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问燕迟:「……鞑靼人不都堵到恭州了,据我所知,恭州也就离上京几座城,上京人怎么跟不知此事一样?」
怎得还一副夜夜笙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做派?
燕迟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上京城。
时隔多年,他以夷戎皇子的身份,又一次回到这个叫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本以为要回芳菲尽阁,没想到路小佳却带着众人行至一处偏院,解释道:「这是白雪新购的宅子,让你先住在此处。」
季怀真嗯了声,心中有些起疑,暗自给燕迟使了个眼色。他脸色有些变了——若路小佳背叛他,季怀真一定使劲手段,叫这人生不如死。
路小佳浑然不觉背后的人正疑心大起,自顾自地将门一推。
只听吱呀一声,院中站着的女人猛地回头。
她满头珠翠步摇晃动碰撞,一阵叮咣乱响,焦急担忧神色呼之欲出,却在看见季怀真的一剎那化作满腔热泪。
季怀真一怔。
他的姐姐掀起一阵香风,像蝴蝶般轻轻扑了过来。
季晚侠像母亲般那样抱着他,哭着捶打季怀真的背,骂道:「你怎么就不知道跑?!躲到恭州也行啊,有姐姐在,还能叫人杀了你不成?你怎么就不知道跑……怎么非得铁了心要去敕勒川……」
「姐……」季怀真声音哑了,只会喊这一个字。
季晚侠还在哭着骂他。
季怀真抱住姐姐,随着这骂声,一颗心放回肚里,此时此刻终于有了实感——这下是真回家了。
第69章
燕迟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季晚侠,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自称是季怀真姐姐的人,就是画像中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
季怀真的肩头很快就湿了。
宫中日子无聊,季晚侠整天抱着儿子阿全满园子乱晃,练得手劲儿奇大,臂力非凡,此刻不管不顾地将季怀真一捶,捶的季怀真噗嗤一声笑了,咳着安抚姐姐。
「别打了,再打我又要吐血,这不还好好的,你快看看,可少胳膊少腿儿了?」
季晚侠泪眼朦胧,哭得嘴皮子打颤,将季怀真一看,又霎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纵有千言万语,可一起涌到嘴边,也只不过是「瘦了」二字。
季怀真心中一酸,这一路从汾州到敕勒川,又从敕勒川回上京,几次险些丧命,怎能不瘦?
他一抓季晚侠胳膊,突然回头一看路小佳:「我姐怎么在这里?你把她带来的?」
想到其中可能,季怀真一瞬间杀心四起,吓得路小佳直往燕迟身后躲,叫嚷道:「我是受白雪姑娘的嘱託将你姐姐带来的,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销金台这样的阵仗,她哪里腾的出手。」
「你别怪路道长,是我求着白雪让我来的,我只有亲眼见到你无碍才能放心。今日是陛……他跟着张真人闭关修炼的日子,每逢初一十五他们都要祭拜青华大帝,一连三日闭门不出,只要我明日戌时前回去便可。白雪有事走不开,还要些时候才能来见你。」
季怀真没再说什么,一瞥身后站着的燕迟与乌兰,自知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把季晚侠哄回屋中,跟着进去了。
火烧围在燕迟脚下呜呜乱叫,叫的燕迟心烦意乱。
路小佳低头一看,嘿嘿一笑:「一别多日,大人越活越像个人了,居然还带条狗回来。」
火烧龇牙咧嘴。
不等他的手去摸火烧的脑袋,就听燕迟提醒道:「这是狼,会咬人。」
路小佳立刻把手一缩,看向众人:「时候不早,我领你们去住处,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再说。」他的目光看向乌兰,犹豫道:「这位姐姐……」
乌兰冷脸看着他:「我是男人。」
烧饼没眼色地将人一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乌兰胸脯上,点头道:「是男人没错。」
乌兰气急败坏,要去揍人,被燕迟一拦,拉着他随便找了间空着的屋子,和火烧一起安顿进去。乌兰愤愤不平,沖燕迟抱怨:「齐人怎么都这样油嘴滑舌……倒是那姓陆的,人不怎么样,对姐姐倒是不错。」
燕迟没吭声,满脑子都是方才季怀真给姐姐一抱,那双眼通红,却又竭力忍下去的模样。
他突然意识到,认识季怀真这样久,二人一起经历这样多的事情,却从来没见季怀真哭过。
倒是自己,在他眼前哭过不少。
燕迟随口道:「你睡你的,不用管我,这几日随机应变就是。」
乌兰问他:「那瀛禾殿下那边可要报信?」
燕迟犹豫一瞬,摇了摇头,乌兰神色一急,未料到会被燕迟拒绝,正要开口劝他,燕迟却已转身出去。
院中,路小佳和烧饼早已进房休息,季怀真屋中亮着灯,映出三人轮廓,其中一人发型干脆利落,紧贴头皮,一看便知是白雪。
燕迟怔怔地望着那隔着明纸的朦胧光亮,心中有些没底,正要落寞离去,季怀真那间屋子的门却开了。
燕迟猝不及防,和迎面走出来的季晚侠大眼瞪小眼。
季晚侠一擦眼泪,沖燕迟盈盈一笑,又自顾自地走到院中央的水井处,云袖往上一捋,开始打水。
燕迟忙过去:「我来吧。」
季晚侠单手拎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往灶屋走,空着的手沖燕迟摆摆:「不用,你们赶路辛苦,去歇着吧,我来做些吃的。」她回头沖燕迟一笑,「是你一路护着他回来的?真是多谢……都不知该怎样感激你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