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犹豫点头,得此保证,才肯离去。
瀛禾起身,将地上诏书捡起,来到季怀真面前,似笑非笑道:「大人可知这诏书上写的是什么?」
季怀真也回以一笑:「看样子,定然不是命陆拾遗来议和。」
「是,也不是,你我二人,都被陆拾遗,还有你们大齐皇帝给算计了。季大人,你也只是一枚弃子罢了。」
季怀真脸色有些变了,却依然逞强笑道:「说来听听,我如何就当了弃子?」
瀛禾长嘆一声,嘴角勾着,眼中却并无笑意:「你说你是受命替他而来,可你是否知道,你们大齐皇帝命他『陆拾遗』来我敕勒川,先议和,再同我夷戎七皇子燕迟,议亲。」
第56章
瀛禾道:「诏书是你们大齐皇帝同意后颁的,你代陆拾遗来夷戎也是他默许的,他又怎会不知我夷戎派人去你大齐,是要先议和,再议亲?季大人,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你现在可明白过来了?」
季怀真如遭雷殛,浑身如坠冰窖,一口气猛喘不上来,闷得胸口阵阵发痛。
只是议和便罢了,可千算万算,竟算不到夷戎人还要陆拾遗来议亲。
若他当初不心生顾虑,为拔除陆拾遗在敕勒川的势力而亲自来,那么此时此刻,身陷囹圄的只会是陆拾遗而非他季怀真。
皇帝顺水推舟,想借陆拾遗的手除掉自己。而陆拾遗又想借自己摆脱瀛禾。
不管这二人哪方目的达成,倒霉的都是他季怀真。
季怀真心中虽已惊涛骇浪,却依旧故作镇定,抬眼一看瀛禾,笑道:「自知我不认字,那还不是你们说这诏书上写的什么就是什么?」
「铁凌邑内有不少大儒学家,对你们齐人的字颇有研究,季大人若不信,改日去问便是了。」
「瀛禾殿下不怕我趁机逃跑?」
瀛禾一笑:「季大人是聪明人,想通了之后自然会乖乖留下。弃子又如何,便是弃子,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你我二人联手,各求所需,我让你顶着陆拾遗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回大齐,至于我要的……大人不会猜不到吧。」
季怀真心中冷笑,就算回到大齐,夺回自己的身份,可那又怎样?
皇帝对他已动杀心。
现在要杀他的,是大齐那个站在权利顶端的人。
季怀真手臂展开,将自己上下一看,强撑着摆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态度,不敢给瀛禾看出自己此刻已是命悬一线。
二人打起机锋来。
「如今陆拾遗是大齐的朝廷钦犯,还有通敌卖国之嫌,我当了他的替罪羊被困在这敕勒川,不拖后殿下后腿就是万幸,又怎么能和你联手?」
「谁说陆拾遗通敌卖国?」
瀛禾玩味地看着他,颠倒黑白的功夫同季怀真不相上下:「他陆拾遗分明是为凭栏村,为汶阳城一事呕心沥血,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深入险境,与鞑靼拼死一战。他保护我草原十九部游民,已被我夷戎奉为座上宾。有我夷戎为他撑腰,我看谁敢说他通敌卖国?」
「再说,若议和一事成了,夷戎与大齐结百年之好,又有谁想的起来『陆拾遗』在汾州曾杀过什么人?又有谁敢说他是朝廷钦犯?」
季怀真心想:阴险。
二人对视一眼,笑得心照不宣,还真找到那么点看见同类惺惺相惜的感觉。
「只是要委屈一下季大人,要同我那不懂事的小弟成个亲。」
「燕迟不会甘愿的。」季怀真笃定开口。
瀛禾淡淡道:「他会的。」似乎是想起什么,又朝季怀真暗示道:「你最好祈祷他甘愿,若他真宁死不从,那季大人于大齐无用,于我也无用,就真的要变成弃子了。」
他扬声命令侍从去为季怀真准备吃食毡帐。瀛禾又道:「季大人慢慢想,燕迟那边自会有我去说。」
「等等。」
季怀真叫住他:「议和也好,议亲也罢,只是你们夷戎派特使去大齐前,可有和燕迟知会过?」
看这小子刚才惊讶的态度,怎么样也不像是提前得知自己被许了一桩婚事。
瀛禾驻足在原地,默不作声。
见他这反应,季怀真就知自己想对了,当即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这样看来,殿下最想要的也不单单是大齐的陆拾遗而已,你比我心狠,竟是连自己的弟弟都算计在内。」
瀛禾无奈摇头,回头看着季怀真,意味不明道,「季大人想错我了,我是真想成全燕迟一片痴心,至于旁的,只要燕迟想要,就一定是他的。大人现在听不懂,等见了我父王就明白了。」
季怀真不戳穿他,只感荒谬。
来的要真是陆拾遗,单凭瀛禾这城府心机,自有手段将他留下与燕迟成亲,难不成以后他还要兄夺弟妻不成。
瀛禾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听他脚步声远去,再无回来的意思,季怀真才松了口气,握着那诏书的手不住发抖,不住回想他出发前,与皇帝的对话,他不相信自己竟成了一颗弃子!
片刻后,果然有人进来为季怀真打点一切,将他领入另一处毡帐内。
待那人一走,季怀真立刻拿起诏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起来,当即冷汗出了一身。
他在瀛禾面前不肯露怯,因此一直将嵴背挺着,此刻终于独自一人,竟是连脚都微微发软。季怀真手腕无力,那一纸诏书似有千金重,如同捧着一柄要往自己心口戳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