病床上,昏迷中的女孩忽然隐隐约约勾起一抹笑意,苍白紧蹙的眉眼也舒展开来。
“医生,依依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的衣衫凌乱,精致漂亮的眉眼难掩狂躁戾气,眼底青黑,原本柔软殷红的唇瓣缺水干裂,曾经漂亮漆黑的充血可怖,眼眸直直盯住医生。
他坐在床边,牵着小姑娘微凉的手,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医生在旁边颤颤巍巍,“那个、依依小姐是突然收到惊吓晕倒,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惊吓?”
少年的唇角挑起,他的眼眸漆黑幽郁,轻轻咬字,缓慢的重复道:“休息一段时间?”
他的语气已经隐隐在狂躁暴戾的边缘。
脸庞有些扭曲阴鸷。
那双漂亮乌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住他,像是满含煞气的凶兽,一字一句,根本不见任何面对顾依依时的温和宠溺,而是浸着阴森森的冷意。
“这就是你说的一段时间?!!”
医生汗如雨下,他丝毫不怀疑,若非这个房间里的任何设备失灵,都会影响到床上那个女孩的恢复,面前少年会毫不犹豫的砸毁所有设备,发泄出自己心中的暴戾。
他战战兢兢道:“依依小姐似乎沉浸在梦中,她的思维依旧活跃,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少年眯眸看着他:“强势唤醒呢?”
医生嘴里发苦,面色灰败的摇头:“我们试过,还是醒不过来,继续增加手段很可能会伤到小姐。”
不是没有其他强制唤醒的方法。
以往受刑的人,哪怕晕了,都能硬生生疼到清醒,更遑论依依小姐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问题是,少爷他会答应吗!!
祁谢当然知道他说的方法是什么。
少年垂着眸,死死地掐住手心,他指尖捅出四道血痕,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把营养液准备好,我会在这里陪她,你们每天来做一次常规检查。”
少年语气阴沉:“三天后……要是还不醒,就加大剂量再试一次。”
而这时候的顾依依,还沉浸在梦中。
她看到“自己”逗弄了小黑猫,感觉有些古怪,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忽然晕倒,祁谢肯定很担心。
而且……自己的父母还生死未卜。
顾依依的眼眸不自觉黯淡几分。
就在这时,那只黑猫语气漠然平静的打断: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一个被主神抛弃的系统,很快人道毁灭的那种。”
系统?
小说中的那些金手指?
顾依依感觉这个梦越来越诡异了,可怎么都清醒不过来。只能被迫观看。
少女微怔疑惑:“为什么?”
“我本身就是个残次品,好不容易绑定了一个宿主,结果她还死了,导致我的源代码已经半毁,留着也是浪费资源。”
梦境中的“顾依依”似乎很天真,直接询问道:“那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她的父母离婚,拥有了各自家庭,对她很好,但对于梦中的“顾依依”来说,不过是浓烈的愧疚。
在这场闹剧中,亲情的比重根本就微不足道。
有一次她去旅游,手机断网,失联了三个月,回家后发现自己的父母对此一无所知。
有的只是银行卡上逐渐增长的数字。
她自由惯了,也不缺钱,如果能够帮助这个系统,顾依依不介意散发一下自己的善心,顺便拯救世界。
就算世界完好无损,拯救个失足的小系统也可以。
至于有诈什么的……顾依依眨了眨眸,无所谓的想到,反正生死都不在乎了,这个系统总不能跨物种拉皮条吧?
黑猫说:“契约,穿梭世界做任务。”
它似乎看出了少女的意动,继续道:“正常的契约者会和主神契约,潜意识里生成一个系统,但我是残缺品,因为我诞生于一场意外中。”
少女蹲下身,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它脑袋:“好巧哦,我的出生也是意外。”
梦境外的顾依依眨了眨眸。
不知道为什么,她轻而易举的就知道了少女心中的想法。
有些悲哀,有些心疼。
她的父母很洒脱,当断则断,可对于两人的女儿顾依依来说,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宁愿不要这种决绝。
她看到两人签订了契约,银白色的光芒布满整个房间,最终收敛成一个戒指。
银白色的藤蔓圈,缓缓浮现在少女的尾指上。
顾依依心中升起惊讶。
为什么……这个戒指和祁谢带着的很像?
