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密道,三人就被里头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季晚侠眼睛都睁不开,转身扑在墙上拍打着什么。
外头已隐约传来鞑子杀人时兴奋的叫喊。
季晚侠焦急道:「怎么坏了……怎么关不上。上京的那条是可从里头关上的。」
季怀真一看,那从里头关的机关因年久失修,久无人用,早已坏掉,无法从里头关闭,若给鞑靼人追上,发现此处,三人必死无疑。
他心中一沉,却不敢当着季晚侠的面表现出来,只拉着她的胳膊,沉声道:「先走再说。」
他眼中已露出视死如归的意愿,看得季晚侠一怔,又沉默下来。
季怀真一边拉着季晚侠往密道深处走,一边快速交代道:「出去之后,找地方躲起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露面,让阿全扮成小女娘。想办法找到白雪,我还有两万亲兵,他们会效忠你和阿全,可护你二人此生平安,记住了?」
季晚侠呆呆点头。
季怀真踉跄几步,厉声道:「季晚侠,记住了?」
季晚侠看了眼季怀真,四目相对间,季怀真立刻把头扭向一边,不敢叫姐姐看见他的眼神,又听得姐姐的一声哽咽:「姐姐记住了。」
季晚侠脚下一软,抱着阿全摔倒在地。
见她莲藕般白净的小臂高高肿起,是先前季怀真为了阻止她自戕,情急之下拿去头的箭射中造成的。
「姐姐实在没有力气去抱阿全了……」
季怀真把姐姐拽起来,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新伤叠着旧伤,后背的衣服深了一大片,给汗浸湿。
他将梁崇光的剑交到姐姐手里,咬牙将阿全抱起,一拉季晚侠,正要叫她快走,然而就在这时,季晚侠却突然用力一推季怀真,伸腿将他一绊,连带着阿全一同推倒在地。
季怀真下意识扑出去,以掌心护住阿全的头,等反应过来时回身一看,季晚侠已提着剑,转身朝殿中跑去,向着死跑去。
他从不知季晚侠可以跑得这样快,像只轻盈的蝴蝶,快到季怀真抓不住她一片裙角。
「季晚侠!」
季怀真来不及抱起阿全,一瘸一拐,疯了般去追。
他看着姐姐跑出密道,回头对他一笑,眼中带泪;又看见那书架缓缓移动,挡去姐姐求生的道路;季怀真祈祷自己快些,再快些,在书架要彻底合上之时朝前一跃。他重重扑在地上,荡起一地灰尘,眼睁睁瞧着那门彻底关死,又疯了般学着季晚侠的样子捶打墙壁,可却毫无作用。
他立刻蹲下,朝着那门上透气的圆洞声嘶力竭道:「季晚侠,你回来!你进来!」
季晚侠也蹲了下来。
姐弟俩隔着透气的圆洞,进行最后的诀别。
季怀真眼睛一片模糊,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一手拼命擦着脸,想要看清姐姐,哀求着,威胁着,毫无办法地祈祷着,让季晚侠别犯傻。
眼见鞑靼人越来越近,季晚侠哽咽着嘘了声。
她沖弟弟凄凄一笑,低声道:「姐姐这辈子……都在贪生怕死,都在委曲求全,都要别人保护着,成了大家的拖累。用这样一条命,换你和阿全的活路,姐姐心甘情愿。如今只有一事,姐姐放心不下,你要答应我……」
季怀真怒道:「我不答应,你别犯傻,我从未将你当成拖累!」
季晚侠笑着摇了头。
「别让阿全知道他的生父是谁。」
季怀真一怔。
「我一直都知道……一直在装傻……那夜侍女将我灌醉,把李峁放了进来,我知道那是李峁不是陛下,后来,后来爹爹就带着你转投李峁,爹,爹说若没有一儿半女,陛下死后,我也活不成了,他说若给你知道,依你的性子必定与李峁作对,李峁是未来的皇帝,他不会留你活口。」季晚侠眼泪流下,「早在那天夜里,姐姐就该死了,是我太过贪心,一直忍辱偷生。」
「姐姐……」季怀真声音嘶哑,又猛地起身,徒劳无功地拍打着墙壁,嘴里喊着季晚侠的名字,「季晚侠你进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让你和阿全活着,我只想让你们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阿全终于追上,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跑了,也看不懂舅舅为何疯了一样。
他还记着跟舅舅玩的游戏,不想当小狗,强忍着眼泪往洞上一凑,看着季晚侠懵懂道:「娘,你去哪里。」
季晚侠又温柔地笑了,她的手指勉强伸进来,阿全便凑上去,给娘亲摸他的脸。
她只是摸到了阿全满脸的泪水。
「娘只是要……化作星辰了。」
阿全「哦」了声,问季晚侠什么时候回来,他会想她。
季晚侠没有回答,而是叮嘱道:「阿全,以后要让舅舅高兴,不要惹他生气,知道了吗?以后你不是大齐的太子,你就是舅舅的儿子了。」
阿全点了点头。
「阿妙,姐姐的儿子就交给你了,带着阿全走吧,别再回来……别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听着季晚侠的声音逐渐变小,季怀真抱着阿全,疯了般扑到洞上往外看。
在季怀真的绝望的哀求声中,他看见自己的姐姐季晚侠,那向来命不由己的一国皇后,挺着嵴背,整理好耳边的碎发,做出个顶天立地的样子,用那只惯于捏笔画眉的手,提着心爱之人的剑,向着死,背着生,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