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那日我看见了,祭神之日的晚上,他趁着所有人都睡着,偷偷去往獒云的帐中。二人白日里还你死我活,你说他晚上过去做什么?殿下,他是齐人,心不会向着你。」乌兰一急,将燕迟拉住,口不择言道:「殿下,眼见大战在即,那个齐人难保不利用你为自己牟利,你……」
燕迟打断乌兰,他不悦皱眉,四下一看,见无人注意这里,才小声道:「这事不要对旁人说,记住了?」
见燕迟一副瞭然神色,乌兰登时明白了什么。
他眼泪落下,悽惨一笑,不可置信道:「即便如此,即便你早就知道,也心甘情愿留着他的命?殿下,恕我多嘴再问你一句,在你心中,究竟是将自己当成齐人,还是夷戎人?」
燕迟没有吭声,眼底显露一丝茫然。
「你若将自己看做齐人,齐人可会接纳你?他们若接纳你,在上京时为何对你百般羞辱冷落,你若将自己当成我们夷戎的一份子,又为何眼睁睁看着陆拾遗这个齐人做出可能会伤害你族人的事情?」
被这样掷地有声地一问,燕迟再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认乌兰所说一事,已在心中困扰他许久。
再说季怀真,被那群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一挤,再回过神时,也早已看不见燕迟,被满头花灯将眼睛一晃,反倒生出一股倦懒之意。当即下桥,坐在河畔旁,对着满眼的漂浮着的河灯发呆,想他的阿姐,想他的外甥,想燕迟,可唯独不想他自己。
有女人大胆走来,向他搭讪,还未开口,一看他胸前带着的狼牙,立刻笑嘻嘻地走了。
身后一人靠近。
「季大人。」
会这样的喊自己的,除了瀛禾,敕勒川再找不出第二个。
季怀真回头一看,见瀛禾身披长袍,未戴面具,胸口衣服随意一堆,一头靛蓝狼头隐隐可见。他盯着瀛禾身上的纹身,冷声道:「你这纹身好看是好看,痛不痛?」
瀛禾一笑,随口道:「怎会不痛,但比起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上一刀来说,倒也能忍。你若当着燕迟面夸一句好看,信不信第二日他定要纹个比我还大的。」
季怀真没吭声,任由瀛禾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不见你和老七在一起。」
「走散了。」
有河灯从二人面前飘过,这夷戎大殿下竟如市井流氓般,展臂一捞,毫无顾忌地翻看起里头祈愿的纸条来。
季怀真冷淡斜睨他一眼,出其不意道:「你和陆拾遗是怎么认识的,从前在上京,我竟从没留意过。」
瀛禾不吭声,又轻轻将纸条塞回河灯内,拿手一托,又将那河灯送回水中,示意季怀真换个地方说话。
「季大人,你现在是阶下囚,我劝你还是不要乱打听的好。明天是你和燕迟成亲的日子,可还高兴?可还紧张?」他玩味地看着季怀真。
「有什么好高兴紧张的,在汾州,早就成过一次亲,一回生二回熟,你这样严密地监控着汾州与汶阳发生的一切,不会这也不知道吧?」
「在汾州成亲,又怎可与明日相提并论,那时你二人可有情投意合?」
季怀真面色冷下来。
「谁说我与他情投意合?」他沖瀛禾冷冷一笑,「便是合过,现在也没了。我二人立场註定相悖,少不了有拔剑相向的一天。」
他恶劣地看着瀛禾,故意道:「要说合,你弟弟也应该同陆拾遗合才是。」
瀛禾回头,沖他漫不经心道:「季大人,话可不要说的太早。」
他错身一让,只见一箭之地外,燕迟长身而立,而他面前站着的,正是一脸泪痕的乌兰。
他哭着问燕迟:「殿下,他如此对你,你竟还愿意爱他?」
燕迟低着头没说话,目光落在自己的拇指上,瀛禾不知他在看什么,季怀真却知道。
瀛禾与季怀真对视一眼,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不该有的默契,同时往后一站,躲进暗处,满头灯笼花灯成了再好不过的遮挡。
乌兰伤心不已,傲气全无,不解地看着燕迟。
那模样看得季怀真都忍不住心生怜惜,若美人在他眼前哭得这样梨花带雨,虽不说他会心软,可搂在怀里哄上一哄,装装样子总是要的,但燕迟却像块木头似的,乌兰往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他跟着晃了晃,又立刻站好,再无表示。
「那齐人自私自利,心肠歹毒,你可知道?」
「知道。」
乌兰又道:「他利用你,又于你非亲非故非友,甚至有一天还会带兵来打你,你可知道?」
「……知道。」
燕迟背对着季怀真与瀛禾,脸上表情并看不分明,只能看见他每说一句知道,乌兰就难过绝望一分。
季怀真低着头,直到掌心传来痛感,才发觉原来是不知不觉中指甲掐进了肉里——他在屏息听着燕迟的回答。
乌兰带着哭腔,恼怒道:「他戏耍你,愚弄你,你也不在乎?」
「知道,我都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乌兰……」
燕迟一怔,心中酸涩不已,低声道:「我知道他坏的要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对他再好,他也总会对不住你,总想着利用你。可……可我就是……」
燕迟再难说下去。
听他这样一讲,乌兰登时更加绝望,心想陆拾遗听起来,竟比他以为的还要可恶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