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别瞎想?,叫医生听见肯定批评你。」她字斟句酌地开导林巧英,「人家早说了能治,就是老年人底子薄,治起来有点儿?慢……」
林巧英摇摇头?,虽然幅度很小,但足以打断姜冬月,「好啦,知女莫若母,我还看不透自己孩子吗?」
秋红和冬月都孝顺,一天天瞒着?哄着?,让她在?医院糟钱治病。可?是她不聋不瞎,哪怕最开始糊涂,白天黑夜地输完两百多瓶液,也应该明白——
她的病治不好了。
假如能治好,她就会?像隔壁病房的老头?老太太那样痛快出院,而不是浑身?上下越来越难受,吃的药越来越多,有时候连上厕所都需要搀扶。
她恐怕没多少?活头?了。
摸着?良心说,林巧英并不怕死。人活一辈子,无论贫富贵贱,最终都是要死的。何况她年轻时经历过战乱、饥荒、大旱、大水,见过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死去,有些躺进薄棺材,有些卷进破草蓆,有些横尸荒野地,总之各有归处。
她能活到这把年纪,怎么看也算有福气,该知足了。
姜冬月:「…………」
她很想?说点什么,起码安慰一下林巧英,然而命运残酷得堪比秋风扫落叶,半点残渣枯枝都不给留。
姜冬月甚至不敢去想?,林巧英到底哪天知道了实情?。
老天爷啊……姜冬月咬紧嘴唇,咽下胸腔深处泛起的苦味儿?,铺开行军床躺下了。
……
转天醒来,姜冬月接半盆冷水洗手洗脸,打叠起精神准备劝说亲妈,结果还没张嘴就被泼了瓢冰水。
林巧英:「冬月,找医生办手续吧,妈不想?在?医院活受罪了。」
自己受罪,孩子受罪,连带孙子辈也跟着?受罪。
不值当。
「……」姜冬月苦劝无效,搬出医生助阵,又给姜秋红打了电话?,让她尽快来。
然而林巧英铁了心要出院,非但拒绝输液,甚至不吃饭不喝水,大有以死相抗的气势。
姜秋红都懵了:「妈,你这是何苦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咱得拿出精气神,争取活到九十九!」
「你是不是怕花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现在?我和冬月都有钱,再不济还有老黑的板厂,咱们住得起。」
姜冬月:「求求你了妈,你替我和姐姐想?想?,要这样把你拉回家,我们心里多难受啊。」
林巧英闭着?眼睛,谁也不搭理,只有眼皮翕动,浑浊的眼泪不停没入鬓角。
这场面让医生都红了眼,姐妹俩更扛不住,商量半晌后终于决定办手续出院,连当天的液体都没输,十点多就大包小包地回到了石桥村。
因为提前?往家里通了电话?,唐墨着?急忙慌地将?西侧屋收拾了一通,山西炉也升起来,碎木头?和棒子芯呼呼地燃着?,铁炉盖都烧红了。
没办法,林巧英住院后姜冬月常常不在?家,唐笑安为了壮胆,挪到了东侧屋和亲爹做伴儿?。偶尔姜冬月或唐笑笑回家,就睡客厅那张加宽过的木床。
西侧屋一直不住人,为了省煤就没有烧火,加上暖气管离锅炉远,屋子里凄冷得厉害。
唐墨把锅炉添满炭,中间扎个?眼儿?透气,山西炉同样烧得旺旺的,又烘被子又灌热水袋,堪堪抢在?母女仨进门前?把屋子整出个?模样,脑门都冒了汗。
姜秋红把林巧英扶到床上躺好,夸道:「老黑真勤快,一个?大男人在?家过得有模有样,上次我来看笑安,孩子头?脸也干干净净,可?比高明强多了。」
「那年我生静静,让高明在?家看着?成富、成强,他几天功夫把俩小子捯饬得像挖煤工,就差坐街口拉二胡要饭了。」
唐墨不敢顺着?大姨子说姐夫坏话?,「嘿嘿」笑了两声:「家里馒头?不多啦,我上村东头?买几斤花捲儿?,吃起来软乎。」
姜冬月:「拿个?盆吧,要碰见卖豆腐脑的打半盆,我在?家煮锅米汤。」
「行。」唐墨应了声,到厨房挑个?铝盆放篓子里,跨上电动车匆匆出门。
回来时不但带着?花卷和豆腐脑,还有烧饼、糖糕、凉拌菜,以及提前?十分钟放学的唐笑安。
「姥姥!」小傢伙开心地扑到林巧英床边,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得比星星更亮,「姥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妈妈去医院总不带他,爹有时候带他,有时候不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姥姥了,呜呜呜~
林巧英伸手摸了摸外孙子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姥姥也想?笑安啦。」
「我就知道姥姥最想?我!」唐笑安得意地翘起尾巴,扭头?控诉唐墨和姜冬月,「你们偏不带我,哼!」
他毕竟年幼不知事,看不透大人们的沉重和隐瞒,只以为「生病才住院,出院就是病好了」,满心欢喜地绕着?林巧英跑来跑去,又把前?阵子做的树叶标本?拿出来炫耀。
「姥姥你看,这个?是杨树叶,这个?是枫树叶,这个?是梧桐叶,像不像渔网?」
林巧英笑道:「像,太像了。」
不得不说,家里有个?孩子就是热闹,不知不觉便沖淡了那股压抑的氛围,几个?人难得簇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了顿午饭,还约定明天包饺子。 许是心情?松快的缘故,林巧英比平常多进了半碗粥和俩糖糕,瞧着?脸色也比昨天更好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