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万田贵来说，被鬼子抓到之前，他是无畏于死亡的。他想反正已经杀了不少鬼子，他老万家也留下一个侄儿传宗接代，他万田贵就是死了也算值了。


    但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死亡跟让人害怕和恐惧的事，就是你想死还死不了。


    在日军将这些义勇军俘虏绑在木桩上，用刺刀一个个捅死的时候，万田贵的同伴中有个被吓得精神彻底崩溃，哭喊着将万田贵知道直通关内密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也是有一次万田贵喝高了，就拍着胸膛给大伙儿保证，即使形势出现恶化，他也能带着大伙儿从关外悄悄逃回关内去。


    鬼子知道后如获至宝，马上就对万田贵威逼利诱用上了手段。


    万田贵虽然跟小鬼子仇深似海，但总归是个老百姓。


    本来被绑在木桩上看着小鬼子那带血的刺刀就已经被吓了个半死，再被鬼子折磨了一番之后，终于顶不住劲了，只好答应给鬼子带路。


    正在一瘸一拐行走的万田贵，心里其实很矛盾也很害怕。


    自从被鬼子抓了以后，他就进入一生中最暗黑的时刻。


    他恨自己脓包，恨自己没胆。


    明明跟小鬼子仇深似海，怎么在那些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围上来的时候，就没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现在的自己，跟那个带鬼子到自己村子的汪茂财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自怨自艾之时，突然感觉头顶上掠过一股凉风。


    “嗖！”


    “啊！”


    在他身后的一个鬼子惨叫一声就软软栽倒在地上。


    万田贵好歹也打过几次仗，一听就知道是子弹的破空声。吓得赶紧原地蹲下，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想找个能躲避子弹的地方。


    但是，这一段路正好比较狭窄，左边是笔直的山壁，右边则是一条深达十几丈的大山沟，躲都找不到地方躲。


    就在这时，嗖嗖的子弹不断破空而来，不断有鬼子惨叫着倒下。


    他这才发现，除了紧跟他身后的那个鬼子，在他身后的其他几个鬼子都中枪倒地。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身后的那个鬼子突然就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衣领，紧紧贴着他身后蹲了下来，嘴里不断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大骂道：“八嘎，直那人，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你把皇军带进了埋伏，我要杀了你。”


    原来那个鬼子看到子弹基本都是绕着万田贵走，就知道哪些袭击者不想打死他，那么这个带路的直那人就有可能是他们的同伙。


    这个鬼子还算机警，马上就躲在万田贵身后，用他的身体作掩护，嘴里在大骂着，但是还不敢真的把万田贵打死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顶上突然就枪声大作，噼噼啪啪几十条枪就打了过来，子弹打得山壁噗噗作响，泥土和石块噼里啪啦往下掉。


    万田贵马上就吓尿了，听着从头顶呼啸而过的破空声，感觉到后面那个鬼子兵的刺刀已经顶在腰间，嘴里下意识大声争辩道：“不不不……不是小人的同伙啊，小人也不知道啊！”


    “八嘎，不是同伙，他们为什么不打你？”


    是啊！怎么枪子儿都从自己头上飞过，后面的鬼子却是被打得哭爹叫娘？难道是熟人？


    他这一想，就马上想到了自己侄儿小水。


    对啊！这条路就只有自家人才知道，难道真是自家侄儿在前面。


    还有，对面的人枪法也太准了，可不是一般的军队。


    万田贵好歹是玩了十几年枪的，他看看对面山头的距离就知道起码也在200米以上。这种距离要想把枪打准，除了小鬼子，中国的军队很难做到。


    就像他加入的那支义勇军，其中也有几个东北军的老兵，但是他们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枪法甚至还不如自己。


    大伙儿在战斗时都是对着大概的方位就一排枪打过去，打中打不中谁都没谱。


    但是小鬼子的枪法就不同了，真的是太特么准了。几天前的战斗，他就亲眼目睹了义勇军的弟兄们在和鬼子对射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对手。


    只见到自己身边的兄弟们都没开上几枪，就一个个头部中弹倒地不起，万田贵看着那些兄弟脑门上一个个噗噗冒血的黑洞，吓得跟着其他人就转身而逃。


    但是，在万田贵的记忆中，还有一群人的枪法不输给小鬼子，甚至比小鬼子打得更准。就是那个周少爷和他那群手下，他在跟着他们追杀屠杀村民的鬼子便衣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而自己的侄儿小水，就是跟着周少爷走了。


    想到这里，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万田贵，下意识大叫起来：“小水，小水是你吗？我是你叔啊！小水，救救我，救救我。”


    喊到最后，万田贵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但他此时已经神智有些不清了。


    他也不想想，200多米的距离，天空中都是回荡着各种枪声，即使小水在对面，又怎么可能听得到他的哭喊声。


    “小水，救救叔，叔实在是没办法了。小日本打我，用刺刀捅叔的伤口，还用皮鞋把叔的手指跺折了……呜呜呜……叔实在是受不了了啊！”


    “小水，你别怪叔，这些小日本就不是人呐……呜呜呜……叔真的是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呜呜呜……”


    “八嘎！你的不准叫，八嘎，你的死啦死啦嘀。”


    躲在他背后的鬼子也有些慌了，他现在是退不敢退，跑也不敢跑，只能死死躲在万田贵的背后，不断用拳头打万田贵的后背，试图阻止他停止哭喊。


    万田贵仿佛没有感觉到后背传来的疼痛，他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将自己这些天的懦弱和胆怯都一泄而出。


    在生与死的关头，悔恨、害怕、羞耻、不甘、愤怒等情绪，齐齐涌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腰间突然被一股冰凉透体而入，接着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传来。


    他猛地转头，却是看见身后的鬼子面目狰狞地将一柄刺刀从他的腰间拔出，接着又是一刀捅来。


    此时的万田贵胸口仿佛被一把火给点燃了，他突然之间就不害怕了，不胆怯了，心中只有无尽燃烧的仇恨和愤怒。


    “小日本，我草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