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中堂都谈妥了吗?”王品说。
林驿丞的脸色简直是铁板一块:“国家强不强是李鸿章能谈出来的吗?那是打出来建出来的!当今列强没人跟你比园子盖得大不大,陵修得堂皇不堂皇。唉,活在这么一个窝囊国家真他娘的窝囊。”
三娘觉得他的话有点刺耳,也沉着脸撞他一句:“你要嫌窝囊就别活在这个国家呀,走啊,没人拦着你,眼下剪了辫子跑到洋人国家的汉奸不在少数。”林驿丞说:“我不想走。”
三娘说:“你这人也忒难伺候了,叫你留,你嫌窝囊;叫你走,你又懒得走,你究竟想怎么着?”
林驿丞说:“我就想把旧国家毁了它,戳起一个新共和来。”李耳赶紧说:“这不也正是皇上立志维新的目标所在吗?”林驿丞问他一句:“你那个皇上能贊成共和吗?能脱掉龙袍让人们轮流执政吗?恐怕不能吧!”
一句话,把李耳问得哑口无言。我万不曾想到,林驿丞的脑袋瓜子里边还有这么不老少的干货,我以为他只有一肚子的嫖经呢。从此,我对他多了几分敬重,他再说什么我都留心听,记在心里。三娘虽然嘴上说他“你这是一派胡言”,其实心里也觉得他讲得颇有见地,自然也开始对他另眼看待。“这个老不正经的东西,正经起来,倒还有几分英气。”枕席之上,三娘对我说。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春去秋来,转眼数月过去了,可是,杀静怡的元凶还没有查出来。三娘镇日郁闷,天天闷坐内室,一言不发,我要碰她更是不行。我即便是个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难免寂寞。闲暇时,我便常常上街散闷,以解别扭。也是合该出事,那天,走过一家青楼,有人打二楼的窗上丢一颗枣子下来,偏好砸在我头上,见一美人用纨扇遮着脸儿沖我嘻嘻地笑,我被她的体态风流吸引,竟看呆了。她瞅我痴痴的样儿赶紧闭了窗,躲开了。这么一来,我那嘲风弄月的襟怀、沾花惹草的心性一下子又被撩拨起来,径直上了楼。美人三言两语,稍施狐媚之术,我就将三娘抛在脑后,不免上了圈套。如此连续三天,天天偷着与她宽衣解带。三娘貌似性格粗犷,其实是个心细的娘们儿,见我总上街熘达,脸上又有春风形景,未免有些疑心:“你近日忙碌什么,总见不到你的影儿?”听她一问,我不觉吃了一惊,赶紧满面堆欢,编了些故事骗她。我若是就此罢手,也就好了,偏一颗心只想着美貌佳人,转日又去了。阳台再赴,情不能已,谁料正在得趣,门扇被踹开,三娘闯了进来——青楼砸了不说,还把美貌佳人的嘴巴打了几掌,登时双腮肿起老高,老鸨跟茶壶也不知躲哪里去了。三娘解了气,便揪着我的耳朵回驿馆,一路上人们都围着看,拿我当西洋景了。我求她撒手,她竟揪得更狠了,只好忍了,待回房中再作道理。这时候,美貌佳人湘裙下的金莲,鸳袖内的玉笋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想得只是三娘会如何开销我。
进了屋,三娘往椅上一靠,长出一口气:“说吧,你跟那个狐媚子是怎么勾搭上的,勾搭了多久,睡了几回,睡的时候又说了多少败坏我的话,一一道来。”叫她这么一通嗔斥,我早吓得真魂出窍,两条腿没了主胫骨,一软,跌坐在地。我知道三娘不是个脾气好的,真发作起来,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故而一句也不敢申辩,只垂头坐在那里自悲自嘆,认倒霉。
忽然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想必是有人听窗根。
“是谁?”三娘问。
“是我们几个。”李耳跟王品嘻嘻笑着走了进来。
我简直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赶紧坐起来。三娘见他们来了,口气马上变了,变得心平气和:“你要想讨一房小,不妨直说,我绝不拦你,千不该万不该,你却去偷。偷个书香小姐倒也罢了,偏去偷窑子里的妖狐,真要染上一身的病,你说怎么办?”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叫李耳和王品听得连连点头,都冲着三娘挑大拇哥,敬佩不已。只我了解三娘,暗自叫苦。“张目家的真够贤惠。”李耳说。
“谁要娶了这样的媳妇,那是造化;你小子算是赶上了,还不知个足,你算是积了八辈子阴德了。”王品也一个劲敲边鼓,不知他是真这么想,还是瞧我的笑话。
不管怎样,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便说:“不待你们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我错了,还望娘子见谅,就是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勾三搭四的了。”三娘体贴地说:“还不赶紧叫各位兄弟落座,戳在那里做什么,你们瞅瞅,他哪里像个当家的!”
“嫂夫人,张目兄素来沉稳,这一回准是被那伙子粉头迷惑了,一时昏了头。”李耳和王品再三替我说情。
三娘豁达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个个都是吃着盆儿,盯着碗儿,真吃醋还吃得过来?”她这一说,李耳俱都放下心,直冲我叽咕眼儿。三娘的深明大义让我无地自容,后悔不已:似三娘这般知冷着热的媳妇,打着灯笼怕是也难找,再把脚往外伸,着实大不该。三娘又张罗着要给李耳和王品排饭,他二人见风已平浪已静,便不再耽搁,哄然散去。我送他们出去,回过身来想跟三娘道个歉,表明心迹,往后一准与她安心过日子。话未出口,想不到她突然色变,一把将我搡倒在地,又踏上一只脚:“你这个混帐东西,竟敢背弃了我,我断不可与你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