只不过这个明显更加精细,也偏向女性化一些,祁谢那个更加简洁,像是男款。
她陷入迷茫中,难不成这个少女其实是祁谢。
不可能啊,那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个,而且少女和她长相一模一样,难不成自己和祁谢其实是同一个人,最后三魂七魄分离,变成了两个人?
亦或者祁谢抢了她的东西?不可能啊,要是她想要,祁谢绝对会立刻把戒指送给她。
顾依依胡思乱想到。
梦境却没有因为她的想法而停止。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广袤无垠的地方,一座浮岛飘在半空,顾依依看到一个和自己三分相似的少女。
她穿着白裙,手拿长剑,咬牙切齿的指着一个身着锦华黑袍的男子。
男人的脸模糊不清,似乎隐约罩着一团雾气,但顾依依就是莫名其妙的知道,他的长相一定俊美妖异,眼眸细长,邪气凛然。
她知道自己现在醒不过来,干脆看戏。
索性,少女的怒吼让吃瓜中的顾依依不失所望。
——“别以为你是魔尊就能猖狂!”
——“抱歉,我还真可以。”
——“我去你八辈子祖宗啊!!有本事把自己捆起来扔下去,威胁我算个鬼啊!!!”
男人嗤笑了声。
顾依依几乎能想象到他这个时候的表情,轻蔑夹带着不屑,细长的眸尾轻轻勾挑,眼角那点红色的泪痣,让男人本就俊美的面容格外蛊惑而妖异。
像是最艳丽靡糜的花朵。
漂亮,但足够致命。
他的视线在少女颤颤巍巍的剑尖停顿几秒,几秒钟后,终于移开。
男人的语气云淡风轻,“那你就杀了我啊?”
“你杀了我,自然可以把你们全宗上下的人救走。”
“实在不行,就杀了自己,说不定我一时心痛,就把人放回去了。”
他很恶劣,但男人自己似乎没有这个感觉,只是斯条慢理的拿出一张椅子,懒散坐下,黑发披散在背后,玩味而兴致的凝视着少女。
在男人的眼里,梦中的顾依依似乎只是个跟主人闹脾气的宠物。
顾依依看到,梦中的她深呼吸一口气,“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不会救他,就不会发现这个人是魔尊,从而被他戏弄,更不会产生攻略这个人的任务,导致原身的全宗上下被连累。
少女说完,直接转手用剑抹了自己脖子。
她恶狠狠的竖了个中指:“老娘不陪你玩了!杀不了你,我还杀不了自己?”
话音刚落。
血花溅起,配件落地。
梦境中,隔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雾气,顾依依似乎也看到椅子上的男人讶异挑眉,半响后,殷红唇角慢悠悠的绽开笑意。
男人起身,将尸体收走,他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对于他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有趣的玩具。
时间漫漫,虽然损失了有点可惜,但花费几百年的时间,总会再寻来一个的。
最后,顾依依看到,整个宗门的人完好无损的回去。
她心中暗想,那个有点中二病的魔尊还是很讲诚信的……虽然眼睁睁的看到自己死,有点奇怪。
画面一转,顾依依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次是在一家村屯小宅,面黄肌瘦的少女推门走出来,怀中还抱着那只小黑猫:
“我真的要攻略这个人才可以帮你?”
黑猫眯起银色眼瞳,懒洋洋道:“当然~我原代码都毁了,按部就班的完成新手任务……你是想我回炉后,你灵魂被困在那个世界吗?”
少女纳闷:“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忧心。”
“我做任务的时候,你都不出力,而且还看戏。”
黑猫理直气壮:“我是机器啊,根本没有担惊受怕的情绪,完不成任务一起死呗,再说,那是你的任务又不是我的。”
少女摸了摸它的头,也不恼,只是微微叹息:
“算了,反正你够傻,指不定帮倒忙呢。”
梦境中的她,短时间内似乎不打算接触那个所谓的“魔尊”,每天开开心心的游山玩水,体验现代没有的农家生活。
可画面一转,顾依依看到,原本和谐美满的村庄燃起熊熊大火。
无数尸体倒在路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少女脸蛋已经养的白白嫩嫩,原本盈盈带笑的漆黑眼眸,此刻瞪大,里面满是恐惧,小脸苍白无力,跌倒在地上。
生活在现代的她,哪里遇到过这种情景?
