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差不多全忘了。”


    “..........忘了好，忘了好........”


    李风望着坐在对面的父亲，黑色的鸭舌帽下面露出斑斑驳驳的白发，没有被帽檐盖住的额头上的皮肤又干又皱，那双小时候认为强劲有力的大手，此时也变得犹如老树根一般，枯瘦如柴。


    “我跟你妈离婚的时候，她曾经提出过要带你走，我没同意，也没给她机会告诉你奶奶..........”忆起往事，李杰把头压得更低了，沧桑和沙哑的声音里埋藏着对以往的懊恼和悔恨。


    李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愕然，“你........把她给杀了？”


    “是的，我杀了你妈.........”坦然的承认之后，李杰抬起头，眼睛看着李风，继续道，“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我会一声不响的离开家，离开你和你奶奶.......是，我冲动，懦弱，没担当，杀了人本该去公安局自首的，可是却因为胆小逃跑了........”


    说实话，这个原因远远超乎于李风的预料之外，他之前曾经假设过好几种他爸妈突然消失的原因，比如他妈跟当年的那个男人走了--这几乎是大家公认的可能了，而他爸一怒之下也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又或者是他妈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而他爸，被情伤了之后不知道跑哪去派遣了，又或者干脆找个庙去出家当和尚..........


    但不管哪个原因，哪种结果，他都没想过会有杀人这种事，没想过他们两人的消失是因为一个把另一个给杀了........


    不就是出个轨，至于搞出人命来？


    但说来也奇怪，李风他妈死了，可是为什么李风从来就没见过妈妈的鬼魂呢？


    对了，那时候他还小，还只是能听到鬼说话，并不能看到呢。


    “你是不是想问，我杀了你妈妈之后，为什么没有警察通知你和奶奶认尸体？.........因为，我是带着她一起走的........其实这么些年我并没有离开徐海，只是去了乡下，找了地方偷偷藏了起来。当时我很后悔，我想我杀了人，自己要是回家就一定会连累你和奶奶的。后来又想到你能看到鬼，还能听到鬼说话，我就觉得，兴许我还能把你妈妈救活呢。你也知道爸爸以前是学习中药的，所以对于用哪些草药可以暂时将尸体完好的保存下来很清楚，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四处奔走找一些懂那方面事情的大师或者什么的，想办法让你妈妈复活，对了，据说他们把这个叫做还魂。”


    “很多年过去后，我才明白，还魂？呵呵........哪有那么容易呢？非但不容易，最后还把我自己给害了。”说到这里，李杰毫不犹豫的摘下头上的帽子，又扯开脸上的口罩，指着自己的头和脸对李风说，“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代价，是我想要救活你妈妈的代价。”


    头顶之上稀稀落落的已经没有多少头发，皱巴巴的头皮像是长了牛皮癣，白一块红一块，看着有点恶心；但这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他那张脸，除了眼睛周围的皮肤还能叫皮肤，其余的，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怕吗？”两个字从那张已经没了嘴皮，只有森森白牙的口中发出，让李风忍不住把脸转到了一边。


    “你还是把口罩戴上吧！”都说了不要摘，说了自己胆小，还摘？李风此刻真的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亲爹。


    “我前前后后找过五个懂得回魂的人，只有一个人敢说他可以。不过他有个条件，他要我帮他一个忙，我帮好了，他就给你妈妈回魂；帮不好，这事就没得谈。不过在这之前他做了一件事，他把一枚钉子钉在你妈妈的额头上，说是这样就能先暂时把你妈妈的魂魄留下，不至于被鬼差给抓走.........我不懂，只能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后来他把我带到一个地下室，原来让我帮忙做的事是帮他把地下室里的三具尸体保持不腐烂。那个地下室的温度本来就很低，他又给我提供了足够多样的草药，所以这事做起来其实没难度。但是坏就坏在，地下室每个月都会多出两具尸体来，日积月累，最后整个地下室都挤得满满的。”


