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她这个年岁,许多人事都看淡了,即便是医婆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者,明霞与之接触,也只是心怀敬意,而不会感觉到拘谨束缚。
明霞点了点,正犹豫如何称呼对方。
不知什么原因,她从阿依小山口里经常听到医婆,还有寨子里一位负责管事的阿伯的事情,却从没有听她或者泽丽寨其他人提到这位女性当家人。
这导致明霞一直误认为,那位管事阿伯才是泽丽寨类似村长的角色。
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似乎知道明霞的为难,面前泽丽寨的当家人头顶的发冠轻轻点了点,说道:「我是泽丽明凤,阿畲族这一代的当家人,我平日不住在寨子里,这次前来,是希望你能帮忙教我们种植苦梨树。」
泽丽明凤用的是铁屋村的方言与明霞交流,不轻不重,但似乎有一股内劲,出口之音仿佛有共振之感。铁屋村的方言其实音调并好听,还有点拗口生硬,但泽丽明凤说出来的每一个音明霞都听得懂,而且声音比明霞所听到的任何一个人的语音都舒服悦耳。
对于她提出的要求,明霞并不意外。
阿依小山早就将她种出几十棵苦梨树苗的消息传回泽丽寨。
苦梨树是泽丽寨的根本,而且制作苦梨膏的秘方也只有泽丽寨阿畲族拥有,明霞嫁接成功的苦梨树树苗不卖给他们,自己留着种植也只能捣鼓点洗发水了。
苦梨最有价值的制成品,还是苦梨膏。
其他的加工品,都只是附属产物。
明霞正准备回答,泽丽明凤比她快了一步,继续说道:「阿畲族不会占人便宜,医婆和我一同承诺,如果你愿意,我们会在明天为你举办仪式,从那之后起,你便是医婆的半个弟子,阿畲族的半个族人,你在外行走,可以以阿畲族的身份受到庇护。」
明霞在泽丽明凤说的时候,并不太清楚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有些事情,有些福分,最初拿到时,并不觉得分量很重,只有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领悟,才知道对自己而言,碰到这份机缘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明霞此前在阿畲族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位友善的族外人,一位往来贩物寻求生计的女子。就连明霞自己,也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
所以,在与阿畲族交往的过程中,她明智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贸然打听他们族内的隐私和秘方,礼貌而自觉地作着一位客人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倏然一听她们想将她当做自己人,明霞一时半会儿还转变不了思想,愣了半天,心里有些纠结地考虑如何回答。
她甚至有点闹不明白,刚才明明是在讨论种植苦梨树的问题,怎么突然画风倏变,开始说到她加入阿畲族泽丽寨的事情。
「这……」明霞的目光避开略有攻击性的泽丽明凤的眼睛,看向更温和的医婆,说道,「我现在会将苦梨树的树苗卖给你们,等我把苦梨树的嫁接技术研究透了,也会教你们如何进行嫁接。实际上,嫁接技术在一千多年前的农书《齐民要术》里就讲得很详细了,它也不是什么新的技术,其实,县城里的农业技术员,说不定嫁接技术都比我好。」
明霞心里知道,接受阿畲族的邀请应该是一件不差的事情。
这次跑去看二花时,与周国红恰好聊起阿畲族的苦梨膏,从她嘴里听说了一个关于阿畲族的传闻。
前些年某些运动刚刚兴起的时候,位于居住在深山里的阿畲族并非无人盯上。与外界完全迥异的文化,缤纷艷丽的服饰,依然保留的传统信仰,确实在某些人眼里是需要改造和教育的对象。
不过,在他们还未进山下手的时候,有人直达天听,把这个苗头反馈给中央,上头一纸影响民族团结的公文下达,将某些蠢蠢欲动的份子镇压,也是因为这份警告,所以居住在山林里的阿畲族能不受影响,保留着自己的文化和信仰,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条传闻的真假明霞自然无法分辨,但想来阿畲族的苦梨膏能稳稳的进行交易,想必是有所依託。
对于泽丽明凤的提议,明霞她并没有答应,明霞目前只将自己定位为「不太专业的农业技术员」,她认为没必要让泽丽寨的人为此大动干戈。
泽丽明凤目光没有离开明霞,听她说完之后,神色并未变化,肌肉结实的手臂往后一探,「铿」地一声,一把小臂长的银刀不知怎么从她腰间拔了出来,在明霞面前刀光一闪而过。
「……」
明霞着实被吓了一跳,她后颈觉得一寒,迅速退后两步,戒备地看着泽丽明凤。
这种一言不发就拔刀的疯格,简直就是难以描述的奇怪。
那把刀面有许多螺旋花纹的银刀「啪」得一声被放在桌面上,泽丽明凤并不理会明霞的警戒,转头对微笑站在旁边的医婆说道:「医婆,天光寨的银刀我取来了,若是她同意,明天请她到天泽峰的山崖上,我和阿武顿工他们,会准备好东西等她。」
语罢,她也不与明霞多说,余光掠过明霞,疾步如风,与门外守着的人一道,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望着被掩好的山木门,明霞顿时一阵大无语。
这来去如风的架势,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们来得也莫名其妙,走得也一头雾水。
她疑惑的表情看向医婆,不知道她能不能给她一个答案。<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