而那个自称魔尊的男人,眉眼俊美,从火海尸骸中懒散迈步走来。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一双和祁谢极为相似的眼睛。
细长微挑。
他的语气含笑:“我找到你了。”
少女的嗓音颤抖:“我根本没招惹你……我这次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救人。”
“当然,我只是无意中逛到这里而已。”
男人挑眉:“我无聊,想要招魂,结果发现你的灵魂波动居然从凡人那里传过来。”
真正的顾依依飘在半空。
她看到了少女又一次自杀,而男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噙笑看着。
画面不停轮转,最后都变成了少女死亡时的情景,从一开始的幸福,到最后面对男人的绝望。
黑猫的语气也只有一个:“任务不能放弃,但是你可以挺一段时间,只要过了几百年,我就可以带你离开了。”
不知道第几次自杀后,少女有些歇斯底里:“可问题是他现在盯上我了啊!”
“无论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黑猫眸子冷漠的看着她。
“抱歉,我有点失控,”少女的三观当时还很正直,自言自语道:“你只是个系统,我不能把错都怪你,一开始是我主动招惹他的,你还劝过我,那个家伙就连你也看不透,让我不要救。”
越说,少女越气。
“靠!那个见鬼的魔尊闲着没事玩什么恩将仇报!倒大路上装死有意思啊!!”
黑猫这次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我想过把你灵魂波动屏蔽,可是有因果线纠缠,我拦不住他,这个世界就连天道也拦不住他……”
“唉,我尽量让你死后不被他抓住灵魂吧。”
梦境越看越多,顾依依也越来越沉默,她从一开始想要清醒,变成现在主动探索梦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顾依依总觉得,那个男人……好像是祁谢。
所以她和祁谢上辈子认识?
不不不,还有一个系统,难不成她最后任务没完成,系统炸了?灵魂被困在那里,又被祁谢救了回来?穿越到现代?
最后戒指还让祁谢捡到了?
而在现实里,祁谢已经快急疯了。
顾依依的脑电波越来越深,越来越活跃,但整体的状态却从昏睡变成了昏迷。
医生抹着汗水,艰难开口:“依依小姐……似乎是主动沉睡的,根本唤不醒。”
情况很诡异。
现在的顾依依,就好像一个植物人,但又和植物人完全不一样。
少年的眼睛发红,像是困在笼中无力发泄的野兽,没有了锋利的爪牙,也只能呜咽低吼:“这已经一个月了!”
而这时候,顾依依看着少女转变态度。
当她发现祁谢总能找到自己后,而时间还有至少几百年后,她就从一开始的自暴自弃,变成了主动去完成任务。
在这期间,她被杀死过,也被野兽咬死过,被无辜的修仙者斗法牵扯过。
甚至更多是祁谢动手,他似乎很想要研究她灵魂的秘密,顺便把她捉住,关起来慢慢玩。
而梦外的顾依依,作为旁观人,也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某种时候,她似乎就是梦里的顾依依,被祁谢一次次杀死。
但偶尔,她也会清醒过来,然后告诉自己,甚至是给自己洗脑。
祁谢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到大最在乎的就是她。
最在乎的是……她?
最后,似乎两人已经纠缠了两三百年,某一次她被人杀死后,祁谢的视线终于变了。
他似乎不想杀她了。
男人的视线,变成顾依依最熟悉的温柔。
可顾依依已经麻木,她不想修仙,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去接近祁谢,对于她来讲,修仙太累,而且会和天道产生联系。
因果线加重,谁知过祁谢会不会把灵魂都顺走。
他开始学着去呵护她。
修真世界有很多人盯着魔尊,有时会拿顾依依做威胁,她也不是什么善心人,祁谢越想她活着,她就越主动出门寻死。
几次之后,祁谢变得更加燥郁阴戾。
每次在她临死之前,祁谢总会先一步杀死她,永无止境。
直到最后,他终于爱上了她。
系统似乎也很意外:“我还以为至少要躲个几千年……就是类型都变了,早知道不给自己挖坑了。”
它笑嘻嘻的,不见最开始的冷漠。
“算了算了,你能脱离苦海就可以,魔尊都能攻略,总不能饿死我。”
这三百多年来,它已经和顾依依混熟了,有时候拼着源代码继续受损,甚至被祁谢捉住的风险,也会帮顾依依逃走。
“依依,你自杀吧,祁谢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候逃走,灵魂波动出现问题,他也不会在意的。”
少女疑迟了几秒,给它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三百多年过去,她甚至忘记了现代。
