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将军,破城不过片刻,我等实在不忍生灵涂炭,也实在不忍将军为昏庸无道的君主死死守护,天下万民皆唾弃,还望将军归顺我等,推翻暴政,另立君主。」
当今圣上陈炎帝,在位二十六年,国运衰落,帝沉溺声色犬马,就五年前的一个边塞小国,都能将鄞朝打得七零八碎,那场战役若不是顾大将军顾臣以一己之力狂澜,鄞国早就没了,然而结果也很惨烈,顾家十六氏全葬边疆,顾姻的父亲,三个兄长,再也没能回来。
顾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顾姻了。
旁人三代为将,顾家可追溯六代,是最早随先帝打下江山的,之后先帝感其忠义,赐下金厥城,顾家做了守城将军,已一百余年,这座城,曾多少次傲立于战火之中,看着王朝兴衰更迭。
风把顾姻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火把照亮她的侧脸,顾姻喊道:「我顾家世代守城,效忠于鄞,怎会一朝做叛国之人,做那不忠不义之徒。」
将士将话传了下去,宇文墨听到这样的回答,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他回头看了眼,那个骑在白马上,手持长剑的少年,缓缓地摇了摇头。
顾姻回头,长枪上的红缨沾满鲜血,她看着城楼上仅存的战士,一股悲壮涌上心头。
「将士们,是我顾家愧对各位,今金厥危在旦夕,援兵久久未到,城中百姓未及离散,我只求……我只求各位再坚持一刻钟,届时,是战是逃,我都不会责怪诸位,顾姻在此,向各位赔罪了。」顾姻不再以将军自称,她的目光坚毅,她会同这座城共存亡。
她会如她父兄一般,战死在这沙场之上,这是顾家人最终的归宿。
城楼上一片沉默,顾姻单膝抱拳,向最后的战士们行了礼。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誓死追随顾将军。」
众将军皆高喊:「誓死追随顾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顾姻眼眶湿润,她起身,深呼吸一口大喊:「好。」
赤兵的第八次大型进攻,比以往都要凶猛,仿佛要将金厥城一击溃散,城楼上的巨石已经用完,城门已经被撞散,顾姻留了一千人在城楼上,自己亲自带着余下的三千人。
出城门,迎战。
倘若赤兵真的入了城,那城门口,一定会有她的尸首。
城门被攻破的那一瞬间,顾姻就站在门后,她看着面前的千军万马,一支长枪紧紧握在手中,声音划破长夜,不死不休:「给我杀!」
鲜血炽热,溅在她面上,她不知自己已杀了多久,耳畔都是哀嚎声,城门狭小,她就守在这,谁也不能过去,后背被长剑划过,顾姻一个踉跄,回头,目光狠烈,长枪扫过,直接将人双腿折断,一枪刺入心口。
她的眼有些溃散,眼前的一切都在重叠,她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在她面前死去,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想抬头再看一眼这座城,有冰冷的雨水落在她面上,她的眼睑很重,她觉得冷,身上的鲜血似乎已流干。
有没有一刻钟了?
她在想,她坚持到了吗?
雨越下越大,地上都是血水,顾姻小腿烈痛,直接跪倒在地,她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她支着长枪,想要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子又一次跌入泥泞之中。
「顾姻……与金厥……共存亡。」顾姻艰难地张开嘴,暴雨如瀑,胜负已定。
她握着长枪,像一块墓碑般,头颅低垂,后背却挺直不屈。
面前的赤兵不再上前,他们分成两队,有马蹄声溅起雨水,嘀嗒嘀嗒,走到了她的面前。
长剑冰冷,挑起她的下巴,顾姻微弱地呼吸着,她看到那个白马上的少年将军,穿着一身盔甲,长发束起,面上杀伐果断,一双眼不是她记忆中的明朗,更多的是深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吐出两个字:「顾姻。」
顾姻想,他喊着她的名字,她就算是死,也要从地狱里爬上来,拉住他,把他也带下去。
陈炎二十六年,赤兵南下,攻城金厥,守城将军顾姻誓死不降,一月有余,无外援,城破,顾姻战死,城中将士无一生还,城门外尸骨如山,不可区分,后赤兵挖坑葬尸,无碑无坟。
来年草色青青,荒野千里。
第50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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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的剧痛迫使顾姻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昏暗的灯光里,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嗓子沙哑而干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顾姻微微动了下身子,伤口凛冽的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猛得坐起身子,右手握紧,却没有握到熟悉的长枪。
她向后背摸去,摸到一片绷带,环顾四周,不大的军营,很简陋,一旁的桌子上放着茶水,床边放着几本书,墙上挂着一把长剑,长剑栖于剑鞘,剑鞘周身银白,她很熟悉那把剑,包括那把剑的主人。
沙盘占了大多数地方,顾姻瞧见,赤兵的旗帜已插满了半个鄞朝。
顾姻想要从床上下去,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打颤,她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一下子的碰撞让她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楼尘阳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
顾姻扶着床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次又一次跪倒在地,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全无。<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