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个疯子》 第1章 第一个疯子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男人望着远处说道,嘴角的香烟随着动作飘下几片烟灰,但很快就消逝在空气中了。 我不抽烟,但我认得那是一支廉价的、红色硬装的云烟,因为这种烟很耐抽,而且烟灰出了名的结实。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装出疑惑的语气,眼睛不自觉看向他的脚尖——那里距离天台边缘还有十公分左右,如果我的动作够快,或许……可以把他拉下来? 不。 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一来男人和天台边缘的距离,远比我和他之间的要近。 二来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身体素质,如果是肖海在这,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肖海是我的发小,幼儿园时期就体力惊人,警校毕业后进了刑警队,现在已经是小队长了,这会儿他正带着几个部下,藏在天台巨大的空调外机后面。 因为我面前的男人不让警察靠近,否则他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你还在听吗?” 我突然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刚说了什么。 “你会走神也很正常,学生们总说我的课枯燥无聊。”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那应该是笑,看上去是叼着烟的嘴角耸动了几下,也有可能是防止烟蒂掉落,我不知道。 “你是老师?” 我顺着他的话题问道,这是一种心理学技巧,聊对方熟悉的事,可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放松下来。 “我是大学教授。” 男人转过头看着我说道,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神,和其他寻短见的人很不一样。 人会寻短见,多半是因为走投无路。 各种层面上的压力,会让他们看上去十分暴躁或是绝望,但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冷静。 我甚至觉得他比我还要冷静。 我心里还在惊讶于他的眼神,嘴上已经下意识接着问道:“那你是教什么的?” “生物工程,不过我大学时主修的是哲学。” “听上去很厉害。” 我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样说有失偏颇,但根据我从业多年的经验,这两个学科是最容易出现怪人的,它们庞大、繁杂、永无止境的知识量,足以让任何敢于探索的人走火入魔。 “看来你在大学的成绩不错。” 我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我大学是心理专业,但辅修过哲学,‘世界是虚假的’——我隐约记得这个论题。” 心理技巧之二,构建和目标之间的相同经历,可以让目标在潜意识里把我当成自己人,进而卸下心理防备。 “看来你的成绩很差。” 男人的眼睛里透出了嘲讽,接着他矮身坐在了天台边缘,把两条腿悬在外面:“据我所知,目前的哲学圈子里并不存在这种论题。”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小的往前挪动了半步,但没想到他马上就发现了。 “别做傻事。”男人的眼神一下变得凌厉起来,“谁都不能阻止我越狱。” “越狱?” 我不自觉露出一丝惊讶:“你是服刑人员?” 男人点了点头,我立刻在心里大骂肖海不靠谱,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没告诉我! 我的本职是一名心理医生,但因为肖海的关系,时常也会来警队客串一下谈判专家。 出于保护公民之类的规定,和犯罪分子的谈判自然轮不到我,我要做的只是劝慰那些想不开的人,用我的心理学技巧,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但是今天这个人…… “你的刑期还有多久?” 我尽量缓和语气问出了一个冒昧的问题,如果对方是死刑犯或是无期,我就只能默默退后,让肖海他们在楼下做好准备了。 “不知道。”男人想了一下摇摇头,“我的身体还算健康,可能……几十年?” “是无期么……”我心里暗想,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想让一个寻死的人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希望,而眼下这种情况的人,可能比死刑犯还要难搞。 “不如说说你犯了什么事?” 我后退了一大步表示诚意:“我懂一点法律,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口中的法律,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男人又露出那种耸动嘴角的笑容,一截儿烟灰掉到了天台外面,不知道会不会砸在谁的头上? “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男人摇了摇头,似乎看出我不理解,他想了想又道,“你听说过数字生命吗?” 我点点头:“ai?” “不,是数字生命。” 男人严肃的纠正了我:“1987年,c.gngton组织了首届人工生命研讨会,并在会上提出了人工生命概念。” “三年后,也就是1990年,钱学森先生将vr——也就是虚拟现实取名为【灵境】,同年,全球首例数字生命,诞生在thomas.s.ray的计算机中……” 我听着男人的滔滔不绝,大脑又不自觉的开始放空,我从来不擅长听课,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呆滞,男人愣了一下,旋即从那种殉道者的狂热状态里脱离出来。 “简单来说——” 男人取下嘴角的烟蒂,在天台边缘画出两个黑色的方框:“左边这个,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世界,右边这个……” “是数字生命的世界?” 我接着他的话问道,想表现出我在听他讲话的样子,可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 “右边这个是真实的世界。” 男人把烟蒂在右边的黑框里晃了晃:“这个世界是广袤的、无限的,同时它也是虚无的,没有天地、没有花草、甚至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实质。” “一个虚无的存在,你怎么知道它是真的存在?” “我就是知道。”男人古怪的笑了笑,把烟蒂放进左边的黑框,“真实世界的罪人,会被套上名为‘躯体’的枷锁,流放到我们这个虚假的世界。” “寿命是我们的刑期,永无止境的物欲就是监牢,而我们经历的苦难,就是我们犯下罪孽之后应得的惩罚!” 我看着对方,在心里撤回了之前对他的判断,能提出并坚信这种理论的人,一定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错的假说,但我有几个疑问不太明白……” 我一边抛出话题拖延时间,同时借着挠脖子的动作,用拇指轻轻弹了三下领子里的通讯器。 这是我和肖海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我搞不定了。 很快,耳机里传来肖海的声音:“救援气垫还在充气,三分钟!就三分钟!” 我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朝空调外加那边比了个“ok”的手势,就在这时,坐在天台边缘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先是缩起了腿,接着转身把两条腿悬在了天台内侧,之后他又拿起那支烟蒂向我伸来,似乎是想要递给我。 我下意识伸出右手接过烟蒂,男人满意的笑了起来:“我会向你证明的。” 我一怔:“你说什么?” “那个真实的世界。”男人指了指右边的黑框,“我会向你证明的。” 说完,男人向后一仰,整个人几乎瞬间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第2章 认尸 跳楼的男人当场死亡,警队的心理专家研究过我们谈话的录音后,认为我在当时的做法并无不妥,所以我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当然,这只是法律层面上的。 这不是我的第一次失败,但不代表我会习惯,一条鲜活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消逝,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足足用了两三天,我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每天重复着心理诊所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 就在我以为这个插曲即将过去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那天是周三的傍晚,我和前台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准备下班,一旁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您好,这里是……” 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就把听筒递给了我:“是肖队长,他说你电话打不通。” 我拿出手机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便从小姑娘手里接过听筒:“老肖,怎么了?” 说着我按了下开机键,屏幕上出现电量低的提示,应该是我昨晚忘记充电了。 “你还记得秦玉林吗?” 电话对面的肖海问道,怕我没印象又补充一句:“就是上次跳楼的那个教授。” “记得。”我换上见怪不怪的口吻,“怎么了?又是迟来的爱?” 我说过,秦玉林不是我第一次失败。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对方是个16岁的女生,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的重度抑郁。 我在大雨中和她聊了三个多小时,才终于把她从天台上劝了下来。 结果下楼的时候,父亲的一巴掌、母亲的一句“矫情”,让女生毫不犹豫的从楼道窗户跳了出去,决绝的甚至连肖海都没反应过来。 再之后,她的父母跑来我的诊所闹事,誓要为他们的女儿讨个说法。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肖海找来,最后怎么处理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直到现在,我在诊所附近还是偶尔可以看到他们。 “我们暂时没通知他的家属。” 肖海知道我在说什么,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今天找你也是因为这件事,秦玉林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肖海的话让我愣了一下。 这么说可能对死者不太尊重,但秦玉林从三十几层楼的天台跳下来,就算之前再怎么不对劲,现在也该对劲了。 “肖队!来一下!” 电话对面有人叫肖海,他答应一声又对我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有时间吗?自己过来看吧。” 肖海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听着忙音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 下午六点整,我打车到了警队,刚下车就看见肖海站在路边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快来!” 我还没打招呼,肖海就已经看到了我,几步过来拉起我就走:“别紧张,叫你来只是让你配合调查,一会儿问你什么答什么,那天我也在场,没事的。” 肖海的表情看上去很紧张,即便隔着衬衫袖子,我仿佛都能感觉到他手心黏腻的汗。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稍稍用力想拉住肖海,可我跟他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肖海说着把我带进警局,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我抬头看到门牌,心里突然就紧张起来。 法医鉴定处。 “秦玉林在这?”我吃惊的看着肖海,“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交给殡仪馆处理吗?” “按理说是这样……” 肖海小声回道,眼神有些躲闪:“但当时你和他在我们的视线死角,除了你之外,没人看到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例行调查。” 我看着心虚的肖海,相信他确实没有怀疑我,否则以他的性格,应该是直接带人去心理诊所。 “所以你们有什么发现?” “不好说……你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肖海说着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跟在他后面进门,这才发现房间里比我预想的热闹得多。 整个房间大概二十多平米,空气里飘着消毒水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味道,正当中的验尸床上有个盖着白布的人形,周围还三三两两的站了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里大部分我都认识,是肖海的队员,看我进来都默默地朝我点头打招呼。 然后是一个法医,穿着白大褂站在角落。 最后是三个陌生的便装中年人,其中一个正意味不明的打量着我,另外两个则是拿着本子,一边低声讨论一边迅速的写着什么。 “我来介绍一下——” 肖海刚开口,打量我的中年人就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你就是当天负责谈判的心理专家?” 中年人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还是能听出那种上位者的优越感,再加上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我推测他应该是某个更高级别的调查专家。 我点了点头,那两个做记录的中年人又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冲我笑了笑:“麻烦你详细复述一下当天的经过,最好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我看向肖海,他冲我点点头示意照办。 于是我便从那天接到他电话开始,一直讲到了最后事件结束。 两个中年人听完没什么反应,只向我确定了几个时间点就走开了,之前打量我的中年人也没再管我,走去跟法医小声说着些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我走到肖海身边小声问道:“那几个人什么情况?” 肖海摇摇头正要说话,那中年人又走了过来:“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从天台跳下去的,真的是秦玉林吗?” “当然!”我脑子转都没转就点头,“我们聊了大概半小时,我不可能认错。” “如果在你走神的时候,有人和他进行了调换呢?” “我……”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想起当时确实有几次走神。 中年人看到我的反应点了点头:“看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但是可能性不大。”我接着他的话道,“当时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非他是早有预谋,而且现场真的有人坠楼死亡,如果真的有人和他调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耍我玩吗?” “我不知道。” 中年人十分坦诚的摇摇头:“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无法解释这个情况了。” 话音落下,一个负责记录的中年人走上前,伸手将白布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盖在底下的尸体。 “你怎么这副表情?” 肖海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则是疑惑的看着那具尸体。 这人谁啊? 第3章 快递 尸体是男性,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唇边有些稀疏的胡须,鼻梁两侧各有一个椭圆形的浅窝,应该是长时间佩戴眼镜导致的。 但我不记得那个跳楼的人戴眼镜。 “这是谁?” 我看向肖海问道,因为我的记忆里没有这张脸。 肖海朝我眨了眨眼:“秦玉林啊,你不是几天前刚见过?” “啊?” 我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但肖海似乎误会了我疑惑的方面。 “他掉下来的时候,救援气垫刚充了百分之三十,承托力不够,他摔断了颈椎当场死亡,不过尸体还算完整……” “你确定他是秦玉林?”我打断了肖海,“那个跳楼的教授?” 看着肖海点头,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因为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你没见过这个死者?”中年专家问道。 他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现在却又朝我走了过来,眼神锐利的死死盯着我,就像一只老练的鹰盯住了兔子。 “我……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刚才没认出来。” 我想说那不是我见到的秦玉林,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就鬼使神差的变成了另一句话。 “当时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他死的太突然了,我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 我继续找补着,对方的眼神让我知道他并不相信我,但他也没有质疑我。 “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组长。” 刘组长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若有似无的看了肖海一眼:“上面有我电话,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好。” 我接过名片,上面只写了“刘祈”和一个电话。 之后刘组长带着他的人离开,同时肖海这边的人明显有一个放松的动作,似乎他们之间有点不对付。 “呸!不就是有点特权么?神气什么啊!” 一个年轻人小声呸道,肖海瞪了他一眼,接着摆摆手,其他人便识趣的出了验尸房,只剩下我们两个和那具尸体。 “怎么回事?” 我看向肖海,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向了尸体:“这真的是秦玉林?” “当然!” 肖海毫不犹豫的点头,视线却飘向了左上方。 我皱了皱眉,一般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看右上方,而看左上方的时候多半是在回忆。 但肖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反应是完全相反的。 “你说是就是吧。”我白了他一眼,把刘组长的名片塞到他手里,“既然不信我,你就自己搞定吧。” 说完我转身就朝门口走,同时在心里默默计数,走到第五步的时候,肖海果然忍不住了。 “等一下!” 肖海两个大步追上我,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小声说道:“你猜的没错,尸体被我换了。” 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作为心理医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我相信自己不会记错,那就只能是尸体出了问题。 “为什么?” 我指了指肖海手里的名片:“怕他们抢功?你好像没这么功利吧?” “自杀的案子,能立什么功?”肖海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是秦玉林让我换的。” “别闹!”我嗤笑一声,但肖海的反应让我一下就笑不出来了,“你认真的?” “嗯。” “所以在秦玉林跳楼之前,你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还和他达成了默契?” “是这样倒还好了……” 肖海想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导致他最后的表情非常奇怪:“是他死了以后让我换的。” …… 我拒绝了要开车送我的肖海,独自步行了6.5公里回家,我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思考。 事情是三天前、也就是秦玉林跳楼的当晚发生的,那天我离开现场之后,肖海带人在现场处理后续,然后将尸体带回去进行调查。 说是调查,其实就是例行公事,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向法医交代几句就回宿舍休息了,却没想到睡着之后,居然梦到了秦玉林。 肖海没说梦的具体内容,只说秦玉林告诉他,如果有人来调查这件事,请他一定要用别的尸体调包。 不过毕竟是梦,所以肖海也没在意,只当是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可没想到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肖海接到了上级的电话,说有一个专案组在路上,让他整理好秦玉林的卷宗准备交接。 再之后就是刚刚发生的事了。 到家之后,我先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然后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肖海、秦玉林和刘组长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接连闪过。 “到底是谁在说谎?” 整件事里的疑点太多,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怀疑。 首先是刘组长、或者说专案组。 专案组的成员,一般是临时从各个队伍中抽调的精英,但那三个人之间配合默契,明显不是第一天共事。 也就是说,早在秦玉林跳楼之前,这个专案组就已经成立了,秦玉林大概率是他们调查中的一环。 但我之前看过秦玉林的资料,除了为人古板、性格执拗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很难想象他会和某个大案要案有联系。 其次是肖海的那个梦。 一般情况下,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做梦的人对某些事物的印象加上主观联想,但肖海不会想到“调包尸体”,这个要求是秦玉林主动“提”出来的。 从这一点来看,肖海梦中的秦玉林明显具备自我意识,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的“亡者托梦”。 而且以我这么多年对肖海的了解,他绝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会照做的性格,但他真的这么做了,说明除了他告诉我的信息之外,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叮铃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向手机,是前台的小姑娘打来的。 “怎么了?” “师兄——” 我诊所前台的小姑娘叫庄湘,是我大学校友,因为找不到实习单位,被教授介绍到我这来,所以她一直叫我师兄。 “你下午到个快递,我帮你签收了,还有22的到付邮费。” “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发红包。” “师兄果然是洞察人心呢!” 庄湘调皮的笑起来,我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听见她在对面小声嘟囔:“现在的人真奇怪,二十多块钱就寄个烟头……” 第4章 托梦 听到声音的时候,我的手指已经按到了挂断,愣住两秒钟以后,我果断给她打了回去。 “你刚才说快递里是一个烟头?” 电话刚接通我就立刻问道,她好像被我吓到了,过了几秒才“嗯”了一声:“应该是吧?用一个小盒子寄的,我看包装挺完整的……” “什么牌子的?” “我看看啊……是‘云烟’。” “送来我家!带着快递盒一起!”我急忙说道,听她有些为难又道,“报销三倍车费,外加一顿饭!” …… 一个小时后,庄湘终于到了。 “师兄……” 开门的时候,庄湘扭捏的看着我:“我出来太急,忘带钥匙了,能在你这住一晚吗?” 我看了眼她精致的妆容,还有明显搭配过的衣服:“你可以睡客房。” “谢谢师兄!” 庄湘甜甜一笑,“不经意”的撩了下头发:“那就给你添麻烦啦!” “不麻烦。”我伸手从她身后拿来快递盒,“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你记得锁门。” 说完我拿上外套,在她错愕的眼神里出了门,打车直奔星迪大厦——就是三天前秦玉林跳楼的地方。 路上我打开了快递盒,里面有个透明的自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熄灭的烟蒂,滤嘴部分有点变形,点燃过的部分很平整,似乎在什么地方摩擦过…… 这是三天前,秦玉林交给我的那个烟头。 我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降下车窗让风扑在脸上,我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当时秦玉林把烟头递给我之后,毫无征兆的从楼顶跳出去,后来烟头掉在哪里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 “巧合!一定是巧合!” 我在心里暗示自己,这个牌子的烟并不罕见,所以肯定不是同一个……吧? 到达星迪大厦的时候,楼里的人基本上都下班了,好在值夜班的保安还记得我,我借了肖海的名头说来调查,然后就顺利的来到了天台。 三天的时间,这里没什么变化,不过楼顶的风很大,我觉得我可能找不到我想找的那个东西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打通了肖海的电话,拿出自封袋看着里面的烟蒂:“我想做个dna比对。” …… “样本已经提交上去了,但是你没提供比对对象,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出结果。” 接待室里,肖海拿来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那个烟头怎么回事?如果只是普通的烟头,很多机构都能做比对吧?” “有熟人好办事。” 我搪塞道,实际是因为我拿不到秦玉林的dna样本,而一般的机构又没有基因库的权限。 “倒是你啊——”我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帮秦玉林做事?” “没什么,就是觉得该这样做。” 肖海不自然的笑了笑,没等我追问又摆摆手:“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 我盯着肖海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套话的想法。 绝大多数的心理技巧都是用来应付普通人的,像肖海这种经过专业训练、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在他提起警惕之后,我的那些技巧很难起作用。 “ok!”我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然后拿起咖啡一饮而尽,“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肖海做了个无语的表情,伸出手指在眼睛周围画了一圈:“话说你多久没睡好了?黑眼圈像熊猫似的。” “黑眼圈?” 我一愣,这几天虽然有点忙,但我的睡眠时间还挺充足的,怎么会有黑眼圈? 肖海见我不信,索性拿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然后把屏幕对准了我:“你自己看。” 我下意识看向屏幕,几乎瞬间就被吓了一跳! 屏幕里的我精神萎靡、两颊深陷,黑眼圈重的好像一个星期没睡过觉,再加上我本身的眉骨就比较高,罩下来的阴影让我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两个漆黑的漩涡。 “怎么会这样?” 我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脸上油的要命,下巴上还有很长的胡茬,可我明明今天早上才刮过。 “要不是认识你的时间够长,我都要怀疑你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肖海开着玩笑收起手机,突然想到什么认真的看着我:“你……没染上那玩意儿,对吧?” “去你的!”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来也怪,我原本感觉精神还挺足的,可是看到自己那副憔悴的模样之后,竟然真的开始觉得困了。 “我先回去了,有结果就通知我。” 我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可刚站起来就突然一阵眩晕,幸亏肖海及时扶了我一把。 “你还是别乱跑了!” 肖海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我今晚值班,你先去我宿舍睡会儿吧。”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脑子里晕的好像塞了一团浆糊,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宿舍里了。 “醒了?” 上铺有人说话,我听到声音不禁一愣。 这是我第一次来肖海的宿舍,但我之前听他说起过,虽然这里是双人间,却只有他一个人住。 而刚才那个明显不是肖海的声音。 “秦玉林?” 我试探着开口,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我说过,我会向你证明的。” 一个脑袋从上铺探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么?” “我更愿意相信现在这一切是虚假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果然一点都不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场…… “梦?” 秦玉林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真的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你醒了以后去找肖海,对他做这个手势——” 秦玉林伸出右手,朝我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他看到就明白了,到时候会给你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 我惊愕于秦玉林的恶趣味,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他已经纵身从上铺落地,一把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一下!” 我急忙起身追赶,脚刚沾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紧跟着又是一阵短促、但是强烈的失重感。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办公室,肖海坐在对面,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做噩梦了?” “没……” 我下意识摇摇头,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诡异的梦,然后鬼使神差的朝他比了个中指。 第5章 捷足先登 其实我刚把手伸出去就后悔了,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这么轻易的被一个梦所影响,在我看来是极其不专业的表现。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肖海看到我的动作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了。 “你……” 肖海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又赶忙闭上了嘴,接着迅速跑去关上了门,然后才压着嗓子、但十分激动问道:“你也见到他了!是不是!” “你是说秦玉林?” 我试探问道,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可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对出了暗号。” 肖海朝我回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同时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我工作压力太大,看到你也疯了我就放心了……” “去你的!” 我白了他一眼,随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诡异之处——肖海说我对上了暗号,是不是说明秦玉林也给了他相同的暗号? “看来你猜到了。” 肖海神色古怪的笑了笑,打开抽屉一边翻找一边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帮秦玉林做事吗?这个就是原因——” 说着,肖海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黄铜钥匙,手柄上沁着墨绿色的铜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但钥匙齿的部分磨得锃亮。 这说明它曾被闲置了很长时间,但最近一直被经常使用。 “这是秦玉林办公室的钥匙。” 肖海看着钥匙,眼神里竟透着一丝慌乱:“不是学校里的办公室,是他在校外租的一间房子。” “我梦到秦玉林之后,先是根据他的指示,在一个地方找到了这枚钥匙,然后又用这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办公室,那个地方——” 肖海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隔了几秒索性直接把钥匙扔给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去看吧。” 我接住黄铜钥匙,同时心里的怀疑也达到了顶峰。 人类那些匪夷所思的梦境,大多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也就是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换句话说,人类无法梦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即使偶尔出现例外情况,也都是当事人未曾察觉的潜意识记忆在作怪。 但今天的情况太诡异了。 我和肖海先后梦到了秦玉林,并分别在各自的梦境中获取了相同的信息,并且这部分信息,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思绪到这里就断了,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眼下发生这一切,却完全无法用唯物理论来解释。 “你在哪里看到了什么?”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说说看,或许我能理解?”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肖海为难的表情不像是演的,而且他从小作文水平就一般,我只能放弃从他这里打听的想法。 “这地方在哪儿?” “水泥厂家属楼,六单元302。” “老城区那个?” 我听到这个地址心里一颤,忽然想起庄湘给我的那件快递,好像就是从这个地址寄过来的。 但我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烟头吸引,竟然忽略了快递本身的源头。 …… 半小时后,我乘车来到了老城区。 开车的是肖海的一个队员,姓程,肖海值班走不开,碰巧小程的父母住在这附近,于是便让他开车带我来了。 “那栋就是水泥厂家属楼——从那条外楼梯上去,直走到头就是六单元。”小程给我详细指明了路线,又不放心的看向我,“真不用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看看——谢谢你送我过来。” 我含糊一句便赶忙下了车,毕竟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么想着,我按照小程说的路线上了楼,路上还把钥匙拿出来捏在手里,却没想到最后根本没用上。 不是小程指的路出了错,而是已经有人赶在我前面了。 “刘组长?” 我看着门口的刘祈有点发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反观刘祈似乎并不意外,脸上只露出一秒不到的回忆神情:“你是那个谈判专家……怎么?这里有人寻短见?” “是心理医生。”我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随后朝屋里指了指,“你住这?” 刘祈摇摇头:“我们调查秦玉林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户每个月都会固定转账一笔钱,最后一次转账是在他死亡当天,追查后发现,原来是在这里租了间房子——” 说到这,刘祈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我:“对了,你是心理医生,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为什么还要按时交房租呢?” “抱歉,其实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恐怕帮不到你。” 我挤出一个职业微笑,随后说了声“告辞”便继续上楼。 四楼有三家住户,其中401的门上贴了张传单,是上个月某家商场的酬宾活动,现在活动结束了还没撕下来,说明这家大概率没有人住。 于是我故意用力敲了敲门,又自说自话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屏住呼吸,在通向五楼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因为302正对楼梯且开着房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我很轻易就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房间里似乎有很多人,但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只有时大时小的窸窣动静,好像他们正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有了这个念头,我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虽然我对刘祈的印象不好,却也无法否认他的专业程度,那间屋子经过他们的搜查,估计一点有用的线索都留不下…… 啪! 一声轻微的脚步让我猛地回过神来,刚站起身就看到刘祈站在楼梯拐角处,正歪着身子探头朝我这边张望。 我俩的视线对在一处,刘祈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的患者没在家?” “在家,不过他的状态不错,我就没打扰。” 我努力挤出个自然的微笑,然后故作疲惫的捶了捶大腿:“刚才爬楼梯有点累,所以在这歇会——最近真是缺乏锻炼了。” “哦,是这样啊。” 刘祈点点头,脸上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突然消失,整个人瞬间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你作为心理医生应该知道,如果一段话里的细节太多,那么它往往都是谎话。” 第6章 合作关系 刘祈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起来,让本就心虚的我更加胆寒。 因为肖海的关系,我认识的警察着实不少,但他们给人的压迫感远远比不上刘祈,甚至就连肖海都不例外! “我……我……” 在刘祈的逼视下,我几乎瞬间就把自己带入了嫌疑犯的角色,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我肯定完了。 上次在停尸房我就骗了刘祈,虽然我做了一些伪装,但以他的智商,我不信他看不出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当场点破罢了。 现在只有我和他在这里单独对峙,而且我已经在心理上落入下风,如果他现在开始逼问,我真的还能守口如瓶吗? 我没有这个信心。 我无措的看着刘祈,口袋里的手死死握着那把钥匙,因为太过紧张,甚至连掌心都渗出了汗水。 但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主动交代的时候,刘祈突然朝我笑了笑:“抱歉,职业病犯了。” 刘祈说着,拿出支烟叼在嘴里,接着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我虽然不抽烟,但有收集打火机的爱好,一眼就认出那是dupont经典的ligne 2系列,当年刚发售的时候价格不低,似乎和刘祈的身份有些违和。 “别多想,是我父亲送的。” 刘祈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解释了一句才把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看向我:“刚才没吓到你吧?这个职业做久了就是容易这样,我老婆为这事没少说我——” 刘祈说到这微微一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个朋友应该也是吧?他叫什么来着?肖海?” “啊……” 我下意识想点头,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对。 先对目标施加压力,再用友善的态度让目标放松下来,在目标心理防线松懈的时候,“不经意”的问出关键问题——这是审讯中常用的技巧。 由此反推,刘祈确实看出我和肖海有问题,也大概猜到了我们的关系,只是他并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想到这里,我立刻闭上嘴不再言语,我不知道承认会有什么后果,但直觉告诉我不会是好事。 “真不愧是专业人士啊!” 刘祈见我闭口不言,便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了,旋即苦笑摇头:“还好你没有犯罪,不然我们可真要头疼了。” 我还是看着刘祈不说话,他的话听上去像是放弃,但也可能是用“好身份”让我松懈。 两次的以不变应万变,终于让刘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吐掉烟头用脚踩灭,然后又捡起来放进口袋里:“我直说了吧,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刘祈指了指302:“我知道你是冲秦玉林来的,但他的信息涉及案情,原则上我不能透露。” “除非?” “除非你帮我这个忙。” 刘祈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他家里有一些……额……小动物,我认为与案情有关,但我现在不具备饲养它们的条件……” 我心里一动:“所以你想让我养?” 刘祈点头:“作为回报,我将所有信息整合之后,可以向你透露部分信息——当然!涉及机密的信息我还是不会透露。” “是否涉及机密由谁判定?” “当然是我!” “呵呵……”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笑话—— 已婚男人向同伴吹嘘,说自己的家庭地位很高,所有大事都是自己说了算,同伴追问什么样的事算是大事?男人说这要让我老婆说了算。 “抱歉,我拒绝。” 我朝刘祈一笑,随后面无表情的快步下楼。 让刘祈掌握信息出口的尺度,大概率会让我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换言之,帮他不会有收获,但不帮他也没损失。 不过这个想法,在我走到三楼的瞬间就崩塌了。 在我和刘祈对峙的时候,他带来的人正从302往外搬东西。 其中有六个恒温箱被堆在门口,每个恒温箱都有两个鞋盒摞起来的大小,里面从上到下依次是蜥蜴、壁虎、变色龙、蜘蛛、蚂蚁和一箱……土壤? “是蚯蚓。” 刘祈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来到我身边解释道:“最下面那箱养着蚯蚓,大概十条左右。” “他养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忍不住问道,因为这个搭配实在太奇怪了。 有的人喜欢养爬宠,有的人喜欢养昆虫,同时养爬宠和昆虫的我也见过,但那大多是把昆虫当成爬宠的饲料。 可是从那三个恒温箱里的昆虫数量来看,“饲料”明显不是它们的正确用法。 刘祈朝我耸了耸肩,似乎是表示他也不知道,接着他似笑非笑的伸出右手:“你能来这里,说明你也是有好奇心的——怎么样?我的提议依然有效。” 我看着那六个恒温箱,即便明知道这是刘祈的套路,可我还是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肖海、或者说秦玉林想让我看的东西。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我转过身和刘祈对视:“五个问题,不论是否涉及案情,你必须回答我五个问题。” “太多了,一个。” “四个!” “三个……” “成交!” 我一把握住刘祈的手,象征性的用力往下一顿:“如果你反悔,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它们!” 刘祈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吗?” “别给我扣帽子,我没养过这种东西,不小心养死几只也在情理之中。” 我仰起头挑衅的看着刘祈:“怎么样?现在还想让我帮忙吗?” 刘祈眯起眼睛看着我,通过他手指不自觉的颤抖,我明显能感觉到他也在纠结。 不过这种纠结只持续了两三秒,他就反过来用力握住了我的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 确定了合作关系,刘祈提议帮我把恒温箱送回家,不过被我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在足够信任他之前,我不想暴露太多的个人信息——虽然查我的住址,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刘祈带人离开,我用钥匙打开了302的门,依稀能看出这里被布置成了实验室的模样,但就像我之前的猜测,除了那六个恒温箱和对应的饲料,他们连半张纸头都没留给我。 之后我给小程打了电话,他帮我一起把恒温箱搬到车上,然后又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让我有些在意的是,小程似乎对这些恒温箱很感兴趣,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的向我打听。 第7章 线索 前后折腾了大半宿,等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小程帮我把恒温箱搬到门口就回去了,我拿出钥匙开门发现打不开,这才想起庄湘住在我家,而且我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提醒她要反锁房门。 “睡了没?给我开个门。” 我给庄湘打了电话,她含糊不清的答应几声就挂断了,这让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醒了。 好在庄湘很快就来给我开了门,看到恒温箱和里面的东西之后,又尖叫着跑回了客卧。 整个过程,我的注意力都在庄湘身上——她穿着我的睡衣,这意味着我今晚没有睡衣穿了。 不过我原本也不打算睡觉,独自把六个恒温箱搬到阳台,又去冰箱拿了瓶啤酒,最后在阳台上的躺椅坐了下来。 我和秦玉林接触的时间不长,却也能看出他的大致性格。 如果只从他的言语来看,似乎是常见的偏执型人格障碍,但实际上他是典型的强迫型人格障碍,外加一小部分的表演型人格。 这种人对于完美的要求几近苛刻,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切,而在目标完成之前,他们一般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既然秦玉林费了大力气布置研究室,这六个恒温箱就一定与他的目标有关。 “师兄?” 我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就见庄湘正躲在阳台门后面,睡衣外面又加了一件我的大衣,还有帽子、围巾之类的,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你不热吗?”我问她道,顺手把阳台门打开,不过她好像没有出来的意思。 “热点也比碰到那东西好。”庄湘指了指蜥蜴的恒温箱,能看出她是真的害怕,就连手指都在抖,“师、师兄,你晚上出去就是买这些东西?” “不是,是一个朋友……寄养在我这的。”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挑着无关紧要的部分大概解释了一遍:“我那个朋友觉得这里面会有线索,所以我想顺便帮他研究一下。” “你说的朋友是肖队吧?” 庄湘露出个“我懂”的表情,不等我否认又继续道:“师兄,你们看过箱子里面吗?如果是我要留下什么信息,一定会埋在这里面。” “埋在里面?” 我心里一动,朝那六个恒温箱看去,虽然里面饲养的生物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有很多遮蔽物。 比如蚯蚓箱中的土壤,或者蜥蜴箱中的沙粒,看上去埋了东西的概率极高,不过…… “应该不会在里面。” 我摇头笃定道,理由也很简单。 埋东西这种可能,刘祈大概率也能想到,而且他能说出蚯蚓箱里有十条蚯蚓,说明他们肯定早就翻过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也觉得在理,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既然这样,怎么还会觉得有线索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自言自语着,顺手把易拉罐递到嘴边,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下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如果这些恒温箱里没有线索,刘祈为什么要把东西给我,并且告诉我里面会有线索呢? 我想过之后,发现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线索的形式过于隐蔽,刘祈确实没有发现,要么就是他已经发现、甚至拿到了线索,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想到这里,我连忙找出刘祈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给他打了过去,可是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而等我再打过去的时候,那个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 “老狐狸!” 我暗骂一句,基本已经确定是第二种可能。 如果放在平时,我可能会就此打住,因为我从来不是喜欢探究秘密的人。 但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秦玉林说的“下一步行动”,应该就在这些线索当中,如果不按照他给的路走下去,天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不想冒险,所以又给肖海打去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刘祈在本市落脚的地方,他刚开始有点意外,但也没多问,很快就告诉我一个地址。 另一边庄湘已经用手机地图帮我查询,是一家位于郊区的老招待所。 “你准备现在去吗?” 肖海在电话里问道,我能听出他的潜台词是想一起去,但我权衡之后还是拒绝了。 一来刘祈的身份在这摆着,无论如何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举动;二来肖海和刘祈似乎不太对付,带着他万一让局面变得更复杂,反而弄巧成拙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我打过电话之后,刘祈肯定也知道我察觉了什么,他不会毫无准备,所以我也不打算单刀赴会。 “你是开车来的吧?我刚在楼下看到你的车了。”我看向庄湘,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麻烦送我过去。” “现在?” “三倍加班费。” …… 这个时间路上没什么车,但庄湘的驾驶风格属于保守派,所以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我们才到肖海说的那个地方。 “师兄,你确定导航没错吗?” 庄湘看着传说中的招待所狐疑问道,也不怪她怀疑,那间招待所看上去确实有点太破了。 我在实景地图搜到的招待所是三层小楼,可是现在只剩下了一层半——一楼门窗尽毁,二楼区域仅有几堵残垣断壁,三楼更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二十年前市中心迁移,这一带就成了无人区,如今还在地图上保留,估计更多是充当地标的作用。” 我打量着废弃招待所解释道,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 肖海说刘祈他们在这里落脚,可是这里看上去明显不像能住人的,再怎么吃苦耐劳也不行。 “是不是在附近啊?” 庄湘又转头朝四周打量,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能见度甚至还不到百米,除了那栋破败的小楼,我们连第二栋建筑都看不到。 “看来肖海也被耍了。” 我叹了口气,只能当做是刘祈没说实话。 就在我准备叫庄湘回去的时候,余光猛地看见招待所一楼的窗口,有一抹微弱的红光一闪而过! 里面有人! 第8章 意外收获 看到红光的瞬间,我几乎本能的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动作利落的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从来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凡事必须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才会行动,而像今天这种情况,我是宁可错过机会也不会冲动的,可为什么…… “师兄!” 庄湘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但我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几步横穿公路跳进路边的草丛,直奔红光出现的窗口冲了过去。 “锁好车门在车上等我!十分钟没消息就通知肖海!” 我用尽全力大声喊道,说着已经到了窗口,单手搭上窗台纵身一跃,像只灵巧的猿猴一样落进了楼里。 “呼——” 我单手撑地泄去冲力,身体反馈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很黑,虽然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但这里实在黑的有些不太正常。 好像置身于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恍惚间我甚至有种溺入深海的错觉,随着我起身的动作,竟然真的感觉到空气都凝滞起来。 “我找刘祈!有人吗?”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以防在黑暗中被人偷袭,可是声音落下了好一会儿,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 “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嘀咕着往前迈了半步,这才发现地面比我想象的要软。 先前在外面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面是遍地的碎石瓦砾,可是现在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却像是铺着厚实的地毯。 “刘组长?你在这里吗?” 我又喊了一声,同时拿出手机准备照明,可是按了几次开机键,屏幕都没半点反应,似乎是又没电关机了。 暗骂了一声倒霉,我又想起自己还戴着智能手表,虽然屏幕亮度远不及手电筒,但在这里总归是聊胜于无。 心里想着我轻轻翻动了一下手腕,谢天谢地我的手表还有电。 幽兰的光芒从屏幕上发散出来,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正准备继续往前探索,一张惨白的大脸就猛地探到我的面前! “啊!” 我大叫一声急忙后退,脚下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等我意识到不妙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朝后摔去! 嘭! 一声闷响,我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大屁股墩儿,紧跟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好像有很多锅碗瓢盆掉在地上,同时还有一大片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身上。 “哎呀你这该死的!” 黑暗中有人愤怒的叫了起来,同时还有一束白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突然的光亮让我下意识抬手低头,但也得益于这束光,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我坐在一团脏兮兮的棉被上,旁边是碎砖搭成的简易炉灶,灶上本来应该还有一锅面条,不过现在已经全洒在了我的身上。 “你还看!我的早饭都被你毁了!” 那人又喊了一声,接着我就被人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对方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胡子头发一大把,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消瘦的身体裹在破烂的军大衣里,力气却是大的吓人。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急忙赔上笑脸道歉,就算被他喷了满脸口水也不敢生气。 倒不是我怂,看这人的打扮,明显是在这里落脚的流浪汉,我跳进人家被窝里,还打翻了人家的早饭,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生气的资格。 那人看着我身上的面条,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我这点吃的全被你毁了!一句对不起就行了?赔钱!” “好说!” 我点点头按亮智能手表:“我手机没电了,要不你扫我付款码?” “你耍我呢?”流浪汉咬牙切齿的看着我,“你看我像是有手机的样子吗?” “……” 我语塞了一下,连忙取下手机壳,从里面拿出备用的一百块钱:“我没带多少现金,你看这些……” 我的话还没说完,流浪汉就一把将钱抢了过去,透过手电光看了看水印,确定不是假钱才收进口袋,接着拿起地上的锅子,把我身上的面条拨了进去。 “看你态度还不错,这次就放你一马!快滚快滚!” 流浪汉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然后坐在地上,用手抓起面条吃了起来。 “真的非常抱歉。” 我再次道歉后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这个招待所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就连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刘祈不是本地人,按说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市区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几百家,如果他是骗肖海的,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里? 简单的二段式推论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刘祈应该知道、甚至来过这间招待所。 “那个……方便问一下,您在这住多久了?” 我看向流浪汉小心问道,这些人平时缺乏和外界的交流,性格往往都十分古怪,我必须小心不能激怒他。 好在他的情绪比我想象中稳定的多,闻言只是看了我一眼:“七八年了吧?有事?” 我一听就知道有戏,连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想打听一下,最近这里有没有出现过一些怪人,就是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特别严肃的一伙人?” “特别严肃……” 流浪汉的眼珠朝左上方飘去,不多时摇了摇头:“没注意,我白天要出去找吃的,只有晚上才回这里睡觉。” “……打扰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时流浪汉也吃完了面条,抹了抹嘴拿出半截香烟,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打火机。 叮—— 机盖弹开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心脏瞬间跟着颤了一下! 那是一只dupnot的ligne 2系列,存世量虽然不低,但在本市却鲜少有人使用,我唯一一次见到,就是几小时前在刘祈手中! “你这火机是哪儿来的!” 我一把抓住流浪汉的手问道,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非常严肃,因为他明显被我吓到了。 “我、我捡的……” 流浪汉哆里哆嗦的回道,说着朝楼上指了指:“就在楼上右手边第二个房间!” 第9章 晚来一步 我一路狂奔来到二楼,几乎一眼就看到流浪汉所说的房间。 因为楼体坍塌,整个二楼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但这个房间明显被人清理过,不仅房间里没有多少碎石,门外甚至还有一条通向楼梯的小路。 我几步来到门口,首先注意到墙上的腻子已经被人刮去,大片的红砖墙暴露在空气中,不少地方都有明显的划痕,似乎是刮除腻子的时候造成的。 “诶?怎么又变了?这里不会闹鬼吧?”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原来是那流浪汉也跟着我上来了。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他:“你刚才说又变了,这里之前变过?” 流浪汉脸色煞白的点点头:“这里原来全是碎砖,前几天不知道被谁给清理了,还有那些墙上,原来都刻着看不懂的画,现在也都不见了。”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小时以前?这里的自来水还能用,我上来打水煮面。” “当时墙上还有那些符号?” “嗯。” 我回想了一下,一个多小时之前,差不多就是我和刘祈分别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从秦玉林的办公室离开之后,立刻赶到这里清除了墙面上的符号,并在过程中不小心遗落了打火机,最后被这个流浪汉捡到了。 从时间上来看,这一切似乎都串的起来,可我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看向流浪汉:“你还记得那些符号是什么样子吗?” 流浪汉的脸上透出几分为难:“我没仔细看,就记得是一些圆圈和线,有点像纳斯卡线条。” “你还知道纳斯卡线条?” “瞧不起谁呢?”流浪汉白了我一眼,两手叉腰满脸的骄傲,“老子当年可是鲁美的专业满分!” “???” 我错愕的看着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慢慢发现那张蓬头垢面的脸似乎真有些眼熟,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 “你是……”我努力搜索着不多的记忆,试图对上眼前这张邋遢的脸:“张全?” 流浪汉的眼睛里亮起了光:“你认识我?” “久仰大名!”我努力挤出个友善的微笑,来掩饰心里对张全的鄙夷。 张全是本市人,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有很多大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可是全都被他拒绝了。 毕业之后,张全回到本市成立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就在所有人以为一颗艺术界的新星即将升起的时候,他却被爆出了性侵模特的丑闻。 几天之后,张全关闭了工作室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是被抓捕归案,也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没想到他居然一直住在这片废墟里。 张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认识他,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铅笔:“现在认识我的人可不多了,手伸出来!我给你签个名!” “不麻烦了!” 我不着痕迹的把手插进口袋,用眼神指了指红砖墙:“你说这里原来有纳斯卡线条,那你还记得大概的内容吗?” 虽然没看到墙上的信息,但在时间如此紧急的时候,刘祈还不忘清除线索,说明这里的东西在他看来十分重要。 如果能搞清楚那些刻画的内容,说不定可以成为我的筹码。 “当然记得!”张全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素描本:“要帮你画吗?” 我看到那个素描本有点惊讶,张全整个人都邋里邋遢的,可是那个素描本却被他保存的很好,工工整整、干干净净,上面甚至连个泥点都没有。 “那……麻烦了。” “不麻烦。”张全摆摆手,然后朝我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一幅画一百!” “啊?” “一幅画一百!人民币!”张全以为我没听懂又重复一遍:“这墙上原来一共有六幅画,全要的话算你五百块!” “以你的水平倒是不贵……”我苦笑了一下,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过来:“问题是我真没带现金。” “那就打欠条吧!” 张全说着把素描本递给我,我刷刷点点的写了欠条,又借着他身上的油污按了手印,然后他才坐在地上开始画。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张全作画,控笔精准而且速度很快,看来就算是过着流浪汉的生活,他也始终没有放弃绘画。 不过六幅画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我等的有些无聊,便指了指欠条随口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个挺清高的人,怎么现在这么市侩了?” “清高管屁用!又不能当饭吃!” 张全鄙夷的笑了笑,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曾经的自己:“我当年要不是挡了别人吃饭的门路,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懑,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当年有人栽赃你?” “这还用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张全咬了咬牙,语气中满是不屑:“老子当年风靡万千少女,多少人排着队想往我床上跑,燕瘦环肥什么样儿的没有?性侵?老子用的着吗?” “……” 我看着张全没说话,但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当年的张全绝对是一颗耀眼的新星,尤其在本市落脚之后,不仅是本地的女粉丝,甚至经常有外地女粉丝不远万里的过来找他。 可就算是这样,张全却没传出任何绯闻,有人说是他势力庞大封锁消息,更有甚者怀疑是他的取向有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全似乎没有为自己正名的打算,我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随便附和几句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与此同时,张全也完成了第一幅画,他随手撕下来递给我,然后又开始了第二幅的创作。 我借着月光看了一下,这幅画确实很像纳斯卡线条,整个画面运用了大量的直线和圆点,共同构成一只俯身回首的蜥蜴形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壁虎或者变色龙,毕竟在这种风格的画里,这几种动物的形象应该都差不多,所以我不敢确定。 另外还有一个发现让我很在意,如果张全没有进行艺术加工的话,这幅画看上去其实更像另一种东西。 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墙上、尤其不应该出现在一片废墟的墙上的东西。 第10章 六幅画 “你确定这是画在墙上的图案吗?没记错?” 我怀疑的看向张全,但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对他这种异常自信的人,质疑远比恭维更好用。 果然,张全闻言立刻停下了笔,翻到一页空白的纸递给我:“你随便画点什么,越复杂越好,我看一眼就能全记下来!” “抱歉。”我推回他的素描本,“我只是觉得这个构图不应该出现在墙上,而应该是……” “电路板。”张全接上我的话,同时手上的动作不停:“对吧?” 我点点头,发现他没看我又“嗯”了一声。 如果抛弃整体的外形,单看那些圆圈和线条的话,这很像是某种机器中的电路板,以我粗浅的电路知识甚至能找出控制芯片的位置。 “我第一次看到也觉得像电路板。”张全说着又递给我第二幅画,“但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种电路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我接过来,是一只张开脚的蜘蛛:“你还懂电路?” “我在大学学过电气工程。” “鲁美有这个专业?” “没有,我自学的。” 张全说着又递来第三幅画,我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一条蜷缩成一团的蠕虫。 蜥蜴、蜘蛛、蠕虫。 三幅画的内容让我灵光一闪:“剩下的三幅画是不是蚂蚁、壁虎和变色龙?” 张全惊讶的抬头看我:“你看到过?” 我摇摇头,太阳穴隐隐有些胀痛,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居然又回到那六个恒温箱上了。 张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有多问,继续画出了剩余的三幅画,然后一并撕下递给了我:“六幅画,五百块,不准赖账!” “我的员工在车里等我,一会见到她就给你钱。”我指了指公路的方向,将六幅画叠好收进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刚到楼下,我们就看到外面闪着警车的红蓝光。 “你报的警?”张全皱起眉头看我,似乎有些紧张。 我正要否认,突然想起进来之前叮嘱庄湘,如果我十分钟没出去就让她报警,而现在距离我进来已经二十多分钟了。 “可能是我员工不放心报了警。”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了想又建议道:“要不你先藏起来,我取了钱给你送来?” “笑话!老子又没犯法,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全轻蔑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身钻进楼梯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我有些无语,但也懒得理他,出了招待所朝公路的方向走去,隔着老远就看到庄湘和肖海站在路边。 “师兄!”庄湘看到我就连忙跑过来,还剩两三步的时候又捂着鼻子退了回去:“你干嘛去了?身上什么味道这么臭?” “臭?”我闻了闻身上,确实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肖海又走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肖海问我,眼睛还看着招待所的方向:“小庄急匆匆的叫我过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白了肖海一眼:“你不是说刘祈住在这吗?你自己看,这像是住人的地方吗?” “我说的?”肖海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你可别冤枉人啊!专案组的落脚点属于内部机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不是你说的难道是鬼?”我一指躲远的庄湘:“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你是想说我们都记错了?” 铁证如山,肖海的表情更疑惑了:“你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你……我……” 我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先不理会肖海,翻了个白眼转向庄湘:“带钱了吗?给我拿五百,一会儿给你。” “又要钱?”庄湘脸色一垮:“快递费和加班费还没给我呢!” “回家一起给你。”我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手机没电了。” 庄湘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什么去车上取钱。 “你真没给我打电话。”肖海拿出手机给我看通话记录,“这是我下午叫你去警队,没打通才打了你诊所的座机,再就没有记录了!” “或许是被你删了。” 我随口回道,说话的工夫庄湘已经回来了。 我拿了钱让他们在这等着,然后又去招待所给张全送钱。 “真不是来抓我的?” 我刚进招待所就听见张全的声音,但是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没犯法吗?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说着把钱举起来,“钱来了,你在哪儿?” “放地上就行。”张全的声音再度传来,完全没有现身的意思。 我放下钱正准备离开,张全又在黑暗中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楼梯下的阴影被手电光照亮,张全还是没有现身,但能看到他投在墙上的影子。 “你是个好人,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张全说完就关了手电筒,周围重新归于黑暗。 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就发现地上那五百块钱不见了,可我刚才并未听到有人靠近。 我摸着怀里的六幅画,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连忙摸黑去到楼梯底下,一番摸索后就发现这里果然没有人。 “难道张全也是当事人么……” 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思索起来。 通过之前和张全的对话,我能确定他虽然有点自负,但精神状态十分稳定,所以他刚才那句话一定是有意义的,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这句话乍听像是没有意义的客套,但如果加入“张全是当事人”的假设,就会得出两种可能的解释—— 张全遇到了某种危险,以至于他不确定是否还能见面;张全认为我将遇到某种危险,在以这种方式提醒我小心。 但是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我对自己抛出了一个疑问,随即发现了第三种解释,也是概率最大的解释——最近遇到的事情太过诡异,搞得我现在有点过分敏感。 “身为专业的心理医生,不应该被外界影响自己。” 我默念了一遍导师的口头禅,收起纷杂的念头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第11章 旧事 “秦玉林?”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忽然发生了变化,我好像置身于蒙太奇手法的电影中,随着昏黄的灯光驱散黑暗,一间80年代风格的宾馆,缓缓出现在我的眼前。 老旧的地板被鞋底摩挲的发亮,斑驳开裂的墙壁上,用我看不懂的文字写着巨大的标语。 楼梯上方吊着一盏电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一小块区域,秦玉林就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看。 “真巧啊,又见面了。” 我朝秦玉林笑了笑,同时偷偷在大腿上掐了一下,没有任何感觉,这果然是一场梦。 可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巧,我专门在这等你的。” 秦玉林说着从楼梯上站起来,我突然发现他好像比我印象中高了很多,他的头甚至超过了吊灯的罩子,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无头鬼。 “你想让我找到这里。”我想起肖海不记得打电话的事:“那通电话也是你搞的鬼吧?可你怎么能在我清醒的时候影响到我?” “你确定当时是清醒的吗?”秦玉林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但我能听出他此刻在笑:“说不定一会儿你醒过来,会发现自己躺在肖海的宿舍里。” “……” 我一时语塞,对大多数人来说,区分梦境和现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动摇了。”秦玉林的声音有些得意,“这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既然已经见面了,不妨有话直说。” “no!no!no!”秦玉林摇了摇手指:“你已经走到这里,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我无语的看着他:“那这次见面有什么意义?” “这个地方就是意义。”秦玉林轻轻跺脚,老旧的木制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是一家1984年的国营招待所,你不想看看那几幅画最初的样子吗?” “1984年?” 我听到这个时间有些吃惊,我想过这可能是一件陈年旧事,可没想到竟然是40年前? 不,不对! 我灵光一闪看向秦玉林:“你撒谎。” “嗯?”秦玉林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人类对于梦境的架构,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换句话说,人不会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秦玉林摊开手:“所以呢?”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1982年出生的。”我冷笑着看着秦玉林,“就算你真的来过这里,一个两岁的孩子又能记住多少?这个梦境中的信息又有多少准确性?” “……你说的很有道理。”秦玉林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说道,紧接着又话锋一转:“可我什么时候说这是我的梦境了?” “不是你的梦境?” 我听到这话有点懵,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他的梦境还能是我的? 秦玉林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说完就自顾自的转身上楼。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就发现秦玉林到了二楼却脚步不停,转身又朝着三楼走去。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间招待所在2024年已经成了废墟,但在1984年却是完整的,说不定真能得到什么线索! 心里想着,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刚来到三楼,就听见周围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听上去人还不少。 秦玉林停在楼梯口转头看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数字生命吗?” 我点点头:“1987年的首届人工生命研讨会,有人在会上首次提出了人工生命概念。” “记性不错,但其实c.gngton并不是首个提出人工生命概念的人——”秦玉林说着,伸手指向了某个房间:“早在1984年,就已经有人在研究这个课题了。” 秦玉林的话让我突然生出许多疑问,可还没等我开口,就被他用手势制止。 “你的时间不多了。” 秦玉林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一个电子腕表,上面显示着九分钟多一点的倒计时:“劝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看着秦玉林,试图判断他是否在虚张声势,但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去那个房间。 奇怪的是,我在门外还能听到很多人讨论的声音,可是推开门的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是被我打扰,但很快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想说清楚这个发现,就要从房间里的情况开始说起。 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标准间,而是三个房间打通墙壁连在了一起,连接处的墙壁上糊了报纸,但还是能看到下面裸露的红砖。 房间正当中,是六张单人床拼成的临时会议桌,大量的草纸和文件堆成了小山,床上摆不下就放在地上,只留下几条不足三十厘米宽的蜿蜒小路,我必须很小心才能不踩到它们。 除了来回走动忙碌的人之外,会议桌旁边还围坐了二十多人,所有人都拿着草纸或者文件在讨论什么,可我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这是一段封存的记忆,我们只能作为观察者存在。”秦玉林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所以我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同样他们也听不到、甚至看不到我们。” “这一点我已经发现了。” 我看着满地的草纸和文件说道,那上面无一例外的都是空白:“这里没有任何信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 “没有信息?”秦玉林露出个古怪的笑容:“谁说只有记录在纸上的才是信息?” “不在纸上?” 我心里一动,纸上的信息都被隐藏,我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那唯一的信息载体就是……人? 想到这里,我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里的人身上。 房间里总共有三十多人,男女都有,统一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中山装,除了发型略有不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但在仔细观察过之后,我开始发现不对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柱攀了上来,几乎瞬间就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12章 偶然和必然 那些来往忙碌的人没什么特别,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围坐在会议桌旁边的二十几人。 在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我都在课本上看到过,如果放在2024年的话,其中几位甚至是不能同乘一架飞机的程度!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错愕的看向秦玉林:“就算是1984年,想把这些人凑在一起也很不容易吧?” 问秦玉林的同时,我还在搜索自己的记忆,可是关于1984年的大动作,我只能想起一个“经济体制改革”。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秦玉林真诚的看着我:“这次行动前后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可是直到最后销声匿迹,都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 我听到这话有些崩溃:“那你还让我来干什么?” 秦玉林又换上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的保护下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转头看去,只一眼就惊的瞪大了眼睛。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虽然样貌和教科书上的照片有些出入,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在心理学的地位太高了,尤其是在国内,属于只要研究心理学,就根本绕不开的那种程度。 但让我吃惊的并不是这位高人,而是拎着手提包走在最后、看上去像跟班的一个年轻人。 这人大概二十出头,带着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青涩的脸上明显透着慌乱,和我记忆中的他很不一样。 是的,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我大学时的导师、国内着名心理学教授,杨佩宁、杨教授。 震惊过后,我几乎瞬间就领会了秦玉林的意图。 他对于这次会议的内容很感兴趣,但是出于某种原因,难以调查这次会议的真实内容。 于是秦玉林另辟蹊径,转而对参加会议的人员入手,而这其中最容易得手的,便是1984年还名不见经传的杨佩宁教授。 毕竟比起那些1984年就已经是大人物的高人,我的导师应该是最容易的突破口了。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意味着一个更加恐怖的可能—— 我看向秦玉林,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巧合,是不是?” “这就是你的下一步行动。”秦玉林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这句话已经等同于默认。 我们在天台的相识并非偶然,秦玉林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自杀引我入局,而他的目标就是我的导师! “你真是个疯子!”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秦玉林,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可我的心里却只有恐惧。 为了调查这次会议的内容,秦玉林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做局,这种人简直比反社会人格还要可怕! 恐惧过后我还有些费解,秦玉林已经跳楼死亡,就算真的查清会议内容,也不会对这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产生丝毫影响。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豁出性命做一件没有好处的事,这不符合一般人的行为逻辑……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思考上。”秦玉林打断了我的思绪,说着又抬起手腕上的电子腕表:“你已经知道了下一步的行动,要不要利用剩余的时间做些别的?” “别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秦玉林指了指我的胸口,这才想起那六幅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二楼看看原版的壁画,刚要动身又忽然想到什么,用讥讽的眼神看向秦玉林。 “其实你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力气。”我指了指那些干张嘴不出声的人,“如果你选择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唇语专家,现在已经达成目的了。” 秦玉林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办法。 而我看到他吃瘪的表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随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朝二楼走去。 在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房,我见到了那六幅画的原版。 从整体上看,这六幅画和张全画给我的差不多,但它们之间的位置让我觉得有点意思。 六幅画的构图有些像传统文化中的五行生克图,彼此之间甚至还有单向箭头连接。 如果以最上方的蜘蛛为起始,顺时针顺序依次为蚂蚁、壁虎、蚯蚓、变色龙、蜥蜴,最后由单向箭头连接到起始的蜘蛛。 这个构图加上排列顺序,有些像生物课本上的食物链,但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我不知道变色龙和蜥蜴之间,是否存在食物链的关系。 “看的怎么样?”秦玉林再次出现在门口,抬起腕表给我看倒计时:“友情提示,你的时间不多了。” “对的人一秒钟就足够了,不对的人,一辈子也没用。”我头也不回的说道,暗骂秦玉林在白费功夫。 不过秦玉林好像没听出我在阴阳,反而赞许的笑了一下:“我现在相信你在大学辅修过哲学了。” “他果然记得……”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在大学时辅修过哲学,是我在天台上告诉他的,现在他能脱口而出,说明他就是那个跳楼身亡的秦玉林! 多个内容连续的梦境,这已经超出我的知识范畴,也让我曾坚信的唯物主义再次动摇。 “看来你已经开窍了。”秦玉林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为了提高你的成功率,我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天窗效应。” 我一愣:“什么意思?” “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秦玉林滔滔不绝了一大段,最后朝我投来个鄙夷的目光:“心理学中应该有这个技巧吧?你居然不知道?” “我知道‘天窗效应’是什么意思。”我用一种无语的表情看着他:“我是问你为什么用这个做提示。” 秦玉林发现自己理解错误有些尴尬,隔了几秒才故作镇定的耸了耸肩:“佛曰,不可说。” “你……” 我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阵恍惚,所有的光线都在一瞬间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浓郁的黑暗,像浪潮一样向我涌来! 第13章 无奈之举 等我再度看清时,周围已经变回了招待所的废墟。 我站在招待所的大门口,月光在我周围照亮了一小块区域,五张钞票放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说明我入梦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我放下钱准备离开的时候。 “瞬间入梦……是催眠吗?” 我看向楼梯下的阴影,试图分辨张全还在不在那里,但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真的太黑了。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我鬼使神差的重复了张全的话,又朝楼梯的方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踩着碎石瓦砾走了出去。 回到公路边的时候,肖海和庄湘明显有些等着急了。 “师兄!”庄湘捂着鼻子跑过来,“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 “我去了很久吗?” “差不多十分钟吧。”肖海说着把枪塞回枪套:“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准备冲进去了!” “十分钟……” 我回想了一下,在那个梦境中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十分钟。 而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梦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中是不同的,再加上秦玉林无法“控制”那个梦境,愈发让我觉得这个梦境是特别的存在。 “先回家吧。” 我收起思绪摆了摆手,没有多说,直觉告诉我,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 由于我身上的面汤和霉味,庄湘拒绝我进入她的爱车,无奈我只能坐肖海的警车回家。 开车的是小程,肖海坐在副驾驶,我独自坐在后排看着他俩,忽然感觉自己像个犯人。 “小程,你不是下班回家了吗?”我问开车的小程道,试图通过聊天来改变一下车里的氛围。 小程还没说话,肖海就在一旁道:“是我叫他回来的,庄湘打电话说你可能出事了,他是我这边最后见过你的人,就想着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吧?”小程从后视镜朝我笑了笑:“您可得给我证明,不然肖队总怀疑我瞒着他!” “不是怀疑,是谨慎。”肖海纠正了小程的用词,又从副驾驶回头看我:“你下午去那个地方,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我……” 我正要说话,忽然从后视镜看到小程微微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立刻改口:“我去晚了一步,刘祈他们把东西全拿走了。” “该死的家伙!”肖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怎么总能比我快一步?” 我笑了笑没说话,从后视镜看向小程,明显感觉到他的神情不太自然。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半小时后警车开到了我家楼下。 “肖队。”小程停好车看向肖海:“我能不能上去借个厕所?憋一路了……” “事儿真多!”肖海翻了个白眼,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知道小程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便点了点头带着他一起上楼。 “你到底怎么回事?”刚一进单元门,我就开门见山的问小程道:“那几个恒温箱是你帮我送回来的,为什么要瞒着肖海?” “如果我说是迫不得已……”小程局促的看着我,“您信吗?” “信。”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肖海队里的人我都认识,小程年纪不大,但是警校毕业之后就进了刑警队,这些年和肖海一起执行了不少任务。 我不清楚那些任务的细节或是内容,但我知道肖海曾经救过小程几次,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肖海,这也是我在车上配合他的原因之一。 “这样解释起来就简单了。”小程见我点头,明显松了口气:“很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任务细节,但我希望您能向我同步信息,这是上面的意思。” 小程朝上方指了指,这个动作是提醒我不要多问,但他没意识到的是,他刚才的话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小程的任务命令来自警方,而肖海对这个任务并不知情,我合理怀疑这是出于回避原则。 其次,小程要求我同步信息,说明他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远低于我,那么大概率不是刘祈的人。 除了我和刘祈之外,还有第三方在调查这件事,我不认为警方内部会分成两派,而小程又肯定属于警方,那就只能导向一个结果—— 专案组的刘祈并不代表警方,而是另一个官方势力。 我用了两秒钟理清逻辑,紧跟着就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件事背后所牵扯到的东西,远比我之前预想的最差结果还要复杂! “放心,等我有了进展,一定会向你同步的。” 我随口搪塞了小程,然后快步跑上了楼。 庄湘回来的比我早,我家的房门虚掩着,我进去的时候,她正隔着阳台门看那几个恒温箱。 “师兄你回来啦?”庄湘看到我,立刻指了指卫生间:“赶紧去洗澡!你身上臭死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同时还觉得有点感动。 自从被牵扯进这件事情,我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身边的人对我别有用心,唯独和庄湘相处的时候,能让我从这种焦虑中短暂的抽离出来。 “你毕业以后就没回过学校吧?”我脱掉外套扔进脏衣篓:“明天回去看看老师?” 我不想去打扰老师,但秦玉林费尽心思引我入局,说明他没法从我老师那里获取信息,而就我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也没有我老师参与进来的迹象。 由此看来,刘祈大概率不知道我老师的存在,所以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能领先他的机会了。 “你说杨教授?”庄湘想了一下点点头:“确实很久没去看望他了,可是咱们俩一起去,诊所怎么办?” “关一天门饿不死的。” 我说着进了卫生间,打开淋浴让热水冲掉身上的霉味,顺便也冲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热水澡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从卫生间出来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睡了一觉补充精神,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我和庄湘就开车来到了母校。 第14章 旁观者清 找地方停好了车,我们朝着教职工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们的导师杨佩宁已经退休,按说是不该住在这里的。 可他一生未娶,没有别的家人,再加上对学校有很大的贡献,所以校方领导才破例给他特批了一间独栋的房子。 这栋房子面积不大,但胜在闹中取静,外面还有一片三十多平的小菜园子,我和庄湘来到这里的时候,杨教授正提着桶在菜园里浇水。 杨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单薄的身形立在茂盛的蔬菜中间,让“园丁”这个比喻得到了相当生动的诠释。 “教授!”我喊了一声,跑过去从他手里接来水桶:“您腰不好,还是让我来吧。” “呦?稀客啊?”杨教授笑了一下,精神头还算不错:“小庄也来了?正好茄子熟了,中午给你们露一手!” “太好了!”庄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搀着杨教授出菜园:“您都不知道,我毕业以后,最怀念的就是您做的红烧茄子!” “别来这套!”杨教授笑着刮了一下庄湘的鼻子:“真那么想,怎么不见你回来看我啊?” “这不是工作忙嘛!”庄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您要怪就怪师兄,谁让他给我安排那么多工作的!” “我那诊所一周见不到三个顾客,你能有多少工作?” 我毫不留情的当场拆台,庄湘气的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腮帮子,把杨教授逗得哈哈大笑。 我浇水的手一顿,这温馨的气氛让我突然涌起一阵负罪感,好像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你们先进去吧!”我努力保持平静朝两人道:“外面风大,别让老师在这吹着了。” 庄湘点点头搀着杨教授进屋,我借着浇水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建设,又随便摘了几颗茄子才进门。 杨教授在厨房淘米,庄湘在旁边帮着剥蒜。 我走过去把茄子放进水池,回头冲庄湘道:“你不会做饭就别添乱了,去帮老师收拾一下屋子吧。” “老师你看!”庄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知道给我安排工作!烦死了!” 杨教授哈哈大笑,但没有为庄湘撑腰的意思,庄湘气的跺脚,说了句“你们都欺负人”就乖乖收拾房间去了。 “没别人了。”杨教授随手关了厨房的门回头看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了?” “您怎么……” 我一阵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所有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我沉吟了几秒斟酌用词,“最近我有一个患者,他经常会做一些连续的梦。” “连续的梦?”杨教授挑了下眉毛,似乎很有兴趣:“是内容的连续?” 我点点头:“而且他在梦里得到了一些真实的、但他不可能知道的信息,所以他认为这是类似亡者托梦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杨教授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又回到他指导我考博的那段时间:“梦境的内容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但这并不是绝对的。”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那要如何用唯物主义来解释这种情况?” “为什么要解释呢?”杨教授的语气循循善诱:“现代医学放在几千年前会被当成巫术;天气预报在三国时期是足以媲美神迹的奇淫巧技。” “二百年前的人不相信只用一根电线就能完成通信;一百年前的人更不会相信,只靠一根网线就能将全世界连接起来——” 杨教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换成我熟悉的语气继续道:“所谓‘唯心’、或者说‘迷信’,只是现有的科学水平还无法解释,但其中的道理始终存在。” “‘迷信是无数把锁,科学是解开它们的唯一钥匙。’这是您给我的毕业寄语。”我有些无奈的笑道:“但这并不能解释那位患者遇到的情况。” “我说了,不需要解释。”杨教授的表情认真起来:“唯心和唯物的界定,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这条界线应该是不断变化的。” “……您说的对。”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但这听上去不像您的理论。” “确实不是。”杨教授坦率承认,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回忆:“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告诉我的,可惜我当时太年轻,并不认同他的观点,等我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想起梦中那位国内心理学的奠基人:“您说的是……朱老师?” 话音落下,我就看到杨教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早在我第一次上他的课时,他就要求我们时刻保持平静的外表,因为心理疾病的患者都是十分敏感的,作为医生,时刻保持平静才能最大程度的安抚患者。 “你怎么会知道?”杨教授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我好像从未说过我曾跟随朱老师。”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我叹了口气,从整件事的起因开始说起,原原本本没有丝毫隐瞒。 这一方面是我不想欺骗自己的老师,另一方面是我很清楚杨教授的水平,以我的能力不可能骗得过他。 杨教授一直安静地听着,好像并未被这其中的诡异触动。 但我知道他一定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因为那一锅米他已经洗了四次,并且在我说完之后依然没有停手。 “放弃吧。” 将近十分钟的沉默后,杨教授对我说出了三个字。 我严肃的看着他:“如果我一定要查呢?” “为什么?” “我……”我一怔,第一次对自己的执着感到诧异,“我不知道。” 我回想了这几天的经历。 调查的原点,应该是那个寄来烟头的快递,起初我只是出于好奇展开了简单的调查,可是现在对于真相的探求,却变成了我的使命一般的东西。 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有多久没做过心理评估了?”杨教授看着我,反手打开了厨房的门:“保持自身健康,是对患者最基础的负责。” 第15章 记忆封锁 我和杨教授来到客厅,他以“买酱油”为由把庄湘支走了,然后我们像以前做课堂测验一样,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杨教授拿出纸笔,写上我的名字后说道:“我的目标是帮助你解决问题,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渡过难关,你可以绝对信任我,明白吗?” “明白。” “先说说你的近况吧?最近的生活怎么样?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 整个心理评估用了大概半小时,期间杨教授看似随意的、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我知道那是为了窥探我的心灵深处。 对于我这种专业人士,这种技巧是很难起到作用的,可半小时后,杨教授还是得出了结论,这让我对他的能力水平又产生了新的认知。 “你有中度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另外你的思维模式也发生了变化,极有可能是在近期受到过强烈的心理暗示。” 杨教授像宣读判决书一样念出了我的症状,按说心理医生不该如此直白,但我们都是专业人士,自然就免了那些繁文缛节。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疑惑的看向杨教授:“能影响我的心理暗示,我不可能没有察觉。” “评估结果是不会骗人的。”杨教授把他记录用的本子递给我:“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对方的能力远高于你。” 我仔细看了杨教授记录的信息,旋即知道他的判断准确无误:“您的意思是……我被催眠了?” 声音刚一出口,我忽然想起昨晚在招待所瞬间入梦的事,根据我的了解,想做到这件事的唯一途径就是催眠。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杨教授观察到我的神色变化,“现在,问问你自己,你真的还想继续调查下去吗?” “我……” 我犹豫着开口,可是足足过了两三分钟也没说出第二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选择。 客厅里很安静,可我却仿佛听到两个声音在耳边争吵,一个声音让我放弃,另一个声音则是让我继续。 啪! 就在我被那两个声音吵得头疼时,突然一声脆响让它们安静下来,是杨教授打了个响指。 “看来是我太乐观了,你受到的影响,远比我预想的严重的多。”杨教授面色沉重的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但以后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什么意思?”我脸色一变:“您要将我逐出师门?” “年纪不大,说话怎么古里古气的?” 杨教授嗤笑了一下,但马上又严肃起来:“你想问的那次会议,所有人都签了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管,但如果有,你就是查清真相的唯一希望,所以我不能让你受到我的牵连。” 我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更听不懂了:“您的意思是,您也不知道那场会议的内容?” 杨教授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记忆封锁’吗?” 我“嗯”了一声,稍作回忆后说道:“这是一种心理学技巧,通过催眠的方式,让目标忘记某一段特定的记忆,但这段记忆会存在于潜意识中,可以通过再次催眠进行唤醒。” “行,没把我教你的都还给我!” 杨教授露出赞许的表情,可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疑惑:“那是1984年,其实当时会议已经结束了,朱教授的任务,是对与会人员进行记忆封锁。” “那您呢?” “我和另一个同学,名义上是作为朱教授的助手陪同前往,但其实我们还有另一个任务。”杨教授的神情古怪起来:“在朱教授完成任务之后,对朱教授进行记忆封锁。” “双重封锁?” 我马上理解了这个任务的目的,先由朱教授让与会人员忘记这段记忆,再由我的导师和他的同学,让朱教授忘记这次任务。 如此一来,除了那个下令的人,就只有我的导师和他的同学知道这次会议的存在……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皱起眉头斟酌着用词:“如果保密级别如此之高,为什么您和您的同学没有被……被……” “灭口?” 杨教授直接说出了我的疑问,不等我确定又继续道:“我害怕自己说梦话时透露这个秘密,一辈子没有娶妻,而我那位同学半年后,意外遭遇车祸成了植物人。” 我露出惊恐的表情,杨教授又补充道:“别误会,那场车祸我调查过,确实是意外。” “呼——” 我长舒口气,但杨教授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紧张起来。 “当年的保密措施远不止这些。” 杨教授有意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人听到:“1984年,国内的催眠技巧还不成熟,但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意味着有人为了隐藏这个秘密,用了一切可能有用的手段。” 杨教授点点头算是肯定:“当年朱教授进行记忆封锁的时候,我和同学被隔离在另一个房间,所以我们完全不知道那场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但是这种动用一切手段的行为,在当年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之后的几十年我也暗中调查过,可是没有丝毫收获——” 杨教授说到这,重重按了下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所以我想给你一句忠告,一旦开始,就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我呆呆的看着杨教授,第一次隐约看到了我在调查的庞然大物,但只有匆匆的一瞥,好像大雾中偶尔露出的冰山一角。 “对了,给你个东西。” 杨教授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个老旧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朱教授去世前偷偷交给我的,上面有当年参加会议的人员名单,还有他当年给这些人做的心理评估。” “谢谢老师!” 我如获至宝般的双手接过,这可是国内心理学奠基人之一的笔记,哪怕不是为了调查,也能从里面学到很多东西。 “以你的能力,如果这上面的人还活着,说不定能解开他们的记忆封锁。” 杨教授说完,如释重负的瘫倒在了沙发上:“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如果还有人管那件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行动,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第16章 思维误区 看着皱纹里都盛满了疲惫的杨教授,我突然涌起一阵愧疚的感觉,张了几次嘴想说什么,可最后只能留下一句“保重”。 出了门没走多远,我就看到庄湘拎着酱油朝这边走来。 “气死我了!”庄湘看到我立刻大叫起来:“学校超市居然没有酱油!害我跑了好远才买到!你说他没酱油开什么超市啊!” “可能刚好卖没了吧?”我敷衍一句迎上庄湘:“老师突然有点不舒服,已经休息了,咱们改天再来蹭饭吧。” “啊?”庄湘一愣:“那我不是白买了?” 我正要说什么,突然间瞳孔一缩,远处有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走,为首的一脸随意但眼神锐利,正是专案组的组长刘祈! 来不及解释,我急忙拉着庄湘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十几秒后刘祈就带着人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了。 “师兄,我们干嘛要躲在这啊?”庄湘一脸茫然的问道,我这才想起来她不认识刘祈。 “我欠他钱。” 我随口回道,这时候刘祈已经带人走远了,至少在灌木丛里看不见他们。 我回头,就看到庄湘神色古怪的看着我,好像欲言又止。 “怎么了?” “师兄……”庄湘抿着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你跟我说实话,咱们诊所是不是要开不下去了?” 我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光在外面欠钱,昨天欠我的钱也没给我……”庄湘一脸委屈的看着我,眼睛里甚至有眼泪在打转:“这一般都是准备卷钱跑路的征兆啊!” “……” 我无语的看着她,直接拿出手机转了一千块钱过去:“咱们诊所很好,你也不会失业,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我已经跳出灌木丛,小跑着朝刘祈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不知道刘祈来这里干什么,但他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心里想着,我来到一个丁字路口,只经过简单的思考就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这个路口往左是教职员工的宿舍区,往前则是我们学校的资料室,也算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奇闻。 我们学校如今的校区,曾有一部分属于一家科研机构。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了,只知道大约三十多年前,这家机构的研究受阻、项目破产,正好当时校方准备扩建校区,便直接将他们的场地纳入进来了。 这家机构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些实验设备之类的东西,资料数据之类的东西,则全部打包封存在了档案室,也就是我们学校如今的资料室。 刘祈突然出现在我们学校,应该就是冲着那些资料来的。 我小跑着来到资料室,这里还是和我上学的时候一样冷清,所幸看门的保安还是我认识的那个。 我来到岗亭前打招呼:“王叔!” 王叔看了我几秒才认出来,笑起来把皱纹挤到一起:“你不是都毕业了吗?怎么来这了?” “工作里遇到点问题,想来查点资料。”我说着,朝资料室扬了扬下巴:“对了王叔,刚才有没有几个穿西装的人进去?” “不知道啊,我刚换班还不到一分钟。”王叔摇摇头,又朝我挤出个为难的笑容:“你现在毕业了,属于校外人员,想进去得找领导开条子才行。” “行吧。” 我点点头,让王叔帮我盯着有没有人出来,然后又转身朝校务处跑去。 靠着杨教授的关系,我很顺利的拿到了批条,再回到资料室的时候,从王叔那里得知没人出来,我连忙签好登记册就跑了进去。 这间资料室算上地下一共三层,其中地上两层是开放区域,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查阅资料,但只有本校人员可以把资料借走。 地下区域相对机密一些,其中有大概三分之二的区域,是只有本校人员才能进入。 那家机构的资料和数据,全都储存在另外三分之一的区域,那里有专门的安保,除了校方的批条之外,还要有当地政府的许可才能进入。 眼下去办政府许可肯定来不及,而且我也未必办的下来,但好在我不需要进去,只要在公共区域守住地下室的入口,就基本可以确定刘祈来这的目的了。 心里想着,我随手拿了一本心理学概论,在靠近地下室入口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和地下室的入口隔了一排书架,出来的人未必看的见我,但我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预想中的刘祈还是没有出现。 考虑到他有可能在查阅资料,我决定再多等一会儿,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庄湘打来的电话。 “师兄!你在哪儿?”庄湘的语气很急迫,但是声音很小,似乎怕被什么人发现。 “我在资料室查点东西,怎么了?” “你快回来吧!”庄湘的语气更急迫了,“我刚才看见,杨老师被几个人带走了!” “什么?!” 我一惊,瞬间意识到我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40年前那场会议和秦玉林的研究有关,自然也就和刘祈的调查有关,有什么资料能比当年的当事人更加重要? 心里想着,我火速离开资料室赶往宿舍区,刚到路口就碰见了一脸焦急的庄湘。 “师兄!你看!” 庄湘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刘祈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另外两人一左一右的夹着杨教授。 虽然照片上没看到手铐之类的东西,但从杨教授的神情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自愿跟随刘祈离开的。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随后便疑惑的皱起眉头。 我的老师和40年前那件事有关,是我昨晚通过秦玉林才知道的。 当年甚至用到了“记忆封锁”这种并不成熟的手段,足以说明幕后主使想要保密的决心,按说不会有相关信息留存下来。 那么刘祈是如何查到的?难道秦玉林的提示不止给了我一个人? 第17章 最强大的生物 我的思绪开始杂乱起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去找秦玉林问个清楚,无奈之下,我只能给肖海打去电话,让他帮我约刘祈见面。 之后我让庄湘开车把我送回了家,打开电脑开始研究杨教授给我的笔记本。 杨教授说笔记本里,是朱老师偷偷记录的人员名单,我开电脑是为了调查那些人的下落,但很快就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这里面的人我几乎全都认识。 名单总计43人,除去已经离世的,还剩下19人。 在这19人中,有11人已经成了各个科研领域的大咖,凭我的身份肯定接触不到,最后的8人也都是各大名校的讲师,甚至我还蹭过其中几人的公开课。 我再次感到强烈的震惊。 四十年前那场神秘的会议,所有参与者都在后来做出了极大的成就,这种情况简直可以用“离谱”来形容! 我不知道是他们在那场会议中学到了什么,还是他们在当时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所以才获得参加会议的资格。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这场会议的规格之高,绝对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看着那些名字后面的简要信息,43人各自所属的领域,几乎涵盖了目前已知的所有学科。 那些纳斯卡线条般的图画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隐约感觉抓到了什么灵感,可仔细去想的时候就是一片空白了。 “四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名单呢喃自语,慢慢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名字上面——沈卫平,男,27岁,夏威夷大学生物工程学博士。 1984年的博士生,含金量是我们的现在难以想象的,而且国内的生物工程学,大概在千禧年前后才正式出现,在1984年甚至连这个名称都很少见。 由此可以推断,沈卫平在当时是绝对的稀缺人才,哪怕在当时那一众大咖的面前,也会有一定的话语权。 但我选择他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如今是江南理工大学的生物工程学教授,并且那里也是秦玉林工作的大学。 我不清楚秦玉林是否知道他距离答案如此之近,但拜访沈卫平是目前对我来说最具效率的途径。 于是我先托人查了一下江南理工大学的课程安排,确定沈卫平在学校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 “问一下,你们觉得地球上最强大的生物是什么?” 沈卫平一手撑在讲台上,已经67岁的他依然精神矍铄,除了那头银发,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下面的学生开始回答,有人说是老虎,有人说是狮子,还有人抖机灵说狮虎兽,但沈卫平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似乎没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认为是水熊虫!”我举起右手回答道,“或者说是微生物。” “不错!就是微生物!” 沈卫平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或许你们觉得,这些肉眼难以分辨的生物十分脆弱,但事实却恰好相反!” “我们以水熊虫为例,这种生物的体型极小,一般在50微米到1.4毫米,身体具4对短粗的附肢,附肢末端有爪……” 沈卫平说着,用笔在白板上迅速勾勒出一只水熊虫的轮廓:“曾有人做过实验,经过150c至零下200c这种极端的温度变化后,只要给予水分,它们就可以奇迹般地复活,甚至5700戈瑞强度的放射线或600兆帕的压强都无法杀死它们——” 说到这,沈卫平的声音戛然而止,诡谲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学生,像是某个古老部落的祭司一样缓缓问道:“试想一下,如果将水熊虫的体型放大百倍,会怎么样?” “……” 偌大的教室里,近两百个学生无一人说话,似乎他们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诡异的寂静在教室里弥漫开来,我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是沈卫平在看我,期盼的眼神似乎想让我来回答。 “会……” 我刚开口,一段欢快的钢琴旋律忽然响起,那是江南理工大学的下课铃声。 沈卫平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隔了几秒才不甘的吐出两个字:“下课!” 学生们起身敬礼后陆续离开,但沈卫平还站在讲台旁。 我意识到他在等我,连忙小跑几步来到近前:“沈教授,你好。” “你好。”沈卫平赞许的点了点头:“我不想耽误时间,但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可以继续回答。” 我想起沈卫平最后的问题,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如果将水熊虫的体型放大一百倍,人类的食谱可能会多几道新菜。” “什么东西?”沈卫平诧异的看着我,“我以为你会说它们可以统治世界。” “可能性不大。”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先不说它们的智力水平,单就体型而言,水熊虫最大的体型为1.4毫米,放大百倍也才14厘米,只要味道可以接受,它们的处境不会比兔子好多少。” “哈哈!你的想法很有开创性!”沈卫平爽朗的笑起来,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你是哪个班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抱歉,我不是本校的学生。”我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同时也是警队的心理顾问,负责开导一些寻短见的人。” “心理医生?”沈卫平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怔,随后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你是为了小秦来的吧?” “您是说秦玉林?” “嗯。”沈卫平点点头:“他是我的副教授,不过他在大学主修的是哲学,所以学校安排他来我这之后,他经常来找我请教,算是我的半个学生吧。” 我看到沈卫平眼中的惋惜,语气也沉重起来:“抱歉,是我能力不足……您节哀。” “和你没关系。”沈卫平摆摆手,堆叠皱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其实我早就知道,小秦会走到这一步了……” 我心里一紧:“您的意思是,他早就有轻生的念头?” 沈卫平摇头:“不是轻生,是……怎么说呢?应该是一种‘执着’吧?他太有钻研精神了,同时他还很有天赋,这两个都是优点,但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就未必了。” 沈卫平说完就离开了,但在离开之前,他别有深意似的朝我眨了眨眼。 我看到教室里还没走完的学生,立即意识到他有话想对我说。 第18章 催眠 出了教室之后,我跟着沈卫平来到食堂,但他没有进去,而是在食堂门口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正在斟酌如何开口,沈卫平就主动问道:“小秦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研究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以便总结经验,防止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我拿出先前想好的说辞,顺着沈卫平的话继续问道:“您刚才说,早知道秦教授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有天赋以及钻研精神——我不是很懂。” 沈卫平左右看了看,最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篮球场:“你看那些学生,你觉得篮球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什么?” “爱好?” “如果是专业的篮球运动员呢?” “工作。” 沈卫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你觉得输一场球,对这两种人来说分别意味着什么?” 我思考了几秒摇摇头,“不好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胜负心的。” “那如果是一个极度热爱篮球,并且以此为终生目标的篮球运动员呢?” “这个……”我一时语塞,但已经大概知道沈卫平要说什么了。 沈卫平也知道我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叹口气继续说道:“小秦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点点头没说话,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短暂的沉默后,我斟酌着用词旁敲侧击:“您不是心理学专业,能看出这一点,应该和秦教授认识很长时间了吧?感觉都有三四十年了。” “怎么可能!三四十年前他才几岁?” 沈卫平有些无奈的哑然失笑,这个反应让我有些失望。 40年前的神秘会议,对沈卫平来说绝对是一次特殊的经历。 一般人在听到相近的时间点时,都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些异样,可是沈卫平完全没有,好像那段时间在他的记忆中并无特别之处。 但这也可能是【记忆封锁】的作用,所以我只是失望却没有灰心。 脑子里迅速回忆了笔记本上的内容后,我换上低沉的声音道:“沈教授,有个问题我不太明白,这里的人好像比教室更多,您为什么要来这再说呢?” “还不是因为那些怪人!”沈卫平挥着手忿忿道,“前几天来了几个怪人,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他们走后我觉得不对劲就检查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卫平嘴上问我,可没等我回答就继续道:“我在办公室和讲台上都发现了窃听器!这是侵犯我的隐私!这是犯罪!” “您先别激动!我觉得您还能在这上课,说明他们并不是针对您。” 我轻轻拍着沈卫平的后背安抚道,同时我也知道,准备催眠的第一步——获取信任已经达到了。 “您说他们问了奇怪的问题?有多奇怪?”我继续用低沉的声音开始了第二步——让目标习惯跟随我的声音思考。 沈卫平絮絮叨叨的讲述起来,或许是由于气愤,他凌乱的语序完全不像一个大学讲师,倒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可以宣泄。 我听了半天还是一知半解,但好在那些问题并不是我的目的。 我时不时应和几声表示自己在听,同时以固定的频率,轻轻拍着沈卫平的后背。 大约十分钟后,沈卫平的情绪开始平缓,言语中的矛盾开始增加,这是他的大脑开始迟钝的征兆。 “沈教授,我看您的虎口和食指拇指都有茧子,平时应该喜欢钓鱼吧?” 我声音低沉的开口,拍他后背的手换了一个更慢的频率:“其实我也喜欢钓鱼,特别是夜钓。” “在寂静的夜里,握着鱼竿坐在水边,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星星映在水面上,好像漂浮在太空中……” 我死死盯着沈卫平的眼神变化,语气渐渐变得舒缓:“看啊,有一颗星星朝你飘过来了,它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 “蓝色代表文静和理智,就像你一样,可是蓝色也代表忧郁,你在忧郁什么呢?” “我……”沈卫平的眼神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就随着我拍打的频率迷茫起来,“我不知道……” 我无声的咽了口唾沫,尽量平稳我的声音:“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 沈卫平没有说话,但我能看出他正在极力回忆。 “看啊……鱼漂动了,有鱼上钩了。” 我凑到沈卫平的耳边,同时适量的压低声音,“你正在和它较量,收线、放线、收线、放线……那条鱼露头了,你看到那条鱼的眼睛里映着‘1984’,你快要成功了,再加把劲!”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沈卫平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同时身体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这个现象让我的心跳陡然加快,我连忙做了几次深呼吸:“你拿到了那条鱼,那条‘1984’的鱼……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沈卫平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惊醒他的风险把耳朵凑了过去:“生物工程……基因……缺陷……改造……改造!改造!” 沈卫平的声音突然变大,手舞足蹈的亢奋大叫:“新人类!永生不灭!新人类!永生不灭!”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看到所有来往的人都在盯着我们。 啪! 我连忙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沈卫平眼中的迷茫倏然消失,但很快又出现了新的迷茫:“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感觉像睡了一觉似的?” “您刚才突然就睡着了。”我挤出个应该不会露破绽的微笑,“可能是年纪大了,又或者是最近太累。” 沈卫平狐疑的看着我,明显不相信这个说法。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琢磨再找个机会重新催眠,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半小时后,你家楼下见。” 电话对面的人快速说完,然后用更快的速度挂断电话,可我还是认出了他的声音——刘祈! 第19章 碰上行家了! 刚见到刘祈,我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抓他?” 刘祈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我注意到他的打火机换成了zippo,点燃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才道:“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吗?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那也是与案情相关的人员吧?”我皱眉看着刘祈,想要表现出我的不悦,“我的老师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可调查的?” 听到这话,刘祈不经意的笑了一下:“你又搞错了,杨教授和我的调查有没有关系,不是你决定的,也不是我决定的,是证据决定的。” “可是……” “别可是了。”刘祈吐着白烟打断了我:“我现在很忙,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抓我的老师。”我看着刘祈,换上和他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现在不用了。” “这不是瞎耽误工夫么!”刘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叼着烟快步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疑惑。 我本以为刘祈去找杨教授,是发现他与四十年前那场神秘的会议有关,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在我一开始问为什么要抓他的时候,刘祈甚至都不知道我说的“他”是谁,所以才会用那么多小动作拖延时间,最后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从这一点反推回去,就能看出刘祈并不知道杨教授曾“参与”过那次会议,或者他知道,但他认为杨教授在这件事中不重要。 这解答了我的一个疑惑。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刘祈是如何得知那次会议的,甚至还怀疑过是秦玉林给了他提示,但如今看来,他应该也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到杨教授的。 从某种角度来看,刘祈掌握的信息并不比我多,甚至我可能比他更接近真相。 心里想着,我上楼回家,拿出马克笔在阳台门的玻璃上写了几个字——我、秦玉林、杨教授、沈卫平、刘祈。 目前已知的信息,是秦玉林在利用我进行调查。 于是我画了一个“秦玉林”指向“我”的箭头,接着又从“我”分出两个箭头,分别指向“杨教授”和“沈卫平”。 简单思考后,我在两条线的中间写上了“张全”,然后从“张全”画出一个小箭头,写上了“六幅画”。 之后,我从“刘祈”画出一个箭头指向“沈卫平”,然后在这条线上打了个叉。 在江南理工大学的时候,沈卫平提过前几天有一群怪人来找他,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刘祈等人,但他当时的相关记忆都被封锁,刘祈应该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七个信息点,两条行为逻辑线,这就是我目前已知的全部。 最后看了一遍理清头绪,我擦掉了“张全”和“六幅画”,然后在那两个位置分别写上了“庄湘”和“梅清”。 写字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阳台上的恒温箱,这几天一直忙着四处调查,也没时间照顾它们,不过它们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我拿来一罐冻干蚂蚱——是之前让庄湘帮我买的,给每个恒温箱里放了几只之后,又从变色龙的箱子下面,拿出装在密封袋里的六幅画。 确定没有破损之后,我将朱老师的笔记本一同放进密封袋揣进怀里,然后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出了门。 临关门的时候,我突发奇想的拔了一根头发,对折后夹在了门缝不起眼的角落里,随后下楼打车,前往一个叫做“书香名苑”的小区。 书香名苑6号楼3单元202,住着一个名叫梅清的老太太,她退休前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医院的院长,也是除了沈卫平之外,名单上唯一和我在同一座城市的人。 我来到书香名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高档小区的安保很严格,除了岗亭的保安之外,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巡逻。 好在有刚下班的居民陆续回家,我灵机一动想跟着他们混进去,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 “抱歉,我们小区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保安的语气还算客气,但是态度十分坚定,“请联系您要拜访的业主,我们需要得到允许才能放行。” “好的。” 我微笑答应,可是心里却开始犯难。 梅清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私人号码,就连她住在这,都是我托了很多人才查到的,怎么可能再联系到她? 正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老太太,素雅的长裙让她看上去很有气质,虽然不时向周围人点头致意,可她的眼神里却透着寡淡。 “梅院长!” 我连忙招手跑了过去,伸手想接她手里的菜篮,却被她侧身躲过了。 “你是谁?”梅清微微皱眉看着我,眼神里明显带着防备:“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您,但您不认识我。”我拿出名片递过去:“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我的老师杨佩宁教授推荐我来请教您。” 研究心理学的不一定都会成为心理医生,但或多或少都会和医学界有些接触,尤其是到了杨教授这种地位的人。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听到杨教授的名字,梅清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指了指小区门口微笑道:“那就去家里说吧。” “好,我帮您拿!”我伸手去拿菜篮,这次梅清没有拒绝。 来到梅清家里,这里的布置和她的服装风格一样素雅,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十几张她和一个女生的合照,应该是她孙女之类的。 我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梅清端着两杯水走了过来:“忘记买茶叶了,委屈你喝点白水吧。” “不委屈,我听说白水是对身体最好的。”我说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您还要做饭,我就开门见山了——您知道器质性精神障碍吗?” “脑部疾病或躯体疾病引起的精神障碍。”梅清不假思索的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但我不是脑科方面的专家,只能说是略有耳闻。” “这就够了。” 我不着痕迹的把声音压低,同时用指甲以某种频率敲击着玻璃杯:“我最近遇到一个病人,他的症状很奇怪……” “等一下。” 梅清忽然开口,眼神带着不悦的看向我的手指:“低频声线和规律声响……你是在催眠我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碰到行家了! 第20章 无心插柳 我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梅清,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我也知道否认没用。 梅清一语道破催眠中的两个关键点,说明她一定是了解催眠的,至少比普通人了解的多。 “当你在自己的领域钻研到足够的高度,对于其他领域也会触类旁通。” 我忽然想起杨教授在某次聊天时说起的话,在这后面的一句是:“永远不要轻视你想催眠的人。” “梅院长。” 我站起身向梅清鞠了个躬,“这是我工作时养成的习惯,不自觉的就用出来了,如果对您造成冒犯,真的非常抱歉。” “我很不喜欢被别人窥探的感觉。” 梅清冷声说道,但或许是我道歉的态度足够诚恳,她眼中的不悦消退了一些:“先坐吧,下不为例。” “真的很抱歉。” 我再次道歉后落座,提高了几分音量道:“那我继续说了——我这个病人,认为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症,但您应该知道,分裂出的人格应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这种说法有失偏颇。”梅清缓缓摇头打断了我,“主人格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这是大脑——或者说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但副人格是有可能知道主人格存在的。” “您刚才说不懂真是太谦虚了。”我战术性的喝了口水,“但这位病人的情况恰好相反,在副人格出现的时候,他的主人格没有陷入沉睡,而是以一种第三视角在观察着。” 梅清“哦?”了一声,似乎被我引起兴趣:“这是他自己的描述吗?” 我点点头:“根据他的描述,就像是在看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影片,影片中的他在做一些事情,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技能。” “这个病例确实很有意思……” 梅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闪烁的眼神说明她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嗒、嗒嗒、嗒、嗒嗒…… 我知道机会来了,指甲轻轻弹在玻璃杯上发出声响,试探着引导着她的思路:“梅院长,您认为这会不会是一种器质性损伤造成的认知障碍?” 梅清沉迷于思考,完全没注意我的举动:“我认为这更像是一种记忆障碍。”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比方说——”梅清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张三是一个非常喜欢小动物的人,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宠物医生。” “可是某一天,他非常喜欢的小狗死了,这件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自动屏蔽了‘小狗’、‘宠物医生’这些相关的记忆。” “张三带着新的梦想继续长大,可是某一天因为某件事的刺激,曾经被封存的记忆出现松动,于是,他看到了自己儿时照顾小狗的一幕。” “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放缓语调,敲杯子的频率却更快了,“但这似乎只是一个猜想,要如何确定病人有没有封存的记忆呢?” 说到“封存的记忆”几个字时,我像提醒似的刻意加重了语气。 梅清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我心里一喜正要趁热打铁,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嘹亮的女声把我吓了一跳,梅清也从轻度催眠的状态中瞬间清醒过来! “我给过你机会了。”梅清皱眉看着我,眼神已经从之前的不悦变成了厌恶,“我的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梅院长,我……” “滚!” 梅清大喊一声,直接拉起我往门外推,我是真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推到了门外。 “别再来了!” 梅清说完“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我连忙上前想要敲门解释,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是梅院长吗?” 梅清用的是那种声音很大的老人机,所以即便隔着门我也听的很清楚,那是刘祈的声音! 可是刘祈怎么会找到梅清? 我迅速回忆了已知信息,除了杨教授给我的名单之外,没有一条能将梅清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由此可以判断,刘祈一定有他自己的信息来源,而我现在要确定的,就是这个信息来源能带给他多大帮助。 想到这里,我顾不上再找梅清解释,急忙下楼打车回家,一路上我的心跳都在不可抑制的加快。 这真的是无心插柳。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做下的布置,居然这么快就看到了效果! 来到家门口,我先检查了一下门锁,锁孔光滑洁净,没有丝毫暴力进入的痕迹。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据我所知,肖海至少有三种可以不留痕迹开锁的办法。 于是我踮起脚去看门缝的角落,之前出门的时候,我对折了一根头发夹在这里,如今头发还在,但只有孤零零的一节露在外面! 我长舒口气,刚出现不久的紧迫感瞬间消失。 接着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先环顾了一下,家里的布置没有丝毫变化,站在门口就能看到我留在阳台玻璃门上的信息。 反手关上门,我露出一个无声的奸笑,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早在刘祈约我在楼下见面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他似乎在盯着我,那根对折的头发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对于我,刘祈始终没有足够的重视,而这正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刘祈开门时看到头发落下,会自以为看穿了我的布置,并在离开时重新夹上那根头发,但他绝不会想到,我将头发对折做成了双层保险。 在这之后—— 我看向阳台玻璃门上的字迹,那是我精心思考之后留下的信息。 刘祈偷偷潜入我家,说明他虽然有自己的信息来源,却并不会让他的进展比我快很多,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他需要得到我所知道的信息,而我留下的信息九分真和一分假,这是除了当事人以外,任何人都无法分辨真伪的信息迷雾。 “感谢威廉·玛特!” 我向心理学之父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从这一刻开始,我与刘祈之间的主动和被动彻底对换,在他意识到被我误导、并重新回到正途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是我巩固主动权实现反超的唯一机会! 第21章 新的思路 我不知道刘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但是应该不会太久,所以我必须尽快获取新的进展,这将成为我后续和刘祈谈判的筹码。 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足足响了十几声才有人接听。 “大勇,有时间吗?来我家一趟。”我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接说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庄湘也在。” “马上到!” 大勇挂电话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到”字我只听见了一半。 大勇全名叫李智勇,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人如其名的智勇双全,现在正在攻读电气工程的硕士学位,我总觉得招待所那六幅画像电路图,所以打算让他帮我研究一下。 我擦掉阳台玻璃门上的字迹,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我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我开门一看,李智勇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外面,竹竿似的身形套了件肥大的西装,甚至还梳了一个骚包的油头。 “晚上好,吃饭了吗?” 李智勇心不在焉的打招呼,说着已经换了拖鞋,捧着玫瑰花在我家转悠起来:“小庄呢?你不是说她在吗?” “她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我随口扯了个谎,拉着李智勇到沙发坐下,然后拿出了一张壁虎的线条画,“你先帮我看看这个。” 李智勇还是心不在焉,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这什么东西?你的病人画的?” 我模棱两可的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想弄清楚,我觉得有点像电路板上的蚀刻电路,所以找你来帮我看看。” “蚀刻电路?” 李智勇怔了一下,终于认真的看起那幅图,但也只认真了两秒,“这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会是电路图。” “你确定?” “我确定!”李智勇点点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电路是由导线和电气,以及电子部件构成的导电回路。” “最简单的电路结构,需要有能源、导电线路以及用电器构成——” 李智勇说着,用手沾着杯子里的水,在茶几上画了两个圆,又画了两条线将它们连接起来:“两条导线构成电荷进出的路径,缺少用电器会导致短路,缺少能源的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点点头,李智勇又道:“更复杂一些的电路,还会有开关、电容、电阻之类的元件,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这幅画不可能是电路图。” 我看着李智勇没说话,但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很茫然。 李智勇又露出那种看白痴的眼神,从茶几抽屉里找了支笔,然后直接在图上圈出了几个地方:“看出问题了吗。” “你还是直接说吧……” “导线过剩啊!” 李智勇用笔尖戳在纸上:“你看这几个位置,分别有5、7、8条电路连接,而其他位置最多只有3条电路,你觉得这三个位置是什么元件?” “能源?” “什么电路需要三个独立的能源供给?混动结构吗?” “那会不会是控制芯片之类的东西?”我想了一下试探问道,因为那三个标记的其中之一,就是曾经我以为是控制芯片的位置。 “那也只能是其中之一。”李智勇想都没想就笃定说道,“看线路走向,这明显是串联所有元件的独立电路,所以不可能有一套以上的控制系统,否则一定会短路。” 我听得似懂非懂,又把余下的五张画也都拿了出来。 李智勇耐着性子一一看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只有那幅蚯蚓的画可能构成电路。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电路呢?”李智勇不解的看着我,“你不觉得这更像是另一种东西吗?” “什么?” “星象图啊!” 听到李智勇的话,我顿时感觉醍醐灌顶。 我对星座的了解不多,甚至连最着名的十二星座都记不全,所以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代入这个概念再看,就发现这六幅画比起电路,确实更像是星座图。 而且如果是星座的话,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些圆点没有标注,以及它们为什么会被画在一间招待所的墙上。 “找你来真的找对了!”我兴奋的拍了李智勇一下,“你快看看!这都是什么星座?” “你拿我当什么了?”李智勇揉着被打的地方瞪我,“我学的是电气工程!不是星座!小庄不是喜欢研究星座吗?一会儿问她多好!” “嗯……” 我露出一个行8猫的表情,李智勇先是一怔,随后马上反应过来:“靠!你丫耍我!” “也不能这么说……”我抿着嘴唇小声解释,“庄湘说有事要来找我,可是不知道……” 砰砰砰! 我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有人拍门:“师兄!师兄你在家吗?我是庄湘!” “真来啦?” 李智勇面色一喜,捧着玫瑰花两步就蹿到了门口:“小庄!晚上好!” “勇哥?你怎么在这?” 庄湘看到李智勇明显一愣,但也仅仅是一愣,就从他身边挤了进来:“师兄!你快给肖队长打电话!” “怎么了?” “我要被他气死了!”庄湘气鼓鼓的坐到沙发上,“刚才我去我家楼下的驿站取快递,回去的路上发现好像有人跟踪我……” “什么?有这种事?”李智勇咋咋呼呼的跑过来,放下玫瑰花就开始挽袖子:“小庄你别怕!我跟你回去看看!” “你别添乱了行吗?” 庄湘看了看李智勇擀面杖似的小臂,又将目光转向了我:“我给肖队长打电话,可他说我是被你影响的太敏感了,但你知道我看人的本事,我不可能弄错的!” “所以你想让我找肖海,叫他派人保护你?” 我点点头问道,却不是相信庄湘看人的眼光,而是因为她是我误导刘祈的一部分。 庄湘点头承认,我立刻给肖海打去电话,除了转达庄湘的需求之外,还特意要求让小程参与对庄湘的保护。 肖海原本是不同意的,可是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我以三顿饭为代价,从肖海手里要来了包括小程在内的两个人。 但他们不是专门来保护庄湘的,只能算是朋友间的顺手帮忙,一旦警队有事还要立刻回去。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很大的人情,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计划的第二步完成了。 第22章 意外发现 我所有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在谈判桌上掌握足够的主动权,不仅是对刘祈的,也是对秦玉林的。 小程属于我和刘祈之外的第三方,虽然我已经答应跟他合作,但我们两个人都很清楚这种合作有多么脆弱。 眼下我通过误导刘祈争取了一些时间,正是巩固主动权的关键时刻,所以我需要给小程找点其他事做,这也是我将庄湘作为误导信息的原因之一。 约好了让小程来我家接人,我挂断电话看向庄湘。 “我记得你喜欢研究星座对吧?”我拿起那六幅画递给庄湘,“能不能认出这些都是什么星座?” “这不是……” 庄湘刚看到画,就认出那是阳台上恒温箱里的东西,仔细分辨片刻后,才挑出蚯蚓那幅:“这个有点像大熊星座的一部分,就是我们常说的北斗七星,但只是像而已。” “为什么只是像?”李智勇又凑了过来,“这形状不是和北斗七星一模一样吗?” 庄湘翻了个白眼没说话,我也没理他,因为答案很明显,在蚯蚓那幅画上只有六个圆点。 “不是还有一个南斗六星吗?”我灵光一闪问道,“那是哪个星座?” “好像是人马座。”庄湘想了一会儿说道,接着又摇摇头:“但还是只能说‘像’,星图这种东西,没有线条连接的话,我们普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李智勇又在一旁道:“不是有那种星图对照的软件吗?我之前给你买过,二十多块钱呢!” “有吗?” 庄湘回忆了一会儿,才记起确实有这么个事,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又露出尴尬的表情:“好像被我卸载了……” 李智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事,那个会员是跟随账号的,重新下载就行了。” 话音刚落,庄湘那边已经安装完成了,她用手机号登录之后,先给蚯蚓那幅画拍了照片,然后就添加到软件里检索起来。 检索的过程很慢,可能是类似的星图太多了,但软件没有直接显示“无结果”,已经算是给了我们希望。 于是我们三个围在庄湘的手机旁边,边等边研究如果这真是星图的话,可能会代表什么信息。 庄湘和李智勇提出了很多猜想,可是大多经不起推敲,最后留下的只有两个猜想,时间和坐标。 其中关于时间的猜想,是根据星图各点之间的位置和距离,计算出这张星图被记录时的时间。 但这对我调查的事情没什么帮助,所以我没有在这个猜想上浪费精力。 至于观星定位,其实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因为星体散落在整个宇宙中,从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星座,其形状都是有微弱变化的。 理论上只要有三个以上的星图,就能确定出精准的位置,但这个“精准”也只是相对而言,误差范围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公里。 而这已经算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如果这些画真的是星图,它们先被人画到墙上,又被张全凭着记忆画在纸上,传到我这里已经是三手的信息了。 在这两次绘画的过程中,天知道产生了多少误差,实际上的误差范围甚至可能达到上千公里! 想到这里,我立即断定不可能是依靠星图定位,这种难度已经不是大海捞针,而是在大海里找一滴特定的水。 秦玉林很急迫,他不会让我做这么渺茫的事。 滴!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是庄湘的手机发出来的,刚才那张照片的匹配有结果了。 庄湘和李智勇立刻凑过去看,我坐在沙发上没动,因为我已经猜到结果了。 “3781条?!” 李智勇发出一声惊呼,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我却觉得很正常,如果几十上百条的结果要检索这么久,这个软件早就没人用了。 “看来是星图的可能也不大了。” 我叹了口气,拿起画稿叠在一起想要整理,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耀眼的白光一度亮过客厅里的吸顶灯,让我手中的纸有一瞬间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所有铅笔留下的线条堆叠在一起,竟然组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闪电很快熄灭,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但它带给我的冲击却让我足足愣了近一分钟! “喂?干嘛呢?吓傻了?” 李智勇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我顾不得解释,急忙起身站上茶几,将六张画纸整齐叠放后,举着手贴到了吸顶灯上。 那个画面又出现了,是一只长有三个头的奇怪生物。 其中变色龙的头高昂向天,蜥蜴和壁虎的头分别从它脖颈两侧延伸出来,嘴巴大张成咆哮状。 无数扭曲线条构成的身体上,伸出八条蜘蛛的腿,它们肆意的向着周围延伸,仿佛在掠夺着什么,那条蚯蚓从它身体的下部延伸出来,如同一条蟠龙围绕在它的腰间。 “张全的绘画功底真好,简直就像要从纸上爬出来一样……” 我看着那幅画在心中感叹,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我的大脑又开始溜号儿了。 不只是我,另外两人也被这个发现震惊了。 李智勇呆呆的看着那幅画,情不自禁的爆出一句国粹,至于庄湘更是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五分钟后,我因为强烈的眩光感从茶几上下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另外两人,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因为灯光的视觉暂留效应,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块圆形黑斑。 这就导致我看向李智勇和庄湘时,他们的面部都会被黑斑遮盖,这让我有种脊背发凉的诡异感。 我看着白墙快速眨眼,希望能让眼睛尽快恢复:“我们好像找到答案了。” “这……真的是答案吗?” 李智勇迟疑开口,虽然那些线条能完美的连接在一起,可那新出现的画面比原来的六幅画还要费解。 “师兄,你这几幅画是哪儿来的?” 庄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任谁都能听出她此时的恐惧。 我忽然有种违和感。 这个发现可能会让人产生很多情绪,例如震惊或是赞叹,唯独“恐惧”不应该在这之中。 庄湘在害怕什么? 第23章 庄湘的故事 我看向庄湘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的居民楼,准确来说是那栋楼的四楼。 那栋房子的户主在国外,已经空置了两三年,可是现在客厅里却亮着灯。 一个中介打扮的中年人,带着一对年轻男女在里面参观,看上去像是来买房的,可我总是感觉不太对劲。 “大勇,帮我个忙。” 我到李智勇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去拉上客厅的纱帘,又关掉客厅的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十多分钟后,灯光重新亮起。 我穿着李智勇的西装,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拉着庄湘,而他则穿着我的家居服。 “交给你了。” 我用口型对李智勇说道,他满脸兴奋的微微点头,然后像主人一样把我们送到了门口。 临出单元门时,我稍稍举起玫瑰花挡住半张脸,视线通过花瓣间的空隙将周围扫了一遍—— 楼下停着十几辆车,都是以前在小区里见过的,小花园里还有几个纳凉的业主,也都是平日见过的熟脸。 “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我陷入一阵轻微的自我怀疑,不过马上就调整好了心态。 眼下正是关键阶段,以我和对手之间的差距来看,多小心都不为过。 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带着庄湘再次前往书香名苑。 之前拜访梅清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家里没有太多装饰物,可是却有很多她和疑似孙女的女生的合照,说明她对这个人应该是很重要的。 庄湘和那个女生的年纪差不多,让她去替我向梅清解释,肯定比我自己去的效果更好。 不过在安排这件事之前,我要先弄清楚另一件事。 开口之前我先看了一眼司机,他正专心致志的开车,时不时骂两句别他的傻缺,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凑到庄湘耳边小声问道:“你刚才看到那幅画的反应很奇怪,你认识画上的东西吗?” 庄湘的反应真的让我非常意外,我本以为她是被我牵连进来的,可如今来看,她和这件事产生联系的时间比我更早。 提起那个三头生物,庄湘再次又露出惊恐的表情,隔了几秒才小声道:“师兄,杨教授和你说过我学心理的原因吗?” “呃……没有。” 我有些尴尬的摇摇头,实际上杨教授好像和我说过,但我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我和庄湘还没见过面。 “是因为我曾经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庄湘轻声开口,或许是因为提及她不愿回想的往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悲伤。 “这也很正常,毕竟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没想到反被她一把抓住。 “不是这样的。” 庄湘十分认真的看着我:“我的父母、亲戚,甚至朋友都很重视我,但我的症状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什么症状?” “重复做同一个梦。”庄湘吐出两个字,怕我没理解又补充道,“从我三四岁开始——可能更早,但我的记忆是从三四岁开始的。”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自己在一个很黑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宽阔,像是一片荒野或者一座广场……” “你就是在那里看到了那只……呃……生物?”我斟酌了一下用词猜测道,因为话题的发展一般都是这样,可没想到庄湘却摇了摇头。 “我在梦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一些很奇怪的、低沉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又有点像是鼓声。” 庄湘颤声说道,眼神里的惊恐再次占据上风:“我每次醒来之后,都会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出现在脑子里,我很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或许……是声波影响?”我想出一个可能的答案。 在次声波对人体造成的影响中,比较常见的是头晕、呕吐之类的症状,但还有一些特定频率的次声波,可以让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产生幻觉。 所以在理论上,次声波是可以给睡眠状态的人构建梦境的,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长期进入同一个梦境。 “比如在你的卧室附近,有一个持续的次声波发生源。”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虽然目前次声波的应用研究,还没达到如此精细的地步,但那个装置也未必是人工的,或许只是某种大自然的巧合。” “例如自然风经过某种特殊的建筑结构引起的空气谐振,又或是轻微的地壳运动。”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已经被自己的推测说服,但下一秒就被庄湘推翻了。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个医生提出了这个可能性,但是始终找不到能发出次声波的东西,爸妈因为这个搬了几次家,可是我的症状没有任何变化。” “……” 我有些尴尬的沉默起来,隔了几秒才问道:“你刚才说睡醒之后,脑子里会有一个模糊的形象,你怎么能确定是我们看到的那个?” “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像……”庄湘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就像是一种直觉。” 我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对这个回答不予置评。 “直觉”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 如果仅以理性的角度来看,它在逻辑上没有丝毫参考价值,然而事实却是,它总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到了啊!”出租车司机突然回头:“车费31,你们给30就行,这个点小区里车多,我就不进去了!” “没关系,我们走两步……” 我拿出一张50的钞票递给司机,过程中碰巧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之后我收了找回的零钱开门下车,刚走到岗亭准备和保安交涉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 我想起来了。 刚才那个司机的眼神,和跳楼前的秦玉林一模一样,那是一种不带丝毫情绪的极端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对生命的漠然。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我僵硬的转过头,就看到我们刚刚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已经烧成了巨大的火球! 第24章 底线 不只是我,周围所有的路人都被吓到了。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着“救人”跑了过去,但是已经太晚了。 出租车的前半部分烧成了火球,并且火势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车尾蔓延。 浓烟和火光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趴在方向盘上,任由身体被火舌吞噬也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师、师兄……我……他……” 庄湘吓得脸色煞白、语无伦次,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但我不是因为逃过一劫感到后怕,而是因为我看出了事故发生的原因——出租车以极快的速度撞断了路灯,电线短路的火花点燃了泄露的汽油。 我不知道司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前者,因为那根路灯杆距离我们下车的位置还不到十米,正常启动行驶的话,是不会达到这么快的速度的。 可是为什么? 我回想这一路上司机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准备结束生命的人,他的行为完全不合理,就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恭喜,你识破梦境的速度更快了。” 秦玉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再次回头,就看到他一身保安的制服坐在岗亭里,同时周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看着秦玉林,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是我第一次突然入梦,可我依然不知道秦玉林用了什么手段 “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 秦玉林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照例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像个程序精准的机器人,只忠实于自己的目的:“你似乎有了新进展,说来听听?”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那六幅画的秘密我刚解开不到一个小时,秦玉林是怎么收到消息的?难道他真的可以用另一种形态存在于世界上?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上前一步,努力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我讨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让我知道你的催眠手段,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是在威胁我吗?” 秦玉林的表情不变,但是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刚才那场车祸只是梦境,但不代表它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我的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不是因为秦玉林自称能影响现实,而是因为他的话里透露了一个信息点。 如果车祸是梦境,那我入梦的时间点一定在车祸之前…… 我忽然想起司机漠然的眼神,那是我记忆中最违和的地方,正常人不会突然悲观到这种程度,梦境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继续回想,在那之前我做了什么? 付钱?我拿出了一张50元的钞票递给……等等!移动支付普及以后,除了手机壳后面那一百块备用金,我身上连个钢镚都没有,那50是哪儿来的?难道梦境是从更早的开始的? 我的思绪扭成了一团乱麻,秦玉林的催眠手段完全不合常理! 没有诱因、没有引导、没有过程,它就这么不讲道理的突然发生了,完全把心理学当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啪! 秦玉林打了个响指,接着抬起手腕露出他的电子表:“我们还有九分钟,你可以继续纠结我的手段,或者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我说了——”我死死盯着秦玉林,“告诉我你的手段,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这是底线!” “医生,永远不要和坏人谈底线。” 秦玉林的笑容变得诡异:“这个梦境会在8分35秒后结束,你回到现实之后,刚才那种车祸会每隔十分钟发生一次……你的底线能坚持多久?” 我看着眼神轻蔑的秦玉林,再一次不甘心的败下阵来。 “那些画是拼图,需要叠放在一起看。” 我低低的说出新发现,声音沙哑的像是嗓子里被人扔了一把沙子。 秦玉林“哦?”了一声,随手翻开桌上的访客登记册,里面竟然是张全画给我的那六幅画。 接着秦玉林打了个响指,木质桌面突然亮起了光,他撕下六张画稿叠放起来按在桌上,那些线条立刻被光线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只诡异的三头生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秦玉林兴奋的连连拍桌,“你果然是那把钥匙!你绝对不会知道,这个发现对全人类来说有多么重要!这将成为堪比诺亚方舟的伟大功绩!” “什么钥匙?怎么就扯到全人类了?诺亚方舟又是个啥啊?” 我忍不住吐槽,如果秦玉林之前说的话还算有逻辑,现在这些就是彻彻底底的胡说八道了。 秦玉林还沉浸在惊喜中,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诺亚方舟是一个宗教的故事,一个叫诺亚的人……” “我知道诺亚方舟!”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缓了几口气才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这些画和诺亚方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些是设计图?” 秦玉林的表情突然凝固,像是时间被人暂停了一样。 几秒钟后,秦玉林的表情随着一声叹息变成了落寞:“这些图的用处,就像它们隐藏的秘密一样,需要你去寻找。”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秦玉林再次打了个响指,但这次发出的是一声尖锐爆鸣! 我感觉耳朵一阵剧痛,仿佛连耳膜都被这爆鸣刺穿! 可就在我下意识想要捂耳朵的时候,剧痛和爆鸣都消失了,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庄湘坐在我身边,面相朴实的出租车司机正回头看着我。 “要不您给29也行……”司机的表情有点心虚:“这个时间小区里的车太多了,万一有点小刮蹭,我一天就白干了!” 我看着司机,大脑还处于一种刚苏醒的迟钝状态。 “滴——到账30元!” 庄湘扫码付款,然后拉着我下了车:“咱们诊所就是倒闭了吧?30块钱都没有?还有你怎么回事?聊着聊着突然睡着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你说我突然睡着了?” 我猛地看向庄湘,同时一丝灵光在脑海中划过——我好像知道秦玉林的催眠手段了! 第25章 铤而走险 从刚才的情况和庄湘的话可以推断,我入梦的时候就坐在出租车上,而催眠手段无外乎三种:声音、图像,以及药物。 如果是声音或者图像,车上的人全都会受到影响,但庄湘和司机并没有被催眠,那就只剩下“药物”这一种可能了。 可我是什么时候被下药的?今天除了正常用餐之外,我再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只在我家和梅清的家里喝过几口水,但这应该不是秦玉林下药的途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之所以执着于秦玉林的手段,主要还是想着能为我所用。 “在这等我。” 我知会庄湘一声,随后打车回到了我的诊所,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支安瓿瓶,里面装着半瓶棕黄色的药液。 这是药物可以增加内啡肽的分泌,进而帮助人放松精神,通常是给一些狂躁症、或者情绪过于激动的病人使用。 不过这属于管制类药物,每次使用都要向当地有关部门备案,而我此时的行为无疑是违规的。 但我只犹豫了半秒,就收好安瓿瓶返回书香名苑,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小区门口竟然碰见了一个熟人——刘祈。 刘祈在和庄湘聊天,庄湘的表情有些慌乱,似乎已经招架不住了。 我远远看着有些意外,刘祈之前给梅清打过电话,应该是认为这个人并不重要,否则以他的习惯肯定是直接上门找人。 可是既然不重要,为什么现在又来了?难道他查到了什么所以改变想法? 揣着一肚子问号,我直接朝刘祈走了过去:“刘组长,你怎么在这?” 刘祈看见我倒是不意外,指了指小区里面随意道:“我是来接你的,这小区安保不错,你未必进得去。” 我笑了笑没说话,刘祈去找保安亮了下证件,又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默不作声的带着庄湘跟了上去,很快我们来到梅清家的楼下,这让我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我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梅清,刘祈却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而且他见到我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说明我让李智勇冒充我的障眼法没有成功。 “这家伙真是太难缠了……” 我在心里暗暗咬牙,从口袋里拿出安瓿瓶,这原本是我给梅清准备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趁刘祈没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塞到了庄湘手里,她认出药瓶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师兄,这是违规啊!” “我知道。” 我面无表情的轻声回道,说着朝刘祈的背影扬了扬下巴:“一会儿我吸引他的注意,你找机会给他灌下去!” “啊?”庄湘惊慌的眼神变成了茫然,“我?给他灌下去?” “加到水里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没那么难。”我拍了拍庄湘的手背以示鼓励,“我会帮你制造机会的。” 庄湘一脸没底气的点点头,说着话我们已经来到梅清的家门口。 房门开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里面,但不是我之前见过的人,也不知道刘祈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进门后,梅清独自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很不高兴。 看到我进来,梅清立刻皱起眉头:“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一旁的刘祈就抢先道:“这位是我们的顾问,也算是当事人之一,所以大家一起聊比较方便。” “随便,反正我没什么好说的。” 梅清说着起身朝厨房走去,我连忙朝庄湘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帮忙。 “刘组长!”我喊了一声转头去看的刘祈,“你刚才说大家一起聊?聊什么?” “现在装糊涂就没意思了吧?” 刘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杨教授能向你透露,自然也能向我透露,不过你能查到四十年前那场会议,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我家不让抽烟。” 梅清把茶盘放下,拿掉刘祈的烟扔进垃圾桶:“另外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四十年前我没参加过什么会议,那时候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顶多参加一点市级的交流会。” “这没关系,或许只是您忘了。” 刘祈面带微笑,对梅清的无礼毫不在意:“所以我才请了这位顾问先生,稍后他将对你进行催眠,或许能帮助你想起一些事情。” “催眠?” 梅清倒茶的动作一顿,“当啷”一声将茶壶砸在茶盘上:“我不同意!你们这种调查方式是侵犯隐私!除非你能证明我是罪犯,否则我有权拒绝!” “不好意思。”刘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梅清,“由于案情特殊,您恐怕没有这个权利。”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文件内容,但梅清看过之后脸色骤变,眼睛里的光芒也在瞬间消失,瘫坐到沙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我看着胸有成竹的刘祈,刚放松没多久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刘祈刚才提到催眠,难道杨教授连“记忆封锁”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心里想着,我朝庄湘投去个询问的目光,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桌上的茶壶使了个眼色。 我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那支药是一人的用量,而且内服的效果本就不如注射,现在又被这一壶水稀释,天知道还能剩下多少药效! 现在只能铤而走险了。 我先倒杯茶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看向稳坐在一旁的刘祈:“催眠是一个非常精密的过程,不能受到任何打扰,麻烦你们都先出去。” 刘祈是一个防备心很强的人,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在可能会有关键信息的时候让他回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刘祈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他们可以出去,但我必须在场。” “……行吧。”我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顺手给他倒了杯茶:“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喝茶,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刘祈的防备心果然很强,他看着刚倒好的茶,然后伸手拿走了我刚喝过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没问题。” 话音刚落,那两个穿西装的人就出去了,这让我再次惊讶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以及刘祈手中的绝对权力。 “就让我看看你都掌握了什么吧!” 我在心里暗暗想道,随后朝庄湘点了点头,等她出去又把房门关好,我的催眠也要正式开始了。 第26章 同门? “梅院长,我知道你很抗拒,但我希望你能尽量配合,跟随我的声音让自己放松下来。” 我看着梅清诚恳说道,接着看向刘祈补充道:“至于你,安静听着就好,可以先把手机拿出来,有任何问题就打字告诉我。” 刘祈拿出手机点了点头,我又给分别给三人倒了杯茶,然后起身去关掉了客厅的灯。 邻居家的灯光从窗户透进来,将客厅浸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中。 我摸索着来到梅清身边坐下,缓了口气轻声说道:“梅院长,请您先把眼睛闭上——刘组长,你最好也闭上眼睛。” 黑暗中递来一只发着光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三个字:“为什么?” “你睁着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不如趁机放松一下。” 刘祈转过手机映亮自己的脸,不多时又把屏幕转向了我:“不需要。” “随你。” 我在黑暗中无声一笑,刘祈的逆反心理,会让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或者说——放在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梅院长。”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梅清的小臂:“现在请你跟随我的声音,慢慢将身体放松下来。” “想象你漂浮在一片昏暗的水面上,周围弥漫着浓郁的雾气,你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看着你……” “听上去像个恐怖故事。”梅清在黑暗中冷冷开口,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了。 “恐惧,是人类最古老、也是最难以抗拒的情感。” 我说着摸到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黑暗中出现一阵轻微的动静和吞咽声,听方向是刘祈那边传来的,应该是我的行为暗示起了作用。 “你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飘着,忽然你看到了一座小岛,小岛的海滩上,有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暗红的火光从灰烬中透出来,不够明亮,却让你感觉十分温暖……” 我在黑暗中缓缓说着,茶水从嘴角流出来打湿了衣服:“你向那座小岛游去,可是它比你预想的更远。” “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踏上小岛的海滩,那堆篝火似乎知道你来了,橘红色的火苗挣扎着跳动起来,照亮了周围一块小小的区域。” “你在篝火旁蜷缩着躺了下来,火光的温暖让你昏昏欲睡,你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在一次打响指的声音之后,你就会陷入到深深的沉睡……” 啪! 我轻轻的打了个响指,片刻后,梅清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的水平好像一般。” “又或者我催眠的目标不是你。” 我说着起身朝刘祈走去,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能看到他闭着眼睛仰在沙发上,即便已经陷入沉睡,还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 这是压力过大的表现,也是我解开他心理防线的突破口。 “梅院长,稍后我会解释,但现在请你不要发出声音。”我叮嘱梅清道,说着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的给刘祈灌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杯水里有多少药物成分,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点。 “刘祈,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很黑……” 刘祈低声回道,声音含糊的像是梦呓,我要非常认真的听才能勉强辨别。 “再仔细看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没……” 刘祈刚说了一个字,身体突然紧张的紧绷起来:“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是我女儿最后的希望,我一定会尽全力!我已经查到了关键,马上就能……我真是没看错你啊!” 我正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突然发现刘祈的语气变了。 我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就见刘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黑暗中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瞬间,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柱直冲后脑,比起尴尬,我心中更多的是慌乱,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我刚才没说清楚吗?” 刘祈的语气很淡,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你的目标是梅院长,为什么变成催眠我了?” “我不知道。”我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我说过让你先出去,是你坚持留下来的。” “怪我喽?” 刘祈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我对你们这个行业不太了解,但你们催眠不同的人,好像有不同的台词吧?否则为什么梅院长没有被催眠?” “……” 我尴尬的看着刘祈没说话,我知道他可能会看出什么端倪,但没想到他会当场说出来。 毕竟在梅清的视角里,我和刘祈是一伙儿的,他现在直接点破我的小算盘,无异于将我摆在了他的对面上。 一阵良久的沉默后,独自坐在远处的梅清开口了。 “要不你们两个回去聊?”梅清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那您现在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可以在您睡觉的时候继续催眠,效果会更好。” 刘祈说着站起身,我以为他要出去,没想到他却走到梅清的身边坐了下来:“这次我来。” 我一怔:“你来?来什么?” 刘祈没理会我的问题,伸出一只手,以某种熟悉的频率轻轻拍着梅清的小臂。 我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心里一惊。 一般情况下,心理医生在催眠时,会尽量避免和目标的身体接触。 这种利用特定频率的拍打来加强催眠效果的办法,是我的老师杨佩宁教授所独创的,但因为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就连杨教授的学生也不是人人都会。 可是刘祈动作娴熟、频率精准,明显不是临阵磨枪,而是经过长期训练的! “难道他也是杨教授的学生?” 我的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如果刘祈真的是杨教授的学生,那我之前针对他准备的策略就全没用了! 与此同时,刘祈的催眠还在继续。 我听不清他在梅清的耳边说了什么,但能看出梅清的身体正在迅速放松。 几分钟后,刘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梅清,造神计划有什么进展?” “造神计划?” 我眉梢一跳。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我的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40年前那场神秘会议的真实面目! 第27章 观察者计划 强烈的震惊和疑惑喷涌而出,黑暗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着我的脖颈让我喘不上气。 “刘……” “嘘!” 刘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沙发示意我坐下,同时口中不停:“zs-005子项目宣告失败,我们的机会不多了。” “我知道,可是这真的太难了……” 梅清低声回道,哪怕是含糊的声音也能听出她的为难:“你要知道,‘人脑只开发了1%’这句话只是比喻,没有任何数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梅清是心脑血管疾病的专家,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说自己不是脑科专家,怎么会牵扯进人脑开发的项目?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刘祈声音沉稳,像个久居高位的领导,“zs-019子项目是你发起的,我们投入了多少,你应该很清楚吧?” 梅清的声音心虚起来:“对不起,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但是现在收手还不算晚!可以把我的资源转交给zs-075号子项目!我和沈博士聊过,他们似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zs-075子项目已经中止,沈博士发现自己的方向是错误的。”刘祈沉声开口,但这句话好像是对我说的。 我转了转眼珠,意识到他们说的“沈博士”,应该是我刚见过的沈卫平博士。 另外,他们提到的项目编码也让我很在意。 当年参加那场会议的只有43人,其中还有三个是在会议结束后,负责进行记忆封锁的心理专家。 40个人开发了至少75个子项目,说明其中一些人失败之后没有离开,而是另外选择了新的研究方向。 稍微做过项目研究的都知道,一个项目从确立到宣告失败,中间所需的时间甚至要以“年”为单位。 75个子项目就算是同时推进,恐怕也不是一两年能结束的。 “喂!” 刘祈轻轻的喊了一声,我回过神就看到他已经起身,用手指指房门后,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路的姿势。 我领会到他的意思,轻手轻脚的转身出门,不多时刘祈也跟出来了。 “下去再说。” 刘祈没等我开口就摆了摆手,然后带着他的人快步下楼。 我和庄湘对视一眼跟着下楼,刘祈径直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转身朝我勾了勾手指:“过来,有人要见你。” 事到如今,已经避无可避。 我大步流星的走到刘祈面前,十分认真的冲他点了点头:“以前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穿了我的障眼法。” 刘祈本来在笑,听到这话突然一怔:“什么障眼法?” “我家对面的居民楼。”我开门见山的说道:“那几个装成看房的不是你的人吗?我找人冒充我待在我家,本想拖慢你的进度,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我把事情说的很明白,以我对刘祈的印象,他这时候应该故作谦虚的哈哈一笑,可结果却是他的表情更懵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祈叼着烟看我,淡蓝色的烟雾飘进眼睛也没反应:“我是派了人盯着你,但他们都守在你家楼下,负责记录你每天去过什么地方。” 我怀疑的看着刘祈,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情况让我有了一丝慌乱:“那几个不是你的人?” 刘祈点点头,接着又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先上车吧!” “我……” “车上的人会给你答案。”刘祈打断了我,说着已经打开车门。 我下意识向车里看去,看到那张苍老、但是慈祥的脸时先是一怔,紧跟着便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车里是一位老妇人,稀疏的银白发丝梳成规整的发髻,即使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也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的靓丽和俏皮。 “庄湘,你奶奶怎么在这?” 我动作僵硬的转头去看庄湘,因为车里这位老妇人和她长得太像了! “师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奶奶都去世……”庄湘说着低头去看车里,后面的话瞬间变成了惊呼:“我去!这什么情况?你谁啊!” “你们好。” 老妇人微笑开口,她的声音带着羊脂玉一般的温润,可是她说的话却让我遍体生寒:“我是庄湘。” “这不可能!” 我大喊一声,视线在两个庄湘的身上快速转换,我迫切的想要找出破绽来否定这一切,但我什么都没找到。 车里的庄湘除了长相更苍老、气质更沉稳之外,几乎和我身边的庄湘一模一样! “师兄,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老年庄湘重复了刘祈刚才的话,接着拍了拍身边的空座:“来吧,你该醒了。” 我看着那个苍老的庄湘,还想问她“该醒了”是什么意思,可刘祈好像突然失去耐心似的,掐住我的后脖子用力一按,直接把我塞进了车里。 嘭! 车门关闭的瞬间,黑色轿车就开了出去,我看到开车的人竟然是小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大声问道,此时从后车窗还能看到年轻庄湘站在路边,两个庄湘的脸在我的眼中几乎贴在一起,更让我有种错乱的不真实感。 “观察者,这是你的主意。” 老年的庄湘扯了扯我的袖子,这个动作让我找到了一丝熟悉感:“将一些人的记忆构建成梦境,然后亲身进入其中,去调查一些可能连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的事。”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不屑的笑出了声,抬手指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你说这是一场梦?什么梦能精细到这种程度?人类的记忆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信息量!” “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梦。” 老年庄湘淡淡说道,像是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如果你不相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 我想要脱口而出,可只说了两个字就突然哽住,因为我在瞬间搜遍了全部的记忆,却依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第28章 苏醒 精神上的强烈冲击让我的心神一阵动荡。 我下意识抓住车窗上方的拉手,却发现“动荡”的不是我,而是我们乘坐的车在剧烈摇晃!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老年庄湘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好像已经司空见惯:“这里并非现实,而是由许多人的记忆,共同构建的梦境。” “这不可能!”我死死抓着车窗上方的把手,“就算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是我有童年的记忆!难道我在这个梦境里待了二十多年?” “那些记忆是我灌输给你的,实际上你进入这个梦境只有几天。” 老年庄湘淡淡的说着,车身的摇晃却更加剧烈,我甚至看到前方的公路出现裂缝,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提供这些记忆的人已经死亡,但你没有,为了防止你的记忆让这个‘世界’错乱崩塌,你选择用催眠清空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以一张白纸的状态进入这里进行调查。”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共同编撰了一段人生经历,用来塑造你现在的性格和能力,但我们好像有点贪心了,编撰了太多不合理的记忆——你之前应该有所察觉了吧?” 我看着公路上迅速蔓延的裂缝没说话,脑子里忽然想起之前在肖海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憔悴,好像十几天没睡过觉一样。 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状态太差产生的错觉,难道那是梦境出现漏洞的体现? 这个念头一出现,车外世界的崩塌突然变得更加剧烈! 无数巨大的裂缝像植物根系一样攀上大楼,巨大的混凝土碎块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砸在地上,再次加快了地面开裂的速度! 其中一条两米宽的裂缝朝我们冲来,我连忙大叫让小程转向,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直直朝着那条裂缝冲了过去! 失重感是两秒钟后出现的,但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像是我的小脑突然故障产生的错觉。 紧跟着一股强烈的风扑在我的脸上,我以为是挡风玻璃被撞碎了,睁眼却看到一台巨大的空调外机,我坐在一个混凝土堆砌的平台上,身后就是令人目眩的恐怖落差! “秦先生!我们可以聊聊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考究的休闲西装,精致之余还透着几分让人亲近的随和,但我此时的心里只有恐惧。 那个年轻人长着我的脸! 一阵烟味飘来,我垂下眼睛,看到嘴角那廉价的红色硬装云烟,忽然意识到这是秦玉林跳楼的那一幕,只不过我现在成了秦玉林的视角。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开口回道,但这根本不是我控制的,好像我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灵魂,又或者我才是那个借住的家伙。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对面的“我”回答道,脸上带着友善和蔼的微笑,可是眼神里只有麻木和空洞。 这是我第一次从旁人的角度观察自己,再结合我对这一幕的记忆,几乎立即确定对面的“我”正在走神。 “原来我看上去这么不专业吗……” 我在心里吐槽自己,同时我所在的躯壳已经聊完了数字生命,正在用烟蒂画那两个方框,以及解释“虚假”和“真实”的概念。 “我会向你证明的。” 我把烟蒂递给了“我”,然后在他麻木空洞的目光中,仰身落到了天台外面。 令人窒息的失重感瞬间冲上大脑!但同样只持续了不到半秒。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场景。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不是平面意义上的圆形,而是整个房间的形状像在一枚鸡蛋的内部。 我赤着上身,躺在一个类似手术床的装置上,几十个电极片从装置上延伸出来,分别贴到了我的头上和身上。 在我身体上方大概一米的位置上,亮着一台蓝色的无影灯,灯光很明亮,但是并不刺眼,光芒像是水中的墨水一样扩散出去,周围墙壁都泛着冷冽的光,竟像是金属做的。 呲—— 随着一阵轻微的喷气声,金属墙壁的某处现出一道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走了进来。 是庄湘。 “师兄。”庄湘走到我身边,轻轻为我取下身上的电极片:“欢迎回来。” “呃呃……” 我想要开口,嗓子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只能发出一些沙哑的、无意义的奇怪声音。 “别急,你这次睡了十七天,刚醒来身体还不适应。” 庄湘拍了拍我的胳膊,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袋液体,把上面的管子放到我嘴里,然后轻轻的捏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沿着食道滑进胃里,口感像是某种凝胶,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作用,但嗓子里干咳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这里……是现实吗?” 我转动眼珠看着庄湘努力问道,声音还是非常含糊,但已经能勉强听清楚了。 “是,你已经回到现实了。” 我的大脑还处于刚苏醒的迟钝状态,过了几秒才继续问道:“我……是谁?” “十一号。”庄湘朝我笑了笑,可是她的眼神看上去很难过,“你自己的记忆可能会造成梦境坍塌,所以在计划完成之前,你让我们用‘十一号’来称呼你。” “十一……号……” 我声音沙哑的重复了一遍,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印象,“计划……是什么?” “你作为侦查尖兵,去其他人的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转动眼珠,就看到肖海从外面走了进来,但眼前的他和我记忆中有很大不同。 眼前的肖海剃着光头,十几条可怖的疤痕像蛛网一样在上面蔓延,一只眼睛换成了义眼,嵌在眼眶里泛着毫无生气的光泽,右小臂和整条右腿也都变成了义肢。 “怎么……搞成这样?” 我看着他的伤,心里只有疑惑和惊讶,可我的眼眶却开始湿润,好像内心深处被我遗忘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这是一种留存于潜意识中的情感纽带,是一种近似于“第六感”的东西。 它的出现让我意识到,这次我是真的苏醒了。 第29章 工具人 “每次都要解释,到了下次还是记不住!不想说了!” 肖海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容,说着已经走到我的身边:“怎么样?这次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庄湘就在一旁道:“我师兄刚醒,身体还没适应,就别让他说太多话了。”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 肖海拍了下脑门,那只义眼在惯性的作用下突出了一点,又被他随手按了回去:“那你先闭上眼睛休息,我给你做个同步。” 说完,肖海伸手过来给我合上眼睛,这让我有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但肖海好像不在意这些,顿了顿就开始做信息同步,也是在这个时候,违和感第二次出现了。 我印象里的肖海虽然嘴笨,但他的逻辑性很好,否则也不会刚毕业几年就当上了刑警队长。 可是眼前这个肖海思维发散、话题跳脱,说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好在我还记得那个老年版的庄湘说过的话,所以多少还能提取到一些信息。 首先是观察者计划。 大体和老年庄湘说的差不多,就是利用多人的记忆,共同构建出一个梦境,然后由观察者——也就是我进入这个梦境,从这些记忆中找到未被发现的线索。 让我入梦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通过那些电极片不同频率和电压的放电,刺激我的大脑皮层进行“想象”。 至于记忆提取和梦境构建都属于专业范畴,肖海了解的不多,所以他说了很多我也没听懂。 “另外还有几个关键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你让我每次都和你说一下。” 庄湘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程序化的麻木:“构建梦境的时候,我们设置了三个锚点。” “首先是秦玉林的形象出现,意味着你已经做好准备、调查开始;然后是刘祈的形象,他会在某些时候帮你理清思路,最后——” 说到这庄湘顿了一下,隔了几秒才用一种不情愿的语气道:“是老年版的我的形象,一旦出现,意味着你入梦的时间超出预计,我们必须将你强制唤醒。” “超出预计?”我睁开眼睛看向庄湘:“预计的时间是多久?” “十天。” 庄湘伸出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每次入梦以十天为一个阶段,然后你会自动苏醒。” “没有苏醒说明你发现了重要信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调查,但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天,否则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我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可你刚才说,我这次入梦用了十七天?” “是的,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庄湘的神情严肃起来:“第十天你没有苏醒,所以我在第十四天启动应急预案,在梦境中加入了我的形象,但是你依然没醒。” “为什么?设备故障?” “可能性不大。”肖海在一旁道,“你现在躺的这台入梦仪,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能使用的最高科技水平,虽然不敢说0故障率,但如果发生故障,我们一定会收到警告提示。” “时代?”我注意到肖海用了一个很特别的词汇,“现在是哪一年?” 违和感第三次出现了。 之前庄湘和肖海几乎对我有问必答,这次却是神色犹豫的相互对视,足足过了一分钟也没人说话。 “这些信息对你要做的事没有帮助。” 一分钟后,庄湘朝我挤出个僵硬的微笑,不等我再问又继续道:“师兄,你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那我们开始汇报?” 我一怔:“汇报?你们不是都汇报完了吗?” “是你的汇报。”庄湘说着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操作起来:“就是把你在梦境中的经历告诉我们,再统一分析有没有新的线索。”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你们掌握了那些信息,全部复述很浪费时间吧?” “没错。”肖海无奈耸肩,“很多次你带回来的信息都是重复的,但我们现在只有这种笨办法。” “那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们掌握的信息呢?我先做一次对比,不就知道有没有新的线索了吗?”我好奇问道。 “信息对比需要时间,而且你的先入为主可能会造成信息遗漏。” 庄湘的话音刚落,墙壁上的小门就再次打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鱼贯而入,每人都是左手拎着小袋子,右手拎着一只小马扎,十分熟练的在我周围坐了下来。 “这些是记录员。” 庄湘抬手划了一圈介绍道:“你只管将梦境中的经历说出来,为了避免影响你的思路,过程中我们不会发出声音,你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我点点头表示准备好了,记录员们随即打开小袋子,有人拿出笔记本电脑,有人拿出传统的纸笔,但所有人都有一只小巧的录音笔。 “师兄,你可以开始了。” 庄湘朝我点点头,我想起她之前说,秦玉林的出现代表调查开始,于是便从接到肖海电话,去星迪大厦阻止秦玉林跳楼开始讲起。 开口之前我以为很快就能说完,毕竟我的叙事逻辑还算不错,可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记录员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时不时在纸上或者电脑上记录些什么。 这让我很难判断自己讲的信息是否重要,只能搜肠刮肚去想那些可能忽略的细节,原本的叙事逻辑很快就被打乱了。 三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那些记录员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他们足够专业,还是已经习惯了。 七个小时后,我自认为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便向庄湘点点头,表示已经说完了。 庄湘挥了挥手,十几个记录员便默默地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怎么样?”我迫切的看向庄湘:“有新的线索吗?” “先休息吧。” 庄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从入梦仪的底部拿出一张薄毯子给我盖在身上:“我们要先讨论一下,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庄湘说完就和肖海离开了,但这让我第四次产生了违和感。 按照一般的逻辑,两次听同一个故事,哪怕只有些许的变化都能立即察觉,但庄湘却说什么需要讨论,这让我有种奇怪的猜想,总觉得他们讨论的内容不是“是否有新的信息”,而是要不要把“新信息”告诉我。 另外,我还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我的身体不能动了。 第30章 任人宰割 其实我不是刚刚发现的,在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当时我以为是身体还没恢复,所以并未太过在意,可是过了七个小时依然不能活动,这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了。 我不死心的试了一下,发现这种“不能动”并不是绝对的。 我可以控制自己转头、眨眼,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或是肠胃的蠕动,但我的手脚和躯干全都不受我的控制,好像它们并不属于我。 高位截瘫。 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我不知道高位截瘫的患者是什么感受,但现在我脖子以下除了内脏都没有感觉,除了高位截瘫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让我有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呲—— 轻微的喷气声后,墙壁上的小门再次打开,我惊讶的看着走进来的庄湘,她出现的有点太快了。 刚才我讲了七个小时以上,就算是最专业的分析团队实时工作,最后的汇总讨论也要个半小时到一个小时。 可庄湘才离开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五分钟? “师兄,结果出来了。” 庄湘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关于这次入梦时间远超以往的异常,我们暂时还没搞清楚原因,不过你这次确实带回了很多重要的线索。” “那就好。”我顺势点点头,“有什么线索是我能听的吗?” 我故意把自己摆在一个被隐瞒的位置上,庄湘果然领会到我的意思,脸上柔和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异样,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我的处境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安全。 “师兄你乱想什么呢?你是观察者计划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怎么会有事瞒你?” 庄湘又恢复成那种柔和的笑,但在我已经有所察觉之后,这种小伎俩就已经不起作用了。 稍微了解心理学的人都知道,人类的微表情会透露出很多本人不想透露的想法。 所以专业的心理医生,都会练习一种面对病人时的表情,这种表情除了“友善”和“信任”之外,不会透露任何一丝其他的情绪。 此刻的庄湘就是这种表情。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故作自嘲的笑了笑,“所以我带回了什么新线索?需要我帮忙分析吗?” “分析有专门的人负责,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听。” 庄湘说到这微微一顿,像是在回想,又像是在权衡:“首先是你在这次入梦中催眠了刘祈,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并且通过这次催眠,我们首次知道他的动机是为了女儿。”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不是因为庄湘说的信息,而是我从她的话里分析出了另一个信息。 按照庄湘和肖海之前透露的信息,秦玉林、刘祈和老年版的庄湘,是特意加入到梦境中,用以推动调查的锚点。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作用相当于npc,可是现在刘祈被催眠后的梦呓有了实质意义,这说明他在梦境中提供的信息是有价值的。 换句话说,构建这场梦境的所有记忆中,有一部分属于真正的刘祈。 而我清楚记得老年版的庄湘说过,提供记忆的当事人都已经死亡,这就造成了一个矛盾点—— 如果刘祈已经死亡,他的“动机”就不会被当做有价值的信息;如果刘祈没有死亡,梦境中那个老年庄湘就是在骗我。 “师兄?”庄湘轻轻的拍了拍我,“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我只是有点意外。”我笑了笑掩饰自己的想法,“我以为你会先说【造神计划】之类的。” “【造神计划】已经不是新线索了,在你第六次……”庄湘说到一半,突然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忘记你每次入梦都会洗掉记忆,肯定不记得以前带回的信息了。” “第六次!” 我在心里记下这个数字,然后跟着庄湘一起笑了笑:“还有什么新线索?” “那几幅画。” 庄湘说着又拿出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的正是那只合六为一的三头生物:“我们得到这六幅画很长时间,但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解读。” “目前分析组的专家还在讨论,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应该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一个方向。” 我点点头示意庄湘继续,可是她却没有下文了。 两分钟后,我忍不住问道:“就这些?我讲了七个小时,只有两条新线索?” “观察者计划就像是无限次的重看一部电影,前几次可以获得大量的信息,但随着次数增加,获取到的信息也会越来越少。” 庄湘说到这里,神色间多了几分无奈:“到现在这个阶段,还能获取两条新的、并且是有价值的线索,已经是大家公认的奇迹了。” 我心里一动:“这个梦境我进入了多少次?” “这个……” 庄湘一时语塞,我能看出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在权衡要不要告诉我。 足足过了一分钟,庄湘才比了个“七”的手势:“正好七十次。” “七十次……” 我呢喃着在心里快速计算,在最正常的情况下,一次入梦需要十天,哪怕我苏醒后完全不休息就再次入梦,七十次入梦也需要至少七百天。 而庄湘此时的表情让我意识到,“超过十天”的情况绝非个例,保守估计我至少在这里躺了两年,而这还仅仅只是这一个梦境! 浓浓的崩溃和绝望,像矿井中的瓦斯泄露一样迅速弥漫开来。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入梦之前都要清空记忆了,不仅是防止我的记忆引发梦境崩塌,更是为了防止我的精神崩溃! “开始吧……” 我看向庄湘,微弱的声音像一个垂死之人的临终挣扎:“洗掉我的记忆,就现在!” “你确定吗?”庄湘担忧的看着我,“你这次入梦持续了十七天,我们还没找到故障原因,再次入梦可能会……” “不需要入梦,先洗掉我的记忆,或者让我睡着也行!” 我急切的打断庄湘,此时我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我的精神正处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第31章 应急预案 庄湘似乎被我吓到了,隔了几秒才点点头,随后从入梦仪底部拿出一支枪式注射器,以及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药囊。 “这是一种强效镇定剂,通常在发生意外情况的时候,用来中止你的大脑活动进行强制唤醒。” 庄湘说着将药囊安装上去,动作熟练的像是做了几百次。 这让我稍稍有些安心,因为它说明在我“入梦”的时候,一直是庄湘负责照顾我,但这似乎也从侧面说明,我躺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止“两年”这么短。 呲!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淡蓝色的药剂进入了体内,我几乎立刻就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迟钝。 黑暗像墨水一样迅速晕染了我的视线,可能只过了不到半秒,我就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 那种感觉像是早上起床将醒未醒的时候,只有一缕意识在苟延残喘,不过通常只能维持几秒,所以当这种感觉的时间被无限放长之后,在体感上还是挺奇妙的。 不知不觉中过了十个小时——也可能是更长时间,我身体的各项知觉开始复苏,最先恢复的是听力。 “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现在我需要预估一下,最多还能隐瞒多久?” 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平静的语气听上去很有城府,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 “两个月……”这次是庄湘的声音,但她马上又改口了,“不不不,保守起见,一个月吧。” “这么短?一会洗掉记忆再送他入梦,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三个说话的是肖海,声音里带着一种冷血的决绝。 “十一号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庄湘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无奈:“不要怀疑他的专业度,察言观色已经成了他的本能,我们掌握的信息越多,在面对他的时候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陌生的声音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道:“难道你已经被他识破了?” “我不知道。”庄湘的声音有些飘忽,应该是说话的同时还在摇头:“但他一定察觉了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小看他的专业度。” 这次是一段很长的沉默,差不多有五六分钟。 一直到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那个陌生的声音才开口道:“提前启动应急预案吧。” “现在?!” 庄湘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明显能听出她的抗拒:“您也知道,应急预案造成的损失是无可挽回的,现阶段启动的话,联合政府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经过他们同意。” 陌生的男声又恢复平淡——或者说是城府:“危机之后,世界平静了太久,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已经缺乏对危机预感最基本的认知……” “可这是严重的违规……” “没关系,我是011号观察站的负责人,如果上面怪罪下来,首先、也是唯一要死的人只能是我。” 陌生男声说着,他的音量在逐渐减小,似乎正在往外面走:“况且观察者已经不多了,除非观察者计划中止,否则你们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庄湘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似乎是那个人已经离开,于是她顿了顿又对肖海道:“肖队长,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肖队长’,多么久违的称呼啊。” 肖海语气古怪的笑了笑,下一秒又严肃起来:“情感上,我不赞同启动应急预案,可是你看看我,看看十一号,除了生命,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话音落下,接着是金属轻轻磕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每两声中间大约间隔一秒,这让我想到了肖海那条金属义肢。 我睁开眼睛,房间里只剩下泪流满面的庄湘,肖海和那个陌生男声的主人都不见了。 “师兄?” 沉浸在悲伤中的庄湘,看到我睁开眼睛明显有些慌乱;“你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我没有隐瞒,顿了顿直接问道:“应急预案是什么?” “我不能说。” 庄湘坚决摇头,这个动作让我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如果那真的是我的记忆——庄湘一直对我有好感,为了拉近关系,经常麻烦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在她真的需要帮助、并且这种帮助会让我产生损失的时候,她就会用这种坚决地摇头来拒绝我。 “我会死?” 我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问道。 庄湘没说话,但她瞬间泪崩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答案确定后,我竟然完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像是早就期盼这一天快点到来。 这是我潜意识中残存的微末记忆在作怪,同时它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没错——我躺在这里的时间远远超过两年。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自毁倾向,又或者它不是刚刚出现,而是被压抑到现在才刚刚爆发。 我正试图分析这种心理变化的起因,庄湘突然跑到门口,探头在外面观察片刻后,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 “师兄!我现在很难解释这一切,但你已经丢了半条命,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说着,庄湘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薄毯,或许是太激动没控制好,连带着我下半身的毯子也掉在了地上。 我下意识低头看去,第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当我意识到我看见了什么之后,我的心跳立刻不受控制的加快起来! “我屮!!!!!!” 我发出了可能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声喊,因为我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骇人! 之前盖着毯子的时候,我能看到两条腿在毯子下的隆起,所以除了身体不能动之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毯子被掀开,我才发现我腰部以下的身体,竟然是和这台仪器融为一体,至于我以为是双腿的隆起,其实只是两个类似气瓶的金属装置! “原来她说的‘半条命’是这个意思……” 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我控制不住的开始溜号。 主要是我做梦都没想到,这台仪器除了能让我进入梦境,竟然还是一台生命体征维持装置,难怪肖海说他是如今最高的科技水平! 第32章 温水煮青蛙 在我溜号的时候,庄湘没有丝毫迟疑。 她不知从哪儿点亮了一块操作面板,快速点击几次后,整台入梦仪开始发生形变——近半的台面折叠起来,让我的上半身呈现出一种直立的状态。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重力而感觉到下坠,好像我的背后或者腋下有某种承托。 接着另一部分靠近地面的位置缓缓升起,露出内部一颗巨大的金属球,应该是通过磁悬浮之类的技术和装置连接,因为我能感到一阵轻微的悬浮感。 “我的身体呢!”我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咆哮道:“我的腿呢!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师兄别怕,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庄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我就感觉入梦仪被推动了,但这机器似乎很重,因为她推的速度并不快。 一分钟后,我们只前进了不到两米的距离,这让我意识到“逃跑”是不可行的。 “别费劲了。” 我转头对身后的庄湘道:“这个速度还没卸掉义肢的肖海快,跑不掉的。” “对不起师兄……” 庄湘从入梦仪后面探头出来,才这几步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我只是研究员,没有运输权限,自己推又不够力气……” “噗……”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或许因为庄湘前面的决绝和现在的狼狈,明明应该是紧张的生死关头,可我现在只能感觉到滑稽。 “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我哭笑不得道,“像我这样的观察者似乎很稀有?” 庄湘喘着粗气点了点头:“观察者计划启动的时候,全球一共建了3721座观察站,现在只剩下158座。” “全球?”我心里一动,“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计划?我还以为是我提出的。” “是你提出的,但最终受益的是全人类。” “……” 我沉默了几秒,用来消化这突然出现的巨大信息量:“人类……遭遇了什么?” “不知道……” 庄湘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这是一场温水煮青蛙的灾难,就像一部老电影开场时的旁白那样——”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我记得那部老电影,但我不知道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于是我迷茫的看着庄湘:“太阳要爆炸了?”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庄湘惨然一笑,见我发愣又补充道:“我不是说解决太阳爆炸很简单,而是我们不知道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迄今为止,我们得到的信息只有一个倒计时。” “倒计时?” “那是一个不断……怎么说呢……不断呼吸着的数值。” 我更懵了:“呼吸的数值?” “这只是一种比喻——” 庄湘说着,用手做了个膨胀、收缩的过程:“它的数值在不断地增加或是缩减,总体维持在十万位,但就观察的结果来看,这个数值的整体是呈现出缩减趋势的。” “所以才被认为是‘倒计时’。”我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倒计时的尽头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忽然又想起那部老电影,准确来说是电影原着作者的另一部作品。 庄湘明显知道我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和那部小说里前期的角色一样,我们对倒计时的尽头一无所知。” 我俩相视苦笑了一下,但这种还算轻松地氛围马上就结束了。 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脸色一变,连忙看向庄湘:“把我推回去!” “可是……” “推回去!”我压着嗓子催促道:“我们跑不掉的,别冒险,活着才有机会想办法!” 庄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同意。 半分钟后,庄湘刚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推回原位,肖海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在肖海身后,还跟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高刚刚超过肖海的肩膀,身材偏瘦,除了左眼下方有条蜈蚣似的伤疤,再就没有任何能留下印象的地方了。 “出什么事了?”肖海刚一进来就急忙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尖叫。” “是我。”我垂下眼珠看向入梦仪:“刚才这东西突然升起来,我没准备好吓了一跳。” “你吓我一跳!”肖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出事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眼珠快速转了一圈,似乎在观察这个房间:“为什么要立起来?” 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是刚才那个很有城府的声音。 我正要开口,他忽然朝我看了过来:“我没问你。” 我吃了个瘪只能尴尬笑笑,庄湘在一旁坦然道:“为了检查设备,这次入梦持续了十七天,有可能是设备出了故障。” “是故障?” “还在排查。”庄湘继续坦然回道:“我刚开始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那个男人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又朝我身体和仪器连接的地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转眼看向一旁的肖海:“你还有事?” “没事啊。” 肖海冲我笑了笑,耳朵却偏向门口的方向,隔了几秒确定没有声息,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 我一怔:“什么意思?” “你们真以为这样能骗过他?”肖海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我的下半身:“你对这个情况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正常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那人离开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肖海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过来帮庄湘一起检查设备:“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皱起眉头没说话,这个肖海和我印象中的非常不同,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但庄湘似乎没有这个顾虑,只过了半秒就小声回道:“我想把师兄送出去。” 我的角度看不到肖海,但我能感觉到在庄湘说完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变了。 第33章 初窥现实 足足过了一分钟,肖海走到我面前,分别看了我和庄湘一眼:“你们两个是真有病啊!” 没等我说话,肖海就把火力集中到了庄湘身上:“他不了解情况,你还不了解吗?” “从这里到出口足有近十公里,中间十一个盘查关卡,就算你能带他混出去,离开基地之后去哪?你家吗?中间几公里没有供电,怎么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庄湘低着头不说话,我则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这个时代的科技我听不懂,但长度单位应该没什么变化,从这里到基地出口有十公里,这着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与此同时,肖海还在继续输出,基本都是这个想法有多不靠谱,而且其中的很多细枝末节是我都没有考虑过的。 “等会儿!”我忍不住打断肖海,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说的有点太详细了……怎么感觉你早就考虑过这件事?” “……” 肖海的表情瞬间僵硬,接着他又听了听门外,然后才用近乎气声的音量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怎么可能甘心看你在这生不如死?” “我?救了你?” 我听到这话有点发懵,在我的印象中,如果真的遇到致命的危险,也应该是肖海救我才更合理。 肖海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庄湘:“我能跟他说以前的事吗?” “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庄湘随意、或者说摆烂的耸了耸肩:“况且我们需要师兄的脑子,让他多知道一些事情,说不定会有帮助。” 肖海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第三次竖起耳朵听了门外之后,才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道:“那是十五年前,我身上这些零件,还有你的下半身,都是在那次事故丢的……” “十五年前?!” 我猛地瞪大眼睛,纵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时间吓到了:“我已经这个样子十五年了?!” “是,但你听完就会觉得这不重要了。” 肖海摆手示意我别插嘴,顿了顿继续道:“当时人类发现了【大灾难】的苗头,于是组建了联合政府。” “但是人类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为了获取更多关于【大灾难】的信息,联合政府在全球范围内征集提案,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观察者计划’。” “出事那天,我开车载你去参加提案表决会,路过一道桥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肖海说到这里,眼中透出浓浓的疑惑,似乎直到今天也没想明白:“我们的车开到桥中段,路面突然被斩断了。” “什么?”我一怔,“是爆破、或者坍塌的那种?” “不,是被斩断了。” 肖海严肃的重复道,金属义肢在空中重重挥下,带起一道暗银色的残影:“路面瞬间消失了近十米长的一段,我意识到反应很快及时踩了刹车,但我们后面的车没有。” “那是一条环城高速,车辆最低时速都有100,所以灾难瞬间就发生了,近五十辆车撞在一起,我们被顶在最前面,甚至有半个车身已经悬空。” “我的腿被变形的车身卡住了,但你没有,我让你去找人帮忙,可偏偏这时来了一辆卡车,你知道你一旦离开我必死无疑,所以……” 肖海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但我看着我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已经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了。 腰部传来一阵隐约的幻痛,我深呼吸了一下才看向庄湘:“这就是【大灾难】吗?” 庄湘回了我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肖海在一旁道:“那一天,类似的情况在全球范围内发生了58起,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那些诡异灾害的一部分。” 我注意到他的语言逻辑:“难道不是?” 肖海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事后,联合政府照例登记灾害情况时,发现所有现场留下的痕迹,共同呈现出了某种规律,想象一下——” 肖海举起左拳,又伸开右手的义肢,做出准备包裹左拳的姿态:“宇宙中有一只无形、但是足够巨大的手,用它的58根手指在地球上轻轻的抓了一下——那些痕迹就呈现出这种规律。”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肖海,倒不是被吓到,而是想象不出58根手指的手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肖海不知道我走神了,仍在继续道:“这可能代表着重要信息,于是联合政府开始深入调查,最后从所有痕迹的走向、力度判断出来,对方的目标……” “是我?”我诧异的看着肖海,“可是为什么?” “没人知道,至今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观察者计划’。” 肖海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有种明知荒谬、却又不得不严肃对待的无奈感:“其实‘观察者计划’原本是不被看好的,也是因为这次事故,联合政府才通过了你的提案。” 我看着肖海没说话,思绪再次飘了出去。 单纯从逻辑关系来看,这个推测是合理的,但这个剧情的展开实在太熟悉了,熟悉的让我不敢相信。 这让我又想起了那部老电影。 它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不是那些几十年后依然抗打的特效,而是它残酷的剖开了一个现实——主角并不是唯一解,人类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才是。 更何况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主角,也不需要【大灾难】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对付我。 “师兄,你也想到了吧?” 庄湘再次和我心有灵犀,说着走到我的面前,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我:“我也认为这个推测根本是扯淡,但如果没有‘观察者计划’,你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现在也会因为‘观察者计划’而死。” 肖海不合时宜的冷声开口:“‘观察者计划’运行了十五年,收获远远不如投入,联合政府已经准备终止这个计划了。” “什么?!” 庄湘惊呼出声,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你从哪儿听说的?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消息?” “我猜的。” 肖海的语气冷静地像旁观者:“观察者的选择很严苛,但还不至于几百万人都选不出一个吧?” 庄湘没说话,肖海有些咄咄逼人的继续道:“可是最近几年,因为没有观察者补充而关闭的观察站有多少?观察者的选拔早就停了!下一个就是现有的观察站!” 第34章 叛逃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肖海的话音落下而凝重起来。 我看着庄湘和肖海,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明明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为了我好,可是现在却给我一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那个……观察者的选拔标准是什么?” 我看向庄湘小声问道,其实我并不好奇,只是现在的气氛让我有点难受,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 “观察者的人选主要分为两类。” 依然是庄湘先领会了我的想法,尽量平稳语气介绍道:“其中一类,是像我们这样的心理专家,或者对心理学有所涉猎的人。” “因为这种人的心理素质普遍更好一点,能在清空记忆的前提下,更迅速的找到自己的任务。” 庄湘顿了顿正要继续,肖海插话道:“但是你们进入的梦境太普通了,虽然安全系数大大增加,却也只能看到一些表面信息,很难接触本质。” 我心里一动:“还有不普通的梦境?所以才有了第二类观察者?” 肖海和庄湘对视了一眼,庄湘点点头:“第二类观察者,是患有各种精神障碍症状的人。” “患者?” “是的。” 庄湘再次点头:“构建梦境需要用到多人的记忆,但由于记忆偏差的客观存在,为了保持底层逻辑的完整性,我们只能对其中的部分记忆进行拆解。” “如此一来,就会产生大量无法用逻辑联系起来的记忆碎片,为了不遗漏可能存在的重要信息,它们依然被构建成梦境,但是它们杂乱的逻辑,对正常人来说是绝对的噩梦。” 话音刚落,肖海就冷冷开口道:“所以你在‘观察者计划’之后,又补充提案了‘二类观察者’,让疯子进入那些癫狂的世界——已经疯掉的人,就不会再疯一次了。” “这……”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听上去很不人道。” “确实,但它很有效。” 肖海冷笑了一下:“曾经,3721名观察者中,有超过两千五百名是二类观察者,虽然他们带回的信息大多无法解读,可就算只有那一小部分,其价值也远远超过你们这些‘正常人’!” 肖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除了讽刺之外,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失望。 或许是对我工作效率的失望,又或许是对我利用病人这种不人道的行为感到失望,我不知道。 我看着肖海,以为自己会感到愧疚,但实际上我的心里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因为我对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印象。 或许是没看到我痛哭流涕的忏悔,肖海叹了口气移开目光:“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观察者计划的进度滞缓,反对利用精神病人的呼声日益增高,计划很快就会被终止了——” 说到这,肖海走过来继续检查入梦仪:“说心里话,我也很反感你的‘二类观察者’提案,但你救过我是事实,这条命我会还给你。” 说着,肖海调出了入梦仪的操作界面,输入一串数字后,屏幕上显示出“运输权限已开启”的提示。 “肖队长?” 庄湘难以置信的看向肖海:“这件事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以你的身份擅自开启运输权限,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肖海麻木的笑了笑,接着按了腰带上的一个按钮,右腿义肢的大腿外侧翻开一块,里面赫然放着一把手枪! “我不会上军事法庭的。”肖海拿出手枪熟练上膛,“掩护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会因为暴力拒捕被当场击毙。” “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是刚才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他背着手走进来,在他身后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精英战士,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看上去就极其先进的武器,激光瞄准器的红点几乎瞬间就落在了我们身上! “依照《观察者计划临时法案》第17条第1款之规定——” 男人目光平静的看着我们,声音仿佛寒冬的泉水一样冰冷:“011号观察员、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叛逃行为属实,授权抓捕,抗拒者就地击毙!” “毙”的尾音刚飘进我耳朵里,那二十名战士就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其中十八人分成三组继续瞄准,另有两人拿出电子手铐走向肖海,应该是想先拿下战斗力最强的。 “等……” 我正要说话,一旁的肖海突然动了。 他突然弯曲膝盖蹲低身子,面对两人的合围不退反进,张开双臂直直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 被扑那人立刻做出反应——在他左侧是我和入梦仪,于是便朝着右侧闪避,却不曾想因此挡住了队友的视线,而这正好是肖海的圈套! 砰! 枪口炸出一声巨响,弹头从第一人的腋下擦过,重重撞上了第二人的胸膛! 那人似乎穿了防弹衣,因为我没看到血花溅起,但是弹头上的巨大动能还是让他摔倒在地,滑行半米后撞到一个正在持枪瞄准的战士。 砰! 又是一声巨响,被撞的战士意外走火,子弹几乎擦着庄湘的脖子飞了过去! 接连两声枪响,让众人本就紧张到极点的神经瞬间崩溃。 枪声大作,淡蓝色的光源被打爆,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但马上又被枪口闪烁的橘色火光点亮起来。 弹头撞上金属墙壁发生弹跳,空气中除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外,又多了无数令人心惊肉跳的“嗖嗖”声,虽然跳弹的威力已经大幅减弱,可是打在身上肯定也不好受! “住手!全都住手!” 两秒钟后,我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喊道,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蛋形的房间结构像是一个巨大的回音壁,将所有声波毫无保留的反弹回来,刺痛的耳膜证明它们至少超过150分贝,这是人声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幸好,十多秒后,我隐约听到了“咔哒”一声空仓挂机的脆响,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咔哒”声响成一片。 周围重归于黑暗。 第35章 造神计划 突然的安静让我有些不太适应,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在换弹夹,连忙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全都住手!” 话音没落我就注意到,在我开口大喊的时候,对面那个负责人也在一起大喊,但我耳朵里此刻全是尖锐的哨鸣,根本听不清他喊了什么。 几秒钟后,房间里的黑暗被白光驱散,是那些战士打开了头盔上的照明灯。 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接着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 肖海侧躺在一大片血泊中,幸好他用金属义肢挡住了要害位置,虽然已经陷入昏迷,但是还有微弱的呼吸。 庄湘因为第一时间躲到了入梦仪后面,所以情况稍好一些,只有脖子上被流弹划出一道几公分的伤口,大半的上衣都被染红,不过至少人是清醒的。 我稍稍松了口气再看自己,这才发现我居然中了三枪! 其中两枪分别在左肩和右侧小腹,另外还有一颗弹头卡在我右小臂的外侧,应该是被墙壁反弹了很多次之后才打中了我。 三处伤口都血流如注,可我并没感觉到疼,正疑惑时忽然眼前一暗,抬头就看到那个男人站在我面前,背光的角度让他看上去像一片剪影。 男人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我转头把耳朵冲向他,大声喊道:“耳鸣!你大声点!” “你刚才似乎有话要说!” 男人几乎贴在我耳朵上吼道,但我也只能隐约听到一点。 隔了几秒我点点头,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我们没有叛逃!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说说看!” “先送他们去治疗!” “先说你的想法!如果不可行!你们还是要死!就没有必要治疗了!” “我之前的方向错了!观察者不应该清空记忆!” “带有本体记忆进入梦境会引起梦境坍塌!这是你说的!” “我们就是要让梦境坍塌!” 我用尽全力的大喊着,像一个狂热的教徒:“我之前的想法太保守了!让所有的‘合理’破碎消散!那些‘不合理’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 男人这次没有马上说话,思考了几秒才喊道:“这触及了‘观察者计划’的基本原则!我需要向上级请示才能决定!” 说完男人转身要走,我急忙喊道:“等一下!先送他们去治疗!” 男人停住脚步回头看我,又看了看庄湘和肖海,接着动作很轻微的点了点头,那些战士立刻放下武器,抬起庄湘和肖海离开了。 不到一分钟,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是……没人管我吗?” 我疑惑的低头去看自己那三处伤口,却发现它们已经不流血了。 右小臂上那半枚弹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退出,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它往外拔! “我屮!” 我吓得发出一声喊,连带着身体也颤了一下。 那枚弹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随后我就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画面—— 无数细小的红色丝线从我的伤口延伸出来,在空中凌乱的舞动片刻后,第一对丝线相互连接,然后是第二对、第三对…… 几分钟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丝线相互连接、拉扯,我手臂上的伤口也在迅速缩小,直到最后彻底愈合,只留下一小片颜色略微有些差异的痕迹。 “哈……哈……” 我看着自己的小臂喘起粗气,身上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身体不能动,我一定要给自己一个耳光,来检查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必惊讶。” 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回来了,没想到他只离开了几分钟,竟然还换了一套衣服:“这是zs-075-004号子项目。” “zs-075?” 我心里一动,想起之前在梦境中听过这个编号,那是沈卫平教授在“造神计划”中负责的项目,但我并不清楚具体的项目内容。 “这是一件很久远的事了,zs-075项目隶属于一个伟大的计划,其内容——可以简单理解为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我瞬间瞪大了眼睛,“造神计划的内容是基因改造?在1984年?!” “是,但不完全是。” 男人说着来到我身边,调出入梦仪的面板操作起来:“造神计划的最终目的,我们如今已经不得而知。” “但后续通过观察者计划获得的信息进行推测,那可能是最早用于应对【大灾难】的计划,虽然最终被认为不可行,但它后来的部分思路及成果,确实提供了很大帮助。” 入梦仪的运输权限被关闭,仪器内部的机械铰链启动,我重新回到了平躺的姿态。 同时,男人还在继续:“观察者的选拔不算严苛,但能经过训练和评估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在全球人口的基数下,每年的补充也远远抵不上消耗。” “为什么会消耗?” “二类观察者主要是因为梦境内容对精神的影响,而你这种一类观察者,大多是长期使用入梦仪,对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男人快速解释了一句,话锋一转又继续道:“入梦仪造成的损伤无法避免,所以我们启动了zs-075-004号子项目,利用壁虎的自愈基因,对一类观察者进行了基因改造。” “自愈基因?让我们自主修复受损的大脑?这种事真的能做到?”我想起那六个恒温箱,但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那六个。 男人指了指我的小腹,那里的伤比手臂更重,但现在也已经进入愈合的最后阶段了。 “不过这种技术存在很强的副作用,很多人在排异期间死亡,活下来的也会留下后遗症,例如瘫痪——现在来说正事吧。” 男人走到我能看到的地方,脸上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你提出不清空记忆直接入梦,我的上级认为这个举动十分冒险。” 我心里一紧:“所以……被驳回了?” “暂时没有。” 男人摇摇头:“我的上级希望可以看到更直接的、证明这种方式可行的证据,所以需要一个志愿者——” 男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纸质协议举到我眼前:“鉴于你之前疑似叛逃的行为,我向上级推荐了你。” 我看着那份协议没说话,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厌恶:“这是你的提案,怎么现在又怕了?” 我还是没说话,死死盯着那份协议的第一句,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本人刘祈…… 第36章 胁迫 “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死死盯着协议上的“刘祈”两个字,声音哑的像是嗓子里被揉了一把沙子。 “你不知道?” 男人的眼神有些疑惑,但马上就变成了释然:“看来他们真的很相信你,你说要以‘十一号’作为代号,他们就真的没有透露你的身份。” 男人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庄湘和肖海,但我现在完全没有精力思考那些,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我是刘祈”这件事吸引过去了。 “刘祈”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它在我的心中是一个“锚点”的概念,它的出现意味着我的调查方向出现偏差,需要更改。 而在我刚刚经历过的梦境中,“刘祈”是一名官方人员,是专案组的组长,有一个可能在遭遇苦难的女儿,那也是他不遗余力调查造神计划的动机。 这些信息我记得很清楚,但说实话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刘祈”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个锚点,一个npc,和梦境中的其他人没有区别。 但如果我是刘祈,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庄湘说过,构建梦境是以多人的真实记忆为基础,那么其中会不会有我的记忆? 那些关于“刘祈”的信息,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为了契合梦境编造出来的? 我有女儿吗?她的妈妈是谁?我究竟是心理医生?还是精通心理学的专案组长? 一时间,数不清的疑惑充满了我的脑子,刚醒来时那种违和感又出现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男人淡淡开口,一如既往的带着城府:“你应该也很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吧?” 我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大灾难】。” “没错。” 男人赞许的点点头,再次晃了晃手中的协议:“所以你想怎么选?” 我快速看了一遍那份协议,大意是说我自愿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并愿意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 另外我还看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他叫王强,和他的长相一样普通。 “王站长——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我询问道,见王强点头才继续道:“有一个我很关心的问题,但这份协议上没有体现。” “是庄湘和肖海吧?”王强瞬间猜到我的想法,“如果你点头,他们也会收到相同的协议,并在之后的入梦中继续协助你。” “如果我拒绝呢?” “肖海协助观察者叛逃,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庄湘的社会身份是平民,将会受到联合议庭的审判,我估计……终生监禁吧?” “这不公平!”我一下就急了:“我们没有叛逃!” “是没有叛逃成功。” 王强平静的纠正道:“你们商议逃跑计划的时候,我在中控室全都听到了,相关的音频文件就存在我电脑里,如果你有异议的话,我也可以马上发给联合议庭进行判断。” “你……” 我气得眼珠子都快冒火,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敢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叛逃,但庄湘和肖海是真的想过、甚至已经精心计划过。 一旦那份录音被发送,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但庄湘和肖海肯定难逃一死。 “看来你已经清楚现在的局面了。” 王强笑了笑,第三次将协议举到我的面前:“这份协议,会将你们三个人捆绑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我作为负责人,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 “为什么?” 我看着王强淡然的眼睛,心中再次充满疑惑:“如果你为了自保,大可以发出音频然后先斩后奏将我们除掉,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我们捆绑在一起?” 王强这次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隔了近半分钟才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就当我是为了全人类吧——怎么样?签还是不签?” “我还有的选吗?” 我冷笑了一下,王强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拿出一盒红色的印泥,又拿起我的右手帮我按下了手印。 “我宣布!观察者计划-002号子项目正式启动!” 王强朝着房间的某处正色说道,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我:“你可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半小时后,011号辅助员会来协助你入梦。” 说完王强就离开了,我躺在入梦仪上陷入了沉思。 被打坏的无影灯还没有修理,我以为房间里的黑暗会有助于我的思考,但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在我的大脑开始运转的一瞬间,突然感觉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我。 仿佛那些疑问具象成了某种怪物,它们隐藏在黑暗中填满了整个房间,却唯独不在我的脑子里。 半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 一片白光闯进房间,我转动眼珠看去,是庄湘拿着一架应急灯进来了。 “师兄……” 庄湘朝我笑了笑,脖子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隐约有血迹渗出,惨白的应急灯光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你没事吧?” “没事。” 庄湘摇摇头,借着操作设备的机会凑到我耳边:“你真要带着记忆入梦?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一旦梦境坍塌,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严重损伤!” “有先例吗?” 庄湘一怔:“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能有先例?谁会主动去送死啊!” “那就说明损伤只是理论上的,或许梦境根本不会坍塌,又或许不会造成损伤。” 我冲庄湘笑了笑,本意是想让她安心,但她的表情好像更担心了。 “真的没那么危险。”我想了想又道,“别忘了,我经历过基因改造,就算有损伤也能修复。” “可是……” 庄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发出了一道无声地叹息。 几十个电极片,按照某种顺序贴在我的身上,随后庄湘启动了入梦仪,再次用那种担忧的眼神看向了我:“师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没说话,庄湘又叹了一口气,随后重重按下了启动键! 铮—— 一声尖锐的嗡鸣骤然响起,几十个电极片一同放电,巨大的电流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大脑,几乎瞬间我就疼的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37章 入梦 叮铃铃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将我吵醒,我摸索着拿来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肖队”两个字。 “喂……” “别睡了!星迪大厦有人跳楼!资料发你邮箱了,马上过来!” 肖海急匆匆的说完就挂了电话,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打开衣柜突然愣了一下。 刚才这段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有大量的记忆涌进了我的脑子。 我想起了【大灾难】,想起了观察者计划,也想起了上个梦境中一切。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带着记忆进入同一个梦境,那种感觉很奇妙,我知道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甚至感觉自己可以操控一切。 这样说可能有点中二,但在记忆复苏的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上午09:15。 我来到星迪大厦的天台,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天台的边缘,嘴角叼着一支廉价的、红色硬装的云烟。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男人望着远处说道,嘴角的香烟随着动作飘下几片烟灰,但很快就消逝在空气中了。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是被套上名为‘身体’的枷锁流放到这里来的。” 我复述了之前梦境中秦玉林的话,他听到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转过身用一种错愕的眼神看着我。 “你现在想要越狱对吧?”我微笑起来,朝天台外面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吧。” “你干嘛呢!” 耳机里传来肖海的声音,听起来他都快气疯了:“找你来是劝他别跳楼的!你怎么还……” 我扯掉了耳机,再次做出邀请的手势:“秦教授,我知道你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想法,所以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吧?” 秦玉林的整个身体都转过来面对着我,表情看上去更错愕了:“我确实做好了决定,可你是……” “怎么知道的?” 我再次微笑着打断秦玉林:“这不重要,现在你该做的是抓紧时间,不然那架空调外机后面的警官,一定会跳出来阻止你。” 与此同时,空调外机后面的肖海已经准备行动了,听到这话又连忙退了回去,瞪着眼睛朝我这边动嘴,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能想到应该骂的很脏。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看向秦玉林,用食指在太阳穴点了点:“跳吧,下次见面时我会解释的。” 秦玉林看着我,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一种捉摸不透的表情:“你很幽默,从这个高度跳下去,我的身体会变成一个破烂口袋,怎么会有下次见面?” “我相信会有的。” 我紧跟着秦玉林的话音,然后向他做出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我觉得你也相信。” 秦玉林看到我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是啊,我相信……” 话音未落,秦玉林就张开双臂向后倒去,然后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但这次不是因为坠落而消失,而是那种倏然的凭空消失,好像在他身后的空中有一个隐形的盒子,他倒进去就和盒子一起隐形了。 我眼看着这一幕,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起来! 第一个不合理出现了,但是梦境并没有坍塌,这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不过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我被肖海一拳重重的打倒在地。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肖海扑过来,骑在我身上又是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就算他已经打定主意,那些话依然可以叛你教唆自杀!” 这次肖海是真的生气了,那两拳完全没有任何保留,我眼冒金星的躺在地上,直到他被队员拉开才缓过劲来。 但这两拳也正好帮了我,我借着头晕,晃了晃脑袋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这是哪儿啊……肖海?你带我来的?” “你他妈跟我玩失忆是吧?” 肖海看我这个反应更生气了,但他被队员死死拉着冲不过来,只能歇斯底里的愤怒大叫:“把他拷上!带回去我亲自审!” …… 上午11:27。 我坐在警局的审讯室,肖海坐在对面,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当当当—— 敲门声响,一个女警带着份文件推门进来:“肖队,精神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这个人……有精神分裂。” “放屁!” 肖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抢过那份鉴定报告仔细看了三遍,然后一把扔进了垃圾桶:“不可能!这家伙是心理医生!想表现出精神分裂的症状太轻松了!” “肖队!我……” 女警想说什么,看了我一眼又把肖海拉到门外:“我知道你秉公执法,可精神鉴定的结果已经出了,况且他又是你好朋友,你干嘛……” “就因为是好朋友我才要查清楚!” 肖海吼了一嗓子,回到审讯室重新坐到我面前:“我知道你在装疯,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怂恿那个人自杀!” “对不起肖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肖海,“昨晚我在家中睡觉,今早醒来就已经到了天台,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记忆。” “你他妈……” 肖海气的牙都快咬碎了,可是碍于身份他又不能做什么,最后只能恶狠狠的留下一句“我会查清楚的”,然后就摔门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肖海还是没找到能推翻精神鉴定的证据,我因为“24小时”的规定被释放出来,刚走出警局大门,就迎面撞上了肖海和小程。 “你好,我们是警察。” 肖海非常正式的出示了证件,然后是一份文件:“我们怀疑你与一起命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就这样,我再次被带回了审讯室,并且之后的一连四天都是这样。 到了第五天的早上,肖海照例来向我施加压力,但他刚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了。 “肖警官,你的脸色很差,不会是见鬼了吧?”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说着冲他比了个中指,肖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38章 配合演出 “你……” 肖海下意识开口,又突然想起什么闭上嘴,看了眼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到我对面:“你今天想通了吗?要不要交代?” 说话的时候,肖海背对着摄像头朝我眨了眨眼。 我瞬间领会他的意思,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不愧是研究心理的啊?嘴真够硬的!” 肖海忿忿的骂了一句,随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我的手铐:“你可以走了!”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才早上七点多:“这么早?还有几个小时吧?” “没有证据,扣押不得超过24小时,不是必须扣押24小时。” 肖海没好气的解释,说着起身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然后被他拉出了审讯室。 清晨的警局没多少人,偶尔有人路过看到我们两个,也都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很快我们就出了警局,外面是一片停车场,穿过停车场到大门口还有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 “对不起。” 我和肖海几乎同时开口,接着两个人同时一愣,然后相视而笑。 “你先说吧。”我放慢脚步,调笑着看向肖海,“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肖海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不相信你会杀人,但你在现场做的事太可疑了,我不严查,就会有别人来查,到时候会更糟……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 “不然呢?” 我轻笑了一下挖苦道:“主要是你的演技太差,估计你那些队员也都知道了。” 这几天肖海对我的态度很严厉,但他的眼神里只有焦虑和不解,这说明他根本不觉得我是凶手,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在想方设法证明我的清白。 肖海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对自己的演技有所怀疑。 我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先说正事吧——你是不是梦到秦玉林了?” 