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建军念着吉祥话来到屋里,外面管事的高喊「吉时到!新郎接新娘子上轿!」,她便被李建军扶着,一起拜别马秀兰和俩哥哥,顺利进小汽车后排坐好。
跟去吃喜宴的乡亲们你拉我我拉你地爬上拖拉机,待鞭炮声再次响起,就一路浩浩荡荡地朝西康村出发了。
按照习俗,这些乡亲才算真正送嫁的人,他们把新娘从娘家护送到婆家,叫做「娘头」,不但吃席时坐前头,也比婆家的乡亲先开饭,以示对新娘的尊重。
接亲和送嫁的都走了,唐贵家院里霎时间空下来,有麻雀落到地上,叽叽喳喳地啄着瓜子皮。
不去吃席的人正准备各回各家,马秀兰忽然捂着脸哭起来:「呜呜呜呜!小霞出门子了,我这心里忒捨不得!捨不得啊!呜呜呜!」
婆家娶媳妇是喜事,娘家嫁闺女也是喜事,但一个迎一个送,自然滋味不同,常有娘家父母发嫁了闺女之后在家掉眼泪。
几个婶子大娘见状,纷纷上前安慰马秀兰,有的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么好婆家你可知足吧」,有的说「新女婿多风光啊,咱全村都没这么能说会道的小伙子」,连夸带捧的劝马秀兰别哭。
马秀兰反倒哭得更起劲了:「我捨不得小霞啊!我闺女在家样样好,啥都替我说话,今儿送走了小棉袄,往后我在家哪儿还有个贴心人啊!呜呜!」
拎笤帚扫地的姜冬月:「……」
从厨房端来炸蘑菇串儿的刘小娥:「……」
「我往后日子咋过啊?」马秀兰擦擦眼角,继续哭嚎,「我在家里还能靠谁哇?呜呜呜!」
她哭成这样,倒不全是装模作样,因为她跟着唐贵过日子,唐霞没出嫁时,家里有一儿一女都是她生的,甭管想干啥,至少有个亲闺女跟她同鼻孔出气。
现在唐霞一走,她眼前就剩一个孩子了,刘小娥却有俩儿子,两头儿分量立马不一样。姜冬月更是不知道为啥变硬气了,油盐不进的,马秀兰想想以后的生活,悲从中来,越发哭得大声,好像转眼要被儿媳妇赶出家门似的。
「妈,你别哭了啊!」姜冬月实在听不下去,扔掉扫帚上前劝慰,「小霞是去婆家享福了,又不是出去逃荒遭罪了,你哭成这样,她在婆家怎么安心过日子呀?」
「再说了,你从前不是经常讲,婆妈婆妈,是婆婆也是妈,天下婆婆都拿媳妇当亲闺女疼爱吗?想来小霞婆婆也跟你一样。」
不爱说话的大嫂都出头了,刘小娥立马跟进:「是啊妈,我大嫂说得对,你就放宽心吧。往后过日子你更不用愁,我就是你亲闺女,准比小霞见你还亲呢。」
边说边给在场的人挨个发蘑菇串,「吃了我的串儿,大傢伙儿都给我作证啊!」
满屋人都笑起来,连夸马秀兰有福气,俩儿媳妇都贴心,夸得马秀兰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瘪着嘴响亮地打了个嗝儿,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趁众人闹笑的空当,姜冬月又安慰几句,赶忙带上唐笑笑和唐墨离开。
再多待一会儿,恐怕马秀兰就该对着儿子哭天抢地抹眼泪了。
回到自己家,草草吃过午饭,姜冬月收拾了碗筷,对唐墨说:「我下午回娘家看看我妈去,你在家盯着点儿孩子啊。」
唐笑笑举起左手:「妈,我也想去姥姥家!」
「改天再带你。」姜冬月边说边往提篮里拾了二十个鸡蛋,又装两双新做好的鞋垫,「今天有点儿晚,我快去快回,你在家跟你爹玩儿吧。叫你奶奶哭那一场,妈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得回去看看我亲妈。」
唐墨:「……」
别说,他真觉得最近姜冬月脾气越来越大了,以前顶多关起门抱怨两句。
看看姜冬月同样越来越大的肚子,唐墨识趣地把心里话咽回去,说道:「冬月,我送你吧,你今儿忙活半天了,再到魏村走个来回,腿脚都得肿了。」
姜冬月瞥唐墨一眼:「我慢慢走,没事儿。咱们乡下这土路太颠簸了,你骑车又跟长翅膀飞似的,我不敢坐。」
唐墨:「……那我带你走大路?那路都铺了石子洋灰,平整。」
姜冬月还是不让:「那条路都通向青银县了,得绕多大一个圈子?还没我走得快呢。对了,我听会粉嫂子说,爱党带着几个人去平金河上闸了,你今天是不是得浇地啊?」
「早着呢。」唐墨将兜里的瓜子掏出来倒桌上,招呼唐笑笑吃,「我偷空去地里瞧了,第一道河的正浇着,等轮到咱们第三道河,估计得后半夜或者明天早上了,看水大不大吧。」
姜冬月:「你今天就没上工,明天还有空去浇地吗?」
「有,两天假呢。」唐墨拆开块硬糖放嘴里,含含糊糊地道,「这两天厂里活儿少,我跟刘建设都请了假,他也要浇地嘛。」
「行,那你勤往地里跑着点儿,别让笑笑去河边。」
姜冬月说完,拎起提篮就出门了,留下唐墨和唐笑笑面面相觑。
唐笑笑眨眨眼:「爹,我还是想去姥姥家,要不你带我去吧?」
「嘿!你妈刚走我就骑车撵,她不得骂我!」 唐墨一把掐住唐笑笑,把她高高举起来放到脖子上,「笑笑呀,你跟爹说,你妈这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唐笑笑抱住他的脑袋,认真回答道:「没有呀,我妈脾气最好了,比奶奶好,比小姑姑好,比小婶婶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