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风和日丽。
余淼淼将要出嫁,徐冉在正月里就赶了回来,虽然没赶上年三十,但好歹赶上了女儿成亲。
一开始他整日念叨“我女儿要成亲这等大事儿,怎么我最后才知道”,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又开始一天三遍的检查嫁妆。
临要出门子,徐冉还板着一张脸,有同僚问他:“徐将军,女儿出嫁了,你怎的这样一副神情?”
徐冉答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说嫁人就嫁人了,对方权大势大,万一他欺负我女儿,我也打不得他,你说我该是什么表情?”
呃,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但别人家嫁女儿不都喜气洋洋的吗?
心情极其糟糕的徐冉没有理会别人的疑惑,自顾自地板着那张脸去招呼客人。
等到东宫来接亲了,他的脸色才稍缓和些,这天虽然是出了太阳,但还是冷,即便如此太子还是亲自来迎亲了,脸色也没有那么不好看,对他和程娇娘比较尊敬,想来应该是看重他女儿的。
因为余淼淼的兄弟一个才五岁,另一个尚在襁褓,无论哪一个都背不了她上花轿,徐冉也没有兄弟,所以只能让徐冉亲自背余淼淼上花轿了,虽有些奇怪,但天家要这么做,你管得着吗!
“小芷儿。”背着余淼淼出家门,徐冉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开了口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顿了顿才道:“你要出嫁了。”
“嗯。”余淼淼听得出徐冉语气里的惆怅和不舍,还有一点点哽咽,她忍不住鼻头一酸。
“阿爹呢,没有太子有权有势,但只要他欺负你,你就回娘家来,了不得合离。”徐冉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佷怂,女儿受欺负了,不应该是欺负回去吗?可到他这就不行,他斗不过自个儿的亲家,憋屈啊。
“阿爹,你放心吧,他不敢欺负我的,他要是敢,我就不理他了。”余淼淼紧了紧环住他脖子的手臂,闷闷地说,她的眼泪要止不住了。
“都怪阿爹没用,不能让你在婆家硬气一点。阿爹有时候就在想啊,凭什么老子娇养大的姑娘,就要送到别人家去看人脸色过活,要我说就该让别人家看她脸色过活才好。但这皇家和别人家始终不同。早知道,早知道阿爹就先一步定下你的婚事了。”徐冉语气里的懊恼余淼淼全都理解,越说到后边越是哽咽,几乎要哭出来。
余淼淼和徐冉相处了这么些年,除了徐清然出生的时候,再没见他哭过。
“阿爹,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爹了。”余淼淼垂头让额头隔着红盖头贴在他后脑上轻轻蹭了蹭,就像小时候蹭他手心那样。
盖头下,余淼淼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徐冉不是傅白芷的亲爹,更不是她的父亲,可她知道徐冉是真的把她当作女儿在疼,比不余刻疼她少。
最后这一小段路,他们都没说话,直到送余淼淼坐进花轿的瞬间,徐冉说:“记得别委屈自己,阿爹还在呢。”
“嗯。”
鞭炮声响起,一派喜气洋洋,余淼淼坐着花轿嫁人了。
***
不同于徐冉的情绪低落,在东宫为太子主持婚礼的和善长公主真是笑得合不拢嘴,她高兴呐。
当日去镇国公府,是皇帝哥哥托她去为容慕柏相看媳妇儿的,本来她这些年因为皇帝哥哥偏心小四而闹别扭,但听到她家柏儿有合适的媳妇儿人选了,哪管它什么别扭不别扭了,直接就往镇国公府去了。
更让她高兴的是,她很满意这个侄儿媳妇。
皇后生前与和善长公主最为亲近,连带的和善长公主也最为疼爱容慕柏,可惜嫂子去的早,容慕柏就成了没有母亲疼爱的小可怜。
最开始时和善长公主还会为了照顾容慕柏时常出入皇宫,可驸马去世过后,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被钦天监说是必死的侄子突然有了新的希望,和善长公主也焕发了生机,这会儿忙里忙外的招呼着客人。
驸马肯定也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的吧,他临终前和她说:“阿莹,你下辈子要比我小些才好,这辈子你比我长了三岁,才见你时我便得叫你姐姐,我可记了一辈子。下辈子你比我小了我得让你叫我哥哥,这样才好。”
罢了,就都依你。
***
太子成亲,整个安国有权有势有身份的人都来道贺,自然少不了容慕桓。
他这一个多月来,瘦了许多,前些天才裁的新衣,现在穿在他身上竟显得空荡荡的。可他的神情却是由衷的欢喜。
即使他做错了事情,也没有让皇兄因此受难,真好。
容慕桓就静静地看着余淼淼和容慕桓拜堂成亲,想到小时候他说的“皇兄,你若是成亲了,小弟就把这小木马赠予你”。那个小木马是父皇教他雕的,虽然丑得看不出是匹马,那时当真是他最珍爱的事物了。
他藏在袖口里的手轻轻摩挲着那个早就被摸得光滑圆润的小木马,低下头去。
太子身体不好,所以敬酒的环节就以茶代酒了,年纪小些的几个皇子在太子敬茶前就喝大了,看到太子就要走到了静王面前,突然想要去羞辱静王一番。
“哟,四皇兄,您今日还有兴致来呀?”他们都知道原本高高在上的四皇兄,已经从云端掉下来,浑身的利刺也收了起来,此时不踩,还待何时呢?
容慕桓没有答话,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他来之前就知道会有这种事的发生。
“不知四皇兄,给皇长兄送了什么礼啊?”七皇子挤眉弄眼道,他们都知道前些日子容慕桓用自己府里的存银去补了抄查傅尚书的宅子之后还亏空的部分,这让皇帝很欣慰,似乎有要原谅他的势头。但既然补了亏空,那他府里就没什么钱了,来贺喜能送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小四送孤什么礼,与你们何干?”太子斥责他们,几个皇子就噤若寒蝉了,见了礼灰不溜秋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容慕桓没想到太子会帮他解围,红了眼眶,低声喊了一句:“皇兄。”
太子瞧不上他这样,又不好再骂他,只能叹了口气说:“你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知道,错在没主见,不该被别人左右,还有不光明正大。”他的头越来越低,不敢去看容慕柏的眼睛。
“拿来。”太子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容慕桓疑惑地抬头:“啊?”
“别装傻,我知道你带了。”容慕柏看了看他缩在袖口里的手。
容慕桓伸出手来,把小木马递给容慕柏,说:“原来皇兄还记得。”他还以为容慕柏早就忘了。
“我没忘,倒是怕你忘了被打手心疼不疼,要是再犯傻少不得还要打你。”说完容慕柏一手拿起那只小木马,一手抬起茶杯一饮而尽,没管容慕桓转身走了。
容慕桓对着手里的酒杯发愣,这么说皇兄不恨他?他突然又哭又笑,吓得四周的人离他远远的。
容慕柏真的不恨他吗?真的。但傅白芷恨,也是真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