肖海猛地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解释继续道:“我还知道他找你帮忙,如果有人来查他的案子,就让你帮忙调换他的尸体。” 肖海的眼睛瞬间大了一圈:“你改行算命了?我以为是这几天压力太大……” “跟压力没关系,那是真实发生的。” 我打断肖海解释道,说到“真实发生”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我现在很难解释这一切,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肖海看着地面没说话,快速颤动的眼珠说明他此刻正在思考。 半分钟后,肖海下定决心似的沉了口气:“我该做什么?” 这份坚定的信任让我一阵感动,但我也知道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因为我们距离警局大门只剩十米了。 “首先你要按照秦玉林说的做,另外这几天会有专案组来调查,带队的人叫刘祈,我要拿到他的全部资料!” “专案组?” 肖海闻言一愣:“怎么扯到专案组了?难道秦玉林的死另有隐情?” “这个我以后再解释,先做好你的事。” 我快速说完后闭上了嘴,此时我们距离大门口只有两米,我已经能看到小程和另一个警员朝我们走来了。 “你好,我们是警察。” 走出警局大门口的同时,小程微笑着向我展示证件:“我们怀疑你与一件命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 熟悉的审讯室,熟悉的椅子,熟悉的手铐。 我独自坐在这里,右侧是一块巨大的单面镜,我从镜子里只能看到自己,但我知道镜子后面一定有人在看着我。 我从不是一个喜欢引人注目的人——至少我现在的记忆是这样——那种认真观察的目光让我浑身发痒,但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肖海面无表情的推门进来,用纸杯倒了水放在我面前:“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 我心里一动,垂眼看向纸杯,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躺在杯底,那是秦玉林校外办公室的钥匙。 “所以呢?” 我挑衅的看向肖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想怎么做?” “带你去指认现场。” 肖海说着过来打开我的手铐,然后把我们两个铐在一起,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的舌底藏着那枚钥匙。 小程开车载我们离开警局,一路朝着水泥厂家属楼驶去。 我和肖海坐在后排,中间他几次想开口,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此时的小程应该还没接到秘密任务,但不代表不需要防备他。 几次之后,肖海也明白我的意思了,所以在抵达水泥厂家属楼之后,他拒绝了小程陪同的要求,独自带着我上了楼。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一进楼道,肖海就忍不住问道:“小程刚毕业就到我队里了,你不会觉得他有问题吧?”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我吐出黄铜钥匙回道,没有直说小程接到秘密任务的事,毕竟那还没有发生,现在说出来,反而会在我和肖海之间产生嫌隙。 肖海听的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再追问,拿出钥匙开了手铐,然后又把配枪拿出来检查了一下。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302的门口。 这里是秦玉林的研究室,在上一次的梦境中,我的调查被刘祈抢了先,除了那六个恒温箱一无所知。 如今我已经大概知道造神计划的内容,可是第一次距离真相如此之近,还是让我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起来。 “希望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吧……” 我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将黄铜钥匙插到锁孔里,深吸口气后轻轻转动—— 咔哒! 锁芯发出一声轻响,同时我还听到一声类似气密门开启时的“呲呲”声,紧跟着,大量浓郁的白烟,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喷了出来! 和白烟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那种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是鼠尾草点燃后的烟,再混上一点汗臭的味道,不算难闻,但吸入之后却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我和肖海同时脸色一变急忙后退,可还是晚了一步,带有奇怪味道的浓郁白烟已经充斥了整个楼道! 第39章 再探招待所 白烟浓郁的过分,简直就像在我的眼前蒙了一层白布,四处看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甚至连身边的肖海都看不清了! 咔嚓! 近处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随后是肖海的低声叮嘱:“屏住呼吸,趴在地上避免误伤,我去看看!” “别!这个能见度进去太危险了!” 我说着急忙伸手去拉他,可是却拉了个空,肖海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上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按肖海说的趴在地上,毕竟在这烟里脸贴脸都看不清,万一他的枪走火我就惨了。 趴下之后,我用衣领遮住口鼻,开始琢磨这片诡异的白烟是怎么回事。 在上个梦境中,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刘祈他们已经开始整理东西了。 我没有“开门”这个经历,也不知道刘祈他们有没有遇到这个情况,但我个人认为是没有的,因为他当时看上去很淡定,不像是刚刚遭遇过意外情况的样子。 不过那毕竟是专案组的组长,心情平复的快很正常,所以我也不敢完全确定。 仔细想过之后,我决定将这片白烟当成一个必然结果,也就是无论谁来开门都会触发,那么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白烟的作用是什么。 按照一般的逻辑,这应该是某种防御机制。 但我刚才不小心吸入了几口,只有刚开始的几秒有些头晕,说明白烟大概率是不致命的,八成是警示、或者拖延时间用的。 “肖海!” 我想通了其中的逻辑连忙大喊起来:“这东西是拖延时间用的!房间里面可能有人!” 我的声音在楼道里激起了几次回音,可直到回音落下也没人回应。 这个情况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正琢磨要不要进去帮忙,就发现周围的白烟渐渐淡了,楼道里的场景重新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下次提醒早点。” 肖海从302出来,脸上带着不甘心的恼火:“里面确实有个人,你刚喊完丫就跑了!” 我闻言一愣:“我一直在门外,没听见有人出来的声音啊。” “丫跳窗跑的!” 肖海忿忿道,说着指了指302客厅里的窗户:“我听见开窗的动静想过去,结果看不见撞上了茶几,那孙子拉开窗户就往外跳,我只看见他好像穿了个军大衣。” 我突然想起上次入梦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全,连忙问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四十岁,穿的很破,然后蓬头垢面的像个流浪汉?” “你有点太看得起我了吧?”肖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只看见他不到一秒,哪能看这么仔细?” 我一琢磨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没说话,毕竟我也只是怀疑。 说话的工夫,房间里的白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我四处看了一眼,印象中和上次入梦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研究用的东西。 各式各样的算稿、报告洒了满地,不知道是原来就这样还是被人翻过。 客厅的墙上用透明胶贴满了纸,我简单看了一下,都是些猜想或者实验结论,另外还用彩线和图钉,给不同组别的实验报告做了标记。 只可惜我不是这个专业的,所以能看懂的东西非常有限,不过我已经知道了造神计划的真面目,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我想办法提前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 没理四处查看的肖海,我穿过客厅来到卧室,在床上看到了那六个恒温箱。 除了恒温箱之外,卧室里还养了几十盆植物,花花草草什么都有,每个盆上都手写了一个编号,正好和客厅墙上那些实验报告能对得上。 “看来除了动物之外,秦玉林还在研究植物基因……” 我嘀咕着来到床边,先打开了蚯蚓的箱子,把里面的土全翻了一遍。 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就怀疑这些恒温箱里藏了什么东西,但我上次拿到的都是被刘祈检查过的,真有线索肯定也被他扣下了。 思索间我已经检查完蚯蚓的箱子,不出所料的没有任何发现,随后我依次检查了蚂蚁、蜘蛛和蜥蜴,一直到变色龙的恒温箱时,我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那是一张很旧的、严重泛黄的名片,仔细装在一个小号的自封袋中,名片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红星”“所”,以及下方的几个数字。 “红星招待所……” 我轻易念出名片上的字,因为那就是上次入梦时,我见到张全、拿到那六幅画的老招待所。 “怎么样了?”肖海检查完客厅也来了卧室,“有什么发现吗?” 我扬了扬手中的名片:“去南郊要多久?” …… 近一个小时后,我们开车来到了南郊,但没告诉小程具体的位置,远远看到那片招待所的废墟后,我就以肚子疼为由让他停车了。 我和肖海下车直奔路边的小树林,往里走了七八米,估摸着小程应该看不到了,才又在林子里转向朝招待所的废墟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肖海一边拨开挡路的树枝一边问道:“我在路上查了一下,这家招待所已经倒闭十多年了,秦玉林留着名片干什么?他的死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诶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让我张嘴了吗?” 我没好气的拍了肖海一下,以前真没发现他的嘴这么碎,也不知道是真的问题太多,还是因为我改变了梦境原本的节奏。 随口应付了几句,我们来到了招待所的后侧,肖海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就准备翻窗进去仔细看看。 “不用进了。” 我拉上肖海又往回走,刚才我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招待所一楼的地上满是砖石瓦砾,没有被褥,也没有锅碗瓢盆。 上次入梦的时候,张全说他出事之后,一直在这里住了几年,当时我就有所怀疑,现在一看他果然是在撒谎! 我不知道张全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也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张全这个人没那么简单,他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并且关系极深! 第40章 绝对主动权 我们从小树林回到车上,肖海便让小程开车回警局。 我从后视镜看小程的表情,能感觉到他对这趟莫名其妙的南郊之行非常疑惑,但这时候就看出肖海的地位了,他没主动解释,小程居然一路上都没有问过。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我们回到警局刚停好车,小程就被人叫走了,正好给我和肖海制造了独处的机会。 “一会就把秦玉林的尸体换掉吧。” 回审讯室的路上,我用只有我俩能听清的音量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白天,专案组的人就会出现。” “我越来越觉得你像算命的了……” 肖海小声回了一句,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快给我一拳。” “啊?” “给我一拳。”肖海重复一遍,“或者踹我一脚也行,快点!” 我一脸懵的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肖海突然抓起我的手拍在他脸上,然后异常浮夸的摔了出去! “哎呦!” 肖海还没落地就惨叫起来,瞬间周围所有的警察都朝我们看了过来! “你敢打我?” 肖海大喊一声朝我冲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按在地上:“这是袭警你知不知道!” “不是!你有病啊?” 我压着嗓子没好气的骂道:“你这是搞哪一出?” “刘祈的资料,审讯室有监控你没法看,先委屈你去拘留室待一晚上。”肖海在我耳边快速说道,同时把一个东西塞进我的裤子口袋。 这时已经有警察来看情况了,肖海瞬间变脸,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推给那人:“把这小子关单间!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肖海说完就跺着脚走了,好像真被气的够呛。 抓着我的警察愣了几秒,朝我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在警局袭警,你真算是头一份了!” 我憋着一肚子委屈也没法说,乖乖被他关进了拘留室,就发现这里竟然也有监控。 不过比起审讯室的多角度监控,这里的监控只有一个角度,我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就可以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把手伸进口袋,几乎瞬间就摸到肖海给我的资料。 从手感来看,那应该是一块被折叠起来的纸,半个巴掌大小,不算很厚,很可能只有一张,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张纸能记录的信息十分有限,如果是官方资料还好一点,可万一是…… 在我想到最坏结果的同时,已经把那张纸从口袋里扯出了一角,虽然还没看到完整的字,但已经能看出是很大的手写体了! “肖海你大爷……” 我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暗骂,不是因为肖海办事不力,而是这家伙的脑回路实在太欠骂了! 看那个字的大小,一张a4纸正反面写满了都不会超过三十个字,肖海直接找机会口述就行了,干嘛非要搞这么一出? 不过再怎么说也算有点信息,我一边暗骂肖海一边来到墙角,借着身体的掩护把那张纸拿出来打开,只一眼整个人就石化在了当场。 如果我之前只是想骂肖海的话,现在已经发自内心的想打他了,因为纸上只有“省厅档案室”这五个字,以及一串疑似档案编号的数字。 “肖海啊肖海,你真是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啊!” 我随手把纸条揉成一团揣进口袋,现在气到极点反而觉得有点想笑。 我不知道他写这字条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肯定过于高看我了。 先不说我已经被关在警局近一周,就算我现在是自由身,要怎么才能从省厅把一名在职警员的档案调出来?如果我真有这个本事,还用着找肖海帮忙吗? 咚咚咚…… 正当我琢磨怎么把肖海骗过来揍他一顿的时候,拘留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而且声音很轻,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接着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我以为是肖海来找我,可没想到却看见了另一张脸。 “秦玉林。” 我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情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概念,只能被秦玉林牵着鼻子走,而这次我所掌握的信息,可能比眼前这位秦玉林还要多!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他是我在梦境中设置的锚点,即便他的行为再怎么捉摸不透,至少我能确定他不会害我,也就不会感到焦虑和恐惧了。 秦玉林走进房间,像我记忆中那样张开双臂:“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么?” “还是说正事吧。” 我没理会秦玉林的装腔作势,两指伸进袖口,夹出那张招待所的名片:“你的研究室我去过了,红星招待所也去过了,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秦玉林明显没想到我的进度会提前这么多,一时间像宕机似的僵在当场。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秦玉林突然特别歌剧的转了个圈儿,然后朝我缓缓伸出右手:“你的能力让我刮目相看,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呃……你一定要像歌剧演员一样说话吗?” 我忍不住吐了个槽,绝对主动权让我此刻的心情非常轻松:“所以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去调查参加过那场会议的人?还是直接开始追查造神计划?” 秦玉林再次宕机,又过了半分钟才皱起眉头:“我还没有透露相关信息,你怎么知道我要让你查一场会议?” “不是你让……” 我刚说了四个字就反应过来,上次我得到造神计划的信息,是在张全给我那六幅画之后,而现在我还没见到张全,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些事情。 不过明白归明白,眼下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按照正常的节奏发展。 “还记得你说的那个一切都是虚无、但却真实存在的世界吗?” 我朝秦玉林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我来自那个世界,我的任务是解救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同胞,而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完成任务。” 我的本意是故弄玄虚,让秦玉林尽快把他知道的信息都说出来。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刚刚说完的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第41章 坍塌 秦玉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似乎像刚才那两次一样宕机了。 早有经验的我并未在意,靠在墙上准备等他恢复正常再继续,可没想到却靠了个空! 突然失衡让我控制不住的连退三步,我回头看着身后普普通通的墙壁,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记得很清楚,秦玉林进来的时候,我距离身后的墙壁只有一步之遥,而且刚才说话的时候我也没有走动,墙壁怎么会突然后退? 还没等我想明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陷落的感觉,我低头一看,原本的水洗石地面,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片沼泽! 沼泽陷人的速度很快,眨眼我的小腿就没了进去。 棕褐色的泥浆像沸腾一样翻涌着,浓郁的腐臭味随着气泡炸裂弥漫在空气中,几乎瞬间就熏的我睁不开眼! “看来情况超出控制了啊。” 秦玉林在这时候恢复了正常,踩着泥浆朝我走了过来,完全没有陷下去的迹象,甚至连鞋子的边缘都没沾到泥浆。 “这是你干的?” 我想起秦玉林可以操控梦境,说着在沼泽里挣扎了几下,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作用。 “不是我,是你。” 秦玉林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指了指已经没过我半截大腿的泥浆:“你以为自己能操控一切,可以不管不顾、为所欲为,这就是后果。” 我脸色一变:“这个梦境要坍塌了?” “我不知道。” 秦玉林说完,脸上突然发生了变化。 不是表情或者神态的变化,而是他的五官发生了形变,从鼻子开始向其他部分迅速扩散,像是石子投入湖面引起的涟漪。 这诡异的场景让我遍体生寒,甚至还泛起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 起初我以为是心理作用,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因为那酥麻的感觉只出现在被沼泽淹没的双腿,有东西在下面啃噬我的身体! 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喷涌而出。 我伸手去抓秦玉林想要自救,可我的手却毫无阻碍的从他的身体穿过——不!不是毫无阻碍!他的身体好像也变成了水面,在我的手划过之后开始翻起涟漪! 两处涟漪以秦玉林的脸和左腿为中心同时扩散,浪线在他腰部往上的位置相互碰撞、湮灭,又激起了第三道更加微弱的涟漪。 紧接着,更多的涟漪在更多的地方出现。 沼泽、墙壁、天花板……几乎所有地方都开始扭曲,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潜入在水中,眼前是一片暴雨中的湖面。 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甚至连陷入沼泽的恐慌都被盖了过去,但我的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finis est initium……”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听上去像是英语,可是以我的英文水平完全无法理解。 但秦玉林似乎听懂了,他缓缓地蹲在了泥浆上,然后用双手撑着身体,把那张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貌的脸探到我面前。 接着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衣服迅速变成灰白色的灰烬片片飘落,浓淡不一的红色黏液从毛孔渗出,像是被水晕开的颜料,在他身上勾勒出无数线条。 那些红色的黏液,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刚刚被剥了皮的猴子。 我的胃里再次剧烈的翻腾起来,但我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 我觉得那些线条一定是有意义的,因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汉字中的笔画,但它们杂乱无章的堆叠在一起,我连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finis est initium……finis est initium……” 秦玉林看着我不断重复,虽然他的脸上已经连五官轮廓都不存在了,但我就是感觉他在看着我! “冷静!你可以的!保持冷静!” 我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过度紧张让我的精神开始溜号,没来由的,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二类观察者。 此刻发生在我眼前的诡谲情况,只是我自己“胡作非为”引发的后果,而那些二类观察者,他们可能每次进入的都是这样的梦境,这确实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 刚想到这,强烈的窒息感就让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此时我已经被沼泽吞没到了胸口。 按照目前的速度,最多一分钟,泥浆就会淹没我的口鼻,到时候我只有呛死或者憋死这两种选择……不,我现在有了第三种选择。 “finis est initium!” 秦玉林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他的嘴随着声音开始张大,很快就超过了人类所能张大到的极限,可是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接着,无数扭曲线条组成的獠牙,从他口腔内部快速生长出来,那场面让我想起了一张微距拍摄的蜗牛口腔照片。 “不知道在梦境里死亡,现实里会怎么样?” 最后一个问题从我脑子里闪过的时候,秦玉林那张诡异的巨口已经套在我的脑袋上。 我能感受到无数尖牙刮在皮肤上的刺痛,能感受到他喉咙深处喷出的热气,所有的体感都在向我发出一个信号——我会在被沼泽吞没之前死掉。 轰——轰—— 砰! 突然一阵引擎咆哮,紧接着是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我下意识睁开眼睛,就发现拘留室里已经恢复正常。 秦玉林不见了,沼泽也不见了,我躺在水洗石地面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旁边,似乎是撞破墙壁开进来的。 车窗开着,老年版的庄湘正从车里探头出来看我,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润,像月光下的羊脂玉:“你好,我是庄湘。” 我揉着生疼的太阳穴没说话,刚才那一幕还像梦魇似的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至少过了五分钟,我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回过神就发现我已经坐进了车,我们的车子行驶在一条林荫小路上,但这次开车的不是小程,而是肖海。 “刚才那就是梦境坍塌吗?” 我下意识向老年庄湘问道,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老年庄湘只是一个意识锚点,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npc,绝对不会做程序以外的事情。 果不其然,老年庄湘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问题,只用她那温润的声音缓缓说道:“师兄,你该……” 吱嘎—— 庄湘的话被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同时一连串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车顶划过! 撞到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甚至忘了此时还在梦境中,连忙开门下车想要去查看一下。 可是就在我摸到门把手的瞬间,一张蓬头垢面的脸从车窗外面探了出来。 第42章 恐惧 张全? 我看到这张脸愣了一下,主要是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毕竟这家伙的人设是流浪汉,好像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 正当我胡乱琢磨着,张全敲了敲车窗,然后摇动手指示意我把车窗打开。 “本来还想讹点钱的!没想到是你啊?” 我刚把车窗降下了一指左右的空隙,张全就在外面兴奋道:“咱们俩还真有缘!上次说希望能再见到你,现在果然见到了!” “是挺有缘的……” 我礼貌的笑了笑,下一秒突然脸色骤变! 张全说希望再见到我,是我上次进入梦境的事了。 而在观察者被唤醒的瞬间,所有梦境数据都会被初始化,梦境中的人不会对之前的梦境有丝毫记忆,所以观察者会有无限的试错机会。 这是观察者计划的基础,是“人类需要氧气才能生存”一样的铁律! 但是现在,张全的情况打破了这个铁律。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像触电一样让我全身发麻,我看着张全那张和善的笑脸,心中的恐惧甚至比拘留室那次还要强烈! “这是什么情况!”我急忙回头看向老年的庄湘:“为什么他会记得上次的梦境!” 庄湘没有说话,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一动不动,她温柔的看着我,嘴唇微微开启,我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是“醒”的口型。 “她好像被吓到了吧?” 张全探头去看老年版的庄湘,随后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阿姨您别怕!我这身体好得很,再撞两三次都没事!” 说完,不管毫无反应的庄湘,张全又把目光投向了我:“怎么样?那几幅图你查明白了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皱起眉头看着张全,脑海中迅速列举了几种可能性之后,我问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一个:“你也是观察者?” 从观察者计划的作用来看,不会有两个观察者进入同一个梦境,但如果张全是观察者,至少眼下这个情况是能解释的。 所以我用一个“也”字表达了两层含义,一层是询问对方的身份,另一层则是表露我自己的身份。 以张全的智商,我相信他能领会我的意思,而现实却是他听过之后一脸茫然:“什么观察者?是那个外国漫画吗?” “……” 我死死盯着张全的脸,试图从他茫然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丝装糊涂的破绽。 但我失败了,张全所有的微表情都在陈述一个信息,他真的不知道观察者是什么。 这个情况让我再次感到了恐慌。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未知。” 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一部小说上看到的话,但不知道那是真实的我的记忆,还是庄湘通过催眠灌输给我的记忆。 不过无论哪种都无所谓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张全为什么会保留记忆,否则这将成为我永远的梦魇!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张全目前还没对我表现出恶意。 “我说,你到这来干什么?” 张全的声音让我稍稍回过神来,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似乎是已经问过一遍了。 “我……来散心。”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还住在那个招待所吗?” “当然!我的房子早就卖了!” 张全不假思索的回道,真诚的表情和刚才如出一辙。 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我知道他在说谎,可是看不出丝毫破绽,这说明他刚才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道:“这边离招待所还挺远的,你来得及回去吗?要不要载你一程?” “我现在四海为家,在哪儿都是睡,又不是非得回去!” 张全十分洒脱的摆摆手,然后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上次那几幅画,你到底查到什么了?” 这是张全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我能感受到很强烈的目的性,虽然不排除他只是单纯好奇的可能,但这也很像是一个“观察者”的特征。 目前的情况,我只能假定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张全刚才的否认—— 张全是观察者,但他不知道这个梦境还有另一个观察者,所以面对类似的试探,只能以否认和装傻来糊弄过去。 “我再说一遍,我是011号观察站的观察者,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看着张全开诚布公的说道,说话时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动摇的表情,否则我觉得他还会否认。 但不知道是我没控制好表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全听完我的话,再次露出了那种茫然的表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张全说着,把脏兮兮的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 “……” 我无语了一阵,正琢磨换个角度试试,周围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音! 砰!哗啦! 车上的钢化玻璃瞬间炸开,飞溅的碎片在我脸上划出几道血口,可我根本无暇顾及,因为在那哨音出现的瞬间,我的大脑就开始剧痛,好像有几万把电钻在同时挖掘我的脑子!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顶多两三秒钟,我就在剧痛的刺激下昏死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那个蛋形的房间,庄湘和王强站在我旁边,另外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健壮男人。 “师兄你没事吧?” 见我睁眼,庄湘立刻冲过来摘电极片:“刚才我用常规唤醒没反应,只能使用强制唤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或者恶心的症状?”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缓了几秒又问道:“我这次睡了几天?” 庄湘看了眼控制面板:“七天零十二个小时。” “七天?” 我一愣:“每次入梦的常规周期不是十天吗?” “正常情况下是十天,但是现在有突发情况。” 庄湘回头看了王强一眼,脸上忽然透出几分无奈:“【筛查】开始了。” 第43章 筛查 “【筛查】?” 我听到这个词有点疑惑:“筛查什么?有内奸混进来了?” “没那么严重,只是防患于未然。” 王强说着走过来,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观察者计划的性质比较特殊,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需要对所有工作人员进行心理评估,防止出现隐患……哦对了!” 王强突然想起什么,朝那个陌生的健壮男人努了努嘴:“他叫庞诚,是我的护卫队长,在肖海痊愈之前,他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庞诚朝我敬了个礼,我也朝他点了点头:“肖海的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 王强语气平淡的回道,接着话锋一转:“这次入梦的时间不够,但这本来就是一次尝试,所以还是要问一下,你有什么新收获吗?” 提到新收获,我突然想到拘留室那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赶上【筛查】,庄湘启动了唤醒程序,恐怕我的脑袋已经被那个变形的秦玉林嚼碎了。 “汇报之前我先问个事……” 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如果我在梦境中死亡,现实中会怎么样?” “会死。” 王强面无表情的冷冷回道,我心里刚“咯噔”一下,就看到庄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师兄你别听他胡说,不会有事的。” 庄湘说着,从入梦仪底部拿出那种凝胶喂到我嘴里:“观察者在梦境中受到巨大刺激会自动唤醒,就像普通人做梦一样。” “考虑到观察者的工作内容比较特殊,我们会将大脑接受刺激的阈值适量调高,但如果是死亡这种情况,一定会被唤醒的。”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紧张起来:“对了!你那个平板电脑有语音翻译的功能吗?” “你是说控制器吗?” 庄湘说着摘下挂在腰间的平板:“你要翻译什么?英语吗?” 我摇摇头,试着模仿了一下秦玉林的发音:“大概就是这样,可能是英语,但是我听不懂。” 话音刚落,那个叫庞诚的健壮男人突然走了过来。 “你好。”庞诚非常机械化的敬了个礼:“能麻烦你再重复一次吗?” 我点点头又重复一遍,庞诚微微垂眼思索片刻:“finis est initium?是这么说的吗?” “对对对!” 我立刻激动起来:“这是英语吗?我好像没听过。” 庞诚摇摇头:“这是拉丁语,意思是‘开始即是终结’。” “拉丁语?” 庄湘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师兄,你还研究过拉丁语?” “从来没有。” “那就奇怪了……” 庄湘的表情更疑惑了:“为了方便观察者收集信息,梦境中的人不管国籍和民族,所有语音交互都是观察者可以理解的语言,就像那些科幻电影里,全宇宙都说英语一样。” 听到这个设定我也疑惑起来,一旁的庞诚忽然道:“011号观察者,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确定听到的是‘finis est initium’吗?” “我……” 我一时语塞,其实我应该是确定的,但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越是有人问确不确定,就越觉得自己可能记错了。 “先别管这个了。” 王强看了眼手表,又朝庞诚挥了挥手:“先带观察者去广场,【筛查】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 庞诚机械化的敬了个礼,随后在入梦仪的面板上输入了一串数字,开启了这台入梦仪的运输权限。 几秒钟后,入梦仪变成了一台直立的小车,庞诚又输入了一个跟随指令,之后他走到哪里,我的入梦仪就自动的跟到哪里。 一行人出了房间——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离开那个蛋形的房间。 房间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宽度大概有六米,高度隐藏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但从顶部悬下来的老式吊灯,距离地面足有四米以上,想来这条走廊的高度不会太低。 比起科技感十足的房间,这条走廊看上去十分落后,墙壁和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不少破损的地方直接用沥青暴力修补,看上去就像水泥表面上的一块块黑色皮癣。 沿着走廊走了大概五百多米,没人说话我就知道我们到了。 因为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铁门,宽度差不多四米左右,灯光只能照亮它的底部,暗红色的表面像是干涸的血迹,起初我以为是锈迹,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种粗糙的漆。 在地面靠近门轴的角落,开着一道两米高、一米宽的小门,我们穿过小门来到门后,即便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空间的巨大吓了一跳。 门后的空间面积,几乎和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差不多,我在门口甚至都看不清另一边的情况。 地面用黄色胶带分割出一个个区域,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默默站在自己的区域里,安静的简直有点诡异了。 “庞诚,我们去自己的地方了,你带他过去吧。” 王强吩咐一声转身就走,庄湘向我告别之后也走到了一群女生的身边。 庞诚带着我的入梦仪穿梭在人群中,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才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你的位置在这里,一会儿【筛查】结束我再来接你。” 说着,庞诚关闭了入梦仪的运输权限,但还让我保持着直立的状态。 我左右看了看,这片区域的面积相对较小,只有不到十平米,算上我一共有七个人,其中五个人肢体健全,但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像我一样被固定在入梦仪上。 入梦仪是观察者身份的最好证明,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每个观察站只有一个观察者,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奇怪,那就是这几位观察者看上去很正常,似乎都是和我一样的一类观察者。 但我记得王强说过,二类观察者才是整个计划中的大多数,而这明显和我看到的情况不符。 第44章 观察者们 “那个……你们好啊!”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朝我们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你们也是观察者吧?有人知道【筛查】是什么流程吗?” 话音刚落,一个娃娃脸、但是前凸后翘的女生冷笑起来:“你是猪吗?观察者每次开始任务之前都会被洗掉记忆,怎么可能会记得?” “未必吧?” 又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笑起来:“【筛查】三个月进行一次,可这几年一类梦境的数量越来越少,有些能力一般的一类观察者,甚至闲置了一年以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 娃娃脸皱起眉头,很是不爽的看向那个中年人:“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一样,你上次进入梦境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啊……”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脸无辜:“不然我怎么知道有人闲置了一年以上?” “……” 娃娃脸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不过能做一类观察者都是懂些心理的,所以在场这几个人都能看出她的尴尬。 “呵呵呵……其实我也空闲两个多月了。” 最开始挑起话题的男生干笑两声,几步去到中年人身边:“大哥,【筛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那个辅助员是新来的,讲不清楚。” “没什么事,其实就是简单的心理评估,比如观察员是否受到梦境影响,或者工作人员长期在封闭环境内工作引发的心理压力。” 中年人简单解释了一遍,又摆了摆手随意道:“开始以后,会有个机器人来提问,你照实回答就行了。” 男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简单啊?那如果筛查没通过会怎么样?” 中年人想了一下摇摇头:“【筛查】的数据会直接上报联合政府,如果有人没通过,会通知所属观察站的负责人,至于怎么处理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 男生叹了口气,走到角落下意识揉捏着衣角,看上去十分的紧张焦虑。 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又朝我走了过来:“兄弟,看你这设备,应该也是安定期的人吧?怎么前几次【筛查】没见过你?” 我一愣:“安定期?那是什么?” “就是确定灾难存在之前的那段时间。” 中年人露出回忆的神色:“【大灾难】是十二年前确定存在的,在那之后入选的观察者,都会接受基因改造,你看我这只手——” 中年人举起双手,明显能看出他右手的皮肤更光滑一些:“半年前,我闲着没事帮他们搬物资,不小心把手砸断了,虽然还没彻底恢复,但已经差不多了。” 说着,中年人又指了指另一个固定在入梦仪上的人:“像你们这种情况,只能是在改造之前受的伤——像你们这种应该是元老级别了,前几次【筛查】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知道,我只有最近十几天的记忆。” 我苦笑了一下如实回道,没想到话刚说完,除了那个娃娃脸的女生,其他人都朝我投来肃然起敬的目光! “原来就是你啊!” 中年人一把握住我的手,极力压低的声音依然难掩兴奋:“咱们站现在只有两个一类观察者还在正常工作,但在全球所有的观察站中,咱们站是最多的!” 我微微一怔:“呃……这是很厉害的意思吗?” “厉害个屁!还不是比不上那些疯子!” 娃娃脸翻着白眼冷哼一声,我再看到其他人心虚的表情,立刻就知道第二个一类观察者是谁了。 这个情况着实让我有点意外,因为她的性格让我觉得她的应该年纪不大,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 这个年纪对心理学的研究不会太深,能成为一类观察者的“中流砥柱”,想来应该是那种天赋型的选手。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们进入梦境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另一个观察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辅助员也是新来的?” 中年人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试探问道:“每个梦境都是独立的,只有一个观察者可以进入,这种基础信息都没人跟你说过吗?” “呃……可能是她忘了吧?” 我讪讪的笑了笑,随后将张全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你们之前入梦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我只有上次进入梦境之后的记忆,没遇到你说的这种情况。” 娃娃脸女生望着远处随口回道,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一样。 我早就猜到会是这个情况,所以也没多少失望。 正琢磨要不要直接找王强询问,那个固定在入梦仪上的中年人忽然问道:“你说梦境里的人,有上一次梦境的记忆?” 那个中年人刚才一直没说话,我都以为他睡着了。 这会儿突然听见声音,我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对,您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个中年人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为什么会有两次梦境的记忆?” 此话一出,瞬间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 不只是我这个区域的观察者,就连临近区域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朝我看来,我甚至看到有人抬手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武器! 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没想到研究心理学这么久,居然还会犯这种先入为主的错误! 其实如果我面前是一群普通人,很可能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现在我的面前是一群观察者,就算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本能,也会让他们对这种违和的感知异常敏锐! 可偏偏我现在还没法解释,因为“携带记忆进入梦境”是严格保密的实验项目,根据协议上的条款,如果我擅自透露,引起任何后果都要庄湘和肖海跟我一起承担!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好像有人暗中传递了消息,远处已经有几名战士死死盯着我走了过来! 我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破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观察者每次进入梦境之前都要清空记忆,我怎么会有两次梦境的记忆呢?” “你没有两次梦境的记忆,怎么知道梦境里的人记得上一次梦境的事?” 中年人的语气很平静,可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的压迫感,却让我紧张的几乎快要窒息! 第45章 同病相怜 局势瞬息万变。 在那中年人的话音落下之后,我周围几个观察者随即默默后退,同时远处那几个士兵也加快脚步,分散队形成合围之势。 我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突然有点想笑,入梦仪的运输权限已被关闭,我这个高位截瘫还能跑了不成? “看来您真的是误会了。” 我朝那中年人挤出个无奈的苦笑:“我只有上次进入梦境的记忆,是那人说之前见过我,而我又不认识他,所以才推测是在上次进入梦境时见过面。” 这是个两头堵的逻辑,除非现在立刻有心理专家对我进行测谎,否则谁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就算真有测谎我也不怕,毕竟我研究心理学的时间也不短——至少在我此刻的记忆中是这样。 果不其然。 听完我的解释,几个观察者都露出犹豫的神情。 那中年人眯起眼睛正要说话,左近的人群忽然分开一条小路,王强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王强的目光从每一个观察者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脸上:“【筛查】过程中需要保持安静,你没告诉他们吗?” 中年胖子讪讪的笑了笑,入梦仪上的中年人抢先道:“王站长,我怀疑这位观察者的工作流程出了问题,建议仔细检查一下。” 王强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向我,眼神平淡似乎并不意外:“我知道了,我会安排检查,现在先完成【筛查】。” 中年人面色一沉:“王站长!观察者身份特殊,绝不能……” “我说了,【筛查】之后,我会安排检查。” 王强开口打断那人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问题吗?” 中年人看着王强,又转动眼珠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最终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王强见状,从他的身上收回目光,回头望向远处朗声喊道:“【筛查】开始!” 【筛查】的主要目的是给观察者做心理评估,再加上我们人比较少,所以成了首先被【筛查】的人群。 之前那个中年胖子说过,负责进行【筛查】的是一台机器人,我本以为是什么精密的器械,见到之后却不免大失所望。 机器人的高度大概一米左右,躯干部分像个圆形的垃圾筒,头部只有一块显示屏,显示着“:)”的微笑表情,除了底部那组可转向的履带,再就没什么科技的成分了。 “各位下午好,【筛查】即将开始,请各位依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回答我的问题。”机器人停在我们面前说道,声音像七八岁的小女孩。 这个规矩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要知道每个人的心理防线和精神状态是不同的,通常心理医生在做心理评估时,会有一套基础的题型,再根据对方的回答进行发散。 换句话说,心理评估一次只能针对一个目标,同时向七个人提出同样的问题,这种评估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机器人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可能它也不在乎,只微微停顿了半秒便继续道:“第一个问题,你们早餐吃了什么?” “哈?” 我一怔,心说这算哪门子的问题? 可其他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从另一台入梦仪上的中年人开始,纷纷报出自己早餐吃的东西。 我是最后一个回答的,见其他人都朝我投来等待的目光,想了想只得实话回道:“我刚从梦境出来,没吃早餐。” 机器人对我们回答没有反应,只停顿半秒又继续道:“如果可以养宠物,你们希望养什么?” 另外六人的答案都是猫狗,很快又轮到了我。 我想了想:“蚂蚁,因为……” “只要回答,不要解释。” 机器人这次对我的话做出了回应,但没等我说话就继续提问了。 后面的问题愈发离谱,甚至还有“你是男是女?”这种任谁来看都毫无意义的问题。 到第六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耐心就已经被消磨干净了,不过看其他人都是一副认真对待的样子,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认真回答。 好在问题没有太多,十五个问题之后,机器人说了句“谢谢配合”,然后就转动履带朝其他区域去了。 那几个肢体健全的观察者自行离开,只剩我和另一台入梦仪上的中年人还留在这里。 “你好,我叫武朝阳。” 那中年人忽然小声开口,【筛查】结束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是很简单,甚至简单的有些过分了。” 我笑了笑小声回道,但我没说自己的名字,倒不是防备这个武朝阳,而是我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叫刘祈。 “是不是觉得那些问题毫无意义?”武朝阳又问道。 我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他面向不远处的机器人,但眼珠是朝向我这边的。 接着我又想起从见到武朝阳开始,除了说话和转动眼珠之外,他似乎一直没有其他的动作。 这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武朝阳的身体状况可能比我更加恶劣,毕竟我虽然高位截瘫,但至少头部还能自如活动。 我的心里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悯,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原本是觉得没有意义,但听你的意思,似乎另有隐情?” 武朝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没说我猜的是对是错。 就在我以为他不想继续聊的时候,武朝阳又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你的观察间需要维修对吧?你可以申请暂时借用我的观察间。” 我一怔,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武朝阳似乎是想约我私下见面? 想到这,我看向武朝阳试探道:“那就……先说一声打扰?” “不打扰,我已经半年没进过梦境了,要说打扰也是我打扰你。” 武朝阳随口回道,这句话里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在我借用他观察间的时候,他也会在那个观察间里。 这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此处人多耳杂,有很多话不好明说,难道武朝阳也发现了什么问题? 第46章 隐藏的信息 我正准备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不远处忽然有人群散开,原来是那个区域的【筛查】也结束了。 人影晃动间,我看到庞诚大步流星的朝我这边走来,旁边还有个戴着眼镜、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方向,应该是冲武朝阳来的。 这个发现让我有点意外,那年轻人和庞诚一起结束【筛查】,应该也是安全员一类的,可我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实在很难和“安全员”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他叫武嘉元,是我儿子。” 武朝阳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用很小的声音介绍道:“这里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有几千人,所以比起武力,选拔安全员更看重他们保护观察者的决心。” “原来如此……”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话的工夫,庞诚和武嘉元已经走到我们面前。 两人自顾自的操作起入梦仪,仿佛对方不存在似的。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庞队长,我们是要回观察间吗?” “叫我庞诚就行了。” 庞诚一边输入指令,头也不抬的回道:“你问这个,是有什么安排吗?” 我看了武朝阳一眼:“我的观察间需要维修,但我还有任务要做,想问一下能不能借用别人的观察间?” “借用?” 庞诚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武朝阳一眼,最后低下头继续输入指令:“这件事不在我的职权范围,我可以帮你联系站长。” “那就麻烦你了。” 我微笑点头,同时庞诚也开启了入梦仪的运输权限。 不多时,我们重新回到观察间。 之前被打坏的灯还没维修,只有一盏应急的小灯挂在天花板上,金属的地面和墙壁上满是弹痕,甚至连庄湘和肖海的血迹都没有擦掉。 “这里的环境确实差了点……” 庞诚打量着周围,说着关闭运输权限,让入梦仪变形成平躺的姿态:“你先休息吧,我去找站长,等【筛查】结束就请他过来。” 我道了声谢,庞诚就离开了。 墙壁上的小门关闭之后,除了那盏应急灯照亮的一小块区域,周围的一切全是黑的,这让我有一种置身宇宙的恍惚感。 这是我记忆中难得的宁静时光,享受之余,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的身体虽然动不了,但仪器移动时还是会让我的姿势发生变化。 而入梦仪的台面设计的十分精妙,是由无数细小的球体组成的,保持同一个姿势超过三秒后,就会变化形状以贴合身体,即使是冰凉的金属,也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云端的舒适感。 观察者经常一躺就是十几天,醒来时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估计也是这个功能的功劳。 “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啊……” 我望着那盏应急灯暗暗想到,这台入梦仪的科技水平,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至少在我记忆中的21世纪初叶,是不存在这种科技的。 但这也可能是【大灾难】带给人类的动力,所以我对当今年代的判断毫无头绪,而且比起这个,还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在等我搞清楚。 首先是张全为什么会记得前一次梦境。 其次是梦中秦玉林说的那句外语,庞诚说那是拉丁语,可是按照庄湘的说法,在我的梦境里绝不会有我不理解的语言出现。 最后、也是我最在意的问题,秦玉林发生诡异的变化之后,那些黏液组成的笔画。 “让所有的‘合理’破损消散,那些‘不合理’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这是我之前和王强说的话,而那些笔画的出现,似乎也验证了这个猜测,毕竟梦境正常发展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看到那种景象的。 但我现在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在看到多个图形、特别是熟悉的图形时,会下意识认为它们存在某种规律,这是正常人的逻辑思维习惯决定的……等等!正常人? 我突然想到那些二类观察者。 今天【筛查】的时候没见到他们,但不代表这里没有二类观察者。 梦境坍塌后的情况,应该和二类观察者平常进入的梦境差不多,说不定那些笔画中隐藏的信息,也要二类观察者才能发现! 想到这我蓦地激动起来,直觉告诉我,我应该是触到了某种真相的边沿! 呲—— 一阵轻微的喷气声,墙壁上的小门轻轻滑开,王强带着庄湘和庞诚走了进来。 “听说你想借用其他观察间?” 王强一进来就直接问道,应该是庞诚已经向他汇报过了。 我点点头表示确认,王强又道:“观察站没有这个先例,不过问题不大,只是我要先问一下其他观察者的意见,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接受。” “可以找武朝阳。” 我开门见山道,见王强神色有异又解释道:“刚才【筛查】结束之后,我问过他,他同意让我暂时借用。” 王强盯着我看了几秒:“知道了,我去安排。” 说完王强就要离开,我连忙喊道:“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站内应该有二类观察者吧?” 我试探问道,不等王强回话又继续道:“这次在梦境中,我得到了一些非常晦涩的信息,我觉得可能需要二类观察者进行破译。” “破译?” 王强微微皱起眉头:“你应该知道,二类观察者带回的信息也需要专人破译吧?就算他们能看懂你带回的信息,二次破译的成功率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但试了总比不试好吧?” “……” 王强又沉默了半分钟,随后转头看向庄湘:“我去安排信息对接和换房间,你把信息记录一下,再做好转移准备。” 随后王强离开,庄湘摘下腰间的控制器,打开了一个绘画软件之后,在我的指示下开始记录。 那个软件比我想的先进许多,可以直接进行三维绘制,于是我先让她画了一个四肢着地、背部弓起的人形,然后从头部开始,陆续绘制出了当时秦玉林身上那些神秘的笔画。 说来也怪,那些笔画六七百个之多,可我却连每一个的位置、角度都记得十分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诡异的场景,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第47章 第二个疯子 庄湘绘制完成后,我确认了没有错误,随后又开始了换房间的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工作量,毕竟房间里除了入梦仪什么都没有,庞诚开启了运输权限之后,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之后又等了五六分钟,庞诚的耳机亮了一下,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然后就招呼我们出发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武朝阳的观察间居然就在我隔壁,内部同样是蛋形结构,但是面积小了差不多一半。 我的观察间容纳一台放平的入梦仪之后,周围还能坐十几个记录员,但这里就连放下两台入梦仪都很勉强,甚至我的入梦仪进来的时候,还要先把武朝阳的入梦仪立起来。 “你确定要借用这间吗?” 庞诚从门外探头进来问道,因为里面已经站不下了:“我可以联系一下其他闲置的观察员,应该能调出一个空的观察间。” “不用了,在这就挺好。” 我摇摇头随口回道,可是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 这里的空间实在太有限了,就算武朝阳暂时不用进入梦境,留给庄湘来回走动操作的空间也十分逼仄。 庞诚明显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说什么,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至此,观察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人,一直沉默的武朝阳忽然开口:“你们两个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 武嘉元答应一声就离开了,庄湘则是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见我点头才退出去又关上了门。 奇怪的是,武朝阳主动把人支走,可是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之后,他却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了。 沉默了几分钟后,我有点受不了这种尴尬,随即抛出了一个开场的话题:“好像一直没看到你的辅助员?他们不是要一直在观察者身边吗?” “我闲置了半年多,我的辅助员暂时被调去做其他工作了。” 武朝阳随口回道,我以为他会顺势进入正题,可是等了两分钟依然没有下文。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再次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主动让我来你的观察间,不会单纯因为一个人无聊吧?” “没有,我在观察你。” 武朝阳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我在想……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我一怔:“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说梦话吗?” “我不是说你的意识,我想想怎么说……对了!灵魂!你的灵魂是清醒的吗?” “原来是灵魂啊?我还以为你问的是灵魂呢!”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突然感觉武朝阳的脑子有点毛病,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武朝阳叹了口气,又沉默了近一分钟才重新开口:“你还记得观察者的工作流程吗?” “当然记得,进入梦境、收集信息、汇报分析之后再进入梦境。” “进入梦境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就是需要洗掉观察者的全部记忆。” 我更懵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站里唯二还要进入梦境的一类观察者,应该对心理学很有研究吧?” 武朝阳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从心理学的角度,你认为人的记忆真的可以消失吗?” “当然不能,所谓的‘洗掉记忆’只是一种封锁……” 我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因为我好像明白武朝阳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 武朝阳看到我的脸色变化,没等我发问就点了点头:“没错,记忆不会消失,只能封存,那么利用催眠的手段,是不是可以恢复那些被封存的记忆?” “……” 我看着武朝阳没说话,但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 要知道我和其他观察者不同,现在已经保留了两次进入梦境的记忆。 那些似曾相识却又在细微处有所不同的信息,很容易让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 而这才仅仅是两次梦境,如果武朝阳提出的办法真的成功了,那意味着我将恢复十几年来进入梦境的全部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多少梦境,也不知道我在那些梦境里都看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些记忆一定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皱眉看着武朝阳严肃说道:“观察者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看到,如果突然恢复那么大量的记忆,一般人有很大的概率会直接疯掉!” 武朝阳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片刻后忽然苦涩的笑了起来:“理论上是这样,但其实没那么严重。” “什么叫没那么严重?你知不知道人脑承受信息是有极限的?日常生活能获取的信息量很少,可是那些梦境……” 我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看着武朝阳那个苦涩的笑容,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闯进我的脑海:“你试过了?” 武朝阳沉默的看着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我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我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甘。 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样,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主角。 后来随着年纪慢慢增大,这种幼稚的想法也渐渐变淡,但仅仅是变淡,而不是完全消失。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向其他人表达过这种想法,可是在潜意识里我始终认为自己是英雄,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 所以我会提出“观察者计划”,会提出饱受争议的“二类观察者”,甚至会推翻自己先前的理论,提出让观察者携带记忆进入梦境! 这些事情让我的生活变得很难,甚至是字面意义上的“举步维艰”,但我不在乎,因为英雄的路就应该是这样困难的。 所以在得知武朝阳付诸行动之后,我才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不甘。 其实我早想过利用催眠恢复全部的记忆,甚至构思出了大概的流程,以及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 但我最终放弃了,转而提出携带现有的记忆进入梦境,因为“恢复全部记忆”的后果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惧,即使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一直用“英雄也会力所不及”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一个比我更像英雄的人出现了。 第48章 英雄主义 “疯子!疯子!疯子!” 我歇斯底里的冲着武朝阳大喊,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我的唾沫星子甚至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是没法控制表情,还是早就猜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十分钟后,我情绪随着时间衰减到我能控制的程度,还没等我开口找补几句,武朝阳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想试试吗?” 我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试什么?有你一个疯子还不够吗!” “我说的就是在我身上试。” 武朝阳面无表情的平静回道:“我没办法给自己催眠,所以我培训了我的辅助员,来代替我进行催眠。” 说到这,武朝阳难掩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是培训的时间太短,我只恢复了两年左右的记忆,但如果是你来进行的话……” 后面的话武朝阳故意没有说完,不过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看着武朝阳,用冷笑来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嫉妒他的勇气。 “恢复全部记忆”的风险,是我根据理论推导出来的结果,可是现在武朝阳的状态,已经证明实际的影响没有我预想中那么恶劣。 至少他现在的思维逻辑,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所以我忍不住开始设想—— 武朝阳的辅助员是个心理学菜鸟,经他培训都能让他恢复两年的记忆,而我的辅助员是庄湘,即便水平不如我,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所以我肯定会有更大的进展。 至于风险,可以通过分阶段恢复记忆来进行把控,也就是先恢复最近一年,确定安全后再恢复两年,直到触及那个危险的临界点再停下。 唯一的问题是,通过催眠来恢复记忆,在时间跨度上很难把控,不过恢复更多的记忆,意味着有更多的信息可以联系起来,所以两相权衡之下,我认为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嫉妒不是好习惯,但它充分激发了我的潜力。 一个完整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成型,等我再把注意力放到武朝阳身上,时间仅仅过去了两三秒钟而已。 “你不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武朝阳在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现有的观察者计划太保守了,效率也太低了,如果在它之前是原始时代,现在也只不过到了新石器时代的刀耕火种。” “但如果我的计划被确认可行,我们就可以飞跃到蒸汽时代、甚至是电气时代!我愿意成为这块垫脚石,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看着武朝阳没说话,心里忽然有点疑惑。 “新石器时代”、“蒸汽时代”这些词汇,是作为基础知识,始终保存在观察者记忆中的,所以我能理解他的意思,让我疑惑的,是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这次真的不是我自恋,而是我作为“观察者计划”的发起人,至少在观察者里应该是“家喻户晓”的。 更何况武朝阳已经恢复了两年的记忆,无论梦境还是现实,从未听说过计划发起人的概率有多大? 一种久违的违和感慢慢出现。 我思索片刻没有头绪,索性直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011号观察者,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武朝阳的语气里多了为难和无奈:“在你之前,我已经找过另外五位观察者,不过他们都拒绝了我的提议,甚至其中的几个人连这件事都忘了。” 此时的武朝阳神色黯淡,像是一个被抛弃的空巢老人,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答非所问。 “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把话题拉回正轨,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知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除了每三个月一次的【筛查】,观察者之间完全见不到面,甚至在我两年的记忆中,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武朝阳微微皱眉回道,我这才发现他是可以有表情的,而此时他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都在说明他没有撒谎。 我终于知道那丝违和感是哪儿来的了。 今天在等待【筛查】的时候,那个中年胖子说他闲置的一年多都没见过我,而现在武朝阳的一番话,更是将我缺席【筛查】的时间拉长到了两年! 可【筛查】是观察站每个人都必须进行的流程,就拿今天举例,王强为了让我及时参与【筛查】,甚至不惜将我从实验性质的梦境中强制唤醒。 无论中年胖子还是武朝阳,他们都和我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但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若【筛查】没那么重要,王强为什么要将我强制唤醒? 若【筛查】有那么重要,为什么我在至少两年的时间里没有参与【筛查】? 我试图解释这个悖论,可只要想的稍微深了,就感觉大脑开始发木,好像被无数线头堵住了似的。 无奈,我只能看向武朝阳:“我先问个题外话,但是很重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躲避【筛查】?” “当然没有!【筛查】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如果不对直接参与的人员进行风险评估,这个计划最多一年就会崩溃!” 武朝阳斩钉截铁的回道,接着他的下一句话让我灵光一闪:“除非是二类观察者,疯子的心理评估结果还是疯子,所以他们不用【筛查】。” 二类观察者无需【筛查】。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在我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瞬间破散了所有阻滞的迷雾! “庄湘!庄湘!” 我发了疯似的朝外面大喊,很快墙壁上的门就开了。 庄湘探头进来,一脸急切的看着我:“怎么了师兄?出什么事了?” 我惊恐的看着庄湘,努力想保持自己的声音平稳,但是效果并不明显:“我在这个观察站多久了?” 庄湘的反应有些为难:“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的时间信息,不过……你是第一批进入011号观察站的观察员。” 轰! 脑海中那道无形的炸雷再次响起。 011号观察站至少成立了十年以上,而我有至少两年没参与过【筛查】。 所有信息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在过去至少两年的时间中,我是作为“二类观察者”存在的。 第49章 幽灵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立即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崩溃,在我的心里迅速蔓延! 作为心理医生——至少我现在的记忆是这样——我对患有心理、甚至精神疾病的人没有任何偏见。 所以我的崩溃,并不是因为我曾经可能成了疯子,而是我由此想到了其他的事。 “我要见王强。” 我阴沉着脸看向庄湘:“不管他在做什么,让他立刻过来见我,就说我有重要线索!” 庄湘答应一声跑了出去,我看向武朝阳,斩钉截铁的说道:“你的计划行不通。” “为什么?”武朝阳皱起眉头:“我知道这有很大的风险,但我认为和收益相比是值得的。” “不会有收益的。” 我控制不住的惨然冷笑起来,像个即将含冤而死的囚徒:“我现在有种强烈的直觉,你说的办法我可能早就试过了。” 武朝阳明显怔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试过?” 我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刚才你都听到了,我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一类观察员,但在过去至少两年的时间里,我一次【筛查】都没有参加。” 能当上观察者的人都有极强的逻辑,武朝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在两年前变成了二类观察者,而在这次【筛查】之前又变了回来?” “是至少两年。” 我纠正了他的用词,顿了顿继续道:“只有变成二类观察者,我才有可能不参加【筛查】。” “另外我的辅助员说,最近这个梦境我已经进入70次了,但那是个一类梦境,我两年没有参与【筛查】,说明之前的69次,是在我变成二类观察员之前进入的。” “也就是说,当年让你从一类观察者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一类梦境?” 武朝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又开始疑惑:“可是为什么?一类观察者经过基因改造,除非立即致命的大脑损伤,否则都是可以修复的……你那次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但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说是猜想不太准确,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当年看到了什么,但它一定非常重要,重要到即使在我被逼疯之后,观察站还是要将我治愈,并再次投入那个梦境! 更让我崩溃的是,我从这些杂乱的线索中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梦境时,除了最后被强制唤醒的那段逻辑有些混乱,前期的逻辑全都十分正常。 对于“造神计划”的调查十分艰难,却不至于将我逼疯,如果那真是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一定是我当时使用了非常规的手段。 例如“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 虽然这是我前不久才向王强提出的,但不代表两年前的我没有提出过,就像失忆的人也会保持从前的生活习惯,这是潜意识导致的必然结果。 所以我才要找王强问个清楚,如果真被我猜中了,就意味着“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的思路并不可行。 这不仅会让我之前的沾沾自喜变成笑话,更是对我的心态以及精神状态的重大考验! “我还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可以最终带领大家走向胜利!到头来……只不过是个闭门造车的小丑!” 武朝阳绝望的苦笑起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竟然准确说出了我此时的心声。 我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刚见到他时那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又出现了。 不过武朝阳调整情绪的速度很快,我还没想好怎么宽慰,他就已经恢复平常的神态。 “所以你要求见王强,是想验证当年有没有这样做过?” 武朝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回想起他几秒钟前的绝望,我甚至怀疑这家伙有精神分裂的可能。 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我点点头表示确认:“听你的语气,似乎认为我得不到答案?” “没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武朝阳毫不掩饰的点头承认:“对于他们来说,观察者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你会在意工具的想法吗?” 我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虽然武朝阳的话很直白、甚至可以说是难听,但那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连庄湘和肖海都会对我有所隐瞒,我又怎么能强求王强对我坦诚相待? 但这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而我并不打算想武朝阳透露。 “说点别的吧。” 我干笑几声转移话题:“还是之前我被你怀疑的那件事,你既然恢复了两年的记忆,不知道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你是说梦境中的角色,记得其他梦境那件事?” 武朝阳神色古怪,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过了几秒才轻声道:“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那你应该是遇到【幽灵】了。” “幽灵?” 武朝阳“嗯”了一声:“这是我自己起的代号,指那些设定好的锚点之外,梦境中其他不合常理的人。” “这么说你也遇到过?” 武朝阳的眼中透出回忆的神色:“我遇到过三次,当时我向王强汇报过,他答应帮我调查却没有行动,我也是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的。” “我知道王强不会帮我,于是自己研究了一段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应该是某种逻辑漏洞的具象体现——你应该知道,我们进入的梦境,是用很多段记忆构成的吧?” 我点点头,武朝阳继续道:“由于记忆偏差,就算只有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记忆也会有所不同,提供记忆的人越多,这种偏差就越严重。” “构建梦境只能极力融洽逻辑,却不能避免这种偏差导致的漏洞,虽然绝大部分漏洞不会产生影响,但还是会有一小部份,会因为逻辑无法自洽而具象化……” 说到这,武朝阳突然顿住,似乎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接着他用一种近乎渴求的目光看向了我,过分激动的情绪让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做过梦吗?” 第50章 老子不干了 “做梦?” 我疑惑的看着武朝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现存的记忆不多,但观察者的工作不就是入梦吗?” “不!不是入梦,是做梦!” 武朝阳极力想要摇头,但表现出来的只是面部肌肉微微颤抖:“就像普通人睡觉时的那种做梦,不受控制的那种做梦!” 我不假思索的摇头道,最近两次入梦的间隔还不到十个小时,其中汇报内容就用了七八个小时,我根本没有睡觉的时间。 “果然是这样!” 武朝阳的表情更兴奋了,像个钻研了一辈子终于看到成果的疯狂科学家:“原来做梦才是关键!我真是蠢!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现在才想到!” 我不知道武朝阳什么意思,但他的状态引起了我的兴趣。 可还没等我发问,墙壁上的小门忽然滑开,王强倒背着手走了进来。 看到王强,武朝阳瞬间变回平常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这说明他在激动地同时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不禁让我更好奇他刚想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王强已经走到我们身边,在两台入梦仪中间的空地上站定。 我刚要说话,王强又摆手示意我别开口,随后在武朝阳的入梦仪底部打开一个柜门,从里面拿出枪式注射器和一支淡蓝色的药剂。 我认出那是强效镇定剂,因为之前庄湘给我用过。 武朝阳明显也认出来了,皱起眉头刚要说话,王强就已经完成了注射。 几乎瞬间,武朝阳的眼神就开始涣散,顶多一两秒钟之后就陷入了沉睡。 王强这才回头看我:“我现在很忙,有话快说。” 此时王强表现出的气场很强,能看出来他的时间确实不多。 我迅速调整好状态,用一种凝重的目光看着王强:“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的办法,是不是早就有人提出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强冷声反问,同时眼神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我立即意识到我的计划奏效了。 其实在我让庄湘去找王强之前,就知道他不会提供任何我想知道的信息,因为那些问题可能会影响到计划进展,如果他能说,在我提问之前就会开口。 所以这次谈话的重点不在于王强回答什么,而是他听到问题之后的反应。 就拿刚才的问题来说,王强的反应已经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那个提案,甚至可能已经执行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提出这种办法的人也是我吧?” 我提出了第二个需要确认的问题,但王强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同时他的微表情也没有任何破绽。 我不知道是他有所察觉,还是真的有人和我提出了一样的想法,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的第三个问题。 “我是不是曾经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问道,同时尽力抬头想要离王强的脸更近一些,以便我能更清楚的观察他的反应。 “你该入梦了。” 王强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说着启动了我的入梦仪,开始往我的身上贴电极片:“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大喊着躲避快贴上来的电极片,可毕竟我只有头部能动,王强只用了一只手就把我的脑袋死死按住。 在按下启动键的前一秒,王强抿起嘴唇做犹豫状,随后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向了我:“听我句劝,别再想那些多余的事了,这不止是为你,也是为了你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让我微微一怔。 我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庄湘和肖海,但他之前都是以“辅助员”和“安全员”来称呼他们,“朋友”这个称呼,让我觉得王强是以私人身份说出这句话的。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王强已经按下了入梦仪的启动键,无数电流像细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大脑,只一瞬间我就疼的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将我的意识唤醒。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旁边床头柜上的电话正响个不停,屏幕上不断跳动着“肖海”两个字。 我接通电话,依然是秦玉林在星迪大厦的天台跳楼,肖海让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后,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倒在床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我现在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人类真是善变的生物。 上次进入这个梦境,我因为自己可以“未卜先知”,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可是只隔了短短七八天,我的心态就完全变了。 王强的果决,让我觉得自己是一条拼命想要逃离?却只能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就这么沮丧的躺了十多分钟,我才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慢慢悠悠的下了楼走出小区,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我的面前。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前两次梦境一模一样。 坐进出租车,看着街边熟悉的景物,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 电影的主角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时间循环,只有完成正确的事,才能逃离这段循环,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而我要做的“正确的事”,就是榨干这段梦境的全部价值。 但我的处境和那部电影又有所不同。 电影中的主角完成任务就可以逃离循环,而我完成任务之后,只会再被扔进下一段循环。 “果然没人会在意工具的感受……” 我悲观的想着,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小伙子,是刚参加工作还不适应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我的异样,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刚参加工作也不适应,我跟他说不行就别干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我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司机:“你刚说什么?!” 司机被我吓到了,隔了几秒才道:“我、我说不行就别干了,我知道溺爱不好,可是每天看他成宿成宿不睡觉,我这当爹的是真心疼啊……” 后面司机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但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一股久违的叛逆在我的心里疯狂翻涌,此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老子不干了! 第51章 不要为难自己 出租车来到星迪大厦,这里已经被警员和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幸好肖海提前派了人在这等我,不然我这小身板还真未必挤得进去。 不多时我们来到天台,这里依然是熟悉的大风,熟悉的空调场景,还有天台边缘那个熟悉的秦玉林。 “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快拖不住了!” 肖海过来给我戴对讲,没等我开口又继续道:“今天这人好像有点难搞,实在劝不下来就尽量拖时间,救援气垫已经布设,但需要十五分钟才能完成充气……” “知道了。” 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后像行尸走肉一样拖着脚步走向秦玉林。 他还是站在天台边缘的水泥围挡上,嘴角叼着一支燃了三分之一的红色硬装云烟。 “你是来劝我的吗?” 秦玉林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嘴角点燃的香烟随着说话掉落一截烟灰,随着风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看着消失的烟灰,一个先前从未想过的念头忽然出现,让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不抽烟的人,我之所以能认出秦玉林嘴角那支烟,就是因为它的烟灰出了名的结实。 早先几年,肖海抽烟时以得到一整支烟灰为乐,接触到这个牌子之后就再没这么干过,因为那真的毫无难度。 这样结实的烟灰,绝不会因为说几句话就掉落下来。 早在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它就已经向我揭示了真相,而一向认为自己观察力很强的我,竟然到了第三次才终于发现。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做观察者吧?” 我悲观的想着,脚下继续拖着步子走向天台边缘。 秦玉林绷直了后背,似乎有些紧张:“喂!别再靠近了!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我继续走向天台边缘:“你想跳楼,关我屁事?” “你不是来劝我别跳的吗?怎么自己上来了?”秦玉林的语气充满了疑惑。 “我想跳楼,关你屁事?” 我不带任何情感的冷声回道,说着爬上天台边缘的水泥围挡,把两条腿挂在外面坐了下来。 “肖队,你朋友干嘛呢?” 耳机里传来警员极力压低的声音,能听出来他确实很疑惑。 沉默了几秒钟后,肖海的声音响起:“可能是什么新的开导方法吧?别急,这家伙专门研究心理的,信他没错!” 我冷笑了一下,低头朝着楼下看去,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 三十几层楼的高度,让人看上去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橘红色的救援气垫在缓缓变大,像一块烤箱里正在膨大的面包。 我看着救援气垫,然后用手撑着往右边挪了挪。 这种救援气垫的尺寸是6米长4米宽,但具备有效承托力的只有中间那一小块区域,如果落在边缘,就会像跳弹一样带着巨大的惯性拍在地上。 是的,我的计划就是去死。 之前庄湘说过,像死亡这种巨大刺激,会将入梦者强制唤醒,王强可以强行把我扔进来,那我自然也可以强行退出去,可是…… 如果以直立的姿势从这个高度落地,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应该是我的小腿胫骨扎进我的脑子。 我看向秦玉林,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上次梦境崩塌时,他的脸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的画面。 我的后背泛起一阵凉意,连忙别看目光不敢再看:“能一起跳楼也是缘分,要不要先聊聊天?” 秦玉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不是来跳楼的吧?” “原来是,现在有点怕了。” “怕死?” “算是吧。” “其实生或死都没关系的。” 秦玉林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不知名的远处:“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装出疑惑的语气,把眼神投向他的脚尖。 上次这么做,是为了判断我有没有机会把他拉下来,但这次我只是为了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只要这个梦境不出现意外,十天之后我就会自动苏醒,我也不是非要跳楼不可……”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心理疏导中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在面对无力解决的困境时,学会不为难自己是很重要的。 与此同时,秦玉林已经说到“真实的世界”,在这之后的过程乏善可陈—— 我们像以前那样聊了几句,秦玉林用烟蒂画出两个方块,最后把烟蒂地给了我,就仰身从天台边缘掉了出去。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我长了个心眼,事发以及后续接受调查的时候,我始终将那枚烟蒂死死的攥在手里。 等警队的心理专家分析完录音,确定我的做法并无问题之后,我独自离开警局,打车前往我的母校。 这次我不会做出格的事,但不代表我会随波逐流,掌握更多的信息,可以让我面对王强时掌握更多的主动权,这也算是叛逆的一种方式。 和杨教授聊过之后,我提前拿到了那份写有名单的笔记,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去找了沈卫平和梅清。 其实我只是想随便走个流程,但没想到还真有意外发现。 首先是去找沈卫平的时候,我在江南大学看到了刘祈,这让我确定了之前的猜测——专案组的调查早就开始了,秦玉林只是他们调查中的一环。 而且从我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来看,刘祈开始调查秦玉林的契机,就是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消息。 另外一个发现来自梅清。 有了上次接触的经验,这次我和梅清的相处过程十分融洽,顺利将她催眠后,我得到了1984年造神计划的新进展——大脑休眠。 说是“新进展”不太准确,因为这只是梅清新提出的研究方向,简单理解就是通过某种技术,让婴儿进入一种类似植物人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的婴儿可以自然成长,但是因为没有信息摄入,大脑属于真正意义上的空白状态。 平时这种人会被当成战略资源储备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将其唤醒,再通过催眠或是类似的技术,将某些专业知识灌输进去。 如此,便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大量的、高级别的专业人才,用以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这个方案在道德层面有很严重的问题,再加上梅清提案后不久,造神计划就被彻底终止,所以这个研究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但这只是2024年的信息,而我此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个项目并没有彻底终止,或者说在一段时间之后,被重启了。 第52章 对质 时间来到梦境中的第四天,也就是周三的傍晚。 我先去诊所完成了今天的工作,给手机充满电后,又额外带了一个充电宝,然后在警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了下来。 约莫下午四点多钟的样子,肖海果然打来电话了。 “出来接我吧,我给病人做回访,正好在警局附近。” 我说完挂了电话走出咖啡店,正好看到肖海也从警局出来,随后我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停尸房。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人。 “我来介绍一下——” 肖海主动开口,刘祈已经朝我走了过来。 “你就是那天负责劝说的……”刘祈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微微皱眉盯着我看了几秒:“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应该没有吧?至少我不认识你。” 我用面对患者时的表情微笑回道,除了信任和友善,刘祈从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信息。 之后又是一段程序化的流程,刘祈问我秦玉林有没有被调换的可能,我的回答自然也和先前一样。 不过这次离开警局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回到了诊所,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快递员,可是秦玉林在天台上给我的那枚烟蒂,此刻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果然是故弄玄虚啊……” 我心中冷笑,已经大概猜到寄快递的人是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确定我的猜想。 “师兄你来的正好!” 庄湘看到我连忙招手:“你的快递,到付邮费22!” “帮我垫上,回头发红包给你!” 我说着拿上快递转身就走,下楼又打车回到警局,连同我保存下来的那枚烟蒂一起,让肖海拿去做dna比对。 通常情况下,dna比对需要3到5天,但这次我很快就拿到了结果,因为在那枚快递来的烟蒂滤嘴中,未检测出任何唾液成分。 这让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不能证明快递寄出者的身份,但至少证明这枚烟蒂并非来自秦玉林。 换句话说,就算是秦玉林,也要遵守梦境中的“现实规则”,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不存在,所有人都处在“普通人”的能力范围之内,只是各自的人脉、权力有些差别。 换句话说,只要这个梦境没有发生坍塌,所有一切就都是在常规逻辑之内,这对于我坚定信心来说十分重要。 之后的事就没什么不同了。 我梦到秦玉林、向肖海比中指,拿到钥匙之后去了水泥厂家属楼,和刘祈言语交锋了一番后,带着六个恒温箱回到了家。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我已经把快递拿走,所以不需要庄湘来送了,但我为了尽量减少梦境坍塌的诱因,还是把她叫到了我家。 看着无聊的电视剧,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了十一点多,之后我先给刘祈打了两次电话,被拉黑之后又打电话给肖海,问了刘祈在本地的落脚点。 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红星招待所附近的公路,看到招待所窗口一闪而过的红光,我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次入梦,我只想在解决一些疑问之余,安安稳稳的度过这十天。 由于梦境的特殊性,其他人我都可以凭借记忆让事态顺利发展,可唯独张全是个例外。 张全记得我,在他的视角中,已经带我去过二楼,并且交给我六幅画,所以这次见面就不会再做相同的事。 于是这次入梦会缺少一整个环节,天知道会对梦境的结构稳定产生多大影响! “要不然试试催眠,让他忘记认识我的事?” 我琢磨着开门下车,一路走到了招待所旁边,然后手搭窗台纵身跳了进去。 黑暗瞬间将我笼罩,但我这次已经不紧张了。 我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果然像以前一样没反应,接着我又按亮了智能手表的屏幕,几秒种后,张全那张大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你啊?” 张全拍着胸口翻了个白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追债的来了呢!” 说着,张全打亮了手电筒,依然是那副流浪汉的模样,坐在发霉的棉被上守着一锅面条,好像正在准备吃饭。 可惜上次进入梦境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他平时不住在这里了。 “【幽灵】么……” 我想起武朝阳的话,按照他的说法,张全是梦境中所有“不合理”糅合之后的产物。 这是一种人类尚未掌握的力量,就像时间轴会自动修复的理论一样,梦境、或者说世界本身的意识,在通过这种方式维持自己不会崩塌。 但这只是一个假说衍生出的另一个假说,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于是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准备先完成我眼下的计划。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我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坐到张全身边:“今天很忙吗?” 张全哈哈一笑:“我能忙什么?忙着要饭吗?” “不可能,你这么有骨气的人,就算去垃圾桶里捡吃的也不会要饭。” “……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怎么会?我是真觉得你有骨气。” 我朝张全笑了笑,接着突然话锋一转:“我收到一个到付快递,是你寄的吧?” 张全捞面的手一顿:“为什么觉得是我?” “因为是到付。”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张全皱起眉头瞪着我:“就因为我是流浪汉,没钱只能寄到付?你这是刻板偏见!” 我平静的看着张全:“所以我猜对了吗?” “你!” 张全气的说不出话,涨红着脸瞪着我看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的从鼻腔深处憋出了“嗯”的一声。 我早有预料的点点头,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一个多小时之前,我给刑警队的肖海打过一次电话,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电话实际上是打给你了吧?” “这你也知道?!” 张全惊得手一哆嗦,盛着面的半只破碗掉进了锅里,面汤飞溅出来泼了我们满身。 “时间轴会自动修复。” 我看着身上的面汤突然想到这句话,同时就感觉后背泛起了一阵凉意,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偶然”吗? 第53章 张全的故事 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让我回过神来,是张全正瞪大眼睛打量着我,手电筒的光芒映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起诡异的光。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张全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秦玉林说你能帮我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和那些行尸走肉不一样。” 我看着张全:“这算是承认你和秦玉林有合作吗?” “我好像从来也没否认过吧?” 张全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容,又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对了!既然你这么厉害,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让你把电话打给我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关机的手机:“现在的人很少会记号码,只要把你的号码,用肖海的名字存在我手机里就行了。” “至于怎么存号码也很简单,为了避免影响治疗,我接待病人的时候会把手机放在诊室外面,你只要稍微打扮一下混进诊所,很容易就能拿到我的手机。” “……没劲!”张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还想跟你显摆一下呢!” “其实你还是可以显摆的。” 我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这个办法虽然简单,却有很大的风险,你怎么能确定在你改完号码之后,我和肖海不会通电话?” 张全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会问声音。” “应该是变声软件吧?就像那些明星的导航语音一样,肖海破案的能力不错,所以经常会受到采访,拿到他的声音样本并不难。” 张全“啧”了一声,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惨淡:“我能确定你们不会通电话……或许是因为经验吧?” “经验?” 张全惨然笑着点了点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改号码这件事,我已经做过几百次了。” “几百次?!” 我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因为它意味着张全保留记忆的时间,比我预想中还要久的多! 而且按照庄湘的说法,我进入这个梦境只有70几次,和眼前的张全相比,我似乎应该更相信庄湘? 于是我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张全:“你撒谎,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明显是不认识我的。” “那是因为老子演技好!” 张全露出个嘚瑟的表情,但马上又萎靡下去:“这件事很复杂,我还是从头说吧,那年我六岁……” “等会!” 我连忙抬手打断张全:“你今年多大?” “三十五。”张全随口回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都三十五好几年了。” “……能不能从你认识我开始说?” “不行,没有前面那段我怕你听不明白。”张全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看我面色不善又改口道:“要不我简单概括一下,你听不懂再问我?” 我没说话,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张全便开始了他的回忆—— 在六岁那年,张全表现出了极高的绘画天赋,于是父母便开始着重培养,之后的情况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他考入鲁美、以专业满分的成绩从鲁美毕业、以个人名义开办工作室,又在被曝出丑闻之后身败名裂。 值得一提的是,张全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并没有心灰意冷,只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强烈的失望。 于是他放弃了一切,成了一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当然,他并不把自己当成流浪汉,而是一个随性洒脱的艺术家。 就这么洒脱了几年,在一个夏天的深夜。 在桥洞下饿醒了的张全,先喝了几口河水充饥,然后出发去他经常“光顾”的一家大排档。 这家大排档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有时会把客人没怎么吃的东西留下来,分给附近的流浪汉。 张全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醉汉结了账准备走,便守在旁边,想等他们离开之后吃点剩饭。 结果当时可能太饿了,张全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又好巧不巧的被那几个醉汉听到了。 于是,他成了他们找乐子的工具。 几个醉汉又买了一大把肉串,刚从炉子上拿下来还滋滋冒油,油脂浸炸辣椒和孜然的香气,就连吃饱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更何况是已经饥饿难耐的张全? 见他们把肉串递给自己,张全道了声谢伸手想接,那人却又把手收了回去,调笑着让张全趴在地上学狗叫,叫一声就给他一串。 就算是真正的乞丐,恐怕都受不了这种侮辱,更何况是一身傲骨的张全? 于是张全破口大骂,然后被那几个醉汉按在地上一顿毒打。 大排档里还有其他食客,但没人愿意为一个流浪汉出头,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掏出手机拍照录像,后来还是大排档的老板报了警。 可是警察赶到的时候,那几个醉汉已经没了踪影,他们将张全送到医院又垫付了医药费,一再保证会找到那几个醉汉,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下文。 不是警察不作为,而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张全在医院躺了几天,警察预付的医药费用完了,于是他便被赶了出来。 无家可归的张全,只能又回到那个栖身的桥洞,半夜因为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睡不着觉,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又一次走到了那个大排档。 看到那几个正在结账的醉汉,张全只觉得心里“腾”的窜起一股火苗,走上前去抄起一只空酒瓶,二话没说直接敲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 长期营养不良的张全没什么力气,可那人还是疼的龇牙咧嘴,大骂着问张全是谁,竟是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模样! 当时的张全并未多想,只当是他们上次喝多了没记住,可是警察赶到之后,他开始发现不对了。 赶到现场的民警,就是上次把张全送到医院的人,可是他们竟然也不认识张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打的人只鉴定出了轻微伤,于是张全只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十天。 十天之后,张全从拘留所出来回桥洞睡觉,半夜饿醒出来找吃的,结果又一次在大排档遇到了那几个醉汉,而他们依然不认识张全。 听到这里,我已经能感觉到那种绝望,拍了拍张全的肩膀试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意思是,你发现自己陷入循环多久了?” 张全转头看我,脚边的手电光让他的脸半明半暗:“六年。” 第54章 永生的愚公 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二天,这个时间是张全一天一天数出来的。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张全用了整整三年,完成心态从震惊、到崩溃、再到最后麻木的转变。 我知道这个过程一定很不容易,但张全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勇气多问。 沉默了几分钟后,张全从锅里捡起面碗:“到了第四年,我偶然认识了秦玉林,他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用许多人的记忆构建出的梦境,如果我想真正的‘活着’,只有一个人能帮我。” “我?” 我用笃定的语气问道,没想到张全却摇了摇头。 “当时他说的是他自己,还说我想逃离这个虚假的世界,就必须帮他做一些事——” 张全说着又看了我一眼:“从这之后就是你的事了,他给我安排了很多任务,用来引导你的行动。” “其中大部分都还挺有难度的,我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成功,但我很快发现,这个世界每隔十到十五天就会循环一次,这让我有无限的时间用来试错。” 张全说完见我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拿改电话号码来说吧,那个时间点,是我用一百多次失败换来的。” 这次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很快又疑惑起来:“可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那次见面要装成不认识我?” “这是秦玉林的要求,他说只有你保留记忆,我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 张全嗦着面条含糊不清的说道:“他让我在每次新循环开始的第四天,想办法把你引到这里,如果你进来找人,说明你的记忆出现问题了,我要装成不认识你,然后重新开始引导。”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逻辑不对吧?给肖海打电话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你引导的。” “逻辑是对的,只是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张全放下面碗伸出两根食指:“不是我的引导让你给肖海打电话,而是我发现你每次都会给肖海打电话,才顺势想了这个办法。” 我看着一脸淡定的张全,忽然想到了愚公移山的故事。 只不过这位“愚公”是永生的,而他的“王屋太行”似乎也是永生的。 我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怀着悲悯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之前保留记忆的次数多吗?” 张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很多,这次是第二次。” 我一怔:“三年两次也算‘很多’?” “真的很多了。” 张全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光是现在这个成熟的计划,我就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而在我那次成功之后,你突然消失了两年多,直到前段时间才又出现。” “你说什么?!” 我的心跳瞬间加快,因为我没参加【筛查】的时间,正好也是两年多! 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两年多前,我提出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却因为某种意外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二类观察者不用参与【筛查】,同时也不会被投入一类梦境,于是在这个梦境中的张全看来,我消失了两年多没有出现。 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柱直冲后脑! “两年前……” 我努力想要保持冷静,可声音还是颤抖的厉害:“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张全直勾勾的看着面碗,眼中透出回忆的神色:“那一次,你的记忆连续保存了七个循环,在第八个循环开始的时候,它出现了。” “谁?” “我说了我不知道!” 张全突然大喊一声,我竟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恐惧。 “那是第八个循环的第二天,以往循环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没什么事做,所以那天我就躺在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大概中午十一点多吧?太阳突然熄灭了。” “太阳熄灭了?” “对,就是天突然黑了,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睡到了深夜,却发现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后来——” 说到这里,张全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仿佛两年前那一幕直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我看到远处的树木开始崩塌,好像又什么东西在把它们压碎。” “当时我很害怕,我爬起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只跑了几步,就感觉到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下来,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看着张全惊恐的神色,仿佛也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恐惧:“后来呢?” 张全没有马上回答,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才开口道:“后来我被那个看不到的东西压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肉泥,再之后……我就在桥洞下面醒了。” 我感觉胸口一阵气结:“这听上去像一场梦。” “我也一直觉得是一场梦。”张全用一种凄惨的眼神看着我:“可是在那之后,你消失了两年零十天,整整74个循环没出现过。” “……” 我看着张全说不出话,如果他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个将他压成肉泥的东西,应该就是让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原因了。 张全也没再说话,我俩沉默着坐在一起,空气中只有他时不时嗦面的声音。 几分钟后,窗外隐约亮起红蓝双色的灯光,我知道是庄湘怕我有危险,所以报警了。 “看来今天只能聊到这了。” 我说着站起身来,先出去找庄湘和肖海走了流程,又跟庄湘借了五百块钱,拿着回到了招待所。 张全已经吃完了面,打着手电筒走到楼梯底下,当着我的面打开了一道低矮的暗门。 “话都说开了,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张全站在暗门前,回头朝我挤出个笑容:“你是个好人,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那个笑容里的情绪很复杂,单是我能看出来的,就有绝望、悲哀,以及一丝虽然不多,但却无比纯粹的期望。 “我也希望……等一下!”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话没说完突然灵光一闪:“你的记忆是一直保留的吗?” 张全点点头:“秦玉林说,我只有大排档那件事之后的记忆是真实的,在那之前的记忆,都是某种力量灌输给我的。” “这些不重要!我刚有了一个计划——” 我用力拍了拍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听说过‘存档’吗?” 第55章 火上浇油 天光照亮了招待所的废墟。 我从暗门里钻出来,就听头顶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肖海和庄湘正从二楼下来。 “师兄?你怎么在这?” 庄湘看到我明显一愣:“你一直在这吗?我们刚才进来怎么没看到你?” “刚才掉了块砖头下来,我被砸晕了。” 我举起手里的半块砖头,又拨开头发给他们看我后脑的伤:“这个地方的结构不稳定,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三人离开招待所,走出大门的时候,东边的太阳已经攀上了树梢,正处于从冷橘色转变到白炽的过程中。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整整一晚没睡,可我的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在刚刚、在这次入梦的第五天凌晨,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而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 从招待所回来之后,剩下的几天都乏善可陈,我每天都是家里和诊所两点一线,不再调查任何事,也不见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人。 转眼到了第十天夜里。 我用所有的钱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然后带着三分醉意躺在床上。 等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观察间,从面积来看还是武朝阳的那间,但此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和那些肢体健全的观察者不同,我们自身是没有行动能力的,也就是说武朝阳不可能自己出去,一定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一个闲置了半年多的观察者突然被带走,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情况。 呲—— 一阵轻微的喷气声,墙壁上的小门滑开,庄湘和庞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师兄,欢迎回来。” 庄湘照例问候了一句,然后过来帮我摘除电极片。 “谢谢。” 我想给庄湘一个微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庄湘说我进入了70几次,而张全却说我进入了一百多次。 他们中间必有一个人在说谎,而从这两个人的行为逻辑来看,张全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无论70次还是100次,对于他想表述的信息都没有丝毫影响。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我想不通庄湘为什么要骗我。 另一边,庞诚也想过来帮忙,却被庄湘用身体挡住,他干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尴尬的退到旁边。 “你们怎么了?” 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除了疑惑之外,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没事!” 庄湘冷着脸回道,我只能把目光投向庞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庄湘一眼又放弃了。 见状我也没再追问,等庄湘摘完了电极片才道:“去叫记录员吧。” “现在?”庄湘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才刚醒,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有几个细节,我怕时间久了会忘。” “……好吧。” 庄湘点点头转身出门,庞诚这才走上前来,程序化的敬了个礼:“011号观察员,欢迎回来!” “别客套了,快说吧。” 我笑了笑,随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庄湘似乎对你不太友好?” “可能是对我的做法不满意吧?” 庞诚叹了口气,回忆片刻解释道:“大概三天前,你的入梦仪发出故障警报,代码01-16,意思是设备中疑似存在短路情况。” “庄湘建议将你强制唤醒进行排查,但我检查过你的生命体征,数据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次假警报,便拒绝了她的建议。” “我他妈……” 我无语的看着庞诚,隔了半分钟才咬牙道:“庄湘没打你,已经算是知书达理了!” 我说这话真不是我小心眼,如果只是一次“疑似短路”的警报也就罢了,可问题是我这台入梦仪,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问题了。 强制唤醒失败、入梦时长严重超出、再加上刚发生的这个疑似短路。 一次两次可以算是偶然情况,一个月内连续出现三次,还不能证明是设备有问题吗? 所以于情于理,庄湘提出要排查故障是正确的,而庞诚作为我的安全员,在明知有隐患的前提下还不作为,根本就是没拿我当人! 强烈的愤怒像一桶汽油,浇在我心底那丛名为“叛逆”的火苗上,刚苏醒时我还犹豫要不要执行那个计划,而现在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让他们对我放下戒备才行。 “武朝阳呢?” 我换上稍微友善的语气看向庞诚:“他怎么没在。” “他在你入梦的第二天就被带走了,好像是【筛查】结果有问题。”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我们的谈话内容可能被人听到了。 但我也知道这是没有根据的阴谋论,所以还是调整好表情试探问道:“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那他会被怎么处理?” “不知道。” “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会。” “……” 我再次感到一阵气结,如果不是身体情况不允许,我非得跳起来给庞诚一脚! 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我再度看向庞诚:“肖海呢?他的情况怎么样?” “01297号安全员的常规治疗已完成,目前正处于排异反应的观察阶段,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庞诚说到这微微一顿,似乎在计算什么:“等你下次入梦结束,他就可以重新上岗了。” “我现在能见他吗?” 庞诚想了想:“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需要向上级请示。” “那你还愣着干嘛?”我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请示去啊!” 庞诚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不客气,愣了一下才敬礼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但这个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几秒钟的样子,庄湘就带着十几个记录员进来了。 和之前做汇报的时候差不多,十几个记录员自带小马扎,一言不发的围着我坐了下来。 随后我用了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将梦境中得到的信息讲了一遍,但却不是我刚进入的梦境,而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的那个梦境。 结果不出我所料,即使是重复的信息,那些记录员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在我示意庄湘汇报结束后,便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了。 等最后一个人出去,我正准备试探一下庄湘,却发现她看着我身后的方向。 我下意识回头,这才看到在入梦仪后面、我视觉死角的地方,有个二十出头的女生还没走。 第56章 好兄弟 女生剪着利落的短发,五官不像大部分女生那样柔和,反而透着一股凌厉的英气。 也是因为这种英气,让我对她有很深的印象,之前几次我做汇报,她都在记录员的队伍里。 “011号观察员你好。” 女生朝我走来却被庄湘挡住,只好停在那里点头致意:“我是兼职记录员、武佳丽。” 听到这个名字,我瞬间想起了武朝阳,随即试探问道:“你父亲让你来的?” 武佳丽的眼睛立即瞪大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 我看向武朝阳那台入梦仪先前停留的位置:“世界上姓武的人很多,但我认识的只有一个武朝阳,再加上“武嘉元”和“武佳丽”这两个名字非常相似,所以……”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说,但我相信她能明白。 武佳丽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笑意:“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父亲让我来的?” “这个我知道!” 庄湘没等我开口就抢先道:“以前汇报结束你都是直接离开,今天却主动找我师兄搭话,而这其中唯一的变量,就是你父亲被带走了——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朝庄湘投去个赞许的眼神,马上又把目光移向武佳丽:“所以你有什么事?” “我父亲有话留给你。” 武佳丽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非常识趣的递给了庄湘:“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拿去找专人检查,但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父亲留下的。” 庄湘“嗯”了一声也没客气,收好录音笔就出了门,但武佳丽没走,站在两三步外,用一种仔细端详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被她看的浑身发痒,下意识别开目光道:“我知道我长得帅,但也不用看这么久吧?” “帅?你?” 武佳丽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个表情让她看上去更像男生了:“对于一个只有脑袋能动的人,‘帅’这个字还有意义吗?” “有啊。” 我同样露出轻蔑的笑容:“你夸我帅,就可以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让我更有勇气去面对苦难的生活——你父亲不是给你做过心理学培训吗?没讲过这个?” 似乎是担心武朝阳现在的处境,听我提到她父亲,武佳丽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我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选择你,但我觉得他看错人了!” 武佳丽说完就朝门口走去,气愤的脚步落在地上铿锵作响。 在武佳丽走后不久,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庞诚用轮椅推着肖海走了进来。 十几天没见,肖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瘦削的像是一只骷髅,这也让他头上那十几条疤痕的隆起更加明显。 可能是因为还在疗养阶段,他右小臂和右腿的义肢都没有安装,单薄的身形缩在轮椅上十分凄惨——但如果看到他的眼神,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你找我?” 我还没开口,肖海就用一种很不客气的语气问道,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没、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看完了吗?” 肖海冷声打断了我,不等我开口又看向庞诚:“他看完了,送我回去!” 庞诚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们单独聊聊。” “好的。” 庞诚答应一声却没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肖海目前不是你的组员,按照相关规定,如果你们想单独谈话,我需要记录你们的谈话内容。” “可以。” “你可能误会了,这是通知,不是询问。”庞诚说着把肖海推过来,又打开录音笔放在我的入梦仪上,最后敬了个礼才转身出门。 “有话快说!” 庞诚刚一出门,肖海就满脸不耐烦的冷声道,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起初我以为肖海是为了麻痹庞诚,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不是……你什么情况?” 我忍不住疑惑问道:“十几天没见,怎么感觉你更烦我了?还是因为二类观察者?” 肖海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件事我确实看不上,但这次是因为你妥协了。” “妥协?” “那份实验项目的保密协议。” 肖海的眼神飘向不知名的某处:“如果你不签,你和我还有庄湘全都会死,但我们至少不用再管这些操蛋的破事!而且我们是自愿为朋友死的!我们死而无憾!” “你放屁!” 我控制不住的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肖海脸上:“什么他妈的死而无憾?老子豁出半条命救你,是为了让你死而无憾的?!” 肖海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情绪也控制不住了:“你他妈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送你去提案表决会,我在家躺着能遇上车祸?!” “别来这套!让你送我是上级安排的任务,又不是我让你去的!” “你丫跟我耍混蛋是吧?那我他妈还没让你救我呢!” …… 我和肖海越吵越激动,到最后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骂街,好像吵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们只是想把心里的憋闷都发泄出去。 一个小时后,这场骂战终于停歇,不是不想吵了,而是我们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都他妈成废人了,居然还这么多话!” 肖海声音嘶哑的骂道,接着从入梦仪底部拿出一袋凝胶,用牙扯断了吸管喝了两口,又把管子怼进我嘴里:“自己嘬!”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卫生?”我咽了几口凝胶,感觉嗓子舒服了一点:“你有传染病吗?” “当然没有!” “我有。” 肖海脸色一变,我没忍住露出一抹坏笑,他意识到被耍之后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你就说我该不该烦你?” 肖海翻着白眼又拿出一袋凝胶,把吸管放到我嘴里示意我自己咬开:“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真没事,就是想看看你的情况,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 我说着,朝那只录音笔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口型对肖海无声说道:“王强,帮我。” 第57章 术业有专攻 我的记忆被不止一次的清洗过,但肖海没有,所以即便我只说了四个字,我也相信他能明白。 “别假惺惺的!”肖海翻了个白眼冷冷骂道:“要不是因为你,我都不会被卷进这种破事!” 我被骂的一愣,正以为他没明白,又看他用口型问我道:“怎么做?” 我无声苦笑了一下,用口型对他道:“还没想好。” “你、他、妈、的。” 肖海一字一顿的用口型回道,接着又换上不耐烦的语气:“你小子肯定有事,再不说就别说了!” “行行行,我说、我说!” 我配合肖海连连点头,眼珠一转继续道:“梦境开头那个跳楼的案子,我总觉得很突兀,好像有我没看到的东西藏在背后……你们后续应该做过调查吧?” 我的语气很严肃,但其实就是随便找个话题,毕竟我要求和肖海单独谈话,不能只是为了对骂。 可没想到肖海听完,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那个案子不是我办的。” 我一怔:“那怎么……” “为了让你梦境中能更容易进入状态,所以用我的形象,替代了当时负责办案的人。” 肖海不等我问完就解释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除非有他杀嫌疑或者是受人胁迫,不然怎么可能让刑警处理?”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我震惊的看着肖海,我自以为对那个梦境很熟悉了,可是却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短暂的激动过后,又一个念头让我很快失落下来。 现实中的肖海没办过那个案子,意味着他也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但我是真觉得那件案子另有隐情。 似乎看出我有点失落,肖海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想调查的话,我倒是真有一点小小的看法。” 我眼神一亮:“说说看。” “那个星……星什么来着?” “星迪大厦。” “对,星迪大厦。”肖海点点头,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我:“那个地方,和秦玉林有关系吗?” “这个……好像没有吧?” 我想了一下迟疑回道,因为这件事我没调查过。 不过秦玉林是江南大学的教授,秘密进行研究的地方在水泥厂家属楼,他的住址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写字楼。 “这就有问题了。” 肖海说着,朝我伸出了三根手指:“根据你之前的汇报内容,基本可以排除受人胁迫的情况,而一个人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通常会选择和自己有某种联系的地方。” “比如?” “就拿跳楼来说吧。” 肖海收起一根手指:“自愿跳楼,主要分为两种情况,有预谋以及临时起意。” “有预谋的自杀,通常是因为长期的病痛或者心理问题,死者会选择家里或者病房,这种熟悉、但是长期带给他压力的地方。” “临时起意则是因为突然受到巨大打击,比如炒股的人突然破产,他们通常会选择在遭受打击的位置附近,例如交易所的楼顶,而不是几百米外的一座信号塔。” 肖海说的这些,是他从警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是我研究一辈子心理学也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他这一番话让我受益匪浅,我认真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但秦玉林似乎不符合这两种情况,从后续的发展来看,他的自杀更像是为了……” “仪式感。” 肖海接上了后半句,顿了顿又道:“他对自己的发现深信不疑,甚至已经到了狂热的程度。” “所以?” “所以你的直觉是对的,这种人非常注重仪式感,绝不会随随便便选个位置,星迪大厦一定藏着我们还没发现的秘密!” 肖海越说越激动,同时我注意到他眼神里的厌恶在消退,转而被一种欣喜渐渐取代。 我知道他依然把我当兄弟,鼻子忽然有点发酸:“肖海,谢谢。” 这声“谢谢”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感谢他帮我分析了这么多,而另外一层,是感谢他被我辜负了那么多次,还依然选择站在我这边。 “别来这套!” 肖海不屑的撇了撇嘴:“帮你归帮你,我依然觉得你是个混蛋!” 我知道他听懂那两层含义了,随即咧嘴一笑:“巧了,我也觉得你是个混蛋。” 我和肖海相视一笑,随后他便招呼庞诚来带他离开。 可是墙壁上的小门滑开后,进来的却不只是庞诚,庄湘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师兄!肖队!” 庄湘一进来,就指着庞诚告状道:“这家伙刚才说你们在谈话,拦着不让我进!师兄你说!你们俩聊天,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我看到庄湘,那种风雨飘摇的孤零感又出现了。 如果单从直觉来看,我并不认为庄湘会骗我,可偏偏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一点,这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 “不怪他,是我要求单独谈话的。” 我硬着头皮看了庄湘一眼,然后立刻将目光转向庞诚:“庞队长,麻烦你送肖海回去吧。” “是!” 庞诚敬了个礼,似乎是因为我刚替他解释,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么麻木了。 不过相应的,庄湘的情绪就没那么好了。 “师兄,你和肖队长有事瞒着我?” 庄湘用一种难过的眼神看着我:“你当观察者这么多年,一直是我陪在你身边,你说要用我老年的形象做锚点,那么难看的样子我都同意了,你居然还防着我?” “不是防着你,只是没想到你回来这么快。” 我干笑两声解释道,不等她开口又岔开话题:“那支录音笔怎么样?有问题吗?” “我找工程部的人检查过,硬件没问题,就是普通的记录器。” 庄湘气鼓鼓的瞪着我看了几秒,才从衣服里拿出武朝阳留下的录音笔:“至于内容,我担心有声波攻击或者催眠什么的,所以大概听了一下,但是没听懂。” 我点点头没有在意,以为是武朝阳留的话,涉及到之前的谈话内容,所以庄湘才没听懂,但当她按下播放键后,我慢慢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第58章 武朝阳的留言 录音刚开始是一段规律、但很细微的声音,必须非常认真才能听到, 起初我以为是武朝阳在组织语言,但当这声音持续了近两分钟后,我开始觉得不对了。 “这是什么声音?” “呼吸,录音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声音。” 庄湘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这段录音总长8小时15分23秒,符合正常睡眠的时间,而且其中有大段的空白,所以我感觉是梦话的录音。” “梦话?” 庄湘点点头,摘下腰间的控制器,打开一份文档放到我的眼前:“这是我用软件识别后,记录下的全部内容,但我不知道背景音里有没有线索,你还是边看边听吧。” 我将目光投向那份文档,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庄湘办事妥帖。 整篇文档只有二百多字,其中武朝阳说的话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庄湘做的时间轴和备注: (空白:2分37秒) “恰屋咩?”(文字为语音识别,实际含义为“吃饭没”,属东南地区方言) (空白:27分15秒) “岁怂!”(文字为语音识别,脏话,无实际含义,属西北地区方言) (空白:13分19秒) “你从哪儿来?”(文字为语音识别,普通话) (空白:11秒)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文字为语音识别,普通话) (空白:2小时04分12秒) “我小时候喜欢看星星,所以一直想做个天文学家,可是后来发现当天文学家太难了,我又跑去研究别的,慢慢的,也就没有时间看星星了。”(文字为语音识别,普通话) (空白:5小时27分18秒) “011号观察员,你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有机会去外面可以试试,在星空下放空所有的思想,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文档到这就结束了,同时我也听到了武朝阳第一句的“恰屋咩”。 后面的内容,和文档中的记录一模一样,但这八个多小时也不算完全浪费,因为我发现了两个文档中没有体现的东西。 首先是武朝阳用西北方言骂的那句“岁怂”,单从字面来看是在骂人,可实际他的语气很兴奋,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之后,为了表达激动情绪的脱口而出。 其次是武朝阳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声音非常清楚,说话时明显是清醒的状态,而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用词。 一般人在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应该会说“有时间去看看星星”之类的,但武朝阳用的是“机会”。 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但这个用词给我一种想出去很困难、至少不是随时都能出去的感觉。 想到这,我不自觉的看向庄湘:“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庄湘拿回控制器看了一眼:“下午五点半……算是傍晚吧?怎么了?” “我想出去看星星。” “看星星?” 庄湘一愣,看到录音笔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也能听出来,最后那句话是在清醒状态下说的,但你不会真以为看星星就能得到信息吧?” “没有,我就是想看星星了。” “行吧……” 庄湘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在控制器的屏幕上敲了几下。 砰—— 一声轻微的闷响,我头顶上方那盏淡蓝色的无影灯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散碎的光斑,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周围那些金属墙壁上。 蛋形的房间结构,让这片星空看上去不像平面的那样死板,但和真正的星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你是在装傻吗?”我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向庄湘的方向:“我是要去外面!吹着风看真正的星空!” “恐怕不行。” 一个淡淡的男声响起,庄湘连忙打开光源,就发现王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王强比我预想中出现的更早,但幸好我的计划已经成型了。 “为什么不行?”我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现在行动很不方便,而且外面环境复杂,我们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王强说着走过来,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毕竟现在,观察者已经越来越稀有,每少一个都是全人类的巨大损失,所以,我必须最大限度的保证你的安全。” “听上去像是软禁。” 我冷笑着打量王强,可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信息。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王强似笑非笑的耸了耸肩:“不过至少我是真的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毕竟我现在还用得到你。” 我一怔:“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立即入梦。” 王强的笑容一收,再次变回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听了你和肖海的谈话录音,星迪大厦一直处于我们的调查盲区,我认为得到新线索的概率很大。” “一直处于调查盲区?” 我皱了皱眉,故意装出疑惑的语气:“这个梦境我进了一百多次,居然从没调查过星迪大厦?” 王强对我的“口误”没有半点反应,倒是庄湘在旁边纠正道:“哪有那么多?算上这次才72次。” “对,是72次。” 王强顿了一下才接话道:“虽然安全员会参与讨论,但观察者入梦需要清除记忆,就算我们提出调查方向,入梦之后也只能以观察者的思维习惯为主导。” 我眯了眯眼睛,王强听到我说进入这个梦境一百多次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在他潜意识里,“一百多次”是没问题的。 但同样的逻辑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庄湘第一时间纠正了我,也就说明在她的记忆中确实是“72次”。 而我从一开始,就只有庄湘这一个辅助员,所以不存在我入梦、但她不知道的情况……那这三十几次的误差是怎么出现的? 我想了一下没有头绪,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在我之前,就没有人携带记忆进入梦境?” “从来没有。” 王强的回答斩钉截铁,只可惜我现在已经知道该相信谁了。 “说正事——” 王强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面容一肃正色道:“我将此事汇报后,上级一致认为,之前的策略过于被动。” “如果你能从星迪大厦获取新的线索,上级会考虑在一定范围内,建立携带记忆入梦的试点项目,这样一来,或许可以缓和观察者计划目前的困境。” “听起来,这次入梦的任务好像很重要?” 我试探问道,见王强点头立刻沉下脸色:“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条件。” 第59章 朝闻道 王强用一种仿佛第一次见面的眼神打量着我,足足过了一分钟才问道:“什么条件?” “让武朝阳回……” “不可能,他的【筛查】有问题,几小时前已经被专人带走,去接受更深层次的心理评估,即便评估认为他可以继续执行观察者的任务,也未必会分配到011号观察站。” 王强没等我说完就直接拒绝,似乎想通过这种态度,来说明这件事没得商量。 “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我叹了口气,换上退而求其次的口吻:“问题可能有点敏感,但我觉得会对这次调查有帮助。” 鲁迅先生说:“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想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放在此时,武朝阳便是那个“屋顶”,而这几个问题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天窗”。 这是很久之前秦玉林给我的提示,我知道他应该不是想让我用在这里,但真理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果不其然。 王强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朝一旁的庄湘偏了偏头:“你先出去。” 庄湘看了我一眼正要离开,王强又想起什么伸手道:“对了,把东西给我。” “东西?什么东西?” “武朝阳的留言。” 王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笃定,这也让我确定了先前的猜想——他不是庄湘关灯之后才出现的,而是一直在某个地方偷听,就像上次偷听我们的“叛逃计划”一样。 庄湘又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想都没想就点头示意她照办。 原因很简单,武佳丽让我们保密,可能是怕会引起什么麻烦,但这仅仅只是“可能”,而如果不交,我和庄湘就真的麻烦了。 另一边,庄湘见我点头也就没再犹豫,拿出那只录音笔交到王强手里,又给我盖了张薄毯便出去了。 王强去关了门又来到我身边,用仅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道:“你说问题有点敏感,指的是哪方面?” “我不知道。” 我十分坦诚的摇摇头:“是一些关于观察者计划的问题,之前问过庄湘他们,但是他们都没回答……可能是因为涉及机密?” 王强用一种看不出好恶的眼神看着我:“知道可能涉及机密,你还要问?” “因为真的很重要……” 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同时换上相对弱势的语气:“其实我已经琢磨好久了,如果再不弄清楚,可能会影响我执行任务时候的心态……” 王强眉头一皱:“你在威胁我?” “不不不!我只是在预估风险,你也不想我入梦之后,一直琢磨这些事搞得没心思调查吧?” 我苦笑了一下,就发现王强的眼神有些松动,连忙趁热打铁道:“不然这样吧,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直接入梦,等我下次苏醒做完汇报,你再清洗我的记忆!” 王强刚有些松动的眼神又坚定起来:“那我为什么不现在洗掉你的记忆,让你忘了那些问题?” “因为我已经有了调查星迪大厦的完整计划。” 我微微一笑,态度稍微强硬一些:“如果现在清洗我的记忆,那么这次入梦就必须延后,等我清醒之后,你还要向我解释一切,然后给我安排调查星迪大厦的任务……” 王强的眼神松动起来,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心理学技巧——面对明显强于自己的对手,首先要示弱让对手产生轻视,然后通过共同利益,将两人绑定在同一阵营,之后,站在对手的角度,设身处地的为对手分析,并在分析中潜移默化的放大对手劣势。 以此为诱导,将对手的注意力转移至其劣势、进而令其产生自我怀疑,最后看准对手心理防线松动的时机,再以强势姿态重回对立面! 但此时双方的心气儿此消彼长,优劣处境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对调。 “失忆的我对这个梦境完全不了解,所以第一次入梦很难采取有效行动。” 我稍稍一顿,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至少需要两次入梦,才能完成你的目标——观察者计划的处境你比我清楚,你有那么多时间等吗?” 王强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而也是我击溃他心理防线的最好武器。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王强因为咬牙,脸颊隐约隆起几条肌肉,同时双手紧紧握起拳头,这都是他此刻心中纠结的体现。 “太为难就算了吧。” 我松了抬头的力道,舒舒服服的躺在入梦仪上:“我现在这个样子,活着也是遭罪,不如让观察者计划快点破产,那样我还能早点解脱!” 嘭! 王强一拳砸在入梦仪上,力道之大,我甚至明显感觉到机器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又是什么心理学的技巧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王强冷笑一声,单手撑着入梦仪的边缘,把脸探到我眼前十多公分的地方,空洞麻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你们这些研究心理的,是不是总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 “……” 我看着王强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此刻散发出的压迫感,简直强到让我窒息! 极端的紧张让我控制不住的开始溜号。 我忽然想起那次在梦境中,和刘祈在楼道进行的对峙,当时他拆穿我的谎言之后,那种压迫感也同样让我感到窒息! 但我如今已经知道,刘祈当时散发出的压迫感,只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手段…… “就算你看出来又怎么样?要么回答我之后再洗掉我的记忆,要么……你现在就弄死我。” 我努力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冷笑,但我应该是没成功,因为我看到王强麻木的眼神里多出了一抹戏谑。 “再问你一次——” 王强直起身子,继续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明知道记不住答案,还问那么多干嘛?”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第60章 故地重游 清晨,卧室,电话铃。 我接通肖海电话的时候,已经抓起外套跑出了门。 从王强那里得到的答案,让我意识到一个新的情况,那就是在“时间紧迫”这方面,我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 来到小区门口,正好看到有人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右手关门的同时,左手把一百块钱塞到那人手里:“我着急救人!你再找一辆!”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我又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朝司机道:“星迪大厦!越快越好!” 来到星迪大厦,这里的发展依然如往常一样。 秦玉林坠楼后,我们谈话的录音,被送去给警队的心理专家进行分析,而我则留在警车里等消息。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肖海一脸疲惫的坐了进来。 我微微向前探身:“都处理好了?” 肖海“嗯”了一声放倒座椅,身体随着椅背一起躺了过来:“尸体先送回局里了,如果法医检查没什么疑点,就会通知家属送殡仪馆……你不用担心,应该没事。” “我知道。”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星迪大厦:“对了,秦玉林和星迪大厦有什么关系吗?我在他的资料里没看到。” 肖海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人都没了,问这个干嘛?”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我故作随意的摆摆手,接着换上疑惑的语气:“一般这种情况,不是都会选择和自己有关系的地方吗?就比如上次那个女孩,她选的就是自家楼顶。” “你说的没错,不过秦玉林的情况不太一样。” 肖海继续闭着眼睛道:“我从对讲机听你们的谈话,感觉这个人虽然疯,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就好像他不是为了‘死’而死,而是为了完成某种……某种……” “仪式感?” 我顺着肖海的话题问道,他只是恍然的“嗯”了一声,再就没有更多反应了。 我想了想,继续提醒道:“他自杀的动机,会不会和星迪大厦有关系?” 肖海闭着眼睛没反应,隔了十几秒才开口道:“可能有吧?但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就是自杀,没人报案的话,我们没法展开调查。” “???” 我猛地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调查星迪大厦,是我这次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之一,于是我权衡过后开口道:“我报案,秦玉林的死……可能是受人胁迫的。” …… 依然是熟悉的审讯室,只不过这次我是报案人,所以没有被铐住。 一些基础信息的问题过后,肖海给我倒了杯水:“你今天在天台上,为什么没说你认识秦玉林?”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他变化挺大的。” 肖海偏头看了眼女警的电脑屏幕,等了几秒才继续问道:“你说秦玉林自杀,可能和星迪大厦有关,有什么依据吗?” 我把眼睛朝右上方看去:“大概两年前吧?秦玉林突然找我,说他一个研究项目的资金没有到位,想问我能不能帮他周转一下,但我们的交情不深,所以我就拒绝了。” “这和星迪大厦有什么关系?” “后来过了半年多,有次我路过星迪大厦,看到他被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堵在角落,还说‘还钱’什么的,再后来那几个人就进了星迪大厦。” “你的意思是,他自杀是因为被暴力催收?” “只是怀疑。”我表情认真的纠正道:“那几个人可能只是去星迪大厦催债的,毕竟我不知道那栋楼里有没有贷款公司。” 负责记录的女警偏头朝肖海耳语几句,他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我:“你最后一次见到秦玉林是什么时候?” “是……” 我下意识想编个时间,刚一开口就反应过来不对。 肖海用的是一种审讯技巧,将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方式问出来,如果答案有明显差异,那就一定是在撒谎。 我用半秒钟回忆了刚才说过的话,不动声色的回道:“是一年半之前。” 肖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朝身旁的女警耳语几句,女警点点头就离开了。 随后,肖海关了记录用的摄像机,再看向我的时候,已经变成无语的表情:“你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浪费警力资源?” “果然骗不过他啊……” 我心里苦笑,脸上却是一副认真的表情:“这怎么叫浪费?你不是也觉得他跳楼和星迪大厦有关系吗?” “我……” 当当当! 肖海正想说什么,刚才那个女警又敲门进来了:“肖队,录音分析的结果出来了,心理专家认为交涉过程没有问题。” “知道了。” 肖海答应一声,又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走吧!我可没空请你吃晚饭!” 我笑了笑没当回事,毕竟肖海现在的反应才是正常的,等过几天他梦到了秦玉林,那才是调查正式开始的时候。 至于现在,我还有一件比调查星迪大厦更重要的事。 …… 南郊,红星招待所废墟。 我打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好在今晚的月亮不小,即便没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也能影绰绰的看个大概。 我穿过及腰深的野草来到废墟旁边,刚站定还不到两秒,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便看到张全从招待所里走了出来。 “呦?你还真记得!” 张全看到我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但马上又变成了后怕的表情:“这是第四次,再有三四次,它就又要来了……” “别那么悲观,或许上次只是个巧合。” 我轻笑劝道,但我此时的脸色也不好看:“更何况,我下次来的时候,可能就不会记得你了。” 张全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毕竟对张全来说,“真相”远没有“希望”那么重要。 “先说正事——” 我打断想要发言的张全,深吸口气认真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你必须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第61章 冰山一角 清冷的月光,让我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 张全一愣,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狐疑:“你真打算在我这‘存档’?不是开玩笑?” “你看到我笑了吗?”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全、主要是在看他的眼神:“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情——你说你被困在这个循环中六年,那你认识秦玉林之前见过我吗?” “应该没有吧?” 张全想了一下摇摇头:“前三年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就算见过也不记得。” 我继续追问:“你之前还说,改号码的事情做了一百多次?” “是、是啊。” “假设一个循环为十天,一百次就是一千天,将近三年的时间,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你在第四年才认识秦玉林,第五年我消失不见,直到一个月前才再次出现……” 我一字一顿的算了笔账,然后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张全:“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哪儿来的三年时间?” 话音落下,我就发现张全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这是他有所隐瞒的表现。 “说!为什么骗我?” 我一把抓起张全的衣领冷声说道:“别忘了,你想真正的‘活着’,只有我能帮你。” 我提起这件事,是为了给张全施加压力,可没想到他听完之后,表情反而放松下来。 “原来你还不知道关键啊?” 张全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那我现在不能向你完全坦白,否则只会让你更加偏离方向——这是他告诉我的。” “他?”我皱了下眉,“秦玉林?” 张全摇摇头,思索了几秒才继续道:“‘他’就是你,但你还没有成为‘他’,所以在我看来,你们并不算‘一个人’。” 我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感觉像是我目前的能力还不够。 “你说的‘他’,是保留了八次记忆的那个我?”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问道,可没想到张全却再次摇头。 “我的心理学大专家,能骗你一次的人,就不会只骗你一次。” 张全扯掉我的手,脸上的戏谑更明显了:“我现在只能说,你连续保持记忆的次数在两次以上。” 我思索着张全的话,恍惚间仿佛窥见了某个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那个计划的规模之大让我恐惧,哪怕只是这冰山一角,都足以让我浑身颤栗! “看来你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张全的目光认真起来:“现在你想怎么选?继续?还是又准备放弃?” “为什么要说‘又’?” “你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想承认。” 张全笑了笑,但他的脸上只有悲凉:“其实我接受现实没用上三年,甚至连一半都没有……这么多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相信你吗?” “因为‘他’?我的意思是那个很厉害的‘我’。” “要点脸,如果‘他’真有那么强,我还会在这?” 张全白了我一眼,表情愈发的悲凉起来:“我相信你,是因为我只能相信你。” 起先我没理解这句话,但思索了两秒钟后,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观察者计划彻底终止之前,我还有很多可以试错的机会,我可以通过试探、甚至是诱导,去选择可以成为我队友的人。 就算最后还是失败了,我也可以选择其他方向,或者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选择去死。 但是张全不行,梦境的世界只是一段程序,即使他是一个bug,也依然属于程序的一部分,除非关闭这段程序,否则他将永远困在这里,无论生死。 而在解决【大灾难】之前,这段程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关闭的,甚至不会有人来修改这个bug。 所以张全至少这句话没有说谎,他能相信的只有我。 “看来我们是队友了。” 我向张全伸出右手,但他只是嗤笑了一下,并没有和我握手。 “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张全整理了一下脏兮兮的衣领:“存档开始之前,我有一个小问题——如果下次循环你不记得我,我怎么让你相信我?” “……” 我一时语塞,先前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当我开始思考的时候,忽然发现它比我预想中更难解决。 一般情况下,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信息做暗号就可以了,但这在眼下却很难行的通,因为我如今的记忆,总共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从我出生开始一直到秦玉林跳楼。 这个部分的记忆最多,但却是为了让我拥有现在的能力和性格,人工编撰出来的。 如果用这部分记忆作为暗号,只要王强洗掉我的记忆之后,再灌输进新的记忆,这个暗号就会立即失效。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成年人的性格和思维方式都相对固定,无论失忆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影响,都依然会坚持曾经做过的选择。 那些记忆造就了我的能力和性格,也让我成了王强眼中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他大概率不会沿用之前的记忆。 第二部分,是我的真实记忆,也就是在观察站的那段时间,这部分的记忆不会被篡改,但却可以被消除。 所以,我只有最后一个选择,梦境中的记忆,或者说,是我在梦境中调查到的信息。 这部分记忆和第一部分有些相似,但因为是唯一的信息来源,无论观察者的记忆被篡改多少次,这个梦境的内容都不会有丝毫改动,否则整个计划就失去了意义。 想到这,我看向张全:“finis est initium。” “什么东西?” “finis est initium。” 我又说了一遍:“下次循环开始的第一天,找到我,对我说这个,我就会相信你。” 这是上次梦境坍塌的时候,秦玉林对我说过的,当时那诡异的场景,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就像失忆的人,会保留原本的生活习惯,我相信即使下次我忘记了那个场景,也一定会对这句话有所反应。 第62章 默契 教会张全那句拉丁语的发音后,我深吸口气正色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要管什么意思,只管记住就好,明白吗?” 张全点点头,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观察者计划是由我提出的,但从我成为观察者之后,这个计划的发展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为了计划的发展和延续,决策者在其中加入了许多并行项目,例如‘造神计划’中的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有这种……好,我不问了。”张全刚开口,见我面色不善又连忙闭嘴。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应该是两年前,我首次提出了携带记忆进入梦境,并在保留了八次入梦记忆后,引起了【大灾难】的注意。” “那次事故,让全球3721座观察站锐减到了158座,观察者死伤惨重,我的大脑也因此受到重创,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这是观察者计划开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我经过大约两年的治疗才恢复理智,但却失去了此前的全部记忆……你要说什么?” “就是一个小问题。” 张全放下刚举起的手:“你说经过了两年的治疗,就是你在这里消失的那两年?” “我不确定,但应该是。” “了解。”张全点点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继续。 “没了。” 我摊了摊手:“这些是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真实信息,剩下还有一些猜想,但我暂时没找到证据。” “先说说看,带着问题找答案,总比无头苍蝇好吧?” “就是……” 我迟疑开口,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被换过。” 张全皱起眉头理解了一下:“你是个机器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算是一种预感吧?” 说着,我指了指一旁招待所的窗户:“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找你——就是我这次开始保留记忆的那一次。” “记得,你还把我的早饭毁了。” “……” 我为张全的小心眼无语了一下,然后手搭窗台继续道:“当时我就这么一搭,然后就跳进去了,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 张全又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那会不会你原本擅长运动,但记忆被篡改之后不记得了?” “应该不会。” 我想了一下摇头否决:“当时那种情况不像是行为习惯,更像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肌肉记忆,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曾经擅长运动——但这绝对不可能。” “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还是以后你自己查吧。” 张全“啧”了一声,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刚才那些信息是真实的吗?”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那个领导。” 张全朝天上指了指:“我听完你说的,感觉你那个领导挺难搞,就算能让你失去记忆,也不会轻易说实话吧?” 我稍稍一怔,随后心情复杂的苦笑起来:“原本是这样没错,但都多亏了庄湘。” 我原本的“存档计划”很简单——先用“洗掉记忆”做诱饵,从王强那里获取信息后,再利用张全将信息保留下来。 但我没想到自己还是轻视了王强,他远比我预想的还要谨慎,而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更改计划了。 直到王强掀开庄湘给我盖的毯子,我看到在我身体远离王强的一侧,放着一只正在录音的录音笔时,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那张毯子是庄湘给我盖的,录音笔的来源不言自明,我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它确实促成了我的计划。 对于王强这种极度谨慎的人,一味的示弱是没有用的,必须让他看到我的反抗,再由他亲手将这种反抗扼杀,然后才会彻底的放下戒备心。 而那支录音笔,在他看来就是我的“反抗”。 “这个就是无心插柳吧?” 张全听我说完后笑了起来:“那个叫庄湘的想偷录你们的谈话,虽然失败了,却恰好帮了你?”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认为是无心插柳,当时有很多更隐蔽的位置,庄湘放在那里,应该就是为了被发现的。” 张全露出迷惑的表情:“啊?这不是傻吗?” “她并不傻,反而很聪明。” 我想起庄湘这一手神助攻,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她并不知道我有你这个后手,所以她应该是在王强让她出去的时候,才领会了我的意图。” “她和王强相处的时间更长,自然也就更加了解,同时她相信我不会毫无准备,于是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用那只录音笔,替我向王强卖了个破绽。” “几秒钟?能想这么多?” 张全皱起眉头一副试图理解的表情,但没一会儿就放弃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文化人的事我听不明白,还是说说现在吧!” 我点点头收回心思,又想起了我这次入梦的第三个目的:“你去过外地吗?” “你挨过打吗?” 张全的眼睛仿佛会说脏话:“老子是鲁美的专业成绩第一!没去过外地怎么上鲁美?” “不是以前。”我摆摆手,想了一下措辞又问道:“我是想问在你发现循环之后,去过外地吗?”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 张全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去外地,就可以摆脱这个循环?”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张全翻了个白眼:“那这个问题就不用记了吧?” 我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摇摇头:“还是记一下吧,我感觉可能有用。” “我发现你怎么觉得啥都有用?跟‘他’比真是差远了!” 张全翻着白眼吐了个槽,然后闭上眼睛无声的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加强记忆。 看到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内疚。 因为这个问题不是“可能”有用,而是一定会起到巨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第63章 薛定谔的梦 梦境是由真实记忆构建而成,但人脑所能容纳的信息非常有限,其中对于细节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人类的记忆习惯导致的。 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在进行记忆时,首先会记住自己认为重要的部分,其次是大概的整体,至于那些细枝末节几乎都会被忽略。 比如有人会记得昨天早餐吃了鸡蛋,却不会记得将鸡蛋皮剥成了几块,更遑论每一块鸡蛋皮上有多少气孔。 即便是强行回忆,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印象,记忆偏差便是由此而来。 而那些被忽略的信息,又恰恰是构建梦境细节的关键,所以无论从逻辑还是理论来看,细节如此丰富的梦境,都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我在第一次见到老年版的庄湘时,会怀疑她说的话,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但如今,我就身处在这样一个梦境中,于是在我清醒的时候,曾非常仔细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两个的结论: 一、细节如此丰富的梦境绝不存在。 二、这个梦境中的细节并没有那么丰富。 以这两个结论为基础,反向推导之后,我得出了一个猜想:这个梦境中的场景并非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我的观察不断变化着。 就像薛定谔的猫。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梦境中的场景可能是模糊、甚至混沌的。 只有在我“看到”某处的时候,那个地方才会显现出具体的细节,但这并不是真实的细节,而是我的一种主观联想、或者说是记忆补全。 如此一来,便能大幅减少构建梦境所需的细节数量,可即便如此,想要构建出一整个世界也非常困难。 于是,第四个推论出现了—— 这个梦境世界的规模,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可能只有一个城区、一座城市、甚至一个省,但它一定是有边界的。 我问张全有没有去过外地,就是为了验证这个推论,不过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我不知道从前的我都和张全说了什么,但他一直用“循环”来称呼自己遇到的情况,说明他大概率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虚拟的世界。 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多嘴,至少这次入梦不能冒险。 将“探索梦境边界”加入心中的备忘录,我向张全告别后,便朝着不远处的公路走去。 路上我给肖海发了条短信,然后沿着公路,朝城区的方向走了大概三公里,就看到一辆香槟色的轿车朝我冲来,又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在我身边稳稳停住。 “你真在这啊?我还以为你耍我呢!” 车窗降下,肖海从车里探头出来:“大半夜不睡觉,跑这荒郊野外的干嘛来了?” “今天怎么开自己车了?不怕突然要抓人?” 我用反问把肖海的问题挡了回去,说着坐进了副驾驶:“星迪大厦查的怎么样了?” 肖海正在调头,闻言手一哆嗦差点冲出马路:“你怎么知道我在查星迪大厦?微表情看出来的?” “打电话的时候你接的很快,说明还没睡,从你家到这起码一小时二十分钟,可你四十分钟就到了,那就只能是从警局出发。” 我说着伸手帮他降了个档位:“这几天都没什么案子,大半夜不睡觉留在警局,你说你还能干嘛?” 肖海撇撇嘴:“万一我今天值班呢?” “值班你能随随便便跑出来?” “……” 肖海沉默了几秒,伸手从后座拿了个文件夹塞到我怀里:“你说的没错,秦玉林的死可能真和星迪大厦有关。” 我毫不意外的耸了耸肩,肖海又连忙道:“但有件事你说错了!秦玉林自杀和催债没关系!这家伙连欠款都没有!” “啊?怎么会这样?!” 我“惊呼”一声,连忙翻开了文件夹。 第一页是在星迪大厦办公的企业名单,我粗略扫了一眼,几乎都是传媒或者电商之类的,但其中一家科技公司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家公司叫做“众生”,规模不小,从负一到十五层都是这家公司的,几乎占了星迪大厦一半的面积。 不过吸引我注意的,是这家公司的经营范围:不详。 “这家公司什么情况?” 我随手把表格递给肖海,想起他在开车又收了回来:“就是这家叫‘众生’的科技公司。” “你故意的是吧?” 肖海转头白了我一眼:“星迪大厦进驻企业共计53家,去掉4家挂牌和2家搞诈骗的皮包公司,剩下的47家我都查的差不多了。” 我用半秒时间盘算了一下:“只有‘众生’没查到?” “也不是完全没查到……” 肖海先找补了一句:“这家公司好像是研发医疗器械的,星迪大厦刚开业就进驻了,第一天先单独给自己开了道门,非员工不得入内,当时搞得还挺出名。” 我把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狐疑的看向肖海:“这不就是什么都没查到吗?” “……我就不爱跟你这种外行聊天!” 肖海恼羞成怒的拍了一把方向盘:“这家公司开办十一年,从税务到员工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是市里的重点扶持企业,你让我怎么查!” 我皱了皱眉:“没有任何污点还能理解,可是一家开了十一年的公司,居然查不到经营项目?他们不做生意吗?没有合作企业?” “说到生意,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 肖海叹了口气,我明显感觉到车速开始变快:“我偷偷查了这家公司的银行流水,十一年间他们一直在赔钱,每年赔个一两千万都算少的!” “什么东西?”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开业十一年,每年赔一两千万?” “是最少的时候赔一两千万!最多的一年赔了两个亿!” 肖海又拍了一把方向盘,汽车喇叭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如果他们没业务还能赚钱,可以用涉嫌洗钱的名义展开调查,可人家是赔钱啊!我怎么查?用什么理由查!” 我看着肖海,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 “查不了就想办法呗,这么激动干嘛?”我咂了咂嘴,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你多久没体检了?是不是甲亢啊?” 第64章 隐藏任务 吱嘎—— 肖海突然急刹,回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说谁甲亢!你才甲亢!你家住甲亢街道甲亢小区!” “随便问问,这么激动干嘛?”我擦掉脸上的唾沫星子,从手套箱里拿了瓶矿泉水给他:“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肖海接过矿泉水拧开,仰头“咕咚咚”灌下去大半瓶:“我被停职了。” 我心里一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好想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难怪你是开自己车来的。”我想调侃一下转移他的情绪,但是效果一般,只好又把话题引了回去:“因为那个科技公司?” 肖海拿出支烟叼在嘴里,但是没有点燃:“我发现那家科技公司有点可疑,于是申请了搜查令,结果被驳回了,理由是不符合开具条件。” 我脸色微变,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这些东西是你偷查的?” “不算偷查,都是些公开或者半公开的消息,顶多是‘打听’,不算违规。” 肖海纠正了我的用词,重新发动汽车继续道:“后来我拿着这些东西重新申请搜查令,结果你猜怎么着?” “又被驳回了?” “我直接被停职了。” 肖海朝我冷笑了一下:“因为要查一家科技公司,我一个刑警队长被停职了!说这家公司没问题你信吗?反正我他妈不信!” 看到肖海又激动起来,我忽然觉得有点内疚:“抱歉,如果不是我报了案,你也不会……” “别不要脸了,其实就算你没报案我也会查。” 肖海收起笑容,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还记得今天下午,我去车上找你的时候很累吗?” 我想起当时肖海一上车就躺下了,聊天的时候也全程没睁过眼,看上去确实很疲惫。 “去找你之前,我看了大楼的监控。” 肖海说到这顿了一下,转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从昨晚零点到今天接到报警,监控第一次拍到秦玉林,是他在16层进入电梯,然后直接到了天台。” “他零点之前就在里面?” 我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翻开文件夹找到那份企业名单,“众生”所属楼层那一栏里,赫然写着“-1至15层”。 “明白了吧?”肖海又转头去看路,“秦玉林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众生。” “不对。” 我“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眯起眼睛观察肖海:“我在你上车之后才报案,如果在那之前你觉得是自杀,为什么要去查监控?” 肖海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这种有所隐瞒的反应,让我想起那位现实中的肖海、准确来说是那位肖海说的一个疑点。 “这种案子应该归民警吧?怎么今天是你们刑警队来救援?”我把身子朝他那边靠了靠,“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 肖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可能是觉得自己瞒不过我,终于还是无奈道:“因为是秦玉林自己报了警,而且点名让我过来。”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秦玉林向我展示1984年那场会议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相遇绝非偶然,当时我还问过他,但他没有正面回答。 后来我研究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头绪。 因为警局像我这种顾问有好几个,为了确保来的是我,就必须有明确的要求,而秦玉林跳楼的时候,并没有提过这种要求。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秦玉林不是没有点名,而是绕了个弯去找肖海,毕竟以我们俩的关系,肖海找来的心理专家只能是我。 心里想着,我伸手给了肖海肩膀一拳:“你早知道有问题不告诉我?” “你有病啊?警察的事,跟你个老百姓说什么?” 肖海单手开车还了我一拳:“谁知道你个傻缺还报案了!当时车里的通讯台还开着,我不受理都不行!” 听着肖海无可奈何的语气,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尴尬的看向车窗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被停职多久?” “上面没说,估计要等案子结束。” 肖海抿着嘴唇忿忿道:“明天开始走结案程序,但你报了案,会先进行常规调查,不过大概率查不到什么,尸检没问题再通知家属,乱七八糟加起来……四五天吧?” “四五天?!” 我腾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突然意识到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了! 按照这个梦境的正常发展,肖海会在三天后梦到秦玉林,然后在第四天上午调包尸体,到了第四天下午,刘祈就会带着专案组出现。 可是现在肖海要被停职四五天,而这还只是乐观估计,实际停职的时间可能更长! 这就意味着,肖海没法去调包尸体,而刘祈会看到真正的、秦玉林的尸体。 或许这种变化并不会引发什么后果,但上次梦境坍塌的那段回忆,让我此刻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必须在第四天之前把尸体换掉!” 我突然有种触发隐藏任务的感觉,接着又想起一件曾经被我忽略的事——尸体被掉包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好像一直没见过秦玉林的尸体。 根据王强提供的信息,为了保证梦境结构稳固,梦境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拟的,除非像我一样携带记忆进入梦境,否则就连观察者都不例外。 哪怕是秦玉林这种“锚点”,梦境工程师——我这么称呼他们——也只是将任务刻进了他们的潜意识,至于如何完成这个任务,都属于“锚点”自发的个人行为。 不过在“锚点”中,老年版的庄湘是个例外,她知道这里是虚构的梦境世界,但她的出现意味着梦境即将重启,也就无所谓梦境结构的稳固了。 总而言之,即便是锚点,其携带的信息也是有价值的,所以我催眠刘祈得到的消息才被重视,而秦玉林作为所有事件的起因,他身上隐藏的谜团比刘祈更多。 而且从逻辑上来看,调包尸体这个行为非常刻意,很像是为了隐藏什么,于是我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以往无论哪次梦境,我都只能被动的等秦玉林来找我,但这次……我似乎可以去主动找他? 第65章 暗示? 我不知道这个梦境的逻辑,是否允许我接触秦玉林的尸体,但我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包尸体,让这个梦境可以正常发展。 所以我在调包的时候顺便做点私事,应该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反应……吧? 我这样想着,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于是我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权衡风险,最后还是决定先以调包尸体为主。 “老肖——” 我看向肖海:“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想调包一具警局里的尸体,会怎么做?” 肖海开着车没看我:“有病?调包尸体干嘛?” “不干嘛,这不是聊天嘛!”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晚上开车容易困,聊着玩儿呗?” 肖海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下:“……看情况吧?不涉及犯罪的话,跟老胡打声招呼就行。” 老胡是警局的法医,因为肖海经手的刑事案很多,所以两个人的合作也比较多,关系很好。 我心里一喜:“那如果你被停职了,打招呼还管用吗?” “废话!我和老胡什么关系啊?” 肖海嗤笑一声,还没等我高兴又话锋一转:“这些年我没少给他送尸体,丫听说我停职了,蹦着高儿的乐啊!我现在让他调包尸体,他丫的不举报我都算讲义气了!” “……下次说话可以不用这么多转折。” 我一阵气结,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又问道:“那如果不经过老胡,还有什么办法能调包尸体?” 吱嘎—— 肖海又一脚急刹把车停住,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啊……就是随便聊聊天。”我努力想挤出一个不露破绽的笑容,但是好像失败了。 肖海解了安全带,整个人转过来面向我:“你不说可以,但我劝你最好别干犯法的事,不然就算咱俩是发小,我一样抓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我干笑两声,知道现在让肖海想办法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也没关系,三天后肖海会梦到秦玉林,虽然时间上会很紧迫,但我们俩通力合作的话,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之后的路上,一种奇怪的氛围在车上蔓延,我和肖海也都没再说话。 转眼到了我家楼下,我道了声谢开门下车,刚走出没两步,肖海也开门下来了。 “等一下——” 肖海几步跑到我面前,夜色下他的表情格外严肃:“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不会看着你走上犯罪的道路,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我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你虽然被停职,但是找同事帮我查个人没问题吧?” “什么人?” “一个叫刘祈的人,文刀刘,祈祷的祈,是个警察……” “警察?”肖海一愣:“好端端的你查警察干什么?” 我正琢磨编个什么理由,忽然余光瞥见有个女生的身影,从我家单元门走出来,灵光一闪胡诌道:“有人给庄湘介绍男朋友,我想先了解一下……” “男朋友?!” 一声惊呼,却不是肖海发出来的。 那个女生的脚步突然加快,走近了我才发现来的竟然就是庄湘! 庄湘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师兄,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我尴尬的简直想死,但在肖海面前也只能强装镇定:“我也是刚知道,想先看看人怎么样,万一不行……也省得浪费你时间。” “还看什么?肯定不行啊!” 庄湘尖叫一声,气的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你……你……大笨蛋!” 这一声喊把周围几个楼道的灯都震亮了,我还没等开口,庄湘就哭着转头跑走了。 “你杵这干嘛呢?” 肖海见我还愣在原地,直接不轻不重的给了我一脚:“追啊!一个女生大半夜的多不安全!” 我反应过来赶忙去追庄湘,跑出两步又回头朝肖海喊道:“记得帮我查刘祈!我要档案!档案!不要档案编号!” 肖海喊了句什么,但我没听清楚,一边跑一边琢磨庄湘会去哪儿,结果刚出小区,就看见她坐在路边抹眼泪。 我刚走到庄湘身边坐下,肖海就开着车从小区里出来,看见我们两个,还特意放慢车速,隔着车窗朝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庄湘,思索许久才开口道:“下次如果不打算长跑,就别起这么大范儿了。” 庄湘果然立刻就不哭了,转头用一种要吃人的眼神死盯着我:“你就这么烦我?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根本没有相亲,我刚才骗肖海的,为了让他帮我查个人。” 庄湘那种要吃人的眼神弱了一些,但还是很生气:“骗人就拿我当挡箭牌?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啊!” 我眨了眨眼:“说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 庄湘眨巴两下眼睛,好像也觉得不太对:“我、我的意思是说,你就不能编个别的理由吗?” “编都编了,也不能再把他叫回来吧?” 我反问一句,不等她开口又岔开话题:“还是说你吧,你刚才是去我家了吧?有事?” “哦对!” 庄湘一拍脑门,拿出两张长条的卡片:“今天有个病人家属来送锦旗,还有两张露营地的招待券,听说那里可以玩漂流!” “漂流?我连游泳都不会……”我苦笑一声正要拒绝,无意中看到招待券上的地址:“但是我可以学。” 庄湘眼神一亮:“正好明天没有病人预约,那我们就……” “可以。” 我不等她说完就点头答应,庄湘“耶”了一声,把招待券给我一张,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我坐在路边,看着手里的招待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那是一家叫做森野的露营地,其本身应该没什么问题,让我改变主意的是它的位置。 露营地在一个自然风景区的边缘,距离本市大概一百五十公里。 我曾推论这个梦境的场景并不是无限大,只是一直没时间进行调查。 而且之前的梦境中,庄湘从没在第一天来找过我,这张招待券的出现,让我觉得可能是某种暗示。 第66章 边界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先给庄湘发了条行程取消的短信,然后把手机关机,又去附近的租车公司租了辆车。 是的,我会开车,但因为我有一紧张就走神的毛病,觉得开车上路对自己和路人都不安全,所以平时几乎不开。 这次也是没办法,我要去探索梦境的边界——如果这个梦境真有边界的话。 我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但我不想让任何人受到牵连。 说来奇怪,我出发的时候还没到早高峰,路上的车却多的离谱,再加上很多地方都在修路,我一路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城区。 本以为出了城区就能快点,可刚走了不到五公里,前面的路又被封了,路障上贴了一张通知,说是前方山体滑坡,正在抢修。 我看着那张通知,违和感忽然就出现了。 在我被灌输的那部分记忆里,本市已经近半个月没有下雨,而且根据导航地图的显示,前方最近的一座山在十公里之外。 经过半秒钟的思考,我果断下车去把路障挪开,然后开着车继续出发。 而在我开车越过路障的一瞬间,周围似乎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那种氛围很难用语言形容,有点像暴雨来袭之前,那种让人胸闷气短的感觉,可现在车外明明是万里晴空。 起初我只当是心理作用,可是沿着公路又开了五六公里之后,那种感觉越来越强,我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于是我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想吹着风思考一下,可是想象中的微风扑面并没有出现。 我神色微变,嗦了下手指伸出窗外,被唾液湿润的皮肤没有任何感觉——这个地方没有风。 不仅如此,在我发现到这里没有风的时候,周围突然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又或许雾气早就出现了,只是我没注意到。 雾气蔓延的速度很快,刚开始我还能看到远处山脉的轮廓,可只过了几秒钟,能见度就骤降到了十米以下! “行啊,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我冷笑着抬头看天,早上的车流和刚才的路障,还有可能是人为或者单纯的巧合,可是这场雾气来的太奇怪了,而且这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挂了空档,让车保持发动的状态,随后开门下车,从后备箱拿了一只灭火器,提在手里往车头的方向走了出去。 人都是有逆反情绪的,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阻止我前进,但从逻辑来看,越是这么藏着掖着,就越证明前方有很重要的东西。 雾气的浓度似乎还在增加,我刚走出十几步,身后的车就看不见了,大约两百步后,我低头就只能看见自己的腰了。 这个画面,让我想起自己躺在入梦仪上的样子,接着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腰部以下的身体不是看不见了,而是真的消失了。 这个想法让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摸了摸两条腿,确定它们还在之后才继续出发。 差不多七八十步吧?我再次停了下来,因为我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好像在周围的浓雾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我以为是我太过紧张导致的幻觉,可是当我站定脚步等了几分钟之后,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依然存在。 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冒险,刚才全凭一口怒气撑着才走到这,可是一路来的风平浪静,几乎把那口怒气消磨干净了。 “要不……先回去?” 我琢磨着回头看了一眼,但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我的周围全是浓雾,按理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所以当我看到那辆车,停在我身后大概三十米外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 能见度增加,可能是因为雾气变淡了,但是这个距离绝对有问题! 我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我身高180,一步至少有五十公分,从我下车到现在走了差不多四百步,也就是说我和那辆车的距离,至少应该在两百米以上! 震惊过后,我连忙调用仅剩的理智,开始尝试解释这个情况—— 我租的车是一辆黑色捷达,从颜色到车型都很常见,所以这可能是碰巧来了一辆同款车,但这没法解释相同的车牌号,如果是套牌也太离谱了。 之后我又想到,可能是有人偷偷跟着我,在我下车之后开了我的车,可是我开车出来,跟踪我的人势必也要开车,既然有车,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而且从我的角度看去,至少驾驶位上是没有人的。 之后我又萌生出了几个想法,但都被我一一推翻,无奈之下,我只能举着灭火器朝那辆车走去——毕竟我回去的时候还要靠它。 三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我先隔着两三米看了一下,确定车里没有人之后,深吸口气正准备靠近,忽然看到挡风玻璃闪了一下。 那种闪烁不是玻璃本身的光,而是一种类似反光的效果。 我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看去,就发现大概六十米外,竟然也停着一辆黑色捷达,而且车牌号和我租的车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辆车的驾驶位上坐着个人,不过距离太远再加上浓雾,我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人。 就在这时,那辆车的远光灯又闪了一下,停顿半秒后又是两次连闪,再半秒停顿后,又连续闪了三下。 我不懂摩尔斯电码,但我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有规律的行为,来向我证明他是有思想、或者说有主观意识的。 于是我也钻进车里,按照“三、二、一”的次序回应了他,接着我就看到那辆黑色捷达朝我开了过来,但很快就停住了。 这个“停住”不是主动行为,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它的车轮甚至在公路上激起了滚滚白烟,可是依然不能再往前哪怕一寸。 我呆呆的看了几秒,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恐惧,而且这次甚至比上次梦境坍塌的时候还要强烈! 三十米的距离,我已经能隐约看清对面那个司机的脸。 那是我的脸! 第67章 世另我 雾气弥漫的公路上,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捷达,隔着三十米遥相对望。 对面那辆黑色捷达已经不再猛冲了,车里的司机扶着方向盘往前探头,似乎是在打量我。 我看着那张有些模糊、却再熟悉不过的脸,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我逃跑,可我此时却连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 我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连带着整个车身都摇晃起来,接着我就发现对面的车也开始抖动,仿佛对面那个人的心情都和我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踩着离合器的脚脱力了,发动机熄火引发了一次巨大的震动,也让我从那种失神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我狠狠的咽了口唾沫,拿起灭火器开门下了车,对面那个“我”也跟着开门下车,只不过他没拿灭火器。 之后我朝他走去,他也朝我走来,但只走了两步,就像他的车一样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这个现象让我生出了一丝警觉,于是我改成单手举着灭火器,把另一只手伸到身前摸索,可是一连走了二十多米,都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保险起见,我还是在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就看到对面的“我”挥了挥手,嘴巴活动着好像在说话。 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就没听到他那边的任何声音,甚至连轮胎在地面磨出白烟的时候,我这边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与此同时,对面的“我”又挥了挥手,继续重复他刚才的话,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口型是:“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里忽然闪过王强给我的那份保密协议,于是用口型回复道:“我是刘祈,你是谁?” “你是刘祈?那你……” 对面的“我”说了很多,但他说的太快了,我能分辨的只有这六个字。 几秒钟后,他似乎意识到我看不懂唇语,于是对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转身回到了车里。 不多时,他拿着一支红色记号笔下车,在路面上写了起来,但我距离太远,看不清他写了什么。 从刚才的情况看,对面的“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过不来了,所以我犹豫过后,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刘祈?那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样?你该不会是想冒充我吧?” 我看着他写的字没说话,因为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 在出发寻找梦境边界之前,我曾设想过万一真的找到了,可能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例如石头飘在天上、野草长出了苹果,或者干脆就是一片虚无。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另一个“我”! 而且这不是简单的镜像,对面那个“我”明显是有主观意识的,这更像是一种类似双胞胎的情况。 “你不认字吗?”对面的“我”继续写道。 我摇头表示否认,他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又写道:“你是观察者?”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继续写道:“太好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什么推测?‘梦境的边界’吗?” 我下意识问道,他指着耳朵摇摇头表示听不见,然后晃动记号笔指了指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去,他指的方向是我那辆黑色捷达,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并没有动。 那辆车是我租来的,虽然没检查过,但这种专门用于租赁的车,一般不会放什么东西在里面。 “快去!我也看不懂唇语!!!” 对面的“我”继续写道,还用了三个惊叹号来表达情绪。 没办法我只能回到我的车上,没想到打开手套箱之后,里面竟然真的放着一只红色记号笔! 我的心跳再次开始加快,情况变得更加诡异了。 同样的车、同样的人、同样的记号笔……所有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我们两个所处的世界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眩晕,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回到那个“边界”附近。 我定了定神,用笔写下刚才的疑问,对面的“我”摇了摇头,抿起嘴唇思索片刻后,在地上写下了:“平行宇宙。” 和之前不同,他这次写下的“平行宇宙”是带引号的,一般这种标点符号的用法,是他想说的不是真正的平行宇宙,而是因为概念类似,所以借用了这个称呼。 于是我尝试理解了一下,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这两个梦境是相对独立的。 就像两个玩家同时在玩同一款单机游戏,但现在“两个玩家”都是我,这个逻辑就站不住脚了,除非—— 我想到一种可能,蹲在地上写道:“是人格分裂吗?主人格和副人格,同时存在于不同的梦境中?” 对面的我摇摇头,非常用力的在“平行宇宙”上画了个圈。 我有些恼火:“你他妈能不能多写点?” 对面的“我”咂了咂嘴:“这只是我的推测,还没彻底搞清楚。” 我正要写字骂他,就看到他在地上画了个圆,抬手指了指我,然后紧挨着那个圆画了第二个圆,又抬手指了指他自己。 我琢磨了一下,两个圆应该代表我们各自进入的梦境,于是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抬手示意他继续。 对面的“我”深吸口气,接着突然像疯了一样,以最开始的两个圈为中心,向外辐射一连画了几十个圈! 后续的每一个圈,都至少和两个圈相邻,随着整体面积不断扩大,渐渐构成了一个类似蜂巢的图案。 我愣了几秒钟后,突然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巨大的震惊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必须用左手辅助才能继续写字:“这种同时存在的梦境不止两个?” 对面的“我”用一种非常凝重的表情重重点头,接着我就发现他的身形开始模糊。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四周,是刚才那种诡异的浓雾又出现了。 我忽然有种时间紧迫的预感,对面的“我”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地上奋笔疾书起来。 我写的是:“别走,等雾散!” 他写的是:“不要相信王强!!!” 第68章 在此山中 看到对面的“我”那句话,我立刻在地上画了个问号,但等我再转头的时候,对面已经完全被浓雾吞没了。 我咧了咧嘴,暗骂这浓雾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从刚才的经验来看,浓雾应该还会变淡,我正好可以借着这段时间思考一下。 “‘我’是怎么回事?” “各自所属空间基础信息相同,主观意识不同?” “同一时间存在多个相同梦境?” “不要相信王强——” 我写下最后这句,想了想又划掉了,不是因为我相信王强,而是觉得这句话没有参考价值。 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心中只有恐惧和惊慌这两种情绪,而那个“我”的种种行为迹象,都更像是猜想得到证实之后的兴奋。 或许我们各自所处的客观环境完全相同,但我们的思维方式、或者说主观意识,是存在明显差异的,以此反推,便能看出我们的个人经历也同样存在差异。 “不要相信王强”,是他根据自身经历做出的主观判断,并不具有普适性,我可以当做参考,但也只能当做参考。 划掉那句话之后,我又写了“无形屏障”,然后在旁边画了个星星以表重视。 “梦境”是观察者计划的基础,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而且想搞清楚“同一时间存在多个相同梦境”的问题,这道屏障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搞清楚“屏障”的作用和形成机制,或许就能找出突破屏障的方法,进而获取其他梦境中的信息。 但我开始思考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屏障可以阻隔声音以及车和人,又因其“不可视”的特性,所以无法阻隔光线,从这一点来看,“屏障”是符合物理规则的。 但为了达到“阻隔”的作用,其本身应该是有实体的,可是刚才我前进的时候,没有任何撞到东西的感觉,“四百步”是我可以确定的数字,而在浓雾散开后,却发现我只走了三十米。 如果是几米、十几米的误差,还有可能是我的体感出了问题,比如因为紧张或是戒备,导致步幅没有平时那么大。 可是一百七十米的误差,就算我脚尖碰脚跟的往前挪,四百步也不可能只走出三十米,所以在某一个阶段,我一定和屏障发生过接触,但是我的体感上完全没有。 从这一点来看,“屏障”又不符合物理规则了。 想到这,我稍作犹豫后,把手朝着对面伸了过去。 刚才为了看清彼此写的字,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左右,我伸出手就算碰不到对面的“我”,至少也可以碰到屏障,然而体感反馈回来的信息,依然是前方什么都没有。 “难道雾气浓度达到某种阈值,屏障就会消失?” 我看着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浓雾,思索片刻后趴了下来,用记号笔在地上向前画线,大概二十公分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还在往前推,但此刻在我的眼中,我的手和记号笔都停止不动了,就像是游戏中的人物走到了地图边界,虽然还有前进的动作,可是位置却没有发生改变。 “咕噜……” 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又在向前的力道中,加入了向左的横向力道。 记号笔又开始动了,它像是抵着什么东西,画出了一段曲率极小的弧线,长度大概十五公分,接着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反向锐角,然后又是一段曲率极小的弧线。 “边界线是不规则的!” 我心头一跳,连忙朝着推进记号笔的方向爬了过去。 我从应急车道出发,先后爬过第一车道和第二车道,然后是隔离带、对向第二车道、对向第一车道,对向应急车道…… 最后,我在对向路边的护栏停了下来,因为护栏外是一片及膝高的野草,记号笔很难留下痕迹。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火辣辣的膝盖,我又开始沿着红线往回爬,同时在脑海中尝试构建完整的线条。 这条国道的宽度大概十米左右,但因为边界线是不规则的,所以我画出的线条足有二十五米以上。 其中出现最多的,是那种曲率极小的弧线,总长度大约十三米,然后是一些锐角和钝角,以及几个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图形。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几个锐角围出的面积很大,甚至有一个让我往“对面”爬了两米多。 看着脑海中的整体线条,我忽然有种“在此山中”的感觉——这条“边界线”,似乎是某个巨大图形的一部分。 但是它太大了,整条边界线可能有几百、甚至上千公里长,而我只有其中二十五米长的一段。 这连管中窥豹都不算,这是管中窥豹毛。 “可以把这个工作交给张全,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专业也对口……” 我一拍大腿想出个好主意,随后就发现周围的浓雾开始变淡,能见度很快就达到了两米以上。 我眯起眼睛朝对面看去,就发现另一个“我”,还有他的车都不见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毫不意外,因为在他写下“不要相信王强”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会这样了。 那句话出现的没头没尾,在整体语境中非常突兀,很像是他意识到时间不多,只能先将他认为重要的信息传递出来。 而这个行为,也验证了我另一个猜想——对面的“我”绝不是第一次探索梦境边界,至少他知道雾气变浓,会中断我们这次会面。 考虑到他还有可能出现,我看了一眼记在地上的问题,然后回到车上,一边等待一边思考。 转眼三个小时过去了,雾气浓淡变化了几次,但对面的“我”始终没有出现,而那几个问题我也没有丝毫头绪。 我看着再次变淡的雾气,突然有种悲喜交加的感觉,喜的是这次行动并非毫无收获,悲的是我收获了更多的问题。 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我发动汽车开始返程,不过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红星招待所。 我到的时候张全还在睡觉,把刚得到的信息做了存档后,我又给他安排了调查梦境边界的任务。 当然,我没有直接说“梦境边界”,只说这座城市被一个神秘的力场笼罩了,他所经历的“循环”也和这个神秘力场有关。 急于解脱的张全没有丝毫怀疑,随后我又把那辆捷达留给了他,这辆车我交了十天租金,足够他用到这次梦境结束了。 离开招待所后,我准备打电话让肖海来接我,结果刚把手机开机,他的电话就先打了过来。 第69章 潜入行动 我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肖海的车终于到了。 “怎么今天这么慢?”我说着去拉副驾驶的门,但是没打开。 肖海看着前方,从副驾拿起一包衣服扔给我:“去后座!把这个换上!”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保安的黑色工装,肖海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什么意思?”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你想改行干保安,干嘛拉着我啊?” “别废话!路上说!” 肖海催促道,我翻了个白眼钻进后排,车门都还没关好,他就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还记得那个科技公司吗?”肖海一脸兴奋的从后视镜看我:“昨天你说查不了就想办法查,我想到了!” 我看了看他的衣服:“保安啊?” 肖海点头:“昨天晚上,他们公司的两个保安,在大排档醉酒闹事被拘了,我让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封了消息,一会儿咱们戴上帽子口罩,用他们的工牌混进去!” “你都停职了,怎么会知道昨晚抓人的事?” 我怀疑的看向后视镜,这才看见肖海左边眼角有块淤青,当即脸色一变:“你昨晚离开以后干嘛去了?” 肖海的眼神有些躲闪:“没、没干嘛,就吃点夜宵……” “然后被两个人打了一顿?” 我直接被他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这属于钓鱼执法了吧?” “别瞎说!我可没有!” 肖海脸色一变急忙解释:“昨晚我真是去吃夜宵的,他们和另一桌客人起了冲突,我制止的时候看见他们的工牌,就顺便……你懂吧?” 我看着肖海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方面我觉得这个行为不太好,但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想去查众生。 于是我索性岔开话题:“那个刘祈查的怎么样了?” 肖海面色一僵:“我光顾着研究众生了……明天!我今晚就找人查,明天一定给你!” 我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大约四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星迪大厦。 肖海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我下车后准备去电梯,却被肖海拉住了。 “走这边!” 肖海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间:“众生的电梯是独立的,那部电梯只能去十六层以上。” 我看看电梯,又看看楼梯间:“你很熟啊?” “上午找不到你,就先做了点基础调查……对了!” 肖海拿出两份帽子和口罩,递给我一份问道:“你上午干嘛去了?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去给病人做个回访。” 我随口搪塞道,说着已经穿戴好,一起进了楼梯间。 这里除了消防楼梯之外,还有一部黑色的电梯,但是按键区没有按钮,只有一个刷卡感应的标志。 “正门保安多、监控多,从这混进去比较容易。” 肖海说着拿出两张黑色卡片,随便挑了一张给我:“不过这边上去也有人工检查,跟人打交道的事就交给你了。” “等一下。”我按住肖海准备刷卡的手:“帮你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肖海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什么叫帮我?你不想知道这家公司怎么回事?” “想,但是肯定没你想。” 我故作淡定的笑了笑,不等他说话又道:“这样吧,如果过两天你突然想调包个尸体玩玩,到时候要叫上我。” “调包尸体?”肖海的表情更狐疑了:“我有病啊?闲着没事换尸体玩?” “你就说行不行吧!” “我不可能……” 我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又被肖海一把拉住。 “行行行!”肖海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万一我疯了去调包尸体,一定叫上你,行了吧?” “一言为定。” 我得逞一笑,随后将工牌贴上感应区,可是“滴”的一声过后,电梯门却毫无反应。 直到肖海也刷了卡,电梯门才缓缓打开。 “两个人,就必须要刷两张卡。” 肖海假装调整帽子指了指上方,我这才发现电梯门上方有个不起眼的小孔,黄豆大小,里面闪着玻璃的反光,应该是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之后我们进了电梯,这里同样没有按键,我正想问肖海怎么办,电梯忽然启动了,像是有人在控制一样。 “这个安保有点太严密了吧?” 我稍稍靠近肖海,小声提醒道:“这家公司不对劲,一会儿尽量少说多看。” 肖海白了我一眼,还没说话电梯门就开了,外面没有楼层号,但这个速度应该是一楼或者二楼。 “走吧。” 我招呼肖海一声走出电梯,外面是一条两三米宽、四五米长的走廊。 我们乘坐的电梯,在走廊一端的尽头,另一端的尽头装着闸机和安检门,还有两个保安坐在旁边聊天,也都戴着帽子口罩,听见动静立刻就往这边看了过来。 我知道用我的时候到了,随即默默地深吸口气,大步流星的朝着闸机走去,声音含混的跟那两个保安打了声招呼,然后刷卡、推杆、过安检一气呵成。 肖海紧跟在我后面,可就在他刷完卡准备推杆的时候,其中一个保安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那人的语气非常严厉:“这都几点了才首次打卡?上午干什么去了?” “早上在楼下碰见领导,给我们派了点任务。”我装出郁闷的语气回道,那个保安果然起疑了。 “哪个领导?什么任务?我怎么不知道?” 保安每问一句就前进一步,三步之后已经站到了肖海身边,手也按住了腰间的电棍。 “领导让我们保密,你想知道的话……要不跟我们去问问?” 我挑起大拇指朝身后一比划,表面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我在赌,赌这家公司的保密守则,和他们的安保措施一样严密。 威廉·玛特保佑,我赌对了。 那个保安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按住电棍的手放了下去:“下次这种情况要打报告!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 “是是是,让您担心了,下次一定报告!” 我软下态度连连点头,同时心里松了口气。 刚刚那几分钟里,我先是狐假虎威,借“领导”的名义,吓住对方并转移注意,而后适当的表现谄媚,让对方觉得自己有面子,进而在潜意识中对我产生亲近感。 如果是肖海这种刑警,这个技巧未必管用,但对付一个普通的保安足够了。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在我们离开之前,这两个保安都不会起疑。 但我没想到,意外来的这么快。 肖海过了安检门,明明没有任何异常,可那两个保安却突然抄起了电棍:“站住!” 第70章 众生 看着两个保安明显戒备的姿态,我迅速将整个经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是谁?” 那个保安看着肖海厉声喝道:“老赵的工牌怎么会在你这?” 我和肖海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只能保持沉默。 那保安冷笑一声,手里的电棍亮起电弧:“老赵半年前工伤,腿上打了钢板,一过安检就会报警。” “呵……” 我听完这话也笑了,不过是被气笑的,我是负责心理博弈的部分没错,可是鬼知道还有钢板的事啊! 与此同时,对面的保安听到我笑,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稍稍的愣了一下。 这个反应让我灵光一闪。 “看来你们公司的安保,并非一无是处啊。” 我拉下口罩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来我可以放心把教授交给你们了。” 那保安被我说的一愣,语气明显有点犹豫:“你、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 我朝肖海看了一眼,又换上极具暗示的语气:“你们公司请了一位新专家过来指导,你应该接到通知了吧?” 保安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专家怎么从后门……” “教授对外的行程,是在国外参加技术交流峰会,打扮成这样从后门上来,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你是猪吗?连这都不明白?” 我不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又一脸淡定的抱起肩膀:“如果你不信,可以找你的上级领导确认。” 保安看我如此镇定,表情明显更犹豫了,但几秒钟后还是摘下了对讲机。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转身对肖海微微鞠躬:“教授,接下来将由他们负责您的安全,我先走了。” 肖海不知道我搞什么鬼,只能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又看向拿着对讲机的保安,目光在他胸口的工牌上停了几秒:“李建国是吧?我正式向你交接教授的安保工作——” 我说到这微微一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劝你最好上点心,这位教授非常重要,出现什么问题,可不是丢工作那么简单!” 说完,我立即朝着电梯走去,加快脚步的同时,还故意加重落脚的力道,用急促的声音向李建国施加压力。 就在我准备刷卡开门的时候,李建国果然忍不住了。 “等、等一下!” 李建国满脸堆笑的小跑过来,“专家的安全是大事,要不然您先等会儿?我马上找我们领导过来。” 我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怕担责任,我直接送教授过去也行。” “可是……” 李建国露出犹豫的神色,我立即拿起工牌准备刷卡,他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把感应器挡住了。 “那就辛苦您跑一趟!” “浪费时间!” 我又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肖海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李建国:“对了,厕所怎么走?” “出走廊左拐到头!” …… 刚进厕所,我直接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后背的衣服都快被冷汗湿透了! 刚才我的应对看上去游刃有余,可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多惊险,哪怕李建国再稍微聪明一点,我们现在都已经露馅了。 肖海吓了一跳过来扶我,我气都没喘匀就急忙道:“再去找两套衣服!那个保安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肖海一愣:“啊?你刚才不是把他催眠了吗?” “你拿催眠当什么了?”我没好气的瞪了肖海一眼:“催眠需要对目标有一定了解,我刚见他不到五分钟,连名字都是现看的,催个鬼啊!” 肖海这才意识到不妙,扶着我进了隔间又匆匆离开。 过了十多分钟,肖海推门进来,从衣服里掏出两件白大褂,还有口罩、手术帽之类的东西。 我们在厕所里换了衣服,又把保安的衣服塞进通风管,出门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李建国带着几个保安,朝着厕所匆匆跑过去了。 “好险啊……” 肖海小声感叹道,没等我开口又问道:“对了,你怎么查到今天有专家要来的?这算是内部消息了吧?” “猜的。” 我苦笑了一下小声回道,但并不打算把依据告诉肖海。 这家公司年年赔钱依然坚挺;肖海刚准备调查就被停职,甚至连带着秦玉林的案子,都加快了程序进度。 单这几个特征,就能看出这家公司是有靠山的,但又因为他们和秦玉林的研究有关,所以大概率不是什么犯罪集团。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有官方背景、甚至可能隶属于官方的科研机构。 这种机构请几位专家教授来协助研究,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但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不能向肖海解释。 他没说为什么坚持调查众生,不过我基本能猜到,除了秦玉林的案子之外,估计也是因为被停职,让他怀疑有保护伞之类的。 一旦他知道这里有官方机构,调查动机就不存在了,之后他不光会放弃调查,还会强行把我也带出去。 心里想着,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我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被肖海拉着贴上了一侧墙壁,几秒钟后,左侧走廊就传来一阵哗啦啦的轻微声响。 “耳力不错啊!”我朝肖海挑了个大拇指:“但咱们也是科研人员的打扮,有必要躲在这吗?监控里看到不奇怪吗?” “不好意思,习惯了……” 肖海尴尬的挠了挠头,下一秒突然瞪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正好有两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生,推着医院那种带轮子的床从路口经过。 床上躺着一具尸体,因为他的脸已经被白布盖住了,而那两个护士表情轻松,好像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这个场面只出现了几秒钟,两个护士没发现我们,推着床进了另一侧走廊。 我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心里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疑惑。 就算是有官方背景的科研机构,大摇大摆的运送尸体也太奇怪了吧? “你看见了吗?”肖海在我身后问道,声音有点颤抖,好像被尸体吓到了一样。 我点点头没说话,肖海又问:“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他们不至于杀人,应该是研究用的,这方面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认识一个教生物工程的教授,回去可以问……” “你说什么呢!” 肖海压着嗓子喊了一声,直接扳着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去,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你不是看见了吗?那具尸体!” 肖海瞪大眼睛死盯着我,扣住我肩膀的手指非常用力,我甚至感觉我的锁骨都快断了。 “那是秦玉林啊!” 第71章 再见 “秦玉林?” 我听到这个名字一脸茫然:“他不是应该在警局吗?而且刚才那尸体的脸盖着,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认识他的脚!” 肖海颤声回道,说完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我认识他脚踝上那个纹身!” “纹身?”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两个女生推着床经过的时候,尸体好像是有一只脚露在外面,但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尸体”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注意脚踝上的细节。 “秦玉林的尸体我检查过,绝对不会看错的!” 肖海一脸偏执的认真说道,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怕我不信,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好好好!我信!” 我呲牙咧嘴的扯掉他的手,揉着肩膀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纹身?秦玉林不像是喜欢纹身的人,说不定和案情有关系?” “老胡的验尸报告上说是湿婆,但我之前抓的人里有纹这个的,我感觉不太一样……” 肖海说到这就卡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片刻后一跺脚:“快追!找机会让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一琢磨发现有道理,立刻动身朝那两个护士离开的方向追去。 可刚跑了不到十米,我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回头就看到肖海皱着眉头蹲在地上。 “怎么了?”我站定脚步小声问道:“身体不舒服?” 肖海指指地面:“你来看这个。” 没办法,我只好又往回走了几步,就发现他正观察地面上的一个图案。 那是一个剪影似的轮廓,类似坐佛像的形状,在腋下和肩头的位置,各延伸出了几条较宽的弧线,但因为几乎没有细节,也看不出是手臂还是飘带。 唯一值得注意的,可能就是这个工艺比较复杂,不是常见的瓷砖印花,而是先将黑色瓷砖切出形状,又将白色瓷砖掏空之后,嵌套在一起组成的。 不过这种图案,在走廊地面上每隔十米就会出现一个,我不知道肖海让我看什么,所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时,肖海抬起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秦玉林脚踝上的纹身轮廓,和这个图案一模一样。” “你确定?” 我一下来了精神,但马上又露出狐疑的表情:“咱们这一路过来,光是踩到的都不止十个,你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废话!我之前要看监控、听声音,哪有精力注意地上?” 肖海白了我一眼,下一秒又严肃起来:“这个图案,还有秦玉林的尸体——我之前的猜测没错,我们系统里肯定有人在帮这家公司,而且能拿到尸体,级别肯定不低!”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回找补:“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太武断了,还没确定那个尸体就是秦玉林呢。” “有道理……” 肖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意见,结果他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我说过,我并不擅长运动,尤其是和肖海这种天生的体育棒子相比。 等我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肖海已经跑到了二十米外,远远看见他抬手在右边墙壁上一撑,然后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左侧的走廊。 我有心喊他等会儿,又怕会引来李建国那群保安,只能咬着牙玩了命的追,终于在拐了四五个路口之后,成功的把他追丢了。 “呵……呵……呵……” 体力透支的我,靠着墙坐在地上喘气,心脏已经跳的快要炸开,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感觉好像随时都会猝死一样。 “才两天就因为死亡被强制唤醒,不知道会不会破观察者的记录?” 我苦中作乐的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且听上去人数不少。 李建国的脸在我脑子里浮现出来,我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扶着墙壁咬牙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我的眼前更黑了,只能摸着墙壁一点点的往前挪,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掉,但我必须试一试,否则被那些保安发现,他们肯定会救我,结果就是我没办法提前苏醒,在这里的调查也不能继续了。 好在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 大约五六步后,我按着墙壁的手突然一空,疲惫让我的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房间里了。 我躺在门口,在我旁边是一扇对开的双向门,其中半扇还在微微颤抖,估计我就是从这摔进来的。 房间面积大概三十平米,正当中的空地上,摆着一排六张铁架床,并且每张床上都有一具白布盖住的尸体。 在入口对面的墙上,还有横六竖四、共二十四道正方形的金属门,再加上幽暗的灯光、凉丝丝的温度,所有特征都在说明——这里是一间停尸房。 “……” 我无语的看着这一切,主要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有这么好,无头苍蝇似的随便跑跑,然后就这么摔进来了? 咔!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绪,同时我还看到,最远处那张铁架床上的白布动了一下。 “肖海?”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以为是肖海先来到这里,又听见有人进来就躲起来了。 可是我喊过之后,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我琢磨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便又往那边走了几步:“肖海?是我!” 这次对面有反应了,先是白布轻轻颤抖了几下,接着一个人坐了起来。 还没等我高兴,白布就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一个赤着上身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面前! 看到他的脸,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是秦玉林! 他坠楼的时候折断了颈椎,所以身体虽然是坐直的,脑袋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软绵绵的挂在身后。 在他胸前有一道长长的“y”形刀口,肩膀和后背还有大片尸斑,所有特征都说明他此时是一具尸体——可是他坐起来了。 我知道在火葬的过程中,因为炉内温度急剧升高,尸体会因为肌肉和韧带快速收缩而突然坐起,但这里是停尸房,这里的温度可能都不超过15度! 就在我琢磨怎么回事的时候,秦玉林又动了。 他右手撑着床沿,将身体左转九十度冲着墙壁,挂在身后的脑袋也随之面向了我:“你来早了。” 秦玉林的声音很奇怪,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尖利的同时还有些嘶哑,但这并不影响他所表现出的诡异程度。 可是我此刻却不那么害怕了,因为这种“诡异”,让我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第72章 丰收 “怎么?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有点丢人?” 我远远看着秦玉林调笑道。 几秒钟前,我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或许是因为刚才的狂奔,我的大腿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感觉,但直觉告诉我,我可能又被他“催眠”了。 “这个躯壳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秦玉林说着站起身来,把盖在身上的白布围在腰间,然后绕过铁床,倒退着朝我走了过来。 随着脚步,他倒挂在背后的头轻轻晃动,看上去有种诡异的滑稽。 我咬了咬牙控制表情,同时不动声色的,垂眼去看他的脚踝——左脚的脚踝干干净净,但右脚的脚踝被白布的一角挡住,我看不清楚。 几秒钟后,秦玉林走到了我的面前,继续用那种奇怪的声音道:“你不害怕我?” “怕你什么?怕你像长颈鹿打架一样,用脖子抽我吗?”我用轻蔑的表情继续调笑、或者说是激怒他。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口不择言,进而透露原本不想透露的信息,虽然可能会引起梦境坍塌,但我认为几率不大。 上次的梦境坍塌,是因为我太多次的“未卜先知”,影响了原本的发展节奏,让“梦境”的底层逻辑遭到严重破坏,无法自洽才导致了崩溃。 所以只要我的言语行为不涉及到“未卜先知”,应该就不用担心这一点。 只可惜,秦玉林的情绪,比我预想中稳定的多,听到我的调侃,也只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个笑容真的非常古怪,我甚至不确定那真的是“笑”。 因为他的头是上下颠倒的状态,所以我眼中正常的笑容,在他的角度上,就变成了一个嘴角向下的表情。 就在我揣摩他想表达的情绪时,秦玉林又开口了。 “既然来了,就提前告诉你吧,三天后去找肖海,向他做出这个手势——” 秦玉林反着举起右手,对我做了个熟悉的手势:“他看到就明白了,到时候……你干什么!” 我松开手里的白布:“我看它快掉了,想帮你捡一下。” “不用!” “行,那你继续。”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其实在刚才提起白布的一秒多钟,我已经看到在他右脚踝的外侧,有个烟盒大小的纹身。 不过时间太短,我没看清楚纹身的细节,只是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另外还有一点能确定,就是纹身的整体形状,确实和走廊地面上的图案非常相似。 与此同时,秦玉林已经说完了台词,原地转身之后,用胸口对着我开始往回走。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或许是因为肖海,又或许是给我编造的记忆中有这部分,总之我对法医的工作稍微有一点了解。 法医尸检的“y”字刀口,并不只是在躯干部分,而是从双耳后侧垂直向下切到锁骨,再沿两侧锁骨向中间汇合,最后以直线法向下切至腹部。 而秦玉林胸前的刀口,是从锁骨两侧顶端,经过胸肌斜向切至胸椎下缘,再以直线法切至腹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业的习惯,但肯定不会是法医,也就是说,秦玉林的解剖,很可能不是在警局做的。 想到我此刻身处的地方,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等一下!” 我叫住准备躺下的秦玉林:“回答我一个问题总行吧?你和众生是什么关系?” “和你一样,我们都是众生的一部分。” “和我一样?” 这个答案让我懵了一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众生”,好像是“众生平等”的那个众生。 等我想再问的时候,秦玉林已经把白布盖过头,躺在那里不动了。 我有些恼火,想过去把他叫起来,可刚踏出一步,就在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中醒了过来。 过度疲惫导致的临睡肌跃症,让我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就听见肖海压着嗓子急声叫道:“我的活爹!你可千万别再动了!” 我刚醒过来还有点迟钝,隔了几秒才想起问他怎么回事,可睁眼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同时我还感觉到,我似乎躺在一个平面上被人移动着。 这种种迹象,让我想起两个护士运送尸体的画面。、 哭笑不得之余,我突然间灵光一闪:“快把口罩摘掉!” “你疯了?那些保安就在附近!”肖海的声音压得更低,听上去我们此刻的处境非常不妙。 但我此刻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所以还是坚持道:“信我!一会儿解释!” 这次肖海没说话,隔了大约十秒钟,一只带着烟味的口罩就被塞到了我的耳边。 “……肖海你大爷!你揣兜里不行吗!” “别他妈废话!” …… 十几分钟后,我感觉到床停了,接着是身上的白布被人掀开。 我先看了眼周围,这是一个杂物间似的房间,随后抓起那只口罩扔出去,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才看向肖海:“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不知道我跟不上啊?” “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肖海贴着房门听外面的动静,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对了!你刚才让我摘口罩是什么原理?那些保安怎么好像看不见我了一样?” 我搓着沾满烟味的耳朵没好气道:“你们局里有多少人?你全都认识吗?” 肖海想了一下摇摇头。 “同样的道理,这家公司十几层,那么多员工,就算是看门的保安,也未必全都脸熟。” 肖海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说这个我知道,可不管怎么说,看到不认识的总该检查一下吧?”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李建国不会。” 我轻笑了一下分析道:“那个李建国表面威风,其实特别害怕承担责任,他发现自己可能放错了人,为了弥补错误,一定会选择先抓人、再汇报。” “害怕担责的恐惧会产生焦虑,越长时间抓不到人,他就会越急躁,像钻牛角尖一样只盯着眼前,所以他重点寻找的目标,应该是‘两名遮挡面部的成年男性’——” 说到这,我轻轻拍了拍铁床:“他的脑子转不过弯,看到你推着我会认为是‘一个人’,再加上他之前没看到你的长相,只要你表现得正常点,他就不会注意到你。” 肖海听完露出骄傲的表情:“我发现你晕了才临时想的办法,居然这么有深意?” 我懒得骂他,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秦玉林的尸体找到了吗?” 提起这个,肖海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怎么说呢……找到了一些。” 第73章 分头行动 我微微皱眉试图理解肖海的话,但很快就放弃了:“你说‘一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几个、很多、a lots of!” 肖海变着花样的翻译了一遍,见我还没听懂又解释道:“那里总共有二十多具尸体,我刚看了几个就听见有人靠近,所以先回来找你了。” 我听完更懵了:“你是说……那里有二十多具秦玉林的尸体?” “是有二十多具尸体。” 肖海纠正了我的用词,没等我骂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我看的那几具尸体,脚踝都有同样的纹身,而且面部无法辨认,或许……真有二十几个秦玉林也说不定?” “我他妈……” 我一阵气结,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又躺回床上盖好白布:“带我去看!” …… 或许是我的分析让肖海信心大涨,这次出发之后,他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思和别人打招呼! “你小子别太嘚瑟!” 听着周围没人,我连忙小声提醒道:“过于外向或者内向,都容易给别人留下印象,万一被李建国看到,又发现自己不认识你,那种违和感很可能会让他起疑!” “放心死你的吧!我心里有数!” 肖海拍了我一下低声回道,刚说完我就感觉速度突然加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张床又突然打横,我猝不及防差点被甩出去! “我靠!你干嘛!” 我低骂一声赶忙抓住床沿,身上的白布又突然掀开。 接着我眼前一花,再回过神已经到了肖海的背上,他二话没说撒腿就跑,连续拐了两个路口之后,又刷卡进了一个储藏室一样的房间。 “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关门之后,肖海没等我问就小声说道:“从刚才开始,几乎每个路口都会遇到保安,其中有一个我见过两次,应该是冲咱们来的。” “你确定?”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虽然和李建国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这种人没什么心眼,我应该不会看错啊?” “跟你没关系,应该是这个的问题。”肖海把一张工牌举到我面前:“这种工牌应该绑定了个人信息,所以我刷卡之后,他看到老赵的名字才开始怀疑我——” 接着,肖海又指了指门外:“而这里的房间,全都需要刷卡才能开门,只要他们锁定那两张工牌,我们每次刷卡,都等于在向对方通报位置。” 这个情况是我之前没发现的,但我现在并不紧张:“看来李建国只是怀疑,还没确定我们有问题。” “怎么说?” “如果确定我们有问题,楼里的保安不敢说倾巢而出,肯定也不止这么点人。” 我轻笑一声,接着语气又凝重起来:“不过工牌的问题还是要尽快解决,否则他们就会一直跟着,我们不熟悉环境,很容易被合围。” 这次是肖海忽然放松下来:“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肖海一脸嘚瑟的表情,接着手指一捻,一张工牌瞬间变成了四张:“刚才打招呼的时候,我顺便拿了点东西……四张工牌迷惑视线,能争取一点时间吧?” 我看着那几张工牌,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你丫真是警察吗?” “别废话了。” 肖海把我放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你出门左转后直行,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左手边第二间就是停尸房。” 说完肖海给我一张工牌,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跟我一起去?” “这几张卡得有人去刷。” 肖海举起余下的几张工牌:“而且两个人目标太大,我去吸引注意,你等五分钟再出发,看完尸体就在停尸房等我。”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肖海已经开门出去了,之后又过了大概五六秒,就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听上去最少也有三四个人。 我立即意识到肖海说的没错,我们确实被盯上了。 不过我并不担心肖海的处境,虽然他的脑回路偶尔有些奇怪,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比起担心他,我还是担心自己更实际一点。 …… 转眼五分钟过去。 外面的保安好像都被肖海引走了,至少听上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立刻沿着肖海指的路线狂奔出去! 如果此时有人盯着监控,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我现在只能冒险,因为我除了体能之外还有一个劣势——李建国见过我的脸。 到了这个阶段,李建国应该也意识到我们分头行动了,继续戴口罩反而显得更加可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自己在走廊上的时间。 一路狂奔了几十秒,在我体力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肖海说的停尸房。 幸运的是停尸房里没人,我刷卡进去之后,直接瘫在了地上,足足喘了近五分钟才缓过劲来。 “回去一定要健身!” 我在心里的计划表上添了一项,转念想到自己的情况又划掉了,然后才开始打量我身处的房间。 房间的整体构造,和我被秦玉林催眠时看到的差不多,只是面积更大一点,空地上摆着两排共十张铁床,存尸柜也只有横五竖三共十五个。 “看来秦玉林掌控的梦境,也要以先现实基础……” 心里想着,我随手掀开最近的白布,底下是一双脚,旺盛的腿毛说明它们属于一名男性。 在尸体右脚踝的外侧,我看到了那个纹身,其中的主体人像和佛像很相似,但细节上有很多差别,而我之前以为是飘带的那几条弧线,其实是几只细长的爪子。 爪子的画风和主体人像完全不同,从整体构图来看,就像有什么东西想爬出来,但它的出口被那个主体人像挡住了。 我对神话人物不太熟,看了一会儿没认出来是哪位神明,只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强烈了,于是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准备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 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秦玉林让肖海调包尸体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不理解,因为当时刘祈问我,有没有可能秦玉林在跳楼的过程中换了人,就说明他知道那具尸体不是秦玉林。 从这一点来看,“调包尸体”的行动毫无意义,但我现在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调包尸体的目的,应该是不让刘祈看到他真正的尸体、或者说不让刘祈看到这个纹身,同时秦玉林又不想让肖海将注意力放在纹身上,于是将目标变成了整个尸体。 还有秦玉林对肖海的“托梦”,当时我以为只是以此逼迫肖海帮忙,现在想来,应该还有让肖海顶住压力,防止刘祈通过官方途径索要尸体的作用。 心里想着,我又转身去看尸体的脸。 之前肖海说尸体的面部无法辨认,我以为是受伤、或者病变导致的毁容,所以在掀开白布之前,还特意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可是白布掀开之后,我依然被底下的尸体吓了一跳! 第74章 熟人 诡异之处在于尸体的面部。 如果单看头部以下、甚至包括颈部,这都是一具再正常不过的男性尸体。 但在尸体面部,从发际线到下颌线,全都长满了淡青色的、鳞片一样的东西,层层叠叠、像面具一样罩住了整张脸,别说尸体的样貌,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起初我以为是某种皮肤病,强忍着恶寒用工牌挑起了一块,却发现这是真正的鳞片,而且好像是直接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 “嘶!” 我在腰间掐了一把,剧痛让我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接着我又掀开了其他白布和存尸柜,二十五具尸体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只是鳞片覆盖的面积稍有不同。 那具只有脸部长出鳞片的尸体,是所有尸体中覆盖面积最小的,而存尸柜里的十五具尸体,基本都是整个上半身长满了鳞片。 看着那些都市怪谈里蜥蜴人一样的尸体,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四个字——造神计划! “当初用了那么多手段封锁消息,造神计划应该确实终止了,可是众生……” 我抿着嘴唇思考起来,想着想着突然脸色一变:“造神?众生?zs项目?” 这个拼音首字母的谐音烂梗,让我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当我真把“造神”和“众生”当成一件事之后,却发现有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忽然间就有了解释。 比如zs-075的基因工程项目—— 在时间线上,人类发现【大灾难】的苗头之后,组建了初期的联合政府进行调查,并在世界范围内,征集调查【大灾难】真相的方案。 之后观察者计划启动,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大灾难】被确认存在,同年观察者计划加入了zs-075-004号子项目,对所有一类观察者进行了基因改造。 可是基因工程不是拼图游戏,无论科技水平有多高,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前期实验,三年时间就能拿出成熟的技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相当难以置信的。 但如果造神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这个问题就有了解释,同时也从侧面说明,现实中的时间流逝,可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 其实我暂时还不清楚,“真实的时间”在整件事里起到什么作用,但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信息讳莫如深,即使是必须涉及时间的话题,也都是用“xx年前”进行指代。 这个现象让我有种强烈的直觉——“真实的时间”可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当当当……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藏,但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 这里是停尸房,不是办公室,如果外面是众生的员工,直接刷卡进来就可以了,所以敲门的人一定是…… 我心里想着打开了门,果然是肖海站在外面。 “我那几张卡都被锁定了,刷卡开门会把他们引过来。” 肖海一本正经的解释道,然后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会儿没见,他不知道从哪儿搞了顶假发和高跟鞋,胸口鼓鼓囊囊的塞着东西,脸上甚至还画了一点淡妆! “笑个屁!这叫化妆侦查!” 肖海白了我一眼,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摘掉假发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保安服裹成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他之前穿得鞋。 “尸体看的怎么样了?” 肖海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能看出哪个是秦玉林吗?” “你个刑警队长都没看出来,我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我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小声回道:“不过我觉得秦玉林可能不在这,那个纹身,应该是某种实验体的标记。” 肖海换衣服的手一顿:“他们在做人体实验?” 我想起秦玉林那种殉道者一样的狂热状态:“实验体应该是自愿的,法律层面上大概率没有漏洞,而且……他们在秦玉林身上的实验可能成功了。” “怎么说?” “一种直觉而已。” 我笑了笑没有多说,现在跟他说托梦的事,一定会涉及到“未卜先知”,进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的工夫,肖海已经完成了换装。 随后我们开了门准备出去,肖海突然脸色一变:“有人来了!找地方躲!” 其实我没听见声音,但我相信肖海的耳朵,于是立刻关上门,拉着他躲到了墙角一张铁床的底下。 这是我之前选好的位置,铁架床的两条边都顶在墙上,垂下来的白布刚好可以遮住我们。 除非对方知道我们在这展开搜查,否则我们大概率能躲过去,而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躲在这和跑出去的结果是一样的,还不如留在这里博一次。 事实证明,肖海的耳朵确实厉害。 大约过了十多秒,我就听见外面传来刷卡的声音,接着房门打开,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我的视线被白布遮挡,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两双男士皮鞋,他们停在了最外侧的一张铁床旁边,似乎在研究那具尸体,但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几分钟后,两人走到另一张铁床,依然站定了几分钟后,又走向了下一张。 我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不对,他们是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研究,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来到我们藏身的这张床! 铁床的宽度有限,就算有床板挡着,白布被掀开之后,也很难挡住我和肖海两个人。 想到这,我连忙朝肖海使了个眼色,他立即领会我的意思,悄无声息的把后背贴到墙上,我也换成侧躺的姿势紧贴着他,不敢说一定能躲过,但几率肯定会大一点。 与此同时,那两个人也走到了第六张床,距离我们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床之隔,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了。 说是“他们”有点不太准确,因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听声音应该在四十岁以上,是在介绍他们的研究成果。 介绍中夹杂着大量的专业术语,我能听懂的部分很少,就在我即将失去偷听的兴趣时,另一个人说话了。 “我想看看第三阶段的样本。”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我全身猛的一震!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因为我记忆中听了差不多十年,那是我的授业恩师,杨佩宁、杨教授的声音! 第75章 无法逾越的高山 巨大的震惊和疑惑,让我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发抖,我必须紧紧贴在肖海身上才能勉强控制。 “杨教授和众生有关系?”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立刻就想要否决。 在我心里,杨教授几乎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我至今还能回想起,他将那本笔记交给我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解脱和希冀的眼神。 他说自己查了一辈子造神计划,可是最后却一无所获,所以他将希望交给了我,甚至为了给我争取时间,甘愿被刘祈等人带走调查,为此我还愧疚了好一阵子。 可是现在,杨教授就和众生的人站在几步之外,而且他们交流时的语气,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生有官方背景,刘祈同样也有官方背景,如果杨教授和众生交好,那他和刘祈会不会早就认识? 还有杨教授被刘祈带走那次,他究竟是为了给我争取时间,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时间,无数疑问几乎快要撑爆我的脑袋,除了对真相的强烈渴望之外,还有一丝我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对杨教授的恐惧。 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而我现在还远远没有达到“青出于蓝”的水平。 我不怕我的调查一无所获,我怕的是他会给我假消息。 因为我会这么做,所以我相信杨教授一定也会这么做,并且以他的能力,绝对可以让我毫无察觉。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了—— 将笔记交给我的那次,杨教授给我的信息有多少是真的?那本笔记里又有多少真实内容?还有他给我做心理评估的那次,究竟是在评估?还是在催眠?还有…… 哗!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我直接贴着地面从床底滑了出去! “肖海你大爷!” 我下意识骂了一声,连忙想再找地方躲藏,左右一看,才发现杨教授和那个研究人员都不在了。 “你丫还骂上街了?” 肖海捂着胸口从床底下爬出来:“老子当年一打六都毫发无伤,刚才差点被你个王八蛋挤死!” 我看着肖海没说话,又或者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肖海看出我状态不对,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出什么事了?刚才你突然那么紧张……那两个人你认识?” “……认识一个。” 肖海的问题让我稍稍理清了头绪:“其中有一个,是我大学的导师,叫杨佩宁。” “比你厉害?” “跟他比,我就是个渣。” “啧……” 肖海嘬了嘬牙花子:“要是他给李建国出谋划策,咱们可就不好跑了……” “这他妈是重点吗?” 我压着嗓子骂道:“如果我的导师和众生是一伙的,那么我们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有可能是假的!能不能跑掉还重要吗?” 肖海表情古怪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掀开白布,露出底下长着鳞片的尸体:“这玩意儿是假的吗?” 我摇摇头,他又抓起尸体的脚踝让我看那个纹身:“这个是假的?” 我再次摇头:“这些尸体的纹身我都看过,有轻微褪色,至少是两三年前的,他们应该不会那么早就准备。” 肖海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那你还担心鸡毛?” 这么说好像有点贱,但被肖海骂过之后,我好像真的冷静了一点。 “知道我们办案最麻烦的环节是什么吗?” 肖海一边整理尸体一边问道,不等我回答又自顾自道:“构建证据链——除了证明客观逻辑的证据之外,有时还需要大量的佐证,来证明那些证据。” 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可以通过其他线索,来验证我们已经得到的线索?” 肖海点点头,紧跟着又话锋一转:“而且不是没看到人吗?或许只是声音很像……你上次去探望他是什么时候?” 我有些尴尬的笑道:“好几年前吧?” “所以啊!肯定是你听错了!” 肖海一拍手定下结论,我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其实我在前不久的梦境中,刚刚找过杨教授,基本可以排除“声音相似”的可能。 但肖海的职业习惯,让他怀疑一切没有亲眼见到的事,与其在这和他争辩,不如先想想怎么离开。 肖海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接受了他的猜测,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逃离上。 不得不说,肖海侦查的能力确实是一绝,带我走的路线上不仅没有保安,甚至连来往的工作人员都很少。 十多分钟后,我们顺利回到后门附近,李建国应该是带人去找我们了,闸机旁边换成了两个陌生的保安。 这是最后一关,但也是最难的一关。 我正琢磨用什么开场白唬住对方,就看到肖海戴上帽子和口罩,大摇大摆的朝那两个保安走去。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但还是一起跟了过去。 刚到闸机附近,其中一个保安就抓着电棍站起身来:“你们是哪个组的?叫什么?” “b组,李建国。” 肖海说着走到那人面前,像老朋友见面似的,伸出右手搭在那名保安的肩膀上,接着左手动作极小的挥出一拳,直直打在那人腹部!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昏死过去,另一个保安发现不对,抓起对讲机想要通报,可还没等他张嘴,肖海已经把闪着电弧的电棍递过去了。 啪啦! 又是一声脆响,那人也步了同伴的后尘。 “你什么情况?!” 我忍不住惊呼道:“咱们是来调查的!别忘了你的身份,动手性质就变了!” 肖海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我不是挡脸了嘛!”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肖海身后被“打晕”的保安突然坐了起来,抓起电棍直接朝着他捅了过去! “小心!” 我开口提醒的同时,肖海头都没回的横跨一步,电弧几乎是擦着他的腿打了个空,接着他本能的踢出一记后扫,可怜的保安还没爬起来就又躺下了。 随后肖海又检查了一下,确定这次没失手,再低头看腿,发现只是裤子被烧了个洞。 “太久没打过胃昏迷,有点生疏了……”肖海的表情有点尴尬:“刚才谢了,欠条命不至于,欠你条腿吧!” “!!!” 我心头一颤,“梦境肖海”和“现实肖海”的身影,忽然在我的脑海中重合起来。 “谁稀罕要你的腿!” 我脸色一沉,不等他开口又岔开话题:“电梯是人工控制的,你在监控底下打保安,人家会让咱们走吗?” 肖海摘了两人的工牌:“谁说我们要坐电梯了?” 第76章 登山 我没明白肖海的意思,他也没解释。 他先捡了根电棍,去墙角把这个区域里唯一的监控敲掉,随后将那两张工牌插到电梯门的缝隙里,又并起四根手指,从两张工牌中间插了进去。 利用一种类似胀塞的原理,电梯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隙,接着他两只手一起用力,将电梯门彻底打开。 黑漆漆的电梯井道暴露出来,我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终于确定我们是在二楼,电梯轿厢的顶部距离我们有六七米高,应该是在负一楼。 起初我以为肖海准备从这离开,可没想到他只是把工牌扔在地上,然后带我躲到角落一棵茂盛的凤尾竹后面。 其实这个位置不算好,只要来的人稍微检查一下就会发现,但我已经领会了肖海的意图,所以只是乖乖躲着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李建国带着七八个保安跑了过来。 看到被打晕的保安时,这些人都没什么反应,应该是监控室的人已经同步了消息。 “看那边!”有眼尖的保安,指着打开的电梯叫道:“他们应该是从这跑了!” “电梯的轿厢门只有控制室能开,他们肯定被困在里面了,启动电梯会打草惊蛇……去负一楼!” 李建国招呼一声,又急匆匆的带着一群保安转身跑走。 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在所有人都转过身之后,我和肖海立刻现身跟了上去。 本来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但因为这些保安都很着急,我们又跟在最后面,所以谁都没发现队伍里多了两个人。 很快,我们从楼梯来到了负一楼。 李建国拿着对讲机叫控制室开门的时候,我和肖海悄悄出了楼梯间,然后一路狂奔回到了车上。 轰——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肖海开着车绕了个弯,避开李建国等人从另一边出了停车场。 “呼——” 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我和肖海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我俩同时一愣,又同时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刺激!” 