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六的脸庞在黑暗中朦胧可见,嘴边越来越近的火光只隐约照亮他蓝色的眼睛,那眼睛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逐渐溅起几道微不可察的波澜,烟灰被风抖落,散在大地之上。
他的话音落完,却迟迟没有人开口。
秦历站在殷竹之前,将长刀绑在腰间,双手抱胸,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殷竹见他表情严肃,就下意识地选择闭嘴,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开口。
范老六见没有人答话,逐渐抬起自己的头颅。
他原本明显可见的脸庞轮廓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一道道吞噬一切的黑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几道粗大的黑线在其额头上划开,天灵盖颧骨白森森的展露,血管皮肤一条条消失,却没有任何血腥味道传出。
他就像是一副画板上的人物,被一道道黑线所遮盖。
“怎么了,回答我啊。”
范老六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两个人,眼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越来越小,蓝色的眸子也逐渐变成黑暗。
就算是一向多嘴喜欢插话的殷竹,也知道这句话接不得。
对于这种陷入黑暗且身上带有奇异力量的人,你不知道对方到底出于什么居心,又或者拥有什么力量,要是答应了对方的话语,谁也不能料想后果是什么。
而且,两人是真的在思考。
秦历看着面前可怜,淳朴的男人,声音低沉地说道:“做不到。”
范老六的身躯一颤,他的眸子不断颤抖,身子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手里的烟已经拿不稳,他一摇一晃的起身,说道:“不,不。你们做得到的,我们又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我们要的只是活命而已!”
“我们要的也是活命。”秦历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我不杀你们,是因为你们对我没有威胁,你们也不会伤害到我在乎的事情或者人。而你们一旦对这些事情造成了威胁,那么不好意思,我不能忍受。”
“可,我们都是无辜的,被奇异卷入其中的可怜人。”范老六看着面前冷漠的男人,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带来什么后果,而我们也忏悔我们造成的事情。这都是我们无意造成的,我们是被它所控制的啊!”
他说道这里,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实际上,他说的也没有什么错误。
他们都是无意或者没办法,才会被卷入巫术当中,然而自己的身躯无法阻挡巫灵的诱惑,翻山越岭来到此地。而这些还只是能过来的,更多的人就想范老六的妻子一样,死在了路上,出于任何原因。
他们被巫灵所控制,压抑不住自己身上的兽性与血腥,见到人就像是见到了食物一般,不可控的对他们造成伤害,然后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却只能做出无用的忏悔。
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你们。
在我看来,我杀了你们,是对你们的解脱,也是对这个世界的负责。
你已经与死人无异,更是好几千年前的人物,你在外面早就没有牵挂,也没有家人,你的所有希望都是来自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可惜这些,秦历不会跟范老六说。
“你见过战场么?”
秦历反问对方。
范老六愣了愣,摇了摇头。
“战场上的士兵手持刀尖,身穿铠甲,他们是有意的去杀对方,杀敌人。但我不会责怪他们,而我杀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负担。当你对某些生物造成伤害的时候,为什么这伤害到了你这里你就承受不了了?
大家都是生物,都是为了自己的生计奔波罢了。你出于无意、无理由杀了别人,无论是法律还是人情,都过不去。你的结局就是死亡而已。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至于你到底无不无辜,我不在乎。你主动前来杀我,而我奋起反抗,我倒觉得,我没有错。”
秦历说完,抽出自己的金色长刀,准备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范老六的身躯越来越透明,他惊恐的抬起自己的脸庞,只见他的脸庞已经越来越黑暗,无数的黑线划在上面,他的牙齿一颗颗的脱落,皮肉也纷纷掉落在地上,衣袍化为漫天不可见的黑光,白森森的骨头明显可见。
他伸出自己已经是骨架的手掌,抱住自己的大脑,在如此震动之下,他蓝色的眼球掉在地上,空洞眼眶之内燃烧着黑色的火焰,整个人身后泛起朦胧的光芒。
他好似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融入了黑暗之内,挣扎的双腿踩爆自己的眼球,这一次,鲜血飞溅,恶心的粘稠汁液散步在大地之上。
与此同时,整片原野都震动起来,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纷纷从那些坑坑洼洼当中钻了出来,有身着富贵衣袍的商贾人士,有长辫长袍的书生,有彩色服装的丫头,也有农夫装扮的男人。
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类伸出自己的手掌,扒开自己身上的泥土,从大地之下爬了出来,黑暗瞬间笼罩了所有的人,他们的衣服身躯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幅幅骨架。
于是在黑暗的侵蚀之下,这些骨头也化为黑色的光斑,被席卷而来的狂风吹散,只剩下一个形体,身后是绿色与黑色相间的诡异光芒,他们眼眶之中的黑色火焰不断燃烧,嘴里的哀嚎也变成了嘶吼。
洞穿灵魂的,令人七窍流血的嘶吼被秦历身前的金色光芒隔绝,他缓缓抽出自己的金色长刀,眼睛一如既往的冷冽,微微下蹲,将长刀横在身前。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范老六站在所有黑影的最前面,张开自己的骨头喊道,“你们没有人性,没有任何的同情心!对于我们惨痛的遭遇不屑一顾,永远只在乎自己,我在这些天里早就看透了!所有的人类都是这样,没有一个出乎意料的。
死吧,跟着我们留在这里,留在这美丽的星空之下。”
秦历往前走了一步,摇了摇头。
“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