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还在他肩上枕着,路小佳也不敢动,直抬头对季怀真一笑,悄声道:「季大人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季怀真正要说话,庙门又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人倚着门倒了下去。
白雪立刻睁开眼睛,与路小佳一前一后,悄声摸过去。庙门一开,一人直直倒了进来,白雪正要一剑斩下,季怀真却厉声道:「——是乌兰!」
他慌忙扑了过去,将乌兰一翻,见他身上无致命伤口,才松了口气。
几人围着乌兰,以冷水将他浇醒。
「你怎么来了?」季怀真抓着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紧张。
乌兰气若游丝道:「……燕迟殿下,被,被鞑靼人带走了。他们要以他,要挟瀛禾殿下与苏合可汗。没,没有人会救他……昨天你们一走,鞑靼人就杀了进来。」
那肩膀上的力道猛然加重了。
乌兰咳出血来,面色惨白,他死死抓住季怀真的手腕,又道:「我知道你能救他……我知道你能,你定有后手,我不信你已山穷水尽了。现在夷戎与鞑靼势同水火,燕迟落到他们手里,不会有好下场,你不救他,就真的没人救他了。」
季怀真低头看向乌兰,他眼睛发直,嘴唇青紫,已有些癫狂,悄声道:「我如何能救他?我什么都没了,我若有后手,为何还要如同阶下囚一般对他摇尾乞怜?你说我还有什么……」
乌兰悽厉一笑,抓住季怀真的衣领,一字一句质问道:「这两年来,你可有一天心安理得过?你不救他,好啊,反正那天我们一走,鞑子就立刻搜到你府上,他们定是看到你布置的障眼法了!你这般心狠手辣,为了逃命谁都可以杀,连燕迟都差点被你骗过去,更别说其他人,你季怀真现在在鞑子眼里就是个死人,你走啊,你可以远走高飞,你可以一走了之,你还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改名换姓,又继续能逍遥快活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季怀真静了半晌,突然一笑,将乌兰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亲自把他丢了出去,继而庙门一关,任乌兰在外捶打,破口大骂,他都不为所动。
他在外面大喊:「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去死!」
白雪担忧地问道:「大人……接下来如何,可要想办法出城,先与亲兵汇合?」
季怀真没有说话,如魔怔一般,半晌过后,对白雪若无其事道:「先去找些吃的吧……阿全饿了。」
白雪欲言又止,见季怀真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只好小声对路小佳道:「你留下看着他,我去去就来。」
路小佳把头一点,白雪走后,阿全凑了过来,抱着季怀真道:「舅舅,燕迟怎么了?」
季怀真没有吭声。
阿全又道:「其实他待我很好,虽没有抱我,却也没有伤害我。」
季怀真笑笑,轻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定定地看着阿全,眼中有股视死如归的决然,轻轻一抚阿全的脸,唤道:「阿全……」
路小佳突然抬头,看了眼季怀真。
阿全懵懂道:「舅舅?」
「真想看阿全长大是什么样子。」
季怀真出神地看着他。
「我一直拼了命,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给你娘,却什么都没能留住,什么都没有,到头来全是一场空。你娘不想你有大统,想你有小家,可是这两样舅舅都给不了……也许你跟着别人,才能更安全,更快活。你以后要听白雪的话,忘记自己是谁,没有大统,要有小家,舅舅此生可恶至极,你不要跟我一样,一辈子都活成一个笑话。你若是陆拾遗的外甥,定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你若是陆拾遗的外甥……」
他用力一搂阿全,继而松开,转身朝路小佳郑重其事地一拜,沉声道:「路道长,他二人以后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两万兵马,全听白雪调令,可护你几人此生平安。」
路小佳一怔,明白了什么,也朝季怀真一拜,认真道:「从前总觉得季大人薄情寡义,没想到此时放着一线生机不要,竟愿意再回龙潭虎穴,季大人才是用情至深之人。贫道祝大人马到成功,与燕迟兄平安归来。他日相会,定要把酒言欢。」
季怀真笑了笑,在白雪回来前转身离去,阿全哭着扑上,被路小佳死死抱住。
庙门外,一直等着的乌兰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季怀真走出,眼中毫无意外神色。
季怀真满身血污,狼狈至极,他突然一掸衣领,将发带摘下,重新将头发束好。
季大人嵴背一挺,一口气又吊了上来,眼神又狠了起来。
他满眼讥讽地一笑,走到乌兰身边,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不是去救燕迟的,我是回去救我姐姐季晚侠的,若你不想看我与他再续前缘,不想让他再被我骗,被我利用,你家殿下问起,不管我那时是活着还是死了,你都要这样回答,乌兰,记住了吗?」
第97章
临安皇宫内——
与外头的水深火热不同,这处被胜利者占去的地方一片歌舞昇平,奢靡铺张。
鞑靼人鸠占鹊巢,占着齐人的都城,住进齐人的皇宫,把城破之日抓到的文臣们全部关进宫殿内,日日重兵把守。既不劝他们归降,也不夺他们性命,只将人往里一关,每日在清晨、晌午、黄昏扔馒头进去。
他们的馒头往哪里扔,这些人就往哪里爬,引得高处观看的鞑靼人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