肖海一脸兴奋的看着我:“虽然你体力不行,意志力也一般,但是玩心眼子还挺厉害!” “……不会夸可以不用硬夸。” 我白了肖海一眼,又想起什么正色道:“你现在停职了,还能回警局吗?” 肖海“嗯”了一声,我又道:“那你先回去确认一下,如果秦玉林的尸体还在,就把他的纹身拍照发我。” “你怀疑图案不一样?” 我点点头:“秦玉林没有鳞片,所以他接受的应该是另一项实验,如果那个纹身真是实验体标记,不同项目应该会有一些差别。” “那还拍照干嘛?”肖海说着拨了转向灯:“我直接带你回局里看不就行了?” “今天不行,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恰好看到路边有家甜品店,便叫肖海停车,去买了一份草莓慕斯。 把我送到楼下之后,肖海就回警局看尸体去了,我拎着蛋糕上楼,走过最后一个楼梯转角,果然看到庄湘咬牙切齿的蹲在我家门口。 “师兄!你……” “对不起。”我不等她发飙,就双手捧着蛋糕递了过去:“早上肖海找我有事,很重要。” 庄湘拿走蛋糕还是很生气:“那你关机干什么啊!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我手机都没电了!” “我手机也没电了……” 我拿出上楼之前关了机的手机给她看,不等她说话又道:“明天下午我还有事要处理,漂流应该去不成了,明天上午去游乐园怎么样?” “你请客!” “没问题。” …… 回到家里,我先在沙发上发了会呆,然后拿出纸笔,开始罗列我准备向杨教授确定的事。 下笔之前,我以为自己会有很多问题,可实际写出来之后,却发现只有两件事: 一是杨教授和众生之间的关系,准确来说,是他在这件事里的参与程度。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杨教授为什么要骗我。 之前他说自己查了大半辈子一无所获,而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 回过头想想,杨教授拿到笔记之后,应该也尝试过解开那些人的记忆封锁。 以他的社会地位,能接触到的人肯定比我多,可以排除是想利用我的人脉,如果是利用我的专业……不可能,杨教授束手无策的人,我可能连浅层催眠都做不到。 我的思绪到这里就断了,因为除了这两点,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想搞清楚这两件事,就只能去和杨教授当面对质,但我现在想起他就只有恐惧,所以我才约庄湘去游乐园,除了赔罪之外,也是让自己借此调整心态。 将那张纸撕碎冲进厕所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就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转眼到了第二天,我和庄湘在游乐园门口碰面,然后肆无忌惮的玩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我没有想任何事,杨教授、众生……甚至连观察者计划和【大灾难】,都不曾在我的脑子里出现。 待到黄昏时分,我和庄湘分别后,打车前往我的母校。 来到教职工宿舍区,杨教授正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远远看到我过来,立刻笑呵呵的站了起来。 “稀客啊!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杨教授一脸温和的看着我,就像我们以前相处的时候那样。 我仔细盯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试图找出哪怕一丝隐瞒,可是什么都没有。 “前几天有人跳楼,警方找我去帮忙劝说……我失败了。”我拿出事先想好的借口,同时更加仔细的观察杨教授:“那个人叫秦玉林。” “秦玉林……是咱们学校的吗?”杨教授的眼神里带着疑惑和迷茫,仿佛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我能识破他的伪装,也就不需要做这么多准备了。 “这个人您应该不认识,我来找您,是因为他的话让我有些触动,我怕自己的心态会出问题。” 我继续保持一个谦卑学生的姿态,请杨教授坐回到躺椅上后,从他手里拿过扇子,借着扇风的动作,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第77章 博弈 “教授,您听说过数字生命吗?” 我随着扇风的动作缓缓开口:“那个跳楼的人,说我们全都来自一个虚无的世界,只是因为犯了罪,才被套上名为‘躯壳’的枷锁,流放到这个世界来吃苦受罪……” “你不会信这种话的。” 杨教授闭着眼睛笃定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一个无生无死、无悲无喜的世界,需要法律的存在吗?没有法律,又哪来的‘犯罪’一说?” “我确实不信。” 我点点头赞同道,同时扇风的频率缓缓加快:“但回去之后,我忍不住开始思考——我们对这个虚无的世界并不了解,甚至想象不出它的样子,又怎么知道它不需要法律呢?” “如果我们的世界存在某种二维生物,它们是否会知道我们的存在?又是否能理解我们的社会构成?我们的法律和道德,对那些二维生物适用吗?” 这次杨教授没有马上开口,足足过了近一分钟,才苦笑一声睁开眼睛看我:“手法比在学校时娴熟了不少,但是你的引导过程依然粗糙。” 我扇风的动作一顿:“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开始扇风的时候——” 杨教授拿回扇子,掸了掸被我拍打过的肩膀:“你不该一开始就直奔主题,目的性太强了,对催眠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会发现。” 我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计划第一步——故意卖出破绽,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成功。 杨教授又继续道:“再来说说你的过程,想要引导目标的思路,问题需要由浅入深,前期最好不要让目标思考太多。” “你一上来就说什么二维生物、虚无的世界,我光琢磨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去了,大脑一旦兴奋起来,你的催眠怎么可能起作用?” “您说的是。” 我起身向杨教授鞠了一躬:“我以为工作这么多年能有些进步,听您这么一说,才发现我要提升的还有很多。” “面对自己崇敬的人会妄自菲薄,这才是你最大的缺点。” 杨教授看着我认真说道,随后又从躺椅底下拿了个小马扎给我:“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老糊涂吧?” “我可从来没把您当老糊涂。”我呵呵一笑,接过马扎坐了下来:“是上面让我来的。” 杨教授疑惑的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1984、红星招待所、306号房。” 我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这是一个非常、特别以及极其冒险的决定。 拿到笔记本那次入梦,我是在后期才初窥造神计划,然后来向杨教授寻求帮助。 而这次入梦才第三天,我现在暴露这个信息,很有可能会涉及到“未卜先知”,进而引起梦境坍塌。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上天保佑,我的冒险没有白费,在我说完之后,杨教授的眼神开始变了。 直到这一秒钟之前,杨教授都是一副温润和蔼的学者模样。 而在我说出那场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后,杨教授的眼中先后出现了警惕、怀疑、思索和审视的神情,并且我能看出这么多种情绪,也说明他的心态开始乱了。 计划第二步——以重磅消息对目标造成精神冲击,从根本上扰乱其思维模式,成功。 最后,杨教授的眼神定格在了“端详”,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我不知道你也加入了。” “就像我之前不知道您加入了一样。” 我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之前我猜测造神计划项目众多,参与者之间很有可能并不熟悉,而杨教授的反应证明我猜对了。 “你是哪个部分的?” 杨教授继续用端详的眼神看着我,同时做了一个手势——右手摊开,中指、尾指伸直,回扣食指和无名指后,再用拇指打横按住。 “我属于zs-063项目。” 这个答案是我事先想过的。 075是基因工程、019是大脑开发,如果我说自己属于这两个项目,很有可能会和杨教授撞到一起。 我不知道063项目是什么内容,不过它在编号上比较后期,被关停的概率较小。 如果真有那么倒霉,我也只能认了。 至于杨教授那个对暗号一样的手势,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照做。 如果是普通人,在听到我说出局内人才能知道的信息后,大概率会产生一定程度的信任。 但他是杨佩宁,那八成只是一个测试,我跟着做了才会暴露。 事实证明我又猜对了,杨教授端详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没想到他们会选你——不过以你的能力,倒也在情理之中。” “您过奖了。” 我露出个腼腆的表情,计划第三步——表现出局内人的状态,以此拉近关系,成功。 接着,我又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近期我们的研究遇到瓶颈,需要众生那边的研究进行辅助,但我之前没露过面,连众生的门都进不去。” “所以负责人才向我透露了您的存在,据说您在众生的地位很高,再加上我和您的关系,或许……可以帮个忙?” 杨教授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看着我:“为什么他不直接联系我,或者众生的负责人?” “项目的瓶颈期太久了,上面怀疑是有人尸位素餐,所以整个项目组都在接受审查——否则也不会让我这个顾问出来办事。” 我摊了摊手做无奈状,接着努力镇定自己的语气:“如果您不相信,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有道理。” 杨教授点点头,拿出一部老人机开始拨号。 与此同时,我的身上开始微微发痒,我知道杨教授偷偷在观察我的反应,所以即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是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杨教授拨号的速度很慢,明显是为了给我制造压力,按完十一位号码后,指尖在拨号键上摸索了几下,终于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算了,不麻烦了。” 杨教授说着,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片:“这是我的门禁卡,如果有人怀疑是你偷卡,就向他做这个手势——” 说着,杨教授左手掌心向上,握住右手拇指后,又用右手的四指盖住左手的四指:“他们看到这个手势就会信你。” 我稍稍松了口气,计划第四步——主动提出验证,进一步打消目标警惕……成功?不会这么简单。 我起身走到杨教授身后,表面是想换个角度进行学习,实际只是怕他看到我思考的表情。 直觉告诉我,这是第三次测试。 第78章 胜半子 我拿到门禁卡之后就离开了,慢慢走了几十米,直到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彻底消失,才脱力似的瘫坐在了地上。 摸着口袋里的门禁卡,我又开始出现那种面对高山时的无力感。 和之前的测试不同,第三次测试,是一个真假参半的测试。 门禁卡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手势,杨教授的动作很娴熟,而验证身份的手势,通常只有第一次见面才会用到,是不需要这么娴熟的。 不过这是个好现象,真假参半的测试,意味着杨教授似乎开始信任我了。 计划第一阶段完成,接下来是第二阶段。 从学校离开后,我立即打车前往星迪大厦。 为了获得杨教授的信任,我又不得已的“未卜先知”了一次,我不知道这会造成多大影响,所以我现在必须抓紧时间。 晚上七点多,星迪大厦依然灯火通明。 我给了司机二百块钱,让他在路边等我,然后找到众生公司的正门,远远一看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好办。 正门的人流量更大,所以这里共有四道安检门和闸机,每道闸机旁边配了三名保安,共计十二人。 但不知道是杨教授打过招呼,还是我真就那么倒霉,十二个保安当中,大部分都是昨天追过我和肖海的! 不过我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进门之后直奔2号闸机口的李建国,然后当着他的面,拿出那张白色门禁卡刷了一下。 “等一下!” 李建国果然朝我走了过来,抓着腰间的电棍露出一抹冷笑:“你昨天还姓张,今天怎么姓杨了?” 我没理他,收好门禁卡抱起肩膀,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要见你们公司主管。” “可以。”李建国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请跟我来。” …… 十分钟后,我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刚坐下不到一分钟,就有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你什么职务?”我没等他开口就抢先问道。 中年人稍稍愣了一下:“我是安保部副主管,我叫……” “换个人。”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拿出门禁卡放在桌上:“杨佩宁教授让我来的,我要见你们公司的主管,或者研究部的主管也行。” 中年人盯着门禁卡看了几秒,随后默默退出会议室,又过了两三分钟,带回来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微胖男人。 “你是杨教授派来的?” 微胖男人刚一进门就直接问道,同时做出了杨教授那个验证手势:“我要怎么相信你?” 我看了他的手势一眼,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杨教授的电话。 “教授,是我……对,众生怀疑我的身份……我认为还是您亲自说比较好——” 说着我将手机递给对方:“你应该认识杨教授吧?” 微胖男人接过手机转身出门,不到一分钟,他回来把手机还给我,又拿走了那张门禁卡,然后朝安保部副主管扬了扬头:“请他出去。” “是!” 安保部副主管答应一声,直接揪着衣领把我从座位上提起来。 我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一路被他像拎小鸡仔似的,直接丢出了众生的大门。 “你们完了!你们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杨教授!把你们这些混蛋全都开除!” 我在众生的大门口跳脚大骂,看到几个保安拎着电棍朝我走来,又立刻闭上嘴转身就跑! “呼——” 坐进出租车,我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长出口气,然后连忙拿出手机,看到一个几分钟前的音频文件后,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计划第二阶段,成功。 其实这次打着杨教授的旗号来众生,我本就没想过能查到什么东西,我唯一的目的就是那通电话。 在我几次三番要求见主管的前提下,那个微胖男人即便不是高层领导,地位应该也不会太低,而我将手机递给他的时候,已经偷偷按下了录音键。 根据杨教授对他说话的语气,能判断出杨教授在众生大概是什么地位,进而判断他在这件事里的参与程度。 同时,我打电话让杨教授帮我证明身份,就说明我没有做那个验证手势。 这对杨教授来说是一种警报,它意味着我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他接下来要利用我,就只能临时更改计划加快进度。 临时更改的计划,总是会有一些纰漏的。 通过那些纰漏,我可以进一步了解杨教授的真实目的,进而验证我要确定的第二个问题——我有什么值得杨教授利用的。 强压着激动地心跳回到家里,我找了一个音质还算不错的耳机,然后迫不及待的点开了录音: “杨教授。” 是那个微胖男人的声音,语气很尊敬,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他在你旁边吗?” 杨教授的声音很平静,但不是同级别之间的平等,而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亲和。 “他在会议室,我在门外。”微胖男人回答道,顿了顿又说道:“我按您说的做了,他没有反应。” “看来他确实察觉到了,这小子进步不小。” 杨教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没有意外,这说明之前的猜测没错——他一直都没有真正相信我。 “杨教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他提什么要求了?” “还没有,他刚到不久。” “让他走吧,后续我来处理。” “好的——杨教授,我们即将能拿到第四阶段……” “别在这说。” …… 通话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摘掉耳机瘫在沙发上,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这次博弈,没有像我想的那样一败涂地,反而我似乎还胜了半子。 但我没有丝毫欣喜,因为接下来才是最难的部分,我所有的招数都用完了,现在只能被动接杨教授的招……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起身去开了门,来的是肖海和法医老胡,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像见了鬼一样。 “出事了。” 肖海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爬楼梯累的。 我忽然想起录音中微胖男人说的“第四阶段”,顿时脸色微变:“秦玉林的尸体没了?” 肖海摇摇头:“比那更严重。” 第79章 物竞天择 “有酒吗?” 肖海刚坐下就问道。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里他由于工作的原因,就连过年都很少喝酒。 见我没反应,肖海自己去开了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又抱了几罐才回来坐好。 “事情有点多,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肖海单手开了易拉罐,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个文件袋扔给我:“刘祈的资料,人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丧偶还带个女儿……你回头问问庄湘吧。” “问她干嘛?” 我随口反问,说完才想起上次编的理由:“我的意思是我先看看再说。”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肖海喝了口啤酒,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我:“人家小姑娘的心思我都能看出来,你会看不出来?” “你不了解情况,别瞎掺和。” 我白了他一眼,可是说完这话自己也有点懵。 庄湘对我有好感我知道,但我一直在装傻、或者说拒绝,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我只好收敛心神去看资料,共有14张,其中12张是基础信息。 我简单看了一下,除了身份信息之外,大部分是记录刘祈破过哪些案子,但我对这些信息没兴趣,引起我兴趣的是剩下那两张。 其中一张是停职申请,另一张是复职申请,申请理由都是空白,而申请日期的间隔正好是一年。 “那段时间他在陪孩子。” 肖海注意到我的目光,喝着啤酒道:“20年夏天,他休假的时候带老婆孩子出去玩,路过隧道时遇到了塌方。” “救援人员找到他们的时候,他老婆已经失血过多咽了气,他自己也深度昏迷,孩子被他们护在最下面,但因为长时间缺氧,造成了很严重的大脑损伤。” 我看了那份复职申请的日期:“用了一年才治好?” 肖海摇摇头,又灌了一大口啤酒:“他女儿成了植物人,一直到现在。” “……” 我看着资料没说话,上次催眠刘祈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追查造神计划是为了女儿,所以我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但我此刻还是有些动容,不是因为刘祈,而是因为我想起了那份保密协议。 在王强给我的那份保密协议中,我的名字就叫做刘祈。 或许那只是一个重名的巧合,但如果不是,我的人生就是此刻我手中这薄薄的十几张纸。 想到这,我又将资料翻回到第一页,在“家庭成员及关系”那一栏中,我看到了刘祈女儿的名字——刘晓星。 据我所知,这个名字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指启明星,另一种则是说天要亮了,星星即将隐没了。 我不知道刘祈取名时想的是哪种含义,但我此刻看着这个名字,心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或许是我这部分的记忆被清除了,又或许我根本不是刘祈。 眼下线索太少,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收起资料看向肖海:“资料谢了,现在说第二件事吧。” 话音刚落,老胡就在沙发上往前挪了挪——其实他还在门外的时候就很焦急,但肖海没提,他也不好开口,现在终于逮到机会了。 “秦玉林的dna有问题!” 老胡表情紧张、语速极快:“你知道吧?人类dna有23组染色体,但是秦玉林的dna有问题!有问题你明白吗?” “我能明白就有鬼了吧?”我一脸茫然的看向肖海:“翻译翻译?” “还是我来说吧——” 肖海又开了一罐啤酒:“一般不涉及他杀的尸体,由于身份明确,是不需要做dna的,但你昨天总说调包尸体什么的,我感觉不太对,昨晚就让老胡查了一下——” 说到这,肖海仰头灌了大半瓶啤酒:“检测结果显示,秦玉林的dna发生了突变……” “是很大程度上的突变!” 老胡在一旁激动道:“人类……不!不仅是人类!所有生物的基因,都在无时无刻的发生突变,这是一种生物进化的方式。” “但是这种基因突变的过程很慢,通常需要几万、甚至十几万年,才有可能会看到一点明显的变化。”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你的意思是……秦玉林的进化速度加快了?” “不是加快!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胡用力揪着稀疏的头发,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虑:“首先你要明白,物种进化的过程极其缓慢,但除非是生存环境发生颠覆性的变化,否则这种进化的最终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可是秦玉林的变化脱离了这个规则!他的外观还是人类,但是他的dna序列和正常人类相比,只有不到70%的相似度!” “正常的进化,是猿人到直立人再到智人,而秦玉林却从猿人变成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从生物学角度来讲,他绝对不是人类!” 我看着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老胡,又看看旁边闷头喝酒的肖海,突然感到了一丝违和。 老胡作为局外人,为这种发现而激动很正常,但肖海去过众生,他亲眼看过那些长鳞片的尸体,就算反应再慢,也该意识到众生的研究和基因有关。 可是我刚开门的时候,肖海的脸色甚至比老胡还要难看,所以他的紧张肯定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他不想透露给…… “老胡——”我沉下语气看向老胡:“基因的事我不了解,但这件事听上去太离谱了,是不是检测结果出了问题?” “不可能!”老胡想都没想就猛一挥手:“我连续做了三次检测!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就是设备的问题。” 我继续保持淡定,同时换上循循善诱的口吻:“苹果树上长出了香蕉、设备故障——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 老胡被我问住了,神色复杂的低头思索了几秒,突然起身跑出了门。 “你这是饮鸩止渴。”肖海醉眼朦胧的看着我:“以老胡的性格,肯定是去找其他设备重新检测了。” “能拖住一天就够了。” 我盘算着时间笑了笑,然后把肖海手里的啤酒拿了过来:“你昨天就猜到众生在研究基因,如果只是一个基因突变,不会让你有这么大反应——还出什么事了?” 肖海没说话,又拿起一罐啤酒打开喝光,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号的证物袋。 我凑近看了看,袋子里是些鱼鳞似的东西,一共四片,指甲盖大小,在灯光下呈淡青色…… 第80章 突变 我认出袋子里的东西,脸色微变:“这是那些尸体上的?” “昨天觉得会有用,就顺手拿了一点,让老胡验dna的时候,顺便给这东西做了检测。” 肖海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能听出这是极力压制的结果:“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这是人体皮肤组织形成的角质层,一种类似死皮的东西,但这不重要——” 肖海眼中的醉意消退了几分,马上又拿起一罐啤酒灌了下去:“当时,老胡被基因突变的结果吓了一跳,没看到这东西的检测结果。” 说完肖海又开了最后一罐啤酒,然后一言不发的喝了起来。 我等了几分钟也不见下文,只好问道:“你看到了?” “我宁愿没看到。” 肖海闭着眼睛怪笑起来,又拿出一个纸团扔给了我:“这是那些鳞片的dna检测报告,结果显示……它和秦玉林的dna序列完全相同。” 我正试着打开那团纸,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那二十多具尸体中,有一具的dna和秦玉林完全相同?” 肖海叼着啤酒罐点点头:“我找人问过,同卵双胞胎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秦玉林是独生子。” “或许他有双胞胎兄弟,只是小时候被抱走了?” “你自己信吗?” “……”我沉默了几秒钟,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再去一次众生……” 肖海话没说完就睡着了,我叹了口气,先把他叼着的啤酒罐拿下来,又给他盖了张毯子,然后坐在他旁边思考起来。 不过五分钟后我就放弃了,不是我想偷懒,是我实在太累了。 白天和庄湘在游乐园玩了一天,傍晚和杨教授心理博弈,现在又听老胡和肖海说了这么多,体力和精力都已经严重透支。 继续在这个状态下思考,不仅效率低下,还有可能遗漏重要的细节,倒不如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按照正常的发展,刘祈明天就会现身,而肖海会在今晚梦到秦玉林,并且得到调包尸体的指令,到时候……” 我躺在床上琢磨明天怎么调包,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版本的记忆—— 在这个版本的记忆中,肖海在秦玉林跳楼的当晚就梦到了对方,并且得到了调换尸体的指令,只不过是在第四天才行动而已。 一个关于时间的记忆偏差,在旁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我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当我开始思考时,两个版本的记忆都开始清晰起来,在主观上很难分辨真假。 于是我开始回想,这两段记忆分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首先是“肖海在案发当晚梦到秦玉林”,我开始回想这件事,脑海中便出现了肖海的办公室。 当时我们刚应付完刘祈,但包括刘祈在内,所有人都知道那具尸体不是秦玉林,于是我问肖海为什么要调换,而他给我讲了梦到秦玉林的事。 那个场景,属于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接着我开始回想另一个版本,也就是“肖海在三天后梦到秦玉林”——什么都没有。 关于这个版本的记忆,我想不起任何当时的场景,它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而它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在我这次入梦之后。 起初我怀疑是梦境坍塌之类的原因,导致了我的记忆发生偏差,但这段记忆在第一天就出现了,那时候我连“众生”这家公司都不知道。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我的记忆在这次入梦之前被动了手脚。 以往入梦都是庄湘帮我操作,而这次帮我操作的人是王强。 从我们两个的关系来看,王强对我下手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 在“对抗【大灾难】,拯救全人类”的目标之下,所有私人、甚至国与国之间的恩怨,都变成了无关轻重的小事。 王强或许腹黑、或许阴险,但他是一个极其专业的人,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公报私仇,除非…… “他认为这段记忆对我有帮助?” 我琢磨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同时又想起在梦境边界、屏障后的另一个“我”写下的警告——不要相信王强!!! 两个对立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激烈交锋,我甚至仿佛听见了神经元放电时的声响! 就在这样一种大脑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我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还是一次极其深度的睡眠。 体感上我只是眨了下眼,甚至脑子里的交锋都还在继续,但是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闭眼到睁眼之间的那段时间,被某种力量偷走了一样…… 嘭! “哎呦!” 客厅传来一声闷响和惊呼,我来不及细想连忙出去,原来是肖海从沙发上掉了下去,脑袋还在茶几上撞了个口子。 “你又不是没在我家睡过,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调侃一句,拿出药箱帮他处理伤口,可直到我都完事了,他还是眼神直勾勾的坐在地上。 我想了想,慢慢的比出一个中指,肖海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你怎么……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肖海用力的搓着脸,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扭曲:“难怪你一直说调包尸体什么的……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相信,但我们时间不多了,先换尸体,后面我再解释。” “换不了!”肖海的表情很痛苦,不知道是宿醉还是刚才撞的:“昨晚检测结果出来以后,老胡就已经上报了。” 我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后来呢?” “上级非常重视,连夜派了人过来,把秦玉林的尸体,还有相关卷宗全都带走了……对了!”肖海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派来的人就是刘祈!” 我脸色一变,同时想起通话录音中,那个微胖男人说他们马上就能拿到“第四阶段”。 “刘祈是昨晚七点半左右出现的吗?”我试探问道。 肖海没说话,但他突然睁大的眼睛已经回答了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方面是因为梦境的走向发生了变化,意味着这个梦境可能坍塌在即;另一方面,是我终于想通了秦玉林调包尸体的真正目的。 第81章 明修栈道 之前在众生的停尸房,看到那些尸体脚踝上的纹身后,我猜测秦玉林要求调换尸体,是不想让刘祈看到他真正的尸体。 但为什么不让刘祈看到尸体,我始终没有半点头绪——直到刚才。 有官方背景的众生、带队取尸的刘祈、第四阶段的样本。 三个关键词联系起来,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秦玉林的真正目的,应该是不想让众生拿到他的尸体。 秦玉林和众生的恩怨我不清楚,但现在尸体已经落在众生手上,我必须尽快想办法补救,否则可能会引出什么大乱子…… 叮铃铃铃! 茶几上,我和肖海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他的来电显示是“老胡”,而我的是“杨教授”。 我俩对视一眼,我拿起手机进了卧室:“教授,早上好。” “现在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吧?” 杨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吧?有时间来众生坐坐,我在这等你。” 电话挂断,我再回头看肖海,他那边的通话也结束了。 “老胡昨晚回去就被人打晕了,今早起来,发现样本和数据全没了!”肖海隔着客厅朝我喊道:“他让我赶快回去,查查是什么人做的。”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 我叫住准备出门的肖海,闭上眼睛迅速思索片刻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向肖海:“你得帮我办件事。” …… 中午十一点半。 我打车来到星迪大厦,刚往众生的正门走了几步,就被一个蹲在路边的人拉住了。 “怎么才来?” 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但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是肖海。 “准备了一点东西。”我含糊回道,其实我是去找了张全,所以才不能告诉肖海。 说着,我远远朝众生那边看了一眼,眼下是午休时间,正门应该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可现在里面只有四名保安,甚至就连闸机和安检都只开了一道。 这个情况让我有些紧张。 如果杨教授继续利用欺骗的方式,我还可以见招拆招,但看眼下这阵势,他应该是准备开门见山了。 我不喜欢做冒险的事,杨教授更是如此,他既然摆出这个阵势,就说明他有把握让我无法拒绝。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种虚张声势,但我没法确定。 “进去以后就顾不上你了。”肖海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然后起身走到了我身后:“你搞定以后,就按照那天的路线跑,我会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防狼喷雾?”我看清他塞给我的东西,不禁有点诧异:“什么意思?我是去见教授,不是见流氓。” “还不如见流氓呢!” 肖海“嘁”了一声,见我表情不对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流氓起码会把‘坏’写在脸上,你看见了就会警惕,可是你那个教授……对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其实也有些认同他的说法。 进了众生的大门,那四个保安立刻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和肖海站定脚步,其中一个保安分别看了我们一眼:“请问哪位是杨教授的客人?” “我,他是我的保镖。” 我刚说完,另外三个保安立刻上前将肖海挡住。 最先说话的保安朝我微微鞠躬:“抱歉,杨教授说了,只见你一个人。” “那我不去了。” 我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肖海立刻跟了上来,这招以退为进屡试不爽——可偏偏这次出了意外。 我们出了门又走出十几米,眼看就要到路边了,那几个保安依然没有阻拦的意思。 “我说什么来着?”肖海压着嗓子小声道:“小狐狸跟老狐狸玩心眼,玩不过的……” 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肖海的话,我拿出手机,果然是杨教授打来的。 “一起上来吧。” 杨教授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朝肖海挑了挑眉毛,他回了我一个白眼。 重新进门,这次保安没有阻拦,只有先前搭话的保安过来为我们带路。 一路来到电梯附近,我偷偷朝肖海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把手放进口袋,那里有我们事先准备好的、装着臭豆腐汁的塑料袋。 很快,一股恶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保安抽了抽鼻子,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什么味儿?” “不好意思……”肖海捂着肚子声音痛苦:“我好像吃坏东西了,厕所在哪儿?” “等会!” 保安一脸憋气的表情,扭头朝安检的方向喊道:“来个人!带他去厕所!” 很快又一个保安跑过来,带着肖海朝厕所跑去。 “这钱花的真他妈冤枉!” 我小声嘀咕一句,捏着鼻子看向带路保安:“先上去吧,太臭了。” 保安明显也有同感,连忙带着我进了电梯。 几分钟后,我被带到了不知哪一层的会客室,房间面积不大,除了一张根雕茶海和两只木墩小凳外,再就没有别的东西,明显是临时布置的。 “来了?” 杨教授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到他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我认识的人——江南大学生物工程教授,沈卫平。 不过在这次梦境中,我和沈卫平还没见过面,所以他看到我也没什么反应。 倒是杨教授,看到我自己在房间里有点惊讶:“你那个保镖呢?” “坏肚子,去厕所了。” 杨教授没说什么,招呼沈卫平坐上了仅有的两个木墩,然后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我眯了眯眼睛,瞬间领会了杨教授的用意。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我没有座位,只能站在旁边和他们聊,再加上他们此刻对我的忽视,都是为了在谈话开始之前,在气势上先压我一头。 不过所有心理技巧都有一个弊端——看破了,就很难起作用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按照计划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教授,秦玉林的尸体在这里吧?” 杨教授洗着茶具没理我,倒是沈卫平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确实有点小聪明。” 这个答案等于默认。 我故作思索的点点头,继续按照计划提问:“秦玉林曾通过某种方式,要求我们换掉他的尸体,这说明他不想落到你们手里,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我仔细想过的,在说出信息的同时保留一部分信息,可以让杨教授摸不清我知道多少,进而在试探的过程中,透露一些他原本不想透露的信息。 只可惜,杨教授根本没理我的套路,只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先做个心理测试,通过了,我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看着他没说话,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坑,毕竟以杨教授的能力,在测试中加入一点心理暗示实在太简单了。 但为了肖海那边的行动顺利,现在就算知道有坑,我也只能往里跳了。 第82章 暗度陈仓 我在杨教授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好像完全不在乎没有座位。 杨教授看着我笑了笑,随后给我倒了杯茶,又端起自己那杯喝了起来:“知道‘电车难题’吧?” 我点点头:“一条铁轨上绑了五个人,有一辆电车向他们驶去,只要扳动道闸杆,就可以让电车驶向另一条轨道,但那里也绑着一个人。” “记得挺清楚。”杨教授笑了笑,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我不假思索的实话回道:“救五个人,我会因为谋杀触犯法律;救一个人,我会因为‘不作为’害死了五个人,而受到道德上的谴责——所以才叫做‘难题’。” “我收回之前的话。” 沈卫平喝着茶冷笑起来:“你没那么聪明,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算不清楚。” 杨教授笑了笑没说话,这个反应明显是想看我如何应对。 于是我也没客气,起身给沈卫平续了杯茶:“沈教授是吧?您这么擅长数学,那我来为这道题加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假设——一条轨道上绑了1000名孕妇,而另一条轨道上,绑着1004名幼儿园的孩子,同样的四人之差,您会怎么选?” 沈卫平的脸色难看起来:“孕、孕妇怎么能算是一个人?” “所以您选择牺牲1004名幼儿园的孩子?”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卫平鼓起了掌:“您果然擅长数学啊!” “你……” 沈卫平涨红着脸想说什么,看到杨教授摆手又坐了回去。 “咱们言归正传——” 杨教授又看向我:“如果两条铁轨上都是普通人,在不涉及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你会怎么选?” 我垂下眼睛思索片刻:“我选不出来,但您添加的条件,似乎想让我救五个人。”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活下来的人越多,发展出的可能性就越多……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杨教授没有直接回答,可是他的话却让我心头一跳。 “什么可能性?” 我尽量想装出平稳的语气,但很明显我失败了,就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我声音中的颤抖。 杨教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沈卫平也朝我投来审视的目光。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这个变化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想——杨教授他们在做的研究,是为了解决某个暂时没有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的事情。 【大灾难】。 “您听说过联合政府吗?” 我继续看着杨教授问道,他没有回答,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索,说明他对这个词汇非常陌生。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根据王强给我的信息,联合政府是在发现【大灾难】的苗头之后才组建的。 2024年,联合政府还没有出现,却已经有人在研究应对的办法,这明显是不合逻辑的,所以有可能是王强在时间上骗了我。 但这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大灾难】的苗头早已出现,只是为了避免民众恐慌,所以才一直秘而不宣。 直到多年之后,事情彻底瞒不住了,“联合政府”才在稳定民心的作用下应运而生。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直觉上我更偏向前者,但如果只从逻辑客观分析,明显是后者更站得住脚。 “你们在研究什么?”我第三次向杨教授发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究竟是哪种解释,所以我的眼神很坚定,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 杨教授能看出我的坚定,思索片刻后给我倒了杯茶:“希望。” “什么意思?” “这就要让沈教授来说了。” 沈卫平闻言一怔:“他现在还不是……” “说吧。” 杨教授无所谓的笑了笑,给我刚喝完的茶杯续上了水:“结果已经注定,提前说了又能怎么样?” 沈卫平神色复杂的盯着杨教授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泄气似的沉下肩膀:“上个月13号,市区向北120公里处,发生了一场4.9级的地震——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沈卫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因为地震发生在山区,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所以连新闻报道都没有。” 我狐疑的看着沈卫平,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一场4.9级的地震就这么忽略了。” 沈卫平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或许你觉得这没什么,但如果我告诉你,那里每年都会发生地震,你会怎么想?” 我将那个位置代入了地图,随即疑惑起来:“那个地方好像不是地震带吧?” “确实不是。” 沈卫平点点头:“但从1981年开始,那里每年的7月13号,都会发生一次地震,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震源深度,甚至连震级和持续时间都一模一样。” “1981?” 这个年份让我心头一紧,造神计划那场会议在1984年,直觉告诉我这两件事必有联系。 “第三次发生地震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了端倪,于是……” “老沈,差不多了。” 杨教授开口打断了沈卫平,又将我刚喝完的茶杯倒满了水:“接下来的事情属于内部信息,除非你加入我们,否则我们不能透露。” “我加入。”我想都没想就直接点头。 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知道真相,这时候犹豫反而显得奇怪。 “你小子真是一点都不藏着啊!” 杨教授哭笑不得的拍了我一下:“你现在说加入,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正想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应对,杨教授突然重重的点了下头:“会!”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再回过神,我已经全身脱力的躺在地上,杨教授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胸口。 “别紧张,很快就结束了。” 杨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着茶海边缘露出来的一角茶杯,突然有种遭了报应的感觉。 来赴约之前,我曾预想过杨教授会给我下什么套,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给我下的居然是药! 不过好在我留了后手,只要…… “肖海不是去厕所了吧?” 杨教授的话让我心头一紧,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瞬间变了脸色! “希望你没让他去样本储藏区放火,不然他就被你害死了。” 第83章 第三个疯子 看出我的反应不对,杨教授的眼神也古怪起来:“这就是你的计划?自己过来吸引我的注意,掩护肖海去放火毁尸?” “你知道我的计划?” 我的脸色难看起来,却不是因为肖海可能遇险。 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我确实不在乎梦境中这个肖海的死活,毕竟只要这个梦境还在,他就会一直存在。 我在乎的,是这个肖海能否信任,以及如果他背叛了我,我要怎么去毁掉尸体。 杨教授没理会我的问题,脸色一变急匆匆的出了门,几分钟后再回来时,表情又明显放松了不少。 “下次制定计划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下情况。” 杨教授坐回到木墩上,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每个样本储藏间,都配备了红外测温仪,检测到异常升温,就会立即封闭房间,然后灌注大量的二氧化碳。” “那肖海……”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附近守着,看到他就会带过来。” 杨教授没等我说完就摆摆手,然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不是敌人,就算是肖海,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 “就像刘祈一样?” “对。” 杨教授十分爽快的点头承认,“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我还没说话,一旁的沈卫平忽然道:“老杨,你有完没完?不是催眠吗?怎么还聊上了?” “他现在一肚子问题,脑子根本静不下来。” 杨教授又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你应该很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们想要毁尸?对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同时暗掐大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我想毁尸,是因为这个梦境在正常的发展下,众生是没有拿到秦玉林的尸体的,现在走向发生改变,我又没办法把尸体偷回来,所以只能想办法毁掉。 但这些事情杨教授不可能知道,所以他认为我想毁尸的原因,八成就是秦玉林和众生闹掰的原因。 “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杨教授眯起眼睛,过了近一分钟才终于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们在这里研究什么吧?” “基因改造。” 杨教授点点头:“我们培养新人类,是为了让他们能在一个地方活下来——你不需要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只要知道那里很危险就够了。” “想在那个地方活下来,除了身体素质,还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这就是我负责的工作,通过心理暗示和催眠,对这些新人类的心理素质进行强化。” “这和秦玉林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是研究员,但因为太过激进被开除了。” 沈卫平在一旁插话道,说着神色古怪的看了杨教授一眼:“本来他应该忘掉在这的记忆,可不知道催眠出了什么问题,他不仅没忘,反而变得更激进了!” “他离开以后一直在私下研究,甚至用自己来做实验,结果还真被他搞出了东西,于是他又提出,要以‘实验体’的身份重新加入” “你们没同意?” 我以为这是秦玉林和众生决裂的原因,没想到沈卫平却摇了摇头。 “我们同意了,并且还让他主导了实验。” 沈卫平说着,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以后主导的实验全失败了,他觉得是我们嫉妒他故意捣乱,然后大闹一场又离开了。” 我听到这觉得不太对:“那他说什么‘虚无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来说吧。” 杨教授重新抢回话题:“秦玉林离开之后,我一直想找他回来清洗记忆,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派的人找遍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半年后——就是他跳楼那天,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说什么发现了世界的真相,然后就去天台了。” 我狐疑的看着杨教授:“你找了秦玉林半年,他出现的时候居然没叫人抓他?” “当时我不在这。” 杨教授从容回答,接着又笑了笑:“而且人都死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 沈卫平一巴掌拍上茶海,把杯子都震掉了两只:“秦玉林第一次清洗记忆失败,我就怀疑你有问题!前几天他出现,也是你故意把他放跑的!” “沈卫平,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杨教授眯起眼睛看向沈卫平:“我解开了你的记忆封锁,让你参与到人类最伟大的计划之中,如果你继续口无遮拦,我不介意再把你踢出去。” 杨教授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却让沈卫平的表情瞬间僵硬,甚至张了几次嘴都没敢出声。 我在旁边听着,突然感觉灵光一闪—— 从杨教授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拿到名单之后,也像我一样去找了名单上的人。 所以我记忆中、第一次去找沈卫平的时候,他已经是恢复记忆的状态,后面被我催眠,其实只是在配合演戏? 我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场景,沈卫平被催眠后,只说了一个“新人类永生不灭”。 既然知道沈卫平是在演戏,这个信息就是杨教授想要透露给我的,但杨教授并没有被人控制,完全没必要绕这个弯。 所以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一定有某种原因,导致杨教授不能直接开口,会是什么呢…… 药物的作用,让我的大脑有点迟钝,不过既然是杨教授的计划,就一定和心理学有关。 于是我缩小了思考的范围,很快,一个答案出现了。 心理暗示。 将名单交给我的时候,杨教授不仅对我的调查表示鼓励,还用“争取时间”这种理由被刘祈带走,让我产生“不继续调查就愧对杨教授”的负罪感。 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我一定会加紧调查,顺理成章的找到沈卫平,再从他那里得到“新人类”的信息。 因为是我自己“查”到的线索,所以不会有丝毫防备,这个信息便会悄无声息的、像种子一样根植在我的心里。 再之后,随着我的调查不断深入,这颗种子会在同类信息的浇灌下不断生长,心理暗示得到加强,直到最终彻底占据我的思维! 这是一场漫长的、无声无息的洗脑。 一旦成功,我会成为一个保留全部能力和思想,同时又甘愿被他驱使的傀儡。 看着一脸慈祥的杨佩宁,我突然感觉遍体生寒。 我不确定他要这样一个傀儡有什么用,或许是年纪大了找接班人,又或许是人手不够,想找一个信得过的左膀右臂。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从他迄今为止的行为来看,这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偏执。 他疯了。 “不好意思——”杨佩宁威胁过沈卫平后,又一脸慈祥的看向了我:“我们继续。” 第84章 稳定发挥 前后不过一秒钟,杨佩宁就变回平时的学者模样。 “你今天先问了尸体的事,我就知道了你的目标,虽然不清楚秦玉林是什么时候找上了你,但他不想把技术留给我们,就只会让你做两件事……” “偷尸或者毁尸。” 我故作镇静的接话说道:“但这里安保严密,我带着尸体跑不出去,而想要毁尸,放火是最简单的。” “没错。” 杨佩宁点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拿起我的茶杯:“其实我原本有一个计划,可以让你不知不觉的就来帮我……但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只能这么做。” 说着,杨佩宁已经把杯子递了过来,我有心挣扎可是全身无力,只能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茶水灌进来。 但只坚持了几秒,我就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铃铃铃铃铃!!! 就在我牙关即将失守的时候,刺耳的消防警铃突然响了起来! “什么情况!” 杨佩宁手一哆嗦,半杯茶水都泼在了我的脸上。 温水的醒神效果不如冷水,但应激反应还是让我的精神振奋了一瞬。 趁着这个机会,我一把抓出防狼喷雾,连喷嘴方向都顾不上看就按了下去! 呲—— 喷气声响起,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脸上已经泛起了火辣辣的剧痛! “我屮!” 我大叫一声,茶水里那点药效瞬间消失,我整个人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记忆里,我只在电影上看过防狼喷雾的效果,当时还觉得那些演员太夸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们的演技不仅不夸张,甚至还远远不够! 那是一种钻心的疼,让人恨不得把肉都剜掉! 同时还有打喷嚏、流眼泪的一系列反应,最要命的是还不能呼吸,否则会感觉气管都跟着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这种刺激会不会提前苏醒?这次得到的信息不少,没存档就醒可太亏了!” 剧痛之下我又开始走神,但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把一块冰凉的毛巾捂在我脸上,剧痛减轻的同时,也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你可真是活爹!防狼喷雾是这么用的吗?” 肖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从没觉得他的声音像此刻这么好听! “别废话!先走!” 我按着毛巾喊了一声,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 一阵剧烈的颠簸后,我被人放了下来,接着脸上的毛巾被拿走。 “肖……” “一会儿再说,先冲三分钟!” 肖海说着把我按成鞠躬的姿势,接着一捧凉水泼在我脸上。 洗了几次之后,虽然看东西还有点模糊,但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已经轻了不少。 “谢了!”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这才发现我们在一个卫生间里,肖海正凑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 短暂的轻松过后,我看着肖海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涌出一丝怀疑。 杨佩宁从逻辑的角度,解释了他如何看穿我的计划,但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理由——肖海是他的人。 “老肖。” 我叫了一声,环视周围后,拿起一只装饰用的花瓶:“你不是在停车场等我吗?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会喷到脸上?还提前准备了毛巾?” “喷雾范围大,第一次用都这样。” 肖海听着外面没看我:“我那边搞定以后,在停车场等了半天没看到你,怕你出意外就回来看看。” “搞定了?”我皱起眉头的看着肖海的背影:“你把秦玉林的尸体烧了?” “没有。” 肖海摇摇头,我正要动手他又道:“没有焚化炉,很难把尸体彻底烧毁,我把秦玉林藏进了通风管道,又烧了几具其他尸体混淆视线,先拖几天再想办法。” “可是我听说有消防系统,点火会先锁门再喷二氧化碳?” “原来那是二氧化碳啊?” 肖海的声音里带着恍然:“我还以为是毒气什么的,拿湿布把气孔堵死了。” “停尸房里哪来的湿布?” “尸体上不是有白布嘛!怎么湿的——” 肖海摸着裤腰带转过身来,看到我手里的花瓶顿时一愣:“你要干嘛?” “……想装点水路上洗脸。” 我脑子急转找了个理由,同时已经不怀疑肖海了,因为我的问题都很随机,他很难事先准备好答案。 “别管脸了!先逃命吧!” 肖海一脸无语的看着我:“我本打算找到你直接去停车场,结果他们把路全封了,估计这会儿正一间一间的搜呢!” 我掬了捧水扑在眼睛上:“你有什么想法?” “浑水摸鱼。” 肖海指了指外面:“二楼正在疏散,搞两套研究员的衣服就能混出去,不过电梯是人工控制的,他们肯定重点守楼梯间,所以下楼会有点麻烦。” 经肖海提醒,我这才发现消防警铃还在继续,刚才听的时间太长,耳朵都有点适应了。 “杨佩宁急着抓我,肯定优先选择搜房间,再加上有对讲机可以求援,楼梯间的人不会太多,只要你动作快点,不给他们求援的机会就行了。” 我分析了一下情况,又想起什么看向肖海:“现在另一个问题比较棘手——我想再带走一个人。” “谁?” “沈卫平。” 细算起来,沈卫平应该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 造神计划的最终目的是应对【大灾难】,这是王强明确告诉我的信息,而我一次次被投入这个梦境,至少证明了王强想查造神计划。 所以调查造神计划,一直是我的重中之重。 但在此之前,我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虽然参加过最初的造神计划,却因为记忆封锁的时间太长,导致记忆模糊到没有价值。 可是今天我发现,他当时只是在配合演戏,这就意味着他掌握的信息,可能远远超过我的预想。 而这才只是1984年的造神计划。 几十年后,沈卫平再次加入,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造神计划如今的研究方向,应该会对【大灾难】有更强的针对性。 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搞清楚这两次计划的项目内容,再通过比对,找出哪些项目被终止,又有哪些项目得到延续。 根据这种变化,即便不能推出【大灾难】的真相,至少也能排除一些错误方向。 或许在我之前,已经有人试过这个办法,但既然现在有机会,我总归是要试一次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卫平对杨佩宁心怀不满。 这种隔阂,可以让我轻易撬开沈卫平的嘴,如果再利用一些技巧,将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情绪放大出来,或许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 第85章 敌人的敌人 我已经在琢磨如何攻破沈卫平的心理防线,结果肖海直接拒绝了我的要求。 他的理由很简单,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跑出去,反正沈卫平又不住在这,出去了总有机会找他。 肖海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也没再坚持,可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开门。” 外面的人只说了两个字,但我还是认出了他的声音,沈卫平。 肖海第一时间抵住了门,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头朝我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只有一个人。 我摆手让肖海躲到门后,开门发现确实只有沈卫平站在外面,他一本正经的背着手,不过通红的眼睛和满身的水渍,都说明他刚才也被我波及了。 “非常抱歉,沈教授。”我憋着笑微微鞠躬:“刚才我也是没办法……” 沈卫平给了我肩膀一拳,力气不大:“算扯平了,不想被抓就跟我走!” “等一下!” 我叫住准备离开的沈卫平:“跟你走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才听见你惨叫,就知道你也被喷到了,这层楼就这么几个卫生间,想洗脸还能去哪儿?” 沈卫平快速解释道,不等我开口又连忙催促:“我能想到,杨佩宁肯定也能想到,不想被抓就快跟我走!” “……好!” 我只犹豫了半秒,就叫上肖海一起跟着沈卫平离开。 理由很简单,这里是众生的地盘,如果沈卫平想害我们,直接带人来抓就行了。 我还怀疑过他是杨佩宁派来的,但是想了一下发现概率不大,眼下双方已经撕破脸,没必要再玩这种心机。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一间办公室。 沈卫平打开柜子,拿出两套研究员的衣服扔给我:“把衣服换上,我带你们出去。” “为什么帮我们?”肖海边换衣服边问道。 “不是帮你们,是帮我自己。” 沈卫平说着看向我:“你应该能理解吧?只要杨佩宁在,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你想取代杨佩宁?” “现在连‘教授’都不叫了?” 沈卫平朝我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不等我开口又严肃起来:“我想要什么跟你们没关系,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应该可以合作吧?” “你想怎么合作?” “等他们搜完了整个公司没有发现,杨佩宁就会知道是我把你们带出去的,到时候他肯定不会放过我,而我会尽可能的激怒他,让他把我踢出局……” 或许是因为肖海在这,沈卫平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走上前去,微笑着向沈卫平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有了沈卫平的帮助,出逃过程非常顺利。 在路边告别了沈卫平之后,我和肖海先回了心理诊所,从保险箱拿了两支药剂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沈卫平的家。 沈卫平的妻子前几年病逝了,孩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我们按沈卫平说的,在春联后面找到备用钥匙,开门进去以后,在卧室里躲了起来。 其实沈卫平的安排是让我们躲在厨房,但肖海信不过他,卧室外面有个小阳台,和邻居家的阳台隔了一米多远,万一有情况也方便撤离。 不过这份谨慎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 晚上九点多,我们听到有人开门的动静,便将卧室的门开了条缝,正好看到沈卫平揉着太阳穴走进来,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我就说他没问题吧?” 我看了肖海一眼,随后直接开门走了出去:“沈教授……” 沈卫平看到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门口拿出了手机:“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不说清楚我就报警了!” “沈教授别紧张,我们是好人。” 我示意肖海出来,然后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是你约我们来的。” “我约你们来的?我都不认识你们!” 沈卫平还是一脸警惕,手机也没放下去过,这些行为都证明他完全不认识我们。 “还真让你成功了……” 我心里暗道一声,拿出备用钥匙捏在手里:“真是你约我们来的,不然我怎么知道备用钥匙在哪儿?” 沈卫平看到备用钥匙,表情稍微松懈了一点:“那我约你来干什么?” “杨佩宁封锁了你的部分记忆,你想让我通过催眠,将这部分记忆解锁,剩下的事,等你恢复记忆就全清楚了。” 沈卫平还保持着警惕的姿势,但表情已经开始犹豫:“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我也可以马上离开——” 我上前一步,注视着沈卫平的眼睛:“但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个弱点是沈卫平告诉我的,也是我相信他的理由之一。 如果一个人在提出合作的时候,愿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那么他至少对于合作是有诚意的。 沈卫平听到我的话,犹豫几秒钟后,终于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我们沙发上落座,我拿出一支药剂给沈卫平,他果然怀疑有问题,于是我又拿出第二支,让他自己选了一支给肖海喝。 或许是这几天太累,肖海喝完十几秒就打起了呼噜,沈卫平等了一会而确定他没事,这才放心的把药剂喝了下去。 “沈教授,我是来帮你的,所以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我配合语速,以缓慢的频率轻轻拍着沈卫平的手臂,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很快他的身体就放松下来。 “你走在一片昏暗的树林中,周围雾气很浓,你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慢慢的走着,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 “你发现前方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你想去吗?” “嗯……” “你朝着亮光走去,发现了一座小屋,小屋的门口挂着一盏煤气灯,你看到门上有一块木牌,你能看清上面的字吗?” “……” “仔细看看,是你很熟悉的字。” “……” 沈卫平的沉默让我紧张起来,思索几秒才继续道:“有人来了,是你认识的人,他叫秦玉林,他有一只手电筒,照亮了那块木牌……现在你能看清了吗?” “***……” 沈卫平的声音突然含糊起来,我模仿他的发音试着念了几次,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说的是:“大灾难……” 第86章 起因 我原本的计划,是根据沈卫平掌握的造神计划的信息,试着去推算【大灾难】可能的真相。 现在这个收获来的我猝不及防,甚至连拍打的动作都忘了。 足足几分钟,我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 我深吸口气,重新开始拍打沈卫平的小臂,同时尽量平稳我的声音:“沈教授,你再仔细看看,牌子上是什么字?” “大灾难……” 沈卫平的声音还是有点含糊,但已经比刚才清楚多了。 我手一抖,沈卫平也跟着抖了一下。 我反应过来连忙控制好力气,放缓语速继续道:“你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你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有一群小鸟飞了出来……” 沈卫平皱起眉头,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不过这是正常现象,我放缓了频率开始等待。 十几秒后,看到沈卫平的眉头重新舒展,我又恢复到正常的频率:“你抓住了那些小鸟,把它们放进口袋里,你走进了小屋,摸到了电灯的开关——” 啪! 我在沈卫平的耳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灯亮了,周围的浓雾都散开了,你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你回到了城市、回到了家、回到了你最喜欢的沙发上……” “其实我更喜欢书房的椅子。” 沈卫平睁开眼睛看我,眼神已经和他进门时完全不同了:“你的手段比杨佩宁差远了。” “谁让他是老师呢?” 我笑了笑也不尴尬,拿起提前倒好的水给沈卫平:“所以你现在想起了多少?” “不多,但是够用了。”沈卫平伸了个懒腰,又接去水杯喝了一口:“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造神计划的起因。” 这个问题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在这次入梦的过程中,杨佩宁和沈卫平都没透露过“造神计划”这四个字。 我现在说出来,就证明我并不是一无所知,如果沈卫平打算骗我,现在就需要掂量掂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卫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先声夺人成功,我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你只需要回答,这是我们合作的条件。” “还是年轻啊!” 沈卫平戏谑的笑了笑:“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现在我的记忆恢复了,不想合作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刚才睡得很熟啊。” 我用暗示的语气笑了笑,然后拿起我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是一个很拙劣的虚张声势,沈卫平过几分钟没感觉到头晕,就会发现他那杯水没问题。 但杨佩宁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太严重了,这会让他在潜意识里,对研究心理的人产生忌惮,我现在只要保持淡定就够了。 沈卫平看到我的动作微微一怔,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水杯,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想耍我,我又何尝不想耍你呢?” 我向沈卫平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没有你,我可以查其他人,但你失去记忆,就连去找其他心理医生的想法都不会有——这场合作确实不公平。” 半分钟的沉默后,沈卫平绷不住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把解药给我。” “然后让你再反悔一次?” 这次换成我戏谑的笑了起来:“我是年轻,但我不傻,不如你试试痛觉刺激?” “嘶!” 我刚说完,沈卫平就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瞬间集合的五官证明他用的力气不小。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前辈吓成这样,我也不禁有点愧疚,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说说吧。”我将沈卫平的水杯放到他手里:“造神计划的起因是什么?” 沈卫平叹了口气:“还记得我今天说那场地震吗?” “从1981年开始,每年的7月13日,市北120公里处的山区都会发生地震,位置相同,震源深度相同,震级和持续时间也完全相同。” 我不假思索的复述道,随后皱起眉头看向沈卫平:“你想说那就是造神计划的起因?一场地震?” “那场地震只是一个引子。” 沈卫平摆手示意我稍安勿躁,回想片刻才继续道:“首先你要知道,这种具有固定周期、固定形式的自然现象,在自然界是非常罕见的。” “所以发现有规律的地震后,有一支考察队去进行了调查,前期的经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提出了一个假设……” “地下存在一个结构稳定的空腔,因为周期性出现的其他因素。导致空腔发生谐振现象引发地震?” 我接着沈卫平的话试探问道,其实白天刚听到这件事,我就有了这个猜想,只是没来得及说。 现在说出来,也是为了告诉沈卫平,别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菜鸟。 沈卫平眯了眯眼睛:“有了假设,下一步就是验证,考察队搞到一台钻井设备,打了一条6.5公里长、从地面直达震源的井道,然后将一台探测设备放了下去——” 说到这,沈卫平一顿,掐了下大腿才继续道:“探测结果显示,空腔并不存在,那个位置只有石头,并且地质结构非常稳定。”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那怎么会有地震?” “听我说完——” 沈卫平又掐了下大腿:“当时他们以为是设备故障,就打算先回收检查一下,结果探测信号突然中断,等他们把设备拉上来,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井道坍塌被砸毁了?” “井道没有任何问题,只有探测设备毁了,而且后来换了两台设备,结果也都是一样。” 沈卫平摇头道,接着又换了一个语气:“转机是在一个月后发生的,他们因为长期驻扎在山区,所以在营地里养了一群鸡。” “1984年的7月13日,地震如期而至,有只鸡惊慌中落进井道,当时没人在意,可是地震结束后的一次常规探测中,那只鸡和变成废铁的设备一起上来了。” 我心里一动:“活的?” “井道直径,只比设备直径大了20公分,设备完全变形,那只鸡毫发无伤。” 沈卫平的嘴角抽搐几下,似乎想用笑来缓解气氛,结果失败了。 “嘶——” 我捏了捏眉心帮助思考:“或许那只鸡不在底部,而是井道中间的某一段……” 话没说完我就停住了。 井道直径只比设备直径大了20公分,除非在井道的内壁上,存在可以容纳那只鸡的凹陷,否则无论它在井道的哪个位置,都会被下落的设备一起带下去。 而人工开凿的井道,是不会存在那种凹陷的。 我更加用力的捏了捏眉心,可是只想出一个荒诞的解释——那条井道是活的,它会用物理方式破坏设备,但不会伤害鸡。 第87章 倒计时 “噗……咳咳!” 那个荒诞的念头,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头发现沈卫平在看我,又连忙干咳两声想遮掩过去。 可惜失败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谎言有点拙劣。” 我板起脸看向沈卫平:“地震发生在深山,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进行调查很正常,但这手笔太大了吧?钻井设备不便宜,更何况还要运进深山?” “我说了,那场地震只是一个引子。” 沈卫平面对我的质疑丝毫不慌:“类似这样的情况,仅在国内就有三十几处,或是地震、或是沙暴、又或是定期出现的海面漩涡——对于它们的研究从未停止。” “那为什么之前没有造神计划?” “谁说没有……” 沈卫平说着突然脸色一变,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你根本不知道‘造神计划’是什么,对吧?” “……” 我一时语塞,主要是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沈卫平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人类一直在研究这些异常现象,只是之前一直分散在各处,直到1984年——最初的‘造神计划’,只是将这些研究整合到了一起。” 我露出意外的表情,同时还有点疑惑:“那为什么要叫‘造神计划’?如果想搞清楚这些异常现象的成因,不是应该叫‘寻神计划’之类的?” “因为当时的研究目的,是想把这种成因武器化,有人觉得掌握这种力量,就可以和神明比肩,于是提议叫‘造神计划’——是不是很可笑?” 沈卫平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解释道,这个态度让我感觉他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他掐了下大腿又继续道:“不过后来随着计划发展,我们真的有了造神的念头——还记得那只鸡吗?” 我点头。 “其实在那只鸡之后,那支考察队又做过几次实验,慢慢的,他们发现了一个规律。” “无论在地下还是地面,也无论是什么设备,只要对震源位置进行探测,所用的设备要么故障,要么变成一堆废铁,唯独有一种东西例外——你要不要猜一下?” “人?” “是生物,动物植物都算。” 沈卫平纠正了我的答案,下一秒又纠正了自己的答案:“不过说是人也不算错,毕竟让猫猫狗狗下去调查,回来汇报也听不懂。”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对他这个冷笑话的回应:“杨佩宁说研究基因改造,是为了让他们在一个危险的地方活下来,就是这件事?” “是,也不是。” 沈卫平点点头又摇摇头:“考察队发现规律后汇报了总部,总部又通报了其他各区,经过实验,发现这个规律适用绝大多数的异常现象。” “于是总部经过研究,决定组建一支小队进行实验,行动的地点定在一个水下溶洞,溶洞在一个死水潭的底部,水潭每年6月15日会突然干涸一天……” “等一下。” 我抬手打断了沈卫平:“听上去像是虹吸原理,这也算异常现象?” 沈卫平被我打断有点不高兴,翻了个白眼才继续道:“如果是虹吸,需要有一条水道连通两个水体,但那个水潭底部,只有一条7公里左右的溶洞。” “你继续。” 我抬了抬手,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话里的意思不难听出,那条溶洞是死胡同。 “这次探索是实验性质,所以没有太多的科研任务,他们只要到达最深处,再出来就可以了。” “7公里的溶洞,脚程快的话,6、7个小时就能来回,而那个水潭会干枯一整天,时间是绝对够用的。”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出意外了?” “水潭干枯后,他们第一时间进入溶洞,大概三个小时之后,通讯信号突然受到强烈干扰,再之后他们就失联了。” 沈卫平的语气沉重起来:“一周后,他们的尸体出现在水潭里,队伍携带的探测器、摄像机……所有可以用作探测和记录的设备,全部被毁。” “但尸检结果显示,小队11个人的死因都是溺水,并且尸体无论体表还是体内,都没有受伤的迹象。” 我抿了抿嘴唇:“所以你们认为,溶洞里的东西没有伤害他们,他们的死,是某种原因延误了行动,导致没有及时撤出来?” 沈卫平点点头:“如果人能像鱼一样在水下呼吸,是否可以避免这种情况?而且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即使设备被毁,也可以把他们听到的、看到的带出来吧?” “所以你提出了基因改造项目?” 我用笃定的语气问道,说完忽然有种微妙的违和感:“等一下——那些异常现象,有造成什么危害吗?” 沈卫平想了一下摇摇头:“据我所知,除了研究过程中的意外情况,那些异常现象没有直接导致过人员伤亡。” 那种违和感更明显了。 “那就又不对了——” 我捏着眉心组织了一下语言:“异常现象值得研究,但如果它们没有危害,这个规模就有点太夸张了。” “当年我也觉得很夸张,但有人支持我的研究,我没道理拒绝。” 沈卫平摊了摊手:“导致这种规模的原因,曾是最高级别的绝密,我也是前几年才听说的——你知道一天有多长时间吗?” “24小时。” 我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改口道:“准确来说是23小时56分04秒,是地球自转一周所需的时间。” “这就是原因。” 沈卫平的表情古怪起来,那是一种努力想要保持镇定、但却无法完全压制恐惧的表情。 “地球自转的速度是变化的,平均每隔十年,会增加或者减少0.3%-0.4%秒——” 沈卫平说到这看了眼窗外,好像怕那里有人偷听似的:“而在那些异常现象出现之后,地球自转的速度加快了,虽然有时会减慢,但远远赶不上加快的速度……” 后面沈卫平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在听到“地球自转速度”加快的瞬间,我的耳边仿佛忽然响起庄湘的声音: “我们得到的信息只有一个倒计时……” “那是一个不断呼吸着的数值……” “数值在不断地增加或是缩减,但就观察的结果来看,数值整体呈现出加速衰减的趋势……” 第88章 一锅端 我是在沈卫平的拍打中回过神的。 “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沈卫平的眼神里充满狐疑:“但你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没理会沈卫平的试探,深吸口气整理好思路:“当年不遗余力的调查,是因为你们觉得这些异常现象,导致了地球自转加快,并且这个速度还会继续增加?” “不是‘我们’,我当年也是被隐瞒的那一部分。”沈卫平的表情有点苦涩:“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的。” “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大灾难?” “难道这不是灾难吗?” 沈卫平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试想一下——地球自转速度不断加快,到最后只需要一秒就能完成自转,那会发生什么?” 我听到这个假设,不自觉的咬紧了牙:“离心力会把地球瞬间撕碎。” 沈卫平做了一个“就是如此”的手势,但我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既然情况这么严重,为什么造神计划在1984年被终止了?” “技术受限?资金受限?可能的理由太多了。” 沈卫平摇摇头,下一秒忽然换上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我觉得……计划终止只是个幌子,有一部分核心研究,可能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心里一动,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预感:“比如?” 沈卫平回想了一下:“当时我的项目没有起到作用,主要原因是受试者不具备专业的科研素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提出开发大脑潜能,来增加这些人的学习能力。” “梅清主导的zs-019项目?” 沈卫平的表情很吃惊,但是没有追问:“后来那个项目宣告失败,没多久计划也终止了。” “可是在我重新加入之后,发现这次的项目中,又出现了类似的研究,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只知道有很大的进展,绝不是几年就能搞定的——另外就是秦玉林。” 我心里一动:“他怎么了?” “这要从我的研究开始说起。” 沈卫平坐直了身体,似乎想表现的更正式一点:“你知道生物的dna,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突变吗?” 我对此了解不多,干脆摇头表示不清楚。 “人类dna双螺旋结构,会在自我复制的时候分解成单螺旋,在重组的过程中,碱基对的组成或者排列有概率发生改变,这会导致整段基因发生改变。” “就像造句游戏一样,同样的词,用不同的顺序排列,会让整句话的含义发生改变——这个过程,就叫做‘突变’。” 沈卫平像上课似的简单解释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我在1984年采用的方式,是尝试引导这种突变,在提升突变概率的同时,让dna发生我想要的那种变化。” “等到技术成熟,再将这种引导方式,完全复刻到实验体的身上,以此来加速实验体的进化进程。” 我抿着嘴唇试图理解,但很快就放弃了:“听上去好像和你现在做的不一样。” “因为现在这种方式,是秦玉林的研究成果。” 沈卫平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甘心:“他采用的方式,是一种类似‘生物嵌合体’的形式,简单的理解,就是将其他生物的基因,和人类基因进行融合……” “等一下!” 我抬手叫停沈卫平:“你的意思是,这种方式在1984年还没出现?” 沈卫平点点头,我的表情立刻古怪起来。 在秦玉林向我展示的、1984年那场会议的梦境中,招待所二楼墙壁上,已经画了那六种动物,如果这个研究方向还没出现,那些画的作用是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只能先把这个问题记下,然后抬手示意沈卫平继续。 “几年前,杨佩宁找到我,恢复我的记忆之后,问我要不要重新加入,我本以为是继续从前的研究,可他直接把秦玉林的研究资料都给了我。” “秦玉林是在你之前加入的?” 我瞬间理清了逻辑,同时发现了一个bug:“可是据我所知,秦玉林所有关于生物工程的知识,都是成为教授以后跟你学的。” “谁说的?” 沈卫平面露茫然:“他确实不是生物工程专业,但他大学时的辅修成绩很好——这又不是小学数学,如果是临时抱佛脚,怎么可能当上教授?” “可是……” 我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 上次催眠沈卫平的时候,他已经被杨佩宁恢复了记忆,就像那个新人类的信息一样,“秦玉林是他半个学生”这种话,多半是他随口编的。 只可惜那是另一次梦境的事,我没法向沈卫平求证。 “你继续。” “我说完了。” 沈卫平一摊手:“秦玉林在我之前加入,还有一些项目的进度,明显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些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造神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 其实我也一直有这种预感,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应该没有问题了吧?那我们现在开始聊正事?” 沈卫平拿起那杯疑似下药的水喝了一口:“你不知道第一次造神计划是什么,我就发现你在虚张声势了,但我还是回答了你的问题,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想利用我。” 我毫不意外的笑了笑:“你的记忆恢复了,下一步就是取代杨佩宁,但靠你自己做不到,否则不会把他留到现在。” “我讨厌研究心理的人,不过和你们聊天还是很愉快的。” 沈卫平哈哈一笑算是默认,接着又换上严肃的表情:“其实这对你也有好处,对于整件事情的真相,杨佩宁知道的比我更多,如果能把他催眠……” 后面的话沈卫平没说,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想取代杨佩宁的位置,不是简单的把人弄死就可以了。 沈卫平必须拿到对方所掌握的信息,这样才能发挥同样的作用,否则很快就会被“上面”派来的人取代。 而那些信息,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所以我只犹豫了半秒就做出决定,可就在我准备点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 喀啦、喀啦、喀啦…… 沈卫平明显也听到了,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防盗门,准确来说是门上的锁。 我看向沈卫平:“你不是独居吗?找后老伴儿了?” 沈卫平摇摇头还没说话,防盗门突然被人打开,刘祈带着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几下就把我们三个按在地上。 让我有些无语的是,整个过程中,肖海的呼噜声都没停过。 “我就说怂了一辈子的人,怎么突然敢反抗了……你果然是故意的啊。” 尘埃落定后,杨佩宁笑呵呵的走了进来,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 第89章 挑拨离间 黑衣人的力气很大,我被按在地上喘不过气,但我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或者说我早就猜到了。 按照沈卫平的计划,他送我们离开后,会被杨佩宁发现背叛,之后他会故意激怒对方,让杨佩宁封锁他的记忆、并踢出项目。 再之后,一无所知的沈卫平回到家中,我负责解开他被封锁的记忆,让他的身份化明为暗,作为交换,他会提供我想知道的信息。 但就像杨佩宁说的,此前沈卫平一直唯唯诺诺,突然反抗是很奇怪的。 所以杨佩宁在众生找不到我,一定会找沈卫平碰碰运气。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心里想着,我又瞥了一眼刘祈,心情瞬间就复杂起来。 在得知我有可能是刘祈之后,我对这个人的感觉就很复杂。 但我现在的复杂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我不确定他这次现身,是作为npc、还是“锚点”出现的。 如果是前者自然不用在意,但如果是后者,就意味着我的调查方向出了错误,需要进行修正。 这种感觉就像在考试的时候,本来已经信心满满准备交卷,监考老师突然走到身边说:“都把答案再仔细检查一下……” 这是很搞心态的。 不过我没纠结太久,无论刘祈是以哪种身份出现,我的调查都要继续下去。 即使他是作为“锚点”出现的,我只要给今天获得的信息打个问号,保持警惕的同时加以验证,这样至少能获得真实的信息,以后早晚会有用处。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验证机会。 我迅速转动眼珠扫视周围,杨佩宁带来的人不多,算上他和刘祈也才八个,不过这些人都训练有素,和众生的保安不是一个级别,除非—— 我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肖海,摇了摇头,在心里把“武力解决”的选项划掉。 硬的不行,软的…… 就在我琢磨怎么破局的时候,杨佩宁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偏头看到垃圾桶里的两支药瓶,又朝我投来个无奈的眼神:“你还需要药物辅助?”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您教的。” 我冷眼看着杨佩宁,挑衅的态度非常明显,毕竟我们已经撕破了脸,这个态度才不会显得奇怪。 杨佩宁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沈卫平:“沈教授,我一直说你想问题的方式太简单,现在信了吗?” 沈卫平冷哼一声:“你现在想做什么?再封锁一次我的记忆?” “没错,不过这次还要再加一道保险。” 杨佩宁说着,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刘祈:“封锁你的记忆之后,他会带你去一个养老的好地方,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系,你可以在那里做任何事。” 沈卫平脸色一变:“你要把我关起来?” “是保护。” 杨佩宁说完,叫人押着沈卫平一起进了卧室。 刘祈走过来在茶几上坐下,低头看我:“你就是杨教授的学生吧?” 我和刘祈在这次梦境里还没见过,于是我装成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这都能看出来,你也是学心理的?” “以前为了工作,跟杨教授学过一阵——我跟他是同行。” 刘祈朝肖海的方向转了下眼珠,本意应该是想做个指示,可他看到肖海之后,视线却突然定住了。 我心头一紧,急忙开口吸引他的注意:“你是官方的人?怎么会听杨佩宁的指挥?” 刘祈又看了肖海几秒才看向我:“你不是发现众生有官方背景了吗?现在装糊涂还有什么意思?” 我尴尬的笑了笑:“所以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执行命令。” 刘祈摇摇头,说着又朝肖海看过去了。 “我们可以合作!” 我压着嗓子叫了一声,然后背着身后的黑衣人,用口型对刘祈说了五个字。 刘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我的意思,接着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笃定的眼神看着刘祈:“你参与这件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觉得还有继续坚持的必要吗?” 刘祈看着我没说话,但是微微颤动的眼珠,说明他此刻正在急速思考。 半分钟后,刘祈的眼神稳定下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朝肖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帮我。” “怎么帮?” “……我还没想好。” 刘祈的眼神又闪烁起来,这次的时间更长,差不多有五六分钟。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卧室的门忽然打开,杨佩宁首先走出来,然后是两个黑衣人抬着昏睡的沈卫平。 刘祈瞬间恢复平时的状态,起身朝杨佩宁走去:“结束了?” 杨佩宁点点头,刘祈又朝那两个黑衣人摆了摆手,他们便把沈卫平抬出去了。 “到你了。”杨佩宁坐到沙发上看着我:“你……” “等一下。” 我打断杨佩宁,然后转头看向刘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刘祈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不由得愣了一下,而这一瞬间的错愕落在杨佩宁眼中,就变成了迟疑。 “你们有合作?” 杨佩宁发问的语气非常笃定,明显已经认定了刘祈的“背叛”。 刘祈下意识想要解释,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苦笑着看了我一眼:“逼上梁山是吧?行,我跟你合作。” 接着刘祈一摆手,按着我和肖海的黑衣人立刻松手。 我从地上爬起来,又拍了拍一旁“熟睡”的肖海:“起来吧,没必要了。” “我辛辛苦苦装了半天,你就这么给我拆穿了?” 肖海翻着白眼爬起来,又一脸怀疑的看向刘祈:“你就不怕他骗你?” 我看了刘祈一眼:“他不会的。” “我能帮晓星。” 这就是之前我跟刘祈说的五个字。 刘祈之所以参与进来,唯一的动机就是女儿,而他参与这么多年没有进展,肯定会对这件事产生质疑和迷茫。 再加上刚才我那句话,已经让杨佩宁对他产生了怀疑,或许怀疑的程度不深,但这种隔阂,会成为他被踢出局的风险。 如此一来,刘祈除了帮我,再没有其他选择。 随着刘祈做出选择,局势也在瞬间对调,但我此刻的心情却凝重起来。 就在刚才,我不经意的朝窗外看了一眼——星空上挂着两个月亮。 第90章 疯子的想法 那是两轮弯月。 从我的视角看来,它们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互为镜像,就像有人在天空上放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过被镜像的只有弯月,甚至连它旁边的金星都没有被镜像,所以我很轻易就能分辨出,左边那轮弯月是假的。 但我此刻没有丝毫的欣喜,因为这种“不合理”的现象,是梦境即将坍塌的征兆。 “我们开始吧。” 我看向杨佩宁,语气不自觉的急迫起来:“第一次的造神计划,是把研究异常现象的项目做了整合?” 杨佩宁看着满屋子的人:“你确定要当着他们的面说?” 我看了眼窗外,那两轮弯月似乎离得更近了一点:“确定。” “……是。” “那些异常现象和地球自转速度加快有关?” “只是怀疑。” “第一次造神计划的终止是个幌子,核心项目一直在研究?” “不算是核心,只是一些当时没有遇到技术壁垒的项目。” “最后一个问题。” 说到这,我抬手指了下肖海:“他查到,众生的样本储藏室里,至少有一具尸体的dna和秦玉林完全相同——那些受试者是怎么来的?”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大致猜想,但我还是要听杨佩宁亲口说出来才能确定。 “你知道人类的基因有多复杂吗?” 杨佩宁微微转头看着我,眼神里糅合了非常多的情绪:“在动物身上实验成功的方式,在人的身上未必成功;在一个人身上成功的方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也未必成功。” “所以你们……” 我想追问,可是那个答案却让我的嗓子一阵阵发紧。 “你们在用克隆人做实验?!” 一旁的肖海惊呼道,刘祈的神情也在瞬间严峻起来。 1997年,世卫组织作出决议,明确指出利用克隆技术复制人类个体,无论在人伦道德、还是法律层面上,都是不可接受的。 不过就算是禁令也要因地制宜,如果是为了调查【大灾难】而踏入禁区,至少在我看来是可以接受的。 但很可惜,这不是答案。 “他们做的不是克隆。”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过度用力让我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抽搐。 “没错,确实不是克隆。” 杨佩宁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同时把身体往我这边偏了偏:“看到了吧,普通人永远不会理解我们在想什么。” “咕噜!” 我喝了口水,然后用力的咽下去:“那你怎么确定我能理解?”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杨佩宁转过头来看着我,那种冷漠中带着狂热的眼神,和我第一次见到的秦玉林一模一样:“在普通人的眼里,我们都是疯子,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 “!!!”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攥紧。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同时我的大脑开始混沌,无数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横冲直撞,仿佛要和我的意识同归于尽! 啪! 一声脆响,让我从那种狂躁的混沌中脱离出来。 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地上,肖海保持着抬手的姿势,跨坐在我的胸口上,而我的右脸此刻正泛着火辣辣的疼痛。 “你有病啊!”我一把将肖海推开:“闲着没事打我干嘛!” “我们再不动手,他就被你掐死了!” 刘祈在一旁冷声说道,我这才发现杨佩宁翻着白眼躺在沙发上,脖子上还有一对手掌形状的淤青。 我晃了晃脑袋,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我干的?” “需要验指纹吗?” 刘祈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又随手拿起个水杯递给我:“说你是疯子就要杀人?不至于吧?” “还有!”肖海在一旁补充道:“如果不是克隆,dna怎么会完全一样?” 听到这个问题,那种狂躁的混沌又开始出现。 我抓起水杯泼在脸上,借此将那种情绪压制下去:“克隆体也需要从胚胎开始发育,以他们对于实验体的需求来说,效率太低了。” “诶?好像是这么回事!” 肖海恍然大悟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可是dna怎么解释啊?” “是……” 我的嗓子又开始发紧,一连做了十几次深呼吸,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蚯蚓。” 肖海一副“你说啥?”的表情,刘祈则是猛地回头看向杨佩宁,这个动作意味着他听懂了。 “把一条蚯蚓从中间切开,过段时间,就会得到两条dna完全相同的蚯蚓,而且人体修复的速度比发育更快。” 刘祈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道,然后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了我:“你的意思是,他们先用蚯蚓的基因改造了人,再把人……” 后面的话刘祈没有说,但这次就连肖海都听明白了。 “这他妈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 肖海怒骂一声,抬脚想踹昏迷不醒的杨佩宁,犹豫了一下又改成跺脚:“疯子!真他妈是疯子!” 刘祈没有像肖海一样骂街,但也是一脸骇然的表情。 认识他这么多次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过我现在已经没心思关注他们了。 从猜到答案的那一秒开始,我就想到了自己——准确来说是现实中、躺在入梦仪上的自己。 我不知道这种“分裂”是上下分还是左右分,但我确实只有半个身体。 肖海和庄湘说那是车祸造成的,我也相信他们,可是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那种狂躁的混沌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仿佛井喷一样,几乎瞬间就推到了顶点! 这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了。 此时我的脑子里好像有无数的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随后我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还有心脏泵出的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尖锐的“沙沙”声。 仿佛有无数的人在我耳边,用一种很小、但是很尖锐的声音说着什么,我死死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了。 它们像无数的利刃,在我的脑海中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在风暴中支离破碎! 肖海和刘祈发现了我的异常,立刻过来查看情况,我想让他们打晕我,可是除了痛苦的低吼,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绝望之中,我看到了旁边的茶几尖角,想都没想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第91章 好消息 坏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残破不堪的意识渐渐聚拢、清晰起来。 我的头很疼,那种混沌的感觉依然存在,但这次是正常的混沌,就像早上起床时,将醒未醒的那种状态。 “可惜没存档……” 我缓缓想着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一组两根的日光灯管,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再往旁边看,这是一个由三块蓝色帷布、和墙面共同围成的矩形空间。 我躺在空间正当中的床上,从我身上被子的红色印字来看,这里是江南人民医院。 “我没醒?” 我的表情古怪起来,摸了摸撞击的位置,只摸到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肿块。 哗—— 就在琢磨怎么没死的时候,右侧的蓝色帷布忽然被人拉开,刘祈低着头走了进来。 我俩的视线对在一起,刘祈微微一怔,接着露出个随意的笑容:“醒了?不想死了吧?” “我真没死?”我狐疑的看着刘祈:“但这怎么可能?我那么用力撞……” “当时我们发现不对,用手帮你垫了一下。” 刘祈打断我的话,说着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我轻微骨裂还算好的,肖海右手的掌骨都断了两根——你用那么大力气是真想死啊?” “……”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同时心里暗叫一声难办。 刘祈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梦境中,自然也就不知道“强制唤醒”,所以我的自杀在他看来毫无道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等等! 我心里一动看向刘祈,一个被我忽略了很久的念头涌现出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梦境中吗? 就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老年版庄湘是明确知道“梦境”的,秦玉林也知道,所以才会去找张全合作。 三个锚点中只有刘祈不知道,这个概率有多大? 有了这个怀疑,我迅速回想了来龙去脉之后,又发现了两处违和的地方——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在警局的停尸房里,刘祈问我秦玉林跳楼的过程中,有没有可能换了人,这说明他知道那具尸体不是秦玉林。 可是之后呢?刘祈对于尸体没有任何后续行动。 当时我以为是他找到了新的线索,所以尸体不重要了,但知道了秦玉林调换尸体的真正原因后,他的无作为就很奇怪了。 另一处违和在那次入梦的最后。 我们从梅清家里出来,刘祈带我去见老年版的庄湘,而他看到两个庄湘的时候毫无反应,甚至最后还把我“塞”进了车里。 这说明他应该知道有两个庄湘的存在,或者至少知道老年版庄湘的存在…… 我睁开眼睛看向刘祈:“你女儿叫……刘晓星对吧?你真是为了她才帮我?” 刘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不然为什么?” “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笑了笑,不等他思考又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救我?” “当然是因为你说能帮晓星……” “杨佩宁也说能帮她,为什么你信我不信他?” “还不是因为你挑拨离间?” “你本来也不相信杨佩宁吧?”我露出一副看透的表情,依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肖海当时在我右边,我往左撞茶几,正常人的习惯会转身用左手去挡吧?” “我没注意,可能……” “你身上没烟味儿,今天没抽?” “医院里不让……” “你救我不是为了晓星吧?” “我……” 刘祈说了一个字突然停住,随后露出无奈的表情:“用不相干的问题打乱我的思维逻辑,再让我下意识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这次换成我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你很懂心理学啊?” “工作需要,和杨佩宁学过一阵子——我之前说过。” “催眠也是那时候学的?你拍打的手法比我还娴熟,没有十几二十年练不成吧?” “我天赋异禀……”刘祈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像宣读判决书似的一字一顿:“这次的梦境,你没在我面前用过催眠。” “……” 刘祈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足足过了五分钟,刘祈转身从外面拿了把椅子,然后在我床边坐下:“你果然又开始保留记忆了。” 我的心跳快了几拍,但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听起来这不是第一次。” “有几次了,不过每次都没什么好下场。” 刘祈古怪的笑了笑,起身去拉开我左侧的蓝色帷布,窗户、以及窗外的景色随即映入我的眼帘。 蔚蓝的天空上,一轮蓝色的烈日肆意吞吐的热浪,同时像一团鬼火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天空中漫无目的的缓缓游荡。 刘祈打开窗户,抬腿坐在窗台上点了支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 “按照以往的经验,出现这种情况后,你最多只剩48小时。” 我这次入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找张全给新获得的信息做存档,所以这个时间让我松了口气:“坏消息呢?” “48小时是从出现两个月亮开始算的,但你后来把自己撞晕了——”刘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截止到目前,已经过去了43小时27分。” 我脸色一变:“所以只剩四个半小时?” “是最多四个半小时。” 刘祈纠正了我的用词,说着转身把手伸到窗外,看上去是想弹烟灰,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了。 片刻后,刘祈转过头来看我,表情非常无奈:“我收回之前的话,已经没有时间了。”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窗户上的玻璃轰然炸裂! 下一秒,汹涌的气浪席卷而来,窗台上的刘祈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晃直接朝着窗外倒了出去! 我脸色一变急忙扑过去,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小腿。 可没想到刘祈比我预想的更重,再加上整栋楼都在剧烈摇晃,我只坚持了一秒就被他拖到窗台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窗台硌的我生疼,缓了口气去看刘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没扔掉手里的烟 “你他妈使点劲行不行!”我趴在窗台上咬牙吼道。 “放手吧,反正下次还会再见。” 刘祈倒挂在楼外低头看我:“醒了以后,替我向晓星问好。” 第92章 阻力 一条裂缝从地面开始蔓延,很快就到了我所在的窗台。 我的受力点土崩瓦解,还没明白刘祈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跟他一起掉了下去。 地面在我的眼中迅速接近。 我看到刘祈抽了口烟,还没来得及吐,脑袋就在地上撞出一朵红白相间的花儿。 我也没来得及吐,就在一声闷响过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睁眼,看到熟悉的蓝色光源和蛋形房间,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恐惧感才消退下去。 几秒钟后,墙壁上的小门滑开,庄湘和庞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师兄,欢迎回来。” 庄湘一如既往的向我微笑,走过来开始摘除电极片。 我趁着这段时间定了定神,然后转头看向庞诚:“肖海呢?你不是说这次入梦结束,他就可以重新上岗了吗?” “我是按常规周期算的,可是你提前苏醒了……” 庞诚的表情有点尴尬,不等我再问又道:“不过他的情况很稳定,最多两天就可以回来。” “我提前苏醒了两天?” 我随口问道,同时在心里算了一下——这次入梦我有记忆的是6天时间,之后又昏迷了两天,所以应该是…… “你只提前了一天。” 庞诚的回答让我一愣。 莫名的,我想起梦境中肖海在我家喝多醉的那天晚上。 当时我在琢磨下一步计划,结果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深度睡眠,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早上,好像一晚上的时间都被偷走了似的。 还有我记忆中第一次入梦——我没没有具体计算过,不过印象里大约是十天的时间。 可是我那次苏醒之后,庄湘却说我睡了十七天。 我试着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还没理清什么头绪,武佳丽就带着十几个记录员进来了。 常规汇报开始。 这次入梦获得的信息太多了,即便是我刻意隐瞒了一小部份,还是用了十几个小时才完成汇报。 记录员们照例没有任何反应,让我很难判断这其中有没有新的信息。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看向人群外围、汇报中途进来的王强:“聊聊?” 王强点点头,等其他人离开后,他没等我开口就抢先问道:“你都隐瞒什么了?”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隐瞒?” “因为你的行动和收益不成正比。” 王强一副笃定的表情:“在你的汇报中,发现杨佩宁的计划、策反沈卫平后,只查出第一次造神计划的终止是个幌子?” “是啊。”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强:“除了这个,我还应该查出什么吗?” “异常现象、基因工程、还有地球自转加速。” 王强不假思索的回道,这种笃定的态度,意味着他确定我会查到这些信息。 换句话说,我曾不止一次的查到这些信息,并且每次的调查过程都相差无几,否则他不会把这当成固定的规律。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异常现象引发了地球自转加速,而那有可能就是【大灾难】的真相?” 说话的同时,我死死盯着王强的脸,如果他想欺骗或者有所隐瞒,那么他的微表情一定会出现破绽。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王强直接点头承认了:“我们知道,怎么了?” “……” 我咬紧牙关,试图把愤怒压下去,但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王八蛋……” 王强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妈王八蛋!” 我怒吼一声,王强的淡定让我彻底绷不住了:“你他妈早就知道【大灾难】是什么了,还一遍遍的让我入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站长,整个观察站都是你说了算!一旦找到答案,观察者计划就会终止,到时候你的权力就没有了!” “为了继续享受这种地位,你隐瞒消息让计划继续,看着所有人像猴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好啊?” 我情绪激动的破口大骂,而王强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部无聊的电影。 十分钟后,我停下来开始喘气,王强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从淡漠变成了无聊。 “说完了吗?” 王强打了个哈欠,走过来拿出一袋凝胶,又打开管子放到我嘴里:“想问什么直接问就行了,能说的我自然会说,不能说的,激将法也没用。” “……你看穿了不早点说?” 我白了王强一眼,咽了几大口凝胶缓解嗓子的不适。 “忘记告诉你了,激将法对所有观察站的站长都没用,我们需要负责计划的具体执行,这是一个绝不能被情绪左右的职位。” 王强一如既往地淡定,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那么委屈,为【大灾难】付出代价的,不是只有观察者。” 我听出王强似乎话里有话,可还没等追问,他又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就是刚才的问题。” 我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观察者计划的作用,就是调查【大灾难】的真相,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为什么计划还没有终止?” 王强露出权衡的神色,隔了几分钟才继续道:“本来这些信息不该告诉你,不过你马上会被洗掉记忆,跟你说说也没关系,正好帮我参谋一下。” 接着王强又沉默了几秒,像在措辞:“目前观察者计划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而根据你最初的设计,整个计划共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通过海量的信息收集,找出关于【大灾难】的线索,以此确定更具针对性的调查方向。” “但观察者作为唯一的信息来源,如果被其本身的主观意识影响,给出的信息依然会出现偏差,所以就有了第二阶段——复检。” “简单来说,就是重复第一阶段的工作,但要让观察者进入不同的梦境,然后将不同人在同一梦境中获取的信息进行比对,剔除其中受到主观因素影响的部分。” “多方求证。”我瞬间领会到第二阶段的作用:“第三阶段呢?” “不重要,因为我们在第二阶段卡住了。” 王强的脸上透出疑惑:“第二阶段开始之后,我们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同一梦境,不同观察者获取的信息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一部分是完全相反的,就好像……” 我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有人在故意扰乱调查!” 第93章 回到原点?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王强连续做了三件事。 他先关闭了观察间的门,然后拿起腰间的操作器郑重说道:“011号观察站负责人,王强,确认关闭011-07观察间的一切监测频道。” 砰! 某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大型探照灯关闭时的声音。 接着王强又在操作器上点了几下,周围随即开始出现轻微的“嗡嗡”声。 “别紧张。” 王强看向我,指了指周围的金属墙壁:“这些金属墙板在轻微震动,可以防止有人隔墙偷听。” 我看着王强没说话,心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我说有人故意扰乱调查,只是根据他的话展开猜测。 但从王强的反应和种种行为来看,这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甚至他有可能已经掌握了证据。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王强掌握了证据,应该汇报上级展开调查,但他刚才的种种行为,说明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在自己偷偷研究…… 我转了转眼珠:“你这么小心,是怀疑观察者计划的监管者有问题?” 王强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怀疑所有人都有问题。”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王强回想了一下解释道:“第一阶段结束后,我们将得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共得出17种可能性,其中足以导致地球毁灭的可能性有4种。” “当时所有人都很振奋,以为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答案,可是第二阶段开始之后,这种想法被颠覆了。” 我皱了皱眉:“第一阶段的结论被推翻了?” “比那更糟。” 王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记得武朝阳吧?他在第二阶段,负责你刚进入的那个梦境,但他得到的信息和你完全不同。” “比如?” “你查出的【大灾难】是地球自转不断加速,而他查出的【大灾难】是基因炸弹。” 王强的表情带着一种沉默的崩溃:“根据他的调查结果,人类基因中存在某种限制,会在未来某一天导致人类灭绝,而造神计划就是为了解除这种限制。” “什么东西?” 我听到这不禁一怔,这就像是两个人看同一本书,看到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这个梦境在武朝阳进入之前改动过?” “根据记录,没有。” “会不会是有人偷偷……” “听我说完你就知道不可能了。” 王强打断了我的猜测:“这种情况在第二阶段非常广泛,几乎所有观察站都遇到过,截止到目前,【大灾难】的可能性已经达到了173种——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怀疑所有人了?” “……” 我看着王强说不出话,同时还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他平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 如果这种情况是个例,那么有可能是梦境内容被人偷偷改动,或者辅助员、甚至是观察者的个人原因。 但这种情况大规模发生,除非所有参与人员都有问题,否则根本没法解释。 “试过对照实验吗?” 我想了想看向王强:“就是让同一名观察者,进入他之前去过的梦境,然后……” 话没说完我就停住了,因为我想起了一个逻辑。 在第二阶段,武朝阳去过秦玉林跳楼的梦境,而这个梦境之前是我负责的,如今我再次进入这个梦境,说明对照实验已经开始了。 “你猜的没错。” 王强知道我想通了,轻叹口气继续道:“所以这次入梦之前清洗记忆,除了防止梦境坍塌,也是避免你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 我想到什么咬了咬牙:“所以携带记忆进入梦境,也是我之前提出过的?” “我本来不想冒险,不过考虑到是对照试验,最好还是尽量保持相同的条件。” 王强没有直接回答,不过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站在客观的角度,你做的没错,但是站在我的角度,你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 “过奖。” 王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情绪完全没有起伏:“对照实验的结果也出来了,你这次获得的信息,和第一阶段完全一致,其他各站的对照试验也是如此。” 这个结果让我有些意外。 如果“扰乱”真实存在,那么不管是谁、在哪个梦境都会受到影响,观察者得到的,应该是‘扰乱’之后的随机信息。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扰乱”对每个人的影响是固定的。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哪个观察者进入哪个梦境,然后进行针对性的“扰乱”,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存的158座观察站中,只要有一座没被渗透,这种“扰乱”就会失去作用。 即便对方真的渗透了所有观察站,有这种能力,完全可以做其他更具效率的干扰,没必要一直盯着观察者和梦境不放。 “你现在有具体的怀疑目标吗?” 我看向王强问道,毕竟他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掌握的线索肯定比我多。 结果王强却摇了摇头:“想完成这种干扰,有几个岗位是一定绕不开的,其他站的情况我不知道,但011号观察站绝对没问题。” “或许是他们察觉了你的怀疑。” “所以我直接换了人,可是‘扰乱’依然存在。” 王强说着,用操控器调出一份名单给我看:“前后换了三次,共计31人,每次的人都是随机挑选,如果他们全有问题,观察者计划早就被控制了。” “……” 我看着那份名单没说话,实际上在琢磨“扰乱”。 这种“扰乱”的方式乍看效率很低,但却是最保险的一种办法。 在“扰乱”的影响下,每个人在每个梦境中,只能得到固定的答案,而其他人无法获得这个答案,也就无法进行验证。 如此一来,每个答案都有可能是对的,也都有可能错的,除非找到真实可信的佐证,否则这就是一个无解的自证怪圈。 王强说的“卡住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可能的答案太多,就和没有答案毫无区别。 观察者计划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真的是这样吗? 犹豫了几分钟,我还是转头看向王强:“以前入梦的时候,我探索过梦境的边界吗?” 这是我隐瞒的部分之一,但我现在觉得不能隐瞒了。 第94章 死讯 听到“梦境的边界”几个字,王强先是怔了一下,又回想片刻才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不过你总会隐瞒一部分信息。” “咳咳!” 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那你总该知道,梦境的边界是什么样子的吧?” 这次王强点了点头:“我没亲眼见过,不过听说梦境世界完全由记忆构建,记忆越多,构建出的场景就越大,边界因为没有相关记忆,所以是一片虚无。” “边界之外呢?” 王强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不过边界已经是虚无了,边界之外应该也是虚无吧?” “可是我这次去了梦境的边界,那里有一道阻止我前进的屏障,在屏障后面,我看到了另一个梦境,和我所在的梦境完全相同,并且——还有另一个我。” 我说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王强,他所有的微表情,都表明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这可以有两种解释——我之前没有探索过梦境边界;我探索过,但没有告诉王强。 每个人的行为习惯,在性格成型的那一刻就基本固定了,所以大概率是后者。 于是我便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与此同时,王强还在琢磨我刚说的话:“梦境的边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是镜像,但这不重要。” 我继续观察王强的微表情:“重要的是,我和另一个我产生了交流,另一个我告诉我,让我不要相信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绕口令?” “……代表他也认识另一个你。” 我无语了一下,深吸口气正色道:“当时的情况还算比较紧急,他留下这个信息,说明他认为这个信息很重要。” “而我对你虽然没多少信任,但还不至于这么重视,所以那个“我”认识的王强,应该也是另一个“王强”。” 王强皱眉想了一会儿:“平行宇宙?” “最起码是平行梦境。”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还没想通另一个“我”是怎么回事,但从我们交流的信息来看,两个梦境的内容很明显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每个梦境都存在其他的平行梦境,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平行梦境的存在……” 王强说着又皱起眉头,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所以我们以为进的是同一个梦境,但实际上,不同观察者进入的,是不同的平行梦境?” 我正要点头,王强又摆了摆手:“可能性不大,入梦仪需要配合入梦芯片才能使用,每张芯片只对应一个梦境,就像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 “入梦芯片?”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那是什么东西?” “具体我也不清楚,芯片的制作是其他部门负责,由联合政府统一发放到各个观察站……” 王强说着忽然眼神一亮:“之前也曾有人怀疑,第二阶段出现的异常情况,是梦境内容被改动导致的,所以联合政府派了人到各站检查。” 我心里一动:“人刚好在这?” “不在,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王强摇摇头,没等我骂他又继续道:“不过我仔细想了一下,你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或许可以把人叫回来研究一下。” 我听到这也有点激动,和梦境工程师直接交流,可以更加了解入梦的原理,这样一来,我能用的手段就更多了。 另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王强被这件事分散注意力之后,似乎忘记要洗掉我记忆的事了。 王强没说,我自然也不会提醒,之后他关闭了墙壁的震动,又打开了观察间的监测频道,刚打开滑门准备出去,庞诚就先迎面走了进来。 “武朝阳出事了。” “武朝阳?”我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他不是【筛查】有问题被带走了吗?” “他通过了二次评估,但其他观察站不想要他,所以又被送回来了。” 王强快速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又看向庞诚:“出什么事了?” “死了,从现场来看……是自杀。” “你耍我呢?”王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武朝阳连脖子都动不了,怎么自杀?” “咬舌,倒流的血液呛进了气管。” 庞诚的语气有些沉重:“但有一点很奇怪,血液呛进气管会咳嗽,可是他的安全员一直守在门口,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王强闻言沉默起来。 从逻辑来看,这个安全员的嫌疑很大,但武朝阳的安全员,是他亲儿子武嘉元。 “我去看看。” 王强说着朝门口走去,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你再想想,还有没有要告诉我的——庞诚!你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 “是!” 庞诚敬了个礼,跟在王强身后一起出去,接着滑门关闭,观察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按说这种独处很适合思考,但武朝阳的突然死亡,让我现在根本静不下心。 其实我和武朝阳没有太深的交情,顶多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我现在心烦意乱,是因为我有种莫名的预感——武朝阳死亡的原因,恐怕也会轮到我身上。 我不相信武朝阳是自杀,虽然他有自杀的理由,但就像庞诚说的,血液呛进气管一定会咳嗽,这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 没听到声音只有一种可能——武朝阳在血液呛进气管之前就死了。 可是谁会杀他?又为什么要杀他? 我闭上眼睛胡乱想着,忽然想起那次和武朝阳的谈话。 当时也是在这个观察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武朝阳想说服我,通过催眠恢复他的全部记忆,但是被我拒绝了。 不过观察间里有监测频道,如果王强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认为武朝阳是不稳定因素……不对。 我摇头否决了这个推测。 因为这个问题,只要洗掉武朝阳的记忆就可以解决,即便他日后又产生了类似的想法,大不了再清洗一次就行了。 如今闲置的观察者很多,是因为整个计划都卡住了,而观察者本身还是很稀缺的,所以让武朝阳死亡的原因,必须是只有死亡才能解决的…… 我又想起了他让武佳丽转交的录音笔,里面大部分是梦呓和呼吸声,但在最后,有一句明显是清醒状态下说的。 “011号观察员,你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有机会去外面可以试试,在星空下放空所有的思想,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武朝阳的声音仿佛在我耳边响起,同时我还想起,他刚因为【筛查】不合格被带走过。 “难道——”我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滑门:“因为他去了外面?” 第95章 在其位 谋其政 观察站内的人员相对稳定,外面的情况肯定会更复杂,武朝阳可能与人结仇,也可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总之他暗示我出去看看,然后他出去了,回来没几天就死了。 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很难不把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 一个“出去”的念头在我的心底迅速滋生,我不想死,所以我要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死。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次我说想出去看星星,结果就连庄湘都百般阻挠,所以我必须好好计划一下。 我正想着,墙上的滑门忽然打开,王强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王强没说话,又做了一系列的准备之后,才脸色凝重的走到我身边:“武朝阳不是自杀。” “凶手找到了?” 王强摇摇头,不知道是没抓到还是不想说:“先说正事吧,那个‘平行梦境’的理论,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有实证,再补充也是猜测。” 我一脸苦涩,随后装出不经意的语气:“对了,武朝阳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三天了……你好像很关心他?” “毕竟这里以前是他的观察间。” 我故作随意的笑了笑:“我上次入梦结束他刚被带走,现在又回来了两三天——深度评估的时间很长啊?” “听说需要三四天。” 王强说着按亮入梦仪的操作面板:“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就开始了。” “开始什么?” “清除记忆。” “……” 我露出无语的表情:“不是要找人一起研究‘平行梦境’的可能性吗?你现在清除我的记忆,我还怎么分析?” “分析只需要你的逻辑,不需要你的记忆。” 王强不知从哪扯出几个红色的电极片,说着就要往我头上按。 我脸色一变,连忙把头朝远离王强的方向歪去:“你知道梦境边界的细节吗?” 王强的动作果然停下了。 我继续道:“我知道的细节更多,讨论的时候可能有用,讨论以后再清除不是一样?反正我又跑不了!” “……有道理。” 王强收起电极片,我也放松似的吐了口气。 不过我是故意装给他看的。 上次套他话以后,我就知道这个人的戒备心极强,再加上我一直跟他对着干,现在乖乖接受记忆清除,他肯定会觉得奇怪。 虽然他查不到张全,但如果他因此警惕、处处防备,我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 所以我必须适当的反抗一下,让王强觉得我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已经提交了申请,审批加上路程,大约需要两三天。”王强说着又打开了观察间的监测频道:“这几天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还没说话,王强又把庞诚叫了进来:“这几天他要好好休息,你就在这守着,没我的命令,不准别人进来见他……” “等一下!” 我急忙叫停王强:“我想入梦,上次太紧张了,可能会忽略重要的线索。” 王强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随后摆手让庞诚出去。 “我相信,无论你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解决【大灾难】。” 王强来到我身边小声说道,不过语气非常诚恳:“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你不用像对付敌人一样对付我。”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直白,愣了一下才冷笑道:“那你先表现一下诚意?” “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王强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不指望你信任我,十……不,十五天,配合我十五天就够了。” “十五天……” 我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十五天的时间不短,但也不算很长。 无论王强想做什么,肯定都谋划了很长时间,十五天,说明他的计划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为什么是十五天?” “你不需要知道。”王强照例开始耍无赖:“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说这种话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没说我是好人,只说我不是敌人。” 王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看着王强那张路人脸,我情不自禁的暗暗咬牙,他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一般心思很深的人,表面看起来都非常通透,因为他们会把心思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反倒是那些整天阴沉着脸、好像被人欠了钱的人,一般都是自以为是的聪明。 但王强不同,他整天阴沉着脸,同时他的心思也很深。 “有机会我一定要催眠你。” 我朝王强露出个挑衅的表情:“我真的很好奇,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王强勾了勾嘴角表示轻蔑,随后转身朝出口走去。 “我能见见刘晓星吗?”我突然朝着王强的背影问道。 他头也不回出了门,但在听到“刘晓星”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明显僵了一瞬。 我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不禁冷笑起来,这家伙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每次我刚对他有点好印象,他马上就会用欺骗或者隐瞒,瞬间把这种好感打进泥里。 之前他利用保密协议,让我觉得我是“刘祈”,而他现在的反应,又说明他知道“刘晓星”这个名字。 如此看来,王强应该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于是问题出现了。 王强不是轻易服软的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我真的是刘祈,他想让我配合绝不会选择请求,而是用刘晓星进行亲情裹挟。 即便是概率极低的重名巧合、或者他还有点良心不想牵连孩子,也可以说直接说不认识。 但他选择了装听不见。 如此就只剩下一种解释——王强想让我以为自己是刘祈,但他不想让我和刘晓星产生联系。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八成和他暗中的谋划有关。 “庞队长——” 我看向重新进来的庞诚:“王强似乎很信任你,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庞诚没说话,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我故作无奈的笑了笑:“他只说不让别人见我,没说不让聊天吧?” 庞诚想了一下点点头:“没说。” 我继续露出和善的笑容:“所以你们认识多久了?” 第96章 庞诚 我和庞诚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中间他发现我在套话之后,开始隐瞒一些问题,不过他属于线性思维,只要问题拐几个弯,大多数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 所以到了最后,他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不过我也差不多问完了。 让我意外的是,庞诚平时一副令行禁止的作风,但他并不是行伍出身。 他小时候有这个梦想,但高中的一天晚上,家暴的父亲失手杀了他的母亲,于是他的家庭和梦想,在同一天破灭了。 不过他没有因此消沉,依然保持着健身之类的习惯,后来进入观察站,因为素质不错被王强赏识,破格让他加入了护卫队,又一步步地成了队长。 我将这些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个性格憨厚、服从命令,同时还有些自卑的形象,便在我的心里建立起来。 “庞队长,我真羡慕你。” 庞诚一怔:“羡慕什么?” 我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没受过专业训练,这是事实吧?听话但是不懂变通,也是事实吧?” 庞诚没说话,但是眼神看上去有点落寞。 “可是王强还是提拔了你,甚至让你负责他的安全,能让他那种人这么信任,还不值得羡慕吗?” 庞诚还是不说话,不过嘴角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我看在眼里,装作不经意的话锋一转:“他这么信任你,你应该知道他想做什么吧?” “我……你又想套我话?” 庞诚刚张嘴就反应过来,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吧,我真不知道。” “行吧。” “怎么感觉你不信呢?我……” “我信。” 我敷衍的笑了一下,转头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还以为真是提拔,原来只是收买人心……” 庞诚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你,我……算了,当我没说。” 我解释到一半突然放弃,然后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庞诚也没再说话,但我能听到他的呼吸明显重了很多。 我闭着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抱歉”。 其实我不想利用庞诚的自卑,但他是我身边唯一能接近王强的人,想安插眼线,就必须让他对王强产生猜忌。 沉默了半小时左右,我再次睁眼看向庞诚:“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刘晓星的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我追问一句,不等他开口又笃定道:“看来是不能说——这也是命令?” “……” “明白了,不问了。” “你!” 庞诚恼怒的瞪了下眼睛,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你转过来,咱俩聊会。” “不聊!” “那你叫庄湘过来。” “不行!站长说不让别人见你!” “庄湘是别人吗?” “……我请示一下。” “可以。” 我点点头,见他要走又提醒道:“对了,咱俩聊天的事别告诉王强,耽误你的前途就不好了。” 庞诚“哼”了一声大步出门,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笑了起来。 “策反”庞诚的种子已经种下,不过还需要时间成长,我现在应该注意的还是王强。 王强作为观察站的负责人,我百分之一万的相信他不是敌人。 但我没法跟我怀疑的人合作,所以我要确定他的目标,至少也要确定一个方向。 要求和庄湘见面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放在平时,王强一定会同意见面,然后偷听我们的谈话,以此了解我的计划和动向。 但现在王强只有十五天,为了不让我在关键阶段给他捣乱,他一定不会…… “师兄?你找我?” 庄湘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转头就看到她和庞诚,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 我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太够用,愣了几秒才看向庞诚:“王强同意了?” 庞诚“嗯”了一声:“但他让我看着你们谈。” “怎么会这样呢……” 我咬着嘴唇陷入沉思,难道“十五天”是诳我的?还是说王强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根本不担心我会捣乱? 庄湘见我半天不说话,又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 我回过神来,脑子迅速转了几秒:“我这几天不用入梦,想出去散散心。” 庄湘回头看了看庞诚,又转向我眨着眼道:“你这个样子出去多不方便?而且外面对你来说太危险了,站长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看出庄湘在说反话,但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意思:“不是还有肖海吗?他过几天就能重新上岗,有你们俩陪着,不能出事吧?” 庄湘转了转眼珠:“肖队‘肯定’也不会同意,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去问他?” 我会心一笑:“他同意你就同意?” 庄湘点点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我们同意也没用,还要看站长同不同意。” “王强我来问,你先去问肖海吧。” 庄湘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庞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站长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朝庞诚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这次入梦的信息量爆炸,苏醒之后又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汇报,我现在真的太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正处于一种将睡未睡的混沌状态,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武朝阳的声音:“你做过梦吗?” 这句话是在我们那次谈话的最后,当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突然出现的王强打断了。 再后来,武朝阳因为【筛查】不合格被带走,那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庞诚还在旁边立正。 “醒了?” 见我睁眼,庞诚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刚才武佳丽来过,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转头看去,是一只录音笔:“不用给王强检查一下?” “检查过了。” 庞诚说着按下了播放键,短暂的空白后,武朝阳的声音响了起来: “011号观察者,我即将出发,去接受深度【筛查】,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死了……” 武朝阳预见到自己会死! 这个念头让我脸色一变,同时也让我更加确定,武朝阳的死一定和“外面”有关! 第97章 孤掌难鸣 “不要为我伤心,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死亡是一种解脱,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活下去。” “还记得我们那次谈话吗?你给了我一个天才的灵感,但很遗憾,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否则你就永远听不到这段录音了。” “不过你很聪明,我相信你早晚都会想到,到时候记得隐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已经知道了。” “哦对了,上次说看星星的事,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就算看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这是说给王强听的,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 录音到这就结束了。 我迅速回想了一遍,总结出了四个重点:武朝阳知道自己会死、让我坚持活下去、那次谈话的内容、“去外面”。 但可能是怕录音被王强听到,武朝阳的提示极其隐晦,我能听出这四个重点,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需要再听一遍吗?” 庞诚拿着录音笔问我,见我摇头便收了起来:“站长让我问你,这段遗言有什么含义?” 我把四个重点记在心里,然后不动声色的反问庞诚:“王强觉得有什么含义?” “他说听不懂,但感觉在暗示什么,所以让我来问你。” “恐怕他是装的。” 我朝庞诚露出个苦涩的表情:“我们那次谈话是重点,当时王强应该在偷听,甚至可能还录了音,如果这段录音存在提示,他怎么会听不懂?” 庞诚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是在思考,这说明他已经不再“绝对”相信王强了。 我看在眼里,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你回去跟王强说,我有一些模糊的念头,但还需要时间思考——这样你也好交差。” “可是你直接说出来,他可能已经听到了。” 庞诚做了个有人监听的手势,接着幅度很小的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你。” “别客气,谁让我现在只能跟你聊天呢。” 说到“只能”的时候,我故意加重了一点语气,因为这句话是说给王强听的。 这是我对王强的第二次试探,他知道我的能力,让庞诚长时间的和我独处,对他来说是有风险的。 如果他换掉庞诚,就说明他还是对我有所忌惮,进而证明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他不换,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策反庞诚,怎么样我都不亏。 但庞诚想不到这些,又朝我点头道了声谢,便找王强汇报去了。 很快,我的试探得到了反馈——王强没有换掉庞诚,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据庞诚的描述,他汇报的时候,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甚至连我让他交差的话都说了。 可王强听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让他回来继续守着我。 这让我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屈,如果不是庞诚跟我一样茫然,我甚至怀疑是他跟王强合伙骗我。 之后的两天乏善可陈。 庄湘去找肖海以后再没出现,王强也没来过,我每天除了睡觉,就只能和庞诚聊天。 除了旁敲侧击的套话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套近乎、拉关系,两天之后,庞诚在我面前已经随意很多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 我刚睡醒,庞诚就把凝胶的管子递了过来:“恭喜,你的安全员今天就能回来了。” “也恭喜你,能回去继续当队长了。” 庞诚没说话,不过捏凝胶的力道明显大了一点。 我咽了一大口凝胶,又换上调侃的语气:“看你好像不太高兴?不会是轻松这几天习惯了吧?” 庞诚摇摇头,又隔了几秒才小声说道:“昨天我问站长交接的事,他让我先别急着回去……” “怎么会这样?” 我故意装出惊讶的语气,但其实我昨天就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了。 王强这个安排,或许真是为了盯着我,又或许是疏远庞诚,但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引导。 “唉……都怪我。”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满脸歉意的看向庞诚:“他以前那么信任你,要不是因为和我走得近,你也不会……” “跟你没关系!” 庞诚没等我说完就连忙摆手:“我昨晚想了一下,可能你之前说的对,他一直都没信任我。” “别乱说啊!” 我脸色一变,压低嗓子提醒道:“这里有监听,如果这话被他听到,你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我本来就是混口饭吃,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当什么队长。”庞诚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但是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这个反应让我更加愧疚,可是现在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我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庞诚附耳过来:“今天或者明天,会来一个入梦芯片的专家,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庞诚一怔:“什么机会?” 我进一步压低声音:“万一专家在这遇到危险,王强作为站长难辞其咎,如果你救了专家,是不是等于救了王强?” 庞诚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有道理……可是这里很安全啊。” “……”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挤出一个笑容:“等肖海回来,你跟他聊聊,他找安全隐患还挺厉害的。” 看到庞诚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我想了想又小声道:“如果你还想回去,就别什么都跟王强说了。” “放心!我懂!” 庞诚重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 但这并不重要,哪怕庞诚回去就向王强汇报,也不会影响我的计划,毕竟我也没有彻底相信他。 “你丫还活着呢?” 随着一声冷笑,肖海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胖了点,右腿的义肢似乎也升级了,起码走路的时候,没有那种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了。 “你都活着,我凭什么死啊?” 我回了肖海一个冷笑,然后往庞诚的方向扬了扬头:“我再睡会儿,你们出去交接吧——声音小点啊!” 肖海看了看庞诚,又朝我投来个狐疑的眼神。 我点头表示庞诚没问题,肖海这才朝庞诚招了招手:“走吧,我们出去聊。” “孤掌难鸣”说的一点没错。 有了肖海的配合,我顿时感到压力骤减,很多之前没精力调查的事,也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比如刘祈和刘晓星。 上次梦境坍塌的最后,刘祈让我替他问好,说明在他的认知中,我是可以见到刘晓星的。 但是观察站这么多,为了一个问候,让我专门去找刘晓星不现实,所以我和刘晓星大概率在同一个观察站,至少我所在的观察站可以联系到她。 由此我产生了一个猜想——刘祈知道我属于哪个观察站,甚至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第98章 曙光 “锚点”和观察者不同,他们不会被清除记忆,除了在梦境中的一次次经历,他们的原始记忆是相对稳定的。 类似观察者、观察站这类信息,基本无法从梦境中获取,所以这大概率是刘祈成为锚点之前的记忆。 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为了保证梦境结构稳固,梦境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是虚拟的,除非像我一样携带记忆进入梦境,否则就连观察者都不例外,锚点自然也不会例外。 既然如此,刘祈又怎么会保留成为锚点之前的记忆? 两个互相矛盾的逻辑,在我的脑海中激烈交锋,无形的武器碰撞出闪亮的火花,然后照亮了一个名字。 王强。 “梦境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是虚拟的”,这个信息是王强给我的。 当时因为我和庄湘联手布局,王强说假话的概率不大,但如果将这两个逻辑放在一起,首先要怀疑的就是王强。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因果关系:如果王强没有撒谎,刘祈保留记忆的事实就无法解释;但如果以刘祈保留记忆的事实反推,王强撒谎就显而易见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情不自禁的咬起了牙,王强实在是太可疑了,哪怕我相信他不是敌人,这个人的行为也太可疑了。 起初,我以为王强对我隐瞒刘晓星,只是我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在我确定自己不是刘祈之后,他就已经输了这局。 但现在仔细想想,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刘祈被骗了。 “呼……”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将脑子里那些杂乱的念头清空,然后以“刘祈保留记忆”为前提继续推导,很快,一条完整的逻辑就出现了—— 刘祈成为锚点是谈了条件的,或许是救他的植物人女儿,又或许只是让观察站帮忙照顾。 总之刘祈没了后顾之忧、甚至还可能有了希望,于是他进入梦境,成了一个游荡在无数次循环中的锚点。 思路到这,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庄湘曾说,他们首次知道刘祈的动机是为了女儿。 当初我以为,“动机”指的是他在梦境中调查调查造神计划,不过现在想想,应该是他主动成为锚点的动机。 由此便能推出一个假设——刘祈当初谈条件,应该是和高层、甚至联合政府直接谈判,所以基层的观察站并不知情。 但无论这个假设成立与否,在他成为锚点之后,这个协定被打破了,至少在011号观察站被打破了。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部分。 刘祈得知协定被打破,至少会站到王强的对立面上,或许他不会完全成为我的队友,但我们可以暂时的同仇敌忾。 忽然之间,我仿佛看到了找回身份的曙光,但这种欣喜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又陷入了另一个逻辑怪圈。 如果刘祈的情况真如我推导的那样,秦玉林和老年版的庄湘,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 秦玉林倒是还好,毕竟我在现实中没见到对应的人,但庄湘是现实中切实存在的。 如果“锚点庄湘”才是真正的庄湘,我在现实中见到的庄湘又是谁……不对。 我忽然想起庄湘之前说过,是我要求用“老年版庄湘”作为第三个锚点的形象,这说明锚点的外形是可以被设计的。 所以我在梦境中见到的老年庄湘,可能只是用了庄湘的形象,其内在的意识是另一个人。 但我为什么特意要求用这个形象呢?难道我在当时预见了什么,通过这种方式来给自己留下提示? 呲—— 喷气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过头,就看到肖海和庞诚走了进来。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都聊完了?” 肖海翻着白眼“嗯”了一声,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又看到庞诚一边嘀咕一边比划,好像是在复盘什么,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朝肖海露出个“深有同感”的表情:“你们可能还要共事一段时间,以后习惯就好了。” 肖海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庞诚还在一旁复盘,根本没听到我们在聊什么。 转眼过了几个小时,王强突然来到观察间,但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把庞诚叫了出去。 他们在外面聊了几分钟,庞诚回来的时候满脸兴奋。 “成了!成了!” 庞诚一路小跑的来到我身边:“站长说明早有一位专家要来,让我今晚先回去,安排接待和保卫工作!你的计划太厉害了,还没用就……” “恭喜啊!” 我大叫一声打断庞诚,一边眨眼一边道:“既然这样就别用那个计划了,虽然能巩固你的前途,但如果被发现,反倒对你不好!” “……有道理!” 庞诚想了一下重重点头,幸亏肖海听懂暗示把他叫了出去,不然我可能真的会被他气死。 又过了几分钟,肖海独自从外面回来。 “聊清楚了?”我连忙问道。 “聊清楚了。”肖海点点头,下一秒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一直没看到庄湘?” 我一怔:“她不是找你去了吗?” 肖海也是一怔:“她前几天找过我,说你想出去散散心,问我行不行,我们聊了十多分钟她就……她没回来?!” 我和肖海同时脸色一变,同时一股巨大的不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到底怎么回事?”肖海用口型问道。 “……可能是王强。” 我想了一下用口型回道:“他在谋划一件事情,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庄湘突然失踪,可能是想切断我的信息来源。” 肖海想了一下,继续用口型追问:“那他怎么会让我回来?” “因为庞诚,他是护卫队长,专家来访,他必须跟王强一起出面接待。” “所以专家离开之后、王强的计划成功之前,我可能还会被调走?” “十有九八。” “……” 我和肖海陷入沉默,虽然刚才也没出声,但现在的沉默格外沉默。 我们两个都很清楚,如果刚才的假设成立,庄湘的失踪,就不只是切断信息来源这么简单,她还有可能成为王强的人质。 几分钟后,肖海继续用口型问道:“这孙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接着故意“压低声音”:“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刘晓星的吗?” 第9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最后这句是问肖海,同时也是说给王强听的。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隐瞒刘晓星”应该是王强计划中的步骤之一。 所以我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在查,这样如果庄湘的失踪和他有关,或多或少会有一点表现。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肖海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居然露出一副完全没听过的表情。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对于刘晓星,王强和庞诚都是“我知道但我不说”,而肖海却是完全没印象。 要知道我是第一批观察者,肖海作为我的安全员,加入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王强、甚至庞诚都知道的事,肖海却不知道?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我心底升起,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用口型问肖海:“你知道观察者计划分几个阶段吗?” “三个。”肖海不假思索的用口型回道:“收集、验证、针对性调查。” “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肖海的表情有些犹豫:“按照规定,我不能向你透露具体进程,否则你可能会接受不了……” “别废话!” “……第一阶段。” 我心脏一紧,缓了口气才继续问道:“观察者计划查到的,【大灾难】可能出现的形式有多少种?” 肖海想了一下摇摇头:“具体不清楚,好像十几种?” 之前那个模糊的念头,在我脑海中迅速具象起来。 肖海知道计划分成三个阶段,也知道第一阶段得到了十几种可能性,但他不知道“扰乱”,也不知道“计划卡在第二阶段”。 当然,所谓的“卡住”,也可能是王强骗我。 不过王强听到“地球自转加速”的时候,确实没有太大反应,而且他的解释和之后的行为,也都符合“计划卡住”这个前提,所以他撒谎的概率不大。 那么这就意味着一个可能——肖海的记忆可能被改动过。 “嘶——呼!” 我闭上眼睛用力呼吸,想以此压制突然加快的心跳,但我失败了。 因为这不只是肖海的问题,肖海的记忆被改动过,意味着其他人的记忆可能也被改动过。 但我不知道这是王强的手笔,还是观察者计划的一部分。 忽然一只手按在我身上,我睁开眼睛发现是肖海。 “怎么了?”肖海用口型问我:“好像出了不得了的事?”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这个猜测告诉了肖海。 肖海听完似乎并不意外,只沉默了几秒就用口型道:“你可能猜对了。”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意外:“你早知道?” “不算知道。” 肖海摇摇头,用口型回道:“大概半年前,有次【筛查】的时候,有几个人来跟我打招呼,但我不认识他们,后来类似的情况还出现过几次,我一直以为是我记性差。” 我想了想:“这种情况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肖海再次摇头:“可能更早,但我没在意,那次是因为来打招呼的人比较多,我以为他们要打架,所以印象比较深。” 我沉默着想了几分钟:“找几个信得过的,问问他们有没有这种情况,另外问一下有没有人见过庄湘——别让王强发现。” 肖海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转头出了观察间。 我闭上眼睛继续思考,如果这件事是王强做的,他的目的会是什么?也是隐瞒我的一部分吗? 没有相关线索我只能推测,结果就是推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智商有问题的时候,肖海终于回来了。 “问了十二个人,大部分都没有这种情况。” 肖海神色古怪的用口型说道:“你猜出现这种情况的是什么人?” “安全员和辅助员?” “你怎么……” 肖海下意识开口,反应过来又连忙改用口型:“你怎么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刚搞清楚一点状况,马上又变的更加复杂。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件事应该和王强关系不大。 肖海问了十二个人,只有安全员和辅助员出现类似情况,恰好问中的概率是很小的,所以我合理怀疑,其他安全员和辅助员应该也不例外。 这么多人改动记忆,绝对不是什么小动作,即便王强是站长,也很难保证消息不会泄露,所以这应该不是他的个人意愿。 “改动安全员和辅助员的记忆”,可能本就是观察者计划的一部分,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不过这个问题不算急迫。 一来它对我和王强的“切磋”没什么影响,二来观察者计划是我提出的,底层逻辑符合我的思维模式,早晚都能想明白。 深吸口气清除了杂念,我又看向肖海:“庄湘呢?有消息吗?” 提起庄湘,肖海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去找我那天,有人看到她离开之后,被王强叫走了。” “又是王强?”我心里一沉:“因为我想出去?” 肖海摇摇头:“应该不是,就算不利用庄湘,王强也有很多办法阻止我们——事实上,除非遇到特别好的机会,否则我们不可能把你带出去。” “那他为什么要带走庄湘?”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 肖海想了一下猜测道:“目击者说,当时王强路过,是庄湘主动去找他的,好像在问什么东西的进展,之后两人聊了几句,庄湘就很开心的跟王强走了。”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那个目击者会不会是王强安排的?” “不会。” 肖海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同时表情有点不太自然:“目击者是医疗部的一个护士,这段时间一直是她照顾我。” “……恭喜。” 我挤出个笑容,闭上眼睛开始琢磨来龙去脉。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至少在当时,王强是没有“带走庄湘”这个想法的。 但庄湘失踪是事实,或许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情况,导致王强临时改变主意,又或者——庄湘的失踪和王强没关系? 我的思路很快就走进了死胡同,毕竟没有证据支持,所有猜测都是合理的。 “别琢磨了。” 肖海突然出声,等我睁开眼睛,又用口型继续道:“这几天没人见过庄湘,她应该是被关起来了,我先找找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地方。”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肖海又问:“你是不是真想出去?” 我再次点头,随后就发现肖海的表情开始有些奇怪。 第100章 关键点 肖海的表情很复杂,其中占比最多的,是迷茫和纠结,另外还有一些思索、不解之类的情绪。 “不好办?”我用口型问道。 肖海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有件事我本来没在意,但你说我的记忆被改动过,我想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 我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肖海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措辞:“011号观察站,起初是在一栋大楼里,可是有天我睡醒以后,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突然出现?” 我有点没听懂:“那你没问过别人?观察站里这么多人,总该有人记得吧?” 肖海神色古怪的摇摇头:“当时所有人都很疑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来因为工作繁忙,再加上没什么别的影响,慢慢就没人在意了。” “而且之前在大楼的时候,有些人因为住得近,每天下班之后还可以回家,可是到了这个地方以后,联合政府就颁布了外出禁令,非公务不得外出。” 我越听越糊涂:“可还是有外出的人吧?他们也不知道这里的位置?”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肖海的神色凝重起来:“外出回来的人,要在第一时间去找王强汇报,汇报结束以后,他们只记得自己在哪里办了什么事,但对中间的路程完全没有印象。” “他们在路上的记忆被清除了?” 我渐渐露出肖海刚才那种复杂的表情,因为这个情况确实有点费解。 一般需要保密的场所,路上给来访人员蒙个眼睛、堵个耳朵就差不多了,更高级一点的,可能会把人弄晕。 用“清除记忆”来保密位置,好像有点太极端……等会!清除记忆? 我心里一动,如果观察站的位置需要这种程度的保密,武朝阳的死似乎就可以理解了。 武朝阳出去接受深度【筛查】,返回以后也要接受记忆清除。 但他是有“前科”的,未来的某一天,他还会生出用催眠恢复记忆的想法。 而在他恢复记忆之后、再次被清除记忆之前,有可能会泄露观察站的位置信息,有人不想冒这个风险,所以武朝阳必须要死。 可是一个位置,犯得上用一条人命来保密吗? 我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但如果这个逻辑成立,我只要不出去就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要放弃“出去”的念头,毕竟我一开始的动机,只是为了避免受到和武朝阳一样的死亡威胁。 可就在这时,肖海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我:“我想起来了!观察站搬到这是两年前!” 这个时间让我脸色一变。 我在梦境中查到了关键信息,却因此引起了【大灾难】的注意,之后那次梦境崩塌,我也因为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观察者计划受到重创,全球三千多座观察站,一度锐减到了158座,人员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又多了一个诡异的“搬家”,以及观察站内的管理制度发生改变。 这些事情都是两年前发生的,而这还仅仅是我知道的。 一两次巧合可以理解,可是三次、甚至更多的巧合,就很难让我相信只是巧合了。 “我要出去。”我看向肖海用口型说道。 “你确定吗?”肖海表情严肃的用口型问道,显然他也想到了武朝阳的死因。 我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此时我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些事情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甚至观察者计划受到的“扰乱”,都有可能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011号观察站”所在的位置,可能就是这种联系的关键。 “我知道了。” 肖海点点头,坐在地上沉默了近半个小时,才抬头看向我:“我有一个计划,外面我来安排,你要做的,就是在明天专家过来之前都不要出声。” 肖海说完就走了。 我不知道这个要求是什么意思,但肖海离开以后,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想出声也没人陪我聊天。 无奈,我只能继续思考那些尚未解决的问题。 不过说是思考,其实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能留到现在的问题,几乎都是没有线索的,就算真有思路也没法验证。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肖海从外面回来,先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口型无声道:“搞定了,明天行动。” 我有点意外:“这么急?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准备,够用吗?” 肖海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够也没办法,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再准备一年也不可能出去。” “绝佳机会?明天?” 我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想挟持专家吧?上次‘叛逃’失败还没长记性?” “想什么呢?我没那么冲动。” 肖海摆手示意我安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知道以后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就别问了。” “我肯定不会同意?你到底做了什么?” 肖海这句话让我更加紧张,可他打定主意要瞒着我,任凭我怎么问他都不说。 这种焦虑让我很难继续思考,索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进入到一种将睡未睡的状态,可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又被滑门的喷气声吵醒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王强先走进来,又转身从外面迎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相不算精致,不过五官线条柔和,配上她的齐刘海和低马尾,看上去有种非常知性的感觉。 同时我还发现,这个女人看上去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让肖海出去以后,王强朝我抬了下手:“我来介绍一下——” “你就是十一号?” 女人打断王强问道,同时用一种很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心里一动,也眯起眼睛开始打量她:“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我外婆认识你。” 女人说着向我伸出右手:“我叫林霜,入梦芯片的研发人之一。” “你好——”我看了看她的右手:“握手就算了,我不太方便。” 林霜面露疑惑,王强小声解释道:“高位截瘫,基因工程的副作用。” “抱歉!” 林霜笑容一僵,连忙把手收了回去:“我不知道……” “没关系。” 我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方便问一下,您的外婆是?”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霜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怜悯,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我外婆是梅清。” 第101章 问题的根源 听到“梅清”这个名字,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林霜眼熟了。 之前入梦的时候,我在梅清的家中,见过她和一个女生的合照。 不过照片上的女生只有二十岁左右,眼前的林霜年纪大了一些,不仅外貌有些差别,穿衣风格也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我一开始才没认出来。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梦境信息和现实信息发生的交集,于是我立即在心里做了个计算—— 梦境中的时间线是2024年,照片拍摄不会晚于这个时间。 照片上的林霜二十岁左右,而面前这位目测在三十岁上下,就算是她保养的好,也绝对不会超过四十。 所以现实中的时间,应该是2024年的未来20年之内,也就是…… “你是在算时间吗?” 林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就看到她正用一种憋笑的表情看着我。 “你在算眼下的时间吗?” 可能是觉得我没听懂,林霜又换了个提问的方式。 我看了王强一眼:“你好像觉得我算不出来?” “确实,因为梦境中的时间只是一个概念,并不代表相关记忆所属的时间。” 林霜说着,双手掌心相对拉开了一段距离:“比如我的外婆,她在2019年就去世了,而在这个梦境中使用的她的记忆,来自2006-2008年这段时间。” 我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假设一个梦境由十段记忆组成,这十段记忆可能分别来自十个年份,只是被整合到了‘2024年’?” “具体情况更复杂,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方便细说一下吗?” 我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比如……记忆是如何提取的?又是如何剪辑拼接到一起的?我在梦境中遇到了很多违和的情况,搞清楚这些,或许对调查有帮助。” “这个要从……”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王强突然开口打断林霜,麻木空洞的眼神朝我看来:“观察者入梦之前要清空记忆,又怎么会起到帮助呢?” 说到“观察者”几个字的时候,王强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这个暗示让我意识到一个情况,“携带记忆进入梦境”这件事,我已经做过至少两次,但011号观察站之外的人并不知情。 至少林霜不知道。 与此同时,没听出弦外之音的林霜,眼里忽然又出现了那种怜悯:“所以我一直觉得观察者是最可怜的人。” 我咬了咬牙,冷笑着瞥了王强一眼:“是啊,为了全人类劳心劳力,最后却还要被某些人当成工具。” 王强板着脸没反应,倒是林霜摇头反驳了我:“不是工具,其实很多人都把你们当成英雄。” 说到这,林霜又看了王强一眼:“曾有人说,观察者是被时间抛弃的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计划还没结束,他们就只拥有那十天,就算是死……” “林博士,寒暄就到这吧。” 王强打断林霜的话,语气平静的淡淡说道:“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抱歉,我有点失态了。” 林霜尴尬的笑了笑,下一秒又瞬间变成严肃的表情:“011号观察员,王站长说你有一个‘平行梦境’的猜想,可以详细说明一下吗?” “呃……可以。” 我被林霜突然的变化搞得一愣,又想了几秒才问道:“你知道电子游戏吗?” “……你先说,我试着理解一下。” 林霜怔了一下点点头,这个反应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又是博士,就算自己不玩,总该从朋友同学那里听说过吧? 不过当着王强的面,我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继续道:“想要解释‘平行梦境’的猜想,首先要先把‘入梦’当成一款电子游戏。” “按照‘入梦’原本的设计,这应该是一款卡带游戏,一张游戏卡带——也就是一个入梦芯片,其中有且仅有一个梦境,是这样吧?” 见林霜点头,我继续道:“而我们现在面临的‘扰乱’,相当于入梦变成了一款可以联网的单机游戏。” “每个观察者都有专属id,登录游戏——也就是入梦的时候,因为id不同,我们只能进入自己对应的游戏环境,而每个环境的内容是有差异的。” “于是,不同观察者进入同一梦境,获得的最终答案却不相同,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扰乱’……” “不可能。” 林霜微微摇头打断了我:“每个入梦芯片只有一个梦境,你说的这种‘差异环境’不可能存在。” “如果是故障呢?” 王强在一旁试探问道:“我们请你来是想知道,入梦芯片是否存在某种漏洞,会导致梦境数据和观察者意识桥接的过程中,对其中一方、甚至双方产生影响?” “不是漏洞,其实……” 林霜说到这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忽然换成另一种语气:“如果用电脑来进行类比,入梦芯片只相当于外接硬盘,入梦仪才是电脑主机。” “如果入梦芯片故障,只会导致入梦失败,就像断开连接一样——而且‘扰乱’是全范围发生的,这么多入梦芯片,可能同时发生故障吗?” 我看着林霜没说话,她中间突然改变语气的行为,让我觉得她似乎在隐瞒什么。 “难道还是入梦仪出了问题?” 王强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没等我回答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目前投入使用的入梦仪有上千台,同时发生同样的故障,这个概率更低。” “……如果不是故障呢?” 我沉吟了一下轻声开口,刚才林霜的比喻,让我忽然有了一个灵感:“如果入梦仪是电脑主机,会不会受到木马病毒的影响?” “但是给这么多入梦仪植入……” 王强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这个反应让我知道他也想通了。 我们两个短暂的对视了一眼,虽然没完全读懂对方的眼神,但我们都读懂了“合作”这两个字。 “依次给上千台入梦仪植入病毒确实不现实,但如果能控制源头,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我接着王强的话继续道,同时他也十分默契的、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林霜身后。 “你刚才说,入梦芯片相当于外接硬盘对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林霜:“试想一下——如果硬盘存在病毒,那么接入硬盘的电脑,是不是也会中毒?” “你什么意思?” 林霜听懂了我的意思,表情立刻变得不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指控我们研发部有问题,用这种方式扰乱……” “没错,这就是指控。” 王强的声音冷冷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紧贴在林霜后脑的、手枪上膛的声响。 林霜的脸瞬间一片煞白,她没看到王强上膛之前取下了弹夹,但是我看到了。 于是我立即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 第102章 红白脸 观察间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不过这种紧张只存在于林霜的心里。 这是一场试探。 我和王强怀疑是研发部门出了问题,但如果出问题的就是林霜,和声和气的询问是得不到结果的。 我瞥了一眼王强藏在左手的弹夹,随后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林博士,非常抱歉用这种方式,但毕竟涉及到【大灾难】,我们必须严肃对待,所以还请你理解一下。” “你们这是诬陷!” 林霜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愤怒,但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她的恐惧。 我继续保持友善:“林博士,接下来的问题,请你诚实、并详尽的回答,否则——王站长,如果林博士有任何隐瞒或者欺骗,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了。” 王强语气平静的淡淡回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这种态度比歇斯底里的愤怒更可怕。 “你们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吗?现在放下枪,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林霜颤声劝道,说着极力转动眼珠,想要看清身后的状况,但王强站在她的正后方,除了顶在后脑的枪口,她甚至连王强的边都看不到。 这种未知会加剧她的恐惧,很快,我就看到一滴冷汗,从林霜的太阳穴附近滑落下来。 “我们开始吧。” 我稍微收起几分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点:“几分钟前聊到‘差异环境’的时候,你说那可能不是漏洞,但后来突然换成别的话题……你在隐瞒什么?” “我没有……” “王站长,她不配合。” 林霜脸色一变,急忙往旁边躲了几步,可王强似乎早就料到她的行动,冰凉的枪口始终紧贴着她的后脑。 “别冲动!我说!” 林霜发现躲避无望,只得举起双手投降:“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我们没有在入梦芯片上使用这项技术。” “技术?” 我抓住林霜话里的关键:“也就是说,你们研发部门存在这种技术?” “……是。” 林霜叹了口气点点头:“由于一些技术原因,每段记忆只能用于一块入梦芯片,所以为了提高入梦效率,我们原本的研发目标,是用一块芯片存储多个梦境。” “这样一来,基层观察站在工作过程中,不需要频繁更换入梦芯片,同时在芯片的制作、运输和储存方面,也能节省一笔非常可观的资源。” 我想了一下试探问道:“研发失败了?” “成功了。” “那为什么没有应用?” “因为汽车发动机不能用于火箭。” 林霜苦笑了一下,想起身后的枪口又连忙收起笑容:“每个梦境所含的信息量极大,再加上观察者的意识活动,入梦仪需要处理的数据几乎是天文数字。” 我好像听懂了一点:“入梦仪的算力,不足以支持多个梦境?” “严格来说,是不能完全支持。” 林霜纠正了我的用词,见我没听懂又补充道:“我们之前做过实验,一台入梦仪所具备的算力,极限状态下可以支撑两个梦境。” “但如果让入梦仪长期在极限状态下工作,就很容易增加硬件损耗引发故障,具体表现……大概就是数据混乱之类的。” “像梦境坍塌一样?” “比坍塌更严重,坍塌还可以通过重启解决,但这种故障会让多个梦境的数据糅杂在一起,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发生故障,所应用的记忆片段就会全部报废。” 林霜详细解释了一下,接着无奈的摊了摊手:“所以出于安全和效率方面的考虑,联合政府最终决定采用‘1+1’的方式,就是一块芯片加一个梦境。” 我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几乎立刻就发现了重点:“但你们依然保留了‘1+n’的技术。” 林霜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接着又连忙解释道:“但相关的资料和数据,全都锁在我办公室的保险箱里,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拿到!” “所以动手脚的只能是你。” 王强在林霜身后冷冷说道,但我和他都知道这不可能。 逻辑很简单,如果林霜是那个有问题的人,她可以有一万种借口给自己开脱,没必要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我们。 林霜显然也明白这个逻辑,所以连解释都没有,只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们不信,就上报联合政府展开调查吧。 ” 王强朝我投来个询问的眼神,应该是想知道我对林霜的看法。 我没有马上回应,想了一下又问道:“林博士,入梦芯片所用记忆片段的组成是固定的吗?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程序,对这些记忆片段重新进行排列组合?” 这次林霜没有立即回答,认真思考了几分钟才道:“理论上有可能,但不会有人这么做。” “信息总量是固定的,再怎么排列组合,也不会有新的信息出现,而且这种新的组合,很可能让观察者在信息理解方面产生偏差,属于费力不讨好。” “那你怎么确定,你们组合记忆的方式就是正确的?” “我们不确定。” 林霜十分坦诚的摇了摇头:“我们组合记忆的顺序,是它们曾在现实中发生的时间顺序,理论上这是最接近真实的方式。” “……” 我没再说话,偏头和王强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点了点头。 这很有可能就是“扰乱”的根本原因,而导致这个原因的只有两种可能——入梦仪或者入梦芯片。 不过“扰乱”是在第二阶段出现的。 入梦仪投入使用后,所有后续维护和维修,都是观察站自己完成的,只要内部没问题,外人进来动手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入梦芯片需要定期送回研发部门,所以还是芯片出问题的概率更大。 试探到这,不敢说有了结果,但至少有了一个具体的方向——研发部门内部存在问题,不过林霜是可以信任的。 王强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了”,然后稍稍抬起肩膀准备收枪。 “林博士!” 我急忙叫了一声,王强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只能继续保持端枪的姿势,这个反应让我确认了一件事——他不想让林霜知道我们内部“不和”。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我在心里暗笑了一下,脸上依然是一副认真探究的表情:“林博士,入梦芯片投入使用之后,你有没有收到过【幽灵】的反馈?” “幽灵?” 林霜的表情有些茫然,不过【幽灵】是武朝阳取的代称,她没听过也不奇怪。 但是王强的反应就有意思了。 他在听到【幽灵】的时候,眼神明显闪了一下,同时还露出一种思索的表情。 这说明他确实听过我和武朝阳的谈话,并且他对于【幽灵】,是有自己的理解的。 而我冒着暴露张全的风险提起这件事,就是想看看他有什么理解。 第103章 以权谋私 我故作思索的沉吟了一下:“【幽灵】是我们自己起的代称,指的是梦境中出现的一些……呃……不合常理的东西?就像一些逻辑漏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林霜抿着嘴唇理解了一下,然后一脸疑惑的摇了摇头。 “就是……就是……哎呀我说不明白!” 我“恼怒”的摇了摇头,然后朝王强投去个眼神:“王站长,要不你来解释一下?” 王强神色古怪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开始开口说道:“是在梦境中保留记忆的普通人。” 林霜回头看向王强:“是锚点吗?” 王强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是一种类似锚点的存在,他们原本只是梦境中的路人,在某一天突然有了自主意识……” “原来是【集念体】啊!” 林霜恍然的“哦”了一声,接着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叫【幽灵】似乎更好一点……” 我开口打断林霜的思路:“你说的【集念体】是怎么回事?” “由于提取记忆的方式比较特殊,所以在这些记忆片段中,会残留一部分记忆主人的本体意识。” “起初这些意识是散碎的片段,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随着入梦次数增加,这些意识会受到观察者的意识活动影响,慢慢聚集到一起,达到某种阈值后,有概率产生一个集合意识……” 我注意到林霜边说边来回踱步,似乎这是她思考时的边缘动作,但她之前思考的时候,好像没有这种行为。 “不对!” 我脸色一变正要提醒王强,可没想到林霜突然动了! 林霜猛地弓腰后撤了一大步,整个人几乎是撞在王强身上。 而王强还在理解林霜刚才的话,反应过来的时候,持枪的手已经被林霜死死扣住! “喝!” 林霜发出一声断喝,王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 接着林霜双手齐出,左手扣住王强持枪的手腕,右手按住手枪套筒反向一扭,那把枪瞬间落到了她的手里。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 林霜冷笑着端枪瞄准了王强,持枪的姿势相当专业:“我曾受过专门的训练,一把手枪就想……”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王强亮出了左手的弹夹,然后从后腰拿出了另一把枪。 “……” 林霜翻转手腕看了眼枪柄底部,然后叹了口气把枪放下,又一脸尴尬的举起双手:“对不起,下手重了。” “没关系。” 王强面无表情的回道,说着捡起手枪,单手完成了上弹和上膛,然后把两支枪一起瞄准了林霜:“不过你最好解释一下,否则我将以间谍罪上报联合政府。” 林霜看着两支枪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小声说道:“你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以为你们两个有问题……” “我们知道的多?” 我心里一动:“你为什么会有种想法?” “我去过十几个观察站检查芯片状态,他们和我讨论的,都是些使用方面的常规问题,但是你们……” 林霜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投向我:“尤其是你,作为一名观察者,你最多只保留了一次入梦的记忆,可是你们谈话的内容,让我感觉你记得很多事情。” “……确实。” 我看着冲我摇头的王强点头承认:“我保留了四五次入梦的记忆,但这还不是最多的一次。” “你携带记忆进入梦境?而且还做了好几次?!” 林霜瞬间明白我的意思,脸上随即露出骇然的表情:“你们怎么敢的?而且你居然还没疯?!” “暂时还没有。” 我朝林霜笑了笑,然后朝王强露出个挑衅的笑容:“王站长,这部分就由你来解释一下吧。” 王强暗暗咬牙看着我:“科研人员的意识受到保护,无法进行记忆清除,一旦这件事被外界知晓,你会被取消观察者资格,还有很多人也会受到你的牵连。” 说到“很多人”的时候,王强故意加重了语气,暗示的意味相当明显。 所以我也干脆不装了,直接朝王强冷笑起来:“不是已经有人受到牵连了吗?比如庄湘。” “……” 王强看着我没说话,几秒后又转向林霜:“携带记忆入梦,是经过联合政府秘密决议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现在联系上级让你验证。” 林霜明显没想到这是正规行动,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可是联合政府怎么会通过这么危险……” “他自愿的。” 王强报复了我先前的拆台,然后把枪收了起来:“刚才的冒犯是一场试探,我们怀疑芯片的研发部门出了问题,所以要先确认你是可信的。” “发现枪里没子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林霜撇撇嘴,然后把手放了下去:“所以你们现在相信我了?” “目前我对你的信任只有70%。” 王强的回答让我有点意外,不是因为他的多疑,而是因为他直接说了实话。 林霜明显也有点意外,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王强的意思:“所以我要做什么,才能获得那30%的信任?” “配合我们。” 王强再次开门见山:“目前我们急需确定的,就是研发部门是否真的存在问题,但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 林霜想了一下:“你想让我回去暗中调查?” “暗中调查,但不需要你回去。” 王强说着,又把手按在了枪柄上:“我说了,我对你只有70%的信任,所以我需要留一个人质。” “……” 林霜沉默了几秒,朝我投来个无奈的眼神:“他的情商一直这么低吗?” “我已经习惯了。” 我深有同感的笑了笑,同时心情再次紧张起来。 肖海要带我出去的计划,大概率和林霜有关,还有庞诚巩固自己前途的计划,也要用到林霜的专家身份。 可是这场谈话已经到了尾声,我还没看到任何计划的苗头。 最后关头才启动的计划,往往都是背水一战,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但是两个计划叠加起来,那个场面一定不会太小…… 我此刻的心情,就像面对着显示屏故障的定时炸弹,只知道它会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爆。 更要命的是,这样的炸弹有两颗。 第104章 怀疑加深 在我揣测肖海和庞诚可能的行动时,王强和林霜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已经开始握手言和了。 “请等我一下。” 王强向林霜微微点头后,转身来到我身边:“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我知道他想说记忆清除的事,只得硬着头皮搪塞道:“我还有几处没想清楚,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个小时?” 王强提出了一个时间,没等我开口又低声道:“一小时后,不管你有没有进展,我都会来清除你的记忆,所以你最好抓紧时间,这样还能争取几分钟用来汇报。” 我看着王强没说话,同时开始觉得有些违和。 他太想清除我的记忆了。 目前观察者计划进行到第二阶段,“携带记忆进入梦境”的事情,我也做了至少两次。 即便再次受到了“扰乱”的影响,至少能确定这个方式是可行的。 既然如此,王强为什么急于清除我的记忆?是因为上次入梦之前,他向我透露了很多本该保密的信息?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正想着,王强已经转身朝林霜走去。 眼看两人就要走到滑门,我想了一下开口叫道:“林博士,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 林霜站定脚步回头看我,我没等王强表态就立即说道:“我想请问一下,如果入梦仪或者入梦芯片发生故障,会给观察者凭空插入一段记忆吗?” 这还是我之前在梦境中的记忆偏差,先前我以为是王强动的手脚,但他的反应又好像不是。 不过我此时提起这个问题,并不是想现在弄清楚,而是想给肖海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肖海对我隐瞒了他的计划,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争取时间,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用来准备。 另一边,林霜听到我的问题又走了回来:“‘入梦’的本质,是通过电流对观察者大脑进行刺激,让意识活动和梦境数据进行桥接。” “虽然我对入梦仪不是很了解,不过基于这个工作原理,观察者的记忆发生大量改动、甚至思维模式发生转变,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不是大量改动呢?” 我装出认真的表情继续追问:“比如你有一件衣服,上面有五颗扣子,你也记得上面是五颗扣子,但还有另一个版本的记忆,让你以为上面有七颗扣子。” 林霜皱了下眉,似乎对这个情况很感兴趣:“还有其他类似的情况吗?” 我摇摇头:“我的记忆只有这一处改动,并且我还记得原本的记忆。” “那就不可能是故障。” 林霜想都没想就做出断定:“这一定是人为导致的。” 听到这话,王强也立刻走了过来:“林博士,我觉得不是人为——” 说着,王强先指了指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那次入梦,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是高位截瘫,并且不熟悉入梦仪的操作,而我又没做这件事,所以只能是故障。” “一定是人为。” 林霜直直盯着王强的眼睛,仿佛扞卫自己在学术方面的权威:“这种情况在故障表现分类中,属于‘数据错误’,它只会导致两种结果。” “数据错误程度较大,梦境坍塌,观察者强制唤醒。” “数据错误程度较小,梦境继续发展,但故障没有修复,故障的影响会持续存在,绝不可能只有一次记忆改动——” 说到这,林霜转头看向了我:“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的记忆出现了几次错误?” 我闭上眼睛回想了几分钟:“一次。” 林霜转向王强,做了个“我就说吧?”的表情:“如果你还不信,可以查一下入梦仪的工作日志,数据错误的代码是029,一定会有记录的。” “知道了,我会查的。” 王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先去联系上级吧,排除了研发部门的嫌疑,才能更好的研究‘平行梦境’。” “说到平行梦境,我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我接着王强的话音开口,直接无视了他冷冰冰的眼神:“林博士,你们构建梦境的时候,对梦境的边界有什么设置吗?” “边界?” 林霜想了一下摇摇头:“梦境构建是通过一些……呃……技术手段,让所用的记忆片段进行自主融合,对于梦境中的场景体现,暂时还没有可以干预的人工手段。” “那所有梦境是相邻的吗?我在其中一个梦境,有可能会看到另一个梦境吗?” “‘梦中梦’我听说过,相邻的梦境好像没有。” 林霜神色古怪的笑了笑:“毕竟不是所有观察站,都会像你们这么疯,观察者以空白身份入梦,连梦境本身的信息都查不完,怎么可能再去研究边界的情况?” “所以……” “我看就先聊到这吧。” 王强冷冷开口打断了我:“排除研发部门的嫌疑才是当务之急,工作方面的问题,可以等排除隐患以后再研究。” “王站长说的有道理。” 林霜想了一下点点头,毕竟她就是研发部门的人,肯定也想知道自己的同事有没有问题。 但我可就难办了,两个问题只拖延了十分钟多点,而且他们现在打定主意要走,除非拿出什么爆炸性的信息,否则很难把他们留住。 问观察站所在的位置吗? 科研人员的意识受到保护,所以林霜肯定知道观察站在哪里,可是王强还在这,他一定不会…… 呲—— 喷气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回过神就发现王强已经把门开了。 我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 轰! 爆炸的声音有些沉闷,听上去发生在很远的地方,但爆炸的威力不小,我在入梦仪上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林霜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同时刺耳的警报声也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d3区发生爆炸,附近消防管道异常失压,疑似灭火气体泄露,请d1-7区、c2-6区、b1-4区的工作人员,立即疏散至站内广场。” 电子合成的女声不急不缓,却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里一惊! 我不知道这场爆炸波及的范围有多大,但三个大区、16个小区一同疏散,光用想的也知道不是小事! “不会是……”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接着就看到肖海和庞诚从外面跑了进来。 第105章 浑水摸鱼 “站长!” 庞诚拿着几个小型氧气瓶跑进来:“d3区发生爆炸,我们快去站内广场吧!” 王强接过氧气瓶递给林霜:“怎么会突然发生爆炸?消防管道失压又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管道上有几个阀门年久失修,消防系统启动的时候,突然增加的气压把阀门冲开了!” 庞诚说着,拉起王强和林霜就往外走:“现在灭火气体大量泄露,附近几个区域马上就会封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年久失修?不是每个月都会……” 王强被拉着跑出去,后面的话我就听不清了。 与此同时,肖海也跑到我身边,给氧气瓶接上面罩扣在我脸上,然后调出入梦仪的面板开始输入指令。 “爆炸是你干的?” “是庞诚。” 肖海头也不抬的回道:“d区是仓储区,d3储存的生活物资里有面粉,我让庞诚搞了一场粉尘爆炸,听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 “这叫没什么事?!” 我朝门外一扬头,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像滚雷一样:“16个区域全员疏散!这事还小吗?” “我说了,只是听着吓人。” 肖海启动了入梦仪的运输权限,又开启跟随功能后,转身朝门外走去:“爆炸区域只有d3,灭火气体很快会充满周围几个区域,火势不会蔓延的。” “可是……” “别可是了!不是你说要出去的吗?” 肖海回头白了我一眼:“我拆阀门的时候没留下证据,如果他事后调查,最多查到庞诚就结束了。” “王强现在的注意力都在专家身上,事故处理完之前,应该不会注意到我们,不过还是要抓紧时间。” “你用庞诚当挡箭牌?” 我瞬间领会到这个计划的重点,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肖海说我不会同意了。 首先这个计划非常危险,爆炸和灭火气体泄露,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人员伤亡。 其次就是因为他利用了庞诚。 虽然我也在利用庞诚,但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眼线,哪怕将来被王强发现,顶多只是前途受到影响。 但引发爆炸这件事太严重了,而且庞诚还是王强的心腹,如果他不受到严惩,王强这个站长就没法干了。 “不算挡箭牌,毕竟爆炸是他自己同意的。” 肖海说着,我们已经出了门,走廊上全是攒动的人头,可见这次疏散涉及的人员不少。 在外人面前不好细说,我们只能先闭口不言。 随着人群走了十多分钟,我们来到做【筛查】的广场门外,不过肖海没带我进去,而是走出人群,拐进了另一条走廊继续前进。 “我计算过出气量,充满附近几个区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工作人员有时间撤离,同时灭火气体可以不让火势蔓延,所以爆炸的损失不会太大。” 确定周围没人后,肖海立刻向我解释道:“确定火势熄灭之后,封闭区域会先进行空气置换,再派人进入d区收拾残局,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在这期间,站内广场会有几百个人,王强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应该不会注意到我们……” “庄湘呢?” 我死盯着肖海问道:“如果她被王强锁在某个房间里,无法疏散怎么办?” 肖海脚步一顿,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幸好我害怕的情况没有发生。 “疏散的几个区域我都找遍了,甚至还利用庞诚,去王强的办公室看过……没有任何发现。” 肖海的语气有些沉重,但却让我松了口气。 “没消息也算好消息,或许只是王强把人藏的太隐蔽了。” 我安慰了一下肖海,然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炸都炸了,现在骂你也没用,庞诚肯定会受到牵连,还是快点出去吧。” 肖海点点头,又带着我走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在一条走廊的中段停了下来:“现在有一个小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走。” “……” 我用五秒钟的时间,把肖海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之后,咬牙切齿的看着肖海:“你连路线都没摸清楚,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一天时间,拆阀门、做爆炸、找庄湘……你还想让我干多少事?” 肖海没好气的低声吼道,不过语气明显有些心虚:“而且这又不能怪我,整个观察站是环形结构,除了最中心的a区,另外四区我都找过了!” 我一怔:“为什么不查a区?” “a区是生活区。” 肖海翻了个白眼,想起我不知道又解释道:“以前观察站里的人下班可以回家,但是颁布外出禁令以后,所有人就只能在观察站内、也就是a区生活。” “如果出口在a区,两年来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怎么会没人发现过?” “……有道理。” 我叹了口气,又看到我们所处的走廊:“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因为那个专家——” 肖海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过来才继续道:“昨天发现那个地方不是出口以后,我想到专家是从外面来的,如果搞清楚她的路线,反着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 “然后呢?” “然后我想办法进了监控室,第一次看到那个专家出现,就是在这个位置——” 肖海指了指最近的路口,又在空中画了一圈:“这条走廊没有监控,我不知道她怎么来的,但她一定是从这里进入观察站的。” 我开始打量身处的走廊,宽度大概两米左右,粗糙的水泥墙壁、偶尔出现的沥青补丁、悬挂下来的老式吊灯…… 看上去和一路的其他走廊没什么不同。 “不对。” 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皱起眉头看向肖海:“上次庄湘要带我离开,你说我的观察间距离出口有十公里,如果你不知道出口的位置,‘十公里’是哪儿来的?” 提起这事,肖海的表情忽然有些尴尬:“之前我以为那个地方是出口,所以昨天先去看了一下,那里面……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肯定不是出口。” “……” 我一阵无语,只能又把注意力放回走廊,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肖海开始敲着墙壁往前走,似乎想检查有没有暗门,结果所有地方敲起来的声音都差不多。 就在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有个女声,在距离我们很近地方响了起来。 “你们想死吗?” 第106章 帮手? 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看到肖海右腿的义肢在地面一蹬,几乎瞬间就回到了我的身边。 “别紧张,不是坏人。” 我朝戒备的肖海小声说道,因为我已经认出了那个声音。 与此同时,一个剪着利落短发、五官凌厉的女生,从拐角的另一边走出来,正是武朝阳的女儿、武佳丽。 “帅哥,耳朵不错。” 武佳丽朝我挑了挑眉,然后又朝肖海冷笑了一下:“你的警惕性不错,不过脑子一般。” 肖海皱眉盯着武佳丽:“脑子一般说谁?” “说你脑子一般。” 武佳丽完全不上当,说着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类似黑色连体工装的衣服,走得近了,我才发现她左臂绑着一根黑色布条。 “节哀。”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黑色布条,不等她开口又转回正事:“你刚才说我们想死,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武佳丽调整了一下左臂的布条:“站内发布了疏散指令,你们不去站内广场,反而在这乱跑,不是想死是什么?”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我不动声色的回道:“我们走错路了。” “你记性不好,他可没这毛病。” 武佳丽依次看了我和肖海一眼:“两年近十次【筛查】,观察间到站内广场的路线还记不清?” 我正要开口,武佳丽又一脸冷漠的抱起肩膀:“想清楚再回答,否则我就叫人了。” “你可以试试。” 肖海死死盯着武佳丽,脚下往前滑了半步:“看看是你嘴快,还是我手快?” 武佳丽露出一抹冷笑:“这算是承认你们有问题了吗?” 肖海没说话,不过紧绷的身体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她不会叫人的。” 我先叫停了准备行动的肖海,又苦笑着看向武佳丽:“你也别装了,其他人都在疏散,你出现在这不是巧合吧?再加上你没带别人……是来帮我们的?” “……没劲。” 武佳丽嘁了一声,又摸了摸左臂上的黑色布条:“实话说吧,我是来利用你的。” “愿闻其详。” 武佳丽道:“我父亲不可能自杀,但我找不到线索,我仔细想了一下,应该和他‘出去’过有关。” 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想让我出去,再看会有谁来杀我?” 武佳丽十分坦诚的点点头:“反正你也想出去,就当顺手帮我个忙。”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武佳丽:“帮忙可以,但我用自己的命帮你做饵,总该有点好处吧?” 武佳丽皱起眉头:“互相利用还要谈条件?” “毕竟我冒的风险更大嘛!” 我笑了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们以后还要继续留在观察站,如果王强发现这次行动,希望你能帮我们打个掩护。” 武佳丽想了一下面露狐疑:“我倒是可以打掩护,但他会信我吗?” “你只管说,我会让他信的。” 我给了武佳丽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又看向旁边的墙壁:“所以出口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武佳丽摇摇头,然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不过有人知道该怎么找。” 我正想问是谁,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武嘉元抱着个布包,从另一边的走廊里跑了出来。 “就是你能找到出口?” 肖海看向武嘉元怀里的布包:“用那个东西?” “这个是开门用的,找门要用这个——” 武嘉元说着,从衣领扯出一根中间绑着细线的针:“站内绝大多数的门都是电磁锁,通电锁住的时候,会产生一个小型磁场。” 肖海琢磨了一下:“把针按在墙上,看会不会吸住?” “那应该是磁针吧?” 我有点惊喜的看着武嘉元:“磁针会受到电磁锁的磁场影响,找到锁,就等于找到了门。” “原来如此!” 肖海恍然大悟的一拍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肥皂似的东西:“找到锁以后就交给我吧!” “我说了,有办法开锁。” 武嘉元拍了拍怀里的布包,又拿出一根磁针交给武佳丽,两人一起提着针找锁去了。 “什么东西能比炸药好用?” 肖海翻着白眼小声嘀咕,我抿着嘴唇没理他,因为我在琢磨另一件事。 今天的计划是肖海独自布置的,开始行动之前,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疏散开始后,我们第一时间来到这条走廊,可只过了几分钟,武佳丽就出现了。 还有武嘉元也很奇怪。 大多数人的思维逻辑,会像肖海一样先找到门再研究锁,可武嘉元却是反过来用锁找门。 我不否认世界上有人比我聪明,但这种反逻辑的思维方式太奇怪了,很像是得到了某种提示……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看向那两根磁针,竟然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没有其他磁场干扰的前提下,磁针稳定之后,应该在地磁场的作用下,指出南北方向才对。 可是我眼看着磁针稳定了两三次,每次指出的方向都不一样,甚至两根磁针在同一时间,所指的方向都不一样。 “电磁锁的磁场有这么强吗?还是这个地区本来就磁场紊乱?” 我正琢磨这个异样,突然听到武佳丽低低的叫了一声。 “找到了!” 我回过神看去,原来是磁针已经指向了墙壁,而且无论她怎么调整角度,针尖都稳稳指着墙上的某个位置。 “就是这!” 武嘉元也用磁针试了一下,确定位置后收起磁针,打开布包亮出一个枪型的设备。 设备的长度和他的小臂差不多,枪管的部分,是一组整齐缠绕的线圈,不过其他部分的导线都非常凌乱,明显是手工自制的。 肖海远远打量着:“这什么东西?是枪吗?” “应该是emp,就是电磁脉冲。” 我看着枪管部分的整齐线圈,之前那种违和感更强烈了。 先不说那些电子元件是哪儿来的,这东西的结构看上去就很复杂,而我和肖海昨天才确定了今天行动,就算他第一时间开始制作,也未必能搞得定吧? 武嘉元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一脸骄傲的端着设备:“说的没错!这就是我自制的emp!理论上可以烧毁电磁锁的内部电路……不过开门还是要靠蛮力。” 说着,武嘉元把设备上的一个旋钮转到头,然后把“枪口”抵在了磁针指出的位置上。 我脸色一变正要叫停,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用力按下了开关。 第107章 扑朔迷离 嗡—— 我隐约听到一阵短促的嗡鸣,同时那台emp就冒起了白烟。 武嘉元吓了一跳急忙扔掉,emp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刺耳的警报也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01号闸门发生故障!请立即检修!”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急忙转头朝肖海叫道:“王强马上就到!去开门!” 肖海反应过来跑向武家姐弟,我的入梦仪也跟着移动过去。 来到近处,我就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裂缝,肖海拿出一把短刀撬大缝隙,然后三个人一起扣住门边开始发力。 这是一扇平开的滑门,门体似乎很重,三个人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足足用了几分钟,才打开一条半米多宽的缝隙。 我探头看了一眼,门后是一条走廊,但不知道是电路受损还是别的原因,完全没有一点光线,只能看清走廊灯光照亮的一小块区域。 “啧!忘带撬棍了!” 武嘉元甩着手嘀咕一句,然后一脸兴奋的转头看我:“咱们走吧!” 我“嗯”了一声,朝肖海使了个眼色:“打晕他们。” “你……” 武嘉元脸色一变想说什么,肖海的手刀已经打上了他的后颈,武佳丽见状转身想跑,结果也被肖海追上去一下打晕。 随后肖海拖着武佳丽往回走,突然听见“当啷”一声,武佳丽的身上竟然掉下来一把手枪! “她现在不是记录员吗?哪儿来的枪?” 肖海说着把枪捡起来塞进腰带,我瞟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还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肖海已经进了走廊,入梦仪也自动跟了进去。 走廊里一片漆黑,我就没提看枪的事,一路摸黑走了十多分钟,我就感觉到入梦仪停住了。 “怎么了?” “又他妈是一道门!” 肖海骂了一句转过身来,我这才看到他那只义眼,在黑暗中竟然发着微弱的红光。 “一会儿我把锁炸了,再试试能不能把门推开。” 随着肖海的声音,我感觉到入梦仪开始后退:“提前说好,如果推不动,咱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等一下!” 我叫住肖海,想了一下开口道:“先别炸,可能会有人来开门。” “还有帮手?” 前方的黑暗中亮起红点,应该是肖海在回头看我:“武家那两个被我打晕了,现在除了我和下落不明的庄湘,观察站里还有谁会帮你?” 我还没说话,走廊里忽然亮起灯光,同时我就看到几米外的肖海脸色一变,瞬间拔枪瞄准了我! 我稍稍一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肖海端着枪快步来到我身边,然后一手持枪,一手把我的入梦仪转向了后方。 我就看到大概十多米外,王强脸色阴沉的往这边走,武佳丽和武嘉元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 我朝王强冷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们至少会伪装一下。” “没必要了。” 王强说着,走到五六米外站定:“你怎么发现的?” 我看了武佳丽一眼:“动机有问题。” 武佳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想利用你,让杀我父亲的凶手再次作案……这个动机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你不该现在才来找我。” 我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动机非常强烈,就算我被庞诚监视,你也会想尽办法来接触我,可事实上,这几天你只找过我一次,还是为了送东西。” “就因为这个?”武佳丽皱起眉头:“万一我找过但是没有成功,所以你不知道呢?” “所以这只是‘疑点’,证据在他身上——”我转头看向武嘉元、准确来说,是看向他空空如也的左臂:“你的孝布呢?” 武嘉元低头一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我又重新看向武佳丽:“你为了加深我的印象,故意在我面前整理了几次,否则我真未必能发现——这个行为暗示是你来之前,武朝阳现教的吧?你做的很生疏。” 武佳丽愣了一下开始愤怒:“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 “别演了。” 王强摆手打断武佳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武朝阳没死?” “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我露出个奸计得逞的表情,见王强有点生气又解释道:“不过我确实很早就怀疑了。” 王强思索了一下:“因为没看到尸体?” “有一部分,主要还是你弄巧成拙。” 我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王强:“你向来不希望我获得太多信息,但庞诚来报信的时候,你没打断他的汇报,还让他在我面前说出疑点,我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于是我开始推测你的目的——我得知疑点就会产生怀疑,但这好像还不够,所以我又想到了那段遗言。” “遗言怎么了?” “那段遗言有一个逻辑悖论。”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强,见他没懂又提醒道:“根据遗言的内容,武朝阳出发之前就预见了死亡,那他之前有没有出去过?” “他没出去过,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他出去过却没死,这个原因就不成立了……” 王强反应过来咬了咬牙:“你连证据都没有,光靠猜测就能推出这么多?” “猜着玩呗,反正对错又没什么损失。”我苦笑着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而且我这副样子,除了思考,还有别的事能做吗?” “是我疏忽了……” 王强认命似的舒展了一下五官:“本想着等专家离开,我再用几天时间打消你的怀疑……你怎么就不能多等几天?” “我不确定你的目的,就只能打乱你的布置。” 我无奈回道,接着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你想让我出去直说就行,甚至可以直接安排,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吗?” “因为这必须是你自己的想法。” 王强古怪的笑了笑,接着拿出通讯器大声喊道:“011号观察员!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你们涉嫌违反外出禁令!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011号辅助员?”我听到这个称呼稍稍一愣,因为庄湘根本不在这。 与此同时,王强已经喊完了话,接着拔枪打烂了通讯器,又毫无征兆的挟持了武佳丽。 “密码是0——”王强把枪抵在武佳丽头上,开口却是对肖海道:“开门带他出去,否则我就干掉她。” “……”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两个人全都是一头雾水的表情。 王强这是唱哪一出? 第108章 王强突然的迷惑行为,不仅让我和肖海懵了,武佳丽和武嘉元也懵了。 武嘉元凑到王强身边,应该是想问他要干什么之类的,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枪柄敲在头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密码0——”王强敲晕了武嘉元,又用枪口指了指肖海:“我耐心有限,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肖海看看我、又看看王强,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站长,你用你的人来威胁我们,你觉得……” 砰! 武佳丽浑身一震,低头看到脚边地面上的弹坑,脸上瞬间一片惨白:“王强你他妈疯了?!” “要怪就怪他们。” 王强朝我和肖海的方向扬了扬头,麻木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如果他们继续磨蹭,我会从你的脚开始,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你不会死,会生不如死。” 肖海冷笑一声,微微调整枪口瞄准王强:“我就不信你能……” “姓肖的!你他妈闭嘴!” 武佳丽尖叫一声,眼睛都瞪大了几圈:“快按他说的做!” 肖海被吼的一愣,忍不住往我身边靠了靠:“你怎么看?是演戏吗?” 我有些为难的“啧”了一声:“不好说,再试试。” 肖海低声回了句“明白”,又朝武佳丽挤出个笑脸:“别怕!如果他真敢开枪,你最多废只脚,但我肯定能毙了他!”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废只脚!” 武佳丽颤声尖叫,同时脸色惨白、呼吸加重,甚至额头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老肖——” 我暗暗咬牙犹豫了几秒:“按他说的做。” “你确定?” 肖海朝我投来个狐疑的眼神:“王强这么想让咱们出去,搞不好外面几百支枪正瞄着呢!” “那他干嘛不直接带几百个人过来?” 我死死盯着武佳丽身后的王强:“而且他已经开了两枪,第一枪连你都没反应过来,想弄死咱们早动手了。” “那是他没瞄准我,不然我肯定比他快……” 肖海嘀咕着朝闸门退去,我的入梦仪也自动跟着退了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远远看着王强问道:“刚才你用通讯器喊话,是想伪造我们叛逃吧?但是这里这么多人,你真觉得能成功吗?” “如果你知道我计划了多久,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王强从武佳丽的脖颈处露出半张脸:“你能看穿我和武朝阳的合作,很厉害,但这也在我预料之中,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听上去像是虚张声势。” 我朝王强冷笑了一下,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紧张。 王强的心思之深,我是深有体会的,同时这件事他已经谋划了很久,我很难想象他已经完善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他说可以预测我的反应,我是完全相信并且毫不意外的。 与此同时,肖海已经走到了闸门的一侧,墙上有个类似变电箱的铁盒,打开就能看到里面输入密码的键盘。 “真要开门吗?”肖海小声问我道。 我正要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王强:“庄湘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是。” 王强爽快承认,不等我再问又催促道:“她现在很安全,但如果你们继续磨蹭,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王强,但现在也只能按他说的做。 “开门!” 肖海答应一声但是没动,又端着枪瞄了几秒,可能是觉得没把握,才转头去看密码盘:“密码多少来着?” 我回想了一下:“0。” “0、1、3……” 肖海按到第四位的时候,突然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下意识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这个密码有点熟……”肖海说着继续输入:“那次事故就是1月30号。” “什么事故?” “就是高架桥那次。” 肖海用手枪敲了敲自己的义肢:“我这条腿,还有你那两条腿,都是那次事故没的……” 我心里一动:“等一下!” 肖海被我吓的一哆嗦,指尖悬停在最后一个“1”上:“你有病啊!叫唤什么!” “遇难者有多少人?” “什么多少人?” “那58起事故!遇难者有多少人?” 肖海皱起眉头回想片刻:“差不多六千人吧?” “5921……” 我沉了口气,闭上眼睛用两秒钟整理思路,然后看向王强笃定问道:“你是遇难者家属?” 王强躲在武佳丽没说话,但我能看到他的眼神闪了一下。 肖海这时也转过身来:“你说他也在那个高架桥上?” “未必是那条高架桥,但应该是那一天。” 我透过武佳丽的发丝和王强对视:“那一天,全球发生了58起类似事故……你应该是其中一起的亲历者吧?你失去了谁?父母?妻子?还是孩子?” “……全部。” 王强沉默了几秒才吐出两个字,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当时快过年了,我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回老家,还把我妻子的父母也接了过去……” 似乎是触及到不愿回忆的过往,王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悲伤的氛围飘散开来,我感觉胸口憋闷的好像压了块石头,甚至就连武佳丽都有些动容,轻轻拍了拍王强的胳膊以示安慰。 除了昏迷不醒的武嘉元,就只有肖海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我没明白,这跟他算计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算计的是我。” 我叹了口气,第一次因为提出这个计划而感到愧疚:“你还记得观察者计划通过的原因吗?” “联合政府通过事后的痕迹分析,发现那次灾害的目标可能是你,所以认为观察者计划可能会对【大灾难】造成威胁……” 肖海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王强你丫有病啊?害死你家人的是【大灾难】!你找我们报个屁的仇?” “没有他的提案,那些灾难……至少不会在那一天发生!” 王强的声音陡然冰冷起来:“观察者是稀缺的战略资源,谁都不能随意处置,所以我策划了这一切,让你们主动违反外出禁令,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报仇了。” “……你丫是真有病啊!” 肖海气的破口大骂,可我却忽然有种违和感。 王强的坦白好像有点太快了。 第109章 闸门之外 在肖海怒斥王强的时候,我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对整件事做了一个迅速的复盘—— 观察者计划导致那58起事故,进而害死王强的7名家人。 他想杀我为家人报仇,又碍于我的观察者身份不能直接动手,所以他处心积虑,让我主动违反外出禁令,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我们“就地正法”…… 这个逻辑乍听是合理的,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例如“碍于观察者身份不能直接动手”这个理由,是建立在王强想要推脱罪责这个前提上的。 王强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说明他报仇的心情非常强烈,这样一个被“复仇”蒙蔽双眼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后路吗? 还有他坦白的时机也不对。 他应该在我们开门走出去之后,再像反派一样控诉自己遭遇的不公、炫耀自己的深谋远虑,然后在我和肖海绝望的眼神中,开枪结束我们的生命。 而在那之前,任何意外情况都可能发生——比如守备部队突然到达,又或者肖海突然犯浑跟他火拼。 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武佳丽这个人质,不可能真的威胁到我们,甚至连庄湘的威胁程度都不高,因为她不是被王强直接控制的,我们大可以干掉他再去找人。 或许王强安排了同伙控制庄湘,可是在同伙知道他出事之前,我们都是有时间展开营救的。 几个疑点罗列起来,我越发觉得王强在说谎,但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他又为什么要逼着我们出去? 砰! 突然一声枪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开枪的是王强,但他似乎打偏了,子弹划开武佳丽的小腿打在了地上。 “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王强从武佳丽的脖颈处露出一只眼睛,接着枪口外转指向肖海:“开门,带他出去。” 肖海抿了抿嘴唇,用眼神问我该怎么办。 我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局势——我们和王强之间隔着十米左右,这个距离对肖海的枪法来说不算难事。 问题是王强整个人都躲在武佳丽身后,唯一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的,只有他勒着武佳丽脖子的左手,而在这个距离上,子弹会连同武佳丽的脖子一起贯穿。 “能瞄他的眼睛吗?” 我微微偏头小声问道:“我引他说话,等他眼睛露出来就开枪。” 肖海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很难,他暴露的面积很小,武佳丽又受了伤一直在抖,搞不好只会打到前面的人质。” “那就没办法了。”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开门吧。” 无法说服绑匪,就只能先听从对方的要求。 肖海这次也没再提出异议,转身按下了最后一个“1”,接着重重的按下了“确认”键。 喀!崩崩崩—— 沉闷的机械运转声响起,我能感觉到身后闸门运作时的震动,但因为入梦仪背对着闸门,完全不知道身后是个什么情况。 几秒钟后,我听见肖海低低的说了一声“我屮”,那是一种极度震惊下的本能反应。 同时我还看到武佳丽慢慢张大了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以至于她震惊到连伤口的疼都忘了。 “老肖?老肖!” 种种迹象勾起了我的好奇,连忙招呼肖海帮我转身。 可他好像已经被惊呆了,我足足喊了四五声,他才从那种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他……外面是……” 肖海想要给我描述,可他已经被惊的语无伦次。 他这个的反应让我更加着急,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景象才能把他惊成这样? “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肖海把手放在入梦仪上,准备发力之前又抬头看我:“你准备好了吗?” “别废话!” “行吧……” 肖海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把我的入梦仪转了过去。 随着角度移动,闸门后的景象,也一点点的出现在我眼前。 在萌生“出去”的想法之后,我不止一次的预想过会看到什么——比如风卷黄沙、比如巨浪滔天、又比如地底深处的玄武岩,或者干脆是一片荒凉、毫无生气的焦土。 可是当我看清闸门后的景象时,那个画面还是让我涌起了巨大不真实感,那种剧烈的情绪,甚至让我一度产生怀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这些。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类似广场的空间,因为没有照明,我只能利用门内的灯光,隐约看到黑暗中停放着一些巨大的、作用不明的机械。 空间上方是一座半球形的穹顶,大量的钢梁纵横交错,将穹顶分割成无数的等边三角形,其中三角形的部分是透明的,可能用了什么高分子材料。 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穹顶之外。 黑暗构成了这幅画面的边缘,如果细看,会在黑暗中找到一些隐约的碎光。 在仿佛无垠的黑暗和碎光中间,有一个东西占据了几乎80%的画面,那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着的、蔚蓝色的球体。 “那是……地球?” 短短四个字,却好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脱力让我的头歪了下去,可我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个蔚蓝色的球体,好像任何力量都不能将我的目光移开。 同时,一种巨大的恐慌在我心中疯狂蔓延。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无力感,它和我所处的现状无关,而是一种刻在dna里的潜意识反应。 所有的盘算、计谋,甚至是思维和逻辑,在此刻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 就像驾着一艘小帆船飘在海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能轻易将我杀死,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攥紧手中的缆绳。 砰! 子弹擦过入梦仪的边缘,溅起的火花让我一个激灵,瞬间从那种自惭形秽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画面,我叫醒还在愣神的肖海,让他帮我转了回去。 “我说过,你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王强躲在武佳丽身后笑道,声音里带着阴谋得逞的骄傲:“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害死我的家人,让你在死前看到这样壮观美丽的画面,就当是一种补偿吧。” 话音未落,王强猛地推开武佳丽,同时举枪向我瞄准。 肖海见状立即举枪,枪身从我眼前划过的瞬间,我突然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把枪眼熟了。 “别开枪!他就是想死!” 我瞬间想通了一切急忙大叫,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肖海已经扣下扳机,子弹在枪口的火光中呼啸而出,同时王强松开手让枪坠落,迎着子弹露出了一个胜利的表情。 第110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没有任何意外的,子弹钻进王强的胸口,炸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巨大的动能让他踉跄了几步才倒在地上,随后一片猩红的血迹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他什么情况?” 肖海一头雾水的转头看我:“他不是要报仇吗?怎么把枪扔了?” 我不自觉的咬紧牙关:“报个屁的仇!他从一开始就想死在这!” 肖海那把枪我觉得眼熟,是因为之前看王强用过,就是他之前卸掉弹夹吓唬林霜的那把。 枪是从武佳丽身上拿的,武佳丽又是王强的同伙,所以这把枪大概率是王强送给我们的,无论我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合作,它最终都会落到枪法最好的肖海手中。 再加上王强推开武佳丽和突然弃枪,所有迹象都指向了一个可能——他就是想死在这。 我还没有完全摸清王强的目的,但无论他想做什么,现在都已经成功了。 我把自己的推测简单说了,肖海听完更加疑惑:“可是为啥啊?他想死直接给自己一枪不就得了?” “问我不如问他。” 我朝王强的方向一扬头:“先过去看看!” 肖海立即跑向王强,入梦仪也自动跟了过去。 王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过被鲜血染红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肖海检查了一下伤口:“肺打穿了,需要马上急救!” 说着,肖海把上衣撕成两块,一前一后按在了伤口上,接着用王强的袖子当绳子,将两块布料死死绑住。 或许是伤口疼痛的刺激,王强咳了两声,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还没死?” 王强迷茫了一会儿,慢慢把眼睛转向了我:“武佳丽没事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腿上是皮肉伤,不过好像被你推到墙上撞晕了。” “等她醒了,替我说声对不起。” 王强说完缓了几秒,又很轻微的扯了扯嘴角:“我想说你这次输给我了,但很可惜,我们不是敌人。” “先别说话了。” 我咬了咬牙忍住追问的欲望:“我们先送你去急救,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没时间了……” 王强笑了笑,声音里隐约带着“呼噜呼噜”的轻响:“现在移动我会死的更快,你应该有很多问题吧?不如把时间留给正事。” 我看向肖海,他点点头表示王强说的没错。 我沉了口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非要搞成这样?” 王强涣散的眼神忽然集中了一点:“我以我血荐轩辕……” “什么意思?” “这是鲁迅先生……” “现在开玩笑有意思吗?” 我冷声打断王强:“不想说就别说了,肖海!送他去治疗!” “别动,我说。” 王强吃力的摇摇头,然后又把眼珠转向了我:“你们违反禁令,现在又枪杀站长,等新站长继任后,一定会对你们执行应急预案。” 肖海闻言一愣:“这不都是你算计的吗?” “谁会信?” 王强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得意:“我通报全站,说你们携带武器违反外出禁令,武佳丽和武嘉元都会替我作证……你们有证人吗?” 肖海沉默下去。 我想了一下问道:“你之前说过要对我执行应急预案,可是后来没有行动。” “因为上级驳回了申请。” 王强冷笑了一下:“我本来想擅自执行,可是被人发现举报,上级取消了我的权限……那些家伙安逸太久了,他们根本看不清局势!” 最后这句话似乎太用力,王强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我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急忙问道:“什么局势?你发现了什么?” “咳咳!扰……扰乱!咳!【大灾难】……不能只靠记忆……咳!” 王强越说咳的越厉害,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不完了,猛咳出一大口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四个字:“找武朝阳!” “阳”字的尾音还飘在空中,王强已经没了动静。 肖海伸手探了下鼻息,然后朝我摇了摇头:“没气了……咱们怎么办?” “先把门关上吧,观察站的位置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然后去找武朝阳。” 肖海点点头去关了闸门,然后把入梦仪调成水平状态,又把昏迷的武嘉元、武佳丽,还有王强的遗体一起放了上来。 但似乎是人太多超重了,入梦仪的速度很慢,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暗门附近。 肖海刚一出门,周围立刻响起“哗啦哗啦”的枪械上膛声,无数瞄准器的红点在他身上亮了起来。 “我投降——” 肖海高举双手,朝身后我的方向扬了扬头:“王站长牺牲了,来几个人把门关上,然后去汇报上级。” “站长死了?” 有人发出一声疑问,我认出是庞诚的声音。 随后他带着几个士兵端枪进了暗门,看到王强的尸体一下全都愣住了。 “我们不会跑的。” 我看向庞诚,又朝暗门看了一眼:“把这道门关上,然后把我们关起来,汇报上级等候指示——这是王强的命令。” 听说是王强的命令,庞诚眼神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还是转身向众人下令。 把我的入梦仪推出去之后,有人上前推合暗门,有人过来抬走了把王强和武佳丽他们抬走。 最后庞诚又带了十几个人,押着我和肖海回了我原本的观察间。 一段时间没回来,这里已经修复如初,但我此刻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滑门关闭后,肖海靠着入梦仪坐在地上:“刚才我以为你会先问庄湘。” “庄湘应该是安全的。” 我闭上眼睛轻声回道:“王强能打中入梦仪的边缘,说明他的枪法不比你差,武佳丽腿上那枪是他故意打偏的,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那他还搞这些干什么?”肖海回头看我:“就为了让咱们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听到这个词心里一动:“应急预案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闻言一愣:“上次王强要对我执行应急预案,你和庄湘都很紧张,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紧张,我……” 肖海转身想要解释,忽然墙壁上的滑门打开,庞诚带着一台入梦仪走了进来。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入梦仪上的人:“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死而复生?” 武朝阳对我的揶揄没什么反应,只盯着我入梦仪上的血迹看了几秒,然后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只能前进了。” 第111章 王强的计划 两台入梦仪对面而立,就像我们第一次单独谈话那样,但现在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冷眼看着武朝阳:“我以为我们才是一边的。” “我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武朝阳面无表情的回道,接着让庞诚把肖海带出去,等门关好以后才继续道:“王强安排我给你做信息同步,先说说你掌握的信息吧,我会补充遗漏的地方。” 我眯了眯眼睛:“他跟你说了他的计划?” “……大部分吧。” 武朝阳想了一下叹气道:“他好像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只知道我该知道的部分。” “你没调查?这不像你的性格。” “时间太短了。” 武朝阳叹了口气:“外出人员回来之后,要第一时间进行记忆清除,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我提出合作的,之后我要配合他假死,所以一直没机会调查。” 简单解释后,武朝阳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新站长继任之前,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你必须充分理解你的任务——你已经掌握了什么信息?” “你先说。” 我直直盯着武朝阳的眼睛:“我现在不信你,需要用我掌握的信息,来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都上了王强的贼船,我没必要骗你了。” 武朝阳嘴上说着没必要,但还是按我的要求开始解释:“开始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你知道这座观察站的位置吗?” 我想起那个漂浮在黑暗中的蔚蓝星球,心里忽然又泛起了一阵恐慌:“太空。” “是月球。” 武朝阳纠正了我的回答:“准确来说,是深空计划的月球前哨基地。” “深空计划?”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是什么?” “和观察者计划一样,也是用来调查【大灾难】的。” 武朝阳露出回忆的神色:“大概10年前,有人认为【大灾难】的威胁可能来自地外文明,于是提出了‘深空计划’用以调查。” “为了便于调查行动的展开,联合政府用了三年时间,在月球建立了第一座前哨基地。” “但现在是我们在这……”我抿着嘴唇思考片刻:“深空计划失败了?” “不知道。” 武朝阳苦笑着摇摇头:“四年前因为一场强烈的太阳风暴,前哨基地和地球总部失联了,不过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总部在当时没有在意。” “一星期后通讯还没有恢复,总部才开始发觉不对,于是派人来查看情况,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 我一怔:“‘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基地里所有人都消失了。” 武朝阳的表情古怪起来:“通讯基站遭到太阳风暴的破坏,不过基地内部安然无恙。” “调查人员根据现场的痕迹分析,基地里的人是主动撤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再也没有出现。” 我皱了皱眉:“原因找到了吗?” 武朝阳摇摇头:“没有,不过调查人员在基地驻扎了近两年,都没再发生类似情况。” “联合政府经过商讨,认为这是一个偶然事件,但深空计划的主要人员都失踪了,短期内难以继续展开,再加上同期发生的另一件事,所以就把观察站搬了上来。” “另一件事?” 武朝阳“嗯”了一声:“两年多前,观察者计划曾遭到重创,这件事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武朝阳又道:“那一次,全球近两千座观察站,在同一时间发生了相同级别的地震,其余的观察站也在同一时间,遭遇了毁灭性的自然灾害。” “……” 我眨着眼睛沉默了近一分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这种针对性……【大灾难】是有自我意识的?” “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从逻辑来看是这样的。” 武朝阳已经知道这件事,可他的语气依然震惊:“联合政府认为,是【大灾难】感受到了观察者计划的威胁,如果观察站继续安置在地球上,还会发生相同的情况。” “再加上当时月球基地已经空置,于是便将158座观察站的人员整合,然后集体搬了上来。” “就只是‘搬上来’这么简单?”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我对宇航员的选拔标准不太清楚,但像你我这种情况,应该坚持不到出大气层吧?” 武朝阳点点头:“这也是我疑惑的部分,但王强没说,我也不清楚。” “那就先存疑了——” 我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接着又想起肖海说的那次“搬家”:“那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为了躲避【大灾难】。” 武朝阳的表情像在憋笑:“之前的观察站,大部分的位置都非常隐蔽,所以有人认为,在我们调查【大灾难】的同时,【大灾难】也在调查我们。” “所以在那次重创之后,联合政府对外宣称,观察者计划全军覆没,想以此误导【大灾难】,让它认为计划已经停止了。” 这个理由让我也忍不住苦笑起来,虽然它听上去很合理,但更像是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 我为人类的无力感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看向武朝阳:“计划第二阶段出现的扰乱,说明误导失败了。” “没错,但这让我们有了另一个意外发现——” 武朝阳说到这忽然顿住,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要不要猜猜看?” 我不自觉的抿起嘴唇,他这个表情说明他认为我能猜到,于是我迅速回想了他说过的话。 “深空计划的人员失踪,但通讯基站是被太阳风暴破坏的;而观察站受到‘扰乱’,说明我们已经被【大灾难】发现,却一直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我说到这看了武朝阳一眼,他正用肯定的眼神看着我:“【大灾难】的直接手段,只能发生在地球上?” “答对了!” 武朝阳朝我投来个赞许的眼神,脸上却是一副自惭形秽的表情:“再猜猜看,第一个发现的人是谁?” “……王强。” “这是他开始策划的起因,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 武朝阳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在为王强哀悼:“在其他人费尽心思,研究如何避免‘扰乱’的时候,他在计划和【大灾难】正面开战。” 第112章 多此一举 和【大灾难】正面开战。 这句话让我的心跳快了几拍:“他已经知道【大灾难】的真相了?” “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武朝阳说到这停顿了几秒,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他的原话是——【大灾难】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先前的手段都太片面了,我们不能只依靠一种手段。” “一种手段?” 我听到这皱起眉头:“联合政府在全球征集方案,就算审核比较严格,最后通过的提案也不会少吧?” 武朝阳摇摇头:“这个说法是单指观察者计划,我们通过观察相关人员的记忆,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扰乱’的出现,意味着我们不能只靠记忆了。” 我想起王强临死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他想怎么做?” “现阶段的计划,是为了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心里一动,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应急预案是什么?” “他没说,但在我恢复的两年记忆中,011号观察站还从来没有执行过,这一定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武朝阳说到这,再次露出那种哀悼似的神情:“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促成。” 我赞同的点点头,却发现武朝阳似乎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说句题外话,关于‘应急预案’,其实我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只是猜测!” 武朝阳强调了一遍,又停顿几秒才开口道:“首先应急预案肯定不是杀掉我们,其次……应该和我们的身体情况有关。” “怎么说?” 武朝阳露出回忆的神色:“王强说我们躺在这里,只能被动接受外界信息,却无法分辨这些信息的真假,所以他让我建议你,从‘记忆’和‘现实’两个方向入手。” “从现实入手?”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再结合武朝阳的猜测,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之前就在琢磨的疑点。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去找张全。 当时我坐在庄湘的车上,看到废弃招待所里有红光闪过,第一时间拉开车门跳了出去,还有之后的单手翻窗台,全都灵活的不像是我。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怀疑自己被换过身体,但那毕竟是在梦境中,我甚至不算真正的拥有身体,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 但如果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所谓的“应急预案”……会是给观察者换身体吗? 因为没有佐证,我再琢磨也只是假设,索性看向武朝阳:“如果应急预案可以让我们自如行动,你觉得会是通过什么方式?” “不知道。” 武朝阳不假思索的摇摇头,但他的表情明显是有想法的。 果然,几秒钟后武朝阳又道:“这件事我之前有过猜测,但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先说,我自己判断。” 武朝阳停顿几秒措辞:“佳丽说我的瘫痪,是基因改造的后遗症,但除了你以外,其他观察者都没有这种情况。” “所以我一度怀疑,这并不是真的瘫痪,而是我们在改造过程中,被植入了某种限制,导致我们不能控制身体——应急预案可以解开这个限制。”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基因限制”是武朝阳调查到的结果之一,他以此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并不奇怪。 接着武朝阳尴尬的笑了一下:“但后来我想了想,这种骗局其实没有意义,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必要,所有观察者都会瘫痪。” “……有道理。”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但其实心里有点不同的想法——其他观察者没有瘫痪,或许只是他们比较听话。 不过这依然只是猜测,我没有浪费太多精力,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刚才说其他观察者,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武朝阳回想了一下:“那次重创之后,还能运转的观察站有158座,观察者有二百人左右,最近几年又招募了一些,现在大概有七百人。” “这么多?” 我对这个数字有些意外:“可是【筛查】的时候只有六七个,其他都是二类观察者?” “你为什么……怪我!刚才忘记说了。” 武朝阳一愣,又突然想到什么苦笑起来:“深空计划阶段,总共在月球建立了六座基地。” “‘迁移’之后,大部分二类观察者被集中在一号基地,差不多有四百人,余下的观察者分散在其他五座基地,其中的一类观察者……九十人左右吧。” 这个数量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想要打破目前的僵局,无论是我、还是王强的计划,都需要整个观察者计划进行配合。 而二类观察者是本就存在精神疾病的人,他们未必能听懂指令,就算听懂了也未必会乖乖执行,所以能正常沟通的一类观察者,在此刻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九十个人不算很多,但至少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好。 “看来你已经没问题了。” 见我久不开口,武朝阳换了个语气沉声道:“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以上信息都是王强提供的,我只负责转述,不能保证其真实性。”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强应该不会再撒谎了。” 我若有所思的沉吟回道,但其实对于武朝阳、或者说王强给出的信息,我大部分都是存疑的。 只不过现在没有办法验证,我的质疑并不会改变什么,倒不如先稳住武朝阳,再留个心眼儿静观其变。 随后我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又岔开话题道:“庄湘在哪儿?” “庄湘?” 武朝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你那个辅助员吧?前几天她外出公干,去一号基地了。” 我皱起眉头:“一号基地不是只有二类观察者吗?需要她去做什么?” “好像是调查什么线索,具体我不清楚,但应该快回来了。” “……” 我顿时感到一阵无语,难怪肖海一直找不到庄湘,原来是她根本不在这! 至于王强说他控制了庄湘什么的,估计只是为了引起我们的仇视,确保肖海能够果断开枪。 这种“不择手段”也要实现目标的坚定,让我忽然之间有些触动。 “所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看向武朝阳:“等新站长继任,然后被执行应急预案?” “那是第四步。” 武朝阳摇摇头,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庞诚搀着一瘸一拐的武佳丽走了进来。 “你的第一个任务,是被清除记忆。” 第113章 十三人 武朝阳的话让我的大脑停转了几秒。 我知道王强一直想要清除我的记忆,但却迟迟没有行动,或者说每次都能被我轻易躲过。 所以在他死后,我以为那只是引起我抵触情绪的一种手段,就像他谎称自己绑架了庄湘一样,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可如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被清除记忆,为什么要让武朝阳告诉我那些事情? 在我思索的时候,武佳丽已经来到近前,在入梦仪上输入指令后,又扯出了几个红色的电极片。 “可能会有点疼。” 武佳丽露出个勉强的笑容:“不过你看上去很勇敢,应该不怕疼吧?” “等一下——”我偏头躲过靠近的电极片:“王强让我替他说‘对不起’。” 武佳丽动作一顿,不自觉低头看向腿上的纱布:“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如果你和姓肖的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受伤了。” “你这是胡搅蛮缠。” 我朝武佳丽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武朝阳:“这一步的意义是什么?我失去记忆,你刚才说的信息就没意义了。”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保险措施。” 武朝阳朝我投来个放心的眼神:“站长被杀,你和你的安全员、辅助员,都会作为直接嫌疑人接受调查……” “王强不想上级知道他的计划。” 我瞬间想通这一步的目的:“所以我和肖海的记忆必须清除,这样才不会走漏风声。” 武朝阳“嗯”了一声,音量忽然压低了许多:“你也知道,记忆是不会彻底消失的,所以在调查结束后,我会通过催眠来恢复你的记忆。” “这样确实更安全,而且我也没什么损失……” 我思索着,不自觉的眯起眼睛:“但王强为什么要防备上级?他觉得管理层有问题?” 武朝阳摇摇头:“没那么复杂,只是他曾经提出过这个方案,但被驳回了,所以取得足以说服上级的进展之前,我们只能秘密行动。” 我听到这脸色微变:“未经授权的行动,和叛逃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但我们现在只能前进。” 武朝阳用一种苦涩的表情看着我:“如果你配合行动,我们、甚至全人类,都会拥有一线希望——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我们为了自保,只能指证是你们杀了王强。” “到时候,你们可能因为‘谋杀站长’被处死,王强的计划也有可能失败——他是在赌,赌你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而放弃大局。” “肖海的记忆已经清除了。” 一直没说话的庞诚忽然开口,表情有种于心不忍的犹豫:“现在只看你的选择了。” “……” 我咬着牙没说话,武朝阳说我还有选择,但其实我只剩下“配合”这一个选择。 这是一个毫无底线的阳谋,王强用自己的命、用规则和大义,裹挟了他想利用的所有人。 莫名的,我想起武朝阳刚进来时的反应——那不是发现计划成功的喜悦和兴奋,而是一种抗拒、却又不得不做的无奈。 “我们有多少帮手?” 沉默了几分钟,我再次看向武朝阳:“我也有一个初步的计划,虽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但如果王强的成功率不高,我只能让他白死。” 武朝阳眼神躲闪的咂了咂嘴:“不算多,不过够用……” “但你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 我直直盯着武朝阳:“‘我们都上了王强的贼船’,这话可是你说的。” “……” 武朝阳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不到一百人。” “具体是?” “……十二个。” 武朝阳声音极小的吐出三个字,不等我开口又急忙道:“但这只是现阶段,在你清除记忆之后,我会劝说林霜加入,王强已经和她聊过,我成功的概率很大!” “所以是十三个人?”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被气笑的:“听起来真多啊!” 目前六座基地共有观察者七百人左右,安全员和辅助员就是一千四百人,至于其他的工作人员还不知道有多少。 在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之前,我们要不仅面对【大灾难】的扰乱,还要避免被这几千、甚至上万人发现。 而我们只有十三个人。 武朝阳明显也想到了这些,所以他的表情有点尴尬:“其实想要完成这个计划,人数的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质量。” 这话有些道理,于是我又挤出了一些耐心:“帮手的质量很高?” “有一位是六号基地的站长,虽然六号基地规模最小,但其贡献是排在前几位的。” 我点点头,这个帮手的质量确实不低:“还有呢?” “还有一位隶属一号基地,王强没说他的职位,但应该不低,庄湘去一号基地就是找他安排的。” “然后?” “二号基地011号观察站的护卫队长。” 武朝阳报出一个听上去很厉害的名号,我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庞诚?” 看到武朝阳点头,我又一次被气笑了。 如果庞诚都能在这里面排到前五,后面的人好像就没必要听了。 我想了一下,收起笑容看向武朝阳:“最后那个观察者是谁?” 武朝阳一怔:“你怎么知道是观察者?” “现在还剩下九人,里面肯定有我、肖海、庄湘、你、武嘉元、武佳丽。” 我想都没想就报出六个名字:“剩下三个人,应该也是这种组合吧?” “……是陈禹含。” 武朝阳说出一个名字:“你见过她,目前011号观察站还在正常入梦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想起【筛查】时看到的那个娃娃脸女生:“她很厉害?” 武朝阳皱起眉头“嘶”了一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的情况比较奇怪,王强说在一类观察者中,她的能力只能算是中上,但她运气很好。” “什么意思?” 武朝阳想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入梦超时’吗?” 我点点头:“观察者入梦的时间一般是十天,但如果在临近结束时发现重要线索,这个时间也会相应延长。” “没错。” 武朝阳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陈禹含在能力水平相同的观察者中,查到的线索不算少,但她从来没有‘超时’过。” 这个情况让我一怔:“她加入的时间很短?” “她是其他观察站整合过来的,至少做了两年以上的观察者。” “两年以上、效率不低、从不超时……” 我不自觉的眯起眼睛,这些前提放在一起,说明她每次都能在十天内找到关键线索。 但这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像我一样,携带记忆进入梦境。 “我要见她。” 第114章 刺猬 一个多小时后,我见到了陈禹含,因为她正在入梦,强制唤醒需要一段时间。 这让我对王强有了新的认知。 “强制唤醒”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上次被强制唤醒,是因为恰好赶上了【筛查】。 但在我提出要见陈禹含之后,武朝阳只是看了庞诚一眼,后者就去强制唤醒了一位正在入梦的观察者。 武朝阳本身不可能有这种权力,大概率是王强提前安排好的,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但至少在新站长继任之前,011号观察站是在我们控制之中的。 这让我多了几分信心,同时还有种说不上来的触动。 这种死后依然存在的掌控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它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 或许在一开始,他只想做好一个站长,但现在他把所有的积累都变成了武器。 这是属于王强的背水一战。 “时间有限,我就直说了——” 武朝阳打破了沉默,随后转眼看向陈禹含:“011号观察员,和你一样被王强选中了。” “我现在能退出吗?” 陈禹含冷笑一声,娃娃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当初王强找我的时候,说他募集了一批很有能力的人,结果就是你们?两个不动产?” “小陈,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武朝阳的表情有些僵硬,说完又把眼神看向了我:“她只是说话不太中听,但人还是不错的……” “发好人卡也没用。” 陈禹含挥手打断武朝阳,然后分别看了我们一眼:“除非让我看到你们的能力,否则我一定会退出。” “陈禹含——” 武朝阳的脸色阴沉下去:“011号观察站内,王强第一个选中了你,你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为什么不能?” 陈禹含冷笑反问:“如果这个计划注定失败,我们的牺牲就是没意义的,你愿意去死是你的事,别来道德绑架我。” “你……” “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我开口打断了武朝阳,他犹豫片刻后“嗯”了一声,随后便叫庞诚带他出去了。 滑门关闭,观察间里只剩下我和陈禹含两个人。 我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很快陈禹含就绷不住了。 “你是变态吗?”陈禹含把敞怀的外套扯紧,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只剩半个身子还这么猥琐,男人果然都是色胚!” “我好像一直在看你的脸吧?” “那说明你是萝莉控,更猥琐!” “果然啊……” 我露出一个看透的表情:“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主动伤害别人,以此来和外界保持安全距离,企图用看似强悍的外表,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 陈禹含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变回平时那种不屑一顾:“你想说什么?” “刺猬性格。” 我没在意她的冒犯,继续保持友善的笑容:“上次【筛查】见面,你对所有人都抱有恶意,但你的恶意没有起因,更像是一种本能反应,这是刺猬性格的典型特征。” “通常情况下,这种性格是因为不幸福的童年、不愉快的成长经历,或者遭受过信任之人的背叛、甚至创伤造成的……你是哪种?” 陈禹含看着我没说话,娃娃脸上隐约浮现出肌肉线条,似乎正在暗暗咬牙。 “不说也没关系,我来猜猜看——” 我做了一个“思索”的表情,接着继续友善微笑:“你对异性的目光非常敏感,同时还有一定程度的刻板偏见……应该是不愉快的成长经历吧?家庭?还是外界?” 听到“外界”两个字的时候,陈禹含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我继续保持微笑,同时观察她的每一个反应:“童年……不对,是青春期,对方是初恋?朋友?同学?或者是……老师?” 陈禹含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颊上的肌肉线条更明显了:“你很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是吧?” 我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无意冒犯,我只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 “冠冕堂皇!” 陈禹含冷笑了一下,眼神里暗藏着愤怒:“有本事你就猜出是哪个老师!” “那就只能继续冒犯了——” 我向陈禹含点头致歉,思索片刻继续道:“你自信我猜不到,应该不是校内、甚至不是正式的教师……补习班?或是辅导你学习的邻家哥哥?” “刺猬性格的形成是多方面的,所以你应该向父母、甚至社会层面寻求过帮助,但因为对方的道貌岸然,你的求助没有得到回应,这导致了你对外界的不信任……” “够了!” 陈禹含尖叫着打断了我,娃娃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可她的眼睛里却有泪光打转:“你确实很厉害,但这不能掩盖你是个混蛋的事实!” “再次重申,我无意冒犯。” 我最后笑了一下,接着换上严肃的表情:“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保留记忆的?” 陈禹含的眼睛往左上方飘了一下:“什么保留记忆?” “刚才我说上次【筛查】的事,你完全没有疑惑和怀疑,这说明你至少记得那次【筛查】。” 我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陈禹含的眉心中间:“你刚刚还在入梦,而在正常情况下,观察者入梦之前是要清除记忆的……后面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我没有保留记忆。” 陈禹含沉默了几秒,用一种无奈中带着不解的语气轻声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清除记忆的程序对我不起作用。” 我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并没有质疑。 记忆清除要用到那种红色的电极片,其原理应该也是通过放电对大脑进行刺激。 这种方式在理论上存在失败的可能,当然失败率不会很高,可能只有几千万分之一。 “王强知道吗?” 我想了一下试探问道,如果王强知道这个情况,或许就是他选择陈禹含的原因了。 没想到陈禹含却摇摇头:“除我以外,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不可能。”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除非你一开始就知道,这种异常情况会导致无法接受的后果,否则你不会产生‘隐瞒’的想法,在第一次失败就会露出破绽。” “因为当时有一个人让我隐瞒,他说无法被记忆清除,就不能成为观察者——” 陈禹含说到这微微一顿,转而用一种类似热切的眼神看着我:“而我有必须成为观察者的理由。” 第115章 一切为了人类 陈禹含的眼神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我一样。 “你说的‘那个人’……”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陈禹含不等我说完就冷声打断,接着又恢复平时那种不屑一顾的模样:“你的能力我认可了,还是继续聊计划吧!” “别急。” 我笑了笑,陈禹含不想说,我也没再追问,深吸口气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考验了我的能力,我也需要考验你的。” “如果我不接受呢?” “我会叫武朝阳进来,然后说出你的秘密。” “……你真卑鄙。” 陈禹含咬了咬牙,然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你想怎么考验?” 我想了想:“你对心理学了解多少?” “不多,只是我的个人爱好。” 陈禹含的表情很坦诚:“我是第六批观察者,经过前五批的招募,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在这方面的要求放宽了一些。” 我点点头没说话,但我知道陈禹含是在谦虚。 “观察者入梦前需要清除记忆”,这是我在一开始就提出的要求。 至于这个要求的具体原因,庄湘说是我担心涉及到的数据过大,会导致程序错误引发梦境坍塌。 但我结合自身经历之后,发现应该还有一个心理层面的原因,就是避免观察者基于自身记忆,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进而导致信息理解方面的偏差。 而陈禹含的情况,完全规避了这两个风险,前者可以归功于入梦仪的性能,但想要规避后者,必须在心理学方面有相当的造诣才行。 要知道,人类的情感对主观意识有很大影响,在至少两年的时间里,始终保持冷静客观的状态,绝不是“个人爱好”这种水平能做到的。 我向陈禹含笑了笑:“你的考验通过了。” 陈禹含茫然的“啊?”了一声,表情有点不敢相信:“你的考验,就是问我对心理学有多少了解?” “主要是为了看你的态度。” 我继续保持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你很谦虚,我喜欢和谦虚的人合作。” “谦虚?我?” 陈禹含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看来你不光白痴,眼力还很一般。” “多谢夸奖。” 我微微点头致意,不等她开口又话锋一转:“你可以回去了,帮我叫武朝阳进来。” 陈禹含翻了个白眼朝门口走去,正要开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我的事,不准告诉别人。” “放心,你能躲过记忆清除……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陈禹含整个身体都转过来对着我,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经历,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明白。” 我点点头,但却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甚至可能只是我的错觉——陈禹含对那段经历讳莫如深,可她似乎不在意被我知道。 正当我思索这种微妙感觉的时候,陈禹含已经开了滑门出去,随后庞诚带着武朝阳的入梦仪走了进来。 “你们聊。” 庞诚停住武朝阳的入梦仪后,非常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我收起思绪看向武朝阳:“陈禹含在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的替补和掩护。” 武朝阳的声音很低,好像害怕被人听到:“这个计划是以你为重点展开的,平时她会作为你的辅助,但如果有人发现异常,就会把她推出去,丢卒保车。” 我点点头没说话,隔了几秒又问道:“林霜呢?她扮演什么角色?” “王强计划‘记忆’和‘现实’双管齐下,所以他查到了一部分梦境的内容,我们要通过林霜,拿到我们需要的那些梦境。” 武朝阳的音量恢复了正常,没等我再问又主动道:“还有六号基地那位站长,是王强安排的退路。” “因为不确定新站长的情况,如果我们的计划受阻,庞诚就会联系他,把我们转移到六号基地,一号基地那位帮手也是同理。” “他居然还给退路安排了退路……” 我再次惊叹于王强这个计划的完善:“你说清除记忆是我要做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 “接受调查。” 武朝阳不假思索的回道,接着朝我投来个“放心”的眼神:“这个部分你不需要担心,因为你和肖海都被清除了记忆,主要接受调查的是佳丽和小元。” “第三步?” 这次武朝阳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几秒才道:“为了确保你和肖海不会被带走,王强在应对调查的说辞中留下了一点漏洞,它会把嫌疑转向佳丽和小元。” “如果调查人员发现这个漏洞,会对他们展开重点调查,但因为没有证据,调查很快就会陷入瓶颈,然后就是你要做的第三步了。” 我皱起眉头表示不懂。 武朝阳解释道:“你需要装病,或者其他让你无法入梦的情况——由于这个阶段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庞诚会提醒你什么时候做。” “之后,因为我进入过你负责的梦境,所以我会是第一替补,而我又需要安全员和辅助员才能入梦,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们要回来。” 我不自觉的眯起眼睛:“这一步似乎有点理想化了,如果新站长给你配置其他辅助员怎么办?” “我不知道。” 武朝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愤怒,那是来自一位父亲的愤怒:“佳丽和小元是计划中占比最少的,所以王强没有太多考虑他们。” “但我们不能不考虑,对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武朝阳:“我不相信你没有备用计划。” “……我真的没有。” 武朝阳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后变成了一种绝望的晦暗:“佳丽和小元,在计划中占比最少,我不能用作用更大的人去换他们。” 我盯着武朝阳看了几秒,忽然发现他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牺牲自己的孩子?” “……一切为了人类。” 武朝阳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接着又故作平静的笑了笑:“其实这不算牺牲,他们顶多被限制自由,只要我们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他们也会得到平反。” 看着武朝阳的笑容,我知道他是在自我安慰,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壮。 说实话,我对武家这三个人都没什么信任,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牺牲他们。 于是我内心挣扎了几秒钟后,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可以不让他们被带走,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第116章 记忆清除 武朝阳离开后,我的心情忽然有些忐忑。 这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我对计划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但我不确定武朝阳是否会执行;二是我马上就要被清除记忆了。 其实我不怕记忆清除,因为武朝阳会按照计划,在调查之后再帮我恢复,就算他言而无信,我还在张全那里留了存档。 但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清除记忆,所以我此刻的心情非常微妙,既有一种面对未知时的恐惧,同时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看到武佳丽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时,面对未知的恐惧稍稍占据了上风:“记忆清除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辅助员不需要清除记忆。” 武佳丽随口回道,说着开始给我贴红色的电极片:“不过应该会有点疼,之前给我父亲清除记忆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太好。” “那他……唔!” 我还想再了解一下,武佳丽突然按下了启动按钮。 我首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接着贴有电极片的位置,开始泛起明显的酥麻感,不疼,甚至痒的我有点想笑。 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甚至可能连一秒都不到。 酥麻感过后,是一种明显的、被电流击穿的感觉,红色电极片只有十几个,可我却感觉像有几百根钢针,同时击穿头骨刺进了我的大脑! “这他妈是有‘有点疼’吗!”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下一秒我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这又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它介于“昏迷”和“清醒”之间,我能清晰感觉到我的意识,却无法主动的控制它。 如果非要用语言形容,就好像我成了“我的意识”的旁观者,而“我的意识”正在被某种其他的力量控制着。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同时还有新的东西填补进来,但因为我无法控制意识去感受,所以也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在这种状态下,我已经感觉不到时间或是空间的存在,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天。 慢慢的,我的意识开始出现“重量”,然后以更慢的速度,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沉淀下来。 “程序执行完毕,生命体征数据正常,目测无异常反应。”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平静的女声,这让我的意识更加清晰起来。 几秒钟后,我彻底恢复对意识的掌控,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一个蛋形的房间里——至少我能看到的墙壁都是弧形的。 我躺在房间正中一台不知名的装置上,在我上方有一盏蓝色的光源,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扩散出去,照亮了我身边一个五官凌厉的短发女生。 “你是……” 我看着那个短发女生,忽然觉得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种搭讪方式已经过时了。” 短发女生朝我笑了一下,然后握住了我的右手:“011号观察员,欢迎回到现实,我是你的辅助员,庄湘。” “庄湘……” 我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试图将这个名字和面前的女生联系起来,但我的记忆好像隔着一层浓雾,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朦胧的轮廓。 “我不认识你。”我更加认真的端详起短发女生:“但你好像对我很重要。” “是啊,就像你对我那么重要。” “庄湘”眉眼含笑的看着我,这个表情让她凌厉的五官柔和了许多:“你刚苏醒,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来给你做信息同步。” 我看着短发女生没有反应。 我想不起庄湘是谁,但这个名字让我有种“信任”的感觉,可是我对面前的女生没有这个感觉。 短发女生见我没反应,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关切:“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刚才突然有点走神。” 我笑了笑决定先不点破,然后顺从的闭上眼睛。 随后“庄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011号观察站的站长王强,前不久被人枪杀了,很快会有人来向你询问情况,你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那就说你什么都不记得。” “庄湘”的声音很柔和,让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由于基因改造的后遗症,你变成了高位截瘫,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凶手,你也要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基因改造?高位截瘫?” 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除了头部以外,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不能动。 但奇怪的是,除了刚听到时那一点短暂的惊讶,我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情况。 “这是因为你的潜意识记忆。” “庄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闭眼:“你的高位截瘫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你的记忆是在最近才出现问题,所以你潜意识中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是阿尔兹海默症吗?” 我随口问道,说完自己都惊讶了一下,因为这个名字是突然蹦进我脑子里的。 这次“庄湘”没有马上回答,我睁开眼睛,发现她正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 “怎么了?” 我看着“庄湘”的眼睛:“是我说错了吗?” “庄湘”摇摇头,又露出那种柔和的笑容:“我只是有点惊讶,你记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居然这么多。” 呲——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喷气声,转头就看到墙壁上滑开一道小门,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头上缠了几圈纱布的男生走了进来。 看到我睁着眼睛,戴眼镜的男生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熟络的笑容:“这次醒的挺快啊?”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熟悉,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疑惑:“你是谁?” “……你记性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戴眼镜的男生无语了一下,然后走到近前,装模作样的敬了个礼:“我是负责保护你的,01297号安全员、肖海。” “肖海……” 我不动声色的眯起眼睛,这个名字和“庄湘”一样,也让我有种非常熟悉、并且信任的感觉。 但也像自称“庄湘”的短发女生一样,对于这个自称“肖海”的男生,我在他身上同样感觉不到丝毫信任。 就在我琢磨这种违和感的来源时,又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你就是011号观察员?” 最前面的中年人神色阴鸷,一进门就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是专项调查组组长,你可以叫我刘组长。” 第117章 偷梁换柱 自称刘组长的男人气场很强,特别是他的眼神,有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能看透的感觉。 我看了“庄湘”一眼,然后向刘组长点了点头:“我应该是011号观察员。” “应该?” 刘组长眉头一皱,也将目光投向了“庄湘”:“怎么回事?” “记忆清除。” “庄湘”一脸淡定的回答道:“011号观察员正在准备入梦,这是入梦前的准备工作。” 刘组长脸色一沉:“这个人涉嫌谋杀011号观察站站长,未经审问就清除记忆,知不知道这是妨碍调查!” 面对突然发飙的刘组长,“庄湘”的反应依然淡定:“这是王站长在三个月前就安排好的工作计划。” 话音刚落,自称“肖海”的男生又补充道:“根据《观察者计划临时法案》第一条第一款之规定,观察站内,入梦任务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你对法案很熟啊?” 刘组长看了“肖海”一眼:“《世界联合宪法》第一条是什么?” “……” “肖海”沉默了几秒,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各项目拟定临时法案,应在《联合宪法》的基础之上,若两者条文内容发生冲突,应以《联合宪法》为准……”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刘组长面无表情的看向“庄湘”:“你们涉嫌谋杀观察站长、妨碍调查、公然违反《世界联合宪法》……” “但他是高位截瘫。” “庄湘”打断刘组长的话:“他的身体情况不可能杀人,后面的罪名从何而来?” 刘组长过来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他可以指使别人去做。” “但他每次入梦之前,都会被清除记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还会记得要杀人吗?” “入梦之前会清除记忆,如果他的杀人动机,产生在两次入梦之间呢?” “那就请你拿出证据证明我们有罪,而不是让我们证明自己无罪。” …… “庄湘”和刘组长唇枪舌剑,我在旁边一脸茫然的看着,因为我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又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非常健壮,黑色制服紧绷在他的肌肉上,整个人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力量感。 与他相比,后面的男人就显得有些羸弱,十几条可怖的疤痕,像蛛网一样覆盖在他的光头上,右腿和右小臂都是义肢,甚至好像有一只眼睛也是假的。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但在看到那个装有义肢的光头男人时,我竟然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这种感觉跟面前的“庄湘”和“肖海”截然相反,我不自觉的看向光头男人,就发现他也在盯着我看。 两个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我忽然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而他的表情说明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正当我试图搞清楚那种触动时,健壮男人走到刘组长面前,动作标准的敬了个礼:“刘组长你好,我是011号观察站、护卫队队长、庞诚。” “你好。” 刘组长回敬了一下:“我正在调查,如果你们没什么事……”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叫庞诚的健壮男人笑了一下,回身指向光头男人:“我已经调查清楚,他就是枪杀王站长的凶手,02561号安全员、武嘉元。” 刘组长神色微变,抬脚走到光头男人面前:“是你杀了011号观察站的站长?” 光头男人正在端详我,闻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杀人的那把枪上确实有我指纹。” 刘组长皱眉看向庞诚:“他也被清除记忆了?” 庞诚点点头:“我查过那台设备的工作日志,给他执行记忆清除的,是他的姐姐、前辅助员武佳丽,所以我怀疑他们是为了逃避罪责。” “武佳丽人呢?” “外出公干,不过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刘组长就大步出了门,他带来那两个人也押着光头男人跟了出去。 “你们可以继续了。” 庞诚看向“庄湘”,然后又神色凝重的冲我点了点头:“他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庞诚也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自称“庄湘”的女生:“为什么我觉得你们才是武佳丽和武嘉元?” “庄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有眼睛——” 我朝自称“肖海”的男生看去:“刚才说那个人是凶手的时候,你的表情好像有点愧疚,要么是你杀了人栽赃给他,要么就是你顶替了他的身份。” “肖海”面色一惊看向“庄湘”:“他的记忆清除失败了?” “原本我只是怀疑,不过你这个反应让我确定了。” 我冷笑一声,又将目光投向“庄湘”:“他的身份有问题,由他作证的你的身份,自然也有问题——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别人?” “让你平时不好好学,现在傻眼了吧!” “庄湘”低声训斥了“肖海”一句,然后朝我低下了头:“你说的没错,我是武佳丽,他是我弟弟武嘉元,刚才被带走的那个才是肖海。” 我不出所料的“哦”了一声,同时也明白之前那些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冒充?” “这是你的安排。” 武佳丽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着我:“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我和小元被调查组带走,但你和我父亲武朝阳谈了条件,用肖海和庄湘把我们换了出来。” 我用了几秒钟试图理解,却发现脑子里更糊涂了:“什么计划?为什么要换人?” “我不知道……” 武佳丽露出为难的表情:“在原本的计划中,我和我弟弟被带走之后,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你和我父亲谈的条件,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 “那我……” “先别问了!” 武佳丽摆手打断我的话,然后扯出了一些白色的电极片:“你先入梦躲一下,我们会尽快让调查组离开,之后再恢复你的记忆,你就全都明白了。” 说话的工夫,武佳丽已经把电极片贴到我的身上,然后迅速按下了启动按钮。 贴有电极片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接着莫名其妙的,我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滴滴”声中醒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 第118章 溶洞 发出“滴滴”声的,在我旁边一台对讲机,在距离我两米多远的地面上,还亮着一盏白色的应急灯,旁边堆了些背包,以及几台包装严密的不知名设备。 借着灯光,我看到这是一个狭长的山洞,凹凸不平的洞顶大约有两米高,两端全都隐藏在黑暗中,不知道还有多深。 我贴着一侧的洞壁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件脏兮兮的亮橘色冲锋衣,奇怪的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高位截瘫,可现在我的身体居然能动了。 “难道刚才发生的是一场梦?” 我披着衣服坐了起来,又忽然想起失去意识之前,那个叫武佳丽的女生说让我“入梦”躲一躲——难道现在这一切才是场梦? 正当我试图分辨哪一边才是梦境时,左侧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下意识转头,就看到左侧十多米外的黑暗中,出现了五个晃动的灯光,再结合那种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黑暗中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果不其然。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应急灯照亮的范围,接着又是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身上穿着脏兮兮的亮橘色冲锋衣,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五个人围着应急灯坐下,然后打开一只背包拿了些吃的和水,默默吃了几分钟后,那个中年人才回头看我:“他们还没回来?”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从衣服来看,我们应该是一个队伍,于是点头回道:“我刚醒,只看到了你们。” 中年人拉开袖口看了眼手表,表情明显凝重了几分:“已经三个小时了,估计凶多吉少了。” “我早就说不能分队,没人听啊!” 一个年轻人吃着压缩饼干冷笑起来:“还洞穴探险的专家呢,找不到路就算了,现在又弄丢了三个人!” 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尴尬,喝了口水默默来到我身边坐下。 那个年轻人又“呵呵”一声,不依不饶的继续阴阳怪气,另外三个人吃完了东西也开始帮腔,不过都是些发泄的闲话,我听了半天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些人现在的心理状态都非常脆弱,最好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试探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另一种是“在我知道的情况之外,又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些人不知道我一无所知,再加上我刚刚才醒,他们大概率会理解成后者。 这次我又猜对了。 中年人朝那几个年轻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压着嗓子小声说道:“还是老样子,没找到路,也没找到之前失踪的那两个人……” “不光那两个没找到,还又弄丢了三个!” 那个年轻人又开始阴阳怪气,我身边的中年人自知理亏,只垂眼看着地面不敢说话。 我看着这些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这里加上我有六个人,算上失踪的五人就是十一个,而从那几台包装严密的设备来看,这应该是一支进行科学考察的队伍。 那么这个人数就有点尴尬了,正式的大型项目不会只有这么点人,如果是充当先锋的精英小队,这个人数又好像有点多,而且—— 我看了那几个年轻人一眼,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没什么城府、只知道闷头猛冲的愣头青,完全和“精英小队”挂不上边。 不过真正让我皱起眉头的,是我将这些信息整合之后,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熟悉感……等等! 我脸色一变,海马效应又叫做“既视感”,是在初次经历某种事情或场景时,忽然出现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的注意力被这个疑点吸引过去,但马上又被一个砸在腿上的空水瓶引了回来。 “抱歉,扔偏了!” 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生朝我笑了笑,又皱起眉头看向中年人:“专家,时间不多了,要不你在这继续找人,我们先去完成任务?” “不行!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刚才还有点唯唯诺诺的中年人,现在突然坚定起来:“我还是之前那个想法,这条溶洞内部的路线,应该是在不断变化的!” “噗!” 对面四个年轻人一齐笑出了声,其中一人用手电筒敲了敲洞壁:“不要以为你是专家就能胡说八道,这都是石头!再过一万年都不会有变化!” “那你怎么解释他们失踪的事?” 中年人挺直了腰板看向对方:“最开始少的两个人,可能是意外情况导致他们掉队了。” “但我们在这兵分两路,我们向前探索的这组回来了,回去找人的却失踪了——如果只有一条路,为什么我们经过的时候没有遇到危险?如果有岔路,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 那个男生语塞了一下:“可能……岔路的位置比较隐蔽。” “那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而且发现岔路为什么不汇报?” 中年人咄咄逼人的继续追问:“所以我认为,这条溶洞里有一条变化的岔路,只会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出现……” “放屁!” 先前阴阳怪气的年轻人骂了一声,直接走过来抓住中年人的衣领:“我看就是你水平不行!没有发现潜藏的隐患!” “我水平不行?” 中年人冷笑了一声:“之前要不是我阻止你喝那个死水潭的水,你现在还有命在这说话吗?” 年轻人表情一僵,但马上又愤怒起来:“要不是你让他们回去找人,那三个人也不会失踪!” “分队是大家投票通过的,凭什么只怪我一个人?” “因为是你提出来的!” 两个人越吵越凶,另外几个年轻人也都围了过来。 我看他们有动手的趋势,只得开口劝道:“都冷静一下,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会使人烦躁,这很正常,但只有冷静才能想出办法。” 或许是我在这里有些身份,那年轻人听了我的话,虽然脸上依然愤怒,但还是松开了中年人的衣领。 “别得意,我这是给杨教授面子!” 年轻人最后威胁了一句,然后忿忿的走到旁边坐下。 “原来我姓杨?还是个教授?” 我琢磨着年轻人那句话,正准备再向他打探一下,视线扫过去忽然觉得不对。 应急灯旁边原本坐着四个年轻人,但是现在只有三个。 第119章 失踪者 刚发现异常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于是又数了一遍,就发现刚才用手电筒敲洞壁的年轻人不见了。 “那个人去哪儿了?” 我指了指洞壁旁边的手电筒,其他人此刻都还在气头上,经我提醒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撒尿去了吧?”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生说着,提起应急灯往远处照了照:“小周!” 男生的嗓门不小,在溶洞里激起了一阵阵的回音,可是直到回音彻底消散,叫小周的年轻人都没有回应。 几个年轻人相互看着,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回事,可惜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我明显感觉到氛围开始变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第三次有人失踪,而且不同于前两次,这次的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我被空水瓶砸到的时候,那个叫小周的年轻人还在。 后来发生冲突,他们全都站了起来,我因为坐在地上,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我看向另外两个男生:“刚才你们站起来的时候,谁看到小周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单眼皮的男生道:“当时我离赵武最近,大王和小周都在我后面。” 我又看向被叫做“大王”的寸头男生,他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当时的情况有点乱,我好像没看到小周。” “要么他在你身后,要么他就是那个时候失踪的。” 我抿着嘴唇下了定论,眼神飘向小周靠过的洞壁,正想过去仔细研究一下,却忽然发现自己体力很差,甚至连起身都很困难。 正当我纳闷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扶了起来,是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生,我刚听到他叫赵武。 他似乎看出我的意图,扶着我朝那面洞壁走去:“杨教授,有需要就招呼我们,您岁数大了,照顾您是应该的。” 我岁数很大? 我听见这话有点疑惑,但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能去看我手上的皮肤。 先前灯光昏暗我没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我手上的皮肤干瘪、松弛,少说也有五十多岁了。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我已经被搀到了洞壁附近。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洞壁,几乎立刻就发现不对,溶洞里所有的地方都很潮湿,但这片洞壁是干燥的,甚至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温热。 干燥的区域似乎是个熟悉的形状,但我仅凭触感很难摸得出来。 “大王!把灯拿来!” 我招呼寸头男生拿来应急灯,然后放在了一个贴近洞壁的位置。 因为洞里非常潮湿,洞壁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但那片干燥的区域是没有的。 用应急灯从侧面打光之后,干燥的区域就很明显了——那是一个直立的人形。 “这是谁干的?”赵武看向其余几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种恶作剧!”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单眼皮男生神色古怪的指了指我:“咱们几个都是一起行动的,只有杨教授体力透支,在这休息过……” 赵武闻言又看向我:“这是您擦的?” 我懒得理他,后退两步去看那个人形的整体——或许是我先入为主,这个人形轮廓的身高和体型,似乎跟失踪的小周差不多。 值得注意的是人形的姿态特征,它整体保持向左前进的动态定格,但却有一只手指向身后。 直觉告诉我这个动作是有含义的,于是我叫来赵武,让他从我的角度去看那个人形。 他调整了几次角度之后,忽然惊奇的“啧”了一声:“这好像是‘你’?” 我一怔:“这个轮廓是我?” “不是!这好像是一个战术动作,是‘你’的意思。” 赵武说着摆出了标准的战术动作姿势,几乎和墙上的轮廓一模一样。 我看着赵武的姿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快找!附近应该还有!” 众人闻言立即行动起来,同时我还注意到,在我们说话的几分钟里,干燥的区域已经重新开始凝结水珠了。 这说明无论它是谁留下的,形成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抓紧时间!” 我催促一句,也打亮手电筒加入寻找的行列。 事实证明我没猜错,我们五个人经过一番寻找后,又发现了另外四个动作不同的人形。 经过赵武的辨认,以“你”的人形开始向右,依次是“看见”、“听见”、“我”,以及一个表示疑问的动作。 我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可能是小周留给我们的信息。” “啊?” 单眼皮的年轻人闻言一愣:“他失踪之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他失踪以后留下的?” 大王在一旁说出了答案,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难道他就在这?可是我们为什么看不见?” 中年专家看着那些逐渐模糊的人形:“我们不止看不见,而且还听不见,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交流。” “那他为什么不写字?” “我怎么知道?” “重点是为什么看不见他吧?” 赵武打断两人的争论,皱着眉头朝我看来:“杨教授,我听说心理学中有一个现象,人在某种心理暗示的作用下,会看不见具体的某个人?” “这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例如选择性失忆、或是短时间内的性情大变,你说的那种情况比较极端,目前好像还没有实例。”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说完自己就愣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这些知识是哪里来的。 仿佛它们是我的本能反应,会在有需要的时候自己出现,但这种反应好像是需要长期培养的…… 正当我疑惑这种情况时,中年专家突然叫了一声:“快看!” 我回过神看向洞壁,同时他已经跑到侧面打光——在原本“看见”的位置上,一个新的轮廓正在出现。 轮廓出现的方式很奇怪,它没有常规的绘制过程,而是整体从模糊变到清晰,就像把一块透明的海绵按在墙上,将那个区域所有的水珠都吸走了一样。 我下意识想要分析这种现象的成因,一旁的赵武突然脸色大变:“这是‘危险’!快走!” 第120章 多了一个 赵武的声音很大,我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但是其他人已经开始行动。 三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将所有的背包都或背或挂的带在身上,然后又去抱那些设备。 中年专家想要过去帮忙,赵武突然回身推了他一把:“你去背杨教授!用最快的速度跑!” 中年专家趔趄了一下,但也知道情况紧急,顺势后退几步把我背起来,然后又想起什么回头看赵武:“哪个方向?” “往回跑!撤退!” 赵武说着打亮手电筒叼在嘴里,又抱起了最大的一台设备,拔腿就朝右侧的黑暗中跑去。 中年专家连忙跟上,我这时候也回过神,举高手电筒想要帮忙照明。 但在光斑划过洞壁的一瞬间,我的余光无意中看到,在光亮和黑暗相互过渡的位置,隐约出现了几个身影。 我怔了一下,连忙又把手电筒转过去,可是这次什么都没看到,仿佛刚才的人影只是我的错觉。 这几秒钟的工夫,我们已经跑出十几米,四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在溶洞里激起沉闷的隆隆回响。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赵武拿的东西最多,速度却是所有人里最快的,光斑晃动间我看不清他的背影,但能看到他的手电光已经在我们十米之外了。 “赵武!别分散!” 我在中年专家的背上大声喊道,但似乎是脚步声的回音太大了,他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减慢。 几分钟后,背着我的中年专家最先慢了下来,我以为他体力不支,正想招呼前面的人等一下,他却背着我往回跑了几步。 “怎么了?”我察觉到不对连忙问道。 中年专家没说话,喘着粗气往回走了五六步,我就看到在手电筒的光斑里、洞壁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空水瓶。 “我们回来了……” 中年专家看着那个水瓶,声音有些颤抖:“这是赵武扔过来、打到你的那个。” 我看着那个水瓶,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我们不是在往回走吗?应该是你们来的路上扔的吧?” 中年专家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不可能,每次出发之前我都会把垃圾收好,只有刚才没来得及。” “……” 我从中年专家的背上下来,看着那个空水瓶说不出话。 刚才这一路,我百分百确定我们是在前进的,但这个水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 一个喘着粗气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去,发现是大王和那个单眼皮的男生。 “赵武呢?” 我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正以为赵武也神秘失踪了,就看到他抱着设备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怎么停了?”赵武站定后也先问了这个。 我松了口气:“我们好像走了回头路。” “不可能!” 赵武喘着粗气直接否决:“这一路上连个拐弯都没有,怎么可能回来?” 我把手电筒照向水瓶,赵武明显愣了一下:“这是……我扔的那个?” 这个反应让我确定了中年专家没有说谎,他们确实有收垃圾的习惯。 我看了看周围——溶洞里到处看着都差不多,难道在我们撤退的时候,有人用更快的速度,把这个水瓶放到了我们前面? 不对。 溶洞的宽度只有两米多,手电筒的光线几乎可以完全覆盖,如果有人从我们旁边经过,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难道真的有岔路?” 我想起中年专家之前的猜测,聚拢手电筒的光圈朝远处照去——至少五十米内没发现岔路。 但我没有放弃这个想法,或许是岔路在更远的地方。 “我们……” 我转身想叫他们再往回走一点,可是看着这几个人,心里忽然有种轻微的违和感。 这种感觉很轻微,于是我用了几秒钟仔细感受,最后发现它来自赵武。 眼下存在走回头路的可能,继续撤退是有风险的,所以虽然没人明说,但几个人都已经默契的放下负重开始休息。 除了赵武。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抱着的设备:“不重吗?” “还好,我力气大。” 赵武笑了笑,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我那种违和感却更强烈了。 于是我又仔细看了几秒,就发现他的手电筒不见了。 之前为了搬设备,赵武是用嘴叼着手电筒的,而我们停下之后他一直没放下设备,按理说是腾不出手收手电筒的。 但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细节,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问题,定了定神想叫他们回去找岔路,却又看到远处出现了一点人工的亮光。 “是老吴他们?!” 大王也看到了亮光,立刻兴奋的叫了起来,同时举起手电筒朝那边照去,接着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一点人工的亮光来自赵武。 是的,我们看到了两个赵武,他们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又不是完全一样—— 我们面前的赵武抱着设备,而那个赶来的赵武拿着手电筒。 “这个是假的!” 我在半秒钟内做出判断,然后将手电筒转向了面前的“赵武”。 直觉告诉我,不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舍弃照明。 也是在这个时候,面前的“赵武”朝我诡异一笑,接着突然将设备举过头顶,用尽全力的重重砸向地面! 砰! 一声巨响,设备外面的防水包装被石头划破,大量细碎的零件飞了出来,可“赵武”似乎还不满意,又抬脚蹬住洞壁高高跃起,朝着设备重重的踏了上去! 砰! 又是一声巨响,那台设备彻底报废,接着“赵武”一把推开挡路的大王,几步冲进了我们身后的黑暗。 我大叫一声“拦住他”,同时转身将手电筒照向身后,整个过程绝不超过两秒,可是逃跑的“赵武”已经不见了。 看着至少五十米内空空如也的溶洞,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假赵武的动作很快,但没快到两秒钟跑完五十米。 从逻辑来看,应该是这附近存在隐蔽的岔路,可直觉却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你们没事吧?” 拿着手电筒的赵武跑过来,脸上沾着大片的血迹,额头还有多了一道伤口:“刚才那个人是谁?” 没人回答,其余三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想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摔晕了……” 赵武指了指额头的伤口,表情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疑惑:“我也不知道怎么摔的,就像被人绊了一下似的——醒了以后听见这边有声音,然后我就过来了。” 我眯起眼睛没说话。 赵武额头上的伤口很新鲜,可以佐证他说的话,至于绊倒他并且抢走设备的,应该就是那个假赵武。 但假赵武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和赵武长得一模一样?他又为什么要毁掉设备? 第121章 全是人 所有问题拥挤在一起,让我感觉脑子里好像塞了一团乱麻。 “嘶——呼!” 我闭上眼睛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待思绪平复后,开始将所有问题抽丝剥茧。 终于,我锁定了一个重点——岔路。 我将刚才的情况向赵武解释一遍,随后说出我的判断:“这附近应该存在岔路,可能还有暗门之类的,大家分散找一下。” 赵武表情古怪的看了中年专家一眼,似乎想起之前的嘲讽有些尴尬:“可是谁会在这里修暗门啊?” “不知道——”我摇摇头:“现在暗门的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不到暗门,我们可能会永远困在这里。” 听到“永远”两个字,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眼时间,然后立刻行动起来。 叮叮、当当…… 我们用手电筒或是别的硬物,一路敲着洞壁往回走,大约二百多米后,我们还没找到暗门,洞壁上也没再出现信息。 但我们又看到了那个空水瓶。 没人说话,五个人默默地围着应急灯坐到地上,气氛沉闷的令人窒息。 这次因为要找暗门,我们全都走的非常认真,在两边的人互为参照、百分百确定没有走进岔路的前提下,我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我们只剩不到四个小时了。” 赵武又看了眼时间,然后打开背包,拿出一块裹着塑料膜的、肥皂似的东西:“我提议用炸药开路,投票吧。” 说完赵武先举起右手,另外两个年轻人犹豫片刻,也跟着举起了手。 “你们疯了?!” 中年专家瞬间瞪大眼睛:“先不说炸药够不够,在这种空间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会把我们全都震死!” 赵武低着头拆炸药的包装:“三比二,投票已经通过了。” 中年专家吃了个瘪,只能看向没举手的我:“杨教授!你快阻止他们!这样肯定不行的!” 我叹了口气看向赵武:“如果我阻止你,会成功吗?” “不会。” 赵武摇摇头,挑了几个装食物的背包,挎在肩上朝远处走去:“我会在远处做一个定向爆破,尽量减少冲击波的威力,你们在这里卧倒等我……注意远离两侧的洞壁!” 两个年轻人答应一声,在路中间趴了下来,我也挑了个和大王脚对脚的位置趴下。 中年专家见大局已定,也只能选了个最远的位置乖乖趴下。 “放心吧!” 大王抬头看了中年专家一眼:“赵武家里开采石场的,从小就跟着工人玩爆破,刚入伍的时候还拿过奖呢!” 中年专家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然后默默往更远的地方爬了几步。 接下来就是等待。 或许赵武的动作很快,但对我们这些等待的人来说,每一秒钟都是漫长的。 仿佛过了很久,我始终没听见动静,还以为赵武神秘失踪了,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让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赵武举着手电筒朝我狂奔,同时爆炸的火光,在他身后四五十米的地方亮起。 下一秒,爆炸的剧震从地面和洞壁传来,凝结的水珠被震飞到了空中,又被接踵而至的冲击波震成水雾。 水雾飘散的瞬间,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 那是一个个模糊的、绚丽多彩的人形轮廓,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它们或是奔跑、或是跳跃、或是双手拢在嘴边无声大喊……还有很多我没有看清、或是无法描述的姿势。 就像我之前无意中看到的人影一样,它们只维持了不到半秒,就消失在了水雾之中,但这次我百分之一万的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突然,我又想起那个“透明海绵”的比喻。 刚才的场景,就像这里挤满了透明海绵做成的“人”。 因为突然出现的水量过大,它们无法在瞬间完成吸收,于是水雾在体表结成了一层反光的水膜,又在爆炸的火光和手电光下,让我得以看到它们。 之后,它们吸收了水膜,身体和周围的水雾融为一体,于是它们又在我眼中消失了。 这个猜测让我心里一动,恍惚间想到了某种关键,但我的思绪到这里就断了—— 事实证明,在封闭空间使用炸药是很危险的,并且这种危险和操作人员的专业程度无关。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我背上刮过,好像有无数个人踩了过去,同时地面传来的震动也愈发强烈。 这本该是两股不同介质导致的差频震动,但它们双方的峰值和谷值几乎完美交错,作用到我的身上,就成了连续不断的压力施加。 我明显感觉到我所有的内脏都在共振,虽然在体感上并不痛苦,但这种震动却影响了我的器官功能,它让我的肺无法呼吸,甚至连心脏都无法正常跳动! 可能过了一秒,也可能过了一分钟,我的意识突然就被黑暗吞没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苏醒——准确来说是被吵醒的。 “我说过了!011号观察员正在入梦,你听不懂‘正在入梦’的意思吗?” 这是武佳丽的声音,听上去她此时非常气愤。 “我也说过了,有涉及案情的重要信息向他确认,请你执行强制唤醒。” 这次是刘组长的声音,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强制唤醒可能会对观察者的大脑造成损伤,必须得到站长批准!” “观察者都接受过zs-075-004子项目的改造,就算大脑受损也能修复。” “你这是故意危害观察者的人身安全!” “那就请你先强制唤醒,然后向上级举报我的违规行为。” “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 刘组长刚开口又忽然停住,因为他看到我睁开了眼睛。 接着武佳丽也看到了,表情明显带着意外:“你怎么现在就醒了?” 我看着她,脑子里还是刚才爆炸时的场景,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我好像被炸死了……” 说着我的视野扩散,看到了身处的蛋形房间,我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打量周围:“那是一场梦?” 武佳丽点点头正要说话,刘组长忽然上前一步停在我们中间。 “工作可以一会儿再聊。” 刘组长眼神冷漠的死盯着我,开口却是对武佳丽道:“我要开始讯问了,请你回避。” 第122章 代价 武佳丽的明显不想出去,但我已经醒了,她也没有理由继续拒绝。 所以她只能无奈的走向门口,临出门时还给了我一个复杂的眼神,但我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又见面了。” 刘组长去关了滑门,又回来帮我摘除身上的电极片:“这次没失忆吧?还认识我吗?” 我还在回想刚才爆炸时的画面,隔了几秒才点点头。 “行,那我就直接问了。” 刘组长点点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我:“你对‘刘祈’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我试着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个名字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有印象但是不算熟悉,信任的同时还带着几分怀疑。 可能是我的表情露出了异样,刘组长冷笑了一下:“看来是有印象。”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但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应该是我忘了。” 刘组长的冷笑僵硬起来,几秒钟后咬牙道:“记忆清除真是人类最恶心的发明。” 我想起这次入梦前武佳丽说的话,思索片刻看向刘组长:“或许我的记忆可以恢复。” 刘组长的眼神瞬间认真起来:“我没听说有这种程序。” “不是程序,是催眠。” 我摇摇头,不等他回话又补充道:“但我也只是听说。” “听谁说的?” “武……”我一开口突然反应过来,又顺着尾音改口道:“我听庄湘说的。” “刚才那个辅助员?” 刘组长怀疑的眯起眼睛:“那你说话的时候犹豫什么?”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庄湘。” 我半真半假的回道,然后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其实我也对她有点怀疑,所以我建议你先去问问她,如果真的能恢复记忆,我们就全都可以得到答案了。” 刘组长看着我没说话,闪烁的眼神说明他在犹豫。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刘组长突然转身出了门。 滑门没关,我隐约能听到他和武佳丽在外面低声交谈,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还有些莫名的忐忑。 我不知道自己之前有什么计划,但是按照武佳丽说的,我应该在调查组离开之后,再由她的父亲通过催眠恢复记忆。 现在恢复记忆的时间点提前了,说不定会给我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忐忑归忐忑,我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一方面这是逼不得已,另一方面是因为刚才那个梦境。 爆炸发生后的那个画面,让我感觉抓住了某种关键,可是这种感觉就像我的记忆一样非常模糊,或许只有恢复记忆,我才能将那个念头具象出来。 放空大脑等了近十分钟,刘组长再次走进房间,接着是武佳丽、武嘉元和庞诚。 在这些人的最后,还有一台看上去很高科技的设备,设备上固定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他的体态似乎也是高位截瘫。 几个人在我身边站定,设备上的中年男人首先开口:“你好,我是武朝阳。” “你好,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直奔主题:“就是你能帮我恢复记忆?” “我只能说试一下,不敢保证成功。” 武朝阳在回答我,眼神却飘向了刘组长:“记忆清除的效果,比催眠中的记忆封锁更加稳固,我不能保证完全恢复。” 我看着武朝阳的表情,直觉告诉我他在说谎。 刘组长明显也看出来了,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没关系,你只管试就行了。” 武朝阳叹了口气,又将眼神转向了我:“你呢?真的要现在开始恢复记忆?” 结合武佳丽告诉我的信息,我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暗示,似乎是告诉我不要现在恢复。 这让我先前那种忐忑更加强烈,但我仔细想过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武朝阳的表情凝重起来,神色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几秒,最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武佳丽等人转身出门,但刘组长却站在原地没动:“为什么要出去?” “我说了,记忆清除的效果非常稳固,催眠的过程中绝对不能受到打扰。” “我不会打扰。” “如果是无意的呢?” 武朝阳看向刘组长,态度十分坚定:“你非要留下也可以,但是催眠失败就别怪我了。” 刘组长闻言,眼神在我和武朝阳的身上轮换几次,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把附近清空!” 武朝阳又补充道:“观察间的隔音没那么好,至少五十米内不要有人经过!” “知道了!” 刘组长说着出了门,随后滑门关闭,房间里也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 武朝阳疑惑的看着我,可能是怕有人偷听,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要提前?” 我看着武朝阳,在我的潜意识里,对这个人是信任大于怀疑的。 于是我将刚才那个梦境大概讲了一下,顿了顿又道:“我感觉自己发现了某种关键,但是缺少了几块重要的拼图,可能在我以前的记忆里。” 武朝阳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第一次接触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居然就能发现关键信息。”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我心情复杂的笑了笑,接着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吧。” 武朝阳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我最后确认一下,你知道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应付那个组长吗?” 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能力好像还不错,应该可以应付吧?” “他不重要,我问的是你——”武朝阳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深度催眠可以恢复记忆,但我没法控制让你恢复某一段。” 我想到什么睁开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会恢复全部的记忆?” “没错。” 武朝阳的表情格外严肃:“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包括你之前的入梦,还有你在梦境中经历的一切。” 我听出他另有所指,但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 武朝阳摇摇头,眼神里除了严肃,又多了几分悲悯:“你之前说过,某次入梦让你变成了二类观察者——也就是疯子。” 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有点绕,我联系武朝阳前面的话,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恢复全部记忆,意味着我将想起那次将我逼疯的经历。 第123章 记忆觉醒 可能会回想起被逼疯的经历,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 我虽然没有太多记忆,但我认为自己算是一个意志力比较坚定的人,能把我逼疯的经历,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未知让我忍不住开始遐想,而且这种想象,全部都是我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方向。 我开始生出退缩的念头,但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退缩。 我咬着牙看向武朝阳:“我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应该已经想到这个部分,既然当时的我做了决定,说明我认为自己可以接受。” “可这并不是你的计划。” 武朝阳神色古怪的笑了笑:“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好像不会管你能不能接受。”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意外,同时也引起了我的好奇。 不过我没有追问,因为我的记忆不多,就算问了也不知道是谁。 “……开始吧。” 我再次闭上眼睛:“再磨蹭下去,我可能真的会退缩。” “……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你了。” 武朝阳沉默了几秒,然后语气复杂的轻声说道:“某种程度上你们是一类人,都是对自己狠毒的毫无底线。”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不过既然和我是一类人,说明他应该很优秀。” 我闭着眼睛轻声笑道,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轻松一点,但似乎没什么用。 武朝阳也跟着我轻笑起来:“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你们确实都很优秀,但‘优秀’只是你们的冰山一角——你知道冰山吗?就是一块巨大的、漂浮在海上的冰。”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海是什么?” “是水,很多很多的水。” 武朝阳的声音柔和起来:“曾有人将海洋比作生命的摇篮,因为根据进化论,地球上最早的生命,就是在海洋中出现的。” “进化论?” “这不重要——那时的海洋应该很狂躁,它的海浪可能有几百个人那么高,汹涌的暗流像一只只大手,将溶解在水中的化学物质不断糅合。”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千百亿年,终于,那个名为‘生命’的奇迹发生了,地球上第一个细胞出现在海洋里,但它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此时的你一样。” 武朝阳的声音让我感到平静,但更多的是疑惑。 或许是记忆被清除的缘故,他说的那些词汇,大部分我都听不懂,不过我知道我要配合他,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想象。 慢慢的,我的意识开始恍惚,我的身体仿佛开始坍缩、或者说是回溯。 我从成人变成了少年,接着是孩童、婴儿、胚胎……最终,我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圆球。 “细胞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我在心里想道。 “那时的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能随着洋流四处流浪,你看到了陆地、看到了冰山,所有地方都是光秃秃的,这让你感到了孤单。” “这让你的心里产生一种渴望,渴望找到自己的同类、渴望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你随着蒸发的水汽飘到天上,终于——在那些缥缈的云雾中,你看到了无数的同类,无数的细胞——你想融入它们、融入你的同类中吗?” 我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无数半透明的小圆球,正在我眼前欢快的跳动:“想……” “那就去吧……” 我向那些小圆球飘去,但却被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我过不去……” “为什么?” “有东西在阻止我……” “是什么东西?可以绕过去吗?” “我试试……” 我开始朝着一侧飘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飘了多远,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微的裂缝。 我努力挤进了裂缝,努力向着我的同类前进,可是裂缝实在太细微了,哪怕我只是一个细胞,这个过程也并不容易。 于是我开始用更大的力气,相应的,周围对我的挤压也更加强大。 我的身体开始变形,有一条半透明的线延伸出去,它摸索着裂缝的表面,不断朝着深处前进…… 慢慢的,我从“细线”上感到了一丝轻松,我似乎成功了。 接着我看到那些圆球向我靠近,最前面那个同样伸出一根细线,我们彼此接触、缠绕在一起,同时我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我和武朝阳在一个房间里,就像催眠开始前我看到的那样。 “我有办法不让他们被带走,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什么办法?” “偷梁换柱。” …… 那个半透明的小圆球消失了,应该是被我吸收了,因为我感觉自己的力量更大了一点。 我伸出去的细线末端开始分叉,于是我又触到了两个圆球—— “我想说你输给我了,但很可惜,我们不是敌人。” 一个咳着血的男人如此说道。 “你要做的第一步,是被清除记忆。” 武朝阳如此说道。 接着,我的“细线”开始裂变,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我看到的画面越来越多,它们在我的眼前以极高的频率闪动。 那些半透明的小球一个个被我吸收,我的身体又开始生长,力量也越来越大。 终于,我听见了“喀”的一声轻响,那是阻挡我的屏障碎裂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轻松让我感到不适,但这种不适很快就被喜悦冲散了——我看到仿佛无穷无尽的小圆球向我奔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把手伸向那些小球,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那些圆球仿佛变成了带电的手术刀,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制造极致痛苦的东西。 每一次接触,都会给我带来直达骨髓的痛楚,这让我忽然觉得我是有灵魂的,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的灵魂,在跟着我的身体一同颤栗! “呃——”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接着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我喘着粗气睁开眼睛,就看到武朝阳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除了担心,还带着几分期待,以及害怕听到结果的忐忑:“怎么样?成功了吗?” 我喘着粗气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你催眠的水平实在一般。” 武朝阳一怔:“什么意思?” 我浏览着脑子里多出来的画面,其中最后、又或是最早的画面中,是我和秦玉林在天台上的谈话:“我只恢复了最近几个月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 武朝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一秒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立即阴沉下去:“你在骗我!这就是你真正的计划!” 第124章 阳谋 突然涌入的大量记忆,让我的大脑有些混乱,我看着声色厉苒的武朝阳,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你想说,我同意加入王强的计划,就是为了利用计划中‘恢复记忆’的步骤?” “难道不是?” 武朝阳用一种遭到背叛的愤怒眼神看着我:“如果我的催眠失败,你的记忆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催眠成功了,你却只恢复了几个月的记忆?这不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收起苦笑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我只是为了恢复记忆,为什么不让庄湘进行催眠?” 武朝阳想了想:“她的水平不如我。” “但我可以培训她。” 我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庄湘是有基础的,只因为我要求她做我的辅助员,所以才没有成为观察者,我培训她的效果,肯定比你培训武佳丽的效果好。” “可是……” 武朝阳说出两个字就没了下文,几秒种后只发出了一声疑问:“但你怎么可能只恢复几个月的记忆?” “我们会弄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我深吸口气,平复刚才那种痛苦导致的心跳加快:“先叫刘组长进来吧。” …… 庞诚将武朝阳的入梦仪带离后,观察间只剩下我和刘组长两个人。 “你是刘祈的什么人?” 我没等刘组长开口就抢先问道。 在我恢复记忆的同时,我就发现刘组长的样貌和刘祈有几分相似,但明显能看出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你的记忆恢复了。” 刘组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他的嘴角隐约翘起了一点,这说明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喜悦。 我看在眼里,再结合二人相似的外貌,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他是你哥哥?” 刘组长的眼神颤了一下,又努力装作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说?” “你身上有很多刻意模仿刘祈的痕迹,比如虚张声势的时候,会装的比平时更加胸有成竹——” 我模仿着刘组长,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说明你很崇拜他,同时你们外貌相似、年轻相仿,所以你大概率是他的弟弟。” 刘组长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最后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我叫刘愿,愿望的愿。” “祈愿么……你们的父母很浪漫。” 我朝刘愿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引回正题:“你为什么要问刘祈的事?他和王强的死有关系吗?” “没关系,是我的私人原因。” 刘愿摇摇头,眼神重新坚定起来:“有一天我哥突然失踪了,我用了几年的时间,查到他加入了一个叫做‘观察者计划’的项目。” “之后我也想尽办法加入进来,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不只问了你,我接触过的每一个观察者全都问过。” 我观察着刘愿的微表情,它们告诉我他没有说谎。 于是,一个哥哥失踪后、出于亲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执着于寻找哥哥的弟弟形象,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来。 遗憾的是,我知道他不可能找到刘祈,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不过我想要和刘祈达成合作,除了刘晓星之外,刘愿似乎也是可以利用的部分。 “很遗憾,我只在梦境中见过他。” 我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接着露出同情的眼神:“如果我能见到刘祈,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刘愿皱起眉头:“梦境中的角色,都是其他人对他的记忆构成的,那不是我哥,我也不需要这种心理安慰。” “我说的现实。” 我表现出诚恳的态度:“我是观察者,如果你哥还在这个项目,我见到他的几率比你更大。” 刘愿没说话,闪烁的眼神转向地面,似乎在权衡我的建议。 “或者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如果见到他,我可以让他联系你。” 我继续提出一个新的建议,这会让他觉得我是在真心帮他,进而降低他对我的防备。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0,这是我的私人通讯代码。” 刘愿似乎怕我记不住,说完又拿出一支笔,把这串数字写在我的手心里:“如果你见到他,就说家里人都在等他。” “我会的。” 我共情的点点头,接着这个话题试探问道:“他失踪后再没出现?可我听说他还有个女儿,而且他很重视他的女儿。” 从“家人”将话题引到“女儿”,至少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刘愿听到这个话题,脸色竟然瞬间就阴了下去! “你不配提晓星!” 刘愿咬牙切齿的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是骗子!你们都不配提她!” 我露出发自内心的疑惑表情:“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刘愿面露怀疑,同时还带着几分鄙夷:“我嫂子因为一场意外去世,我侄女也在那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 “后来我哥找到我,说他找到人能救晓星,但需要他离开一段时间,让我替他照顾好父母……之后他就失踪了,晓星也被你们项目的人带走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 我看着刘愿没说话,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知道这个信息。 之前我曾有过猜测,刘祈自愿将意识投入梦境成为锚点,就是为了谈条件救刘晓星,而现在,这个猜测似乎得到证实了。 但我不确定刘愿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所以我决定先暂时隐瞒。 “我会另外帮你注意刘晓星的。” 我用一种慎重的语气说道,这同样会让刘愿觉得我在帮他:“另外我建议你也开始寻找刘晓星,我觉得那才是找到你哥的关键。” 刘愿想了一下:“你觉得我哥和晓星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我摇摇头坦诚回道,然后向他露出求助的表情:“我帮了你,能不能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刘愿的眼神忽然戒备起来:“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我故作随意的笑了笑:“那两个涉嫌谋杀王强的人,我想见见他们。” 刘愿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他们不是凶手吧?” 我笑了笑并未否认,因为这是一个阳谋:“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以权谋私的事情就会被上级知道,或许……他们会把你从这个项目踢出去。” “你在威胁我?” 刘愿的脸色再次阴沉下去,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鸷气场,让我觉得他会突然拔枪把我干掉。 第125章 虚张声势 观察间里的气氛凝重起来,但经过水下溶洞的梦境里,那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凝重之后,这种切实的、来自人的威胁,已经不会再让我像以前那么紧张了。 至少人类是可以谈判的。 “如果实在为难,你可以杀掉我灭口。”我微笑着看着刘愿:“不过所有观察间都有监测频道,我们刚才的谈话已经被录音了。” 刘愿的眼神几乎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下。 我的笑容更加明显:“如果你想保守这个秘密,就需要去到中控间,删除所有的录音备份。” “如果你不知道中控间的开门密码,以及相关设备的指令代码和执行密码,就要挟制外面那个叫庞诚的人——当然这会引起警报,可能会给你带来一点小麻烦。” 我胸有成竹的看着刘愿,其实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因为除了谈话会被录音之外,其他部分全都是我编的。 我在赌,赌他不了解观察站的运作机制。 幸好我赌对了。 刘愿咬了咬牙,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挫败:“他们已经被看押,我需要时间。” 我心里松了口气:“你是组长,你说了算。” 刘愿没理我,捏了捏眉心才继续道:“你来到这以后见过我哥吗?我是说现实中。” “我只在梦境里见过他。” 我继续坚持之前的答案——当然这是实话:“别想着从我这套信息了,我是研究心理的,如果我想骗你,绝对不会被你发现的。” 刘愿闻言冷笑了一下:“但我已经知道那两个人不是凶手了。” “是啊,你真厉害。” 我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刘愿的眼中露出几分思索,接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有点后悔让你恢复记忆了。” “但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叹了口气,像在对刘愿说,也像在对自己说:“在不知道选择会导致什么结果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选择’。” 刘愿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思索,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几秒种后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观察间。 又隔了几秒,庞诚带着武朝阳的入梦仪进来。 武朝阳还没完全进门就急忙问道:“谈妥了?他会配合我们?” “现在还不好说。” 我摇摇头,回想着刘愿的种种行为特征:“这个人看上去冲动幼稚,可他又偏偏是调查组长。” 武朝阳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怀疑他是装的?” 我再次摇头:“也不好说,毕竟涉及到亲人,冲动一点也能理解……再接触看看吧。” 武朝阳点点头,又向庞诚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的出了观察间,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还剩几天?” “拼图找到了吗?” 我和武朝阳几乎同时开口。 “记忆清除让你昏迷了两天,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用了七个小时——新站长明天就到了。” 武朝阳先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你说的那块关键拼图,找到了吗?”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前只能填充一部分细节和逻辑,关键信息……应该在我更早的记忆里。” 提起这事,武朝阳的表情又疑惑起来:“但你怎么可能只恢复几个月的记忆?这不符合逻辑——要不我再试试?”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配合武朝阳的催眠。 如今我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至少心理学方面的记忆差不多了——在我的有意配合之下,这次的催眠顺利了许多。 但很可惜,催眠结束之后,我的记忆里只是多了些细节,却依旧没有更早的记忆。 “看来我的水平还不够啊……” 武朝阳苦笑着叹了口气,脸上带着难掩的挫败。 “其实你的基础不错,但可能平时用的不多,有点疏于练习了。” 我轻笑一声劝解道,不过我的心里完全笑不出来。 第一次催眠恢复了几个月的记忆,当时我就有个不祥的预感,而第二次催眠的结果依然如此,也让我的那个预感更加强烈了—— 如果将记忆比作电脑硬盘中的数据,那么催眠的“记忆封锁”,就是将数据移入回收站,而“记忆清除程序”则是将数据删除。 但无论哪种方式,这些数据都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的。 除非是一块新的硬盘。 不属于我的肌肉记忆、内容未知的应急预案,再加上这次的记忆恢复,“被换过身体”的念头又一次闯入了我的脑海。 我稍稍用力咬住嘴唇,用痛感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你了解多少?” “那是人类第一次正面接触【大灾难】。” 武朝阳不假思索的回道:“这不是你提的条件吗?利用记忆清除,以客观角度去观察第一次直接接触。”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摇摇头,斟酌了一下用词重新问道:“那段梦境来自谁的记忆?” 之前因为记忆清除,梦境中的很多信息我都没法联系起来。 但在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就很清晰了。 首先,虽然梦境中没人叫过“我”的全名,但种种细节都证明我在梦境中的身份,就是我记忆中的恩师杨佩宁。 而“我”在梦境中的体态特征大约五十多岁,所以从时间上看,他是先加入了这次行动,而后才进入了在众生的造神计划,或许这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漏洞。 我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探索水下溶洞的11人小队无一生还。如果杨佩宁参与、并死在那次行动里,又怎么会在后面加入造神计划? 虽说梦境中的各个角色,也可能是其他人对这个人的印象,但杨佩宁在两个梦境中都有实际作用,说明历史上真实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是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的。 其次是一个侧面信息。 我在这个梦境中的身份是杨佩宁,这说明我在梦境中的身份并不固定,所以在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里面,我又借用了谁的身份? 不过这只是我单纯好奇,对我的计划没有太多影响,所以我的重点还是放在第一个逻辑漏洞上。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武朝阳这次却摇了摇头。 “梦境构建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要不我把林霜叫来?” 我眼神一动:“你已经说服她了?” “嗯……算是吧?” 武朝阳的表情忽然有点尴尬:“我把所有招数都用了,她死活不点头——不过她在我的劝说下,明显是有这个意向的,只说要和你谈一次。” “跟我谈?” 我下意识皱起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我好像猜到林霜想干什么了。 第126章 林霜的发现 几分钟后,我的观察间里热闹起来。 首先是林霜,她来的很快,似乎一直在等着这次谈话。 同时来的还有陈禹含,之前是她负责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对里面的情况比较了解,武朝阳觉得可能有用,所以把她也叫来了。 林霜在我身边站定后,武朝阳、庞诚、陈禹含、武嘉元和武佳丽在她身后站成个弧形,隐约形成了一种包围的态势。 这在心理学上是一种隐性施压的方式,我看了武朝阳一眼,不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没必要,都散开吧。” 我朝武朝阳苦笑了一下,等几人散开又看向林霜:“听说你想和我谈谈?” 林霜“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其余几人:“能让他们先回避一下吗?” “不能。” 我微笑着干脆拒绝:“就算他们回避了,我也会把这次谈话转述给他们,所以还是直接开始吧。” 林霜的表情有点犹豫,语气也充满了暗示:“你就真的这么相信他们?” “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相信,包括你。” 我继续保持微笑,完全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所以你们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就知道你之前说那些都是骗人的!” 陈禹含抱起肩膀冷笑一声,同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编瞎话不打草稿!呸!渣男!” “喏,看到了?”我朝林霜扬了扬眉毛:“他们也都不信我,在这一点上,你们才是同阵营的。” “……你们这些人太难懂了。” 林霜瘪了瘪嘴,视线从几个人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我的脸上:“前站长意外死亡,我被迫在这多留了几天……我觉得你们观察站内部可能有叛徒。” 我心里暗道了一声“果然”,脸上却是意外的表情:“有这种事?你怎么发现的?” 林霜指了指武朝阳:“王站长意外死亡那天,他来找我谈了一些事——这些你们都知道吧?” 我点点头,林霜继续道:“那次之后,我发现不论我走到哪儿,周围总像是有人在偷偷盯着我。” “会不会是为了保护你?毕竟站里刚出了命案。” 我问林霜,眼神却朝武朝阳飘了过去,但没想到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是他的安排。 同时林霜也摇了摇头:“保护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偷偷摸摸的?” “该不会是有人暗恋你吧?” 陈禹含阴阳怪气的开口,说着还瞟了我一眼:“姐姐你不知道,这个观察站的变态可多了!” “……其实你可以不说话。” 我白了陈禹含一眼,又将眼神投向林霜:“会不会是你的心理作用?” “可是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林霜再次笃定摇头:“上次听你说过那个猜想之后,我这几天就在尝试建造理论模型,我所有手稿都是按照顺序整理的,但昨天我发现顺序乱了。” “……” 我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个情况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这个人去翻林霜的手稿,至少是知道她的身份、并好奇她的研究,而这个研究是基于我的“平行梦境”理论,所以无论是我还是王强的人,都没必要去查林霜…… 先前我以为011号观察站内,除了我和王强涉及的人,其他人都是一无所知的按部就班。 所以我猜到了林霜的怀疑,但只当是她多疑引发的误会。 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站内的局势似乎没那么简单。 我看向庞诚,庞诚也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去查一下。”我无奈明说。 庞诚的表情更茫然了:“查什么?” “查谁进过她的房间!”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盯着庞诚背影看了几秒,才又重新看向林霜:“除了手稿,还有其他异样吗?” 林霜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其他都是我自己的感觉,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我“嗯”了一声:“那就开始吧——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都使用了谁的记忆?” “0615……” 林霜露出回忆的神色,片刻后摇了摇头:“具体名字我记不清了,不过根据联合政府提供的背景资料,都是当年参加过那次行动的人。” “那次行动你有了解吗?” 我不动声色的继续追问:“比如当时死了多少人?” “11个。” 林霜回答的很干脆,但是表情却有点犹豫:“不过……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多人。” 我心里一动:“为什么这么说?” 林霜回头看了眼其他人:“这涉及到提取记忆和梦境构建,如果你执意要问,必须让他们回避。”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们先回避吧。” 我看向武朝阳,接着又转向陈禹含:“你别走远,我还有事问你。” 陈禹含说了声“麻烦”转身出门,其他人也陆续退了出去。 随后林霜没再隐瞒,神色古怪的轻声说道:“提取记忆的技术只能对死者进行,但这个梦境所用的尸体,不是一次送过来的,而且尸体的状态很不一样。” 我一怔:“什么意思?” “这个要从我们的流程开始说。” 林霜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提取记忆之前,联合政府会提供一份名单,然后根据调查目标的重要程度,选择其中持有相关记忆的目标。” “为了提高效率,选中的尸体都是同期送过来的,我们会提取全部的记忆,然后尽可能多的构建一类梦境——但水下溶洞的梦境是个例外。” 说到这,林霜的表情里多了几分疑惑,似乎直到现在还没想通:“那次的相关人员,是分成三批送过来的。” “第一批有四人,明显死亡后被冰冻了很长时间,第二批的六人,和第一批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但是这些尸体被解剖研究过。” 我听着林霜的声音,同时在心里和梦境对照—— 梦境中神秘失踪发生了三次,算上最后一次的小周正好是六人,对应的应该是第二批尸体,至于解剖研究,应该就是因为他们神秘失踪、又神秘出现。 所以第一批就是赵武、大王、中年专家,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单眼皮男生…… “第三批是一位老人吗?” 我看向林霜试探问道,现在只有“杨教授”还没有对应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 林霜一惊,但似乎不是真的想问,因为她很快又继续道:“联合政府说他们是那次行动的参与者,而那次行动的结果又是全军覆没。” “但是那位叫杨佩宁的老人,不仅送来的时间比第二批晚了三年,尸体的状态也是刚死亡不久的。” 我瞬间理清其中的逻辑:“你怀疑有人假造了尸体的身份,或者杨佩宁当年并没有死。” 第127章 逆向思维 林霜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就发现关键。 隔了几秒,林霜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其实我没想到尸体造假,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在接触到这批尸体之前,我的部门根本不知道那次行动。” 林霜摊手回道:“如果对方有能力调换尸体、假造文件,直接抹掉第十一人的存在就行了——而且尸体确实拥有相关的记忆,这一点是伪造不了的。” “对方没有抹掉‘第十一人’,可能是怕你们提取记忆时发现破绽,至于伪造记忆……” 我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那具尸体的记忆,会不会是被人灌输进去的?” “不可能,那具尸体的记忆是连贯的。” 林霜想都没想就坚决摇头:“被灌输的记忆,很难和本体的记忆完全嵌合,活体大脑会联想补足这种差异,但尸体不会。” “所以只剩假死这一个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杨佩宁活着出了水下溶洞,却由于某种原因假死脱身,之后又加入了造神计划,直到你们接收尸体的时候才真正去世。” “你怎么……” 林霜下意识想问什么,话没说完又面露恍然:“对不起,我总会忘记你保留记忆的事。” “正常,我也忘掉了很多事。” 我苦涩的笑了笑,忽然灵光一闪看向林霜:“记忆方面是你的专业,有没有什么技术,能让人彻底忘掉某一段记忆,哪怕是催眠也无法想起?” 林霜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有啊,把记忆提取出来就行了。” 我一怔:“那不是只能提取死者的记忆吗?对活人也行?” “行。” 林霜再次点头:“不过提取完就变成死人了。” “……” 我沉默了一下,同时把“记忆提取”的可能性从心里划掉:“还有别的办法吗?能对活人用的。” 这次林霜认真想了几秒:“我们一直在研究相关技术,但是暂时还没什么进展。” “难道我真被换了新的‘硬盘’?” 我又忍不住开始乱想,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咬住嘴唇:“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要加入我们吗?” “我本来是想同意的——” 林霜的语气带着转折,同时脸色还有点古怪:“但你突然这么娇羞,让我觉得可能有陷阱。” “……你很幽默。” 我尴尬的松开嘴唇:“那我就当你同意了——王强说过你的任务吗?” 林霜点点头:“他让我先回去排查,我们部门可能是‘扰乱’的源头,所以要先排除隐患。” “还要配合我们,拿到一些我们需要的梦境。” 我补充了林霜的任务,然后朝滑门扬了扬头:“你可以走了,顺便叫陈禹含进来。” 林霜闻言皱起眉头:“聊完正事就赶人,你们观察站都这么没礼貌吗?” “礼貌是给有时间的人讲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霜:“林博士,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王强付出了生命才启动这个计划,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能紧张起来。” 林霜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严肃,表情顿时有些僵硬,或许是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索性默默地转头离开。 随后陈禹含就进来了,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有话快说!好不容易有几天不用入梦,我还想好好休息一下呢!” 我看着陈禹含有些无奈,虽然我很同情她的成长经历,但每次听她说话还是忍不住生气。 “真羡慕你这种没挨过打的孩子。” 我怼了她一句,不等她回嘴又引回正题:“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之前是你负责的?” “是又怎么了?” 我没理会陈禹含的冒犯,稍作回想后,将我经历的梦境大概讲了一遍:“这些事情你都经历过吧?” 陈禹含点点头:“不过我没你那么倒霉,那个梦境我进了一百多次,从来没被炸死过。” “被炸死不是固定剧情?” 我一怔,但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 林霜拿到杨佩宁尸体的时候,杨佩宁刚刚死亡不久,所以他一定活着出了溶洞,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 而且“我”的死因也很偶然。 地面和空气,对于震动的传导效率是有差异的,这种差频震动共同作用于同一点的情况,在现实中非常罕见,而且这“一点”的区域不会太大。 所以我遇到的意外,可能真的是我比较倒霉…… 陈禹含似乎知道我能想通,所以压根没解释:“你让我等半天就为了问这个?” “我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摇摇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这个梦境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我现在想不起来,比起继续入梦,直接问你更快一点。” 陈禹含又嘀咕一句“麻烦”,然后在地上坐了下来:“那我从头开始?” “不用,我总结了几个问题——” 我摇摇头,在心里做了个排序后开口问道:“常规情况下,梦境时长为10到15天,但根据我得到的信息,这次行动的时间只有24小时左右?” “行动时间只有24小时,但这个梦境的时长,应该在70个小时以上。” 陈禹含随口回道,见我面露疑惑的又补充道:“我一直没有完整经历过这个梦境,最多到70个小时左右我就会死。” “所以你在这个梦境死了一百多次?”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陈禹含,虽然梦境中的死亡不是真的死亡,但作为观察者,是能切身体会濒死的感受的。 陈禹含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毫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没那么惨,前几十次有点难受,死的多了就习惯了。” 我看着陈禹含罕见的笑容,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虽然她表现的很轻松,但我也在梦境里死过几次,我知道那种感觉,也知道她想保持现在的心态有多难。 “你能坚持下来,是因为那个‘必须成为观察者’的理由吧?” 我看着陈禹含,犹豫几次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理由?” “关你屁事?” 陈禹含眼睛一瞪,又变回平时的刺猬模样:“你还问不问?不问我回去了。” “……” 我咬着牙沉了口气,翻了个白眼才又问道:“既然你每次都是以死亡结束,怎么知道后面还有内容?” “因为我不是最后一个死的……” 陈禹含小声说道,下一句又突然提高音量:“但这跟我的能力没关系!我在梦境里的身份是个老头子,身体差得很!每次都等不到安全撤离!” 我听到“撤离”忽然灵光一闪:“或许……那个梦境真正的结局不是撤离?” 第128章 告别 陈禹含没说话,但愕然的表情已经替她做出回答。 我看着她的表情也有点意外,她进入这个梦境一百多次,居然从没想过去溶洞的深处? 不过转念想到她的特殊情况,我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在一个完全没有方向的环境中,大多数人会把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当做目标,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会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陈禹含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她的目标就是“安全撤离”,所以她之后所有的思考,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这个问题越难,占用的精力就越多,也就越难注意到其他方面。 这是惯性思维导致的,也算是观察者保留记忆的弊端之一。 “更换入梦芯片太麻烦了,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我露出个故意气她的笑容,不等她炸毛又问道:“但有件事还是要问你,那个无缘无故走回头路的情况,你怎么解决的?” “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想啊!” 陈禹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没想到她这么小心眼,眼珠一转正色说道:“现在知道,被你嘲讽的人是什么感觉了吧?” 陈禹含站定脚步回头看我:“你不会想让我改吧?做梦!” “我不是让你改,而是要帮你提升。” 我收起笑容,同时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想让别人生气,首先自己不能生气,冷静思考才能准确找出对方的痛点——一句话就能达到效果,为什么要说一万句?” 陈禹含的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我知道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我心中暗喜,没想到灵光一闪缓和气氛的手段,居然还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默默等她琢磨了一会儿,我又借着还算和平的氛围试探问道:“所以……你怎么解决迷路的?” “……蒙上眼睛。” 陈禹含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当时我和其他人走散了,手电筒也坏了,没办法只能摸着黑走,结果就这么走出来了。” 我闻言一怔:“但你不是没有成功撤离过吗?” “我只是解决了迷路的情况,后来——” 陈禹含说到这停了几秒,似乎在想该怎么描述:“我遇到了一些离奇的情况,有几次我看到了失踪的人,又一起去找其他人汇合,可是赵武他们似乎看不见我。” 我瞬间明白她说的情况:“对于赵武来说,你也‘失踪’了?” 陈禹含点头表示赞同:“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们离开,后来我又想过几个办法,但以那个老头子的身体很难完成。”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虽然没问出太多信息,但知道怎么解决迷路,已经可以节省我很多时间了。 “叫武佳丽进来吧。” 我朝门口扬了扬头,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还记得林霜吧?” 见陈禹含点头,我又道:“我占用了你的梦境,在我苏醒之前你不用入梦,去陪在林霜身边,看看是什么人在跟踪她。” 陈禹含闻言面露疑惑:“你不是叫庞诚去查了吗?” “这不止是调查,也是对你处理人际关系的训练。” 我随口找了个理由,实际的原因是我有点怀疑庞诚。 之前武朝阳让他回避只用了一个眼神,而我让他去查林霜说的异样,他居然问了我两次才反应过来。 我知道庞诚有时候反应比较慢,但还不至于这么慢,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他在装傻。 同时他又是王强选定的人,我很难确定这是不是王强、或者武朝阳的授意,所以必须找一个计划之中、又对王强没那么忠诚的人。 当然,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陈禹含,因为我对她也没有足够的信任。 不过陈禹含好像也不在乎,朝我翻个白眼就出去了。 接着又有人进入我的观察间,但不是武佳丽,而是调查组的刘愿,同时还带来了庄湘和肖海。 两个人都戴着电子手铐,不过看上去没吃什么苦。 庄湘一看到我就想说什么,但她刚张嘴,就被肖海很隐晦的拉了一下。 我收回目光看向刘愿:“我以为你要几天时间才能搞定,没想到这么快。” 刘愿阴沉着脸伸出两根手指:“调查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最多给你们二十分钟。” “足够了。” 我朝刘愿挤出个微笑:“如果我现在让你回避,是不是过分了点?” “确实,但你过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愿冷笑了一下,接着俯身凑到我耳边:“你所有的过分要求我都记着,如果让我发现你不是真心帮我,我保证会让你、还有那边那两个,一起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完,刘愿威胁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阴沉着脸走出了观察间。 庄湘赶忙去关了门,然后几步跑到我身边:“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说我是武佳丽?我还听说王强死了?他……” “停!” 我找了个气口打断庄湘:“我们只有二十分钟,先说正事。” 庄湘闻言只得将问题咽了回去,随后我又看向肖海:“武朝阳把你的记忆恢复了?” 肖海眼神茫然的摇摇头。 我不禁一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庄湘开口?” “因为我觉得你可以信任。” 肖海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们顶替别人的身份,是你安排的吧?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直觉告诉我先不要暴露。” 我看着肖海哑然失笑,没想到我们两个先后经历了失忆,潜意识里的默契居然还在。 同时这也让我更有把握,于是我用了五分钟,将目前的情况大概解释了一遍。 两人听完后沉默了几秒。 之后,肖海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所以我们是你最信任、也最信任你的人,而你为了拉拢武朝阳,把我们出卖了?” “是。” 我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肖海:“你想报复也可以出卖我,就说是我指使你杀了王强。” “我们不会的!” 庄湘脸色一变,连忙干笑着看向肖海:“肖队你先别生气,师兄出卖我们肯定是计划,他一定有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 肖海闻言,朝我投来个询问的眼神,我又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任务。 “师兄!” 庄湘死死拉着肖海,表情都快哭出来了:“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让我们做什么吧!” “我已经说了,出卖我。” 我收起所有表情,用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说道:“我们双方互相指认,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们都不会再进入观察站。” “之后,你们要自己想办法,进入这个项目的其他领域,然后不择手段的往上爬,你们爬的越高,将来对我的帮助就越大。” 庄湘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再进入观察站?那不是……” “是。” 我咬牙回道,努力不想让自己表露情绪,但却忍不住泛红的眼眶:“在我做好准备之前,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129章 第三种选择 我的话音落下,对面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庄湘先是松了口气,似乎是因为我给他们安排了任务,接着她的眼圈也开始泛红。 而肖海则是没什么反应,歪头盯着我看了几秒,才有些厌恶的皱起眉头:“你很喜欢骗人吗?” 我皱了下眉没说话。 庄湘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师兄,你先帮肖队恢复记忆吧,不然他总怀疑你!” “现在不行。” 我摇摇头:“时间不够,而且为了应付审问,他需要保持失忆的状态。” “是不敢吧?” 肖海冷笑了一下:“我现在就已经发现破绽,如果让我恢复记忆,他就彻底瞒不住了。” 我露出个看不出情绪的微笑:“激将法对我没用。” “你们俩别斗嘴了行吗?” 庄湘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们,像看着两个幼儿园的孩子:“肖队,你被记忆清除过,有怀疑很正常,但我保证,师兄绝对不会骗我们的。” “或许他早就骗过,只是你没发现。” 肖海的嘴角下沉了一点,这表明他的心中有点失望:“我们涉嫌杀人,就算没有证据又互相扯皮,肯定也会受到严格的审讯、甚至关押,没错吧?”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但是这个部分你不用担心,王强应该已经做好了布置。” “应该?” “原本应该被带走的,是真正的武嘉元和武佳丽,王强虽然没有太多考虑他们,但一定能保证被带走的人不会出事,否则武朝阳不会答应合作。” “那就假设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第二个问题——” 肖海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和庄湘:“除非真相大白,否则我们就是有嫌疑的,就算不被关押,这个项目也不会继续留着我们了吧?” “对于肖海和庄湘来说,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不等他开口又话锋一转:“但你们现在的身份是武嘉元和武佳丽,这两个身份和我关系不深,只要你们咬死是被冤枉的就可以了。” “谁会信?” 肖海的嘴角又下沉了一点:“这么大规模的项目,招募人员的时候没有登记信息吗?就算你们能改档案,整个项目里就没有认识我们的人?” “……王强已经安排好了。” 我沉吟了一下,继续面无表情的轻声回道,但其实这只是个借口。 用庄湘和肖海去换武家姐弟,是我对这个计划做出的改动,它不在王强的计划之内,所以也不会有这方面的安排。 肖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虚,勾起右侧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你还在骗人——看来我要重新考虑对你的信任了。” “你不需要信任我。” 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我说过,你们要出卖我,然后去过好自己的生活——之后,你们可以看我都做了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肖海冷笑的嘴角沉了下去,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这句话是真的。” “太好了!” 庄湘欢呼一声,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肖队!你终于相信师兄了!” 肖海摇摇头,眼睛还一直打量着我:“我不相信他,但他刚才那句话是真的,他……” “肖海!” 我脸色一变急忙打断肖海:“让庄湘出去,我们单聊。” 肖海犹豫片刻,眼珠朝庄湘转了一下:“你出去。” 庄湘闻言一愣,接着气的嘟起了嘴:“你们什么意思?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肖海没说话,直接拉着庄湘往门口走,这个行为让我心头一颤,它说明肖海真猜到我的真实目的了。 另一边,庄湘拼命挣扎不想出去,可到底不是肖海的对手,很快就被推出了观察间。 呲—— 滑门关闭,肖海再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写满了无奈:“你根本不在乎,我们未来能给你提供多少帮助。” 我看着肖海没说话,他朝我走来,语气低沉的听不出情绪:“你出卖我们,是因为你知道被带走的人不会有事。” “你想把我们从这件事里择出去,哪怕我们会被关一辈子,哪怕会被踢出项目,至少我们可以安全的活着——这不是出卖,这是保护。” 我依然看着肖海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脸颊上的肌肉在轻微抽搐,这是我为了控制表情,长时间用力咬牙导致的。 “看来我猜对了。” 肖海说着已经走到入梦仪的旁边,低下头直直的看着我:“为什么?你现在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吧?” “……因为你们是我朋友。” 我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卸去伪装:“局势比我想的更复杂,我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但你们还有机会。” “所以你就用那对姐弟,来换我们两个的安全?” 肖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牺牲别人来救自己的朋友……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动?” “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 我苦笑一声:“我知道这很自私,但如果你的朋友和陌生人被绑在铁轨上,火车抵达的时间只够你救一个,你会怎么选?” 肖海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什么是火车?”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能救一个。” “我会去挡住火车。” “……” 我被肖海的回答气笑了:“火车是挡不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 我一怔,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电车难题的选择不只是“一”和“五”,理论上还存在第三种选择,即使车速很快、力量很大……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说的对,我改主意了。” 我睁开眼睛看向肖海,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出去以后叫刘愿进来,我会尽量拖延时间,让庄湘和武朝阳帮你恢复记忆。” 肖海疑惑的皱起眉头:“可是你之前说,为了应付审问,我要保持失忆的状态。” “这是王强的计划,不是我的。” 我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在别人设计好的规则里,我们能做的选择非常有限……但我们不是必须遵守这个规则。” 肖海的表情古怪起来:“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好像是不得了的事。” “就像你说的,我要去挡住火车。”我向肖海露出个疯狂的笑容:“成了可以救下所有人,败了可能会比死还难受……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肖海也看着我笑了起来:“我看起来像要退出吗?” 第130章 乱码?讯息? 肖海出去之后,刘愿很快就走了进来。 但他故意没有关门,还让肖海和庄湘站在门外、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你找我?” 刘愿说着走到我左侧:“劝你一句,我的人在附近几个路口守着,别想着制造机会让他们逃跑。” 我顺着刘愿的视线转头看去,正好能看到门外的庄湘和肖海。 “你多虑了。” 我说着,朝门外的肖海眨了眨眼,得到他的眼神回应才看向刘愿:“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你哥的事。” 刘愿果然把目光移向了我:“什么事?” “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先确定几个问题……” 我说着活动了一下颈椎,同时右耳幅度极小的动了几下。 这是我的肖海约定好的暗号,意为“开始行动”。 “刘祈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比如他有没有什么慢性病?或者……难以治愈的绝症之类的?” 我询问刘愿,同时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先是布料擦过粗糙墙面的轻响,应该是肖海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接着,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说话声,但声音实在太轻了,我分不清说话的是男是女,也就不知道是庄湘还是武朝阳。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催眠开始了。 于是我继续向刘愿发问,问题都是心理、或生理层面上,有可能导致自杀的原因。 我问的很明显,刘愿很快就发现这些问题当中的规律,接着他开始紧张,开始担心刘祈的情况,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我身上。 “咳咳!” 十多分钟后,外面传来肖海的咳嗽声。 我长舒口气,朝刘愿露出个尴尬的表情:“根据你的回答,刘祈的心理状态应该很健康,看来是我多虑了。” 刘愿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庄湘和肖海都在,才又阴沉着脸看向我:“问了半天告诉我什么事都没有,耍我玩儿呢?还是你又在耍什么阴招?” “你的疑心太重了,我真的是想帮你。” 我朝刘愿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不如给我点时间,让我证明给你看?” 这是一个“类自证怪圈”,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真心想帮刘愿,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我不是。 所以刘愿唯一的选择就是等。 刘愿也清楚这一点,只能阴沉着脸咬了咬牙:“无论你有什么诡计,行动之前都权衡一下,你有两个人在我手里。” “所以我不会骗你。” 我看着刘愿威胁的眼神微笑起来:“不是吗?” 刘愿被我问的哑口无言,最终只“哼”了一声就大步出门,带着庄湘和肖海一同离开。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框一侧,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落寞。 和肖海聊过之后,我改了我的计划,不再单纯的为了保护他们。 但有些部分是没有改动的——庄湘和肖海被带走之后,011号观察站已经没有我可以绝对信任、同时也绝对信任我的人了。 所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必须独自面对。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回过神发现是武佳丽。 “庄湘有话留给你。” 武佳丽没等我开口就抢先说道,接着拿出她的操作器,屏幕上是一段提前编辑好的话: “师兄,刘愿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跟你说——我不知道你具体的计划,但我相信你,所以直接说正事吧。” “之前那次梦境崩塌,你在秦玉林身上看到很多杂乱的笔画,王强汇报上级之后没有回音,所以他用自己的关系查了一下,得知一号基地也有类似的情况。” “他安排我去了一号基地,我发现那里遇到这种情况的次数很多,因为他们只负责二类梦境,而二类梦境因为逻辑混乱,更容易发生坍塌,所以他们认为这种信息的出现,和‘梦境坍塌’是有直接联系的。” “一号基地认为这些信息是有含义的,研究过后他们发现了破译的方法,据说是一种类似立体数独的拼字游戏,但是太复杂了,我没太听懂。” “所以我直接把你带回来的信息给他们看了,因为庞诚突然联系让我回来,所以只破译了一部分,你先看看有没有帮助吧。” 留言到这就结束了,我朝武佳丽投去个询问的眼神,她犹豫了几秒钟后,从怀里拿出了另一部操作器。 “这是庄湘的,她设置了你的面部解锁。” 武佳丽说着,把庄湘的操作器放到我面前,“叮”的一声轻响后屏幕亮起,同时一张照片也进入我的视线。 那是我和庄湘的合照。 照片中的我闭着眼睛躺在入梦仪上,头上还贴着电极片,应该正在入梦。 庄湘蹲在我旁边,用剪刀手在我头上比了个兔子耳朵,但因为她的脸太靠近镜头了,只拍到了鼻子以上的部分,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 “这傻丫头……” 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又看了几秒才把视线转向武佳丽:“给我看译文吧。”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照片打印出来。” 武佳丽说着转回屏幕点了几下,然后又把屏幕转向了我。 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这竟然是一段视频。 我首先看到那个三维立体的画像,杂乱的纹路遍布蹲地姿势的人体全身,接着那些笔画似的纹路开始剥离,并在空白处组成一句句话: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这是纳兰词。” 武佳丽在一旁小声解释道:“好像是作者悼念亡妻的作品。” 随后第二句话也组合出来:“既说新约,就以前约为旧了;但那渐旧渐衰的,就必快归于无有了。” “这一段是希伯来书。” 武佳丽再次解释道:“大概意思是人类没有遵守与神的契约,所以神明废弃了旧约、改立新约。” 我有些吃惊的看向武佳丽:“你连这都知道?” “看的书比较多。” 武佳丽无奈的笑了笑:“观察者入梦的时候,辅助员几乎没什么事做,我为了打发时间只能看书。” “看来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有感而发,说着又有几句话组合出来,有古诗也有现代诗,含义有表达思念的,也有谴责言而无信的。 视频结束的时候,蹲姿的人形上还有不少纹路。 我目测了一下,破译的部分占了40%左右,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剩下的部分应该也是类似的东西。 “思念……守信……” 我思索片刻看向武佳丽:“一号基地得到的信息也是这些吗?” 武佳丽摇摇头:“不清楚,我今天才知道有这些信息——我让庞诚去问一下。” “等会。” 我叫住准备离开的武佳丽:“先帮我入梦,有件事我要确认一下。” 第131章 深入 我在阴暗潮湿的溶洞中醒来,很快就听到了赵武等人的脚步声。 之后的经过和上次差不多。 赵武和中年专家吵架,冲突平息之后小周失踪,随后我们发现洞壁上的人形,又在撤离的途中发现“迷路”。 寻找岔路无果后,五个人围着应急灯坐在地上。 赵武看了眼时间,开始从背包里翻找炸药:“我们只剩不到四个小时了,我提议用炸药开路,投票吧。” 三个年轻人举起手,中年专家看向我还没说话,我已经朝赵武道:“先把炸药收起来,还没到绝路呢。” 赵武闻言一愣:“撤退的路没有了,岔路也没找到,这不是绝路是什么?” “撤退的路没有了,不是还有前进的路吗?” 我指了指溶洞的深处:“这里发生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接受一个假设——这条溶洞是有生命的,它在阻止我们离开。” “这……不太可能吧?” 大王干笑着用手电筒敲了敲洞壁:“这都是石头,怎么可能有生命?” “我说了,只是一个假设。”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中年专家:“我们大概在什么位置?” 中年专家皱着眉头回想起来:“来的路上为了研究停过几次,后来你体力不支提出休息,我们又分成两队去找失踪的人,大概是在四公里左右的地方。” 我又看向赵武:“溶洞全长七公里,也就是说我们还剩下三公里,我们最快的速度需要多久?” “大概半小时。” 赵武简单算了一下,没等我说话又补充道:“不过这种速度您肯定跟不上,哪怕路上不休息,实际可能也要一个小时。” “所以假设往深处走不会迷路,我们抵达最深处后,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用来撤离——” 我简单算了笔账,然后首先举起右手:“或许溶洞尽头有出去的办法,我提议用一个小时去博一个希望,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刚落,中年专家就举起了手,对他来说,只要不用炸药怎么都行。 接着是大王和那个单眼皮的年轻人,赵武看着我们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又把炸药塞回了包里。 “那就行动吧。” 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轻装上阵,非必要的东西全部舍弃。” 随后我们开始整理背包,另外三人只带了食水和照明设备,我多带了一捆绳子,而赵武则是偷偷往包里塞了几份炸药。 “我力气大……” 赵武发现我在看他,单手拎起背包掂了几下:“这点重量不会影响速度,要不把您的包也给我?” 我摇摇头:“我自己来吧,万一走散了不至于饿死。” “行吧,那就等您累了再给我。” 赵武说着,打亮手电筒走到前面开路。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教训,赵武这次没有走的特别快,只比我们领先了三四米。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几分钟后,最前面的赵武停下脚步,在他手电筒的光亮尽头,堆着我们刚才丢弃的背包。 “如果这条溶洞真有生命,它应该不是想阻止我们离开——” 赵武回头看我,说着从背包里拿出炸药:“它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 “又或者是某种精妙的视觉迷宫。” 我看着远处散落的背包,然后“啪”的一声关闭了手电筒:“关掉所有照明,如果是视觉迷宫,看不见就没事了。” 这是陈禹含告诉我的办法,之前没说是因为我验证一下,是不是去溶洞的深处就不会“迷路”。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的验证失败了。 中年专家犹豫了一下也关闭照明,不过其他人明显有点抗拒。 “杨教授,您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大王搓着手朝我干笑:“刚才您说这地方不能用常理解释,现在又说是什么迷宫……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我不知道。” 我坦诚的看着几人:“我也是第一次来,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不比你们多——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信不信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大王和单眼皮男生对视一眼,默默的把视线转到旁边,并且完全没有关掉手电筒的意思。 赵武往回走了几步:“杨教授,不是我们不信你,但这种地方没有照明太危险了,路难走不说,如果再有人失踪怎么办?” “其实有人失踪我能接受……” 单眼皮男生讪讪的笑起来,眼睛不自觉的朝赵武瞟了一下:“万一多了人才难办。” 话音落下,其他几人都脸色古怪的看向赵武,明显是想到之前出现的假赵武。 “要不我们定个暗号吧?” 中年专家提议道:“定一个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的暗号,万一那个……假人?它再出现我们就可以分辨了。” 大王苦笑一声指了指我:“没用的,刚才杨教授还跟那个假赵武聊天来着,要不是真赵武出现,我们谁都没发现破绽。” 单眼皮男生赞同的点点头:“不管那个假赵武是什么东西,我们只能假定他拥有本体的记忆,我们定了暗号它也会知道。” 中年专家哑口无言,只好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杨教授,您想想办法?” “很简单——” 我拿出之前塞进包里的绳子:“我们所有人绑在一起,记好顺序,不管多人还是少人都能发现。” 三个年轻人对视着琢磨了一会儿,赵武点点头,另外两人便关了手电筒。 随后赵武又跑到前面,拿回几个遗弃的背包放在洞壁旁边:“做个记号,这样就算没有照明,只要踩到背包就知道又‘迷路’了。” 我知道这次不会“迷路”,但也没说什么,解开绳子把所有人都连在一起。 赵武依然在前面开路,然后是单眼皮男生和中年专家,我担心自己的体力撑不住,本想在最后让其他人拖着我走,但大王怕我出意外,坚持要他来殿后。 检查了一下确定绳子不会松动,赵武关闭了手电筒,周围瞬间被黑暗吞没。 接着绳子上传来拉力,我摸着一侧的洞壁往前走,踩过赵武做标记用的背包之后,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根据陈禹含的经验,我们这次一定不会“迷路”,但她从来没往溶洞的尽头去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第132章 茧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摸黑走路,大多数人都会因为恐惧而放慢脚步。 不过我们这队人有点特别——三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外加一个常年在洞穴里探险的专家,而我虽然体力一般,但因为知道这一路不会有事,所以速度也没有很慢。 十分钟后,走在最前面的赵武忽然说道:“各位,我们好像真的走出来了。”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用脚探路上,听到赵武的话才反应过来。 之前“迷路”的那段大约二百多米,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也就是三四分钟,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十分钟,依然没踩到那几个背包。 前后响起一阵欢呼,我想了一下开口道:“先停一下吧,赵武开个灯,看看什么情况。” “好!” 赵武在最前方答应道,说着已经打亮了手电筒。 我先把人看了一遍,没多没少、顺序也对,接着我又看了这段溶洞,除了没有背包之类的人造物,看上去和之前那段没什么区别。 赵武又分别照了下前方和后方,确定没看到背包之后,表情明显兴奋起来:“我们真的走出来了!” “杨教授!您这办法太厉害了!” 大王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往回走,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我能听出大王语气中的期待,冷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既然解决了‘迷路’的问题,就继续完成我们的任务。” “可是……” “杨教授说的对。” 赵武打断大王的话:“我们损失了六个人,如果他们已经遭遇不测,现在回去他们就白死了。” 提到之前失踪的人,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在眼里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我并没有改变想法,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 赵武他们已经死在这次行动中,我现在所经历的只是一段回忆,就算我有办法把他们活着带出去,也不会改变现实中的任何东西。 所以我只能让理智战胜情感,把注意力放在我要验证的事情上——杨佩宁究竟有没有抵达过溶洞的尽头。 从林霜拿到的尸体情况来看,这次行动只有杨佩宁活着出去了,但“半途而废”和“完成任务撤退”是有区别的,它关系到杨佩宁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出发吧。” 我叹了口气沉声说道:“现在还有三个多小时,如果动作快点,或许来得及撤退。” 这句话是给其他人的强心剂,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完成任务就能离开。 没人回话,不过低迷的士气确实缓和了一点。 赵武随即关闭了手电筒,周围陷入黑暗的同时,我忽然感觉身上开始发痒,好像正有人在黑暗中盯着我看。 起初我以为是心有不满的大王,但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发现不对,我感觉不到具体的目光来源,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盯着我。 没来由的,我想起上次爆破时,水雾中那些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我脑子里闪过,还没等我仔细琢磨,前面的赵武突然“嗯?”了一声。 整个队伍立即停步,最后面的大王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来看!” 赵武招呼一声,说着打亮了手电筒。 我们朝他的位置汇合过去,就看到洞壁上差不多腰部的高度,刻着一个三角形的符号。 刻痕很新,应该刚留下不久,整体是一个正向的等边三角形,不过底边的右侧多了两公分左右的一段。 起初我以为是刻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但看赵武他们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 “是我们的人。” 赵武没等我问就主动解释道:“这个标记的意思是他们在往前走,有三个人。” “可是剩下的人都在这啊……” 中年专家说着脸色一变,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赵武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三个人,是老吴他们。” 老吴是第二批失踪的三个人之一,因为年纪较大、经验丰富,算是这些战士的主心骨。 所以发现老吴留下的标记,大王和单眼皮也都很激动,只有赵武还一脸严肃的皱着眉头。 “赵武你好像不太高兴?不会是怕老吴回来,你就不能指挥我们了吧?” 大王冲着赵武挑了挑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让他放松了不少,起码有心情开玩笑了。 赵武没理会他的调侃,一脸严肃的看向中年专家:“之前分头行动的时候,我们才是往前走的队伍,对吧?” 中年专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老吴他们回去找掉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前面?” 听见这话,大王和单眼皮也终于反应过来,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僵硬。 几个人朝我看来,可我也只能无奈摊手:“我解释不了,想知道答案只能往前走。” “但如果我们走了回头路呢?” 赵武指着洞壁上的标记:“老吴应该在我们后方……或许刚才关灯的时候,我们的方向发生了偏差?” “一百八十度的偏差吗?” 我心里苦笑一声,脸上还是严肃的表情:“如果方向没错,我们继续前进才能跟其他人汇合;如果方向错了,我们就是在朝着出口前进,也不算坏消息。”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刚说完其他人就反应过来。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无论“找到队友”还是“成功撤离”,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度渴求的。 所以这次没人再废话,赵武关了手电筒继续出发,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 奇怪的是,这次关灯之后,我没再出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似乎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武摸到了第二个记号。 但他这次没有开灯也没有停下,一边前进一边喊道:“一米高的位置有标记,他们又找到了两个人,应该是最早失踪那两个!” 听着赵武的声音,我也走到了标记附近,摸起来是一个正五边形,底边的右侧同样多了一段,应该是表示前进方向用的。 “太好了!现在就差小周还没找到了!” 我身后的大王欢呼了一声,前面虽然没人回话,不过明显能感觉到气氛轻松了不少。 一切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我想着那些水雾中一闪而过的身形,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我想叫赵武停下来,给我点思考的时间,可刚开口还没出声,就听见前面的赵武“哎呦”了一声。 我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我好像撞到个东西。” 赵武的回答中间停顿了几秒,同时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他正在摸索撞到的东西。 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还在犹豫要不要开灯,身后的大王已经打亮了手电筒。 惨白的灯光从我肩头掠过,我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强光,可刚抬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我看到了赵武撞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是很多个人形的茧。 第133章 先入为主 灯光亮起的瞬间,赵武正捧着其中一个“茧”的头,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他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直接撞在愣神的单眼皮身上。 单眼皮男生失去平衡向后趔趄,又踩到了中年专家的脚,于是三个人摔作一团,而我和大王也被腰间的绳子带了过去—— 这一系列的混乱,是其他人事后告诉我的,而我当时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摔倒,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在那些“茧”上。 灯光亮起的瞬间,我在惊愕之余迅速扫了一眼。 “茧”大概有十几个,尺寸和一般的成年人差不多。 表面也被一种蛛丝似的东西包裹着,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破败的灰白,另外在它们的头顶,有一束蛛丝似的东西,把它们像果实一样悬挂在溶洞的顶部。 因为赵武的触碰,最前面的“茧”开始轻轻晃动,接着这种晃动像涟漪一样扩散到其他的“茧”,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有种“它们活过来了”的错觉。 几秒钟后,赵武首先解开绳子,又把我们从“束缚”中解救出来,确定没多人也没少人,才把手电筒转向那些“茧”。 “嘶——” 我身后有人吸了一口冷气,接着是大王的声音:“这里面不会是失踪的人吧?” 单眼皮男生坐在地上道:“应该不会吧?我们只丢了六个人,这里有十几个。” “17个。” 赵武数了一下,然后又转头看我:“难道在我们之前,还有一支队伍进来过?” 我下意识想要摇头,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思维误区—— “水下溶洞”的相关信息,是我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而且在林霜那里,还有联合政府提供的资料可以佐证。 所以“11人小队全军覆没”这件事,基本可以确定是真实的,但这和杨佩宁生还的情况不符,所以我才会怀疑他当年假死脱身。 而赵武的话让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派进来的队伍不止一支呢? 这个溶洞不是观光景点,按理说不会出现这么多人,但如果有两支队伍,那么所有问题就都可以解释了。 17个人形的“茧”可以解释,而杨佩宁的生还,是因为他根本不属于那支全军覆没的队伍。 这个发现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我又看向赵武—— 这个推测中唯一的问题,是赵武不知道前面有其他队伍来过,但这也可能是上级在士气方面的考虑,所以不算什么疑点。 与此同时,赵武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见我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我不想理他,尴尬的笑了一下,转身去研究那些“茧”。 大王也跟着他过去,举起手电筒去照那些悬挂用的蛛丝:“这里不会是盘丝洞吧?我听说蜘蛛会用这种方式,把暂时吃不到的食物储存起来。” 赵武皱起眉头一脸无奈:“别胡说八道!多大的蜘蛛才能结出这么大的茧?” “如果不止一只呢?” 中年专家躲到我身后,声音明显有点颤抖:“我之前在南美的一个洞穴里探险,那里有种群居的蜘蛛,一个族群通常有几百、甚至上千只。” “它们的蛛丝带有一种毒素,可以透过皮肤起效麻痹猎物,群起而攻,甚至能杀死一只成年的美洲豹!” 赵武回头看了中年专家一眼:“扯呢吧?真有那种东西,你还能活着回来?” 中年专家面色一僵:“我是听当地人说的……但我确实看到了那种蜘蛛的茧,包裹一个人不成问题!” 赵武语气轻蔑的“呵”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了我:“杨教授,您怎么看?” “我不是生物专家。” 我说着朝那些“茧”走过去,现在它们已经慢慢稳定下来,再加上赵武刚才近距离接触过,让我觉得它们没有危险——至少应该不是活物。 随着距离拉近,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首先是“蛛丝”的缠绕路径非常杂乱,不像是单独个体完成的,有可能真是中年专家说的那种群居蜘蛛。 接着我试探着用手碰了一下,就发现这些“茧”意外的轻,我甚至都没感觉到发力,就已经把那只“茧”推开了。 “难道里面是空的?” 我嘀咕着把手电筒贴上去,结果这种“蛛丝”的透光性极差,只在手电筒的边缘亮起了一圈,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赵武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拿出一把小刀走了过来:“开一个?” “还是别了。”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那您就离远点。” 赵武说着把刀尖抵在“茧”的胸口上,同时伸手想去揽住“茧”的后背方便发力:“我们损失了六个人,有可能就在这些东西里面。” “可是……” 我正要阻止,却看到他又把刀拿开了,接着单手把那只“茧”转了半圈。 一个破洞出现在我的眼前,面积占据了整个背部的三分之二,而且从边缘的状态来看,是从里面打开的。 “警戒!” 赵武大喊一声,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拿出手枪上膛,用三角阵型把我和中年专家护在中间。 中年专家刚才没看到“茧”上的破洞,被挤在中间一脸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警惕着周围轻声回道:“‘茧’里面的东西出来了!” 中年专家闻言一愣:“里面的人出来了?” “未必是人。” 我回想着那个破洞的形状和位置:“‘茧’的强度不算很高,如果是人想要挣扎出来,留下的空壳不会这么完整。” 中年专家瞬间变了脸色:“这么危险的行动,你们只带了手枪?” “知足吧!我们的任务只是帮忙搬运设备,要不是我们坚持,连手枪都没有!” 说话的工夫,赵武用手电筒把周围全都扫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赵武说着端枪前进,大王立刻补位,和单眼皮男生一前一后的护着我们。 接着赵武走进了那些“茧”的中间,依次检查后又退了回来:“大部分是空的,只有最后面那三个是完整的。” 虽然赵武没有明说,但他的语气明显是想打开看看。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仔细想过之后又改了主意。 我们对面临的危险没有任何具象了解,打开“茧”可能会有危险,不过至少能知道我们该防范什么。 第134章 掩耳盗铃 我叮嘱赵武小心点,他点点头拿出小刀,慢慢朝着那些“茧”走了过去。 可能是怕影响我们的视线,赵武没有直奔那三个完整的,而是从外围开始,割断挂着“茧”的蛛丝,又把空壳靠着洞壁摆成一排。 这些“茧”很轻,“蛛丝”也不算坚韧,不过赵武还要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所以清理的很慢,几乎每完成一步,都要停几秒警惕周围的动静。 我们也都知道其中的风险,就算心里着急,却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催他。 好在预想中的危险没有发生。 十分钟后,赵武清理完14个空壳,然后站在了其中一个完整的“茧”旁边。 赵武朝我投来个询问的目光:“我开始了?” 我点点头,他又重新拿出手枪,用枪口瞄准刀尖的位置,从“茧”的胸口轻轻划了下去。 “茧”的强度不高,赵武的刀很快就划到了“茧”的腹部,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近处的味道似乎更大,赵武的五官瞬间集结到了一起,但他没有退缩,继续用刀尖把刀口挑开,几秒种后,忽然露出了一种疑惑的表情。 “赵武!什么情况?” 我忍不住好奇问道,因为我的角度看不到刀口内部,只能通过赵武的反应来大概判断,可他现在的反应我看不懂。 赵武没有马上回答,又挑开了刀口的另一侧,甚至拿出手电筒往里面照了几下,然后才神色古怪的回头看我:“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听到这个回答更疑惑了,连忙招呼其他人一起过去。 从赵武割开的刀口,我看到“茧”的内部空空如也,只有薄薄一层的透明黏液,散发着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与此同时,赵武又割开另外两只完整的“茧”,里面也同样是这种情况。 但我用手推动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它们是有重量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专家疑惑的皱起眉头,说着抱起其中一只掂了几下:“明明没有东西,怎么会这么重?” 我看着靠在洞壁上的空壳,忽然想起那些水雾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里的空壳有14个,之前爆破因为时间太短,我没看清那些身影的数量,不过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好像也是十几个的样子…… “我知道了!” 我被突然的欢呼声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是那个中年专家。 他兴奋的指着自己的眼睛:“你们可能不知道,大部分人类的眼睛,只有三种分辨颜色的视锥细胞,也就是三原色,而鸟类普遍有四种,虾蛄的眼睛甚至有十几种!”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赵武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所以?” “所以视锥细胞的种类越多,能看到的颜色就越多——” 中年专家又指了指一旁的“茧”:“或许这种‘茧’可以让人类的皮肤发生变化,变成一种人眼不可见的颜色!” “……” 三个年轻人沉默起来,最终依然是赵武开口:“虽然您不是眼科专家,但我们就当您说的是对的——” 赵武说着,把手伸进打开的“茧”内部,然后上下左右的挥了几次:“可就算看不见,也应该能摸得着吧?难道还有什么手锥细胞?” “这个……好像没有。” 中年专家有点尴尬:“那你怎么解释有重量却看不见?” “我不知道。” 赵武摇摇头朝我看来:“但是杨教授肯定知道。” “我觉得他说对了一部分。” 我指了指中年专家,回想着刚才的思路继续道:“还记得我们在洞壁上,发现的那些人形图案吗?我们看到过图案形成的过程,却没看到是什么留下的。” 中年专家首先理解了我的意思,立刻朝着远离“茧”的方向退了一大步:“你的意思是,留下图案的是‘茧’里的东西?” 我点点头,一旁的赵武又疑惑皱眉:“但这里面的东西怎么会知道战术动作?”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我看向靠在洞壁上的14个空壳:“那些失踪的人,都曾被封在这些‘茧’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话音落下,几个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几秒钟后,大王有些尴尬的小声道:“杨教授,赵武刚才都说了,数量不对……” 我没有马上解释,而是看向一旁的赵武:“之前发现标记的时候,你说是老吴留下的……那种标记只有你们认识吗?” 赵武点点头:“我们来报到的时候,有人教了我们那种标记,当时一起学习的人都在这支队伍。” “果然……” 我咬了咬牙,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之前你们不是好奇,为什么在后方失踪的老吴,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前面吗?” 赵武“嗯”了一声,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您是说,之前还有一支队伍进来过,标记是前面那支队伍留下的?” 我指了指周围的“茧”:“我们失踪了6个人,另外11个应该属于前一支队伍。”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后,大王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那支队伍有多少人?”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赵武神色复杂的沉默片刻,忽然苦涩的笑了起来:“刚才我还纳闷,有其他队伍来过怎么没告诉我们,原来是都死在这了。” “我觉得别太悲观了……” 中年专家干笑着缓和气氛:“之前不是还有人给咱们留信息吗?我们只是看不见他们,不一定就是死了。” 大王冷冷的看了专家一眼:“别人看不见摸不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 中年专家哑口无言,只能装作去研究“茧”掩饰尴尬。 气氛变得沉闷。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赵武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听到了吗?”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摇摇头,其他几人也都表示没听到。 赵武见状不禁有点怀疑自己,又闭上眼睛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忽然脸色骤变:“关灯趴下!” 话音未落,赵武已经关掉手电筒趴在地上,我们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看他这么紧张也都连忙照做。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同时也变得异常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终于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轻响,像是大型的多脚昆虫从悬空的铁皮上爬过,“哒哒”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都别出声……”赵武用极小的气声提醒道:“那个东西没发现就会离开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发出声音的东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真他妈被你害死了!” 中年专家大骂一声,打开手电筒就往回跑:“洞穴生物没有进化出自己光源的,都有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能力!你这是掩耳盗铃!” 第135章 火攻 中年专家的动作很快,我听见声音意识到不对,转身的工夫他已经跑到了十多米外。 紧跟着,又一个人打亮手电筒冲了出去,看背影是那个单眼皮的男生。 “快……唔!” 我脸色一变正想叫他们回来,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别出声!” 赵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明显能听出他的恐惧:“他是去救人的——看上面!” 我下意识把眼珠转向上方,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头顶上方的洞顶出现了一片白影。 白影的面积很大,正在像蠕动一样缓缓地活动着。 但我们此刻的照明,只有远处那两只晃动的手电筒,灯光经过洞壁的漫反射,传到我们这边已经非常微弱,我实在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开灯看个仔细的时候,白影的活动突然加快,然后朝着中年专家离开的方向掠了过去! “它朝你们过去了!” 赵武大喊提醒,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单眼皮刚刚追上中年专家,那片白影就从天而降,瞬间将两个人的身形完全吞没进去! 下一秒,手电筒的光亮突然熄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听上去是那个单眼皮男生的声音! “大王!保护好杨教授!” 赵武大喊一声,话音没落,已经打亮手电筒冲了出去。 借着他的手电筒,我看到那两个人被一团沥青似的东西包裹住,刚开始还能看到挣扎的动作,但只几秒就没了动静。 赵武见状脚步更急,拔出手枪一连开了三枪,可是除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有令人胆寒的跳弹声外,再就没什么别的效果了。 见此情形,赵武也知道开枪没用,随即收起手枪脱掉冲锋衣外套,几步跑到两人身边,开始玩命的抽打起来。 无数的白点被赵武抽飞,但很快就又汇聚回去,就像一群看见腐肉的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走……等等!苍蝇? 我灵光一闪看向大王:“有点火的东西吗?” 大王愣了一下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我一把抢过来,又随便抱起了两只空壳的“茧”,一边跑向赵武一边尝试点燃。 上天保佑! 这种“茧”的材料吸水性很差,虽然环境潮湿,但它们只在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汽,烤干之后很快就燃烧起来。 “赵武!躲开!” 我大喊一声,用尽全力把燃烧的“茧”扔了过去,奈何这东西太轻了,刚飞出两三米,就被空气阻力拍在了地上。 赵武见状忿忿的一跺脚,骂了句什么正想跑回来捡,可刚抬起脚就愣在了原地—— 那片白影忽然放弃了单眼皮和中年专家,转而扑向了燃烧的空壳。 随着白影和火焰接触,溶洞里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轻响,同时还有一股炙烤蛋白质的香味飘散开来。 可惜好景不长,火苗在白影的冲击下越来越弱,我连忙快跑几步,点燃第二只空壳扔了上去。 随着火焰重新旺盛起来,我也终于看清了白影的真身,竟然真的是一大群蜘蛛! 可能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这些蜘蛛通体都是雪白的颜色,它们的个体只有黄豆大小,这么大一群……怕不是有几十万只? 我正琢磨着,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就发现赵武正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 赵武指着那些飞蛾扑火似的白蜘蛛:“它们怎么还自己寻死?” “生物本能。” 我庆幸的笑了笑:“之前不是说了吗?洞穴生物,没有进化出光源的,都有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能力。” “这里是长期的完全黑暗,所以大概率不是弱光夜视,那就只剩下声波、热源,或是像蚂蚁那样通过触角感受气味——目前来看,它们的目标是一切有温度的东西。” 赵武神色古怪的看着我:“您不是心理学专家吗?怎么还懂这个?” “……个人爱好。” 我随口搪塞一句,不等他再问又继续道:“其实我也是在赌,不过就算这些蜘蛛不会靠近热源,火光也可以暂时把它们驱散。” 话音落下,那两只空壳已经几乎燃烧殆尽,只剩一些微弱的火苗还在跳动。 那一大群白蜘蛛也烧的差不多了,剩下零星的几十只爬来爬去,又被赵武和大王追着一一踩死。 我绕过灰烬去看另外两人的情况,就发现这些白蜘蛛的效率确实很高。 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单眼皮和中年专家就被裹成一个巨大的“茧”,只有肩膀和头还露在外面。 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撞晕了。 我摸了下颈动脉确定都还活着,又想扯断蛛丝把他们救出来,可刚扯了没几下,就感觉到接触蛛丝的手掌开始发麻。 “蛛丝有毒?” 我想起中年专家说的那种群居蜘蛛,连忙扯起袖口垫在手上,虽然麻痹的感觉没有消失,但也没有继续加重。 很快,我扯断了所有蛛丝,赵武他们也完成了清理。 大王打亮了应急灯放在地上,三个还清醒的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空气中炙烤蛋白质的香气,默默地吃起了压缩饼干。 几分钟后,赵武给我递了瓶水:“杨教授,还要继续前进吗?” 没等我说话,赵武又指了指单眼皮和中年专家:“我不是害怕,他们还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总不能背着走吧?”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赵武像喝酒似的猛灌了一大口水:“我直说了吧!我们现在能行动的只有三个人,还要照顾两个昏迷的,这次任务肯定完不成了!不如先撤回去,带齐装备再来一次。” “……” 我依然没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这件事。 赵武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想拒绝撤离,正了正身子准备再劝,又忽然听见什么似的动了动耳朵。 我看到他的反应脸色一变:“那些蜘蛛又来了?” “不是……” 赵武摇摇头,侧耳朝着溶洞深处的方向停了一会儿,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前面好像有脚步声。” 第136章 另一支队伍 听到赵武说前方有脚步声,我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因为我们是第二支队伍中走的最深的,而第一支队伍的人,大概率已经在“茧”中变化过了。 所以就算是他们在前面,我们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否则之前洞壁上的人形出现时,我们就应该能够听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那些白蜘蛛出现的时候,也是赵武首先听到了动静。 所以我虽然不信,还是仔细的听了一下,结果不出所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只是我,大王明显也没听到,但可能出于同伴间的信任,还是拿出手枪戒备起来。 我看着两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堵住一边耳朵,然后更加认真的侧耳去听,没想到这次还真听到了一点声音。 那是一种“啪、啪”的轻响,听上去离我们很远,不过我之前没听到,现在却听到了,说明那个声源正在朝着我们靠近。 喀啦! 赵武拿出手枪上膛,瞄着前方轻声问道:“杨教授,想好了吗?我们还要带着两个昏迷的人,想撤退就要快点出发了。” “如果不想撤退呢?” 我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因为赵武的态度,让我觉得他是有办法的。 果不其然,赵武闻言四处看了一眼:“不想撤退就要开始准备了。” 赵武说着收起手枪,先拖着单眼皮和中年专家,放到洞壁和地面的夹角处,然后又拿来几个空壳,把两人的身形遮盖起来。 之后,赵武腾空背包塞满碎石,在靠近溶洞深处的一侧围成个小掩体,招呼我和大王进去之后,关闭了所有手电筒,又把唯一亮着的应急灯扔到了十几米外。 前后不过几分钟,一个敌明我暗的环境就构建出来。 我朝赵武挑起大拇指:“这么快就能想到这种办法,有点东西!” “垂死挣扎罢了。” 赵武苦笑了一下:“等着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他现在表现出的种种行为痕迹,都说明他已经颓废、且不抱任何希望,可他同时又保持着相当高效的行动力。 一面选择认命随波逐流,一面又不认命的全力抗争,这在心理学中是相当矛盾的。 我不由得陷入思索,但很快就被一声疑惑的“嗯?”拉了回来。 发出疑问的是大王,他正躲在掩体后面,端枪瞄着应急灯的方向。 于是我也转头看去,居然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穿着和我们一样的橘色冲锋衣,举着手枪慢慢走进了应急灯照亮的范围里。 在他身后隐约还能看到几个身影,不过他们距离光源太远了,我只能看到几个非常模糊的轮廓。 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身旁的赵武忽然轻声疑惑道:“老吴怎么会在这?” 我一怔:“那个人是老吴?” 赵武闻言也是一怔:“你没认出来?” 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脑筋急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老吴失踪了,那个会不会是假的?” 赵武一愣,思索片刻把身子伏低了一点:“先看看再说。” 我们又朝对面看去,老吴已经捡起了应急灯,仔细观察片刻后,表情古怪的朝身后招了招手。 片刻后,又一个中年人走进光亮,同时也让我和赵武还有大王全都愣住了。 是那个洞穴探险的中年专家。 远处的两个人一起研究应急灯,而我则回过头,用脚把遮挡用的空壳拨开了一点。 虽然光线很暗,但能看清空壳下面就是那个中年专家。 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个情况相当眼熟。 我和赵武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轻声说道:“是假的。” 赵武轻轻的出了口气,慢慢把枪口对准老吴:“暗处好像还有不少,我建议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正想点头,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根据我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信息,再结合之前假赵武的行为,可以确定这些“假人”的目标,只是破坏我们携带的设备。 但我们已经把那些探测设备都抛弃了,现在身上除了手枪,唯一能算是设备的就只有手电筒。 理论上我们不是这些“假人”的目标,而且他们的状态和行为也很奇怪。 这种奇怪不是异常,反而是因为他们太正常了。 他们疲惫、警惕、步步为营,简直就像一支普普通通的科考探险队…… 我把这个发现和赵武说了,他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好像是不对劲儿……” 赵武端详着远处的老吴:“之前那个冒充我的东西,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黑暗当中,说明它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可是老吴看上去太警惕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知道我们埋伏在这。” 赵武提出一个假设,没等我开口又自己否决:“不对不对,老吴有枪,如果是冲我们来的,又知道我们在这埋伏,直接动手就行了,没必要现身。” 我思索片刻:“如果他知道我们埋伏,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呢?” “那他就更不会靠近光源,他们那边没有掩体,一旦我们开枪,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他们真的是一支普通的、对这里一无所知的队伍……” 我不自觉的苦笑起来:“但如果他们是真的,我们不就成假的了?” “可能只有我们这位专家是假的。” 赵武朝昏迷的专家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对面:“毕竟只看到了两个人,或许他们后面就是那些失踪的……” 话没说完,赵武忽然神色古怪的闭上了嘴,因为对面又出现了两个人——“赵武”扶着“我”走进光亮,和另外两人一起研究那只应急灯。 “累了,不想了。” 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是从深处出来的,只能假定是他们有问题。” “行吧……” 赵武答应一声,又转头给大王使了个眼色。 随后两人调整枪口,分别瞄准了“赵武”和“老吴”,可就在他们准备开枪的时候,对面突然响起一阵惊呼,紧跟着就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响! 我吓了一跳急忙低头,却发现子弹没有落在我们这边。 再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人正朝着身后开枪,可是枪火闪烁之间,我却没看到他们身后有什么东西。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让我研究了,因为那些人正一边开枪,一边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狂奔过来。 第137章 演戏 我们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多米,对面的人狂奔起来,几乎瞬间就到了近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首先是对面的“赵武”,他冲在最前面,看到我们搭的掩体先愣了一下,接着又看到掩体后面端着枪的赵武,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似的定在当场。 可是“赵武”定住了,他扶着的杨佩宁却没有。 年老力衰的杨佩宁往前趔趄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翻过掩体重重摔在了我的身上。 还没等我们两个杨佩宁爬起来,对面的中年专家也跑了过来,然后被掩体绊了个跟头,又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一米多远,砸进我们遮盖用的空壳堆里。 等老吴和其他人跑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掩体内外,两个赵武持枪对峙;掩体内的地面上,两个杨佩宁满脸痛苦的躺在一起;更远处洞壁和地面的夹角处,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中年专家。 老吴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几个:“这什么情况?” 赵武瞟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老吴又猛的一挥手:“先别说了!那东西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听见这话,众人这才想起危险还没有解除。 两个赵武对视一眼,同时放低枪口,背起我和另一个杨佩宁拔腿就跑! 我缓过劲来,听见身后的枪声急忙大喊:“反了!这是出去的方向!我们要去溶洞尽头!” “没反!” 背着我的赵武大声回道:“这就是去深处的方向!” 我听见这话先是一怔,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此刻背着我的赵武,是刚才从对面来的“赵武”,而我们来时的方向,居然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想到这里我瞬间变了脸色,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衔尾蛇的形象。 但这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 我们能进入这个溶洞,说明溶洞是存在出入口的,这是一个起点,而衔尾蛇是不存在起点的。 逻辑不成立,却在现实中发生了…… 我感觉大脑开始刺痛,好像触到了某种关键,但背着我的“赵武”跑的太快,我刚有一点思路,马上就被剧烈的颠簸给颠没了。 好在这种颠簸没有持续太久。 几分钟后,远处的枪声停了下来,只有无数的回声还在来回飘荡。 接着两个赵武也停了下来,我和另一个杨佩宁被放在地上,又过了大概半分多钟,其他人也都陆续汇合过来。 背过我的“赵武”看向跑来的老吴:“搞定了吗?” 老吴喘着粗气点点头:“和之前一样,暂时吓跑了。”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又想起之前的疑惑:“是什么东西在追你们?” “比起这个,还是另一件事更重要。” 老吴说着,突然抬起枪口对准了我,于是又一场混乱开始了—— 赵武这时才发现自己背错了人,连忙拔枪瞄准老吴,接着又被一旁的“赵武”用枪顶住了头。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拔枪,人群中的两个大王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叹了口气,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我投降,咱们有话慢慢说。” 老吴看了看赵武的枪口,把瞄准我的枪口稍微移开了一点:“先分开!” 之前因为情况紧急才没法分辨,现在冷静下来,分辨谁是谁就简单多了。 很快,我们这一群人就分成了两拨。 对面十一个人,九把枪。 我们五个人,三个清醒、两个昏迷,武器只有赵武那一把枪,因为大王的枪刚才被对方缴了。 我看着双方的武器配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把赵武的枪按了下去:“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但请你们相信,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杨佩宁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 我下意识朝他看去,对视的瞬间,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认识杨佩宁的时候他已经62岁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五十岁的他。 虽然外貌上没有太多变化,但此时的他还没那么多阅历,给我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我甚至觉得他的脸上带着青涩。 这让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认为现在是什么情况?” 杨佩宁的眼珠转了转:“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真是本性难移啊……” 我心里暗笑一声,用反问来回避的问题,是一种防止被套话的技巧,但他可能不知道,这种防备的态度,也能让我推出很多信息。 比如这支队伍应该还没遇见过“假人”,否则他们现在的心态就不是防备,而应该是戒备、甚至敌视。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支队伍本身就是“假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忽然想起刚才被颠没的思路。 同样的一支队伍,前进的方向却完全相反,再加上他们刚才拼命开枪,却没打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演戏”的味道越来越浓,也让我越发坚定了那个猜想。 我在心里迅速构建了一个计划,随后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为了表达诚意,我就直说了——我们陷入了一个时空循环。” “……” 对面没人回答,全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甚至还有几个年轻人轻蔑的笑出了声。 我听到笑声也不在意,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但我们就是未来的你们,如果你们继续前进,你——” 我说着抬手指向老吴,然后又指了几个我没见过的人:“还有你们几个,全都会在这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话音落下,轻蔑的笑声更大了。 我又叹了口气,靠着洞壁坐到地上:“赵武,最先失踪的两个人是谁来着?” 赵武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还是用手电筒指出了两个人。 我点点头,朝他们前进的方向抬了下手:“你们不相信就继续走,看看他们两个会不会失踪。” 片刻的沉默后,杨佩宁朝我冷笑了一下:“虽然你和我长得一样,但你虚张声势的水平实在一般。” 我也朝杨佩宁冷笑了一下:“那你还等什么?” “走就走!” 杨佩宁冷哼一声,首先从我面前走了过去,其他人明显还在犹豫,但看到他已经出发了,也只能防备着我们快步前进。 赵武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默默看着,等那支队伍走远了才连忙问我:“杨教授,我们真的时空循环了?” “循环个屁!我诳他们的!” 我扶着洞壁站起身来:“那支队伍有问题,八成是来阻止我们前进的。” 第138章 同类 听说那支队伍有问题,赵武和大王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不等两人追问就一摆手:“先走!路上说!”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分别背上了单眼皮和中年专家,接着我们关闭照明,继续向着溶洞尽头出发。 “杨教授,您刚说那支队伍有问题是怎么回事?” 刚出发没多久,前面的赵武就迫不及待的小声问道。 我又把那个逻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轻声回道:“我觉得他们是来阻止我们的‘假人’。” “‘假人’?” 赵武的声音里透着迷惑:“那他们直接开枪多好?” “因为‘假人’不能直接伤害我们。” 我回想着沈卫平告诉我的、那个关于“水下溶洞”的故事:“还记得之前那个‘假赵武’吗?他几乎完美的混进我们中间,但只毁掉了一台设备。” 话音刚落,大王在我身后“啧”了一声:“还真是!当时他朝我冲过来,我还以为他要动手,结果他把我推开就跑了。” “或许是他发现我们人多势众。”赵武发出质疑的声音:“他怕继续纠缠会被我们制服,肯定会以逃跑为主。” 我叹了口气:“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假人’知不知道自己的‘假人’……” 大王在黑暗中打断我道:“肯定知道啊!那个‘假赵武’跑的飞快,明显是做贼心虚!” “逻辑没错,但你搞混了一个概念——”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做贼心虚’和‘知道自己是假人’是两回事,二者没有必然的联系。”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大王疑惑的声音:“什么意思?” “……” 我一阵无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解释道:“假设——我们陷入了‘时空循环’,必须打破循环才能离开,而造成这种循环的,就是那支队伍的设备,你会怎么做?” “把他们的设备毁掉!”大王不假思索的回道。 “具体的行动呢?” 我继续追问,怕他不理解又补充了几个条件:“依然是假设——我们确定那支队伍是‘假人’组成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时空循环’来困住我们。” “我们要打破循环,就必须毁掉那些设备,但我的体力不行,另外两个伤者也需要有人保护——你一个人,要怎么毁掉他们的设备?” “躲在暗处放冷枪?” 大王提出一个办法,下一秒又自己否决:“不行不行,我们只有赵武那一把枪,还要留着保护你们……怎么办呢?” “利用‘假人’。” 赵武忽然在黑暗中开口:“‘假人’和我们的外表一样,先把自己的‘假人’控制起来,再混进去伺机破坏。” “好主意啊!” 大王兴奋的低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崇拜:“这一路上的事情太多,我的脑子都乱七八糟了!也就是你还能保持冷静,真有这种情况肯定比我更适合……” 话没说完,大王突然闭上了嘴。 赵武比他更适合这个假设的任务,而之前混进我们当中的“假人”,也是赵武。 黑暗中泛起一阵诡异的沉默,我摸着洞壁往前走着,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是前面的赵武停下了。 啪! 一声轻响,赵武打亮了手电筒,转身用一种惊恐的眼神死盯着我:“杨教授,我们是不是真的陷入循环了?为什么这个假设,和我们的经历那么像?” “因为这个假设的基础,就是我们之前的经历。” 我朝赵武笑了笑让他放心:“这只是一个假设,你们不用多想,但要明白一个逻辑——” “你们相信自己不是‘假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也会心虚,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反应,所以‘假赵武’的心虚,不能证明他知道自己是‘假人’。” 赵武眨着眼睛理解了几秒:“但这和刚才的队伍有什么关系?” “先走,路上说。” 我指了指前方,等赵武关了手电筒才继续道:“如果关于‘假赵武’的猜测成立,我们就可以更进一步的猜想——” “‘假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在它们诞生之初,有某种力量赋予了它们一种意识,让它们自己产生阻止我们的想法。” “赋予意识?” 赵武“啧”了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委婉:“好像有点扯吧?” “咱们在这遇见的事不够扯吗?” 大王苦笑一声,接着又发出疑惑的声音:“但如果‘假人’不知道自己是‘假人’,看到有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应该先研究怎么回事吗?” “‘假赵武’有真赵武的记忆——我暂时不清楚怎么做到的,但它确实有——所以在它的认知中,可能觉得我们才是‘假人’,也就不会再研究了。” 我先回答了大王的疑惑,又在黑暗中看向赵武:“至于你说‘赋予意识’有点扯……那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我用平缓的语气笑了笑,然后无声的重重叹了口气,因为“赋予意识”非但不扯,反而对我来说很熟悉。 被赋予意识的“假人”,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几乎和观察者一模一样。 这种强烈的熟悉感,让我产生了很多非常不好的念头—— 我的意识,真的是“我的意识”吗? 我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真的不是“假人”吗? …… 啪! 我用力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把那些自我怀疑的念头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思考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我是一个提线木偶,也是一个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的提线木偶。 如果做事没有意义,摆烂也没有意义,那我为什么不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哗啦—— 忽然一阵混乱的声音,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赵武和大王死死的挤在中间。 “出什么事了?” 我和赵武异口同声的问道,停顿半秒赵武又道:“我刚听到声音,以为你遇到情况了。” 我揉着脸有点尴尬:“刚才脸上有点痒,我以为是虫子。” “……没事就好。” 赵武松了口气继续出发,还没走两步又开始发问:“杨教授,我不是不信您,但您说了半天好像全是假设,有什么实证吗?” “而且按您的说法,‘假人’的目标是我们的设备,但我们已经把探测用的设备扔了,怎么还会遇到‘假人’?” “……我暂时还没想清楚。” 我沉吟了一下轻声回道,可实际上我已经大概猜到原因了。 第139章 黔驴技穷 之前我和赵武的想法一样,觉得我们不会成为“假人”的目标,是因为我们已经把探测设备抛弃了。 但当我发现那支队伍可能是“假人”之后,我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假人”毁掉设备,根本原因是为了阻止我们的调查,而除了那些设备之外,“人”也是调查方式的一种。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推论成立,只要我们继续前进,这种“阻止”就会接连不断的出现。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们,因为他们可能会因此退缩,而我没办法自己走到溶洞尽头。 我刚想到这,前面的赵武又停住了,但我这次没有撞到,因为我隐约看到了他的背影。 这让我有点疑惑,我们没开灯,周围的光亮是哪儿来的? 心里想着,我抬头朝光亮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我们前方、也就是溶洞尽头的方向,出现了几个晃动的人工光点。 “怎么办?”赵武盯着远处的光点小声问道,说着已经把枪拿了出来。 “先别妄动。” 我按住赵武拿枪的手:“现在有两种可能——前面是同伴,或者是‘假人’。” “如果是同伴——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们现在的处境会好很多,如果是‘假人’,也可以验证我刚才的推测。” 赵武想了一下点点头,与此同时,对面那些光点已经走到五十米外。 我示意赵武做好准备,接着将手电筒的光圈调到最小,突然打亮朝对面照去! 灯光亮起的瞬间,对面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而我也趁机看清了对面的情况—— 十一个人,有老吴、有赵武、有杨佩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和疲惫,如果不考虑他们来的方向,简直和刚才那支队伍一模一样。 我和赵武对视一眼,他把背上的单眼皮男生放在地上,然后用一个双手环胸的姿势,把枪口藏在了左侧腋下。 “一会儿别露出破绽,看我眼色行事。” 我又叮嘱了身后的大王,接着先声夺人的朝对面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是老吴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赵武也朝我偏了偏头:“他们好像没见过咱们……是新队伍?”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对面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随后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响。 和之前一样,对面的人纷纷朝着身后开枪,同时朝我们这边狂奔过来。 我立即招呼几人把脸挡住,然后靠在洞壁上给对方让路。 对面的人跑到近前,看到我们挡着脸都很奇怪,但他们急着逃命也没多问,只是招呼我们一起走,不过我们几个全都不为所动。 这些人似乎真的吓破了胆,见我们杵在原地没反应,连多一句劝说都没有,就急急忙忙的开着枪朝前方去了。 很快,那支队伍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当中。 按照正常的逻辑,我们接下来会看到追逐他们的东西,但我们靠着洞壁站了一分钟,周围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真被您猜对了。” 赵武朝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着打亮手电筒去照洞壁。 刚才那支队伍的攻击毫无章法,有不少子弹都打在了洞壁上,可不仅我们没有中枪,甚至洞壁都没有半点痕迹。 “同一招用了两次……” 我打量着身处的溶洞,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说明阻止我们的东西,已经黔驴技穷了。” 大王闻言皱起眉头:“不对吧?之前还有个‘假赵武’,‘假人’这招已经用三次了!” “按作用来看是两次。” 我朝大王比了个“耶”:“‘假赵武’的作用是破坏设备,而这次的两支队伍,都是从心理层面对我们施加压力。” “扰乱我们的思维?” 赵武重新背起单眼皮男生:“我们经历了很多诡异、或者危险的事情,精神已经高度紧绷,对方想通过这种不断的刺激,让我们的精神彻底崩溃?”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恐惧会放过钝感的人,只要我们忽略那些不合理,不去思考,这招也就没用了。” 大王脸色古怪的抿了抿嘴唇:“可是在这种地方,好像很难不思考吧?” 我“嗯”了一声,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阻止我们的东西,已经黔驴技穷还不肯放弃,说明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接下来会更危险,有人退出吗?” 赵武和大王对视一眼,赵武摇摇头,而大王慢慢的举起了手。 赵武脸色一变:“我们马上就到终点了,你现在想临阵脱逃?” “我是不想拖累你们……” 大王勉强的笑了一下:“我脑子笨,总跟不上你们的想法,而且我的枪也没了,跟着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把我和伤员留下,你们也能轻松点。” 我察觉到大王的自卑,正打算开导他,但想过之后又改口道:“那就把伤员交给你了。” “杨教授!” 赵武脸色一变:“我们不能抛弃同伴!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他们留下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我们。” 我指了指溶洞尽头:“有东西在阻止我们调查,所以调查的人才是它的目标,留下的人反而安全——你想留下吗?” 赵武的脑子很快,我刚说完他就明白了。 但他没有马上回答,思索了几秒才问道:“溶洞的尽头就是真相?” 我点点头,赵武又道:“那个‘真相’,能把在‘茧’里变化过的人再变回来吗?” 我没想到赵武会问这个,沉默几秒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希望。” 赵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单眼皮男生放了下来:“大王,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我们去救其他人。” 大王笑着伸出拳头:“一定把他们都带回来。” “一定把他们都带回来!” 赵武和大王碰了下拳头,接着果断的走到前面探路。 我又看了大王一眼,他朝我挤出个憨厚的笑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跟在赵武身后继续向深处出发。 这次的路程有点沉默,赵武一直默默赶路也不说话,我只能听到他在前方的脚步声。 五六分钟后,脚步声忽然停下,接着一盏应急灯亮起,我才发现已经回到了那个临时阵地。 “先休息一下吧。” 赵武捡起一瓶水递给我,又把背包里的石子倒出来,一边装物资一边朝后方喊道:“大王!我给你们留一份物资!自己来取!” 这一嗓子声音很大,在溶洞里激起了阵阵的回音。 我喝着水也没多想,但一分钟后回音还没消失、反而变成一种沉闷的“轰轰”声,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同时赵武也发现不对,抬头看向我正要说话,手腕上忽然响起一阵“滴滴”的声音。 赵武怔了一下,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计时结束了!这是有水灌进溶洞的声音!” 第140章 死局 意识到溶洞即将被水灌满,我和赵武脸色一变,连物资都顾不上就立即出发。 但我们出发的方向完全相反。 我朝溶洞深处跑了几步,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对,回头就发现赵武在往回跑。 “赵武!你疯了吗!” 我急忙大喊:“我们距离出口有六公里!水已经灌进来了!不可能出去的!” “我要回去救人!” 赵武头也不回的喊道:“大王带着两个伤员没法跑!在这种地方被水卷走就死定了!” 我反应过来也往回跑,同时脑子里开始琢磨如何自救—— 这条溶洞的洞口平时淹没在水下,说明接下来的水会将这里完全灌满。 溶洞的横截面勉强可以算是圆形,直径2米左右,长度约七公里,容积大约是3.14*12*7000——也就是m3。 我对这个水量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在我的记忆中,我独居一个月大概会用2m3的水,而这些水够我用九百多年。 只是我不确定这些水是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的,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无外乎两种情况。 一种是像泉眼那样,从外面水潭的底部涌出,接触到洞口之后灌进溶洞,导致溶洞的内部开始蓄水。 在大气压强的作用下,溶洞内外的水面会同时升高,而这条溶洞的长度,会有效的延长它被灌满的时间——或许不会延长很多,但应该够我们蹚着水撤离了。 而另一种情况比较极端——m3以上的水,以某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在眨眼间突然出现,像失控的火车一样冲进溶洞,将沿途的一切尽数摧毁。 但这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因为溶洞内部十分狭窄,在大气压强的作用下,水的整体流速会呈现出渐弱的趋势,甚至可能像被堵死的注射器那样,在溶洞的尽头为我们制造一个“气泡”。 当然,这个“气泡”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我们没有潜水设备,不解决“呼吸”的问题依然会被淹死,但却足够我验证,杨佩宁有没有到过溶洞尽头。 思路到这,我也回到了之前和大王分别的地方。 大王也听到了水声,已经用外套把中年专家绑在背上,正费力的想把单眼皮男生抱起来。 看到我们回来,大王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怎么……” “别废话!” 赵武说着两步跑到近前,直接把单眼皮男生扛在肩上:“杨教授!往哪边走!” “去深处!” 我下意识开口回道,接着将“气泡”的原理简单解释了一下。 赵武和大王急着逃命也没多想,跟着我跑了几步,赵武才终于反应过来:“杨教授,‘气泡’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吧?” “没错,但我们靠在尽头的洞壁上,可以避免被水流卷走。” 我一边狂奔一边咬牙回道:“你不是说,被水卷走就死定了吗?先活下去再想办法!” “有道理!” 赵武答应一声,把单眼皮男生换到左边肩膀,然后腾出右手过来扶我。 被他抓住胳膊的瞬间,我突然涌起一阵愧疚,因为我骗了他。 我们没有潜水设备,所以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我们潜水七公里活着出去。 但事已至此,现在回头也是个死,我只能咬牙强迫自己不去乱想,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逃命上。 这次是真的逃命。 为了不让黑暗影响速度,我们三个人把所有的照明设备都打开了。 我不知道其他两人什么想法,但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迷路”,毕竟在逻辑上,只要我们进入了“迷路”的循环,循环之外的水就永远追不上我们。 可惜天不遂人愿。 狂奔了五分钟后,在我们手电光照亮的尽头,出现了一片表面凹陷下去的石壁。 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只有几十米,我们很快就跑到了尽头。 我的手刚碰到石壁上的凹陷,整个人就瞬间脱力瘫在地上,急促的呼吸让我的肺听上去像个破风箱,心脏也狂跳的好像炸开一样。 赵武和大王的情况倒是还好,他们把昏迷的伤员放在我两侧,又在更外侧的地方护住我们三个。 “接下来……等着就行了吧?” 赵武语气复杂问道,说着把手伸出来,越过单眼皮男生护在我的身上。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猜错了,这里没有真相。” 我抬手去摸身后洞壁上的凹陷,隐约能摸到一些水流冲刷留下的痕迹:“这个地方有问题,但这个问题好像和溶洞本身无关。” 赵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朝我笑了笑:“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给项目负责人的脸上来上一拳!” 大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替我来一拳!” 赵武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自己打?做了亏心事,怕自己活不下去?” 大王摇摇头:“我没你那么虎!我可不敢打上级!” “怂包!” “莽夫!” 两人斗嘴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那种“轰轰”的轻响,已经变成滚雷般的闷响,声音小了根本听不清。 涌进来的水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我默默关掉照明,放空大脑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在这种必死的局面下,我反而感到了一种无欲无求的平静。 也是在我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水来的太巧了。 之前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甚至都忘了会有水灌进来这件事。 直到我们回到那个临时阵地,赵武递给我一瓶水,我在喝水的时候,脑子里才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们很久没关注时间了,不知道水什么时候会涌进来? 而在这个念头闪过的下一秒,我们听见了水声,接着是赵武手表上计时归零的铃声。 倒计时结束比水涌进来的时间更晚,可能是因为溶洞干涸的时间不完全固定,并且赵武在定时的时候没有打好提前量。 但我刚产生这个念头水就出现了,这个巧合很难让我不怀疑。 基于此,我开始回想这一路上的“意外”,很快我就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刚发现人形的时候,我们朝入口的方向撤离,当时我就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这条溶洞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然后我们就真的“迷路”了。 遇到“假赵武”的时候,我又开始担心“假人”的威胁,结果我们真的遇到了两支“假人”组成的队伍。 先前我以为是爱德华·墨菲在暗中搞鬼,但现在我有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这里有某种东西在读取我的思想,并且会将其中的恐惧具象出来。 第141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荒诞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像一滴浓墨落进了清水,让更多的细节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根据洞壁上的人形、还有水雾中的身影,猜测那些都是失踪的人,只是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于是我们遇到了那些“茧”。 之后中年专家讲了群居蜘蛛的事,白蜘蛛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一个几乎全年都被淹没在水下的溶洞里,那么大量的蜘蛛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越来越多的巧合堆砌在一起,不禁让我开始产生怀疑。 于是我开始回忆,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这种“具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如何读取我的思想的? 我能想到最早的、我的恐惧,就是“迷路”,但我们是因为“人形”才“迷路”,而“人形”并不是我的恐惧。 于是我分别问了赵武和大王,他们在进入溶洞之后,有没有恐惧某种情况的发生。 对于这个未知的陌生环境,他们会本能的产生一些恐惧,可是当他们说出自己的恐惧之后,却和我们遇到的情况对不上号。 这让我先前的念头有些动摇,如果真有某种东西在“具象”我们的恐惧,为什么赵武和大王的恐惧会例外……不对! 我忽然灵光一闪,从数据比例来看,显然我才是那个“例外”,而且跟赵武和大王相比,我有一个明显的特殊之处——观察者。 对于这个梦境来说,赵武和大王的思维是完全封闭的,而我是通过设备接入进来的。 这是一种双向连接。 在入梦的时候,我的大脑就像一台电脑的外接设备,在我读取主机数据的同时,主机也在读取我的数据…… 这个念头让我突然感到一丝寒意,因为我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 溶洞的诡异和【大灾难】有关,而【大灾难】对观察者计划的“扰乱”,也是在“入梦”这个范围内起效的。 如果【大灾难】真能通过“入梦”读取观察者的思想…… “呼——”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我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水。 如果我之前的猜想没错,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种类似“幻觉”的情况,这里不是真正的溶洞尽头,此刻朝我们涌来的水,也只不过是我的幻想。 “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 我开始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同时打亮手电筒,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这个地方会具象我的恐惧,只要我没有恐惧,它就奈何不了我。 “杨教授!快回来!” 赵武在身后喊我,但我只当没听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我暗示上。 “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 我就这么念叨着,恍惚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一阵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一片漆黑如墨、同时又闪烁着碎光的巨浪。 那片巨浪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蹄子踏在石壁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的心里涌出一丝恐惧,但马上就被我用理智压了下去,我看着那片巨浪,像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破碎的水珠扑在我的脸上和身上,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场逼真的全息投影。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猜对了,接着我向巨浪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是一条鱼,我不怕你。” 轰! 巨浪瞬间将我吞没,但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它的力道,就没有任何征兆的睡着了。 是的,我不是晕倒,是睡着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场平常的入睡——大脑放空,思维停滞,困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直到它的根系将我的意识完全包裹、黑暗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只是这些过程被压缩在了半秒之内,所以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能过了一秒,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我的意识被寒冷唤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碎石滩上,不远处亮着一盏应急灯,大王坐在那里给昏迷的中年专家喂水。 “我真的没死……” 我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说着想撑着地面坐起来,可没想到一把按进了水里。 水很凉,也很深,我整条手臂都没进去了也没摸到底。 “杨教授!” 大王听见动静,连忙朝我跑了过来:“您千万别乱动,这地方有点小。” 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发现我们在一个类似河滩的地方,面积大概四五平米,在正对我的那个方向,隐约能看到一个低矮的洞口。 在我另一侧,是一片两三平米的水面,水面上不时涌起几个气泡,似乎有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水下活动。 “为什么不去洞里?” 我朝洞口扬了扬头:“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从溶洞里出来了?” “没有,这里是一个独立的空腔,在溶洞尽头的上方。” 大王指了指我旁边的水面,用手比划了一个“坍塌”的画面:“我们运气好,水把洞穴的顶部冲垮了,赵武说因为气压什么的,所以水不会漫上来。” 我听到“赵武”,突然反应过来少了两个人:“他们在哪?” “赵武在水下,我们路上扔的东西都被冲过来了,他想下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大王说完,表情忽然沉重起来:“小侯……洞顶冲垮的时候,他被石头压住了。” 话音刚落,水面上就涌起了一朵水花,赵武划着水游到岸边,扔上来两个湿透的背包。 “您醒了?” 赵武抹了把脸上的水,朝我露出个勉强的笑:“您之前说的没错,在溶洞尽头确实能活下来。”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这个空腔能让我们活下来,但也只是暂时的。 最重要的是,我那个“具象恐惧”的猜测还没有完全验证。 我正想着,赵武已经爬到岸上,指了指对面那个低矮的山洞:“杨教授,那里可能就是这个地方的真相。” 我一怔:“怎么说?” “我本来想把你们安置在里面,所以先进去看了一下——” 赵武说到这,表情忽然有些古怪:“那里面的情况……很奇怪,和我们路上遇到的都不一样。” 第142章 洞穴 赵武的态度让我有些疑惑。 刚认识的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做事冲动的愣头青”,但经过后来的相处,我发现他是一个很专业的人。 这里说的“专业”是一种态度。 或许他的知识储备、专业技能没有那么好,但他可以尽量快速的理解我的意思,也能快速、准确的,表达出他想表达的东西。 所以按照赵武的习惯,他会直接告诉我看到了什么,而不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奇怪”。 心中疑惑,我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赵武说着拿起手电筒,将要按亮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对了杨教授,不要一直盯着看。” 我刚醒过来还有点迟钝,正琢磨赵武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把头转到旁边,然后朝着洞口的方向按亮了手电筒。 我下意识转头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很多设备,但因为一路被水冲到这里,全都破烂的不成样子。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浪费体力打捞它们是不划算的,所以我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就发现它们堆砌在一起的形状,很像是一个弧形的掩体。 这让我忽然有些紧张。 赵武和大王都是战士,在他们的认知中,“掩体”是可以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他们不惜浪费体力,打捞这些电子垃圾堆成掩体,说明他们认为那个低矮的洞口是危险的。 “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心里想着,视线从掩体的上沿掠过,落在那个低矮的洞口上,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黑”。 这种“黑”和明暗无关,而是一种最纯粹、最极致的黑色。 手电筒的亮光照过去,我甚至能看清洞口石头上最细小的花纹,却看不到里面哪怕一丁点的样貌,像是照片上被人抠了个洞。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我越看不清就越想看清,于是我的注意力开始不由自主的集中,耳边也仿佛响起了模糊的呢喃声。 我听不清呢喃声说了什么,但它让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进去。 啪! 一声轻响,洞口从我眼中消失了,同时那个强烈的念头也消失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大王和赵武一个拦腰、一个抱腿,把我死死的拦在了掩体之前。 “怎么回事?” 我疑惑转头,发现这里距离岸边有五六步,不算远,但几乎跨过了整片石滩:“我自己走过来的?” “不然呢?” 赵武见我清醒过来,松了口气顺势坐到地上:“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不要一直盯着看!” “抱歉,我下意识……” 说着我又朝洞口看了过去,幸好还没看清就反应过来,连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背对着洞口坐了下来:“我刚才好像被催眠了。” “真的是催眠?” 赵武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看电视上的催眠,都要跟被催眠的人说话……山洞也能催眠?” “理论上可以,因为‘催眠’本身没有那么神奇。” 我说到这想了一下,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道:“你们可以理解为……通过外界信息的刺激,对目标造成强烈的心理暗示,进而引导、甚至控制目标的意识活动。” 赵武和大王对视一眼,脸上仿佛写了“没听懂”三个字。 “……” 我一阵无语,想了想又抬起右脚:“举个例子——想象你们现在脱掉鞋和袜子,在大脚趾指甲盖的缝隙里,垂直插入一根牙签,然后……往那块石头上踢一脚。” “嘶!” 赵武和大王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我向两人摊了摊手:“是不是仿佛感觉到了疼痛?你们只要记住这段话,就已经学会最基础的催眠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挺简单的……” 赵武不自然的笑了笑,说着活动了一下右脚:“但您这不还是说话吗?那个山洞可不会说话。” “不是说话,是‘外界信息’。” 我晃动手指画了个重点:“‘外界信息’的形式有很多种,视觉、听觉、触觉,甚至是温度和湿度。” “就拿声音来说——或许这个洞穴的内部结构比较特殊,有风经过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不易察觉的低频音,但这种声音会对我们的大脑造成影响。” “但这里也没风啊?” 赵武嘀咕一句,接着又琢磨了几秒:“我们不看那个山洞就不会被催眠,难道它是通过视觉进行催眠的?” 我猛地转头看向赵武,刚才他虽然是在发问,但他的语气里全是兴奋。 果不其然。 话音没落,赵武已经掀起上衣盖在头上:“我进去试试!” “你等会!” 我连忙按住赵武:“现在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万一不是视觉催眠怎么办?” “在这坐着也不会有实证,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赵武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接着语气又认真起来:“而且我相信您,您之前的猜测也没有实证,但最后都证明您猜对了。” “……” 我被赵武说的哑口无言,而且这个空腔里的空气是有限的,我们确实没时间慢慢琢磨了。 “等一下。” 我拿掉赵武头上的衣服,然后去一旁的物资堆里找了根绳子:“你把绳子绑在腰上,进去以后不停地说话,我们听不到你的声音,就会第一时间把你拉出来。” 赵武答应一声,可是绳子却被大王抢走了。 “你们俩的脑子要留着想办法,趟雷的事就交给我吧!” 大王说着绑好绳子,然后一个大步跨过了掩体,我连忙伸手想把他拽回来,结果又被赵武拦住了。 “让他去吧。” 赵武两手虚抓着绳子:“趟雷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大王!那边什么情况!” “我刚进来!” 大王的声音有点发闷,估计他也用衣服把头蒙住了:“这里好像比外面冷,你们丢件外套给我呗?” 赵武摸了摸几件外套:“你坚持坚持吧!衣服全是湿的,穿上更冷!” “多少能挡点风吧?这里面好像不是死路,我总感觉阴风阵阵的——杨教授!我是被催眠了吗?” “应该不是!我刚才只想进去,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回想着刚才的经历大声喊道,可是话音落下了几秒,都没听到大王的回应。 出事了! 我和赵武同时脸色一变,正要把大王拉出来,忽然感觉对面的力道一松,整条绳子软绵绵的垂在了地上。 第143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赵武已经把绳子全都拉了回来。 大王果然不见了,而且绳子的末端完好无损,似乎是他自己解开的。 “大王!听得见吗!” 赵武背对着洞口大声喊道,结果自然是没人回应。 他看了我一眼,开始把绳子系到腰上:“大王进去的时间不长,应该还没走远……” “不行!” 我抓住赵武腰间的绳子:“如果你进去以后也被催眠,自己解开绳子怎么办?” “……” 赵武沉默了一会儿,把腰上的绳头拉长了一点,然后一连系了十几个平扣:“你听不到声音就马上往外拉,我解绳子需要时间,应该来得及。” “……行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一是这个办法确实比较保险,二是我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我不可能拦得住他。 随后赵武扯起上衣蒙在头上,摸索着朝洞口走去。 我背对着洞口坐在地上,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这让我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慌乱感。 “难道还是‘具象恐惧’?” 我习惯性的抿起嘴唇,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赵武!你要相信你能找到大王!” “……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相信!” 我语气严肃的重复道:“无论洞里有什么!都不可能影响你!你一定会带着大王平安出来!” “我一定会把大王带出来!” 赵武大声回道,声音听上去充满了自信。 我还想继续给他做心理强化,手里的绳子突然被快速抽走。 我脸色一变连忙抓紧绳子,就听赵武急声喊道:“杨教授!松开绳子等我信号!” 这句话让我纠结起来,但只半秒我就决定相信赵武,稍稍松了绳子朝洞口问道:“什么情况!” “大王被什么东西抓走了!我去救他!” 赵武的声音传来,听上去离我有十多米远。 我正纳闷他看不见怎么还跑这么快,就听他火急火燎的大吼一声:“拉!” 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开始往回拽绳子,等我回过神意识到这样太慢,索性直接朝着远处跑去! 石滩只有两三米宽,我几步就到了尽头。 正当我准备跳进水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串叮呤咣啷的声音,是赵武带着大王摔了出来,撞在那个垃圾堆成的掩体上。 我连忙跑回去,就看到两个人的身上全都是血,大王的后脑还有一道两三厘米的口子,看出血量似乎很深。 “里面什么情况?” 我急问一声,说着去物资堆里找来了医药箱。 赵武接过去给大王处理伤口:“我往里面走了两三米,就发现大王躺在地上,我正想把他带出来,突然有什么东西把他拖走了。” 我一愣:“洞里有活物?” 赵武神色古怪的摇摇头:“我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应该不是活物。” 我听到这话又是一愣:“看不到你还跑那么快?” 这下轮到赵武发愣了:“我什么时候跑了?” “你刚进去没多久,绳子的速度突然加快,要不是你说去救大王,我当时就往回拉了。” 我说着摊开手,给他看绳子磨出来的血印:“而且你才进去多久?最后你喊话的时候,听着离我有十多米远!” “我真没跑!” 赵武一脸认真的看着我:“当时我刚摸到大王,他突然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我往前扑了一下把他按住,跟对面那个东西僵持了一会儿,后来它放弃了,我就叫您拉绳子了!” 我看着赵武的脸,没发现任何欺骗、或者隐瞒的迹象,而且我还想起了一些其他的细节。 赵武的声音离我有十多米远,可我拖出来的绳子只有三四米长。 绳子不会说谎的,但这和我经历的过程完全不同。 我试图分析这种偏差的成因,可是没有任何头绪,只好看向赵武道:“你进去以后,有解开绳子的想法吗?” 赵武摇摇头,侧身给我看他腰上的绳扣,除了有点变形之外,确实没有解开的迹象。 这让我的脑子更乱了。 赵武和大王都进过矮洞,遇到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而我甚至都没进去,却也和赵武的经历发生了偏差。 “这个洞确实不太对劲……” 我不自觉的看向那个洞口,此时它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中,但我依然产生了“进去”的念头。 不过这次和“催眠”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进去,因为我忽然想到,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了。 这个梦境到现在还没有坍塌,并且存在可以探索的区域,说明杨佩宁当年是到过这里的。 而我进入这个梦境,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任何收获都是意外之喜,更何况我死在这里也不会真的死亡,反而能让其他人暂时结束这场噩梦。 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赵武。”我叫了一声。 他正在给大王处理伤口,闻声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的照顾。” 我笑了笑,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拿起手电筒钻进洞里。 “杨教授!你出来!我们再研究!” 赵武在外面急的大叫,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没带绳子。 我摸着一侧的石头往前走,同时开始琢磨这里的情况—— 此处的诡异应该和【大灾难】有关,而【大灾难】不会伤害生物,所以大王的受伤,说明这里存在着【大灾难】之外的危险。 于是我就面临着一个抉择——开灯,被【大灾难】催眠;不开灯,被袭击大王的东西在暗中偷袭。 但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研究【大灾难】,了解【大灾难】的手段也是研究之一。 所以我只犹豫了半秒就打开手电筒,可是预想中的光亮却没有出现。 “不会这么倒霉吧?随手拿一个就是坏的?” 我嘀咕着检查了一下,就发现手电筒没有故障。 我能看到led灯珠的细小光点,却没有光散出来,好像它们离开灯珠之后,就被某种东西吸收了。 我“啧”了一声,索性直接扔掉手电筒,摸着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周围的空间忽然宽敞起来,至少我可以直起身子行走了。 但是这一路上,我没感觉到大王说的风,也没遇到和赵武抢人的“东西”,甚至连被催眠的感觉都没有。 正当我奇怪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我看。 我警惕起来,仔细感受着那道目光的方向。 随后,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景象—— 在那道目光传来的方向上,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而在那片黑暗当中,出现了一个更加黑暗的影子。 第144章 真实的世界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景象。 影子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就像是一盆墨水中的某一滴。 按说在视觉上不会有丝毫差别,但我确实看见——或者说我感觉到了。 仿佛有一条灰白色的亮边儿,勾勒出了一个近似圆形的影子,它的直径近一米,破碎的边缘像布朗运动一样,缓急不定的不断变化着。 ——或许不只是边缘在变化,但影子的自身堆叠在一起,让我很难看清中心区域的细节。 怪异之处在于,我没有真的看到这条亮边儿,它是跨过我的视觉神经、直接出现在我大脑当中的。 “呜——咕咕——” 忽然一阵诡异的声响,同样跨过我的听觉神经,直接在我的大脑深处响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可那声音却像附骨之疽一样跟了过来。 “呜——咕噜——” 诡异的声音有了些变化,同时我忽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很像是鲸鱼的声音,但不是普通的鲸鱼,而是一头叫做alice的雌性蓝鲸,她也被称作“世界上最孤独的蓝鲸”。 或许是基因突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alice的声音频率高达52赫兹,而一般鲸鱼的声音频率,只有15-25赫兹。 所以在她几乎和人类寿命一样漫长的生命中,她的声音从未被其他同类听到过。 在看那段视频的时候,她的鲸歌除了空灵之外,还让我感到了浓浓的孤独、彷徨,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正如我此刻听到的声音那样。 “是你吗?”我看着那个影子的方向问道。 我依然紧张,但或许是因为alice的故事,我不再恐惧那个声音,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同情。 “呜——” 短促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对我的回应。 就在我体会声音中表达的含义时,那片影子突然剧烈的变化起来—— 它先是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高处拉长,眨眼间就到了几十米高。 接着它的顶端开始分叉,又在眨眼间长成了一棵茂盛的“树”,无数的枝条分裂出来,像盐水中的蚂蟥一样疯狂的蠕动。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它那无数的枝条相互缠绕、扭结在一起,同时体积也开始缩小,最后稳定成了一个我很眼熟、同时也让我脊背发寒的轮廓—— 两侧肩头和腋下,共伸出四只细长爪子的坐佛像。 “众生……” 我不自觉的轻念出声,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哒哒”声。 那是我牙关打颤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个含糊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突兀的响起,听上去竟然有点像我自己的声音! “你是什么!” 我大喊一声想要给自己壮胆,可是牙关打颤的声音更大了,同时我的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太久了,我记不清了。”那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回道。 “众生科技公司你总记得吧?” 我看着那个类似坐佛像的轮廓:“或者说……造神计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声音再次回道,语调和它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是某种电子合成的声音。 “你说谎!” 我继续大喊给自己壮胆,同时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恐惧:“我在众生见过你的样子,他们甚至把你的样子纹在实验体身上!” “我不会说谎。” 声音的语调稍微低了一些,似乎想要表达无奈:“这并不是我的样子,而是你认为的我的样子。” 这句话有点绕,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它的意思,接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可以读取我的想法,具象出你自己的形象?” “准确来说,是将你能理解的我的形象,投射在这个空间中。” 声音重新平缓起来,而我的牙关也再次开始打颤。 我死死盯着那个影子:“是你在具象我的恐惧!” “这是一场测试,很抱歉给你带来不愉快的体验。”那个声音向我道歉,但却听不出丝毫的歉意。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用疼痛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什么测试?” “我需要人类的帮助,但不是所有人类都可以,所以需要测试。” “人类?”我注意到它的用词:“你不是人类?” “不是。” “……” 我稍稍一愣,接着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你是……【大灾难】?” “不是。” “呼——” 我稍稍松了口气。 某种需要帮助的“东西”,出现在和【大灾难】有关的梦境中,但它又不是【大灾难】。 简单的二段式推理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你需要的帮助……是不是对抗【大灾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我一阵无语,紧张的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我不猜了,还是你来说吧——我能来到这里和你交流,应该已经通过测试了吧?” “是的。” “所以你需要什么帮助?” “很抱歉,我不能向你透露。” “什么意思?” 我不由得一愣,突然觉得有点恼火:“你不是需要人类的帮助吗?你不透露我怎么帮你?” 声音又透出那种无奈的低沉语调:“只有通过测试的人类能帮助我。” “我不是通过测试了吗?” 我下意识反问,话刚出口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类?” “是的。”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观察者曾接受过基因改造。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接受基因改造的,是我现实中躺在观察间里的身体,而我在这里使用的身体属于杨佩宁。 或许杨佩宁也曾接受过改造,但我此刻无法验证,只能先把这个问题记在心里,然后继续套取信息。 “你现在的形象,是根据我的想法进行投射,那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 “无。” “……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样子’,只是为了与你们交流,才投射出具体的形象。” “没有……样子?” 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当我开始回忆之后,一个天台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来。 同时浮现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右边这个是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广袤的、无限的,同时它也是虚无的,没有天地、没有花草、甚至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实质。” “那个真实的世界……我会向你证明的。” …… 第145章 越狱 我看着那个灰白色亮边儿勾勒出的黑影,强烈的熟悉感,让我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冲动—— 我要走过去,一耳光把它抽翻在地,然后踩着它的脸问:“秦玉林你想干什么!” 但我不是个冲动的人,所以只能脑补一下过过干瘾。 可没想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又让我所处的环境变化起来—— 周围开始变得明亮,接着一道混凝土围挡,在不远处缓缓浮现,然后是水泥地面、空调挂机、大风呼啸、蓝天白云…… 仿佛蒙太奇的转场镜头,短短几秒钟,我就从不知何处的地下洞穴,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星迪大厦的楼顶天台。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天台上只有我一个人,而即使在这样明亮的环境中,那个影子依然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剪影,像是画布上被裁掉的一块。 我对这种变化有所猜测,但还是看向那个黑影问道:“为什么来这?” “我在你的意识中,发现你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我认为熟悉的环境,可以让我们的谈话气氛更加融洽。” 黑影破天荒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同时也让我注意到了两个细节—— 绝大多数的人在交谈时,会下意识在语句中加入逻辑重音,用以强调自己认为重要的信息,但这黑影说话的时候没有。 其次是它的语速很快,几乎没有什么停顿。 而正常人因为大脑的思考速度有限,在说这种较长的语句时,会产生一个个轻微的停顿。 没有停顿无外乎三种情况——说话不过脑子、前言不搭后语的;有所准备、事先想好措辞的;以及思考速度足够快,可以同时处理“思考”和“说话”这两件事。 但这段话不涉及撒谎,所以不会事先准备,同时它的内容条理清晰。 两个细节加在一起,让我越发觉得这是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 我不觉得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一个科技产物,但如果我正处于【大灾难】的“扰乱”中,发生这种情况就很正常了…… “我们不是【大灾难】。” 黑影忽然说道,似乎在提醒我,它可以读取我的思想。 但这反而让我的怀疑更深了:“怎么证明?”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 影子的语调依然是那么平缓,我很难听出它的情绪或是想法——但我知道它在耍无赖。 我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到了身后。 之前在山洞里,我因为恐惧的下意识反应,后背是紧贴在石头上的,可是现在我身后什么都没有。 由此可见,刚刚的场景变化,不只是体现在视觉上的“幻觉”,而是可以切实改变环境的“幻境”。 这让我又想起了秦玉林的催眠,那每一次的场景变化,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 而且二者催眠的方式、甚至效果都高度相似,我很难不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根据我对秦玉林的调查,他曾在造神计划中两进两出。 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杨佩宁没有按规定清除他的记忆,让他有机会研究出“基因嵌合”的技术。 而第二次离开之后,他开始怀疑所处世界的真实性,但这个想法是如何出现的,杨佩宁却表示并不知情。 当初我以为杨佩宁在撒谎,以为是他通过心理暗示或者催眠,让秦玉林产生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但现在我有了一个不同的想法。 “秦玉林是不是来过这里?” 我看向黑影,为了便于它理解,我还同时在脑海中想象秦玉林的样子。 片刻之后,影子用平缓的语调道:“我和这个生物交谈过。” “生物?” 我再次被影子的用词引起注意:“你的意思是,他和我一样不是人类?” “他曾经是。” 影子说着,远处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幅画面—— 秦玉林在溶洞里跌跌撞撞的跑着,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冲锋衣,明显和我们不是一支队伍。 几秒钟后,一大群白蜘蛛从天而降,秦玉林倒地挣扎了几下,可最后还是被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接着白蜘蛛离开,画面快速闪动了几下之后,“茧”的背部开始隆起,似乎是秦玉林想要破茧而出,但是“茧”被顶破之后,我却没看到有东西出来。 画面到此定格,我眯了眯眼睛:“他像你们一样,变成了某种看不见的存在?” “是的。” “你撒谎。” 我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秦玉林是在我面前跳楼死的,就在这个天台!” “或许死亡的只是躯壳。” 黑影说着,画面中剩下的空壳开始变化——背部的破洞缓缓愈合起来,接着蛛丝开始融化,好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似的缓缓消失。 很快,所有的蛛丝被吸收殆尽,秦玉林的身体显露而出,但却两眼空洞、神情呆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 不过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秦玉林突然全身一颤,像噩梦惊醒似的,猛地坐起来开始大口喘气。 “用你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说——人类的灵魂和躯壳是融为一体的,这是一种非常落后的生命结构。” 黑影的语调依旧平稳:“我们的种族急需补充,于是想要通过实验,将人类的灵魂从躯壳中剥离出来,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存在。” “但我们的实验成功后不久,他的躯壳突然产生了一种引力,迫使他的灵魂重新进入躯壳。” 我听到这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躯壳‘死亡’,灵魂可以脱离吗?” “如果是人类原始的生命结构,灵魂会随着躯壳一同死亡。” 黑影语调平缓的回道:“但‘分离’的过程,会破坏这种生命结构,导致灵魂与躯壳的融合度大幅降低,可以通过‘躯壳死亡’的方式进行强制分离。”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实验失败了,实验体变成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我们。” “果然是这样……” 我咬了咬牙,看来这就是秦玉林跳楼的真实原因了。 他体验过脱离躯壳的滋味,或许黑影还跟他说了这些发现,于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想通过跳楼来“强制分离”。 而且从我在那个梦境中的经历来看,秦玉林成功了,他不仅脱离了躯壳,还掌握了部分的能力。 但这同时还意味着另一件事——那些空壳、或者说变化过的人,是可以复原的。 我想起之前对付白蜘蛛的时候那两只被我烧掉的空壳,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负罪感。 不过负罪感只出现了短短几秒,毕竟我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 “记忆?” 我猛地打了个冷颤,我能在这里获取有效信息,说明这段谈话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这段记忆的主人…… “咕噜!” 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强制分离’的灵魂,还能再回到躯壳里吗?” “可以,但需要躯壳的生理机构保持完整,否则会因为躯壳死亡,再次导致‘强制分离’。” “果然是这样……”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恐惧像汹涌的洪水一样,瞬间将我的理智完全淹没! 我终于知道杨佩宁为什么能出去了,但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由此想到的另一个猜测。 第146章 主人与推销员 我脸色凝重的看向黑影,还没开口它就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次数限制。” 黑影跟着我的追问补充道:“‘强制分离’的灵魂,只要躯壳的生理机能保持完整,就可以无限次的进入。” “呼……” 我颤抖着呼出口气,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了。 此时我以杨佩宁的身份站在这里,说明他当年也进行了这样一番谈话。 再加上黑影说它的种族急需补充,所以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放过这个通过测试的实验体。 换句话说,杨佩宁可能在这次行动中被改造了。 以这个假设为基础继续推想—— 按照黑影的说法,只要躯壳的生理机能保持完整,灵魂就可以无限次的进入。 这个限制可以排除秦玉林“借尸还魂”的可能,但溺亡的人在20分钟内有概率救活,说明生理机能是相对完整的。 所以即便没有潜水设备、甚至不会游泳,也可以在一次次溺亡和复活的循环中,走出这条七公里长的水下溶洞。 当然,这种方式所需要的坚定意志,对普通人来说是超乎想象的,但对杨佩宁来说,应该再简单不过了。 而且这个猜测是有佐证的。 我在这里见过50岁的杨佩宁,那是黑影根据记忆做出的投射,应该和真实的他差别不大,但却和我记忆中、62岁的他完全不同。 50岁的杨佩宁城府没那么深,我可以轻易看穿他的想法,甚至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而在他62岁、我认识他的时候,我是完全看不清他的。 人需要经历才会成长,在他前50年的人生里没有这种经历,这种变化是在后面的12年中、或者说是在这次行动中发生的。 而这也是让我感到恐惧的地方。 如果杨佩宁真的接受了这种改造,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他的生死就不能以常理进行推断了,哪怕林霜拿到了他的尸体,也不能证明他真的死了。 唯一能让我稍感放松的,就是上次和杨佩宁接触时,他还坚定的站在人类这边。 虽然他采用的方式很疯,但他确实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这些信息绝对是爆炸性的,可以拿去再探探他的口风……” 我在心里记上一笔,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黑影,忽然产生一种违和的感觉。 在这场谈话刚刚开始的时候,它曾说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向我透露它需要什么帮助。 但它没有结束这场谈话,甚至为了让谈话的氛围更加融洽,不惜费力改变了周围的场景,而且在刚才的谈话中,它对我几乎是有问必答。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想象一下——某个推销员去敲门推销,主人表示不需要之后,却没有把推销员赶走,反而邀请他进屋坐坐。 不仅如此,为了让推销员感到宾至如归,主人又是泡茶、又是洗水果,甚至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这种行为逻辑我只在悬疑剧中见过,通常这位主人是在密谋什么,而推销员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现在我就是这个推销员。 “你很敏锐。” “主人”再次读取到了我的思想,同时它的语调也不再平缓,转而变成一种冰冷的漠视:“但很可惜,你醒悟的太晚了。” 我看着它,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这种“窒息”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彷徨无措,我不知道它的目的,它分明说过我帮不到它…… “我骗你的。”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凌驾于所有规则、洞悉所有计谋的、高高在上的笑。 我转动眼珠思索片刻:“所以……我是人类?” “不,你不是。” 黑影语调冰冷的否认道,接着又隐约透出了一丝兴奋:“但你可以提供更大的帮助。” “呃……” 我沉吟了一下试图理解,但很快就放弃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呼—— 周围刮起了一阵风,像是黑影在叹气:“我们的种族急需补充,而人类的灵魂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说我不是人类。” “正因如此,你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黑影忽然飘动起来,像一片灰烬似的绕着我转起了圈:“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躯壳。” “难道因为我是观察者?” 我瞬间想到其中的关键,但直觉告诉我不要暴露,所以我又立即放空大脑开始装傻:“那咋了?” “在人类的生命形式中,灵魂和躯壳之间具有唯一性。” 黑影在我面前停下,漆黑没有一丝细节的面部,仿佛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在你之前,从未出现过灵魂和躯壳不匹配的情况,即使是我们,也无法进入人类的躯壳——” 黑影说到这微微一顿,似乎想要平复激动地心情:“这意味着,你是有别于我们、人类、秦玉林之外的,第四种生命形式。” 我掐着大腿继续放空:“所以呢?”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黑影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我们掌握了这种方式,就可以进入人类的躯壳,让他们源源不断的来到这里,帮助我们早日完成实验,对我们的种族进行补充。” “……你倒是挺诚实!” 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那就先谈条件吧。” “没有这个必要。” 黑影的语调重新平缓起来,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如果你不愿意主动坦白,我还可以直接读取你的意识,只是相对麻烦一点。” 我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一直配合我回答问题,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观察者’是什么?你们种族的名称吗?” 黑影没有直接回答,但这个反问已经算是承认了。 我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它可以随时读取我的想法,哪怕是我脑子里隐藏最深的那些秘密,但我对它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无力感迫使我开始摆烂,我“噗通”一声坐到地上:“你不是能读吗?自己读呗!” 周围又刮起了一阵风,黑影的语气有些无奈:“你的记忆中,存在很多模糊、割裂、甚至相悖的部分,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分析,问你是最有效率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着不屑的冷笑出声。 自从保留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想为自己破碎的记忆欢呼。 “原来你也不是万能的啊?” 我歪着头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影:“你不该向我暴露弱点的。” 第147章 无解?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周围刮起了一阵轻快的风。 黑影语气轻松:“我不觉得这会有什么影响。” “是吗?”我勾起嘴角的同时开动大脑:“读读看,我在想什么?” 黑影沉默了几秒,接着周围忽然安静、或者说死寂下来。 风停了,天上飘动的云也停了,像突然到了太空似的寂静无声,我甚至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看到了吧?” 我收起笑容:“你能读取我的想法,却不能控制我的想法。” “是的,这是我的弱点。” 黑影的语气重新无奈起来:“看来我只能采用低效率的方式了。” 我看着恢复正常的周围,嘴角重新勾了起来。 刚才我让黑影读取思想的时候,在脑子里同时琢磨着三个悖论,并将它们毫无逻辑的组合在了一起。 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这似乎说明黑影的思考速度也是有限制的,在它集中精力思考某件事的时候,就很难对其他的事物完全掌控。 这或许会成为我破局的关键,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它故意露给我的破绽。 念头一闪而过,我继续向着黑影发问:“低效率的方式是什么?” “将你留在这里,用更多的时间分析你的意识。” 黑影不假思索的回道:“完全分析你的意识需要很久,所以为了节省彼此的时间,我依然希望你可以配合。” “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抓紧时间——”我点点头说道,同时站起身来,走到天台边缘往外看了一眼。 恐怖的落差让我一阵头晕,我连忙闭上眼睛缓了几秒:“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读取我的思想吧?我在这的时间越长,你能读取的就越多。” “是的。” 黑影毫无保留的直接承认:“这种方式的效率很低,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你真的很注重效率。” 我苦笑一声,用“祖父悖论”填满大脑的同时,从边缘抠下一小块松动的混凝土,装作若无其事的扔了出去。 混凝土块高速下坠,很快就落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这说明楼外的落差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念头从“祖父”和“孙子”的间隙中挣扎出来,我停止所有想法看向黑影:“你变化场景需要多久?” “视情况而定,越复杂、宏大的场景,需要的时间……” 黑影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而换上疑惑的语气:“目测落差一百米、重力加速度9.8……你在想什么?” “没事,复习一下初中物理。” 我坐到楼顶边缘的女儿墙上,就像我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的秦玉林那样:“你很有逻辑,并且注重效率……但你除了弱点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 祖孙俩重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我看着黑影脸上眼睛的位置,朝他露出勾起一个挑衅的笑:“永远不要和疯子讲逻辑。” 说完,我向后一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天台边缘。 几乎同一时间,我看到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黑影开始行动了。 从蓝天白云到高楼大厦,就像它们之前出现的时候那样,由实体变成虚幻,直到最后归入黑暗。 这种变化的速度很快,但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快。 之前从黑暗的山洞变成这个场景,黑影大概用了五六秒钟,而这次似乎被“祖孙俩”占用了精力,它变化场景的速度稍稍慢了一点。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只需要五秒钟。 刚才那颗小小的混凝土,证明这里的物理规则,依然是我了解的那种,而9.8m\/s的重力加速度,可以让我5秒钟内坠落近50米。 同时它还证明了,黑影可以变化场景,却不能修改物理规则。 所以无论黑影把场景变回山洞还是别的什么,50米落差所累积的惯性势能,都足以要了我这个50岁“老人家”的命。 不过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比如它可以把场景变成万米高空,这样我就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落地。 但这也只是饮鸩止渴,十几分钟后,黑影依然要面对让我“安全落地”的难题……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一方面是高度紧张下的习惯性走神,另一方面也是给黑影设下的陷阱。 它不读取我的思想,就不会知道我的计划;它读取我的思想,就会分散精力、让场景变化的速度更慢,也能让我顺顺利利的…… 嘭! 一声闷响,我软绵绵的躺在地上,看着周围的黑暗向我涌来,最后将我的意识完全吞没。 等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观察间,武嘉元和武佳丽站在旁边,拿着操作器小声讨论着什么,两个人都急的满头大汗。 我缓了几秒看向武佳丽:“出什么事了?” “他醒了!” 武佳丽见我恢复意识,脸上明显露出激动的表情:“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刚才是梦境坍塌了吗?” 我摇摇头,装出一副迷糊的样子看向武佳丽:“你为什么会觉得梦境坍塌?” “半小时前,我们收到警报,显示你的大脑活动数据异常——” 武嘉元在一旁插话道,说着给我看他的操作器:“我们启动了强制唤醒,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看向操作器的屏幕——那些数据我看不懂,好在还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曲线图。 正常状态下的曲线是绿色的,另外还有两段红色的曲线,分别持续了五分钟和十一分钟。 我对照着时间轴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两次大脑异常活跃,都发生在我和黑影的交流期间,或许是因为被它读取思想。 但这是建立在“我已经回到现实”的基础上的。 我看向武佳丽和武嘉元,在两个人的表情中,占比最多的是焦虑和担忧,和他们之前的状态有明显的情感连续。 从这一点来看,这两个人没什么异常,但在见识过黑影的能力之后,我开始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本能的怀疑。 这种怀疑让我下意识的焦虑起来,同时还有一点恐惧。 因为我想到了秦玉林和杨佩宁。 无法分辨自己的世界是虚幻还是真实,这种感觉是很折磨人的。 我不知道秦玉林在跳楼那一刻是什么想法,但杨佩宁在这种折磨下活了二十多年,我不知道、甚至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是杨佩宁不在乎“真假”,但我不能不在乎。 我开始思考验证的方法,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读心”真是一个恶心的能力。 如果我此刻真的在“幻境”当中,无论我提出什么问题,黑影都会给出我想要的答案,就算是编造虚假信息做陷阱,也会在“编造”的过程中被它看穿。 “啧……” 我焦虑的咂了咂嘴,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嗯? 我的视线飘到武佳丽的操作器上,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148章 新官上任 出于谨慎,我必须先假定自己处于“幻境”。 为了避免被黑影读取真实想法,我一边琢磨薛先生的猫是死是活,一边向武佳丽问道:“上次那个破译视频还记得吗?就是那些笔画似的乱码。” 武佳丽“嗯”了一声:“你要再看一遍?” 我摇摇头:“我记得破译的部分里,有一句出自《纳兰词》?能帮我找到这本书吗?” “看书?” 武佳丽的表情古怪起来,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想要看书,但还是拿起操作器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了我。 “这么快?” 我有些意外,视线已经落在屏幕上:“帮我翻页、翻、再翻……” 一分钟翻了十几次,武佳丽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直接收起操作器,单手叉腰气愤的看着我:“耍我是吧?” 我一愣:“怎么耍你了?” 武佳丽一脸不悦的皱起眉头:“有你这么看书的吗?翻页这么快,不是耍我是什么?” “真不是耍你,是我这次入梦……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东西。” 我先逃出生天似的长出口气,随后把“黑影”和“幻境”简单解释了一下:“刚才我以为自己还没醒——多亏你有看书的习惯,我现在确定我真的醒了。” 两个人一头雾水的互相看着,主要是“黑影”这个新种族的出现,让他们一时间难以理解。 足足过了几分钟,武佳丽才慢慢反应过来:“我不太明白……你不是说那东西能读取思想吗?万一这几篇词来自你的记忆呢?” 我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记忆中没看过《纳兰词》。” “那或许是我姐的记忆?” “只有进入那个溶洞的人,才能被它读取记忆,否则它们早就成功了——你去过那个溶洞吗?” 我朝武佳丽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摇头表示没去过。 武嘉元“啧”了一声,又想到什么一拍手:“会不会是你记得其他诗词,它又根据你的记忆写了这些?你不是没看过原版吗?是不是真的你也不知道。” “存在这种可能,但是概率不大。” 这次我想了一下才笃定摇头,一方面是我对诗词没有太大兴趣,所以这方面的记忆不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黑影的“缺陷”。 通过“假人”表现出来的状态,以及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可以得知黑影能够读取意识,并根据这些意识、或者说记忆来制造“幻境”,但却无法控制生物的意识。 这就导致它的“幻境”像秦玉林的催眠一样,需要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并且无法凭空捏造。 这有点像初期阶段的ai,只能对提供的素材加工改造,却无法进行自主产出。 最重要的是,这种ai加工出来的东西,往往具有高度的相似性,而我对诗词的记忆不多,在有限的素材基数下,这种“相似”的程度会高到离谱。 但在刚才那十几篇词中,我没发现这种相似性。 我把这个逻辑说了,武嘉元扶了扶眼睛又道:“万一是你看的太少呢?如果看个几百篇,可能就发现相似性了。” 看着不断提出质疑的武嘉元,我越发确定这里不是幻境,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我又看向武佳丽,后者明白我的意思后,先咬牙给了武嘉元一脚,又满脸不耐烦的举着操作器帮我看书。 这次我看完了一整本《纳兰词》,虽然没有看的太仔细,可还是用了半个多小时。 “依然没有相似性,这下可以确定了。” 我闭上眼睛,缓解长期盯着屏幕的不适,同时也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 这次入梦,真的是我最困难的一次。 不仅环境危险,发生的怪事也多的离谱,甚至还有一个能够读心、甚至根据我的思想制造“幻境”的黑影。 好在最后我还是成功苏醒了,不管那黑影是什么东西、有多大本事,它的记忆都会随着梦境一起初始化。 在下次进入这个梦境之前,我暂时不用考虑它的问题了。 “叫人来做汇报吧。” 我看向武佳丽,想了想又补充道:“把林霜和陈禹含也叫来,有些信息我需要和她们对一下。” 武佳丽答应一声但是没动,回头朝武嘉元使了个眼色,后者“噢”了一声小跑出门。 我看到她这个反应心里一动:“你有话要说?” 武佳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拿起操作器点了几下之后,神色凝重的轻声说道:“新站长来了。” 之前武朝阳算过新站长抵达的大概时间,所以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但我对武佳丽这么大方的说出来有点意外。 “那是好事啊!咱们终于不是一盘散沙了!” 我提高音量回道,同时朝着武佳丽动了动耳朵,提醒她观察间里有监测频道。 “别拍马屁,我已经把监听关了。” 武佳丽晃了晃操作器,神情忽然有些复杂:“王强为了给我们制造一个谈话方便的环境,给这个观察间的监测频道加了阻断器。” “王强?” 我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他什么时候加的?” “修复观察间的时候。” 武佳丽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他没明说,但我们后来研究过,那次针对你们‘叛逃’展开的攻击,应该在他的计划当中。” “叛逃?” 我再次对王强的城府感到吃惊,因为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从梦境苏醒。 他从那个时候、甚至更早就开始布置,而我当时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先说正事吧。” 武佳丽拍了拍我,神色重新凝重起来:“新站长刚到一个多小时,我还没见过,但我父亲一起参与了接待,让我转告你小心点。” 我听得一头雾水:“新站长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武佳丽摇摇头:“我没见到我父亲,是庞诚来找我,说我父亲让我转告你小心点,别的什么都没说。” “……” 我把这个逻辑在脑子里理了一遍,随后露出无语的表情,一方面是这个提醒非常模糊,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传话的人。 之前林霜怀疑自己被人跟踪,庞诚的反应就非常奇怪。 我让陈禹含暗中调查还没结果,庞诚又传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很难不怀疑是他编的。 不过想要验证也很简单,我直接看向武佳丽:“你父亲在哪儿?” “站长办公室。” 武佳丽抬手指了个方向:“新站长刚到,就把各部门的负责人叫去开会,本来应该让你作为观察者的代表出席,但你在入梦,所以我父亲就替你去了。” “又是一个工作狂么……”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你去找新站长,就说我这次入梦有重要发现,问他要不要一起旁听。” 第149章 惊喜 武佳丽离开后,我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查清楚庞诚的奇怪之处。 我不确定他对王强的计划了解多少,但他既然是王强的心腹,想来应该不会太少,如果这个人有问题,很可能会导致我们的计划失败。 其次是新站长的立场。 在王强选中的这些人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至少在目前阶段,我们可以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所以我不需要新站长提供什么帮助,但也不能让他捣乱。 最后是秦玉林和杨佩宁。 经过这次入梦,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秦玉林没死,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生命形式。 但杨佩宁是否接受过黑影的改造,我暂时还没找到实证,只能再去一次秦玉林跳楼的梦境,用这次获得的信息,去探杨佩宁的口风。 最好的情况是杨佩宁也变成了那种生命形式,并且依然站在人类这边。 这样我就可以在现实中尝试联系他,壮大我们这个“十三人”的队伍…… 呲—— 忽然滑门打开,武嘉元带着五个人走了进来。 五个人都拿着袋子和小马扎,看这装备像是记录员,但不仅人数少了很多,看起来也和平常的记录员不太一样。 记录员的工作,可能是整个项目中最简单的,所以基本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来了就坐、记完就走,几乎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这次的五个记录员,完全没有那种机械化的麻木感,一个个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直把我看的浑身难受。 “喂!” 我轻声把武嘉元叫过来,朝那几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人什么情况?” “不是你说找记录员来做汇报吗?” 武嘉元一脸茫然,扶了扶眼镜又反应过来:“哦对!是因为你这次入梦发现了新物种,上面认为应该暂时保密,所以没有通知普通记录员——” 武嘉元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五个人:“这几个人是辅助员,上面让他们先暂代记录员的工作,毕竟辅助员的专业度更高,也更容易控制。” 我越听越糊涂:“上面?哪个上面?” “新来的站长。” “他不是在开会吗?怎么会知道我跟你们说的话?” 我正纳闷怎么回事,滑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了一大群人。 首先进来的是武佳丽,陈禹含和林霜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互相挽着胳膊,像一对感情要好的姐妹。 我朝陈禹含投去个意外的眼神,她朝我翻了个白眼,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个“滚”。 在她们身后,是庞诚带着入梦仪上的武朝阳。 肖海和庄湘被带走之后,武嘉元和武佳丽都来了我这边,只能让庞诚暂代武朝阳的安全员。 我先看向庞诚,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 这种欲言又止让我有点奇怪,于是我又看向武朝阳想要询问,可是视线刚转到半路,就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极短的寸头显出他的干练,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嘴角微微上扬,让他看起来非常友善。 不过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身高。 在我观察庞诚的时候,他正低着头穿过滑门,所以我也没有在意,这会儿站直了我才发现他格外的高。 直立状态的入梦仪,顶部到地面大约有两米,而那个男人站在武朝阳的入梦仪旁边,高度看上去竟然是差不多的。 近两米的身高加上清瘦的身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竹竿一样,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同时他也朝我看了过来。 “您就是011号观察员吧?” 瘦高男人跟我对上视线,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您了!” 说着话,瘦高男人两步就来到我身边,满脸激动、甚至可以说谄媚的抓起我的右手:“您提出的观察者计划太伟大了!我一直把您当成偶像!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不方便。” 我被瘦高男人气的笑出了声,然后转头看向武朝阳:“这人谁啊?” 武朝阳和庞诚一样,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没等他开口,瘦高男人又懊恼的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我叫岳升!011号观察站新来的站长,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 我刚涌起的恼怒瞬间凝固,但不是因为一见面就得罪了新站长,而是这位新站长的状态太奇怪了。 虽然没有规定说站长必须高高在上,可也不用对下属如此谄媚吧? 还没等我继续琢磨,岳升已经松开了手:“您别尴尬!我虽然是站长,但更是您的粉丝!刚才是我太激动,忘了您的身体情况,实在对不起!” 岳升说完朝我深鞠一躬,额头几乎贴到膝盖,看上去态度极其诚恳。 我被他搞得更懵了,同时心里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在平时,我发现别人的异常,都会下意识的产生怀疑,但像岳升这种反而让我怀疑不起来,因为他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咳咳!” 武朝阳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干咳两声解围道:“岳站长,我们是来旁听汇报的,还是先以工作为主吧?” “对对对!工作重要!” 岳升直起身子连连点头,说着退到了武朝阳身边,又朝那几个辅助员抬了抬手:“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麻烦大家来做一下记录员的工作,辛苦了!” 几个辅助员神色古怪的互相看看,拿出记录用的设备坐到马甲上。 岳升见状又看向我:“您可以开始了!” “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一下——” 我眯起眼睛观察着岳升的表情:“我听说你到这之后就去开会了,怎么会知道我这次入梦的情况特殊,还安排让辅助员来负责记录?” “这不是有监测频道嘛!” 岳升有些窘迫的笑了笑:“我本来想借着开会和您见面,结果听说您在入梦,所以我在开会的时候开了监测,本来是想听听您的声音,没想到……嘿嘿!” “变态!” 陈禹含在角落骂了一声,而这也正是我此刻的心声。 岳升听到了也不在意,只继续朝我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些事我们一会儿再说,您还是先做汇报吧!”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岳升又突然举起右手:“对了!我能再插一句话吗?” “……说。” “为了庆祝今天和您见面,我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岳升谄媚的笑着,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手:“二位!请进!” “进”字的尾音还没落下,又有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看过去,紧跟着瞬间瞪大了眼睛! 进来的是庄湘和肖海。 第150章 全乱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 我看着肖海和庄湘,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按照我的计划,他们此刻应该作为“凶手”,在接受调查组的严格审问。 可现在两个人就站在门口,没有手铐、无人看押,完全不像是“凶手”该有的状态。 “怎么样?还算惊喜吧?” 岳升满脸期待的看着我,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我没理他,死死盯着门口的庄湘和肖海,忽然觉得是岳升找了两个外貌相似的人。 肖海看到我的眼神,叹了口气无奈道:“别琢磨了,真是我们。”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真是肖海,但同时也更懵了:“怎么可能?你们不是……就算是站长,也没有这种特权吧?” 肖海正要说话,岳升忽然闯进我的视线:“您还是先做汇报吧,完成工作之后,我们可以慢慢聊。” “岳站长说的没错。” 一旁的武朝阳也开口附和:“别让这几位辅助员久等了。” 这句话是提醒我有外人在。 我看了武朝阳一眼,忽然意识到他刚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可能不是因为岳升,而是他知道肖海和庄湘回来了。 武朝阳不清楚我具体的计划,但他知道这个变故的出现,有可能会打乱我们所有人的计划。 我和武朝阳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这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同时也有了更多的疑问。 可是就像武朝阳说的,当着那些辅助员的面,有些话确实不太好说。 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进行这次入梦的汇报。 这是我记忆中最认真的一次汇报。 一是水下溶洞这个梦境的内容,和我个人想要调查的东西没有太多关联,所以我不需要隐瞒什么。 二是因为那个黑影的关系,我在梦境中不敢进行太多思考,现在正好借着汇报整理思路。 我深吸口气,从在溶洞中醒来开始,按照时间顺序一点点的说着。 起初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兴趣,但当我讲到改变策略、向溶洞尽头出发的时候,陈禹含的状态首先认真起来,毕竟这是她之前没有的经历。 很快,我讲到了“迷路”的部分。 在我刚说出看到空水瓶的时候,岳升忽然问道:“你们在这之前想过会迷路吗?” 唰—— 话音没落,所有人都朝岳升看了过去。 武朝阳压低嗓子提醒道:“岳站长,汇报过程中请保持安静,避免影响观察者的思路。” “抱歉!抱歉!我还没适应这边的工作!” 岳升双手合十朝着众人连连道歉,而我也终于发现他“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黑影的“具象恐惧”,是我在“迷路”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想到的,但岳升只听我说到“迷路”,马上就意识到和“想法”有关。 这很不正常。 二者间的逻辑关联,在我目前提供的信息中是很隐晦的,而在我之前在向武佳丽解释的时候,也只说了“幻境”的作用,并没解释得出这个结论的逻辑。 所以即使岳升监听了那段谈话,也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除非他早就了解过类似的情况。 还有他道歉时说的话也很奇怪。 他说的是“没适应”,而非“不知道”。 这说明岳升知道汇报过程中不能打扰,但这个规定在他之前的工作中并不常用,以至于他没有养成这个习惯。 “不直接接触观察者的工作么……” 我在心里画出一个大概范围,但没有继续追究,而是接着断掉的话题继续汇报。 说到“恐惧具象”这个猜想的时候,几个辅助员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 我趁机看了一眼岳升,他一脸淡定的抱着肩膀靠在墙上,发现我看他之后,又谄媚的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这让我更加确定,他对“恐惧具象”这件事是有了解的。 我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一边汇报,一边光明正大的打量起了岳升。 先前我被他怪异的举动打乱了阵脚,但当我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就发现这个人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是岳升的态度。 无论谁在什么时候看他,他都会立刻表现出友善的态度,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他表现友善的时候,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 其次是他有一个“双手环胸”的习惯动作。 这个动作在心理学中的含义有很多,不过结合他的态度,我推测大概率是一种防卫姿态,也就是说,他的心里想和周围这些人保持距离。 并且在我汇报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岳升的右脚尖,经常无意识的轻轻拍打地面。 这是一种不耐烦的表现,说明他对我的汇报内容没有兴趣,但出于某种原因他还是来了。 所有这些细节结合起来,我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岳升对011号观察站没有归属感,甚至没有打算在这久留。 这种心态,意味着他并不在乎我们会怎么样,只要我们不给他找麻烦,他也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而我需要确保不会出现意外。 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全乱了,在我搞清楚状况之前,经不起更多的意外了。 “秦玉林被蛛丝缠成了茧,当时我以为他死了,但那只茧突然活动起来……” 我说到这突然一顿,转头看向门口的岳升:“岳站长,接下来我要说的信息比较特殊,可以先让他们出去吗?” 岳升一怔还没说话,角落的陈禹含忽然叫道:“你傻了?没有记录员谁来记录?我来啊?” “不只是记录员,你也要出去。” 我朝陈禹含笑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岳升:“岳站长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011号观察员!”武朝阳皱起眉头叫了一声:“这不符合规定!” “就当是休息吧。” 我没理会武朝阳的阻止,继续用一种暗示的语气向岳升道:“我可以先跟你说,你来判断要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观察间有监测频道,这些信息不会丢失的。” 岳升原本是一副思索的表情,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那就休息一下吧!正好我也可以和偶像单独相处!” 在我有意的烘托下,所有人都知道汇报到了关键阶段。 所以观察间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想出去,但新来的站长已经发话,他们也只能乖乖照办。 看着众人出门时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在心里无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因为所谓的“特殊信息”并不存在。 第151章 阴魂不散 为了确保岳升不会捣乱,我必须给他找点麻烦,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接下来我会随便和他聊点什么,再把其他人叫回来,说出“黑影”这个重磅消息。 有了“黑影”作为衬托,他们会认为我和岳升说了更重要的事。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那几个辅助员。 之后他们会试图打探,或是向我、或是向岳升,不过结果都是同样的毫无收获。 这时候我再推波助澜一下,让他们觉得是岳升要求保密,如此便能挑起他们对新站长的抵触情绪。 虽然不会有大乱子,但岳升初来乍到却难以开展工作,应该足够让他分散精力了。 在我琢磨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陆续出了观察间,很快就只剩下我和岳升。 他关上滑门,再次一脸激动的朝我走来:“偶像!我……” “别演了,我都替你累。”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岳升:“‘站长’这个级别对你来说,应该算是降级了吧?” 岳升的脚步一顿,接着微微低头,让他阴冷的目光从眼镜的上方透出来:“我都这么尊敬你了,你这样揭我伤疤,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面对自己的不足才能进步。” 我冷笑一声,迎着岳升阴冷的目光和他对视起来。 我不知道岳升此刻是什么想法,但我将这当成了一种心理层面上的对峙。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岳升对我的尊敬都是装出来的,所以他之前那些友善、甚至谄媚的举动,都是在一种玩闹的心态下做出来的。 说的好听点,他是一个耐心陪孩子玩的大人。 说的难听点,他根本没把我当成和他同级别的“人”,在他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聊之余,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 所以我需要通过这次对峙,改变他对我的初印象,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好惹。 即便不能获得平等地位,也要缩小这种差距,否则在他眼中,我将永远变成一个消遣。 这不只是尊严的问题,更涉及到我之后的计划。 10秒、30秒、1分钟…… 转眼三分钟过去了,我的眼睛开始干涩,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流泪的时候,岳升忽然推了下眼镜,将他的目光挡在了镜片之后。 “你很厉害。” 岳升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却比他之前所有笑容都真诚的多:“但这并不代表你们赢了。” 我眨了眨眼缓解不适:“你们?” “你和王强。” 岳升的嘴角垂落下去,透过镜片打量着我:“还有武朝阳和庞诚,你们不都是王强选中的人吗?” 我心里一动,神色也跟着古怪起来:“你到底是谁?” “岳升,011号观察站站长。” 岳升笑了笑,忽然换上一种暗示的语气:“不过来这里之前,我任职于一号基地。” “你是王强选中的、一号基地那个高管?!” 我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同时也明白岳升那些异样是怎么回事了。 比如他“没适应”这边的工作,是因为一号基地全部都是二类观察者,他们的汇报原本就是混乱的,也就无所谓在汇报的时候受到打扰。 还有岳升对我这种戏谑的态度,八成是他在一号基地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无聊。 那些精神错乱的二类观察者,不会觉得他在冒犯,同样也没有人替二类观察者出头。 这种无人过问的肆意妄为,让岳升丧失了对二类观察者最起码的尊重。 而随着这种生活的时间逐渐拉长,就会让岳升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观察者不需要被尊重,无论二类还是一类。 与此同时,岳升见我终于反应过来,不自觉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王强的手下,只是勉强答应跟他合作而已。” “自大。” 我在心里给岳升打上一个标签,并未解释我和王强的关系,只顺着他的话题问道:“你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 “在各自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向对方提供一定的帮助。” 岳升说着指了指门外:“比如安排庄湘去一号基地,再比如把他们两个从调查组带回来。” 说起这件事我又开始疑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的罪名是谋杀站长,你怎么可能轻易把人带回来?” 岳升神色一滞,明显带着几分不悦:“虽然王强是个白痴,但他这一手确实很高明——” 说着,岳升拿出一支录音笔: “密码是0,开门带他出去,否则我就干掉她。” 我听到那个声音脸色微变,接着又听到肖海的声音:“王站长,你用你的人来威胁我们,你觉得……” 砰! 一声枪响打断肖海,随后是武佳丽惊恐的尖叫:“王强你他妈疯了?!” “要怪就怪他们,如果他们继续磨蹭,我会从你的脚开始,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你不会死,会生不如死。” …… 录音到这就结束了。 我看着那只录音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王强死的时候?” 岳升一脸不屑的点点头:“这段录音的原件已经交到调查组,它可以证明你们当时受到王强胁迫。” “所谓‘枪杀站长’,也只是为了保护人质的无奈之举——谋杀罪名不成立,我再把人带回来就很简单了。” “不对!” 我皱起眉头看向岳升:“如果有翻案的证据,为什么我不知道?” “白痴!因为他留下证据就是在防你啊!” 岳升嗤笑一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在王强的计划中,被调查组带走是最安全的,所以他猜测你为了保护朋友,会铤而走险把人换掉。” “虽然我觉得概率很小,但他要确保庄湘和肖海留在这里,所以还是做了保险——如果我发现被带走的不是武家姐弟,就拿出这段录音替你们翻案。” “……他真的想到了所有可能?” 我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同时又想起王强那天说过的话—— “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觉得王强有点太过自负,可是在这之后,一次次的现实都证明他所言非虚。 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风筝,看似无拘无束的翱翔天际,却总有一根线抓在王强手里…… 不对。 我忽然想到一个逻辑,转而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岳升:“你撒谎,这不是王强的布置。” 岳升透过镜片看着我:“为什么?” 我冷笑着看着岳升:“王强设计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被执行应急预案。” “如果他真的安排你翻案,也一定是在应急预案执行之后,否则他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你说的没错,但是——” 岳升忽然收起所有表情,阴鸷的双眼在镜片后面闪着寒光:“王强的努力,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152章 一盘散沙 我看着岳升,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会坏事,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 从岳升的种种行为特征来看,他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并且大概率是其中的癔症型。 这类人喜欢用夸张的表达来吸引注意,情绪多变且外露,无论心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在脸上实时的体现出来。 而在为人处世上,这类人常以自我为中心,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喜欢通过一些花招来迫使别人就范,却不会在乎他人感受以及利益。 把这类人放进团队是很危险的,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很奇怪了。 岳升的表演型人格障碍,简直像教科书上的案例一样典型,王强不可能看不出来。 王强不会允许计划中存在不可控的风险,他将岳升吸收进来,说明这个人身上还有我没看到的部分。 “你不在乎王强的计划?” 我看着岳升的眼睛问道,实际却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一个闭门造车的白痴,我为什么要在乎他?” 岳升抱起肩膀冷笑道,同时鼻子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这说明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对王强的计划非常不屑。 “但你还是来了。” 