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抱着肚子翻过身,闭上眼准备结束这个奇特又古怪的梦。
她今天住的可是海景房,若非赶上高峰期,万万捨不得花那么多。
打从刷卡进门,每分钟都是钱的滋味儿,可不能浪费。
姜冬月想着席梦思大床的高枕软褥,自顾自阖眼睡下,浑然不觉唐墨心里正惊涛骇浪,滚粥似的翻搅不停。
天吶!他听见什么啦?
冬月说肚里怀的是个儿子!
据村里老人说,胎梦是非常灵验的,梦到蛇虎熊豹的多生男娃,梦到花花草草的多生女娃,十个里面八个都是这样。
当年冬月怀闺女的时候,就梦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灿灿的晃人眼,到了日子瓜熟蒂落,果然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娃,眼睛都没睁开就会沖他咧嘴笑。
唐墨开心地不得了,跟姜冬月商量着给闺女取名「笑笑」,盼她一辈子快活如意,笑口常开。
要是这回的胎梦准了……
不对,这要是做梦,冬月她为什么睁着眼睛啊?
瞧着还挺清楚的样子,不像噩梦魇住了说胡话。
梦游?冬月也没这毛病啊……
唐墨越想越纠结,一颗心左摇右摆,一忽儿美滋滋,一忽儿凉浸浸,直到姜冬月的呼吸声绵长起来,墙上老式挂钟「铛~铛~」地报时,才拍拍胸口,捲起粗布被单轻手轻脚靠近姜冬月。
等了会儿没动静,唐墨放下心来,一把将那倒霉催的扫炕炊帚扔到床脚,然后伸开胳膊搂住自家媳妇,呼呼大睡起来。
* * *
翌日
唐墨跟着鸡叫声起床,看看表已经快到五点半,来不及做饭,便拉开炉门,换了块新蜂窝煤,趁火苗呼呼蹿上来的功夫,一边烧水一边在大铝壶里滚了四个鸡蛋。
待姜冬月顶着满头乱发从床上坐起来,他已经把开水倒进暖壶,又重新坐上了大铁锅。
「今天起晚了,我得赶紧走,你自己对付着煮点儿东西吃。」唐墨伸手在姜冬月脑袋上呼噜一把,想到昨儿夜里无辜挨揍,又胡噜一把。
「煮了四个鸡蛋,给你碗里留了俩,起来洗把脸趁热吃,别亏了身子。」
姜冬月晃晃脑袋,直愣愣地看着唐墨:「你、你要进城去工地?」
「嘿,冬月你是不是睡糊涂啦?」唐墨伸手在姜冬月眼前晃晃,「你男人都打多少年木工了?啥时候去过工地?咱可是正经手艺人。」
他边说边找了块小方巾把剩下的两个鸡蛋包起来,披上蓝布外衫,掀开门帘子就要走。
「等等!」姜冬月脑子乱闹闹的,顾不得穿鞋就追上去,差点被堂屋门槛绊倒,「笑笑呢?笑笑上哪儿去了?」
「姜冬月!」唐墨着急忙慌地揽住人,脸都白了,「你是不是昨天魇住了?怎么大清早的就犯迷糊?」
快六个月的身子,真摔到了可是要命啊!
「我……」姜冬月想顺着唐墨的话胡乱编个藉口,到嘴边却卡了壳,眼神涣散地望着门板后面悬挂在钉子上的月份牌。
巴掌大小,厚厚的,已经翻过去快一半,粗劣薄纸上写着漆黑的「1992」和鲜红的「六」。
是1992年农历六月。
1992……
姜冬月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直跳,越发不知道怎么张嘴。
我一觉睡醒发现换地方了?
我辛苦守寡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多少家业都白奋斗了?
这可叫她怎么说?随便漏两句都能把唐墨吓懵吧……
「这么大人了,你好歹稳当点儿。」唐墨确实吓得够呛,半拖半抱把姜冬月扶回床上,「再睡会儿吧,身上不难受就好了。」
「别担心笑笑,这不是你前两天感冒,又不能吃药,就把笑笑送她姥姥家了嘛。今天要是下工早,我就去魏村把笑笑接回来,行不行?」
姜冬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行!只要不是去工地,你干什么都行。」
唐墨脑门竖起个浅浅的「川」字:「……怎么还跟工地槓上了?」
看来是真梦魇住了,不是胎梦,唉。
幸亏他昨晚上多了个心眼儿,没敢说话打断冬月,听说那样惊醒了容易厥过去呢。
唐墨暗自惋惜,回想姜冬月睁着眼睛说梦话的情景,到底不放心,硬按着她躺好,飞快从橱柜里舀了一碗小米,倒扣着用毛巾包住,在姜冬月脑袋顶上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各路神仙都不怪……」
转了五六圈,他将碗正过来,看到小米陷下去一层,顿时松了口气:「没事儿啦,歇歇就好,昨天下雨路不好走,地里那点活儿我下工回来再干,你可别逞能瞎拾掇。」
说着又呼噜姜冬月一把,「省得梦魇了晚上再打我。」
姜冬月隔了几十年被人土法驱邪,好笑又有点心酸,整个人倒是平静下来,眼神悠悠地瞪着唐墨:「我还能打你几回……」
「嘿,看把你厉害的,回来再跟你算帐!」唐墨放下碗,叮嘱姜冬月躺会儿再起来做饭,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推起靠墙斜放的二八大槓,丁铃噹啷地匆匆出门。
听声音远了,姜冬月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院里把两扇木头门栓上,然后从大水瓮里舀半盆水,小心探头照了照——
还是她!
虽然穿得土气,头没梳脸没洗,但红花搪瓷盆里映出来的人,的的确确是她自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