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最为荒诞的梦境之中，小海斯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街区，甚至他都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的那个巨大城市名叫阿布巴卡里巢都，事实上在他十五年的世界观里，天空就是灰铁色布满巨大管道的穹顶，地面就是永远脏兮兮满是污水的泥潭，大家都住在铁皮屋子里，只有那些很厉害的“大个”可以住在更大的铁皮房子里。


    当被带出巢都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天空是灰铁色的，而且那么那么的高，那么那么的大。


    “喂，小鬼，你多大了。”


    正在恍惚之中的小海斯感觉身边有人推了推自己，他向左转过头，看到一张干瘦油腻的脸，脑袋光秃秃的，额头有些许皱纹，耳朵大大的，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工作服，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体味，年龄大概四十岁上下。


    “啊？”


    “问你呢，傻了？”


    “我我今年十五。”


    “十五？”


    一个声音从他右边传来，随后伸过来一个脸有些浮肿，眼睛硕大，眼袋厚重，好像三四天没睡觉的家伙，他有着一头浓密的褐色短发，看起来身形颇为匀称，就是下巴特别大，而且手指之间隐约还能看到蹼，整个人像条鱼似的。


    不过海斯没有太吃惊，在底巢比这个更厉害的变异多了去了，这哥们都算是轻的，不然也到不了这地方。


    “不是说最低年龄标准是16吗？”


    被海斯暂时命名为鱼头哥的人发出了带咕噜杂音的惊呼。


    小海斯左边的中年人嗤笑一声，摇头道：


    “老爷们凑够人头就行了，少了一两岁又不是什么大事。”


    是的，小海斯现在所处的，正是一艘军务部的运输船，而他要前往的地方，则是完全的未知和陌生。


    作为一个流浪儿，七岁时母亲就去世了，至于父亲，他从不知道是谁，之后他就和街区的孤儿和流浪儿们报团取暖，偶尔也会被那些“大个”欺负，好在街区的牧师非常利害，小海斯亲眼见过那位大胡子爷爷用喷火器驱赶那些痞子，因此他人生的最高理想就是当一个牧师。


    然而别人告诉他，要当牧师得识字，小海斯虽然非常努力，甚至会去学校偷听和捡其他人丢掉的课本，但他离“识字”还非常的遥远——国教对识字的定义是能够用高哥特语进行基本的阅读和书写。


    可即便如此，小海斯在他们的孩子帮里依旧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了。


    “小鬼，你叫啥？”


    听到那中年大叔的话，小海斯犹豫片刻，随后低声道：


    “海斯.”


    忽然，那中年人好像发现什么，突然伸出手拿起海斯脑袋上的小破帽，顿时发出一阵笑声。


    “你个小小年纪也头秃啊！”


    海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也许是遗传了什么疾病，他从八岁开始就掉头发，十岁后基本都是秃头了，但也不完全——


    “咦，我数数，一，二，三，四”


    鱼头哥用手指着小海斯的脑袋，随后也笑了起来。


    “哟，整整十三根头发呢，这数字可吉利咧！”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看热闹，这个狭小的船舱里关了上百号人，本来就人挤人，这一闹，更是你踩到我，我推了你，变得乱糟糟。


    小海斯被那么多人围观，一下显得很紧张，但又没地方躲，只能像是无助的小狗般缩成一团。


    “闹闹闹，闹什么闹！”


    一个严厉的呵斥声突然从众人头顶的喇叭上传来。


    “不想吃鞭子立马滚回原位！”


    此话一次，众人一哄而散，毕竟是真有人吃了鞭子的，而且那还是通了电的鞭子，抽三下就能把人抽得半死。


    “小鬼，我叫哈谢克。”


    此时拥挤的船舱变得一片死寂，名叫哈谢克的中年人，碰了碰海斯，低声道：


    “你是怎么到这船上的？当兵可不好玩。”


    海斯抓着自己的小帽子，他也有点纳闷自己怎么到这的。


    随后他回忆了起来。


    “.当时，小安说路边很热闹，有很多人和车，我就想着把那些从沟里讨来的咬人贝拿去卖.我看到好多车，上面好多人，我刚叫两声，就有个戴大帽子的长官让我过去，说要买我东西，又叫我篮子举高点，举高点.他突然一伸手，就把我提溜上车了。”


    “那些人可坏心肠咧。”


    鱼人哥忽然也搭腔起来。


    “这么小，这么瘦的朋友也抓。”


    “估计差个数吧，刚好你又撞上了。”


    说着，哈谢克拿过小海斯的帽子。


    “没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是老兵。”


    随后他向后一靠墙，帽子遮住脸就要睡起来。


    但他一说老兵，小海斯顿时来了兴致，摇了摇他的膝盖，说道：


    “哈谢克大叔，你真当过兵啊？”


    “是——”


    对方慢悠悠的回答着。


    “打过仗吗？”


    “打——过——”


    “那您可真厉害！你打过枪吗？”


    “啧！”


    哈谢克一把扯下帽子，瞪了一眼小海斯。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哦，那哈谢克大叔，你都在哪打过仗啊？”


    “哪都打过，巴达布，恩底弥翁，锡尼亚斯克。”


    这是鱼头哥忽然插话道：


    “那你怎么跟着我们这些菜鸟蹲一起啊？”


    哈谢克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有些不耐烦的说到。


    “我不图名利，打完之后就解甲归田了，这次是休伦闹得实在不像话，我才愿意出手，不然团长来请我我都不来。”


    小海斯被对方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后，小心问到。


    “休伦.是谁啊？”


    “一个大坏蛋，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你就一枪崩了他，准没错。”


    “枪可我没枪啊。”


    “过一会就有了，别烦我了，我得迷瞪会。”


    此时众人已经在船舱里拥挤了几天几夜，不仅空气混浊，卫生间也只有一个，食物也是像喂动物那样从上方投放的蛋白块，每次投食都会引起一阵争抢，小海斯虽然瘦小但此时却成了优势，总是能够“捡漏”——虽然有些已经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但对于小海斯来说，蛋白块已经是超乎他意料的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