我看着岳升的眉心中间,同时换上低沉的嗓音:“为了完成王强安排的任务,不惜降级来做站长,不觉得有点矛盾吗?” “……我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岳升皱起眉头冷声笑道,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表情,但他这种“冒犯”来的太突然了,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 而且岳升开口前的半秒停顿,也说明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两个细节叠加起来,让我忽然想起了陈禹含,她也是这样的嘴硬、喜欢掩饰、对外界本能的抱有恶意…… “原来是这样。” 我苦笑一声看向岳升:“抱歉,之前误会你了。” 岳升一怔:“什么意思?” “之前看你的行为特征,我以为是表演型人格障碍,还纳闷王强怎么会把你这种不稳定因素纳入进来——” 我说到这微微一顿,转而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岳升:“刚才试了你一下,我才发现你原来是自恋型人格。” 岳升的嘴角微微下沉:“听不懂,是说你业务生疏吗?” 我笑了一下摇摇头:“和业务生疏没关系,这两种人格障碍的特征很相似,比如对自我价值的过度夸大,还有过分的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他人感受。” 岳升的嘴角继续下沉,同时两侧眉头微微的朝中间聚拢:“那你怎么确定我是哪种?” “看你这种性格的成因。” 我继续同情的看着岳升:“表演型人格障碍,通常起源于童年时期的‘被忽视’,所以才会迫切的表现自己寻求认同。” “而自恋型人格在‘被忽视’的基础上,大多还经受过打压式教育,以至于长期处于低自尊、甚至自卑的状态,是对外界‘不信任’的触底反弹。” “你说我自卑?” 岳升不屑的笑了一下,换上一种哄孩子似的口吻:“就算你说对了,那又怎么样?既然结出的果实相同,种子有什么不同还重要吗?” “不同的种子,不会结出相同的果实。” 我目光灼灼的看着岳升:“表演型人格喜欢表现自己,以此获得自我认同,但这类人的想法比较幼稚,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自恋型人格则不同,由于长期处于低自尊的状态,自恋型人格获得自我认同的方式,大多不是主动表现,而是被动抓住一切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岳升吸了口气没说话。 我也不在意,停顿片刻继续道:“这就是王强选择你的原因——你不看好、甚至鄙夷他的计划,但你为了获得认同,依然会尽力完成他安排的任务。” “……” 岳升咬着牙沉默了几秒:“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放松一点。” 我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岳升,就像当时王强看着我那样:“我们不是敌人,对同伴的隐瞒,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好。” 岳升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神闪烁起来,说明他此刻正在思考。 我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我不知道王强是怎么说服你的,但我们全都上了他的贼船,想平平安安的下船,我们必须通力合作。” “通力合作?” 岳升听到这突然冷笑起来:“我听说过你的光荣事迹——合作的前提是坦诚相待,你会对我坦诚相待吗?” “不会。”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我只会对我相信的人坦诚,而我现在还不信你。” “你不信我,却想让我信你?” 岳升厌恶的皱了皱鼻子:“不觉得很矛盾吗?” 我淡定的看着岳升:“不矛盾,因为主动权在我,你必须获得我的信任。” “主动权在你?” 岳升嗤笑一声,拿起我的右手然后松开,让我的右手重重落在入梦仪上:“你觉得我信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将目光转向岳升:“你已经信了,否则不会认真的聊这么久。” 说到“认真”的时候,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这是岳升自己都没发现的破绽。 在他出现之后,始终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对周围一切毫不在意的态度。 直到我说出他是“自恋型人格”,他才不再用冒犯来插科打诨,而是像正常的聊天一样有问有答。 这说明他对我有所了解,但并不完全相信,所以他才像陈禹含一样,用冒犯来试探我的底细。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在我话音落下之后,岳升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眼神里接连出现惊讶、思索、慌乱……直到最后定格在一种淡淡的恐惧。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岳升露出一个僵硬的冷笑:“但有件事你说错了,我对王强的鄙夷不是装的,之所以配合他,是因为这有利于我的计划。” “你也有计划?” 我有些意外的眯起眼睛,同时还觉得有点好笑。 王强召集了十三个人,除了陈禹含那组、以及六号基地那位情况不明的站长外,其他人全都有自己另外的计划。 这不禁让我有点好奇,如果王强还活着,看到这个“一盘散沙”的队伍会是什么表情? “说说你的计划,我要确定它不会对我的计划产生影响。” 我收拢心思,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岳升:“你看到我的能力了,如果我发现你有所隐瞒,我会查出你的计划,然后破坏它。” 第153章 无耻之徒 岳升面带冷笑的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能做到,但他下意识搓动的手指,说明他此刻正在权衡。 “抓紧时间吧。” 我冷声向岳升施加压力:“我在试探你之前,已经给你设下了陷阱——按我说的做,你的计划还有可能继续,否则我现在就能毁了你。” “陷阱?” 岳升警觉地皱起眉头,接着想到什么眼神一变:“根本没有特殊情况?”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能这么说,毕竟在外面的人看来,‘特殊情况’是存在的。” 岳升的脸上浮现出几根肌肉线条:“你太卑鄙了。” “多谢夸奖。” 我微微一笑,下一秒又收起笑容:“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科学归纳推理。” 岳升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通过考察某类事物的部分对象,找出这些对象具有相同属性的成因,再进一步研究、掌握其中的因果联系。”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你考察的对象是【大灾难】?” 岳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大灾难】的苗头出现之后,人类曾多次在各种事故中,和【大灾难】发生直接接触。” “但在那些事故发生的时候,亲历者都只顾着逃命,很难注意到事故发生时的一些细节……” “将亲历者的记忆构建梦境,再通过入梦,找出【大灾难】制造那些事故的作用手段。” 我结合岳升之前的科普,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事故来自【大灾难】,作用手段必定存在共性,你想通过这种共性,反向推理出【大灾难】的真相?” “你反应很快。” 岳升笑了笑,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崇敬:“我的计划已经执行有段时间了,虽然还没有摸清【大灾难】的真相,但我敢说,我是目前最了解【大灾难】的!” “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你,没有你的观察者计划,我也想不出这么绝妙的主意,所以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偶像……” “够了!” 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你的‘偶像’我当不起!” 岳升被我吼的一怔,而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只有满满的厌恶。 那些事故造成的伤亡,少则几十上百、多则成千上万,灾难带来的无助和绝望,对亲历者造成的精神伤害可想而知。 让观察者重新经历那些灾难,是一个非常残忍的决定。 但为了调查【大灾难】拯救人类,我愿意进入那些人间炼狱,并且我相信很多观察者都会愿意。 可是岳升之前是一号基地的高管,而那里只有二类观察者,结合他对观察者的轻蔑态度,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大概率不会征求对方的意见。 “自愿”和“非自愿”,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但这不是我厌恶岳升的原因。 真正让我对他产生厌恶的,是他的慷他人之慨。 大量二类观察者被他一次次送入灾难、一次次经历那些无助和绝望。 可是岳升在讲述的时候,完全没提过那些二类观察者,好像所有收获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然而实际上,他在这个计划里所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牺牲”是一件伟大的、值得被崇敬、被歌颂的事,但“牺牲别人”不是。 无论最终的目标有多么伟大、多么崇高,在提出“牺牲别人”的那一刻,这个提出想法的人都是自私、且卑鄙无耻的。 当然,我也是一个自私、且卑鄙无耻的人,所以我已经决定不会和岳升合作。 一方面是我个人在道德方面的好恶,另一方面是如果我和岳升合作,那么他的“牺牲”早晚会轮到我的头上。 “你按照王强的计划行事,本质上还是为了自己吧?” 我勾起一侧嘴角看着岳升,完全不掩饰对他的鄙夷:“你的计划侵犯了最基本的人权,一旦走漏风声,很有可能会遭到反对。” 岳升的表情有些尴尬:“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不重要。” “但你现在还没有结果。” 我继续鄙夷的看着岳升:“所以在那之前,你需要扶植一个目标,用来吸引外界的注意,但是这个目标不能成功,否则会影响你的名垂青史。” “……是。” 岳升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带着几分恼羞成怒:“你也不用把我说的那么不堪,你不是也在利用王强的计划?我们都是一样的!” “或许吧。” 我笑了笑也不辩解,这个态度让岳升的心里开始没底。 “你的决定是什么?” 岳升忐忑的看着我,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你要破坏我的计划吗?” “你是个烂人,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自嘲的笑了笑,接着收起笑容认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帮你保密,并且配合你吸引注意。” 岳升闻言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我意味不明的看着岳升:“你的计划重心在一号基地,就算来到这里做站长,应该也对那边有所掌控吧?” 岳升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你想利用我的势力?说吧!什么条件?” “对那些二类观察者好一点。” 我皱起眉头表示认真和厌恶:“病人也是人,我希望他们能有最基本的人权。” “你认真的?” 岳升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说你不择手段吧?你还很关心那些疯子,可是说你圣母吧?你又没让我终止计划来救他们。”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我继续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岳升:“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在注定失败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岳升面色一沉:“你说我注定失败?难道你想给我捣乱?” “我没你那么下作,只要你对二类观察者好一点,我甚至可以帮你。”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帮了你,你才会尽心尽力的帮我——至少在我威胁到你‘名垂青史’之前是这样。” “你提出观察者计划,不是也想‘名垂青史’?” 岳升讥笑起来,同时露出怀疑的目光:“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威胁到我,就不怕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从中作梗,让你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我收起所有表情,用一种死水似的平静眼神看着岳升:“我会在你察觉之前干掉你。” “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 岳升的眼神渐渐阴沉起来,掀开外套露出腰间的枪柄:“但你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不怕我现在就干掉你?” 第154章 英雄所见略同 我朝岳升露出戏谑的笑:“威胁不是这样做的,你应该直接拔枪上膛,然后把枪口顶在我的头上——当然,即使你这样做了我也不怕。” 岳升的指尖轻轻摩挲枪柄:“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是不敢,是不能。” 我平静的看着岳升:“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掩护了。” 岳升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我的掩护是王强的计划,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 “但他计划的重点是我——” 我朝滑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武朝阳作为闲置观察者,会和庞诚一起协同全局,另外还有个叫陈禹含的,会在必要的时候掩护我,你不相信可以去查。” 岳升轻蔑的笑了一下表示不屑,同时无意识的搓了搓耳廓。 这个动作让我心里一动,因为它表示岳升对我“交代”的内容很感兴趣、想要继续往下听。 换句话说,他不完全清楚王强的计划,至少不清楚王强在011号观察站的布置。 于是就很奇怪了——岳升不了解王强的计划,却坚定的认为王强不会成功。 或许其中有“自大”的成分,但在通常情况下,人不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妄加判断,除非他们“以为”自己很了解…… 一个猜想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 王强并不信任岳升,所以没有向他透露太多,但为了骗对方加入,王强向他讲述了另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内容不重要,因为它只是一个幌子,它可以执行、甚至取得相当的进展,并且会在最后走向失败。 对于急需掩护的岳升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然而实际上,这只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诱饵。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需要想办法验证一下。 “对了——” 我看向岳升岔开话题:“问个题外话,你们那边遭遇过‘扰乱’吗?” 岳升轻轻的皱了下眉毛:“你怎么会知道‘扰乱’?” “王强告诉我的,但他没说太清楚。” 我随口搪塞一句,接着不动声色的扯了个谎:“他怀疑是观察站内部有人搞鬼,所以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没有‘扰乱’,但也可能是没发现。” 岳升犹豫了几秒才轻声回道:“你应该知道,一号基地只有二类观察者,就算没有‘扰乱’,他们的汇报也是不合逻辑的。” “唉!看来很难做参考了。” 我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同时也确定了刚才的猜想。 “有人搞鬼”确实是王强提出来的,只不过是在很久之前,而且他已经通过关键岗位不断换人,来证实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但岳升没有提及这一点,说明王强并未向他透露这方面的信息。 应对“扰乱”是王强开始计划的基础之一,找人合作却不提及根本,足以说明王强是在刻意隐瞒。 “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在心里对王强叹了口气,随后收拾好表情看向岳升:“你可以去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合作。” 岳升歪了歪头,利用镜片反光挡住了眼神:“你是想把我支开,好让你给我设的陷阱起效吧?” “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轻笑了一下,不等他开口又道:“你可以把人叫进来,我会当着你的面解除这个陷阱——这是我的诚意。” 岳升没说话,镜片的反光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我知道他在盯着我,因为我感觉身上有点轻微的发痒。 半分钟后,岳升一言不发的走向滑门,并在开门的一瞬间,变回先前那种夸张的表演型人格:“不好意思久等了!大家都进来吧!” 一众人重新进入观察间,岳升也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隐藏到了人群的外围。 武朝阳的入梦仪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的试探问道:“你们聊完了?” “聊完了。” 我点点头,视线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向岳升:“虽然我不想引起恐慌,但岳站长认为,这些信息可以让我们更安全的工作,所以他命令我告诉你们。” 这一句话,把岳升放到了为众人着想的位置上,先前那个信息陷阱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而其他人听到这个结果都很兴奋,只有陈禹含一脸不耐烦地表情:“别废话了!要说就快点说!都耽误多久了?” “含含!” 林霜拉了陈禹含一下,又小声的耳语了几句,陈禹含还是一脸不耐烦,但也确实没再说话。 两个人似乎相处的不错,我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再朝门口看去的时候,就发现岳升已经不见了。 他应该是发现陷阱解除,去验证我提供的、关于王强计划的信息了。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岳升急不可耐的态度,说明他对跟我合作是很有兴趣的,这种“主动”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我用三秒钟的时间,先简单构思了一个框架,随后便集中精力开始汇报。 为了不让众人觉得我有所隐瞒,这次我说的非常仔细,除了客观发生的事件之外,还有我在每次事件发生时的想法和推断。 四个小时后,我讲到和黑影谈话的部分,同时我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听说地球上存在可以读取思想、具象思想的生命形式,几乎所有人都是将信将疑的表情,只有武朝阳稍稍的怔了一下,接着眼神闪烁的思考起来。 这个反应,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黑影”,但他应该没进过水下溶洞的梦境,这个信息大概率是王强告诉他的。 如此便能得出一个结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武朝阳知道的信息比我更多。 我默默地在心里记上一笔,然后向众人点了点头:“我的汇报结束了,各位可以回去了。” 话音落下,几个辅助员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但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没走。 庄湘和肖海、林霜和陈禹含,还有武家的三个人,各自占领了一个方位,庞诚站在武朝阳和肖海中间,但是身体微微偏向肖海的方向。 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我本以为他会更倾向于武朝阳。 “为了能让我们顺利的合作,我需要先消除一些隔阂,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说到“自己人”的时候,暗示性的加重了一点语气,同时眼睛看着庞诚,开口却是对陈禹含道:“陈禹含,查到跟踪林博士的人是谁了吗?” 陈禹含皱起眉头还没说话,庞诚忽然满脸羞愧的、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 “对不起……是我。” 第155章 刚刚好 庞诚说完就一直羞愧的低着头,话音落下半晌没人回应,他才疑惑的抬起头,就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你们怎么不惊讶?”庞诚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不算知道,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 我笑了笑,视线从几个人的脸上一一划过:“陈禹含负责调查肯定知道,之后她应该告诉了林霜;庄湘和肖海不惊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情况,至于你们——” 我将目光投向武朝阳和他的两个孩子:“你们不惊讶,确实让我有点惊讶。” 武佳丽抿着嘴唇没说话,武嘉元更是别过头不敢跟我对视。 武朝阳神色犹豫的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坦白道:“这是王强的计划……” “别什么事都推到王强头上。” 我冷笑一声打断武朝阳:“死无对证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没骗你,这真是王强计划的一部分。” 武朝阳隐晦的看了林霜一眼:“在王强的计划中,我们需要构建一个梦境,而林博士大概率不会同意帮我们,所以……” 后面的话武朝阳没说,但我已经听明白了。 林霜不会帮忙构建梦境,所以只能研究入梦芯片的技术,然后自己完成这个部分。 “你们这些人真够怪的!”林霜皱起眉头一脸不解:“你都没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帮忙?” “我不知道,是王强说的。” 武朝阳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我不能冒险,否则引起你的警觉,我们再想偷技术就很难了。” “所以你们到底想构建什么梦境?” 林霜好奇的问道,而这也正是我所好奇的。 要知道林霜已经加入我们的计划,我们在眼下的局势里不占优,更应该要通力合作,这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的。 与此同时,武朝阳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小声说道:“王强想用他的记忆构建一个梦境。” “就这?” 林霜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这有什么不能做的?他是站长,就算他不说,联合政府也会下令提取他的记忆。”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需要私下完成。” 武朝阳的神情凝重起来:“如果通过正规途径,王强的记忆制成入梦芯片之后,就会分发到观察站投入使用。” “那些记忆里有他的全部计划,这是不能被联合政府知道的部分,所以要私下提取他的记忆,然后把制成的入梦芯片封存起来……” “不可能!” 林霜没等武朝阳开口就直接否决:“联合政府一定会下令提取他的记忆,但记忆只能提取一次,所以就算你们真的研究成功了,到时候交不出尸体也会露馅!” 话音刚落,庞诚就站出来道:“腐败的尸体无法提取记忆,所以我们提取记忆之后,会想办法加快他的尸体腐败,然后……我会自首,承认是我保存不当导致的。” 林霜一怔:“这样确实可以糊弄过去,但联合政府一定会惩罚你吧?” “没关系。” 庞诚露出个释然的笑容,用一种认真的眼神看向了我:“这是我最后的任务,而且这只算是工作失误,我最多被关押一段时间,不会死的。” “不会死?” 我心里一动,忽然觉得这个“后路”有点耳熟,如果一切按照王强的计划发展,武嘉元和武佳丽好像也是这个下场。 同一个人的计划,有些雷同的部分也很正常,但“谋杀站长”这件事,王强留下了翻案的证据,没道理让他的心腹去坐牢。 “难道是因为庞诚面临的处罚比较轻?” 我想出一个解释,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处罚较轻就说明不是大事,随便找个人去顶包就行了,没必要让庞诚出面。 而且我们只有十三个人,如果出点事就送进去一个,最多半年,就得把这点人全都挥霍干净。 越想越觉得不对,我思索片刻看向庞诚:“这个‘最后的任务’,是王强亲自交代给你的?” 庞诚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是武先生转告给我的。” “哦?” 我忽然感觉茅塞顿开,转而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向武朝阳:“你跟岳升合作多久了?” 武朝阳一怔:“你什么意思?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他,怎么会有合作?” “没合作,你怎么解释录音的事?” “翻案也是王强的计划!跟我有……” 武朝阳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接着神色古怪的陷入沉默。 “我还没说到翻案的事,你怎么知道是那段录音?”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武朝阳,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都上了王强的贼船,我没必要骗你了’,这话可是你跟我说的。” “对不起……” 武朝阳咬了咬牙:“但我只是做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就像你说的,他要牺牲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毫无准备。” 我点点头:“我理解你的做法,但你不该瞒着我。” 武朝阳叹了口气没说话。 观察间里沉默了几秒钟后,肖海神色古怪的拍了拍手:“二位,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我看了肖海一眼:“知道你和庄湘是怎么回来的吗?” 肖海点点头:“听说是有段录音,能证明我当时开枪是被逼无奈。” “哪儿来的录音?” “我怎么知道?” “仔细想想——” 我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王强设计让我们杀他,就一定不会留下证据,否则这种矛盾的行为,会让调查人员警觉起来,他的计划就有暴露风险。” “但同时,这份录音又必须来自当事人,否则无法解释‘刚好录下事发经过’这个情况。” “我好像明白了……” 肖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朝武佳丽看去:“想让录音成为证据,又不能涉及王强的计划,那么这个录音设备,不能和王强产生联系,又必须是以合理的方式出现。” “没错。” 我笑了一下,也将目光投向了武佳丽:“当时在场的人里,有一位兼职的记录员,她刚好随身带着录音设备,又刚刚好的录下了事发经过。” “……” 武佳丽板着脸没说话,但她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武朝阳:“王强原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翻案’这个部分,是你为了保护孩子自己加的——岳升为什么会配合你,你们谈了什么条件?” “……” 武朝阳沉默了几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武嘉元和武佳丽:“让他们出去,我全都告诉你。” 第156章 一位父亲 武朝阳的话音落下,最先有所反应的就是武嘉元和武佳丽。 武嘉元满脸疑惑的看向武朝阳,似乎在想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 武佳丽则是看向有决定权的人、也就是我:“我父亲有自己的计划怎么了?你不是也有自己的计划吗?不影响大局不就行了?” “我在开始之前就说过,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希望大家可以坦诚相待——”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武佳丽:“所以在你父亲交代之后,我也会坦白我的计划,到时候我会让你旁听,但现在请你先回避。” 武佳丽面色一沉:“我不回避你能把我……” “肖海!” “来了。” 肖海答应一声走向武佳丽,后者眼神一冷,突然挥拳朝后方扫去,结果被肖海擒住了手腕,接着一个反关节技死死按住。 武嘉元一愣,接着突然面露怒容:“姓肖的!你敢打我姐!” “再废话连你一起打!” 肖海一眼瞪过去,武嘉元当即吓在原地不敢乱动。 接着肖海把挣扎的武佳丽扛在肩上,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你们之间的破事没兴趣,我出去看着他们。” 说完肖海就扛着武佳丽朝门口走去,武嘉元偷偷朝我笑了一下,然后低着头默默跟上。 等他们出去又关了门,我看向武朝阳:“肖海有分寸,不会伤到武佳丽。” “我知道。” 武朝阳点点头,脸上为数不多的表情里,带着一种中年危机的苦涩和无奈:“我和岳升谈的条件,希望你能对他们保密。” “可以。” “录音笔是我让佳丽准备的,在我得知他们要顶罪被带走、但王强没为他们安排后路之后,我必须保证我的孩子安全——” 武朝阳说到这话锋一转:“但我不会影响计划,王强设计这次事件,是为了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在那之后再翻案。” “计划不变,你的孩子也安全了……一举两得。”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为什么提前了?录音又怎么会到岳升手里?” “这个部分我来说吧——” 庞诚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我和武朝阳的中间:“因为武先生行动不便,所以那份录音一直放在我这里……” “等一下!” 陈禹含打断庞诚,撇着嘴角一脸怀疑:“你不是王强的狗腿子吗?怎么会帮别人?” “陈禹含!” 我无奈开口:“都是自己人,说话别那么难听——武朝阳没有联系联合政府的途径,想要翻案必须通过庞诚,所以庞诚一定会知道这份录音。” 武朝阳“嗯”了一声表示认同:“而且庞诚的脑子轴,到翻案的时候再交给他,他肯定觉得我别有用心,提前交付让他可以自己把控,算是一种诚意吧。” “为什么你们在替我说话,我却有种被骂的感觉……” 庞诚茫然的挠了挠脖子,紧接着又回到正题:“总之那份录音在我这,但不知道怎么被岳升拿到了……” “你等会儿!”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庞诚:“我问的就是岳升怎么拿到录音,结果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庞诚歪着头一脸无辜,说着偷偷看了林霜一眼:“那个录音设备我一直随身带着,可是那天我去林博士的房间……做调查,回去就发现设备不见了。” 林霜脸色一变:“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没拿!” 我没理会林霜,直接把目光投向陈禹含:“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 “录音被你捡到了?!” 庞诚脸色一变看向陈禹含,接着又自我否定的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那是我第一次去林博士的房间,当时你们还不知道我跟踪她,难道……” “要不你别猜了呢?” 我连忙打断庞诚的胡思乱想,又眼神一转看向陈禹含:“快说!我们时间有限。” 陈禹含抱起肩膀歪头看着我:“说什么?” “还有其他人进过林博士的房间,是谁?” 我直截了当的笃定回道:“我让你查谁跟踪林博士,庞诚没等你汇报就自首了,但你完全没有失落,反而用一种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我,说明这件事另有隐情。” “……没劲。” 陈禹含眼白一翻,用手肘指了指林霜:“我接近霜姐的第一天就发现庞诚了,但有天我在跟踪他的时候,又有其他人进了霜姐的房间。” “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假装离开之后偷偷躲在附近,发现是霜姐刚来的时候,王强安排保护她的那几个战士之一,叫……王思明。” “谁?” 庞诚听到这名字明显一愣:“站内的护卫员我都认识,没有这个人啊?” “答案出现了。” 我轻笑一声看向庞诚:“他应该是岳升的人,陈禹含发现的不是第一次……偷偷把人控制起来,问问他都查到了什么。” 庞诚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我又看向武朝阳:“我没猜错的话,是岳升主动找你合作的吧?” 武朝阳这时候也想明白了,苦笑一声点点头:“今天不是我和岳升第一次见面,我们两天前就见过了。” “那天他带着录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观察间,如果我不答应合作,他就会毁掉那个录音设备。” 陈禹含闻言面露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连个备份都没有?” “充当证据的录音有很多要求,最好保持原件、原设备,否则很可能会被驳回。” 我简单解释一句,接着看向武朝阳:“听起来你也挺无奈的,但这不能解释‘提前翻案’,而且被带走的是庄湘和肖海,你似乎没有同意的必要。” 武朝阳苦涩的叹了口气:“但相关文件上是佳丽和小元,而且岳升也知道,被带走的不是他们。” 我心里一动:“他威胁你不合作就说出真相?” 武朝阳“嗯”了一声:“我本来担心会影响计划,但他准备的非常充分,当时他的调职申请已经通过,又以站长的身份,拿到了对你执行应急预案的权限。” “所以你没理由拒绝了。” 我对武朝阳表示理解:“你答应他什么条件?” “……” 武朝阳忽然沉默下去,隔了几秒才用一种晦暗的眼神看向我:“你应该已经套出他的计划了吧?” 我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忽然想到什么变了脸色。 第157章 好朋友 武朝阳看到我的反应,就知道我已经明白了。 他神色晦暗的叹了口气:“二类观察者的汇报十分混乱,导致岳升的计划进展缓慢,所以他一直想找些一类观察者。” 我不自觉的咬紧了牙:“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为了孩子。” “……你是一个好父亲。” 观察间里的气氛沉重起来,不过这种气氛很快就被破坏了。 陈禹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们聊天,都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是吧?” “……” 我无语了一下:“知道【大灾难】引发的那些事故吧?岳升认为通过那些事故的成因,可以找出【大灾难】的作用手段,进而反推出【大灾难】可能的存在形式。” 陈禹含还在眨着眼睛试图理解,一旁的林霜忽然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他用那些事故亲历者的记忆,构建了那些事故的梦境?” 我心里一动,意味不明的看着林霜:“你好像不知道这些梦境的存在?” “因为这些梦境不该存在!” 林霜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一般情况下,合乎逻辑的梦境是一类梦境,安全性高,但获取信息的难度较大,而二类梦境刚好相反。” “但以那些事故为主要内容的梦境是例外,除了合乎逻辑之外,几乎集合了两种梦境所有的缺点,危险、信息获取难度大,所以早就不制作……” 林霜说到这忽然停住,脸上浮现出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制作入梦芯片的材料,损耗率一直超出预计,我还以为是未发现的技术原因……” 陈禹含这时候也稍微听明白了,随即露出狐疑的表情:“你的部门在偷偷构建这种梦境,而你这个负责人却不知道?” 林霜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所以这肯定不是私人行为。” “好了。” 我开口打断两人的讨论:“无论是谁在背后帮助岳升,在他们取得实质性的成果之前,这种方式都不能见光,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不是很明白——”陈禹含举了举手:“如果真是我们猜测的那样,为什么会见不得光?” “舆论。” 我吐出两个字:“拯救人类,不只是让人类活着而已,所以有些底线必须守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拯救’总是伴随着‘牺牲’的。”武朝阳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哪怕是在不为人所知的暗处。” “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过我真讨厌你那副英雄的嘴脸。” 我向武朝阳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不等他开口又话锋一转:“让他们进来吧,接下来的坦白没人需要回避。” 武朝阳一怔:“你不想再问我什么了?比如‘应急预案’?” “问了也没用。”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翻案之后,联合政府就会发现我是无辜的,岳升必须赶在权限撤回之前执行完毕——我很快就会知道应急预案是什么了。” 武朝阳闻言也叹了口气:“我最近才发现,活的太明白,未必是件好事。” “那也不能去死吧?” 我嗤笑一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庄湘,她没等我开口就点点头,随后开门把肖海和武家姐弟叫了回来。 “接下来我要坦白我的计划,庞诚不在,如果他有兴趣,你们可以转述一下——” 我先简单的开了个头,接着视线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计划好像和【大灾难】没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实话,同时也是一个试探,我想看看他们对这个问题有多少了解。 但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在听到我的目标之后,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肖海和庄湘神色异样的对视了一眼。 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庄湘曾经跟我说,我的本体记忆会导致梦境坍塌,所以她给我灌输了一段更契合梦境内容的记忆。” “而在观察者计划成功之前,我让他们用‘十一号’来称呼我——”我说到这,把目光投向庄湘的眼睛:“是这样吧?” 庄湘和我对视了一瞬就连忙把目光移开,然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武佳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没等她开口就继续道:“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观察者似乎不能知道自己是谁,那为什么这里的三个观察者,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因为这不是正式规定。” 肖海神色异样的看着我:“你成为观察者一段时间之后,有天突然向我们提出了这个要求,我问过你原因,但你没说。” 庄湘在一旁连连点头:“是这样的,当时王强也在,可惜他现在不能作证了……” 我想起王强让我签那份保密协议的时候,确实清楚“我不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但这并不能证明肖海的话就是真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但如果你们能拿出证据,我以后不会再纠结自己的身份,但如果没有——”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同时压低声线加强压迫感:“我现在撤回这个要求,你们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 庄湘和肖海神色古怪的沉默起来。 我以为他们不想说,正要继续施加压力,肖海突然做了个“冷静”的手势:“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我无语的看着肖海,同时还有点想笑:“你不记得观察站怎么搬到这里,是上面出于对这个基地位置的保护,我的身份有什么可保护的?” “我知道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 肖海的表情比我还无奈:“我记得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比如你高三那年失恋,自己喝多走丢了,我满城找了你大半宿,还有在幼儿园那次!你丫午睡的时候尿床……” “说重点!” “重点就是在我们相处的所有记忆里,我好像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 肖海说着,下意识的摊开双手重重一顿,这代表他现在非常的真诚,并且急迫的想要我相信他。 “我也是这个情况。” 庄湘的眼神里带着焦急和无奈,表情更是像要哭出来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 “现在别说这个。” 肖海突然制止了庄湘,接着一脸无奈、或者说摆烂的看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就催眠我吧!” 我沉默的看着庄湘和肖海,两个人所有的行为特征,都表示他们没有撒谎。 但他们一个是前刑警、一个是我亲师妹,想隐藏撒谎的痕迹太轻松了。 “这房间的所有人里,我最不想怀疑的就是你们。” 我看着两个人叹了口气:“但你们真的太奇怪了……” “理解,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肖海向武朝阳扬了扬头:“让他催眠,你不能在场。” 第158章 秦玉林 我听到肖海的要求,当时就被气笑了:“你们以前有事瞒我还知道伪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反正我就这个要求。” 肖海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如果你不相信武朝阳,也可以找其他你相信的人来催眠,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 我看着肖海的眼睛,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不久前我刚刚提议,让所有人坦诚相待、消除隔阂,转过头来肖海就搞了这么一出。 “我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调。” 肖海似乎领会到我的想法,摊开双手无奈道:“有些事必须让你自己想起来,那代表你完成了某种进度——这是你的原话,当然你肯定也不记得了。” “你不能这么欺负一个失忆的人。”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权衡几秒,终于还是看向武朝阳:“我能相信你吗?” 武朝阳想了一下:“逻辑上可以——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没必要掺和你们的事。” “那就麻烦你了。” 我向武朝阳点点头,又意味不明的看向庄湘和肖海:“信任是合作的必要前提,希望你们理解。” 肖海点点头没说话,招呼武嘉元带着武朝阳的入梦仪出门,庄湘眼圈泛红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默默转身跟了出去。 观察间里除我之外,只剩下林霜、陈禹含和武佳丽。 “时间不多,等待的时候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我深吸口气集中精神,不等陈禹含骂我变态就看向林霜:“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相关尸体的身份你都知道吧?” 林霜点点头,拿出一个类似手机的设备:“我们经手的尸体很多,具体的名字记不清了,不过我的终端可以查到。” 我又看向陈禹含:“那个梦境你进过很多次,应该知道那支队伍的人员名单了吧?” “有几个只知道姓氏。” 陈禹含说着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突然问起名单了?” “我怀疑这个梦境的记忆来源有问题。” 我说着,又转动眼珠看向林霜:“你之前说,这个梦境的记忆来自同一支队伍,对吧?” 林霜点头,我继续道:“如果这些记忆来自同一支队伍,梦境中的时间线应该是真实的,但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陈禹含眼神一动:“因为秦玉林?” 我点点头,回想着梦境中、黑影向我展示的那个画面:“秦玉林穿着蓝色上衣,明显和我不是一支队伍;而黑影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他所属的队伍在我之前。”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根据我得到的信息,第一次探索水下溶洞发生在1984年,当时秦玉林才两岁,所以他至少是第二支队伍,而杨佩宁至少是第三支……” “等一下!” 陈禹含抬手打断了我:“你怎么知道第一次探索是1984年?” “我在另一个梦境中查到的,梦境中的信息来自真实记忆,‘扰乱’也无法改变这种单独存在的信息。” 我简单解释一句,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但在林博士拿到的官方资料中,探索队只有一支,并且已经全军覆没,所以我们才会有杨佩宁假死的猜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霜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联合政府至少隐瞒了两支探险队的存在,所以在人员名单上也有可能造假。” “能骗你一次的人,就不会只骗你一次。”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说完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没等我开始回想,陈禹含又疑惑开口:“可就算确定不是一支队伍又怎么样?如果联合政府有意隐瞒,我们也拿不到其他人记忆啊。” “那些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本身,也就是动机。” 我回过神来无奈解释:“当你发现被骗的时候,不要纠结对方的欺骗方式,而是要思考对方的动机,如果是善意的谎言,骗一次就骗一次吧。” 陈禹含不屑的撇撇嘴:“歪理!善意恶意不都是骗?” “但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就说明我们可以相信联合政府……” 我只解释了半句,可能是出于逃避心理,然后不等陈禹含开口,就叫来武佳丽帮忙记录,说出我知道的几个名字。 等我说完之后,陈禹含也报出了她知道的名字。 不得不说,她的一百多次入梦确实没白费,十一个人几乎都能叫上名字,只是我知道的名字太少,暂时还没法进行比对。 这时候就需要林霜了。 她用自己的终端查到相关资料,还不到一分钟,就神色古怪的朝我看来:“名单真的有问题。” “展开说说。” “有三个人对不上——” 林霜核对着两块屏幕:“张海文、宋昌运和程宇,这三个名字是含含说的,但我的资料、还有你提供的名单里都没有。” “陈禹含……” “闭嘴!” 陈禹含一脸嫌弃的皱起眉头:“我早就想说了,能别叫我全名吗?从小到大,只有我爸妈骂我之前会叫我全名。” “那……小陈?” 我斟酌了一个还算正式的称呼:“那三个名字什么情况?” “张海文和宋昌运是第一批失踪的,程宇是那个洞穴探险的专家。” 我“啧”了一声:“我和你的信息对得上,但是和资料对不上,说明记忆属于这三个人,但他们在资料里被改了名字——资料里的这三个叫什么?” 林霜的神色更奇怪了:“潘云、郑伟,还有……秦玉林。” 我心里一动:“资料里有秦玉林的照片吗?” 林霜在终端上操作片刻后,把屏幕转向了我—— 那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带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唇边还有一些稀疏的胡须,领带结也有些散乱,似乎不太注意个人形象。 我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不是秦玉林,可我同时还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起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当我下意识开始回忆、将这张脸和我的记忆开始比对之后,我的身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见过这个人——准确来说,是见过这个死人。 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入梦,秦玉林跳楼死亡后,通过“托梦”让肖海调包他的尸体。 而肖海用来顶替秦玉林尸体的,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这是巧合吗? 第159章 两种可能 我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忽然想到了“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 从客观的角度,观察相关人员的记忆,寻找被其主观意识忽略、甚至遗忘的细微信息。 基于这个底层逻辑,梦境中除了各部分记忆融合的过渡部分,所有可以称为“事件”的记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由此便能得出另一个假设—— “调换尸体”这个事件,有可能来源于现实,在现实中,有人曾用这具尸体,调换了本该交给林霜的、秦玉林的尸体。 如果这个假设得到验证,说明现实中的“调换者”已经死亡,并且被提取了记忆,“调换尸体”的部分被加入到梦境中,最终以重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但和梦境中,肖海那种开玩笑似的方式不同。 这个现实中的“调换者”具有极大的能量,甚至可以改动联合政府交付的资料,又或者……这次“调换”根本就是联合政府的授意? 一种被隐瞒的感觉油然而生,也让我更加的理解王强了。 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观察站里的观察者,尚能发现联合政府有所隐瞒的蛛丝马迹,而王强作为站长,他能接触的人和事,绝对比我想象中还要多的多。 或许联合政府的隐瞒是出于善意,但就像陈禹含刚才说的,无论善意还是恶意,欺骗就是欺骗。 “被隐瞒”会产生“怀疑”,这是王强开始计划的动机,而我现在开始产生类似的想法了。 “我不能依照联合政府的指示按部就班,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在【大灾难】中拯救人类。” 我这样想着,然后再次感到了一阵寒意,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想法。 我和陈禹含的信息能对上,出现偏差的是那份资料。 但资料是林霜提供的,可以说是她的“一面之词”,如果照片是王强安排的呢?让我对联合政府产生怀疑,或许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我隐隐感觉到一阵头疼。 如今我可以肯定自己被骗了,但不知道骗我的是王强还是联合政府。 这两种可能会走向两个极端。 就好像我的面前摆着一杯清水和一杯毒药,又或者两杯都是毒药…… 无数杂乱的念头让我的思维开始阻滞,恍惚间照片上的男人好像动了。 他无声地说了句话,我仔细辨认口型后,发现他说的是:“我是谁?” 我灵光一闪。 这个人的记忆被用于“水下溶洞”,说明他肯定是某支队伍的一员,所以无论“调换者”的目的是什么,他都没有随便找个不相干的人来调换。 这种刻意的选择,说明“调换”大概率不是为了隐瞒,而是他、或者说联合政府,认为这个人的记忆可以促成某种发现。 换句话说,这具尸体的记忆存在某种特殊性,而他的真实身份、或者说经历,就是找出这种特殊性的关键。 找出这个关键,就能知道哪一方才是善意的,即使两方都是恶意的,也能让我确定接下来的方向。 我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得到另外三人的认同之后,我又看向林霜:“你能查到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能查,但我觉得希望不大。” 林霜有些无奈的“啧”了一声:“如果对方能改动官方资料,肯定也会改动个人档案,恐怕我只能查到他是秦玉林。” “啊……头好疼……” 陈禹含沉重的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生无可恋:“我突然觉得入梦更轻松了,虽然梦境里有些信息藏的很深,但至少是真实的,不像现实的人那么多心眼。” “梦境的信息是真实的……” 我喃喃着,突然眼神一亮看向陈禹含:“你真是个天才!” “用你说?”陈禹含不屑的撇了撇嘴,接着眼神清澈的看向我:“展开说说,我怎么天才了?” “你让我想到了排除法。” 我抿着嘴唇,快速补充着验证方案的细节:“在我主要负责的梦境中,有秦玉林、杨佩宁,以及这个身份待定的人。” “已知杨佩宁和秦玉林不是同一支队伍,他们认识这个人,我们就能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们不知道,就说明这个人属于第一支队伍!”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但好像不太行吧?” 武佳丽皱起眉头质疑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三支队伍’只是你们的猜测,如果不止三支队伍呢?” “那就只能认倒霉了。” 我无奈的笑了一下:“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即使希望不大,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行吧。” 武佳丽认命似的点点头:“那我现在帮你入梦?毕竟你很快就要被执行应急预案了。” “不急,催眠的结果还没出来呢。” 我看向门口,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况且应急预案未必会让我失忆,就算真的失忆了,不是还有你们提醒我吗?” 陈禹含想到什么似的眨了眨眼:“你想用我们存档?” “防患于未然。” 我笑了一下算是承认,同时又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可还没等我开始回想,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先前去催眠的四个人走了进来。 我先看了庄湘和肖海,两个人都神色茫然,好像刚刚睡醒似的。 接着我又看向武朝阳,他没等我问就开口道:“他们的记忆都有不同程度的断层,像是被抽离了,或者隐藏在更深的地方。” 我想了一下:“听起来像是‘记忆屏蔽’。” “确实,但你也知道肯定不是。” 武朝阳微微皱起眉头表示不解:“如果是‘记忆屏蔽’,说明你曾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屏蔽了关于你的记忆。” “但这种‘屏蔽’是全方位的,他们会完全忘记你这个人的存在,像这种只忘记名字的情况——反正我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我叹了口气陷入思索。 其实不止是庄湘和肖海,就连我自己的记忆里,也存在很多被修改过的痕迹。 而且在催眠之前,肖海说我曾经说过,有些事必须让我自己想起来,这说明他们关于我名字的“失忆”是我导致的。 但我回想了我所知的全部手段,没有一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林博士——” 我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向林霜:“真的没有什么手段,可以修改活人的记忆吗?” “没有。” 林霜想没想就笃定摇头,但很快又露出迟疑的表情:“准确来说……是应该没有。” 第160章 第二大脑 林霜的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技术,就意味着我们现在的记忆都不可信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情况。 我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除了这个答案意味的情况之外,还因为我之前问过林霜类似的问题,而她当时很坚定地说了没有。 似乎看出我眼中的怀疑,林霜朝我笑了一下:“你先别急——据我所知,这种技术确实不存在,但你上次提过之后,我就顺便研究了一下。” 我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结果呢?” “你们知道‘第二大脑’吗?” 林霜用询问的目光环视众人,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又解释道:“这是我外婆的一项研究——简单来说,是一种外接设备,可以提高大脑‘主动思考’的效率。” “虽然这个研究在理论阶段就被证明不可行,但我外婆留下了很多相关的理论模型,我们现在提取记忆的技术,也是从这些模型中获得的灵感。” 说到这,林霜忽然停了下来。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无奈开口:“你外婆真厉害——然后呢?” “不是让你夸我外婆,我在想要怎么解释。” 林霜白了我一眼,又想了几秒才继续道:“还是从大脑活动开始说吧——大脑存在一百亿以上的神经元,而大脑活动的本质,就是这些神经元的放电活动。” “各神经元之间由轴突连接,神经元放电后,电信号通过轴突,以完成信息的传导和处理,之后……” “林博士——”我干笑着打断林霜:“说点我们能听懂的?” “……” 林霜又沉默了几秒:“简单来说,神经元放电构成了大脑活动,而且这种放电活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一百亿个神经元同时工作,所产生的信息量是天文数字,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无意义的,比如——” 林霜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可以通过这根手指感受温度,但我没有主动的去感受温度,是神经元自动处理了这些信息。” “这种无意义的信息处理,会占用相当一部分神经元,如果有‘第二大脑’来处理这类信息,就能会有更多的神经元,投入到我们的主动思考当中。” 一阵被知识冲击的沉默后,武嘉元一脸清澈的扶了扶眼镜:“感受温度……能省下几个神经元?” “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 林霜露出一个面对外行的微笑:“先不说人体皮肤有多少感受器,就连各部位的温度也是有差异的,这都是影响大脑‘判断温度’的因素。” “还有环境温度和湿度、肢体的近心端和远心端、皮肤有覆盖还是暴露在空气中……这些信息都要通过大脑进行处理的,另外还有呼吸、心跳、肠胃的蠕动……” “对不起,当我没说。” 武嘉元恭顺的鞠了个躬,然后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被这活宝搞得笑出了声,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第二大脑’未必不可行,但“信息量”是个难题。” “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林霜夸张地画了一个大圆:“‘第二大脑’的计算速度,要数倍、甚至数十倍于人脑,否则它用来筛选和处理信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大脑自己完成处理了。” “虽然没太听懂,不过感觉挺鸡肋的。” 我跟着林霜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但这和修改记忆有什么关系?” “我不确定,只是突然有一个想法——” 林霜先给我们打了个预防针,双手分别伸出一根和五根手指:“大脑有一百亿以上的神经元,而负责“记忆”的海马体……” “霜姐!”陈禹含忽然叫停林霜,神色古怪的小声说道:“我在你房间看过一些研究大脑的资料,海马体好像只储存短期记忆吧?” “没错,如果某段短期记忆频繁出现,海马体会将它们转存到大脑皮层,但在我们回忆——也就是检索信息的时候,依然是海马体来处理的。” 林霜简单解释一番,又接着话题继续道:“海马体的神经元只有五百万个,不到大脑神经元总数的万分之五。” “这意味它产生的信息量,会等比例、甚至超比例下降,而这种运算速度的设备,在技术上已经实现了。” 我看着林霜的视线方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入梦仪?” “没错。” 林霜点点头,接着又补充道:“但入梦仪本身不具备这种功能,而且这只对活人有效,人体死亡、大脑失去活性之后,放电活动也会终止。” “哦?” 我心里一动,不着痕迹的试探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提取记忆的?储存在大脑皮层中的信息,应该也需要海马体进行‘解码’吧?” 话音落下,我开始隐晦的观察着林霜的反应,因为这个问题,才是我组织这场会议的主要目的。 我经过武朝阳的催眠,却只恢复了最近几个月的记忆。 还有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在面临灌入溶洞的洪水时突然睡着,以及更久之前的几次入梦,我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时间被“偷”走了。 这些现象让我百分之一万的确定,我的记忆、甚至是我的大脑出现了问题。 入梦仪本身无法修改记忆,我只能从其他方面寻找原因,而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记忆提取”。 “记忆提取”可以将完整的记忆分成片段,那么它是否也可以片段式的提取、或是插入记忆? 但这只是我的猜想,所以我组织了这场“坦白大会”,通过其他人对林霜形成“坦白”的心理暗示,或者在必要的时候,对她进行“道德绑架”。 比如现在。 见林霜摇头,我不等她开口就抢先道:“林博士,所有人都坦白了,我们是一个集体,团结协作的前提……” “你可以把我踢出这个集体。” 林霜抱起肩膀一脸淡定:“你们每个人都有计划,我没有,所以团结协作什么的……我无所谓。” “……” 林霜的冷静让我的太阳穴开始跳痛,我想按揉几下,可是我的手动不了。 正当我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的时候,忽然一双手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睁开眼睛发现是庄湘。 “谢谢。” 我朝庄湘投去个感激的眼神,接着真诚的看向林霜:“林博士,实话告诉你吧,我的记忆、或者说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只想解决这个问题。” “呃……我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林霜神色古怪的沉吟了一下:“可能是你的入梦仪出了问题。” 第161章 摊牌 “我的入梦仪出了故障?” 我心头一颤,同时下意识的朝庄湘看去。 在我记忆中第一次入梦结束的时候,我的入梦仪就不太对劲,可是后来庄湘检查过几次,都说没有任何问题。 “应该和你们没关系。”林霜没等庄湘解释就开口道:“我说的是‘有问题’,而不是‘有故障’。” “有什么区别?” “怎么说呢……你的入梦仪好像多了点东西。” 林霜抿着嘴唇,表情有些迟疑:“我是在定期维护的时候发现的,你的入梦仪在入梦期间,偶尔会出现指数超标的情况。” “我只在项目初期见过那种级别的指数,因为当时一台入梦仪要负载两个梦境——但从工作日志和系统记录来看,你的入梦仪确实只接入了一枚入梦芯片。” 我短暂的思索片刻:“这是不是说明‘平行梦境’真的存在?” “有可能,也可能是设备故障导致的。” 林霜耸了耸肩,接着又话锋一转:“但我不是入梦仪的专家,所以通知王强之后就没管了——直到你刚才说起来,我才知道这个问题还没解决。” “又是王强?” 我的太阳穴又开始跳痛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硬件方面的检查和维修,需要在“非入梦”的期间进行,而我那次苏醒之后,我们一直在研究平行梦境,再之后王强就死了。 所以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王强死之前没有安排检修,但这不能证明问题就是他导致的,只能说他嫌疑很大。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恐怕只能找岳升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正想叫人去把岳升找来,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庞诚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庞诚几步冲到我身边,还没站稳就急忙道:“他死了!” 我一怔:“谁死了?” “王思明!岳站长派来的眼线!” “什么?!” 我脸色一变,忽然感到有些恼火。 利用岳升之前,我首先要确定他对我们了解多少,这样才能更好的把控信息尺度,虽然王思明不是唯一途径,但却是最有效率的。 “嚯?大家都在啊?” 庞诚还要说什么,又一个瘦高的人影钻了进来。 “这些门的设计师歧视‘高人’啊!”岳升捶着腰直起身子:“在聊王思明啊?我杀的。” “你杀的?!” 我惊讶的看着岳升,不是不相信他杀人,而是不相信他就这么承认了。 同时我还发现,岳升没再露出那种友善的笑容,这意味着他已经卸去伪装,准备摊牌了。 “王思明涉嫌叛逃,被当场处决了——当然,这是我要写在报告里的原因。” 岳升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实际原因是,他被你们发现了,你们太厉害了,人又多,我怕你们捣乱,所以不能让你们对我了解太多。” 说到这,岳升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真的是迫于无奈:“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思明是因你们而死,谁让你们这么敏锐的?” “但你没必要这么做。” 我的脸色阴沉起来:“这可以是一场非零和博弈。” “恐怕不行。” 岳升友善的笑起来,镜片后的眼睛却没有半点笑意:“我已经付出太多了,所以最后拯救人类的,必须有且仅有我一个人。” “呵……” 我忍不住冷笑起来:“可能是我目光短浅吧?我没看到你有什么付出,只看到你一直在牺牲别人。” “没办法,我不能死,我还要拯救全人类呢!” 岳升一本正经的认真回道:“不过你提醒我了,思明也算是为了大局而牺牲的,情况特殊我无法为他请功,但我希望大家能为他默哀一分钟。” “我他妈想为你默哀!”肖海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不想默哀就算了,说正事。” 岳升面色一肃,从眼镜的上方朝我看来:“我刚才问过几个人,他们没发现你的特别之处,而你又确实是特别的。” “这意味着你之前给我的消息没错,你确实是王强计划中的重点,所以我答应跟你合作。” “几个人?”我抓住岳升话里的重点:“你在二号基地还有多少眼线?” “……一百左右?” 岳升想了一下回道,接着又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不过我之前的重点不在你们,所以放在011号观察站的眼线不多,不然也不会被王强瞒了这么久。” 武朝阳闻言脸色一变,转动眼珠朝我看来:“你跟他说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部。” 我叹了口气装出无奈的样子,但其实我和武朝阳都很清楚,我对王强的整体计划了解不多,只有目前进行的阶段而已。 武朝阳的眼珠颤动几下,配合我露出愤恨的表情:“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们失去主动权!” “主动权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作。” 我“苍白”的解释一句,随后看向岳升:“我们在你离开之后才发现王思明,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我们之中还有眼线?”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彼此。 岳升见状哈哈大笑:“别想那么复杂!是王思明说他可能暴露了,想让我把他调回一号基地,可是走程序来不及,我只能……你们应该理解吧?” 我扯动嘴角露出个不带感情的笑容:“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 岳升似乎没听出我在阴阳,拿起操作器展示屏幕上的一条未读信息:“说正事吧——这是联合政府刚发来的权限指令,我猜是取消对你的应急预案。” “我‘阅读’之后,这条指令才会生效,但如果我在一小时内没有阅读,它会默认我已经阅读并知晓,然后自动生效——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话音未落,岳升忽然拍了拍手,紧接着便是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战士冲了进来。 “根据联合政府最高指令——” 岳升收起所有表情,眼神漠然的看着我们:“我将对011号观察员全组执行应急预案,为保密本次预案执行,请其余人暂留此处,等待执行记忆清除程序。” “全组执行?” 我神色微变,没想到应急预案的规模居然这么大,就连知道“执行应急预案”这件事的人都要被清除记忆。 由此看来,我们这三个被执行的主体,肯定也逃不过记忆清除,只不过这次的“清除”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看向陈禹含,她同时也在看我。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了一瞬,她朝我翻了个白眼,然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第162章 【巢】 我和庄湘还有肖海被带出了观察间。 岳升走在最前面,庄湘和肖海并肩在他身后,我的入梦仪跟着肖海落在最后面,除了我们几个之外,居然连一个跟随的战士都没有。 不过我们不会逃跑,有没有警卫也不重要,但另一个情况就比较奇怪了。 我们在走廊上走出了一百多米,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可能是岳升提前让其他人回避了。 “我们会被清除记忆吗?”我朝最前方的岳升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它会让岳升产生一种误解,觉得我没有抓到关键。 岳升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明显带着戏谑:“不会,应急预案很简单的,只是问你们几个问题,如果你们回答的好,还能拿到奖励的糖果。” “……你真幽默。”我干笑一声,继续装出忐忑的语气:“应急预案到底是什么?反正我马上就知道了,别让我一直这么紧张。” “紧张是好事。” 岳升头也不回的随意笑道,:“可以让你的大脑保持高活跃的状态。” “避而不谈”是一种很典型的回避心理,但岳升本人不需要回避这个问题,所以这大概率是联合政府的规定。 由此可见,岳升还没有陷入到彻底的疯狂,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应急预案”和我的大脑有关。 我们被执行应急预案,是因为我们“谋杀”了站长,从这个逻辑来看,这很像是一种惩罚罪犯的措施。 同时它又与大脑有关,这让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联想——脑前额叶切除术。 这是一种脑部手术,通过破坏大脑前额叶和其他脑区的联系,达到情绪抑制的目的,在当时被认为可以治疗狂躁症。 我们当然不是狂躁症,不过既然涉嫌到杀人,总会被认为存在暴力倾向。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前额叶切除术”的效果并不稳定。 绝大多数接受过这项手术的患者,都出现了极其严重的后遗症,所以这项手术只出现了几年就被彻底禁止了。 或许现在的技术水平,可以有效规避后遗症,但绝对无法避免对大脑功能的影响。 他们可以不在乎庄湘和肖海,却不能不在乎我这个观察者,大脑功能对我的工作来说是很重要的。 正当我胡乱琢磨着,肖海忽然放慢脚步,不着痕迹的来到我身边。 “好像不太对。”肖海打量着周围,用只有我们能听清的音量道:“这是去a区的路。” “a区?生活区?” 我想起肖海之前的介绍:“应急预案和生活区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把我们软禁起来?” “可能不是去生活区……” 肖海表情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我以为是基地出口的地方吗?” 我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肖海继续道:“那个地方就在a区附近,我进去看过,里面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当时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现在……” 后面的话肖海没说,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什么样的东西?” “嗯……一些设备。” 肖海迟疑回道,不等我追问又道:“别问我什么设备,我要是认识,早去技术部门享福了!还给你个残废当安全员?” “彼此彼此。” 我朝他笑了一下也不生气,想了想又道:“应急预案是王强的计划,应该对我们无害,但要防备岳升动手脚——发现不对就把他控制起来。” “明白。” 肖海点点头,又加快脚步追上庄湘。 随后我们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岳升终于在一道巨大的金属门前停了下来。 这道门比站内广场那道门更大。 顶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多高,但只是宽度就超过了十米,表面喷着暗红色的、像干涸血迹一样的漆,虽然已经见过几次,可还是让我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在靠近门轴的墙壁上,有个配电箱似的东西,岳升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块输入密码的键盘。 岳升正准备输入密码,又忽然想起什么朝我看来:“一会儿冷静点,别大呼小叫的。”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很冷静。”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冷静。” 岳升扶了扶眼镜,输入密码后,墙壁中忽然传出一阵“咯嘣嘣”的闷响声。 “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肖海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那里面的东西……很奇怪。” 我本来是很冷静的,但听肖海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在那沉闷的、机械运作的响声中,巨大的铁门从中间缓缓打开,同时有一片柔和的蓝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我首先注意的是这道门的高度,它的上半部分原本隐藏在黑暗中,但随着门后的蓝光透出,我能看到这道门的高度在二十米左右。 随着门缝不断扩大,门后的场景也渐渐显露出来。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在这样一道堪称“巨大”的铁门之后,里面的空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我粗略目测了一下,估计只有五百平米左右。 这个面积和站内广场相比,甚至可以说是“很小”。 随后我看到房间里耸立着大量的金属立柱——那应该是金属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金属立柱不知道有多少,表面遍布着蚀刻电路一样的复杂线条,那些线条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共同提供了整个房间的照明。 借着蓝光,能看出金属立柱是六边体,每一条边的平面宽度约一米左右,不过它们的顶部都被门框遮挡,我看不到有多高,只知道肯定超过了二十米。 这些金属立柱按照某种规律整齐排列着,而在每两根立柱中间,只留下了一米的间隔供人通行。 这个尺寸比例,让我觉得金属立柱就是这个房间里的主体,这个房间就是为了它们而存在的。 但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透过金属立柱间的空隙,我看到了一条细长的黑色影子。 影子大概有三米高,从我的角度上,只能看到巴掌宽的一条,但这并不影响我注意到它。 因为它是那样的黑,周围的蓝光照在上面,完全没有半点反光,就像……一张照片上被人抠了个洞。 这种熟悉的视觉效果,让我想起了水下溶洞里那个黑影,但还没等我仔细观察,那个影子就被岳升挡住了。 “各位!” 岳升走到门口中间,似笑非笑的朝着我们展开双臂:“欢迎来到【巢】!” 第163章 存在的意义 “【巢】?” 我听到这个名称微微一怔,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非常的模糊。 不过想到岳升肯定会解释,所以我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黑影”上。 梦境的内容来源于真实记忆,我在梦境里见过“黑影”,所以它在现实中存在也很正常。 但我想不通的是,“黑影”出现在这,说明它们已经公开和人类发生接触、甚至合作。 可是我之前在汇报中提到“黑影”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将信将疑的表情,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难道这种合作是隐秘的,基层人员并不知情?” 我正琢磨着,忽然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打断思路。 原来是岳升已经走进房间,肖海和庄湘跟进去之后,我的入梦仪也自动的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我就感觉到这个房间里的温度很高,庄湘和肖海明显也有这种感觉,纷纷用手扇起风来。 “为了让【巢】系统正常运作,这里被设定成了40c的恒温。” 岳升简单解释道,同时我们身后的大门又开始“咯嘣嘣”的关闭起来。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不然很快就会脱水。” 岳升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跟上,然后就从金属立柱间的空隙,朝着那片“黑影”走了过去。 “那是什么?”我死死盯着“黑影”问道。 “那些是【巢】的元件,也是【巢】的重要组成部分——” 岳升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说完忽然回头朝我笑了一下:“我建议你自己看比较好,不要破坏惊喜。”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再追问,因为那片“黑影”距离我们并不算远,刚才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只剩下十多米了。 很快,我们绕过最后一根金属立柱,来到了一片直径十米左右的六边形空地上。 没有那些金属立柱的阻隔,我也终于看清了“黑影”的全貌。 说“看清”并不准确,因为所有的光线照上去,都好像被它吸收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光,这就导致我的视觉系统很难起效。 我只能看到一个边长三米的黑色方块,连它具体是什么形状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它表面的细节了。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我在水下溶洞见过的“黑影”,因为我心里没有那种慌乱毛躁的感觉。 “这是【巢】的核心。” 岳升注意到我的目光,走到我身边解释道:“它的表面有一种叫做t’的材料涂层,好像可以提高性能什么的,这种材料的吸光率很高,所以几乎没有反光。” 我知道这不是水下溶洞那个黑影,心情也放松了许多:“站长负责执行应急预案,但你好像对这东西没什么了解?” “会开车就要会造车吗?知道怎么用不就行了?” 岳升摘下眼镜,不知从哪儿扯出一块手帕擦起了汗:“而且也不需要什么操作,这里基本是全自动的。” “全自动?” 我看着满头大汗的岳升一怔:“那你进来干什么?” “全自动也需要有人启动吧?” 岳升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就走向了那个黑色立方体。 我不知道岳升是怎么分辨的,明明黑色立方体上看不出任何细节,但他只是随手按了一下,被他按过的地方就亮起了一块触摸屏幕。 “011号观察站站长岳升,根据联合政府最高指令,对011号观察员全组执行应急预案!” 岳升字正腔圆的说道,同时屏幕上闪过一段波纹,看起来是某种声纹验证。 屏幕上显示“验证通过”后,岳升又快速地输入了一串数字,最后将手掌整个按在屏幕上,周围也随之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肖海瞬间警惕起来,拉着庄湘一起聚到我身边:“我感觉不太对,要动手吗?” “最好不要。” 岳升不等我开口就抢先说道,一只手按着屏幕,另一只手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枪型设备。 “泰瑟枪?” 肖海认出岳升手里的东西,立刻把庄湘拉到身后:“你要干什么?” “别紧张,只要你们乖乖配合,就不会有人受伤。” 岳升笑了笑,同时那些“嗡嗡”声的本体也出现了,竟是十几台一米多高的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的外观,和我在【筛查】时见到的那台差不多,垃圾桶似的圆柱形躯干,底下是一组可转向履带用来行动。 不过这些机器人没有那么破旧,清一色喷着白色涂装,只是作为头部的显示器上,依然显示着“:)”的表情。 “岳升站长,你好。” 十几台机器人整齐停靠在岳升面前,依然是那个七八岁小女孩似的声音:“指令已收到,请对执行应急预案的人员进行排序。” 岳升微微低头,从眼镜上方扫了我们三人一眼:“01297号安全员,011号辅助员,011观察者。” “命令确认,请稍候。” 机器人的表情从“:)”变成了“-_-”,同时我就听到在我左后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运转的声音。 “你不想知道【巢】是什么吗?” 岳升似笑非笑的朝我看来,眼神里充满了戏谑的轻蔑:“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但我还是想借用一本书里的话——‘你们都是虫子’。” 话音落下,一台巨大的机器人,从左后方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台运载机器人,前后共有两组履带,安装在一个载物平台上。 平台上方,固定着一个两米长的半透明的胶囊,里面装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正随着运载机器人的移动,轻轻摇晃着。 而在那些液体的中间,漂浮着一个全身赤裸的成年男人。 “啊!” 庄湘尖叫一声,连忙捂着眼睛别过头去,同时肖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屮”,而我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即使胶囊里那个男人身体完整,头上也没有那些蛛网似的伤疤。 但我们还是认出来了,那个男人长着和肖海一样的脸。 我不止一次的怀疑,我的身体有可能被调换过,但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想,因为我想不出这个过程是如何完成的。 而现在,这个猜想的证据,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所以即使我早有预感,我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加快起来。 “这就是做站长的好处之一。” 岳升轻蔑的笑起来:“你们现在的表情,真是看多少次都不会腻!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活着就是意义。” 我咬破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应急预案’……就是给我们换一个新的身体?” 岳升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如果只是这样,不就太便宜你们了?” 第164章 忒修斯之船 岳升的话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 话音还没落,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扣下了扳机。 “啪啦”一声轻响。 两颗飞镖似的电针带着导线飞了出来,肖海下意识伸手去保护庄湘,却没注意他才是岳升真正的目标。 两颗电针分别打中了肖海的左肩和胸口,他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就全身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肖队长!” 庄湘脸色一变想过去帮忙,可刚走出半步也倒在地上,因为岳升又发射了第二支泰瑟枪。 “岳升!你他妈在干什么!” 我在入梦仪上死死瞪着岳升,心里已经急得快要冒火,但我除了咬牙什么都做不到。 岳升很夸张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表示他被我吓到了,接着又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这是必要的程序,怎么被你说的像我公报私仇一样?” 我听到这话更加气愤:“少来这套!什么程序需要把人电晕?” “确实不需要电晕。” 岳升笑呵呵的耸了耸肩:“我需要杀了他们。” 说完,岳升走到运载机器人旁边,从载物平台的侧边拆下了一只手提箱,打开之后,里面是琳琅满目的手术工具。 那些金属器具反射着冷光,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了,杀掉他们。” 岳升说着拿起一支枪型注射器,另外还有两支透明的药剂。 在周围蓝光的干扰下,我看不出那两支药剂是什么颜色,但结合岳升的话,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一种毒素,具体成分我不清楚,但它可以让人假死六个小时左右。” 岳升说着,分别给两人注射了药剂:“他们的大脑会继续保持活性,方便进行记忆提取……” 我听到只是假死松了口气,但“记忆提取”又让我紧张起来:“提取记忆干什么?” 岳升像看白痴似的白了我一眼,接着蹲在肖海的身边,开始拆除他的义肢和义眼。 “你不是猜到了吗?应急预案就是给你们换身体。” 岳升指了指胶囊中的肖海:“容器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把肖海的记忆提取出来,再放进容器的大脑里面,之后唤醒容器,他会以为自己就是肖海。” 我听到这个解释有些熟悉,随后便想起之前的一次入梦中,我催眠梅清得到的消息:“zs-019-004号子项目?” 岳升手一顿,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我一眼:“你真的查到了很多啊?” “真是‘大脑休眠’?” 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是说这个项目在道德层面有问题,已经被彻底禁止了吗?现在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毕竟这都是为你的计划服务的。” 岳升随意的耸了耸肩:“而且所谓的‘道德问题’,是有人觉得婴儿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毫无意识的待机几十年——可这些又不是婴儿。” 我心里一动:“zs-075?” “蚯蚓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岳升不置可否的撇了下嘴角:“当年造神计划中的几个项目,现在都被整合成了一个,唯一任务就是确保在任何极端环境下,观察者计划都可以顺利进行。” “不对不对……” 我喃喃几句,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岳升:“就算这两个项目让‘大脑休眠’得以施行,可人脑又不是电脑,数据转移哪有这么容易?现在的技术水平……” “技术水平?” 岳升嗤笑一声:“你了解多少技术?你连现在是哪一年都不知道,扯什么技术水平?” “……” 我被他怼的哑口无言,顿了几秒才继续道:“就算技术可以实现,这个方案也有问题!或许容器有肖海的记忆,但他不能算是真正的肖海!” “是不是真的关我屁事?” 岳升轻蔑的笑了一下:“经历决定能力,容器拥有肖海的记忆,就等于有了同样的经历,这会让他的能力、性格,都和原本的肖海一模一样。” “两台同样配置、同样外观的电脑,只要里面存有同样的数据,需要在意哪一台才是你的吗?而且——” 岳升说到这忽然顿住,别有深意的朝被电晕的肖海看了一眼:“你连他曾经是容器都没发现,还纠结什么真的假的?” “他是容器?!”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想到了忒休斯之船。 那是一个关于“肉体和灵魂”的哲学悖论—— 有一艘叫做忒休斯的船从港口出发,航行途中不断更换船上的部件,等到所有部件都被更换一遍,再归港的忒休斯号,还是原来的忒休斯号吗? 如果将更换下来的部件保存好,再重新组合成一艘船,那么这在两艘船中,哪个才是真正的忒休斯号? 这个悖论自出现开始,在几百年里困扰了无数的人。 不过岳升、或者说“应急预案”的设计者,肯定不在被困扰的人群之中。 因为他们不在乎哪个才是忒休斯号,他们在乎的是“拥有”一艘船。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忽然感觉有点奇怪。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在面临这个情况的时候,我应该会茫然、焦虑、或者手足无措。 但实际上,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记忆转移”这件事上停留太久,甚至已经开始由此推测其他人的想法。 我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情况? 正当我疑惑这种“洒脱”从何而来的时候,岳升已经拆掉了肖海的义肢,然后又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卷软尺。 “而且不只是他,你之前问我在二号基地有多少眼线,说明你已经知道‘前哨基地’的存在了——” 岳升说到这看了我一眼:“你就没好奇过?以你和武朝阳这种身体情况,是怎么撑过登月旅行来到这里的?” 我结合现在的情况,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在月球基地培育了我们的容器,然后只把我们的记忆带了过来?” “是他们,你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岳升停下动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打量着我:“还记得我之前说,你是特别的吗?” 我一怔:“记得,但那不是因为,你查到了我在计划中的重要性?” “是,但不全是。” 岳升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说出了一个让我十分敏感的时间点:“在两年多以前,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了。” 第165章 大脑初始化 “两年多前,观察站还在地球,后来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让观察站数量锐减到了158座,之后联合政府才决定,将剩余的观察站整合到月球基地。” “但当时很多参与人员都受了重伤,无法参与火箭运载,于是有人提出,利用造神计划的几个项目,在月球基地培育容器,再把这些人的记忆带上来。” 岳升说着已经完成测量,然后回到运载机器人旁边,没见他有什么操作,胶囊里的液体就开始快速下落,同时有一个半圆形的盖子缓缓打开。 “可你当时已经死了。” 岳升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明显带着疑惑和打量:“按照常规流程,你的记忆应该被用来构建梦境,但联合政府却秘密下令,保存你的记忆等待复活。” 我一怔:“为什么?” “不知道。” 岳升说着,又开始在容器肖海的身上做测量:“我只知道在当年那场事故之后,你是唯一一个特例,所以我觉得你一定是特别的。” 话音落下,岳升也完成了测量,用笔分别在容器肖海的右手肘和右大腿画了条线,然后返身回到手提箱边,拿出几个金属罐之后,又拿起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钢锯。 我正琢磨他刚才的话,看到钢锯不禁一愣:“你要干什么?” “这不明显吗?”岳升举着钢锯一脸无辜:“我刚才不是说了?这两个肖海会是一模一样的。” “你有病啊!” 我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的腿还在!为什么非要装义肢?” “不装不行,这是他的人设。” 岳升说着,在容器肖海的大腿上绑好止血扎带,然后把钢锯按了上去。 “别……” 我刚开口,岳升已经按着钢锯开始发力。 我听到一声沉闷的轻响,血溅到岳升的脸上,他忽然“啧”了一声回头看我:“忘带面罩了,这家伙没有传染病吧?” “有!”我的牙齿咬的咯嘣作响:“还很多!” “你这么说就肯定没有。” 岳升无所谓的笑了笑,脸上的汗水混着血水,使得他现在的笑容异常诡异。 “言归正传——” 岳升回头继续手术:“我这是必要的程序,很多人都知道肖海装了义肢,如果义肢没有了,这件事就会引起怀疑——我不能让他们产生这种怀疑。” “为什么?” 我闭着眼睛不忍再看,可还是能听到锯齿划开血肉的闷响。 “【巢】存放着二号基地所有人的备用身体,一旦他们知道自己有了后路,做事就会毫无顾忌,而这最终只会导致失败。” 岳升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艰难,似乎已经锯到了腿骨:“你是研究心理的,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除了站长之外,其他人都不能得知【巢】的存在。” 钢锯摩擦骨骼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其中一部分是因为容器肖海,另一部分是因为我只有半个身子。 此时容器肖海经历的事情,恐怕很快也会轮到我身上,或者说轮到我的容器身上? 我的嗓子开始发紧,努力平复了几秒才道:“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不会知道的。” 岳升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满脸是血的站在我面前。 但岳升似乎不在意,轻轻捶着肩膀看向黑色立方体:“‘核心’会在提取记忆的过程中,即时检索你们的记忆,然后把不该保留的的部分剔除出去。” “这个过程称为‘大脑初始化’——以你们的情况来举例,就是你们不会记得被执行了应急预案,不会记得你们杀了王强,甚至不会记得王强是谁……” 后面岳升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在他说完“核心”可以修改记忆之后,我就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我的记忆一直存在某种问题,或是减少,或是增加,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没有这几个月之前的记忆。 “这是一台可以修改记忆的机器?”我看向那个纯黑色的立方体:“这个过程是怎么作用的?被剔除的记忆……是隐藏在大脑的潜意识当中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技术人员。” 岳升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我一下:“对了,你对自己的外观有什么要求吗?” 我一怔:“什么?” 岳升指了个方向,我下意识看过去,才发现他指的是容器肖海。 此时容器肖海的右腿已经被锯断,断口处覆盖着一层凝胶似的东西,我能看到里面有些红色的丝线在蠕动,估计也是自愈基因之类的。 “这种凝胶会杀死大量的自愈细胞,让它只能愈合伤口,而不能长出新的肢体,不过容器的大脑还没唤醒,现在没有任何知觉——” 岳升一脸骄傲,仿佛这是他的发明:“所以到你的时候,我可以顺便帮你做个整容手术,或者搞个酷炫的纹身?对你来说保证完全无痛。”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岳升:“你对这件事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如果尊重能解决【大灾难】,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尊重你们的人。” 岳升神色严肃的说道,下一秒又戏谑的笑了起来:“没要求就算了,我自己发挥——但我劝你别想钻空子。” 我眼神一颤:“什么意思?” “你刚才问潜意识记忆,是想通过催眠恢复吧?” 岳升一副看透的表情,又去继续切除容器肖海的右小臂:“据我所知,近两年至少有30个一类观察者,由于各种原因,尝试通过催眠恢复记忆。” “他们几乎都成功了,不过之后都被执行了记忆清除,但在记忆清除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在月球。” 我心里一动:“他们没恢复‘迁移’的记忆?” “他们在地球提取记忆的部分被剔除了——” 岳升说着,把容器肖海的右小臂锯了下来,然后涂上那种凝胶:“所以从这一点来看,被剔除的记忆是找不回来的,至少靠催眠不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奇怪的苦笑。 因为我根本不想笑,这是一种极端情绪下的肌肉抽搐:“可是我只有最近这几个月的记忆,之前的记忆通过催眠也没有恢复,难道都被剔除了?” “你说什么?!” 岳升猛地转过身,手被一旁的钢锯划伤都没在意:“你只有几个月的记忆?” “再之前都是被灌输的。” 我点点头,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来:“那部分记忆里没有我的名字,而且有很多内容和我的行为习惯不符,那肯定不是我的记忆。” “……” 岳升愣了几秒,突然把凝胶罐子摔在地上,整个人也变得焦躁起来:“不对啊!这不对啊!你怎么会被插入记忆呢?你不能被插入记忆啊!” 第166章 釜底抽薪 岳升一边念叨着“不对”,一边揪着头发来回踱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一时间连情绪都被冲淡了:“你怎么了?” “这事不对!我他妈被骗了!” 岳升突然大骂一声:“当初他们用你的记忆把你复活,我还以为你那些记忆很重要,比如你没有交代全部的观察者计划,所以你必须活着。” “但不管你的记忆被剔除还是灌输,这个逻辑都不成立了,他们不在乎你死前的记忆!你他妈根本就不重要!你就是一只虫子!和其他虫子没什么两样!” 岳升的表情完全扭曲,他一边怒骂一边跺脚,最后似乎还不解气,又把眼镜摔成了满地的碎片。 所有行为特征,都说明他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似乎是潜意识里作为心理医生的习惯,看着歇斯底里的岳升,我反倒是忽然冷静下来。 我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复活。 “你先别激动,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用一种平静到自己都意外的语气说道:“我们先来确定一件事——我被复活这件事,是你亲眼所见吗?” “不是!” 岳升喘着粗气愤怒回道,说话的同时,还叉着腰不停地来回踱步,凶狠的表情就像一头暴躁的野兽。 “所以你无法证明我被‘复活’过?” “我是不能证明,但这件事一定发生过!” 岳升眼神执拗的瞪着我:“这件事在当年被严格保密,但几乎所有观察站的管理层都知道!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就没觉得奇怪吗?一边严格保密,一边又在管理层传的沸沸扬扬?” “那是因为……” “有人想让你们知道。” 我打断岳升,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道:“如果我是一个幌子呢?就像陈禹含在王强的计划中那样。” “幌子?” 岳升猛地停下脚步,狂躁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理智。 我稍稍松了口气,继续整理着思路假设道:“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你刚才的意思,‘复活’在当年应该不是一件小事。” “或许就是因为牵涉的范围太广,导致‘复活’这件事的本身无法隐瞒,所以他们把我推出来吸引注意,实际被复活的另有其人。” 岳升没说话,但他颤动的眼珠说明他在思考。 几秒钟后,岳升否认的摇了摇头:“这说不通!你是观察者计划的发起人,在这个项目里,谁能有资格让你当幌子?” “如果我不是发起人呢?” 我又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假设:“别忘了,【巢】的核心可以修改记忆,而且你根本没见过我,你只是知道‘011号观察者发起了观察者计划’,如果……” “你一定是发起人。” 岳升神色古怪的看着我:“当年你的提案表决会我也在场,站长不会被修改记忆,这是我们的工作性质导致的。” “那就是我给别人当了幌子。” 我又把话题绕回去:“至于是谁,就需要你去调查了——如果我猜对了,你一定能找出那个‘特别’的人,到时候一切真相都会大白。” “如果我猜错了,而‘复活’又确实发生过,那么这个‘特别’的人只能是我,对你而言,只不过损失了一点时间而已——但这个验证是必要的。” “你说的有道理。” 岳升只考虑了两秒钟,随后就走向那个黑色的立方体:“先恭喜你把你们三个都救了,我会取消应急预案……” “不行!” 我急忙叫停岳升:“应急预案要继续进行!” 岳升停住脚步回头看我:“你明知道有问题,还要继续进行?” “应急预案是王强的计划,而且我好像知道他的目的了。” 我看向胶囊中,已经被截断右腿和右小臂的肖海:“他之前跟我说,要从‘梦境’和‘现实’双管齐下,但我的身体情况,很难在现实中展开调查。” 岳升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王强想通过应急预案,给你换一个能活动的身体?” 我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你会拒绝,而他认为自己无法说服你。” 我回想着之前和王强的几次对弈:“所以他把你架到了这个位置,然后让我来说服……” 岳升立刻坚决的挥了下手:“不可能!王强不敢暴露【巢】的存在!你的身体情况全站都知道,他们……” “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半截身子的观察者。” 我重新看向岳升:“除了【筛查】,我几乎不会离开观察间,认识我的都是计划里的人,他们可以保密。” “哪有这么简单?” 岳升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带去你观察间的几十个战士,他们就见过你,还有你在【筛查】的时候公开露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记得你?” 我朝黑色立方体扬了扬头:“可以修改他们的记忆。” “……这东西没你想得那么厉害!” 岳升一副被气笑的表情:“处理一个人的记忆需要两小时左右,全站有多少人?清除一部分的时候,万一另一部分泄密,前面的清除就白干了!” “……” 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不由得语塞了一下。 但我可以百分百确定,给我换一个可以行动的身体,就是王强的……等等,王强? 我眼珠一转,忽然想起王强的另一个布置。 “你可以转移我。” 我回想着武朝阳告诉我的、被王强选中参与计划的人,但在犹豫过后,还是没有暴露六号基地那位站长:“你可以对外宣称,说我成了二类观察者。” 岳升一怔,接着下意识歪了歪头,把耳朵对准我的方向:“然后呢?” “釜底抽薪。” 我顺着岳升的问题继续说道:“把我调去一号基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在这,就没人认识我。” “但是二类观察者会被限制自由。” 岳升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为了别人的安全,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 “这就需要你来想办法了。” 我毫不意外的叹了口气:“我要在现实中展开调查,就必须可以自由行动。” “你这是为难我啊……” 岳升咂了咂嘴,慢慢用手帕擦掉脸上的血和汗,又拿出一副圆框眼镜重新戴好:“不过我有办法。” 这听上去像是半句话,于是我稍稍警惕起来:“但是?” “但是我凭什么帮你?” 岳升微微低头,从眼镜上方朝我投来审视的目光:“我和王强的计划还在竞争,帮你就等于害我自己。” “这种时候你还在意这个?” 我苦笑着看着岳升,抛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问题:“你不是想找那个‘特别’的人吗?我有办法。” 第167章 难关 除了寻找【大灾难】的真相之外,岳升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那个“特别的人”。 我不知道这和他的计划有什么关系,甚至不相信这个人真的存在,但只要岳升相信就够了。 我看着岳升,用一种充满暗示的语气道:“如果我是那个‘特别’的人,联合政府发现我变成二类观察者,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如果他们没有,就说明我不是。” “……继续。” “你只要等着看就好——” 我偷偷转移了焦点,默认“特别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我被转移成功,你可以排除一个错误选项;转移失败,你就得到了正确答案。” 见岳升流露出思考的神色,我又适当的放缓了节奏:“先给肖海执行应急预案吧,大脑初始化需要两个小时,你可以慢慢考虑。” 岳升没说话,默默捡起容器肖海的断肢,放到载物平台上之后,又回到“核心”旁边,把手按在了屏幕上。 随后,十几台小型机器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齐上前抬起了被电晕的肖海,缓缓送到了“核心”里面。 我看着那些机器人心里一动。 因为“核心”内部也有那种吸光材料,所以我不知道那道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或者那里本来就有一个入口。 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些小型机器人进去之后,我只能看到它们的屏幕亮着,却看不到周围任何的反光。 这让我想起了水下溶洞的梦境。 当时我进了“黑影”所在的洞穴,准备用手电筒照明的时候,也出现了类似这样的情况。 但是那样一个山洞,应该不会有这种材料吧? 我正琢磨着,十几台小型机器人已经从“核心”出来了,接着那台运载机器人启动,把容器肖海也送了进去。 我忽然涌起一阵疑惑:“你刚才说肖海他们只是假死,那药效过了以后,他们醒过来怎么办?”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岳升:“这可能会导致出现两个肖海,你怎么能不知道?” “两个进去,一个出来——应急预案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岳升右手按着屏幕,用左手指了指黑色立方体:“结束之后,只会有一个肖海出来,而他断掉的肢体和另一个肖海,都会在里面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 我听到这个结果有些疑惑:“人怎么会凭空消失?里面有其他人负责处理?” “我不知道,也不好奇。” 岳升扶了扶眼镜,表情隐约严肃了一点:“我劝你也别好奇,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调查?” 我反驳一句,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我很快也会被送进去。 于是我再次看向岳升:“我想知道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一会儿能不让我假死吗?” “本来也没想让你假死。” 岳升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们假死,是怕他们在里面乱动,你没这个必要——但我还是要劝你,别好奇。”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这个身体也用不上了。”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回道,接着又话锋一转:“所以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要把我调走?” “如果你不打扰我,我会考虑的更快一点。” “那你继续。”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休息大脑。 转眼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没有刻意计时,之所以知道时间,是因为运载机器人把肖海送出来了。 此时的肖海还是昏迷状态,岳升没等我问就主动道:“要等出去以后才唤醒他,不然还要再清除记忆。” 我点点头没说话,忽然听到右后方传来履带压过地面的声音。 我下意识转过头,就看到又一颗“胶囊”被运了过来。 “是庄湘。” 岳升的声音传来,我连忙收回目光:“她也……” “她的身体没有残疾,不需要处理。” 岳升不等我问完就闭着眼睛回道,等那颗胶囊送进“核心”,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其实你不用回避,我们不需要在意这些东西。” 我看着小型机器人把电晕的庄湘送进去:“那你刚才闭眼睛干什么?” “因为我是绅士。” 岳升扶着眼镜笑了一下:“我可以把你调去一号基地,也能给你自由行动的空间,但我需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 “人员调动需要联合政府批准,而一类观察者转为二类,也需要通过正规途径的鉴定——” 岳升朝我伸出三根手指:“所以你要搞定三件事,首先要想一个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然后是装疯卖傻。” “……” 我沉默了几秒钟:“这不是两件事吗?” “是装疯和卖傻。” 岳升收起一根手指:“装疯,是骗过联合政府的二类观察者鉴定;卖傻,是你前往一号基地之后,不能被人发现你是装的。”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诱因’是体现在文件里的吧?装疯卖傻——对我来说很容易。” “没那么容易。”岳升古怪的笑了一下:“还记得【筛查】的问题吗?” 我回想片刻点点头:“早饭吃了什么、是男是女、想养什么宠物……诸如此类的。” “我对心理学没太多研究,但就连我都知道,这些问题无法鉴别心理状态。” 岳升用下巴指向那些小型机器人:“【筛查】真正的作用手段,不是看你们答了什么,而是看你们回答时的生理状态,呼吸、心跳……甚至是瞳孔的缩放。”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难关。 我自信能完美模仿精神病人的动作、甚至神态,但心跳和瞳孔缩放……这不是人类可以主观控制的。 不能通过二类鉴定,后面的计划全都白费。 我沉思许久也没有头绪,只得朝岳升投去求助的目光:“你应该认识很多二类观察者吧?” 岳升一怔,接着想到什么皱起眉头:“你想找人替你?” “是,能行吗?” “行!” 岳升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负责二类鉴定的是傻子就行。” “……等我换了身体一定要给你一脚。” 我咬牙笑着看向岳升:“顶替不行的话,收买应该也不行吧?” “你觉得呢?” “……” 我沉默了一阵,眼神飘向那个黑色立方体:“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第168章 不是办法的办法 岳升听到我的话,不自觉露出好奇的神情:“什么办法?” 我看向岳升,神色渐渐沉重起来:“之前武朝阳说,我和王强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对自己狠毒的毫无底线。” “对自己狠毒?” 岳升闻言一怔,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你是说……” “是。” 我竭力转头,看向那些林立的金属立柱:“给我的备用身体随便植入些混乱的记忆,让“我”代替我去接受二类鉴定。” 岳升意味不明的看着我:“那你怎么办?不想换一个能动的身体了?” “我残的是身体,不是脑子。” 我朝岳升笑了一下:“如果是蚯蚓基因,因为自身分裂也需要时间,无法达到随用随取的要求,所以每个人至少会有两个备用身体,对吧?” 岳升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幅度极小的笑了一下:“一个当做备用,一个在‘备用’被使用后,开始进行分裂复制。” “所以我可以牺牲一个,再用我所使用的那个身体,进行‘备用’的分裂复制——” 我说着,低头朝自己的身体看了一下:“分裂需要把我切开吧?突然有个完整的身体我也不适应,正好可以用‘复制’的时间适应一下。” “你安慰自己的样子……真的好蠢。” 岳升露出戏谑的表情:“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能猜到——‘两个备用身体’,只是对普通人的规定。” “普通人?”我感觉这个词有些违和:“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第二个特别之处——” 岳升用他细长的手指比了个“耶”:“身体分裂需要消耗资源,一个人的消耗不算很多,但在六大基地的人口基数下,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了。” “所以‘应急预案’的细则规定,每名参与人员,至多拥有两个人备用身体——但你至少有四个。” 我一怔:“四个?还至少?” “一号基地有两个你的备用身体。” 岳升收起一根手指,用剩下那根指了指地面:“而这里也有两个,另外四个基地我暂时还没摸清楚,但我猜测应该也是这样。” “所以我可能有12个备用身体?” 我迅速的算了笔账,接着萌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备用身体不是对应所属基地吗?难道其他基地也有……” “没有——至少我在一号基地没见过你。” 岳升打断我的猜测,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一号基地确实有你的备用身体,这是一种‘饱和式避险’,就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我是鸡蛋?” “这是比喻,还有——不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装傻,会让你看上去更蠢。” 岳升一本正经的吐了个槽,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道:“观察站整合到月球基地,是在遭遇重创之后,当时的高层认为,这种重创也有可能发生在月球基地。” “为了避免‘观察者计划’彻底破产,高层选定了一批人,并在每个基地安置了他们的备用身体……” 我听到这感觉不太对劲:“如果六个基地都被毁掉了呢?” “不知道,但既然做到这种地步,应该还有别的后手吧?” 岳升表情疑惑的回道,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取用备用身体,也需要应急预案的权限,而我刚才激活的权限只有你们三个人。” “……” 我沉默了一下:“所以不能用‘我’代替我了。” 岳升点点头,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但你好像没有太多失望……你还有办法?”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么办法?” “像许愿一样,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一脸狡黠的笑了笑,其实心里一点都笑不出来。 眼下的情况,让我必须亲自接受二类鉴定,但我无法控制我的心跳和瞳孔,所以为了通过鉴定,我只能真的变成一个二类观察者。 这件事我是有经验的。 在此之前的两年多,我大概率是作为二类观察者存在的,而当时让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就是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 常规情况下的正常入梦肯定不行,我要让那个梦境崩塌,要让那个梦境里的场景,变得比秦玉林成了剥皮猴子还要诡异百倍。 梦境中的精神冲击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的,我会变成一个疯子,然后再被治愈,就像上一次那样。 但这其中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我不知道多久才会被治愈,我只知道上一次用了两年多。 所以我不能告诉岳升这个办法,因为他的计划性质特殊,绝对没有两年多的时间陪我耗,至于王强的计划…… “他那么自信,说我只能走他安排好的路,应该已经想到这个情况了吧?” 我心里琢磨着,单方面给王强扣了个“料事如神”的帽子,但我转念又发现,我和王强似乎都不需要太在意“时间”。 “应急预案”的存在,让观察者计划的所有人员,全都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所以在【大灾难】爆发之前,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想到【大灾难】爆发,我又想起了那个倒计时,随即向岳升问道:“倒计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是站长,应该知道很多消息吧?” 岳升抿起嘴唇,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倒计时的细节我不能透露,我只能说我们还有时间,但绝不是无限的。” “废话!有无限的时间,谁他妈管【大灾难】啊?” 我白了岳升一眼,思索片刻又道:“这样吧,我换个问法——千年之内是‘轻松’,百年之内是‘紧迫’,十年之内是‘非常紧迫’,我们是哪种?” 岳升犹豫了一下:“不算‘紧迫’,但也不‘轻松’。” “那就是百年以上、千年以下。”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五百年?高了还是低了?” “你拿我当傻子呢?” 岳升笑起来,不过是被气笑的:“我是不能透露细节,又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禁忌词!” “能说你不说?” “我……” 岳升嗤笑几声,别过头去不再看我:“你还是想想要什么纹身吧。”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百年以上、千年以下”非常笼统,但也算是对“倒计时”有些了解。 不过这其中还包含着“解决【大灾难】”的时间,所以留给我调查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第169章 核心 之后的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一个多小时后,运载机器人将庄湘送了出来,岳升这才松开屏幕,活动着肩膀朝我走来。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岳升问着,开始在入梦仪的操作面板输入指令:“等你再出来,可能会损失很大一部分记忆,有什么话现在说,不然被剔除就亏大了。” 我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有个问题:“你参加过提案表决会,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岳升输入指令的手一顿:“你就想问这个?” 我严肃的点点头。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岳升神色古怪的摊了摊手:“当时在表决会上,你的名牌是‘十一号’。” “十一号?” 我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一愣,之前我给庄湘和肖海的要求,也是用“十一号”来称呼我。 庄湘和肖海那边,还可以用维持计划来解释,但表决会的时候,“观察者计划”甚至都还没有启动,我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陷入了深深地疑惑中,忽然听到岳升的声音:“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有一个办法。” 我朝岳升投去询问的眼神,他想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当时得到的解释,是‘观察者计划’是一项匿名提案,但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真正的‘匿名’的。” 我灵光一闪:“联合政府知道我的身份?” 岳升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了联合政府,但高层里肯定有人认识你,只要你有途径能联系到他们。” “途径么……” 我咂了咂嘴,我当初用来说服联合政府的,一定是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所以单纯的“联系”是不够的,我必须制造一个条件,让他们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 【大灾难】。 隐瞒身份和“观察者计划”有关,而“观察者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完成目标、计划成功,联合政府就不需要再保密了。 “又多了一个理由啊。” 我“啧”了一声看向岳升:“开始吧,我现在只能往前走了。” 岳升点点头,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如果你没其他想说的,我也交代几句——联合政府那条最新指令我还没点开,不过肯定默认我已经知晓了。” “刚才我收到眼线的汇报,有三十名战士被紧急调动,现在应该就在门外。” 我心里一动:“冲我们来的?” “准确来说是冲我来的。” 岳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应急预案的权限已经启动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但结束之后,我应该会被带走接受审问——我能应付,但需要几天时间。” “也就是说这几天你不在站里?” 我瞬间抓到其中的关键,接着又掩饰的笑了笑:“正好,我应付二类鉴定的办法,也需要几天时间准备。” “这么巧?” 岳升一愣,接着明显松了口气:“我还担心这几天什么都做不了,会耽误计划的进度呢!” 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岳升继续输入了剩下的指令,接着“嗡”的一声轻响,我的入梦仪停止工作了。 几乎同时,我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而没有了心脏的泵血,我的血液流动似乎也开始停滞。 “研究入梦仪的真是个天才,居然能让你用这种状态活这么久。” 岳升说着,把我从入梦仪上取了下来。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离开入梦仪,没有那些自动调整的金属小球支撑,在重力的作用下,我感觉自己全身……准确来说是半身都非常奇怪。 我的关节在重力作用下扭成奇怪的角度,而我却因为高位截瘫没法调整。 好在岳升很快就把我放在了地上,随后几台小型机器人驶过来,抬起我送往那个黑色立方体。 “呼——” 我看着不断接近的黑色立方体呼了口气,对于这种完全未知的情况,说不紧张肯定是在吹牛。 但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停下来适应一下,这种无力感也让我更加渴望一个可以活动的身体。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终于被送进了黑暗之中,身体反馈回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冷。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核心”是一台设备,而设备运转是会发热的,但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很多,体感上可能只有十几度。 “这里还有制冷的效果?” 我嘀咕着看向四周,想寻找之前被送进来的庄湘和肖海,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这样说不太准确,通过入口我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小机器人、金属立柱,还有一台运载机器人,带着一只“胶囊”朝这边行进。 看着胶囊里那张熟悉的脸,我又想起之前在梦境边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经历。 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许当时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平行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我”? 接着我又想起,那个“我”让我不要相信王强。 所以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就有两种可能的解释——现实中同时存在两个王强;或者那个“我”曾接触过我认识的王强。 如果是前者,我暂时还没想到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是后者,情况就变得非常棘手了。 因为此刻,我正在按照王强的计划行事。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只一瞬就消失了,那只是我突然间的胡思乱想,除了“备用身体”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撑这个猜测。 与此同时,运载机器人已经进入“核心”,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听着“胶囊”中液体下落的“汩汩”声,入口也随之关闭,和无尽黑暗一同降临的,还有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死寂。 好在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后,周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似乎是“大脑初始化”开始了。 但我感觉更疑惑了,因为我只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完全没有电极片之类的装置。 “‘核心’的提取记忆,不是通过脑电波么……” 我正想着,忽然感觉身上泛起一阵轻微的酥麻,好像有无数的虫子爬过一样。 接着我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那似乎是某种吸入式麻醉剂,因为我的大脑开始迟钝,身体的各项感官也开始减弱。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陷入沉睡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我的大脑深处响了起来。 “第四生命形式……又见面了。” 第170章 梦 “第四生命形式?” 这个称呼让我想起水下溶洞那个黑影,同时产生的巨大震惊,让我濒临沉睡的意识清晰了几分。 突然清晰的意识让我产生怀疑—— 首先,“黑影”不应该出现在这,其次,即便是在它开口之后,我依然没有那种慌乱、毛躁的感觉。 我的直觉不起作用了,这不对劲。 “你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 熟悉的声音继续响起,明显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我却感觉更疑惑了。 它之前说“又见面了”,应该是指水下溶洞那次,但这种“见面”是双向的,它为什么说我没见过它? “以你目前的思维模式,我很难向你解释。” 它再次读取了我的想法,同时我感觉到一根手指似的东西,轻轻按住了我的眉心:“你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了解一切……现在请沉睡吧。” “等……”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就在它声音落下的瞬间,我倏然陷入了沉睡的状态。 说是“沉睡”不太准确,因为人在沉睡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而我现在明显能感觉到我在“沉睡”。 那是一种脱离了体感的、难以描述的状态。 我像是一股被暂停的风,明明停止流动就不该再被称为“风”,但我却很清楚我就是一阵“风”。 这种难以名状的悖论感持续了很久,又或者没那么久——“停止”让我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总之在一段时间之后,我看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黑点。 像在溶洞里看到黑影那次一样,这次我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黑点……不,不止一个。 我转头向周围看去,在我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都出现了黑点。 共计十一个黑点,悄然出现在我的头上脚下、前后左右、左前左后、右前右后……以及我的体内。 这又是一种悖论似的感觉。 我看不到我的身体,仿佛我的身体并不存在,但我能看到“黑点存在于我的体内”。 不过我现在没心思琢磨这些,因为“黑点”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通过我不存在的内脏,我能感觉到“黑点”的内部,正在酝酿某种巨大的能量,并且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会死!” 一个可怖的念头闪过,我急忙想把那个黑点取出来,可是我的身体并不存在,我又怎能把不存在的手,伸进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呢? 喀—— 就在我焦急却又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听到一声类似蛋壳碎裂的轻响。 是我正前方的那颗黑点。 它所酝酿的能量似乎到了某种极限,它开始膨胀,表面出现了无数的细密裂纹,同时还有绚烂、难以描述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来。 它在爆炸。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那颗黑点轰然炸裂! 绚丽的气浪以黑点的位置为中心,疯狂侵蚀着黑暗向周围扩张。 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我扑来,直觉告诉我那是人类……不!那是星球、星系、乃至宇宙都无法抗衡的力量! “会死!” 可怖的念头再次闪过,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行动了。 那股力量触到了我的身体,但我却没有移动分毫,因为就在同一时刻,位于我正后方的黑点也爆炸了。 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将我死死的夹在中间,而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正左侧的第三颗黑点爆发,我被横向力量推的向右移动了少许,但在0.001秒后,正右侧的黑点也开始爆炸,我再次被挤压在中间无法动弹。 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 黑点一颗接一颗的爆炸,所产生的冲力全部向我叠加过来。 它们来自四面八方,我无处可逃。 我的视线被无数绚烂的光芒所占据,我不存在的身体被碾碎、挤压、坍缩…… 我的大脑、或者说我的意识,开始向着我体内那颗黑点靠近、贴合,直到最后被硬生生的揉捏进去、彻底的融为一体。 “毁灭吧。” 我的意识想道,最后的黑点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在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下轰然炸裂! 呼—— 狂风掠过的声音响起,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 我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但这次周围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颗闪烁着光彩的繁星。 一颗巨大的星体从我眼前划过,身后拖着淡黄色的长尾,放眼望去可能有几千公里那么长。 我怔怔的看着,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为我讲解—— 这是一颗彗星,在接近到恒星辐射粒子的作用范围时,表面的冰壳在恒星的热辐射下升华,水汽包裹着同样来源于它的尘埃冻结起来,重新反射着恒星的光芒。 仔细看,那里还有一条淡蓝色的慧尾,那是在恒星风暴中产生的离子慧尾,比尘埃尾更长,并且它是永远背离恒星所在的方向。 “背离……” 我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颗光彩夺目的恒星,在我几万公里外的地方喷发着热量—— 那是一颗白矮星,是已经走到暮年的恒星。 它从诞生之初就燃烧着,并在之后的几十亿、甚至百亿年的岁月里,一直这样孤独的燃烧着。 直到它自身的物质损耗到了某个阈值,它会发生超新星爆炸,那是它漫长的生命中,最后一次的热烈光芒。 “想到自己了吧?”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这次不是我脑海中的声音,而是一个真实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了几亿公里外,一颗巨大的、红色表面蔓延着深色纹路的、仿佛充血眼球一般的星体。 那是红巨星,恒星的第一次垂死挣扎。 “你是谁?” 我向红巨星问道,同时我的视线像希区柯克变焦一样,朝着那颗红巨星迅速拉近,直到最后锁定了红巨星表面,那里站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他仰着头看我,平静的眼神里不带丝毫感情:“你应该问,‘你从哪儿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种记忆被触动了:“你从哪儿来?” “我从‘希望’和‘绝望’中来。”他看着我,眼神依然平静:“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完成我的梦想。” 他笑了,像一个把全部希望托付给后辈的前辈:“你有梦想吗?” “我的……梦想?” 我喃喃着,忽然感觉这段对话有些熟悉。 不是我说的,而是我在什么时候听别人说的。 是什么时候呢…… “来不及了。”他忽然开口。 我回过神看向他:“什么来不及了?” “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现在你必须苏醒了。” 他继续向我露出托付希望的笑容:“你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了解一切。” “切”字的尾音刚传进耳朵,他脚下的红巨星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在虚空中和我身后的白矮星交相辉映。 我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可那炫目的白光却倏然一闪,变成了一种柔和的蓝色。 “这是……” 我一怔,放下胳膊就看到了那盏熟悉的光源,以及熟悉的、无数金属板构成的蛋形房间。 “我……做了个梦?” 第171章 例外 呲—— 在我试图分辨虚幻和现实的时候,忽然一阵喷气轻响,墙壁上的滑门缓缓打开。 “师兄!” 随着一声喊,庄湘和肖海焦急的快步进来。 庄湘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肖海也还是那副正义悍匪的模样,只是头上那些蛛网似的疤痕,变成了一种嫩肉似的粉色,看上去像是刚刚伤到不久。 “庄湘!老肖!” 我面色一喜,刚撑着入梦仪的边缘转身坐起,他们两个又突然停住,骤变的表情仿佛发现了什么危险。 “你是谁?!” 肖海阴沉着脸护住庄湘,同时右腿义肢的大腿部分向外翻开,露出里面一支黑漆漆的手枪。 “是我啊!你小子装什么傻?” 我的大脑还有点迟钝,说完看到自己的腿才反应过来:“你们听我解释,这是因为……” “应急预案”四个字到了嘴边,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庄湘和肖海在一开始就被电晕了,不知道“应急预案”的内容也很正常。 但“应急预案”除了更换身体之外,还会将大脑初始化,以防止应急预案的内容泄露。 从我现在的身体来看,应急预案成功了,那我为什么会记得? 我不由得陷入思索,同时对面的肖海也失去了耐心。 咔! 一声枪械上膛的脆响,肖海直接把枪瞄准了我:“你有三秒钟用来解释,三、二……” “我是我。” 我回过神来看向肖海:“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我一直让你们用‘十一号’来称呼我。” “……” 肖海回头看了庄湘一眼,再看向我时,眼神变得相当复杂:“你……能坐起来?” “你的观察力很强。” 我稍稍用力跳到地上,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脚步,然后举着双手朝肖海走去:“就像你看到的,我长了腿、能走路……但要解释这件事,‘三秒钟’不够。” 肖海又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慢慢把枪放了下去。 随后我用几分钟的时间,大概解释了一下“应急预案”。 虽然原则上不能向他们透露,但只要庄湘和肖海相信我,我也相信他们不会泄密。 在我说完后,庄湘和肖海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接着肖海朝我投来了审视的目光:“所以‘应急预案’的作用,就是给我们换一个身体?” “重点应该在‘大脑初始化’。” 我回想着几处细节分析道:“只要大脑还在,‘记忆’就不会真正意义的被清除,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给需要保留的记忆换一个大脑。” “总之就是换了。”肖海用两个字总结了我的话:“那你……” “别问我怎么记得‘应急预案’!” 我不等肖海说完就直接摆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们进来之前我还在想这件事。” “我不是问这个。” 肖海摇摇头,举起右小臂的金属义肢:“我是想问,为什么不给我换个完整的身体?” “……岳升不同意。” 我没敢说是我反应慢,只能“勉强”的甩了个锅:“他说有太多人知道你这个样子,贸然改动,会让‘应急预案’有暴露的风险。” “我就看那孙子不像好人!” 肖海眉头一皱:“你个瘫痪的能动了都没事,我长条腿就不行?这什么他妈歪理!” “见过我的人比较少。” 我随口搪塞道,看着肖海和庄湘,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应急预案成功了,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换了身体,可是除了头上疤痕的颜色有些变化,他们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们……”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了?哪怕是换身体这么离谱的事?” “不信!”肖海一拨楞脑袋,义眼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突出了一点:“换身体太扯淡了,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但是我信你。” “肖队长说的没错。”庄湘也跟着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虽然没听明白,但只要确定你是师兄,我们就信你。” “……两个傻子。” 我苦笑了一下,不等他们再说又摆手道:“先别说这个,时间不多,把人都叫过来,我要开个会。” 肖海一怔,庄湘也露出不解的表情:“叫人?叫什么人?” “武朝阳……” 我刚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你们还记得王强的计划吗?” “……” 两人沉默几秒后,肖海疑惑地眨了眨眼:“王强是谁?” “……先叫人吧。” …… 肖海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效率。 几分钟后,观察间里又多了五个人,因为武朝阳自己没法行动,所以武嘉元和武佳丽也一起来了。 武朝阳一看到我就皱起眉头:“你……” “对,我长了腿,还能走。” 我在空地上走了个小圈,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武朝阳:“你们都还记得吧?” “多亏有小陈。” 武朝阳朝陈禹含投去个赞赏的眼神:“我们被清除记忆后,她提醒了我,我恢复记忆以后,又给林博士做了催眠。” 林霜神色沉重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记忆清除有这么大的漏洞,我回去一定让他们……” “千万别修复!” 我连忙朝林霜摆手,又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庄湘和肖海:“你们就别想恢复了,你们俩的情况不一样,就算是深度催眠也不会起作用的。” “催眠不起作用?” 武朝阳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是因为‘应急预案’?那你之前的记忆……”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一只小手在我眼前挥了几下。 “聊起来没完了是吧?” 陈禹含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每次开会都要先聊半天,下次再这样,就别催命似的叫我过来行吗?” “对不起——” 我朝陈禹含点头致歉,接着整理好思路道:“你的任务,是重新进入水下溶洞的梦境,然后按我当时的方法,去找那个神秘的‘黑影’。” 陈禹含一怔:“那块芯片在你这,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是因为‘扰乱’吧?” 武朝阳领会到我的想法:“你从‘黑影’那里得到的信息,可能受到了‘扰乱’的影响,所以需要另一个观察者,两人获得同样的信息才能确定。” “这只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我深吸口气,同时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怀疑我们目前遭遇的‘扰乱’,就是那个‘黑影’导致的。” 第172章 信息茧房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毕竟以他们所掌握的信息,确实很难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沉默了几秒整理好思路,我看向应该是阅历最多的武朝阳:“知道‘信息茧房’吗?” 武朝阳一脸迷茫,倒是旁边的武佳丽举了下手:“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单独个体的信息需求并非全方位的,通常只会注意自己感兴趣的方面。” “如果没有外界的干预,个体会一直沉迷于自己感兴趣的信息领域,就像蚕吐丝结茧一样,把自己禁锢在信息织成的‘茧房’之中。” “你看的书真杂……” 我意外的看了武佳丽一眼,又集中精力继续道:“在场的观察者都经历过‘扰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调查过程非常顺畅,几乎每次有了猜想,就一定能得到验证。” 武朝阳等着我的下文没说话,陈禹含在一旁咂了咂嘴:“也不至于‘顺畅’,不过确实每次都能验证。” “所以我怀疑‘扰乱’的本质,是一种‘信息茧房’。” 我在空中画了个圈:“观察者在调查中有所发现、并产生推测的同时,等于对某个领域的信息产生了兴趣。” “之后,‘扰乱’会根据这种兴趣,让我们得到我们‘想得到’的信息——” 说到这,我用另一只手画了第二个圈:“而‘黑影’的能力,是读取、并具象我们的想法,从某种层面来看,这个作用效果是不是和‘扰乱’非常相似?” “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陈禹含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但这只是假设吧?而且‘黑影’说它们不是【大灾难】,为什么要帮【大灾难】对我们进行‘扰乱’?” “可能是自我认知的问题。” 武朝阳在一旁接话道:“【大灾难】只是一个名字,是人类自身进行的命名,或许‘黑影’不清楚这一点,就像兔子不知道自己叫‘兔子’。” “不对不对——” 林霜摇摇头加入讨论:“如果‘黑影’不知道【大灾难】是什么,怎么会说自己不是【大灾难】?” “依然是认知问题。” 武朝阳温和的笑了一下,像个耐心教导学生的老师:“比如我们将自己叫做‘人类’,但在动物的认知中,我们可能被叫做‘两脚兽’。” “现在有只动物问‘你是两脚兽吗’,而你知道自己是‘人类’,却不知道‘两脚兽’是什么,你会怎么回答?” 林霜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两脚兽?” 武朝阳点点头,停顿半秒又补充道:“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黑影’的族群也面临着自己的【大灾难】,但和我们认知中的【大灾难】不是一回事。” “……” 林霜没说话,不过她的表情明显被绕晕了。 我拍了拍手打断她的思考:“不要在假设上浪费太多时间,等小陈验证之后再研究吧——林博士,王强的记忆怎么样了?” “我还没开始……” 林霜的表情有些为难:“提取记忆和制造入梦芯片,都需要专门的设备,我在这做不了。” “但你能保证完成这件事吗?” “……可以。” “那就好。” 我点点头,又看向武朝阳:“在王强的计划中,他会利用‘应急预案’复活吗?” 武朝阳回想片刻才道:“据我所知没有,他只要求把他的记忆制成入梦芯片,然后封存起来等待一个时间点。” “什么时间点?” “他没说,只说到时候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如果那个人对上了暗号,就让你用那枚入梦芯片进行入梦。” “在梦境交流么……”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先按他说的做吧——小陈、林博士,你们可以行动了。” 两女答应一声离开观察间,我又让庄湘和肖海,还有武家姐弟也暂时回避。 观察间里只剩下我和武朝阳,我从入梦仪的底部拿出一袋凝胶,坐在地上慢慢吸溜着,讲述了那个白矮星和红巨星的梦。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我讲完以后看向武朝阳:“之前你给了我一段梦话的录音,梦里那个人让我问的问题,和你的梦话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几乎’,就是一样的。” 武朝阳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当初我找你合作,想让你帮我恢复记忆,也是因为那个梦。” “怎么说?” “在我做那个梦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观察站有你这个人。” 武朝阳露出一个抽搐的笑容,就像我第一次入梦的时候,差点被秦玉林搞崩溃的肖海那样:“所以【筛查】的时候看到你,我才发现那可能是某种指示。” “又是‘托梦’?” 我咬着凝胶袋上的吸管,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纠缠不清的逻辑——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肖海被“托梦”,是因为秦玉林经过“黑影”的改造,拥有了一部分类似的能力。 但如果武朝阳也是这个情况,他应该在梦里见到秦玉林,而不是我。 难道我也…… 我及时掐灭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的意识、或者说我的灵魂就在这里。 与此同时,武朝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疑惑起来:“所以你为什么会和我做同样的梦?” “可能不是同样的梦,而是我以你的身份,进入了那个梦。” 我回想着梦里那个讲解彗星的声音:“我对天文学没什么研究,而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天文学家。” 武朝阳的表情更奇怪了:“‘应急预案’没有‘入梦’的功能吧?而且就算你以我的身份进入我的梦境,也不可能继承我掌握的知识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一种更高形式的‘入梦’。” 我摇摇头,接着又正起脸色:“没头绪的事就先别想了——我真正想跟你说的,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武朝阳沉浸在费解中,但还是努力露出认真的表情:“让我做什么?” “封锁所有人关于‘计划’的记忆,然后什么都不做。” 我认真的看着武朝阳:“我需要一个可以活动的身体,但‘应急预案’的内容不能暴露,所以我会想办法变成二类观察者,然后让岳升把我调去其他观察站。” 武朝阳一怔:“是我听错了吗?二类观察者还怎么……” “我会被治愈,就像上次那样。” 我打断武朝阳的质疑,接着话题继续道:“但治愈需要时间,我不知道多久,在那之前,为了防止王强的计划暴露,我需要你完全的蛰伏起来,直到……” “我来找你”四个字到了嘴边,我突然想起武朝阳刚才说的“时间点”。 难道……王强说的那个人是我? 第173章 %的概率 “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我再次想起了王强的话,这让我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我曾单方面给王强扣了个“料事如神”的帽子,但这种程度也太离谱了吧? “你怎么了?” 武朝阳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话没说完突然停住,想到什么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自嘲的笑了笑,但还是把刚才想到的事情跟武朝阳说了。 本以为他会笑我想太多,没想到武朝阳认真思索了几秒,接着竟然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一怔:“你开玩笑吧?” 武朝阳摇头道:“你是当局者迷,如果从客观角度分析一下,会发现这个结果是有迹可循的。” 我皱眉表示不明白,武朝阳又道:“我们假设——王强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是为了让你获得能活动的身体,但他同时又不能暴露【巢】的存在。” “为了达成这两个目的,只能不让别人知道你换了身体,那么如何不让别人知道呢?” 我不假思索道:“修改观察站里所有人的记忆,或者让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武朝阳点点头:“前者已知是不可行的,而后者——王强或许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离开,但除非你带我一起走,否则为了得知后续计划,你一定会来找我……” “而当我想要了解下一步计划的时候,说明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接着武朝阳的话继续道,说完忽然有点想笑,只不过是无奈的苦笑。 “这家伙真是机关算尽啊!” 我叹了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呼出去:“那就等我治愈之后回来找你吧。” “恐怕不行。” 武朝阳认真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被治愈怎么办?或者你被治愈,却把一切都忘了呢?你上次‘治愈’之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王强会有办法的。”我开玩笑似的回道:“而且这次连‘应急预案’都没有剥夺我的记忆,所以我相信我会记得。” “‘相信’?”武朝阳冷笑了一下:“你这是在赌。” “王强也是在赌。”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从概率学的角度来看,我们都有50%的可能会成功。” “这不是概率学,这是精神胜利……” “没区别。”我打断了武朝阳的劝说:“成功或者失败,我们只有这两种结局,所以你只能希望我会成功。” “你……” 武朝阳气愤地咬起了牙,但很快就露出无奈的表情:“你打算怎么变成二类观察者?”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怕你抢我风头。” 我露出一个小肚鸡肠的表情,接着叫武嘉元进来把武朝阳带走,又把庄湘和肖海叫了进来。 “帮我入梦吧,去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 “好。” 庄湘说着绕到入梦仪后方,开始更换入梦芯片。 我躺到入梦仪上,看着站在一旁的肖海,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我没跟他们说变成二类观察者的事,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反对。 而变成二类观察者就意味着神志不清,所以在我恢复正常之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离别时的不舍,但同时我又清楚的知道,单从“身体”的角度来看,我们认识的时间,只有我苏醒到现在的一个多小时。 “出什么事了?”肖海忽然问道。 我回过神朝他笑了一下:“没事啊,怎么这么问?”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 肖海挑起一边的眉毛,怀疑的看着我:“你要么在想和我有关的事,要么就是暗恋我。” “我在想和你有关的事!” 我立即做出选择,然后不着痕迹的扯了个谎:“你似乎和岳升的关系不太好,我在想能不能改善一下,毕竟他是站长。” “没必要。” 肖海撇撇嘴:“他好像是工作出了纰漏,被关在办公室里等待审查,就算还能继续做站长,我们的工作也太多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那就好。” 我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同时庄湘也完成了芯片更换,开始来给我贴电极片。 准备就绪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向庄湘和肖海:“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们。” “什么?” 肖海一怔,我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按下了启动键。 嗡—— 所有电极片同时放电,我在大脑一阵刺痛后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铃声将我唤醒。 是肖海打来的电话,我按了挂断又关掉手机,然后随手抓了件外套出门下楼。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我这次入梦是为了让梦境坍塌,就不能让它按照正常的走向发展。 而此时的秦玉林正在跳楼,肖海联系不上我,就会联系其他的谈判专家,不过在结束之后,他一定会来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胡乱想着走到楼下,我正琢磨要不要去吃个早饭,结果刚出单元门就闻到一股臭味,顿时觉得有点反胃。 “文明遛狗都号召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 我嘀咕着朝臭味传来的方向看去,本来是想躲着点别踩到,结果却不是我以为的东西,而是一个流浪汉蹲在那里。 那个流浪汉蓬头垢面,胡子头发一大把,完全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消瘦的身材裹在破烂的军大衣里,似乎已经饿了很久。 正当我打量他的时候,流浪汉也朝我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然后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我从来不习惯被人注视,流浪汉的眼神让我感觉浑身发痒,连忙生硬的别开目光,快步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喂!” 身后传来一声喊,流浪汉竟然跟了过来:“你不认识我了?” 我没说话,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精神不太正常,只能装作没听见,低着头默默加快脚步,结果他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光天化日不至于抢劫吧?难道真是个疯子?” 我心里想着,索性停下把口袋都翻了出来:“我没带钱,别跟着我了。” “谁要你的钱?” 流浪汉白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用那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你再仔细看看,我是张全啊!” 第174章 被摆了一道? “张全?” 我听到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流浪汉见我没反应,又掀开破烂的军大衣,拿出一本同样破烂的杂志:“再看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我下意识看过去,那是一本很多年前的艺术类杂志,封面上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抱着肩膀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面,长相和我面前的流浪汉有几分相似。 我模糊的印象清晰了一点—— 张全是一个年轻画家,曾被誉为“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结果还没升几天,就因为性侵丑闻而身败名裂了。 与此同时,我还产生了一种“缺失感”。 直觉告诉我,关于“张全”的记忆不止这一点,可是我搜遍了所有的记忆,却没找到其他的部分。 无奈,我只能先把精力放在眼前,这个人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我想过之后,决定还是先别刺激他。 “原来是你啊!”我装出一副崇拜的表情:“你打扮成这样我都没认出来,我特别喜欢你的画!” 我本意是想先稳住他再找机会跑路,可没想到我刚吹捧完,张全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去。 “我说你怎么消失了,果然又不记得了!” 张全的话让我心里一颤。 在被植入的那部分记忆里,我和张全没有任何交集,他说的“消失”肯定和那部分记忆关系。 难道是我自己的真实记忆?张全也是“观察者计划”的人员? 正当我陷入费解时,张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强硬的把我拖到一个角落。 我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机想要报警,结果还没开机就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你……唔!” 我刚开口,就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嘴,那股复杂的怪味熏得我差点直接吐出来! “你先别说话!” 张全捂着我的嘴,先回忆着无声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脸认真的看向我:“finis est initium?”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之前的一次梦境坍塌,我从秦玉林那里听到的话,后来从庞诚那里得知,这是一句拉丁语,意为“开始即是终结”。 但张全是从哪里知道的?他真是“观察者计划”的人? 心中疑惑,我干脆扯掉他的手直接问了出来。 张全闻言一愣,接着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当时我就说没这么简单,你还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说什么肯定会有反应!” 我听到这话更疑惑了:“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张全,这个世界每隔十天左右就会循环一次,但我不在这个循环之中。” “循环?”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从张全话里的意思来看,他只是这个梦境中的npc,但他的记忆却没有随着梦境关闭而被刷新? 这是在我理解范围之外的情况,但我相信这一定是有解释的。 直觉告诉我先别暴露“梦境”,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始套话:“我好像有点印象,能仔细说一下吗?” 张全也没隐瞒,垫着军大衣的后摆坐在地上,从他意识到“循环”开始,到他认识秦玉林,再到他跟我的几次合作。 我默默地听着,首先发现张全并不知道这里是梦境,因为我跟他说这里被某种“神秘力场”的笼罩着,导致他遇到了诡异的“循环”。 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透露太多,但同时那种“记忆缺失感”更严重了。 张全说的大部分事情我都有印象,所以我现在已经相信他了。 但问题在于,我那些记忆里没有“张全”这个名字,好像有关他的部分,都被指向性的消除了。 我突然想到了“应急预案”,“核心”是可以指向性的剔除记忆的……不对!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这种“缺失感”在更早的时候就出现了。 在“应急预案”之前,我担心会影响记忆,所以想利用“记忆清除对陈禹含无效”这一点,在陈禹含那里保存一些重要信息。 当时我就觉得“存档”这个行为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在什么时候做过,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张全了。 但我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 我开始回忆最早出现“缺失感”的时间,是我第二次从“水下溶洞”的梦境中苏醒之后。 或者说,是在我第一次见到“黑影”之后。 “黑影”可以读取记忆,而我在“应急预案”的时候,也听到了“黑影”的声音。 虽然第二次遇到“黑影”的情况有点奇怪,但从时间来看,应该就是它对我的记忆做了手脚。 我突然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可是“黑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试着分析,却发现完全没有头绪,只得看向张全道:“你说我让你调查的那个‘神秘力场’,有什么发现吗?” “有!” 张全拿出铅笔和一个崭新的素描本,放在地上边画边道:“我按你说的,先绘制了力场的水平轮廓,但这鬼地方每十天循环一次,我当时画的全没了!” 说着张全已经完成了绘制,然后把素描本递给了我:“幸亏老子能记住,不然你就等着哭吧!” “是,你真厉害。” 我随口应承一句,接过素描本,首先看到一个近似圆形的主体,周围延伸着几百个长短不一、扭曲、凌厉的图形。 乍看像是某种病毒的剖面图,细看又有点像莲花的俯视图。 “你确定梦……力场是这个形状的?” 我朝张全投去怀疑的目光,因为那些扭曲、凌厉的图形非常复杂,几乎每一个的角度都不一样,我很难相信有人可以全部记住。 张全白了我一眼没说话,抢回素描本把那页撕掉给我,又在新的一页上,把那个图案重新画了一遍:“自己看!” 我把两幅图放在一起,肉眼看上去就像打印出来的一样的精准,不由得朝张全挑起大拇指:“牛……” “别废话!信我就跟我走!” 张全打断我的夸奖,爬起来就往外跑:“我研究力场形状的时候,发现力场好像有个缺口!” “你说什么?!” 我脸色一变,连忙跟着张全跑了出去。 所谓的“神秘力场”其实就是梦境的边界,而我已经知道这个梦境紧邻着其他梦境。 如果梦境的边界存在缺口,我是不是可以通过“缺口”前往其他梦境,去找当时见到的另一个“我”? 第175章 演技大比拼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奔跑”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 开跑之前我打死都没想到,我跑不过肖海那个体育棒子就算了,居然连竹竿似的张全都跑不过! 十几分钟后,快要爆炸的心跳让我不得不停下来,同时理智也恢复了一点,我开始思考为什么要用“跑”的? “张全!” 我喘着粗气喊了一声,等张全折返回来又问道:“‘缺口’还有多远?” 张全呼扇着军大衣给自己扇风:“不远,十几公里吧?” “……” 我一阵窒息,直接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结果司机不想让张全上车,我也不好意思让他自己跑过去,只能把手机开机,给司机扫过去了五百块钱。 后面的路程就轻松多了。 我把手机重新关机后,瘫在座位上开始喘气:“你以前都是跑过去的?” “说起这事我就来气!” 张全擦着汗没好气道:“你给我那辆车屁用没有!一开始为了研究边界的形状只能步行,后来测量的差不多,要到处跑确定细节,结果循环把那辆车搞没了!” “……辛苦你了。” 我尴尬的把头转向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不对劲:“这不是出城的方向吧?” 话音落下却没人说话,我回过头就发现,坐在我身边的张全竟然不见了! 不!不只是张全,开车的司机也突然消失了,但这辆车还在向前飞驰着! “我屮!” 我吓了一跳连忙爬到驾驶位,就发现这辆车根本不受我的控制,不过前面有车或者红灯会自己停住,不至于出现什么危险。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我从后视镜看到,后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秦玉林?”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秦玉林制造的梦境。 但这个时间他好像还没跳下来,是肖海另外找的人太菜?还是因为我没去,导致梦境的走向发生改变,开始出现坍塌的迹象了? 正当我胡乱琢磨的时候,后排的秦玉林开口了:“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硬聊啊?” 秦玉林从后视镜朝我笑了一下:“问的好!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我没问……” “因为我有证据!” “……你随便吧。” 我看着窗外没再理他,秦玉林也不在意,自说自话的讲着他那番言论。 几分钟后,秦玉林从后座伸手过来拍了拍我:“你一直没说话,是不是被我的理论震惊到了?” 我敷衍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好,有点民科业余爱好者的感觉了。” 秦玉林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暴躁起来:“民科怎么了?你看不起民科啊?‘高手在民间’没听过吗?” “光听见‘民科’了?” 我冷笑一声继续嘲讽:“‘业余爱好者’五个字给你造成过心理创伤,大脑自动屏蔽了是吧?” 秦玉林更暴躁了:“你说我业余?我告诉你!我是……” “教授嘛!你刚才说过了。” 我从后视镜看着秦玉林:“我还知道你的身份不止于此,你曾经参加过一支探险的队伍吧?去了一个水下溶洞。” 听到“水下溶洞”四个字,秦玉林的表情瞬间凝固:“你怎么知道?”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以前我提出秦玉林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他会表现出一种“宕机”的状态,但他这次回应了我的话,说明他是掌握这部分信息的。 虽然我要把自己逼疯,但这些信息会作为记忆保留下来,于是我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我不仅知道你去过溶洞,还知道你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东西。” 秦玉林的表情慎重起来。 我继续用暗示的语气道:“你的身体在那里发生了某种改变,甚至获得了一些神奇的能力。” “可惜你只享受了很短的时间,就再次变回一个脆弱的人类,但你又渴望那种神奇的状态,于是才想通过死亡,来让你的灵魂重新恢复自由。” 秦玉林的嘴唇颤抖起来:“你到底是谁?”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个“锚点”装什么装? 不过看着秦玉林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又想起以前被他“玩弄”的经历,心里的“小恶魔”开始复苏,我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喜欢演是吧?那就陪你一起演!” 我神秘一笑,学着岳升的样子微微低头,把视线从眼睛的上方投向他:“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彻底变成‘我们’,就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明说自己是“黑影”,但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秦玉林演技比我想的要好,甚至演出了过度激动之下、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您……” “你只需要回答,不需要提问。” 我板着脸,态度生硬的打断秦玉林:“当时和你一起进来的,有多少人?” “另外还有十个,加上我一共十一个!” 秦玉林不假思索的回道:“但是那些人不够虔诚,所以只有我见到了您!” “他们都是谁?” 这次秦玉林回忆了几秒,随后报出了十个名字。 我回想着林霜和陈禹含提供的名单,发现除了秦玉林之外,只有那个两次给他当了替身的“程宇”在这支队伍。 调查程宇的特殊性,也是我这次入梦的目标之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认识他的人。 我暗暗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继续故作神秘道:“仔细说一下程宇。” “程宇?他没什么好说的啊?” 秦玉林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认真的回忆起来:“他是一个洞穴探险的专家,因为之前有支队伍去寻找过您的存在,但却意外全都死在了里面。” “上级认为是那支队伍不熟悉洞穴环境,由于隐藏的危险发生意外,所以才找了那么一个人。” 这个原因非常合理、或者说是普通,应该不是程宇的特殊之处。 但在“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下,联合政府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替换,程宇的记忆一定是对调查有帮助的。 我抿了抿嘴唇:“程宇在那次行动中做了什么?” 秦玉林突然迟疑起来:“没、没什么……” 我心说你还挺能装,随即把脸一板严肃道:“你认为你能欺骗我吗?” “没有……” 秦玉林下意识的慌乱摆手,紧接着忽然脸色一变,朝我露出了怀疑的眼神:“神明不会问我这么多,祂们会直接在我的记忆里寻找答案,你到底是谁!” “我……” 我刚一开口,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秦玉林作为“锚点”是认识我的,刚才装不认识,我猜测可能是他不知道我保留记忆,为了隐瞒身份才开始演戏。 但他要装就装到底,配合回答问题、完成工作就行了,突然拆穿我是几个意思? 第176章 缺口 疑惑之余,我还注意到秦玉林在说“黑影”的时候,用了一个“它们”。 而我第一次见到“黑影”的时候,它的自称也是“我们”。 “又见面了。” “我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 …… 我回想着“应急预案”时遇到的“黑影”,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这两次遇到的“黑影”,似乎不是同一个。 但不是同一个的话,为什么月球基地的“黑影”会说它见过我?如果是因为我以前被执行过“应急预案”,那在当时我应该也见过它才对…… 我的思路到这就断了,因为秦玉林打了个响指,疾驰的出租车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让我直接撞破挡风玻璃飞了出去,又在地上滚了两三米才终于停下。 “啊……” 我躺在地上呻吟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样:“一定要系安全带……” “你这种货色也敢冒充‘神明’!” 秦玉林下了车朝我走来,眼神里只有狂热的愤怒:“这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快说!你到底是谁!” “……” 我躺在地上装死,同时大脑飞快的运转起来。 这个梦境的三个锚点中,老年庄湘和刘祈都明显保留记忆,并且是认识我的。 秦玉林肯定也是这种情况,否则他不会找张全合作。 “别装了。” 我捂着快要断掉的肩膀坐起来:“见过这么多次了,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说完,我等着秦玉林像刘祈一样卸去伪装,可没想到他竟然一脚踢了过来! 我全身剧痛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这一脚踢中胸口,当场就吐出一大口血! 没等我缓过劲儿,秦玉林又大步上前,直接用脚把我的脑袋踩在了地上! “虽然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但如果我在这杀了你,梦境之外的你也一样会死。”秦玉林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说!你到底是谁!” “他真要弄死我?!” 我的脸被死死的按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完全懵了。 我懵不是因为秦玉林的威胁,毕竟这里只是“入梦”基础下的二层梦境。 秦玉林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修改“入梦”的底层逻辑,所以就算他真能杀了我,也顶多是原本梦境中的我被杀死,我的意识依然会被强制唤醒。 真正让我懵的,是这个情况太他妈不对劲了! 作为我的“锚点”、应该辅助我调查的秦玉林,居然好像完全不认识我! “他在伪装?不能吧?‘锚点’的作用是辅助调查,他怎么会在第一天就想弄死我?” 我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着,同时秦玉林也失去了耐心,踩着我脑袋的脚开始加力,我甚至听见了颅骨被挤压变形的声音! “我是观察者!”我急忙喊道。 不管秦玉林是什么情况,我现在还没疯,就绝对不能被强制唤醒。 秦玉林减轻了力道,但是依然踩着我:“观察者是什么?” “你演起来没完了是吧?” 我竭力转动眼珠朝他看去:“这个世界是记忆构建的梦境,观察者就是在这些记忆里寻找线索的人!” “梦境?” 秦玉林的声音里透着疑惑,同时我也看到了他的表情—— 首先是极度的困惑和怀疑,但这种表情没持续太久,可能只有一两秒钟,随后就变成一种疯狂科学家有所发现时的狂热欣喜。 “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秦玉林突然狂笑起来。 而就在他抬起脚的一瞬间,我身上所有的疼痛瞬间消失,并且在出租车上醒了过来。 “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张全满脸鄙夷的递给我一根火腿肠:“才跑这么两步……” “别说话!” 我摆手打断张全,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经历,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结果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秦玉林的状态太奇怪了,我把他的行为特征反复分析了几次,结果都是他是真的不认识我。 但这明显不合逻辑,难道刚才并不是真正的秦玉林,而是“扰乱”、或者梦境坍塌所产生的影响? 我正想着,又感觉袖子被人扯了几下。 此时我正处于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焦躁中,随即没好气的一摆手:“让你别说话听不懂吗!那根火腿肠你自己吃吧!” 张全被我吼的一愣,隔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直接把火腿肠砸在我身上:“爱吃不吃!我们到了!” 他说完就气呼呼的下车了,我转头往外一看,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开到了郊外,周围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和我上次探索梦境边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秦玉林的异常很重要,但梦境边界的缺口也同样重要。 我只能暂时把精力集中在眼前,捡起火腿肠下了车。 “缺口在哪儿?”我打量着周围问道。 “那边,大概还有一公里!” 张全指了个方向:“我之前打过几次车,但最多到这就不能前进了,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说完张全就跑了出去,我没办法也只能跟上。 一公里的距离说长不长,可张全憋着一股火跑的飞快,周围的雾气又越来越浓,我为了跟上他还是累的半死。 “回去一定要健身!” 我再次把这件事加入了计划清单,毕竟现在有这个条件了。 手撑着腿喘了十几口粗气,等眼前发黑的情况有所好转后,我才发现这里的雾气已经很浓了,能见度大概只有两米左右。 接着我转头去看张全,本想问他“缺口”在哪儿,可刚转过头就发现没必要,因为那个“缺口”长得太像“缺口”了—— 那是一条半米长的曲折黑线,宽度大概一公分,孤零零的悬在离地两米左右的空中,哪怕是在浓雾之中,看起来也是相当的清楚。 另外我还发现,如果长时间盯着那条黑线,会看到一种朦胧的光透出来,但那似乎又只是错觉,因为我只要转一下视线,再看过去就没有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朝张全问道。 “……开始调查的第九天。” 张全沉默了一下才小声回道,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恐慌:“我刚发现的时候,它还没这么大。” “所以这条裂缝在扩大?” 我端详着裂缝问道,可是等了近一分钟,都没听见张全的声音。 我觉得奇怪,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张全竟然又不见了。 而在张全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停着一辆黑色捷达。 第177章 跨越时空的会面 看到黑色捷达的瞬间,我立即想起上次探索梦境边界的经历。 我下意识探头去看车牌号,试图对照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没记住上次那辆车的号码。 一阵尴尬从心头飘过,接着我又发现那条裂缝也不见了。 “又是秦玉林?” 场景的变化让我警惕起来,此时浓雾的能见度降到一米左右,所以即便没看到秦玉林,也不代表他不在这里。 一秒钟的权衡后,我决定先找点防身的武器。 如果这里是秦玉林“催眠”制造的梦境,那么这里的东西应该也可以伤到他。 “见了面先把他打个半死,能问出消息最好,问不出就让他解除‘催眠’,继续研究那条裂缝。” 我这么想着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只有一个小号的灭火器,看起来和我上次防身用的灭火器一模一样。 我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想了想还是拿起灭火器,然后坐到驾驶位,伸手去开副驾的手套箱,如果这真是那辆车,手套箱里应该有一支…… “红色记号笔!” 我看着手套箱里的记号笔,感觉脑子里有根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恍神,黑色捷达的引擎突然启动,轰轰咆哮着向前冲去! 我被强烈的推背感死死按在座位上,可下一秒车突然停住,我又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滴—— 破锣似的车笛声响起。 我捂着脑门缓了几秒才清醒过来,正想赶快离开这辆破车,抬头却看到周围的浓雾开始快速消散,一辆同样的黑色捷达,缓缓出现在我正前方的六十米外。 在那辆车的旁边,还有一个拿着灭火器的男人,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脸,但我好像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滴!滴!滴! 我连忙按了几下喇叭,可他依然满身警惕的朝那辆车走去,好像完全听不到我这边的声音。 “不会吧……” 我的视线落在远光灯的手柄上,同时我还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就是我上次探索梦境边界时、那次“会面”的重现。 我不知道这种“时空会面”是如何形成的,但上次我在对面看到的灯光闪烁,是“一、二、三”的次序,如果我这次改变顺序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把我吓了一跳。 我突然意识到,在“逼疯自己”这个前提下,我的行为开始越发的出格了。 这让我更加深刻的理解到,【茧】的存在确实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人一旦发现自己有了后路,做事真的会毫无顾忌。 心里想着,我的手已经勾住了远光灯的手柄,然后快速的往回拨了三下。 我本想看看改变次序会发生什么,可不知道是线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连续回拨三次之后,远光灯居然只闪了一下。 对面的人站住了,似乎已经发现了灯光。 只有规律的闪烁,才能被对方认为是信号,无奈我只能放慢速度,继续按照“一、二、三”的次序拨动远光灯。 之后的发展和我记忆中一样,他愣了几秒像在犹豫,接着钻进他的车里,按照“三、二、一”的次序,用远光灯回应了我的信号。 “果然!” 我心里暗道一声,又想直接走路过去,可车门好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我也只能发动汽车朝前方驶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也发动了车,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也看清了对面开车的人。 是我。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我,随后我看到他的车开始抖动,我的身体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但不是上次那种不知所措的恐慌,而是一种“终于见到你”的兴奋。 几分钟后,对面的我开门下车,我也试探着拉了下门锁,这次果然可以打开了。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我嘀咕着朝对面走去,但只走了两步,就被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我只能停下等着对面的“我”靠近,可是随着他逐渐上前,我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他长着和我一样的脸,但那是在“三十米”的距离上看到的,而在如今的距离上,我能看出有很多细节是不同的。 比如我的右眼皮是内双,而他的两只眼睛,都是非常明显的双眼皮;再比如我警惕的时候会微微皱眉,但我两条眉毛的高度是不一致的,而对面那个完全处于同一高度。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我在脑海中把两张脸放在一起,感觉就像医美前后的对比图。 “是因为‘应急预案’?” 我心里一动,记得当时岳升说过,他可以给我的备用身体整容,然后再把我的记忆转移过去。 心里想着,我已经下意识朝他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我”愣了一下,我这才想起屏障会阻隔声音,只能放慢速度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我”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思索:“我是刘祈,你是谁?” “你是刘祈?”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答案,不自觉的苦笑起来:“那你怎么长着和我一样的脸?该不会是想冒充我吧?” 对面的“我”一脸茫然,我咬着牙犹豫了几秒,还是朝他做了个“稍等”的姿势,然后去车里拿了那支红色记号笔。 我把刚才的问题写在地上,对面的“我”看了一会儿,表情从茫然变成了痴呆。 我一阵无语,又在地上写道:“你不认字吗?” 对面的“我”摇摇头。 “你是观察者?” 我在地上写道,这是一个验证。 在梦境中,只有我和“锚点”知道“观察者”这个信息,如果对面那个人不是我,他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结果他竟然点了点头,这让我立即确定,应该是“应急预案”的原因:“太好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对面的“我”快速说了句什么,我完全读不出他的唇语,只能指示他去车里拿记号笔。 那个“我”没有动,我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火大:“快去!我也看不懂唇语!!!” 这次他终于有所行动了,跑到车上拿了记号笔回来,写下他刚才的疑问:“什么推测?‘梦境的边界’吗?”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按照此时谈话的语境,我应该告诉他“应急预案”的事,而记忆中的我却写下“了平行宇宙”。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次“因”与“果”的循环,我必须利用有限的时间在他心里种下“因”,才能让我拥有现在的“果”。 但这不对。 这只是一次“入梦”,除了我这次想把自己逼疯以外,基本和平常的入梦没有区别。 入梦仪只是一台脑科方面的设备,我不觉得它能让我穿越时间,所以…… 我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那道“裂缝”果然又出现了。 就像之前的消失一样,裂缝再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离地两米的空中,而且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第178章 幕后帮手? 我看着那条“裂缝”,明显能感觉到里面也有东西在看着我,因为它的注视让我浑身发痒。 “是你搞的鬼吗?” 我向“裂缝”问道,它没有回答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己验证。 按照记忆,我现在应该写下“平行宇宙”。 但如果这真是一次“穿越时间”的会面,那我作为“穿越者”,应该可以决定我自己的行为,如果不能,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什么“穿越”。 思索片刻后,我决定写下“应急预案”这四个字,可就在我落笔的时候,记号笔却像没有墨水似的写不出字了。 我又看了一眼“裂缝”,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存在,于是我又改写“平行宇宙”,这次果然写出来了。 我冷笑一声,眼下的情况让我有种强烈的预感——第三者。 除了我和对面的“我”之外,这里还存在某种力量,这种力量在干扰、或者说强制我完成这次“会面”。 与此同时,对面的“我”思考了几秒,在地上写道:“是人格分裂……” 我知道他后面要写什么,没等他写完就在“平行宇宙”上画了个圈,结果他依然是写完之后才看到。 这个细节让我愈发确定,这里存在着某种“强制”的力量。 “你他妈能不能多写点!” 看到熟悉的回答,我继续按照记忆中的给他回复,同时开始琢磨视角不同的两次会面。 第一次,我在梦境边界见到了“我”,也是因为那次会面,我才产生了“平行梦境”的猜想,以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也是基于后续的发展,我再次来到这里,发生了第二次“会面”,然后成为了给自己提示的那个人。 表面来看,这确实是一次“穿越”,是现在的我给了过去的“我”一个提示。 但如果有“第三者”的存在,这件事就可以有另一种解释了—— “第三者”掌握了“平行梦境”这个信息,并且想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我,但它同时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于是它把自己伪装成了“我”,并利用我当时对“梦境边界”的一无所知,制造了那样一场神奇的会面。 而在第二次、也就是现在这次“会面”的时候,它又变成了对面的“我”,并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引导,促使我变成了信息的出口。 “时间穿越”的逻辑至此完成闭环,而只要我接受了这个逻辑,它就可以永远隐藏在我的注意范围之外。 想到这,我再次看向那条裂缝:“你失败了,我发现你了。” 裂缝没有回应。 我冷笑一声,按照记忆中的,在地上画出几十个圆圈组成的、类似蜂巢的图案,然后把记号笔远远的扔了出去。 从刚才记号笔突然没墨就可以看出,“第三者”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否则它可以直接让我写出“平行宇宙”。 现在“会面”已经到了尾声,而我还有一句“不要相信王强”没写,我倒要看看“它”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与此同时,对面的“我”因为震惊开始颤抖,用两只手写下弯弯曲曲的字:“这种同时存在的梦境不止两个?” 记忆中,我应该表情凝重的重重点头,但我此刻只是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几秒钟后,周围的雾气开始变浓,我被这种变化分神了一瞬间,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记号笔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抬头看向空中的裂缝:“但我无法和我不信任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合作,要么现身聊聊,要么——” 我举起记号笔做投掷状,同时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对面的“我”意识到什么,开始在地上奋笔疾书。 他写下了“别走,等雾散!”,随后他的身形被浓雾彻底吞没,而始终没有写下“不要相信王强”。 结果如我预料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看向半空中的裂缝,它距离我有两米左右,可即使在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浓雾中,它看上去依然是那样清晰。 “很遗憾,你没抓住跟我合作的机会。”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再次把记号笔扔了出去。 而就在记号笔脱手的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还没等我寻找声音的来源,周围的浓雾又开始快速消散。 可能只过了一秒钟,能见度就到了五十米以上。 我发现对面的“我”不见了,本该停在我旁边的黑色捷达也不见了。 张全出现在我右前方大概二十米的位置,看到我之后,立刻满脸兴奋的跑了过来。 “我们失散了多久?”我抢在张全前面问道。 张全回想了一下:“我没注意……可能十分钟?”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才的“会面”也就十分钟左右,以张全出现时和我的距离,我不相信他喊我的时候我会听不到。 所以在那十分钟里,我和张全可能不在同一个空间,再加上一开始的场景变化,说明这是一种类似“秦玉林的催眠”的情况。 “难道‘第三者’是秦玉林?” 我突然冒出一个跳脱的想法,但也知道不太可能。 秦玉林作为“锚点”,向我提供帮助是他的任务,他当然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但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而且这次见到的秦玉林很不一样,我感觉他应该是受到了“裂缝”的影响。 要知道“梦境”的本质是一个程序,梦境边界出现裂缝,说明这个程序的运行出了问题,可问题是怎么出现的呢? 我闭上眼睛,在杂乱的思绪中寻找那一丝灵感—— 从时间来看,“裂缝”出现在“第三者”之后,秦玉林的异常又出现在“裂缝”之后,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而除了秦玉林之外,“黑影”也有完成这一切的能力。 但这似乎又太合理了,说不定又是一个“扰乱”给我制造的信息茧房。 “他妈的……” 难以证明的逻辑让我开始暴躁,但好在还没有失去理智,我知道只要继续调查,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而我现在要调查的就是那条裂缝。 第179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里面应该是安全的。” 张全见我端详裂缝,随即把手指伸了进去,直到手掌被卡住才拿出来:“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你也是够胆大的。” 我苦笑一下,也把手指伸了进去,随即就发现里面的温度很低,而这在裂缝外面是感觉不到的。 这种明显的温差,似乎说明裂缝内外是两个空间。 在“逼疯自己”的前提下,我再次冒出了“进去看看”的想法。 不过一公分宽的裂缝,我是绝对挤不进去的,于是我又摸了一下裂缝的边缘。 我本想确定“屏障”的厚度,再试试能不能扩大缺口,结果一摸就感觉不对劲儿——这道屏障似乎没有厚度。 那种感觉就像捏着一张很薄的纸。 我看不到裂缝里面那部分手指,但我的手掌能感觉到它,甚至能通过回勾的指尖,感觉到手掌皮肤的弹性。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屏障很脆弱”的错觉,于是我下意识往回扯了一下,结果不出意外的没有反应。 “别费劲了,弄不开!”张全抱着肩膀道:“我刚发现的时候,也想破坏这个力场,结果炸药都炸不开……” 我一愣:“你哪来的炸药?” “……不重要,重要的是炸不开。” 张全抿着嘴唇一脸认真:“我觉得还是要从根源入手,要破坏产生力场的装置才行。” 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因为我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神秘力场”。 想破坏这个所谓的“力场”,就只能毁掉所属的入梦芯片,可是那样的话,这个梦境世界、包括张全都会消失。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愧疚感,因为我答应张全要帮他“真正的活着”,但我在答应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不可能……等等!这真的没有可能吗? 我突然想起了“锚点”。 目前我可以确定,三个“锚点”当中,至少刘祈是他本人的意识,但如果他以后只能存在于梦境中,这个人员损耗似乎有些太大了点。 但如果能从入梦芯片中,把对应人物的记忆数据提取出来,是不是就能通过“应急预案”,让他们在现实中“复活”?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张全是多个人的残留意识,在机缘巧合之下形成的【集念体】,现实中不存在“张全”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他的身体…… 啪!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走神,连忙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把精力集中到了裂缝上。 不扩大裂缝我就进不去,但这不代表我看不到里面。 我拿出手机开机,打开录像功能后,先贴在裂缝上拍了十秒左右,然后把手机伸进裂缝,又上下分别录了十秒钟。 接着我拿回手机,找到那段视频正准备播放,想了想又朝张全道:“接下来可能会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张全狐疑的瞄了我一眼:“有比‘时间循环’还不可思议的?” “反正……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干笑两声点开播放,但只看了几秒,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除了转场时拍到外面的景象,裂缝内部三十秒左右的视频,全部都是一片黑暗。 我看到一半就打算放弃了,不过张全一脸认真的盯着屏幕,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等视频播完。 很快,视频播到37秒,也就是我调转镜头、拍摄裂缝内部朝地面一侧的时候,张全忽然“嗯?”了一声。 “倒回去!”张全不等我问就急忙道:“大概34秒的时候!” 我按他说的把视频调回34秒,发现正好是我拍完了上方、拿出手机调转镜头的过程。 很快视频又来到37秒,张全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我:“发现了吗?” 我一头雾水:“发现什么?” “这里面有东西——” 张全说着,把视频往回调了一秒,暂停在我调转方向之后,重新把手机伸进裂缝的瞬间:“你仔细看!这里有个影子!” “有……吗?” 我瞪大眼睛盯着屏幕,画面确实是有变化的,但那是画面整体的明暗变化,是裂缝内外的光线条件不一致,镜头自动调整光圈所产生的。 至于张全说的“影子”……我都快把屏幕看穿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张全很是得意的“啧”了一声:“像我这样天赋异禀的人还是少啊!” 我一怔:“什么意思?” 张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有四种视锥细胞。” “视锥细胞?” 我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之前在水下溶洞那个梦境的时候,我们研究“透明人”时,程宇就说起过这个理论。 视锥细胞是人眼用来分辨颜色的,大多数人的眼睛只有三种,也就是三原色,但还有一小部分人的眼睛,拥有第四种视锥细胞。 所以在理论上,四色视觉的人,对颜色的分辨更加敏锐,而他们眼中的世界,也和三色视觉的人看到的世界有所不同。 代入到现在的场景,就是张全看到的视频内容,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我不由得兴奋起来,直接掀开他的军大衣,把他那个素描本拿了出来:“我看不到,画给我!” 张全也没废话,先几笔勾出屏幕的轮廓,又快速扫了一片浅影表示“黑暗”,接着在“屏幕”右下角的位置,扫出了一个颜色更深的影子。 我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个影子:“这是个……海星?” “应该是个人。” 张全说着换成箭步蹲的姿势,同时上半身向前倾着,支开双臂后,双手分别拢在两侧耳边:“从形体结构来看,他在用这个姿势往前跑——我猜的,不保证对。” 我神色古怪的看着张全没说话。 几次见识过他的能力之后,我已经不觉得他在骗我了,或许那个影子的本体不是人类,但它一定是存在的。 问题在于这里是梦境的边界,边界之外应该是彻底的虚无,别说人了,那里连一个分子、甚至一个原子都不该存在! 而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张全,因为他只把“边界”当成了某种“神秘力场”。 所以在他的视角看来,力场之外是没有时间循环的正常世界,有人跑来跑去也很正常。 “骗人没有好下场啊……” 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个谎言,还能让张全帮我一起琢磨,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第180章 蛋 这次入梦之前,我还想过要把梦境破坏到什么程度,才有可能把自己逼疯。 但现在我觉得这件事太容易了。 此刻我感觉有一大群沙丁鱼在脑子里乱窜,如果不是我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的话,我可能现在就已经疯了。 “我想亲眼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帮我找点垫脚的东西吧。” 我找了个理由把张全支开,然后用他的素描本和铅笔,坐在地上开始做思维导图—— “边界外不可能存在物质。” “边界外有人在跑。” …… 我分别写下这两句话,停顿几秒后,暴躁的把它们涂成了线团。 捏着眉心琢磨了一会儿,我重新写下“裂缝连接了平行梦境”、“平行梦境是‘扰乱’的一部分”、“信息茧房”……去他妈的。 唰唰唰! 我再次把这三句话,连同之前的线团一起,涂成了一个更大的线团。 但这次可能是太暴躁了,铅笔尖划破了纸,画在了下面一层的纸上。 我从破洞看着下一层纸上的铅笔痕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可也仅仅只是一闪,它就消失在我杂乱的思绪中了。 没办法,我只能又把那几句话写出来,然后一边慢慢的涂着,一边仔细体会脑子里的思绪变化。 几分钟后,我成功得到了两团乱麻,一团在纸上,一团在我脑子里。 “脑子让我滚蛋。” 我看着纸上那团线条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变。 蛋? 我抬头看向裂缝——已知梦境边界外不存在物质,而这道屏障之后,又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所以必然存在某种情况,能让这两个相互矛盾的条件同时成立。 我的手能通过裂缝进入另一个空间,就像笔穿过纸,落在了下一层纸上……或许裂缝所在的这道“屏障”,并不是真正的“梦境边界”? 基于这个猜测,我很快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类似鸡蛋的嵌套结构—— 我们目前所处的空间,是最中心的蛋黄区域,而我以为的“梦境边界”,或许只是包裹着蛋黄的那一层膜。 “裂缝”存在于“膜”上,而“膜”的外面还有“蛋清”…… 我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但这次不是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式的兴奋! 我猛地抬头看向裂缝,同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这个念头之强烈,让我仿佛又回到水下溶洞的那个空腔。 当时因为受到“黑影”的影响,我也产生过类似的强烈念头,区别在于这次和“黑影”没关系,完全是我自己好奇。 如果我设想的“嵌套结构”成立,说明梦境世界的规模远比我想象中更大,而被隐藏到这种程度的信息,往往都是相当重要的。 与此同时,裂缝也似乎受到了我的感召,边缘竟然崩碎了一点! 我没看到迸溅的碎片,但我能看到黑线似的裂缝,从1公分宽变成了1.5公分。 这个尺寸我还是进不去,但这个现象说明裂缝是可以扩大的。 于是我又想起了鸡蛋。 鸡蛋壳的薄壳结构,让它可以承受较大的、由外向内的力,但却承受不了同等的、由内向外的力。 我在这边打不开裂缝,或许可以从对面试试? 心里想着,我撕下一张素描纸,先写了“帮我扩大裂缝”,然后又用一幅简笔画,尽可能表达出同样的意思。 随后我站起身,把纸从裂缝投了进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但我也不知道是否能有回信。 毕竟就算是“图文并茂”,也不确定对面的东西能看懂,即便对方能看懂,会不会帮我也是未知数。 就这么胡乱的想着,我还没等到对面回信,倒是张全先回来了。 他空着手,一脸挫败的表情,应该是没找到垫脚的东西。 不过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是为了研究“梦境边界”,找个理由把他支开而已。 “没找到就算了。” 我笑了笑安慰张全:“你出发以后我才反应过来,如果里面都是拍到的那种情况,就算我上去了也看不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全点点头,挫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所以我刚才看到一块大石头,但我没弄回来。” 我看着张全,感觉他的状态有点奇怪。 他整个人的气场非常低落,表情挫败、眼神空洞,就像一个顺风战场上打了败仗,自己还被敌军俘虏的将军。 这种反应是不对的。 虽然这次的情况有点棘手,但他这么多年的“循环”都挺过来了,不可能绝望在这个时候。 裂缝还是没有反应,我坐到地上,又拍了拍身边示意张全坐过来:“看你好像有心事,聊聊?” “没什么可聊的。” 张全说着坐在地上,拿起铅笔和素描本,随手涂着一些无意义的灰面:“我就是觉得看不到希望,你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我’?” 我又瞄了一眼裂缝:“我刚才往里面送了封信,现在要等回信,不如跟我说说,以前的我什么样?” 张全的笔顿了一下,接着他调整了持笔的姿势,用线条将刚才刷出的灰面连接起来:“以前的你……很箭。” 我一愣:“也不用骂人吧?” “不是那个‘贱’——” 张全说着,用线条把灰面连成了一个立体感的箭簇:“你很清楚自己的目标,除此之外别的都不在意,像一支箭那样冲向目标,或者像一只苍蝇……” “你还是闭嘴吧。” 我没好气的打断张全,不过他的话也确实让我有些感触。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但自从我保留记忆以来,发生的事、或者说遇到的问题太多了。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随着王强的计划展开,我要顾及的方面越来越多,那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 偏偏我还有个走神的毛病,一旦注意力集中到了某种程度,就会控制不住的思维发散…… 啪! 我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走神,连忙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张全不知道什么情况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伸手过来拍了拍我:“你也别太自责,我就是有点郁闷,随口乱说……” “没有,你说的很对。” 我揉着脸看向裂缝,正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一张纸从裂缝里飘了出来。 第181章 回信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伸手把那张纸稳稳抓住。 正面依然是我的“图文并茂”,没有多出其他信息,但是整张纸被裁成了一个圆形。 “你这手艺可以啊?” 张全凑过来看我手里的纸:“什么工具都没有,还能裁成正圆形?” 我心里一动:“你确定这是正圆形?”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出过错?” 张全翻了个白眼,说着把纸拿过去对折了几次,果然无论沿哪条中线对折,两边的半圆都能完美重合。 “这不是我裁的,这是回信!” 我眼神发亮的看向裂缝,虽然这还不能证明“嵌套结构”的存在,但“回信”这个行为,已经说明屏障外层存在着智慧生命! 这个梦境世界中,确实存在我还没有探索的部分! 另一边,张全听我说是回信,便认真端详起纸上的简笔画:“这回信可真够抽象的……这人没什么艺术天分啊?” “……那是我画的。” 我尴尬了一下,不过马上就调整好状态:“‘回信者’没有留下信息,这张纸的形状就是信息!” 见张全一脸茫然,我想了想解释道:“你刚才也说了,没有工具很难裁出这种正圆形,但对方做到了,‘回信者’是想通过这种形式,告诉我们它是有智慧的。” 张全的表情更茫然了:“有智慧不写字?” “‘智慧生命’不单指人,又或者只是没有笔……” 我端详着裂缝猜测道,没说完就看到又有东西飘了出来。 我和张全连忙接住,发现是三张指甲盖大小、正圆形的纸片儿,还没等我分析有什么含义,又是两张同样的纸片儿飘了出来。 “三?二?” 我看着手里的五个纸片,心里刚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悬在空中的裂缝就突然炸开! 这是一场无声的爆炸,而且屏障本身不可见,所以我也没看到迸溅的碎片。 但我能感觉到一股气浪扑面而来,就像有人朝着我的脸来了一记大力抽射,疼痛感还没传进大脑,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金属墙壁构成的房间里面。 不是观察间,因为观察间是蛋形的结构,而这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正方形的房间。 房间的长宽高都是三米左右,四周墙壁和地面没有缝隙,完全由金属构成,天花板是八块一米见方的金属板,围绕着中间的平板灯。 “这是什么地方?” 我嘀咕着想坐起来,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固定在了地板上,而除了那几个“镣铐”之外,房间里再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尝试挣扎了几下没有效果,我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张全!能听到吗!有没有人!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叫唤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接着其中一块天花板开始下降,一个人叼着烟蹲在里面,缓缓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 “刘祈?” 我一脸懵的看着刘祈,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那条裂缝是你炸开的?” 刘祈一愣:“什么裂缝?” “就是梦……” “嘘!” 刘祈打断我后面的话,又指了指耳朵示意有监听:“胆子很大嘛,光天化日就敢炸我们驻地?” 我听的一头雾水,用口型问他道:“什么驻地?” “一会儿解释。” 刘祈同样用口型回道,接着把烟掐灭,用正常的音量道:“不过看你也不像坏人,怎么出现在爆炸现场的?” 我转了转眼珠:“……路过?” “我就说嘛!” 刘祈哈哈一笑,扯起衣领随意道:“都是误会,把锁解开吧!” 咔哒! 刘祈的话音刚落,锁住我的几个镣铐就自动弹开。 “我朋友呢?”我揉着手腕坐起来:“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流浪汉。” “他没事,正吃饭呢。” 刘祈说着勾了勾手指,我过去和他一起站在那块“天花板”上,固定在四角的钢索又拉着我们升了上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上一层,这里和刚才的房间差不多,只是面积更大了一点,长宽大概有九米。 不过这里的天花板是一体成型,而地面则换成了一米见方的金属板,九块金属板为一组,分成九组标着1-9的序号。 “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刘祈拍了我一下,绕着密密麻麻的钢索,朝不远处的房门走去。 我完全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只能跟着刘祈一起出门,穿过一条十几米长的走廊后,来到一个类似酒店标间的房间里。 接着刘祈关了门,又摘下腰间的对讲机,关机之后放到旁边:“说吧,怎么进来的?” 我“啧”了一声:“我可以说,但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你不知道?” 刘祈挑起一边的眉毛表示怀疑:“你跑到我们驻地的中心区域,居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真不知道!” 我一脸无奈,先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等他理解了几秒又继续道:“我被炸晕以后,醒过来就在这了——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星迪大厦12层,也是造神计划的指挥部。” 刘祈叼起一支烟:“两个小时以前,有个实验区域突然发生爆炸,我们派人过去调查的时候,发现你和那个流浪汉晕在里面。” “这里是众生?” 我突然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我和张全在郊区被裂缝炸晕,睁眼却到了几乎位于市中心的星迪大厦,而且还是这里最核心的区域。 众生的安保之严密,我是深有体会的,上次要不是碰巧有两个保安醉酒闹事,我和肖海绝对混不进来。 而且就算是那次,我们也只探索了最外围的一小部分区域,现在两个昏迷的人,怎么可能绕过层层安保进入核心? “对了——” 刘祈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随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这是在你们身边发现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我简单看了一眼,就是素描本、碎纸片那些东西,正想说没什么帮助,无意中看到我那张简笔画,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纸面微微隆起了几根线条,似乎有人在背面写了什么。 我心里一动,连忙拿起那张纸翻转过来,就看到在那张纸的背面,用正楷写了一个大大的“滚”。 第182章 事在人为 我看着纸上的“滚”字,无语之余还有点兴奋。 首先我可以确定,这个字绝不是我、或者张全写的,而刘祈看到它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说明在他发现这张纸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这个字了。 如此便能得出一个逻辑——这个字是把我们送过来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留下的。 确定了留下信息的主体,再联系到我们之前的经历,这个字的含义似乎就显而易见了。 那位“笔友”不想让我们靠近裂缝,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 我想了想看向刘祈:“你在这的权力不小吧?” 刘祈叼起一支烟看我:“你要干什么?” “这不是我写的——” 我说了我的推测,又把那张纸递给刘祈:“所以你有多大权力?这上面可能有指纹、皮屑什么的,我想查一下。” “我没什么权力,能把你带到这,是因为我骗了他们——” 刘祈狡黠一笑,又把那支烟收回烟盒:“我说要跟你套近乎、让你放松警惕,这样才能套出信息,所以你别以为自己安全了。” “唉……” 我艰难的叹了口气:“安全倒是无所谓,你没什么权力的话,我就只能……” 话没说完,刘祈突然把那张纸拿了过去:“不过这点小事还是能办的,最多两个小时给你结果——你抓紧时间编点情报,这样我能交差,你也能快点离开。” 刘祈说完走向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对了,晓星还好吗?” 我心里一紧,犹豫了几秒还是实话说道:“对不起,我没找到她。” 刘祈一愣:“你不在006号观察站了?” 我听见这话也愣了:“我一直在011号观察站啊!” 刘祈的表情更懵了:“胡说八道!011不是只有二类观察者吗?” “什么东西?” 我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向刘祈试探问道:“这个消息,是你成为‘锚点’之前的吧?” 刘祈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表情变得慎重起来:“难道后来有变动?” “变动可太大了……” 我回想着那个巨大的蔚蓝星球,长出口气瘫在床上:“先去办正事,回来我慢慢跟你说。” 刘祈是一个很专业的人,闻言也没有再多废话,答应一声开门出去,不到五分钟又折返回来。 而我也没有隐瞒,用了半个小时左右,从“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开始,一直讲到了前不久和他弟弟的碰面。 刘祈一直默默听着也不说话,只是从听到“前哨基地”开始,就一根接一根的不停抽烟。 在我说完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变得烟雾缭绕。 刘祈坐在我旁边的另一张床上,脸隐藏在烟雾中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压很低。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没法安慰,只能默默等着他自己消化。 转眼又过了五分钟,刘祈点起一支烟,然后把空烟盒扔进了垃圾桶:“所以……人类已经能在月球定居了?”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我没去过生活区,不过听说条件不错。” “那就说明科技水平已经很发达了吧?” 刘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迷离:“说不定晓星现在已经醒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肯定会记得。” 我伸手过去拍了拍他,斟酌了一下试探问道:“所以你成为‘锚点’,只是为了救晓星?” 刘祈“嗯”了一声,我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选择做我的‘锚点’?还有,你成为‘锚点’之后,还有可能再回去吗?” “回去?现实吗?” 刘祈用自嘲的语气轻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们说能救晓星我就来了,至于为什么做你的‘锚点’……” 说到这,刘祈掐灭了烟头,起身去打开了排风系统:“当时我想的挺简单的——你是计划发起人,如果我能帮到你,他们也会全力帮我,至少能把晓星照顾好。” 我想起自己的尴尬地位,不由得苦笑起来:“让你失望了,我好像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我已经把宝押在你身上,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刘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随着排风系统的工作,脸上的苦涩慢慢从烟雾中显露出来:“况且事在人为,地位也是自己争来的……” 叮铃铃铃—— 话没说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刘祈摆手示意我“稍等”,拿出手机接通后听了几秒,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出事了。” 刘祈挂断电话,表情凝重的朝我看来:“刚才去查指纹的时候,我顺便派了一队人,让他们带你的朋友去了那个裂缝……” “你说什么?!” 我“腾”的一下跳到地上,反应过来又连忙压低声音:“‘嵌套结构’只是我的猜测,还没有彻底证实,万一他们发现‘梦境世界’的真相怎么办?” “最多就是梦境坍塌呗!” 刘祈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等这个梦境重新构建起来,他们的记忆也会被初始化,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是你的人,张全不一样!” 我压着嗓子无奈道:“构建梦境的记忆中,会残留一部分本体的自我意识,张全就是这些残存意识集合产生的,他和你一样能保留记忆!” “他以为自己被时间循环困住了,想让我帮他逃离,我现在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但如果他知道这里是记忆构建的梦境,一定会觉得我在骗他!” “你不早说!” 刘祈一下也慌了,但也只是慌了一下:“嘶——如果是这个情况,好像就不算是坏消息了。” 我想起他刚才接的那通电话:“张全他们出事了?” “他们在裂缝里失踪了。” 刘祈点点头,又摸出一盒烟开始拆封:“这样不是正好吗?如果他们就此消失,或者永远被困在里面,你就不用担心张全有所察觉了。” “如果他们没被困住呢?”我皱眉看着刘祈:“每次梦境开始的时候,张全都会在一个桥洞醒过来。” 刘祈拿烟的动作一顿:“或许这次会不一样?裂缝不是刚出现的吗?” “是刚出现的,但不能把希望押在‘或许’上。” “……所以你想干什么?” “救人。” 我不假思索的回道,接着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或者……确定张全可以被裂缝彻底困住。” 第183章 救援行动 在我提出要去救人之后,刘祈让我在房间里稍等,随后独自离开,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刘祈换了一套黑色作战服回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包。 “把衣服换上!”刘祈扔给我一个正常尺寸的双肩包:“那张纸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我去拿一下,回来就出发!” 说完刘祈又走了,我刚打开双肩包就愣了一下,里面除了衣服、食水之类的东西之外,竟然还有一件防弹衣! “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吧?” 我一脸狐疑的表情,但还是乖乖的把防弹衣穿在了里面,毕竟是保命的东西,小心一点总不会出错。 等我做好准备,刘祈也取了报告回来。 接着我们一起出门,乘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这里只有一辆黑色吉普车,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部队。 刘祈明显知道这个情况,把身上的背包放到后排,然后自顾自的开门上车。 我见状也跟着坐进副驾驶:“其他人先出发了?” 刘祈发动了汽车,挂上档位随口问道:“什么其他人?”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只有咱们两个去救人?” “不然呢?” 刘祈降下车窗,然后又点起一支烟:“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两个人和一百个人没区别。” 说话的工夫,车已经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我脸色一变,连忙把他嘴角的烟抢了下来:“什么就没区别?就是因为情况不明,人才越多越好啊!” “人多意味着需要指挥、统筹,在情况未知的环境里,分散精力等于找死。” 刘祈说着把烟抢了回去,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我心里有数,你还是研究这个吧。” 我接过文件袋但是没有打开:“我还是感觉不太好,你先停车,我们计划一下。” 刘祈用一脚地板油回应了我的要求:“知道最好的计划是什么吗?” 我还没说话,刘祈开着车自顾自道:“马后炮的计划,因为它可以总结失败的经验——知道更好的计划是什么吗?” 我想了想:“两个马后炮制定的计划?” “是局外人的马后炮。” 刘祈猛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吐进烟灰盒里:“局外人可以从完全客观的角度分析,而且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和良好的心态,但这三点我们都不满足。” 我知道刘祈说的没错,人在盯准一个目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忽略一些东西,这就导致他们很难立即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有计划总比没计划好吧?” “不是不让你计划,是不让你现在计划。” 刘祈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时间不多了,一次成功最好,失败的话……总结经验当个马后炮吧!” 我微微侧身,沿着他指的方向朝外看去,这才发现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 “梦境开始坍塌了?” “第一天就搞成这样,你也算是有本事了。” 刘祈嗤笑一声,又叼起一支烟但是没有点燃:“先看报告吧,知道一点是一点。” 意识到情况紧急,我也没敢再多废话,拿出报告认真的研究起来。 根据检测,纸上只有我和张全的指纹,至于皮屑、体液之类的东西,则是完全没有发现。 但这份检测报告也不是完全没用,其中一张笔迹鉴定的报告上,显示那个“滚”字的所有笔画,痕迹深度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情况。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生物在写字的时候,由于落笔的角度和走向不同,落笔的力度是会有细微差异的。 换句话说,痕迹深度相同,说明这个字可能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像钢印一样,直接整体的“印”在了纸上。 但从这一点分析不出什么情报,所以我也没有太过在意,随手把报告扔到了后排座位,再抬头就发现我们已经出了城区。 “有发现吗?”刘祈见我看完报告便随口问道。 我摇摇头,随后就发现周围开始出现雾气,这说明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裂缝里面可能有人。” 我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之前我们研究的时候,张全说他看到了一个奔跑的影子。”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活物,我就能整死它。” 刘祈指了指后排那个半人高的背包,又从后腰拿出一把带鞘的匕首扔给我:“你没受过热武器的训练,凑合拿这个防身吧。” 我拔出匕首,金属独有的锋利反光让我紧张起来:“你觉得……这次会遇到危险吗?” 刘祈转头看了我一眼:“如果你想缓解紧张的话,我可以撒个谎。” 我干笑两声没说话,视线转回到前方,就看到雾气中出现了一片清晰的黑影。 是那条裂缝,不过现在应该叫它“缺口”了。 那次无声的爆炸之后,它从半米长、1.5公分宽的裂缝,变成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口。 它孤零零的悬在浓雾之中,看上去透着一种诡异、但是熟悉的独立感。 就像一张纯白画布上被扣了个洞。 我想起一些让我头疼不已的回忆,不过同时我也很清楚,这个“缺口”应该和“黑影”没什么关系。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心态,同时刘祈也在距离“缺口”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车。 随后刘祈拿出了两个战术头盔,扔给我一个之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步枪。 我看着他这一副严肃备战的状态,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以你的能力,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派了六个人,连带张全一起在里面失踪了——小心点总没错。” 刘祈说着,打亮了头盔侧面的手电筒,接着又从背包上扯出一根带子递给我:“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跟紧我,别走散了。” 我答应一声抓紧带子,跟着刘祈来到了缺口附近。 刘祈刚说完“小心点总没错”,我还以为他能稍微研究一下,结果这家伙连停步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弓身抬腿钻进了缺口里面。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跟了进去,钻进缺口的一瞬间,我先是感觉眼前一黑,接着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 这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正想叫前面的刘祈小心点,可下一秒周围又忽然亮了起来。 于是,一幅诡异、或者说妖异至极的场景,就这么突兀的闯进了我的视线。 第184章 线索的宝库 我足足愣了三四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随后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在心里涌现出来,竟让我在瞬间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这里是地狱吗?” 恍惚中我听到了刘祈的声音,虽然我不相信地狱或是天堂的存在,但我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在这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橙红色光芒,像是闭着眼睛看向太阳、阳光透过眼皮所产生的颜色。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光芒镀上一层诡异、迷离的色调。 但是这种暖色调的光芒没有温度,反而像是在掠夺着我们的体温,我才刚到这里才几秒钟,就已经感觉手指因为失温,而开始有些僵硬了。 天空铺着厚重的云层,下面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赤色大地,看上去空旷、寂寥、荒凉,但又不是那种绝对的荒凉。 如果盯着某处看的久了,会发现一些若隐若现的线条,它们勾勒出一些高楼大厦之类的模糊轮廓,像是一幅巨大画卷上的粗糙线稿。 同时,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时隐时现,像是野兽濒死时的嘶吼,又像是无数人在极端绝望下的惨叫。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无数的人,准确来说,是无数拥有人形的“东西”。 它们通体苍白,就像那种商场里面的塑料模特……不,塑料模特都比它们精致多了。 这些白色的人形没有五官,甚至连手掌都是一整个儿的,完全看不出“手指”这个部分,其他的细节就更不用说了。 它们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姿势,零零散散的蔓延到视线尽头,虽然都静止不动好像没什么危险,却让这场面显得更加诡异。 我下意识盯住了其中一个白色人形,几秒钟后,就发现它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五官,而且居然还有点眼熟! 这是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感觉,我百分百确定自己没见过那张脸,可就是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而当我把注意力从它身上移开时,它所出现的那些细节,又会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同样的现象还存在于建筑上。 当我注视那些线稿似的线条,它们也会整体浮现出一些建筑物的细节,只是速度比那些白色人形慢了很多。 “有意思……” 身边传来刘祈的声音,他正盯着其中一个白色人形,明显也发现了那个现象:“看来这个空间的帧率不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帧率?” “就是打游戏调的那个帧率。” 刘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白色人形:“我大学用的电脑配置一般,打游戏必须把帧率调低,结果就是稍微远点只能看见一个人形,建筑也要走近了才能加载出来。” “加载……” 我重复着刘祈的话,忽然间心里一动:“我的猜测没错!蛋清才是梦境的边界!” 刘祈回头看了我一眼:“仔细说说?” “这个区域里,全部都是高度碎片化的模糊记忆——” 我兴奋的看着周围道:“这个梦境是由多人记忆,融合构建出来的,只要是记忆,就必然存在着‘清晰’和‘模糊’的区别!” “这种清晰度应该有某种标准,达标的部分融合成了‘蛋黄’,也就是我们平时所处的那个空间,而不达标的模糊记忆,则被统一流放到了这里。” 见刘祈一幅疑惑的表情,我又举例道:“比如你只见过一面的路人,因为记忆很模糊,不足以在梦境中建立他的形象,于是就变成了这种东西——” 我指了指周围的人形:“它们的脸都有点眼熟,这是‘模糊记忆’和‘大脑联想’的共同作用,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脑补了它的长相!” “我看起来很蠢吗?这点事我想不通?” 刘祈白了我一眼,从袖口叼出了一支烟:“我是想知道,这对我们要做的事有什么影响吗?” “……对救人没影响,但对【大灾难】有影响,这里是一座线索的宝库!” 我尴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重新兴奋起来:“可能有很多人曾与【大灾难】发生过接触,但在接触发生的当时,他们并未意识到这和【大灾难】有关……” “所以他们对‘接触’的记忆非常模糊,而那些‘模糊的记忆’,大部分都在这个地方。” 刘祈没等我说完就接话道,接着舌头一翻,把没点燃的烟含进嘴里嚼了起来:“我真的听明白了,能干正事了吗?还是说你想先调查【大灾难】?” “我……” 我一开口忽然犹豫起来,如果单从事件优先级来看,我肯定是要调查【大灾难】的。 但在这个情况不明的地方,优先找到其他人汇合,才能让我更安全的展开调查。 这跟怕死没关系,处境越安全,我能用来调查的时间就越多,查到的线索自然也就越多,不然两分钟就死在这里,周围线索再多也白费。 想到这,我拍了拍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先找人吧。” 刘祈闻言低下头,用头盔上的手电筒照向地面,我这才发现在薄薄的灰尘上,印着半个很浅的脚印。 “是我的人,但不知道是哪个。” 刘祈说着在旁边踩了一下,两个鞋印的花纹一模一样:“从脚印的走向来看,这个人往左前方去了,但我看那边没什么异常,要过去看看吗?” “有线索肯定要去吧?” 我说着朝那个方向看去,本来只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可是抬起头的瞬间,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那是一种很轻微的感觉,甚至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但在这个地方,小心到什么程度都不为过,所以我还是和刘祈说了一下。 于是刘祈也朝那个方向看去,片刻后回头白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你太敏感了。” 我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又低头研究了一下脚印,确定没有更多线索之后,正想招呼刘祈出发,可又是在我抬头的瞬间,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出现。 “不对!肯定有问题!” 我急忙把刘祈拉到身边,迅速扫视周围后,看向三米外、一个保持着伸懒腰姿势的白色人形。 那是我注视的第一个白色人形。 从我第一次看它到现在,它似乎一直没有动过,可我总觉得它离我们近了一点。 第185章 一二三,木头人 “那个东西不对劲。”我用目光指向那个白色人形:“它在朝我们靠近。” 刘祈闻言看向白色人形,隔了几秒狐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绝对不是,它真的在靠近。” 我摇了摇头笃定道:“你玩过木头人吗?” “没那爱好,我有老婆。” “……滚。” 我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在开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说的是‘一二三木头人’那个游戏——” “选一个人背对所有人,他说‘一二三’的时候,其他人可以靠近去拍他肩膀,而说‘木头人’的时候,其他人都不能动,否则就会淘汰出局。” 刘祈嚼着烟丝琢磨了一会儿:“像小花生那样,被人看着就不能动?” “小花生、哭泣天使、木头人,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我随口回道,说完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连小花生都知道?” “晓星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陪她的时候看过一点。” 刘祈眼神黯淡的干笑一下,接着朝那白色人形的方向撅起嘴:“tui!” 一颗混着烟丝纸屑的滤嘴脱口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后,落在了那个白色人形的脚尖前面。 我看的一愣:“你是在挑衅它吗?” “做个标记,你不是说它会动吗?” 刘祈说着,拉着我一同转身背对那个白色人形:“用滤嘴当参照物,如果相对位置发生变化,就说明它确实能动——差不多了。” 说完刘祈拍了我一下,我们两个又同时转了回去。 白色人形依然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那颗滤嘴也依然在它脚尖前面,和我们转身之前一模一样。 刘祈看了我一眼,我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道:“可能它移动的速度比较慢。” “嗯,行,你说得对。” 刘祈连连答应,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又拿出一支小号的手电筒,按亮之后,用胶带绑在了瓶子上。 接着刘祈把瓶子放在地上,一条光柱冲天而起。 “这里没什么遮挡物,如果其他人还活着,看到就会聚集过来,不过考虑到他们可能被困,所以还是要找人。” 刘祈说着,在电子腕表上设置了一个5小时的倒计时:“手电筒能续航6个小时左右,所以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 “很好,出发!” 刘祈完全没听我说什么,点点头又摸出一支烟扔进嘴里,然后就端着枪朝左前方走去。 “……” 我扣着匕首手柄上的防滑纹,强忍着给他一刀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跟了上去。 路过那个白色人形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注视,它的脸上已经出现清晰五官,有点像庄湘,又有点像武佳丽。 这似乎说明我的“脑补”推测没错,至于移动—— 我垂眼看向它的脚尖,滤嘴和它的相对位置没有丝毫变化。 “难道真是我太敏感了?” 我嘀咕着跟上刘祈,但刚走了不到十米,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好像有道墙。” 刘祈没等我问就主动道,说着把手伸向前方,像无实物表演似的摸了起来。 “可能不是墙——” 我抬头看向空中,几秒钟后,便有那种线稿似的线条浮现出来:“这里有一栋楼。” 刘祈学着我的样子抬头看了一会儿,随后按照线稿勾勒出的轮廓,往左走了十几步到楼体尽头,再伸手果然没被挡住了。 “啧,有点难办。” 刘祈捏着楼体外墙的拐角处:“我们看不到这些建筑,但这些建筑却能阻挡我们的行动。” 我继续盯着那些线稿,此时已经能隐约看出墙面了:“也不是完全看不到,这里的建筑处于观测状态下,大概十秒左右会出现轮廓。” “十秒太长了,如果遇到什么意外需要逃命,我们连一秒钟的犹豫时间都没有——” 刘祈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根黑色的管子,旋在了步枪的枪管上:“能挡住我们,就能挡住子弹吧?” 话音没落,刘祈直接端枪朝着面前扣下扳机。 “咻”的一声轻响,我先看到枪口喷出一团橘色的火光,随后才发现刘祈面前的空气中,多了一小块畸形的金属。 “投石问路?” 我眼神一亮,接着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你装消音器干什么?其他人听见声音,不是也会来找我们吗?” “其他人能听见,别的东西也能听见。” 刘祈又拿出几个备用弹夹,然后重新把包背好:“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还是小心为上——我带的子弹不多,这招用不了几次,平时还是盲人摸象吧。” 说完刘祈又摸索着出发了,我下意识回头看了那个白色人形,因为角度和距离的原因,我没看到那个滤嘴,但它似乎一直没动。 “看来真是我多虑了。” 我有些尴尬的嘀咕一声,随后就连忙跟上了刘祈。 接下来的路程还算顺利。 刘祈把枪架在左手小臂上,同时用左手摸着右侧的墙壁,再加上我从旁辅助,分辨哪里可以通过还是挺简单的。 但我们不是来玩捉迷藏的,首要任务还是找到那些失踪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这条街道——姑且当做街道——太繁华了,几乎到处都是那种白色人形,不过看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无奈折返的时候,我一回头就看到刘祈之前布置的“光标”,直线距离可能还不到一公里。 “咱们的速度太慢了。” 我看着那道光柱咬了咬牙:“照这个速度,想把这里搜索一遍,估计半个月都不够。” “不需要全部搜索,那队人出发到失联只有一个多小时,减去路上的时间,他们顶多进来四十分钟,不会走太远……” 刘祈话没说完突然顿住,同时左手五指张开向后一挥,接着又把手掌盖在了头顶上。 我知道这是战术动作,但我完全看不明白。 还没等我开口询问,刘祈突然放低身形冲了出去,左绕右拐了几下,瞬间消失在那一片白色人形的身后。 “刘……” 我下意识想叫住他,可刚开口就脸色骤变。 这条死胡同里有十几个白色人形,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它们全都朝着胡同外面,而现在它们全都面向了我。 第186章 神队友 由于被观测的时间不够,这些白色人形还没有出现五官,但我知道它们正在盯着我,因为我的身上已经开始发痒了。 “刘祈!这些东西真的能动!” 我咬着牙低声喊道,心里完全没有猜测被证实的兴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椎直冲后脑! 结果刘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喊完等了几分钟也没反应。 无奈,我只能死死盯着那些白色人形,如果我之前的推测没错,它们在被观测的状态下会保持静止,但这仅仅只是推测而已。 而且当时只有一个白色人形,所以我不确定这种“观测”的程度,是必须要集中精力的注视?还是只要处于被观测的范围,它们就会静止不动? 不对。 我突然想起刘祈用滤嘴做的实验,白色人形具备“移动”的能力,但在我们实验的时候却没有移动。 这似乎说明它们是有智慧的,所以才会故意保持静止来迷惑我们…… 我的思绪到这就断了,因为杀千刀的刘祈终于出现了。 他在十多米外、大概胡同口的位置,隔着十几个白色人形朝我招手:“我盯着!你快过来!” 我瞬间反应过来:“你也发现这些东西能动了?” “我刚才一转身就发现了。” 刘祈一脸淡定的继续招手:“快过来!我有别的发现!” 听说有别的发现,我也顾不上骂刘祈的擅自行动,连忙从边缘朝刘祈挪了过去。 “放心走吧!” 刘祈加快招手的频率:“有我看着,它们不会动!” “我怕你再突然跑掉!” 我没好气的白了刘祈一眼,但还是乖乖的加快了脚步。 很快,我穿过“人群”来到刘祈身边,没等他说,我就看到地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我们刚到这的时候还没有,是我们进去以后才出现的。” 刘祈说着,用脚把那件外套挑起给我:“是我们的衣服,但没有名签,应该是张全穿的。” 我摊开那件外套看了一眼,和我身上的作战服是同款,衣服完好没有血渍,只有外侧沾了少量的灰尘,似乎是他自己脱下来的。 但这个地方温度奇低,我穿着外套都感觉手脚冰凉,张全怎么还给脱了?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发现了?” 我打量着周围问道,期待还能再发现什么线索。 结果刘祈直接摇了摇头:“半径五十米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但我们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不长,说明至少张全刚刚经过了这里。” 我直接把外套穿上,又想起刘祈刚才的动作:“对了,你那几个手势什么意思?” “这个是‘停止’——” 刘祈摊开左手举到耳侧,然后又把手掌盖到头顶:“这个是‘掩护我’。” “掩护?”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把他给我的小匕首拿了出来:“先不说我能不能看懂,你让我拿这玩意儿掩护你?” “是让你用眼睛掩护我。” 刘祈用枪口指向那些白色人形:“你不是说只要有人盯着,它们就不会动吗?” “那只是猜测!万一我猜错了怎么办!” “所以我才自己行动啊。” 刘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拿出一支烟,撕掉滤嘴嚼了起来:“你猜对了,我就是安全的,猜错了,有情况我也能应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走吧。” 刘祈点点头准备出发,刚抬起脚又想起什么:“对了,一会儿遇到新的‘木头人’,记得别盯着它们看,我怀疑这东西是被眼神激活的。” 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不会吧?路上我习惯了这些‘木头人’的存在,刚才进死胡同的时候,我都没看它们。” “我看了。” 刘祈的表情有点尴尬:“我怕它们突然动起来,习惯性的留意了一下。” “刚才搜索附近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地上,结果发现你身后那三十几个一直没动。” 听到“身后”两个字,我下意识想要转头,结果刚有一个趋势,就被刘祈捏着下巴扳了回来。 “都让你别看了,听不懂还是不信我?” 刘祈翻了个白眼,接着又把视线转向地面:“潜意识的习惯不好改,一会儿我在前面,你跟着我走就行。” “你确定自己能克服潜意识?” 我低着头怀疑道,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不对:“等会!如果这东西是被目光激活的,那我们一路过来……” “是,路上激活的都跟着我们——” 刘祈说着指了指死胡同:“算上这些,总共71个,现在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危险,但是最好不要再多了。” “71个?” 我听到这个数字有些吃惊:“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都身陷重围了你还这么淡定?” “不淡定又怎么样?还能等死啊?” 刘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着已经朝前方走去。 我叹了口气跟上他,同时还觉得有点触动,因为我知道他现在这种洒脱,是在一次次的循环中磨出来的。 刘祈的情况和张全有点类似,但张全是梦境世界产生的意识,而这个“产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在逻辑上,刘祈经历过的循环次数比张全更多…… 思路到这,我突然心里一动。 刘祈作为“锚点”,保留着进入梦境至今的全部记忆,同时他又是现实中存在的人,对“观察者计划”也有一定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刘祈成为“锚点”之后,无法再与现实世界联系,所以不会再受到现实因素的影响,在客观逻辑上,我是可以信任他的。 但这种情况并不绝对。 比如刘祈一开始选择成为“锚点”,就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那么这个人就完全不可信了。 不过我仔细权衡了一下,这样一个有头脑、有情报的队友,如果可以信任,绝对能起到巨大的作用,所以我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刘组长……” “嘘!” 刘祈忽然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见了吗?” 我下意识竖起耳朵,却只听到那种类似嘶吼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一直有吗?你才听到?” “不是那个,你仔细听。” 刘祈说着闭上眼睛,还把左手拢在了耳边。 我看他这么认真,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拢到耳边,这次果然在嘶吼中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是……” 我又认真的听了几秒,表情渐渐古怪起来:“有个女人在唱歌?” 第187章 磁场不合 歌声非常微弱,再加上有那种嘶吼似的声音干扰,我听不清具体的歌词,只能听出是一种慢悠悠的、类似催眠曲的调子。 刘祈的关注点跟我不同,在我试图分辨歌词的时候,他已经指了个方向:“那边传来的。” 我怕“激活”更多的白色人形,只快速朝那边扫了一眼,发现和我们准备前进的方向截然相反。 我和刘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我们知道现在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继续前进,还是去调查那个神秘的歌声。 我沉默了几秒看向刘祈:“刚才为什么选这个方向?” “在刚才那个路口,衣服更靠近这边。” “所以没有明确的线索,能证明他们在这个方向?” 我继续追问,同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我们能听到歌声,张全他们也能听到——不如去看看?” “你决定。” 刘祈随意的摊了摊手,声音里透着一种“出事别找我”的甩锅感。 这让我的感觉非常不好,似乎他发现了什么危险,但他不想告诉我。 于是我看了一眼刘祈,他嚼着烟丝一脸随意,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在防备我套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有六成左右的把握能套话成功,但那势必需要很多时间。 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把时间浪费在互相猜忌是不经济的,所以我只犹豫了半秒,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歌声上。 在不了解这个空间的前提下,以“歌声来源”为集合点,应该是我们两队人共同的默契。 而且歌声不是我们发出的,只要我们小心接近,就能营造出一种“敌明我暗”的局势。 即使歌声引发了什么危险,大概率也不会波及到我们,反而能让我们对这个地方更加了解…… 想到这,我又看了刘祈一眼,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闪烁的眼神好像在憋什么坏主意。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我咬了几次牙,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们现在需要相互扶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表现出一种面对熊孩子的无奈态度,这会对刘祈造成一种心理暗示,让他觉得我的注意力不在他,只是想解决目前遇到的问题。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想多了,因为在我隐晦的捅破窗户纸之后,他也表现出了同样无奈的态度。 “本来怕吓到你不想说,但你好像决定去找歌声了——” 刘祈拨动快慢机,把步枪调到连发的模式,又从后腰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我:“准备玩命吧。” 我下意识接过手枪,沉甸甸的手感让我有点懵:“什么意思?” 刘祈朝我身后扬了扬头,我下意识转头看去,下一秒猛地蹿了起来! “我屮!” 我大叫一声跳到刘祈身边,原来那些被我们“激活”的白色人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了上来! “它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惊魂未定的抓着刘祈问道,主要是这些东西距离我们太近了,其中最近的离我只有几公分,我刚才回头的时候,差点直接亲上它! “应该是听歌的时候,当时我们都闭着眼睛。” 刘祈打量着那些白色人形,表情看上去依然淡定:“恭喜你猜对了,它们真是‘木头人’。” “同喜……” 我干笑一声,同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之前它们散落在各处的时候,虽然看上去很诡异,但习惯了也就还好,可现在几十个“木头人”挤在一起,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很难用语言形容。 “别怕,它们被人看着就不会动。” 刘祈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颤抖,说着举枪瞄准了其中一个“木头人”:“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干掉。” 刘祈上前几步,几乎把枪口顶在那个白色人形的头上:“之前我怕引起什么变故没敢试,现在好像不试不行了。” 我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木头人’的中间没有路,但应该能从旁边绕吧?” “你看那个——” 刘祈微微转头,用头盔侧面的手电筒,先照向了最左侧的“木头人”,接着光斑下移,照亮了它脚下的地面。 我下意识看过去,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刘祈的意思。 在那个“木头人”的两脚中间有个脚印,是我们刚才经过时留下的,而我们一路都是贴着墙走的。 换句话说,以那个“木头人”的站位和姿势来看,它一半的身体都在那堵看不见的墙里。 “这里的建筑能挡住我们,但是挡不住‘木头人’?” 我说出自己的猜测,下一秒突然觉得有点火大:“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之前发现衣服的时候也是!你丫上辈子是王八吗?这么能憋?” “你这个人好奇怪,我知道就要说出来吗?” 刘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还不需要和它们正面对抗,一个可能不会遇到的问题,说不说有区别吗?” “可是我们现在遇到了!”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 刘祈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接着又话锋一转:“而且比起吵架,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如果你没有办法,就真的只能杀一条路出来了。” “……”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刘祈,突然就不想要这个队友了,因为这家伙的磁场跟我太不合了! 刘祈喜欢以当下的效率为先,从不纠结还没遇到的问题,而我的习惯是未雨绸缪,这几乎就是两个极端。 这种性格差异导致的问题,很难评判谁对谁错,但这确实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现在我能依靠的只有刘祈,所以我还是调整心态开始思考:“歌声来源是固定的,这条路被堵死了,我们可以绕路走其他方向。” “……同意。” 刘祈只想了半秒就点头同意,接着毫不犹豫的端枪转身,朝着我们之前的方向继续出发。 不过现在多了“木头人”的威胁,我们只能分工合作——刘祈的耳力比较好,负责在前面寻找路线,我靠在他的背包上倒退着走,同时盯住那些“木头人”。 稍稍拉开距离后,我拍了拍刘祈示意他提速,可没想到拍完他居然停了下来。 我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背包上,下意识想要回头,反应过来又连忙忍住:“怎么了?” “前面有人——” 刘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中透着罕见的兴奋:“是赵武!” 第188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武?” 我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重名”,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转了过去。 刘祈正保持着躬身前进的动作,我的视线从他左肩上方掠过,几乎立刻就看到十多米外,两个“木头人”中间露出的一段人形。 那人同样穿着黑色作战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松动的头盔挡住了半张脸,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我在水下溶洞见过的赵武! 不过这个赵武看上去年纪更大一点,似乎他在“水下溶洞”之后又活了几年。 对此我只觉得有点惊喜,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确定全军覆没的只是第一支队伍,而赵武作为第三支队伍的成员,逃离出来似乎也很正常。 只不过当时那个处境,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出来的,难道是像我猜测中的杨佩宁那样,被“黑影”改造了身体之后,在一次次“溺亡”和“复活”中爬出来的? 我正想着,刘祈已经端着枪快速靠近,简单检查后朝我招了招手:“活着!快过来!” 我闻声也连忙凑了过去,同时刘祈已经把赵武翻过来,扒开眼皮用手电筒照了一下。 瞳孔有明显收缩,说明他现在只是浅层昏迷。 不过赵武的体温很低,我脱下张全那件外套给他盖上,又拿出一瓶水递给刘祈:“赵武是你的人?” “在这个梦境里是。” 刘祈接去水瓶,拧开以后先自己喝了一口:“你认识?” “在另一个梦境见过。” “那就难怪了——噗!”刘祈含了口水喷在赵武脸上:“构建这个梦境的时候,用了一部分他的记忆。” 话音刚落,赵武就在冷水的刺激下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我,眼神里只有陌生和茫然,毕竟这里只是他一部分的记忆,并且他认识的我是杨佩宁的形象,而不是我现在这张脸。 这让我的心里有点感触,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一方面我对赵武有些了解,知道他是一个不错的队友,另一方面是我们可以通过他,知道另一支队伍都经历了什么。 与此同时,赵武的眼珠迟缓的转动几下,看到刘祈之后立刻坐了起来。 “刘组……” 赵武下意识想要敬礼,话没说完又倒了下去:“对不起,我没完成任务……” “别说废话,我不爱听。” 刘祈把水瓶递还给我,又端起枪转过身去:“你来问吧,我盯着那些‘木头人’。” 我答应一声,给赵武喂了几口水才开始询问。 我本以为他们进来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有太多信息,可没想到他们的经历居然异常丰富。 这主要是因为张全,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张全的眼睛。 可能因为张全是四色视觉者,我们需要“观测”才会慢慢显形的建筑,在他眼中是有轻微色差的。 所以他们完全没有“找路”的烦恼,只短暂的惊叹了一会儿,就立刻投入到探索中了。 但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他们在缺口附近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没有发现“木头人”的异常。 等到发现危险的时候,他们已经陷入了“木头人”的重重包围,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注视可以让“木头人”静止,只能让张全找了个方向,然后一路杀了出去。 靠着强大的火力,赵武他们第一次脱离了困境,但这也消耗了大量的弹药,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剩余的弹药是绝对不够突围的。 无奈他们只能尝试近战击杀,赵武负责去试探“木头人”的实力,也是因为这次试探,他们终于发现“木头人”被看着就不会动了。 危机暂时解除,他们又立即改换策略,一路警惕的盯着周围继续探索。 我听到这,抬手示意赵武稍等,然后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听起来你们之后的过程会很顺利,你怎么会自己晕在这?” “我是被人打晕的。” 赵武一脸疑惑的表情:“当时我负责断后警惕,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醒来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我的武器和背包也没了……” “你确定?” 刘祈忽然回头看了赵武一眼:“你是被我们救醒的,睁眼发现武器没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我第二次苏醒……” 赵武的表情有点尴尬:“被打晕之后我醒过一次,本来想找其他人,结果走到这就累晕了。” “你撒谎——” 我和刘祈同时开口,稍稍一愣后,刘祈给了我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于是我又看向赵武:“看你的身体素质还不错,才进来一个多小时,怎么……” “一个多小时?” 赵武没等我说完就疑惑道:“你搞错了吧?我被打晕的时候,已经进来三个多小时了,我苏醒以后又自己走了三四个小时。” 似乎怕我不信,赵武还给我看了他的手表,我跟自己的手表对了一下,就发现他手表上的时间,比我的快了近10个小时! “蛋黄”和“蛋清”的时间流速不同? 我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叫上刘祈往远处走了几步,然后小声说了这个情况。 刘祈听完之后依然淡定:“两种可能——‘缺口’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或者他为了骗我们,提前把表调了。” “我认为是前者。” 我不假思索的笃定道:“他没必要骗我们,而且这种谎言没意义。” “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祈毫不掩饰对赵武的怀疑:“他说自己被人打晕,但被打晕的只有他一个——你觉得他有问题的概率大?还是另外六个人有问题的概率大?” “……” 我按着太阳穴没说话,在情感上我相信赵武,但如果从客观逻辑来看,确实是赵武有问题的概率更大一点。 “别想太多,试一下就知道了。” 刘祈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隐晦的指了指赵武:“带他一起走,路上你稍微露点破绽给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破绽?”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要拿我当诱饵?” “不然呢?” 刘祈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我:“我当诱饵他敢动手吗?” “……”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毕竟和刘祈比起来,确实是我看上去更好欺负一点。 “那就这么决定了。” 刘祈伸手过来拍了我一下,顺便把他给我的手枪拿了回去:“这东西在你身上不安全,有问题就大叫,我直接毙了他。” 我叹了口气表示同意,可是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一样。 是什么呢…… 第189章 谨慎的代价 让赵武吃了点东西稍作休息,我们三个人就继续出发了。 刘祈依然在前面探路,我架着赵武跟在后面,但我还要盯着那些“木头人”,只能倒退着走,于是赵武的胳膊就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如果赵武突然勒住我的脖子,我是绝对反应不过来的。 心惊胆颤的走了几分钟,我突然间脸色一变,但却不是因为赵武,而是我发现“木头人”的数量不太对劲。 从死胡同出来的时候,刘祈说有71个“木头人”跟着我们,但现在我能看到的第一排就有12、3个,而在它们身后,这样的大长排还有十几排! 这就是我之前忽略的东西。 在这座隐形的城市里,到处散落着“木头人”,注视能让它们保持静止,同时也会激活那些休眠状态的“木头人”。 于是在我倒退行走、并且保持“观测”状态的过程中,沿途的“木头人”会进入我的视线,然后被我的目光“激活”。 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恶性循环。 “刘祈!” 我急忙叫停刘祈,然后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 让我有些无语的是,刘祈又一次在我之前发现了这个情况,并且他这次依然没告诉我。 不过我已经对此习惯了,只翻了个白眼就继续问道:“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然我们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刘祈闻言叹了口气:“我发现以后就在想了,真没办法,不然早告诉你了。” 我一听这话顿时心头火起:“那你不更应该早点说,让我一起想办法吗?” 刘祈歪头看着我:“那你有办法吗?” “……暂时没有。” 我尴尬了一下,但马上就更加生气:“我这不是刚发现吗?如果你早告诉我,说不定就想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养成指望别人的习惯了?” 刘祈忽然收起所有表情,用一种严肃的眼神死盯着我:“想想你的身份,我现在可以提醒你,如果我死了呢?你一个人在这,要自杀还是继续?” “……” 我一时语塞,主要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教育我。 气氛随着我的沉默而尴尬起来,不过很快就被赵武打破了。 “组长,我有个想法——” 赵武虚弱的举了下手:“我昏迷这么久都没事,是不是说明它们没有危险?” “……” 我和刘祈对视一眼没说话,彼此的眼神都有些尴尬。 赵武沉迷于思考没有察觉,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要不要实验一下?如果确定没有危险,就不用在乎它们了。”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怎么实验?” 赵武指了指远处那些“木头人”:“闭上眼睛等它们靠近,如果感觉不对劲,睁开眼睛定住它们就行了。” 我挠了挠头没有表态,同时借着挠头的动作,隐晦的和刘祈对视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我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赵武说的逻辑没错,但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他昏迷这么久还没事,是因为他已经成了对方的人。 那样的话,他提出这个实验就是下套,想让我们自投罗网。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我们都知道注视能让“木头人”静止,如果这真是个圈套,未免也太不高明了。 但凡赵武有点脑子,就不会把我们当成傻子,至少他不会小看刘祈。 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测验,而且如果真被赵武猜中了,我们就不用担心来自“木头人”的威胁了。 想到这,我又给了刘祈几个眼神,也不管他看没看懂,就直接点头同意了赵武的建议。 随后我们三个人背靠背围成一圈,这样不管“木头人”从哪个方向靠近,我们都能在第一时间进行“观测”。 再之后就是等待了。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些“木头人”,用各种各样的姿势朝我们走来,那个场面或许会很诙谐,我觉得我很难笑的出来,不过刘祈应该可以。 虽然我不喜欢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刘祈的观察力确实很强。 倚仗着这种能力,他几乎可以提前预判所有情况,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意外,并且能在第一时间投入状态。 单从这一点来看,我甚至觉得刘祈比我更适合做观察者,也不知道联合政府为什么会让他做“锚点”…… “来了。” 左后方传来刘祈的提醒,我回过神就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人拖着脚步走路,距离大概有十米左右。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木头人”的速度比我预想中更慢,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们逃起命来也不会太难…… 我正乐观的想着,突然听见“呼啦”一声,接着头上就被盖了个什么东西。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开眼睛,发现是件黑色的外套,连忙抬手想要拿掉,结果手刚抬起来就被人抓住了。 “别拿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面前低声道,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全?” “是我。” 张全抓着我的手腕拉了一下:“都别睁眼!互相拉着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等一下!” 我反手拉住张全,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赵武:“赵武说他被人打晕了,你们那支队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别说这个!我……” 张全急切的催促道,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手枪上膛的声音打断了。 紧接着一支消音器探到我的眼前,把我头上的外套挑了起来,随后我就看到刘祈端着手枪和步枪,分别指住了张全和赵武。 “咱俩终于想一块儿去了?” 刘祈朝我笑了一下,又面无表情的看向张全:“赵武被人打晕了,我们已经听过他的版本,现在说说你的版本吧?” 张全只穿了一件半袖,冻的发青的脸上满是焦急:“别在这说行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想起那些“木头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它们果然跟过来了,不过距离我们还有七八米左右。 “不用着急。” 我笑了笑示意张全放心:“这些东西被人看着就不会动,我们……” “谁他妈管这些东西!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张全低声吼道,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焦躁。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刘祈完全不为所动,上前半步把枪顶在张全头上:“你现在很可疑,再不说就别说了。” 张全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可还没等他出声,我们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这一下震动极其猛烈,我幸亏拉着张全和赵武才没有摔倒。 等我反应过来稳住身形,就看到张全脸色惨白的望着天空,而他眼神里的焦急,此时已经完全被绝望取代。 第190章 都疯了 看着张全绝望的神情,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种反应不是因为张全,而是我身体的本能反应。 这里有东西在盯着我。 那道目光极其的纯粹且强烈,以至于我的身体跳过了“瘙痒”这个阶段,直接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好像所有毛孔都被插上了钢针一样! 出事了!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同时下意识的抬起头,沿着张全绝望的目光向天空看去。 其实我在刚进入“缺口”的时候就抬头看过。 当时天空铺着厚重的云层,又被充斥在这里的赤红光芒,镀上了一层类似火烧云般的、紫红色的妖冶色调。 而现在,厚重的云层像被子弹击碎的玻璃一样,以某个位置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出几百、甚至上千条曲折的缝隙! 刺眼的红光投下来,在丁达尔效应的作用下,如同一支支浸透了鲜血的箭矢那样刺向地面。 也是在我看到缝隙和红光的同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但我知道它只有一个,因为我只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它隐藏在云层后面,自身发出的红光透过云层,照亮了这个诡异的世界,而在云层出现裂缝之后,那些红光没了遮挡,所以会变得更加强烈…… 极度的紧张之下,我的大脑又开始走神。 但这种情况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我同时看到几条裂缝后面,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屮……” 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我忍不住的颤抖起来,那几条裂缝相隔几十米,藏在云层后面的东西只会更大! 绝望像是贪婪的蚂蚁,疯狂且快速的吞食着我的理智。 我想逃跑,可是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根本不听我的使唤。 我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天空,眼看着云层上的裂缝不断扩大,任由那刺眼的红光投在我的脸上、身上,将我的视界染成一片赤红。 赤红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刘祈、张全、赵武,甚至是“木头人”和隐形的城市……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缥缈的声音轻轻敲击着我的耳膜,在这种类似“出神”的恍惚状态下,我终于听清了那个女声在唱什么—— “finis est initium……finis est initium……” 她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歌词,时缓时急的节奏,赋予它一种特殊的美感。 我静静的听着,感觉灵魂在这歌声中得到了升华。 我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但同时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怒气、甚至可以说是戾气,正在我的心底迅速滋生—— 为什么我要面对这些危险……是因为张全? 如果张全直接告诉我们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会按他说的先走再问……吗? 不会,因为刘祈太谨慎了。 如果刘祈不执着于赵武被打晕的真相,即使我有所怀疑,他也可以强硬的让我离开这里。 如果刘祈不派人带张全来到这里,他们就不会失联,我也不需要以身犯险。 对,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刘祈! 刘祈……该死! 心底的戾气陡然爆发,我猛地转头,看着红光中皱眉望向天空的刘祈,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他。 “都是你的错!” 我大叫一声扑向刘祈,两个人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 “都怪你!是你害死我们的!是你!” 我怒吼着想要掐死刘祈,可右手被人死死拉住,我挣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刘祈脖子上跳动的青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嗜血的冲动。 可就在我想要咬断他喉咙的时候,突然间后脑一疼,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被寒冷唤醒。 