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倖存的老战士,在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个突围的夜晚时,只是喃喃自语:太惨了,太惨了。无论记者如何的启发与提示,都不愿意讲述当时的情形。
赵无极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突围的激情,也见过逃亡的胜利。可他也想不到会是如此的惨烈。此时的环形阵地里仍然是一片的寂静,反常的寂静中隐隐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赵无极死死的盯着那片黑暗,试图从中发现什么,他的眼里充满了血丝,一条条就象扭动的蚯蚓。
“咔嗒。”一声脆响。赵无极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的声音。他不敢至信的转头看向李国雄,看到的是李国雄发白的脸色,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惨笑。
这时的天色,突然的慢慢转亮了。
寂静的黑夜里突然的迸发一声吶喊,那是人类在死亡压迫下发出的最后的喊声,声音高亢而尖厉:“同志们——冲过去!冲过去就是胜利!”
“呼——”赵无极感觉到平地里瞬间颳起了一阵风,只见到月光下哗的立起许多身子,灰色的、绿色的棉衣涌动着,人们在拼命的向前奔跑,有的人摔倒了,有的人扑倒了,有的人爬起来了,有的人拖着别人……有的人扔下了枪,有的人拾起了枪。
“哗拉”,小土包上的机枪上膛了,“哗拉”,一把把步枪推弹上膛。
在同一个时间里。半空中“嘭!”的一声,引得人们不禁抬头。迎接他们的目光是白发青的闪光,是照明弹!
轰隆的震响随即传来,那是坦克在启动。
“开火!”一个声音响起,小土包上的机枪刚刚应声打出一个点射,一阵狂热的金属风暴刮来,机枪手和他的副手瞬间被颳得仰面摔倒,捷克机枪的弹夹在风中跳了起来,翻转着身子落在地上。零乱的步枪声也“啪啪”的响起,迅速的就被“嗵嗵”的机枪声压制。赵无极趴在一个洼地里,不断的有人扑进这个不过两米方圆的洼地,手、腿、屁股、还有糊糊的液体压在与流在他的手脚上。
“还击!还击!”赵无极似乎听到了陈立业在竭力的呼喊,他的声音在枪声中模糊的几乎听不到,尽管他就在赵无极的身边。
赵无极根本无法抬头,他的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声音,仰面躺在地上的他能够清楚的借着亮光,看到一个个奔跑着的身子在“噗噗”的撞击声中被击倒,被撕破。“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他努力的掀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从身下拉出狙击步枪,试图爬到洼地边上。
“是坦克上的机枪!”李国雄趴在他耳儿大声的喊道:“不要抬头,太危险了!跟着我,看好了跑!”
陈立业和李国雄都是老战士了,都曾经经历残酷的战斗,他们的神经,往往不会为战场所影响,能够在历次战斗中存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都很清楚,枪打出头鸟,贸然的跑动、冒失的开枪只会让自己成为战场中的焦点,成为机枪追逐的对象。
估算着机枪扫射的节奏与频率,李国雄乘着空隙迅速的抬了一下头,瞟了眼地形。拉扯着赵无极半趴起身子,“走!”洼地里的几个人跟在他后面,跑了三四步,又扑倒在一个半米高的土丘子后面。赵无极调整了一下方向,学着样子飞快的从土丘后露出半张脸瞟了一眼外面,火光四溢处是一辆坦克,一名机枪手操纵着一架大口径的机枪吞吐出着烈的火舌。
他跪起身子,冲着机枪手“啪啪”开了两枪,子弹在钢板上弹了一下,溅出两朵火花。机枪手呆了一呆,转过机枪火舌扑面而来。有人拖了赵无极一把,赵无极仰面扑倒在地,拉他的人是张瑞明,赵无极一个反手把张瑞明也拖下来。一阵热风从头顶上刮过,赵无极眼睁睁的看着张瑞明的头部仿佛是被铁锤子砸中似的,哗的剩下了半边,身子软软的就摔在了地上。
战火中的赵无极没能够听到自己的哭声,只感受到了热泪不知觉的滚出。这个年青的战士,平素鲜有话语,是一个朴素而具有浓厚乡情的农村青年。赵无极非常的清楚,他家里支持他参军原因,很大程度是为了减少一个吃饭的人口!
赵无极已经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拖扯到了一个大洼地里,他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着步枪的肩带,一只手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给了我神奇的枪法却不给我加上足够的威力!如果这是一个游戏,请你们告诉我菜单在哪里!在哪里?”
坦克的轰鸣声响起,地面隐隐晃动,坦克在转移位置,试图取得更有利的射击位置。
一只手扯了扯赵无极,赵无极低下头,默默的握住了这只冰冷的手掌。
“赵学士,我快是不行了,你快走吧。”马强的两条腿都打烂了,通讯员在他的腿上捆上了绳子,试图止住奔腾而出的鲜血。
马强的手用力的拉了拉,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赵无极低下头把耳朵凑在他嘴上,只听到马强费力的说出声:“赵学士,你是读书人,要是走不了,你就投降了,好好活下来……”马强的声音里充满着对生的渴望,他的手已经冰冷而无生气。赵无极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深凹的眼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