“我给你送到现代去吧,唉……好好的一个孩子,都祸害傻了。”
之后的记忆里,似乎都变成了甜。
虽然攻略任务从来没有完成,但顾依依却脱离了苦海,系统也从来不逼迫她,每天过的也很开心。
直到有一次,她在现代位面里又遇到一个男人。
和魔尊一样的细长眼眸,但没有泪痣,他性格强势,但那双眼睛被隐藏在金丝眼镜下,只露出斯文温和的表面。
可顾依依还是不想和他在一起。
只要看见他,就会想到魔尊,想到一次次死亡。
她变得怂了起来,开始怕这怕那,经历了修真世界三百年,顾依依喜欢上曾经无感的小说,沉迷各种休闲玩乐。
最后,任务完成,她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有一次自杀。
走到车前面,被撞死。
……
接下来的记忆美满起来。
虽然又遇到一个男孩,也是反派boss,但他并不强势,很温和,喜欢示弱,顾依依虽然不太想接触,但八年来的陪伴,还是让她一点点心软。
最后,面对少年伸出的手。
她主动走了回去。
接下来有现代,有西欧,甚至还有着那记忆深刻的玫瑰古堡。
顾依依半梦半醒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呀,亲爱的,好久不见啊~”
“让我进去!”
“少爷说了,哪怕是您也不能踏进里面一步。”
门外忽然响起争执的声音。
有人强制破门而入,被几个身高体壮的保镖拦了下来,祁邦彦站在门外,他已经步入中年,脸庞却依旧可以看出曾经的温润和冷漠。
相比之下,祁谢长相更像是他的母亲,精致妖异,细长眸尾微微挑起,浸着几分邪气。
祁邦彦的语气强硬:“祁谢!”
少年眸也未抬:“父亲大人还是回去吧,林家势微,祁家应该很忙才对。”
祁邦彦眯眸,打量着这几年已经陌生的儿子。
少年穿着熟悉的黑衣黑裤,和他语气中冰冷暴戾不一样的是,少年的动作很温柔,微微垂眸,慢吞吞的将小姑娘微凉的手塞进被窝里,贴心的避开吊针胶管。
祁邦彦已经尽量高估自己这个神经病儿子了,没想过,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还是让他在公司了培养了大量的心腹。
甚至就连他一直信任的张宿也叛变了,关键时候拿了机密资料,消失不见。
“你打算让依依在这家医院一直昏迷吗?”
“否则呢?”少年终于回头,扬了扬眉,唇角绽开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让您带走,然后拿去威胁我吗?”
医生抱着病历,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已经快缩到角落里了,恨不得团成一个球,埋进地里。
他可不想参与到这场家族的争斗中。
祁邦彦的语气倏地阴沉下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少年掀眸,扬了扬唇:“老头子,你想死别扯上我,也别扯上依依。”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孩惊吓后大部分会变成自闭症,可没听说有几个会变成狂躁症的。”
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正如顾依依所说,祁谢小时候还是很崇拜自己这个父亲的,毕竟,要是没有他,自己很可能会走上一条歪路,将小姑娘越推越远。
可唯独一件事情,祁邦彦没有算到。
祁谢很聪明。
除了面对顾依依的时候,他控制不住情绪,其他时候,祁谢表现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孩,甚至让人怀疑,他其实是个重生的成年人吧。
他进入公司后,就感觉很多事情有些偏差。
那些公司的股东对他敌意很大。
按理来说,他的父亲正值大好年龄,根本没到退休的时候,又是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连这些股东的小动作都察觉不到?
除非是他有意放任的。
祁谢没有被盲目的崇拜冲昏了脑子,除了面对顾依依,其他时候,他都很薄情冷漠。
他没有声张,而是买了一个小型窃听器,通过蛛丝马迹,找到某个股东保养的小三那里。
他伪装成花店员工,将这个窃听器放到花束里,然后得知了一切原因。
是祁邦彦示意他们做的。
在那个股东略显不屑的语气中,祁谢得知,似乎从小到大,祁邦彦就对他处于一个不理不睬的地步。
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照顾。
这么抛弃以往的情绪后,祁谢开始剥丝抽茧,列举出一个个例子。
小时候,祁谢只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就是端坐在血迹中,不哭不笑不闹,安静的像个死人。
然后得出他是狂躁症和偏执症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