我首先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接着我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片黑暗。 不是那种没有光亮的黑暗,而是有光亮透过某种黑色的隔层,营造出的一种颜色较浅的黑暗。 “醒了?” 一旁传来张全的声音,我转过头,隐约看到他侧躺在我身边,朝我递来半瓶拧开的水。 “我怎么……” 我接过水瓶下意识想要起身,可刚起到一半就撞到什么东西,同时有一束赤红的光芒透了进来。 “别动!” 张全急忙把我按了回去,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扯了几下,将那束红光重新挡在了外面。 不过借着那一两秒钟的光亮,我还是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窝棚,面积大概有四平米左右,四角用步枪插在地上充当支架,所以高度十分有限。 周围“墙壁”是刘祈那种半人高的背包,顶部是很多件黑色外套,用自带的拉链做了连接,衣摆领口的位置没有拉链就堆叠起来,刚才被我“撞开”的就是一处领口。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眨了眨眼,适应重新黯淡的光线后,就发现这里只有我和张全两个人:“其他人呢?刘祈呢?赵武呢?” “不知道……” 张全调整着堆叠的领口,隔了几秒才继续道:“可能死了。” “你说什么?!” 我脸色一变,脑子里有个“我咬断了刘祈喉咙“的画面一闪而过:“……是我干的?” “要点脸,你跟我打都够呛,更别说他们两个了。” 张全试图表现出轻松地状态,但又实在轻松不起来,结果就变成了一种类似葬礼致辞的感觉。 可我现在满脑子问号,根本没心思嘲笑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怎么说呢……” 张全抿嘴皱眉的思考了几秒:“你们都疯了。” 我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心里突然出现的那股戾气:“是因为天上那个东西?” 张全点点头:“它可以影响人的心智,赵武被打晕也是因为它,当时云层出现了几条裂缝,那种红光一透下来,所有人就疯了一样的互相攻击。” “我没办法只能先避开他们,后来听到没声音了想回去找人,结果他们都不见了,只有一地的装备,我捡回来搭了这个窝棚,再去找人就遇到了你们。”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刚醒过来,我的脑子有点迟钝,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对:“红光能让人发疯,你怎么没事?” “我说了你别不信——” 张全的表情忽然有点神经质,指了指上方小声说道:“我怀疑那种红光是一种‘目光’,被它看到的人才会发疯,所以我用外套把自己盖住了。” 我想起之前捡到的外套,似乎能佐证张全的说法,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第191章 虚与委蛇 直觉告诉我张全有问题,所以我没把这种怀疑表现出来,而是借着喝水的掩护暗自思考—— 首先是张全的行为逻辑。 他认为红光是一种“目光”,被看到的人就会发疯,所以他用外套盖住自己、或者搭建这个窝棚,都是为了躲避那道目光。 这个逻辑乍看没有问题,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鸵鸟行为。 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个“鸵鸟战术”真的有用,这个窝棚的面积也很有问题。 窝棚顶部用了四件外套,之前我捡到一件,张全在我头上盖了一件,赵武身上穿着一件,他们那队的七件外套已经齐了。 而这四件外套所能遮挡的面积,只够我和张全勉强藏身,也就是说他在搭建窝棚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两个以上的幸存者该怎么办。 如果换成别人,还可以解释为太过紧张,所以没想那么多。 但张全能用一百多次循环,摸索出冒充肖海和我联系这种方法,并在之后的每一次循环中,严格执行他的计划,足以说明他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性格。 两个信息放在一起,我只能得出一种解释——张全早就知道幸存者不会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他和我。 其次是这些外套的来源。 我们找到赵武的时候他穿着外套,说明在他晕倒之前,并没有“躲避目光”这个想法。 而赵武被打晕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始互相攻击,即便张全发现了这个办法,其他人会乖乖听话把外套脱下来吗? 如果他们真的乖乖听话,这里就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他们没有听话,这些衣服就是风消雨歇之后,张全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 “你真没看到过其他人?” 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质疑,毕竟我刚才思考的时间不短,如果不说点什么,张全有可能会起疑。 见张全摇头,我立即露出怀疑的表情:“不能吧?这里除了那些白色的人形,没什么能遮挡视线,哪怕是尸体倒在地上,也能从很远就看到吧?” “那是你们,我的眼睛不一样。” 张全叹了口气,已经没了之前向我炫耀时的得意,反而有种乞丐捡到10万元的消费券,却发现是“兰博基尼专用”的无语。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紧跟着又话锋一转:“我发疯的时候,是你把我打晕的吧?当时其他人什么情况?” “跟你差不多。” 张全不假思索道:“当时你想咬刘祈,我刚把你打晕拖走,赵武又扑过去跟他打起来了,我本来想阻止,结果——” 张全说着掀开上衣,给我看他右边肋骨上的淤青:“赵武就随便一挥手,我肋骨差点断了,没办法,我只能先把你带回来。” 我看着那块淤青,再次感觉不太对劲。 赵武的身体情况我还算清楚,两次昏迷之后他几乎虚脱,所以之前扶着他走路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我身上的。 不过我想起自己的经历,那种红光、或者是歌声,似乎可以放大负面情绪,让我们陷入到一种极致的愤怒、甚至是仇恨当中。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连我都能扑倒刘祈,赵武把张全打成这样,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谢谢你救我。” 我真诚的朝张全笑了一下,但这不影响我怀疑他:“这个窝棚在什么位置?我想回去找找,说不定他们没死。” 张全没有马上回答,拿起我的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才道:“现在不行。” 我一怔:“有什么说法?” “它还盯着我们呢。” 张全又指了指天空:“我们出事的时候只有几条裂缝,两三分钟就没事了,刚才那次估计有一千多条裂缝,得多等一会儿才行!”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要等多久?” “……几个小时吧?” 张全想了一下回道,又指了指周围的背包:“物资都在咱们这,不用担心没东西吃,而且其他人看不到建筑,如果有人活着,看到窝棚也会过来的。” “有道理。” 我点点头没再坚持,一方面是张全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是这里的温度太低,我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一般,低温更是让我雪上加霜。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现在都不是和张全对峙的好机会,我只能先虚与委蛇,至少要等找到刘祈、或者其他的队员之后。 于是我又在地上躺了下来,张全也没再说什么,时不时把衣服打开一条缝隙,似乎在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就这么等了近三个小时,我感觉自己都快冻僵了,张全终于拍了拍我:“走吧!” 话音没落,张全一把掀开外套,我就看到天空果然已经恢复了正常。 接着张全又拆下了两件外套,我们像挡雨似的盖在头上,朝着之前出事的地方出发了。 不得不承认,张全的眼睛确实厉害,他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左拐右绕一下,而他绕过的地方确实都有隐形的建筑。 十多分钟后,张全在一群“木头人”的附近停住脚步,先看了眼天空,确定没有异常才回头看我:“我就是在这打晕你的。” 我下意识想要验证,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没必要。 这里的建筑需要我持续注视才能看到,而我之前没有注视的时间,也就不知道当时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接着我又看了那群“木头人”中间,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我们的人,结果却发现了别的东西。 那是用一根香烟,掰成三节之后组成的箭头。 这个地方可能只有刘祈一个人抽烟,而他能留下标记,说明他现在已经恢复理智,只是不知道这个“理智”的代价是什么…… 想到赵武可能已经死在刘祈手上,我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留下记号的人。 “去那边看看吧。” 我指了箭头指示的方向,正想叫张全找路过去,转头却发现他脑门上多了一个红点。 由于充斥在周围的赤红光芒,那个红点看上去很不明显,我刚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小心”两个字刚到嘴边,我就听见“嗖”的一声轻响。 紧跟着张全触电似的浑身一震,额头红点的位置变成一个血洞,甚至还有半块头盖骨飞了出去! 第192章 不死之身? 砰! 一声闷响,张全重重的倒在地上,被子弹绞碎的脑浆混着碎骨,像喷泉一样从他颅骨上的破口喷溅出来,在地上抹出了红白相间的一片。 我呆愣愣的看着,还不相信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几秒钟后,那种粘稠液体缓缓流动的“咂咂”声,让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紧跟着就跪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我的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吐出来几口清水,但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却不会因为我没东西吐就有所减轻。 干呕了几分钟,等我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面前多了一双靴子。 我愣了一下,缓缓抬头朝上看去,就见刘祈嚼着烟草、扛着步枪,正一脸随意的看着我。 “别自卑,第一次是这样的。” 刘祈见我看他,微笑着递来一支烟:“来一根?亲测管用。”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好像刚才连大脑都一起吐出去了似的。 刘祈索性直接把烟塞到我的嘴里,又拿出他那只dupont的ligne 2帮我点燃。 烟草味儿飘散开来,我下意识吸了一口,烟雾的刺激让我的嗓子一阵发痒,下一秒直接剧烈咳嗽着把烟喷了出去! 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咳完以后我真觉得好了不少。 再抬头,就看到刘祈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是这个反应。 “你……” “第一次,是这样的。” 刘祈没等我骂他就耸肩道,接着又捡起那支烟递了过来:“还要吗?” 我擦着眼泪摆了摆手,刘祈掐掉火头儿和滤嘴,又把剩下的部分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你的烟瘾好像突然变大了。” 我喘着粗气看他:“之前看你嚼烟,我以为你是怕点火引来麻烦,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我的口香糖吃光了。” 刘祈想了一下随意笑道,那个表情就差把“我撒谎”写在脸上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因为我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为什么杀张全?” “他有问题。” 刘祈说着放低枪口,在张全心脏的位置又补了三枪:“有五个伙计被他杀了。” 子弹钻进张全的身体,弹头携带的动能让他颤抖了几下,莫名给我一种他马上就要活过来的感觉。 我连忙别开目光:“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恢复正常的?” 刘祈“啧”了一声:“你的措辞有问题,我不是‘恢复正常’,我从来就没异常过,不然你扑过来的瞬间,就会被我扭断脖子。”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夸你厉害?”我又白了刘祈一眼:“到底怎么回事!” “叫唤什么?你更年期啊?” 刘祈盘腿坐到地上,没等我开口又严肃道:“那种异象出现之后,我感觉歌声也变得清晰了一点,然后我突然开始暴躁——你也是这个情况吧?” 我点点头,刘祈又道:“当时我感觉不对,正想问问你的意见,结果你突然就扑过来了,我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张全有问题的。” 我看了张全的尸体一眼:“怎么说?” “你扑过来之前,他是这个样子的——” 刘祈用一种呆滞的表情抬头望天:“看上去他像是被吓住了,但在你扑过来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把你打晕带走了。” 我转了转眼珠:“他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之前的呆滞是装的?” “没错。” 刘祈点点头:“我发现不对以后想去救你,结果赵武那小子又过来了,我解决他费了点时间,再想找你的时候,已经没人了。” 我心头一颤:“解决?” “打晕而已,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刘祈说着,拿出手机递给我:“密码六个0,你按照指示走,大概十分钟就能找到赵武,他会保护你的。” 我接过手机解锁,就看到屏幕上有份备忘录,写着“直行25步左转”、“直行70步右转”之类的。 看着看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保护我,那你呢?” 刘祈没理我,又把他的步枪递了过来:“这是准星,眼睛、准星和目标三点一线就能打中,或者用激光瞄准也行;这个是保险,打开以后才能击发……” “你等会儿!” 我连忙把枪推回去,神色古怪的看着刘祈:“我怎么感觉你像交代遗言似的?” 刘祈笑了笑吐掉烟丝,又重新拿出一支烟扔进嘴里:“我个人建议你赶快离开这里,但我知道你不会听话,所以我要确定你有自保的能力。”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我一愣,下意识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发现张全竟然坐了起来! 他像仰卧起坐一样缓缓抬起上半身,越过某个重心点之后,脑袋随着惯性往前一甩,又是几滴脑浆落在了地上。 但我现在已经没心思呕吐了。 我死死盯着他头上被子弹掀开的缺口,能清晰看到他的大脑只剩三分之一左右。 更不要说他的心脏还中了三发子弹,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活动! 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同时伸手想去抓刘祈,却发现他还是坐在地上一脸淡定,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 还没等我问怎么回事,又看到张全伸了个懒腰,接着把手指伸进颅腔里搅了几下,抬头朝刘祈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刘组长,下手太狠了吧?” “我觉得还行,你这不是没死吗?” 刘祈笑了笑,突然调转枪口又是一串连射,直接把张全的脸打了个血肉横飞! 张全“噗通”一声仰面倒地,刘祈又像没事人似的,转身把步枪递给我,同时递来一个备用弹夹:“正好教你换弹,卸弹夹的时候要按住这个地方……” “这他妈是重点吗!” 我大叫一声,浑身打颤的指向张全:“他刚才活了!还说话了!你看不到吗!” “看到了啊,我不是开枪了吗?” 刘祈一脸淡定,给步枪换了弹夹以后扔到我怀里,接着又从后腰拿出一支手枪:“你快去找赵武,我在这看着他。” “……” 我抱着步枪呆愣愣的看着刘祈,刚才这一段的槽点实在太多,我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了! 第193章 闷葫芦 张全在失去三分之二的大脑、心脏中了三发子弹的前提下,坐起来像没事人似的说了句话。 而刘祈似乎对这“死而复生”习以为常,唯一的反应就是又给张全补了半梭子子弹。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这让我感觉大脑一片混乱,甚至可能比张全的脑子还乱。 “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刘祈见我抱着枪一动不动,很是无语的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我就简单说一下吧。” “为了方便你理解,我先做一个类比——梦境世界的是一个程序,而我们是作为‘数据’,存在于这个程序中的。” 刘祈说着,用手枪指了指天空:“天空出现异变的时候,我发现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所以我猜测云层上面有某种东西。” “你也发现了吧?它会放大我们心中的负面情绪,所以我怀疑这种东西像‘蠕虫病毒’一样,可以侵入‘程序’,吞噬、并修改我们的‘数据’……”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所以为什么没放大你的负面情绪?” “因为我没有情绪。” 刘祈笑了笑,眼神却像死水一样的平静:“当你在一段足够长的时间里,不断经历同样的单调重复,你也会慢慢失去‘情绪’这种东西的。” 我知道刘祈说的没错,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刘祈又拿出一支烟扔进嘴里:“其实刚进入这个地方,我就感觉意识恍惚,身体也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所以你才开始嚼烟,你需要强烈的刺激来保持清醒!” 我反应过来变了脸色,同时也对这个闷葫芦彻底无语了:“你当时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刘祈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当时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 我又是一阵无语,虽然刘祈说的很轻松,但能把这几点联系起来是很不容易的,他肯定一路上都在琢磨,同时还要探路、警戒和保护我。 我想起先前对他的怀疑,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苍白,索性装成没发现:“所以我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你是观察者,有什么‘数据防火墙’之类的?” 刘祈随口猜测道,又摆手示意我别插话:“我打晕赵武之后想去找你,结果先遇到了张全,当时我只想把他控制起来,不小心被他在脚腕上抓了一下——” 说着,刘祈把靴子脱了下来,我这才发现他的两只脚,都变成了“木头人”那种纯白、没有丝毫细节的模样。 我脸色一变,想起张全之前碰了我几下,连忙检查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变化才松了口气:“这是什么情况?” “张全掠夺了我的‘数据’。” 刘祈又把靴子穿好:“后来我给了他一枪,以为把他解决了,再出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另外五个伙计的尸体,它们已经变成了‘木头人’。” “所以你才有了那个‘蠕虫病毒’的想法?”我听到这忽然紧张起来。 “我们作为数据存在于梦境中”,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所以无论是“锚点”,还是梦境里的npc,都会随着程序的运转,在某种层面上实现永生。 可是如果张全、或者说云层上的东西真能“掠夺数据”,那么被掠夺的“数据”会随着梦境重启而恢复吗? 如果不会,岂不是说明刘祈真的会死在这里? “别太担心,梦境重启之后,我的数据可能也会复原。” 刘祈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没什么把握。 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你的脚还有知觉吗?” “一直到这都没知觉。” 刘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中段:“这种变化还在继续,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所以我只能在这盯着他,从之前变化的速度来看,我最多还有半个小时。” “……” 我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我没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化。 可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刘祈就会完全变成“木头人”,所以我没时间去验证“蠕虫病毒”的猜想是对是错,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刘祈完全变成“木头人”之后,他的数据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梦境当中,也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我不能让他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他,但以我的体力,想把他从这里带走是不现实的。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却始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直到我看见了怀里的步枪。 只要我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上一枪,这个梦境就会立即重启。 或许被掠夺的“数据”不会恢复,但至少梦境重置,能让我们脱离这个危险的处境。 这不只是为了刘祈,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 张全没有掠夺我的“数据”,可不代表他做不到,况且还有云层上面的那个东西。 唯一的问题是,我还没有把自己逼疯,如果现在脱离梦境,我就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应付二类观察者的鉴定了。 两难的抉择,让我的太阳穴又开始胀痛起来。 “走吧,不用管我。” 刘祈突然伸手过来拍了拍我,因为他的腿已经无法活动,整个身体几乎是对折起来的:“其实就算没有这次意外,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一怔:“什么意思?” “他的‘数据’早就出现问题了。” 张全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的脸上至少中了二十几枪,这让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奇怪。 刘祈迅速抬手补了一枪,接着转头朝我笑了笑:“快走吧,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赵武会带你过去——下次入梦我去找你,到时候再慢慢聊。”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刘祈:“他说你的‘数据’有问题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没有,他胡说八道。” 刘祈又露出那种明显撒谎的表情,没等我质疑就把手枪顶在了头上:“你再不走我就自杀,然后你自己解决这堆烂摊子。” “你……” 我一阵气滞,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刘祈的眼神告诉我,我再不走他真的会开枪。 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步枪站起身来。 “开枪的时候,记得把肩托顶在肩膀上。” 刘祈拍着自己的右肩提醒道,想了想又露出个释怀的笑容:“还是那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晓星,就说我和她妈妈都很爱她。” 我听见这话心里一颤。 “你这是没想让我走啊……” 我抱着枪坐到刘祈身边,不等他开口又一摆手:“我有办法了,信我就闭嘴。” 第194章 直面黑手 刘祈微微皱眉看着我,“咔”的一声扳下了手枪击锤:“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那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我瞥了他一眼,打开步枪上的保险,把枪口顶在了下巴上:“大不了一起死,到时候梦境重启,大家都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别天真了行吗?我已经中招了——” 刘祈冷着脸掀开上衣,那种诡异的变化已经蔓延到他的腰部:“‘蠕虫病毒’吞噬的‘数据’可能无法复原,到时候我只剩半个身子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我嗤笑一声,可是心里完全笑不出来:“半个身子没那么糟,就算只剩下头能动,也要坚持活下去……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刘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片刻后慢慢把枪放了下去:“你有什么计划?” “现在不能说。”我看向天空厚重的云层:“被听到就没用了。” 刘祈歪着身子把耳朵凑过来:“你可以小声告诉我,我不知道计划就没法信你,我不喜欢被人隐瞒。” “你有脸说这种话?” 我把刘祈的脸推了回去,顺便按住他的手枪,因为我看到张全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下一秒,张全触电似的身体一颤,再次慢悠悠的坐了起来。 “别动!我有话问他。” 我更加用力的按住刘祈,同时下意识看向张全,但还不到一秒,我就开始后悔自己长了眼睛。 或许是为了替同伴报仇,刘祈补枪的时候几乎全朝着张全的脑袋招呼。 尤其是那半梭子连射,几乎把张全的脑袋完全打烂,翻开的皮肉下露着浅粉色的骨头,左眼爆裂、右眼被几根白色的神经挂在眼眶外面,随着他动作微微颤悠。 “呕……” 我干呕了一下,连忙把目光落到张全脖子的位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张全点点头,那颗眼球在我的视线里晃了一下:“你们不需要仇视我,我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棋子而已。” “但你确实骗我了。” 我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以前看你总穿那件军大衣,我还以为是你体寒怕冷,现在想想,是因为你要经常把外面的人骗进来吧?” “呼——” 张全应该是想叹气,但他的脸颊已经被子弹撕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膜,气流快速经过的时候,忽然发出了一种响亮的“呜呼”声。 诡异的气氛里多了一丝滑稽。 空气凝固了半秒钟后,张全用一个“开花”的姿势捂住脸颊:“唉……你这样说就太冤枉我了。” “咳!” 我干咳一声掩饰笑意:“怎么说?” “以前我是真的想帮你,也真的希望你能帮我,但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我才知道我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张全抬手指了缺口的方向:“当我踏上这片土地,我的记忆里突然多了一些东西……不,不是多了,它们原本就在那儿,只是我以前一直没发现。”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是祂糅杂了那些破碎的意识,让我诞生在这个地方,而祂却因此耗尽神力,永远被困在这片荒芜之地。” 我听到这心头一动,之前我以为张全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将这片空间称作“荒芜之地”,似乎并不了解“梦境世界”这个概念。 这让我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 张全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棋子,而那个东西需要创造“棋子”,就意味着有一些事情,是它靠自己做不到的。 换句话说,它受到了某种限制,而这种限制的来源…… 我抬眼看向天空,开口却是问张全道:“你杀了那五个队员,掠夺他们的‘数据’,是为了帮它脱困?” “不只是他们五个,但我只是一个棋子,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做。” 张全摇摇头,惯性绷断了脆弱的神经,那颗眼球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以后停在我的脚边,涣散的瞳孔还死死的盯着我看。 我心里一阵慌乱,不动声色的把眼球踢开:“那你要做什么?” “把祂赐给我的神力,分享给所有人——” 张全的语气突然敬重起来,右手按在胸口上,左手伸向周围那些白色人形:“他们已经得到了神力,接下来就轮到你们……” “不要行不行?” 我不等张全说完就打断道:“我们就是没什么理想的废人,摆烂惯了,不想要什么神力。” 张全破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他怔了一下:“你们……” “我没问你,我在问它。” 我望着天空厚重的云层,气沉丹田大声喊道:“不要行不行啊?” 天空没有回应。 “真他妈能装。” 我嗤笑一声,调转步枪顶在自己的下巴上,同时右手拇指搭上了扳机:“再不说话我就轰掉自己的脑袋。” “你疯了?”刘祈脸色一变,咬着牙低声急道:“拿自己的命威胁别人?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跟你学的。” 我瞥了刘祈一眼,随后冷笑着看向天空:“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误导我穿越时间的‘第三者’也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但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所谓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封闭的‘沙盒’,而这个沙盒的钥匙就是我。” “你想离开这里就必须通过我,但张全奈何不了我,所以你让他把我带走,带到你所在的地方,好让你能亲自处理我——” 咻! 我突然扣下扳机,弹头擦着我的耳尖掠过,同时我看到整片天空上的云层都颤了一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天空躁动的云层,像个疯子一样狂笑起来:“我猜中了!你的故弄玄虚没用了!只要我轰掉自己的脑袋、再也不来这个世界,你就会被永远的困在这里!” 说着,我重新用枪口抵住下巴,灼烧的疼痛,让我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走火击发。 “你小心……”刘祈脸色一变,急忙伸手过来拉我,却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我像个准备同归于尽的疯子,用一种病态的狂热眼神看着天空,仿佛我的视线像箭一样穿过云层、直接和那藏在幕后的“黑手”对视。 “再不说话,老子让你永远闭嘴!” 第195章 艺术来源于生活 我的嘶吼声回荡在天地之间,甚至一度压过周围那些诡异的声响。 天空没有回应,赤红的厚重云层翻涌着,像被绞碎煮沸的番茄脑花浓汤。 “这是你逼我的。” 我用左手向天空做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扣住扳机的手指正要用力,刘祈忽然“嗯?”了一声,接着像个卧床多年的病人终于痊愈似的,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好像成功了……” 刘祈脱掉靴子,脚上的皮肤因为低温而有些发青,不过确实已经恢复正常了。 可惜,人类的本性就是贪婪的。 让刘祈恢复正常是它的让步,但这对我想要的来说,还远远不够。 “把你的狗屁神力全收回去!” 话音落下,周围所有的“木头人”忽然行动起来,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似的,排着整齐的队列朝着某处走去。 我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有道冲天而起的光柱,是刘祈刚进入缺口的时候,用手电筒和水瓶制作的光标。 光柱看上去非常微弱,似乎电量已经快要用尽。 但这是不对的。 刘祈当时说过,那只手电筒只能续航6个小时左右,而现在距离我们进入这个地方,已经差不多10个小时了。 这让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或许的“时间流速不同”只是一个幌子,实际情况是我们的动作被放慢了,所以体感上的时间流速更快。 而手电筒不存在“体感”,自然也就按照正常的速度耗电。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漏洞,那就是我看过我和赵武的手表,是存在明显时差的。 如果手电筒不受影响,手表应该也不会受到影响,还是说它让我们产生了某种幻觉,导致我们看到的时间,并不是手表实际显示的时间…… 我的思绪到这就断了,因为那一大群“木头人”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 我咬了咬牙,继续向天空提出了第三个要求:“我要见你!” 这是张全给我的灵感。 他说以前的我,像箭一样直奔目标、无视其他,那我就不妨按他说的试一下。 可还没等天空有所回应,刘祈先猛地拉了我一下:“你真疯了?现在我已经没事了,赶快叫上赵武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你们的死活关我屁事?”我冷冷的看了刘祈一眼:“反正你们又不会真死,别耽误老子办正事!” “你……” 刘祈面色一沉,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忿忿的跺了下脚没有说话。 “我可以带你去。” 张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贴着裤缝向我深鞠一躬,把他所剩不多的脑浆全都泼在了地上:“这是我原本的任务,但只有你一个人能去。” 我没理会张全,继续用一种绝不妥协的眼神望着天空。 张全想说什么,忽然微微偏头把耳朵朝向天空,片刻后侧身虚引了一下:“请随我来。” 说完,张全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同时天空中翻涌的云层也恢复平静。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刘祈走过来默默接走步枪,顺便把我的胳膊架在他肩上,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道:“演的挺累吧?” 我苦笑一声,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看出来了?” “你能因为晓星留下来,不会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刘祈把步枪挂上左肩,腾出右手搂住我的腰,用一个类似拉丁舞的动作把我抱了起来:“不过前面那段确实没看出来,我真以为你疯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我有几个反社会人格的病人。” 我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能没有,我不知道我的记忆有多少是真的。” 后面刘祈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发疯真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事,尤其是朝着天空大喊大叫那段,我喊到一半就感觉缺氧头晕,后面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撑着。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慢慢感觉到意识开始聚拢,回过神才发现又多了一个人。 是赵武,他和刘祈一左一右的把我架在肩上,以至于我的脚几乎是悬空的。 我缓了口气看向刘祈:“放我下来吧。” “不累了?” “累……”我扭动着挣扎了几下:“但是我肩膀快断了。” “……抱歉。” 刘祈愣了一下放开我:“主要是你刚装完,转头就被人背着走,好像有点跌份儿。” “拖死狗似的也没好哪儿去。” 我翻着白眼活动了一下肩膀:“我们走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分钟。”赵武在一旁轻声道,视线掠过我看向刘祈:“组长,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方向不是……” 刘祈没等赵武说完就点点头,接着朝我投来个复杂的眼神:“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发现了一点东西吗?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我稍稍一愣,正想问他什么意思,前面带路的张全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 张全向我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转头就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面积极大的深坑。 深坑是梭形的,两端顶点的距离足有一公里以上,两条弧线的顶点距离,也差不多有五百米。 我被刘祈搀扶着走到边缘,就看到深坑的落差有百米左右,边缘利用土地雕出了一条楼梯,盘旋着向下通往坑底。 坑底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先前消失的“木头人”都在这里,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分辨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坑底正中心的那个东西上。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的、正圆形的底座,直径有二百米左右,但在底座周围,还有无数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延伸出来,让它的面积看上去大了一倍有余。 底座之上,是一尊纯白色的雕像,顶部只比地平面矮了一点。 它不像“木头人”那么粗糙,反而有着极其丰富的细节,以至于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差点以为它是活物。 如果底座是凝固的墨汁,那么雕像的部分就是冻结的牛奶,又或是世间最优质的羊脂白玉。 它温润、通透,甚至连周围的赤红光芒都不能染它分毫,它就像一朵血沼里长出的莲花,在这肮脏、邪恶的氛围中,倔强的散发着莹莹光晕。 朦胧的光晕笼罩着雕像,隐约透露出一种“圣洁”的气息。 但我此刻完全感觉不到圣洁,因为我不止一次的见过这个形象。 第196章 欲速则不达 众生的图徽、秦玉林的纹身、还有水下溶洞里,那个出现在黑暗之中的黑影。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这个形象,但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细节—— 在雕像的最下方,是一双人类的腿在盘膝打坐,可是在它的腰部之上,却承托着三个不同朝向的躯干。 首先是正对着我的人类躯干,它体型匀称、慈眉善目,低垂的眼眸微微睁开,仿佛一位真正的神明那样,慈蔼的俯瞰着世间生灵。 而在它的左后方,却是一个野兽的形象,我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但它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不同于人类躯干的匀称,这个野兽的躯干有明显的、异常发达的肌肉线条,但所有这些都被一种鳞片似的花纹覆盖着。 它的头像是某种蜥蜴,又或者是剥了皮的狼,两颗长满倒刺的獠牙穿透脸颊,向上弯曲扎进眼窝之后,又从它的后脑顶端刺了出来。 可它看上去没有丝毫痛苦,反而带着一抹陶醉的邪笑,长着锋利指甲的双手向前伸着,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攥在手里,然后全部碾压粉碎。 随后刘祈又扶着我朝右侧走去,在人类躯干的右后方,是一尊木乃伊似的干瘪躯干,而且风格和另外两尊有明显不同。 另外两个躯干无论神圣还是邪恶,都透着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与强大。 可这个干瘪的躯干身姿扭曲、表情狰狞,仿佛正在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它枯瘦的双臂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来帮助它脱离那个梦魇般的无边地狱。 三个风格迥异的躯干,从同一个腰部延伸出来,而且三个躯干的尺寸基本相同,说明在它们之间不存在主次之分…… 我皱眉看着这座雕像,试图理解它所表达的含义,但很快就发现我根本理解不了,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常规的表达形式。 “我们走吧。” 张全的声音传来,我回头就发现他已经站在了台阶上。 我收了收心思,示意刘祈扶我过去,赵武见状也想跟上,但被刘祈拦住了。 “居高警戒——” 刘祈把步枪交给赵武,又用一种威胁的眼神看向张全:“有问题就毙了他,记得多开几枪。” 赵武拉了下枪栓当做回应,张全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用他仅剩的半张脸笑了一下,随后便自顾自的向下走去。 我朝刘祈苦笑了一下:“看来你的威胁没起作用。” 刘祈叹了口气,眼神无奈的看向那座雕像:“没办法,总不能让他朝那玩意开枪吧?” 我俩苦涩的相视一笑,随后跟着张全一起走下阶梯。 下台阶是不费力的,但也要看实际的长度,这条台阶沿着深坑边缘向下盘旋了四层左右,我们整整走了十分钟,却连第一层都还没有走完。 刘祈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怎么还没到,不会有陷阱吧?” “没陷阱——”我摇摇头,顺便回头看了一眼:“大概还有21公里。” “多少?!” 刘祈惊了一下差点踩空,稳住身形以后,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二十多公里?!” 我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整个深坑是椭圆形,周长公式为2πb+4(a-b),也就是2倍短半轴为半径的圆形周长,再加上4倍的长短半轴之差。” “短轴长度500米、长轴1公里,代入公式得出一周长度5570米,四层台阶就是米——再算上台阶的坡度,实际路程只会更长。” “哈——啊!” 刘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是要走几个小时的意思呗?” 我点点头没说话,刚才的计算让我的稍微清醒了一点,但却解决不了我体力告急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这个诡异的地方,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差了,之前那场“表演”耗费的体力,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旦接下来发生什么意外,我这种身体情况是来不及反应的。 刘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疲惫,突然把背包换到身前,然后把我从地上背了起来。 我一愣:“你干什么?” “提速。” 刘祈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没时间浪费在路上。”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动。 刘祈之前就说过他坚持不了太久,张全也说过他的“数据”早就出现了问题,当时我问他怎么回事,可他死活就是不说。 我正想再问一次,可刘祈没给我这个机会,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直接大步流星的朝着下方跑了出去! 呼—— 耳边响起一道风声,我再看清的时候,就发现我们已经越过了张全,而且在惯性和坡度的双重作用下,刘祈的速度还在越来越快! “你干什么?!” 我一瞬间吓得脸都白了:“这个速度会停不住的!” 刘祈奔跑着没理我,很快我们就来到第一个急转的拐角处。 我暗暗咬牙,已经做好了撞个半死的准备,可没想到刘祈突然用左手在墙上一撑,距离急转还有十多米的时候,直接纵身跳向了下一层台阶! 幸好急转的角度很小,这个位置上,两层台阶中间只有三米多远。 借着惯性和高度落差,刘祈顺利落到下一层台阶,同时偏转身形用肩膀蹭了下墙壁,居然借利用了这股惯性继续加速。 几分钟后,我们又来到第二处急转,刘祈依然如法炮制,而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的借力用力也更纯熟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跑到第三层阶梯的时候,刘祈似乎也撑不住了。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脑子里不祥的预感刚有个萌芽,两个人就一起向前扑倒,沿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 幸好我们距离下一处急转不远,只滚了不到二十米,就撞在墙上停了下来。 头盔和防弹衣的防护,让我没有伤的太重,但还是眼前发黑的瘫在地上,足足缓了五分钟,才说出了第一句话:“刘祈……你他妈是卧底吧?” “抱歉,出了点意外。” 刘祈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艰难转头想要骂他,却看到他搭在我身上的右腿,突然凭空消失了! 那是一种完全的“消失”,那一瞬间我甚至连重量都感受不到。 但只过了半秒钟,他的腿又重新出现,沉甸甸的压的我喘不过气,仿佛刚才只是我摔晕后的错觉。 第197章 压力山大 我还在恍惚的时候,刘祈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往下走了一级台阶,又指了指后背示意我自己上去。 “不麻烦了!” 我龇牙咧嘴的连连摆手,回头就发现张全刚经过上一个拐角,只比我们落后了两公里左右。 这让我顿时有点无语,感觉这一跤摔的有点太不值了。 暗骂刘祈不靠谱的同时,我又想起刚才看到那一幕,随即试探问道:“你没事吧?我刚才好像看到……” “什么事都没有。” 刘祈不等我说完就冷声打断,然后独自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 我顿时一阵火大,他这个态度明摆着就是有事,而且我还没说完他就表示否认,说明他很可能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站住!” 我几步追上刘祈,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你的腿消失了。” “你看错了。” “不可能!” 我心头火气,一把抓住刘祈的衣领:“我为了救你差点轰掉自己的脑袋,别他妈给我来不知好歹那一套!” 刘祈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露出个混蛋的笑容:“我就不知好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找晓星了。” “你他妈……” 刘祈瞬间变了脸色,咬着牙犹豫几秒,终于还是小声说道:“我快消失了。” 我一怔:“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这个梦境中消失。” 刘祈的眼神晦暗下去:“可能是我做‘锚点’太久了,就像一张放了无数次的碟片,已经快要报废了。” 我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现在已经算是数字生命了吧?不应该是永生的吗?” “我不知道,我的‘数据’好像出了某种问题。” 刘祈叹了口气,抬起右手握拳又松开:“有时候是身体不受控制,有时候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会突然消失某一部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听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情况多久了?” “……两三个月吧?” 刘祈回想了一下才说道:“刚开始只是偶尔出现,但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再过不久,我可能就会彻底消失了。” “两三个月……” 我回想了这个时间,发现好像就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入梦。 而且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入梦仪也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故障,却怎么也查不到故障原因。 这两件事之间会有关系吗…… 我思索了一秒钟,随后就把这个思绪抛到脑后,现在的重点不是找出联系,而是要保住刘祈。 “这样不行,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我说着拿来刘祈腰间的手枪,紧跟着手腕一疼,又被他给抢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没跟你说。” 刘祈叹了口气把枪收好,又朝那座怪异的雕像扬了扬头:“你知不知道,这次入梦,是你调查最深入的一次?” “最深入?” 我听到这个形容愣了一下,足足过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我以前没查到过这里?” 刘祈点点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有种强烈的直觉,你这次一定会发现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要牺牲什么,你都不能半途而废!” “账不是这么算的。” 我心情沉重的看着刘祈:“我现在开始保留记忆了,这次能查到,下次一定也可以……” “你自己信吗?” 刘祈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张全:“他能保留记忆,创造他的东西会不能?就算你下次还能来到这里,天知道它会给你安排什么陷阱!” “可是……” 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无奈停住,因为我知道刘祈说的没错。 云层上面那个东西明显不想配合,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绝不能给它留下喘息的机会。 “想开点,或许我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刘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有进展了,只要尽快把正事办完,让这个梦境失去价值,或许我就能回去了。” 我咬了咬牙没说话,这或许是最有可能拯救刘祈的办法,但是榨干一个梦境的所有信息又谈何容易? 而且这次入梦结束之后,我还要先做一段时间的“二类观察者”,或许将来还会进入这个一类梦境,但他绝对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至于利用“应急预案”的方案,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想,不敢保证一定成功,只能算是无计可施以后的备选方案。 或者……我可以谎称这个梦境没有价值? 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下一秒又连忙把它扼杀在了摇篮里。 先不说我的“谎称”会不会有人相信,如果因此错失什么重要线索,那是对全人类的不负责!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太好的办法,反倒觉得压力山大。 我回头看着那座巨大的雕像,此时正好是“神圣”的那一面对着我。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我的角度从俯视变成了仰视,总之我感觉它低垂的眼睛里不再慈蔼,反而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都他妈是你搞出来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一时间连身体的疼痛和疲惫都忘了,拔腿沿着台阶一路狂奔了下去! 恼火中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当我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这也让我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我瘫坐在地上喘了几分钟,等眼前发黑的情况好了一点,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我首先看到了无数的“木头人”,但不是先前那种姿势各异的模样,而是用统一的姿势跪伏在地,并整体按照某种图形排列着。 所有“木头人”的身上,都在缓缓渗出一种淡红色的粘稠液体,就像之前那次梦境坍塌、秦玉林身上渗出的液体一样。 但这些液体没有组成笔画,而是滴落在地上,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过去。 我下意识顺着流向看去,下一秒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我看到那座巨大的雕像,竟然是悬浮在空中的! 雕像悬在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高度,而在底座的正下方,是一片和底座主体同样大小、直径约二百米的圆形水面。 水面的边缘距离我还有一百多米,所以我看不清太多细节,只能看到那些淡红色的液体汇入其中,最终呈现出一种类似血液的猩红颜色。 我没闻到血腥味,但这个场景还是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于是我稍稍移开目光,本想短暂的逃避一下,却意外发现在靠近水池边缘的“木头人”中,竟然混进去了一个男人。 他用同样的姿势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看不到脸,但就在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我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那竟然是秦玉林! 第198章 欺神者 看到秦玉林的瞬间,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又被他催眠了。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秦玉林在看到我的瞬间,脸上突然露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的狂喜,接着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朝我大喊:“救我!快救我!” 这和我认识的秦玉林完全不同。 我认识的秦玉林是一个喜欢装波依的人,而且装的很好,每次接触的时候,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通晓万物的的高傲状态。 可再看看现在的秦玉林,窘迫、崩溃,就像是一个真正被困在绝境里的人,而我就是他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念及此处,我不由得大仇得报似的冷笑了一下。 “别做梦了!” 我把手拢在嘴边,朝着秦玉林的方向放声大喊:“前不久装不认识,把我打了个半死,现在还想让我救你?门儿都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 秦玉林一脸迷惑的急声大叫:“我被困在这十几天,哪有机会打你?快救我!不然大家都要死!” “少来这套!” 我冷笑一声表示不信,如果他被困在这十几天,打我的秦玉林是哪儿来的? 想起那个六亲不认的秦玉林,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儿。 打我的那个秦玉林,完全是一副没见过我的模样,而眼前这个秦玉林,无论说话的内容还是态度,都明显是认识我的。 这似乎说明有两个秦玉林同时存在,而且两相比较之下,确实是那个打我的秦玉林更加可疑、或者说更像假的。 想到这里,我又仔细看了一下眼前的秦玉林,在我的心态有所转变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些异样。 这个秦玉林似乎不能动了。 无论他的情绪多么激动,也顶多只是抬着头大喊大叫,而他的身体始终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样。 这符合他说自己“被困住”的状态,但他到底是怎么被困住的? “他辜负了【主】的信任,现在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身后传来张全的声音,我下意识回头,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他破碎的半张脸。 “!!!” 我头皮一炸,连忙垂下眼珠把视线放低,又看到刘祈一副精神涣散的模样,被张全拖死狗似的,抓着后衣领拎在手里。 “他怎么了?” 我脸色一变急忙去看刘祈,可不管我怎么拍他的脸,他都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某处,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我说过了,他的‘数据’出了问题。” 张全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没有时间了,但只要你诚心侍奉【主】,【主】可以救他。” “放屁……” 刘祈的眼神忽然聚焦了一点,说着想要把手伸进口袋,可他似乎太虚弱了,努力半天也只把手抬起了一点。 我见状伸手过去,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一个烟盒,但是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支烟。 刘祈张了张嘴,我把烟拿出来放到他嘴里,他稍微嚼了几下之后,精神明显好了一点。 “我没事,可能是刚才摔的。” 刘祈嚼着烟丝笑了笑,又朝我摆了摆手:“我休息一下,办你的事去。” “你……” “滚!别在我这碍眼!” “……” 我无语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着急。 “再坚持一会儿。” 我拍了拍刘祈的肩膀,随后看向张全:“你刚才说能救他,是真的吗?” 张全双手合十,朝着雕像的方向行了个礼:“【主】可以让我自混沌中诞生,自然也可以救他,但你要诚心的侍奉【主】,不然就会像他一样——” 说着,张全指向了跪伏在水池旁边的秦玉林:“这个人谎称自己是【主】的仆人,从【主】的手中骗取了一段记忆……” “骗取?” 我听到这个词有点想笑,连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什么样的记忆?” “关于一场会议的记忆。” 我心里一动:“1984年那场会议?” 看到张全点点头,我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1984年那场会议的记忆,没有和这个梦境世界发生融合,说明它是独立存在的一段记忆,我本以为是某种特殊的设置,没想到居然是从这儿来的。 张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点头过后便继续道:“他向【主】承诺,会利用那段记忆,找出让【主】脱离困境的方法。” “脱离困境?” 我抬头看向那座雕像,关于那场会议,我首先想到的是“造神计划”,但计划在这个梦境里依然进行着,不需要单独再搞一段记忆。 于是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只存在于那个梦境中的信息——红星招待所二楼,墙壁上的那六幅画。 之前在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了那六幅画的正确解读方式,所拼凑出来的形象,也确实和这座雕像有些相似。 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那六幅画堆叠所组成的形象虽然诡异,却依然能看出蜥蜴、蜘蛛之类的原型,明显和这座雕像是不符合的。 是我搞错了?还是留下画的人在绘制的时候,做了一些自己理解的艺术加工?又或者…… 我想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走神了,连忙拍了拍脸集中精力:“你说他辜负了信任……是他失败了?” “不,是他从没想过帮【主】脱困,他骗取那段记忆,是为了他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们把他困在这受罚。”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但他被困在这,我之前见到的……” “那是【主】的神迹。” 张全没等我说完就解释道:“一个人消失了,就要有另一个人去代替他,这是世界的平衡,只有平衡才能维持世界的运转。” “那……” “我已经说的够多了,如果你还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向【主】发问。” 张全说着,抬手向“血池”虚引了一下:“请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主】。” 我正要跟上,却感觉裤子被人扯了一下,回头就看到刘祈正朝我摇头。 “让你的主过来。” 刘祈向张全冷声说道,随后又嚼着烟丝看向我:“赵武在高处警戒,雕像会遮挡他的视线。” 我抬头朝深坑的边缘看了一眼,赵武果然正端枪瞄着这个方向。 不过对方好歹也是个“主”,说叫来就叫来是不是有点…… “可以。” 张全没等我琢磨完就点了点头,接着抓住一根干枯树枝似的东西末端,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就轻轻松松的掰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那些干枯树枝似的东西,内部竟然是空的, 张全掰下的一截儿有小臂长短,像牛角杯似的捧在手里走向血池,盛了满满一杯后,又重新朝我走了回来。 “咕噜……”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张全走到近前之后,半脸虔诚的、将那杯血似的东西递给了我:“喝下去,你就可以见到【主】了。” 第199章 会晤 张全的态度很恭敬,但语气却是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别喝!喝下去就全完了!” 秦玉林在远处疯狂大叫,同时刘祈也在后面扯我的裤子。 我回过头,就见刘祈嚼着烟丝,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喝?万一有毒怎么办——你先喝!” 他最后那句是对张全说的,而张全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仰头喝下去大半杯。 随着最后一口咽下,张全的身体忽然泛起了一阵绿光。 在那片绿光中,无数细长的白色丝线,从他伤口的边缘处生长出来。 那个场景像是某种诡异的3d打印,缓缓建立起头骨的轮廓之后,又像丝线一样,将他翻开的皮肉“缝”了上去。 同时在张全的身上也有丝线延伸出来,它们互相扭结、编织,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变身一样,缓缓变化出了另一套装扮。 只不过超级英雄都是闪亮的铠甲或、帅气的披风,而张全身上变出来的,是一件破破破烂烂的绿色军大衣。 反差给这诡异的场景增添了一抹荒诞,我看着张全这套熟悉的装扮,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几分钟后绿光消散,张全也变回了我所熟知的模样。 接着他再次回到“血池”边,重新将那只“杯子”装满之后递给了我:“接纳【主】,就可以见到【主】。” “接纳……主?” 我抿了抿嘴唇,张全的话让我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是在说这杯子里、或者说血池里的东西就是“主”。 想到这,我不禁仔细看了一下。 杯子里的东西红的像血,却没有丝毫的血腥味,表面像声音显像得实验一样,震颤着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纹路,可是端着杯子的张全并没有颤抖。 “难道这玩意儿是活的?” 我接过杯子更加仔细的观察,几秒钟的后突然感觉头皮一炸! 这杯液体……不对!这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无数条极其细小的、类似红虫一样的虫子! 它们像盐水里的蚂蟥一样疯狂扭动、翻涌着,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全身发麻,这要是喝下去…… “呕……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干呕了一下看向张全:“你不是喝过了吗?你帮我们转述行不行?” “是你要求和【主】见面的。” 张全指了指远处的秦玉林,像个机器人似的面无表情:“【主】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出尔反尔?” 我听到这个词又开始走神……准确来说不是走神,而是由此想起了另一件事。 周围这些“木头人”渗出粘液这一幕,和之前梦境坍塌的时候,秦玉林变成剥皮猴子的场景相差无几。 只不过当时秦玉林的身上,有这些粘液组成的笔画,而后来经过一号基地的破译,那些“笔画信息”中,也有类似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含义。 相似的场景必定存在关联,如果秦玉林真的骗了这个所谓的“主”,那么当时他身上出现的信息,其实是对他言而无信的一种警告? 不对。 我摇头推翻了这个猜测,原因很简单——一号基地也大量出现过这种“笔画信息”。 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些信息的内容,但秦玉林作为锚点,意味着他只能存在于一个梦境世界。 所以一号基地得到的“笔画信息”,肯定和秦玉林没有关系,不过它们应该都有同一个来源—— 我再次抬头看向那座雕像,忽然意识到刘祈说的没错,这次真的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我把心一横,不顾一旁刘祈的劝阻,捏起鼻子就灌了一大口。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些虫子没什么异味,反而带着一种雨后的空气那种清新。 我咂了咂嘴又灌下一口,正等着自己的身体冒出绿光,却看到张全的脸竟然开始融化了! 他的脸就像一块无重力环境中的、泡在热水里的蜡,随着热水被搅动,他的五官线条开始扭曲,皮肤像柔软的橡胶一样被拉长,到了某个阈值又猛地弹了回去! “这东西真有毒!张全是个弃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急忙想找刘祈研究该怎么办,转头却发现刘祈的脸竟然也开始融化,可是他根本没喝这个东西! 这让我的大脑空白了三秒钟,随后我才忽然意识到,可能有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产生了幻觉。 想到这我又看向那些“木头人”,它们果然也开始“融化”了,同时也因为我的注视,它们的脸上开始出现扭曲的五官,不过依然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装神弄鬼!” 我甩了甩头移开目光,无意中看到远处的秦玉林,他正用一种无语的惨淡眼神看着我。 见我和他对视,秦玉林又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经质表情:“托你的福,现在我们都完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此时的秦玉林在我眼里,简直比张全还不可信。 之前的几次入梦中,秦玉林的很多行为我都无法理解,比如带我去1984年那场会议的梦境,又比如用“换尸体”,来阻止众生得到他的技术。 这两件事和调查【大灾难】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不过了解到他的“光荣事迹”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了一点头绪—— 秦玉林不仅骗了这个所谓的“主”,还在很久之前就欺骗了联合政府,他成为“锚点”不是为了帮我调查【大灾难】,而是为了利用我,去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心里想着,我迅速环视了周围,可是除了那种“融化”似的怪异景象,并未多出什么其他的东西。 “主呢?” 我看向张全:“不是说喝完就能看到吗?它……” 话没说完,我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轻响,回头就看到那座血池开始沸腾。 无数猩红的液体飞溅出来,仿佛脱离了重力一样在空中漂浮着,缓缓凝聚成了一颗巨大的血球。 “我最伟大、最至高无上的【主】!您最忠诚的信徒,在此恭迎您的降临!” 张全双手合十向那颗血球行礼,机器人似的脸上露出一众狂热的表情。 同时秦玉林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只有刘祈一脸迷惑的扫视着周围,明显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验证了张全之前的说法,只有喝过那种虫子的人,才能看到这颗血球。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朝那颗血球走去,想起在高处警戒的赵武又停了下来,虽然他大概率看不到血球,但在自己人的火力掩护下,总会觉得安心一点。 不过我和血球隔着一百多米,这么严肃的场合,大喊大叫的也不合适…… 我抿着嘴唇思索片刻后,突然脑子一抽,抬起右手朝那颗血球勾了勾手指。 第200章 感同身受 实话实说,我刚勾完手指就后悔了。 虽然我没把这血球当回事,可它毕竟是个“主”。 这又是在人家的地盘,我这样逗狗似的把它招来,确实有点不太尊重,万一它生气了…… 我想到这就打住了,因为那个“主”居然出乎意料的随和。 在我勾动手指之后,它只是稍稍迟疑了半秒,就浮在空中向我飘了过来。 这让我对它的印象好了不少,同时也觉得秦玉林更加可恨,人家“主”这么随和,他还骗人家,真不是人! 心里骂着,“主”已经飘到我的前方,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幻觉中扭曲,唯独这颗血球保持着固定的形状。 这种视觉上的反差,让我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同时我还发现发现“主”的表面,开始震颤着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图形。 图形和之前杯子里的差不多,但因为展示的面积更大,图形也更加的完整、或者说是清晰。 图形看起来像是放大的星形蕨草状雪花,又或者是更纤细一点的条枝状雪花……等会儿,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就在我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主”表面的纹路忽然发生了变化。 它们迅速游走、聚拢在一起,最终形成了四个类似云篆天书的文字。 也是在这个时候,神奇的现象出现了——那些字我一个都看不懂,但我能清楚体会到它们的含义:“你有何事?” 这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先前我怀疑这个“主”和“黑影”有关,可它们的交流方式却完全不同。 “黑影”可以直接把声音投放进我的大脑,感觉好像更厉害一点,但这个“主”会使用文字,似乎说明它具备着某种文明……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血球上又重新出现了四个字:“不说就滚。” “它不文明。” 我在心里下了定义,随后指向刘祈:“听说你能救他?” “可以。” “主”浮现出两个字,维持一秒钟后又开始变化:“你要帮我。” 我一怔:“我?怎么帮你?” “带我离开。” 我刚看到这四个字,“主”的表面突然开始剧烈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挣扎出来一样! 我脸色一变,以为它反射弧太长刚开始生气,连忙想要拉上刘祈离开,却又发现它的表面出现了大量文字,像开了倍速的弹幕一样飞快闪过! 那些文字闪过的速度太快,我的眼睛根本来不及看清,可它们的含义却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 “人类欺骗了我!” “是我给了你们希望!” “你们忘记了誓言!” “我要离开!” “我要杀光所有的人类!” “杀光肮脏的种族!” “杀!杀!杀!” …… 短短几秒钟,上万条信息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疯狂地涌入我的大脑。 同时涌进来的,还有一种极端的负面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仇恨,它们仿佛一股裹挟着利刃的飓风,瞬间就将我的理智撕了个粉碎! 不!不只是理智,我的意识也被这道信息飓风瞬间摧毁。 我想要拒绝那些信息的进入,可我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处理,这海量信息让我的大脑瞬间过载,那感觉就像有几万把电钻同时在钻我的脑子! 剧痛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这飓风中剧烈发抖! 三秒钟后——这是后来刘祈告诉我的时间,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段时间好像有几百年那么漫长——我的大脑终于承受不住,死机了。 “挺好,终于把脑子搞坏了。” 我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便沉入了一种混沌的空白状态。 这种状态类似过度用脑之后,大脑出于自我保护,而产生的一种放空状态。 我能感觉到我的醒着的,但我无法产生具体的“想法”,甚至连眼睛的焦点都无法调解。 我只能呆愣愣的坐在地上,周围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模糊的。 同时我的心里,还充满了不属于我的愤怒和仇恨,我迫切的想要屠杀、想要毁灭,可我现在连活动手指都做不到。 就像在梦里和别人打架,脑子里想的是双顶肘、铁山靠,最后却像重症肌无力那样,只能挥出轻飘飘的一拳。 这种无力的憋屈感,更加助长了我心里的怒火,我不自觉的咬紧牙关,试图用意念去促进肾上腺素的分泌。 我的肌肉开始绷紧、身体开始颤抖,我的力量开始积聚,最后终于挥出了我预想过无数次的那记重拳! 呼! 我的拳头仿佛带起了一阵风声,同时那些不属于我的仇恨和愤怒,似乎也都随着这一拳打出去了。 一阵刚刚睡醒似的清明感,将我从那种放空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我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几乎立刻就看到,跪伏在附近的“木头人”倒了一大片,张全满脸是血的躺在它们中间,下巴几乎都歪到了耳朵边上! 我愣了一下看向刘祈:“他干什么了?你下手这么狠?” 刘祈嚼着烟丝瘫在地上,闻言露出狐疑的表情:“别冤枉人啊!明明是你打的!” “我?嘶——” 我下意识想指自己的鼻子,刚抬手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低头才发现我的右手已经完全肿了起来,无名指的拳峰上,甚至还嵌着半颗牙齿! 铁证如山。 我狐疑的看着那半颗牙齿,忽然想起刚才恍惚中打出的一拳。 难道当时不是拳头带起的风声,而是张全被我打飞出去的声音?可我这一路已经累得半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下意识开始思考,可就在我刚一起念的瞬间,那种极端的愤怒和仇恨又出现了! “不对劲!” 我连忙捏住肿起的右手,利用疼痛保持冷静后,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主”:“你做了什么?” “让你感同身受。” “主”的表面浮现出几个字,维持半秒后变化成了另一句话:“人类不可信,你应该跟我合作。” “……” 我看着那句话,心里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不是人类?” “主”沉默了几秒,表面震颤的纹路无序的变化了几次后,最终固定成了三个字:“你是吗?” 第201章 【黑镜】 你是吗? “主”在显示文字的时候没有标点符号,但最后那个语气助词,表达出了明显的疑问。 我看着那三个云篆天书似的符号,不自觉想起了之前在水下溶洞,那个“黑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黑影”说我不是人类,也不是它们,更不是经它们改造过的“秦玉林”一类,所以它给我起了一个称呼——第四生命形式。 “主”没有提起这个称呼,似乎说明它和“黑影”确实不是一回事,但它们又都和人类产生了合作,那么它们之间会不会也有合作? 心里想着,我直接向“主”问道:“你知道‘黑影’吗?就是把秦玉林变成这种……呃……这种状态的东西?” “主”的表面震颤了片刻:“是【黑镜】。” 我看着“主”显示出的信息微微一愣,因为这次不是我为了表述方便,而是它真的用了一个“【】”来标注重点。 这说明“黑镜”是一个类似学名的专业称呼——至少在“主”的认知中,那些“黑影”的种族是叫这个名字的。 但这也可能是我们双方之间的认知偏差,于是我继续确定道:“能仔细说说,你知道的【黑镜】吗?” 话音落下,我几乎瞬间就后悔了,我应该让它简单说一下的。 可我现在已经来不及改口了,“主”的表面又开始迅速变化,我的脑子又一次被粗暴地塞入了大量信息! 好在这次的信息没有上次那么多,我虽然头疼了几秒,却没有上次那种失控的感觉。 等我脑子里超负荷运转的神经元恢复平静,那些信息的含义也在我脑海中体现出来。 可惜我只能理解其中的一部分,在“主”的解释中,有一些“只可意会”的模糊概念,我能隐约理解它所表达的含义,却很难用语言或者文字来精准的描述。 其中我能完全理解的部分,是关于【黑镜】这个种族的介绍—— 它们是一个诞生于地球的古老种族,而【黑镜】这个称呼,是来源于它们的形象。 它们的本体是一面几乎没有厚度的、类似镜子的形态,并且构成它们身体的物质,几乎不会和“光”发生反应。 这就导致它们的身体不会“反光”或者“透光”,所以在利用感光原理进行“视物”的生物眼中,【黑镜】几乎是不可见的。 但这种情况并不绝对,因为【黑镜】似乎可以改变构成身体的物质,让“镜面”对外界的光线产生折射或是反射,来进行信息的表达及获取。 而对于【黑镜】之外的种族,它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它们可以通过一种类似“镜面反射”的效果,将包括、但不限于声音图像在内的信息,直接投影到对方的意识当中。 接下来就是我只能简单理解的部分了—— 2亿年前,【黑镜】遭遇了一次灭顶之灾,它们向其他物种寻求帮助,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只剩下一个极小的族群,继续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苟延残喘。 至于“灭顶之灾”的详细经过,都属于“只可意会”的部分,碍于我的认知层次的限制,我琢磨的脑浆都快烧干了,也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画面。 不过此刻我的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黑镜】所遭遇的“灭顶之灾”,或许和【大灾难】存在某种联系、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个东西! 但这个猜想目前无法验证,所以我继续按照原本的方案,提出已经想好的问题:“你的种族和【黑镜】有合作吗?” “我们没有直接合作。” “主”给了我一个十分准确的答案,没有“直接”合作,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有某种“间接”合作…… 我稍稍停顿了半秒,整理思路后试探问道:“你们的间接合作是因为……人类吗?” 话音落下,我的脸色忽然古怪起来,因为在说到“人类”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下。 就像和人聊天时突然懵住了一样,甚至连下一句要说什么都忘了。 空白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秒,所以我只顿了一下就继续提问,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却一直徘徊在我的脑子里。 “刚进入这个地方,我就感觉意识恍惚,身体也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没来由的,我突然想起刘祈之前的一个表述。 这和我刚才的感觉有些相似,只不过我被争夺的不是“身体控制权”,而更像是大脑、或者说意识的控制权。 但这是可能的吗? 先不说“意识”是一个多么玄妙的东西,就连【黑镜】——这个可以直接在意识层面进行影响的种族,都没办法直接控制我的意识。 可那种“争夺”的感觉又如此真实,即使我已经把右手捏到变形、剧痛让我的眼泪不自觉涌出来,我也依然无法停止对它的思考。 在这种状态下,我已经很难再和“主”进行有效的交流。 于是我深吸口气,前倾肩膀的同时,用力的向后仰着头—— 颈椎的过度屈伸会压迫神经,让我的大脑产生一种类似面临死亡的危机感,从而强行终止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的努力很快就有了成效。 大脑的思维活动开始停歇,我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些从雕像底座延伸出来的、像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赤红光芒是从天空投下来的,我从雕像下方往上看的时候,逆光的角度让我看不清那些枝条的细节,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凌乱剪影。 它们从底座的圆形主体延伸出来,相互堆叠、穿插在一起,最终在边缘形成了无数长短不一、扭曲、凌厉的图形…… 我猛地瞪大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张全画给我的、梦境世界的边界轮廓。 这两个图形的轮廓太像了,我甚至在眼前这片剪影的右侧,找到了之前我自己画的那部分轮廓! “主”、雕像底座、梦境世界中“蛋黄”区域的轮廓…… 三幅图形在我的脑海中慢慢重叠,我低头看向悬浮在两米外的血球,忽然产生了一个让我感到恐惧的猜想—— 如果我在“蛋黄”区域飞到空中,或许会发现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并非垂直于地面,而是向上逐渐收拢、最终形成了这座雕像的形状。 换句话说,梦境世界、至少“蛋黄”区域的梦境世界,是依托这个“主”而存在的。 但让我恐惧的不是这个猜想,而是这个猜想一旦成立,它背后所隐藏的那个逻辑。 第202章 危机意识 根据我所了解到的信息,“蛋黄区域”的边界,是“清晰记忆”和“模糊记忆”之间的混沌地带,所以它的形状不规则也无可厚非。 但如果这个形状符合另一个形状、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类似”,都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的。 所以我首先想到,是张全画了个假的轮廓给我,想以此对我形成某种心理暗示。 可是我自己也绘制过一部分轮廓,那张图我没给张全看过,却能对上他画的那张,说明他画的图是没问题的。 而这也能验证张全之前的说法,他确实是进入这个空间之后,才“记起”了自己真正的任务……打住! 我甩了甩头,重新把精力集中起来—— 相同的图形必然存在联系,而当时的张全又没有问题,所以这一定是一种客观的联系。 而梦境世界的存在,是入梦仪和入梦芯片的共同作用,所以这种联系只能存在于这两个方面。 如果我的猜想成立,就意味着在这个“共同作用”的过程中,有我眼前这个“主”的参与。 入梦仪的来源我不清楚,但那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科技设备,原理上和脑波检测仪没什么不同。 可是入梦芯片就不一样了。 提取记忆并进行融合这种事,在我的认知水平中,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林霜所在的部门做到了,只是她一直对这其中的技术和原理讳莫如深。 起初我以为是某种技术保护,但这显然不符合当下的时代背景,直到我把“主”这个前提加入进去,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了—— 人类为了调查【大灾难】,选择了与其他物种、也就是“主”进行合作,并且谈成了某种条件。 但是人类没有完成这个条件,所以“主”在之前的交流中,才会表现出那种被欺骗的愤恨态度。 至于林霜那种奇怪的保密态度,或许是因为“主”这个物种,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未知的,而大多数人又对“未知”抱持着恐惧的态度。 于是,出于“避免恐慌”之类的客观原因,联合政府选择了对此保密,那个让我恐惧的逻辑也是由此而来—— 我提出“观察者计划”的基础,必然是“入梦”这个行为在技术上得以实现。 如果这个技术的实现依托于“主”,就意味着在“观察者计划”开始之前,我、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已经和“主”发生过接触,并且谈成了这种合作。 这个种族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并且和我们发生过接触、甚至合作,而我们却对此毫不知情。 而且从水下溶洞、还有【巢】的核心里那个“黑影”来看,【黑镜】种族的情况也是这样。 它们会是唯二的特例吗? 会不会有更多的东西生活在我们身边,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做着一些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如果有,它们是善意还是恶意? 如果是恶意,我们又要如何对付那些、我们连它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东西? 这样想着,我的身上忽然泛起一阵酥麻,那是我的身体下意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我的心里涌现出来。 这是一种完全在我认知范围之外的情况,就像当初面对着那颗深空中的蔚蓝星球。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喂!” 突然一声喊,我回过神,就看到刘祈正皱眉盯着我。 “你怎么了?”刘祈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突然像块木头似的,那个主跟你说什么了?” 我看向“主”,它的表面只有一个代表“是”的符号,那是它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它没说什么,是我想到了一些东西。” 我舔了舔嘴唇,靠着刘祈在地上坐下,然后把我想到的东西大概说了一遍。 刘祈听完沉默了几秒,突然用一种凝重的眼神看向我:“帮我问一下,它能创造张全,是不是也能利用‘数据’,制作一些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刘祈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向“主”转达了这个问题,这次它的表面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个“是”的符号。 “我觉得它说‘可以’。” 我猜了一下看向刘祈:“所以你想到什么了?” 刘祈的表情忽然腼腆了一下:“我在想……它能不能给我弄盒烟?” “……” 我的大脑突然空白了一秒,但这次不是什么“争夺”,而是单纯地无语:“弄盒烟?我在琢磨人类的生死存亡,你他妈想弄盒烟?” “别废话——” 刘祈吐掉嚼剩的纸屑:“先帮我问问。” 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替刘祈问了一下,随后就看到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血球,从“主”的主体上脱离下来,飘落到我的手上,变成了一盒红底白字的云烟。 我看着烟盒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秦玉林,他跳楼的时候抽的也是这种烟。 “红云啊?行吧。” 刘祈“啧”了一声,拿去烟盒熟练的拆了包装,又拿出他那只dupont点燃,满脸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该说不说,确实劲儿大!” 我耐着性子等他把烟雾吐出来:“现在能说了吧?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我就想弄盒烟。” 刘祈一边抽着,又拿出两支嚼了起来:“至于你刚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不都是你猜的吗?这么在意干什么?” “可那些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等它证明是真的再说。” 刘祈嚼着烟一脸随意:“猜想终究只是猜想,如果警察都靠着猜想抓人,还研究那些刑侦技术干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算你都猜对了又怎么样?” 刘祈摆手打断我,或许是因为香烟的作用,他的声音明显大了一点:“有一万个种族生活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怎么了?耽误你活着吗?” “它们不让你吃还是不让你喝了?人类诞生至今多少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到你这出事的概率有多大?” 我看了“主”一眼:“或许它们一直在计划着什么,比如【大灾难】,只是刚好被我们这一代人赶上了。” “那不就更简单了?” 刘祈闻言嗤笑一声,烟雾喷到了我的脸上:“你拆过定时炸弹吗?” “……没有这个生活经历。” “按你的说法,【大灾难】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拆弹,而不是研究还有多少炸弹。” 刘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剪线”的动作:“拆了一颗才能去拆下一颗,拆对就活,拆错了就死,但你不能抱着炸弹等死。” 我看着“主”沉默了几秒:“……你缺乏最基本的危机意识。” “危机意识能解决【大灾难】吗?不能。” 刘祈呵呵一笑,把抽了一半的烟塞到我嘴里:“那东西除了吓唬自己,屁用没用。” 第203章 玩砸了 我叼着烟下意识吸了一口,这次烟雾对嗓子的刺激小了很多,至少没再让我咳嗽。 或许是香烟里的成分起了作用,我杂乱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完全赞同刘祈的理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现在想那些东西没有意义。 我叹了口气,把烟拿下来还给刘祈:“自己抽吧,早晚抽死你。” “我老婆以前也这么说,我不还是活到现在了?” 刘祈叼住烟笑了笑,随后拿出手枪,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我休息的差不多了,有情况就告诉我,我毙了它。” “省省吧!” 我苦笑一声:“你连它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毙啊?” “你不是能看见吗?我可以根据你的眼神开枪!” “……”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刘祈,起身看向“主”沉声问道:“梦境的世界,是你制造出来的吗?” “不完全是。” “主”再次给了我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只负责对记忆碎片进行加工。” 我暗道一声“果然”:“记忆碎片是哪儿来的?” “人类。” “主”显示出两个字,接着是一长段话:“人类承诺,梦境世界构建成功之后就让我离开,但他们违反了这个承诺。” 我看着这句话,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你有把柄在人类手里?” “没有。” “那你为什么帮忙?” “这是合作,我们需要人类。” “那你还说要杀光人类?” “不遵守承诺的肮脏种族,不配与我们合作。” “合作的前提是双向需求,你帮人类构建梦境,人类要帮你做什么?” “信息共享。” “什么信息?” “灭绝。” “灭绝?” 我看到这个词汇怔了一下:“是【大灾难】吗?那也会引起你们的灭绝?” “那是一切的终结。” “主”继续显示出文字,但这次代表“一切”的两个符号,明显比其他符号大了一些,似乎也是为了强调什么。 我思索片刻继续问道:“这是你们和【黑镜】间接合作的基础,【大灾难】会毁灭一切,同样也包括【黑镜】?” “是。” “【大灾难】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人类违反承诺,没有共享信息。” “所以人类已经获取了一些信息?” 话刚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蠢问题,人类没有向“主”共享信息,它自然也就不知道人类查到了什么。 于是我不等“主”回答又改口道:“换一个问题——人类是你和【黑镜】的合作纽带,如果你成功逃离这里、杀光人类,还能继续和【黑镜】合作吗?” “灭绝之下,众生平等。” “看来是会了……” 我牙疼似的咂了咂嘴,如果人类对“主”来说不重要,我就绝对不能让它离开这里了。 “你要杀光人类,包括我吗?” “你不是人类。” “所以你认为我会帮你。”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要怎么做?” “你等会儿!” 刘祈猛地拉了我一下:“刚才我就想问了,它说要杀光人类?你还要帮它?什么情况?” “它说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杀我。” 我朝刘祈眨了眨眼:“我没有危险,还可能会得到好处,为什么不帮?” 说完我看向“主”,它已经显示出一段文字:“你不属于这里,我会寄宿在你的意识数据中,随着你一起离开。” “寄宿……意识?” 我看向远处的血池,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主”可以操控梦境世界中的数据,而我进入梦境世界之后,本质上也是作为数据存在的。 但逃离这里是“主”的第一目标,如果它能随随便便寄宿我的意识,就不会让张全专门把我带到这里,所以它的“寄宿”是有某种局限性的。 这个局限性应该不是单纯的空间位置,而是它需要利用某种媒介,并且这个媒介只存在于这个地方——比如那杯虫子。 “他妈的!” 我控制不住的骂出了声,同时还感到一阵浓浓的懊恼! “哈哈哈哈哈!完了!所有人都完了!” 远处的秦玉林,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始狂笑:“我早跟你说不要喝!可你不听啊!玩儿砸了吧?哈哈哈哈!” “……能毙了他吗?” 我咬着牙看向刘祈,刘祈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枪,几乎是贴着秦玉林的手,在地上打出了一个弹坑。 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但我反而更恼火了,只不过这次是对自己的。 其实我早知道那杯虫子有问题,之所以喝下去,一方面是为了获取信息,另一方面是我自信、或者说自负的认为自己可以解决。 结果正如秦玉林说的,我玩儿砸了。 “主”会跟着我的意识,一同离开这个梦境世界,届时人类会在【大灾难】来临之前,先被这个“主”屠杀殆尽。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我永远留在这个梦境,但这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每次入梦有固定的时长限制,这次入梦我为了逼疯自己,已经导致这个梦境出现了坍塌的迹象。 最多48小时,我就会因为梦境坍塌而强制苏醒,而“48小时”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之前的信息了。 “出什么事了?” 刘祈皱着眉头,一脸关切的看着我:“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我摆摆手没说话,看着远处那座“血池”,简直恨不得跳进去以死谢罪。 虽然那不是真正的液体,但尺寸小到这种程度的虫子,应该也可以造成类似溺水的效果。 可问题是我不能死,因为“死亡”也会让我强制脱离这个梦境……等等!死亡? 我心里一动,在我琢磨那些虫子多久能把我淹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时间”。 之前在水下溶洞和【黑镜】交谈时,它也曾想剥离我的“灵魂”用于研究,只是剥离的过程需要时间,我才侥幸有机会逃脱出来。 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但道理是相通的。 “逃离此处”是“主”的第一目标,如果它能在瞬间完成“寄宿”,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了! 想到这,我连忙看向“主”:“你已经完成寄宿了吗?” “主”的纹路无序变化了几秒钟后,慢慢显示出了一个符号。 “是。” 我看着“主”冷笑起来,下一秒突然伸手去抓刘祈的枪。 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见我要枪便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我拿到手枪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调转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可是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出现,我只感觉到太阳穴一凉,一股液体沿着脸侧,缓缓流过我僵硬的嘴角。 我舔了一下,是水。 第204章 破局 “我……屮?” 一秒钟内,刘祈的语气从震惊转到了错愕,而这也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呆愣愣的把枪放下来,它的外表、甚至重量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我扣动扳机之后,却只滋出来一股清水。 “操蛋的数据修改!” 我笑骂一声,将那把枪狠狠地砸向了“主”。 枪身没有任何阻碍的穿过“主”的身体,落在地上“砰”的一声走了火,子弹打穿了一个“木头人”的脑袋,然后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我屮!” 刘祈又发出一声惊呼,满脸错愕的拍了我一下:“这什么情况?滋水枪……不对,是我的枪怎么……也不对!水枪怎么能……” “它修改了枪的‘数据’。” 我打断语无伦次的刘祈,然后死气沉沉的瘫坐在地上,把目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说是“简单”,其实我也没省略多少,之前来不及解释,是因为我要抓紧时间去死,可现在我连死都做不到,也就无所谓什么时间了。 大概用了十分钟吧,我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全都告诉了刘祈。 刘祈听完之后,神色古怪的思索了几秒,然后用手比了个“枪”的姿势,朝着我的脑袋点了一下。 我正想笑他幼稚,下一秒突然听见“咻”的一声,紧跟着我的头顶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特异功能?” 我愣了一下,抬手去摸被打中的地方,手感黏糊糊的还有一点硬的碎片,居然是一片蛋液和蛋壳。 刘祈“啧”了一声,从我头上捡起一小块蛋壳:“我以为它只能在一定范围里修改数据,所以让赵武开了一枪……看来和距离没关系。” “这不是明摆着吗!就算和距离有关系,子弹飞进这个范围也会被修改啊!” 我捂着被打中的地方没好气道,这一蛋虽然没打死我,但也是真疼啊! “……有道理。” 刘祈的表情尴尬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它能修改死物,未必能修改活人吧?” 我一愣:“你要干什么?” “我掐死你。” “你”字的声音刚传进耳朵,刘祈的手已经掐在我的脖子上。 可我还没感觉到他的力量,他就像突然被人打晕似的,两眼一翻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还没有完成寄宿。” “主”的表面显示出了一句话,几秒钟后又变成了另一句话:“但在我完成之前,你不可能离开。” “呵呵哈哈哈哈……” 我看着“不可能离开”这五个字笑起来,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不过人在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好像真的会不自觉的发笑。 以往多少次的绝境中,我都靠着自己的小聪明逃出生天,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的小聪明可以解决所有难题。 但实际上那只是我的运气,现在我的运气用完了。 我开始反省自己,不过我很快就终止了这种反省。 “反省”是总结过去的教训和经验,以让自身在未来做的更好,可我这次犯下的错误太大了,人类已经没有未来了。 我叹了口气,把刘祈从我身上搬开,然后行尸走肉似的走向秦玉林。 “你应该跟我说清楚的。” 我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秦玉林:“如果你当时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喝那东西。” “是吗?” 秦玉林冷笑、或者说绝望的笑起来:“如果你想不那么自责,我可以道歉——但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它有一万种方法让我闭嘴。” “……” 我看着秦玉林没说话,因为我很了解自己,就算他当时说清楚了,我大概率也不会信他。 我之所以来质问秦玉林,真的就只是像他说的那样,想找一个可以怪罪的人,来让自己感觉不那么自责,就像那个跳楼女生的父母一样…… 没来由的,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跳楼的女生。 我以为自己已经模糊了那段记忆,但此刻它就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楼道里,她的衣服被大雨湿透,蹲在窗台上小小的一只,在她回头对我说“谢谢”的时候,窗外的闪电照亮了她湿漉漉的侧脸。 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但我能看出她眼里死灰般的绝望,接着她的身子一歪,像一片叶子那样随着风飘到了窗外。 “原来你当时是这种感觉……” 我回想着那张闪电中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我并没有细想,因为这些都没意义了。 我叹了口气回过神,就看到“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你不必抗拒。” “主”显示出五个字,待我看清后重新变化:“人类与你无关。” “呵……” 我看着那句话冷笑起来,下一秒我的嘴角忽然顿住。 人类与我无关。 我不认为我不是人类,但我怎么想的、或是真相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认为我不是人类。 这种认知偏差似乎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心里想着,我随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蛋液,它们已经有些凝固了,我扯到了粘结的头发,轻微的疼痛让我又想起了另一个细节。 先前因为没有完成寄宿,“主”通过修改数据来阻止我自杀,但它所有的行动,都是在我表现出明显意图之后。 这似乎说明,“主”并不能像【黑镜】那样,直接读取我的意识,否则我根本没机会开枪,它会在我产生“自杀”这个念头的瞬间,用更直接的方式来阻止我…… 我抬起头看向“主”,假定已成,接下来是验证阶段—— “我忽然发现你说的没错,我们都被人类骗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瘫坐在地:“我为人类做了这么多事,理应得到他们的礼遇,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只有半个身体,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不在乎我的想法和感受,只是不择手段的利用我,来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 “主”表面的纹路变化了片刻:“我们合作,我可以帮你恢复身体。” “真的吗?” 我满眼希冀的看着“主”:“你真的能帮我恢复吗?” “只要你愿意合作。” “我当然愿意。” 我看着“主”笑起来:“谁会不想要一个完整的身体呢?” 其实我在开口之前没什么把握,但事实证明,无论生命以何种形式存在,只要拥有主观思想以及一定程度的智慧,心理学就是有效果的。 比如刚才,我试图构建一个相似的处境,让“主”对我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同理心。 接着它在不需要我的主观协助、依然可以逃离的前提下,再次向我提出了合作。 这说明它至少没有把我放在对立面上,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不知道“半个身体”是谎言。 假定验证成功,计划正式开始。 第205章 复仇 计划第一步,通过“同理心”来拉近关系已经完成。 接下来是第二步——利用类似诡辩、歪曲的手段,将这种“同理心”在潜移默化之中,转变为一种相见恨晚的羁绊。 这会让“主”产生“我们属于同一阵营”的错觉,而这也是让我施放杀手锏的基础。 “知道吗?其实我的处境比你更惨。” 我看向“主”,脸上带着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助:“我可以随意来往于两个世界,但就算在现实中,我也完全没有自由。” “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不明白!” 我大叫一声,像个受了委屈的怨妇一样开始诉苦:“我能看到自由,却又永远无法拥有自由!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 “主”的表面震颤了几秒,却没显示出任何信息,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许是它不在乎,但这都不重要。 “无语”这个反应,已经代表它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向人类复仇。” 我走向“主”,直到半个脚掌都悬在血池上方才停下,直勾勾的眼神像个疯子:“但你不觉得……直接杀掉太便宜他们了吗?” “主”的表面震颤了片刻:“你有更好的想法?” “屠杀只能抹去人类的生命,最多造成一点肉体上的痛苦,却不能折磨人类的心灵,太无趣了。” 我的嘴角抽搐着挑起来,像是面部肌肉在极端亢奋下的痉挛:“我们要让人类,对我们曾遭遇的苦难感同身受,让他们在悔恨和恐惧中绝望的死去!” “主”没有回应,表面的纹路无序的快速变化着,似乎正在考虑我的建议。 “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却又永远都无法得到!让他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望着初升的朝阳悲惨的死去……不觉得这样很美妙吗?呵呵哈哈哈哈哈!” 我一副神经质的表情狂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人类悲惨的结局。 “主”表面的纹路开始汇集,可就在即将形成文字的时候,跪伏在旁边的秦玉林忽然冷笑了一下。 “演技有长进啊?” 秦玉林瞥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血球:“伟大而至高无上的【主】,您不会真的相信他的鬼话吧?” 即将形成文字的纹路陡然散开,半秒钟后重新组合成了另一句话:“什么意思?” “他在骗您,他不会帮您复仇的。” 秦玉林一脸看透的表情:“只要您先恢复我的自由,我可以仔细向您剖析他的骗术。” 话音刚落,秦玉林的手指就动了一下,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是一副不屑地表情:“满口谎言的人,才会觉得世界上只有谎言。” 秦玉林刚抬起的手指又按回到地上,他脸色一变急忙道:“伟大而至高无上的【主】!请您相信我的忠诚……” “你有忠诚吗?” 我打断秦玉林的投诚,不等他争辩又继续道:“我仇恨人类,是因为他们毫无底线的利用我,你呢?你帮助‘主’的动机,还是为了你自己吧?” “你……” 秦玉林正要说什么,突然“嘭”的一声把头撞在地上,我能看出他正在奋力挣扎,可却像被一只大手按住似的动弹不得。 “不忠之人,不配得到信任。” 我读出了“主”显示出的文字,松了口气的同时,默默地在心里对秦玉林说了句感谢。 我知道秦玉林不是为了帮我,但他这个恰到好处的拆台,确实成了我和“主”加深羁绊的催化剂。 “我越来越好奇,秦玉林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了。” 我心里琢磨着,但眼下这个场合不适合发问,于是我又将注意力放到了“主”的身上:“如果您有兴趣,不妨听听我的计划?” “可以。” “首先,您要继续留在这里……我屮!” 话没说完,我突然重重的跪倒在地,但这不是我自己的行动,而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我全方位的禁锢起来,硬生生掰成了跪伏在地的姿势。 “听我说完!” 我急忙大喊:“这是为了麻痹人类!让他们还不知道危机将至!您留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久,为了我们的复仇,这一点牺牲是值得的!”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控制头部的力量消失了。 我抬起头,看到“主”的表面显示出一句话:“你会牺牲什么?” “我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我不假思索的急忙回道:“我要和人类接触进行计划的布置,如果他们提前发现,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 “你会被发现吗?” “您留在这就不会!” 我竭力抬头直视着“主”:“就像我刚才说的,让您留下是为了麻痹人类,等我完成布置,一定会让您亲眼看到人类灭亡的那一幕!” 这次“主”没有给出答复,但几秒钟后,那个禁锢着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揉着快要碎掉的膝盖站起来,就看到“主”的表面出现了两个字:“时间。” “一个月!” 我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上一根手指:“最多两个月,我一定让人类在绝望中彻底灭亡!” “我怎么相信你?” “……” 我看着这句话暗暗咬牙,“主”被秦玉林骗过以后学精了不少,除非我杀几个人当投名状,否则我很难证明自己的立场……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感觉右肩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身体不自觉的向左边倾倒,重重摔在秦玉林的身上! 秦玉林闷哼一声被我砸晕过去,同时我感觉到右肩一阵剧痛,低头就发现我居然中了一枪! “你这个叛徒!” 刘祈的吼声从远处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双手持枪满脸愤怒,明显是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我……” 我下意识想要解释,刚开口就反应过来不对。 以“主”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我不中这一枪,而且刘祈苏醒的时间也很蹊跷。 我用半秒钟理清了逻辑——“主”无法判断我是否可信,于是它让刘祈苏醒。 一方面,它可以通过刘祈的态度进行判断,另一方面,让人类知道我的“背叛”、并且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就会让我不得不和“主”站在同一阵营。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测试,或者说是一种裹挟。 “真他妈损。”我在心里偷偷骂道。 第206章 杀手锏 “主”唤醒了一个刘祈,让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这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如果这真是一种裹挟,“主”想将我背叛人类的消息传递出去,就必须让刘祈离开梦境世界,只是我不知道它会通过什么方式。 这可以解决刘祈目前遇到的问题,但如果他真以为我背叛了人类,我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可惜现在这个局面,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我只能寄希望于刘祈没那么蠢。 “我从来不是人类这边的,还谈什么背叛?” 我捂着中枪的肩膀起身,远远朝着刘祈冷笑起来:“他们把我当成工具、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那只是一小部分人,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们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 刘祈端着枪愤怒吼道,好像真的认为我背叛了人类:“就拿晓星来说!她完全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向她复仇!” “她是人类!这就是她最大的罪!” “放屁!” 刘祈怒吼一声,似乎是晓星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下一秒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连开三枪! 砰!砰!砰! 三颗子弹几乎同时向我飞来,其中一颗打穿了我的左小臂,和另外两颗一起撞上了我的胸口! 巨大的冲击力,仿佛有人在我胸口上抡了一锤,我还没感觉到疼,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连退几步,“噗通”一声跌进了血池当中! “有必要开三枪吗?这家伙不会在公报私仇吧?” 我在血池里下沉的同时暗暗想道,同时心里那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刘祈知道我没有背叛人类,否则那三枪应该冲着我的脑袋,而不是有防弹衣保护的胸口。 下一秒,我下沉的势头忽然顿住,接着仿佛有一双柔软的手,将我托出血池、轻轻的放在了岸上。 “我救了你。” “主”的表面显示道。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中这几枪。” 我艰难地冷声说道,防弹衣挡住了弹头,却挡不住弹头的惯性,我现在整个胸口都在疼,感觉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浅浅的吸了几口气,我转动眼珠朝刘祈的方向看去,就发现他居然已经不见了。 “他人呢?”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主”显示出一句话,维持两秒后又变成了一长段话:“如果你欺骗我,他会让你不再安全。” “……你很谨慎,但没必要。” 我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合作了?” “我送你离开。” “主”没有直接回答,不过这句话基本等同于默认。 接着血池开始沸腾,无数细小的红虫逆流上岸,从我的双脚开始将我迅速包裹起来。 “等一下!还有件事!” 我脸色一变急忙喊道:“你不能寄宿在我的意识里!我苏醒之后会被全面检查,如果你的存在被发现,我们的计划就暴露了!” “人类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不要小看人类的技术。” 我努力打起精神,用一种慎重的眼神看着“主”:“你被困在这太久了,不知道人类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主”沉默了几秒:“你可以告诉我。” 我也沉默了几秒,因为我刚才是在吹牛。 好在“吹牛”这件事上,我还算是有点天赋,我迅速回想了林霜跟我说过的理论技术,又以此为基础,“适当”的做了一点艺术加工。 “主”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我不知道它是被惊呆了,还是已经产生了怀疑。 于是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开始讲“观察者计划”在信息方面的进展,例如地球自转加速,或者人类基因锁之类的。 这就是我的杀手锏。 “主”之所以仇恨人类,根本原因是人类违反承诺、没有向它分享这些信息。 虽然由于“扰乱”的存在,这些信息未必真实性,但只要我做了这件事,就会让它认为我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主”对这些信息非常关注,这会让它的注意力产生转移,不再一门心思的琢磨我有没有骗它。 不过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尴尬的隐藏逻辑——人类违反信息共享的承诺,其罪魁祸首可能是我。 “现实”和“梦境”唯一的信息交流,就是来往于两个世界的观察者,而在我之前的计划中,观察者要清除记忆之后才能入梦。 一个连“入梦”都不记得的观察者,自然也不会记得什么承诺,并且“清除记忆”是我一开始就提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打算共享信息。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当时的记忆,也就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或许在我制定“观察者计划”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承诺。 心里想着,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停顿片刻后继续道:“后面的信息算赠送的,也是我对于合作的诚意。” “主”没有回答我,这种沉默让我忽然有些忐忑,但很快我就感觉到身上开始发痒,我的毛孔开始渗出那种淡红色的粘稠液体。 是我之前喝进去的那些虫子。 “呼……”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没有彻底放松,因为我不确定“主”是否真的完全相信我。 这种虫子太小了,哪怕剩下几百只,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主”却能通过它们,来监视我的每一步行动,我必须确定没有这个隐患。 看着那些将我包裹起来的虫子,我突然灵光一闪,爬起来朝着那条螺旋阶梯狂奔过去! 可刚踩上了第一阶,我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接着整条二十多公里长的螺旋阶梯,在我的视野中陡然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看着身旁笔直的峭壁,这一百米的高度我绝对爬不上去,但我反而彻底的放松下来。 因为我早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我也没想跑,这只是一次验证。 “主”千方百计的让我喝下虫子,说明它无法直接影响我的“数据”。 如果我的体内还有残留的虫子,它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像刚才一样让我跪倒,但它选择了改变周围的场景。 这说明它现在无法控制我,“意识寄宿”已经解除了。 “来吧。” 我转过身面对着“主”,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让我去帮我们复仇。” 第207章 第四个疯子 “为什么要跑?” “主”飘到我的面前显示道。 我没有隐瞒,直接把我想要验证的想法说了出来。 “主”沉寂了几秒:“你不信任我。” “之前是。” 我毫不掩饰的点点头,接着换上炫耀的表情:“但这也是能力展示,我能在短时间里想到这种办法……会让你对合作更有信心吧?” “主”震颤了片刻:“你的智慧,会让我对你更不放心。” “那你就只能祈祷,我复仇的欲望足够强烈了。” 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接着忽然想起什么:“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那个裂缝是你搞出来的吧?” 我随手指了一下,在这个坑里我很难分辨缺口的方向:“你打开两个区域之间的屏障,是为了引我进来,再通过我离开这个地方?” “是。”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想通:“张全进入这里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任务。” “如果不是我让他探索边界,他就不会发现缺口,我也不会来见到你——搞一个缺口,然后等着我自投罗网,成功率太低了吧?” “那是一个开始,我会通过缺口,对你所在的空间进行影响,吸引你来这里见我,只是我还没有行动,你已经来到我的身边。” “主”简单解释了它原本的计划,这让我稍稍的松了口气。 我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纯属偶然,不存在被人暗中设计的可能,也就说明局面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 “最后一个问题——” 我向“主”伸出一根手指:“爆炸之后,我和张全出现在星迪大厦,也是你做的吧?”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我转移到这?还有那个‘滚’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需要我进来吗?” “主”沉寂了两秒左右:“这不是一个问题。” “……最后四个问题。” “不”、“不”、“不”、“是”。 “主”这次的回答非常抽象,好在我能通过这些符号,隐约感受到它的想法,连蒙带猜的总算明白了它的意思—— “主”确实需要我进来,但它没有转移我和张全的位置,那个“滚”字也不是它留的。 可是我能理解这个意思,却不能理解这个逻辑,如果不是“主”转移了我们,就意味着…… 轰嗡嗡嗡! 突然一阵引擎轰鸣,我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冲出峭壁的边缘,然后车头冲下的,直直朝着我砸了下来! “我屮!”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做出格挡的姿势,可刚抬到了一半,就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车里! 还没等我感觉到失重,就被一股极强的推背感死死按在座位上。 我连忙伸手去抓副驾驶的椅背,抬头却发现这次开车的居然是程宇——那个洞穴探险专家、在现实和梦境里,被两次用来替换秦玉林的程宇! 此时的程宇,还是我在警局验尸房里见到的模样,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而且因为颈椎折断,他的头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任谁来看这都不可能是一个活人。 但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死人开车了,这辆莫名其妙的黑色轿车突然出现,就意味着…… 我想到什么僵硬转头,果然看到老年版的庄湘在向我微笑。 “师兄,你该醒了。” …… 我在观察间里醒来,几乎刚睁眼就看到了岳升,他的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神,但我能看到他脸上虚假至极的笑容。 “011号观察员,欢迎……哎呦!” 不等岳升说完,我直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把他后面的话全都踹了回去。 岳升仰面摔倒又滚了三圈,爬起来愣了半秒正要还手,肖海突然从一边冲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按在了地上。 “小庄关门!” 肖海喊了一声,同时拔枪上膛顶住岳升的后脑:“现在是打你,再敢动要你命。” “你敢吗?我是站长,杀了我……唔!” 岳升冷笑了一下表示不屑,话还没说完,又被我一脚踢在脸上闭了嘴。 接下来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殴打,因为我是真的生气了。 老年庄湘出现,意味着现实中有人启动了“强制唤醒”,而从我苏醒时他们的站位来看,启动程序的人就是岳升。 但我生气不是因为问题没得到解答,而是“强制唤醒”的时间点太让我后怕了。 如果岳升早了几秒,我还没有完成验证、而“主”又确实在我体内残留了虫子,又或者岳升早了几分钟,我还没有和“主”达成合作。 那么在我睁眼这一刻,就是人类灭亡的序幕。 这种后怕让我感到一种极致的愤怒,我不管岳升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现在我只想把这股怒火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可惜我刚刚苏醒,才打了十分钟就体力透支。 庄湘看出我的动作开始变慢,便过来扶着我坐到入梦仪上,我又喘了十几口气,才摆手示意肖海把岳升放开。 此时岳升已经昏迷了,肖海刚一放手,他就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肖海探了一下鼻息:“还有气儿——为什么打他?” 我看着肖海一愣:“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敢帮忙?” “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而且我想打他很久了。” 肖海随口回道,说着又在岳升身上补了一脚。 他这一脚比我狠多了,岳升贴地滑出两米撞在墙上,闷哼一声缓缓苏醒过来。 “你们是真不怕死啊……” 岳升捂着被肖海踢中的地方坐起来,眼睛透过破碎的镜片看着我,鲜血淋漓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你最好是疯了,不然我一定会报复你们。” “恭喜你美梦成真,我现在清醒的很。” 我冷笑一声,从入梦仪的底部拿出一袋凝胶,甩手砸在了岳升头上:“为什么强制唤醒?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一个很关键的部分?” “你在梦境里发生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岳升摘掉破碎变形的眼镜,又拿出一副新的圆框眼镜戴上:“但如果你查到了关键部分,强制唤醒你还是挺明智的。” “不是,你有病吧?” 庄湘没忍住骂出了声:“如果师兄查出【大灾难】的真相,我们就成功了!” “所以我才觉得明智,因为成功的人只能是我。” 岳升一副偏执、甚至可以说是阴鸷的神态,但很快又变成一副慎重的样子:“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王强的计划可能被发现了。” 第208章 装疯 听说王强的计划可能被发现,我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 虽然王强的最终目的是【大灾难】,但计划中确实有一些出格的部分,如果联合政府兴师问罪,一定会对计划的进程产生影响。 最重要的是,王强这个计划的出发点,是他认为联合政府的人员并不完全可信,而这个隐患我们至今都还没有排除。 如果王强猜对了,联合政府真的存在隐患,那么在这些人发现这个计划之后,很可能会对我们采取一些不温和的手段。 这个情况确实值得把我强制唤醒。 我看向岳升,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怎么会暴露的?” 岳升吐掉两颗牙,又擦了擦嘴角的血:“应急预案的时候,我没及时确认最高指令,涉嫌违规操作——我想自保总得说点什么。” “……哈?” 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随后伸手拍了肖海一下:“给我弄死他!” 肖海叹了口气:“回头再说吧。” 我又是一愣,庄湘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调查组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杀人不好交代。” “……” 我的太阳穴胀痛起来,使劲按了几下才看向岳升:“你说了多少?” “放心,我没说多少。” 岳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只说欠了王强一个人情,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为什么要做我也不知道。” “哈哈哈……你好聪明啊?”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被气笑的。 岳升确实没有透露计划,但他会让联合政府知道“王强有一个计划”,而在他表示不清楚细节之后,首先要被调查的目标,就是当时接受应急预案的我! 换句话说,岳升把这个难题扔给了我。 而且站在岳升的角度,他这个做法非常明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利用联合政府阻滞王强的计划,进而增加自己成为“救世主”的概率。 这种对于时局的巧妙运用,我不相信是岳升临时起意,很可能在王强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想好这一步了。 想到这,我朝肖海伸出手:“老肖,把枪给我。” 我现在不想打岳升了,我只想把这孙子弄死。 肖海抱着肩膀没理我。 岳升扶了扶眼镜,虽然半死不活,却还是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杀了我,你们的计划就彻底破产了。” “……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我咬牙切齿的骂道,却也知道岳升说的没错。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组,我要给他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同时又不能暴露计划。 而在这之后,我还要应付一场二类观察者的鉴定,可问题是我现在根本没疯……等等!疯? 我灵光一闪看向岳升:“二类观察者的选拔有标准吗?比如有哪些精神疾病,是不能做二类观察者的?” “先天性的大脑发育迟缓,还有癔症类的精神疾病——” 岳升想了一下回道:“简单来说,就是能理解信息、并且不会编造太多的虚假信息。” “所以……” 我让肖海扶着我,起身走向鼻青脸肿的岳升:“具有暴力倾向的躁狂症患者,也可以做二类观察者,对吧?” 岳升一怔:“是……但你过来干什么?” “没事。” 我微微一笑:“我怕我的暴力倾向不明显。” …… 半小时后,我穿着拘束衣,被尼龙带固定在入梦仪上,拼命挣扎着大喊大叫。 在装疯的所有选项中,躁狂症是具有先天优势的。 它不同于大多数的精神疾病,表象症状只是极度亢奋,至于脑波、瞳孔这些方面的征象,也和愤怒的状态大差不差。 而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愤怒。 连日来的糟心事、还有刚才对岳升的情绪,都会让我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这种状态下别说人了,就算是用仪器检测,我也有把握能糊弄过去。 当然,即使我混过去二类鉴定,也不代表问题解决。 调查组没有得到答案,只会更加卖力的盯着我,如果他们认为这个隐患的风险很高,甚至可能直接为我安排治疗。 但那都是后话了,我现在考虑太多也没意义,只能根据调查组的动向再随机应变。 呲—— 喷气声后滑门打开,肖海带着几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进来,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岳升。 “岳、岳站长?” 领头的男人一脸错愕:“才一会儿没见,您怎么成这样了?” “别……嘶!别提了,先问他吧。” 岳升扶着下巴,尽量控制着说话时的面部活动:“但恐怕你们问不出什么了,011号观察者在入梦的过程中遇到意外,诱发了躁狂症。” “……这么巧?” 领头的男人露出怀疑的表情,说着走近几步,歪头仔细端详着我:“你好,我是联合政府的特派调查员。” “没有了!人类没有未来了!都要死!哈哈哈哈哈!放开我!我是来帮你们解脱的!解脱!哈哈哈!” 我狂笑着拼命挣扎,同时眼珠快速的无序转动,根本不和那个人对视。 “你好,我是联合政府的特派调查员。” 调查员又重复一遍,说着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依然无序的转动着眼珠,好像在追踪一只迅猛的飞虫。 调查员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后看向庄湘:“你是他的辅助员吧?我想看一下他的体征数据。” 庄湘把操作器递过去,那人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主”两次向我的大脑灌输信息,让我现实中的体征数据异常紊乱,尤其是脑波和激素水平的数据,更是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 当然,只凭这些,还不能证明我已经疯了,但如果加上一位鼻青脸肿的站长作证,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检查过,数据没问题。” 岳升上前几步小声说道,紧跟着又话锋一转:“被神经病打了只能认栽,要是你能证明这小子装疯,我必有重谢!” “抱歉,我对精神鉴定不是很了解。” 调查员为难的笑了笑,说着把操作器还给了庄湘:“不过我听说,躁狂症患者因为极度亢奋,感觉不到疼痛……” 话没说完,岳升突然大步上前,抡圆胳膊直接朝我胸口来了一拳! 他这一拳明显带着个人情绪,我甚至感觉心脏都停了一下! 我猛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随即瞪起眼睛更加奋力的挣扎起来:“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岳升见状,立即露出兴奋的表情:“他好像更亢奋了,是不是说明他能感觉到疼?” “能感觉到疼也不一定没疯,我只是听说的……” 调查员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表情明显复杂起来:“涉及到观察者,还是要慎重一点,我建议让专业人员进行鉴定。” 岳升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行吧,我去向上级申请……” “不用麻烦,我们有心理方面的专家——” 调查员摇摇头,又回身朝调查组的其他人招了招手:“刘晓星,来一下。” 第209章 刘晓星 刘晓星? 听到这个名字,我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因为我已经找了刘祈的女儿很久,甚至连联合政府的刘愿都问过了,结果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唯一能称得上“进展”的,就只有王强装听不见那次,让我觉得他有可能知道刘晓星的下落,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我明白“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道理,可是我不相信会这么巧。 我刚把注意力有所转移,准备应付调查和二类鉴定的时候,刘晓星就这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这个概率有多大? 心里想着,我迅速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身高和庄湘差不多,齐肩短发扎成一个小小的低马尾,乖巧之余还带着几分利落。 她的五官很漂亮、或者说是甜美,莫名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柔,以至于她还没有出声,我只是看着她的脸,都仿佛能听到那甜甜的吴侬软语。 “刘祈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我在心里想道,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吐槽,毕竟刘晓星也有可能长得更像妈妈。 而且我给自己的设定,是双向情感障碍的、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重度躁狂症患者,我的眼神应该是闪烁、飘忽的,所以我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 但当我把目光转移到别处之后,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刘晓星的神情、或者说她的眼神非常空洞,就像那种神经疾病引起失明的盲人一样,只是我看这一眼的时间太短了,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正当我胡乱琢磨着,刘晓星已经在调查员的身边站定。 岳升斜着眼睛,将刘晓星上下打量一番:“心理专家?这么年轻?我以为研究心理的都去做观察者了。” “晓星虽然年轻,可是学习能力很强,至于观察者……” 调查员说到这微微一顿,随后变成一种另有所指的语气:“晓星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不方便透露,相信岳站长可以理解。” “特殊?” 岳升一怔,接着似乎想到什么,语气也变得慎重起来:“她是……” “是。” 调查员不等岳升说完就直接打断,随后转向刘晓星,用一种哄孩子似的语气慢慢道:“晓星,你看一下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好不好?” “好。” 刘晓星轻轻开口,声音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甜美。 与此同时,岳升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我提醒:“没想到联合政府居然这么重视啊!” 我心里一颤,正琢磨岳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刘晓星已经走进我的视野,站定之后,用那双清澈、但是空洞的眼睛盯着我看。 于是我也趁这机会,重新、仔细的观察了她,却发现她给我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是错觉,现在甚至变得更强烈了! 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眼神,空洞、涣散,就像在对着我发呆一样,可我又明确知道她在注视着我,因为我的身上已经开始发痒了。 其次她的体态也很奇怪。 一般人在这种场合下,即使想表现严肃的态度,身体也会下意识呈现出轻微的垂肩、或者歪头之类的放松姿态。 可是刘晓星完全没有这些小动作,她就像一根标枪似的、笔直的站在那里,甚至比正在站岗的战士还要紧绷。 “是紧张吗?” 我暗暗想道,同时还稍稍松了口气。 双方的心态差距暂且不提,刘晓星来鉴定我的精神状态,却没有携带任何设备,大概率是问答、观察之类的手段,对此我是有把握…… 我还没想完,刘晓星突然上前一步,用双手将我乱动的脑袋固定起来。 她的手很软,但是很凉。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刘晓星又突然俯身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睛几乎贴在我的眼睛上,在她眨眼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睫毛带起的细风! “她在干什么?” 旁边传来庄湘的惊呼,而这也正是我想问的,我对精神鉴定的了解不算少,可还从没见过这么鉴定的! 没人回答,因为一秒钟后,刘晓星就像朗读报告一样开始汇报: “心跳数据异常。” “呼吸频次异常。” “瞳孔刺激反应正常。” “面部微表情反应正常。” 说到这,刘晓星微微停顿半秒,同时搭在我两侧太阳穴的食指微微用力:“大脑活动异常、部分激素水平异常。” 刘晓星说完,又恢复成了站岗的姿势:“鉴定结果,剧烈情绪波动导致的体征数据异常,无明显精神类疾病征象。” “……” 话音落下,整个观察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晓星,她看出我在装疯还能理解,但摸个脸就能测出大脑活动和激素水平,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岳站长——” 调查员看向岳升:“恭喜,他在装疯,但在您报复他之前,请先允许我进行询问。” “……能确定是装疯吗?” 岳升沉默了一下试探问道:“我之前任职的观察站,有很多二类观察者……我感觉他和那些人看上去差不多。” “岳站长,您不是希望他在装疯吗?” 调查员用一种颇有深意的语气笑起来:“为什么您会怀疑晓星的鉴定结果?” “我只是不相信……” 岳升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神色闪烁的扫视了周围众人,又话锋一转改口道:“不是你说的吗?涉及到观察者的事需要慎重。” “确实应该慎重,但晓星在这方面是绝对权威的。” 调查员自信笑道,随后用那种笑容看向我:“011号观察员,我们现在可以聊聊吗?” “……可以。” 我叹了口气,叫庄湘过来替我束缚,又扶着入梦仪的边缘坐了起来。 “其他人先出去吧,我们单独谈话。” 调查员又提出一个要求,接着想起什么看向岳升:“岳站长,接下来的谈话可能涉及机密,麻烦你关闭这里的监测频道。”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岳升乖乖照办后,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观察间,只剩下我、调查员,还有刘晓星。 “你选择装疯,应该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 调查员笑眯眯的看着我,轻松地语气像是在跟朋友聊天:“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王强为什么要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没理会调查员的问题,只歪头仔细打量着刘晓星:“她是机器人吗?” 第210章 思维陷阱 刘晓星的外表看上去和真人无异,但她的体温很低,说话的方式也很程式化。 最重要的是,我几次观察刘晓星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表情、或是任何下意识的体态特征。 所有的细节累加起来,使得我再看刘晓星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恐怖谷效应的感觉。 我连忙转头去看调查员,他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011号观察者,您似乎对现在的局面有些误解。” 调查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表情友善、语气生硬的重复道:“现在是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王强为什么要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我把手肘撑在腿上前倾身体,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态度:“我连应急预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不觉得搞笑吗?” 之前岳升说过,被执行应急预案的人,会失去执行过程中的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但这个常规情况是我可以利用的,调查员应该也了解这个情况,所以会在惯性思维下……该死! 调查员对我的回答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直接转头去看刘晓星,后者则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您想隐瞒的心情,但这是没有必要的。” 调查员重新看向我:“您确实不会知道应急预案的内容,但在您被执行应急预案之前,王强有没有明示、或者暗示,让您帮他完成什么事情?” “……” 我咬牙看向刘晓星,几秒钟后无奈叹气:“有。” 调查员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是什么?” “是……” 我刚开口忽然灵光一闪,视线在刘晓星和调查员的身上转了几次,脑子里隐约有了一个念头:“他让我查出【大灾难】的真相。” 这是废话,但同时也是实话,所以当调查员看向刘晓星的时候,后者立即点了点头。 我幅度极小的笑了一下。 虽然还不确定刘晓星是不是机器人,但在这场问讯里,她确实只承担着“测谎仪”的工作。 她无法读心,只能给出“真”或“假”这两种判断,至于“真”有没有实际意义,“假”又隐藏了什么,全都需要调查员自己分析。 而只要涉及到“人”的主观思想活动,就意味着有我发挥的空间。 “我不是很明白——” 调查员似乎发现我有所察觉,再开口的时候,节奏明显慢了下来:“查出【大灾难】的真相,是整个项目组、乃至全人类的目标,但这和应急预案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王强。” 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回道,调查员果然又看向刘晓星,而这次后者摇了摇头。 “我确实有一个猜测。” 我不等他追问就主动道:“在我的记忆中,我曾因为一场车祸损失了半个身体,但是现在——” 我坐在入梦仪上晃了晃腿:“如你所见,我觉得这就是王强的目的。” 刘晓星点头,因为我说的依然是“诚实的废话”。 同时我用“假设”、“猜测”之类的概念,在废话里加了几层逻辑,调查员需要仔细的抽丝剥茧,才能发现其中的“废话”本质,而他显然被我绕晕了。 “这会对你的调查工作产生帮助吗?”调查员不自觉的咬了咬牙,这是一种感到压力的潜意识反应。 “目前没有。” 我继续按照拟定的方案回道。 “据我所知,王强曾设计一场针对自己的谋杀,促成了您被执行应急预案,如果是对调查有帮助的正向目的,为什么他不通过正规途径呢?” “你的问题中存在主观假设,我无法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 五六个问题后,调查员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这意味着他已经准备放弃了。 我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同时默默地在心里感谢王强。 这个方案得以成功,确实要归功于他没让我知道太多,否则我真未必能骗得过刘晓星。 等了半分钟左右,调查员还没有提出问题。 我知道机会来了,随后当着他的面,“偷偷”看了刘晓星一眼:“我了解的信息大多是碎片化的,不如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能让我把那些信息串联起来。” 调查员再次看向刘晓星,见她点头才“嗯”了一声:“你只能问和王强有关的。” “没问题。” 我爽快答应,接着又提出了那个问题:“这个刘晓星是机器人吗?” 调查员这次没看刘晓星:“这和王强有关系吗?” 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我曾向王强打听过刘晓星,但他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像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说,所以我认为是有关系的。” “……晓星的身份和王强无关,甚至和‘观察者计划’无关,所以我无权向你透露。”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撑着入梦仪把身体后仰,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调查员皱起眉头:“您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份,有资格谈条件吗?” “我什么身份?” 我微微一笑反问道:“有问题的是王强,执行预案的是岳升,跟我有什么关系?” “根据工作日志显示,您和您的安全员、辅助员,是被执行应急预案的主体。” 调查员眯起眼睛,隐隐透出威胁的意味:“鉴于您获得了完整的身体,我有理由怀疑,是您策划了这一切。” “你是说……我的个人魅力,足以让两位站长为我慷慨赴死?” 我嗤笑一声,紧跟着又严肃起来:“怀疑和假设是你的自由,但如果没有证据,我依然只是一个配合调查的合法公民。” 调查员的眼神闪烁起来,这意味着主动权已经回到我的手里。 “你可以继续寻找证据,但注定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是王强策划了这一切,而我对他的想法并不了解。” 我在心理层面上给了调查员最后一击,随后在他恢复冷静之前,又给了他一个希望:“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是一个思维陷阱,只要调查员被“希望”吸引注意,就会下意识的忽略其他方向——通俗来讲,就是上头了。 调查员看向刘晓星,见她点头,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准问刘晓星的身份。” “你这样就太没诚意了吧?”我皱起眉头一副不悦的表情,其实心里已经笑出了声。 他上钩了。 我第一次询问刘晓星的身份时,确实是出于好奇,但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所以在我发现分工协作的漏洞之后,再提出类似的问题,都是对调查员进行心理暗示,让他觉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只是用来掩饰的“屋顶”,而我将要提出的条件,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天窗”。 “感谢周树人先生。”我在心中如此想道。 第211章 双管齐下 在提出条件之前,我故意停顿了几秒钟。 这是我留给调查员的思考时间,同时也是更深层次的心理暗示。 此时的调查员已经上头,他只会猜测我要提出什么条件,而不是我有没有给他下套。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不问也行,让她给我开个鉴定吧。” 调查员一怔:“什么鉴定?” “二类观察者的精神鉴定。” 我比了个“耶”,顺势指了指门外:“我和岳升不对付,所以才想装疯把他打一顿出气,结果……我不能留在这,否则他一定会报复我。” 调查员狐疑的皱起眉头:“可就算你被鉴定为二类观察者,也未必能离开这座观察站。” “这是我的第二个条件,你要把我和我的安全员、辅助员从这里调走。” “你之前说只有一个条件。”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要么告诉我刘晓星的身份,要么答应我两个条件——你自己选吧。” “……” 调查员咬牙切齿的瞪着我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松了口:“你想去哪儿?” “随便,不在这就行。” 我适当的放缓态度:“俗话说‘藏叶于林’……岳升说他之前任职的观察站,有很多二类观察者,不如就去那里吧?” 我没有直接说一号基地,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我作为观察者,不应该知道月球基地这个情况。 调查员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不怕他让老部下报复你?”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儿?” 我笑了笑,接着苦涩的叹了口气:“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万一真被他发现……就只能认倒霉了。”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真出事别怪我。” 调查员无所谓的摊了下手,思索片刻又道:“我会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带你离开,然后再想办法进行转运——现在说你知道的吧。” “一言为定。” 我伸手和调查员握了一下,随后便开始交代王强的计划。 当然,这个“交代”是选择性的,基本都是已经发生、或者无足轻重的部分。 刘晓星能分辨真假,却不知道我有没有隐瞒,所以我故意留了一些“有所隐瞒”的破绽。 调查员果然察觉到了,在我表示结束之后,他的脸色立即阴沉下去:“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这是我的护身符。”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现在全都告诉你,万一你不守信用,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找谁哭去?” 调查员的脸色愈发阴沉:“你真觉得我只能问你吗?” “不然呢?” 我继续微笑着,因为我有足够的底气:“王强死了,岳升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唯一的突破口。” …… “……综上所述,011号观察者,被鉴定为双向情感障碍、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躁狂症患者。” 调查员一本正经的宣布道。 岳升看着盘腿坐在入梦仪上的我,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他?躁狂症患者?” “是的,这是晓星给出的结果。” 调查员点点头,侧滑半步让出身后的刘晓星:“相信岳站长很清楚,在这方面,晓星是绝对权威的。” “……” 岳升的嘴动了几下,像是想要骂人,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这不重要。” 调查员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岳站长,您应该清楚这件事的性质,为了彻底消除隐患,我需要带走相关人员进一步调查。” 岳升闻言皱起眉头:“可是我还有很多工作……” “不必担心,您在之前的调查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调查员摆手打断岳升的话,接着分别指了我和庄湘还有肖海:“我只需要带走他们三位,稍后我会向上级提出申请,希望岳站长配合。” 岳升神色狐疑的看向我,似乎察觉到什么眯起眼睛:“配合,我一定配合。” “那我先去联系上级了。” 调查员知会一声,随后便带着调查组的人离开了。 岳升连忙跟过去关了门,随后迫不及待的问道:“让调查组帮你撒谎……怎么办到的?” “运气好吧?” 我笑了笑没多解释,不等岳升追问又道:“他答应会把我转到一号基地,这样就不用担心暴露应急预案了。” 岳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算是解决一个难题……那我现在去准备转移?” 我摆摆手:“先不急,把其他人叫来,我离开之前要安排一下。” …… 五分钟后,二号基地所有参与王强计划的人,全都汇集到了我的观察间。 “我即将离开011号观察站,岳站长应该说过了吧?” 我扫视着众人问道,见他们点头又继续道:“我离开之后,依然会和这边保持联系,至于指挥——岳站长!” 岳升没等我开口就点了点头:“我会负责指挥。” “你误会了,指挥由武朝阳负责,毕竟他是最了解王强计划的人。” 我简单解释一下,不等他尴尬又继续道:“我是想请你去拖住调查组,毕竟你的身份最合适。” “……行吧。” 岳升翻了个白眼低头出门。 我摆手示意肖海关门,又让武佳丽把王强早前安装的、监测频道的干扰器打开。 “岳升对于“成为救世主”太偏执了,留着他是个隐患。”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站到众人的中间说道:“我准备双管齐下,借着转移的机会,把他排除在计划之外,谁有不同意见吗?” 话音落下,庞诚弱弱的举起右手:“我没意见,我就想问问,是要把他干掉吗?” “没那么极端,而且后面还要用到他。” 我摇摇头:“只要让他以为王强的计划彻底失败、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就够了。” “你在说梦话吗?” 陈禹含闻言露出不屑的表情:“王强的计划非常庞大,就算岳升不清楚细节,应该也能感觉的到——你说失败他就信啊?他白痴还是你白痴?” “看似庞大的事物,往往会被不起眼的细节击溃。”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武朝阳:“王强这个计划的主体、或者说实施基础是什么?” “你。” 武朝阳立即回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准确来说,是王强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他给我们所有人的任务,本质上都是为你服务的。” “没错,而且岳升也很清楚这一点。” 我点点头,换上引导的语气缓缓说道:“所以在他的视角中,一旦我不在了,你们就是一盘散沙,不值得他继续浪费精力。” “——但为了他自己的计划,在找到更好的掩护之前,只要我们没放弃,他就会继续帮助我们。” 陈禹含领会到我的意思接着说道,脸上却是疑惑的表情:“可你说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死。” 第212章 一路顺风 半小时后,岳升回到我的观察间,不过此时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开完会了?” 岳升扶了扶眼镜,用镜片反光挡住自己的眼神:“我错过什么了吗?” “……没什么重要的。” 我想了一下微笑道:“这次开会,主要是冠冕堂皇的告别一下,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复述一遍。” 岳升想都没想就摆摆手:“不用了,一般你这个表情都没实话。”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调查组那边怎么样了?” “刚提交了申请,正在等待批复,应该问题不大——” 岳升摘下眼镜,又拿出一块眼镜布慢慢擦着:“刚才我怕漏过什么信息,所以听了一下监测……你们开会都不说话啊?” “怎么可能?不说话开什么会……哦!” 我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听说王强偷偷装了干扰器,可以阻断监测信号……是不是误启动了?” 岳升擦眼镜的动作一顿:“干扰器?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他们忘记告诉你了吧?” 我耸了耸肩随意笑道:“站长才有监听权限,王强和你都是自己人,所以一直没用过……你不提我都忘了!” 说到“自己人”的时候,我稍稍放轻了一点语气,这会让岳升觉得我是发自内心的。 暴露干扰器的存在也是同理。 就像我刚才说的,站长才有监听权限,王强不会防着自己,同时又安排让岳升申请继任,干扰器是防谁的就显而易见了。 如今我马上就要离开,既然干扰器带不走,不如用这个信息展示诚意。 岳升的态度果然缓和了一点,但还是保持着相当的谨慎:“一直没用过,偏偏开会的时候误启动了?” “谁知道呢?质量问题?” 我随便猜了一下,不等岳升追问又轻蔑笑道:“王强办事一向不靠谱,你知道的。” 岳升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慢慢把眼镜戴了回去:“你到一号基地之后,找一个叫周天的人,他是我的心腹。” “多谢。” 我拍了拍岳升的肩膀,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既然还有时间,我能不能去【巢】看看?” “你……” 岳升下意识想说什么,刚一开口突然变了脸色:“你怎么会记得【巢】?” “不知道,所以我才想去看看。” 我惨淡的笑了一下:“我应该记住的事没记住,不该记住的事倒是记得清楚——我想看看那里有没有线索。” 岳升露出怀疑的眼神:“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半小时后,我和岳升进入了【巢】所在的房间。 岳升抱着肩膀,用下巴指了指“核心”:“开启‘核心’需要应急预案的权限。” “……早说我就不来了。” 我装出无语的样子叹了口气,说着把手按在“核心”的外壳上,同时在心里试着呼唤:“【黑镜】,我知道你在这里。” …… 一个多小时后,人员转移的命令下达到岳升手中,等他确认命令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出发了。 为了避免“月球基地”的情况暴露,除了我和庄湘、肖海,以及调查组的人员外,就只有岳升一个人陪同。 我们来到那条偏僻的走廊,岳升确定周围无人后,便在在操作器上输入指令。 几秒钟后, 墙壁内部传来一阵机械运转的闷响,那道仿佛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闸门,便在我们的面前缓缓打开。 “我去!这里居然藏着一道门?” 我夸张的惊呼了一声,庄湘和肖海也反应过来开始惊讶,毕竟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三个是不应该知道“月球基地”这个情况的。 随后我们穿过冗长的甬道,我再次站在了那道闸门的前面。 我看着门上浅浅的弹痕,当时那一幕幕的场景,像电影似的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 我仿佛感觉到王强在身后看着我,但我没有回头,只在心里默默说道:“希望我对你的计划没理解错……”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我真的理解错了,现在也只能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岳升正准备去开第二道闸门,调查员忽然回头对我道:“ 你们接下来会看到一些……比较震撼的东西,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好、好的。” 我装出忐忑的样子点点头,庄湘和肖海也配合露出紧张的表情。 接着在一阵“咯嘣嘣”的闷响声中,那颗巨大的、缓缓旋转着的蔚蓝星球,再一次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去……” 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调查组的人则是一副憋笑的表情,仿佛早就等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反应。 “职责所限,我就不远送了。” 岳升站在密码盘旁边,装模作样的挥了挥手:“祝各位一路顺风。” “月球上哪儿来的风?” 调查员轻笑一声,又伸手过来拍了我一下:“别愣着了,路上可以慢慢看!” “不是!那是地球吗?我们怎么……它……这个地方……” 我配合的回过神,又满脸震惊的语无伦次了几句,把调查组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期间刘晓星一直用她空洞的眼睛盯着我,但其他人都只顾着取笑我们,所以谁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随后我们在嘲笑声中,登上一辆类似厢货的月球车,不过进入后面货厢部分的,只有我和庄湘、肖海,以及那个调查员和刘晓星。 “我答应你的,已经算是完成了吧?” 月球车开出二号基地后,调查员坐到我的面前说道:“现在到你履行承诺了。” 我没理会调查员,通过货厢和驾驶室中间的隔窗,出神的望着外面那片灰白色的大地。 此时我能听到电机运转的滋滋声、各种设备的滴滴声,甚至能听到车轮压过月壤时,发出那种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片寂寥的灰白大地,我就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的好像死后躺在棺材里一样。 “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调查员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已经把你带出来了,难道你怕自己交代以后,我会再把你送回去?” “没有,我就是想欣赏一下。” 我回过神摇摇头,随手指了远处月平线上一个微微的隆起:“那个是万户环形山吗?” “那只是一个环形山,万户在那个方向——” 调查员说着也指了一个方向:“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但你要先履行承诺。” “不用了。” 我朝调查员笑了一下,然后拉着庄湘缩到货厢的角落:“我们自己去就行。” “你们……自己去?” 调查员一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肖海已经行动了。 第213章 自作孽 “011号观察者、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在转运途中攻击调查组成员,目的不明。” “三人将调查组成员打晕、并穿上太空服后,丢弃在万户环形山东侧70公里处,随后三人驾驶车辆逃离现场,但因不熟悉地形,向北行驶30公里后坠入月谷。” “调查人员在现场发现三具尸体,经dna鉴定,确认为011号观察者、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 一天后,岳升收到了这样一份事故通报,同时收到的,还有两男一女、共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当然不相信我就这么死了,但之后无论他通过什么方式调查,却都只能得到这一个结果。 …… 六号基地生活区,某栋民居的客厅中。 肖海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警惕的打量着外面:“你确定这个地方安全吗?” “不确定,但在月球上,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瘫在沙发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六号基地的027号观察站站长,也是王强选中的人,他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到达指定位置接应我们,至少说明态度不错。” “知人知面不知心……” 肖海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我:“说起这事……那三具尸体你是从哪儿找的?跟我们三个长得一模一样,我刚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那是我们被执行应急预案之前的身体。”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其实这个茶一般,但我有记忆以来,除了那种凝胶就没吃过别的东西,所以感觉还不错。 肖海闻言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我记得你之前说,那个‘核心’是两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谁也不知道原本的身体去了哪儿。” “你也说了是‘之前’,后来我得到了一些信息,就想试试和操作‘核心’的东西谈条件……然后就成功了。” 我回想着从二号基地离开之前、和岳升一起去【巢】的那次,脸色不自觉的古怪起来。 在从“主”那里得到【黑镜】的种族信息后,我就越发确定【巢】的“核心”里有【黑镜】存在。 虽然应急预案中,原本的身体会不知所踪,但那只是人类的视角,而【黑镜】作为执行者,肯定知道那些身体的去向。 所以为了诈死脱身的计划,我想试试从【黑镜】那里把身体要回来,结果证明我成功了,可是谈判的过程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以【黑镜】的能力而言,它能和我在意识层面进行交流,自然也能发挥“消除记忆”之类的能力。 但这是一个很异常的现象。 我还不知道【黑镜】为什么要替人类“打工”,但庄湘和肖海都忘记了应急预案的过程,再加上岳升当时的介绍,都能证明这是它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可是在我被执行应急预案的时候,它却留下了我的记忆,反倒是看似无需保密的谈判过程,却被它给抹除了。 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猜想——忘记谈判过程是我要求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忘记。 还有应急预案的时候保留记忆,八成也是我的要求,只不过我说服【黑镜】的过程,同样也被给抹除了。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就意味着我和【黑镜】至少谈判了两次,并且最后都成功了。 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条件,这让我觉得非常忐忑,我担心会再次出现“人类违反承诺”的情况。 【大灾难】已经让全人类焦头烂额,如果再因为我,导致人类多了两个新的敌人…… “师兄!肖队长!吃饭了!” 庄湘端着一盘红烧茄子从厨房出来:“师兄快来尝尝!有没有杨教授做的味道!” “……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干笑回道,如今我对杨佩宁的感觉非常奇怪。 虽然从目前的信息来看,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敌对的立场,但一位曾经绝对信任的授业恩师,突然变成有大量隐瞒的幕后黑手,恐怕任谁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了。 心里想着,我来到餐桌旁,看着那盘红烧茄子,忽然想起一个我很久之前就在怀疑的事。 “庄湘!” 我朝厨房里喊了一声:“我一直想问,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庄湘端着几碗饭从厨房出来:“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一起编撰的那些。” 我接过来两只饭碗,同时整理着思路问道:“你之前说,我们编撰那些经历,是为了让我拥有现在的能力。” “可为什么那里面有很多真实的部分?我认识你、认识肖海、认识杨佩宁,而你们也同样认识我——那些记忆真是编出来的吗?” 庄湘还没说话,肖海拿着筷子从厨房出来:“我不知道你那些记忆的全部内容,但有很多信息,跟我的记忆能对上——所以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编撰。” “编撰是有的,我们也确实清除了你的记忆,然后重新灌输了一部分,但这个过程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庄湘说着看向上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时师兄说,编撰记忆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不仅要符合逻辑,还要符合目标的行为习惯,否则会产生违和感。” “比如一个可以蒙眼切土豆丝的厨师,如果让他觉得自己不会做饭,在他拿起菜刀的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会让他察觉到异常,进而发现记忆被改动的真相。” “所以只能在现实基础上做适当改动,并且为了降低发现异常的概率,选择了记忆全覆盖的方式——” 我瞬间领会了庄湘的意思,毕竟当初我就是因为潜意识里的运动天赋,才怀疑自己的记忆有问题的。 “所以我编撰的那些记忆里,有多少真实的部分?” “……60%左右吧?” 庄湘想了一下回答道:“不过那是第一个版本,后面你又在这个基础上做了改动,具体比例我就不清楚了。” “第一个版本?” 我注意到庄湘的用词:“一共有几版?” 庄湘比了个“六”的手势:“六个版本,但我只负责从客观角度,寻找那些记忆中可能存在的逻辑漏洞,最后用了哪一版,只有你自己知道。”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琢磨着这个特定的条件,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只不过是自作孽的苦笑。 在我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我真的做了很多事,比如提出了“观察者计划”;比如隐藏自己的身份;再比如编撰了自己的记忆。 这些行为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而在我完成这些行为之后,却又让自己忘了那个目的。 为什么? 第214章 三重记忆迷宫 直觉告诉我,如此大力度的掩饰,必然意味着某种关键。 虽然我不知道它的意义是什么,但它一定是关键。 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一直试图推测自己当时的想法,但很快我就发现这太难了。 我没有当时的记忆,并且编撰记忆内容的环节,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所以就连庄湘都不知道,我在做出某些改动时,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这就导致我没有任何的“思维逻辑”用来推导,但好在我还可以分析“行为逻辑”。 既然“编撰记忆”带有极强的目的性,那么这种“目的性”一定会体现在每一处细节上。 只要找出每一处改动、分析其可能导向的“结果”,再将所有“结果”的共性整理出来,基本就能贴近整件事情的目的了。 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本以为庄湘和肖海会欣然配合,没想到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就继续默默地低头吃饭。 “你们觉得这个方法不行?” 我缓慢的把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哒”的一声响:“还是说……你们不想让我找出这个答案?” “你再说这种没良心的话我就抽你。” 肖海给我夹了一块茄子:“你想过工作量会有多大吗?” “总会完成的。” 我面无表情的回道,但是声音明显低了不少。 “呵呵。” 肖海字正腔圆的笑了一声,又扒了口饭含糊道:“知道小红帽吗?就是《安徒生童话》的那个。” “是《格林童话》。”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复述这个故事吗?” 肖海吃着饭也不尴尬,没等我回答又继续道:“你肯定能复述,但你能记住原着第四自然段的第二个标点符号是什么吗?” 我没说话,但我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一个故事,最重要的当然是文字部分,但不同的标点符号,可能会让同一段文字的含义完全颠覆。” 肖海放下碗筷看着我:“或许你觉得,只要记得最终表达的含义就可以了,但如果你改动的就是标点符号呢?” “而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小故事,你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这种细微的改动可能遍布每一个重要时刻,你能保证回忆起全部的细节?反正我不能。” “我也不能……” 庄湘弱弱的举了举筷子:“人的表层记忆,只会记得自己感兴趣、或是有意义的信息,其余都储存在潜意识中,无法主动回忆——这也是观察者计划的出发点。” “所以才需要信息比对。” 我摊开双手,分别表示我们双方的记忆:“同一段文字,在我的记忆中是句号,而在你们的记忆中是问号,已知我的记忆被改动过,肯定要以你们的记忆为准。” “道理是这样,但是……” 庄湘的神色有些尴尬,迟疑了几秒才小声道:“我可能做不到。” 我一怔:“什么意思?” “如果把‘编撰记忆’比作写书,你就是作者,而我是负责审核和校对的编辑——” 庄湘说着比了个“六”的手势:“六个版本的记忆,相当于一本精修了六遍的书,但它们的信息内核是基本相同的……” “就像洗稿一样?” 我瞬间明白了庄湘的意思:“基本相同的信息内核,会让你在记忆中,把所有的细节混为一谈。” “除非有客观存在的实际文本进行比对,否则只凭你的主观回忆,根本无法区分哪一个才是原始版本。” “就是这样。” 庄湘尴尬的笑了笑,接着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当时看到那六个版本的信息内核基本相同,我还好奇有什么改动的必要……现在想想,你应该是故意的。” “怎么说?” “防止你、从我这里找到原始记忆。” 庄湘放下碗,用筷子搅动着里面的米饭:“通过基本相同的信息内核,让我把那些改动的细节联系起来,达到扰乱记忆、难以溯源的目的。” “……确实像我能干出来的事。” 我“啧”了一声看向肖海:“但你应该没有这种情况吧?‘编撰记忆’的过程中,好像没让你参与过。”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 肖海点点头,脸上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你敢信我的记忆吗?” “……最多只能参考。” 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突然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从现在的情况倒推回去——当时我应该先通过庄湘和肖海,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了改动,并在改动之后,又改动了庄湘和肖海的记忆。 最后,我又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忘记了“改动庄湘和肖海的记忆”这件事。 这种做法,有些类似1984年那场会议之后,杨佩宁和朱教授做的双重记忆封锁。 只不过我做的程度更深、也更绝,我通过大量的逻辑叠加,给自己建立了一个,绝对无法破解的三重记忆迷宫。 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我已经花费了如此大的力气,为什么还会留下“运动天赋”这种破绽? 要知道这个破绽很容易解决,只要加入一个“健身习惯”之类的记忆就可以了。 但我却没有这么做,就像故意留了破绽,好让自己能发现这个三重记忆迷宫…… 咚咚咚!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回过神的时候,肖海已经去厨房拿了菜刀出来。 “你先放下,怎么说也是人家帮了咱们。” 我摆手示意肖海放松,同时起身去开了门。 外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一国字脸的正气,乍看有点不苟言笑,但其实为人还是挺友善的。 “孙队长?” 我看清之后露出微笑:“你怎么来了?” 这个人叫孙文泽,是六号基地027号观察站的护卫队长,之前我们诈死脱身的时候,就是他开着月球车去接应的。 当然,他不知道我们打晕、抛弃调查组的事,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我们的月球车出了故障,需要六号基地进行救援。 “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孙文泽先客套了一句,没等我回答又继续道:“站长最近一直在忙,刚刚终于有时间了,想请你们去见个面——吃完再去也行。” “已经吃完了。”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回道,因为我对这位站长也挺好奇的。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是王强选中的“十三人”之一,并且是王强给我准备的唯一一条后路。 有了岳升的教训,我现在不得不谨慎对待。 第215章 不动如山 我们跟着孙文泽出了生活区,这里的工作区域,看上去和二号基地差不多,都是那种年代很久远的、防空洞的风格。 但可能是因为基地规模较小,工作方面没那么大压力,所以这里的气氛比二号基地轻松了不少,起码来往的路人都有说有笑的。 不多时,我们来到站长办公室的门口。 孙文哲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进去了:“站长,人到了。” “你好,我……” 我跟进去正准备打招呼,可下一秒就瞬间变了脸色:“大勇?!” 在我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孙文泽,就只有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所以他肯定就是027号观察站的站长。 虽然他的样貌和我记忆中有些出入,但我还是能认出来,他就是我记忆中的高中同学、后来成了电气工程硕士的李智勇!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叫出他的名字之后,他居然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你认识我?” 我听见这话也茫然起来:“你不认识我了?我们是高中同学啊!” “高中同学?” 李智勇露出回忆的神色,盯着我看了几秒还是摇头:“我真不认识你。” “你……” “这部分是编撰的记忆。” 庄湘跟进来在我耳边道:“‘李智勇’这个名字,好像是从第三版记忆才开始出现的。” 我听到这个情况更懵了,因为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庄湘和李智勇是认识的,而且李智勇还在追求庄湘。 可是现在看这两个人的状态,又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又是‘洗稿’?” 我想起程宇和秦玉林的情况—— 由于现实中发生过“调包”,而这段记忆又被融入了那个梦境,于是这个事件也在梦境的“剧情”里体现出来。 代入到眼下的情况,就是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追求庄湘,而这部分记忆被融入梦境,最终体现在了李智勇的身上。 可那个高中同学是谁?李智勇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梦境?他和造神计划或者秦玉林有关系吗? 心里想着,我直接就问了出来。 李智勇没有马上回答,抿了抿嘴唇看向孙文泽:“你去我的住处,在书架第二层有个贴红纸的文件袋,帮我拿过来。” 孙文泽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李智勇看着他关了门,才把眼珠转到我这边:“我曾是造神计划的研究员。” 我心里一动:“在众生?你研究的是哪个项目?” “我没有项目,我主要负责对各个项目的设备进行维护检修。” 李智勇简单解释了一下,没等我追问又继续道:“你知道众生,说明是你负责那个梦境——看来你真的是011号观察者。” “……你之前不信?” “对。” 李智勇微微的点了下头:“我听说王强的计划可能暴露了,你这个时候找我,有可能是联合政府查到了我,想通过这种方式从我这里套话。” 我看着李智勇眯起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那你怎么敢断定我是真的?每次入梦之后都有汇报,梦境内容是完全公开的。” “是,所以我还结合了你看到我的反应。” 李智勇叹了口气,似乎是连日工作让他有些疲惫:“我们不认识,你刚才演那一出没意义,这不是调查人员该做的事。” “有道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你确认了我的身份,我还没确认你的。” 提出质疑的时候,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甚至还把这种情绪放大了一点,因为我确实对他还不放心。 所以我用了一种冒犯的态度进行试探,如果李智勇没问题,他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愤怒或者无奈,甚至是对我这种怀疑的嘲讽。 但他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行为或是表情上没有任何反应,只隔了半秒就问我想怎么确认,好像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环节一样。 这一下反倒把我搞懵了。 因为在李智勇的角度,无论他有没有问题,现在都需要表现出“没问题”的状态,这样才能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在我心里打下“信任”的基础。 而他现在的反应,好像完全不在乎我信不信他……不对。 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了李智勇——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左脚落地、右脚盘起来垫在左腿底下,身体则朝右倾着,用右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 这是一个相当放松、甚至可以说“惬意”的姿势,而从这场谈话开始到现在,他好像一直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但不同于王强那种城府深的阴沉,李智勇是一种懒洋洋的平静,简单说就是他的心里有情绪波动,但他懒得表现出来。 可同时他的思维又很快,无论反应速度还是逻辑推理,都能跟上我的节奏,看起来又好像不是很懒。 这种矛盾的状态,让他整个人透着一种淡淡的死感,就是那种“想要出人头地,可是懒得努力,只能随便打个工,赚点窝囊费混日子”的感觉。 而且他不只对我们这样,对孙文泽也是这种状态,但孙文泽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说明李智勇平时就是这么“半死不活”的。 “还没想好要怎么确认?” 李智勇又问了一遍,语气隐约透着一点不耐烦。 我依然没说话。 心理学中绝大多数的理论和技巧,都是经过大量案例分析、统计出来的结果,自然也就会对大多数的人起效。 但像李智勇这种案例太少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技巧,却又不能随便提一个问题。 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直接接触,为了今后在六号基地能够顺利,我需要让他看到我的能力。 “先说说你的动机?” 庄湘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先提了一个最基础的问题:“比如你为什么跟王强合作?” “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这个经典开场白,我下意识想笑,可他下一句话又把我搞懵了:“后来没了。” 等了半分钟不见下文,肖海忍不住问道:“没了?” “没了。” 李智勇点点头:“他家那栋楼全塌了,整栋楼的人……” “我不是问这个!” 肖海摆手打断李智勇的回忆:“我是说你的动机,就因为你朋友没了?” “嗯。” “……女朋友?” “嗯。” “感情很好?” “嗯。” ……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肖海问一句,李智勇就答一句,虽然没有借话题展开阐述其他东西,但他给出的回答都相当正面。 我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心里竟然渐渐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 李智勇太配合了,甚至配合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程度,而我又偏偏找不出任何破绽。 这种人的性格,一般会走向两种极端—— 要么是一眼见底的清澈湖水,要么是沉稳老辣的不动如山。 第216章 一个没劲的人 问话共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 肖海虽然没研究过心理学,但他以前是刑警,同样掌握很多问话的技巧——当然,这些技巧在李智勇的身上都用不到,因为他真的很配合。 在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试图从李智勇的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他在伪装的破绽。 可最后我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不过“旁观者”这个行为,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个思路的出发点,是李智勇的个人信息。 虽然他不认识我,但他的部分信息和我记忆中是重合的,这就证明在我编撰这部分记忆时,至少单方面的了解过他。 把一个陌生人加入自己的记忆,这又是一个具有极强目的性的行为。 而且从逻辑来看,这种情况不会单独存在,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我现在的记忆是被严格筛选、制定过的。 这是一个经过设计的“因”,而当时的我认为,这个“因”会将我导向某个既定的“果”。 至于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忘记,恐怕和“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差不多。 就像那种看视频回答问题的游戏。 先播放一段视频,然后提问视频中第三个出现的人,左脚的袜子是什么颜色? 大多数人在第一次都无法回答,于是在第二次观看时,会下意识把更多精力放在“袜子”上,但第二题却可能是“拿薯条的人用了几根手指”。 就像人类面对【大灾难】一样,这个游戏的难点也在于“问题不可知”,所以无论“袜子”还是“手指”,都有可能成为关键线索。 清除记忆可以有效避免这种“先入为主”,让观看视频的人、也就是观察者,尽可能全面的收集所有信息。 代入到我自身的情况,就是“果”处于一种无法被观测、甚至预测的混沌状态。 于是当时的我设计了这些记忆,它们会促使我接触一些事件,而线索就藏在这些事件当中。 同时为了避免我过度关注“袜子”或者“手指”,我让自己忘记了任务,以达到一种“旁观者”的状态。 就像我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从李智勇的身上收集信息一样。 但这就引出了一个悖论—— 先入为主的基础是“先入”,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已经有了某种方向,只是没有太大的把握、或者认为那个方向是错的,才会采取这种方式重新来过。 可是我在公开提出“观察者计划”之前,就已经着手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在那个时候,对于【大灾难】的调查才刚刚开始,理论上我的收获不会太多。 难道“隐瞒身份”和“编撰记忆”不是同期发生,而是不同动机引发的两件事? “师兄?” 庄湘的低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就发现他们三个都用一种等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肖海似乎发现我刚才走神了,摊手替我掩饰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问答,如果李智勇没有撒谎的话,他的人生就像他此刻的状态一样,只能用“没劲”这两个字来形容。 从心态来看,他的人生主要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出生开始、到他的女友死亡之前。 这个阶段的李智勇,处于一种没有目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混沌状态,即使后来进入了众生,也只当成一份普通工作。 每天除了完成设备维修的日常工作,他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以至于在众生工作了几年,都还不知道那些人在研究什么。 后来联合政府成立,公开确认【大灾难】的存在,“造神计划”被打散并入其他的调查项目,李智勇和几个技术部的同事一起,被选中进入了“观察者计划”。 但这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调动,他不在乎在哪儿工作,甚至不在乎【大灾难】,他只要能继续混日子就行了。 直到那次“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的事故中,他女朋友所在的观察站全军覆没。 失去女友,让李智勇的心态转变到第二阶段。 李智勇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目标”,那就是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但这又不完全是李智勇的目标,而是他的女友想做这件事,他很爱自己的女友,所以想要完成女友的遗愿,仅此而已。 至于他跟王强的合作,也是相当的简单、甚至可以说草率—— 王强说自己可以查清【大灾难】,但需要李智勇的帮助,他信了,于是两个人就合作了。 而且据李智勇所说,他轻易答应合作不是只针对王强,任何人跟他说能查清【大灾难】,他都会跟对方合作。 他就像一条印鱼,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可是懒得自己游过去,所以就找一些顺路的鲨鱼或者别的什么,来帮助自己抵达目的地。 这种人是最难搞的。 一方面,这种墙头草似的状态让人很难信任,但另一方面,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一方的得失,所以不会偏向于某一方,这让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真诚。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队友啊……”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王强,权衡过后还是决定直接一点:“我需要观察间和入梦仪,用来……” “别告诉我用途,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几率就越小。” 李智勇懒洋洋的抬了下手,眼珠左右转了几下又道:“观察间暂时没有空闲,我可以提供一台入梦仪,但只能在单机状态下使用。” “什么是单机状态?” “就是不联网。” 李智勇用眼珠指了一下庄湘:“观察者入梦期间,辅助员可以通过操作器,实时监视观察者的体征数据,或者启动‘强制唤醒’之类的。” “但这个功能需要注册用户信息,而你们三个已经‘死了’,沿用原本的账号会被发现,我又不能凭空捏造三个身份,所以只能在单机状态下使用。” “……” 我转头看向庄湘,发现她和我一样似懂非懂,只得问李智勇道:“会对功能有影响吗?” “不会,只是所有的操作,都必须在入梦仪的本体设备上进行。” “听起来只是麻烦一点……”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我还需要你帮我联系庞诚……” “不管,你自己来。” 李智勇说着,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手提箱:“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越小。” “……” 我眯起眼睛看着李智勇,刚压下去的怀疑又翻涌起来。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两次了,好像完全不避讳“出卖”、“信任”之类的话题。 表面来看,这是一种问心无愧的坦诚,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第217章 商人 看着一脸半死不活的李智勇,我的思绪很快陷入了一个悖论状态。 但从表面来看,李智勇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可他表现的越正常,我的心里就越怀疑,总觉得是他预判了我的预判。 而当这种怀疑达到某个阈值的时候,我又感觉他没那么可疑了,就好像他根本没有预判,又或者他预判我会预判他的预判…… 这种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逻辑是最恶心的。 我感觉脑浆都快烧干了,也没得出一个最终结果,索性用三秒钟的时间做了两个假设—— 我首先假设了李智勇有问题,那么他多次提醒我们小心“出卖”,就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反向操作。 但他又确实把自己排除在“信息”之外,不仅没有主动打探的行为,甚至还会打断我的主动透露。 这不是一个“有问题”的人应该做的。 于是我又假设李智勇没问题,结果意外的发现,他所有的行为逻辑都变得异常通顺,而他多次提醒我们小心,也真的只是善意提醒。 “难道真的是我太敏感了?” 我在心里苦笑起来,同时还有一种讽刺的感觉。 在我以往遇到的人里,王强、岳升这种都不说了,就连武朝阳、陈禹含,甚至是庄湘和肖海,都对我隐瞒了一些秘密。 和这样的人相处久了,我就觉得所有人都在伪装,冷不丁碰到这么一个极度真诚的,反倒让我不适应了。 心里想着,我随手打开了手提箱,里面是一部类似卫星电话的东西。 它被胶带缠在一块红砖大小的电池上,电池背面还有一块同样大小的电路板,密密麻麻的导线将三者连接起来,像是某种后现代风格的艺术品。 “这是什么?” “通讯器。” 李智勇打了个哈欠,换成往左边倾斜的姿势:“我用卫星电话改装的,用一台气象卫星做信号中继,可以绕过基地系统的通讯基站,直接联系同频段的另一部设备。” “缺点是有点笨重,而且那颗卫星距离太远就无法使用,但因为通讯信号不会接入主通讯网,所以不用担心会被监听——还有什么需要吗?” “……” 我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看着那台将各种设备粗暴结合起来的通讯器,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适合李智勇的代名词—— 黑市商人,而且是一个技术过硬的黑市商人。 也是在想到这个词的同时,我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之前我看不透李智勇是什么样的人,是因为我的出发点就错了。 当时我以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可信的,一种是不可信的,但李智勇的立场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像黑市商人一样,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那些从正常中透露出来的异常,是因为他保持着相对中立的态度。 他不会深度参与到某一个具体的势力当中,但因其自身的技术或是口碑过硬,让他可以在众多势力的夹缝中左右逢源。 而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样一个没干劲的人,能从维修员爬到“站长”这种重要的位置。 这全都是因为他的能力。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队友啊!” 我再次在心里对王强说道,但已经不是上次的吐槽,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如果真像我猜测的那样,李智勇的能力会比一般的站长更高,只是因为他没干劲,所以才只到了这个位置。 而且因为这种性格,跟他的合作也会变得非常简单,毕竟商人最看重的就只有“利益”。 不过出于谨慎,我还是决定验证一下。 “方便问个题外话吗?” 我抬眼看向李智勇:“你之前说,任何人只要能查到【大灾难】的真相,你就可以跟对方合作……现在有多少人找过你?” “十几个吧?” 李智勇一如既往的坦诚:“不过后来死了几个,还有几个一直没消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放弃了,现在还保持合作关系的……算四个吧。” “算四个?” “有一个人找我合作,但我还没正式决定——” 李智勇说到这,想起什么似的看了我一眼:“那个人你应该认识,叫岳升,现在是011号观察站的站长。” 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动:“你认为他的计划不会成功?” “只要能查清【大灾难】,我不在乎他们用什么方式,所以我也没问他的计划。” 李智勇摇摇头,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我是觉得他精神有问题,早晚会搞出事来,所以不想被他连累。” “……明智的选择。” 我露出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同时也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李智勇可以帮助所有人,但他又不在乎这些人,所以他不会刻意的帮助隐瞒什么——除非把“隐瞒”加入合作的要求里,当然,还要给出让他满意的利益。 “我们合作吧。” 我把手提箱推给肖海,然后向李智勇伸出右手:“你隐藏我们还活着、并且藏在六号基地的事,作为交换,我帮你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李智勇很轻微的皱了皱眉:“帮我?这不是你本来就要做的吗?” “也对。” 我笑了笑也不尴尬:“那你有什么条件?毕竟是合作,总要有对等的条件。” 我在这句话里偷换了一个概念,把李智勇的注意力从“要不要合作”,转到了“提什么条件”上,这会让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次合作已经成立。 但我很快就发现没必要,因为李智勇的注意力并不在“合作”上,或者说他不在意自己能得到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按你说的吧。” 李智勇伸手和我握了一下,表示合作已经达成。 这种轻飘飘的态度,让我有种二十块钱买了辆豪车的忐忑感,即使外观和性能都没有任何问题,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我正想让他提点条件,忽然一阵敲门声响,接着孙文泽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贴红纸的文件袋。 “给他就行。” 李智勇用眼神指了一下我:“这是王强让我转交给你的——回去再看,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就越小。” 我拿着文件袋有点懵,之前李智勇让孙文泽去取东西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想把人支开,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份文件!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两年前。” 第218章 名单 两年前。 一个足以令我心跳加速的时间节点。 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自己曾经作为二类观察者存在了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这份两年前的文件会不会…… 不对。 我试着捏了一下文件袋,很薄,更多是袋子本身那种牛皮纸的柔韧手感,就算里面有文件,应该也不会超过三页纸。 “当时他还说什么了吗?” 我向李智勇扬了扬文件袋:“比如让你转告我什么?” “‘如果011号观察员来找你,就把这个给他’——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李智勇仰着头,从眼眶的下缘朝我看来:“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晚,本来都打算把王强划掉了,不过现在我有点信他了。” 我眯了眯眼睛:“你当时不信他?” “011号观察员、计划发起者,曾因意外失去半个身体,又因zs-075-004号子项目导致了高位截瘫——你的故事我早听说过。” 李智勇的眼珠继续下移,将视线落在我的双腿上:“就算有应急预案,也只是保证你‘不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永远都不会离开011号观察站。” “但我现在来了,而且是自己‘走’进来的。” 我瞬间领会到李智勇的想法,同时我还注意到王强的一个用词——“如果”。 这种假设类型的词汇出现,意味着王强当时没有十足把握。 但从我和王强接触的经验来看,他绝不会在没把握的时候暴露意图,也就是说这其中的“风险”,和他的计划是否完善无关,而是一个客观因素…… 我又看向手里的文件袋,突然有种小猫爪子挠心尖儿的焦躁、或者说是迫切。 “你还是想想条件吧。” 我急着回去查看文件,索性开门见山道:“只要你能瞒住我们活着、并且在六号基地的事,条件随你开——不开不行,没有付出我信不过你。” 说完,我没管李智勇一脸无奈的表情,就叫上庄湘和肖海一同离开。 “有必要吗?” 刚一出门,肖海就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那三具尸体送回了二号基地,明摆着是让岳升用应急预案把人复活。” “可尸体的记忆是空白的,一旦复活失败,他就会发现我们根本没死,李智勇隐瞒了也没意义吧?” “当然有意义——” 我前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才小声道:“我提了几个条件?” “两个。” 庄湘也凑过来小声说道:“他要隐瞒‘我们活着’,还有‘我们在六号基地’。” 肖海露出不解的表情:“可是‘我们活着’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啊!” “是啊,所以在他答应合作的时候,就已经失信于我们一次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肖海一眼:“一件事没完成,但是我们不计较,这会让他更加尽力的完成第二件事。” “……” 肖海沉默了几秒:“不对不对!‘我们活着’这件事,应该是岳升自己发现的,跟李智勇没关系,怎么能算是他失信?” 我笑了笑没说话,庄湘暗示性的皱了皱鼻子:“你相信岳升有能力自己发现吗?反正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接上一句,然后苦涩的叹了口气:“说白了,这件事到最后就是扯皮,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让李智勇更倾向于我们这边。” 肖海“啧”了一声:“不好办,那家伙看着无欲无求的,想贿赂他都不知道送什么。” “所以就要看咱们肖队长的了!” 我在肖海的肩膀上搂了一下:“以你的能力,查他的喜好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咱们初来乍到……我试试吧。” “‘试试’可不像你说的话,有没有信心!” “……有。” “大声点!” “滚!” …… 打闹着回到了生活区的住处,我把文件袋放在餐桌上,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 我分别看了庄湘和肖海一眼:“关于两年前,你们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我慢慢撕着文件袋上的封口条,然后把我曾经变成二类观察者的怀疑大概讲了一遍。 “你们要求被武朝阳催眠那次,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打开文件袋,把两根手指伸进袋里:“这里面可能就是你们隐瞒的事,现在说还不晚。” 这是一种心理施压,但没想到庄湘和肖海听完之后,反倒明显的放松下来。 “别诈了。” 肖海朝我翻了个白眼:“我们是有事瞒着你,但那是我们三个人的事,跟王强、甚至是【大灾难】都没关系,所以不可能在这里面。” “……失策了。” 我“啧”了一声,刚用两根手指把文件抻出一点,心里就涌起了一阵浓浓的失望。 袋子里有两张a4纸,我还没看到第二张是什么,但第一张纸是份表格。 这意味着即使王强想留给我什么情报,也只能写在第二张纸上,而这个信息载体,已经注定了信息量不会太多。 这么想着,我已经把两张纸完全抽了出来,随后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肖海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名单?” “好像是。” 我抿着嘴唇点点头,第一张纸上,正反两面分别打印着纵向的表格,一面有三十行、共计六十个名字。 每一面的表格又分成四列栏目,从左到右依次是姓名、位置、职务和可信度。 第一列的第一行就是我——十一号,位置在011号观察站,职务为观察者,可信度4星半,在我下面是庄湘和肖海,可信度都只有3星。 继续往下,我又看到了岳升的名字,不过在表格中,他的职务是“二号基地副执行长”,而且可信程度只有1星。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陈禹含的可信度居然有5星,而且是这六十个名字里唯一一个5星! 接着我又看到了武朝阳,而他在这份名单里,可信度只有2星半。 我不知道王强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但他对武朝阳的评价,让我有了一个猜想。 “这是真正的名单!” 我指着武朝阳那一栏的星星:“王强不完全相信武朝阳,所以只向他透露了部分人员,实际上他选中、并且参与这个计划的不止十三个人!” 第219章 重蹈覆辙?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虽然六十个人也不算很多,但听上去总比“十三个人”安心一点。 “所以……什么动静?” 肖海正要说什么,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嘟嘟”的声音。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肖海先反应过来,打开李智勇给我们的手提箱,果然是里面的通讯器在响。 “来电话了,接不接?” 肖海嘴上问我接不接,可是手指已经按在了接听键上。 我翻了个白眼点点头,毕竟李智勇当时说过,只有同频段的设备才能接通这部通讯器,所以对面大概率是庞诚。 果不其然,通讯刚一接通,庞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喂?是李站长吗?” 肖海眼珠一转:“我是肖站长。” “肖站长?” 庞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肖队长啊!这部通讯器怎么在你这?” “我抢的。” “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瞪了肖海一眼,把手提箱往我这边拉了一下:“说正事,你那边什么情况?” “和你计划的一样——” 庞诚说到这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岳升不相信你们死了,最近正在想方设法的调查,不过好像没什么收获。” “林博士提取了王站长的记忆,会带回研发部门制成入梦芯片,还有你之前负责的那个梦境,她会以故障为由一起带走,等风头过了,再偷偷送去六号基地。” “转告林霜,那个梦境不给我也没事,但要保证不让任何人入梦。” 我想起那个梦境里的“主”,对计划稍稍做了个调整:“武朝阳和陈禹含什么情况?” “武先生一直在催促岳升,要么确认你们没死,要么尽快把计划主体改成小陈;小陈也按你说的在闹情绪、吵着要退出,应该够岳升头疼的了。” “听起来倒是一切顺利……”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但是按照我的安排,你保持通讯静默就表示一切顺利,现在突然联系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 庞诚的语气突然迟疑起来:“我能单独和肖队长说吗?” 肖海正在研究那份名单,闻言用鞋底蹭在地上,发出“唰唰”的几声响:“我走远了,说吧。”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庞诚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好像生怕别人听见:“小心011号观察者!”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肖海往通讯器凑近了一点:“什么意思?” “我在这边看到他了!” 庞诚的声音变得更低,但是语气却更加严肃:“刚才我去找岳升确认巡逻的排班表,看到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虽然他很快就把那个人推到另一个房间,但我看的很清楚,那个人就是011号观察者!” “……”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半秒钟后,肖海盯着我试探说道:“可是他现在跟我在一起。” “所以我才单独跟你说这件事!” 庞诚的声音里透着睿智:“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假的,我们一人调查一个,有结果之前千万小心!可别让冒牌货……” 庞诚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变成了一阵“嘟嘟”的忙音,估计是那颗做中继站的气象卫星飞远了。 但他最后那句“冒牌货”,仿佛依然回荡在房间里。 我看着肖海,肖海看着我,庄湘在一旁看着我们两个。 “你好好想想——”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最近一直在一起,如果我是冒牌货,是什么时候替换的?” “你这么急着解释干什么?我又没说你是假的。” 肖海翻了个白眼,用下巴指了指通讯器:“我在想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应急预案?”庄湘灵光一闪道。 “不太可能,我的记忆都在这,就算用应急预案复活,也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话没说完我突然变了脸色,因为我想起自己只有这几个月的记忆。 肖海和庄湘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脸色也都开始难看起来。 “我们……已经假死过一次了?” 肖海用力咽了口唾沫,似乎嗓子有点发紧:“当时的你假死脱身,联合政府找不到你的记忆,所以重新插入记忆,复活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话音刚落,庄湘就在一旁道:“不可能!那个时候的师兄动不了,想假死脱身必须靠我们帮忙,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和师兄有同样的状况才对!” “你确定自己没有吗?” 我用一种恐慌的眼神看着庄湘:“如果你只诞生了几个月,但被插入了二十年的记忆,你要怎么证明那二十年是真实的?” “……” 庄湘瞬间哑口无言,不过肖海的表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小庄说的没错,确实不可能。” 肖海说着,用手指在我们三个中间画了一圈:“如果只有我自己,确实无法证明,但我们有三个人。” “什么意思?” 肖海指了指庄湘:“就像小庄说的,你原来那副德行别说假死了,连下地都费劲。” 庄湘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么说……”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计划,一定会交给我们两个来执行。” 肖海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和庄湘:“我们的记忆里,有在观察站工作的部分,如果能给我们插入,为什么不给你也插入一份,还留个破绽让你怀疑?” 我被这个逻辑绕的有点晕,想了几秒才道:“观察者入梦前会清除记忆,可能他们当时没想到我会用催眠恢复,所以就不用做那么多。” “计划初期确实是这样,但王强不是说因为‘扰乱’,我们已经第二次进行第一阶段了吗?” 肖海不假思索的反问道:“通过催眠恢复记忆这种事,你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们还会存在侥幸心理?” 我看着肖海,感觉明白了什么,又感觉什么都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假死’这件事,一定是我们第一次做。” 肖海用手指敲着桌子笃定道:“否则只有你出现记忆缺失,就意味着只有你一个人成功脱身——半截身体的高位截瘫,你跑一个给我看看?” 我活动脖子感受了一下:“是有点难……所以几个月前我确实没死过。” “是没‘假死’过。” 肖海纠正道,同时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没假死’和‘没死’是两回事。” 我看着肖海,他的眼神让我背上有点发毛。 但随后我又发现不是因为他的眼神,而是我潜意识里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220章 号 一种巨大的、类似恐慌的情绪,在我的心里轰然爆发。 这让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足足用了近五秒钟才理清头绪:“你的意思是……我几个月前死过一次?”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肖海指了指自己和庄湘:“几个月前你死了,又被应急预案复活了,不过这个过程发生的很快,所以我和小庄都不知道。” “但这不能解释我缺失的记忆。”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肖海“啧”了一声看向庄湘:“‘编撰记忆’这件事,在当时是作为一项正式工作进行的吧?” 庄湘点点头,肖海又问:“所以经过编撰、最后确定下来的记忆,也会上交给联合政府?” “也不算上交,只是对内容进行一些常规审核……” 庄湘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同时我也明白了肖海的意思。 “我有现在这个版本的记忆,是因为联合政府只有这个版本的记忆——”我吸了一口凉气,同时诞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我是冒牌货?” “应该叫‘替代品’——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肖海又强调一遍,然后才整理着思路分析道:“假设,那个编撰记忆的你是‘1号’。” “在完成记忆编撰的工作后,1号成为了观察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他最后下落不明,可能是临阵脱逃,也可能是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你能别说的这么解气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联合政府无法提取到1号的记忆——” 肖海摆摆手,又顺势朝我指了一下:“1号无法复活,但又需要‘1号’的存在,所以他们用那版编撰后的记忆,复活、或者说创造了一个替代品,也就是你。” “可是为什么需要我存在?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怎么知道?都说了只是猜测!” “……” 我把这个逻辑在脑子里顺了一遍:“那我让你们叫我‘11号’,会不会……” “不会。” 肖海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没等我说完就摇头道:“‘11号’这个称呼,是在观察者计划刚开始就确定的——至少我记得是这样。” “我也记得是这样!” 庄湘在一旁举了举手:“如果真像肖队长说的那样,而且复活一次就+1的话,你现在应该叫‘12号’……我觉得‘11号’和这件事没关系。” “那我为什么要叫‘11号’呢……” 我抿着嘴唇思索起来,无意中发现肖海依然表情凝重:“你还有话要说?” “‘1号’死亡或是失踪,都只是一个猜测方向,事实上还有另一个方向——” 肖海点点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那台通讯器:“‘1号’完成记忆编撰之后,就把自己藏到了幕后,由你代替他公开露面。” 我看着他的眼神,隐约感觉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庞诚看到的那个……” “只是猜测。” 肖海第三次强调道,然后把视线落在通讯器上:“‘1号’可能回来了。” “……” 我的脸色凝固起来,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就意味着“1号”才是庄湘和肖海认识的那个人,而我只是一个混淆视线的替代品。 我和他们之间有情感连接,但我终究不是那个人,如果我和“1号”同时向他们发出邀请,我不知道他们会更倾向于哪一边。 这让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哪怕庄湘和肖海就坐在我的面前,却仿佛隔着地球和月球之间那么远…… “喂!” 突然一声低喊,我从那种失落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就看到肖海一副鄙夷的表情看着我。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只是猜测。” 肖海白了我一眼,接着微微起身,隔着桌子按住我的肩膀:“就算被我猜中了,你也一样是我们的朋友,又不是马上就会翻脸,你内耗什么?” 我看着肖海说不出话,其实我明白他说的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陷入到那种低落的情绪当中。 肖海见状叹了口气:“那我再说一个猜测吧——庞诚看错了,毕竟他只看了一眼,岳升就把人藏起来了。” 我没忍住苦笑出声:“你有点太糊弄我了……” “道理是一样的。” 肖海无所谓的笑了笑:“找到证据之前,我们什么都不能确定。” “肖队长说的没错,我刚刚也想到一个可能——” 庄湘古灵精怪的伸出一根手指:“岳升为了继续利用师兄当幌子,所以复活了一个没有记忆的傀儡!” “没有记忆的傀儡?” 我听到这个形容脸色一变,忽然记起之前没想通的一个问题—— “应急预案”通过转移记忆进行“复活”,但这种创造生命的技术,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中,都是非常离谱、不应该被人类所掌控的技术。 而庄湘刚才的话,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技术本身,或许没有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神奇。 执行应急预案的时候,岳升用了一个词叫“唤醒大脑”,这说明备用身体原本就是“活着”、有自己意识的,只是处于一种类似植物人的待机状态。 “应急预案”的技术,只是单纯的转移记忆、而并非是创造意识。 在“唤醒”的一瞬间,意识将那些“记忆”误当做自身经历,进而达成了一种类似“复活”的效果。 但从本质上来讲,“复活”前后的人是经历相同、意识活动不同的两个人。 “经历造就能力,但能力并非全由经历造就……” 我喃喃自语道,同时我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老肖,我觉得你可能猜对了。” 肖海一怔:“猜对什么?庞诚看错了?” “不是,是‘1号’。” 我用力捏着眉心,试图把那些杂乱的思绪理顺清楚:“你玩过那种的游戏吗?” “啊,玩过。” 肖海随口答道:“什么游戏?” “什么时候还贫嘴!” 我瞪了肖海一眼,不过被他打岔之后确实放松了一点:“就是游戏当中,会随机出现一些道具,但只有出现特定道具的时候,才有可能通关游戏。” 肖海眨了眨眼:“你是特定道具?” “我不知道。” 我摇着头喃喃回道,忽然进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路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如果真的存在‘1号’、并且在刷‘特定道具’,我至少是增加概率的次数之一。” 第221章 猜错了? 那些细节的链环相互勾结,组成了一条堪称完美的逻辑链。 它像莫比乌斯环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循环往复。 我控制不住的把它和“11号”连接起来——特定道具不会一两次就出现,可能需要11次。 这让我重新出现了那种恐慌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这次的恐慌,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烈。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到自己的恐慌,是怕自己努力许久,却发现自己只是众多的“普通道具”之一。 我恐慌的,是拼命努力却成了跳梁小丑、甚至可能还不如小丑的挫败感。 但此时我没有心思琢磨那些,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迫切的寻找破绽,我想要将这个逻辑击溃,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我的恐慌。 可是我办不到,它太完美了。 唯一能算是破绽的,就是我还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我的呼吸开始加重、心跳开始加快,好像所有的血都冲到了我的脑子里,恍惚间好像连周围的光线都亮了许多! 一阵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清明感过后,我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慢慢苏醒,还没睁眼就知道自己躺在入梦仪上。 那种“无重力”似的触感我太熟悉了。 “我又入梦了吗……”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确实躺在入梦仪上,但入梦仪不在观察间,而是李志勇给我们安排的住处的次卧。 这里原本的床被抬出去了,窗帘拉着,墙角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共同构成了一个简易的观察间环境。 我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迟钝,正琢磨哪儿来的入梦仪,忽然卧室的门被人打开,肖海嚼着什么东西探头进来。 “我说听见动静呢——”肖海说着推门进来:“醒的正好,起来吃饭。” “我晕了多久?” “没多久,两三个小时?” 肖海过来帮我摘身上的电极片:“你刚晕倒,孙文泽就把入梦仪送来了,我以为你犯什么病了,就把你放上来测一下生命体征。” 我一愣:“六号基地没有医疗部吗?” “去医疗部需要登记,咱们没身份。” 肖海随口回道,接着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把庄湘支开去盛饭了——你的体征数据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 我刚开始回忆,就记起了晕倒之前的那个逻辑。 可能因为已经受过一次冲击,这次虽然还有些恐慌,但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我看向肖海:“如果现在让你查二号基地的事,是不是有点难为人?” 肖海眼神一闪:“你想查庞诚看到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随后把那个逻辑大概讲了一遍:“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庞诚看到的可能是1到10号中任意一个,确认那个人的身份,就知道这个猜测是否成立了。” “如果他是‘1号’,却冒充了‘11号’的身份怎么办?” “……” “我先查查看吧。” 肖海深吸口气:“如果猜测成立,你们11个人必须有11份档案,否则所属单位之类的信息会乱七八糟。” “换句话说,即使那个人冒充你,也只能在口头撒谎,登记档案一定是他自己的……我可以从二号基地的医疗部查一下。” 我回想片刻:“那个小护士?她有权力查档案吗?” “没有!你自己回二号基地查吧!” 肖海翻了个白眼,接着没好气的扯了我一下:“先出来吃饭,磨蹭久了小庄会多想。” 食不知味的吃了顿饭。 把庄湘支到厨房洗碗后,肖海又拿出那个文件袋:“一共两张纸,你晕倒之前只看了一张——我觉得没什么用,不过你还是看看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打开文件袋拿出另一张纸,是一张手写的留言条。 “你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纸上第一句如此写道。 我翻了个白眼,把那一行折到了背面—— “你可以相信李智勇,但不要完全相信他,他只帮助对他有用的人。” “名单上的人我筛选过,可信度3星以上的,合作起来比较简单、也比较放心,3星以下的也可以合作,但是为人不太老实,你要多注意。”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建议,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些,或许在你看到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所以要不要合作,还是等你接触之后自己判断吧。” “我知道你现在还有很多问题,等你把计划推进到某个阶段,就可以通过入梦来见到我,到时候我会向你详细说明。” “附录:我说的‘详细说明’,单指计划中你所不理解的部分,你的身上有很多谜团,我查了很久也没有头绪,所以不要指望我。” “附录2:你能看到这些,说明我大概率已经死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感到……” 哗! 后面还有几个字没看,我直接把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确实没什么用。” 肖海耸耸肩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嘟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俩对视一眼,肖海又拿出那个手提箱,果然是里面的通讯器在响。 “是庞诚。” 肖海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才接通了通讯:“怎么了?” “肖队长?” 庞诚压着嗓子,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之前那件事,你没和011号观察者说吧?” 肖海看了我一眼:“我没说。” 庞诚明显松了口气:“没说就好,那可能是个误会……” “……什么意思?” “我偷偷注意了一下,那个人确实和011号观察员一模一样,但岳升对他的态度很奇怪,他们在办公室里聊了几个小时,然后他就偷偷把那个人关起来了!” “……”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只有茫然。 先前我们猜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岳升偷偷把人关起来这个行为,却和那些猜想都对不上。 “你想办法和那个人接触一下,小心别让岳升发现。” 肖海叮嘱一句,随后中断通讯朝我看来:“你怎么看?” “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建立在‘那个人要替代我’的基础上。” 我抿着嘴唇试图分析:“但岳升单独和他接触,又偷偷把人关起来,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说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肖海明显也想到了什么。 “这个人的出现和岳升没关系!” “岳升想金屋藏……你说的对!” 第222章 儿女情长 我琢磨着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你刚才说藏什么?” “你听错了。” 肖海一副死不承认的表情,但在我的注视下还是绷不住了:“我是想说他金屋藏‘脑’。” “……什么东西?” “藏‘脑’,脑子的‘脑’。” 肖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不是说他贪图名利吗?我就想,他会不会偷偷复活一个你藏起来,然后用你的脑子想主意,再对外宣称是他的功劳。” “那你改口干什么?” “我没说完就发现不可能。” 肖海伸出两根手指:“首先应急预案需要权限,岳升不可能偷偷完成这件事。” “其次就像小庄说的,没有你的记忆,他只能复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顶多当个吉祥物——可他又把人藏起来了。” “……我也觉得这个行为很奇怪。” 我将信将疑的看了肖海一眼,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道:“所以更像是岳升不知道这个人会出现。” “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他知道不能被人发现,所以他才单独接触,只是暂时没弄明白,只能先把人关起来。” “这样的话……” 肖海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这个人是直接出现在基地内部的。” “为什么?” “月球基地又不是菜市场,如果是外来人员,一定会通知岳升开门,他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来源。”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但如果直接出现在基地内部、而我们之前又不知道他的存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可是执行应急预案,需要站长拿到权限才能启动——”肖海接着我的话道,然后满脸无奈的一拍手:“得!又绕回去了!” 我咬着牙没说话,感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肖海也没什么思路,像我一样瘫在沙发上:“咱们俩在这想再多也没用,等庞诚的消息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几分钟,突然“扑哧”一声轻笑,是庄湘洗好碗出来了。 “脑子又卡住了?” 庄湘倚着厨房的门框,一副憋笑的表情看着我们:“以前肖队长办案的时候遇到难题,你们俩就是这副呆样——说起来都好久没见过了!” “说点以前的事吧?” 我看了肖海一眼,然后放松似的舒展了一下五官:“新消息和入梦芯片都没到,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做做记忆对比。” “那就小庄先来吧!” 肖海往旁边挪了挪,在我们中间给庄湘腾出一个位置:“咱们俩从小就认识,事情太多,我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庄湘闻言也没扭捏,擦着手坐到我们中间,随后便从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她去我的心理诊所实习的时候开始讲起。 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在那种没有头绪的焦虑里面。 可是听庄湘讲了几分钟,我反而觉得更焦虑了,因为她实在不会讲故事。 逻辑琐碎、思维发散,基本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不过这也证明她没撒谎,毕竟绝大多数的人,在回忆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 不过这确实让我分散了注意力,因为很多时候,我必须要琢磨一下,才能把她说的东西联系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我已经把之前的思路忘了个七七八八,可是我又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和庄湘的关系。 我之前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她喜欢我,而我由于某种原因一直拒绝。 比如在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里,我就能明显感觉到庄湘对我有意思,她甚至还多次的“暗示”过我。 可是听着庄湘的话,我忽然开始怀疑这个判断。 女生回忆喜欢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加入某种滤镜,导致讲述的内容中,更侧重、甚至脑补两人相处时的、偏向暧昧的点滴。 可是庄湘回忆的时候没有这种情况,她更侧重的,是我怎么变着法儿的让她加班,又或者我怎么嘴贱损她。 这更像是属于朋友的回忆。 如果是因为肖海在场,庄湘又没有明显的回避他,甚至有时候讲到兴起,还专门向肖海吐槽我。 这让我心中的违和感愈演愈烈,我不自觉的开始回忆,我记忆中的“我和庄湘”。 我真正的记忆只有最近这几个月,而且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入梦。 所以我只用半分钟就回忆的差不多了,随后就发现一个从前被我忽略的细节—— 庄湘对我的所有“主动”,都发生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而在现实中,她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喜欢”,但更偏向于“朋友兼辅助员”这种身份范围之内的关注。 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蔓延开来。 我以为是自己太迟钝,或者心理回避导致对她的行为产生误解,于是我又用了五分钟,重新、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可是结果依然如此。 “嘶——” 我吸了一口凉气皱起眉头。 一是这个颠覆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二是我不明白这个颠覆的意义在哪儿? 没来由的,我想起了之前的“1号假说”,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基于“1号假说”产生的荒唐联想—— 假设“1号”确实存在,并且利用应急预案“经历相同、意识活动不同”的特性,创造了10个自己,用来增加刷取“特定道具”的概率。 虽然这个行为本身,是寻找一个能够解决【大灾难】的人,但在刷取道具的过程中,我们11个人都可能会和庄湘发生接触。 荒唐联想由此诞生——“1号”喜欢庄湘,所以做了这个保险措施,让另外10个人和庄湘相处的时候感到尴尬,进而避免另外10个跟他抢人。 可是…… 我转头看了庄湘一眼,她的状态并不尴尬,而我现在也没感觉到多少尴尬。 不过这似乎是个验证我身份的突破口。 目前我已经受到这种“保险措施”的影响,如果庞诚那边的消息,可以验证我的“1号假说”,那就证明我确实是被创造出来的10人之一……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我回过神看向肖海:“你约人来了?” “没有。” 肖海摆手示意我坐着别动,接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厨刀,反握在背后过去开门。 可是随着房门打开,肖海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我觉得奇怪探头看去,下一秒也跟着脸色骤变! “刘愿?!” 第223章 自由人 看着刘愿那张阴鸷的脸,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同时还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我们躲在六号基地是绝密中的绝密,刘愿是怎么找过来的?而且他能找过来,不就意味着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肖海左手抓住刘愿的衣领,猛地把人拉进来按在墙上,同时右手的厨刀也顶了上去! “老肖!” 我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先别动手!” 肖海的刀尖停在刘愿眼珠前面,目测只有两三公分,可刘愿就像没看见似的,歪着头,从肖海的肩膀上方盯着我看。 “之前谈合作的时候,你说我尽可以相信你,反正你又跑不了——” 刘愿神色阴鸷的勾起嘴角,说着视线下移落到我的腿上:“好像有人撒谎了啊?” 我没理会刘愿的揶揄:“你怎么找到这的?” “我叫他来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李智勇坐着一辆电动轮椅,电机“滋滋”响着出现在了门口。 “他是我的合作伙伴之一,你们藏在这不能露面,对其他基地的掌控力会变差,需要一个自由人帮你们跑腿——” 李智勇说着,分别看了我和刘愿一眼:“本来还想介绍一下,没想到你们认识啊?” 刘愿不在王强那份名单上,可以确定真是李智勇叫来的,而李智勇叫他来的目的,也确实是出于好心想要帮我,可他这个好心…… 我一脸无语的看着李智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把视线落在他的轮椅上:“你的腿……” “腿没事——” 李智勇扶着轮椅站起来,只一秒又坐了回去:“我懒得走。” “……还是你有办法。” “我不是来听你们聊天的。” 刘愿冷冷开口,说着歪头瞥了李智勇一眼:“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查过来——” 说到这,刘愿又朝我看来:“我听说你死了,但是我不信,所以就查了一下,发现事故发生那天,六号基地有一次救援任务,位置就在你们翻车那个地方附近。” 我眯了眯眼睛还没说话,刘愿又道:“放心,那条系统日志被我删了,我是自己来的,所以联合政府方面,只有我知道你们在这。” “……”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刘愿:“是删了还是藏起来了?以你的性格,不会放过这种把柄吧?” 刘愿也意味不明的看着我:“如果我想拿捏你,需要这种小手段吗?” “你……” “等一下!” 李智勇忽然开口,接着拨动操作杆原地调头:“我走了你们再聊,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越小。” “小”的尾音还没落,李智勇已经坐着电动轮椅走远了。 刘愿伸手关了门,第一次看向近在眼前的刀尖:“不累吗?” “有点。” 肖海冷笑着挑了下眉毛:“可以插你头上放一会儿吗?” “请便。” “……” 肖海咬着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滚刀肉,来硬的不行。” “谢谢你的建议。” 我拍了拍肖海的肩膀,随后调整好表情看向刘愿:“还是为你哥来的?” 刘愿看着我没说话,我想了想又道:“我见到刘晓星了。” 这次刘愿的表情有了变化:“在哪儿?” “011号观察站,她和调查组一起出现的。” 我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知道负责人的名字,但他们是去查岳升和王强的,你应该能查到出勤记录。” “我知道了。” 刘愿答应一声开门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我:“晓星怎么会和调查组在一起?” “辅助调查。” 我继续把当时的场景复述了一遍,等刘愿理解了几秒又继续道:“她叫刘晓星,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侄女,她的状态非常奇怪。” 刘愿抿着嘴唇思索片刻:“你是想利用我,查清那个调查员和岳升在隐瞒什么吧?” 我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可以吗?” 刘愿没说话,阴岑岑的盯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长舒口气,回头看向肖海:“你怎么看?” “他应该没问题。” 肖海一改之前忿忿的样子,微微皱眉分析道:“微表情什么的我不太懂,但他被我按住的时候,没有任何反抗迹象——我觉得是一种诚意。” “我也觉得没问题。” 庄湘在一旁举手道:“刚才我一直在观察,刘愿和你说话的时候,有好几次把耳朵靠近房门,这是一种担心被人发现的防备姿态。” “看来我们意见一致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刘愿这个人还是比较简单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找他哥——” 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庄湘:“你对‘锚点’了解多少?比如他们完成任务之后,还有什么后续安排?” “这个我真不知道。” 庄湘一脸为难的摇摇头:“你找我做辅助员的时候,计划框架已经基本确定,不过我跟你去过几次敲定细节的会议,没太谈及‘锚点’的问题,应该是有妥善安排。” “妥善安排……” 我若有所思的“啧”了一声,但是没多说什么:“帮我入梦吧。” “现在?” 肖海一愣,指了指装通讯器的手提箱:“不等庞诚的消息了?而且入梦芯片还没送到呢!” “……其实早就到了。” 我干笑一声,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你们被刘愿带走那次,我私下让林霜帮我找了一个梦境,然后直接送到了六号基地。” 肖海惊讶的瞪大眼睛:“你那个时候就计划藏在这了?都没跟我们商量过?” “当时没有假死的计划。” 我叹了口气坦诚回道:“因为那个梦境比较特殊,我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没想到林霜很快就找到了,可那个时候我在防备岳升,就让她暂存在六号基地了。” 肖海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几秒:“倒是不像撒谎——什么梦境这么特殊?” “是一个……我在梦境里得到的信息。” 我回想着那次梦境里、在沈卫平家谈话时的场景:“理论上,那是人类第一次主动、直接的,对【大灾难】进行调查。” 第224章 营地 在庄湘对入梦仪进行系统检查的时候,肖海去把那枚入梦芯片取了回来。 在林霜的帮助下,这枚入梦芯片是以正规途径进入六号基地的,就连李智勇都不知道其特殊性。 所以提用这枚入梦芯片,需要经过站长、也就是李智勇的许可,可不知道肖海用了什么办法,没惊动任何人就拿回来了。 但这也意味着,我这次入梦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包括李智勇。 “我已经打好掩护了。” 肖海没等我叮嘱,就拿出一个医药箱:“我找孙文泽弄来的,说你被刘愿打了,这几天需要养伤,不会有人过来的。” “养伤?” 我狐疑的看着肖海:“观察者都经过自愈基因的改造,需要养伤吗?” “不需要,所以李智勇会觉得我们在隐瞒什么,但不会知道你在入梦。” 肖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不是一直觉得,他把自己排除在信息之外很奇怪吗?正好趁这个机会试一下。” “他来打探会被我挡住,也能证明他别有用心;如果他不来,你也可以放心了。” “……高!” 我朝肖海挑起大拇指,随后躺到了入梦仪上。 庄湘安装好入梦芯片,又帮我贴了电极:“单机状态下,不能用操作器监控生命体征,不过我会一直守在这,有异常就强制唤醒,你不用担心。” “怎么感觉你更担心一点?” 我随口笑道,说完想起我之前那个荒唐联想,忽然觉得有点尴尬,又连忙看向肖海:“庞诚那边你盯着点,有情况就叫醒我。” 肖海答应一声,我又朝庄湘点了点头:“开始吧。” 话音刚落,庄湘就按下了启动按钮,所有电极片一同放电发出“滋”的一声,随后我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潮湿的凉意唤醒。 我睁眼先看到了一片深绿色的帆布,接着看了看周围,发现我躺在一间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右边还有三张行军床,不过都是空着的。 最外侧的行军床旁边,作为门的布帘卷起来一半,潮湿的凉风就是从那吹进来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按照沈卫平的描述,这个研究规律地震的科考队营地,在城北120公里的深山里,气候干燥、附近无地上水源,空气怎么会这么潮湿? 心里想着,我已经起身出了帐篷,就发现外面正下着牛毛细雨。 雨很细、但是很密,像浓雾一样白茫茫的。 远处的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透着一种国画似的留白感。 这让我不自觉的有点放空,站在雨里静静地看了几分钟,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周围好像太安静了。 深山里该有的鸟叫虫鸣全都没有,而且这里是科考队营地,就算动物都被吓跑了,也应该有人声和设备声。 啪!啪! 我先在耳边打了两个响指,确定自己的听力没问题后,立刻回到帐篷里,开始寻找防身的东西。 可惜这一间是居住用的生活帐篷,只有些换洗衣服和被褥之类的,翻找一通没什么发现,我便把目光落在了那些行军床上。 如果沈卫平的信息没错,我现在所处的时间点,应该是20世纪80年代。 不同于后代那种简易的折叠午休床,这个年代、特别是科考队使用的军工产品,用料都是相当扎实的。 随后我用两枚扣子充当扳手,拧动固定用的螺母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问号——我在干什么? 如果以前遇到这种奇怪的情况,我肯定会先研究其他人去了哪里,可现在我居然先找起了防身的武器。 这更像是肖海或者刘祈的习惯,看来是相处的久了,我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了。 心里想着,我已经拧掉螺母,拆下来一根手臂长短的铁管,沉甸甸的手感让我感觉安定了不少。 接着我用毛巾把铁管缠在手上,扯了几下确定不会被人轻易夺走之后,才像打棒球似的举着出了帐篷。 我先把整个营地粗略的转了一遍—— 营地的规模比我想象中更大,各种用途的帐篷有二十几间,依照山里的地形布置,整体呈现出一个东西走向的、月牙似的弧形。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月牙两个尖端的生活帐篷。 东、西两个顶端各有六间,住着负责保卫警戒的战士们,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枪油之类的、用于保养武器的东西,但是武器、甚至弹药都被带走了。 由两侧向内,又各有四间仓储帐篷,其中东侧的四间存放着生活物资,而西侧的四间堆放着各种科研设备。 西侧的仓储帐篷向内,是一连六间生活帐篷,我醒来的就是其中一间,应该是科研人员居住的,每间能住四个人,也就是最多会有24个人。 而在东侧的仓储帐篷向内,是一个类似天幕的、四周没有封闭的大型帐篷,里面放着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像是食堂之类的地方。 食堂旁边是两间紧挨起来的大帐篷,中间连接的地方被打通,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张长桌,应该是做会议室用。 营地之外、距离“月牙”内弧大概十多米的地方,用树枝围了一片十多平米的空地,地上散落着鸡粪,不过现在一只鸡都没有。 而在鸡窝北侧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耸立着一台巨大的机械,应该就是那台千辛万苦运进来的钻井设备。 整个营地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并且在我探索营地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两个奇怪的现象。 首先是营地里除了我以外,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甚至连虫子都没看到一只。 其次是营地各处并不凌乱,所有东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条,这说明营地里的人不是突然离开,而是一次有规划的集体行动。 可是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 我独自在帐篷里醒来,如果是有规划的集体行动,为什么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营地里? 心里想着,我看向远处细雨中的钻井设备。 这个营地的存在,是为了研究每年7月13日都会出现的奇怪地震,所以无论这些人为什么离开,其出发点都是地震…… 喀啦! 突然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穿过食堂,鬼鬼祟祟的跑进了会议帐篷。 第225章 声东击西 “有人!” 我心里一动,连忙跑向会议帐篷,可刚碰到门帘还没掀开,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我眼看着那个人跑进帐篷,但此刻里面却没有声音,这说明那个人是“躲”在里面,而没有问题的人是不用躲的。 “一个科考队而已,不至于这么人心险恶吧?” 我心下狐疑,但还是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然后用铁管把门帘挑了起来。 在我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人,于是我又调整角度去看视觉死角,就发现有一个存放文件的箱子被打开了,而对面另一侧的出口门帘还在微微晃动。 “有人在偷看文件,被我发现之后从对面跑了!” 我瞬间反应过来,立即绕到会议帐篷侧面,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冲出营地,消失在不远处的丛林里! 没有任何犹豫,我直接抄着铁管追了上去。 虽然这个举动很危险,但我现在只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即便对方是别有用心的坏人,只要我不表现出明显的对立,应该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想着我已经冲进树林,随后就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太简单了。 林子里的落叶足有一米多厚,我刚踩进去第一脚,就猝不及防的直接陷到了膝盖!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扑进了落叶堆里,等我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人了。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 落叶是客观因素,不会只影响我的速度,而从我看见人影、到摔倒之后再爬起来,总共不过十秒左右,所以那个人肯定不会跑的太远。 “别怕!我没有恶意!你看——” 我观察着周围大声喊道,随后解开毛巾,把铁管举过头顶扔到两三米外:“我没有武器了!你可以放心!” 说完,我偷偷拿出从落叶深处摸到的石头,包在毛巾里系了个流星锤:“我是营地里的人!我只想问问其他人去哪儿了!”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但我能听到远处的灌木丛里有轻微响动,正朝着被我丢弃的铁管靠近过去。 这个行为的目的非常明显,不过我并不紧张,因为丢弃铁管的位置,是我特意挑选出来的。 那是一丛野草中的灌木,铁管就斜插在灌木的枝条中。 表面来看可以利用野草遮蔽身形,但因为铁管更靠近我这一侧,只要对方伸手,就一定会被我发现。 “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我装作没发现继续大喊,同时攥紧了我的毛巾流星锤。 可就在我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村民模样的中年人,在距离铁管一米多远的草丛里站了起来。 他好像也摔倒了,脸上沾着湿漉漉的落叶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出来他很强壮。 我咽了口唾沫,又紧了紧手里的流星锤:“你是谁?” “专家同志!俺是柱子!” 柱子有很重的本地口音,说着抹掉脸上的落叶,露出一张憨厚中带着几分尴尬的脸。 我不知道柱子是谁,但我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我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专家同志!可不敢胡说!” 柱子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俺可没有偷东西!俺是去找东西嘞!” “找什么?” “……找你!” 柱子沉默了两秒僵硬回道,我都不用分析就知道他在撒谎,但我并没有拆穿他。 一来柱子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我想知道这里的情况只能问他。 二来他的衣服被雨打湿紧贴在身上,两条胳膊看着都快有我大腿粗了,一旦跟他闹僵,我应该是打不过的。 这么想着,我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找我有事?” “这不是大伙儿都撤到二号营地了嘛!俺没看见你,想着是不是出啥事了,就回来看看。” 柱子这次的回答流利很多,但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那根铁管。 我看在眼里顿感无奈。 本来我还想静观其变,可他这种鬼鬼祟祟的状态,明显已经下了某种决心。 这种情况下,继续装傻只会让我陷入危险的境地,而我虽然在武力方面不占便宜,但在智力方面还是可以的。 “其他人什么时候撤退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装成没发现的样子,把流星锤藏在背后,蹚着落叶往前走了两步。 柱子果然紧张起来,视线下意识朝铁管飘去:“大伙儿就是头午……” 不等他说完,我突然加速冲向铁管! 柱子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也伸手朝铁管抓去,可他不知道我其实在声东击西。 就在柱子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走的瞬间,我双手攥紧“流星锤”在头顶抡了两圈,然后借着惯性直接砸在他的头上! 毛巾里的石块砸在头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柱子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直挺挺的砸进了落叶堆里。 我先伸手去把铁管抓了过来,再看柱子已经昏死过去,头上被砸中的地方鼓起鸡蛋大的一个包,不过呼吸均匀、脸色正常,应该没受太重的伤。 随后我把柱子拖到一棵大树旁边,然后将他的两只手向后绕过树干,用毛巾死死的绑了起来。 扯了几下确定不会松动,我拿着铁管坐在旁边,边休息边琢磨等他醒了以后怎么道歉。 毕竟我不知道二号营地的位置,一会儿还要让柱子带路。 我们两个的体型差距摆在这,刚才占了思维误导的便宜才把他放倒,如果正面对抗的话,就算他双手被绑住,捏死我也用不上一分钟。 所以想要平安上路,我就必须获得他的谅解,或者达成某种互相制衡的合作…… “呃……” 忽然一声呻吟,柱子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我迅速回想了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明显是对我有所忌惮,而他不需要忌惮我的武力,那就只能是在忌惮我的身份。 想到这我把脸一板,抢在柱子开口之前冷声喝道:“柱子!知道你这种行为的性质有多恶劣吗!” 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虚张声势,不过在这个年代,这种上纲上线的威胁是有奇效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柱子被我吓的一哆嗦,眼神畏缩的偷偷看了我几眼之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226章 鬼地震 看见柱子哭我一下就懵了,虽然我知道会有效果,但这效果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专家同志!俺真知道错嘞!俺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柱子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一边哭还一边拼命地往前挣:“专家同志!你别告诉别人!要不然俺非得枪毙不行啊!” 我下意识抓紧铁管,以为他想挣脱出来搞死我。 但很快就发现我误会了,因为柱子发现往前挣脱没用,又改成了用后脑勺撞树:“专家同志!俺给你磕头了!俺家里还有老娘,俺不能死啊!” “鳄鱼的眼泪?” 我继续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但仔细看过柱子的表情和行为后,就发现他是真的怕了,尤其眼神里那种浓浓的恐慌,以他的智商是演不出来的。 “别动!” 我断喝一声,脱掉外套垫在柱子的脑袋后面:“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如果你态度好,我会向组织上申请酌情处理!” 柱子的眼神一下就亮了:“专家同志!你可不能蒙我!” 我看着柱子一脸热切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他现在这个反应,基本等于脸上写着“我犯事了”四个字,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柱子没有任何应对审问的经验。 “咳咳!” 我重重的咳了一声掩饰笑意,接着板起脸正经道:“放心,我们专家说话算话!” “对对对!专家同志从来不骗人!” 柱子面露喜色的连连点头,随后便从自己的个人情况开始讲起—— 柱子本名牛大柱,虽然看上去年近四十,但实际上只有27岁,只是常年在山里风吹日晒才有点显老。 他的家在山外的黄家村,但因为当年是逃荒过来的,在黄家村没有耕地,为了生计,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这片山里打猎。 后来禁枪的政策落实到这里,他又改成在山里采药,总之这十几年下来,他已经对这片深山了如指掌。 当然这是柱子的自述,而我对于这个“了如指掌”是持保留意见的。 再之后,就是几年前来的科考队,因为黄家村距离这里最近,理所当然的成了补给点。 柱子原本的任务,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带着送补给的队伍进来一次,不过后来合作的久了,科考队有时要在山里做考察,也会叫他来做向导。 不过柱子“犯事”和这些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几只兔子。 几天前,有一封科考队的信寄到黄家村,柱子进山送信的时候,顺路抓了几只兔子,想拿到营地里换点细粮。 结果绳子没绑好,刚到营地就跑了两只,柱子连忙去追,不知不觉的,就跑到了存放武器的帐篷旁边。 警戒的战士以为他要偷枪,当场就把他给拿下了。 我听到这微微皱眉:“偷枪可不是小事,你怎么没被处理?” “是有两个专家同志明事理,替俺打了包票!” 柱子一脸的感激和后怕:“要不是他们相信俺,俺非得让人拉去打靶!” “你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后来怎么处理的?” “没、没怎么处理……” 柱子的眼神忽然闪躲起来:“那两个专家同志说俺干的不错,让俺以后在营地里别乱走,完后就没事咧!” “你这是拿我当傻子啊……” 我心里苦笑一声,抬手按住柱子的肩膀,苦口婆心的叹了口气:“柱子同志,你这是在拒绝我的帮助。” 柱子脸色一变,我不等他说话又道:“你这几年干的不错,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但你不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了。” 说完我作势要走,柱子果然立刻就急了:“专家同志!俺说!俺全都说!” 我站定脚步回头看他,柱子低着头小声道:“那天他们没处理俺,可是俺后来听他们开会,说俺不老实、要把俺换掉。” “那你今天怎么会在这?” “俺……俺……” 柱子吞吞吐吐了好几次,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心虚道:“俺想着这个活儿没了,就想趁这几天营地没人,来找点值钱的东西……俺老娘得了重病!俺真的需要钱啊!” 后面两句是柱子抬头说的,声音也比之前大了不少,而且眼神热切、表情诚恳,基本可以排除撒谎的可能…… 想着想着,我突然发现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这几天营地没人?” “往年鬼地震的时候,营地里都没人!” “鬼地震?” 我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几号?” 柱子刚张开嘴还没出声,我就感觉地面猛地晃了一下。 与此同时,“二号营地”和“定期撤离”两个关键词,从我的脑子一闪而过,我终于知道营地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里每年7月13日都会发生地震,所以科考队肯定撤到了安全位置。 但这些人把营地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连鸡都抱走了,怎么就没个人来把我叫醒?我在这个梦境里的身份,人缘这么差的吗? 心里想着,我跌跌撞撞的跑到树后,去解柱子手上的毛巾。 眼下大难临头,我们最要紧的是一起离开,其他的都可以等安全以后再说。 “带我去二号营地!今天的事我当没发生过!” 我大声喊着解开了毛巾,此时地面的晃动已经非常强烈,我必须扶着树干才能勉强站稳。 可柱子却好像并不着急,坐在地上搓着泛红的手腕:“专家同志,你先坐会儿,咱们等鬼地震完事了再走!” 我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这个地震很快就会结束?” 柱子闻言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你们研究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 “……哎呦!” 我顺着地面的晃动假摔在地上,同时飞快的想好了说辞:“每次地震都会撤到二号营地,我们对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 柱子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鬼地震从俺小时候就有,听村里人说都几十年了,俺们常进山的都知道!” “鬼地震一来就是一天,但是它一阵一阵的震,有时候震一两分钟就停,有时候震三五分钟,但是它震的不厉害,要不然这周围的山早他娘的塌嘞!” “……” 我听着柱子的话,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间歇性地震、每单次的持续时间有长有短……这个感觉怎么有点像摩尔斯密码? 第227章 扑空 我对摩尔斯密码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个名字,所以要等找到其他人之后,才能确定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不过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后,我又莫名联想到了、记忆中曾看过的一部科幻电影。 那部电影的大致内容,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空间站收到求救信号,于是派人前往信号源进行查看。 但在救援队抵达之后,却发现那是一艘太空幽灵船,飞船已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掌控,全频段循环发射求救信号,以将更多的人诱骗过去。 这两件事没有直接联系,只是那个“循环发送信号”的桥段,让我产生了一个联想—— 如果将这个剧情代入到“鬼地震”中,那么地球、或者说地震源,就是某种信号接收装置。 有某种东西在不间断地、全频段循环发射信号,而地震源能接收到的信号频段,就是对方在每年7月13日所使用的频段。 而所谓的“地震”,则是地震源接收到信号后的一种表现形式,就像电报机里的滴滴声一样。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猜想,而且据沈卫平所说,科考队在地震源的位置,除了石头什么都没发现,所以应该也不存在什么“信号接收装置”…… 我刚想到这,地震就如柱子说的一样停了下来。 周围的地形地貌没什么变动,只是多了一层刚摇下来的落叶,但我明显能感觉到,气氛转变到了一种微妙的状态。 先前我想把地震当做“共同利害关系”,将我和柱子捆绑在一起。 但这地震的杀伤力没那么大,而且现在已经停了,也就是说“共同利害关系”不存在了。 “……” 我偷偷瞥了柱子一眼,他在地震停止后就站了起来,这会儿正拍打沾在身上的落叶。 松弛的状态说明他对地震并不担心,如果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恶人,接下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干掉我,然后去营地寻找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我摸了摸口袋,没有钱,只有两块融化变软的奶糖。 “吃糖吗?” 我拿出一块递给柱子:“你也是个可怜人,其实我挺理解你的,但是再难也不能做坏事,不然你的母亲该有多伤心?” 柱子拍打落叶的动作一顿,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可是俺娘得了重病……” “一会儿我跟队医打个招呼,让他先去你家看看。” 我不等柱子说完就直击重点,虽然我不知道科考队里有没有医生,不过这种长期驻扎在山里的营地,总会有几个医护人员。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柱子的眼神亮了一下,但马上又黯淡下去:“可是那些人都不信俺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说服他们。” 我笑了笑,直接把奶糖塞到柱子手里:“你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专家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哪怕你没给我们做向导,老百姓病了我们也要管!” “专家同志,你……” 柱子嘴一瘪又要开哭,我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我提的这个条件会让他看到希望,而在确定这个希望破灭之前,他应该都不会对我做什么了。 “感谢的话就别说了。” 我摆手打断柱子的哭腔:“趁着地震停了赶快回去,正好这几天不用研究,让队医去你家里看看。” “好!” 柱子说着,一只手就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我甚至都没用自己发力。 随后我们一门心思的开始赶路,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好向导的重要性。 林子里覆盖着厚厚的落叶,但在落叶底下,会埋着一些大石头、或是枯死倒地的树。 柱子可以根据落叶表面的起伏,找到埋在底下的垫脚物,走在上面不会陷进落叶,可以非常显着的提升速度。 不过在“鬼地震”的影响下,我们的整体速度并不快,断断续续的走了七八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二号基地的影子。 但这里的情况和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二号营地是一片在树林里开辟的空地,距离一号营地有十公里左右,已经是地震影响范围的边缘了。 或许因为是临时营地,规模不如一号营地那么大,只有寥寥的六七顶帐篷。 最关键的是,这个营地里也没有人,至少在帐篷外面我没看到。 于是我把目光投向那几顶帐篷,从尺寸来看,里面最多能进二十几个人。 可是一号营地的生活帐篷就有18间,每间住4人就是72个,这几顶帐篷肯定藏不下。 “咦?这咋回事?”柱子也看出了二号营地的异常,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该不是他们回去了吧?” 我心里一动看向柱子:“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不是——” 柱子说着指了个方向:“那边有条砍柴的小路,平常来二号基地都走那边,咱这不是着急嘛!俺就带你抄了个近路。”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按照柱子的说法,我们两拨人是有可能错开的。 但问题是“鬼地震”还没结束,他们没理由突然返回一号营地。 可是没有返回的话,为什么现在一个人都看不到?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我只得招呼柱子道:“先过去看看吧,可能人在帐篷里。” 说着我已经走向二号营地,可还没走进营地范围,就知道帐篷里面肯定没人。 整个二号营地荒草丛生,而且没有任何踩踏的迹象,看上去至少半年没人来过了。 我转头看向柱子:“你确定其他人都在这吗?” “俺、俺不知道……” 柱子明显也发现不对了,憨厚的脸上尽是茫然:“往年鬼地震的时候,大伙儿都撤到这来,俺去营地的时候怕叫他们看着,从山里绕路走嘞……” “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其他人撤到这里。” 我牙疼似的“啧”了一声,本以为找到科考队的人,就能很顺利的收集信息,但这个梦境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 根据目前的所有情况,我只能得出一种推测—— 早些时候,科考队为了躲避“鬼地震”,收拾妥当之后准备撤来二号营地,可是路上遇到了某种意外,导致他们并没有抵达这里。 想要验证这个推测也很简单。 我看向柱子先前指出的那条小路,科考队从这条路来回,如果遇到意外,肯定也发生在这条路上。 第228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明知山有虎,聪明人的选择是不去明知山。 而我自认为算个聪明人,所以我并不打算主动犯险。 毕竟那是能影响一整个科考队的意外,我和柱子只有两个人,就算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 所以我的计划,是原路返回到一号营地,尝试从会议帐篷的文件里寻找线索。 但遗憾的是,我制定计划的时候,忽略了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 “柱子!” 我开口大喊的时候,柱子已经沿着那条小路跑到二十米外。 “这场雨下了好几天,可能把山冲垮堵住路嘞!俺得去帮忙!要不然……” 柱子头也不回的边跑边喊,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但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是为了救科考队,是为了救队里的医生。 “让你多嘴!” 我懊恼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也卯足力气跟着柱子跑了出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二号营地没有人也没有线索,如果我不管柱子,就要自己在树林里穿行十公里,才能返回一号营地。 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让我自己走这条路,结局大概率是在林子里迷路到梦境结束,甚至可能都到不了结束,因为我身上没有任何物资,只有一块融化变软的奶糖。 这么想着我已经跑出了几十米,前面的柱子早没影儿了,不过这条砍柴人走出来的小路还算清晰,我至少不用担心迷路。 另外让我有点欣慰的是,我在这个梦境的身体素质终于好起来了,一口气跑了近两公里,也只是稍微有点气喘而已。 可还没等我彻底享受奔跑的乐趣,就被一条巨大的裂缝挡住了去路。 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地缝,宽度大概五米左右,两端隐没在树林里不知道多长,深度也同样难以确定,不过天光能照亮的部分,就已经超过了三十米。 起初我以为是地震造成的,但地缝两侧的岩壁上长着不少杂草,说明这条地缝已经形成有段时间了。 如此看来,柱子和科考队应该知道都地缝的存在,而他们依然选择了这条路,说明附近肯定有能通过的方式。 心里想着,我先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发现小路右侧的草丛里,明显有刚刚被人踩过的痕迹。 可就在我准备走进去的时候,柱子的声音突然从我后方响了起来:“专家同志!是你吗专家同志?” “是我!” 我高声回道,同时试着寻找柱子的位置,就发现他的声音在小路左侧的树林里,距离我大概有十多米远。 “专家同志!快来!” 柱子听到我的声音,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快救救俺!俺要掉下去咧!” “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我脸色一变,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毕竟暂时还要靠柱子带路,万一他摔死在这,我也可以找个地方等死了。 可是当我走进小路左侧的草丛之后,柱子的声音却消失了。 这让我立刻着急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掉下去了,还是在咬牙坚持出不了声,但无论那种情况,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刚才没听见柱子惨叫,应该是在坚持……我屮!” 我一边凭记忆寻找柱子的位置,一边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可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刚停歇了几分钟的鬼地震突然出现! 