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战争损耗的严重,徐州城军民也不得不过起了节衣缩食的日子。
每日军士和民夫的口粮都是以定额来发放,定额越来越少,即便如此徐州城的粮仓也将告罄。临时赶制的冬衣只能暂时满足部分兵士的需求,当地的民夫被要求回家自备冬衣,毯子和一些厚重裹暖的布料很多是从徐州城百姓手中征集来的,五颜六色没有统一的制式标准。
徐州城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这种状况随着冬月中旬淮军骤起的猛烈攻城更加严重。
可能是淮军已经在徐州以北站稳了脚跟,令淮王觉得可以吞掉徐州这座孤城了,从十一月中旬开始,围城的淮军突然像是失去耐心,攻势加剧。温文尔雅的儒者突然变成雄狮,令本就无所事事数着指头过日子的徐州守军突然有些招架不住,几次接连的攻城已令守军疲于奔命。
随着淮军攻城的猛烈,双方的伤亡情况也在加剧。守军在冬月十七这一天就损失了三百多条鲜活的生命,还有近一千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整个守军层面因为对这次猛攻的准备不足,一次损失了近乎一成的兵力。
当夜,当闵少顷和马峰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第一线下来,退居到临时指挥所里,愕然发现一个圆筒状的物体,应着桐油灯微弱的光,二人才看清楚,这竟然是从来没踏足过布防区的讨逆大元帅柴锦。
闵少顷不能怠慢,行礼过后问道:“柴将军,您……有何训示?”
马峰瞥了闵少顷一眼。觉得他有点客气过头了。这柴锦到城墙周围的布防区来。很可能是溜溜弯。动动嘴皮子说点无关痛痒的话。
“明天,北边。”
柴锦的话不多,只有这四个字,说者轻描淡写,听者当场愕然。然后柴锦就好像很忙的样子,起身告辞,走路歪歪扭扭的,也不知是他身体没休息好。还是因风寒病症严重。
送走柴锦,马峰疑惑地望着闵少顷问道:“他……到底是何意思?北边,他意思是不是说,淮军明日进攻的主方向会在城北?”
这些日子以来淮军从西侧攻击近乎已形成惯性,攻的习以为常,守的也就习以为常了,而西侧城墙这一面是每天都在损耗,每天也在修缮,守军这面也门熟。突然要换边,有点让他们适应不过来。
“谁晓得。明日派一部分人去城北看看,那边城墙比西城墙要牢固不少。”
闵少顷的意思。北面城墙因为几百年间北方蛮族有多次南侵的记录,因而北城墙修的不错,加上上次淮军攻城主要在东、南两个方向,北城墙那边损毁的也不是很大,这次若淮军真从城北发起攻城,对守军来说是件好事。
一夜草木皆兵。
西城城外淮军的军营在这一夜就没消停过,骑兵进进出出,嘈杂纷乱的声音,令守军以为当夜会有下一波攻城。谁知道到了快黎明的时候,西城外淮军军营突然安静下来,闵少顷闻听消息先是一愣,马上意识到可能柴锦的预言是对的,下一刻,就有士兵来回报,说是淮军在黎明时分从城北发起攻击。
“神了!”
马峰一边傻呵呵地笑两声,一边将盔帽戴上,准备点了兵往城北去。也幸好昨夜听了柴锦的话有所防备,调了部分人过去,现在城北那边应该没太大的压力。
事实上压力还是有点大。
这完全是一场血与火的战争,淮军的攻城也纯靠尸体堆出来的,整个一上午,北城墙下堆积的淮军士兵尸体就有上千具,守军这面虽然伤亡少一些,但也有几百人伤亡。如果再这么打几次,淮军靠人头就能把守军给耗死。
冬月十八这一天,淮军就没改变过攻城的方向,其他城门也没收到警报。直到黄昏,淮军才告退去,淮军两次攻上城头,都被压制了下去,这境况令闵少顷和马峰很担忧。
“撑不住了!”
马峰坐在城楼的空地上,在第二次淮军攻上城墙时,情况很危及,连他都要带人杀上城墙力挽狂澜,作为一地刺史文官,亲自带兵杀敌,令他尤为疲惫。他说的撑不住,也不知是说他自己撑不住了,还是守军将要撑不住。
“马刺史,明天你回去休息一日,由本太守坐镇便可,你这些日子来休息的太少了。”闵少顷劝解道。
“他娘的!”马峰脸上突然一股羞愤,将手上的佩剑扔在地上,“咱这么辛辛苦苦的,到底为的啥?早知道,之前降了淮军不是更好?”