    “尸体一多，我就有些力不从心，而更关键的是，这些尸体大多都是些年轻人。虽然我不是警察，也看不出这些人的死因是什么，但就算我是傻子也能看出他们死的不寻常，这个人也绝对不是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可能我的怀疑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可能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步。所以有一天当我处理好尸体从地下室出来是，他告诉我，你妈妈的魂魄有些不稳，他已经把她的尸体挪到密室去冻起来了，让我不要担心，说什么回魂这种事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他要找个好时机才能帮你妈妈回魂，让她好好的再重新活过来。”


    “那个时候距离你妈妈的死亡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两年了，说实话，我都已经开始打算要放弃了。死了的人再重新活过来，这事听着本来就跟天方夜谭似的，更何况我还折腾了这么久，却连一点希望都没看到过。但是当时面对那个人我却不能这么说，他那话摆明了是在拿你妈妈的尸体做人质，目的就是要控制我，胁迫我留下替他干活。当然，最主要的恐怕还得是保守秘密了。”


    “后来，我又帮了他一年，当有一天我感觉自己整天在尸体间来回穿梭快要疯了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不想让我老婆还魂了，她活不活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也不会把他这儿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但是我必须得离开，我烦透了那些尸体，一丁点都不想再触摸它们了。”


    “那人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见我态度坚决并且执意要走，他点点头，说带我去见你妈妈..........”


    说到这儿，李杰闭上了眼睛，头顶上的“牛皮癣”在屋内灯光的照射下就像掉了毛的老狗的皮，很难看。


    李风默默的从旁边拿起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帮他戴上，然后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妈妈又‘活’过来了..........”李杰说到“活”这个字的时候，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笑，“一个死了整整三年的人，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活死人.........我不知道你妈妈的魂魄是不是像那个人说的那样真的还留在她的身体里，但是她看着真的不像一个正常人.........就好像像这样，看一个东西的时候就呆呆的看着，脑袋不会转，眼睛也跟死人的眼睛差不多，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好像三年前我杀死她的时候一个样，只不过额头上多出一枚黑子的钉子。但是当那个人让她给我倒水时，她又机械的能走动。但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她根本就没活。”


    “可是那个人却一口咬定他实现了承诺我的事，把你妈妈还魂了。为求公平，他要求我也必须得兑现我的诺言，继续帮他管尸体..........”


    李风很奇怪，“如果只是帮那个人防止尸体不腐烂，那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难道是在尸体堆里待的时间太长，被尸化了？”


    “尸化？什么意思？”李杰抬头惊讶的看着儿子问，“这是你们的专业用词吗？”


    李风的嘴角有些抽搐，尸化这个词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想出的，怎么还扯到专业用词了？还你们？谁是你们？


    “我就随便说说的.........你继续，说说后来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后来，有一天那个人告诉我，说你妈妈的皮肤出现了一点小问题，让我去看一看。我没觉得有什么就去了，然后发现你妈妈的脸上、脖子上，说不定身上也会有，出现了很多黑色的尸斑。其实这种现象在人死后的几天里就会出现的，属于正常现象，而你妈之前没有是因为我对她的身体作了些处理，当然那个人让她像这般‘活’过来也是用了某种方法的。原本我还以为她会像死前那样永远保持在三十岁的年龄里，一直不会变。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原来活死人也会‘老’.......


    “我靠近你妈妈想看看尸斑出现了多少，是不是以后会增加，但是却没想到我会被你妈直接扑到在了地上.........，那一刻，她好像真的活了........你可能想不到接下来事情的转机有多可笑，你妈妈的皮肤恢复了正常，她又重新变得跟之前一样年轻漂亮了，可是我，我却一步步的变成了今天这样子..........”


    对于这种类似转移的事情李风并没有接触过，甚至于听都没听过，所以也根本不知道这应该叫什么，又要怎么去应对。


    “你这次出来那个人没有阻止你？他就这样让你出来了？”从李杰的叙述中，李风可以听出实际上他这么些年应该是被软禁的，一个没什么自由的人突然间又能出来了，这事不正常。


    “他死了，”


    “什么？”


    “他死了，死在了你妈妈的手里，所以我是趁乱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