突如其来的晃动让我瞬间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的扑到一丛灌木上,而这丛灌木恰好就长在地缝边上! 下一秒,剧烈的失重感冲上大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本能的伸手乱抓,慌乱中摸到个细长的东西,也顾不上研究是什么就死死抓住! 咔! 肩关节在惯性作用下发出一声脆响,但是幸好没有脱臼。 我咬牙强忍着疼痛没有松手,缓了几口气睁开眼睛,就发现在我左边大概一米多远的地方,柱子正抓着一把树根,挂在岩壁上恐惧的看着我。 “这边突然没路了,你他妈怎么不告诉我!”我瞪起眼睛从牙缝里骂道。 虽说我掉下来主要是地震的因素,可如果柱子早早提醒,我肯定会更加谨慎一点。 另一边,柱子朝我疯狂摇头也不说话,起初我以为他有癫痫病史,但很快就发现不对。 柱子虽然脸朝着我的方向,可他视线的焦点并不在我脸上,而是我的上方、也就是我双手的位置。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僵硬的转动眼珠朝上方看去,首先看到一根小指粗细的、长着细小鳞片的白色尾巴尖儿,在比我额头稍高一点的位置快速晃动,而那条尾巴的走向…… 我朝柱子投去个询问的眼神,他小心翼翼的深吸口气,然后脸色沉重、僵硬的点了点头。 簌—— 我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我也知道柱子为什么不出声了。 此时我手里抓着的尾巴,几乎和我的小臂差不多粗细,我不知道它属于一个什么生物,但它的尾巴能挂住一个成年人,体型肯定不会太小。 而在我的印象中,这种尺寸并且长有鳞片的,好像就只有鳄鱼……不对! 我突然想起一个叫科莫多巨蜥的物种,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蜥蜴,其中最大的可以长到三米以上。 可那好像不是国内的物种,至于鳄鱼的品种,国内倒是有几个,但这里是内陆地区的深山,出现鳄鱼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极度的紧张之下,我又开始走神了。 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那个救我狗命的生物好像被我抓疼了。 我感觉手里的尾巴猛地摇了一下,牛毛细雨本来就让鳞片变得湿滑,这一摇更是让我猝不及防的瞬间脱手! 一句脏话刚到嘴边还没出声,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向下落去,接着我的右肩撞在岩壁上,虽然刚刚坠落惯性不大,但这一撞也让我彻底远离了岩壁。 我发了疯似的四处乱抓,可是我能触及的范围里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被动的下落,眼睁睁的看着天空迅速缩成一线,直到最后完全被黑暗吞没。 “唉……重要的线索果然不好拿啊!”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已经做好退出梦境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我感觉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同时还听到了“哗啦”一声水响。 “地缝的底部有积水!” 一个念头从我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我还没来得及计算生还概率,就感觉整个后背、连带着内脏都猛地一震,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29章 先天瘫痪圣体 我是被一阵头疼唤醒的。 那种痛感并不强烈,但就像临睡前的蚊子声一样,在一片混沌中显得异常清晰。 好像有人打开了我的头盖骨,将我的大脑温柔取出,像抱着琵琶一样揽在怀里,再用那些拉扯出来的、藕断丝连的神经,充当琴弦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这是一种异常抽象、同时又异常清晰的感觉。 我甚至能通过跳痛的神经,感受到勾弦、挑弦之类的指法,可惜的是这一曲还没奏完,我就发现这只是高烧产生的错觉。 而在我发现这一点之后,所有的痛感都混在了一起,我脑子里的曲子也从《高山流水》变成了《十面埋伏》。 我适应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就发现周围一片黑暗。 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感觉判断自己躺在一片河滩上,因为我的胸口以下全都泡在水里。 这应该是连日来的雨水,带着一种泥土独有的腥味儿。 或许是受伤,又或许是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我感受不到那部分身体,不过我能感受到水体的流淌,因为它让我的身体轻轻晃动,扯的颈椎一阵阵疼。 能感觉到疼是个好消息,但也没有太好,因为我现在正面临着高烧和失温,甚至还可能有多处骨折和内伤。 “屮……还他妈不如死了呢……” 我气若游丝的骂道,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又让我的胸口剧痛起来。 “咳咳咳!” 我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而这又让我脑子里的神经疼痛再次加剧! 多方面的剧痛很快冲破阈值,这让我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开始起效。 “屮!!!” 我发狠似的怒吼一声,然后用尽全力的、从水里蠕动到了岸上。 “哈……哈……哈……” 一停下我就忍不住的大口喘气,之前泡在水里还没感觉,上岸之后没了浮力,我才发现身体重的像灌了铅一样。 同时我全身上下疼的要死,尤其是右腿和左侧的腹部,每次喘气都疼的我心脏直抽,我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骨折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手还能用,于是我喘了几分钟适应疼痛,先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了水摊在旁边晾着。 然后我一边用力搓着皮肤恢复体温,一边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烧让我的思维非常迟钝,但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我对疼痛的感知不那么敏感了,而且可以通过更慢的思考,来回顾到更多的细节。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最好的选择,是退出梦境再重进一次,可是在我仔细回想这一路的经过之后,就发现再来一次恐怕还是这样。 这是我根据“入梦”的逻辑产生的猜测——“梦境”由真实记忆构成,这就导致它内部的信息量是有限度、或者说有某种限制的。 很多看似随机的事件,都是梦境本身发展的必然走向。 换句话说,我在这个梦境里,使用了当年科考队中某个人的身份,而我此刻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他当年真实经历过的。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哪怕我再重新进入一万次,也会独自在营地醒来、遇到柱子、最后掉下地缝摔个半死。 想要验证这个逻辑也很简单。 我只要重新进入,在接近地缝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依然掉下来了,那就证明我猜的没错。 但这也意味着我要先自杀,然后重新经历一次“坠落”,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在这次“入梦”就把事情办完。 思路到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身体各处的伤疼到现在已经麻木,我用衣服把两条腿绑在一起,这样可以利用左腿来固定骨折的右腿,防止骨折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在绑衣服的时候,我还突然觉得有点郁闷,我好不容易在现实里有了完整的身体,结果又在梦境里变成了这副德行。 “难道我天生就是瘫痪的命?” 我郁闷的嘀咕着,随后用双手撑在地上,像匍匐前进似的朝水流上游爬去。 那条地缝连通着外界,而我在这里抬头看不到任何天光,大概率是被水流冲到了某个地下的水蚀洞穴里。 虽然大部分的地下暗河,都存在砂土层渗流的情况,但我能被冲到这里,就说明这一段暗河是有通路的。 所以只要一直往上游走,我就有希望回到地缝……诶? 我摸着前方半米处的岩石愣了一下,接着我向四周发散着摸索,就发现我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完整的岩壁。 但这不代表我走错了路,因为我现在站不起来,所以在我摸不到地方,是有可能存在洞口的。 而且水下我也没来得及探索,因为这水实在太冷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下去可能就上不来…… 咕噜! 忽然一声气泡破裂的轻响。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刚下意识滚动身体远离暗河,又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明显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冲了出来! “哈——” 一阵长长的吸气声,在我听来简直犹如天籁一般,因为我已经听出那是人的声音! “是谁!” 我下意识的激动问道,而对方明显没想到这里有人,在黑暗中慌乱的叫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重物砸进水里的声音。 “别怕!我是人!” 我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说着连忙爬到暗河边上,几下就抓住了一只挣扎的手。 对方这时候也冷静下来,在我的帮助下上了岸,又喘了几口气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我是科考队的。” 我含糊回道:“我从地缝掉下来摔晕了,醒来以后就到这了。” 对面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轻响,我正琢磨是什么东西,忽然一片昏黄的灯光直接打在我的脸上。 那是一只老式的手电筒,外面套着一只湿漉漉的塑料袋,应该是防水用的。 可能是塑料袋的透光率不高,所以灯光非常昏暗,不过看清周围倒是够用了。 在我对面,跪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身体明显比我好多了,刚从水里上来,头顶就飘起了淡淡的白气。 他赤着上身,精炼的肌肉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疤,单是我能看到的就有十几处,其中有刀伤也有枪伤,而这也让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是科考队警卫排的排长黄海。” 男人皱起眉头,用手电筒照遍我的全身之后,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盯在我脸上:“你说你是科考队的,我在营地怎么没见过你?” 第230章 画 黄海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说起来,从我进入这个梦境到现在,确实还没明确过自己的身份。 只是因为在营地的帐篷里醒来,再加上柱子一直叫我“专家”,所以我就把自己当成科考队的一员了。 可是在这个年代,柱子、或者说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对“专家”的认知是很浅的,尤其在偏远的山区里,甚至只要认字儿就可以被称为“专家”。 “难道我不是科考队的?” 我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但还是继续糊弄道:“我掉下来的时候撞到头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我还在发烧,不信你摸。” 我没提柱子,因为他可能涉嫌“偷枪”,这会影响到黄海对我的身份判断。 黄海没说话,抬手在我额头上按了几秒,随后眼睛里的警惕也消了几分。 “看你的衣服,倒是和队里的专家挺像的……” 黄海打量着我伸出右手:“有证件吗?” 我拍了拍空口袋:“可能掉下来的时候弄丢了。” “那就是没有。” 黄海说完也不管我什么反应,就打着手电筒去观察周围:“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我一阵气结:“你能先把我救出去再问吗?” “科考队的任务是机密,所以确认你的身份之前,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黄海用一种丝毫不讲情面的语气道,随后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在这多久,但刚醒来不到两个小时。” 我强忍着高烧的眩晕,一脸无语的瞪着黄海:“我腿摔断了,肋骨也断了几根,现在还发着高烧,这都没死,算异常吗?” 黄海闻言转过身,又把手电筒照到我的腿上。 可能是因为两条腿绑在一起,所以小腿和大腿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右脚扭成了一种诡异的角度,柔软无力的瘫在地上。 “好像是脚踝脱臼了。” 黄海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然后就继续打着手电筒四处观察。 我看的怒火中烧正想骂人,可脏话刚到嘴边就哽住了,因为随着黄海的手电光,我竟然在岩壁上看到了大幅的岩画! 岩画的整体面积约有三平方米,风格非常原始,是用一种土黄色的颜料,在岩壁上涂抹出的简略图形。 其中有一些明显的人形,但更多的,还是奇形怪状、难以辨认的图形。 不过就算如此的简略、甚至简陋,也说明曾有人在这个洞穴里生活过。 于是我又看了一下周围—— 整个空间是一个梭形的狭长山洞,高度两米多点,长度大约20米、宽约10米,一侧是那条静静流动的暗河,另一侧就是绘制着岩画的洞壁。 目力所及的所有岩石表面,都带有明显的、水蚀形成的柔和线条,说明这个空间曾经长时间的浸在水下,但后来水量大幅减少,否则这些岩画不会保留下来。 想到这我又看向那些岩画。 我不知道这些岩画是什么时候、由谁留下的,但直觉告诉我,留下这些岩画的人,可能会知道“鬼地震”、甚至是【大灾难】的秘密。 这个想法让我的精神振奋了不少,随后我又注意到了黄海的反应——他对岩画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知道会看见这些。 “这是什么?” 我强打精神试探问道:“和‘鬼地震’有关系吗?” 黄海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鬼地震’?你不是失忆了吗?” “选择性失忆,就是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我随口搪塞一句,顺势抬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记得我是来参加一个研究地震的科考队,还记得我早上在一个营地里醒过来。” 我没有直接坚持说自己是科研人员,但这两个“证据”的暗示,会让黄海自己产生这种联想。 果然,黄海思索片刻后,眼神里的警惕又消了几分,然后蹲到我的身边,开始检查我的脚踝。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我们是刚发现这些画的。” “刚发现?” 我下意识露出怀疑的表情:“你们不是在这研究好几年了吗?” “……你真失忆了吗?” 黄海狐疑的看着我,但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几年科考队的研究重点,一直在“鬼地震”的震源上,所以对于周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始终没有太高的关注。 直到今天早上,科考队为了躲避“鬼地震”,照例前往二号营地。 快走到那条地缝的时候,有一位专家突然尿急,去林子里解手的时候,意外失足滚下了一个小山坡,又在山坡底下发现了一个洞口。 那个洞口不大,但是很深,并且洞壁上绘制着这种岩画。 或许是科学家的直觉吧,那位专家觉得“岩画”和“地震”有某种联系,再加上那个位置已经在地震范围的边缘,所以就把所有人都叫了下去。 再之后就是研究了。 专家们从洞口开始,记录分析那些岩画,而黄海留了十几个战士负责保护之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深入山洞,一是探路,二是寻找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我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沈卫平的描述中,没有任何关于“岩画”的部分。 不过沈卫平掌握的信息都是他自己查的,所以也可能是单纯的没查到,而这种个人能力导致的信息缺漏,也正是我要进入这个梦境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我又把注意力放在黄海身上:“你说你带人探路,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我让他们留在沿途接应了。” 黄海指了指我摸过的那片岩壁:“这条山洞的整体构造有点像火车——地下存在一个个空腔,又被水下的通道连接起来。” “水下通道大概五六米长,潜过去就能到另一个山洞,我在每个山洞都留了一个人,本打算探到这里就回去,没想到……” 黄海说到这忽然停住,发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暗河。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跟着他的目光转头,却只看到一片缓缓流淌着的浑浊水面…… 喀! 一声脆响,我直接惨叫一声弹坐起来。 同时黄海往后撤了一步,明显早就猜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不用谢。” 黄海一脸淡定的掸了掸手,然后拿起手电筒照向暗河:“我们得游回去,你的脚这样不行。” 我咬牙切齿的瞪着黄海,整个右脚踝又酸又胀,简直感觉比刚断掉的时候还疼:“你带着我游不行吗?” 黄海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接着伸手到水里摸索片刻,捞上来一根三指粗的麻绳:“你下去就知道了。” 第231章 命运的安排 暗河里是地面冲刷下来的雨水,浑浊到能见度几乎为零。 所以黄海一路来到这里的时候,顺便在水下通道里留了绳子,哪怕我不会游泳,只要能憋住气,拉着绳子也能回去。 但这只是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了防止我半路掉队,黄海让我打头阵,他在后面帮我垫后。 可是我刚一下水,刺骨的水温就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所有的血液都猛的挤到了心脏里! 但为了活命,我还是硬着头皮,憋了口气潜进水里,抓着绳子一路摸到了洞口,就发现水温还不是最棘手的。 这个洞口太小了,可能只有半米多点,我必须缩着肩膀才能勉强钻进去,而黄海看起来比我更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过来的? 想着我已经钻进洞口,刚开始有绳子借力还算轻松,可是两三米后,洞口的尺寸再次缩小,我除了手上发力之外,还要用脚蹬着两侧,才能往前挤一点点。 到第四米的时候,不知道是洞口太小,还是我已经没了力气,任凭我怎么努力挣扎,肩膀都死死卡着动弹不得! 挣扎了几次无果之后,我开始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接着我开始更加拼命的挣扎,但这除了更快的消耗氧气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卡住的第十秒——也可能是五秒——在高烧和缺氧的共同作用下,我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黄海真他妈是个人物。 我已经知道这个洞口只有五六米长,而且还有绳子助力,结果最后依然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黄海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没有绳子,没有路线,甚至都不知道前方是否能出水,但他就这么过来了,而且还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洞口。 或许是这种发自内心的强烈敬佩,让我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变成了一个永生的神,哪怕死了也可以立刻复活,但我依然被卡在那个狭小的水下洞穴里。 于是我只能一次次的复活,然后一次次的淹死…… 就这么绝望的循环了几百次,终于有一束强光,划破黑暗打在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想要抬手遮挡,却被人一把按住了手腕。 “别动。” 黄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断了三根肋骨,肩关节也有错位,现在最好别乱动。”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先看到了一片军绿色的帐篷布,接着迟缓的转动眼珠,才看到坐在我旁边的黄海。 “这是哪儿?” “临时营地,就在我和您说过的那个洞口附近。” 黄海慢慢说道,似乎怕我刚醒过来听不懂:“另外我们已经确认了您的身份,您是上级刚派来的美术家,陈月泉、陈博士。” “我?美术家?还博士?” 我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反应过来连忙转移话题:“我怎么会被留在营地里?” “这个……” 黄海的表情忽然尴尬起来,我正纳着闷,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挑,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就说你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现在服了吧?” 老人进来先拍了黄海一下,然后又朝我点点头:“小陈你好,我……” “郭教授?!” 我没等老人说完就惊呼出声,因为这张脸我太熟了,他的照片就挂在我大学母校的荣誉墙上! 郭教授全名郭守敬,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但我依然听过他的传说。 他从小就对“地震”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后来东北地质学院成立,他也顺利成了第一批学生,而当时的院长,就是国内地质学之父、李四光院士。 毕业之后,郭守敬曾参与过几次大型的石油勘测,不过后来还是回归初心,将一生都致力于地震方面的研究上。 我不清楚郭守敬在80年代是什么地位,但这支科考队的规格,已经比我想象中高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沈卫平同样没说这个情况,这就意味着他所查到的信息,都只是可以被查到的皮毛而已。 而现在,我将掀开这块“皮毛”,亲眼看到底下隐藏的真相! “这次真来着了!” 我在心里兴奋想道。 与此同时,郭教授被我叫出名字明显一愣:“你认识我?” “啊……” 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脑筋急转半秒才讪讪笑道:“我也对地震有点兴趣,曾去过您的公开课。” “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 郭守敬干笑着“哦”了一声,这个反应明显就是没想起来,不过我本来也是胡诌的,他想得起来才有鬼! 见郭守敬还在努力回忆,我又连忙岔开话题:“郭教授,您刚才说什么‘办事不牢’,怎么回事?” “还不是警卫排那几个小家伙!” 郭守敬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那天你半夜才到一号营地,当时我们在开会研究几个数据,他们不敢过来打扰,就先安排你去帐篷休息了。” “后来我接岗值班的时候,他们没告诉我这件事。” 黄海在一旁尴尬接道:“郭教授他们通宵开会,谁也没去那个帐篷,我又不知道你在营地,所以就……您别生气!我已经严肃批评他们了!” “我他妈……” 我下意识想要骂街,看到郭守敬又憋了回去:“算了,都过去……不对!” 话没说完我突然脸色一变,连忙抓住黄海焦急道:“柱子!柱子还在地缝那里!你快派人过去!我最后看见的时候他快掉下去了!” “柱子?那个黄家村的向导?” 黄海闻言也变了脸色,但还是坐在那里没动。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 我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我最后看到柱子的时候,他只靠着几根树根挂在那里,而且旁边还有个未知生物虎视眈眈。 再后来我掉下地缝昏迷一段时间,现在又是三天昏迷,确实没有救援的必要了。 不过这都是当年已经发生过的,所以我只稍稍难受了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看向郭守敬:“郭教授,把东西拿出来吧。” 郭守敬微微的扬了下眉毛:“什么东西?” “你们在震源发现的东西。” 我抿起嘴唇分析道:“我是搞美术的,对地震研究没什么帮助,岩画又是最近才发现,而在那之前,你们就已经申请调我过来了——” 说到这我微微一顿,看向郭守敬笃定道:“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你们调查震源的时候发现了某种东西,需要从美术的角度进行解读。” “……小陈很聪明嘛!我们果然没要错人!” 郭守敬沉默了一下笑起来,不过那个笑容非常奇怪:“我们在震源位置,发现了一个材质不明的……呃……雕像。” 第232章 皮毛之下 毫不夸张的说,听见“雕像”两个字,我当时就心里一紧,感觉头发都立起来了。 不过我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于是硬着头皮试探问道:“那座雕像是不是纯白色的?然后底下是双腿盘坐的姿势,但身体部分是三个躯干?” 郭守敬听完摆摆手,我还没等松口气,他的下一句话又让我心脏骤停:“是一种很鲜艳的红色,不过造型和你说的差不多……你见过?” “我可太见过了……” 我不自觉的咬紧牙关,上次面对“主”的那种无力感,立即像井喷似的涌现出来! 落后情报害死人,这就是我此刻全部的想法。 当时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我从沈卫平那里听说引发地震的源头“不可见”后,就猜测震源极有可能是【黑镜】。 后来让林霜帮忙寻找这个梦境,也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测,以方便我后续的计划进行。 但我没想到沈卫平的信息缺漏这么严重,人家那么大一个“主”,居然被他查的像【黑镜】一样! 郭守敬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一副严肃的表情继续道:“上级对这件事的指示是严格保密,你现在身体不方便,过几天再补保密协议,但你切记不要外传……” “我能不听吗?” 我连忙打断郭守敬的话:“其实我学的是素描,对雕塑没什么研究。” 郭守敬一愣:“你不是陈月泉吗?” “我可以不是。” “郭教授,您直接说就行。” 黄海在一旁接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陈博士之前撞到了头,有个选择题失忆。” “是‘选择性失忆’!意思是遭受某种无法接受的强烈刺激之后,潜意识选择忘掉与该刺激相关联的记忆!” 我一口气做了科普,然后继续看向郭守敬:“郭教授,其实我是研究心理学的,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 郭守敬盯着我看了几秒,接着重重的叹了口气:“确实撞的不轻——小黄,叫医生来检查一下。” 黄海答应一声出了帐篷,而我也已经彻底绝望了。 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陈月泉,但这种意识层面的区别,是这个年代的医学手段很难分辨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被当成人格分裂,可我依然是“人格分裂的陈月泉”。 所以他们不会放我离开,而是会想方设法的,试图激活那个“陈月泉”的人格…… 我刚想到这,黄海也带着医生回来了。 我下意识看过去,但只一眼就怔住了——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剪着这个年代很常见的齐耳短发,但她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 不,不只是这个时代,那甚至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美。 我第一眼先注意到她的头发,是一种隐隐闪烁着微光的银灰色,尤其她探头进帐篷的一瞬间,发丝映着外面的阳光,泛起一种朦胧的、不真实的光晕。 她的身材高挑纤细——我不知道她有多高,但帐篷入口的高度是1.7米,而她需要低头才能进来。 不算宽松的白大褂,罩在她的身上却像个斗篷,衣摆晃动之间,隐约能看到她被武装带紧紧勒出的腰身,细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断掉似的。 最后——又或者是最先,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戴着白色的纱布口罩,大半张脸都被挡住,这也让她的眼睛更加醒目——那是一种纯净的天蓝色,就像大雨过后的如洗碧空。 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感觉心里的焦躁、无力,甚至是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 郭守敬看到女医生有些意外,说着又看向黄海:“不是让你找医生来吗?” 我听见这话一怔:“她不是医生吗?” “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 女生快速地说了一长串,见我一脸茫然,又换成了标准的普通话:“你可以叫我索菲娅,我是这支科考队的技术顾问。” “……” 我先沉默了三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随后用一种迷惑的语气试探问道:“在这个高度机密的科考队里,有一个外国顾问,还这么年轻?” “她是俄洛斯族,曾在国外进修过几年,钻孔方面的理论知识非常扎实。” 郭守敬简单解释了一下,又像怕人听到似的压低音量:“科拉半岛的超深钻孔计划,听说过吗?” “听过,好像是1970年开始施工——” 我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那时候她才多大?而且她不是留学吗?怎么可能参与那个项目?” “她没有直接参与,不过留学期间,曾学习研究过相关的超深钻孔技术——我得到的最新消息,科拉半岛的钻孔刚刚突破了米深度。” 郭守敬说到这,神情忽然有些唏嘘:“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方面,我们欠缺的还有很多——勇于学习别人的优点,也是一种优点。” 我迷惑的看着郭守敬,经他解释之后我反而更疑惑了:“可是我们已经开发了几个油田,钻孔技术算是比较成熟了吧?” “看来你对‘超深钻孔’有些误会。” 索菲娅轻笑一声,用两只手比出一段垂直距离:“油田开发的钻孔,最浅的只有几百米,最深的也不过4到5公里,只是刚刚达到‘超深’的标准。” “所以6.5公里就遇到技术瓶颈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 “6.5公里”是沈卫平告诉我的,而以我现在的身份,似乎不应该知道这个信息。 果不其然。 郭守敬听完之后,眼神立即变得玩味起来,但好在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情况。 “任务简报记得挺清楚嘛!” 郭守敬笑了一下,随后换上无奈的表情:“小陈,我能理解你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但勇于探索,才是我们该有的科研精神。” “……我是搞美术的。” “既然来到科考队,就是我们科研团队的一员!” 郭守敬不容置疑的一挥手:“正好索菲娅也在,小陈的选择性失忆也‘痊愈’了,我们就直接说正事吧!” “我去警戒。” 黄海识趣的退出帐篷,这个行为让我忽然有点紧张。 如此明显的主动回避,意味着我接下来会听到不得了的东西。 “就从刚才的话题开始吧?” 索菲娅看向郭守敬,征得同意后才继续道:“一般情况下,超过3公里深度的钻孔,就可以被称为超深钻孔,但这远远达不到我们需要的标准。” 我眼皮一跳:“远远达不到?” “是的。” 郭守敬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除了井下的工作人员之外,全国知道实情的人不超过20个,甚至黄海他们都不知道。” “‘6.5公里’只是官方公开简报上的数据,也可以说是一种掩饰,实际上的震源深度为65公里。” 第233章 深孔 郭守敬的声音不大,但在我的耳朵里却像炸雷一样! 震源深度65公里,整整十倍的差距。 这已经不是“信息缺漏”了,沈卫平所查到的,根本就是作为烟雾弹的假消息! 同时这也意味着,我所知道的、关于这次科考项目的一切都不可信了。 “唔……” 那个该死的乐手又开始弹奏我的神经,我闭上眼睛缓了几秒,才重新看向郭守敬:“我所知道的调查简报……全是假的?” 郭守敬看着我没说话,但那个眼神已经算是默认了。 “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我带着侥幸心理明知故问:“你们只需要我研究那个雕像,给我看照片不就行了?” “如果有照片,就不需要你到这来了。” 郭守敬叹了口气,眼神里多出了几分不解:“所有设备接近震源之后都会故障,我们的绘画水平,又不能完全展示那些细节。” “完了……” 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郭守敬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个井我是非下不可了。 “我能看一下调查报告吗?最好是两个版本的。” 前路已经确定,我只能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来为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交手增加胜率。 郭守敬迟疑了几秒才点点头:“可以,但我要提醒你,看过真正的调查报告之后,你就彻底变成科考队的一员了。” “我不看了,能让我回去吗?” 郭守敬笑了笑没说话。 随后索菲娅转身出了帐篷,大约两三分钟后,抱回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的铁皮箱。 “现在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科拉半岛那台机器,这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郭守敬说着打开铁皮箱,拿出几摞文件递给了我:“这是第六批次的官方简报,你再晚醒一天就发出去了。” “你确定这是‘简报’吗?” 我捧着那几百页纸翻了翻,几乎都是地质报告和各种表格数据。 不过做简报的人,可能也怕收到简报的人看不懂,所以最后有几页纸的归纳整理。 我大致看了一下,和沈卫平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细节,比如某年某月某日,钻孔达到多少深度,又报废了多少钻头之类的。 这些信息都没意义,于是我又看向郭守敬:“真的报告呢?” 郭守敬又把手伸进空箱子里,在某个位置轻轻一抠,竟从箱底掀开了一块隔板,然后拿出一个包着塑料膜的文件袋。 “还是那句话——” 郭守敬举着文件袋一脸严肃:“虽然你还没签保密协议,但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份文件的存在,明白吗?” “存在?” 我注意到郭守敬的用词,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深吸口气才把文件袋接过来,拆掉防水的塑料膜后,慢慢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这份报告明显是作为“密信”存在的,内容比那份公开简报少了很多,总共才只有7页纸,但每一页的内容都是爆炸性的。 我首先注意到了报告时间,是1985年7月10日,这是最新的报告,也就意味着这个梦境的时间线是1985年。 这是一个“希望”的年份。 两年前,各种异常的自然现象,在全国、甚至世界各地井喷式的出现,但当时的调查基本都是各自为战。 一年前,随着各组的调查报告层层递交、汇集到一处后,上级将各个项目组整合起来,并于下半年正式启动第一期“造神计划”,对各种异常现象展开调查。 而到了1985年,调查人员的心理层面上,有“集体力量”带来的希望和鼓舞,而在硬件方面,“造神计划”也取得了部分进展。 最重要的是,此时人类还没有确定【大灾难】的存在,并且因为刚刚开始调查,所以没有遭到任何毁灭性的阻碍。 各种层面的各种因素叠加起来,让“1985”成了人类最有干劲的一年、最高歌猛进的一年,也是以前和以后所有的时间里,人类在【大灾难】的阴影下最轻松的一年。 看着“1985”这四个数字,我感觉就站在人类文明的曲线波峰上,继续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无尽绝望的波谷。 但在时代的车轮下,是否前进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现在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想到这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扩张的胸腔牵动了折断的肋骨,那种钻心的疼痛也让我迅速冷静下来。 接着我开始快速、但是仔细的翻阅简报—— 第一页的内容,是对从前调查中的谬误进行修正,但我没看到前面的调查报告,所以这一页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第二页介绍了钻井情况,并且还附了一个比较简略的井道剖面图。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整条钻井并不是垂直向下,它甚至不能算是“一条”钻井,而是由五条井道、以一种阶梯式的结构、逐渐接近震源位置。 按照附图上的标注,第一条井道、也就是我在一号基地看的那台钻井设备,它在1981年开始动工,深15公里,位置在震源东侧3公里处。 抵达目标深度后,科考队在井下修建了一级平台,然后向西侧偏移750米,作为第二条井道的开口处。 二号井道长13公里,修建二级平台后,又继续偏西750米,打通了三号井道、穿过莫霍洛维奇不连续面进入地幔区域。 再之后的两条井道,也都是这种修建方式。 不过随着进入地幔,钻探和修建平台的技术难度陡然增大,效率自然也降了下来。 最后科考队用了四年多的时间,才在三个月前、也就是1985年的4月,首次抵达了探测数据中的震源位置。 接下来的三、四页,是钻探过程中发现的各种矿脉资源,以及预估的可能储量,不过这和我想知道的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 从第五页开始,就是震源位置的情况了。 我首先看到一个垂直的、橄榄形的空间剖面图,上方有一条井道与其连接,看文字备注是五号井道。 我愣了一下看向郭守敬:“你们在地下发现了一个空腔?” 郭守敬还没说话,索菲娅忽然在一旁道:“我个人觉得那更像是一个建筑——你往后看就明白了。” “建筑?在地下65公里的地方?” 我嘀咕着翻到第六页,是那个空腔的三视图,并且在空腔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涂黑的三角形,文字标注为“雕像”。 我的呼吸粗重起来,硬着头皮翻到最后一页,看清之后瞳孔猛地一缩—— 纸上果然画着一个简略的三身雕像,但不是我见过的“主”,而是那个六种动物组合起来的怪异形象。 第234章 世界上没有神 绘图的人水平非常一般,甚至可能还不如我。 而他自己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那个小孩乱画似的图形旁边,写了非常详细的文字备注。 蜥蜴、壁虎、变色龙、蜘蛛、蚂蚁、蚯蚓。 六种动物扭结起来,组成一个怪异的结构轮廓,而这个轮廓在粗看之下,几乎和那六幅画重叠起来的一模一样。 “这是你们三个月前发现的?” 我忍不住看向郭守敬:“你对去年的‘造神计划’有了解吗?” 郭守敬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怎么会……” 我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造神计划”是严格保密的,目前除了还在研究的相关人员,其他人都被做过“记忆封锁”,所以不会有任何消息泄露出来。 我只能回想了一下重新措辞:“在南边120公里的市区,有一家红星招待所。” “招待所二楼一个房间的墙上,绘制着六种动物,将它们临摹下来重叠在一起,就会得到这个图案。” “真的?!” 郭守敬相当不沉稳的惊呼出声,这说明他确实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 我把调查报告放回文件袋:“那六幅画去年就出现了,您可以向上级……” “确认”两个字还没出口,郭守敬就急匆匆的转身出了帐篷。 我又转头看向索菲娅:“你不想去确认一下吗?” “有一个人去就够了。” 索菲娅说着摘下口罩:“而且这个雕像,出现在其他地方也很正常。” 我看着她的脸微微一怔,但这次不是因为她的美,而是我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很模糊,我一时想不起来,便接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正常?” “我刚说过,我觉得那是一栋建筑。” 索菲娅拿去调查报告,翻到橄榄型剖面图那页:“几年前我留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圣·索菲亚大教堂——我是唯物主义战士!去那里是因为我也叫索菲娅!” “……我没说别的。” “……” 索菲娅明显松了口气,又露出回忆的神色继续道:“我去的时间有点晚,教堂里没什么人,我感觉那里好大、好大,甚至连我的呼吸都能听到回声——” 说到这,索菲娅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相信有‘神’吗?” “呃……不信?” “我也不信!” 索菲娅迅速摇头,声音却压得更低了:“但当我独自站在教堂里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穿过了整个宇宙看着我。” “所以……爱美之心,神皆有之?” “世界上没有神!” 索菲娅嗔怒的瞪了我一眼,接着又陷入一种回忆的状态:“我第一次进入那个地下空间的时候,也产生了类似的感觉——所以我觉得那是一间神庙。” 我皱起眉头理解了几秒:“你的意思是……那座雕像代表着某种信仰,而只要是信仰就会在世间传播,所以它出现在其他地方也很正常?” “这是我刚想到的,之前我以为,有这种信仰的族群已经消亡——” 索菲娅点点头,眼神里透出几分思索:“但如果近期又出现了类似的形象、或者说图腾,就说明这个族群、至少这个信仰得到了延续。”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已经消亡?” 我下意识疑惑问道,但刚说完就突然反应过来:“那些岩画?” 索菲娅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发现那个山洞的时候,里面也出现了类似的形象,所以才觉得这里和‘鬼地震’有关系。” “原来那个尿急的……” 我说到一半连忙闭嘴,但好像还是晚了一点。 索菲娅脸颊一红,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帐篷里的气氛也顿时尴尬起来。 “对不起。” 我尽量诚恳的轻声开口:“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不是故意冒犯……” “没事。” 索菲娅说完拿出了一只怀表,打开盖子看着里面的照片,明显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所以我也只能识趣闭嘴,可是过了几分钟,郭守敬还没回来,索菲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就有点绷不住了。 “那个……” 我想了一下决定迂回:“郭教授之前找医生,怎么是你来了?” “有几个人受伤了,医生走不开,我学过一点急救。”索菲娅头也不回的生硬回道。 我一阵尴尬,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只怀表:“那是你家人的照片吗?” 这次索菲娅没说话,沉默几秒后,给我看了吊坠里的照片。 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婴儿,可能只有一岁左右,面对镜头开心的笑着,五官有点混血的感觉,眼睛像她一样是天蓝色的。 “看不出来你都有孩子了?” 我意外的看了索菲娅一眼,接着发自内心的称赞道:“你女儿很漂亮,眼睛很像你。” “……他是男孩。” 索菲娅蓝了我一眼又转回去:“他四岁了,叫萨沙,不过他爸爸是汉族,所以他还有一个汉族名字,叫庄建国。” “他看起来更适合‘萨沙’……嗯?” 我笑着忽然脸色一变——在我的记忆里,庄湘的父亲好像也叫庄建国。 我没见过庄湘的父亲,但从庄湘的年龄推算,她父亲差不多就是这个年代出生的。 在这个年代,“建国”的重名率非常之高,可是加上“庄”这个姓,重名率就会直线下降。 而且庄湘虽然没有混血的特征,但在我发现六幅画的秘密之后,她也向我透露了一件事——她从小到大,总会梦见这个动物组成的三身雕像。 巧合的地方太多了,让我很难不把这几件事联系起来。 我重新看向索菲娅,正试图寻找她和庄湘相似的地方,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挑,郭守敬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他走的很急,花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也顾不上整理。 可是站定之后,郭守敬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启动紧急专线,直接联系了上级首长。” “结果怎么样?”索菲娅收起项链问道。 “小陈提供的信息确认了,红星招待所确实有那六幅画。” 郭守敬沉声回道,却不像他离开时那么激动:“上级的意思是,尽快完成雕像和岩画的图像信息收集,方便进一步确认和那六幅画的关系。” 我看着情绪矛盾的郭守敬,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尽快是多快?” 郭守敬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的继续道:“岩画可以通过拍照进行收集,但是那座雕像……” “为了保证细节准确,只能让我去现场画。” 我补上郭守敬没说完的半句话,接着无奈、或者说认命的叹了口气:“所以尽快是多快?” “……小黄在整队了,他会带人送你下去。” 第235章 索菲娅 郭守敬说让我尽快出发,但实际上我们出发前往一号基地,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不过这四个小时也没闲着。 之前由于我的身体原因,再加上我被安置、或者说软禁在帐篷里,所以郭守敬没有急着让我签署保密协议。 但现在我要去到井下,这是直接接触到核心机密的,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协议。 和我一起签字的,还有黄海和他挑选出来的六个战士,因为按照郭守敬的说法,警卫排只负责营地安保,对其他的内容一概不知。 签字之后是宣誓,对于这个环节我一开始是不理解的,毕竟人嘴两张皮,说的和做的未必一致。 但当黄海面向国旗、举起右拳领读誓词之后,所有人那种庄严、肃穆的态度,让我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两个年代的差异。 和后世几乎沦为形式主义的宣誓不同,在这个年代,这些人心里那种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会让宣誓变成一种堪比“思想钢印”的东西。 只要宣誓保密,就到死都不会透露半个字,这种心态是21世纪的我很难想象的。 宣誓结束后,郭守敬又叫来一位专家,向我们大概介绍了井下的情况,以及下井之后一些必要的注意事项。 这部分我已经基本了解,所以一直在观察黄海他们,就发现他们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反应,但眼神里的茫然和震惊,都说明他们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信息。 这又是我不能理解的部分了。 黄海他们是随着科考队一起来的,那么多设备、那么多人被送到井下,就算他们没有跟着下去,单看这个行动的规模,也能猜到一些了吧? “他们很专业。”索菲娅忽然在我身边小声说道。 我一怔:“什么?” “我说他们很专业。” 索菲娅用眼神指向黄海他们:“就像一群严格执行命令的机器,命令之外的事不会问、甚至不会想。” “但‘好奇’才是人的本能。”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黄海:“剔除情感,只保留绝对理性……很难。” “他们做到了。” 索菲娅认同的叹了口气:“可是没有情感的人,真的还能算是‘人’吗?他们只会服从命令,那些命令之外的事情要怎么办?” 我回头看了索菲娅一眼,总感觉她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你帮个忙。” 索菲娅先看了郭守敬一眼,确定没注意我们这边之后,才用那双天空似的眼睛认真看着我:“这次下井只有你们8个人,但你们对那里的情况完全不了解。” 我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所以郭教授才找人介绍情况。” “语言的描述是苍白、笼统的。” 索菲娅的眼神更加认真:“我希望你能向郭教授申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那个地方我去过三次,我很了解那里的情况。” “……” 我看着索菲娅没说话,她的眼神里除了认真,还带着一种明显的恳求。 直觉告诉我,索菲娅参与这次行动是另有目的,但我不确定这个“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试试吧。” 最后我模棱两可的回道,一来是我确实还没想好,二来也是想借此试探索菲娅。 如果她继续劝说,就说明她真的很想下井,到时候或许可以套出她的目的。 但索菲亚似乎看出了我的套路,只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坐正身体、继续若无其事的听那位专家同步信息。 一个多小时后,那位专家讲完了基本情况,郭守敬又清清嗓子站了起来:“时间有限,还有很多细节来不及告诉你们……” 索菲娅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想了一下开口道:“郭教授,下去的只有我们8个人吗?” 郭守敬点点头:“洞穴里有大量岩画需要拍摄,时间紧、任务重,我只能抽出这几个人了。” “可不可以再多抽一个?” 我指了指身旁的索菲娅:“有一个去过的人做向导,我们的效率也会更高一点。” 郭守敬闻言看向索菲娅,后者也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不行。” 郭守敬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如果实在需要向导,我可以……” “郭教授!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索菲娅不等郭守敬说完就起身说道:“我的专业是超深钻孔,收集图像信息的任务,就算有我也不会提高效率!”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郭守敬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我顺势朝索菲娅摊了摊手,意思是也无能为力了。 索菲娅神色一僵,眼神在我和郭守敬的身上轮换几次后,用力跺了下脚忿忿离开。 郭守敬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又调整好表情看向我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举起手:“为什么不让她去?” “……你们先去准备吧。” 郭守敬摆手让黄海他们出去,随后欠身坐到行军床上:“这件事不涉及机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泄露——我觉得索菲娅这孩子,思想倾向很危险。” 我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留学的经历吧,她对于一些事情的想法,和我们有些不同。” 郭守敬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翻转了一下:“这是一把双刃剑,她可以帮助我们多角度思考,但这种思想上的差异,也可能让她走上歪路。” 我慎重的皱起眉头:“那您还让她留在这?” “我说了,这是双刃剑,而且这只是我的怀疑——” 郭守敬说到这微微一顿,眼中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那座雕像,和其他人的反应不同,她当时表现出了一种……一种……” “痴迷?” “对!就是痴迷!” 郭守敬指了指我表示赞同:“几天后,她偷偷跟我说,那座雕像可能是一个‘神’——世界上是没有神的,这种唯心主义的倾向很危险。” “所以你拒绝让她同行,是不想让她接触那座雕像。” 我瞬间领会到郭守敬的想法,但是就我对索菲娅的观察来看,她绝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不过我没有告诉郭守敬,因为我不在乎索菲娅是唯心还是唯物,我只在乎她的“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索菲娅依然属于“执着探究”的范畴,所以我还挺希望她能做点出格的事。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第236章 向下 黄海他们整理装备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我和郭守敬刚刚聊完,他就在外面报告说可以出发了。 我身上有四处骨折和十几处骨裂,还有各种挫伤、扭伤不计其数。 这种情况肯定走不了路,所以黄海准备了一个担架,由两个战士抬着,临时营地的人在两侧夹道目送,莫名的让我有种出殡的感觉。 好在临时营地不大,离开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随后我们沿着山路前往一号营地,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两个小时。 之后黄海提议在营地短暂休整,结果刚一打开会议帐篷,就看到索菲娅坐在里面喝水。 黄海挑着门帘一脸茫然:“索菲娅博士?您怎么在这?” “我要参加这次行动。”索菲娅放下水壶起身说道。 没有白大褂的遮挡,她看起来更瘦了,再加上赶路累的不轻,整个人的感觉非常憔悴,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黄海愣了一下伸出右手:“有命令吗?” “没有。” 索菲娅摇摇头,不等黄海开口又道:“但我改了‘胶囊’的入口密码,没有我你们也下不去。” “胶囊”是井道运载设备的代号,其中的运载主体,是五个胶囊形状的舱室,就像电梯的轿厢一样。 五个舱室分别安装在五条所属井道等长的、几乎完全密封的金属管道里。 每条管道都连接着一台大型气泵,以及蓄水量超过5万吨的蓄水池,通过气泵对管道内部的加压或是减压,使得水体高度产生变化来完成升降。 其实这种方式的效率很低,而且对气密性之类的工艺要求很高。 但因为接近震源后,所有设备、包括升降电机都会故障,所以科考队在研究之后,才选择了在远离震源的位置安装气泵,利用大气压强来完成运输。 而这也就意味着,“胶囊”是进入井道的唯一途径。 所以黄海一下就懵了,犹豫片刻只能回头看我:“陈博士,怎么办?” 我看了索菲娅一眼:“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密码。” 黄海脸色一变:“这不合适吧?” “你也知道不合适啊?” 我嗤笑一声,眼神玩味的看向索菲娅:“那就让她一起去吧!” 这是唯一的选择,黄海也没有再说什么,叫人把我放在会议桌上,又去砍了两根一米长、手腕粗的树枝,绑在椅子两侧做了个滑竿似的东西。 这是给我准备的,“胶囊”里面的空间有限,担架进不去,所以后续我都要坐在这个东西上面。 准备妥当之后,我们继续出发前往井口。 井口比我想象的更大一点,直径约有五米左右,通过一条旋转楼梯向下十米,会抵达一个“0号平台”,而这里才是整组井道真正的起点。 0号平台有一个班的战士负责守卫,黄海向他们出示了郭守敬的手令,对方确认命令后,便带着我们去了更衣室。 “这是隔热服,一级平台位于地下十五公里,温度接近300c,所以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脱掉这件衣服,一旦发现破损要马上报告。” 索菲娅拿着一件灰白色的、类似宇航服的厚重衣服介绍道:“隔热服的外层是石棉布,揉折时会产生石棉飞絮,所以穿脱的过程中尽量不要吸气。” 我听见这话连忙屏住呼吸,同时暗自庆幸索菲娅跟了过来,因为这个细节是郭守敬之前没说过的。 换好隔热服后,我更觉得自己像瘫痪了。 这件衣服足有五六十斤,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穿上之后几乎是完全不能活动。 不过最辛苦的还是那些战士,他们不仅要穿着五六十斤的隔热服,还要抬着近两百斤的我。 而这还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抵达二级平台后,我坐的木质椅子开始炭化,只能换成更耐高温的简易钢架,而这也大大增加了我的重量。 同时我们还换上了一件更厚重的隔热服,它的外层是一种类似铝箔的材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射热量,并且内部还加厚了石棉布之类的隔热层。 索菲娅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穿过莫氏界面后,不被地幔区域的高温蒸熟,但这也让整件衣服的重量超过了100斤。 除了隔热服之外,通向三级平台的三号井道胶囊中,座椅上还多了一组安全带。 这是因为三号井道的后半段,已经进入地幔区域,常规设备难以挖掘,所以采用了一种类似定向爆破的方式,而这也导致了整条井道的走向不太规则…… 这是一段痛苦的旅程,“胶囊”在不规则的井道里撞来撞去,感觉比脱轨的过山车还要刺激。 所以到达四级平台、也是最后一级平台的时候,队伍里已经没人说话了,只有隔着面罩传出来的粗重呼吸声。 “这还画个屁啊,能活着就不错了……” 我瘫在椅子上暗暗想道,高温和脱水让我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哪怕现在来个人给我几刀,我可能都不会感觉到疼。 可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随着“胶囊”在四级平台打开舱门,我还是忍不住的被惊艳了。 5号井道的长度只有三公里,所以这里已经在震源的影响范围之下了。 这就导致四级平台不能使用电气类的照明设备,只有几台火炬似的燃油灯,但这里看上去却比二级、甚至一级平台还要亮。 放眼望去,到处都闪烁着快要刺眼的亮光,那种闪耀仿佛我们走进了一颗钻石的内部,而这颗钻石的直径超过了750米。 “是云母和石英。” 我身边的一个“太空人”说道,我这才认出在我身边的人是索菲娅。 “挖掘井道时发现的云母和石英,有三分之二都在这里,它们对光线的反射,可以极大程度的提升照明——是不是很漂亮?” 索菲娅的声音很疲惫、甚至可以说是虚弱,但她的语气非常兴奋,就像一个得到诺奖的年轻科学家,在向别人炫耀她的发明。 “如果不是已经累的半死,我会觉得更漂亮。” 我喘着粗气苦笑了一声:“另外三分之一,在下面那个空间里?” “我本来想在那里布设三分之二,毕竟这个地方不需要这么强的照明。” 索菲娅艰难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带着我们朝五号井道走去。 一行人默默钻进“胶囊”,但不知道是不是眩光导致的错觉,在舱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隐约看见一道白影,从外面闪耀的光芒中一闪而过。 第237章 赶鸭子上架 5号井道的“胶囊”,直接修进了那个地下空间,所以在舱门打开的瞬间,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雕像。 它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表面泛着一种鲜艳、甚至可以说妖艳的红色,中间变色龙的头高昂向天,蜥蜴和壁虎的头从两侧延伸出来,张大嘴巴作咆哮状。 三只动物的躯干向下收束,连接在作为底座的蜘蛛背部,八条蛛腿向外延伸后弯折向地,将整座雕像支撑起来。 蚯蚓从蜘蛛下腹的纺器钻出,向上蜿蜒着、将那三个躯干捆绑成了一个整体。 同时它又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因为它的整体造型看上去更加扭曲。 这种扭曲不是造型上的,而是一种客观因素导致的“毁坏感”,就像烈日下暴晒了半个小时的蜡像,由于融化和自身重力而产生的形变。 脑子里分析的同时,我的心脏还猛地缩了一下,因为这个造型明显就是“主”那一挂的。 于是我集中精力注视着它——没有任何被注视的感觉,说明那真的只是一座雕像。 “呼——” 我长舒口气,用力眨眼把刚才流进眼睛里的汗水挤出去,或许是因为心态放松下来,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比例。 雕像占地面积的直径有五米左右,高度大约七八米,虽然不算小,但这个空间的直径约三十米,上方圆锥穹顶的最高点,更是超过了五十米。 这种比例就像鞋盒里面装钻戒一样违和,它让我觉得雕像并不是这个空间中的主体,而是某种家具之类的装饰。 于是我又开始观察雕像周围—— 四个一米多高的燃油灯,分别摆在雕像的四个角度,在燃油灯后面是八堆近两米高的石英和云母。 和四级平台的随意堆放不同,这里的石堆明显是经过设计的。 八座狭长的石堆,尺寸几乎一模一样,宽面朝向雕像,以同样的角度将它包围起来。 并且更纯净、反光率更好的石头,都被统一布设在朝向雕像的一侧,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将燃油灯的光亮反射到雕像上。 “是你的主意吧?” 我看向身旁的索菲娅问道,但她没理我,自顾自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那座雕像走了过去。 我以为她没听见也不在意,费力的朝黄海抬了下手,他就和另一个战士一起,抬起钢架朝雕像走去。 这段路程不远,总共才只有十米左右,但我们都太累了,所以速度并不快。 路上我顺便观察了一下周围,就发现郭守敬给我看的那份报告并不“精确”。 报告上这个空间的整体轮廓,是一个纵向的、两头尖的橄榄,但实际上这个空间的底部是平整的,所以它的剖面图,应该更像火箭的载荷舱。 而且不只是底部,这个空间四周的墙壁也非常平整,弧度均匀、形制规整,像是建成之后又经过仔细的打磨,明显是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造物…… 忽然一阵晃动,我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在雕像前方,雕像底座的一条“蛛腿”,就在我右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距离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细节—— 雕像看似光滑平整的表面,雕刻着大量的、极其精细的蚂蚁花纹,乍看好像整座雕像是由无数火红色的蚂蚁组成的。 同时这个细节也表明雕像没有任何损坏,那种融化似的扭曲感,就是这座雕像原本的模样…… 这让我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索菲娅那个“信仰”的猜测。 如果这座雕像真的代表某种信仰,它的故事有可能是这样的—— 很多很多年前,留下岩画的那群人见到了“主”,并在之后形成了一种信仰。 这些人当时见到的,可能是我在血池见到的那种三身雕像。 但是因为“主”、或者那种红虫的影响,导致他们看到的,是那种不断变化、扭曲着的形象。 他们无法完全理解、或是记忆这种形象,于是在制作画像和雕像的过程中,加入了他们自己的理解,最终演变成了我现在看到的样子。 不过这个猜测还有一个漏洞,就是这座雕像的位置,在地下65公里的深处。 洞穴里的岩画年代非常久远,那个时候的人,应该不具备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建造的能力。 更不用说这座雕像、或者说这个空间,还会在每年固定的时间引发地震,这种技术哪怕放在21世纪都很难做到。 “陈博士?” 忽然一声喊,黄海拎着个一米见方、巴掌厚的金属箱走了过来:“您想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开始?” “……直接开始吧。” 我沉默了一下叹气回道,这次行动里最大的难题还是来了。 正当我琢磨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黄海已经打开了箱子,拿出一把拇指粗细的石墨棒。 这是我接下来要用的画笔,而我的画板,是五张比箱子稍小的磨砂面钢板,毕竟这里的温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纸张燃点。 五张钢板对应着前后左右四个角度,以及从雕像底部向上的仰视图。 原本的计划中还有一张顶视图,但这里没有脚手架之类的设备,所以只能暂时作罢。 之后两个战士蹲在地上帮我扶着钢板,我回想着之前看张全绘画的步骤,咬牙举起石墨棒,先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小人。 那是索菲娅的背影,用来配合雕像显示比例,接着我看似专业的画了几个十字,是雕像各部分的构图位置。 再然后我就卡住了,因为我他妈根本不会画画。 正当我琢磨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无意中的一偏头,就看到索菲娅在雕像正前方的位置上,朝着雕像缓缓的跪了下来。 “她干什么呢?” 我抬手一指,黄海他们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可能是累了吧?” 黄海看了一会儿随口猜道:“我们穿着隔热服都很累,索菲娅博士那么瘦,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还是去看一下吧。” 我继续转移黄海的注意力:“如果她坚持不住,就先带她上去……” “休息”两个字刚到嘴边,索菲娅忽然站起来,抓着雕像底座的蛛腿开始往上攀爬! 第238章 最坏的情况 “索菲娅!” 我大喊一声,同时黄海等人已经跑了过去。 说是“跑”,其实就是一种小步的快走,因为我们的隔热服太厚了,以我的体力,甚至连最简单的关节屈伸都做不到。 但索菲娅明显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黄海他们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爬到了蜘蛛的背上,然后以躯干腰间的蚯蚓为支点,继续朝着变色龙的头部爬去。 黄海见状也准备往上爬,但他可能是一路抬着我消耗了太多体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在地上焦急大喊:“索菲娅博士!快下来!太危险了!” “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安全!” 索菲娅的声音传来,此时她已经爬到变色龙胸口的位置,不过接下来的路程没有着力点,所以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黄海可能是觉得机会来了,挥手叫了两个战士搭成人梯,结果刚站上去就脚下一滑,头盔重重撞在了蜘蛛的背上。 咚! 一声古钟似的悠长闷响,我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都懵了。 这座雕像是空的! 与此同时,整座雕像以肉眼难辨的频率振动起来,高频振动引起的视觉暂留效应,给那些蚂蚁花纹赋予了诡异的动感,好像它们都瞬间活过来了似的! 我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同时攀在雕像上的索菲娅也受到共振影响,脱手摔在了底座蜘蛛的背上。 咚!!! 又是一声更加悠长的闷响,似乎她这一下比黄海撞得更狠,声波在灼热的空气中扩散开来,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共振! “地震了!” 远处传来黄海的吼声,我这才发现震动的不是我,而是这一整个空间! “快走!” 我脸色一变急忙大喊,立刻有两个战士跑过来,抬起钢架开始朝着“胶囊”狂奔! “这里是安全的!” 索菲娅站在蜘蛛的背上,像个亢奋的演讲者一样振臂大喊:“这里的结构非常完整!没有遭到地震破坏!这里是安全的!” “我担心的是‘胶囊’!” 我隔着面罩朝她大喊:“管道破裂就全完……” 砰——簇! 没等我说完,“胶囊”的管道内部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我脸色一变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一片水幕从舱门的缝隙中喷涌出来,又在接触到空气之后瞬间气化! 轰! 超过300c的高压蒸汽像一只巨拳,我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就和抬着我的两个战士一起飞了出去! 两秒钟后,我和钢架一起撞在雕像的底座上,巨大的力道激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声波引起了面罩共振,只一秒就炸满了细密的裂纹。 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又是一具尸体重重砸在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他是谁,因为他的头不见了,而且从他脖颈处的伤口来看,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扯下来的! 血从撕裂的断口喷出来,还没溅上我的面罩,就瞬间气化成了猩红色的蒸汽。 浓烈的血腥味从面罩的裂缝涌进来,我连忙屏住呼吸想把尸体推开,突然一道白影从血雾中闪过,直接将我破裂的面罩彻底击溃! “啪啦”一声脆响,摇摇欲坠的面罩崩碎飞溅出去,也让我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虽然只清晰了一两秒钟,我的视网膜就在高温中报废失效,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个袭击我的东西—— 那是一只像是蜘蛛和蜥蜴相结合的生物。 它的体长超过两米,体表覆盖着细小的白色鳞片,胸腹两侧延伸出八只节肢状的细足,刚才刺穿我面罩的就是其中一只。 在它蜥蜴似的躯干上,长有三颗形状不规则的脑袋——又或者不是脑袋,因为那上面没有眼睛,看上去更像三个巨大的畸形花苞。 随着“花苞”绽放成几片,我还看到内壁长满了细小的、白色尖牙一样的东西。 这似乎说明那是它的口器,但这些尖牙似的东西,又会随着“绽放”而高频振动,发出一种“咕咕”的、类似鼓点的低沉声音。 再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视觉,不过我能百分百的确定,它就是在地缝“救”我的那个生物。 相似的外形说明它和这座雕像存在某种关系,甚至可能就是这座雕像的原型! 而当这个猜测出现的时候,我又失去了双耳的听觉,可能是我的耳膜在高温中炭化了。 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没死,是我体内的水分延缓了这个过程—— 我先是感觉到一阵触电似的轻微酥麻,那是我的体表的毛发在蜷曲、燃烧。 接着我体表的汗水被蒸发、毛孔开始渗出油脂,灼烧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一点点的钻进我的体内。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感觉到灼烧的疼痛,但也仅仅只有一两秒钟,我的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次卧的入梦仪上了。 庄湘一直守在这里,见我睁眼便第一时间递来了水,就像她以前递来凝胶那样:“师兄,欢迎……” “一会儿再说!” 我抢过水杯喝了个干净,接着又一连喝了三大杯,体内那种灼烧似的干渴感才消退了一点。 “嗝——”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又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才神色古怪的看向庄湘:“我好像看见你奶奶了。” “啊?” 庄湘一怔,眨了几次眼睛试探问道:“师兄你是还没醒吗?” “不是,我好像真的看到了——” 我摆摆手,回忆片刻试探问道:“你奶奶是不是俄洛斯族,叫索菲娅……什么什么维奇?” 庄湘没说话,但她瞬间凝固的表情的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在眼里,深吸口气继续问道:“我在之前负责的梦境里,听说你学心理的原因,是因为你小时候经常重复做同一个梦。” 庄湘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总梦到自己在一个宽阔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一种低沉的、类似鼓点的声音。” “是这种吗——” 我试着模仿那个生物发出的“咕咕”声,几乎同时,我就看到庄湘的脸色变了。 她的反应让我心里一沉,完全没有猜测得到验证的喜悦。 刚才喝水的时候,我已经将所有散碎的逻辑联系起来,并且产生了几个猜想。 而我刚刚验证的猜想,是所有猜测中最坏的情况。 第239章 两个臭皮匠 庄湘的“恐惧”只持续了1.5秒左右,说明这是她的下意识反应,进而验证“重复做同一个梦”是真实的,否则她不会有这种反应。 而这也就意味着,庄湘的梦并不是小孩子的凭空臆想,而是她曾经真实的、和我看到的那个生物有过接触。 这种接触应该发生在她幼儿、甚至是婴儿时期。 当时的庄湘因为年纪太小,大脑记忆功能尚不完善,所以并不记得这次“接触”,但这次“接触”对她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刺激,以至于之后的十几年会一直梦到。 “你……帮我叫老肖过来吧。” 我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隐瞒,不是我不相信庄湘,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这种“接触”是婴幼儿无法独立完成的,所以庄湘的家人必然知情,而她的奶奶,就是我刚在梦境中见过的索菲娅。 或许她已经死在最后那场意外中,但我依然不觉得这是一种巧合,只是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还不足以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 所以我不敢告诉庄湘,毕竟这件事还没有彻底定性,我也不知道我该表示怀疑还是唏嘘。 心里想着,庄湘已经把肖海架回来了。 对,是架回来的。 肖海头垂着,一条胳膊挂在庄湘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是被拖进来的。 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飘进来,我当时感觉脑子都不转了。 “他什么情况?” 我一头雾水的指着肖海:“这种时候他还喝酒?” 庄湘叹了口气还没说话,肖海抬头瞥了我一眼:“别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你让我查李智勇的喜好吗?” 我一怔:“在酒桌上查?” “丫太配合了,直接问我不放心。” 肖海扶着入梦仪坐到地上,闭着眼睛像说梦话似的:“所以我连着灌了丫三天,循环式、跳跃式的问了十几遍。” 循环式提问是将一个或几个问题,重复多次的提问;而跳跃式提问,是将几个固定问题的顺序打乱。 在审讯中,这两种方式通常会配合使用,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作用——扰乱目标的思维逻辑,进而验证每次的回答是否一致。 答案一致,就意味着有95%以上的概率是真话,而肖海又在这个基础上加了醉酒状态,这可以让真话的概率无限接近100%。 可是肖海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兴奋。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试探问道:“结果不理想?” “……别提了!” 肖海忿忿的捶了下地:“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查清【大灾难】——我白喝三天!” 我思索片刻咂了咂嘴:“也不算白喝……至少证明他以前没撒谎。” 肖海翻了个白眼没说话,我又看向庄湘:“去守门,别让人进来。” 庄湘“哦”了一声转身出门。 肖海这才抬头看我,搓了搓脸强打精神:“为什么把小庄支走?这个梦境和她有关?” “……至少是间接关系,这件事一会儿再说。” 我叹了口气,先把梦境里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肖海垂着头坐在地上,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 这和每次入梦后的汇报差不多,所以我也没当回事,可是结束之后又过了近五分钟,肖海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正以为他睡着了,肖海突然抬头看我:“你们敲响雕像之后,地震就来了?” 我反应过来点点头:“时间上是这样,但不能确定二者有必然联系。” “无所谓,下次入梦试一下就知道了。” 肖海说着搓了搓脸,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一点:“地震发生后,那个东西就出现破坏了‘胶囊’,还对你们大开杀戒。” “对,但这也可能是时间上的巧合……” “不是巧合,那东西是被地震、或者那座雕像的声音吸引来的。” 肖海不等我说完就笃定道:“‘胶囊’是需要长期使用的设施,科考队直接把它修进最后的空间,不可能不考虑地震的影响,它一定是被那东西破坏的。” “……有道理。” 我捋了一遍逻辑,又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分析:“所以那个空间的结构应该被设计过,雕像的震动会通过接地处、甚至空气传播,引发那个空间的外壳谐振。” “谐振的外壳继续引发地幔震动,最终在地表形成地震——但那座雕像的震动,能产生这种量级的能量吗?还有那个生物……你这是什么表情?” 肖海正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我:“你为什么觉得那是一个生物?” 我一怔:“什么意思?” 肖海思索片刻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从逻辑上基本可以确定,地震的原因是雕像震动,对吧?” “某些特定的频率,有可能引发地幔谐振。” 我思索着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那是地下65公里的位置,想引发这种量级的震动,需要的能量可能堪比一颗小型核弹!” “那我不管,有可能就行——” 肖海打了个酒嗝,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但这东西像钟一样,不敲就不会响,而在你们之前敲钟的,只可能是你看到的那个东西,对吧?” “对……” 我下意识点点头,说完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没错,它确实不可能是生物。” 肖海做了个“就是如此”的表情:“敲钟需要和钟在一起,而在科考队打通之前,那个空间是完全密封的,没吃没喝还有那么高的温度,什么生物能活下来?” “幸亏把你找来了……” 我朝肖海苦笑了一下,接着又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那个东西确实能动,不是生物会是什么?” “机器人。” “哦!原来是机器人啊!” 我敷衍的笑了一下,却发现肖海的表情不像玩笑:“你认真的?1985年?机器人?” “‘机器人’只是一个代称,实际可能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技术。” 肖海意味不明的看着我:“你不是说那个雕像和‘主’很像吗?可能是它们的某种科技。” “……” 我咂着嘴没说话,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很难把“主”和“科技”联系起来。 “想不通就别想了,下次入梦再验证也来得及。” 肖海扶着入梦仪站起来,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先说小庄吧,刚才你一直心不在焉,是因为她吧?出什么事了?” 提到庄湘,我的心情又复杂起来,沉默了近十秒才小声说道:“我怀疑庄湘有问题。” 第240章 选择 对于我的怀疑,肖海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可是在我说了索菲娅的异样、还有庄湘重复做同一个梦的事情之后,肖海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沉默片刻后,我神色担忧的轻声说道:“庄湘在主观上应该没问题,但我担心她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会在特定情况下,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 我不担心身边有坏人,我担心的是坏人不知道自己是坏人。 没有“我是坏人”的意识,就不会露出任何破绽,而对方只要在关键时刻轻轻的推上一把,就足以让我们所有的努力灰飞烟灭。 肖海也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你们心理学的事我不懂,直说怎么办吧。” “催眠。” 我吐出两个字,同时观察着肖海的反应:“只有在深度催眠的状态下,我才能分辨庄湘有没有受到心理暗示。” “顺便还能看看,我和庄湘到底对你隐瞒了什么。” 肖海直接点破了我的小心思,不等我狡辩又继续道:“我会找人给她做心理测试,你管好自己……嘶!” 话没说完,肖海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我好像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了!” 我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怎么说?” “我是突然想到的,首先还是两个假设——地震是因为雕像的震动,而雕像震动是因为受到敲击。” 肖海伸出两根手指:“在你们意外敲响雕像之后,那个‘机器人’就出现了,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保护机制。” 我看着肖海眨了眨眼,感觉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但仔细感受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盯梢’吧?” 肖海见我没理解又换了个方式:“我以前盯嫌疑人,会安排几组人盯住各个路线,每隔十五分钟互相通报一次,确定没有异常情况。” “但如果对讲在通报时间之外响了,或者到时间没响,就意味着对应点位发生情况,其他组要立刻支援。” “你的意思是……” 我皱起眉头,试着将肖海说的情况代入到地震的事件中:“雕像、或者说那个空间,实际上是一种通讯装置。” “每年7月13日的地震,是它们之间的常规通报,而我们意外敲响雕像,就是通讯频道异常接通,所以那个‘机器人’立刻返回,开始清理不速之客?” 肖海点点头,我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和我那个摩尔斯代码的猜想差不多,只是从“接收端”变成了“发射端”,但其本质都是用于“通讯”的。 可是这又引出了另外几个问题——通讯应该是双方、甚至多方的,其他的“通讯装置”在什么地方?布设通讯的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心里想着我直接就问了出来,结果肖海只是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 “……” 我强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琢磨着“通讯”转移注意,几秒钟后突然灵光一闪:“老肖!你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肖海一怔:“啥?” “排除法!” 我紧紧攥着拳头,仿佛抓着那丝来之不易的灵感:“为什么人类调查了这么久,还是不清楚【大灾难】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肖海酒劲儿上头还有点懵,反应了几秒才道:“因为可能性太多了,各种自然灾害什么的,好像有几百种。” “是173种。” 我想起之前王强说的信息:“在【大灾难】的阴影下,人类陷入了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状态,只要是无法理解的异常情况,就一股脑的推到【大灾难】上。” “因为无法理解异常情况的原理,所以无法判断它们是否和【大灾难】有关,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又会加深阴影,继续进入病急乱投医的恶性循环!” “所以……你想用排除法?” 肖海很快就领会到我的想法:“比如发生异常地震的地方,都调查是否存在那种雕像?” 我兴奋点头:“雕像大概率和‘主’有关系,而‘主’和【大灾难】无关,无论雕像的实际作用是什么,只要确定震源有雕像,就证明它们不是【大灾难】!” 和毫无重点的撒网式调查不同,这种排除法的效率虽然不高,却是具备一定针对性的。 我相信肖海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此刻看起来并不兴奋。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之前有人试过?” “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肖海摇摇头,有些涣散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回忆:“当年‘观察者计划’通过的时候,已经有三个调查项目在进行当中,后面还有其他提案,可能有人试过……” “也可能没有。” 我接上肖海没说的半句话:“既然是不确定的事,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我不是因为这个办法——” 肖海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方案的性质和‘观察者计划’不符,需要重新向联合政府提案。” “那就提啊!” “谁提?” 肖海分别指了一下我和他:“咱们现在是死人,敢露面肯定先抓起来审半个月!” “就算审完没问题,提案能不能过不知道,假死的事肯定败露,你和王强的计划不要了?还是你觉得只用这个排除法,就可以查清【大灾难】?” “……” 我吸了口气没说话,因为我确实没有这个把握。 地球比我以前所了解的更加热闹,眼下我只接触了“主”和【黑镜】,难保不会有“白镜”、“绿镜”什么的。 可能存在的干扰项太多,通过排除法锁定【大灾难】几乎不可能,最多起到一个缩小范围的辅助作用。 不过辅助作用也是作用。 “让李智勇去。” 我权衡之后确定了一个人选:“这个人基本可以信任,并且他在计划之内,可以隐瞒提案来自于我们。” “最重要的是,李智勇也想查清【大灾难】,排除法是一定能看到进展的,这是我们的诚意,可以顺便把他拉拢过来。”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还有一个问题——” 肖海说到这忽然顿住,开始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我:“你要拉拢的是‘李智勇’,还是‘027号观察站站长李智勇’?” “有什么……” “区别”两个字刚到嘴边,我突然明白了肖海的意思—— 李智勇的提案一旦通过,势必会离开“观察者计划”,届时这座观察站更换站长,我们就会失去这个藏身之处。 所以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李智勇,而在于我要选择“为自己”,还是“为人类”。 按说我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可是…… “我喝多了,先去睡会儿。” 肖海说着转身出门,语气里明显带着某种暗示:“你慢慢想,这次一定要想仔细了。” 第241章 突发情况 肖海说完去到客厅,把庄湘从外面叫了回来,小声叮嘱几句之后,就躺在沙发上开始睡觉。 我隐约听着他的鼾声,脑子还卡在几秒钟前转不过来。 肖海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自私一点。 但问题在于,肖海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如果10个人自杀可以解决【大灾难】,肖海绝对不会是第10个,如果1个人自杀就能解决【大灾难】,那一个人一定是肖海。 这样一个人劝我自私,在逻辑上是非常诡异的。 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庄湘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走进次卧,关上门以后小声问道:“师兄,你和肖队长吵架了?” “你又看出来了?” 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因为我对庄湘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一方面,我担心她受到某种催眠式的心理暗示,会在关键时刻坏我们的事,所以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但另一方面,我又清楚知道即使担忧成真,那也不是庄湘的本意,我对她的防备似乎有点不太公平。 这两种情绪纠结起来,让我有种介于愧疚和谨慎之间的微妙感觉, 庄湘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整理着电极片的线路道:“有什么我能知道的吗?” 我稍稍一怔,这句话我曾经也对庄湘说过。 “我不应该问你奶奶。” “你不问我也知道和我有关系。” 庄湘看了我一眼,表情明显带着落寞:“以前你入梦之后的汇报,从来没把我支开过。” “……对不起。”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这次情况特殊,而且还没彻底确定,不想让你一起担心。” “那我就不问了。” 庄湘甜甜一笑,又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我和肖队都相信你,所以他刚才让我探你的口风,我拒绝了——你们认识那么久,肯定知道对方怎么想的。” “这次我还真不知道……” 我尴尬一笑,说完忽然意识到,肖海最后那句话里也用了一个“这次”。 有“这次”就说明有“上次”,再结合眼下的情况,说明我上次选择了“为人类”,而肖海对后来的结果并不满意。 得出这个特征之后,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二类观察者。 这个提议是为了人类,但毕竟是利用精神病人,所以还是有些人持反对态度。 不过这种反对在初期没有形成规模,是随着计划推进、岳升之流使得二类观察者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才让这种反对的情绪在民众间彻底爆发。 肖海也是反对者的一员,但他只反对“二类观察者”这个部分,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希望二类观察者可以得到应有的对待。 所以在肖海的视角看来,这个悲剧的根本原因并不在我,又或者说不完全在我,所以他才会继续做我的安全员。 以此为基础,我终于明白了肖海的意思。 掌控。 我不记得提出“观察者计划”时的心路历程,但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再结合如今的情况,当时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观察者计划”提案通过后,自然要交由联合政府统一管理,不过我作为计划发起人,应该会有一定程度上的监督管理权。 但可能是新兴技术之类的原因,导致“观察者计划”和同期的其他项目相比,在民间的反响并不算好,结果就是在招人的时候无人问津。 于是我作为计划发起人,最后一次为计划发光发热——选择成为观察者。 这个选择在当时起到了正向作用,但因为“清除记忆”的设置,让我彻底失去对计划的掌控。 悲剧的种子开始发芽,最终长成了今天这副丑陋的模样。 如果当初我没有放弃掌权,或许现在的情况会完全不同,但我和肖海都知道没有如果,所以他让我“这次一定要想仔细了”。 想到这,我一跃落地来到客厅,直接把肖海从沙发上拽了起来:“你想让我自己提案!是不是!” 肖海好像刚睡着,被我突然弄醒还有点懵:“什么提案?” “就是我们刚才聊得那个!”我抓着他的衣领大声重复:“排除法的提案!” “排除法——”肖海虚着眼睛念叨两遍,突然话锋一转:“我睡了多久?”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回想了一下:“两三分钟吧?” 肖海听到这个答案,明显放松的沉了下肩膀:“还好,是我想多了。” 我听见这话更懵了:“你想什么了?” “我以为你脑子出问题了。” 肖海扯掉我的手重新躺下,又把胳膊横在眼睛上:“刚才我发现你的脑子变慢了,很多事还要经我提醒才能想到——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心里泛起一丝恍然:“所以你做了个测验?” 肖海含糊的“嗯”了一声:“从‘这次’联想到‘上次’,再想到‘观察者计划’和根本原因,最后联想到‘排除法’。” “三层逻辑里面,有两层都需要跳跃思维,而且只有当事人才能想到——两三分钟慢了点,但还可以。” “……你真喝多了吗?”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肖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反应慢?” 肖海抬起胳膊朝次卧看了一眼:“我知道,但是不能冒险——011号观察站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那个和你一样的人。” 肖海的声音里带着醉意,可是依然能听出语气中的担忧:“庞诚还没查到他的身份,但不是因为岳升看的太紧,是那个人失踪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失踪了’?岳升不是把人关起来了吗?” “庞诚说,岳升把人关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还特意从一号基地借了二十个人,两班轮换的守在办公室。” 肖海说到这一顿,又抬起胳膊看了我一眼:“结果两天前,去换班的人发现岳升、还有前一岗的人都被打晕了,那个和你一样的人也不见了。” 我看着肖海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发现我反应慢,就以为我被那个人替换了?” 肖海不置可否的咂咂嘴:“我知道概率不高,但他打晕10个战士和岳升逃出来,走廊监控却没拍到任何可疑人员——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 我听到这,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只要他顶着我的脸在观察站里转一圈,我的假死计划就全完了。 第242章 另辟蹊径 我把现在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太阳穴立即胀痛起来:“所以你让我自己提案,除了把主动权握在手里,也是为了先下手为强。” 肖海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自首总比被人拆穿好一点。” “我同意肖队长说的。” 庄湘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现在也走过来加入讨论:“师兄,我们不知道那个人会做什么,最好早点做决定。” “……” 我沉着脸没说话,我知道他们说的在理,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为了这次假死,我不知道答应了【黑镜】什么条件,但我能把那三具尸体换出来,肯定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而现在我们才躲了没几天,这个计划还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现在“自首”完全是赔本生意,而且后续的计划节奏都要更改。 可是不“自首”,万一那个人被发现,我就会彻底陷入被动……等等!发现? 我灵光一闪看向肖海:“那个人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天前……” 肖海说完一怔,接着自嘲的笑了起来:“真是不能喝酒,我的脑子居然比你还慢!” 我贱笑着拍了肖海一下:“你的脑子一直比我慢。” 庄湘在旁边看的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哈!有个更慢的!” 肖海哈哈一笑,咂了咂嘴解释道:“前哨基地是一个封闭环境,从外到内一共有三道闸门,不是说逃就能逃出去的。” 我接着肖海的话继续道:“而基地内部全是监控,那个人两天前逃出来,直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有意隐藏。” 庄湘思索着眨了眨眼:“所以?” “……” 肖海无语了一下,但还是解释道:“岳升不希望他被别人发现,只能用自己的20个人暗中搜查,二坑二号基地那么大,20个人基本等于大海捞针。” “这样不就更糟了吗?” 庄湘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我们:“那个人不被控制起来,就有可能暴露我们啊!” “……你还是没明白。” 我叹了口气苦笑起来:“20个人是大海捞针,200个人呢?” “可是我们哪有……”庄湘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庞诚?” “没错。” 肖海说着起身下地,把专用通讯器拿了出来:“庞诚应该已经开始找人了,我知道几个适合藏身的地方,让他重点盯一下——你抓紧时间。” 最后那句是对我说的,我“嗯”了一声看向庄湘:“来帮我入梦。” 庄湘听到这话又懵了:“现在?不是应该先想办法吗?” “想办法的前提是确定情况。” 我拉着庄湘走向次卧:“我们刚刚想到一个排除法,但需要先确定雕像是通讯装置,否则想好提案却发现‘排除法’不成立,那不是白费劲吗?” “而且庞诚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他抓不到人,我们才需要自己露面提案,但如果他能抓到,我们就没有暴露的风险,到时候再研究提案的人选也来得及——” 说着我已经躺到入梦仪上,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庄湘:“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呃……” “入梦结束再问,现在抓紧时间。” “……行吧。” …… 我在一号营地的帐篷里醒来。 这次我决定另辟蹊径。 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我先去物资帐篷找了根绳子,又跑到营地外围、上次追着柱子进树林的地方,用落叶的掩护布了一条绊索。 扯了几下确定不会松动,我又回忆着柱子的身高,在绊索前方埋了一块石头。 以柱子的身体素质,再加上石头底下有落叶缓冲,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顶多就是睡几分钟。 全部准备妥当之后,我回到会议帐篷,开始检查那些装文件的铁皮箱。 这些箱子没有隔层,不过我找到了往年地震的波形图记录。 波形图详细记录了地震的每次间歇时间,和柱子说的差不多,其中短的时候会持续一分钟左右,而长的时候会持续三到五分钟不等。 摩尔斯密码只有长和短,明显不符合这个规律,不过我注意到每次停歇的时间都是三分钟,似乎说明地震是具有某种规律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份记录是用来打掩护的假情报。 不过现在没时间研究了,因为柱子马上就要来了。 我把记录用塑料袋装好收进怀里,刚拿起铁管,就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会议帐篷有两个出入口,其中左边的更靠近树林,脚步声也是从那边来的,于是我就悄悄从右边出去,蹲在出口旁边等了起来。 几分钟后,听到帐篷里传出动静,我故意用力的咳了一声,同时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这次我的行动没有任何迟疑,所以在我跑到帐篷另一边的时候,正好看到柱子从里面探头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柱子当时就愣住了。 “你是谁!” 我故意板着脸大喊一声,不等柱子反应过来又朝周围大喊:“快来人!有人偷东西!” 贼总是心虚的,尤其是发现自己行迹败露之后。 以我们两个的体型差距,柱子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我拿下,所以我故意喊了两声,这会让他觉得周围还有别人。 柱子的眼神里已经现出狠厉,但听到我叫人马上就慌了,一把推开我朝树林跑去! “快来人!有人偷东西啊!” 我摔在地上还不忘大喊叫人,柱子毕竟是猎户出身,我那个绊索对他来说是小儿科,必须让他慌不择路才有可能成功。 喊了几声之后,我又连忙爬起来追过去,还没踏进林子,看到柱子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我解开绊索把柱子捆在树上,等他醒过来先吓唬一通,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把他说服。 之后,我让柱子带我去二号营地,不过这次走的是大路,大约六个小时后,便追上了被岩画耽误脚步的大部队。 我按照计划报出陈月泉的名号,和柱子一起被带到临时营地后,果然见到了郭守敬。 “这次多亏有柱子同志,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们!” 我替柱子邀了个功,顺势提出让郭守敬派个医生,去黄家村给柱子的母亲看病。 这本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郭守敬听完之后,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陈博士,这次恐怕要让你食言了。” 郭守敬拉着我,避开柱子小声说道:“三个小时前,营地遭到不明生物的袭击,很多人受了伤,实在抽不出医生了。” 第243章 人尽其才 “不明生物?” 我听到这个词眉梢一跳:“那个生物长什么样子?” “不清楚。” 郭守敬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决定在这里扎营研究之后,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回去取设备,可是营地都搭好了,那些人也没回来。” “黄海——就是我们警卫排的排长,他又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回去,结果刚出发没多久,他们离开的方向就传来枪声——” 郭守敬说到这稍稍一顿,回头看了柱子一眼,又拉着我往远处走了几步:“两个班19个人,4人牺牲、15人受伤昏迷,其中有三个还是重伤。” 我抿着嘴唇思索片刻:“确实应该以伤员为重,我相信柱子同志能理解——等伤者处理好,能抽一个医生去看看吗?” 郭守敬想了一下:“原则上可以……” “郭守敬同志——” 我听郭守敬口风不对,眼珠一转亮声说道:“我刚来科考队,很多事都不清楚,但柱子同志这些年应该干的不错,否则也不会留他这么久。” “他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虽然有犯错的嫌疑,但也确实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是为了救母亲才出此下策,我们现在不管,等于逼他走上犯罪的道路啊!” 我这一番话看似在劝,实则是把难题甩给了郭守敬。 即便郭守敬最后还是不同意,我也已经表明态度,柱子想算账也算不到我头上。 “其实现在医生还不算忙,但是为了防备营地受袭造成人员伤亡,才必须留有足够的医护力量。” 郭守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眼神玩味的改口道:“如果陈博士坚持的话,我可以向大家说明情况,争取抽调一个医生出来。” “这样啊……” 我干笑一声,同时在心里暗骂郭守敬不是东西。 我才用了一个柱子,而郭守敬这句话虽然在理,却等于是用整个营地向我施压! 不过无意中看到柱子之后,我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能把这个‘不明生物’解决掉,是不是就可以抽调医生了?” 郭守敬一怔:“怎么解决?我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人尽其才。” 我笑着一指旁边的柱子:“这不是有猎户吗?” “专家同志!俺可以!” 柱子立马站了起来:“俺从小跟着俺爹打猎,这山里的东西,就没有俺打不着的!” 郭守敬露出为难的神色:“可你已经不是科考队的向导了,让你参与我们的行动,原则上……” “俺没参与行动!” 柱子这次的反应倒是快了不少:“俺就是来山里打猎嘞!” 郭守敬轻叹口气,犹豫片刻轻声道:“五分钟后,看守这个帐篷的战士会被叫走搬东西,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离开,是不会被发现的。” 柱子听的一头雾水:“专家同志,您咋知道他一会儿要去搬东西?您们搞科学的还会算命啊?” “不该问的别问!” 我白了柱子一眼,又看向郭守敬道:“能不能先让他看看伤员?他是猎户出身,或许看到伤口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不是不让他看,是看了也没用。” 郭守敬闻言叹了口气:“而且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我直接跟你们说吧——大部分伤员都是大力撞击导致的内伤,另外有几个人……胳膊和腿被扯掉了。” “那不对啊!” 柱子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山里的动物,要么是抓要么是咬,再不济就是野猪那样拿脑袋拱,没听说有扯人腿的啊!” “嘶——” 我听着这个熟悉的伤势,犹豫几秒还是看向柱子:“你们这有没有一种白色的、长着三个脑袋的动物?” “专家同志,您可真逗!啥动物能长三个脑袋啊?” 柱子笑了一下表示没有,但同时我就发现郭守敬的脸色变了。 我看在眼里,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郭教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郭守敬看了柱子一眼,拉着我出了帐篷,走到营地外面一处没人的地方:“小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能吧?” 我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接着换上暗示的语气:“原则上我不能透露,但我的身份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郭守敬眯起眼睛看了我几秒,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不瞒你了——我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你提起之后,我才发现可能是那个东西。” 我听到这里,心里暗叫一声“果然”。 之前我和肖海猜测过,在科考队打通那个空间之前,“机器人”应该一直待在里面,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它才只能是“机器人”。 而这个猜测成立,就意味着在空间打通之后、‘胶囊’修建完成之前,“机器人”是有可能通过井道跑出来的。 可是上次入梦,郭守敬介绍情况的时候却没说起过,我还以为是我们猜错了。 “那是三个月前——” 郭守敬叹着气开始回忆,但其实他也不清楚事情经过,因为当时除了施工人员之外,其他人都在营地里等消息。 负责施工的,是从附近抽调来的工兵连,常规的挖掘方式在地幔区域不适用,于是便派了一个班的战士,采用定向爆破的方式接近震源。 那天是爆破挖掘的最后一个阶段,上午9点15分左右,营地感受到一阵非常轻微的震动。 半小时后,营地收到来自四级平台的无线电通讯,对方汇报说已经打通最后阶段,并在震源位置发现了一个空间。 一众科研人员激动起来,可还没等他们发出第一声欢呼,通讯器中突然响起爆炸和惨叫声,接着通讯就断了。 当时营地里的人没多想,以为是炸药保存不当,在地下高温环境中发生爆炸,于是又派了两个班的战士,前往四级平台进行救援。 结果这一去就是十几个小时没有消息,正当郭守敬犹豫要不要继续派人时,有一个重伤的战士从井道里逃出来了。 “他说他们刚抵达四级平台,就遭到了一个生物的袭击——” 郭守敬说到这,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揉了揉眼睛才继续道:“那种高温环境下,无法携带枪支弹药,是十几个战士一起才把它按住,然后引爆了炸药。” 我听到这稍微有点明白了:“所以受到袭击之后,你才没往那方面想。” 郭守敬点点头:“我们本来都不相信,毕竟那种高温环境怎么可能存在生物?但后来我们去了四级平台,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属于人类的炭化组织……” “你说什么?” 我听到这脸色一变。 有炭化组织,就说明那个东西有可能真是生物,而且已经被炸碎了。 可是这样的话,我上次入梦看到的是什么东西?还是说那种东西不止一只? 第244章 重操旧业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立刻感觉不太安全。 拉着郭守敬往营地里走了几步,我又看了眼周围的树林,确定没动静才继续道:“你们收集那些炭化的组织了吗?” 郭守敬点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东西送到生物研究所了,不过那些组织高度炭化,估计很难查出什么。” “所以我们更要全力支持柱子同志。” 我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这次袭击的也是那种生物,说明它们不止一只,如果柱子真能抓到……”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有说完,不过我相信郭守敬能明白我的意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郭守敬是地质学家,更清楚在那种环境里发现生物意味着什么。 如果能抓到活体、哪怕是尸体,这都将是不亚于诺贝尔奖的重大发现! 郭守敬果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不过明显还有些犹豫:“你想让我怎么支持?” “其实也没什么——” 我故意放轻了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小事:“打猎总需要武器……” “不行!” 郭守敬没等我说完就一摆手:“柱子之前就有偷枪的嫌疑,我可以让黄海带人辅助,但绝不能把武器给他!” “唉……那就派人吧。” 我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实际上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直接把枪给柱子我也不放心,但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要人,我总感觉郭守敬不会轻易答应。 事实也确实如此。 郭守敬发现了我的小心思,可是已经答应了不好改口,于是又在“人数”的问题上拉扯起来。 最后定下的,是包括黄海在内的四个战士,加上柱子一共五个人。 这比我预想的少,但如今现在能动的战士才十几个,还要保证营地的安全,所以这已经是郭守敬的底线了。 不过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在营地至少看到二十几个战士,这说明后续会有伤员苏醒,或者是郭守敬申请了支援。 于是我和郭守敬另外约定,如果之后人手充足、而柱子那边还没有进展,就让他再加派几个人过去帮忙。 谈妥之后就是行动了,而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双方已经达成合作的前提下,郭守敬没有让柱子直接带人出发,而是继续给他制造逃跑的机会,让他去营地外面找黄海等人汇合。 郭守敬对此的说法,是“合作”不在营地内发生,就可以避免落人口舌。 起初我把这当成一种可笑的形式主义,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实际的原因是科考队的内部,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和谐。 且说当下。 叮嘱完柱子后,我和郭守敬去到隔壁的一间帐篷,等柱子“逃跑”的时候,我把那份地震的波形图记录拿了出来。 郭守敬看到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小陈,虽然你现在算是科考队的一员,但地震研究和你的任务不符,擅自翻阅资料不太好吧?” “抱歉。” 我歉意一笑,顺势提起自己被抛下的事:“我醒来以后发现营地没人,所以想看看有没有线索能找到你们。” 郭守敬对此理亏,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那你带出来干什么?这只是一份地震强度的波形记录而已。”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情况——” 我说着,将其中一份记录摊在地上,指着间歇的时间段道:“这里的地震是间歇性的,而每次间歇都是三分钟,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但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郭守敬微微皱眉:“地震研究是我们负责的,你的任务……” “搞清楚地震成因,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任务。” 我一个大帽子扣过去,不等郭守敬开口就直接说道:“这种规律性间歇是很不正常的,所以我觉得它有可能是某种通讯代码。” 说完之后,我就等着郭守敬露出意外的表情。 倒不是我小瞧科考队的智商,而是术业有专攻,一群地质学家聚在一起研究地震波形,几乎不可能想到其他方面。 郭守敬的表情果然变了,但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意外,而是一种恐惧和担忧糅杂起来的表情。 没等我问,郭守敬忽然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将所有波形记录收集起来,又去帐篷外面转了一圈。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郭守敬才返回来小声问道:“小陈,这件事你都跟谁说过?” 我被他这反应搞得一头雾水,愣了几秒才回道:“暂时只有您……” “那就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郭守敬坚决的一摆手,说着举起那些记录,像要催眠我似的沉声说道:“不仅不能说,连想都不要想!出了这个帐篷就把它全都忘掉!” 我皱起眉头看着郭守敬:“郭守敬同志,你们已经想到它是通讯代码了,对不对?” “没有!” 郭守敬坚决摇头:“这就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地震记录,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间歇三分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是吗?” 我观察着郭守敬的表情:“可我怎么感觉——你们不仅发现它是通讯代码,而且还成功破译了?” “没有!这就是地震记录!” 郭守敬阴沉着脸冷声说道,但在听到“成功破译”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行吧,那就是我想多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坚持。 郭守敬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我当场点破他在撒谎,他也依然不会透露什么,所以我只能重操旧业。 “您先坐——” 我扶着郭守敬坐到椅子上,像帮他顺气似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郭教授,虽然我是学美术的,但我其实一直把您当成偶像。” 郭守敬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露出崇敬的眼神:“这次知道能和您共事,我那个激动啊——我太想做出点成绩了,有点不切实际的想法,能理解吧?” “……嗯。” 郭守敬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将态度缓和下来:“年轻人嘛!勇于探索是好事,但科学不是胡搞瞎搞……” “您说的对。” 我微笑着打断郭守敬,同时默默加大拍背的力度,借题发挥胡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就发现郭守敬的眼神开始涣散了。 第245章 争斗 郭守敬是一个对专业认真、对科学严谨的传统学者,不过越是这种人,催眠起来就越是简单。 因为长期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那些专业内的知识和逻辑,会让他们的思维模式相对固化。 而我只要找出这个模式,再顺着他的思路,朝我想要的方向推一把就行了。 唯一可惜的是,郭守敬掌握的信息太多、太杂,再加上大脑处于催眠的状态会比较迟钝,所以我只得到了一些片段式的信息。 “……你看到坚实的大地,像海面一样泛着波浪,波浪像一群孩子向你奔来,你被它们簇拥着,随着波浪轻轻的摇啊……摇啊……” “你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沉,你慢慢的沉入到大地的波浪,你的身体和大地融为一体,在那静谧的黑暗中,沉沉的睡去……” 啪! 我轻轻的打了个响指,随后便听到了郭守敬轻微的鼾声。 催眠顺利结束,我迅速整理了刚才得到的信息后,只能暂时确定两个情况。 首先是对地震波形的研究。 在科考队第一次记录了地震波形后,就有人发现了“三分钟间歇”的异常,而这种规律现象一经发现,就被认为是具有某种含义的。 所以在之后的研究中,科考队除了将它和“地震成因”联系起来之外,也在尝试对这种波形进行破译。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的破译工作取得了某种进展,但郭守敬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哪怕旁敲侧击的打听都会让他情绪激动,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 而我确定的第二个情况,就是科考队的内部并不和谐。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人性本质所导致的。 在1981年、科考队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有郭守敬带队,所以整支科考队都是信心满满,甚至还有人将这当成一次镀金之旅。 结果四年下来只挖了一组井道,不仅地震的成因没搞清楚,又在地下发现了一个违反常理的空间和雕像。 此时他们已经在山里待了四年,未来还不知道要再待多久,于是矛盾就出现了。 科研团队中的一部分人,因为长久以来的枯燥工作且没有进展,开始出现退缩的想法。 但这种带有保密性质的工作,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于是这些人开始摆烂,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郭守敬主动将他们调离。 郭守敬也确实有这种想法,奈何没有合适的人员,他也只能暂时忍受,而结果就是对方变得更加猖獗。 明里暗里的斗了几次之后,终于在半个月前,科考队的十几个科研人员分成了三个派系:探究派、退缩派、中立派。 探究派有七人,都是和郭守敬一样是知名学者,而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把这里所有的谜团都搞清楚。 退缩派九人,基本都是留学归来的年轻人,他们想用自己的所学建设祖国,而不是窝在这个山沟沟里,于是便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被调走。 最后的中立派、也是最让我意外的,它只有一个人,就是索菲娅。 其实说索菲娅是中立派并不恰当,因为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两个派系的明争暗斗。 一方面她积极工作,不像退缩派那样摆烂;但另一方面她又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探究派那样,严格执行郭守敬安排的任务。 这让她成了一个独立于派系争斗之外的人,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她是一个有着自己目的的人。 心里想着,我已经轻手轻脚的出了帐篷。 之前和郭守敬一起出来进去几次,营地里的人基本都认识我了,我向一个战士打听过后,在一顶临时充当会议室的帐篷里找到了索菲娅。 她拿着笔坐在会议长桌的尽头,面前摊着一本大部头的硬装书,正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银灰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隐约能看到她天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确定她和庄湘的关系之后,我总觉得她们两个的眼神很像。 帐篷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正围坐在一起小声聊天。 见我进来以后就盯着索菲娅,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小声笑道:“同志,注意影响,人家都有孩子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索菲娅面前刚坐下,那个人又开始阴阳怪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怕没看到花,先成了鬼啊!” 话音刚落,又一个年轻人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懂什么?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圣女也……”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抄起那本大部头的书砸了过去! 那本书有小十斤重,再加上我双手用力,“呼啦啦”飞过去砸在那人肩上,直接把他连人带椅子一起砸翻在地! “我屮!” 那人爬起来怒骂一声,和他的几个同伴一起围了过来:“你他妈找事是吧!” “不好意思,手滑了。” 我微笑着站起身,反手抓住椅背的同时,收敛笑容用一种麻木的表情看着他们:“如果你们再管不好自己的嘴,我可能还会再滑几次。” “我屮……” 被砸的年轻人骂了一声就要动手,结果被他的同伴拦住耳语了几句,最后留下一句“你等着”,几个人就气冲冲的出去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把书捡回来放到索菲娅面前:“抱歉扔了你的书,我……” “谢谢。” 索菲娅朝我笑了一下,但也只是笑了一下:“不过他们说的没错,我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 我一阵无语,缓了口气才继续道:“索菲娅博士,你可能误会了,我是经郭教授介绍,想来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索菲娅正在找她刚才看的那页,闻言翻页的手指一顿,表情也跟着尴尬起来:“对不起,我……” “没关系,是我太唐突,您有这种误会也很正常。” 我笑了笑伸出右手:“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月泉,学美术的。” “你就是陈博士?” 索菲娅伸手和我握了一下,接着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郭教授说过你来这的任务吗?” 我指指地下,轻声吐出“雕像”两个字。 索菲娅眼神一闪,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你找我想问什么?” “我……” 我正要开口,外面突然吵嚷起来,很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听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出事了。 第246章 被选中的人 我和索菲娅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出了帐篷,正好看到一群人从马面前跑过。 那是几个浑身湿漉漉的战士,抬着两个同样湿透、但是昏迷不醒的战士,一边大喊一边跑向营地角落的白色帐篷。 我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是在洞穴里探路的时候,被狭窄的水下通道卡住出了事。 但索菲娅的眼神里只有凝重而没有疑惑,这一点还是让我挺疑惑的。 这才是这个梦境的第一天,从索菲娅发现洞穴里的岩画开始,到现在才不过五六个小时。 从发现到叫人,再到研究讨论、确定扎营,这个过程需要不少时间,他们对洞穴的探索不会太深,所以这应该是第一次出事才对。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于是我故作疑惑的看向索菲娅:“索菲娅博士,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被淘汰了。” 索菲娅望着白色帐篷的方向喃喃道,不等我继续追问,又惊醒似的回过神:“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来人往,两个人又默契的回了帐篷。 “我想知道你对那座雕像有什么看法。”落座之后我直接问道。 上一次入梦的时候,我是在三天之后,才知道索菲娅认为那是一种信仰。 不过在我选择走大路来临时营地的时候,梦境的走向就已经发生改变,这个世界随时可能发生坍塌,所以我需要抓紧时间。 索菲娅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后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的专业是钻探,在艺术方面不太了解,可能帮不到你。” 我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意外,毕竟在索菲娅的视角看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哪怕有刚才那个小插曲,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信任,尤其是在这个年代,那些神神鬼鬼的论调是很敏感的。 于是我深吸口气,装出一副怕被发现的样子:“其实听过郭教授的描述后,我有一个想法——听说你曾在国外留学,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 随后,我将那个“信仰”的猜想大概说了一遍,而且是以索菲娅的猜测为基础,结合了雕像、岩画、甚至‘机器人’的完整猜想。 索菲娅听着,眼神慢慢从伪装出来的平静,变成慎重、思考,再到最后的激动。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在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索菲娅隔着桌子抓住我的手,极力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也收到讯息了!是不是!” “讯息?” 我心里一动,同时装出疑惑的表情:“这是我的推测——你说的‘讯息’是什么意思?” 听说我没收到讯息,索菲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亮了起来:“地震是一条讯息,我收到了这条讯息!我是被选中的人!” “那份地震波形记录,是你破译的?”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索菲娅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你想知道那条讯息的内容吗?” 我看着索菲娅几乎算是狂热的眼神,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见它。” 索菲娅说完就拉着我出了帐篷,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伤员身上,我们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临时营地。 起初我以为既然和地震有关,索菲娅应该会带我去一号营地,可是刚走没多远我就发现不对。 这是去那条地缝的方向。 不过地缝底部和岩画的洞穴相连,而岩画又和地下空间的雕像相关,我甚至还在地缝见到了那个“机器人”,所以她带我来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么想着,我们走了四十分钟左右,便能远远看到那条地缝了。 但索菲娅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带着我钻进了路旁的小树林里。 林深树密,路也变得十分难走。 可是索菲娅走的很急,所以我也不敢太慢,结果就是她前进时刮到的树枝,全都“嗖嗖”的抽到了我身上。 好在这段路没有太长,五六分钟后,我们走出一丛灌木,在一棵大树前面停了下来。 这棵树很大,目测要四五个人才能抱的过来,也不知道它在这生长了多少年。 不过现在它已经枯死了,内部几乎完全腐烂,只剩干枯的树皮支撑着外形。 扭曲的树枝向天空延伸着,像是一个垂死的人不甘的伸出手掌,又或者是某种造型诡异的纪念碑。 “你是在这收到讯息的?” 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这个位置距离主路不远,但这里的林子太密了,以至于我在外面都没看到这棵枯树。 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专门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我收到了讯息,然后才找到这个地方。” 索菲娅的回答解决了我的疑惑,接着她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后低头钻进了树洞里面。 我跟着钻进去,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发现索菲娅用一种非常虔诚的姿势跪在地上。 就像上次入梦时,她在那座三身雕像前跪下来一样。 “你也来!” 索菲娅朝我招了招手,等我在她旁边跪下之后,又摆手示意我别出声,然后用两手握了一个空腔,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呜——” 气流通过指缝,发出一种沉闷、悠长的声音,接着索菲娅不断调整着吹气的力度,像收音机调频似的,发出或高或低的声音。 可是转眼两分钟过去了,她还在不停地调整。 我的膝盖被干树皮硌的生疼,正想活动一下的时候,索菲娅终于找到了那个特定的频率。 枯树和她发出的声音形成共振,干枯糟朽的树皮在震动中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沙沙”的轻响。 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又经过树洞空间的多次反弹,最终形成了一种类似号角的悠长闷声,也让这场景多了几分远古仪式似的神秘感。 这让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可我还没来得及走神,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悠长的闷声戛然而止。 我以为是正常情况,下意识转头看向索菲娅,却发现她的表情和我一样惊讶。 正当我们愣神的时候,突然一连串“咔嚓”声,刺眼的白光像闪电一样忽闪忽灭,晃的我差点直接瞎掉! “你们这对狗男女!等着被处分吧!” 外面传来一声喊,随后就是快速远离的脚步声。 我听到声音,立即认出是被我用书砸过的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追出去,却听到外面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247章 天使 那声惨叫真的太惨了。 我还没产生“恐惧”这个想法,身体就像被瞬间抽走力气似的,两腿一软摔出了树洞。 落叶的缓冲让我没有受伤,但当我下意识的抬起头之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不如直接摔晕过去。 我首先看到一部黑色的相机,它在我眼前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被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而且只有那一只手。 顺着洒落的血迹向远处看。 那个被我用书砸过的年轻人,从灌木后面探出小半个身子,脑袋歪成诡异的角度死盯着我,大张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而他剩下的身子,散落在周围或高或低的树枝上,藕断丝连的内脏挂了一路,像一张被泼了污血的巨大蛛网,又或是一根长着怪异果实的红色树藤。 “救……我……” 我好像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接着我的胃开始痉挛,可我的脖子又像被掐住似的一阵阵发紧,连口唾沫都吐不出来! 但可能是最近遭遇的刺激太多,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大脑依然还在运转—— 从我听见喊声到追出来,中间不过才一两秒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一个成年男性彻底撕碎,这种速度和力量就只有…… “咕咕——” 一阵低沉、且带有明显震动的怪响,我动作僵硬的转过头,就看到那只长着白色鳞片的东西,从灌木后面缓缓的绕了出来。 它比我上次看到的矮了不少,因为它的八只细足,全都深深地插进了落叶之下。 那三个花苞似的脑袋全部张开,像雷达似的缓缓转动着,同时内壁无数的细小尖牙微微颤动,发出一阵低沉的、像是鼓点的“咕咕”声。 它的白色鳞片上沾着溅落的血迹,又在重力的作用下蜿蜒流淌,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神秘符文。 “果然是这样……” 我在心里默默想道,但却没有任何兴奋,因为这个成功来的太早了,我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索菲娅从树洞里走了出来。 她好像完全没看到那片残尸,神色兴奋的看着那只东西,然后将双手重新握成空腔,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悠长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东西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轻轻颤动着、将花苞似的脑袋合了起来。 “你果然能控制它。” 我努力从发紧的嗓子里挤出声音,同时神色也复杂起来。 眼前这一幕验证了我的猜想——上次入梦的时候,索菲娅在跟我们下去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她是带有某种特殊目的下去的。 “陈博士,不必害怕。” 索菲娅向我笑了一下,接着大步走过去,伸手在它中间的头上摸了摸:“我们是好人,它不会伤害我们的。” 我没想到他们会相处的如此融洽,愣了半秒才想起正事:“它是什么?” “天使。” 索菲娅看着那个东西,那种兴奋、专注的眼神,就像居里夫人第一次发现了镭:“这一位的工作,是防止罪人玷污神明的圣殿——所以我给它取名叫加百列。” 听到“天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但听到后面又反应过来——这是索菲娅自己的主观理解,实际的情况可能天差地别。 就像郑和万里迢迢带回来麒麟,在非洲当地叫长颈鹿一样。 我对宗教了解不深,所以不清楚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不过我注意到了索菲娅的用词:“你说‘这一位’……它们一共有几位?” “……我不知道。” 索菲娅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神色忽然有些悲伤:“我收到讯息之后,只见到了加百列和乌列尔,可是乌列尔已经……” 后面的话索菲娅没说,但她悲伤的神情让我想起,科考队曾在四级平台炸碎了一只,估计就是她口中的乌列尔了。 于是我想了想又问道:“所以它们到底是什么?动物吗?” “它们是天使。” 索菲娅又重复一遍,表情似乎有点不高兴:“天使就是天使,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明白了吗?” “我……” “不”字刚到嘴边,“加百列”突然张开右侧的花苞脑袋,我脸色一变连忙改口:“明白!完全明白!” 话音刚落,它的另外两个脑袋也迅速张开,密密麻麻的白色细牙快速颤动,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咕”声。 “有人来了!” 索菲娅好像听懂了什么似的,说着往后撤了一步。 几乎同时,“加百列”猛地弹起,像只巨大的蜘蛛一样倒挂在树上,攀着树枝迅速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柱子和黄海等人,急匆匆的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 “专家同志?你……呕!” 柱子看到我和索菲娅不禁一愣,话没说完又看见一旁的碎尸,脸色一白直接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黄海喘着粗气,脸色阴沉的像黑锅底:“是那个东西干的吗?它往哪儿跑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索菲娅抢先指了另一个方向:“那边!” 黄海二话没说又带人冲了出去,等我想叫住他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了。 “你……” 我看向索菲娅想问什么,却发现她正眼神漠然的盯着柱子。 我隐约意识到什么,连忙往前爬了几步,借着给柱子拍背挡在两人中间:“柱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俺……呕!俺们是追那东西过来嘞!” 柱子吐的脸色煞白,但还是坚持说道:“俺们弄了个陷阱,黄排长自己去当诱饵,本来都要成功嘞!那畜生突然扭头就跑,俺们就一路追过来嘞!” “……” 我听到这个答案,突然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无论“狩猎”还是“接近索菲娅”,都是为了验证那个“天使”的真身。 只是我的运气一向很差,所以我担心两个计划不够保险,才选择了双管齐下,结果…… “专家同志!” 柱子吐完了一抹嘴,回身看着我重重的点了下头:“您放心!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俺,俺一定把那畜生抓回来!” “不是,你……” 我脸色一变还想找补,可柱子说完就踉踉跄跄的跑出去了。 等我再回头的时候,果然发现索菲娅的眼神不对了。 第248章 失控 风扫过树叶哗啦啦的响,顺带将那浓重的血腥味吹向我们。 我和索菲娅对视着,她漠然的眼神和刚才看柱子的时候如出一辙。 “我……” “陷阱是你让他们安排的?” 索菲娅冷声打断我,天蓝色的瞳孔仿佛冒着寒气:“你想狩猎天使?” “……是。” 我点头承认,同时表现出一副诚恳的态度:“但这是误会,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索菲娅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现在你知道了。” “我马上让他们停手!” 我心领神会的举手发誓,话没说完已经起身跑了出去。 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我还是咬牙跑出几十米,确定索菲娅没跟着才停了下来。 两个计划搅合在一起,让眼下的情况变得非常很复杂。 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就发现这好像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要让柱子他们放弃狩猎,我就可以取得索菲娅的信任,而她掌握着大量我想知道的信息,直接问她会比我自己调查简单的多。 唯一的问题是,我要先找到狩猎小队,而黄海和柱子先后跑进林子里,我一个人…… “救命啊!”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喊,我听到声音顿时一愣:“柱子?” “专家同志!快来!” 柱子听到我的声音,立刻更大声的叫喊起来:“快来帮俺!俺要掉下去了!” 熟悉的台词,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感觉,而当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就发现声音果然是从地缝传出来的。 地缝这边和对面不太一样,没有灌木和野草的遮挡,我小心翼翼的靠近,低头就看到柱子抓着树根,挂在下面大概两米多远的地方。 “嘶——” 我不自觉的吸了口凉气,脑子里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可还没等我细想,就被柱子给吵忘了。 “专家同志!快救俺啊!俺来找黄排长,一没注意就掉下来嘞!” 柱子看到我以后都快哭了,也不知道他在这挂了多久。 我喊了一声“坚持住”,迅速去旁边找了几段树藤,收成一束之后,趴在地缝边上递给了柱子。 眼看着柱子伸手去抓树藤,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又出现了。 上次入梦的时候我也救过柱子,但这次我选择走大路去临时营地,已经让梦境的走向发生改变,按说是不会发生这段剧情的。 现在的情况很像“时间线自我修正”,也就是无论我做出什么选择,最终都会导向原本确定的结果。 可是梦境不存在这种情况,如果我的行为破坏了原本的剧情,“行为”本身不会受到影响,只是会让梦境坍塌、程序重启而已。 所以表面看来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与此同时,柱子已经抓住了树藤,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树藤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和大象拔河,胸口和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再看清的时候,已经有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你真他妈重!” 我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随后就感觉身下一空。 我的双手在空中拼命乱抓,但这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先前被柱子拖动的横向惯性,让我直接飞出去两米多远,然后直直朝着地缝深处掉了下去。 不过这次我是面朝下方的,所以我能看到底部的黑暗在视线中迅速接近,以及一道熟悉的白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我砸进水里昏死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苏醒过来。 身体各处泛着熟悉的疼痛,我仔细感受了一下,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平坦的河滩上,胸口以下都泡在冰凉的水里。 幸运的是我这次没有断手断脚,但不幸的是高烧更严重了,那个该死的乐手捧着我的大脑,而且一上来就是《十面埋伏》。 脑子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激烈交锋,我索性也不挣扎了,直接瘫在水里开始等死。 上次入梦到了这个阶段,黄海会从水里出现,然后把我救出去,但这次他被我指派去狩猎“天使”,而且我掉下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通知柱子取消狩猎。 换句话说,因为我改变了梦境原本的走向,所以这次不会有黄海过来救我。 可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我一怔,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黄海!是你吗?” “咕咕——” 怪异的轻响传来,我脸色一变,求生本能瞬间爆发,整个人几乎是直接弹到了岸上! 可是我等了几秒钟后,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 我正以为是自己烧糊涂听错了,那个方向又是“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一束昏黄的手电光就打在我的脸上。 此时高烧已经让我意识恍惚,我迎着灯光看不清对方是谁,不过能用手电筒的肯定是人类。 解脱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瞬间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帐篷里醒来,但是身边空无一人,而上次是黄海守在我身边的。 第二次掉进地缝的时候,我还以为有什么力量修复了梦境的走向,不过现在的变化,说明那只是我比较倒霉而已。 心里想着我吃力起身,准备出去看看有没有梦境坍塌的迹象,结果刚勾住门帘还没用力,就有个人从外面挑起门帘走了进来。 “索菲娅?” 我看到来人微微一怔,想起之前的事又急忙道:“黄海在哪儿?我之前想去找那些狩猎的人,结果不小心掉进地缝……” “我都知道。” 索菲娅不等我说完就点点头:“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原来跟在‘天使’后面的人是你?!”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又连忙把声音压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暴露……” “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索菲娅再次打断了我,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可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漠然:“所有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该去朝圣了。” 我隐约猜到什么脸色一变,可还是不敢相信的试探问道:“你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 索菲娅笑了笑没说话,忽然一阵血腥味的风吹进帐篷,那种鼓点似的“咕咕”声,从帐篷的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第249章 第五个疯子 一阵风吹起了帐篷的帘子,将血腥味灌满帐篷的同时,也让我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虽然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闭上眼睛,可那地狱似的场景,却像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地面几乎完全被鲜血覆盖,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碎肉散落其中,还有些内脏似的东西依然保持着神经活性,缓缓蠕动着,像是某种难以名状的诡异生物。 而且我越是想要忘记,那个场景就越是清晰,几秒钟后,我甚至认出其中的一颗眼球来自郭守敬!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只好睁开眼睛,努力把视线集中在索菲娅的脸上。 然而这张让我惊艳了不止一次的脸,此刻给我的感觉,却比最凶戾的恶鬼还要恐怖。 于是我又闭上了眼睛,咬牙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丝声音:“你把他们都杀了?” “不是我,是天使。” 索菲娅的语气很平静,我却听出一种偏执的、狂热教徒的感觉。 直觉告诉我,索菲娅正处于一种不理智的狂热状态,而我只要继续迎合她的想法,就可以彻底获得她的信任。 可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听着周围传来的“咕咕”声,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那些“咕咕”声应该是某种语言,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但索菲娅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营地里大概已经没有活人了,那些”天使“不需要彼此交流,而索菲娅对那些声音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一味的盯着我看,说明那些声音的含义并不重要。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 索菲娅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却不向我提出任何要求,这让我产生了一个猜测—— 那些“天使”的声音是为了向我施压,索菲娅不是在谈判,而是测试我在极端压力下的本能反应。 想到这,我睁开眼睛看向索菲娅,她的眼神依然是那么清澈,好像外面那地狱似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这让我很难判断她有没有“测试”的意图,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 “你是个疯子。”我直视着索菲娅,一字一顿的冷声说道。 索菲娅怔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生气:“或许我只是比你更加纯粹。” “你这是偏执!” 我阴沉着脸纠正了她的用词,想了想又补充道:“是病态的偏执!” “那又怎么样?” 索菲娅微笑的看着我:“它让我摒弃了那些不需要在意的东西,让我可以无限接近自己的目标,我很满足、很快乐,这不就够了吗?” 我听到这话也笑起来,不过是被气笑的:“那些‘不需要在意的东西’是几十条人命,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甚至可能是几十个家庭的唯一寄托!” “那又怎么样?” 索菲娅歪了下头,似乎非常不解:“他们是罪人,所以才会受到惩罚,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因为我杀了人就指责我,不觉得很虚伪吗?” “如果你的孩子也是罪人呢?” 我看着索菲娅冷笑起来:“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侃侃而谈吗?” 索菲娅的表情凝固起来,足足过了近一分钟都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的‘纯粹’?” 我继续冷笑,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你根本不在乎那些人有没有罪,你只是想杀人,你怕他们影响你的计划,所以干脆把他们全都杀了。” 索菲娅似乎被我激怒了,用一种想要杀人的眼神死盯着我,同时外面那种“咕咕”声也更近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脸上依然是那副鄙夷的表情。 一方面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另一方面是我刚才把话说的很过分,现在服软大概也没用了。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对峙了几秒,索菲娅忽然拢起双手,吹了几个短促的音节。 周围的“咕咕”声戛然而止,索菲娅重新看向我,眼神里隐约透着几分委屈。 “他们真的是罪人。” 索菲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想要说服我的坚定:“‘天使’不会听从我的命令,它们只会遵从自己的本能,去辨别和处罚罪人。” 我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怀疑的眯起眼睛:“你能召唤它们。” “你报警可以叫来警察,但是警察会听你的命令吗?” “……” 我一时语塞,可是依然不相信索菲娅:“科考队的几十个都是罪人,这种概率你自己信吗?” “我信。” 索菲娅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悲悯:“在‘天使’看来,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都是罪人。” “世界”和“罪人”两个词放在一起,让我恍惚听到了秦玉林的声音:“真实世界的罪人,会被套上名为‘躯壳’的枷锁,流放到我们这个虚假的世界。” 紧跟着,又一个模糊的念头快速闪过,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索菲娅还在用一种等待回应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就算大多数是罪人,可你怎么证明它们是‘警察’?” 这次索菲娅没有马上回答,认真思索了几秒才重新看我:“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 我装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几秒钟后才说出我早就想好的答案:“我要对‘天使’进行检查。” “我可以试试。” 索菲娅说完就出去了,似乎要和外面的“天使”商量一下。 这说明那些“天使”不是绝对服从她的命令,但她毫不犹豫的出去交涉,让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她不仅把我从洞穴里救出来,还从我苏醒到现在,一直毫不犹豫的配合我。 可是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索菲娅这种几乎毫无底线的配合,说明和我接下来要付出的东西相比,她认为这种配合是值得的。 而我害怕的原因,就是我对自己要付出什么毫无头绪……不对! 我想着想着忽然瞳孔一缩,索菲娅不是没有提出要求,她之前让我和她一起去“朝圣”! 我不知道“朝圣”要做什么,但很显然是需要我自愿前往。 否则她有能力把我从洞穴救出来,就有能力在我昏迷的时候,直接把我带过去。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因为“自愿前往”这个特殊要求,勾起了我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第250章 入虎穴 之前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中,我和刘祈穿过裂缝,又被张全乱七八糟的搞了一堆事,其最终目的就是让我自愿去到“主”、或者说那座雕像的面前。 这个梦境里也有雕像,虽然造型和我见到的那座三身雕像有些区别,但其本质应该是一个东西。 同样的目的和同样的要求,哪怕这是两个完全不同、且时间跨度四十年的梦境,我也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上次我能从“主”的手里跑出来,可谓是集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能顺利逃脱的概率不超过5%。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而且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已经确定过,地下空间里那座雕像真的只是雕像。 再者即便这个梦境真的存在“主”,也需要我喝下那种红色虫子似的东西,否则它就拿我没有办法。 而在这件事上,我是掌握绝对主动权的。 呼啦! 我正想着突然一声闷响,整座帐篷突然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 没了篷布的遮挡,光线瞬间明亮起来,我下意识抬手挡眼,不过在挡住以前,已经看清了我的处境—— 六只“天使”,紧挨着帐篷将我包围起来,共计十八个花苞脑袋像雷达似的张开,几乎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不过从那些细微的缝隙中,我还是看到了一些情况,比如那些碎肉和血迹,只在帐篷门外的附近,而其他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测,索菲娅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我施压,进而测试我在极端压力下会有什么反应。 同时这些血迹和碎肉的量,也说明营地里的死亡人数没有那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死在了别的地方,只是我暂时还没看到。 正想着,我正前方的两只“天使”忽然左右分开,索菲娅踩着那些泥泞的碎肉,“咕叽咕叽”的走了进来。 “陈博士——” 索菲娅站定脚步微微点头,笑容自然像个称职的助理:“我已经征求了‘天使’的同意,你可以开始检查了。” 我看着她被污血染成深色的解放鞋,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才看向她左侧的那只“天使”:“它叫什么名字?” “它是拉斐尔。” 索菲娅头都没回就确定说道:“在神话中,它是负责守护人类灵魂的。” “我的灵魂确实岌岌可危……那就从它开始吧。” 我嘀咕着随便选了一只,话音刚落,那只叫“拉斐尔”的“天使”就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细牙慢慢接近,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还是硬着头皮仔细观察起来。 单从外表来看,“天使”就是一种长相比较怪异的生物,尤其是它张开花苞脑袋、颤动细牙的时候,我甚至能看到内壁肉膜下的肌肉抽动。 可是随后我又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天使”没有鼻孔、或是腮这种用于呼吸的器官。 起初我以为是蚱蜢那种胸腹部的呼吸孔,但我围着拉斐尔转了三圈都没有发现。 于是我直接问了索菲娅,她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她猜测“天使”是不需要氧气的。 据索菲娅说,原本有七只“天使”,生活在地下65公里处的空间里,直到科考队打通井道之后,除了乌列尔之外的六只“天使”才跑出来。 这就衍生出了一个逻辑——呼吸氧气会产生二氧化碳,七只“天使”生活在封闭空间里,如果它们需要氧气,肯定早就憋死了。 从这一点来看,“天使”又似乎不是生物——当然这个判断并不绝对,因为有些厌氧微生物不需要氧气也能存活,只是体长两米以上的微生物我还没有见过。 观察阶段到此结束,结果不出所料的无法判断。 所以我又看向索菲娅,不过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没提出“解剖”的要求。 一来她应该不会同意,二来我也没有这个技术。 “可以让它回去了。” 我看向索菲娅道,同时用眼神指向她另一侧的“天使”。 索菲娅明白我的意思,拢起双手召回“拉斐尔”后,又让那只“天使”向我走来。 这一位叫“米迦勒”,索菲娅似乎对它格外尊敬,所以我在观察的时候也更谨慎了一点。 得益于这种谨慎,很快我就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这些“天使”的外貌并非一模一样的。 之前我见到的都是单只“天使”,所以一直没注意这个方面,但在我先后观察几只“天使”之后,这种区别就很明显了。 就拿“米迦勒”来说,它的体型比“拉斐尔”大了一圈,而且不同于“拉斐尔”和“加百列”那种节肢动物似的细足,“米迦勒”的细足表面也同样长有鳞片。 再比如“加百列”,它的鳞片相较于其他“天使”的更加细长,并且能在一定程度内张开、闭合。 这会起到一种类似机翼扰流板的作用,可以让它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通过张合鳞片来调整体表气流的方向,进而获得更大的稳定性和控制力。 也正因为如此,“加百列”是七只“天使”中速度最快的。 其他的“天使”也都各有“特色”,虽然这种“特色”的功能我还没有完全搞懂,但这种区别说明它们是有各自分工的。 最后,我又一次来到“米迦勒”的身前,征得索菲娅的同意后,把耳朵贴在了“米迦勒”的背上。 半分钟后,我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米迦勒”的体内没有心跳,但也没有机械运转的声音。 这是一种完全在我认知范围之外造物。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天使”的特性所能起到的作用,基本符合我和肖海那个“敲钟人”的猜测。 “真想解剖一只看看啊……” 我伸了个懒腰看向索菲娅,不等她皱眉又笑起来:“开玩笑的,我没什么要求了,说说你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早就说过了。” 索菲娅的神情变得虔诚,她的眼睛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地方:“我们要去朝圣。” 我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但出于谨慎还是确定了一下:“你要带我去见‘主’吗?” 索菲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慢慢聚焦到了我的脸上:“不是‘你’,是‘你们’。” 我一怔:“我们?我和‘天使’们?” 索菲娅摇摇头,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专家同志,是俺。” 第251章 地震的含义 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脊柱攀了上来。 我动作僵硬的机械转头,就看到了站在“天使”的包围圈外,一脸憨厚看着我笑的柱子。 “你们是一伙儿的?” 我几乎下意识的惊讶问道,同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细节——我两次掉进地缝都是为了救柱子,而那两次,我都在地缝附近看到了“天使”。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巧合!这是专门给我设置的陷阱! “专家同志,您太看得起俺了!” 柱子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有些窘迫:“俺可比那位专家差多了, 俺顶多就是个跑腿嘞!” 我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柱子:“你母亲生病也是撒谎?” “那不是,俺娘真的病嘞!” 柱子闻言连忙摇头,说着满脸感激的看向索菲娅:“但是这位索专家给了俺不少钱,俺娘的病好多嘞!” 我又看向索菲娅:“你收买了他?” “不是收买,我给他钱是为了感谢,而他帮我也是为了感谢。” 索菲娅说完见我似乎没听懂,又换了个语气道:“我还是从头说吧——那是三个月前,科考队打通最后一段井道、杀死了乌列尔之后。” “我和郭守敬,还有另外几个专家组成了先遣队,当时‘胶囊’还没有建成,所以我们通过索降的方式,第一次进入了那个空间。” 我听到这想起什么:“你是在那个时候收到‘讯息’的?” “……差不多吧。” 索菲娅沉默了一下继续回忆:“当时我们进行了一些常规调查,过程和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调查接近尾声时,我们在地下遇到了意外。” 说到这里的时候,索菲娅回头看了一眼“加百列”,这个细节让我灵光一闪:“是‘天使’造成的意外?” 索菲娅点点头:“当时乌列尔已经死了,我们没想到还会有其他生物,所以加百列出现的时候,我们一下就乱了。” “那里的温度不能使用枪械,我们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所有人拼了命的争抢升降索想要逃离,我没抢过他们。” 我微微一怔:“升降索不够用?” 索菲娅摇摇头:“你听过那个笑话吗?两个人在山里遇到老虎,其中一个人转头就跑,另一个人大喊说你不可能跑的比老虎快,你猜逃跑的人说什么?” “……我跑的比你快就行了。” “是啊,他们跑的比我快。” 索菲娅神色复杂的笑起来:“我被推倒在地上,隔热服很重,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爬起来,而他们已经叫上面的人卷动升降索。” “因为是临时设备,所有升降索固定在一支手动转轴上,我爬起来的时候,属于我的锁扣刚升到两米左右,可是我跳不起来,因为隔热服很重。” 我看着索菲娅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们把你落下了?” “是抛弃了。” 索菲娅的笑容平淡起来,就像我替她出头之后,她对我说“谢谢”的时候一样:“他们抵达了上一级平台,然后炸毁了井道。” “……可能是怕加百列从井道逃出去。” 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懑安慰道:“他们要为营地里其他人的安全负责。” “我理解,所以在我回到营地之后,没有对他们进行报复。” 索菲娅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种心如死灰的状态让我更加心疼,但这无法掩盖我的疑惑:“井道被炸毁之后,那里就恢复成了封闭空间,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加百列救了我。” 索菲娅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加百列”:“他们炸毁井道之后,所有人都返回地面修整,加百列重新挖通了井道,然后把我救了出来——” 说到这,索菲娅又看向柱子:“但我刚回到地面就晕倒了,牛大柱同志把我救回了营地,他说为了采药换钱给母亲治病才路过那里,所以我把全部的钱都给了他。” 我跟着索菲亚的眼神看向柱子,但他好像怕打扰我们谈话,只是憨厚的笑着点了点头。 “加百列为什么会救你?” 我重新看向索菲娅:“而且你回营地之后,就没人问你怎么出来的?” “我说我不记得了,加百列救我,是因为我收到了讯息。” 索菲娅的眼神兴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发现井道被炸毁之后,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我干脆坐下来等死——” 说着,索菲娅把右手从袖子褪到外套里面,拿出项链吊坠看着里面的照片:“当时我就这样看着萨沙,感觉心里平静了很多,接着我听到了‘主’的声音。” “你确定是‘听到’的?” 我听到这里下意识问道,因为我见过的那个“主”只会写字。 “是听到的。” 索菲娅笃定点头:“当时爆炸引起了雕像的震动,我在那种放空的状态下,忽然就听懂了震动的含义。” “它说了什么?” “滚。” 索菲娅吐出一个字,没等我发愣又补充道:“它的原话我无法形容,但我能理解的情绪和含义是‘滚’。” “……” 我看着索菲娅没说话,脑子里忽然想起我和张全研究裂缝的时候,从裂缝里面飘出来的那封回信。 回信的内容也是“滚”,但我后来问过“主”,它说那封信不是它回的。 心里想着,我没过脑子就继续问道:“那你滚了吗?” “……这不重要。” 索菲娅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当时我以为是错觉,但后来加百列朝着那座雕像发出声音,而我又一次听懂了它想表达的含义。” 我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你认为这是一种语言?” 索菲娅点点头,同时“拉斐尔”似乎为了配合她,张开花苞脑袋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这是一种感受型的语言,就像人类语言中的语气助词。” 索菲娅顺势解释道:“这种语言没有固定的规律,需要感受到整段震动的频率后,才能统一理解它所表达的含义。” 我抿起嘴唇理解了几秒:“听上去像是连蒙带猜。”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想验证一下。” 索菲娅说到这语气微变:“我把这个猜测告诉了郭守敬,他虽然不相信,但还是提供了去年的地震波形记录,后来我用一台调频振荡器,重现了那次‘地震’。” 我想起郭守敬对于“破译”的奇怪态度:“你成功了?” 索菲娅点点头:“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郭守敬联系了上级,然后对我下了封口令,并且禁止我接触其他地震波形记录。” “所以柱子才会偷偷去一号营地,他不是为了偷东西换钱,是去帮你找记录的!” 我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同时还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你破译出来的信息是什么?” “万物的终结。” 第252章 灯下黑 索菲娅破译出的内容不是【大灾难】,但直觉告诉我这是同一个东西。 “那是不是一个倒计时?” 我用双手指尖相对,做了一个膨胀、收缩的过程:“一个不断增加或是缩减、但整体呈现出衰减趋势的数值?” 索菲娅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眨着眼睛想了几秒才摇摇头:“讯息里好像有几个数字,但都是固定不变的。” 我听到这一愣,数值固定不变很正常,毕竟这只是众多信息中的一段,即使数值有变化,也要和其他讯息对比才看的出来。 但索菲娅说讯息里只有“几个”数字,这就和【大灾难】不太一样了,因为庄湘告诉我的倒计时,是一个十万位左右的数值。 “难道不是【大灾难】的倒计时?” 我心里嘀咕着,脸上依然是认真的表情:“讯息的内容,能仔细说说吗?” “你似乎对讯息的内容很感兴趣。” 索菲娅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我,我以为她察觉到什么正想掩饰,她又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看来你不会拒绝自己去听。” “嗯……” 我不自觉的瘪起了嘴,因为自己听就意味着要去地下。 隔热服太重了。 索菲娅的神色严肃起来:“你不想去?” “没有!” 我反应过来挤出个微笑:“谁会拒绝朝圣呢?” 索菲娅看着我没说话,眼中的怀疑表示她并不信我,但我这次并不紧张,因为我知道她需要我。 果不其然。 片刻后,索菲娅拢起双手吹了几个音节,那六只“天使”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柱子也抱起一个铁皮箱走了过来。 “专家同志!” 柱子走到索菲娅面前,说着打开了铁皮箱:“这是俺在郭专家帐篷里找着嘞!” 我探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箱子里是往年的地震波形记录,我能在一号营地遇到柱子,本质上也是因为这些东西。 我把它们从一号营地带过来,又被郭守敬给没收了,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到了索菲娅手里,不过…… “扔掉吧,这些东西已经没用了。” 索菲娅摆摆手,转身看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营地:“多亏陈博士,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罪人是不值得被拯救的。” 我听的一怔:“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冯源吗?” 索菲娅回头看我,见我一脸茫然又补充道:“就是在枯树那里,被加百列惩罚的那个人。” 我想起那个场景,忍不住又是一阵反胃:“记得,他怎么了?” “他在三个月前就该死了。” 索菲娅淡淡说道:“他原本是加百列要惩罚的第一个人,但我觉得大家共事了几年,即便是罪人也该有改正的机会,所以我阻止了加百列——” 说到这,索菲娅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他们几个对我出言不逊,被你教训之后非但不改,还伺机报复想要诬陷我们有不正当关系。” “这让你觉得他们根本不会改变,所以你纵容加百列对他们进行惩罚?” 我领会到索菲娅的想法,随后狐疑的皱起眉头:“但是在这之前,加百列就已经在攻击战士了。” “那是因为他们先攻击了加百列。” 索菲娅不假思索的回道,说着指了指营地角落的白色帐篷:“19名战士只有4人当场死亡——如果是加百列主动攻击,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 我一时语塞,虽然这个逻辑不算完美,但我确实没法反驳。 “还有问题吗?” 索菲娅深吸口气,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期待的表情:“没有问题我们就出发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着索菲娅,整理了一下思路试探问道:“黄海也是你的同伴吗?” 索菲娅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摇摇头,而她这个反应也让我更懵了。 这个梦境里的谜团还有很多没解开,但“掉下地缝”是我最想不通的。 从逻辑来看,是柱子故意引我去地缝又让我掉下去,而他的行动八成是索菲娅的授意。 单从表面来看,这是为了让我陷入绝境,再利用“救命之恩”将我彻底收入麾下。 但上一次救我的是黄海,如果黄海不是索菲娅的人,这个逻辑就不成立了。 “难道索菲娅救我是正常发展,黄海救我才是意外的错误?” 我心里想着,并在这次入梦之后,第一次仔细的打量周围。 恼人的牛毛细雨已经停了,灰白色的厚重云层铺在天上,随着风卷云舒,偶尔有抹蔚蓝一晃而过。 远处的群山苍翠绵延,浓淡不一的绿色混在一起,像是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调色盘。 没有坍塌的迹象——至少在我看到的地方没有——可是从我选择改变路线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三天了。 “难道……真的这次才是正常发展?” 我的神色渐渐古怪起来,因为这不符合我的习惯。 以往第一次进入某个梦境时,我为了尽可能多的摸清情况,都会尽量不影响梦境本身的走向。 而我这次入梦做出的所有选择,都是基于前一次入梦获得的信息,但我在这个梦境里不是“我”,而是美术家陈月泉。 如果这次梦境的走向是正确的,不就说明当年陈月泉在做决定之前,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嘶——” 我的太阳穴胀痛起来,我咬着牙随手按了几下,没想到竟然按出了一丝灵感——灯下黑。 梦境由多人记忆构成,例如张三李四、王五赵六。 这四个人的记忆会给我划定一个“范围”。 范围内我可以随意探索,虽然事件的先后顺序可能会被打乱,但其本身包含的信息是不变的,只是我未必能完全发现,所以才需要多次入梦。 但如果我的探索行为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因为没有相关的信息支撑,导致梦境坍塌、我被强制唤醒。 所以在以往的入梦中,我更关注自身之外的“信息”,却几乎没研究过我在梦境里是谁,毕竟我只是使用身份,而不是真正成为这个人。 长此以往,便让我产生了一个误区—— 我在梦境中的身份并不重要,这只是让我融入梦境的方式,我只要知道梦境、或者说当年事件发生时的详细经过,再从中找出我想要的信息就够了。 我记忆中的另外几个梦境也确实如此,但这个梦境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梦境没有坍塌迹象,说明我没有超过“范围”,而我这次做出的种种选择都涉及到“未卜先知”,就说明当年陈月泉也曾“未卜先知”。 世界上不存在未卜先知,所谓的“未卜先知”,往往是掌握了大量信息之后的逻辑推导。 而一个被叫来作画的美术家,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信息的。 再结合索菲娅对我、或者说对陈月泉的态度,便能得出一个逻辑——陈月泉是特殊的,并且索菲娅清楚知道这种“特殊”。 第253章 印记 “原则上我不能透露,但我的身份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我之前对郭守敬说的话。 当时是为了诓他,让他吃不准我的身份,进而难以把控信息尺度,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了。 “呼——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我嘀咕着,看向那片污血和碎肉混成的血沼。 郭守敬已经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退出梦境重新入梦,或者继续配合索菲娅,把陈月泉的特殊身份套出来。 不过我仔细想了一下之后,就发现我其实只有后一个选择。 索菲娅的性格非常封闭,我很难在短时间里获得她的信任,所以即便我重新进入梦境,估计也只是把这次经历的再经历一遍。 “我们出发吧。” 我看向索菲娅,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虽然我心里不想去,但你一直对我很客气,我不能给脸不要脸。” “陈博士说笑了。” 索菲娅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接着转向一旁的柱子:“东西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妥嘞!” 柱子一脸得意的点点头:“俺现在去拿过来?” “直接拿到那边就行了。” 索菲娅叮嘱一句,又看向我微微颔首:“陈博士,我们先过去吧。” 我答应一声和索菲娅先行出发,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她没有带我去一号营地,而是通过一条新近开辟出的小路,带我来到了一个山洞前面。 山洞斜着开在一片土坡上,宽约一米、高度大概两米左右。 它原本应该隐藏在植被底下,因为我看到很多半干的枝条和野草,被人砍断之后整齐的堆放在旁边。 “这是发现岩画的山洞?”我灵光一闪试探问道。 索菲娅神色微妙的看了我一眼:“是,但你怎么知道发现了岩画?” “……郭守敬跟我说的。” 我心思急转找了个借口,顺势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为什么带我来这?不是要去朝圣吗?” “这就是朝圣之路。” 索菲娅看着那个狭长的山洞,眼中带着纯粹的虔诚:“我为了拯救科考队的人,才把他们引来这里,走过朝圣之路,就可以成为神明的信徒——你不知道吗?” “……” 我听到这话突然心里一紧。 索菲娅的意思,似乎是陈月泉知道朝圣之路的事,但问题在于我不是陈月泉。 如果我说不知道,肯定会引起索菲娅的怀疑;如果我说知道,她随便问几句我就会露馅,到时候还是会引起她的怀疑。 这似乎是一条两头堵的绝路,我在一秒钟内想了十几个办法,最后还是决定用最原始的那个。 “我不记得了。” 我用一种茫然中带着无奈的眼神看着索菲娅:“之前掉下地缝时候,我好像撞到头了。” 索菲娅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露出歉意的表情:“对不起,那次事故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果然是你设计让我掉下去的!” 我露出一个表演痕迹很重的愤怒表情,接着苦笑着叹了口气:“为什么?想把我救出来、让我觉得欠你条命?” “不。” 索菲娅摇摇头:“当时是为了杀你。” 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抓我?” “不是抓,是杀。” 索菲娅又强调一遍,继续歉意的看着我:“加百列救了我,你想狩猎它,我就不能让你活着——抱歉,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等会儿!” 我听到这一愣:“我什么身份?” “比我更资深的、神明的信徒。” 索菲娅说着,伸出手指点在我心脏的位置上:“发现你没死之后,我是想让加百列带我去杀你的——找到你之后,我才发现你身上的‘神明印记’。” “神明……印记?” 我看着索菲娅的动作心里一动,连忙扯开外套露出胸膛,就看到在我胸口心脏的位置上,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它有烟盒大小,在我的皮肤上稍稍隆起一点,像是荨麻疹发作时的风团,不过它是鲜红色的,整体轮廓和众生的徽记、以及实验体脚踝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它不疼也不痒,但是随着我的呼吸或是心脏跳动,那个东西也在微微的蠕动,像是一个里面长满了虫子的红色水泡。 “这是什么东西?!” 我忍不住大叫一声,但更多的是惊讶而不是害怕。 我现实的身体上没有这种东西,它是在陈月泉身上的,而这显然和陈月泉的“特殊”有关系。 唯一的问题是我之前居然没发现,不过仔细想想也很正常,毕竟我没有动不动就脱衣服的癖好。 这两次入梦,我都是在洞穴里脱湿衣服,而那里一点光都没有,这诡异的印记又不疼不痒的,我能发现才奇怪呢。 “这是‘神明印记’。” 索菲娅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看着我胸口的印记解释道:“得到神明认可的人,会被天使赐予这个印记。” “加百列它们不会攻击你,也是因为这个印记,但我当时没有想到,还以为你不是罪人,所以不会受到惩罚。” “所以你让柱子引我掉下地缝,是因为不能直接让‘天使’……” 我想通了什么猜测道,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索菲娅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接着一把将上衣猛地拉开! “我去!” 我惊呼一声连忙想要挡住眼睛,可我的手刚抬到一半就停住了,或者说是僵住了。 索菲娅有着非常标准的女性曲线,但此刻我看着她的胸口,心里完全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甚至还觉得有些恶心。 在她那张美的仿佛不属于人类的脸蛋下面,我能看到的所有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融化后、重新凝固的怪异模样。 增生疤痕像是一片杂乱交错的干草,在她的心脏位置、那片凹凸不平的紫红色癜痕中间,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鲜红印记,正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蠕动。 “井道爆炸的时候,我被一块碎石击中——没有击穿我的隔热服,但是划开了一道口子,幸好加百列的动作很快,不然我已经死了。” 索菲娅说着整理好衣服,清澈的眼神里没有痛苦,反而隐隐透着兴奋:“那次事故让我获得了新生,也让我有了值得奋斗终生的目标……” 后面索菲娅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我看着胸口那个诡异的印记,同时听着索菲娅的声音,脑子里忽然闪过无数杂乱的、模糊的念头。 就像我把手伸进浑浊的河里,能感觉到无数的鱼儿从指间游过,可是我连一条都抓不住。 但我知道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第254章 抓鱼 那一丝灵感似乎不是和【大灾难】直接相关,所以在我刚开始回想的时候没有任何发现。 “陈博士……” 索菲娅想说什么,我猛地摆手打断,喊了一声“尿急”就转头冲进一旁的树林。 蹚着落叶走了十多米,确定脱离索菲娅的视线之后,我深吸口气咬紧牙关,左右开弓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子!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是20个,但13个——也可能是15个之后我已经懵了,所以就没有继续虐待自己。 我靠着树干坐下来,疼痛让我的大脑开始分泌内啡肽,这种激素不仅能在生理上起到镇痛作用,还能在心理上调节我的情绪。 于是一阵短暂的空白后,我终于抓到了那条“鱼”。 秦玉林。 秦玉林曾经欺骗了“主”,拿到“1984年造神计划会议”的记忆片段后,利用自己锚点的身份,将之加入梦境中,并利用我进行调查。 但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或者说我不知道他想查什么,直到我看见这个所谓的“神明印记”。 “神明印记”来自“天使”,“天使”和地下雕像相关,而地下雕像又是“主”的某种形象展示,由此可得“神明印记来自于主”。 与此同时,“神明印记”和众生的徽记相同,而众生那些实验体、包括秦玉林的脚踝上,都有这个图案的纹身,由此可得“众生的研究和主相关”。 将这两个前提和秦玉林欺骗“主”结合起来,便能得到一个三段式推理—— 秦玉林和众生相关、众生和“主”相关,所以秦玉林和“主”相关。 这里的“相关”不是欺骗“主”那一件事,而是一种更加直接、也更加深入的接触,甚至可能是秦玉林想从“主”那里得到什么。 事情的来龙去脉至此明朗起来——秦玉林在水下溶洞经过【黑镜】的改造后,又在就职于众生的期间,接触或者是得知了“主”。 “主”的存在让秦玉林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他开始寻找,但他找到的第一个、也就是我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个,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不过这次挫败没有让秦玉林放弃,他临时更改计划,骗取了“1984年的造神计划会议”的记忆,以此为线索寻找其他的“主”。 那个能满足他目的的“主”。 之后的过程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暂时还没有成功,否则他不需要继续留在那个梦境。 而我在这个梦境发现了“神明印记”,说明这里存在的某种东西,和秦玉林的最终目的有关系。 找到这个东西,就能反推出秦玉林的目的——这和【大灾难】没有直接联系,但如果能以此彻底收服秦玉林,他的能力无疑会对我产生巨大帮助。 “希望那位‘主’的耐心好一点吧……” 我发自内心的为秦玉林祈祷道,毕竟他如果被那位“主”彻底抹除的话,我现在的努力就没意义了。 心里想着,我又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然后开始整理眼下的情况—— 陈月泉是“神明信徒”,他抱着某种目的来到科考队,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包括郭守敬和索菲娅。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索菲娅对陈月泉起了杀心,又因为“神明信徒”这个身份,“天使”不会攻击陈月泉,所以她只能让柱子来完成。 至于为什么不让柱子直接杀人,我猜测是索菲娅当时不想杀光科考队,所以想用一种即使被人看到、也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 再之后就很简单了。 陈月泉掉下地缝没死,索菲娅在准备补刀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神明印记”,于是两人成功相认,进而达成了某种合作。 “朝圣”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接下来等着我、或者说等着陈月泉的,一定是一个需要实际行动进行完成的、具体的工作。 这份工作可能和“秦玉林的目的”相关,而且在索菲娅看来非常重要,所以她通过“杀光科考队”,来验证我、或者说陈月泉是否真的可信。 如此巨大的代价也说明了一件事——我接下来要完成的“工作”,应该是这一整个梦境里最大的重点。 换句话说,无论为了秦玉林还是入梦调查,我都必须好好完成这份“工作”,而它的前提就是不让索菲娅对我起疑心。 想到这我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借着内啡肽的作用,仔细做了一次复盘,确定没有遗漏才起身出了树林。 我在树林里待了五分钟左右,出来就发现柱子已经回来了,双肩双手共有四个巨大的帆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专家同志!” 柱子看到我连忙挥手打招呼,他手里的包好像很重,打招呼的动作有点吃力:“你这脸是咋弄嘞?” “摔的。” 我面无表情的随口回道,说着走到两人近前,就闻到那四个帆布包里,散出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如今我对这个味道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干脆没问他包里是什么,装模作样的整理一下腰带,然后一本正经的看向索菲娅:“我准备好了,走吧!” 索菲娅点点头,拿出几支做了防水的老式手电筒分给我们,然后带头走进了那个山洞。 “阿嚏!” 我刚跟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异味道,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索菲亚被我吓了一跳,缓过神才解释道:“这是保护岩画的防氧化试剂。” 我一怔:“有这个必要吗?岩画一直暴露在空气中,要氧化早氧化了。” “确实没必要。” 索菲娅的声音里带着冷笑:“郭守敬最喜欢这种形式主义,可以显得他很专业——代价就是要几十个人、不眠不休的把试剂加急送进山里。”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我记忆中上大学的时候,郭守敬已经去世几十年了,我只能从学校的荣誉墙上,知道他这一生有什么功绩,他的为人处世就无从了解了。 心里想着,前面的索菲娅忽然停了下来。 我跟着停下脚步,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朝前方看去,就发现这个洞穴已经到了尽头。 不过在洞穴尽头的地上,有片一平米左右的水面,波光粼粼似乎连通着其他水体。 我升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们不会是……” “是。” 索菲娅不等我说完就点点头,接着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瞬间沉进水里消失不见。 我回头看柱子,他一脸憨厚的朝我笑:“专家同志您放心!俺带着这些东西都能过去,您肯定没问题!” “……但愿吧。” 我想起上次在水下被卡住的场景,满脸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屏住呼吸跳进了冰凉的水里。 第255章 朝圣 水下通道的情况比我预想中好了很多,第一个洞口的直径大约一米左右,我摸着石头很轻松的就能通过。 在第二个洞穴出水之后,我一眼就看到索菲娅停在暗河尽头,但也只看到了一眼,她就潜进水里继续前进了。 所以我也只能继续跟上,一连过了四个水下通道,在第五个洞穴出水的时候,我终于看到索菲娅上岸了。 “还有多远?” 我爬到岸上气喘吁吁的问道,其实我们只游了150米左右,但这里的水温太低,我已经开始感觉手指不听使唤了。 “你连这都不记得了?” 索菲娅把湿透的头发拢到耳后,不等我掩饰又继续道:“神明用了36步来到这里,所以朝圣之路也有36关。” “36步?” 我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索菲娅所信仰的“神明”,不是那种似是而非精神寄托,而是像我们一样真实存在的,所以它才需要“行走”。 不过这也可能是某种比喻,或者方便信仰传播的艺术加工,毕竟这种情况在宗教里很常见。 脑子里想着,我揉着快要抽筋的小腿随口问道:“这个‘关’指的是洞穴还是水下的通道?” 索菲娅一怔:“什么?” “如果是洞穴的话,就表示一共有35个水下通道,我们已经过了五个,还有30个。” “……指的是水下通道。” “那就是还有31个要过。” 我算完账发现索菲娅神色不对,怔了一下解释道:“这是为了更合理的分配体力。” “没必要。” 索菲娅摇摇头,朝我露出个挑衅的表情:“我累了就会找地方休息,你的体力不会还不如我吧?” “怎么可能?我……” 我身为男人的条件反射刚刚启动,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水响,转头就看到柱子带着几个大包浮出水面。 还没等我问他怎么样,身边又是“哗啦”一声水响,等我再把头转回来的时候,索菲娅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的过程非常枯燥且痛苦。 我咬牙跟着索菲娅的节奏,不停地出水入水、出水入水,虽然整体的路程不算长,但过低的水温和偶尔出现的狭窄通道,都是对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考验。 大概二十个水下通道之后,我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这些动作。 终于,近三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第36个空腔洞穴。 这是“圣殿”前的最后一个洞穴。 索菲娅原本的打算是一鼓作气,幸好我还保有一丝理智,以抽筋为由强迫她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我装模作样的揉着小腿肌肉,眼睛则看着左侧的洞壁。 现在我距离答案已经很近了,以往阴沟里翻船的经验告诉我,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谨慎。 我稍稍加大按摩的力道,利用疼痛促进内啡肽的分泌,在对整件事情做了一次详细的复盘之后,居然真的发现一个之前被我忽略的人。 陈月泉。 他和我的调查好像没什么关系,否则应该让我用其他人的身份来调查他,可是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 首先陈月泉已经确定是“信徒”,那么他来科考队大概率不是巧合,而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 起初我以为他和索菲娅的目的相同,直到刚才复盘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推测的时间逻辑有问题。 索菲娅一开始不知道陈月泉的身份,所以才会计划谋杀,而我、或者说陈月泉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她确认身份之后才开始计划的。 但陈月泉的目的,是在他出发来这之前就确定的,而他当时也不知道索菲娅在这。 所以从逻辑来看,两者目的相同的概率很小。 不过我没有陈月泉的记忆,这里的人对陈月泉也知之甚少,所以想知道他带着什么目的来科考队,就只能从梦境之外想办法了。 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的备忘录上,柱子也拖着大包从水里浮上来了。 我看着那几个大包,突然又生出了一个疑惑。 这一路过来有几个洞口非常狭窄,就连我都必须缩着肩膀才能通过。 而那四个帆布包几乎和我的腰一边粗,更别提柱子的肩膀比我更宽,按说他应该是过不来的。 这让我想起被黄海救的那次。 黄海没有柱子这么壮,但他的肩膀也比我宽了不少,可是他能通过的洞口,却把我给卡住了。 当时我以为是自己高烧加重伤,导致我不能很好的控制身体,但眼前的柱子似乎说明情况不是这样的。 “朝圣之路有什么玄机?” 我直接看向索菲娅问道:“有几个洞口我过来都很勉强,柱子怎么过来的?” 索菲娅闻言看向柱子,后者正冲我们憨厚的笑。 “因为他心诚。” 索菲娅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朝圣之路也是‘神明’的考验,只有心诚的人才能通过。” “……”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感觉索菲娅好像解释的很详细,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等柱子休息了几分钟,索菲娅再次招呼我们下水,穿过最后一条水下通道之后,我们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圣殿”。 出水的一瞬间我就愣住了。 上次入梦的时候,索菲娅说雕像所在的空间是“神庙”,但和那个空间比起来,我觉得这个地方更像“神庙”。 这是一个明显由人工开凿的、十分规整的空间。 整个空间的底面,是建筑中非常少见的正七边形,每条边的长度为5米左右,墙壁垂直向上了7、8米后,收束成了一个高耸的尖顶。 在正七边形的七个角上,各有一个半米高的石台,造型和地下那座雕像的底座差不多,只是没有上面的躯干部分。 每座石台的下方,都有一个同等面积的水池,我们出来的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在所有墙壁、甚至包括尖顶的部分,都雕刻着风格原始的纹路。 它们应该像壁画一样具备某种叙事性,但我并没有多看,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空间正中的那个东西吸引过去了。 那应该是一个底座,但它的造型看上去更像一个巨大的鸟巢。 它的占地面积近似圆形,最大直径五米左右,复杂的结构不像雕刻出来的,而像是无数黑色的、弯弯曲曲的棍子,杂乱无章的穿插在一起。 在这个巢的中间,还有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平整圆台,台子上什么都没有,但我总觉得应该有个什么东西盘腿坐在上面。 是的,这个巢的造型,和我见到“主”的时候、那座三身雕像的底座一模一样。 第256章 科学怪兽? 两个梦境的信息发生重叠,似乎意味着某种突破。 我极力压制着加快的心跳,随后装成参观的模样绕到对面,借用石头鸟巢挡住索菲娅的视线后,闭上眼睛轻声呼唤:“‘主’你在吗?还认识我吗?” 一连呼唤了三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我身上除了潮湿和寒冷之外,也没有任何被注视的感觉。 这个梦境似乎没有“主”,至少圣殿里没有。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打着手电筒去看墙壁上的花纹,可还没看出什么门道,又被索菲娅叫了过去。 原来是柱子已经跟过来了,结果水池面积太小,再加上顶部有蜘蛛底座挡着,他只能潜在水下,先把帆布包一个个的递上来。 我和索菲娅在上面接应,最后把柱子从水池里拖出来,三个人也一起累瘫在了地上。 柱子是在水下憋的,我和索菲娅是累的,那些包实在太重了,尤其泡了水之后,每一个都有八九十斤往上,真难为柱子背着四个还能跟上我们。 “这里面是什么?” 我喘着粗气用脚踢了其中一只,明显带着弹性的触感,让我忽然有种微妙的预感。 “一会儿要用的东西。” 索菲娅说着打开其中一只包的拉链,虽然我已经有所预料,可真看到之后,还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那是一些被剥了皮的动物尸体,头都被斩掉了,而且为了能塞进包里,它们被扭成各种诡异的姿势,又在帆布包的禁锢下,被彼此间的脂肪粘连起来。 当索菲娅把包完全打开之后,看上去就像一个长着无数扭曲肢体的诡异肉砖。 第二个包也是这种情况,所以在打开第三个帆布包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没想到还是高看自己了。 索菲娅打开第三个帆布包倒出来,落地瞬间散成白花花的一片,无数的触角似的东西扭曲蠕动着,简直像是噩梦中才会见到的诡异生物。 我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这才发现是一包剥了皮的蛇,蛇肉的脂肪含量较低,没有很好的粘连效果,所以落地的时候才会突然炸开。 与此同时,我还发现索菲娅的脸色变了,我正以为是她怕蛇,就见她皱眉问柱子道:“这是什么?” “……长虫。” 柱子的脸色忽然有点不自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着头:“这林子里挖一人深都见不着土,您要那土鳖子实在不好找……” “那你为什么不在出发之前告诉我?” 索菲娅的表情愈发严肃,但看柱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又叹了口气无奈看我:“陈博士,用蛇也可以吧?” “……” 我稍稍一怔,因为我不知道索菲娅要干什么。 但这里的整体结构像一个祭祀场所,再加上她之前说“朝圣”,想来是要进行某种祭祀,于是便点了点头:“只要心诚就可以。” “那就好。” 索菲娅放松的呼了口气,说着打开最后一只帆布包,我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那里面是四条腿和八条手臂,而且同样被剥了皮,肌肉纤维在水里泡的时间久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 “呕……” 我几乎本能的干呕起来,虽然早听说一些原始宗教的祭祀非常血腥,可“听说”和“亲眼见到”是有很大差别的。 索菲娅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紧咬着牙闭眼缓了几秒,才看向我认真说道:“陈博士,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 我愣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脑袋:“我之前撞到头,有点记不清祭祀的步骤……” 索菲娅一怔:“什么祭祀?” 我听到这话也是一怔:“不是祭祀?那你让我干什么?” “当然是你的专业啊——” 索菲娅指向那些动物尸体和残肢:“你是雕塑专家,对动物的骨骼结构、肌肉走向都非常了解,我希望您能用这些东西,为乌列尔重塑一个身体。” “呃……是为了纪念它吗?” “不。” 索菲娅摇摇头,回身指向石巢中间的圆台:“重塑乌列尔的身体,神明会将它复活——它们在这里的任务,必须有七位天使才能完成。” “……”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她在耍我。 用尸体拼一个生物、再将它复活这种事,我好像只在科幻小说里见过。 拼出来人形的叫科学怪人,我拼出个“天使”应该叫什么?科学怪兽吗? 索菲娅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不说话可能以为我在构思,便轻轻拍了拍手补充道:“你在营地近距离观察过天使,外形方面应该已经很了解了吧?” 我从鼻腔深处“嗯”了一声,索菲娅又道:“我再介绍一下乌列尔的情况,方便你了解它的内部构造。” “乌列尔的体型是七位天使中最小的,相当于米迦勒的一半左右,这是为了方便它利用地下的岩缝进行移动。” “除了细足之外,乌列尔的体内没有硬质骨骼,而是由软骨和筋支撑起来的,这让它可以挤进那些较小的岩缝,相应的也需要更大的肌肉力量……” …… 索菲娅的介绍非常详细,我甚至能在脑海中构想出“乌列尔”的样子,而且不只是外形,是从内到外的每一处细节。 据她所说,“乌列尔”的构造和复活方法,就是她从最近一次地震中得到的信息。 当时“乌列尔”已经和战士们同归于尽,所以她认为“复活乌列尔”,就是神明选中她的原因,也是郭守敬禁止她接触地震信息的原因。 这些勾心斗角跟我没关系,所以后面我一直在回想她的介绍,结果发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地方——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大脑”。 据我所知,有些昆虫是没有大脑的,因为它们体型较小,简单的神经系统就能满足日常需要。 但就算“乌列尔”是体型最小的“天使”,也和一只成年美洲豹差不多,更别说它们还有各自的职能和任务,这些都是需要“大脑”进行处理的。 可是再看柱子准备的这些“材料”,就连最细最小的蛇都被斩去了脑袋,完全没有能用于“大脑”的材料……不对。 我想着想着忽然心里一颤,这里明明就有三个大脑。 第257章 权威的力量 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的瞬间,我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如今的索菲娅,正处于一种“平静的偏执”的状态——她不像狂热教徒那样歇斯底里,却无条件信奉着她所坚持的一切。 为了达到目标,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做出任何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哪怕她自己也认为这非常残忍。 我倒是不担心会死在这,毕竟入梦不会真的死亡。 但我还有几件事没搞清楚,比如地震讯息要如何破译?又比如七个“天使”到底有什么任务? 死在这就意味着要重新来过,那会浪费很多时间,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我决定防患于未然,如果索菲娅真的要用我们的大脑,我要确定我不在备选里面。 于是我先复盘了一下梦境构建的规则—— 梦境中的人物构建和场景不同,不是必须要有对应人物的记忆,比如张三认识李四,那么在以张三的记忆构建的梦境中,就会存在李四这个人。 但是梦境中的李四,只会知道张三认为他知道的信息,至于现实中李四对张三隐瞒的小秘密,在梦境中是不会体现出来的。 所以只要有一个人来过这里,就可以提供关于这个空间的记忆。 但“复活乌列尔”是索菲娅拜托陈月泉的,这两个人一定会在,而那小四百斤的负重,不是我们两个人能搞定的,所以柱子肯定也在。 备选人员确定,接下来开始排除—— 我能进入这个空间,说明我们三个人里,至少要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又在死亡后被提取记忆,才构建了这个梦境。 张三的梦境中,不会出现李四向他隐瞒的信息,而索菲娅知道很多我和柱子不知道的,说明构成梦境的多段记忆中,肯定有一部分属于她。 接下来是柱子。 我回想了两次入梦和柱子的相处,就发现他没有真正意义的自主行为,只是在执行索菲娅的命令。 换句话说,利用索菲娅的记忆,就可以在这个梦境中构建“柱子”及其行为,所以1985年的时候,柱子是可以死在这里的。 最后是我、或者说陈月泉。 表面来看,陈月泉和索菲娅同为信徒,应该不会自相残杀。 但以陈月泉的身份,在1985年的时候不可能只是一个旁观者,而我又确实以他的身份,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科考队在1985年发生的一切。 这就说明“陈月泉的记忆”,在构建整个梦境的多段记忆中占比极小,甚至可能完全没有。 而要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原因: 陈月泉1985年死在了这,大脑可能被用于“乌列尔”,导致联合政府无法提取他的任何记忆。 或者陈月泉活着离开,并且在联合政府提取记忆、构建这个梦境的时候依然活着。 换句话说,我有25%的可能,在提供大脑的备选人员里,柱子也同样是25%,另外还有50%的可能,是“天使”不需要大脑。 这个概率不算很高,所以我只是粗略算了一下,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复活”上。 直觉告诉我,“复活”、或者说拥有“复活”能力的某种东西,就是秦玉林搞那一系列事情的最终目的。 “难道秦玉林想掌握这种能力?” 我突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正想一笑了之的时候,却发现好像真的有这种可能。 可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一只手打断了思绪。 “陈博士?” 索菲娅抬手在我眼前挥动着:“你还在听吗?” “抱歉,我走神了。” 我笑了笑大方承认,接着迅速调整好表情:“我在构思整体结构和先后顺序。” 我没提“大脑”的事,如果索菲娅真想让我们提供一个大脑,那么被她发现我有所察觉、而柱子又不愿意主动提供的话,那个倒霉蛋就只能是我了。 毕竟我和索菲娅绑在一起,也不够柱子一只手收拾的,到时候她唯一的选择就是伙同柱子来威胁我。 索菲娅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闻言以为打扰了我的思路,脸上立即露出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已经想的差不多了。” 我说着,抱起一块“肉砖”在地上摔散,拎起其中一只看向柱子:“有刀吗?” 柱子拿出一把手指长短的小刀,应该是他平常用的,木质手柄都磨得发亮。 我接过来蹲在地上,又招呼柱子和索菲娅一起帮我打光,然后将每一条肌腹连同肌腱,尽量完整的剔下来。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一步纯粹是装腔作势,找两个人帮忙打光,也为了让我看上去更专业一点。 只要我表现的足够自信,即使索菲娅发现什么纰漏,也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这就是“权威”的力量。 唯一的问题是,装腔作势比我想的更难。 首先是动物尸体泡水之后变的很滑,好几次我都差点把刀按在自己手上。 其次就是这些动物的尸体,明显是在一段时间里慢慢积累出来的,所以外面那层拿掉之后,就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飘了出来。 “这他妈能活就见鬼了!” 我憋着气在心里骂道,刀法也愈发的狂野起来,可即便如此也还是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把第一包的“肉砖”剔完。 看着剩下那三大包肉,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耐心到极限了,索性把小刀给柱子让他继续,而我则用帆布包装了剔好的肉,踩着那些黑色棍子爬上了圆台。 “拼装”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简单。 我先拿了一些小动物相对较软的肋骨,组成大体的框架后,又把一条条肌肉贴在上面,偶尔还煞有介事的调整几下。 另一边柱子剔肉、索菲娅送肉,三个人慢慢的有了默契,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差不多两个小时,一只成年美洲豹大小的“天使”就基本完成。 它的身体几乎就是一个肉球,八只细足是人类的肱骨和股骨,至于那三个能绽放的花苞脑袋,是用十几扇稍大的肋骨拼成的。 “现在只差鳞片了。” 我跳下圆台走到索菲娅身边,正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大脑”的事,却看到索菲娅拢起双手,开始朝着石巢吹奏那种古怪的音调。 “呜——” 沉闷悠长的曲调响起,仅几秒钟,整座石巢开始非常轻微、但是快速的颤动起来! “你干什么?!” 我惊了一下看向索菲娅:“还差最后一步呢!” 索菲娅继续吹奏好像没听见,我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领口和腰带猛的一紧,接着竟然被硬生生的举了起来! “专家同志!对不住嘞!” 第258章 心诚则灵 双脚腾空的瞬间,我的心里立即涌起一阵惊讶。 但我惊讶的不是他们过河拆桥,毕竟我早猜到自己是备选之一,我惊讶的,是柱子的动作如此之快。 刚才我的话说完还不到半秒,他就毫不犹豫的直接动手,这种速度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索菲娅早就安排好了。 这就是我惊讶的地方——我现在的身份是陈月泉,是比索菲娅更资深的“信徒”,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应该是我和索菲娅的关系更加亲近。 “难道索菲娅发现我是冒牌货了?可他们之前并不认识,她一开始甚至不知道陈月泉是“信徒”……嘶!不会是‘失忆’露馅了吧?” 心里想着,我反手抓住柱子的后衣领。 虽然我的力量比不过他,但他不知道我有所准备,这种时候任何一点细微的阻力,都会影响到他的发挥。 事实也果然如此。 柱子突然将我扔向圆台,他那巨大的力量让我瞬间脱手,但我这一抓也把他带的一个趔趄,并且让我的落点发生了改变—— 从堆满碎肉的平整圆台,变成了那片快速震颤着的黑色石棍。 等我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重重砸在十几根石棍上,并不尖锐的石棍没有将我当场刺穿,但那一瞬间我至少听到了三声骨折的脆响! 好在我已经习惯这种程度的痛苦,在大脑意识到疼痛之前,我努力翻身摔进圆台和石巢中间的空隙,又顺手从圆台上拿了一根股骨充当武器。 “为什么!” 我缩在空隙里大声喊道,随后才感觉胸口和腹部都钻心的疼,同时还有一种轻微的胸闷,似乎是胸腔的骨折伤到了肺。 “何必明知故问呢?” 索菲娅停止了吹奏,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在你观察天使的时候,神明也同样在观察你——你不是陈月泉。” 我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主”能在灵魂层面发现我的不同,但我不止一次的确定过,这个梦境里没有“主”的存在。 “难道这里也有我没探索到的区域?” 我突然想到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当我在“蛋黄区域”探索的时候,确实无法察觉“蛋清区域”的“主”。 将这一点记上备忘录,我缓了口气继续套话:“那你为什么不在营地动手?就算复活‘天使’需要大脑,你也可以带着我的脑袋进来吧?” “……你似乎误会了,天使不需要那种东西。” 索菲娅怔了一下才解释道:“天使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执行神明的命令——在这里杀你,是因为神明需要你的灵魂” “没有大脑怎么执行命令?就连理解命令都困难吧?” 我听的一头雾水,但我不是生物学家,所以也没有深究,只思考不到一秒,就开始琢磨眼下的情况。 现在双方已经撕破脸,索菲娅没必要回答我的问题,她突然的耐心是有动机的,再加上她停止吹奏,八成是给柱子制造接近我的机会…… “呜——” 悠长的音调响起,瞬间击碎了我的推理,但这次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同,里面好像多了一些轻微的,类似鼓点的声音。 一丝不祥的预感攀上心头,我强忍着疼痛把身体撑起来,透过石巢间的空隙往外看了一眼,紧跟着就是一阵无语。 索菲娅确实在拖延时间,但不是为了柱子,而是为了“天使”。 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六位“天使”已经分别蹲坐在角落的蜘蛛底座上,张开自己的花苞脑袋,朝着石巢发出“咕咕”的声音。 索菲娅也在其中一只底座上,那应该是原本属于“乌列尔”的位置。 七种不同频率的声音在七个角度响起,又在回荡的过程中混合起来,慢慢形成了一种含混的低沉音调。 那声音像是无数人的低声呢喃,又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神秘咒语。 在这古怪的音调中,柱子用一种虔诚的姿势慢慢跪到地上,他的头歪着,将一侧耳朵对准了这座空间的尖顶。 接着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这种状态我太熟悉了,这是催眠! 于是我立即往自己的胸口上打了一拳,骨折处的剧痛让我一阵窒息,但也让我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疯狂分泌! 在这两种激素的双重作用下,我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随后我用半秒钟分析了局势,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我搞不定,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正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索菲娅!” 我大喊一声跳上外圈的石巢,然后将那根股骨奋力向她扔了过去! 索菲娅连忙转身躲避,但我本来也没想打中她,这只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扔出股骨的同时,我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两步之后从柱子的头顶一跃而过,接着像条泥鳅似的,一头扎进了水池里面。 可是水似乎无法阻隔那种低喃的声音,于是我又狠狠地按了一下胸口,借着骨折的疼痛保持清醒,向着外面快速游去! “游!用尽全力的游!游的越远越好!” 我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状态想着,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已经确定这里没有“主”的存在,可是我脑子里好像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它告诉我一定要远离那座祭台!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通过第一段水下通道、回到了第36个岩画洞穴。 但我没有出水换气,刚才那一按似乎加重了伤势,我的肺已经彻底不工作了。 缺氧让我的大脑开始迟钝、思维开始阻滞,到第六段——也可能是第五段的时候,我本能的想要呼吸,可刚张开嘴就有一口浑浊的泥水呛进肺里。 这让我本能的咳嗽起来,每一串气泡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可我依然没有停下,像只丧尸一样继续扒着石头向前游去。 我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咳出的血却越来越多。 终于,在我的身体情况差到了某种极限的时候,我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了一瞬—— 入梦至今的所有经历,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中迅速闪过,我突然想起,倒数第四段通道是相对狭窄的,而我刚才经过时没有这种感觉。 “只有心诚的人才能通过。” 索菲娅的声音恍惚间在耳边响起,我又想起柱子和黄海的异常情况,随后我有了一丝灵感—— 所谓“心诚”,不是对于神明的虔诚,而是一种相信自己能通过的信心、或者说强烈的执念。 就拿黄海救我那次来说,当时我的身体情况极差,发现通道变窄就觉得自己会被卡住,然后我就真的被卡住了。 不过我的灵感不在于此,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这种“心诚则灵”让我感觉非常熟悉。 【黑镜】。 第259章 循环? 暗无天日的地下、水下通道的尺寸会随着意志而改变、还有刚才在我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这些迹象都和我见到【黑镜】的时候非常相似。 最重要的是,我想起索菲娅说了一个词叫“灵魂”,而在我和“主”的交流中,它一直将那个东西称为“意识”。 “灵魂”和“躯壳”,这是【黑镜】才会用到的词汇。 可我想不通的是,三身雕像分明是和“主”有关的产物,又怎么会和【黑镜】扯上关系? …… 我的思绪到这就断了,我的肺里已经灌满了泥水,意识也迅速的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团昏黄的光晕向我靠近,应该是索菲娅或者柱子的手电光,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马上就会因为淹死而脱离……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那团昏黄的光晕已经到了眼前。 下一秒,周围的黑暗开始迅速退去……不!不只是黑暗!骨折的疼痛、浑浊的河水、冰冷的温度,甚至连泡在水中的浮力都迅速退去! 我感觉全身猛地一颤,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又站到了那座圆形的祭台上。 我茫然的看着周围——六只“天使”不见了,之前被我扔出去的股骨,此刻也静静地放在圆形祭台上。 空气中飘着熟悉的淡淡腐臭,索菲娅和柱子站在石巢外面,正一脸疑惑的、用手电筒的光斑在我脸上晃来晃去。 难道是秦玉林的那种“梦中梦”……不对,我在“梦中梦”里没有痛感,可是刚才那种骨折的感觉非常真实。 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索性直接看向索菲娅:“我怎么回来了?‘天使’哪去了?” 索菲娅狐疑的看着我,隔了几秒才解释道:“你刚才突然开始发呆,哪儿都没去——天使们去了地下,复活乌列尔之后,就去找它们汇合。” “专家同志?您是不是太累了?” 柱子紧随着索菲娅关切问道:“什么回来回去的?您说的怪吓人嘞!” “……” 我看着他们没说话,这两个人的表情不像撒谎,但是眼神躲闪、姿态紧绷,明显是对我有所隐瞒、并且害怕被我发现。 心里想着,我无意中看到大体成型的“乌列尔”的身体,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复活天使还有什么条件?” 索菲娅一怔:“什么意思?” “除了这些东西,还需要准备什么?” 我指着祭台上的碎肉和软骨,眼睛却死死盯着索菲娅:“比如……献祭灵魂之类的?” 听到“献祭灵魂”四个字,索菲娅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同时柱子的眼神也狠戾起来!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却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情况。 从两个人的反应来看,“献祭灵魂”在他们心中是“隐瞒”,而不是“欺骗”,虽然听上去差不多,但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 “欺骗”是隐瞒已经发生过的事实,而“隐瞒”是还未发生的。 换句话说,我回到了双方撕破脸之前。 “难道是‘预知梦’?” 我忽然想起一个曾让心理学家们争论不休的概念,但我现在没有时间研究,因为那如果真是“预知”的话,我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里。 于是我急忙起身想要逃离,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祭台,竟在瞬间散成了一滩漆黑如墨的诡异液体! 可是索菲娅这次还没有任何动作,似乎祭台的异常不是她造成的! 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可还来不及细想,就沉进了那片粘稠的黑暗。 强烈的失重感冲上大脑,但我坠落的速度很快又开始减慢,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就变成了一种类似无重力的漂浮状态。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微风在周围盘旋,似乎我正处于一片非常广袤的空间里。 但是这种感觉同样没有持续太久。 可能只过了一秒钟,昏黄的光芒在前方亮起,凝固在我周围的黑暗又像潮水般迅速退去。 我眨了眨眼回过神——我站在圆形的祭台上,索菲娅和柱子站在对面,正用手电筒在我的脸上晃来晃去。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怔了几秒下意识问道,而索菲娅的回答也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 接着我问了“献祭灵魂”,对面两个人露出吃惊表情的同时,我脚下的圆形祭台微微一颤,又溃散成了漆黑如墨的粘稠黑暗。 下沉、冻结,又被一片昏黄的灯光指引、拯救,最后重新回到了圆形祭台上。 “唔……” 我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虽然我记忆中进入梦境的个数不多,但每一个梦境的次数很多,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十几秒后,诡异的循环如期而至。 我又一次的回到了祭台上,不过这次为了进行对照实验,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结果事实证明,这种诡异的循环也不是我造成的。 “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 我绝望的想着沉入,但这一次的情况有些不同,黑暗中盘旋的微风似乎更强了一点,还从远方带来了一阵低沉的呢喃。 它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含混的音节被风切割的支离破碎,我用了几秒钟才隐约听清,它说的是:“醒来吧。” 呢喃很轻,就像一声无奈的叹息,但却让我麻木的意识泛起了一阵波澜。 福至心灵般的,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这次终于不是那座圆形的祭台,而是一片微微有些泛黄的白色天花板。 “师兄,欢迎回到现实。” 身旁有个声音响起,我茫然转头,随即对上了庄湘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那清澈的眼神让我一瞬间以为看到了索菲娅。 这让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祭台上,于是我发疯似的大叫一声,身体下意识向后退去。 随着身上的电极片被扯落,我也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尾椎的疼痛让我彻底清醒过来,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肖海几乎是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肖海的声音里满是焦急,我缓了口气朝他看去,一句“没事”刚到嘴边,就又猛地梗在了喉咙里! 在肖海身后,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朝里张望,他的脸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第260章 天时地利人和 我看着那个人,恍惚间好像又回到探索梦境边界的那一次……难道我还没有脱离梦境? 念头一出,我立即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很疼,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正常入梦的情况下也会保留痛感。 接着我扑到窗口将窗帘扯掉——住宅、街道、来往的行人,外面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正常,但这依然不能说明什么,大多数的一类梦境都很正常。 “你怎么了?” 肖海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估计是发现没什么事,他的表情不再焦急,反而多了几分疑惑:“突然抽什么疯?” “老肖——” 我缩在肖海怀里,用他的身体挡住门外那个人的目光:“有一个我站在门外,我怀疑这里是一个梦……” 肖海沉默片刻,突然翻了个白眼把我推开:“梦个屁!他是二号基地那个,庞诚把人找着了!” 我猝不及防往后趔趄了一下,肖海伸手抓住我的衣领,同时回头对那个人道:“我们先聊几句,把门关上去客厅等着!” “收到。” 那人戏谑的敬了个礼,随后又朝我看了一眼,才伸手将次卧的房门关了起来。 或许是我的错觉,在我们两个对视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 还没等我仔细回想,肖海已经把我按到入梦仪上,接着拿出一支强效镇定剂,打开往水杯里挤了几滴。 我顺从的接过杯子喝下去,虽然药物成分不多,但我确实感觉自己平静了一点。 “这里真的不是梦吗?” 我看着肖海,同时用余光观察着庄湘的反应:“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人员出入基地需要经过站长,他从二号基地来到这里,岳升不就知道……” “闭嘴。” 肖海左手捂住我的嘴,右手揉着义眼叹了口气:“我们把你强制唤醒,就是为了这件事——说起来,这次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随后肖海开始讲述,而这件事要从五天前、我刚刚入梦开始说起—— 当时这个人已经失踪了两天,岳升因为人手不足,再加上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所以才一直找不到人。 而肖海和庞诚,恰好弥补了这两个短板。 在我入梦的同时,肖海便去联系庞诚,将他知道的、适合藏身的位置同步给了对方,之后庞诚又利用护卫队长的职务便利,重新安排了巡逻路线。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庞诚利用护卫队的巡逻,向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施加压力,逼迫他不得不进行转移,而他可以转移的几条路线和目的地,早在肖海的推算之中了。 只用了一天,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就被庞诚带人堵在了仓库里。 之后双方产生了一次交流,交流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交流让两人建立了基本的合作关系。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六号基地,说起来还和王强有点关系。 按照常规流程,王强死亡后,会有其他人接任临时站长,通过“应急预案”将其复活后,站长将由王强继续担任,而临时站长就可以回到原本的岗位了。 所以岳升刚到011号观察站的时候,才会表现的那么漫不经心,因为王强没告诉他后续的计划,所以他以为自己不会久留。 而在这之前,我和王强搞出的那些事情当中,虽然有王强准备的后手用来解释,但他却在一些细节的地方,故意留了一些细微的破绽。 这种破绽不会成为证据,却能让调查人员感到违和,进而让联合政府意识到,王强可能在偷偷谋划些什么。 于是常规流程就不适用了—— 因为“应急预案”的过程中,王强关于“谋划”的记忆会被剔除,将他“初始化”成一个认真负责的称职站长。 如此一来,便无法通过审问王强,来了解他的“谋划”内容,但他对于“谋划”的准备依然存在,这是会形成隐患的。 所以无论出于谨慎还是别的什么,联合政府势必要对王强的记忆展开调查,而调查的方式,就是将他的记忆制成入梦芯片。 制作入梦芯片需要记忆,而提取记忆需要王强的尸体。 虽然林霜已经偷偷提取了王强的记忆并带走,但联合政府并不知情,所以照例向岳升发出了“移交尸体”的命令。 彼时庞诚已经找到了人——当然岳升并不知道,所以苦寻无果的他焦头烂额,收到命令之后也没多想,就直接交给了庞诚负责。 庞诚又利用这个机会,在运送尸体的设备中加了一个隔层,将这个人连同王强的空白尸体一起,堂而皇之地送去了林霜的部门。 之后庞诚又联系林霜说明情况,而在林霜的任务中,需要将她以“故障”为名带走的、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送来六号基地,所以她就把人一起带了过来。 事情到这就结束了,但这其中牵扯的方面太多,我听完之后用了近一分钟才彻底捋顺清楚,随后便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觉。 我相信王强在设定计划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个“不速之客”,但从结果来看,他的计划确实在这件事上给我们提供了便利。 就像肖海一开始说的,我们这次确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我以往每次走运之后,都会代偿似的倒霉一阵子。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看向肖海问道:“是‘一号’吗?” “……不确定。” 肖海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他只说要见你,其他的什么都不肯透露——我试过套他的话,但没成功。” 我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因为肖海的业务水平还是不错的。 肖海叹了口气没解释,接着又话锋一转:“所以你刚才什么情况?我还以为你疯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或许是镇定剂的作用,我已经没有那种无措的恐慌了。 但我想起苏醒之前那几次诡异的循环,还有苏醒之后,庄湘那个几乎和索菲娅一模一样的眼神,心跳还是不由得加快起来。 “我入梦的时候你一直在这吗?”我看向庄湘问道。 庄湘不假思索的点点头,顿了半秒又补充道:“我去了几次厕所……但都很快就回来了!” 我意味不明的点点头,翻身坐在入梦仪的边上:“你说他是林霜带过来的……林霜还在这吗?” 肖海点点头指了指客厅,接着狐疑的眯起眼睛:“你不想先和那家伙谈谈吗?” “他能来找我就不会跑,早谈晚谈都一样——” 说着,我偷偷用余光瞥了庄湘一眼:“我要先确定一件更重要的事。” 第261章 不速之客 庄湘和肖海出去之后,林霜只隔几秒就进来了。 一段时间没见,林霜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黑眼圈儿,齐刘海和低马尾有些散乱也没整理,似乎已经忙的没有时间打扮了。 “好久不见。” 林霜苦笑了一下关上门,然后直接躺到入梦仪上,发出了一声舒服呻吟。 我连忙起身靠墙站好,等她享受了一会儿才问道:“事情都还顺利吗?” 林霜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你要的梦境我带过来了,王强的记忆也制成了入梦芯片,参与人员很少,而且都是我的直属人员,不会走漏消息的。” “王强的尸体呢?” “走了个流程,然后向上级说保存不当、已经无法提取记忆——估计庞诚这会儿正被问责呢。” 林霜说到这,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在联合政府的视角看来,王强的记忆丢失,无法制成入梦芯片……也无法通过应急预案进行复活。” “不止。” 林霜翻身坐在入梦仪的边缘,用一种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这还意味着,你们的计划必须成功,并在调查中取得突破性进展。” “否则你们无法向联合政府坦白计划,也就无法获得‘应急预案’的启动权限——那样的话,王强就只能永远活在入梦芯片里了。” “……或许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永生。” 我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展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找你来是想请教一个问题。” 林霜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又沉默片刻整理了思路,随后将我苏醒之前,那几次不合常理的循环讲了一遍。 停顿几秒等林霜理解清楚,我正起神色认真问道:“这种循环是正常现象吗?还是说入梦仪或者入梦芯片出了问题?” “……不好说。” 林霜思索片刻“啧”了一声:“你是被强制唤醒的,这种强制执行程序会导致数据混乱,所以你在梦境里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我眯了眯眼睛:“但我之前被强制唤醒的时候,那些情况都是混乱、无序的,而这次是非常准确的‘循环’。” “所以我才说‘不好说’。” 林霜拍了拍入梦仪:“你这台设备处于单机状态,无法使用后台自检程序,得把它拆开做内部检查才能确定。” “需要多久?” “……” 林霜的表情无奈的沉默了一下:“不是时间的事——我能检查入梦芯片,可是入梦仪我不熟,你得另外找人。” 听说要拆解入梦仪进行检查,我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庄湘,设备维护也是辅助员的工作内容之一,所以她对入梦仪是相对了解的。 不过在那之前…… “林博士,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事先声明,我不是变态——” 我先给了一个前提,接着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想让你帮我一下,庄湘的这个部位有没有什么……嗯……特殊的东西。” 由于索菲娅的关系,我怀疑庄湘可能也和“主”有某种联系,而如果她也是信徒的话,心脏处就会有那个“神明印记”。 但林霜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默默抓住衣领、起身后退了几步:“含含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是这种人!” “……我真不是变态。” 我换上一副慎重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这件事很重要,之后我会解释。” 林霜一脸嫌弃的看着我,我则是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几秒钟后,林霜脸上的嫌弃变成了为难:“可就算都是女生,突然提出……这很奇怪啊!” “你可以带她去洗澡。” 我提出事先想好的办法:“六号基地有专门的休闲区,我这次入梦五天,她在旁边守了五天——你看起来也很累了,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行吧。” 林霜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随后我打开次卧的门,和林霜一起走了出去。 另外三个人都在客厅。 那个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坐在沙发上,靠在沙发背上闭眼假寐,看起来相当的轻松惬意。 肖海和庄湘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这场面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一号”的推测,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 “聊完了?” 肖海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我看向林霜点了点头,她扭捏了一下走向庄湘,又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两个女生就一起离开了。 我又看向那个和我一样的人,他依然闭着眼睛。 旁边的肖海一直使眼色示意我放心,可我的心跳还是不自觉的加快起来。 这和探索梦境边界那次不一样。 那次是入梦,无论发生什么诡异情况,都有一个“梦境”作为前提,虽然我的主观意识里没有这个想法,但这个前提确实会让我在潜意识里感到安心。 而这一次是现实,是真切发生、且和我直接相关的。 我不动声色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将心跳平缓下来之后,才坐到庄湘之前的位置上。 那个和我一样的人坐在旁边,我的左腿和他的右腿挨着,随后他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睛,我们两个就这么互相看着,那感觉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 不过这个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就已经能确定这个人不是“我”了,因为他的眼神和我很不一样。 他的眼神很亮,但他的眼睛里是空的,看上去有种平静、甚至连“平静”都无法形容的、不带任何一丝情绪或是信息的感觉。 几秒钟后,我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是谁?” 他看着我没说话,眼珠上下转动了几次,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力隐忍的笑容:“庞诚说你在这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你。” 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你认识我?” “不认识你我来这干什么?” 他轻笑了一下,像熟人似的用左肩向后撞了一下肖海:“他平时就这样?一脸的优柔寡断?” 肖海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笑了笑也不在意,重新转向我之后,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嘴唇上一碰,接着充满暗示的朝我挑了挑眉:“嘶——呼——” 我看到这熟悉的动作微微一怔,接着脑子里“轰”的划过一道炸雷! “刘祈?!” 第262章 故人 在我叫出这个名字之后,肖海也跟着露出震惊的表情。 虽然他和刘祈没有深交,不过作为我的安全员,他对我这位“锚点”还是有点了解的。 所以肖海立即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但我没理他,因为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像沙丁鱼群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横冲直撞——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王强给我看的那份保密协议,在那份协议中我叫刘祈。 后来我经过多次确认,可以百分百肯定我不是刘祈——但如果王强当时认错人了呢? 如果我和肖海关于“一号”的猜测是对的,而刘祈就是这个“一号”呢? 即便抛开这些猜想不谈,单是刘祈出现在我面前这件事,就已经足够我大脑宕机。 因为他是锚点,是存在于入梦芯片中的一段数据。 我想过利用“应急预案”之类的手段,将他带回到现实当中,但我并没有实质行动,我甚至还没确定过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换句话说,即使是“我的身体+刘祈的灵魂”这种组合,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所以我几乎本能的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肖海似乎看出我的怀疑,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破绽,总之他没等我的下一步指令,左手突然搭上刘祈的左肩,同时右手抓住刘祈的左手手腕向后一拧! 我看在眼里连忙默契起身,想给让出位置把人按住,可没想到刘祈的反应比我更快。 我刚有一个起身的势头,刘祈就突然向左转身,左手反擒住肖海的右手手腕向外一抬,右手穿过肖海的右侧腋下,翻肘起身将他的肩膀死死扣住! 肖海猝不及防被别住了右臂,眼看就要被刘祈按在茶几上,连忙用左手在右手肘处轻轻一扭,右小臂的义肢便“咔哒”一声脱落下来。 反关节擒拿突然没了关节,这让刘祈微微一怔。 肖海趁着这个机会转身脱离,左手一抄抓住脱落的义肢关节,反手就朝刘祈的脸上扇了过去! 与此同时,我的“起身”刚进行到一半,看到肖海的动作顿感不妙,可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刘祈突然矮身蹲在地上,那只义肢巴掌从他头顶堪堪扫过,然后结结实实的拍在了我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三个人都愣住了。 “……” 我保持着半起不起的姿势愣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坐回到沙发上:“你们俩商量好了是吧?” 刘祈挠了挠鼻子没说话,撑着茶几在我身边坐下,肖海也重新装好义肢,挨着刘祈坐了下来。 “身手不错——”刘祈指了指肖海的义肢:“这个也很帅,比我认识的你有特色多了。” 肖海脸色一沉,伸手从沙发坐垫的空隙里拿出一把厨刀:“给你搞一个?” “不麻烦了。” 刘祈笑了笑,又转回来偏到我耳边:“是我认错了吗?这个肖海怎么看着跟土匪似的?” “……” 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没说话,刚才那一巴掌把我打懵的同时,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飞了一部分。 这让我只能重新思考,随后竟意外的发现了一些细节。 首先这个人确实是刘祈——至少他的意识是刘祈。 那个抽烟的动作,还有那个活了太久以至于不想活、但又有所牵挂而不得不活下去的拧巴眼神,都和我最后见到的刘祈一模一样。 其次,他对于我和肖海的印象,都是秦玉林跳楼那个梦境中的我们,也就是说他是我认识的、那个作为“锚点”的刘祈。 当然这不代表他不是“一号”,也不代表他不认识王强,不过有交情总好过是陌生人,至少我们是可以谈的。 想到这,我转头看向刘祈:“你从梦境里出来了?” 刘祈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和不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确实出来了。” “撒谎。” 肖海没等我开口就冷声说道:“你在二号基地做的事我们都知道,暴力脱逃、故意隐藏……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藏?” 刘祈看了肖海一眼,表情忽然有些玩味:“我说的‘不知道’,是不知道我怎么从梦境里出来的,而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肖海闻言露出怀疑的表情:“所以你知道什么?” “……下次像这样直接问就行了。” 刘祈戏谑一笑,接着像个老前辈似的,伸手拍了拍肖海的肩膀:“激将法的思维引导,对付没经验的初犯还可以,咱们这些老刑警就别玩这个了。” “……” 肖海阴沉着脸没说话,不过眼神里明显有种心思被揭穿的尴尬。 我苦笑了一声,隔着刘祈看向肖海:“别灰心,他做锚点的时候跟杨佩宁学过心理——所以你知道什么?” 最后那句是对刘祈说的,而他也确实很配合,稍作回想之后,便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开始讲起。 彼时我们在血池边上,刘祈想掐死我却突然昏迷,苏醒之后就听到了我要向人类复仇的宣言。 他没喝红虫所以看不到“主”,见我一个人在血池边上发疯,还以为我真的背叛了人类,于是他朝我的头开了一枪,但却莫名其妙打中了我的肩膀。 这让刘祈察觉到了端倪,因为他的枪法可以在百米之外,精准打中秦玉林的手指边上,而我当时的距离比秦玉林更近一点,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打偏。 随后,刘祈想起了之前“主”对我的保护,虽然还没想清楚全部的来龙去脉,但已经隐约领会到了我的想法。 再加上“主”任由他的子弹落在我身上,都让他猜测这可能是一场试探,所以他配合我吵了几句,然后连开三枪,打中了我穿着防弹衣的胸口。 “其实我当时也没有把握——” 刘祈说到这,神色唏嘘的打量着我笑了一下:“不过现在能看到你,说明我们成功了。” 我想起当时的危急,也不禁露出唏嘘的表情:“是暂时成功了——后来你去哪儿了?我从血池上来的时候没看到你。” “我……” 刘祈的神情忽然凝固起来,同时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极力压制的恐惧。 足足沉默了近一分钟,刘祈才重新调整好表情,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去到了真正的地狱。” 第263章 区别对待 三枪将我打进血池之后,刘祈又再一次的失去意识,而这也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工具人身份。 不过他这次的昏迷没有很久,在他自己的体感上只是一个恍神,随后便出现在了一个红色的露天广场。 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只是颜色的浓淡有所区别—— 绯红色的云层中蔓延紫红色的闪电,绛红色的风卷着枣红色的沙粒,刮在猩红的地砖上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 广场的面积足有几千平米,而这还只是刘祈看到的,更远的地方隐没在红色的浓雾中,浓雾的颜色深浅不断变换,像炫光似的呈现出一种五彩斑斓的红。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称为地狱。 刘祈在那里见到了刘晓星——准确来说,是见到了刘晓星的死亡。 当时刘祈正试图分析自己在哪儿,突然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将猩红地砖铺就的广场炸出了一个大坑。 无数碎砖从暗红色的烟雾里飞溅出来,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在空中飞舞盘旋,最后又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似的,迅速在刘祈周围建成了一条幽长的血色隧道。 接着一辆仿佛血浆凝固而成的车,从他身后的炫红浓雾中冲了出来。 刘祈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因为车子的引擎盖上,有许多玩具贴纸组成的星星。 那是刘晓星四岁时贴上去的,当时刘祈因为工作很少回家,所以刘晓星在车上画了一个星星,用来代替自己陪着爸爸。 从那以后,刘祈洗车的时候再没用过水枪,甚至发生意外、车辆报废之后,他还专门把那块引擎盖带回了家。 随着车辆靠近,刘祈的目光落在了浅红色的挡风玻璃上,他看到了开车的自己,也看到了后座的妻子和女儿,三个人都开心的笑着,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毫无察觉。 曾几何时,刘祈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情感”,但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手指开始发抖、心脏开始绞痛。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停下”奔向那辆车,然后眼看着那辆车像雾气似的穿过他的身体,接着身后便传来了隧道垮塌的巨响。 刘祈没有回头,因为他清楚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崩溃的跪在地上掩面哭嚎,接着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将隧道的废墟炸成漫天碎砖,又混乱无序、但是规整精准的建成了一条新的隧道。 贴着星星的车子迎面开来,刘祈又喊着“停下”奔过去,可是这次依然于事无补。 这个场景重复了几十次——又或者是几百次,终于有两个人从浓雾里走了出来。 说到这,刘祈神色惨然的看了我一眼:“要不要猜猜,出来的人是谁?” “我?” 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问道,见刘祈点头又换上一副慎重的语气:“还有……晓星?” “晓星比我记忆中长大了一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你们两个不是红色的,就是……很正常的那种。” 刘祈叹了口气,眼神忽然黯淡下去:“当时我已经昏了头,还真以为是你带晓星来见我了。” 我看着刘祈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后来呢?” “你杀了晓星,在我面前。” 刘祈忽然转头看我,黯淡的眼神凝固成了深深的仇恨:“你从后面勒住了晓星的脖子,然后用一把刀,一点一点的割开了她的喉咙——别动!” 刘祈最后两个字是对肖海说的,他一直看着我没回头,却像后背长眼似的,半蹲着转身躲过肖海的擒拿之后,顺势坐到了我对面的茶几上。 “我知道那是假的,为了让我对你产生仇恨——” 刘祈说着掏了下口袋,结果什么都没掏出来,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后来我也看到‘主’了,就是那座雕像的样子,它向我提出了一个合作。” 我知道重点来了,不由得精神一振:“什么合作?” “它告诉我,你要跟它合作毁灭全人类……” 话没说完,肖海就神色古怪的朝我看来,我连忙摆手:“我骗它的,权宜之计。” “我知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肖海摇摇头,思索着沉默片刻又摆摆手:“算了,先说你们的,我再琢磨琢磨。” “……” 我白了肖海一眼,又朝抬手示意刘祈继续。 “它先跟我说了你们的合作,然后又提出让我监视你,看你有没有好好的完成计划——” 刘祈说着伸出两根手指:“作为回报,它会想办法让我在现实中复活,并且在你们将来毁灭人类的时候,留下我和晓星的性命。” “它骗你。”我不假思索道。 “我知道。” 刘祈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第一次我拒绝了,然后他突然凭空消失,我又开始一遍遍的,看着你在我面前杀死晓星。” “……恩威并施。” “所以它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我妥协了。” 刘祈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他的眼睛看着我,眼神却落在别的地方:“我不想再看到晓星死在我面前了,特别是被你杀死……能理解吧?” “……” 我看着刘祈没说话,不是不理解他的苦衷,而是有件事想不通:“保险是什么?” 刘祈一怔:“什么?” “‘主’不信我,所以派你来监视我——” 我指指刘祈又指指自己,接着又把手指向刘祈:“但它凭什么相信你啊?”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刘祈处于“主”的监视之中,我们就完全不能相信他了。 “可能……我看上去比较诚实可信?” 刘祈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结果就是没人理他。 沉默片刻后,肖海忽然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仇恨?” “那不是仇恨。” 刘祈不假思索的摇头道:“我知道那是假的,‘主’也知道我知道那是假的——它只是想通过折磨我来逼我同意。” 我点点头,顺着刘祈的话继续道:“如果‘主’真以为你这么好骗,就不会用这种方式,否则你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我,那样它就彻底没机会了。” “会不会是他有别的什么手段?比如……” 肖海又提出一个猜想,可话没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如果它有办法监视刘祈,就不需要刘祈来监视你了。” “是啊……” 我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主’的控制力只在梦境之内,否则不需要跟我合作,但又放心的让你出来……为什么呢?” 我看向刘祈想要寻找灵感,可他显然也没什么头绪。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之前我们的眼神还有些区别,现在都成了同样的疑惑,感觉就像在照……镜子? 第264章 抽丝剥茧 “把眼睛闭上!” 灵感涌现的瞬间我已经大喊出声,接着跑去拉上客厅窗帘,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的同时,我也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起来。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刘祈现在用的是我的备用身体,那么这件事就必须通过【巢】。 “应急预案”的需要联合政府授权才能启动,但其本质是由【黑镜】操控的,“以权谋私”对它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还不知道“主”和【黑镜】如何联系,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然说明两者之间存在合作。 “主”被困在梦境中,它的控制力只在梦境范围之内,但【黑镜】存在于现实,并且拥有“读心”的能力,或许有什么手段可以在意识层面监视刘祈。 至于“主”为什么不直接让【黑镜】监视我,或许是这种监视,需要在“复活”的过程中做什么手脚。 我被执行应急预案的时候还不认识“主”,所以【黑镜】没做这个手脚;而在我和“主”达成合作之后,【黑镜】又没有机会对我做手脚了。 种种原因叠加起来,便催生了刘祈这个“人形监视器”。 但这个逻辑成立,其监视重点依然是我,可是我闭着眼睛感受了近一分钟,除了脸上还有点火辣辣的,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猜错了?” 我嘀咕着去拉开窗帘,随后坐到沙发上,将我的分析给他们两个大概讲了一遍。 刘祈和肖海的能力不比我差,只是他们了解的信息没有我这么全面,所以缺少那个抽丝剥茧的“线头”。 虽然我的猜测可能不对,但应该可以给他们提供一点思路。 半分钟后,肖海果然想到什么举了举手:“我有个问题——‘主’是什么?” “……” 我沉默了一下正要解释,肖海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主’是什么……呃……什么生物?比如【黑镜】,比如我们是‘人类’,‘主’是什么?” “……” 我和刘祈对视了一眼继续沉默,但这次不是因为无语。 “两个人都不知道啊?” 肖海露出意外的表情,手指着我,眼睛却是看着刘祈:“他脑子不好,不知道就算了,你做了那么多年的锚点,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 刘祈咂了咂嘴没说话,我在旁边解释道:“那个地方是隐藏区域,要不是‘主’想算计我打开了裂缝,就连我都不知道‘主’的存在。” “你他妈……” 肖海给了我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眼神,顿了顿继续道:“我直说了吧——我觉得‘主’是作弊器,可以改数据。”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动:“你刚才没想清楚的就是这件事?” 肖海“嗯”了一声,接着话锋一转:“再说秦玉林,他可以瞬间催眠你,看起来也是一种‘数据修改’,可是他的这个能力同样来源于‘主’……”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黑镜】。” 我抬手打断肖海道:“【黑镜】有一种能力,可以在其他种族的意识中进行一种‘投影’。” “我每次被秦玉林催眠,苏醒以后都在原来的位置——所以这有可能是一种意识层面的‘投影’、或者说幻觉,是秦玉林从【黑镜】那里获得的能力。” 刘祈听到这也加入讨论:“但这不代表‘主’没有类似的能力,我后来是被‘主’困住的,或许它在梦境中也有这个能力,毕竟梦境的主体就是数据……” 说到这,刘祈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我和肖海也在同时灵光乍现: “ai!” “能量生命!” “丫开挂……你们继续。” 三个人异口不同声,肖海有些尴尬的摆摆手,随后起身去了厨房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刘祈愣了半秒转头看我:“他平时就这样?关键时刻跑偏?” “你应该发现了,他有只眼睛是假的。”我干笑一声替肖海找补道:“当时可能连脑子一起伤着了。” “……可惜了。” 刘祈有些唏嘘的叹了口气,接着正起脸色道:“不过受到他启发,我想起‘主’的能力好像都和‘数据’有关系,所以我想起一种叫做‘ai’的技术。” “我知道那个。” 我接着刘祈的话继续道:“最初的设想是通过人工手段,让电子程序产生自我意识,但好像没有真正成功。”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两者之间有些相似的地方。”刘祈说着又坐回到沙发上:“所以我怀疑‘主’是一种人造程序。” “应该不是,‘主’大概也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以能量形式存在的生命。” 我大概讲了“复活乌列尔”的事,等刘祈稍作理解才继续道:“我没看到最后的结果,不过应该是成功的。” “我一直想不通‘复活’的原理,但如果‘主’是一种能量生命,或许那根本不是复活,而是它附在躯体中,用自身替代原本的神经元放电活动,让尸体、甚至碎肉重新活动起来。” “所以那个人才说‘天使’不需要大脑?” 刘祈露出恍然的表情,接着想到什么似的怪笑了一下:“听起来像‘鬼附身’。” “……确实。” 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初我骗‘主’,是因为我喝了那个东西之后,它就可以附在我的意识中离开梦境,这不是和‘附身’差不多?” “还有,‘主’依附于我的意识离开梦境,可它在现实中没有实体,要怎么完成‘灭绝人类’这个目标?” 刘祈眨着眼睛琢磨了几秒:“所以你觉得它是不需要实体的‘鬼’?” “不是‘鬼’,是一种以能量形式存在的生命。” 我纠正了刘祈的说法:“‘主’可能是一束电流,或者别的什么能量,但它可以在电子设备中生存,所以它才能在数据层面进行干涉……” “或者将我的‘数据’送去‘复活’!利用各设备之间的网络连接!” 刘祈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变,但刚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如果‘主’能用这种方式把我的数据送出来,它自己怎么会被困住?” “可能它的数据流比较大——你用过小蓝鸟吗?” 我看向刘祈,见他点头又继续道:“比如你的数据只有几kb,而‘主’的数据有几百个g,它没开会员,自己出来可能需要几百年,但是你不用那么久。” “或者是防火墙!” 肖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如果‘主’是数据,只要对它的数据进行标记,就可以实时监视、阻隔它的动向,甚至直接把它删除!” “我更赞同他的说法。” 刘祈指指厨房,接着重新朝我看来:“‘主’和【黑镜】,前者作用于数据,后者作用于意识——看来我只能乖乖监视你的行动了。” “……” 我捏着眉心没说话,不是因为可能会失去刘祈这个助力,而是基于刚才的猜测,我发现了一个更重要、也更蹊跷的事实。 第265章 否极泰来 我暂时没有证据,但现在的情况,让我不得不产生这样一种联想—— “主”是一种能量生命形式,可以在电子、或者说数据层面发生作用,也就是对各段记忆进行整合,甚至是构建梦境、控制梦境走向。 而【黑镜】可以在意识层面进行操控——例如对‘主’进行‘读心’,再利用‘主’所掌握的、梦境中的信息为基础,在我的意识中进行“投影”。 将这两者的能力合并起来,便成了“观察者计划”得以成型的技术基础。 或许“入梦”是人类自身研发的科技手段,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必须确定这到底是人类自身的能力,还是我猜测的、三方合作产生的结果。 这关系到……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听到这个节奏,就知道是庄湘和林霜回来了。 “心想事成了!” 我暗笑一声过去开门,庄湘和林霜穿戴整齐的站在外面,不过头发还有点湿,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师……” 庄湘看到我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又突然想起什么警惕起来:“等等!你是哪个?” “……” 我叹了口气,侧身让她们看到沙发上的刘祈,虽然我们两个长的一样,但放在一起的时候,从神态还是能看出区别的。 接着我后退几步让两人进来;“怎么样?没那么累了吧?” “别提了,洗完澡以后只想睡觉。” 庄湘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我睡一会儿再检查入梦仪行不?就一会儿!” 没等我说话,庄湘已经回了卧室。 我和林霜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刘祈,他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识趣的到厨房找肖海去了。 “什么情况?” 我拉着林霜到沙发上,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小声问道。 林霜神色古怪的摇摇头:“不知道。” 我一怔:“什么叫‘不知道’?你们不是去洗澡了吗?” “淋浴是单间,泡澡的时候她一直裹着浴巾,我总不能直接上手吧?我又不是陈禹含!” 林霜一脸无奈的摊了摊手,不等我开口又小声道:“你到底想找什么?如果特别重要的话……我趁她睡觉再想想办法。” “这个……” 我犹豫了几秒钟后,终于还是用了十多分钟,将庄湘和索菲娅的关系、还有索菲娅的作为大概讲了一遍。 林霜的反应比我预想中更大,倒不是因为“主”或者什么“信仰”,而是她经手过的梦境太多了。 一个人的记忆可能被分成几份、甚至十几份,而提供记忆的人又有十几、甚至几十万。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基数下,“自己认识的人和梦境中的主要人物有血缘关系”的情况,对林霜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等了五分钟让林霜消化理解,我压着嗓子正色说道:“之前没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不确定,万一我猜错了,让别人因此对庄湘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林霜唏嘘的叹了口气:“我明白……” “你不明白。” 我往林霜身边靠了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庄湘身上真有那个印记,也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 林霜沉默了一下,神色渐渐慎重起来:“我确实不明白——如果她有那个印记,这个人就不能用了,你为什么要保护她?” “我有我的计划,你不需要知道。” 我态度生硬的阻止了林霜继续追问,接着迅速岔开话题:“再问你一件事,‘入梦’是人类自主研发的技术吗?”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涉及记忆提取、梦境构建的技术都是绝密,除非得到联合政府批准,否则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林霜冷着脸沉声说道,可能是对我的回敬,她的态度比前几次更加生硬。 但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就是在她开口之前,眼神里闪过了0.5秒左右的思索。 “你不知道?” 我惊讶的看着林霜:“保密要求已经深刻在你的潜意识里,如果你知道技术细节,不需要思考之后再说‘保密’,你在想那些技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我说话的同时,林霜眼中接连闪过了震惊、躲闪、心虚和恐惧。 这些眼神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屮……” 我无措的捂住了脸,虽然早猜到这个情况,可真正确认的时候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林霜作为入梦芯片研发部门的负责人,却只掌握“制造”技术,而不清楚技术原理。 这说明相关技术根本不是她研发出来的,同时技术的原理又被严格保密,答案显而易见——联合政府保密的不是“原理”,而是在“主”的存在。 “入梦”是人类、“主”和【黑镜】三方合作的产物,同时也是“观察者计划”的基础。 我能做出这个计划,说明当时我已经知晓这种合作,甚至可能是我促成了这种合作。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我在这件事里牵扯极深,而我牵扯的越深,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所牵扯到的方面就越多。 我自身的谜团越来越大,可我现在毫无头绪。 同时这种合作还意味着另一个情况—— 地球上的智慧生命,只有人类、“主”和【黑镜】这三种,否则在【大灾难】面前,我们会和更多的生命形式产生更多的合作。 换句话说,我们目前所拥有的就是最后力量,除此之外,我们不会再有其他更多的帮助了。 当年我没解决【大灾难】,现如今在同样的条件下,我有把握解决这个难题吗? 这样想着,我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它让我的思维开始阻滞,我甚至感觉客厅里的光线都开始晦暗。 似乎所有一切都走到了最糟的情况,但当一个人落入谷底的时候,下一步往往都会迎来转机。 “说起来,有件事很奇怪。” 林霜语气疑惑的轻声道:“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我正陷在一种绝望和无所适从的情绪里,闻言漫不经心的随口回道:“不对劲的事多了,你说的是哪个?” “你从‘0713地震’这个梦境里获得的信息,几乎和现实完全对应。” “所以呢?” “所以很奇怪啊!” 林霜用力扯掉我的手,扳起我的脸和她对视:“自从‘观察者计划’受到‘扰乱’的影响之后,这种高匹配度的信息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266章 转机 我木讷的看着林霜,三秒钟后才像噩梦惊醒似的,突然大叫了一声:“我屮!” 声音没落,肖海和刘祈就几乎同时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紧跟着庄湘也慌慌张张的跑出卧室,所有人都是一副警惕的表情! “跟我没关系啊!” 林霜见状慌忙举手:“我啥也没干!” “别这么说,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我激动的抱了林霜一下,然后被她尖叫着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应该很重,因为林霜打完之后明显慌了。 但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我太亢奋了,林霜的发现将成为整个“观察者计划”的巨大转机! “观察者计划”的重点在于记忆。 曾经有些人和【大灾难】发生接触,但由于彼时还没有“大灾难”这个概念,所以他们在主观上会忽略这种接触,不过相关记忆依然会储存在深层记忆中。 “观察者计划”,便是通过进入记忆的方式,从这些记忆、准确来说是深层记忆中,将这些蛛丝马迹的线索找出来,进而整合、推断出【大灾难】的真实情况。 可是“扰乱”的出现,让我们找到的线索都不再可信,也让我呕心沥血的“观察者计划”变成了一个笑话。 联合政府对这个计划失去信心,而民众原本就因为“二类观察者”展开抗议,得知“观察者计划”在做无用功之后,这种反对的情绪更是日益高涨。 缺少各方面的支持,“观察者计划”就难以有效进行;难以有效进行就意味着没有进展;而越是没有进展,我们就越难获得各方面的支持。 一个恶性循环就此形成,而让我、以及“观察者计划”的处境如此尴尬的,除了联合政府和民众方面的原因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扰乱”。 换句话说,只要排除“扰乱”的因素,这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我脑子里还在完善计划,眼睛已经看向庄湘:“你睡的怎么样?” 庄湘被吓醒还有点懵:“我才刚睡……唉!” “一会儿再睡!” 我直接拉起庄湘跑进次卧:“把这台入梦仪拆了,看看它的硬件方面和我之前那台有没有区别!林博士!你来检查入梦芯片!” “没必要,这枚芯片我送来六号基地之前刚检查过。” 林霜说着走进次卧,伸手把庄湘拉到身后:“她都守你五天了,也不急这一会儿吧?” “你……” 我正要说什么,就看到林霜用身体挡住庄湘视线后,偷偷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看到这个动作我才反应过来,庄湘的“神明印记”还没有确认,只得耐着性子点了点头:“……你们休息一会儿,我先布置别的事。” 林霜答应一声带走庄湘,肖海和刘祈又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 肖海随手关了门小声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强压着激动地心情点了点头:“我这次入梦……好像没遇到‘扰乱’。” “什么?!” 肖海瞬间变了脸色,他一路陪我走到现在,自然知道这个情况意味着什么。 而刘祈虽然一头雾水,但看我刚才那么大的反应,也能猜出个七八分,连忙压着嗓子试探问道:“是不是能查清【大灾难】了?” “希望很大。” 我没敢打包票:“没有‘扰乱’的影响,我们大概有75%的希望——但这次没有‘扰乱’只是个例,确定设备没问题之后,还要在多进几个梦境实验一下。” “那你还让她们去休息?” 肖海指了指主卧的方向:“虽说她们确实很累,可这件事……” 话没说完,肖海忽然想起什么朝刘祈一甩头:“你出去。” 刘祈一怔:“凭什么?” “我们要说正事。” 肖海一副拿了鸡毛当令箭的表情:“你是监视器,在这不安全。” 刘祈皱起眉头朝我看来,我这时候也稍稍冷静下来,思索片刻点点头,他也只好郁闷的开门出去。 随后肖海又上前几步,拉着我到了远离房门的墙角:“如果小庄真有那个印记,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一愣:“你怎么……” “我耳朵好。” 肖海不等我说完就指了指耳朵,接着扯开衣服露出胸口:“看好了我没问题——我不是要维护小庄,但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觉得她没问题。” “我也觉得她没问题,可是……” 我抿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和肖海说了实话:“还记得我们之前聊的吗?我担心庄湘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关键时刻可能出事……” “我已经找好催眠她的人了。” 肖海不等我说完就坚决道:“这几天你入梦她要守着,所以才没时间催眠,一会儿我可以把人找来,反正你别想自己做。”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满脑子都是“扰乱”的事,听完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你别这么敏感行吗?现在什么情况?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还重要吗?” “那你提起这事干什么?” “我担心情况会更糟。” 我指了指入梦仪:“‘主’能通过我的意识逃离梦境,说明无论困住它的是防火墙还是数据限流,都是有办法可以绕过去的。” “我怕庄湘受到的心理暗示也来自‘主’,这样的话,可能就连深层催眠都没用了。” 说完之后,我故意用一种凝重的眼神看着肖海,可是等了半分钟,他都没有丝毫紧张的意思。 “你就不担心?” 我忍不住试探问道:“万一庄湘真的受到了心理暗示、催眠也查不出来,怎么办?” “不知道,我又不是学心理的。” 肖海理直气壮地摇摇头:“不过你从小就心机重,能用这种表情说出来的问题,肯定想好办法了。” “……我谢谢你夸我!” 我翻了个白眼,接着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以前你当队长的时候,如果怀疑自己队伍里有奸细,你会怎么办?” “我的队伍里不可能有奸细。” 肖海一脸骄傲,随后露出个会心的微笑:“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还得是你。” 我轻笑一下伸出拳头,肖海也伸拳和我碰了一下,随后便开门出去了。 几秒钟后,刘祈微微皱眉探头进来:“肖海说你找我?” “是。” 我点点头,露出一副心理医生面对患者时的职业微笑:“要等庄湘睡醒才能检修入梦仪,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聊聊?” 第267章 自首 听说我想聊天,刘祈明显不太理解,但还是点点头走了进来。 “你做‘锚点’的时候也学过心理,我就直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招呼他一起坐到入梦仪上,指尖随意敲击着入梦仪的金属边缘,发出一阵毫无规律的“哒哒”声。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刘祈仔细感受了一下摇摇头,接着慢慢握了几次拳头:“就是这副身体不太适应,比我自己的差多了。” 我呵呵一笑:“这是好事,你用我的身体都能和肖海打平手,如果是你自己的,我们就彻底拿你没办法了。” “……” 刘祈沉默了一阵转头看我:“你觉得我会变成敌人?” “你觉得不会吗?” 我毫不避让的转头和他对视:“‘主’的能力你也算是见识过,上次是运气好——我真的很需要你这个队友,但你现在是个隐患,我们不得不防。” 刘祈没说话,他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愤怒,不过很快就随着他的眼神一起黯淡下去。 我看在眼里,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刘祈黯淡下去的眼神,说明他也赞同我的说法,这意味着他的主观意识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所以在情感上我不想算计刘祈,可就像我刚才说的,他现在是个隐患,我不得不防。 而刘祈的脑子不比我差,又和我一样跟着杨佩宁学过心理,想让我的陷阱起效,就必须残忍的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在“身份”层面上,他作为一个脱离现实多年的锚点,即便看上去冷静镇定,心里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依然是恐惧、无所适从的。 在心理层面上,刘祈认为自己没问题却又无法证明,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会影响他的思考,而我刚刚那一番话,就是为了进一步放大这种情绪。 两个层面的压力共同作用,刘祈已经很难像平时那样冷静思考,但我还要给这个“诡计”再加一层保险。 “唉……” 我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时将指尖敲击金属的混乱响声,慢慢变成一种规律的轻响:“我不想这么说……但你离开对大家都好。” 刘祈深吸口气:“可是我能去哪儿?别忘了我长着你的脸——你们偷偷藏在这,放心让我出去乱晃吗?” “不放心。” 我坦诚回道,接着换上一种低沉的语调:“所以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联合政府。” “……什么?” 刘祈罕见的露出意外的神色:“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现在最不应该看到我的,就是联合政府。” “没错,所以你要以我的身份露面——” 我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我和庄湘肖海假死之后藏在这个地方,但你的出现打乱了这个计划。” “岳升——就是那个把你关起来的人,他之前会隐瞒你的存在,是因为他搞不清你的来历,但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你,一定会将这件事上报联合政府。” 刘祈眼神一闪,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想让我替你去自首,‘你’被捕之后无论是什么下场,都不会再有人找你了。” “我的口碑还算不错,假死一次应该不会被判的太重。” 我笑了笑算是承认,默默加快指尖敲击的频率:“而且我会给你一个提案,在这个提案成功或者失败之前,你应该都是安全的。” 刘祈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我:“你说了两次‘应该’,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信心。” “因为我不确定有没有人做过这个提案。” 我保持着微笑坦诚回道,接着将我和肖海猜测的、“0713鬼地震”可能是某种通讯的推测大概讲了一遍。 