闵少顷四下打量一下,幸好没兵士往这面留意,提醒道:“注意说话!”
“注意什么?我们在这浴血奋战,而新皇却在行宫里逍遥快活!还有那讨逆大元帅,那个姓瞿的,拿我们当回事了?明天,就明天,我敢预言这徐州城就要失守!”
闵少顷叹口气,今天之战也的确太惨烈了。淮军攻势比之前都要猛烈,一次在北城墙这面出动了四五万兵马,投石车投来的巨石就快将北城墙给填满了。偏偏朝廷那些大佬们还是一点要过来助战的意思没有,上千御林军还是守着没用的行宫吃干饭,徐州城守军要节衣缩食来供应那些蛀虫的吃喝,蛀虫的数量还有点多。这一切怎能让马峰这样本来就对朝廷有很多怨言的文官不愤怒?
二人相扶着,带着一小队的侍卫回到了临时指挥所,还没到门口便觉得里面通亮,不是之前桐油灯发出那点萤火一般的光。
走进去一看,烛火通明,两个人正在里面低头看着徐州城城防图,瞿竹和柴锦,正是之前被马峰痛骂的那两位。
“柴驸马,瞿统领,没事走吧。”马峰往那一坐,连行礼都省了,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跟这两位朝廷大员敷衍的心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原以为是凉的,倒出来才发现竟然是热茶。心中不忿,两个大佬来次临时指挥所还这么多讲究。
“闵太守和马刺史今日辛苦了。”瞿竹也没在意马峰的不敬,拱手道,“二位今日在守城战中的表现已有人知会了本统领,亲自上阵杀敌,实为我朝廷官员的楷模。”
这时候还说这么老掉牙的官话,令马峰很恼怒,就在他差点忍不住脱口大骂之时,瞿竹又道:“从明日开始,御林军将会全部归于城防军的调度。而本统领和柴驸马,也将与二位轮班,每日一换,轮流来负责徐州城的城防。”
轮班?
闵少顷和马峰对视一眼,刚才还抱怨的事情,现在突然有了转变。难道是这两位大佬突然良心发现了?
“怎敢劳动两位的大驾?”马峰语气不阴不阳道,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只要能把那些只知道吃干饭的御林军调来守城就行了。
瞿竹能听出马峰语气中的不敬,但柴锦还以为那是马峰对他的关心,淡淡一笑道:“马兄,你也是个好人。”
这赞扬登时令马峰愣在当场,柴锦居然当面称呼他“马兄”?还说他是个好人?连他自己都觉不出自己好在哪,如果銮驾没来徐州城,他是那个最力主投降的那个。
马峰对着柴锦拱拱手,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柴锦道:“马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马兄和闵兄辛苦多日,是该……我和瞿兄弟来帮帮忙了,明天,就由我们接手一天。”
打仗还干起了两班倒,马峰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这说是来体恤下属,还不如说是来夺权的。平日里抱怨没人帮忙是一回事,但凭白军权被人所夺是另一回事。但既然柴锦是钦命的讨逆大元帅,他说的话就要遵守,马峰却在心中不以为然地想,若是让柴锦来指挥今天的守城战,说不定徐州城已失。
“下官遵命。”
闵少顷和马峰都领命,不过他们还是想着,第二天跟柴锦和瞿竹一起,免得淮军的猛烈攻城再出什么乱子。现在徐州城的得失事关所有军民的生死存亡,淮军攻破城池闵少顷和马峰也活不成。
一夜太平,淮军现在攻城也很有时间观念,只在白天攻,晚上不攻,就好像上班一样,到了时间城攻不下来,哪怕就快得手了淮军还是撤的迅疾。
这一夜闵少顷也没睡好,亲自去看望了那些在两天守城战中受伤的将士,嘱咐将城里药房的药品和好的补品征集过来,现在城中不但缺少粮草和过冬的衣物,在战事剧烈之下,伤药的缺乏也是大问题。
到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的马峰起来接闵少顷的班,闵少顷打个哈欠,这几日来他的确也是焦头烂额,休息时间都没有。马峰看他累的不行,问道:“闵太守,你说那两位到底有什么意图?他们一个是逍遥的驸马,一个是讲门面的御林军统领,有带兵的经验?说什么轮班,还是要我们帮忙擦屁股,这些个朝中大员,就是以为事事都如他们想的简单。”
闵少顷看了看天色,灰暗一片,距离第二日也就是新一天的攻城也近了。
“明天看看再说。看他们那笃定的模样,背后还有皇上的安危,应该留有后手,他们不是随军还运来了一些那个铁筒子?谁知道是个什么玩意!”(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