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窗前,手里捧着的不再是冒着热气的茶水,而是浑浊的酒。
在他身后的桌上,摆放着已经空了的三个酒壶,还有足足五个酒壶盛满了浑浊的酒水。
月光打入洁净的窗户,照在他的白袍之上。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在外征战的时候,他一直以为那是一场小病,他一直以为她可以挺过去的。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林锡三人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是绝对不可能死的。
男人的眼角有些许晶莹,让他不得已再一次举起自己的酒杯,将其中苦涩的酒液全部喝下,从喉咙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却仍然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时候,他才发现,酒也是无法制止眼泪的。
沐承德默默转身,将杯子放在桌上,提起酒壶,缓缓地倒酒。
他的眸子一动,抬起头来,刚毅的脸庞上少有的悲伤情愫在此刻全部收敛,再一度变得坚定。
咚咚咚。
这里是在玉碎计划之前,沐承德特意让人修建的用来放置牌位的房子,应该没有人会前来才是。
而就算有人来了,也不会敲门。
所以,这个人是知道我在这里的,而且大概率知道我在干什么,却依然不顾的敲了门。
沐承德的心里有了人选,坐在椅子上,说道:“进。”
吱呀。
木门被推开,门外的人穿着厚重的衣物,头上戴着棉帽,呼着热气走了进来。
两人都没有着急开口,山羊胡子宰相倒是不见外,直接从桌上抄起一个酒壶,就开始往自己的嘴里倒酒。
他只用了三口,就将那足足有三两左右的酒喝完了。
哈。
老人呼出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暖了一些,坐在沐承德对面,看着周围空荡荡且寂静的房子,终于开口:“没了那几个闹腾鬼,这里似乎变得冷清很多了呢。”
沐承德没有接话,只是从旁边拿出一个空酒杯,为其倒上酒,推到对方面前。
“一个人喝酒在我们那里可是大忌。”
山羊胡子宰相继续说道。
“也许我不是一个人呢。”
沐承德眸子扫了扫,他希望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旗袍,手持羽扇遮住半边面孔,笑颜如花的女子。
山羊胡子宰相笑了笑,说道:“也是,所以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从背后掏出一块木头,沐承德定睛一看,这木头上面有许多尖锐的棱角,显然是从一个整体当中断裂出来的,上面还有些许花纹和刀痕。
不用想也知道这出自谁的手里。
这样一来,桌上就有了五个杯子。
“你知道么,有些事情,不借着酒说不出来。”沐承德看着杯中晃荡的水面,“可我却不这么觉得,我再如何喝的烂醉,我也不会松懈。”
“这是个坏事。”山羊胡子宰相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是啊,这也就代表了我自始至终都会是自己来承担,那些苦痛我说不出口,我也咽不下去,如鲠在咽,耿耿于怀。但今日,我却不知为何,想说了。”
沐承德的眸子里有着毫不掩饰的伤怀,他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落寞,手指似乎没有意识的在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
山羊胡子看着前面的男人,嘴唇略微动了动,但又不敢开口。
“我的一生,都在为了所谓职责,所谓责任而奋斗。我的父亲告诉我,既然身为将军,守护的,是身后的疆土,保卫的,是放心将自己的所有交给我们的国民。我们生来平凡,但我们做的永远不平凡。
于是,我将这些东西贯彻到底。我的妻子卧病在床,我却因为在外征战,夺取渡鸦峰战略重地而错失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也因此,我的女儿对我再也没有过好脸色。
军令状上,历史书上,人们嘴里,都说将军不能有私心,为国为民,为他为己,都应该做到绝对的公正。
于是,我派出了我最得力的手下,也算是我唯一一个朋友,去做了最危险的任务,他也如同我的妻子一样,一去不返。
我这一辈子,都活在束缚、职责与使命当中,有时候我感觉我就是一个被几根线拉扯的木偶,是随着潮流漂流的叶子,我无法拥有自己的灵魂,只是一具履行某些事物的躯壳。
我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不再为了天下大义,不再为了职责使命,只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在乎的人,为了我在乎的事情而活。”
沐承德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吐了出来,这一段话说完,让整个灵堂都陷入了寂静当中。
山羊胡子宰相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想安慰对方,但不能;他想劝对方,同样不能。
两人都知道,这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在如今意味着什么。
一目国谁都可以倒下,唯独沐承德不可以。
因为他嘴里说的职责,与使命。
“我和呼和两个人,自始至终都相信将军。”山羊胡子宰相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今天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和我喝酒吧。”
沐承德说道。
“最近军心有些混乱,因为诸位将军的死亡,和皇甫玖的大闹,导致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士兵们心里更加多了一层迷雾,所以我想请问将军……”
沐承德却是抬起手,眸子直视对方,说:“这里不是庙堂,你可以直接说你想问的。”
“您相信王子吗?”
山羊胡子宰相壮起胆子问道。
沐承德靠住自己的椅背,抬起酒杯,咽下苦涩的酒液,看着窗外的月光,笑道:“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是吗?事到如今,难道我还能够反悔吗?”
山羊胡子宰相长出一口气,这才匆匆起身,准备向对方请求离开。
“可是,我问你啊。”沐承德再次开口,“如果我们都死了,我们在意的东西都毁灭了,那么赢的意义在哪里?”
山羊胡子宰相身子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是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
不过作为庙堂上的老油条,他的表情和眼神依然没有太明显的变幻,反应迅速的朝着自己的大腿挠了挠。
“我相信他。”
沐承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