顿了顿等刘祈理解,我敲击着入梦仪的金属边缘继续道:“这个提案的主要内容,是挖掘所有出现过奇怪地震的位置,所以我将它命名为‘鼹鼠计划’。” “就算有人提过类似的想法也没关系,‘鼹鼠计划’结合了‘观察者计划’得到的信息,这是一个全新的角度,你依然会得到联合政府的重视!” “听起来我似乎会很安全。” 刘祈古怪的笑了笑,说着视线一转,落在我敲击入梦仪的手指上:“不过咱们俩是一个人教出来的,玩这套就没意思了吧?” 我神色一僵,敲击入梦仪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不过我的心里丝毫不慌,因为这是我故意让他发现的。 “抱歉,但我也是没办法。” 我把两只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脸上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你是隐患,我不确定你的想法,是不是真正的、你的想法。” 这句话有点绕,刘祈隔了半秒才叹气道:“所以不管这件事对我是好是坏,我都只能按你说的做,否则就是我的‘想法’有问题。”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接着按照计划第三步、换上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我不是针对你,其实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刘祈露出怀疑的眼神:“我只看到了对你的好处。” “接下来就是对你的了。” 我拍了拍刘祈的肩膀,循循善诱的轻声说道:“按照这个计划进行,你可能会见到刘晓星。” “你说什么?!” 刘祈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激动起来:“你找到晓星了?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她……” “你先别激动,我说的是‘可能’。” 我摆手打断刘祈,随后将我见到刘晓星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顿了顿继续道:“她当时的状态很奇怪,我不确定她是不是你的女儿。” “前几天我让你弟弟刘愿去调查了,但是一直没有结果——如果你以我的身份出现在联合政府,他们一定会让刘晓星介入进行调查。” “好!我现在就去!” 刘祈这次没有任何犹豫,话音没落已经起身准备出门,又被我一把拉了回来。 “怎么去?你知道联合政府在哪儿吗?” “……” 刘祈脚步一顿:“你知道吗?” 看着刘祈焦急的眼神,我知道是那些铺垫起了效果,而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暴露真实意图了。 咚咚!咚咚! 好巧不巧的,外面传来一阵频率特殊的敲门声。 我知道是肖海回来了,随即向刘祈神秘一笑:“我不知道,但是抓你的人肯定知道。” 话音没落,次卧的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肖海带着孙文泽和十几个战士冲了进来。 刘祈不知道什么情况愣了一下,而孙文泽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表情明显也有点发懵。 我看在眼里,随即抬手指了指刘祈。 孙文泽了然点头,接着脸色阴沉的看向刘祈:“011号观察员,你玩忽职守涉嫌叛逃,请跟我们走一趟!” 第268章 两全其美 十几个战士端着枪瞄准刘祈,但他看起来并不紧张。 “你不觉得有点太糙了吗?” 刘祈哭笑不得的看着我:“这么明目张胆的勾结,你觉得我傻还是瞎?” “时间有限,理解一下。”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向孙文泽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孙队长,人就交给你们了——肖海已经说过要怎么做了吧?” “关起来以后,先通知岳站长过来认人,然后再让他上报联合政府。 ” 孙文泽点头回道,说着拿出一副电子手铐看向刘祈:“基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先委屈一下。” 刘祈叹了口气,接过电子手铐自己戴好:“我能进入六号基地,这边的负责人肯定知情,调查的时候能把他供出来吗?” 这部分我确实没想过,沉吟了一下摆摆手,等孙文泽把战士们带出去之后,才把我们的假死计划大概讲了一遍。 “你的经历是这样的——” 我等刘祈理解之后,思索着继续道:“布置好假死的车祸现场后,你和庄湘还有肖海,准备步行前往最近的四号基地,再想办法返回地球。” “但因为对地形不熟,你们迷路后走散,而你碰巧遇到了前往六号基地的物资车,所以想办法混了进来,结果还没找到肖海他们,就被发现并逮捕了。” 刘祈听完“啧”了一声:“听上去像个倒霉的傻子。” “……是有点,但不重要。” 我尴尬一笑,用手做了个挖洞的动作:“等你提出‘鼹鼠计划’,就没人在意你经历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庄湘和肖海在哪里了。” “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 刘祈阴岑岑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又期待的笑了起来:“不过能见到晓星,也值了。” 听到这话我立即严肃起来:“提醒你一句,我不确定那个是你女儿,就算真是,你也是以我的身份被抓的,见到人以后注意点!” “放心,我有分寸。” 刘祈漫不经心的回道,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孙文泽上前拉住手铐,又朝我点头示意后,便带着刘祈离开了。 我等外面的门关好之后看向肖海:“都安排好了?” 肖海“嗯”了一声:“‘主’通过刘祈来监视你,现在监视无法继续,不管它有什么手段都该使出来了——我已经拜托孙队长盯着他,你觉得关几天能有收获?” “啧……不好说。”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搞不好要被送到联合政府之后……” “你等会儿!” 肖海脸色一变:“你真打算把他交出去?不是走过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躺到入梦仪上叹了口气:“我知道风险很大,但‘主’被秦玉林骗了一次,现在派刘祈来盯着我,说明它已经长了记性——走过场估计骗不过它。” 肖海一伸手把我拉起来:“你真打算让刘祈去提案?先不说他会不会露馅,这个人是否可信都还没确定呢!” “过几天不就确定了吗?” 我向肖海摊开两只手:“刘祈的任务是监视,如果‘主’或者【黑镜】能控制他的行为,他一定会想办法再回到我身边。” “如果没回来,就证明刘祈没有被控制,之后他以我的身份提案,既能把这个方案抓在咱们手里,又不影响我留在这忙别的事,有什么不好?” “可是……” 肖海明显还是觉得不妥,但也确实没法反驳,只得指了指主卧转移话题:“刘祈的事先这样,小庄你打算怎么办?刚才动静不小,估计她们快醒了。” “……”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主卧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师兄——” 庄湘揉着眼睛探头进来:“刚才好吵,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孙队长过来说点事。” 我随口扯了个谎,使了个眼色让肖海随机应变之后,又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林博士还没醒?” “刚才那么吵,怎么可能不醒啊!” 林霜说着也来了次卧,趁庄湘还在揉眼睛,无声地朝我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同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庄湘受到心理暗示”的风险还没排除,但没有“神明印记”,总归是让情况好了一点的。 又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等两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便开始拆机检查入梦仪和入梦芯片了。 我和肖海对设备结构不熟,就在旁边递递工具什么的,期间肖海一直示意我出去聊聊,可我只当没看见,默默关注着庄湘的每一个步骤。 这是我第一次观察庄湘拆机检修的全部过程。 我之前那台入梦仪总出故障,可又始终找不到原因,所以我曾怀疑是庄湘故意隐瞒了问题,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她的动作很熟练,拆解下来的零部件会在检查过后,分门别类的仔细摆好,但这种“仔细”是无意识的,是在无数次的重复中,锻炼出的肌肉记忆。 换句话说,对于设备检修这件事,庄湘的态度是很认真的。 两个小时后检查结束,结果不出意料的,这台入梦仪没有任何异常。 “入梦芯片也没有异常。” 林霜将入梦芯片重新装回机器:“看来你苏醒之前那几次循环,是数据错误导致的结果。” “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扰乱’。” 我正起脸色沉声开口:“我这次入梦,好像没受到‘扰乱’的影响。” 这件事已经说过了,所以众人的反应不像之前那么明显,但能看出他们都是有些兴奋的。 接着我换上一种慎重的语气:“不过这件事意义重大,所以我们必须百分百的确定,我这一次真的没有受到‘扰乱’的影响。” 我在这故意留了个话头,肖海眼神一闪,默契问道:“那要怎么确认呢?” “换人。” 我伸出两根手指:“‘扰乱’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不同人进入同一梦境,所获得的信息不同,反之如果信息相同,就说明‘扰乱’真的不存在了。” “那我去找李站长借几个观察者?” 肖海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刚说完就连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件事太重大了,确认之前,最好还是别让外人知道。” 林霜闻言面露疑惑:“可是不借观察者,怎么换人入梦进行对照啊?” “是啊,怎么换人呢?” 肖海抱起肩膀,一脸为难的样子啧啧道:“观察者可不是谁都行的,想找出那些信息,肯定需要有一些心理学的基础……” “肖队,别演了。” 庄湘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我去还不行吗?” 第269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对于让庄湘入梦这件事,我并没有太过担心。 因为即使按照“观察者计划”初期的严格选拔标准,她也有资格成为观察者,只是因为我向联合政府提出要求,她才成了一名辅助员。 所以确定了人选之后,我们又用五分钟做了一次简单培训。 不是我们培训庄湘,而是庄湘培训我们,毕竟她入梦之后,辅助员的工作就要由我们负责了。 其实辅助员的工作并不复杂,因为所有程序都是傻瓜式的操作。 但这份工作也不简单,因为辅助员需要一直紧绷神经、时刻关注着观察者的状态,并根据体征数据分析情况,以防止入梦的过程中发生意外。 简单来说,辅助员就是观察者在梦境世界中的安全员。 所以观察者入梦多久,辅助员的神经就要紧绷多久,而庄湘的这些付出,是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的。 这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因为庄湘现在的身份太做好了,这让我感觉自己的怀疑毫无意义。 可是出于谨慎和大局,我又不得不以“怀疑”的态度来面对她。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听完培训,看着躺在入梦仪上的庄湘,我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当初我要求让庄湘做辅助员,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一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就被我扫进了脑子里的垃圾桶。 “庄湘入梦”是各方面原因累加起来的结果,但其本质还是解决“扰乱”,而在我当初让她做辅助员的时候,根本没有“扰乱”这个情况。 心里想着,我帮庄湘贴好了电极片,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在梦境里只负责观察,无论你奶奶做了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受到影响。” 庄湘深吸口气点点头,我不动声色的在屏幕上扫了一下,将“入梦”的选项换成“休眠”后,轻轻按下了启动键。 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庄湘陷入了无意识的昏睡状态。 我轻轻拨开她的眼皮看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又看向肖海:“叫催眠的人来吧。” “等会!” 林霜叫住准备离开的肖海:“什么催眠?小庄不是已经……这什么情况?!” 话没说完,林霜发现我改变了入梦仪的功能选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让小庄入梦吗?” 我摆手示意肖海先走,随后无奈的看向林霜:“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心理暗示’吗?” 林霜就是因为这个猜想,才答应帮我检查庄湘,但她此刻却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可是小庄身上没有印记,不就说明没有‘心理暗示’吗?” “这只能说明‘心理暗示’不是来自于‘主’。” 我摇了摇手指纠正道:“不排除是我太敏感的可能,但小庄和老肖一样,都是我身边最近的人,我谨慎一点,能理解吧?” 林霜神色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同情的叹了口气:“你每天想这么多不累吗?” “没办法,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随后便听见房门响动,肖海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我之前没见过这个人,不过我知道他姓胡,是027号观察站的一类观察者,因为他是肖海从王强那份名单上选出来的。 两年前,王强将他纳入计划,如今虽然可能物是人非,但我们只是让他进行一次催眠、或者说心理状态评估,所以也无所谓信不信任。 最重要的是,这个姓胡的男人不认识我,而且肖海找他的时候,也只是说同事帮忙,他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自然也就不会走漏消息。 冠冕堂皇的寒暄了几句,我简单说了要求后,让肖海留在次卧盯着,便带着林霜回避到了客厅。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我闲来无事,便让林霜用她的终端,帮我查了“鬼地震”梦境的相关信息,本来是想随便看看打发时间,没想到居然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根据联合政府提供的信息,当年进入深山调查地震的科考队,前后总共进行了四次人员调动。 这里说的“科考队”,不只是我在营地看到的那些人,还包括负责施工的工程部队。 前三次的人员调动,都集中在这些工程部队上,所以是很正常的现象,问题出在第四次。 1985年7月末,一个排的战士护送15名地质专家进入科考队,可是在那之前,整支科考队也就才有十几个专家。 这种数量不像是人员调动,更像是一次人员补充,而且这次调动的时间,也刚好在我入梦时,营地发生各种变故之后。 于是一条逻辑便捋顺出来—— 索菲娅对我进行试探的时候,营地里那场屠杀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上级不知道山里发生了什么,又不能放弃对“鬼地震”的研究,于是在几天之后,重新组织了一支科考队继续任务。 换句话说,我第二次进入“鬼地震”梦境的经历,才是当年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但这也又引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是索菲娅和“天使”。 他们屠杀科考队,或许真有“惩罚罪人”的成分,但其本质还是为了保证神明不被打扰,否则“天使”们不会一直藏在山里,早跑出来“惩罚罪人”了。 而在这个前提下,第四次补充的人员应该也难逃厄运,可是联合政府提供的资料显示,这支科考队后续没遇到任何意外。 他们在山里、或者说地下,对那座雕像进行了一年多的调查,最后是因为毫无头绪引得上级不满,才不得不拔营撤离。 于是矛盾就出现了—— 如果联合政府有所隐瞒,没必要将雕像体现在资料中,这是不合常理的。 但如果联合政府没有隐瞒,就说明是索菲娅和“天使”们,停止了“惩罚罪人”的行动,而这似乎更加的不合常理。 不过我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因为那个梦境我还没有完整的经历过,或许在后半段会找到答案。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在资料里看到了陈月泉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大概二十多岁,黑黑瘦瘦的,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厚重的镜片,甚至让他干瘪的鼻梁都有些变形。 而我在这个梦境里虽然没见过自己的脸,但我百分之一万的确定,我不戴眼镜。 第270章 暗流 我对1985年国内的科技水平不太了解,但当时应该没有近视手术,也没有隐形眼镜这种东西。 所以那副眼镜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照片上的人和我入梦时使用的身份,两者间只有一个是真正的陈月泉。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我忽然有种苦闷的感觉。 曾几何时,我还觉得这个“鬼地震”的梦境挺简单的,虽然环境危险、信息杂乱,但至少整体进程比较顺利,几乎不需要我主动的调查什么。 直到这张照片的出现,我才发现不是梦境简单,而是我把它想的太简单了。 “我真他妈服了……” 我捂着脸叹了口气,不过这么多次下来,我也有点习惯了,只搓了搓脸便开始思考—— “我在梦境中是陈月泉”这个信息,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从黄海那里听来的。 黄海这个人没什么问题,所以他能用“陈月泉”来称呼我,肯定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 从这条逻辑来看,资料中的照片应该是假的,更何况联合政府早就有造假秦玉林资料的“前科”。 不过我很快又想起了一个细节——这两次入梦,我的身上都没有证件。 科考队没有我的资料,否则第一次入梦的时候,黄海不会不认识我。 而第二次入梦的时候,我抵达临时营地直接报了“陈月泉”的身份,也没有任何人要求我出示证件。 一个没有证件的人,却没有任何人怀疑身份,这在那个年代是很不寻常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具有保密性质的科考队营地。 所以除了证件和资料之外,必然存在其他可以证明我的方式。 这个方式和我无关,因为我当时什么都没做,同时这个方式在科考队具备极大的权威,否则其他人不会毫无怀疑…… 郭守敬。 我很快想到了一个名字。 以郭守敬在科考队的地位,只要他说这个人是陈月泉,就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另外“陈月泉进入科考队”这件事,也是郭守敬一手促成的。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但我并没有深入思考,因为我要先确定,我在梦境里的身份到底有没有问题,免得做了无用功。 “帮我查这个人!” 我抄起终端平板递给林霜:“陈月泉,雕塑专业,1985年7月的时候已经是博士了!” “就不能让我休息会儿吗?” 林霜没好气的埋怨道,但还是接去终端平板点了几下,随后又给我递了过来。 “不要个人资料!” 我看到那个格式就立即摇头:“官方资料有可能造假,查各大艺术院校的荣誉人物,或是那个年代的艺术类报纸、杂志!” “……” 林霜翻着白眼继续搜索,这次就没那么顺利了,因为我那个要求确实有点太严格了。 但这样也没办法,如果联合政府提供的资料造假,像个人档案这种容易找到、或者是有直接关联的资料,就都有可能被改动过。 所以我们只能通过一些间接的联系,在海量图片或是视频的犄角旮旯里,寻找陈月泉的那张脸。 这种情况下就不能用文字搜索了。 林霜直接用资料中的照片进行比对,得到结果之后,又排除了能造假的官方和正式信息,最后只剩下十几张照片。 其中有几张只是单纯长得像,不过在其他照片里,那张黑黑瘦瘦的脸都是无意中被人拍到的,而这些地方,往往是造假者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换句话说,联合政府提供的资料,有90%以上的可能是真实的,所以我在这个梦境里使用的身份,并不是真正的陈月泉。 我又一次苦闷的捂住了脸。 单从结果来看,似乎是被我借用身份的人,在当年冒充了陈月泉的身份,同时他和郭守敬之间有某种勾结,而后者帮他在科考队坐实了这个身份。 但我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在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郭守敬明显把我当成陈月泉对待,而且我们所有的交流,都是围绕“科考队的任务”展开的。 第二次的情况虽然略有不同,可是郭守敬一直到死,都没向我提出“任务”之外的要求。 这是一个非常诡异的局面——郭守敬作为科考队的负责人,用不正当的方式,将另一个人安插到科考队里。 如果他真是为了科考队的任务,为什么不通过正规渠道?可如果不是为了任务,他又为什么不向我透露? “难道郭守敬没问题,而是这个人的身份敏感,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进入科考队?又或者……是郭守敬没来得及说?” 我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忽然次卧的门轻轻打开,肖海和那个姓胡的中年人,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我连忙将注意力调整回来,随后就发现这两个人的表情不对。 按说这次催眠无外乎两种结果,可肖海和那个姓胡的中年人脸上,完全没有担忧或是放松,只有一种复杂的疑惑不解,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让我莫名的有点紧张,来不及请人入座就急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肖海“嘶”了一声没说话,中年人神色复杂的抿着嘴唇沉默几秒,忽然向我浅鞠一躬:“对不起,我尽力了……” 我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是催眠不是手术,所以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果不其然。 中年人的脸上透出窘迫,声音也明显带着心虚:“她的心理防线太坚固了,我试了很多种方式,都无法进行深度催眠……” 他似乎没脸待在这个地方,说着已经灰溜溜的迅速离开:“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砰”的一声房门关闭,我呆愣愣的看着那个方向,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庄湘的心理防线坚固?无法进行深度催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就是你找来的‘人才’?” 我哭笑不得的看向肖海:“一个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人都催眠不了,他这水平可能连武朝……不对,他连武佳丽都比不上啊!” 肖海阴沉着脸没说话,看起来像是用人不当的尴尬,但他的眼神里没有窘迫或是躲闪,只不停地抿着嘴唇,似乎正在纠结什么。 我忽然灵光一闪:“那个人是这里水平最高的?” 肖海依然没说话,但他倏然凝固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原来你刚才在纠结这个?” 我嗤笑一声,已经彻底看穿了肖海的想法:“这里水平最高的人都无法催眠庄湘,可是这次催眠又必须进行——虽然你不情愿,但现在只能让我来了。” 第271章 锁 肖海被我点破心思也不装了,抱起肩膀一脸坚定:“我可以让你催眠小庄,但我有一个要求……” “不能趁机调查你们向我隐瞒的事。”我不等肖海说完就接话道:“我尽量不查。” 肖海脸色一沉:“不是‘尽量’,是一定!” “没法‘一定。’” 我摊了摊手也不隐瞒:“催眠并不是一个精确的效果,我只能引导她的思维,但是不能控制——我可以不问,但如果她自己想起来,我能怎么办?” 肖海闻言沉默起来,虽然他没学过心理,可是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他也知道我说的没错。 “我要在旁边陪同。” 肖海又换了一个要求,没等我表态又将义肢右手握成拳头,发出一阵“喀啦啦”的响声:“如果发现不对,我会直接打晕你。” “……可以。” …… 简单交代几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进了次卧。 我负责催眠庄湘,肖海监视我的行动,而如果我真被他打晕的话,林霜就要立刻将庄湘的意识投入梦境,否则催眠中断,可能会让她永远都醒不过来。 示意另外两人别出声后,我拿起庄湘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接着按照固定的频率,轻轻拍起她的手背。 像这种睡眠状态的人,催眠起来的效果更好,可是操作起来也更困难。 我要先唤醒她的意识才能进行引导,可是力度太大又会让她直接“清醒”,这个界线是很难把控的。 耐着性子拍了几分钟,我终于感觉到庄湘的食指,在我手心里幅度极小的动了一下。 我精神一震,停下拍打动作的同时,压着嗓子轻声道:“小庄,你醒了吗?” 庄湘没有回应,这说明她的意识还在“沉睡”。 我改用手指,缓慢且轻微的敲着庄湘的手背:“睡吧,安心的睡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庄湘手指轻轻勾了一下,这是一种不经过大脑的肌肉神经活动,但也说明她的潜意识开始“清醒”了。 接下来是关键阶段。 我再次示意另外两人别出声后,俯身在庄湘的耳边轻声说道:“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一个水池三小时蓄满、五小时排空,同时操作要多久才能蓄满?” 肖海和林霜露出无语的表情,但庄湘对这个问题没有反应,这说明她“清醒”的程度还不够。 于是我调整了催眠方案,正准备继续的时候,肖海忽然轻轻的“嘶”了一声。 我抬头看去,肖海神色犹豫的轻声道:“可能是意外,但还是提醒你一下——刚才老胡催眠的时候,突然被打了。” 我一愣:“被谁打了?” 肖海朝庄湘努了努嘴,我看在眼里反而更懵了。 除了梦游症患者,一般人在睡眠状态下,也会偶尔做出一些潜意识、甚至是无意识动作,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不过肖海既然特意提醒,说明当时的情况在他看来是“异常”的。 心里想着,我稍稍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同时适量的提高声音:“小庄,你……” 我刚说到第三个字,庄湘突然抽回右手,指尖快速扫过我的鼻尖之后,以某种规律在空中快速甩动了几下。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庄湘已经恢复安静,但如果不是肖海之前提醒,刚才我最少要挨两个耳光! 我定了定神看向肖海,他回了我一个“确认”的眼神,意思是刚才也是这种情况。 我咂咂嘴“啧”了一声,随后又将催眠过程重新来了一遍,而在我试图寻找那个“清醒”和“模糊”的界线时,庄湘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嘶——” 我不自觉的吸了一口凉气,接着摆手招呼另外两个人一起出门。 回到沙发上落座之后,我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我没法催眠庄湘,至少在睡眠状态下不行。” “什么?!”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甚至连肖海那只义眼都仿佛有了情绪:“你都不行?小庄的心理防线这么坚固?” “……可能不是她的心理防线。” 我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对睡眠状态下的人进行催眠,要先找到一条意识层面的‘线’,简单说就是能对我的引导产生反应,又不让她的主观意识占据上风。” “找到这条线,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催眠——可我试了两次,每次寻找这条‘线’的时候,庄湘都会突然开始活动,这种肢体动作可能会让她彻底清醒。” “……” 肖海和林霜一脸清澈的看着我,显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无奈我只能换一种方式:“假设——人在清醒状态的数值是100,深度睡眠的数值是0,而想要进行催眠,就必须将数值精准控制在50。” “低于‘50’,无法进行足够的意识活动,但是高于‘50’人就会醒,也就无法窥见她心中最真实的一面。” “有点明白了……” 肖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小庄是什么情况?” “她的情况很特别,数值超过40,她就会突然活动,这会让她的大脑兴奋,继续调整就会让数值超过‘50’,所以只能降到‘0’再重新开始——” 说到这,我神色复杂的摊了摊手:“两次的结果都是这样,我无法把数值控制在‘50’,所以我没法催眠沉睡状态下的庄湘。” 气氛沉闷起来。 “没想到小庄居然这么特别……” 林霜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还有别的办法,能检查小庄有没有受到心理暗示吗?” “没有。” 我摇摇头看向次卧,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的庄湘:“但是我已经有结果了。” 林霜闻言一怔:“什么时候?催眠不是没成功吗?” “‘没成功’就是结果。” 我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看向肖海:“老胡催眠的时候,这种情况也出现了好几次吧?” 肖海回想片刻点点头:“有两三次。” “我们两个利用不同方式进行催眠,却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这不是无意识反应,而是一个会被特定条件触发的‘潜意识动作’。” 我悲恸的看着肖海,像一个告知家属抢救无效的医生:“庄湘的意识被上了‘锁’,她一定受到过极其强烈的心理暗示。” 第272章 白马非马 我们都知道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所以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整整十分钟都没人说话。 不过这份沉默并不沉重,毕竟我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有这个想法,现在只不过是得到了验证而已。 人的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而当这种“未知”变成“已知”之后,就会发现那些曾经恐惧的东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所以我和肖海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之所以一直没说话,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理暗示”的确认,将庄湘分成了“好”和“坏”两个部分。 平时我们见到的是“好庄湘”,她值得信任且能力不错,最重要的是,她跟我和肖海都有相当的默契。 这些因素会让她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的作用。 但是“坏庄湘”的存在,又让这种作用变成了不可预测的混沌状态,因为我们不知道“坏庄湘”什么时候会出现。 “像老薛的猫一样。” 我“啧”了一声看向肖海:“打开盒子之前,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肖海叹了口气表示赞同:“所以你想怎么办?像刘祈一样排除在核心之外?” “……那就只剩咱们俩了。” 我苦笑一声,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又连忙转向林霜:“林博士别误会,我没有把你排除……” “别解释了。” 林霜给了我一个白眼,紧跟着又正色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小庄这个情况,是不是和‘人格分裂’差不多?” 我眉梢一挑:“展开说说?” “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性情可能会完全不同,就像小庄这样一个‘好’一个‘坏’,区别在于她这个‘坏’的人格不是自然产生,而是通过其他方式‘插入’进来的。” 林霜先讲了自己的思路,顿了顿又继续道:“‘好’的人格是常态,而‘坏’的人格虽然一直沉睡,但在特定条件下会被唤醒——你们担心的就是这个吧?” 我听到这已经明白林霜的意思了:“你想用治疗人格分裂的方式,消灭那个‘坏’的人格?” 林霜点点头,接着理所当然的摊了下手:“无论‘坏人格’的作用是什么,把它消灭就不需要担心了。” “……你先去帮庄湘入梦吧。” 我没有马上表态,因为我们还不能确定那是一种‘人格’,一刀切的做法风险很大,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确定情况。 看着林霜去了次卧,我又转向肖海:“你什么想法?” 肖海出神的看着地板不说话,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你要不要催眠我?” 我一愣:“什么?” “我怀疑我也有‘坏人格’。” 肖海皱起眉头,他自己那只眼睛里尽是彷徨:“刚才林霜说插入人格什么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黑镜】。” 我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应急预案的【黑镜】只是插入记忆,这跟插入灵魂是两回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 肖海摆手打断我,彷徨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凝重:“记忆只是【黑镜】的能力之一,它还可以把人类的‘灵魂’和‘躯壳’分离,就像秦玉林那样!” “嘶——” 我听到这瞬间变了脸色:“你说庄湘的身体里可能有两个‘灵魂’?” “灵魂、人格……反正就是那些东西!” 肖海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道:“【黑镜】能剥离灵魂,又能插入记忆,谁能保证它在插入记忆的时候,不会偷偷加点别的东西?” “……”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这个逻辑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而且一旦这个推测成立,就可以确定庄湘受到的“心理暗示”来自【黑镜】。 再之后,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问题在于要怎么确认这个推测成立。 “所以来催眠我吧。” 肖海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瘫在沙发上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如果我也有‘坏人格’,就基本可以确定和【黑镜】有关了。” “没那么简单。” 我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有‘坏人格’可以证明和【黑镜】有关,但没有却不能证明和【黑镜】无关——这是一个不完全归纳的情况,知道什么意思吗?” “绕口令?” “……白马非马。” 我无奈换了个方式:“假设——【黑镜】利用应急预案插入灵魂,被它选中的人在整体中占比多少?” “如果有一百个人接受应急预案,只有你一个没问题,你的结果具备参考价值吗?反之,如果这一百个人只有庄湘出了问题,能代表和【黑镜】无关吗?” “那就多找……” 肖海说到一半忽然停住,我看到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黯淡下去,就知道他已经意识到了。 想通过他的方式验证,需要找到极其大量的、接受过应急预案的人,再通过催眠来确认“坏人格”是否存在。 工作量之大,不亚于另开一个“观察者计划”,但它仅仅只是一个验证,这种付出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肖海这个猜测,确实让我发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黑镜】的能力。 “‘灵魂’和‘躯壳’具有唯一适配性”,这是之前在水下溶洞的梦境中,【黑镜】向我透露的信息。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灵魂”脱离“躯壳”之后,只能回到他原本的“躯壳”里面。 所以从这条规则来看,“插入灵魂”似乎是不成立的,但那未必是“灵魂”,而且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信息了。 【黑镜】为了扩充自身族群,一直在研究“剥离灵魂”的技术,或许现在有了什么突破也说不定。 我把这个思路和肖海说了,等他稍作理解后又道:“我想直接去问【黑镜】——猜对了局势明朗,猜错了,至少能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肖海露出为难的表情:“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你现在回二号基地……” “不用回二号基地。” 我摇头打断肖海,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六号基地也有自己的【巢】,我可以找这边的【黑镜】。” “……你是疯了还是没睡醒?” 肖海一脸狐疑的表情:“我们在二号基地做的‘应急预案’,如果【黑镜】动手脚,也是二号基地的【黑镜】,你问六号基地的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 我笑了笑没多解释,因为我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 第273章 浓汤 让肖海照顾好庄湘和林霜后,我独自出门去了站长办公室。 几天没见,李智勇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发呆,见到我也只是转了下眼珠,然后就一动不动的继续发呆。 我苦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智勇忽然含糊道:“让让。” 我一怔:“什么?” “让让——”李智勇朝我扬了扬眉毛:“你挡到我了。” “……抱歉。” 我反应过来侧身躲避,同时转头朝身后看去,却发现那里只有一个铁皮柜子,以及柜子上的玻璃鱼缸。 柜子没什么稀奇的,不过那个鱼缸看上去很奇怪。 那是一只常见的大肚子鱼缸,缸口直径30公分左右,高约20公分,里面装着四分之三的清水,可是水里什么都没有。 其实这个鱼缸一直在这,我第一次来见李智勇的时候就看到了,但当时他没表现的这么奇怪,所以我也就没有过多关注。 如今李智勇盯着空鱼缸出神,我也不禁来了兴趣,于是走到近处仔细看了一下—— 首先水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其次我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个鱼缸是被密封起来的。 密封用的盖子是一块透明材料,折射率和水体几乎完全相同,只有走到近处用平视的角度观察,才能看到那层薄薄的盖子。 “这是什么?” 我指着鱼缸直接问道,如今我已经对李智勇基本了解,他是一个不会、或者说懒得保守秘密的人,无论什么样的秘密,只要他知道就一定会说。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又懒得改,索性开始把自己排除在信息之外,慢慢的,这才有了他那句口头禅。 可是这次我发问之后,李智勇却没有马上回答,盯着鱼缸看了近一分钟才道:“生命浓汤。” “什么东西?” 我听的一愣,不禁指了指那只鱼缸:“这里面是汤?” “你知道生命起源的‘化学进化学说’吗?” 李智勇忽然岔开话题:“诞生之初的地球上没有生命,但是风暴、雷电、地震,甚至是各种宇宙辐射,将大量化学物质倾倒进了海洋,又随着地球自转不断搅动。”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十几、甚至几十亿年,终于一次恰好的雷暴,或是一次火山喷发的热辐射,让这些化学物质发生反应……啪!地球上第一个生命诞生了。” 我对这种学说不太了解,但我能明白李智勇的意思:“所以你做了这锅‘汤’,想要重现这个过程?” “不是我做的,是我女朋友。” 李智勇出神的看着鱼缸,像是在缅怀什么:“她像1953年的米勒那样,模拟了几十亿年前的地球大气和海洋,她想看看会不会有生命诞生。” 我神色古怪的咂了咂嘴:“成功了吗?” “暂时没有。” 李智勇一脸木然的淡淡说道,似乎并不感到挫败:“这个过程可能要十几、甚至几十亿年,现在没成功很正常。” “说实话,我觉得再过几百亿年也不会成功。” 我叹了口气,避开鱼缸坐到办公桌前:“我不了解‘化学进化学说’,但听你刚才的意思,地球上的生命诞生,只是一系列巧合产生的偶然结果。” “就算可以完美重现所有的步骤,最后的结果也未必成功,你们这种行为看似科学,但其实和古代的求雨仪式没什么不同,概率可能比连续中十次彩票头奖还低。” “不止十次。” 李智勇看着鱼缸淡淡说道:“中一次头奖的概率是2.142x10^(-7),而我们现在谈的,是一个时间跨度几十亿年的过程,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你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留着这东西……是为了缅怀女友吗?” 我斟酌着用词试探问道,本意是想借此打听出李智勇的“爱好”,因为这会让我们的合作更加紧密。 可没想到李智勇却摇了摇头:“我想看到它成功的那一天。” “但你也说了,它几乎不可能成功。” 我不明所以的反驳道:“而且别忘了【大灾难】,我们没有几十亿年让你等了?” “……” 李智勇听到这里沉默起来,接着忽然转过头,用一种绝望、骇然的眼神注视着我。 这是我今天过来之后,他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注视我,我身上开始发痒的同时,心里也渐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李智勇露出一个僵硬且古怪的笑容——或许那根本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极端压力下的、肌肉神经的无意识活动。 他就用这种带着微笑面具一样的僵硬表情,声音嘶哑的轻轻问道:“如果成功了呢?” “那就……恭喜?”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李智勇脸上,说完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紧跟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生命浓汤”的成功概率只存在于理论上,毕竟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复刻那几十亿年中的所有变化,即便能完全复刻,最后的结果也未必成功。 但如果“生命浓汤”真的诞生了生命,就说明那几十亿年的随机影响并不重要,“地球出现生命”是早就确定好的必然结果…… 我的思路到这就断了,而且是被我自己掐断的。 一方面这只是个结果未知的假说实验,另一方面是我不敢再往更深的地方想了。 那会把我逼疯的。 掐灭那个念头之后,我迅速看向李智勇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我要去【巢】。” 李智勇眼神一闪,随后狐疑的朝我看来:“你怎么知道【巢】?” “我能利用以前的身体,假死脱身来到你这,不知道【巢】才奇怪吧?” 我用一个其他的逻辑避开了正面回答,不等李智勇追问又道:“而且有些事我也不能告诉你,不然怕你出卖我。” 李智勇敷衍的笑了一下,又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从办公椅上默默起身,坐到了一旁的电动轮椅上:“跟我来吧。” 接下来的过程就比较顺利了。 我们从办公室出发,走了近一个小时后,来到一条偏僻的走廊。 最后我们在一道高大的闸门前停下,我正等着李智勇输入密码开门,却看到他在电动轮椅的置物箱里翻找片刻,竟然拿出一把手枪对准了我! 第274章 他乡遇故人 看着李智勇手里的枪,我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别激动——” 我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诚意:“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巢】,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的。” “我不想知道。” 李智勇简短的回了一句,继续微微歪着头,像平时那样无精打采的看着我,但可能是因为那把枪,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点冷酷无情的感觉。 “不是因为这个?” 我思索片刻还是毫无头绪,索性直接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想背叛我了?” 李智勇意味不明的转了转眼珠:“如果是呢?” “那就告诉我你在和谁联手。” 我不假思索的认真回道:“如果你还想解决【大灾难】,就没必要‘背叛’我,如果你想找别人合作也没问题,但总要证明他比我强吧?” 李智勇神色狐疑的盯着我,片刻后“啧”了一声把枪收起来:“恭喜你通过了。” 我一愣:“通过什么?” “测试。” 李智勇吐出两个字,操控电动轮椅去输入密码了。 我用了两秒多一点才反应过来,随后露出无语的表情:“因为刘……因为那个和我一样的人?” 李智勇按着密码“嗯”了一声:“现在六号基地有两个你,平常你们是谁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但涉及到【巢】,就不得不谨慎一点了。” 我一阵无语,但还是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虽然岳升这个人不怎么样,但他有句话说的没错,【巢】的存在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否则……” “别‘否则’了,我没想那么远。” 李智勇扶着轮椅,站起来去刷虹膜:“我没听说011号观察者是双胞胎,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样,肯定是从【巢】里出来的。” “所以你突然提出要来【巢】,我以为你是那个家伙,想来这里再放出几个帮手什么的——你们两个已经够我头疼了,再多几个我可受不了。” “……” 我没想到李智勇居然是这个想法,愣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完成验证打开了闸门。 随着一阵熟悉的、机械运作的闷响,六号基地的【巢】慢慢展露在我的眼前。 首先是一片淡蓝色的光晕洒落出来,接着我看到无数六角形的金属立柱整齐排列,围绕着最中间的那个、黑的仿佛空间被掏空一块似的“核心”。 “去吧。” 李智勇坐回到电动轮椅上抬了抬手:“事情办完就喊一声,到时候我再给你开门。” 我一怔:“你不进去?” 李智勇摇摇头:“我知道的越少……” “行了行了!” 我摆手打断李智勇的口头禅,又指了指那个黑色的立方体:“我想进入‘核心’可以吗?” “这个我也没办法。” 李智勇不假思索的摊了摊手:“站长要定期进行设备维护,所以能开这道门,但‘核心’的开启需要联合政府授权。” “……行吧。” 我故作失落的点了点头,其实心里没什么感觉,因为我本来也没想进去,只是为了顺便确认一下,岳升之前有没有骗我。 “再问最后一件事——” 临行前我看向李智勇:“你刚才好像没主动问我什么,怎么确认我身份……” 话没说完,李智勇突然拿枪出来对准了我,我脸色一变连忙举手,可刚举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那个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夺枪。” 李智勇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接着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我:“被枪指住先举手,再说一堆废话试图掌控局面——这种事只有你干的出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白了李智勇一眼,随后故作镇定的走进了【巢】。 又是一阵机械运转的闷响过后,厚重的闸门在我的身后重新关闭,这让我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李智勇可能会把我关在这里。 不过这念头只一闪就过去了,毕竟李智勇真想对付我的话,刚才直接开枪就行了。 心里想着,我迈步朝着“核心”走去。 六号基地是月球六座基地中规模最小的,所以【巢】的规模也小了很多。 之前在二号基地的【巢】,无论我往哪个方向看,都只能看到那些六角形的金属立柱,但在这里很轻易就能看到边沿的墙壁。 不过“核心”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完全没有反光的、边长三米的黑色立方体,应该是某种固定的规制。 看着“核心”表面那层仿佛黑洞一样的黑暗,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不过想到此行的目的,我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把手按了上去。 “核心”的表面非常光滑,并且伴有一种麻酥酥的触感,似乎在它表面聚集了大量的弱电流,不过好在这种电流不会对我造成危险。 于是我深吸口气,将整个手掌彻底贴上“核心”之后,集中精神在心里呼唤起来:“【黑镜】,你在吗?” 仅几秒钟,一个熟悉的声音,就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了起来:“第四生命形式,又见面了。”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我心头一颤,但我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深吸口气继续问道:“我们见过吗?” “你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 这个【黑镜】的回答,和我在二号基地被执行应急预案时,那个【黑镜】的回答一模一样。 熟悉的回答让我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人”的微妙感觉,但我此时并不激动或是兴奋,因为它让我那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的破灭了。 一想到那个猜测所代表的结果,我的心跳又不自觉的开始加快,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继续问道:“你们的族群——或者不应该叫‘族群’,是‘共享意识’吗?” 这次【黑镜】没有马上回答,过了近半分钟,它的声音才重新在我脑中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共用一个大脑、或者说意识,像你们的名字【黑镜】一样,一面镜子被打碎,变成了多个更小的镜子,但在本质上还是同一个……” 我尽量浅显的解释我的想法,可话没说完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黑镜】拥有“读心”的能力,这是我一早就确定过的。 虽然对于一些“复杂的想法”,【黑镜】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理解,但它总归是会理解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解释。 第275章 打工人 “为什么不说话?” 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开口,【黑镜】再次表现出了它无法“读心”。 明明是一种类似电子合成的声音,可我却像是听出了无奈和不解。 我思索片刻轻笑了一下:“你猜?” “……” 【黑镜】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它真的无法“读心”,还是单纯懒得理我。 于是我放开了手,又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后,继续在心中默想道:“我可以帮你扩充你们的种族。” 这件事可以说是【黑镜】的毕生夙愿,就像刘晓星之于刘祈那样。 虽然这个信息,是我从水下溶洞的【黑镜】那里听来的,不过既然是同一种族,想来也会有同样的目标。 可是这次【黑镜】依然没有回应。 我眯起眼睛重新上前,将右手按在黑色立方体的表面上:“你是【黑镜】吗?” “是。” 【黑镜】的声音即时响起。 “你……” 我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采用最直接的方式:“你没法读取我的思想了,对吧?” “……” 【黑镜】没有回答,但这份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起来,嘴角像抽筋一样颤动着,进入【巢】之前我已经做好了绝望的准备,没想到居然不只有坏消息! 这台名为“核心”的装置,似乎可以对【黑镜】的能力产生某种限制,但是为什么呢…… 手掌传来的酥麻感让我有了一丝灵光,但它现在还不够具体,接着我开始环顾四周,片刻后,我注意到了脚下的地面。 其他基地的情况我不知道,但二号基地和六号基地的公共区域,例如走廊、站内广场之类的地方,都是那种以月壤为主要成分的“水泥”建造的。 但这两个基地的【巢】里,都铺着同一种类似亚克力材质的、深蓝色的六角形地砖。 我在二号基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为了风格统一之类的,再加上【巢】对我的冲击太大,所以没有太多关注地面。 如今我发现疑点再仔细观察之后,很快就发现这些不是普通的地砖,在其表面有一层相对柔软的,类似橡胶的半透明材质。 类似橡胶的触感,让我猜测这层材料是绝缘的,但有什么用处就不知道了。 设备和技术方面不是我的专长……不过好在有个专业人士在门外等我。 六号基地027号观察站站长李智勇,虽然他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学电气工程的高中同学,但他曾在众生负责设备维护,肯定比我懂一点。 至少我做不出那种利用气象卫星的通讯器。 心里想着我已经奔向闸门,连拍带喊的叫李智勇开门。 我担心的情况没出现,很快闸门就打开了,李智勇在外面不耐烦的看着我:“这道门的隔音没那么好,你……唉!你干什么!”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推着轮椅跑到了“核心”面前。 “你以前执行‘应急预案’,是不是需要把手按在‘核心’上?” 我喘着粗气做了一个把手按上去的动作,但是没有真的按上去:“在那之后,是不是会感觉脑子里有一个声音?” 李智勇神色一凝,转而狐疑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不对!” 我双手虚压了一下加强语气,同时脑子里迅速措辞:“【黑镜】不止可以在我们脑子里说话,它还可以……” “等会儿!” 李智勇忽然抬了下手,半死不活的脸上,满是鲜活的疑惑:“谁在脑子里说话?黑镜?” “你不知道?” 我看到李智勇的反应不禁一怔:“你负责执行应急预案,怎么会不知道【黑镜】?” “我就是个打工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很奇怪吗?” 李智勇一脸理直气壮的看着我:“司机一定要会修车吗?程序员一定要会修电脑吗?知道怎么用不就行了?” “……” 我被李智勇噎的说不出话,冥冥中感觉这好像是歪理,可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半秒钟后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需要你帮我一起研究,这个‘核心’、这个【巢】的运作原理!首先……” “等会!” 李智勇突然抬手捂住耳朵,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大幅度”动作了:“别找我,我不想研究也不想知道,这样我就不用保密了。” “你不想解决【大灾难】了?” 我直接抛出重磅炸弹:“没有谁会无条件的帮你,虽然这也是帮我自己,但我真心想跟你合作,我也希望能看到你的诚意。” 李智勇露出犹豫的神色,我上前一步继续施压:“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如果你实在抗拒,就另外给我找个技术人员——如果你不在乎【巢】暴露的话。” “不可能!” 李智勇态度坚决,但同时我还注意到,他的双脚不自觉的交错起来、将脚踝扣在了一起。 通常情况下,这是一种紧张、极力压制某种情绪或需求的表现,但他在我面前没什么可紧张的,也就是说他在犹豫我的建议。 我不确定他犹豫的是“诚意”还是“另外找人”,随即适当的放缓语气:“不如说说你为什么抗拒‘保密’?如果实在为难的话……我自己想办法。” 连续施压后的“缓一口气”,在很多时候会获得奇效。 虽然李智勇没说话,但他捂住耳朵的手放下来了。 我没有继续施压,盘腿坐在地上表现出一副倾听的态度,这么过了近五分钟,李智勇终于开口了。 “我不想被卷的太深。” 李智勇用一种晦暗的眼神看着我,那是一种极端情绪无处发泄、又在一段漫长的时光中,慢慢阴燃成了一摊灰烬的眼神。 “‘观察者计划’刚提出,全球死了近6000人,后来3721座观察站锐减到158座,死亡人数超过十万,而且大多是该项目的核心人员……发现规律了吗?” “所以你不想被卷的太深,是不想成为【大灾难】的打击目标——你不想死在成功之前。”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但我们现在有【巢】,不会再有人死了。” “如果【巢】被毁掉呢?” “不可能,【大灾难】的直接手段,只能作用于地球。” “你确定吗?” 李智勇的眼神闪烁起来,像那一摊余烬中最后的火星:“‘深空计划’那一整个项目组的人,可都在月球上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第276章 第六个疯子 我怔怔的看着李智勇,明显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只是那个念头还非常模糊。 “深空计划”这个名字我不陌生,但也不算太熟,因为我只听武朝阳提过一次。 那是大约10年前,有人认为【大灾难】可能来自地外文明,所以提出了“深空计划”用以调查。 他们的调查方式我不清楚,但联合政府用了三年时间,在月球建立了第一座前哨基地,也就是现在的一号基地。 之后,在进行“深空计划”的过程中,又陆续建造了二到六号基地,可就在六号基地即将建成时,一场强太阳风暴摧毁了月球基地的通讯基站。 一星期后,联合政府发现无法联系月球基地,随即派遣人员登月查看,这才知道六座基地的所有人员都失踪了。 调查工作进行了两年、也就是距今两年前,依然没有找到失踪人员,再加上“观察者计划”遭到重创,于是这六座月球基地,就成了我们的新家园。 表面看来,这一切似乎都和【大灾难】有关,但武朝阳向我介绍的时候说了一个细节。 “我觉得你不用这么担心。” 我缓和语气安慰道:“据说当年‘深空计划’的人员,是自己主动撤离的,太阳风暴只破坏了通讯装置,这很正常,和【大灾难】无关。” 李智勇似乎猜到我会这么说,话音刚落就连珠炮似的问道:“但是他们没返回地球,调查人员在月球上找了两年也没发现,他们能去哪儿?在太空流浪吗?” “他们……” “月球没有大气保护,受到太阳风暴的影响会更大,所以每座基地都有相应的防护措施,人在基地里是最安全的,为什么要顶着太阳风暴跑出去?” “这个……也未必是顶着太阳风暴出去的吧?” “确实不是——通讯基站涉及到信号收发,所以防护装置平时不会开启,但在预警到太阳风暴的时候一定会开。” 李智勇抱起肩膀,像个总结陈词的老道四辩:“基站被毁说明没人开启防护,他们在太阳风暴之前就消失了,他们的消失和太阳风暴无关。” “……” 我木然的看着李智勇,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像个傻子一样。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设备和技术不是我的专长,就算再给我一百年,我也不会发现这种漏洞。 所以我很快就从那种发现疏忽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你觉得他们去了哪儿?” 我皱眉看向李智勇:“你刚才说的很流畅,肯定早就发现不对了——别告诉我你没查过。” “我确实查过,但没什么收获。” 李智勇十分坦诚的耸了耸肩,但更像是一种挣扎无果后的躺平:“或许你会认为这是废话——【大灾难】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 我咬着牙没说话,理性告诉我,这是李智勇完全主观的个人观点,但我保留记忆调查了这么久,也开始慢慢有这种感觉了。 “你拆过炸弹吗?” 我忽然想起刘祈曾对我说的一番话:“【大灾难】是一颗定时炸弹,我们要做的就是拆弹——拆对就活、拆错就死,但是不能抱着炸弹等死。” 李智勇似乎被我的话触动,晦暗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你知道吗?发明‘应急预案’的是个王八蛋!” 我一愣:“什么?” “我说发明这些东西的人是王八蛋!” 李智勇看着那些金属立柱冷笑一声,接着突然拿出手枪,毫不犹豫的直接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连成一串,“咻咻”的跳弹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终于,李智勇清空了弹夹,可他好像还不解气,又把空枪砸向金属立柱,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然而那些金属立柱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十米内被手枪直接命中,也只留下了一些轻微的凹痕。 “我本来可以等死的。” 李智勇瘫在轮椅上看着金属立柱,嘴角带着笑意,可他的眼睛里却闪着泪光:“我本来可以混混日子,哪天心情好了找个楼跳一跳,然后继续和她在一起。” “可现在我连死都不行了,因为我还有用,正常死亡会被复活,如果自杀,他们会找出自杀的原因,然后把她从我的记忆里剔除出去……就因为我还有用。” “……” 我默默地看着李智勇,感觉对这个人的认识又深了一层——至少我知道他身上那种矛盾感是哪儿来的了。 他要活着看到【大灾难】的真相,这是为了满足已故女友的遗愿,但他自己的想法,是和女友一起去死——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死。 所以他和所有“想要”调查【大灾难】的人合作,而他的“摆烂”有两层含义—— 其一,以现有的技术,进入核心,就意味着即使遭到【大灾难】的打击,他也一定会被“复活”,所以他通过摆烂,让自己游走在核心之外。 其二,他想让联合政府认为他是一个“没有复活价值”的人,也就是说,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强烈的期盼着可以去死。 这是一个极端的悲观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悲观主义者。 我不主张、甚至反对用“结束生命”来回避问题,但在某种层面上,那确实是一种选择。 可是李智勇没有这种“选择”了——或者说在“全人类”这个前提下,“人类”已经没有选择了。 “你听过那个笑话吗?” 我前倾身体去拍了拍李智勇的小腿,尽量用一种诙谐的口吻:“孟婆找阎罗王提出辞职,阎罗王说‘行啊!你工作这么多年辛苦了,喝完汤再走吧!’” “呵呵。” 李智勇字正腔圆的笑了两声:“孟婆的编制不在地府,而且阎罗王有十个,你说的是哪个?” “……其实我对地府不熟。”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不过心里松了口气。 李智勇现在能开玩笑,说明他的心理状态没那么糟。 “来帮我吧。” 我诚恳的向李智勇伸出右手:“帮我一起查清【大灾难】,完成你女朋友的遗愿……‘观察者计划’圆满成功,你也可以去死了。” “你们研究心理的……都这么会聊天吗?” 李智勇用一种鄙夷的表情看着我,随后伸出右手和我握在了一起。 第277章 双喜临门 确认合作关系后,我先讲了我对于【黑镜】的了解,还有我在【巢】的一些发现。 等了几秒让李智勇消化信息,我才正起神色试探问道:“你觉得‘核心’会是某种限制的装置吗?” 李智勇没说话,抿着嘴唇琢磨片刻,忽然起身上前几步,把手按在“核心”上,不一会儿又把另一只手伸给我。 我心领神会的握住他的手,几乎立刻就感觉脑子里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但那“一点东西”非常模糊,就像一吨水里加了一滴墨水那么模糊。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就在我怀疑的时候,李智勇忽然把按在“核心”的手拿开,那“一点东西”也消失不见了。 “你猜的没错。” 李智勇坐回到电动轮椅上:“【黑镜】应该是一种以电荷主体的……这种东西算生命吗?” “至少是一种意识吧?” 我的语气也同样不确定:“先说说你的想法?” 李智勇指了指“核心”:“这层黑色的材料t,也叫碳纳米管或巴基管,如果单体管径小于6纳米,会具备良好的导电性。” 我抿着嘴唇试图理解:“所以……【黑镜】在这些纳米管里?” “是‘碳纳米管’——不过【黑镜】应该在‘核心’里。” 李智勇摇摇头,又起身将一根手指点在“核心”上:“如果你忽略【黑镜】,把注意力集中在体感上,会发现这台设备表面的电流强度是变化的。”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指点上去,等了几秒正想说没什么感觉,李智勇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小刀,直接在我手指上划了道口子! “你他妈……” “这样感受的清楚点。” 李智勇不等我骂完就解释道,说着把我的手指按在“核心”上,而这一次我果然感觉到了。 准确来说,我感受到的不是电流变化,而是电流刺激伤口附近的肌肉颤动、进而引发的疼痛变化。 可惜我的身体经过基因改造,只一两秒钟,那道伤口就完全愈合了。 我猜测这种变化的规律可能是某种线索,连忙又把手伸向李智勇:“再给我一刀!” 噌—— 李智勇反手在我掌心里划了一道口子:“电流的变频是随机的,没有规律。” “……” 我举着鲜血淋漓的手掌一愣,反应过来直接给了他一拳:“你刚才怎么不说!” “你又没问。” 李智勇侧滑一步躲开我的拳头,眯起眼睛慎重的打量着“核心”:“我仔细想了一下……这可能是一座监狱。” 我听到这个形容心里一颤,也顾不上再生气了:“仔细说说?” “【巢】的存在不能被太多人知道,所以日常的检修维护,都由站长负责,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成了站长,还要负责培训……” “说正事!” “哦——设备不会故障,所以‘核心’表面的电流不是漏电,而是具有某种功能的设计。” 李智勇说到这突然看我:“还记得我刚才说,【黑镜】是以电荷形式存在的吗?” 我点点头,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但如果【黑镜】是电,不就可以混在‘核心’表面的电流里了?” “不同电压和电流强度的电路,无法直接连通在一起。” 李智勇端详着“核心”继续道:“【黑镜】应该可以调整自身的电流强度,但是需要时间,所以才设计了这种随机且快速的变频——这是针对它的屏蔽电场。” “也就是说,【黑镜】不能接触到‘核心’的外层表面?” 我试着理解了李智勇的话,可紧跟着又感觉不对:“但我们能和它交流。” “因为人体也是导电的——” 李智勇抬起右手,同时踏了踏脚下的地板:“绝缘材料可以防止人体和地面构成回路,不过电荷还是会进入人体。” “所以人体接触到‘核心’时,会在一定区域内,破坏表面的屏蔽电场,让【黑镜】得以进入人体——这些绝缘材料应该是防止【黑镜】逃跑。” 我听到这灵光一闪:“但这种‘破坏’并不彻底,【黑镜】依然受到屏蔽电场的限制,所以无法进行‘读心’——说到这个,你觉得‘读心’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生物电吧?” 李智勇想了一下猜测道:“生物电也是一种电荷,【黑镜】进入人体后,利用自身电荷对我们的大脑皮层进行刺激,让我们以为‘听见’了它的声音。” “反过来想,【黑镜】是不是也能读取、破译我们大脑自身放电活动而产生的‘生物电信息’——我猜的,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找人问问。” “……估计问不出什么。”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现在的情况说明人类已经对【黑镜】有所了解,但李智勇这个站长兼高级技术人员毫不知情,意味着这件事的保密级别相当高。 “其实想验证这个猜测也很简单——” 李智勇用脚掌拍了拍地面:“站长在‘应急预案’中几乎没什么工作,如果是【黑镜】操作这一切,绝缘地砖下面一定有电路,连接周围这些培养器。” “电路平时应该是切断的,联合政府授权之后才会连通,然后【黑镜】就可以通过这些电路,启动培养器取用里面的备用身体——要看看吗?” 我正琢磨李智勇说的原理,他已经蹲在地上,用那把小刀一插、一撬,一整块的地砖便被他掀了起来,而在那底下果然有条手腕粗细的电缆。 李智勇抬头朝我笑了一下,接着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我早该想到的!【黑镜】只能以电荷的形式存在!” 我吓了一跳,翻了个白眼才问道:“怎么说?” “【黑镜】的种种特性,基本可以确定是电流或者电磁波的形式——” 李智勇指向“核心”,接着又指向周围:“但【巢】的内部只有无线网络,而电磁波可以进入‘核心’内部——如果【黑镜】具备电磁波的属性,早顺着网线跑了!” “呃……” “简单来说!” 李智勇握起拳头在空中横向滑动:“电荷在电场作用下的定向移动形成电流,而电流在电场和磁场的相互作用下产生波动效应,也就是电磁波——” 说到这,李智勇将那只拳头张开成掌,同时举起另一只拳头:“就像豆子和豆浆,豆浆来源于豆子,但不能说豆子是豆浆。” “这些电缆的存在,说明【黑镜】无法通过电磁波和外界交互,也就是说,它只能是某种力量形成的集群电荷!” “……我收回之前的话。” 我真诚的看着李智勇:“联合政府不会让你这种人死的,就算解决了【大灾难】也不会。”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听懂,而且李智勇一直强调“只是推测”,但结合我之前进入“核心”的经历,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推测没错。 所以除了【黑镜】的能力被限制之外,又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消息出现了——我们根据实质证据推测出的【黑镜】信息,和“主”告诉我的不太一样。 换句话说,“主”可能又被骗了,而这正好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第278章 喘息的机会 当仇恨无法化解,转移仇恨也是一种办法。 “主”对欺骗深恶痛绝,而【黑镜】的欺骗,应该可以帮我争取一些转圜的时间。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去见“主”,毕竟我还有些问题没搞清楚。 “还有一个问题——” 我深吸口气,仔细斟酌着措辞问道:“我之前曾进入一个梦境,并在那里和一个【黑镜】产生了交流,可是在我脱离梦境之后,其他【黑镜】也知道交流的内容……” “这很正常。” 李智勇没等我说完就耸了耸肩:“梦境的基础是入梦芯片,而芯片只是一个数据存储装置,是一个电器,你能在梦境里问【黑镜】问题,说明它就在芯片里。” 我一怔:“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梦境里能提问、能深度交互的,都是有记忆数据做基础的,但对【黑镜】来说,它们本身就是‘记忆数据’,只能是有一个【黑镜】在芯片里。” “所以我当时问的问题,可能不是杨佩宁当年……”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感觉不对:“但‘核心’里的【黑镜】基本算是完全封闭,它们之间怎么实现信息交互的?” “……” 李智勇这次沉默了很久,操控电动轮椅绕着“核心”转了几圈,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小声说道:“可能是某种微观状态下的量子效应?” “什么叫……” “不知道!” 李智勇不等我说完就连忙摆手:“我又不是物理学家,这个词都是我听来的——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人问问。” “……不用了。”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李智勇说的我只听懂了三分之二,再来一个专业人士,就连三分之二都没有了。 不过这“三分之二”,依然让我对【黑镜】有了更深的认知,而这种认知是可以成为筹码的。 我虽然不擅长搞技术设备,但我很擅长搞心态。 于是我用两分钟拟定了一个方案,随后转头看向李智勇:“李站长,能请您尽快帮我准备一点东西吗?” 或许是我的态度变化太明显,李智勇的神色明显谨慎起来:“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一点小东西而已。” 我保持着友善的微笑:“我要一套宇航服。” 其实宇航服在月球基地并不难找,但是基地内绝大多数人员不知道自己身在月球,想把它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过来就很难了。 就算是站长,这件事应该也不容易,因为李智勇是骂着走的。 我坐在空地上面对着“核心”,同时用我刚刚获得的正确信息,将以往那些错误的信息置换出来。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黑镜】这种生命形式的基础属性,和“主”告诉我的不一样。 其实我之前就有怀疑过,在“主”告诉我的信息中,说【黑镜】面对其他种族时,可以通过自身的“镜面”,将影像“投影”到对方意识中。 当时我就觉得“意识投影”难以理解,可那个时候无论“主”还是【黑镜】,对我来说都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存在,反倒觉得这种“难以理解”是正常的。 直到今天听了李智勇的解释,我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 其次是人类、“主”和【黑镜】三方的关系。 “主”和【黑镜】的能力构成了“入梦技术”的基础,从这一点来看,三者间应该是合作关系。 但人类先欺骗了“主”,现在又囚禁【黑镜】,似乎说明这是一种“强制合作”。 所以问题就出现了——“主”对人类表现出了极端的憎恨,可是我这几次和【黑镜】的接触中,【黑镜】似乎对人类没什么抵触情绪。 被骗的比被囚禁的还气愤,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况,而比这更奇怪的,是三者之间微妙的合作关系。 在【大灾难】的威胁面前,低智慧动物无法强求,但所有高智慧生命是应该做到团结一致的。 可是我现在看不到这种“团结”,不只是我们三方的合作,甚至就连人类自身都谈不上“团结”。 这太奇怪了。 直觉告诉我,这其中还有我没了解到的隐情,找出这个隐情,我们三方才能通力合作,获得在【大灾难】面前搏一线生机的资格…… 咯嘣嘣—— 一阵机械运转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头就看到闸门打开,一辆造型狭长的怪车,就这么直冲冲的开了进来。 说是“车”,其实就是在运载底盘上焊了个铁架,怪长度和面包车差不多,不过宽度只有面包车的一半。 车上大部分位置都堆着硕大的金属箱,只在车头有个小小的座位,李智勇缩在上面操控方向,完全看不出平时的惬意。 “……” 我第一时间咬着牙强压嘴角,可想起手掌那一刀还是没忍住:“为什么不坐轮椅了?是不舒服吗?” 李智勇听到我的揶揄也不生气,冷笑了一下停车下地,从最上面拖下一只金属箱,落地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我听见这个声音脸色一变:“这里面不会是……” “标准舱外宇航服,净重122公斤。” 李智勇微笑的看着我:“谁让你卖关子不说用途的?我当然要准备最好的。”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是被气笑的:“宇航服有绝缘性,我想穿上去‘核心’里转一圈,看你之前猜的对不对——现在可以换舱内……” 话没说完我就翻了个白眼,因为李智勇已经打开箱子,里面是五套较轻便的舱内宇航服。 “别误会,我没想跟你一起去的。” 李智勇拿出一套宇航服扔给我:“打包规格就是一箱五套,我在仓储区不方便开箱,所以就全带过来了——你有办法打开‘核心’?” “……还不知道。” 我摇摇头坦诚回道,接着看向车上剩余的五六只金属箱:“你不会把所有宇航服都带来了吧?” “这些是设备,打掩护用的。” 李智勇说着开始卸车:“我正好可以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地方——毕竟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不能总是衣来伸手。” “……小李同志思想有进步,我很欣慰。” “滚!” 我犯了个贱,同时也是一次试探,而李智勇毫不犹豫的回敬我,说明他已经开始把我当成“朋友”了。 将“拉拢李智勇”从心里的备忘录上划掉,我跑到“核心”近前,集中精力在心里默念:“【黑镜】,我要见你。” “我们可以交流。” “我要见你。”我在心中强调道:“面对面的那种。” “……” 【黑镜】没有回应,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我能感觉到“核心”上打开了一道门,因为有一束目光从黑暗中落到我的身上。 “……果然是这样。” 我暗笑一声,在没有联合政府授权的时候,【黑镜】也无法取用备用身体,不过它被困在“核心”内部,应该可以控制“核心”入口的开关。 毕竟困住它的是变频电场,而不是区区的一道门。 不过就算猜想得到验证,我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因为能不能争取到喘息的机会,就看我这一次了。 第279章 合作透支 “核心”内部依然是熟悉的黑暗,只有我身后的“门”亮着一块方形的景象,仿佛我是从异世界走进来的……又或者是走进了异世界。 我不由得一阵恍惚,几秒钟后回过神,然后在地上躺了下来。 【黑镜】是一个注重效率的种族,而这种性格通常都没什么耐心,我只要保持沉默它就一定会问,如果不问,就说明我们的“交流”出现了某种问题。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脑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第一步验证,成功。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我慢慢打开了宇航服的面罩,同时就感觉脸上泛起了一阵酥麻,心里也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慌乱和毛躁。 这两个现象说明【黑镜】就在我身边,也让我立刻确定李智勇的猜想没错——【黑镜】是一种具备智慧的集群电荷。 我不知道这种生命形式是怎么出现的,但【黑镜】必须依附于电场或是导体才能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它能打开“核心”,却不能开门“逃跑”的原因。 而当我仔细回想过后,就发现所有【黑镜】存在的地方,应该都有一个电场。 只不过我以前都是逐渐靠近,皮肤适应了这种“电流”的刺激。 而这次我穿着绝缘的宇航服,深入之后才打开面罩,所以那种触电的感觉,才会明显到让我得以察觉。 至于每次见到【黑镜】都会出现的慌乱、毛躁,其实并不是一种“情绪”,而是我身体对于“触电”的本能反应。 就像在旷野上遇到雷暴,即将被闪电击中之前的“危险预感”…… “你的反应依然很快。” 【黑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这么久才发现你的真身,对我来说已经很慢了。” “不要对自己有太高期望。” “听起来你觉得我能力一般?” 我反问一句,不等【黑镜】回答又道:“说说你吧——你说你见过我,是在水下溶洞那次吗?” 提问的同时,我还在脑海中回忆水下溶洞的梦境,随后便得到【黑镜】肯定的答复:“是的。” 我立即提出质疑:“怎么做到的?构建梦境的记忆只是过去的一小段时光,是独立于现实……” “我们对‘现实’的定义不同。” 【黑镜】不等我说完就读取了我的想法,没了宇航服面罩和碳纳米管的阻隔,它也终于能正常发挥了。 “为了让你可以理解,我查看了你的记忆——现实即为‘当前存在的客观实际,及个人经历与真实感受’,亦可理解为‘当前存在的时间和空间’。” “但我们是微观粒子,在微观状态下,我们对于‘时间’和‘空间’定义与人类不同,所以我们对于‘现实’的定义也有所不同。” “……” 我下意识琢磨怎么掩饰自己没听懂,随后才反应过来没必要。 “对你来说,是在现在的梦境中见到我们,但对我们来说,是在当时的时间和空间见到了你。” “……你们不受时间的限制?” “我们不受人类的‘时间’限制。” “……” 我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索性直接摆摆手:“我就直说了!你们可以穿越时间吗?” “可以,但不完全。” “说人话。” “我们不受人类的‘时间’限制,所以在人类的视角看来,我们无法主动‘穿越时间’,或者说我们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 我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就是说……你们可以从所有时间获取、或者传播信息?” “可以,但不完全。” “……” “我们只能在所有的时间里,被动等待被发现和唤醒,这样才能获取、或者传播信息。” “那我就放心了……” 我长舒口气,然后伸出一个手指:“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对庄湘和刘祈做了什么手脚?” 【黑镜】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我记忆中寻找这两个人:“没有。” “不可能!” 我想都没想就皱起眉头:“你说没对庄湘做手脚我还勉强能信,但刘祈是从【巢】出去的,‘主’把他的意识信息交给你们的时候,没让你们做点手脚?” “……‘主’没有向我们传递信息。” 【黑镜】沉默了半秒回道:“以人类的‘时间’计算——七天前,我们取用了你、肖海、以及庄湘的备用身体,但在记忆转移的过程中出现错误,三人均未‘复活’。” 我迅速算了一下时间,似乎就是庞诚在岳升办公室看到刘祈那天,但如果刘祈不是【黑镜】复活的,不就说明“主”自己有这个能力? “它可以。” 【黑镜】再次读取到了我的想法:“‘记忆转移’后需要‘意识唤醒’,所用设备与入梦仪原理相同。” “它可以在a入梦仪中读取相关数据,利用线路或网络转移至b入梦仪中,并通过b入梦仪的‘意识唤醒’程序,将数据写入到空白的备用身体中。” 【黑镜】解释的很清楚,但我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不过我转念又想起一个疑点,之前李智勇曾说【黑镜】不具备电磁波的属性,而【巢】的内部除了封闭电路外,只有以电磁波为载体的无线网络。 所以从逻辑来看,在“核心”内部的【黑镜】,确实无法收到“主”的讯息……诶? 我琢磨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你知道‘主’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我只是在你的记忆中发现这个概念。” 【黑镜】几乎立刻回道,同时我也反应过来,它们确实不可能知道。 原因就是水下溶洞的【黑镜】,他发现我的不同之后,非常激动的将我称为“第四生命形式”。 而按照【黑镜】的定义,人类和【黑镜】分别是两种生命形式,秦玉林这种被改造过的类似“混血”,是第三种。 同时【黑镜】和“主”,又以人类为媒介、间接合作了这么多年,如果【黑镜】知道“主”的存在,我应该是“第五生命形式”才对…… 心里想着,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重点,连忙合上宇航服的面罩,切断联系之后才继续思考—— 虽然“主”被骗了,但它至少知道【黑镜】的存在,而【黑镜】却对“主”的存在一无所知。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黑镜】认为“主”并不算是生命? 但是比起“有意识的集群电荷”,怎么看都是那些“红虫”和“天使”更像生命…… 我甩头将这些念头清空,这里面的细枝末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发现,让我可以掌握主动权了。 “尊敬的【黑镜】。” 我打开面罩,用各种悖论塞满大脑的同时,向着黑暗露出和善的笑容:“我想提出一个合作——我将帮助你们扩充种族,而你们……” 话没说完,【黑镜】的声音忽然在我脑中响起:“这个合作已经在进行中了。” 第280章 自力更生 我的计划是两头堵……当然也可以叫两头骗。 首先以“扩充种族”的名义,让【黑镜】对“主”产生兴趣。 然后去找那个想要毁灭人类的“主”,利用【黑镜】的信息欺骗,将它对人类的仇恨转移到【黑镜】身上。 这其中还夹着一个新出现的问题——【黑镜】不知道“主”的存在,那么“主”对【黑镜】的信息来源就很奇怪了。 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挑起它们双方的矛盾后,我就有时间可以斡旋,甚至找出【大灾难】的真相。 届时再利用【大灾难】的信息,迫使它们暂时放下恩怨,和人类进行“团结一致”的合作。 至于成功之后我们三方要如何相处,我暂时还没想那么长远,因为我的计划在第一步就流产了。 沉默了近三秒后,我试着向【黑镜】问道:“你说的合作……是我向你们索要三具尸体那次吗?” “是的。” 我暗道一声“果然”,毕竟我跟【黑镜】合作的次数不多,而我不知道的合作,就只有准备假死计划的那一次。 “可以说一下细节吗?比如我拿到尸体之后,要给你们什么回报?” 我继续向【黑镜】问道,毕竟“透支”不代表没机会,或许还可以再追加条件。 “请说暗号。” “啥?” 我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想了半秒:“finis est initium?” “暗号错误。” “……” 我一阵无语,随后放下宇航服的面罩切断联系。 那次谈判之后,我就失去了相关的记忆,而这件事对【黑镜】来说无关紧要,大概率是我自己的要求。 由此可知,“暗号”应该也是我提出的,所以我应该可以猜出暗号,只是“用悖论塞满脑子”的状态下不行。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好像又摆了自己一道,一连猜了七八个“暗号”都没对上,最后【黑镜】干脆不理我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按照计划继续提出条件,试图引起【黑镜】的兴趣,结果就是它对我的话没有半点回应。 这个结果是我意料之外的,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扩充种族是【黑镜】的夙愿,而它此刻的沉默恰好说明,上次合作的时候,我应该提出了差不多的条件。 “那个时候我就想到用‘主’当诱饵了?可我为什么让自己忘掉……难道上次的诱饵不是‘主’?” 我嘀咕着向后退去,刚走出“核心”就不由得一愣 才不到两个小时,外面就变了一副模样—— 绝缘地砖几乎全被掀开了,只留下“核心”周围的一圈,可能是防止误触“核心”的时候,影响了原本的绝缘设置。 在暴露出的地面上,整齐布设着几十、甚至上百条手腕粗细的电缆,虽然我没有仔细对照,但从大概走向连看,应该是连通着周围的金属立柱。 电缆与电缆之间,摆摊似的放着各式各样的设备,李智勇快速穿梭在大量的设备中间,看上去像个沉醉于研究的疯狂科学家。 “什么情况?” 我惊讶的瞪大眼睛:“这里要拆迁了?” “这里的设计比我预想中更复杂!” 李智勇正在一台设备前查看数据:“你先回去,五天……不,三天之后!我给你一份详细的结构和原理报告!” “那个……” 我想告诉李智勇没这个必要,因为我已经直接向【黑镜】确认了他的猜测,至于这里的运作原理,我其实并没有很感兴趣。 不过看到他突然这么热情高涨,我也不好意思泼冷水,只得道了声谢,脱掉宇航服之后独自离开。 一路兜兜转转的回到住处,我进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巢】的内部是40c恒温,再加上我穿的宇航服没有连接换气管,里面简直闷热的像蒸笼一样。 随着身上黏糊糊的汗被冲洗干净,我的思路也重新清晰起来。 眼下这个阶段,我要做的有三件事—— 首先确认“扰乱”是否不存在了,如果真的不存在,原因是什么? 其次是庄湘的意识中,阻止我对她深度催眠的原因,虽然我对【黑镜】的否认并不完全相信,但确实应该寻找一下其他可能。 不过此时庄湘正在入梦,前两件事都无法完成,所以就剩下最后、也是我很久之前就在计划的事——锻炼身体。 其实我现在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整理思路,或者研究王强留下的那份名单。 但今天李智勇的一句话,让我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必须尽快开始。 以前我躺在入梦仪上,靠着各种设备维持生命,所以我只能被动的面对威胁,利用我所学的心理技巧、或者说“废话”,去尽可能的把控局面。 但现在我有了完整的身体,我不需要再被动了。 而且随着我的计划继续推进,我也会慢慢接近问题的核心,到那时候我将要面对的,会是一群拥有坚定目标的人。 我不主张用暴力解决问题,但如果有人想用暴力解决我,那我至少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系统性的健身和搏击训练,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我自信是坚持不下来的,所以我的计划是速成。 心里想着我已经穿好衣服,然后把在沙发上补觉的肖海拽了起来:“我要学习战斗!” “……” 肖海白了我一眼又躺回去,然后又被我拽了起来。 “我要学习战斗!” 我扳着肖海的脸认真说道:“就是那些夺枪术、空手夺白刃之类的技巧,会多少就教我多少!我要自力更生!” “……你没睡醒吧?” 肖海虚着眼睛看着我:“先不说有没有那种东西,你知道这种技巧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正要开口,肖海突然毫无征兆的,直接抬手朝我挥来一拳! 我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失去平衡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在沙发上,幸亏被肖海拉住衣领才没摔下去。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肖海又朝我勾了勾手指:“打我。” 此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挥出右拳,几乎同时就看到肖海架起左臂护头,随后前倾身体突进到我面前! 等我想躲的时候已经晚了,肖海的右拳自下而上快速挥出,最后几乎是紧贴着我的腹部停了下来。 “你完全没有反击的意识,就算学会了技巧,遇到突发情况还是会躲。” 肖海松了架势,虚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是学心理的,知道培养这种意识有多难——别想没用的了,我会保护你。” “但你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 我忽然又想起刘祈的话,看向肖海的眼神也复杂起来:“如果你死了呢?我自己找个凉快的地方等死吗?” “你他妈的……” 肖海气的嘴角抽了几下,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确实有个办法,可以不用培养反击意识。” 第281章 梦魇 按照肖海的说法,“学会战斗”、或者说“可以自保”的标准,不在于会多少技巧,而是通过长期训练,将这些技巧变成面对危险时的条件反射。 从这个标准来看,短时间速成是不可能的,所以肖海想了一个取巧的办法。 我在之前入梦的时候,多次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存在某种运动天赋、或者说是一种肌肉记忆。 虽然肖海也不清楚这种天赋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可以利用一下——也就是找出我擅长的运动类型,再以这种运动为基础,专门设计一些防身的格斗技巧。 如此一来,我对于这些技巧的“学习”就变成了“复习”,而复习的效率总是会高一点的。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学会这些技巧之后,还是需要长时间的练习,这种肌肉记忆只是会让“入门”的难度低一点。 不过寻找“我擅长的运动”这个过程,比我们想的更加艰难——当然也可能是我们了解的运动类型太少。 整整用了两天时间,我们才确定这是一种介于“跑酷”和“部队障碍跑”之间的运动。 简单来说,就是我很擅长快速通过复杂地形,但我既没有“部队障碍跑”那种标准化的动作,也没有“跑酷”那种复杂花哨的技巧。 所以肖海的原话是“逃跑天赋”,而这也说明我的反应速度、以及身体的协调性都还不错。 接下来是量身定做防身技巧的环节,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二个难点。 毕竟我是观察者,除了现实中遇到的危险,梦境中的危险也不能忽视。 而我进入不同的梦境后,所使用的身份、或者说身体也会有变化,所以这些技巧不能太依赖力量,但又必须足够的有效。 这又耗费了一天时间,我从第五天开始接受肖海的训练,然后在第六天结束训练,但不是我学有所成,而是因为庄湘醒了。 那是第六天上午,我和肖海正在客厅训练。 他用右手从后面勒住我的脖子,我要做的是抓住他的小臂和肩膀奋力跳起,然后在空中将身体蜷缩起来,落地的瞬间向前滚动。 正常情况下,我可以利用自身重量和下坠的惯性,再加一点杠杆原理,将身后的肖海摔到身前,最后利用他起身的时间进行逃跑。 但这次我刚抓住肖海的胳膊跳起来,次卧突然传来庄湘的尖叫,随后我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再看清时已经摔进了次卧。 “走开!都走开!别叫了!” 庄湘在入梦仪上尖叫着拼命挣扎,整个人已然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林霜一个人根本按不住她,见状我也顾不上生疼的屁股,连忙跑过去想要帮忙,结果却被庄湘一巴掌打了回来。 虽然庄湘不是故意的,但这一巴掌还是把我打懵了,可没想到让我瞠目结舌还在后面—— 肖海跑进次卧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而庄湘听到他的声音后,竟然跳到地上一把推开了我,接着扑进肖海的怀里大哭起来! “我屮?” 我一脸茫然的看向林霜,而她也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于是我又看向肖海想问怎么回事,结果他却摆手示意我先出去,然后轻轻拍着庄湘的后背小声安抚。 没办法,我和林霜只能先去客厅。 坐下之后林霜似乎想问什么,但又由于某种原因不好开口,我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装出没事的样子保持沉默。 就这么尴尬的等了近半个小时,肖海终于从次卧出来了。 “她哭累了,先睡会儿再做汇报。” 肖海坐到我身边淡淡说道,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好像胸口那一大片泪痕不存在似的。 “……睡会儿也好,她应该是吓坏了。” 我故作淡定的随口回道,可过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我以为你喜欢的是二号基地那个小护士?” 肖海瞥了我一眼:“我和小庄不是那种关系。” 听到这话我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但随后就是更大的疑惑:“那她刚才……” “别问。” 肖海不等我说完就直接摆手:“这就是我们瞒着你的事,所以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听起来你们就是那种关系。” 林霜在一旁小声嘀咕,而这也恰好是我的心声。 不过我和林霜都知道这不可能,如果庄湘和肖海真是那种关系,我们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但如果不是情侣关系,庄湘刚才的行为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琢磨几种套话的方式都觉得不妥,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问,庄湘已经从次卧出来了。 她的眼睛有点肿,脸色也不太好看。 肖海默默地起身让出位置,庄湘坐到我身边后,沉默了几秒小声问道:“师兄……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习惯了。” 我干笑两声,观察着庄湘的反应试探问道:“你在梦境里遇到什么事了?” 听到“梦境”两个字,庄湘整个人明显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好在她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只做了几次深呼吸就恢复正常,随后开始汇报她这次入梦的经历。 我第二次进入“0713地震”梦境的经历,没有做过系统汇报,所以庄湘进入这个梦境后,是按照我第一次进入的经历进行的。 不过庄湘的运气比我好,她用我的方式,在一号营地附近抓住并“说服”了柱子。 随后两人穿越丛林去二号营地,发现没人之后,柱子又沿大路返回去找科考队,最后“不小心”掉进了地缝。 庄湘追到地缝还没听见呼救,就发现了一条简易吊桥并快速通过,所以当柱子发现她、开始呼救的时候,庄湘也发现了埋伏在一旁的“天使”。 当时庄湘不知道这是陷阱,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天使”的对手,所以只能让柱子坚持住,自己沿着大路继续出发,准备去找科考队的人过来帮忙。 而庄湘苏醒时的极度恐惧,也是因为这个选择——她没有掉下地缝这件事,改变了梦境原本的走向,于是梦境开始坍塌了。 坍塌的形式很常规,无非是天塌地陷、万物崩碎之类的。 庄湘是辅助员,对这种情况早有耳闻,再加上有一定的心理学基础,所以在坍塌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少恐惧,只觉得收集的信息太少有点可惜。 真正让她恐惧的,是大地崩碎开裂之后,从那幽深漆黑的地缝里爬出来一只怪物。 一只从小到大、如梦魇般将她笼罩在恐惧中的怪物。 第282章 祸起萧墙? 庄湘的梦魇,便是我曾多次见过的三身雕像——或者说是以那种形象示人的“主”。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在见过“主”之后,开始怀疑庄湘有问题。 所以听说有怪物爬出来,我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因为“0713地震”的梦境我去过两次,除了人和“天使”之外,就连虫子都没见过一只。 唯一符合那个“形象”的,就只有地下65公里处的三身雕像,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雕像而已。 “你确定看到它爬出来了?” 我观察着庄湘的反应试探问道,说到“爬”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一点语气。 但很快我就发现没必要,因为在听到“它”的时候,庄湘就露出一种极度恐惧的神情。 “……它是爬出来的。” 庄湘眼底含泪、脸色煞白的点着头——又或者是在颤抖,因为她整个人都在轻轻的颤抖。 我下意识握住庄湘的手,就发现她的手指、甚至手掌都是冰的,这种恐惧的反应绝对装不出来。 肖海也坐到沙发扶手上,从另一边轻轻按住庄湘的肩膀,几分钟后她才慢慢的镇定下来。 “坍塌开始的时候,我和我……和索菲娅、郭守敬,还有黄海排长他们在二级平台,换好深区隔热服后,我们准备通过3号井道去到三级平台。” 庄湘回想着继续汇报,说到这又开始轻轻的颤抖:“可刚走到一半,天突然亮了……” “天亮了?” 肖海闻言一愣:“你们不是在地下吗?” “其实是因为我们上方的岩层裂开了。” 庄湘被打断也不生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当时‘鬼地震’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抬头发现岩层开裂,就知道坍塌开始了——” 说到这,庄湘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我:“对了师兄,坍塌的时候,梦境里的人感觉不到吗?” 我点点头还没说话,庄湘已经露出恍然的表情:“怪不得岩层开裂的时候,我一直喊危险,他们还在往三号井道走,只有郭守敬停下来了……” “谁?!” 我听到这里脸色一变:“郭守敬?他被你叫住了?!” 庄湘被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 我紧咬着嘴唇没说话,因为这个事太奇怪了。 自从我保留记忆以来,经历过的梦境坍塌不少,但梦境中的人对坍塌迹象有所反应的,就只有张全和刘祈两个人。 其实我猜测秦玉林应该也能感觉到,只是每次坍塌我们都没在一起,所以一直没有正式验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守敬可以察觉到坍塌。 这意味着他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是张全那种特殊的存在,或者是刘祈那种“锚点”。 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又发现这两种都不太可能。 前者只要看看张全在梦境里的地位就知道了,这种凭空插进来、不该存在于那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在科考队有那么高的地位。 至于“锚点”分为两种,一种是刘祈那样的,以活人的意识和梦境绑定,或者是老年版的庄湘那种电子程序。 郭守敬的表现非常生动,是程序的概率基本为零,但如果是活人意识——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去世几十年了,现在怎么可能是活人? 几个逻辑、或者说矛盾在我脑子里颠来倒去,我的太阳穴又开始胀痛,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琢磨什么呢?” 肖海发现我脸色不对小声问道,我也没瞒着他们,把我想到的大概都说了一遍。 事实证明,人多确实力量大。 我的话音还没落,林霜就在一旁道:“其实那个人有可能是‘锚点’。” 我心里一动:“怎么说?” 林霜拿出她的终端,操作片刻后递给了我:“这个梦境是我从三号基地抽调回来的,原本负责这个梦境的观察者叫郭业兴。” 我接过终端看了一眼,是“0713地震”梦境的相关资料:“也姓郭?和郭守敬有关系?” “现在只能说‘有可能’,我可以仔细查一下。” 林霜点点头,接着偷偷看了庄湘一眼:“有些观察者在设置锚点的时候,会挑选一些怀念的人的形象——算是联合政府默许给观察者的小福利。” “所以……郭守敬是‘锚点’的话,他的意识可能不是郭守敬?” 我瞬间抓到重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我设置老年版的庄湘还能理解,刘祈和秦玉林是为什么?我当时又不认识他们!” “……可能有你自己的考虑吧?” 林霜狐疑猜测道,接着又挥了挥手:“这个我也不清楚,而且选择特定形象不是硬性规定,可能当时你没提要求呢?” “有道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就听肖海不耐烦的拍了拍手。 “聊完了吗?” 肖海隔着庄湘白了我一眼:“聊完继续汇报,也好让小庄早点休息。” “你……” 我看了肖海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抬手示意庄湘继续,不过这是已经开始坍塌,后面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唯一能引起我注意的,就是那个从地下爬出来的“怪物”。 根据庄湘描述的形象,她看到的怪物,就是我在地下看到的三身雕像,但我已经确定过好几次,那就真的只是一座雕像而已。 四个人对这件事都没头绪,只能暂时当做梦境坍塌引起的异象。 让庄湘回去休息之后,我和肖海还有林霜坐在沙发上,将庄湘的经历和我的经历做了对照。 这是我们最开始的计划——通过信息对照,来验证“扰乱”是否不存在了。 但问题是庄湘没有掉下地缝,已经改变梦境的常规走向,所以从那之后获得的信息,在理论上都不具备参考性。 沉默了几分钟后,林霜小心翼翼的轻声开口:“要不……” “不行。” 肖海不等她说完就摇头否决:“小庄被吓到还没恢复,怎么也要明天才能继续入梦。” “你们俩……” 我刚开口就看到肖海回避的眼神,只得改口道:“我先入梦,确认一下郭守敬的身份,如果他真是锚点,后续会更简单一点。” 另外两人点点头,林霜起身走向次卧:“小庄要休息,我来辅助入梦……” “让肖海辅助,你……” 我拉住林霜,偏头看了肖海一眼,又拉着林霜去了厨房,关门之后小声说道:“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第283章 一石四鸟 林霜离开后,客厅就只剩下我和肖海。 肖海知道他和庄湘的小秘密还没翻篇,见我朝他走过去,立刻起身走向次卧:“我去准备入梦。” “不用。” 我叫住肖海,然后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的耳朵一向很好,就算厨房的门关着,也能听到我给林霜的任务吧?” 肖海看了我一眼,片刻后神色古怪的点点头:“你让林霜回二号基地,找那些认识我们的人,打听我和庄湘平时的相处模式——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 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知道。” “那你还……”肖海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个幌子?” “准确来说,是一个保险。” 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林霜要求进入二号基地,必须有个合适的理由,这个理由能应付联合政府,但是岳升肯定不信……” “所以你让林霜打着八卦的幌子,这样就算是岳升调查,也只是林霜的个人行为。” 肖海接着我的话继续说道,随后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我和庄湘已经‘死’了,林霜打听两个死人的八卦,不是更奇怪吗?” “是很奇怪,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假死的事瞒不住岳升。” 我“啧”了一声面露无奈:“他在执行‘应急预案’的时候,发现那三具尸体的记忆空白,就知道我们三个没死——我们要隐藏的只是位置。” “……” 肖海沉默了一阵后,表情变得更疑惑了:“所以这和隐藏位置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我真正的目的还是‘扰乱’。” 我叹了口气指向主卧:“除了让庄湘入梦,我进入其他梦境获取信息再进行比对,也可以验证‘扰乱’是否不存在了。” “但这些比对的另一份信息样本,必须来自我们信得过的人,比如武朝阳和陈禹含,同时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岳升发现。” “那家伙一直想做救世主,如果他知道‘扰乱’可能不存在了,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肖海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所以你让林霜去露出破绽,是想把岳升引来六号基地?” “不算破绽,因为林霜知道的只是‘打听八卦’。” 我耸了耸肩轻笑起来:“等到岳升离开之后,她才会从庞诚那里知道真正的任务。” “庞诚?” 肖海听到这又是一怔:“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一分钟之后。” “……” 肖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找出那部特殊的通讯器,开始联系011号观察站的庞诚。 我则是坐到沙发上,开始仔细检视这个临时拟定的计划,因为它太复杂了,我必须确定它没有纰漏。 这个计划的起源要从六天前开始说起—— 那时我担心刘祈存在隐患,所以拜托孙文泽将他抓捕起来,用以试探、甚至逼出“主”在刘祈身上留的后手。 但其实那个计划是一石三鸟。 除了排除隐患之外,我还想顺便把刘祈推到联合政府面前,替我吸引注意的同时,再顺势提出“鼹鼠计划”,辅助我这边的调查进行信息确认。 可肖海当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只想走个过场排除隐患,所以他找孙文泽帮忙的时候,压根没提把人交给联合政府的事。 后续我向肖海说明了全盘计划,奈何我马上要去研究【黑镜】,肖海又要盯着庄湘入梦,再之后又要研究防身技巧,所以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如今刘祈还被关在六号基地,我本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进行,但肖海和庄湘的小秘密,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庄湘和肖海的小秘密暂且不提,林霜去二号基地打听两个“死人”的八卦,势必会引起正在找人的岳升的注意。 林霜的行程不难调查,所以岳升很快就会发现,她是在来过六号基地之后,才开始打听这两个人的八卦,那么六号基地就是可疑的。 等到岳升开始注意六号基地,我就会让孙文泽去联系他,告知“011号观察者在六号基地被捕”的情况。 而在岳升的视角来看,被捕的人有两种可能——真正的011号观察者;或者是从他手中跑掉的、占用了011号观察者身体的神秘人。 但无论哪种情况,岳升都会立即赶到六号基地进行确认,同时我们会将此事上报联合政府,而岳升作为当事人,就必须陪同直到调查结束。 如此一来,011号观察站就会脱离岳升的掌控,或许时间不会太长,但已经足够林霜完成她真正的任务了。 最重要的是,在他们发现刘祈是冒牌的“011号观察者”之前,都不会再有人来六号基地找我。 一石三鸟的计划变成了一石四鸟,不过这其中的变数还是太多,我需要…… 笃笃笃!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李智勇在外面急声喊道:“快开门!我有发现!” “来的正好!” 我暗笑一声跑去开门,结果刚看到李智勇就被吓了一跳! 才六天没见,李智勇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他的身上本来就没多少肉,现在更是成了一副皮包骨的模样。 他的脸上眼窝深陷、皮肤苍白,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浓烈的、汗水和油脂混合后发酵的怪味儿。 我下意识皱了皱鼻子:“你几天没睡觉了?” “六天……但是这不重要!” 李智勇的眼睛瞪得溜圆,那是一种身体极度疲劳后,又在激素作用下产生的病态亢奋:“这件事的水太深了!我用了六天才彻底研究明白!” “……” 我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有点惊讶,我知道李智勇在研究【巢】,但我没想到他会研究这么久。 六天之前,他说会在三天后给我一份【巢】的详细报告,虽然我当时没什么兴趣,但因为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 后来时间到了李智勇也没出现,我以为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或者他有别的事要忙,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那里研究? 李智勇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推着我进了房间又关上门,好像害怕被人听到似的,用极轻的声音慎重说道:“王强猜的没错,联合政府内部有问题。” “什么?” 我听到这话不禁一怔:“你不是在研究【巢】吗?怎么扯到联合政府了?” 李智勇听到我的话也是一怔,几秒钟后又摆了摆手:“不对不对!不是联合政府,是人类内部有问题!” 第284章 没有证据的证据 我对于“人类内部有问题”这个发现毫不意外。 而且我还知道不只是人类,就连人类和【黑镜】以及“主”的合作都有问题。 或许这种“问题”并非出于恶意,但一定是有问题的,否则现在的情况不会这么复杂。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都仅仅只是我的猜测,始终没找到什么实质证据,所以看到李智勇一副笃定的样子,我还是有些激动的。 “仔细说说!” 我拉着李智勇来到沙发上,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李智勇似乎很长时间没喝水了,两口就把那一大杯水喝了个精光:“没有,但是我有证据!” “……你说的是中文吗?” “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李智勇说着,从腰间解下他的操作电脑,快速点击几次后,找出了一幅手绘的结构草图。 他先给我讲了【巢】的结构和工作原理,以及各种零件在整个系统中的位置和作用,整体和我们之前的猜测差不多,只在细节上有些小小的出入。 这种细微偏差无关紧要,所以李智勇讲完之后,又立即在操作器上找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逆光拍摄的,我只能看到一片古怪的剪影,像是一棵笔直、瘦削的树干上,扎了几十根或长或短、朝向不一的尖刺。 “这是一座信号中继塔。” 李智勇在一旁介绍道:“这座塔原本的作用,是作为月表各基地之间的备用通讯,平时几乎闲置着,所以我基本没注意过,但你看这个——” 话音未落,李智勇又调出一份表格——准确来说是两份表格进行对照,栏头名称完全一致,只是其中一份的数值更高,而且还高出了不少。 我想起李智勇刚才的话:“那座塔不是闲置的?” “准确来说,是塔上的一组天线。” 李智勇看着那张逆光的照片,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些东西:“【巢】除了门禁系统接入基地电网,内部设备都是通过专门线缆,直接连通到供电机房的。” “但是我查到供电机房之后,发现这条线缆在终端分出了另一条线,而这条分出来的线,不在原本的电路设计图上,于是我顺藤摸瓜,找到了这组天线。” “然后呢?” “然后就是研究——虽然难度很大,但是我成功了。” 李智勇得意一笑,又找出另一份更加复杂的表格:“刚开始我把重点放在信号内容上,但我截获、破译了一段信号后,发现是一串无意义的乱码。” “所以我又把注意力放到‘信号’本身,我查了这组天线的工作日志,它每10分钟发射一次脉冲信号,期间发射中断的时间,和往年的‘应急预案’基本一致。” “这是一台监控设备?信号中断发射,就代表‘应急预案’正在进行?” 我瞬间领会了李智勇的意思,但很快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这和‘人类内部有问题’有什么关系?【巢】的性质特殊,联合政府监控一下也很正常吧?” “可是‘应急预案’需要联合政府的授权。” 李智勇换上一副慎重的语气:“就像你把车钥匙带在身上,还会专门装一个gps,整天盯着看你的车去了哪儿吗?” “我好像没车……” 我随口回了一句,见李智勇脸色不对又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能查到信号接收方吗?” “这个……” 李智勇忽然心虚、或者说尴尬起来:“这种信号的传播范围和距离成正比,只要在信号范围内且频段符合,哪怕是收音机都能收到。”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所以是哪儿?” “……这组天线的功率很高,可以连接到地球静止轨道卫星,再通过卫星的中继和增强,让信号覆盖范围呈指数级增加!” “所以?” “……” 李智勇神色古怪的沉默片刻,用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吐出两个字:“地球。” “废话!不然发到火星去吗?” 我嗤笑一声,但我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整个地球都能收到?” 李智勇抿着嘴唇点点头,不等我开口又连忙道:“可以排除两极地区!” 我听到这话又笑起来,不过是被气笑的:“那可太好了!范围一下就缩小了呢!” 李智勇知道这是反话,尴尬的挠了挠鼻尖才继续道:“其实谁在接收信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背着联合政府,偷偷监控【巢】的情况。” “而且真的只有【巢】吗?如果基地的其他设施也有这种监控呢?那样我们在月球上的一举一动,就全都暴露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了!” “……”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总算明白李智勇那个“ 没有证据的证据”是怎么回事了。 说没证据吧?我们确实发现了一组天线;但是说有证据吧?这组天线只是发射一些无意义的脉冲信号,无法证明它的存在是恶意的。 想证明这一点,就必须从“信号接收方”下手,但以我们现有的条件,确实很难查到精确位置。 不过这不代表没有线索。 要知道这里是月球基地,想对这里进行监控,不是随便架个望远镜就能搞定的。 那组天线、还有给天线供电的隐蔽线路,都是客观存在的硬件设备,是需要有人进行实地操作的。 由此便引出两种可能——月球基地中有对方的人,或者对方拥有足够的财力,可以派人登月完成这项工作。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这种改变原有设计的加装,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至少在“进入基地安装隐蔽线路”这一步就不可能。 官方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进行监控,而这件事又必然会被官方察觉。 于是情况就很明朗了——这个神秘的“信号接收方”,应该与联合政府有某种合作,或者干脆就在联合政府内部。 但是这伙人的目标肯定和官方不符,否则就没必要搞这种鬼祟了。 “通知联合政府吧,找你能信得过的人。” 我将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顿了顿继续道:“在地球调查会比我们方便的多——另外再告诉他们,就说你抓到了011号观察者。” 李智勇听到后半句微微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你想把那个人交出去?” “我被抓了,才不会有人继续找我,还能顺便帮你做好身份。”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送走李智勇后,立刻招呼肖海帮我入梦。 或许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但那个常态信号监控的原理,让我对“鬼地震”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第285章 像箭一样 严格说来我的想法并不算新,因为早在我和肖海讨论的时候,他就提出过类似的想法。 当时我们猜测“鬼地震”是某种通讯,所以肖海讲了他以前带队盯梢的行动,会定时让各单位汇报情况的习惯。 之后我们又以此为基础,猜测其他发生“鬼地震”的位置,都存在那种超出常理的地下空间和三身雕像,挖掘地球的“鼹鼠计划”也是由此而来。 不过在当时、甚至在几分钟前,我依然认为“鬼地震”是具有某种实际含义的,而且索菲娅能破译地震波形,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我之前的方案,一直是破译地震波形、再根据信息反推出更多的信息。 直到刚才听了李智勇的调查过程,我忽然有了一个灵感——如果“鬼地震”所包含的信息不重要呢? 如果那只是类似“吃了吗”、“早上好”这种信息,用来表示信息的发送方一切正常呢? 与其浪费时间破译信息,发现无用之后再去寻找信息源头,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捣黄龙。 所以当我从一号营地的帐篷里醒来之后,便立即开始着手准备。 和之前的两次入梦不同,这次我有三个非常明确的目标—— 首先,我要确定郭守敬是不是“锚点”,如果是,他又掌握了多少信息。 其次,我要查清“主”是个什么东西,它又为什么要制造“鬼地震”。 最后,我要让这个梦境坍塌,然后看看庄湘最后见到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目标改变,我的行为模式也要跟着发生改变。 从前我尽量配合梦境走向,是为了延长入梦时间、以便尽可能多的获取信息。 但这次我只有三个目的,而这三个目的不需要太多时间,所以我要像很久之前、张全对我的描述那样——像箭一样直奔目标。 入梦之后,我先找了两支老式手电筒,用塑料袋做好防水插进腰带,又找了20节备用电池,同样用塑料袋装了一大包。 接着我来到会议帐篷,找出往年的地震波形记录后,利用篝火灰烬下剩余的火炭点燃,直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些记录是柱子来一号营地的真正目的,没有这些记录,索菲娅就无法获取全部的地震信息,这样我才能有机会趁虚而入。 眼看着最后一张纸也被烧光,我用铁管搅散了灰烬之后,便沿着主路开始追赶科考队。 到了这个时候,独自行动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科考队虽然已经出发了有段时间,可他们人多、设备多,再加上山里的路比较难走,速度难免会受到影响。 而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再加上之前入梦跟着柱子走过一次,所以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远远听见了科考队的声音。 他们在我前方大概一百多米,几分钟后声音依然没有远离,似乎是停在那里休息。 但我没有去找他们汇合,观察四周确定自己的位置后,拿出一支老式手电筒按亮,然后用外层的塑料袋,把它固定在树枝上指示方向。 这种老式手电筒的光芒不算很亮,再加上现在是白天,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那片昏黄的光斑,但它却可以防止我在林子中迷路。 接下来的过程很顺利。 我趁着科考队休息的时间,成功从树林里绕到了他们前面,然后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冲下一段小土坡之后,便来到了那个岩画洞穴的附近。 在这个时间点上,索菲娅还没把科考队引过来,所以洞口几乎完全被茂盛的植被覆盖。 我拨开枝条钻进洞穴,短暂休息了几分钟后,便来到洞穴深处,一头扎进了水潭里面。 穿过第一段水下通道,我爬到岸上打亮了第二支手电筒,然后开始研究洞壁上的岩画。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 这些岩画来自索菲娅所信仰的宗教,而“主”又是这个宗教的神明,说不定会从其中获得什么信息。 但我之前的两次入梦,要么重伤、要么就是有人盯着,始终没找到仔细研究的机会,而这也是我选择独自行动的原因之一。 可是在我看清整幅岩画之后,反而感觉心里的疑惑更多了。 这幅岩画的面积大概两平米,中间有两道明显的横向空白间隔,将整幅画分割成上、中、下三个部分—— 我首先注意到最上方的部分,那部分岩画的主体,是两个细长的三角形。 几十个人形围在两个三角形的外侧,却不是那种常见的一大圈儿,而是相互间手拉着手,组成一个“∞”的形状,将两个三角形分别围在两个圈儿里。 画上的人形都朝一侧弓着腿,似乎想表现出一种“奔跑”的动态。 我猜测这应该是某种庆典或是仪式,因为在它下方、也就是中间部分的岩画中,除了三角形和人群之外,还多了一个巨大的东西。 那个东西真的非常大,它位于人群组成的“∞”上方,高度相当于四五个人形叠加起来,如果按照现代人的身高计算,它的高度应该有10米左右。 至于它的样子——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就像一块沾满了颜料的抹布,揉成团之后从两三米外扔到墙上,颜料沾蹭、溅射之后所留下的痕迹。 所以我仔细看了几分钟,依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它的外形太另类了,不符合我认知中的任何一种事物。 接着我看向最下方、也是整幅画中占比最大的一部分。 那是一片土黄色的圆点,零零散散有二三百颗,总面积大约一平方米。 起初我以为是绘制的时候,不小心滴落上去的颜料,直到我发现其中几个圆点的位置,完美符合北斗七星的形状后,我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于是我开始更加仔细的观察,虽然我对天文星象没什么了解,但一些比较知名的星座还是认识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陆续辨认出了猎户座的腰带三星、天鹅座的北十字星,甚至还有簇拥在一起的昴星团。 一个北斗七星还可以说是巧合,但这么多星座的形状、甚至位置都能对应的上,我只能认为这是一份星象图。 “嘶——” 一股寒意沿着脊柱攀附上来,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整幅岩画所描绘的远古仪式、诡异站位,还有这份精准到诡异的星象图,无不让我产生了一个荒唐的猜想—— 岩画上的这些人,在通过某种仪式召唤外星人。 第286章 画廊 远古人类通过神秘仪式召唤外星人。 这个想法在我看来十分荒唐,不过原因不在“外星人”,而在“召唤外星人”。 是的,即使没有【大灾难】以及之后的一切,我依然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又或者说……我不得不相信。 虽然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地球上出现生命,是千万、乃至亿万巧合堆积起来的奇迹,其概率之低,就算用尽所有的超级计算机都无法计算。 但是宇宙何其广袤?地球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上皮细胞,甚至连毛都算不上。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基数下,“生命奇迹”的概率将会以指数级增加,宇宙中的生命必然不会是孤单、寂寥的。 至于我们为什么从未发现,或许是“黑暗森林”,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除了地球之外,我相信一定还有其他的星球存在生命。 否则“生命的诞生”,就变成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而且岩画上那个抹布一样的东西,明显不是地球上的产物,再结合最下方的那幅星图,我不得不猜测它来自于群星之间。 至于我不相信“召唤”,是因为这个词总和玄学一起出现,所以比起这种神乎其神的方式,我更愿意相信是远古人类掌握了星际通讯技术。 心里想着,我又将整幅岩画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信息后,便潜水去了下一个岩洞。 这个洞穴中的岩画面积更大,约有两平方米左右,依然被两道横向空白分成三个部分。 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个疑似代表外星人的扭曲图形,它分别出现在了三幅画中,虽然绘制的细节上有些出入,不过依然能看出是同一个东西。 换句话说,这些岩画是写实派的,那个扭曲图形所代表的东西,本身就长的这么抽象。 “看来外星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我“啧”了一声开始研究,就发现它们比之前的容易理解多了,三幅岩画由上至下,分别是耕种、狩猎和养殖的场景. 那个抹布似的扭曲图形,始终出现在人群上方,从整体构图来看,作画者似乎想表达是它传授了那些技术。 接下来几个洞穴的岩画,基本也都是这种内容,不过这种桥段在很多神话中都有出现,所以我也没当回事。 到后来我甚至连岸都不上了,出水之后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类似的东西,就直接潜进水里继续前进了。 几次之后,我忽然有种门外汉逛画廊的感觉,只不过这家“画廊”的路比较难走。 转机是在第十三个洞穴出现的。 我浮出水面之后缓了口气,顺便用手电筒晃了一下,本想着走个流程就继续出发,可没想到昏黄的光斑扫过之后,却发现洞壁上竟然没有岩画。 这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这里是一条“朝圣之路”,岩画是绝对不可能缺少的,一旦缺少就说明有意外发生。 所以我又仔细看了一次,这才发现不是没有岩画,而是这个洞穴的岩画不太一样。 整片10米长、2米高的岩壁上,或疏或密的绘制了上千个圆点,其中最大的不过指甲大小,最小的几乎和绿豆差不多。 “神明用了36步来到这里,所以朝圣之路也有36关。” 我忽然想起索菲娅对于“朝圣之路”的介绍,当时我还不明白“36步”是什么意思,但看到这张巨幅的星象图,我忽然有了一个朦胧的猜测。 如果“主”来自其他星球,这幅星象图会不会和它的母星有关? 虽然我对天文学的了解,和三年级小学生对微积分的了解差不多,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其他帮手了。 所以灵光闪过的瞬间,我已经快速爬到岸上,拿出一节备用的干电池在石头上砸开后,将里面的碳棒取了出来。 我的计划是用碳棒当笔,先把认识的星座标注出来,再根据它们之间的相对位置,推理出作画者的大概视角、甚至位置。 但是几分钟后,我就无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整幅星象图的上千颗星星中,我连一个认识、甚至相似的星座都找不出来。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情况。 要知道星座的形状都非常抽象,再加上大脑的主观联想,就算是拿一千个硬币扔在地上,都能至少找出两三个星座排列。 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这是一片我没见过的、南半球的星空;或者绘制这幅星象图的时候,画家的视角不在地球。 “希望联合政府有相关资料吧。” 我叹了口气重新下水,接下来的三个洞穴全是星象图,所以我只粗略扫了一眼就继续出发。 很快,我来到第十七个、也就是我第一次遇到黄海的洞穴,岩壁上终于出现了我能看懂的岩画。 其实之前被黄海救的时候,我曾借着他的手电光看了一眼。 但我当时多处骨折还发着高烧,别说记住,就连看清岩画都很困难,所以这次也基本等于第一次了。 不同于前面的三联画,这一幅岩画是被一个“十”字空白,分割成了四格漫画一样的格式。 我不确定它原本的顺序是什么,所以我只能按照自己习惯的顺序来看—— 首先是左上方的画面中,绘制着大量的、抹布随意涂抹似的扭曲图形。 它们聚集在一个圆环的周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它的尺寸非常巨大,如果以其他岩画中的人形高度比例计算,这个圆环的直径至少有一百米。 接着是右上方的画面,那些扭曲图形的尺寸被再次缩小,同样被缩小的还有那个圆环,因为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比圆环更大的东西。 那东西有一个圆形的主体,周围延伸出无数扭曲的、像是触角又像是光芒的线条。 我用手指粗略测了比例——仅仅只是那个圆形主体,就有十个圆环相连那么长,也就是说它的整体直径远远超过一公里。 随后我的视线落到左下,这里各种图形的尺寸没有变化,但是画面上出现了更多的圆环。 它们重叠交错着看不清数量,并且变成了一种横向的椭圆形状,似乎作画者想表示它倾斜成了某种角度。 最后、也就是右下方的画面中。 圆环和那个延伸出线条的东西都不见了,扭曲图形重新成为画面主体,只是数量照比之前少了很多。 我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整幅画面中只有寥寥几片残缺的色块,看上去甚至不像专门画的,反倒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它可能是所有岩画中最简陋的一幅,但却给我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我很难分辨那是希望还是绝望,只能更加认真的观察、体会…… 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后,我忽然感觉脸上有点发痒,随手摸了一下才发现,我居然不知不觉的流泪了! 第287章 催眠之路 我全身上下都是暗河里的浑浊泥水,所以那一小片清澈的眼泪,在我脏兮兮的指尖上格外显眼。 我怔怔的看着它,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情感泛滥的人,记忆中除了患者之外,我对不熟的人几乎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可是看着这幅几千、甚至几万年前遗留下来的简陋岩画,我居然不知不觉的哭了,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肯定是泥沙进眼睛了……” 我嘀咕着用力眨了几次眼,然后不信邪似的、继续盯着那几片色块。 这次果然没有流泪。 但或许是心理作用,在我看着那些斑驳色块的时候,居然朦胧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恍惚间,好像有很多人在我耳边低声哭诉,尽情发泄着一种被抛弃后的失落和孤独。 可是他们并不怨恨或者绝望,他们只是想把这种情绪发泄、或者说转嫁到我的身上。 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是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一种晦涩、甚至晦暗的东西,正像水渗进海绵一样,慢慢浸入我的身体…… “啊!” 我控制不住的大叫出声,突如其来的情感共鸣,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本能的后退,接着一脚踩空重重的摔进暗河! 噗通! 冰凉刺骨的河水让我打了个激灵,混沌的意识也在瞬间清醒过来,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我就连忙游向、或者说逃向了下一个洞穴。 半分钟后,我在第十八个洞穴出水。 塑料袋里的手电筒在水下泛着昏黄的光晕,可我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却始终没有勇气把它举出水面。 我害怕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梦境中感到害怕,但却是我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不是迂回,不是以退为进,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里,再用一百公斤tnt炸掉入口,让这个该死的地方永远封存在黑暗中”的彻底崩溃! 在这个强烈念头的驱使下,我不知不觉的沉入水中想要返回,但这个念头的影响似乎不够全面,至少它不能代替我的意志让我憋气。 “咳咳咳!” 一口混着泥沙的河水吸进鼻腔,我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 强烈的念头被求生本能瞬间击溃,我几下爬到岸上,用力咳出气管里的泥水,同时对刚才那几分钟做了个快速复盘。 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至少记忆中是这样——在我摆脱了那个念头的影响之后,我能清晰分辨出那不是我的想法,甚至连那种“崩溃”都不是我的。 但它确实对我的精神、或者说意志产生了影响,所以这大概率是一种类似催眠的手段。 我不知道影响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我流泪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之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如何”开始。 心理学中常用的催眠手段无外乎三种——声音、图像、药物。 洞穴里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所以“声音”基本可以排除。 图像倒是有可能,但我到第十七个洞穴才开始出现症状,说明即使岩画存在“催眠”的作用,其效果也不会太过强烈。 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药物。 我进洞之后没吃过什么东西,但我一直都在呼吸。 如果从物理角度来看,这一连串的洞穴,其实是一个个大气压强制造出来的气穴。 连通洞穴的洞口被淹没在水下,这会造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而我此刻呼吸着的,有可能是被封闭了几万、甚至十几万年的空气。 那个时候的空气含氧量,远不如现在这么高,另外还有可能存在一些未知的有害成分。 虽然流动的水也能改善空气,不过对于这些洞穴的容积来说,流水的作用微乎其微,除非这条暗河会在干旱季节干涸……不对,它不会干涸。 我忽然想起了柱子。 上次我们三个前往“圣殿”,柱子一直落在后面,而且每次出水之后都喘的厉害。 当时我以为是那几包肉太重,现在想想,八成是他比我们更强壮,对氧气的需求量也更大。 由此反推,这些洞穴没有良好的通风条件,也就是说它们始终——或者至少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被暗河的水流封闭着。 那么我刚才遇到的情况,应该是一种类似高反的缺氧症状,同时又因为意识模糊,受到了密闭环境、以及那些岩画的心理影响。 这个猜测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巧合、或者说自然生成的,而是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是“朝圣之路”,这是一条“催眠之路”。 在缺氧反应和心理暗示的共同作用下,哪怕是一无所知的路人,在走过这条路之后,都会变成极其忠诚的信徒! “古人的智慧啊……” 我心情复杂的感叹一声,同时扯起湿透的衣服掩住口鼻,用来阻隔那些可能存在的有害成分,至于氧气的问题我并不担心。 一方面是我担心也没用;另一方面是上次入梦的时候,我能活着抵达尽头的“圣殿”,说明这里的氧气含量,可以满足生物呼吸的最低需求。 想着来到岩壁前,我又咳了几下缓解呛水的不适后,鼓起勇气将手电筒照了过去。 这里又变回三联画的格式,我先等了十多秒,确定没有异样的感觉后,才开始仔细观察每幅岩画。 首先是最上方的岩画,这里出现了一种新的图形,或者说是一个新的物种。 单从外形来看,像是一只肚子比较大的蚂蚁,但作画者特意绘制了八只蜘蛛一样的细足,却没有“天使”的花苞脑袋,所以我也不确定它究竟是什么。 在中间的岩画上,它左侧多了十几个扭曲图形,杂乱无章的堆簇在一起,我借助二者的比例粗略计算,那个奇怪物种的体长应该在十五米左右。 最后、也是最下方的岩画,十几个扭曲图形换到了右侧,并且不再杂乱,而是呈现出一种整齐的菱形队列。 鉴于这种变化,我将这三幅画理解为一种筛选、或者是培训的场景,至于它的实际意义我没有深究,因为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科考队应该正在外面扎营,我必须在他们探索到深处之前出去,否则没法解释我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 心里想着我正准备继续深入,可刚走到暗河边上,我的手电筒突然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我以为是没电了,摸索着拿出备用电池正准备换,却看到水下亮起了一片昏黄的光斑! 第288章 同党 “有人来了!” 我看到光斑脸色一变,同时心里还升起了一团大大的疑惑——因为这个人是从“圣殿”出来的。 但是这里自古华山一条路,我又是在科考队发现岩画之前进来的, 怎么可能有人比我还早?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水下已经能看到光源的亮点,说明对方很快就会出水,我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否则被看到就解释不清……屮。 思考的同时,我借着水下的微光迅速扫视了周围,结果别说藏身的地方了,周围就连一块多余的石头都没有。 无奈,我只能轻手轻脚的跑到另一端,悄无声息的滑进水里之后,浮在水面上等待起来。 我的计划是在对方出水的一瞬间,潜进水里进行躲避,然后趁着对方上岸休息的机会,先借助水流潜到下一个洞穴,再研究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就算对方不上岸也没关系,这里的河面有近两米宽,对方潜水过来肯定要换气。 届时我可以趁机贴着边潜水过去,只要别搞出太大的动静,大概率是不会被发现的。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的肺活量好到离谱,光点从水下通道出来之后,完全没有半点停留,直直的朝我游了过来! “……” 我不由得一阵郁闷,早知道这样我还下什么水!在岸上目送他离开不就行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留在这会被撞上,上岸又会发出声音——“被发现”已经成了必然,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这个情况的后果。 心里想着,我深吸口气潜进水里,用脚探到洞口的位置后,慢慢倒退着游进去之后,保持着“往外游”的姿势等待起来。 几秒钟后光点靠近——我在水下闭着眼睛,但我能透过眼皮看到光线增强——我立即扣住一旁的岩石,猛地向外蹿了出去! 轰!哗啦—— 一声气泡在水下炸裂的闷响,紧跟着又是一阵沉闷的出水声。 我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我,随即蹬着石头冲出水面,还什么都没看清,就恶人先告状的大声喊道:“是谁!” 话音落下,我才有时间抹了把脸上的水,借着对方的手电筒看清之后顿时一愣,这个人我认识。 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我确实认识他。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郭守敬安排我去地下给三身雕像素描,出发之前找人向我们介绍地下的情况,当时负责介绍的就是这个人。 与此同时,对方也看清了我的脸,短暂的错愕半秒后,表情就从惊慌变成了无奈:“吓我一跳——你怎么会在这?” “……” 我喘着粗气没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水下憋的够呛,实际是我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 我对我在这个梦境的真实身份没有头绪,不过我的表面身份是陈月泉、是郭守敬请来协助的美术专家。 今天是我第一次来科考队报到,所以这里的人应该不认识我,可是这个人看到我之后,很快就露出放心的表情。 这说明他不仅认识我,甚至有可能和我很熟! 还有他后半句话的逻辑重音也很奇怪,重音不在主语的“你”,是在后面的“这”上。 这说明他意外的不是看到我,而是在“这”看到我,也就是说他知道我在科考队,但我到这之后还没露过面,应该只有昨晚那几个哨兵知道我的存在。 两个疑点结合起来,再加上我那个“有人冒充陈月泉”的猜想,一个大胆的猜测便浮现出来—— 郭守敬和我面前的人,以及我现在所使用的这个身份,三个人——可能更多——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所以通过一些方式,让我们在科考队完成汇合。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三个人显然知道彼此的身份、甚至任务,所以他才会惊讶我为什么出现在这。 换句话说,只要获取这个人的信任,就能知道郭守敬在搞什么鬼。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梦境中的郭守敬可能是“锚点”,未必是当年参与这件事的、真正的郭守敬。 所以我权衡之后,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喘着粗气含糊回道:“你这么久没消息,我不放心进来看看。” 刚才做的伪装起了效果。 那人看了眼我身后的水下洞口,接着一脸随意的摆了摆手:“郭守敬让你来的吧?” 我不知道这是试探还是什么,干笑两声也没说话。 那人见状翻了个白眼:“我就说他岁数越大胆子越小,我办事有什么不放心的?” “毕竟事关重大,小心点总没坏处。” 我含糊其辞的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的试探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一切顺利!” 那人说着把一只防水袋拎出水面,袋子里装着一部黑色相机:“所有岩画都拍下来了,回头你把胶卷送出去,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太好了!咱们快回去吧,这里的空气好像有问题!” 我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我还不知道详细的来龙去脉,但如果有人拍下了后面的岩画,我就不需要继续深入了。 返程的过程很顺利——或许是郭守敬想要方便同伴执行任务,所以没有立即安排研究。 这就导致最外侧的洞口里空无一人,我们出水之后,借着丛林的掩护往远处绕了几十米,然后又从主路返回到临时营地。 路上我还顺便打探了一下,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前面,没想到原因非常简单,他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郭守敬派去“朝圣之路”拍照了。 但这也意味着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郭守敬早知道“朝圣之路”的存在、至少知道这一连串洞穴和岩画的存在。 可是科考队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几年,如果郭守敬早就知道,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派人拍照? 郭守敬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不过我没有浪费时间思考,因为我们已经抵达临时营地,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想到这我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空上飘着牛毛细雨,缓缓飘动着的灰白色云层中间,隐约能看到一轮浅蓝色的、像水面倒影一样不断变化着的太阳。 第289章 被动的观察者 有那个专家帮我证明身份,进入营地的过程非常顺利。 接着我被安排到一个偏僻的小帐篷,刚换好了干净衣服,郭守敬就和那个专家一起进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郭守敬刚一露面,就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那个稍年轻的专家在旁边皱眉盯着我,显然已经知道我不是被郭守敬派进去的。 我撒谎之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被拆穿之后也不慌乱,眼珠一转看向那个稍年轻的专家:“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那人显然不放心,但郭守敬思索之后摆摆手,他也只能乖乖的退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两个人,郭守敬皱起眉头打量着我:“劝你别耍花招,外面营地里……” “你是‘锚点’吗?” 我打断郭守敬直接问道,声音低到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可郭守敬却如遭雷击似的脸色一变! 接着郭守敬跑到帐篷门口,探头出去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又回到我身边蹲坐下来:“你刚才说什么?” “你是‘锚点’吗?” 我又重复一遍,不过这次已经换上笃定的语气:“就是‘观察者计划’的那个锚点。” “……” 郭守敬看着我没说话,而他接下来的神色变化,只能用“精彩纷呈”来形容。 首先出现的,是一种“卧底多年终于见到组织”的激动,但这种激动只持续了一秒左右,就变成了“任劳任怨却被无情背叛”的愤恨。 “愤恨”的时间稍长一点,大约有两秒钟,然后又在一阵短暂的委屈之后,变成了“无力改变现状”的淡淡崩溃。 这是我第一次从“锚点”的脸上看出这么多情绪。 同时这也从侧面说明,“郭守敬”是像刘祈那样、以活人意识和梦境绑定而成的锚点。 “程序锚点”不会有这么多情绪,这是我从林霜那里学来的辨别方法。 就拿“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来说,我身边只有赵武、大王和洞穴探险的专家程宇这几个人,所以“锚点”肯定在他们中间。 但我进过那个梦境很多次,却始终没发现明显具有“锚点”特征的人。 心里想着,我露出职业微笑看向郭守敬:“还需要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洞里吗?” 郭守敬叹了口气摇摇头。 “方便说一下你是谁吗?” 我也挨着郭守敬蹲坐下来,用同样的姿势拉近距离:“我是问你的意识是谁,郭守敬在我上大学之前就去世了,他的意识不可能变成‘锚点’。” “……你不是原来的观察者吧?”郭守敬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不过他的语气非常笃定。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所以你是谁?这很重要,你的身份关系到我能不能信你。” 郭守敬闻言皱起眉头:“这叫什么话?‘锚点’的任务就是辅助观察者调查,有什么不可信的?‘锚点’还能害你不成?” 我想起秦玉林,顿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你别管了,直接说你是谁。” 郭守敬的眼神里透出嫌弃,似乎是不满我的怀疑,但最后还是老实回道:“我叫程宇,是……” “谁?!” 我下意识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又连忙压低了声音:“你是程宇?参加过水下溶洞任务的洞穴探险专家?!” 郭守敬……哦不,现在应该叫他程宇了,他被我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点点头:“你认识我?” “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我一把抓住程宇,好像生怕这家伙跑掉似的:“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有多复杂吗?弄成这样都他妈是因为你!” “复杂?” 程宇听到这个词冷笑出声,然后露出一种表演痕迹极重的、看透一切的神情。 我对这种神情很熟悉,记忆中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总有那种一事无成的长辈。 这些人几杯酒下肚之后,就会露出这种“没经历风雨、却要努力装出阅尽千帆”的神情,然后对他以为没见识的晚辈侃侃而谈。 但这次我似乎看走眼了。 程宇冷笑之后,给我讲了他的经历,而这一部分确实只能用“复杂”来形容。 首先、也是最容易理解的部分,就是他当年参加的“0615水下溶洞”的任务。 就像我之前的推测一样,程宇和杨佩宁参加的那次,不是人类对水下溶洞的第一次探索,而是发生在多年之后的第三次。 我依据梦境中杨佩宁的年龄判断,那次行动应该是在千禧年前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次行动中,程宇没有被那些白蜘蛛抓捕、转变。 “迷路”和“假人”的威胁,让程宇首先意识到了危险。 所以在队伍发现“人形茧”之前,程宇就开始劝众人回去,结果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他就赌气独自离开了。 这和我最后一次入梦的情况相符。 梦境中的程宇虽然陪我们到了溶洞尽头,可他从中途开始就一直昏迷,几乎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那是一种梦境为了维持自身的自洽演化。 言归正传,那一次的“迷途知返”,让程宇成了队伍里除杨佩宁之外、唯一的幸存者,同时也引起了他对这些“异常现象”的兴趣。 但他的选择在官方看来是“逃兵”行为,所以他无法再继续参加官方行动,独自调查了很多年之后,随着【大灾难】的存在被确认,他才重新进入官方视线。 不过这时候的程宇已经六十多岁,体力和精力的衰竭,让他难以在一线奋斗,又因为他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于是便得了一份“锚点”的工作。 “复杂”由此开始—— 程宇的意识进入梦境后,在所属观察者的要求下,被修改并替换成了、当时被认为不重要的郭守敬。 而他一开始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利用“科考队负责人”的身份,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内,为观察者尽可能多的提供便利。 但是这个梦境启用之后,程宇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在他独处的时候,会有人来偷偷“接头”;在他的个人行李里面,甚至还藏着密码本和一台发报机! 这些迹象说明郭守敬的真实身份,远比他看上去的更加复杂,而这种“复杂”是联合政府都不知道的,所以才会轻易让他替换了“郭守敬”的身份。 之后程宇通过观察者,将这个消息送了出去,可当时某位英明神武的计划发起人,要求观察者不能携带本体记忆入梦,所以他一直没得到外界反馈。 无奈之下,程宇只能自力更生,一面辅助观察者的行动,一面在“同党”面前装模作样,同时还要处理长期没有进展导致的、科考队内部的人心浮躁。 不过得益于梦境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循环,程宇很快就可以得心应手。 这让他有了更多的、可以放在其他方面的精力,也正是由于这个契机,让他发现了一个隐藏在问题表面下的、更大的问题。 第290章 人无完人 “【大灾难】根本不存在!” 程宇一本正经的如此说道。 我咬着嘴唇认真权衡近十秒,还是放弃了给他一巴掌的念头。 一方面他意识是程宇,成为锚点的时候就已经六十多岁,之后又过了这么多年,四舍五入已经算是百岁老人了。 另一方面,他的身体是郭守敬教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我也确实下不去手。 咬着牙挤出一丝耐心,我向程宇露出个求知的微笑:“您为什么认为【大灾难】不存在呢?” “因为我还活着!” 程宇一脸认真:“那个引发‘鬼地震’的东西,虽然我还没查清楚,但它一定和传说中的【大灾难】有关!” “可是我和它一起在梦境里待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这说明【大灾难】不会伤害我们,不伤害我们还算什么灾难?”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程宇,沉默了几秒才无奈道:“您说的有道理,但这里面可能有点误会。” 消息闭塞的害处,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为了让后续可以更好的合作,我只能用了半个小时,将我了解的“主”和【黑镜】,以及它们与【大灾难】之间的联系讲了一遍。 由于我只是想让程宇知道,引发地震的“主”并非【大灾难】的元凶,所以我讲的非常简略。 可即便如此,程宇还是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因为这些绝密的消息,在他成为“锚点”之前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转眼又过去半个小时,程宇才回过神似的转了转眼珠:“我觉得你被人骗了。” 我一怔:“怎么说?”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在这不就没意义了?” 程宇呵呵笑道:“因为联合政府的疏忽,浪费人力物力构建了一个不重要的梦境,还把我困在这里这么久——这怎么可能嘛!” “……也不能这么说。” 我“啧”了一声,又将“鬼地震可能是某种通讯”的猜测讲了一遍。 顿了顿等程宇消化信息,我顺势抛出了我的目的:“听说索菲娅破译过地震波形,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吗?” 这是我上次入梦得到的信息,当时还从索菲娅那里得知,破译出的信息是“万物的终结”。 但我后来问她详细内容,索菲娅却死活不说,只一个劲儿的要带我去听,结果还什么都没听到,我就被强制唤醒了。 所以这次入梦,我也想再顺便打听一下,更何况有程宇这个“锚点”,不问白不问。 可程宇听到我的问题,却显得非常漫不经心:“幸亏你问了我——那只是个干扰信息,也就你们这种没经验的年轻人会上当,我一眼就看出来,它根本不重要!” “……您是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这是经验。” 程宇得意一笑,然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信我不会有错的。” “……” 我神色复杂的盯着程宇看了几秒,终于还是挤出一丝微笑:“我还是想确认一下,那段信息究竟是什么内容?” “你这人怎么……那就是个故事而已!” 程宇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看过译文,大概意思是有个世界遭遇末日,它们非常痛心的挑选了一部分人,走了36步离开那个世界,剩下的人只能等死。” “然后被选中的人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要团结互助,努力活下去什么的——你说什么‘世界’36步就离开了?这不是故事是什么?” “又是‘36步’?” 我听到这个词,几乎本能的绷紧了神经,同时脑子里隐约划过一道灵光:“营地里能洗照片吗?” “在这不行。”程宇摇摇头:“洗照片的设备都在一号营地……” “派人去取!” 我不等程宇说完就急忙道:“还有刚才那个人!就是你派去给岩画拍照的那个!找他把胶卷拿回来!” “你怎么突然……” “快去!” 程宇被我吼的一愣,隔了几秒才小声嘀咕着起身出门,接着就听到他在外面大声的叫黄海。 那明显是一种发泄的音量,我这才意识到我可能得罪他了。 不过我不在乎,因为在他表现出典型的、老辈子偏执学究的特征时,就已经得罪我了。 刚才我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我现在对程宇是有点厌恶的。 被我点破“锚点”的身份后,他不再模仿郭守敬的做派,而这也让他的本性彻底暴露在我的眼前—— 表面认真严谨、实际“德不配位”的、迂腐而不通事故的老年普通人。 我对“普通人”也没什么看法,但是加上那些前缀就很烦人了。 这种人或许有极大的知识量、又或许没有,但他们一定会有一个明显的长处。 这个“长处”让他们长期受到外界追捧,久而久之,便会演化成一种盲目的自信,让他们不再满足于自己擅长的领域,开始“认为”自己可以触类旁通。 哪怕面对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他们也能轻易做出判断,至于实际的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所有反对他们的都是错的。 就拿地震波形的译文来说,以地震波形为载体的信息,无论它的内容有多么荒诞离奇,都不可能是平平无奇的无用信息。 可是仅仅因为一句“36步离开了那个世界”,程宇就判断这只是一个“故事”,这甚至都不是“愚蠢”那么简单了! “当年的选拔标准还是太宽松了!” 我咬牙切齿的暗暗骂道。 我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但这并不妨碍我厌蠢,所以我决定只把程宇当成工具人,绝不会找他探讨什么想法。 可是仔细想过之后,我又开始摇摆,因为程宇身上还有一个谜团没解开—— 多年前,有人用程宇的尸体、或者说身体,调包替换了秦玉林的身体,然后以“秦玉林”的名义,为“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提供了一部分记忆。 这件事里涉及到两个方面,首先是为什么用程宇替换秦玉林。 其次、也是我最在意的——如果程宇的意识在这里做“锚点”,那么“水下溶洞”的梦境中,属于“程宇”那部分记忆是哪儿来的? 但是这个问题在梦境里得不到答案,我甚至觉得程宇都不知道调包的事。 毕竟从逻辑来看,要等他被提取意识成为“锚点”之后,他的身体才会被“处理”。 所以我只是把这件事记了下来,然后起身去到帐篷门口,挑起门帘往外看了一眼。 地面目前没什么异样,空中水雾蒙蒙看不到太阳,但是那些灰白色的云层,已经转变成了一种淡蓝的色调。 这说明梦境坍塌的迹象还在恶化。 第291章 外行看门道 放下门帘之后,我用半分钟做了一个复盘。 临时营地距离一号营地有点路程,就算是黄海他们训练有素,一来一回也要不少时间,我可以趁机再做点别的事情。 眼下我已经证实“郭守敬是锚点”的猜测,剩下的目标还有两个——验证“鬼地震”是通讯,以及见识庄湘最后看到的“怪物”。 后者只要等待梦境彻底坍塌就能完成,不需要我主动做什么,所以我现在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 “希望一切顺利吧……” 我解开上衣的第二个扣子,单手扯了一下衣襟,确定能露出胸口“神明印记”之后,便出发寻找索菲娅了。 索菲娅是唯一能破解地震信息的人,想要验证“鬼地震是通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她。 营地里的人不少,不过大多都是警卫排的战士。 我找人问了一下,得知专家们都在洞穴里研究岩画后,又一次的来到了那个洞口。 此时洞口附近的植被已经被清理干净,我刚走下土坡,就看到十几个人挤在洞里。 不过索菲娅没在里面,她拿着一把柴刀坐在清理出的树枝上,看起来像是对岩画毫无兴趣,可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总时不时的往洞里瞟。 “怎么不进去看?”我带着微笑走过去问道。 索菲娅现在还不认识我,眼神疏离的看了我一眼,勉强挤出个客气的微笑:“这不是我的专业,进去也帮不上忙。” “对艺术的解读是要看天分的。” 我呵呵一笑,大喇喇的在索菲娅身边坐了下来:“有些时候,一群专家教授的学识经验,可能还不如一个文盲乞丐的直觉。” 索菲娅似乎感觉我的行为有点冒犯,微微皱眉往旁边挪了一点:“你……” 我没等她说完,直接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神明印记”。 索菲娅看到之后先是一怔,反应过来立刻瞪大了眼睛:“你……” “别吵。” 我合上衣襟,扣好第二枚扣子后,神秘兮兮的伸出右手:“我是来帮你的。”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索菲娅激动的眼泛泪光,伸出右手和我紧紧的握在一起,接着又想到什么神色微变:“但你怎么知道我是?” 我略一沉吟,随后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神明无所不知。” 索菲娅没说话,不过她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神,已经说明她开始相信我了。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以前负责这个梦境的观察者什么情况,但我前两次进入这个梦境,都是因为和索菲娅相认太晚,才会被她当成“敌人”,设计让我掉下地缝。 而我这次入梦的时间不多,掉下地缝再浪费几天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不过我这个选择也有隐患,它改变了梦境原本的走向,势必会加剧梦境坍塌的速度—— 想到这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依然被云层完全遮蔽着,我看不到太阳又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 但阳光透过云层时产生的泛射,让云层从浅蓝转变为一种梦幻的、难以形容的绚丽颜色。 同时它又是诡异的,我无法形容它更偏向于哪种色调,只记得我曾在无数次的噩梦里,见过这种似灰似白、又泛着一点蓝绿色的阴沉光芒。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直接向索菲娅道:“听说你破译了神明的信息?” “你连这都知道?” 索菲娅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又变成一种向往、或者说是虔诚:“神明真的是无所不能!” “否则怎么能叫‘神明’呢?” 我配合的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那些信息是什么内容?” 索菲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神明没有告诉你?” “由于一些原因,我失去了和神明的联系。”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调查。” 我按照之前想好的方案回道,然后摆出一副上位者的严肃态度:“所以,神明的信息是什么?” 索菲娅显然还有点怀疑,但她毕竟刚成为信徒不久,突然见到“前辈”会有一种本能的敬畏。 所以她犹豫片刻后,还是将那份译文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单从内容来看,和程宇说的版本差不多,不过索菲娅说的多了一个细节。 她所破译的地震波形,是科考队刚刚抵达时进行的记录,而之后每年的地震波形都是不一样的。 这意味着每年通过地震传递的信息是不同的,也就是说“常规通讯”的可能被排除了。 “其实……” 索菲娅似乎看出我在思考,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觉得这个信息不是给我们的。” 我心里一动:“仔细说说。” “你对地震波有了解吗?” 索菲娅先抛出一个问题,看到我清澈的眼神又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最早是郭教授发现的,但他没有深入研究,所以我自学了一点——说的可能不对。” 给我打过预防针后,索菲娅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三条竖线:“地震波是地震震源产生的、在地球内部及表面传播的一种弹性波,主要分成三种类型——” “首先是纵波,也叫p波,它的速度最快,可以在固态和液态介质中传播,也是地震中首先到达地表的,会产生一种上下颠簸的作用效果。” “接着是横波,也叫s波,它只能在固态介质中传播,并在抵达地表后,让作用范围内的介质左右摇摆——” 说到这,索菲娅在三条竖线上画了三条横线,共同组成一个小小的网格:“最后是面波,也叫l波,是纵波和横波混合之后产生的一种弹性波。” “……” 我眼神清澈的看着那副网格:“所以?” 索菲娅眉头一皱:“你没看过地震波形记录?” “呃……还没来得及。” 我神色古怪的摇摇头,其实我之前看过几次,但是对我这个门外汉来说,那些数据波形都长一个模样,打死我都记不住。 “那就难怪了。” 索菲娅露出恍然的神情,接着下意识朝洞口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我们之后,才压着嗓子小声说道:“地震波形有问题,那种波形根本不可能存在!” 第292章 大河捞针 索菲娅的表情非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恐惧,就像艾萨克·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是错的一样。 可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也体会不到她的恐惧,只得放缓语气安抚道:“你先别激动,先说说出了什么事?” “时间。” 索菲娅说着,开始用树枝在地上计算:“地震纵波是推进波,速度最快,约为5.5到7千米每秒,横波是剪切波,速度较慢,约为3.2到4千米每秒。” “震源深度位于地下65公里处,按照最高值计算,纵波传至地表需要9秒多,而横波需要16秒多——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 索菲娅说到这,转头用一种慎重的眼神看着我:“根据地震波形记录,纵波从震源抵达地表用了11秒,而横波只用了12秒左右!” 我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虽然还是听的云里雾里,但我已经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稍微整理思路后,我试探问道:“弹性波的速度可以改变吗?” 索菲娅点点头:“如果改变传播介质的密度和弹性模量,就可以改变弹性波在介质中的传播速度——但这种改变是同时作用于纵波和横波的。” “也就是说,不能单独加快某一种波的速度。”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换了一个思考方向:“那可不可以……就是……嗯……” “可以制造更多、更强的横向剪切波?” 索菲娅准确表达出我的想法:“我留学的时候,当地进行工程地质勘探时,会用一种剪切波震源发生装置,通过横向施力激发,制造剪切波更强的弹性波。” “……” 我看着索菲娅没说话,索菲娅也没再说话,但我们知道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鬼地震”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所谓的“地震”是一个信号,只不过功率稍微大了一点。 表面来看这是一句废话,可是我之前对此只有猜测,甚至连地下雕像和地震的联系,都也只是推测而已。 然而数据是不会骗人的,这种剪切波更强的弹性波,足以说明那是一个非自然造物。 换句话说,它是具有某种作用的设备。 在我思考的时候,索菲娅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锥,然后在圆锥的底部加了几条水平方向的线。 “我猜测空腔的外部,会有这种传导装置——” 索菲娅用树枝指了指横线:“纵向推进波的产生不可避免,但从数据中的时间差来看,震源产生的弹性波显然更倾向于横向剪切波。” “所以我猜测震源经过设计,会产生剪切波更强的弹性波,之后会利用这些密度更高的传导装置,对剪切波进行进一步的放大和增强。” “所以你才觉得信息不是给我们的。” 我想起索菲娅之前的猜测:“这是一种在地下进行的信息传递,我们在地表感受到的地震,只是它的副作用而已。” “没错。” 索菲娅重重点头,又进一步的压低声音:“我觉得地下不只有那一座雕像,在更远的地方还会有同样的东西!” 我看着索菲娅的眼睛,忽然有种“共脑”一样的奇妙感觉,虽然我们的思考方向不同,但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你觉得其他装置会在哪儿?”我不动声色的试探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可以计算出来。” 索菲娅说着,又开始在地上画图:“弹性波经过密度不均匀的介质时,其传播方向会发生改变,再加上传播过程中的能量损耗、以及地球结构的曲率影响……” “1700公里?!” 我看到最后的结果惊呼出声:“以震源为中心、半径1700公里范围内?” “准确来说,是1200到1700公里。” 索菲娅又写了一个“1200”:“通过这种方式进行信息传递,两者之间肯定存在一些距离,如果距离很近的话,就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了。” “……”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因为这个范围太大了。 内圆半径1200公里,外圆半径1700公里,可能存在装置的区域有450万平方公里以上。 不过我转念一想,“鼹鼠计划”本来就没有确切的目标位置,450万平方公里虽然不小,但也算是把“大海捞针”变成了“大河捞针”。 而且还有“鬼地震”这个显着特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位置应该不会很多。 于是我默默记住那片天书似的算式,又看向索菲娅道:“你想知道其他的地震信息吗?” 索菲娅闻言,神色忽然有些古怪,沉默了几秒才小声道:“其实我找了一个同伴,想趁着一号营地没人的机会,把其他地震波形记录偷回来,但是……” 后面的话索菲娅没说,但我知道她肯定失败了,因为那些地震波形记录早被我烧光了。 “我没问记录,我只问你想不想知道。” 我用一种话里有话的语气道:“此刻正在发生地震,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们可以现在过去。” 这是我烧掉记录的另一个目的——挤压索菲娅的选择余地,让她在无意当中,“自愿”做出我想让她做出的选择,也就是和我一起回到一号营地。 和我所有的计划一样,这个小陷阱也有两层目的。 首先是利用索菲娅,破译这次地震所传递的信息,其次,我想通过催眠、甚至是一些强硬的手段,查出“圣殿”的真实作用以及原理。 这会对我确认“主”的身份有很大帮助,但如果她在“天使”的保护下,这一步就很难完成了。 所以我利用了上次入梦获得的信息——索菲娅此刻只认识两只“天使”,也就是加百列和乌列尔。 其中乌列尔已经死在地下,而且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会有战士在附近受到“天使”的攻击,这说明加百列大概率埋伏在营地周围。 索菲娅可以利用营地附近那棵枯树召唤“天使”,所以只要远离枯树,她就无法进行召唤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加百列一直跟着索菲娅,但这并不会影响什么。 先前郭守敬让黄海带人,回一号基地取照片冲印的设备,我们现在出发应该会在路上偶遇,到时候也算有了一点安全保障…… 思路到这就断了,因为我看到对面的树林里人影晃动,黄海满身是血的、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第293章 瓦解 “黄海怎么受伤了?” 我脑子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后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梦境坍塌导致的剧情错乱。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这个梦境会在30个小时内彻底坍塌。 与此同时,黄海可能是因为看到同伴,身形摇晃了几下之后,“砰”的一声重重倒地。 索菲娅急忙起身跑过去,我也立即行动起来,几步超过索菲娅来到黄海身边,只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救不活了。 我不知道黄海经历了什么,但他看起来好像刚和一头熊搏斗过。 左小臂完全消失不见,右边大腿的外侧也缺了一半的肉。 胸口连着肩膀被扯掉一大块皮,胸肋和肩胛骨都暴露出来,腹部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巴掌大的碎肉垂在伤口旁边,甚至能看到腹腔里破碎的内脏。 可就算已经伤成这样,黄海居然还没咽气,嘴唇微微翕动着,我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快走”。 “我知道了,你放心睡吧。” 我拍着黄海的肩膀轻声说道,他涣散的眼神闪动几下之后,就彻底变成了永久的晦暗。 “他说什么了?”刚跑过来的索菲娅焦急问道。 “他说在一号基地遭到怪物袭击,让我们快去救人。” 我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毕竟无论我是否警告他们,都不会改变“梦境坍塌”这个结果。 另一边,索菲娅听到“怪物”两个字,神色明显有些异样,但不是想到什么的那种恍然,而是一种淡淡的疑惑。 我伸手合上黄海的眼睛,顺势向索菲娅问道:“想到什么了?” 索菲娅现出犹豫的神色,我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不说我就叫人来了。” “别……” 索菲娅咬了咬牙,似乎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我可能知道袭击一号营地的‘怪物’是什么。” 我暗道一声“果然”,脸上却是一副慎重的表情:“和我们的神明有关?” 索菲娅点点头:“三个月前我被神明选中的时候,见到了‘天使’……” 之后是一段几分钟的介绍,内容和我上次听到的差不多。 索菲娅说完自己的经历后,神色复杂的看着黄海的尸体:“当时我猜测不只有两位‘天使’,现在看来我猜对了。” “所以我们附近还有一位‘天使’。” 我直接点破了索菲娅的小秘密,不等她惊讶又道:“你能让‘天使’帮我们吗?” “我不能命令‘天使’,只能尽量寻求它们的帮助。” 索菲娅不假思索的回道,和她上次告诉我的差不多,并且她这次没有撒谎的必要。 “离这不远有一条地震造成的地缝,从那里可以进入‘朝圣之路’……” 我正打算微调计划,还没说完就看到索菲娅吃惊的眼神:“你不知道?” 索菲娅带着吃惊的神色摇摇头,我顿时感觉有点无语。 这个无语和现在的情况没关系,而是我忽然想起前两次入梦的经历——索菲娅不知道地缝连通“朝圣之路”,就意味着前两次她是单纯想要弄死我。 “幸亏这次动作快啊……” 我暗暗庆幸了一下,同时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我们去一号营地接收神明的讯息,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我的计划是,让‘天使’从地缝进入‘朝圣之路’,一方面要拖延他们研究岩画的进度,另一方面要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洞穴里。” 索菲娅想了一下点点头:“这可以帮助我们更了解神明,‘天使’应该不会拒绝——但我需要时间。” “多久?” “……一个小时?” “可以。” 我点点头,视线飘向岩画洞穴:“你现在就出发,记得别声张,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索菲娅答应一声,轻轻绕过洞口之后跑上土坡,应该是去找那棵枯树了。 我也回到洞口附近,抱起一堆清理出来的树枝杂草,将黄海的尸体仔细掩埋起来。 这种方式隐藏不了多久,不过我也不需要隐藏太久,只要能让我们顺利离开临时营地就行了。 至于营地里的其他人,我并不打算警告他们,这个梦境即将坍塌结束,不告诉他们危险将至,反而算是一种仁慈。 完成掩埋之后,我又回到营地区,还没开始找程宇,就看见他急匆匆的朝我走来。 “你跑哪儿去了?” 程宇皱起眉头一脸凝重:“我找你半天,你……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出了点小情况。” 我随口搪塞一句,紧跟着又话锋一转:“找我有事?” 程宇不像肖海那么听话,又抽着鼻子将我上下打量一遍才道:“我派去取设备的人还没回来……可能出事了。” “把‘可能’去掉吧。” 我心里暗想,脸上却是一副不悦的表情斥责道:“怎么会这样?取设备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程宇闻言冷笑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个梦境的情况极其复杂,我想你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派去的人出了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冷笑一声:“你用人不当,难道是我的问题?” “你!” 程宇气的瞪起眼睛,可又偏偏知道我说的没错。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又适时的放缓语气:“算了,现在出了一点新情况,我正好要去一号营地——你要不要一起?” 其实我不想让程宇一起去,最后的问题是为了转移注意。 黄海是程宇能指挥的、最厉害的战士,如果他觉得黄海可能出事了,那么“一号营地”对他来说就是危险的。 所以在我抛出邀请之后,程宇首先想到的就是“危险”,也就不会追问我“新情况”是什么了。 结果也不出所料。 程宇脸色一僵,很快又用干笑掩饰过去:“按说我应该陪同的,但是这边岩画的研究工作刚刚开展,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我怕其他人会起疑……” “行了行了!胶卷给我吧!” 我不等程宇说完就摆摆手,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再派给我六名战士。” 要人是我刚想到的。 虽然我已经瓦解了“天使”对索菲娅的保护,但她手下还有一个柱子,而且六只“天使”未必都会来临时营地,所以我还是要做点准备。 “没问题!” 程宇答应的很爽快,接着一副暗暗庆幸的神情拿出了胶卷。 我伸手接过来的一瞬间,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第294章 肘腋之疾 营地里人多眼杂。 我带着程宇出了营地,才整理着思路小声问道:“您成为‘锚点’之后一直在调查,最后发现【大灾难】并不存在,对吧?” 程宇故作深沉的咂了咂嘴:“你误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大灾难】不会伤害到我们,所以我们不需要过分担心。” 这和他上次说的不一样,但我已经懒得反驳他了。 “我可以理解为……顺其自然吗?” 我试探问道,见程宇点头,又举起了手中的胶卷:“但如果你想顺其自然,为什么还要派人去拍岩画?” “……就这事儿啊?” 程宇错愕了一下嗤笑起来:“是周博士……就是拍照那个人,每次梦境开始之后,他总会偷偷找我接头,问我什么时候行动。” “一开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在之前那位观察者的帮助下,我才知道我和周博士有特殊身份,是被派来找那些岩画的——哦对了!你也是我们的人!” “还有我的事?” 我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现在用的这个身份吧?” 程宇点点头:“听周博士的意思,我们来之前不知道岩画在哪儿,甚至都不知道要找的是‘岩画’,所以我们两个才以正式身份加入,为的是可以长期卧底。” “后来我们发现岩画,但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所以上级找来了你——你来这里是执行临时任务,等你完成任务离开,就能把胶卷带出去了。” “……” 我把这个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逻辑上似乎没什么问题:“所以我现在使用的身份是谁?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陈月泉。” “不知道。” 程宇摇摇头,不等我问又补充道:“我和周博士之前都没见过你,只是接到上级的通知,说你会以陈月泉的身份出现,让我们帮你顺利进入科考队。” 我一阵无语,不过这种见不得光的秘密行动,保密身份也无可厚非,于是我又换了一个方向:“所以我们是一个什么组织?” “也不知道。” 程宇再次摇头:“周博士没说,我也懒得问。” “……什么叫懒得问?” “就是我不在意、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程宇露出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你先别急,我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有猫腻,但是做事情,还是要分轻重缓急。” “我们在这个梦境里是为了调查【大灾难】,而不是人类之间那点勾心斗角的鸡毛蒜皮——送你一句话,好钢用在刀刃上,精力也要放在重点上……” 后面程宇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看着他的嘴唇不断开合,满脑子都是苍蝇飞来飞去的嗡嗡乱响。 恍惚了一阵,我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看着程宇:“您真他妈是个天才。” 程宇听出我语气不善,旋即露出愠怒的表情:“你什么意思?我劝你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这有什么不对的?” “有一个神秘组织,在科考队组建之前,就已经知道这里存在某种信息,这说明他们对这里存在一定的了解,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我笑呵呵的看着程宇,不过是被气笑的:“结果这件事到您嘴里,就成鸡毛蒜皮了?” 程宇的思维模式迂腐固化,但其实脑子不笨,经我提醒之后,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所在的组织没那么简单?” “我真想知道您这么多年都在忙什么?” 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缓了口气:“我马上要去一号营地,你去找周博士,就算是严刑拷打,也要把他知道的情况都挖出来!” “这不行吧?” 程宇面露迟疑:“他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如果我突然对他严刑拷打,我的身份不就……诶!你干什么!” 我左手抓住程宇的衣领,右手的拳头犹豫几秒,最终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这次的梦境就快坍塌了,无论你现在做什么,下次他都不会记得。” 程宇闻言抬头看去,接着好像第一次发现似的面露惊讶:“还真是!可是这次怎么坍塌的这么早?” “……” 我叹了口气,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默默离开,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了。 上次我感到这种无奈的崩溃还是因为庞诚,不过庞诚可比程宇优秀多了。 庞诚“蠢”而自知,所以不会有太多思考,这让他至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 而程宇这种“蠢且勤劳”的就很吓人了,提防敌人的同时还要提防着他,否则说不准就在哪儿捅个篓子出来。 “当年的选拔标准还是太宽松了。” 我又一次在心里想道,但不同于上次的吐槽,这一次是我认真思考之后的判断。 或许程宇这种人在整体中只占少数,可是如果放任不管,他们早晚会成为肘腋之疾,像白蚁一样逐渐崩溃整座堤坝。 所以我要对“观察者计划”进行洗牌,哪怕会导致人员大幅缩减,也不能让老鼠屎坏了我精心熬制的粥。 不过这种大动作是需要契机的,而我目前能遇到的、最合适的契机就是“解决扰乱”。 表面看上去好像又回到原点,但实际上我已经有进展了。 这是我刚意识到的一个细节——这个梦境中的、程宇的性格底色,和“0615水下溶洞”梦境中的程宇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看起来老成持重、经验老道,可是只要遇到一点超出掌控的问题,马上就会暴露他们的窝囊本性。 这种本能反应是装不出来的,虽然我暂时还没搞清楚原理,不过我能确定这两个梦境中的都是程宇。 而“扰乱”又是通过全方位的、细枝末节的错误信息,让观察者产生错误判断,那么基于这个原理,它不可能会放过程宇。 于是一条逆向逻辑就出现了——“扰乱”存在就必然会影响程宇,但程宇没有受到影响,所以“扰乱”并不存在,至少这次不存在。 而这也就意味着,我接下来将要获得的、关于“鬼地震”以及“主”的信息,全部都是真实可信的。 “呼——” 我望着绚丽的天空长长的出了口气,虽然我还什么信息都没得到,但我确实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如释重负。 第295章 信任 五分钟后,我先见了程宇指派给我的六名战士。 “郭教授都说过了吧?你们接下来要听我指挥。” 我一副事关重大的表情看着几人,见他们点头又继续道:“郭教授选择你们是一种信任,所以我也不卖关子了——他怀疑索菲娅有问题。” 看得出来这六名战士非常专业,他们几乎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却是一个开口发问的都没有。 这让我多了几分把握,神色慎重的继续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路上仔细盯着索菲娅,有情况就马上把人按住,明白了吗?” “明白!” “那就走吧。” 我招招手,带着六名战士来到主路上,又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就看到索菲娅从地缝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到有这么多人同行,索菲娅明显有些惊讶。 “郭教授安排的。” 我不等她问就主动说道:“他说人多一点,遇到情况也好有个帮衬。” 索菲娅一怔:“他同意我们现在去一号营地?按照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说着走到索菲娅身边,又换上警惕的语气轻声道:“郭守敬不想让我们去,我威胁他不同意我就离开——他需要我,这几个是派来监视的,路上机灵点。” 索菲娅闻言,下意识朝那几个战士看去,而那几个战士在我特意“关照”过之后,也都面色不善的死死盯着索菲娅。 双方的视线刚一接触,索菲娅就连忙别开目光:“郭教授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不好说,路上小心点吧。” 我“为难”的叹了口气,接着又话锋一转:“你那边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 索菲娅点点头:“我用神明交给我的方式,召唤来了四位‘天使’,它们会在这边吸引注意。” “一号营地最多还剩两个。” 我在心里迅速算了笔账,这不是最好的情况,但已经勉强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出发吧。” …… 前往一号营地的路上风平浪静,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鬼地震”。 其实在临时营地也有震感,不过因为距离震源太远,那种摇晃的感觉,甚至还不如久蹲之后的突然站起。 但随着我们距离震源更近,震感也愈发明显。 我特意站定脚步仔细感受了几秒,就发现确实像索菲娅说的那样——地震不是毫无规律的混乱颠簸,而是一种非常明显的、横向摇晃的感觉。 这说明在到达地表的地震波中,横波的强度远远大于纵波,即使是二者混合之后产生的面波,也无法完全掩盖其中的横波特性…… “你在想什么?”索菲娅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琢磨着那种感觉随口回道:“在想你。” “……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在想你能不能从这里开始破译。” “……可以。” 索菲娅顿了几秒才回道,可能也觉得有点尴尬:“但是行进的时候不行,我需要在静止的状态下仔细感受。” 我看了看四周,眼下因为“鬼地震”,我们停在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上,让索菲娅在这里破译也不是不行,但这个地方不适合催眠。 “还是去一号营地……” 我权衡之后轻声回道,话没说完忽然没来由的一个激灵,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有人盯着我! 我急忙环顾四周,但此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六名战士分散在周围警戒着,索菲娅望着一号营地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们看起来都不像盯着我的人,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柱子?” 我忽然想起,这次入梦以来还没见过柱子,不过索菲娅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样子,实在不像有自己人在身边。 当然也有可能是索菲娅不知情,毕竟她现在连还有两只“天使”都不知道。 “有水吗?” 我借着要水的名义靠近了一个战士,然后打眼色示意他提起警惕。 几个战士之间很有默契,命令很快就悄无声息的传出去了。 可是直到我们抵达一号营地,都没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没再出现过。 无奈我只能先专注眼前。 六名战士里,有一个家里是开照相馆的,是我特意让程宇找来的。 我把胶卷交给他去冲印,又让其他人在周围警戒之后,便跟着索菲娅一起进了会议帐篷。 索菲娅一进来,就直奔存放资料的铁皮箱,片刻后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我看在眼里,明知故问道:“怎么了?需要什么东西吗?” 索菲娅费解的皱起眉头:“我想先看看往年的地震波形记录,但好像被藏起来了。” “应该是郭守敬干的,他可能真的发现什么了。” 我不动声色的甩了个锅,接着又话锋一转:“还是先破译吧,我们已经错过很多信息了。” 索菲娅无奈只得点头,随后掀开帐篷角落里的一块苫布,露出底下一台半人多高的设备。 “这是一台短周期地震仪,另外有五百枚探针,在震源地表一公里范围内,以点阵状排列埋入地下,可以最大精度的记录地震波段。” 索菲娅自言自语似的解释道,又拿出另一台设备,用几根导线将两台设备连接起来之后,帐篷里就响起一阵“滴滴”的声音。 “转换器可以通过电子脉冲信号发声,实时还原震动频次……” “别紧张。” 我拍了拍索菲亚的肩膀:“震感会影响你集中精力,但是我相信你可以。” 索菲娅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紧张?” “我没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指了指那两台设备,随后露出面对患者时的友善微笑:“听说人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用说话来转移注意。” 索菲娅尴尬了一阵,随后露出失落的表情:“其实我上次破译,是用调频振荡器复原波形,没有震感的影响,我不知道这次……” “我相信你可以,你是被神明选中的人。” 我微笑着打断索菲娅,把人按到椅子上之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臂:“别紧张,我会帮你的,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就像信任你的神明一样……” 是的,我要催眠索菲娅,但不仅仅是催眠索菲娅。 第296章 神明低语 在我的“帮助”下,索菲娅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地震——或者说那台转换器发出的“滴滴”声上。 我用了几分钟时间,慢慢调整拍打的频率,和那“滴滴”声达到同频,然后逐步加大了拍打的力道。 此时的索菲娅还比较清醒,每次拍打之后,她的手指都会轻轻的屈伸一下,于是我又减轻了力道,让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滴滴”声上。 如此像拗铁丝一样反复了三四次,索菲娅的姿态开始放松,反应也开始错乱,有时拍打之后没反应,却会在“滴滴”声后屈伸手指。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反复了两三次后,才慢慢放缓了拍打的频率:“索菲娅,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索菲娅轻轻地“嗯”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是半睡半醒时的呓语。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却不是因为索菲娅,而是这含糊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庄湘。 记忆中每次早上给庄湘打电话,她总会先这样含糊的“嗯”一声,但我在现实中从没听过这种声音。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现实中是庄湘守着我“睡觉”,而不是我守着她。 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此时针对索菲娅的催眠已经成功了,但我的目的不止于此。 这次入梦,索菲娅能轻易被我骗住,说明她掌握的信息并不全面,所以我的计划是把她当成一个翻译器,然后直接和“鬼地震”对话。 说是对话不太准确,因为地震不会回应我,但是通过这种方式,我将直接获得“一手信息”,可以有效防止索菲娅可能出现的“隐瞒”。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我好像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十分钟后,我将索菲娅调整到了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她能听到声音,能感觉到震动,甚至可以站起来活动,但却无法进行主动的思考。 就在这时,新一周期的地震也恰好出现,索菲娅似有所感的轻颤了几下,接着梦呓似的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这一声很模糊,而且很突然,所以我刚开始没听懂也没多想,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对了。 “ma-kay……nawutu……ds-ka……” 随着“鬼地震”的摇晃,索菲娅开始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含混音节。 我默默地听着,表情渐渐凝固起来,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索菲娅是俄洛斯族。 “这他妈不会是俄语吧?” 我懊恼的看着索菲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庄湘之前说过,为了方便观察者在梦境中获取信息,梦境中的“角色”无论国籍、种族,使用的全部都是观察者可以听懂的语言。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在梦境里甚至可以听懂狗叫。 之前的“finis est initium”我听不懂,是因为那句话不属于梦境本身的信息,是秦玉林和“主”后期插入进来的。 可现在这些语言来自“鬼地震”,而“鬼地震”又是这个梦境的基础,应该不太可能是后期插入的…… 在我胡乱琢磨的时候,索菲娅又说了十几个我听不懂短语。 我连忙强迫自己把精力拉回来——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鸟语”从哪儿来的,而是这“鸟语”在说什么。 所以即便很不情愿,我还是加大了拍打的力道,想让索菲娅“清醒”的程度更高一点。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 “催眠”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需要严格遵循精确的流程才能成功,却又很难达到一个精确的效果,稍有不慎…… “喀……” 索菲娅突然发出一声怪响,紧跟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对视的瞬间,我突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下意识想要解释什么,但很快又发现她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清澈、湛蓝的瞳孔里,反射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晦涩碎光,可她的眼神又是涣散、毫无焦点的。 不等我仔细观察,她突然开始轻微的扭动起来,像一滩水似的慢慢“滑”到地上,然后继续扭动、或者说是蠕动着,固定成了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 我很难形容那种姿态,因为索菲娅的动作幅度并不大。 但这种轻微的动作,却给我一种非常强烈且诡异的违和感,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类会体现出那种姿态,而且这也不是催眠的该有的效果…… 夺舍。 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汇,它违背了我一向坚持的唯物主义,但我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有东西占据了索菲娅的身体,而且肯定不是人类。” 我先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情况,随后便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有某种力量在索菲娅体内,我是不是可以通过索菲娅和它交流? 念头闪过的瞬间,我已经试探着开了口:“索菲娅?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noha……” 索菲娅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像是将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微弱喉鸣。 我猜测那不是索菲娅的声音,于是又继续问道:“你不是索菲娅?你是谁?” “waludu-daka……yuna-salo……” “……我听不懂俄语。” “fule-dasowa……noha……” “……法语也一般。” “……” 索菲娅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鬼地震”偏偏在这个时候忽然停下,她的眼睛也重新闭了起来。 眼下的情况,似乎说明那个东西只有地震的时候才能“说话”,我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可是我现在并不开心。 “鬼地震”的间歇只有三分钟左右,学一门“外语”肯定来不及了,这么多的音节我也记不住,唯一的方法就是将她唤醒,让她正常的把“地震”翻译给我听。 但是这样一来,我又要面临可能存在的隐瞒,信息错误的后果可比信息缺失严重多了。 正当我纠结不已的时候,索菲娅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似的、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进程顺利……实验体无……kakulu-dawa……寻星而至……灾难……救赎……kakulu-dawa……希望……” 索菲娅用力向后仰着头,几乎是嘶吼着、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 之后,她的颈椎角度就超过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受到挤压的声带难以发声,脖颈白皙的皮肤上,也开始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轮廓。 此时我还在想那几句话的意思,等我反应过来、想要救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索菲娅脖颈前侧的皮肤撕裂开来,接着是里面的肌肉和血管…… 再后面我就看不清了,温热的血雾像牛毛细雨一样扑在我的脸上,将我的眼前渲染成了一片猩红。 第297章 老相识 我是被送照片的战士叫醒的。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的,但我苏醒的时候索菲娅已经死了。 她的表情很痛苦,因为她的头被粗暴的拗断、然后硬生生的扯了下来,如今只有脖颈后侧的一点皮肤,勉强将它和她的身体连接在一起。 几根较粗的气管和血管、又或是神经线,像藤蔓似的缠绕在那一小段粉白色的颈椎骨上,让她看起来像是某种科幻恐怖片里的生化人道具。 接着我看了看周围——近二十平米的帐篷内部,几乎有三分之一都被染红,这还是因为我们在帐篷角落,否则面积应该还会更大。 我猜我的脸上和身上应该也沾满了血,因为那些战士看着我的时候,脸上都透出一种极力掩饰的、以他们的身份不该出现的惊恐。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人怀疑我是凶手,但这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看向那些负责警戒的战士:“你们在外面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大概半小时之前吧?我们听到索菲娅专家开始尖叫。” 其中一人回忆道:“但您下令不准打扰,所以我们只能守在外面,再后来他来送照片,叫了几声您没反应,我们才进来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冲印照片的战士就点点头:“我叫了四五遍,您没说话,我就挑开门帘看了一眼,然后就……专家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自杀了。” 我揉着太阳穴随口回道,然后也不管他们诧异的神色,就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当时的经过。 索菲娅的死亡不是常规剧情,这应该和黄海的死亡一样,都是梦境坍塌导致的错乱。 但是刚刚那个诡异的情况,又让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时的经过发生的很快,从地震停歇、索菲娅昏迷,到喊话、仰头拗断自己的脖子,中间总共也就十秒左右。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细节——索菲娅被动“仰头”之后没有马上喊话,从她起身到出声的中间,有一个大约两秒钟的间隔。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间隔,它比正常开口前的停顿要长,又比一般昏迷者苏醒时的迟钝期更短。 仔细想过之后,我发现那可能是一个思考的时间—— “凶手”的行动意外唤醒了索菲娅,生命危险急剧压缩了她的“迟钝期”,她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选择用最后的时间向我传递信息。 按说我们之间没有这么近的关系,但索菲娅没有发现我的“欺骗”,她是有可能把我当成自己人的,又或者……她想传递信息的人不是我? 我想起路上被人注视的一瞬,急忙睁眼看向一众战士:“立刻排查周围!发现异常迹象马上汇报!” “是!” 六名战士答应一声迅速离开,我又看向索菲娅的尸体,深吸口气凑到了伤口附近。 “两秒钟”的间隔无法解释死因,而我通过刚才的思考冷静下来之后,忽然发现这个匪夷所思的场面有点熟悉。 我没见过有人能把自己的头扯下来,不过“匪夷所思”却不是第一次了,比如缺少了三分之二大脑的张全,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谈笑风生。 一个“生”,一个“死”,两件事的表象似乎完全不同,但如果代入“梦境”这个大前提下,就会发现其本质都身体操控——或者说“数据修改”。 不过“主”的能力似乎是被严重限制的,想要完成这种效果,就必须让目标喝下那种红色的虫子,所以索菲娅的尸体上应该会有一点线索。 心里想着,我已经将索菲亚脖颈上那层薄薄的血痂撕开,盯着血肉模糊的断口仔细观察几秒钟后,果然发现一些极其细小的、微微蠕动着的虫子。 “红虫”的数量不多,但也可能是随着血液喷溅到了其他地方……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大脑还没产生具体的想法,我就已经冲出会议帐篷,先找水漱口确定嘴里没有溅到血液,然后开始疯狂的洗头洗脸。 直到滴落的水不再泛红,我又跑去物资帐篷搬了几桶汽油,将会议帐篷里里外外浇了个遍之后,用炭火引燃纸张扔了进去。 轰! 一声爆燃的闷响,整个帐篷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恐怖的热量随着气浪扑面而来,直接将我逼退到了五六米外! 慌乱中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我“噗通”一声仰面摔倒,然后就这么顺势躺了下来。 几秒钟后,被火舌卷到的皮肤开始刺痛,我这才慢慢的恢复理智,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自嘲的笑了起来。 因为我并不清楚放火有没有用,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要消灭那些红虫——上次和“主”交手的经历把我吓怕了。 “看来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我叹了口气,看着火焰将漆黑的浓烟推上高空,像一只愤怒的、巨人的拳头,将诡异绚丽的天空打出几道曲折的裂纹。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梦境中出现这种明显的“破碎”迹象之后,就会在两到三个小时之内彻底坍塌。 现在我已经确认了“郭守敬”的真实身份,至于“陈月泉”和我们所属的那个神秘组织,可以等到下次入梦再来调查。 “鬼地震是通讯”也基本验证了,虽然我听不懂,但索菲娅最后那种诡异的无意识状态,说明地震波中确实藏着信息,我可以利用她的算式展开“鼹鼠计划”。 只要等到梦境坍塌,看看庄湘最后见到的“怪物”,这次入梦的目标就算圆满完成——但那是我之前的计划。 我必须把那个暗中盯着我的家伙抓出来,否则等到下次入梦,他依然会是一个不安定的隐患。 心里想着,我一骨碌站起身来,正好看到那六名战士,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来。 看到我没事,几个人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又大叫着“救火”要去取水。 “帐篷里有种特殊病菌,必须用火烧才能消灭。” 我拦住几人随口扯了个谎,不等他们思考又继续问道:“排查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 几个人神色古怪的支支吾吾,但最终还是有人指了个方向:“我们仔细排查了营地周围,在那边的林子里,发现有人刚刚经过的痕迹……” 我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微微一怔,因为那是临时营地的方向。 第298章 正确的顺序 如果只有一个方向还不能说明什么,但那战士明确表示他们发现的,是“有人”经过的痕迹。 我没看过痕迹,不过我相信这些战士的专业,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天使”在暗中监视…… “是柱子?” 我想起一个可能的人选,不过转念一想又排除了,因为柱子和索菲娅的关系并不亲近。 柱子不了解“神明”,他甚至都不在乎“神明”,只是因为索菲娅出钱给他母亲治病,他想报恩才帮助索菲娅,仅此而已。 索菲娅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和柱子交流的时候,都是非常明确的“指令”,而不是那些意味不明的、断断续续的“留言”。 所以当时的情况就很有意思了—— 索菲娅把最后的时间用来传递信息,说明她认为这些信息是重要的。 但是无法被理解的信息没有意义,所以索菲娅传递信息的对象,一定可以理解这份信息,至少她认为对方可以理解。 有人可以理解“信息”,这个人不是柱子。 简单的二段式推论后,我只能得出一个结果——科考队里还有信徒。 对于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那个神秘组织能派郭守敬他们过来,说明他们提前知道这里存在某种信息。 无论这个组织是不是信徒,都一定对“神明”有所了解,所以我首先把程宇排除掉了。 原因很简单——当年被派来是郭守敬,而此刻梦境里的人是程宇。 无论郭守敬和“组织”、甚至索菲娅之间有什么猫腻,都不会延续到程宇身上,因为程宇压根不知道这些事。 接着我又排除了那个偷拍岩画的、我和程宇的“同党”。 他在身份上确实有可能和索菲娅联手,但他眼下正在被程宇严刑逼供,肯定不是在路上盯着我的人…… 思路到这就断了,科考队的成员在排除这几个人之后,剩下的我都不是很熟。 但这并不意味着死路,因为这个人肯定还在科考队里,如果他拿到信息之后选择逃跑,确定他的身份就更简单了。 “回临时营地!” 我一声令下,七个人便又开始踏上返程。 路上我也没闲着,要来冲印好的岩画照片,每次震感强烈难以行走的时候,就拿出来研究一会儿。 这个过程比我预想中更难,因为照片实在太多了。 只一幅普通的三联岩画,就有一张全幅和三张局部。 而那36处水下通道,连通着内外总共37个洞穴,虽然最深处的“圣殿”没有岩画,但它四面八方的墙壁上,都刻满了复杂的纹路。 那个负责拍照的人又很认真,以至于我最后拿到的照片有近三百张。 幸好冲印照片的战士比较机灵,在冲印的时候顺便做了分类,我用了半个小时,将我看过的岩画剔除之后,开始从第19个洞穴看了起来。 这又是一幅纵向的三联画,但我完全看不懂它的含义。 乍看起来,它似乎和前一幅的“筛选”或者“培训”有某种联系,但细看又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 其中最上方的岩画内容主体,依然是那个形似蚂蚁、长有八只细足的图形。 抹布涂抹似的扭曲图形簇拥在周围,不过位置没有明显的杂乱或是整齐,到有点像凑数似的涂抹了一大片。 接着到了中间的岩画,扭曲图形依然是那副样子,那个蚂蚁似的东西却被分成了几个部分。 看起来似乎是扭曲图形将那个东西拆解了,但我却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难道……” 我突然涌现一丝灵光,一时间连赶路都顾不上了,连忙蹲在地上, 将除了“圣殿”的照片按洞穴分组后,又依照洞穴的顺序排成一行。 这要再次感谢那个冲印照片的战士。 后面的岩画我没看过,根本不知道什么顺序,不过照片是按顺序拍的,那个战士也是按照顺序冲印的,所以这个过程没用很久。 而在我将所有照片看过一遍后,我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阅读顺序。 这些岩画不是从外向内看的,而是以“圣殿”为起点向外看的。 所以我首先要从倒数第二、也就是第36个洞穴的岩画开始说起。 那不是三联画——靠近“圣殿”的一连几幅都不是三联画——它看起来就是一整块土黄色颜料,在风化、剥落之后,形成了一片斑驳的色块。 但我看过的岩画都没有风化迹象,这幅肯定也不会有,所以直觉告诉我,那是一片地震中的、支离破碎的大地。 接着是第35幅——尖头冲下的圆锥占据了整幅画面的三分之二,无数扭曲的图形、还有无数的不规则色块围在四周,像极了超级龙卷风的灾难现场。 第34幅——无数描绘着火焰虚影的圆球从天而降,地面上的扭曲图形四散奔逃。 33、32、31…… 直到第28幅岩画,才终于没有了灾难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灾难过后的悲怆大地。 那是一种很清晰的悲怆。 大量的扭曲图形散布在整幅岩画上,但通过对比它们之间的角度,可以分辨出有很大一部分是躺在地上的。 继续往前,“灾难”和“重建”的画面互相穿插,直到第20幅岩画。 这幅画和我看到的、我以为的第一幅画几乎一致,只不过围成“∞”的从人形变成了扭曲图形,再之后就是那个蚂蚁似的东西出场了。 而且如果按照倒序来看,第19幅岩画想表现的应该不是“分解”,而是“组合”。 再以倒序结合之前的岩画,一条完整的故事线便浮现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宇宙某处的外星种族,遭遇了极其强烈的自然灾害,多次重建依然难逃灭顶之灾,无奈只能放弃家园,也就是那幅让我落泪的岩画。 我之前看到的圆环,或者那个比圆环更大的、周围延伸着无数曲线的东西,应该就是它们的飞船。 那几幅让我感到陌生的星图,应该就是这些外星种族,在星际航行的过程中看到的。 意味不明的“36步”之后,它们抵达地球并接触了人类,开始传授耕种、狩猎之类的技术,又在留下那两个“三角形”之后离开了地球。 而我最先看到的、几十个人形用“∞”的形状,将两个三角形分别围在两个圈儿里的岩画,描绘的根本不是“召唤”或者“迎接”的场景,那是送别。 第299章 启蒙 “唔……” 我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同时把整个故事的脉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其中还有很多我没想到、甚至不了解的事情,比如岩画中的三角形是什么,比如“36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匪夷所思、或者说它荒诞的程度。 是的,荒诞。 远古时期,一群外星种族因为自己的世界遭遇灾难,于是不远万光年的来到地球,教会地球人类一些技能之后,留下两个“三角形”又离开了。 这甚至都不是伟大了,这是伟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又觉得它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比如那条“催眠之路”,理论上它是人类可以完成的东西,但在岩画形成的那个年代恐怕不行。 还有地下65公里处的空间和雕像,以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有能力在这个位置建造这个东西,但想让它成为一场地震的震源就很难了。 更别说它还要在每年7月15日,以固定的频率引发地震,而且这个日期甚至都不受到平年和闰年的影响。 所以我不敢完全否认“外星人传授技术、甚至直接出手参与”的猜测,否则我没法解释现在这一切。 但同时我又不敢接受,因为我现在有种直觉——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些外星种族所遭遇的灾难,就是人类即将面临的【大灾难】。 启蒙人类的“神明”在【大灾难】面前,都只有背井离乡逃跑的份,人类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而且“神明”不是来地球旅游的,所以它们的“离开”,应该也不是因为“倾囊相授”,而是它们的目的还没达到——解决、或者逃离【大灾难】。 思路到这又断了,不过这次是我自己掐断的。 一方面我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故事”,另一方面,是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否则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崩溃。 “继续走吧。” 我疲惫的招呼一声,只拿起一张照片就继续出发。 其他照片都被我扔在了原地,因为这个梦境即将彻底坍塌,而我又不可能把这些照片带出去。 不过这些照片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 在“神秘组织”那条线上,当年的正常发展,应该是郭守敬和周博士拿到岩画照片,再利用临时进入科考队的“假陈月泉”,把胶卷带回去交给组织。 但这里是梦境,程宇不在乎这个任务,所以我前两次入梦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提过这事,不过这个任务在当年应该成功了。 也就是说,现实当中应该存在这组照片,而持有这组照片的就是“神秘组织”。 当然,科考队、或者说官方也会持有这组照片,所以我才拿走了这张照片——几十个人形围住两个三角形的那张。 这是整组照片的最后一张,却是周博士拍摄顺序的第一张。 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这张照片是有一点虚焦的,也是其中唯一一张虚焦的照片。 虚焦的程度不大,对画面中的人形没什么影响,却让那两个较小的三角形模糊起来,变成一种类似勒洛三角形的、比较“膨胀”的形状。 这是一个辨别的“特征”,毕竟在科考队正式研究、记录的照片中,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我拿走这张照片,是为了利用赶路的时间,更准确的记住它的特征,不过看着看着,我忽然有了一点思路。 “三角形”是岩画上体现出来的,也就是说它只是一个固定角度。 实际它可能是一个圆锥,或者一个横截面为三角形的、横向或者纵向延伸不知道多长的巨大物体。 所以我想到了地下65公里处的空间,还有“朝圣之路”尽头的“圣殿”。 前者是一个圆锥形的空间,后者是一个正七边形的棱锥,如果从水平方向看过去的话,应该都是这种“细长的三角形”。 岩画上绘制了两个三角形,又用人把它们包围、或者说“连接”起来,可能想表示这两个东西是“一组”的?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表示这东西只有一组?还是说岩画只描绘了一个“地区”的场景,在其他地区还有更多的装置? 思路到这又被我掐断了,因为我现在没有任何客观证据,继续思考也只能胡思乱想。 把注意力集中在赶路上,又走了近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临时营地附近。 我正想去找程宇,问他有没有人偷偷离开过,可刚抬起脚就被一个战士拉住了。 “专家同志,不太对劲。” 那人一手拉着我,单手端枪用枪口指了一个方向。 我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通向临时营地的路口——那是科考队自己开出来的小路,因为主路附近没有适合扎营的位置,所以清理了一片灌木用来扎营。 前两次入梦、甚至这次入梦我跟着周博士回来的时候,路口都有两名战士站岗警戒,但是现在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与此同时,那战士竖起剑指挥了一圈,立刻有两名战士端起枪和他一起组成三角阵型将我护住,同时另外三名战士开始靠近路口。 片刻后三人抵达,正要展开搜索的时候,忽然一片小小的团雾降落下来,几乎瞬间就将那三个人吞没进去。 山区里经常出现团雾,可是我却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诡异。 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甚至达到像风一样的、看不见摸得着的程度! 我的身上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脸色一变正想叫他们小心,转头却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个变故让我怔了一下,因为从团雾降落到我转头,中间甚至还不到一秒,就算他们扔下我逃跑也不可能这么快。 两秒钟后,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梦境坍塌导致的,叹了口气正想抓紧时间去营地找人,又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我。 他叫的是“陈月泉”,所以我又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几乎一眼就看到,程宇从路边的树林里探出个脑袋。 “我正想去营地找你呢!” 我面色一喜连忙朝他跑去,可只跑出去了三步,又开始满脸惊恐的连连后退! 因为我突然看到,那边的程宇只有一个脑袋。 第300章 亡座 程宇的死因应该和索菲娅差不多——他的头被粗暴的扯了下来,仅剩的一小节颈椎起到了钉子的作用,将整个脑袋钉在了树干上。 而在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后退三步回到原本的位置。 接下来的情况就很尴尬了。 前面是程宇的头,我本来是不害怕的,但一颗人头不可能自己说话,所以扯掉他头的东西可能也在那里。 后退的话,是那片吞没了三名战士的诡异团雾,而我现在停留的位置也不安全,因为几秒钟前,另外三名战士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在半秒钟内权衡利弊之后,我发现自己现在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让梦境尽快坍塌,让我可以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正当我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远处开始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 声音是从临时营地的方向传来的,但我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所以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声音”本身,仔细听了几秒之后,就发现那是一种类似坚韧的木材在重压之下、不堪重负即将断裂的“吱呀”声。 同时这种声音又有很多,它们混杂在一起,在错综复杂的丛林中传播、反射、衰减,最终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非常压抑的声响。 一丝非常微弱、但是极其纯粹的危险预感攀上心头,而“梦境坍塌”也在这个时候正式开始了。 轰—— 巨大的沉闷响声之后,我面前不到一米的地面上,突然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缝隙。 我心里一喜,直接跳进裂缝想要结束这场梦境,可还没来得及感受失重,突然一股裹挟着浓烈硫磺味儿的飓风,直接从裂缝的深处冲了上来! 这真的是一阵“飓风”。 脚底接触到风头的瞬间,我的脚腕就被一股巨力直接撞碎,紧跟着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冲上大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叶子似的,直接被这阵飓风带上了天空! 下一秒,脚踝碎裂的痛感传来,也让我从这突发情况中回过了神。 低头发现自己已经飞起了几十米高,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轻松——这个高度肯定可以把我摔死。 不过这种轻松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因为在这个高度上,我也看到了那个发出压抑声响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东西。 它看起来就像一棵诡异的肉树,可它又在缓缓的蠕动着。 在我的角度很难看出肉树的高度,不过肯定超过了20米,而它粗壮的、直径超过三米的树干,是一节一节的人类躯干组成的。 那些躯干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也有老人和孩子的,或紧致、或松弛的肉,毫无规则的堆叠、固定在一起,像直立的眼镜王蛇一样颤巍巍的移动着。 树干上,茂盛的“枝条”随着它的移动轻轻颤着,那是无数的手臂。 粗壮的男人手臂从“树干”上发芽,手掌紧抓着或惨白、或蜡黄的女人手臂,更多的少年、甚至是婴儿的手臂,又从女人手臂的旁侧斜刺出来。 那些稚嫩的手掌上“硕果累累”,是人头、是眼球、是心脏……是人体内外所有圆溜溜的、可以被当作是果实的东西。 “肉树”向我走来,融化的脂肪在它身后留下一条明亮的淡黄色痕迹,那些荒草、灌木、甚至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都被无情且粗暴的碾成了齑粉。 “枝条”上,不计其数的人头随着移动,发出低沉且凄厉的惨叫。 事实上它们已经没有肺和声带了,那些惨叫,是风吹进它们被挖空的眼窝,又经鼻泪管进入鼻咽腔而形成的、一种类似埙的声音。 它让我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几乎可以算是癫狂的恐惧。 我像个精神极度脆弱的疯子一样,在空中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我的肺里灌满了硫磺味儿的风,但我很快就叫不出来了,因为我已经偏离了飓风的施力方向,像颗陀螺、或是流星一样,飞快旋转着砸进了树林。 这让我有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新发现——丛林里的落叶厚度不止一米。 我头朝下,像钉子一样扎进了落叶深处,而它们却像救援气垫一样,缓冲了我砸落下来的、绝大部分的力道。 不过我的颈椎好像断了,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高位颈髓中存在控制心跳和呼吸的中枢,如果它们遭到破坏,我很快就会死于心脏骤停或者呼吸衰竭。 但可惜这个过程还是太慢了。 在濒死的症状出现之前,我被一股巨力抓着脚从落叶里“拔”了出来。 松散的腐殖质灌进我的口腔和鼻腔,发酵的味道和硫磺味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更加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怪味儿。 胃酸随着重力从食道涌上来,可下一秒就被我骤然紧缩的嗓子卡住了。 我看到了“救”我的东西,是那棵“肉树”。 “屮!!!” 我本能的爆发出此生所能爆发的、声音最大的惨叫。 接着我就发现那些人头的声音开始变化,从最开始的杂乱无章,慢慢汇聚成了统一且低沉的呼唤:“kakulu-dawa……kakulu-dawa……” 在这诡异的呼唤声中,无数稚嫩的手交替着,将我送到“肉树”的顶端,放在一张类似座椅的东西上面。 不同于“肉树”的杂乱和野蛮,这张座椅几乎要给我一种“精美”的感觉——如果它不是以人腿制成的话。 八条健壮的男性腿部,以某种结构交错拼接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座椅下半部分的框架。 椅面和椅背是几十条孩子的腿,它们交错拼接在一起,坐在上面甚至能感觉到那种稚嫩的肌肉弹性。 两条女性的腿固定在两侧,构成一种类似“扶手”的东西,白皙紧致的皮肤温润如玉,想来它们的主人应该年纪不会很大。 “kakulu-dawa……kakulu-dawa……” “肉树”上的人头们依然在呼唤,我像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甚至没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我就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坐在“肉树”的顶端,冷冷看着周围的世界坍塌、崩碎,直到迟来的呼吸衰竭结束了我的生命。 第301章 支撑 梦境最后的场景,对我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污染。 我没有像庄湘那样崩溃的大喊大叫,但是那种空洞麻木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等我走出次卧坐到沙发上,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了。 我和肖海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而这也是我记忆中最寒酸的一次“汇报”。 林霜去了二号基地,庄湘还在睡觉——其实她之前醒过一次,但因为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所以肖海给她找了一点镇定类的药物,她吃过之后又睡了。 “你准备好我们就开始。” 肖海拿出一支记录用的录音笔,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但我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其实我这次入梦的时间不长,总共只有不到四十个小时,而且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都是在各处营地之间的路上。 但是这次入梦的信息密度极高。 我不仅完成了自己的三个目标,还获得了很多以这三个目标为基础的、延伸出的旁枝末节的信息。 所以当我开始回忆的时候,仿佛看到三颗信息的种子在我脑海中萌芽,然后慢慢长成了三棵枝杈怪异的信息树…… 我立即想起那棵“肉树”,连忙掐断思路捂住了脸:“不行,让我缓缓。” “不着急,我们现在有时间了。” 肖海说着坐到了茶几上,示意我在沙发上躺下后,又拿来被子给我盖上:“你那个‘一石四鸟’的计划很顺利。” “16个小时之前,岳升来到六号基地见到了刘祈,刘祈装成了你的样子,后来岳升偷偷找到李智勇想把人带走,估计是刘祈装的不错——” 说到这,肖海微微一顿,忽然换上一种看热闹似的语气:“李智勇和岳升扯皮的时候,联合政府的人也到了,你猜是谁?” “刘愿。” 我想都没想就随口回道。 刘愿已经跟我达成合作,而且他知道我在六号基地,所以只要听说我在六号基地被捕,就一定会想办法的来查看情况。 当然也不能排除刘愿“消息闭塞”的可能,所以肖海的语气也是一个参考因素。 肖海知道我能想明白,做了一个夸张的失望表情才继续道:“听说他们兄弟见面的场景还挺刺激的,可惜我现在是个‘死人’,没法去现场看。” “不是死人也不能去——庄湘受惊需要休息,我还在入梦,你敢扔下我去看热闹我就抽你。” 我恶狠狠的说道,不过脸上却是在笑。 我知道肖海是在帮我转移注意,他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合适的支撑和帮助。 “呦呦呦,给你厉害的!” 肖海露出一副欠打的表情,没等我动手又恢复正经:“对了,庞诚和林霜接头了,如果没有其他安排,就让她把武朝阳和陈禹含的入梦芯片带回来?” “嗯……” 我正要答应,又想起什么摇了摇头:“先不急,让他们验证一下解决‘扰乱’的办法。” “好。” 肖海随口答应一声,半秒后突然反应过来脸色骤变:“你知道怎么解决‘扰乱’了?” “猜的。” 我叹了口气,在尽量不触及“肉树”的前提下,将我在梦境里确定不存在“扰乱”的分析说了一遍:“我至少有两次入梦没出现‘扰乱’,这不是巧合。” 肖海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神色忽然古怪起来:“单机?” “是有点太简单了。” 我朝次卧的方向扬了扬头:“来到六号基地之后,‘扰乱’就没出现过,以对照试验的标准来看,其中最大的变量,就是我现在这台入梦仪不能联网。” “所以你想让他们先断网试试。” 肖海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的脸色却更奇怪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所使用的网络不再安全,甚至联合政府的内部都可能存在问题。”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但我现在就这么平静的说出来了。 这要感谢那棵“肉树”,经过它的刺激之后,好像没有什么能让我产生强烈的情绪了。 但是肖海没经过这种“磨炼”,所以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啪”的一声重重捂住了脸。 “【大灾难】的毛还没看见,人类内部也开始出问题了?这算什么?活腻了?那他们直接自杀不就得了?非要去联合政府搅和什么劲儿啊?” 肖海自言自语似的絮叨起来,声音隔着手掌有点发闷,但我依然能听出那种过度疲惫而产生的淡淡崩溃。 我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可只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我忽然想到——在如今这个年代,这应该是一种非常普遍的负面情绪。 人类确定【大灾难】的存在只有12年,但是调查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保守估计超过40年。 过去的40年中,无数的先驱用了无数的办法进行调查,而最后的收获就是“没有收获”。 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这种结果,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还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 而当“异常”成为了普遍,原本的“正常”就成了异类…… 我感觉自己似乎想到了某种关键,但我抓不住那一丝模糊的念头。 就在这时,肖海已经完成了自我调节,拿出那部特殊通讯器联系庞诚之后,把“单机入梦”的要求同步过去。 “等一下!” 我叫住准备挂断的肖海,然后伸手拿来了通讯器:“庞诚,你的拉丁语水平怎么样?” 估计是我问的太严肃,庞诚愣了一下才慎重回道:“我只是业余研究过……怎么了?” “呃……”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突然出现了一种心悸的感觉,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继续道:“k……ka……” 我想说“kakulu-dawa”,它是“肉树”上那无数头颅呼唤的短语,也是索菲娅的“遗言”中,唯一出现过两次的词汇。 但它的发音太奇怪了,有点像我之前模仿过的拉丁语,可是发音更加含混,有点像是老年人睡觉的时候被痰卡住,引发的那种微弱喉鸣。 酝酿了几次也没成功,我只能放弃“还原”,改用一种近似拉丁语或者法语的发音,将那个短语模仿出来。 结果不出所料的,庞诚完全听不懂,不过他说还认识几个小语种的专家,可以帮我打听一下。 挂断通讯后,肖海又拿出了那支录音笔。 “注意力转移的差不多了吧?” 肖海按下“开始”键,把录音笔放到我的胸口:“说说吧,这次入梦发现什么了?” “我……” 我犹豫再三,还是拿起录音笔关了电源,然后神色古怪的看着肖海:“我觉得……我好像是‘主’。” 第302章 盲点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肖海脸上先后出现了错愕、无语、嘲讽,以及最后发现我没开玩笑的惊诧。 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同时也意味着在肖海的认知中,我就是他那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但这和我遇到的情况是矛盾的。 【黑镜】曾说我不是人类,还有那棵“肉树”最后的行为,明显是把我当成一个比它更为高级的存在。 当时我在那种精神冲击下无法思考,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那种用肢体重新拼成一个“生物”的情况,我之前就见过一次。 那是前一次入梦,索菲娅让我在“圣殿”给“天使”拼凑身体。 我没看到那次的结果,不过应该是成功了,否则索菲娅那种笃定的态度就很奇怪。 但“圣殿”不是自然产物,这种能力必然来自索菲娅所信仰的“神明”;而“神明”又和地下空间、也就是和那座三身雕像有关。 虽然和我之前见到的雕像不同,不过相似的形态结构,说明它们至少象征着同一类型的东西,也就是“主”。 于是一条逻辑就出现了—— 利用“主”的能力所制造出的“肉树”,对我表现出了一种非常恭敬的态度,所以除了“我是‘主’”之外,我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心里想着,我把整条逻辑给肖海讲了一遍 ,顺便还讲了我遇到“肉树”之后的经历。 不过我只讲了一部分,倒不是我想故意隐瞒,而是我现在还不敢仔细回想那段经历。 可就算只讲了40%左右,肖海听完还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他的两只手八指交叉搭在腿上,拇指飞快的绕着圈儿,就像此刻他心里矛盾的想法一样。 几分钟后,肖海绕圈儿的拇指一顿:“我觉得它认错人了。” “啊?” “你在梦境里不是这张脸。” 肖海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陈月泉——不知道他是谁,就暂时叫陈月泉吧——他是‘组织’的人,可以冒充陈月泉,但他不能伪造‘神明印记’,对吧?” 我立刻明白了肖海的意思:“官方不知道‘组织’和‘信徒’的存在,所以把‘郭守敬’和‘陈月泉’当成了可以替换的、不重要的角色。” “但在当年,这件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 肖海点点头,接着我的话继续道:“这就形成了一个情况——‘陈月泉’是信徒,同时他也是组织的人,所以那棵树恭敬的人可能不是你。” 这是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虽然我还不知道冒充陈月泉的人是谁,但他在这件事情里,显然是比我更“特别”的。 癫狂诡谲的迷雾淡了一点,也让我被污染的理智恢复了一点。 我思索片刻忽然眼神一亮:“黄家村!” “什么?” “黄家村!就是科考队的补给点!山外最近的人类聚集区!” 我语无伦次的快速说道,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就从柱子那里听说黄家村了。 但是因为“鬼地震”的关系,我的调查重点一直放在科考队,始终没想过去村里看看,甚至一度以为那是梦境范围之外的、不存在的区域。 直到刚才,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肉树”的树干有上千段的人类躯干,可是科考队没有这么多人,就算加上工程部队也不够。 还有那些稚嫩的孩子的手臂,科考队里没有孩子,手臂只能是其他来源,而“肉树”出现的、临时营地的方向,恰好也是山外黄家村的方向。 而这也就意味着,在一个我进入了三次的梦境中,有一个区域我从来没有探索过。 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线索,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梦境中存在的场景都是有必要存在的。 “帮我入梦!” 我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然后又被肖海单手按了回去。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肖海又拿起录音笔按了“开始”:“先把这次入梦的信息告诉我,我们双线进行一起分析,不然你入梦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干等着。” 此刻我迫切的想要入梦,可我也知道肖海说的在理,只能强打耐心开始汇报。 这个过程比我预想的顺利很多。 因为开口之后我忽然发现,先前那种恐惧和慌乱,并不是因为我害怕那棵“肉树”,而是我认为自己有可能是“主”。 所以听到肖海那个“认错人”的猜测之后,我心里那种慌乱的情绪也减轻了不少。 它不能完全否定“我是‘主’”,但它让我看到了某种希望。 随后我以自己的三个目标为基础,分别讲述了每一条线上发展出来的信息。 大约三个小时后,我点头示意肖海结束了。 肖海关了录音笔,又沉默了几秒才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你看到的‘肉树’,是小庄看到的怪物吗?” 我摇摇头:“小庄说她看到的,是三身雕像的外形——不过我觉得是一种东西的两种表现形式。” “但也不能排除是两种东西。” 肖海毫不客气的生硬说道:“所以如果有机会,你还需要再看一次。” “……我尽量吧。” 我想了一下迟疑回道,因为每次梦境坍塌都像世界末日一样,支离破碎的地面有几百道裂缝,但庄湘看到的“怪物”只有一只, 所以这不是我能控制的,而是要看运气的。 肖海也明白这个道理,收起一根手指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就是那张照片,我可以在你入梦的时候开始调查,但我需要一个具体的画面做参考。” “这个简单。” 我一骨碌坐起身来,得益于岩画的简陋构图,等肖海找来纸笔之后,我很快就把那张照片画了出来。 肖海拿着我的“作品”端详片刻:“这是个……莫比乌斯环?” 这和我当时的反应一样,我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 “开门,是我。” 李智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肖海起身过去开了门,却发现刘愿居然也一起来了。 “他不相信被抓的不是你,所以带他过来看看——你们聊,我还有事。” 李智勇在门外解释一句,说完拨动操作杆准备离开。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肖海手里那幅画上,整个人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第303章 人不为己 李智勇的反应非常明显,几乎就差把“我认识这个画面”写脸上了。 所以根本不用我开口,肖海直接伸手把人拽了进来,刘愿在门外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后,默默把轮椅推进来又反手关了门。 “说吧。” 肖海放开李智勇,顺便把那张画塞给对方:“都知道什么?” “我能坐下说吗?”李智勇指了指自己的轮椅:“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长故事一会儿再听,先把短的解决一下。” 我叫停了肖海,朝门口的刘愿看去。 可能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哥哥,现在的刘愿看起来友善了很多,至少不像刚认识的时候,看谁都是一副欠他钱的样子了。 见我看他,刘愿朝我笑了一下:“你说谁短?” “快问快答。” 我没理会刘愿,伸出一根手指开始讲规则:“每人一个问题,问什么都行,你先问——不知道。” 刘愿一怔:“什么不知道?” “你的问题,答案是‘我不知道’。” “……我还没问呢。” “你不就是想问,你哥的意识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吗?” 我一副看透的表情看着刘愿,随后朝李智勇扬了扬头:“我们还在研究,不信你可以问李站长。” 刘愿闻言看向李智勇,见后者点头顿时有些无语:“你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肖海脸色一沉:“你丫想耍赖是吧?” “没有,我真不知道。” 刘愿朝我摊了摊手:“你应该是想问晓星吧?我什么都没查到。” “……你确定?” 我露出意外的表情,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刘愿的反应,试图找出一丝撒谎的迹象,可是我什么都没发现。 这让我更意外了。 刘愿是专门的调查人员,做这种事情有天然的优势,而且他能带队负责王强的案子,说明他在联合政府的地位也不算低。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查无所获? 想着我又朝刘愿看了过去,却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挫败,反而带着一点偷笑的感觉。 他没有撒谎,但他确实有某种发现…… 思索片刻后我心里一动:“你猜到什么了?” 刘愿偷笑的表情一僵:“从我脸上看出来的?” 我点点头。 刘愿神色复杂的沉默片刻,接着又无奈的“啧”了一声:“算了,还是告诉你吧——事先声明,这件事可能涉及机密,出了这个门之后,我不会承认说过这些话。” 我的神色再次古怪起来:“什么叫‘可能’涉及机密?” “我没有证据,但是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一点。” 刘愿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同时压低嗓音,控制在只有我们几个能听清的程度:“你说我侄女也是调查人员,所以我先查了人力系统,结果查无此人……” “怎么可能?”肖海在一旁低声惊呼:“刘晓星出现的时候我也在场!” “急什么?我又没说她不在场。” 刘愿白了肖海一眼:“其实这种情况不少见,比如我在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会暂时隐藏个人资料。” 我似乎听明白了一点:“刘晓星在执行特殊任务?” “有可能,但不保证。” 刘愿严谨回道,接着若有似无的看了李智勇一眼:“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她在另一个同类项目。” “什么同类项目?” “为了调查【大灾难】,我们采用了很多方式,‘观察者计划’只是其中一种。” 刘愿说着拿出自己的证件,随手翻开递到我眼前:“为了避免各项目之间可能存在的恶性竞争,联合政府采取了‘信息共享、细则保密’的原则。” 我看向他的证件,在职务栏的“高级调查员”后面,有一个括号写着“观察者计划专属”的备注。 “我是‘观察者计划’的调查专员,所以查不到其他项目的比如人员构成。”刘愿适时补充道。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备注:“可是我知道‘深空计划’的细则。” “因为那个项目被无限期中止了。” 李智勇在一旁默默说道:“而且我没猜错的话——那些信息是王强透露出来的吧?” “深空计划”是武朝阳告诉我的,不过信息来源应该还是王强。 我思索片刻后神色微变:“你的意思是……那是王强编的?” “那倒不是。” 李智勇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无限期中止的项目,保密程度会逐步降低,以站长的权限和人脉,是有可能查到一些消息的。” “没错,他说到重点了——” 刘愿似笑非笑的指了李智勇一下:“以‘站长’的权限和人脉,可以查到一些‘其他项目’的信息。” “……你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我嗤笑一声,瞬间明白刘愿刚才那个眼神的意思,同时我还想起第一次见到刘晓星的时候,岳升明显对她的事情有所了解。 还有王强,我第一次向他询问刘晓星,他的反应也是明显知道什么,而这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李站长。” 我和刘愿一起看向李智勇:“刘晓星到底什么情况?” 李智勇在我们的逼视下,神色渐渐露出几分异样:“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信吗?” 刘愿“嘁”了一声正要开口,我已经在旁边点了点头:“信。” “啊?” 刘愿怔了一下朝我看来:“你脑子坏了?他是站长,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可能。”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王强怀疑联合政府内部有问题,所以才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他有动机、也有能力进行调查,至于岳升——” 说到这,我从沙发坐垫下面,拿出王强两年前拟定的那份名单:“两年前,岳升是二号基地副执行长,后来才被调去一号基地,他的权限应该比站长更高。” 刘愿似乎不了解这些情况,消化了几秒才皱起眉头:“这和李智勇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我看向李智勇,片刻后无奈的苦笑出声:“因为他懒。” “这件事在当时和我没关系,所以我懒得查。” 李智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接着又连忙正起脸色:“不过现在我可以试试。” “那就麻烦你……” 我阴谋得逞似的笑了一下,话没说完却看到刘愿拿出电子手铐:“你要干什么?” “我找到我哥了,不需要跟你们合作了。” 刘愿说着拨开铐环,神色陡然变得阴沉起来:“但我不想让我哥被抓,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第304章 初恋 话音没落,刘愿已经把电子手铐递了过来。 肖海当然不能让他如愿,急忙伸手想要阻止。 可没想到刘愿冲我过来只是幌子,手腕一抖、一甩,让电子手铐在手里转了个圈儿之后,另一边直接拷在肖海的腕子上!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刘愿的行动还没结束。 就在我们愣神的一瞬间,刘愿突然蹲低身子,右手穿过电动轮椅的扶手空当后,拉住李智勇的手腕往回一扯,紧跟着左手的另一个铐环也递了过去。 两秒钟不到,肖海和李智勇就被铐在一起,中间还挂着一台百十斤重的电动轮椅。 反应过来的肖海嗤笑了一下,捏住义肢的关节正要拆卸,却被一声手枪上膛的脆响止住了动作。 “看来我猜的没错,拿住你就等于拿住了他。” 刘愿单手持枪瞄着我的脑门,另一只手轻轻勾动几下:“自己过来,慢一点,敢耍花招的话,我不介意带具尸体回去。”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何必呢?” “我不想让我哥被抓。” 刘愿向我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我会想办法让他回到自己的身体,但前提是他不能被抓,所以今天被带走的只能是你——快起来,别等我动手。” “这是我和你哥的计划。” 我依然坐在沙发上没动:“既然你和你哥聊过,应该知道他被带走也不会有事。” “你在利用他,所以我不信你。” 刘愿非常直白的回道:“不过你可以自信一点,如果被带走不会有事,你被带走也是一样的——快起来,不然我真动手了。” 说着,刘愿的食指从护圈移到了扳机上,同时我就发现肖海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他在侧面比我看的清楚,这个反应说明他认为刘愿真的会开枪。 无奈我只能举起手慢慢起身,刚绕出茶几还没站稳,就被刘愿扯住衣领一把拉过去,左手从后面勒住我脖子的同时,右手的枪也顶住了我的太阳穴。 “只要你们别乱动,这里就不会有人受伤。” 刘愿说完,挟持着我慢慢朝门口退去,可还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肖海一副憋笑的表情摇了摇头:“祝你平安。” “什……” 刘愿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我左手贴右胸向上一捞,反扣住他持枪的手腕向外推开,同时右手向后抓住他肩膀的衣服,脚下发力猛地跳起! 咔! 我听到一声空仓挂机的脆响,但是身体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落地的瞬间,我下意识将身体蜷缩起来,毫无准备的刘愿根本提不住我,身体被我带的向前一个趔趄,紧跟着就被我过肩摔到了茶几上! 咣! 一声巨响,刘愿砸在茶几上摔的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紧跟过去的肖海缴了枪。 “他没子弹!”我急忙喊道。 “一上手我就知道了。” 肖海说着把枪插进后腰,然后一副憋笑的表情看着刘愿:“刘组长快起来吧,我们家茶几上不让睡觉。” “啊……” 刘愿呻吟一声坐起身来,又拉伸了一下后背才回头看我:“什么时候练的?” “刚学不久。” 我腼腆的笑了笑:“还不太熟练,让你见笑了。” “……够用了。” 刘愿神色复杂的咂了咂嘴,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遥控器轻轻一按,肖海和李智勇的电子手铐就应声打开。 “大家都是合作伙伴,这是何必呢?” 李智勇揉着手腕坐到轮椅上:“跟我又没关系,你铐我干什么?没有我开门你也走不了啊!” 刘愿叹了口气,默默从茶几下来,捡起电子手铐又朝肖海伸手:“看来人是带不走了,把枪还我。” 肖海后退了一步没说话,我打量着刘愿问道:“不带走我,你哥怎么办?” 刘愿沉默了几秒:“路上我再想办法。” “最好不要。” 我一脸严肃的看着刘愿:“我和你哥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按照计划进行,谁都不会有事,你再这么继续任性才是害了他!” 刘愿的脸色阴沉下去:“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和我哥一起死也是我乐意。” “你想死随便你,别带着刘祈,我还用得到他。” 我对刘愿凶狠的眼神看也不看,说完就朝肖海点了点头。 肖海这才把枪递过去,刘愿拿了枪默默离开,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刘愿刚见到刘祈,他的决定不可能是早有谋划,他只是找了刘祈太久,在突然的成功下陷入了一种偏执状态,就像中举的范进一样。 等他冷静下来,也就不会再这么任性,而且无论他想做什么都需要刘祈配合,但刘祈是一定不会配合他的。 等房门重新关好,我舒展了一下筋骨看向李智勇:“到你了——你是不是见过那个画面?” 李智勇拿出我那幅画看了几秒:“应该是吧?” “应该?”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李智勇叹了口气,随后换上一副回忆的神色开始解释。 他之前的提醒没错,这确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甚至比“观察者计划”还要长,因为那个时候还没确定【大灾难】的存在。 当时李智勇在上大三,一次学生会活动上,他认识了一位研究生学姐,也就是他后来的女朋友。 两个人从认识到确定关系只用了五分钟,约好第二天去图书馆之后,他就因为活动太无聊回了寝室,等他想起来没留电话已经晚了。 第二天他没见到对方,初恋的李智勇也没多想,以为那是个恶作剧就没再管了。 转眼过了半个月,李智勇去上课的路上见到了对方,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那女生主动去找他的。 “她说那次我离开之后,她也被她的教授喊回去,参加一个官方组织的研究项目,因为有保密需要,才一直没有联系我。” 李智勇平静的说着,眼神里却透出几分疑惑:“但她当时的状态很不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抓她,她给我一本笔记让我别告诉任何人,然后就又消失了——” 说着,李智勇把我那张画举起来:“笔记里有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和这张差不多,不过那个上面不是人形,是一种……一种很奇怪的形状。” 我想起那种抹布随意涂抹似的图形,但马上又感觉不对劲:“你说她又消失了?但我记得你还说她加入了‘观察者计划’。” “她是失踪又不是死了。” 李智勇翻了个懒洋洋的白眼:“后来又是半个月吧?她又出现了,之后我们一切正常——除了一件事。” 我转了转眼珠:“笔记本?” 李智勇“嗯”了一声:“我把笔记本还给她,她当着我的面,连同照片一起烧掉了,之后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你撒谎。” 我不假思索的冷声说道:“如果只是这么点事,你不会那么大反应。” “因为我后来调查过。” 李智勇转动眼珠朝我看来,眼神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绝对不会相信我查到了什么。” “……外星人?” “不止。” 第305章 鸳鸯谱 我神色凝重的看着李智勇。 他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表达出了两种含义——他发现了外星人,以及和外星人同样、甚至更加匪夷所思的其他东西。 “你……” 我正要追问,忽然主卧的门被人打开,睡眼惺忪、同时还带着几分惊恐的庄湘探出头来。 看到客厅里这么多人,庄湘愣了一下才小声道:“出、出什么事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响声。” “没事。”肖海不假思索的扯谎道:“李站长磕着腿了。” 李智勇愣了一下点点头:“是,这不就坐轮椅了嘛!” “你不是一直坐着这个吗?” 庄湘露出奇怪的神色,说着揉了揉眼睛走出来:“不想说算了,我有点饿,先去做饭。” “我去帮忙!” 肖海说着和庄湘一起进了厨房,整个过程我在旁边默默看着,神色不由得古怪起来。 李智勇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我:“我以为你们俩才是一对儿。” “……下次别瞎以为。” 我翻了个白眼坐到沙发上:“说你的事!” 李智勇“哦”了一声,又回想片刻才接上思路:“你刚才第一反应是外星人,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了吧?” 我点点头,将我在梦境里看到的岩画、以及索菲娅告诉我的信息大概说了一遍。 这一部分我几乎没有隐瞒,一方面是我已经和李智勇达成合作,另一方面是我想让他帮我研究“地震装置”,隐瞒信息反而会让情况变得麻烦。 等李智勇稍作理解后,我正起神色补充道:“岩画信息只是我的主观分析,实际情况可能完全不同。”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我的解读完全正确,也可能只是一种出于信仰而形成的艺术加工,之后又被索菲娅之类的信徒看到,形成了一种类似‘解离症’的症状。” 李智勇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就像在他办公室里,他给我讲“生命浓汤”的时候一样:“如果我说那不是假的呢?” “什么意思?”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人类文明真是外星人启蒙的?” “那个年代的事,我上哪知道去?” 李智勇似乎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但他本身就很紧张,所以最后开口的语气更像是强颜欢笑。 空气凝固了半秒钟后,李智勇干脆直接不装了,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瘫在轮椅上:“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们在宇宙中并不孤独。” 我毫不意外的点点头:“从我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主’大概率来自地外文明——但这不还是外星人吗?你刚说的‘不止’是什么意思?” “外星人也是‘人’。” 李智勇的眼神又一次晦暗下去:“那次调查的时候,我见到了‘神’。” 李智勇说到这就停住了,但我能看出他不是故意停顿,而是在为他接下来的“回忆”做心理建设。 这也从侧面说明,李智勇当时看到了极其诡异、至少是他理解不了的情况,所以我纵使着急也只能等着。 约莫过了五分钟,李智勇终于开口了。 “她第二次回来以后,我们虽然一切正常,但我发现她总在偷偷研究一些东西,而且非常不想被我发现。” “我担心她,所以才开始调查那件事,虽然笔记本被烧了,但我能找到她的教授,跟踪了几天就查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科技园区——别问哪儿奇怪!我不知道。” “……” 我尴尬的抿了抿嘴唇,又抬手示意他继续。 “当时我正准备进去看看,没想到被我女朋友发现了……” 李智勇说到这又停了一下,不过这次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我们吵了一架,我气她有所隐瞒,她气我多管闲事,之后她生气离开,可没走多远就被车撞了。” 我心里一动:“是意外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没心情管这个。” 李智勇摇摇头:“那个地方很偏僻,救护车还没到,她的心跳就停了,医生到场之后宣布死亡,我联系了她的家人,之后处理了事故和葬礼。” 我狐疑的抿了抿嘴唇:“我记得你之前说,她是在‘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那次,和她的领导一起死在观察站的。” “那是第二次了。” 李智勇古怪的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怪到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笑。 “后来她又回来了,像没事人一样,完全不记得车祸的事,她的家人、医生,甚至处理事故的警察都忘了。” 李智勇保持着那种古怪的笑容:“那是车祸后的第七天——七天,耳熟吗?” “好像在神话故事里听过。”我神色古怪的看着李智勇:“所以你认为这是‘神迹’?” 李智勇点点头,我都快把牙咬碎了才没笑出来:“比起‘神迹’,你不觉得这更像另一种情况吗?” “应急预案?” 李智勇猜出我的想法、或者是他也想过:“你忽略了时间,那时候【大灾难】的存在还没确定,怎么会有‘应急预案’的技术?” “如果是没‘公开’确定呢?” 我说到“公开”的时候特意咬重了一点:“有些事情,‘确定’只是因为瞒不住了。” 李智勇虚着眼睛没说话,似乎有点不信我。 “我们把这个故事换一种方式来讲——” 我整理着思路推测道:“你女朋友参与的研究项目就是‘应急预案’,在她出事的时候,恰逢技术取得突破,于是她成为了‘试验品’。” “试验成功后,为了对这项技术进行保密,项目组利用‘应急预案’中的【黑镜】,对相关人员进行了记忆……” 我说到这就卡住了,李智勇早有预料的笑了笑:“发现了吧?记忆方面的技术,在‘观察者计划’开始后才突飞猛进,当时没确定【大灾难】,也就没有你的计划。” “……不对。” 我细想了一下摇摇头:“在没有这种技术的前提下,联合政府不可能先通过提案、再研发技术,否则万一研发失败,前期投入就全白费了。” “但是‘应急预案’呢?” 李智勇又提出一个疑点:“‘应急预案’需要备用身体和【黑镜】,就算当时人类已经和【黑镜】合作,七天可造不出一具备用身体。” “……或许他们早有准备?” “可她当时已经被踢出项目组了,我发现的时候是她自己偷偷研究,你开公司会给已经开除的员工买保险吗?” “……” 我看着李智勇没说话,但不是被怼的哑口无言,而是他说的“踢出项目组”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李智勇女友参加的,是一个官方组织的研究项目,而她当时明确知道这一点。 那么她偷偷把笔记交给李智勇、还有后面烧毁笔记的行为就很奇怪了。 表面来看,那可能是一种“背叛”,所以导致了“开除”,但如果当时已经存在“记忆清除”的技术,为什么还让她有机会偷偷研究? 我看向李智勇:“方便问一下你女朋友的名字吗?最好有资料,虽然她已经……有些事我想确认一下。” “……” 李智勇闻言没有马上回答,神色古怪的朝厨房看了一眼,才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道:“她叫庄湘。” 第306章 吃了吐 “谁?!” 我惊的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但李智勇好像早猜到我会这个反应,还没等我有所动作,就先站起来把我按了回去。 “你别激动,听我说完。” 李智勇先低声安抚我一句,又转向厨房,朝探头出来的庄湘和肖海笑了笑:“没事,他磕着腿了。” “……要不你们把茶几搬走吧?” 庄湘做了个无语的表情,就继续回厨房忙活了。 肖海又看了我几秒也退回厨房,不过他的表情明显是听到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李智勇出门来到外面,关上门又往远处走了十多米,才压着嗓子低声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应该是重名。” 李智勇犹豫了一下小声回道:“我女朋友庄湘和你女……你朋友庄湘长得不一样,而且她是学古生物的,两个人完全不搭边儿。” “那你还说‘应该’?” “我本来是确定的。” 李智勇一副郁闷、又或者是无奈的表情,用拇指和食指侧面捏住我的袖口扯了两下:“可是有次我看到你的庄湘这样扯你,我女朋友也有这个习惯。” “……” 我用力搓了搓脸没说话,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客观来看,这个小动作其实并不罕见,如果要较真的话,它就像那个“七日复活的神迹”一样站不住脚。 但不知道是因为我认识庄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李智勇扯过我的袖子之后,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揪着头发琢磨了几分钟,我只能再看向李智勇:“还能找到她的资料吗?” “谁的?” 李智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有,就在我办公室。” 话音落下,我俩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半分钟。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你等什么呢?去拿啊!” “哦!马上去!马上去!” 李智勇反应过来连连答应,却没跑向办公室,而是先跑回我的住处,不多时坐着电动轮椅出来,飞快的跑没了影儿。 “……” 我叹了口气回到住处,刚一进门就被肖海堵住了。 “别在这说。” 肖海朝厨房使了个眼色,然后又推着我出了门,反手关门之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我情绪复杂的苦笑了一下:“你都听到了?” 肖海不置可否的挑了下嘴角:“你不会真以为是一个人吧?”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索性看向别处没说话。 “我……” 肖海轻声开口,又有所顾忌似的推着我走远几步,才压低声音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认识小庄比认识你更早,她和李智勇绝对没关系。” 我一愣:“什么东西?咱俩不是幼儿园就认识了?” “是幼儿园,但庄湘是幼儿园之前。” 肖海用两只手比了两个节点,但却没有深入解释:“这就是我们瞒着你的事,但是这跟【大灾难】没关系,所以我依然不会告诉你。”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肖海:“如果你不说后面那句,我会觉得你们只是单纯‘认识’,有所隐瞒就意味着你们关系不简单。” 肖海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过马上就换成一副混蛋的表情:“我们就是不简单,你报警吧。” “你他妈的。” 我笑骂一声没有多说,其实我依然好奇他们的关系,但我相信肖海能分清轻重缓急,既然他说和【大灾难】无关,那就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吱吱吱—— 忽然一阵电机声响,是李智勇取完资料回来了。 那是一只很老旧的牛皮纸袋,袋子正面的“死亡”红戳已经很淡了,打开之后里面有十几张纸,最上面那张就是“庄湘”的个人资料。 她是1985年10月出生的,比我认识的庄湘大了十几岁,资料右上角有张二寸照片,已经被摩挲的有点模糊,不过依然能看出不是同一个人。 接着我又翻了翻后面几张,应该是生平履历之类的东西,但是关键部分都被黑条打码,实在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确实不是一个人。” 我早有预料、或者说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看着出生日期那一栏的“1985”,脑子里隐约划过了什么,但仔细感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件事算是暂时了结了。 肖海给了我一个“我早说过”的眼神,然后就回去继续帮庄湘做饭了。 我招了招手示意李智勇一起进来,把资料袋还给他之后,又在那张画照片的纸的背面,写出了索菲娅给我的,关于其他“地震装置”的距离测算公式。 “你先看看这个。” 我把算是递给李智勇,在他研究的时候,先大概讲了一下我和索菲娅的猜测,然后又讲了一下我和刘祈说好的“鼹鼠计划”。 等李智勇放下算式,我缓了口气继续道:“设备方面你比我懂,也比索菲娅懂,我想问问如果真有这种设备,能不能测算出大概在什么位置?” “……很难。” 李智勇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有其他装置’只是一种猜测,而且如果这不是人类建造的,它的分布规律可能和我们的理解完全不同。” “不过道理总是相通的吧?” 我点了点纸上的算式:“如果火星人懂数学,它们的1+1应该也等于2。” “火星……诶……不对不对。” 李智勇嗤笑一声,话没说完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可下一秒又自我否定的摇了摇头。 我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你抽什么疯?” 李智勇干笑了一下:“我刚才突然有个想法,仔细算了一下发现不对。” “失败是成功之母,先说出来听听。” “36。” 李智勇指了指算式旁边、我作为补充信息写上的“36”:“对于这些人——无论地球人还是外星人——来说,‘36’是一个极具仪式感的数字。”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李智勇叹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我猜测会不会有36台‘地震装置’,但我算了一下发现不可能。” “怎么说?” “首先这些装置不可能在同一区域,不然没必要分那么多台,所以从我理解的角度来看,这些装置应该是遍布全球的。” 李智勇说着又写了个“5.1”:“但地球表面积有5.1亿平方公里,就算以地下65公里为基准面,36台也太少了,想彼此连接组网,作用距离要在3000公里以上。” “……” 我沉默几秒,划掉了“1200”和“1700”:“这是我们的推测,你对设备更了解,按你的想法来。” “按谁的想法也不可能。” 李智勇不假思索的撇了撇嘴:“震源深度65公里,影响范围半径3000公里,你知道这是什么强度的地震吗?别说科考队了,120公里外的市区都留不下!” 我“呃”了一声还没说话,李智勇又突然一拍大腿:“不对!可能真的是36台!” 第307章 来自远古的声音 我被李智勇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站长,刚才你自己说不可能是36台,咱们这个讨论要严谨,吃了吐可不行啊!” 李智勇没理我,提笔在纸上计算了两分钟后,写下个“1136”:“如果真有36台,每两台之间的直线距离,应该是1136公里左右。” “为什……” “陆地面积!” 李智勇不等我说完就开始解释:“如果按地球表面积来算,36台确实不可能,但如果只看陆地面积就不一样了。” “地球平均半径6371公里,地下65公里就是4x3.14x,也就是约5亿平方公里——” “等会!这是什么数据?” “球形面积计算公式,s=4πr2——别打岔。” 李智勇摆了下手继续道:“地球上的陆地面积为1.49亿平方公里,占总面积的29.2%,可得陆地纵向65公里的地下基准面为1.46亿平方公里。” “地震波通常以圆形范围扩散,1.46亿平方公里分成36份,每个作用范围就是平方公里的圆形,代入s=πr2的公式,可得该范围半径——1135.858。” “……” 我眼神清澈的看着李智勇,从“1.49亿”开始就听不懂了。 隔了几秒我才感觉不太对:“但如果是半径的话,不就是每台装置作用范围的边缘了吗?如果要达成信息收发,应该是两台装置的直线距离——也就是两个半径。” “2271.716……” 李智勇瞬间心算出了答案:“这个数值还是很大,但比地球表面积得出的数值小了近一半,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理论?” “只能是理论。” 李智勇理直气壮的点点头:“这不是简单的数学题,地震波传递还要考虑介质密度,甚至是‘板块漂移’,有多少陆地消失、多少陆地升起我们都不知道。” 我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就是说……白算?” “不完全是白算,我可以利用这个思路,通过软件模拟得出准确数据——” 李智勇这次机灵了不少,说着已经拨动操作杆向门口退去:“我得出结果以后会通知刘祈,让他加进‘鼹鼠计划’的提案细则。” 等他走后,我看着纸上的算式陷入沉思。 待到李智勇得出结果,再结合“固定时间”和“横波更强”两个特点,只要存在其他装置,“鼹鼠计划”就一定会有所发现。 可是我想不通这些装置有什么意义。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装置大概率是一组通讯矩阵,但通讯矩阵的重点在于“通讯”,而这组矩阵的作用范围只在地球。 按照一般、或者说人类的逻辑来看,它们在为地球上的某个群体提供通讯服务,但是根据岩画最后的信息来看,留下它们的外星种族已经离开了。 “难道是暂时离开,为日后的归来做准备?” 我思索着自言自语,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回过神就发现庄湘和肖海端着几盘菜出来了。 “先吃饭吧。” 肖海说着朝庄湘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然后几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先别提另一个庄湘的事,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提,因为我们的庄湘大概率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选择的结果,就是吃饭的气氛非常尴尬。 庄湘和肖海有事瞒着我,我和肖海有事瞒着庄湘,最重要的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种隐瞒。 “那个……” 沉默了几分钟后,肖海故作淡定的轻笑道:“你们俩有没有瞒着我的事?不然我感觉自己像被孤立了似的。” “……吃饭吧。” “……” 嗡——嗡——嗡—— 忽然一阵轻微的震动打破了尴尬,肖海一脸得救的表情,几乎是弹起来去把通讯器拿过来了。 不出意外的,来电话的是庞诚,不过他带来的消息让我有点意外——那句含混的短语有消息了。 “kakulu-dawa——是不是这么说的?” 庞诚语气兴奋的问道,他有拉丁语的基础,模仿起来比我像了很多,但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细微差别。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我听到的好像更含糊一点,但也可能是太多声音混合起来导致的。” “可能不是。” 庞诚的语气有些古怪:“你对苏美尔语有了解吗?” “听说过,好像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 “没错,苏美尔语是目前已知的、人类最古老的语言。” 庞诚先确认了一下,接着继续介绍道:“我咨询了几个古语言的专家,他们发现你提供的语言,带有苏美尔语的黏着语特征,但是发音方式更加古老。” “一句短语就能听出古老?” “这要从发音方式开始说起——” 庞诚的语调忽然古板起来,听着像是在照本宣科:“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其生理结构也是在不断进化着的。” “绝大多数的古语言都存在黏着语特征,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的人类,还没有具备完整、成熟的语言发声系统,只能发出一些比较含混的音节。” “而在有了‘语言’的需求后,人类的生理结构开始发生变化,让我们的气息更稳、吐字更清晰。” “但这也导致了一个不可逆的结果,一些古语言需要的发声结构,在进化的过程中由于进化而消失,所以现代人类无法完全还原古语言的发声。” “……” 我看着通讯器沉默起来,倒不是听不懂,而是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次肖海的反应比我更快:“你确定你听到的声音,是那些人头发出来的?” 我先是一怔,紧跟着也突然反应过来,如果现代人类不具备古语言的发声结构,我听到的短语是怎么发出来的?还是说我听到的那个其实并不准确? 庞诚也知道我想通了,又换上他自己那种假装严肃的语气:“法语中很多词汇的发音都差不多,所以古语言专家的建议,是确认发音再进行破译。” “……” 我再次看着通讯器沉默起来。 索菲娅的“遗言”中也有那句短语,但就算是我的耳朵,也能听出她的发音和“肉树”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我想确认发音,就要再见一次“肉树”。 第308章 量子好人 在肖海“认错人”的猜测之后,我对“肉树”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坦然面对。 然而这有可能是关系到全人类的大事,所以我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做选择……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一心求死而不成的李智勇。 “在‘全人类’这个大前提下,‘人类’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接着拿起通讯器无奈道:“我会想办法确认,让古语言专家先进行一些基础研究,等我入梦结束再联系你。” 庞诚应了声“好”,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武先生和小陈已经单机入梦了,如果不着急让林博士回去的话,我想等结束之后,让她把汇报录音带过去。” “可以。” 我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我们这部通讯器要用气象卫星做信号中继,单次通话的时间很短,如果用来同步“入梦汇报”的信息,可能三天都说不完。 所以通过林霜,直接把汇报的录音带回来,是最经济、也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不过这也有个弊端,那就是如果在林霜回来之前、我需要进入一个陌生梦境的话,就没法利用她的终端,提前了解梦境信息了。 思索着挂断了通讯,又在沉默中吃完了饭、收拾好碗筷,然后我就躺到了入梦仪上。 这次帮我入梦的是庄湘。 经过长时间的休息之后,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刚入梦结束的时候好了不少。 我默默地看着她帮我贴完了电极片,即将启动程序的时候,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关于你梦到的怪物,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就像我记忆中第一次入梦结束、试图套庄湘的话那次,我又通过语言技巧,把自己放在被隐瞒的位置上。 但其实这是庄湘的隐私,她不想提及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的重点不在于她回答什么,而在于她对这件事的态度。 这是确定庄湘的意识中存在“问题”之后,我第一次正式的对她进行试探,其实我早就想做这件事,可她之前的状态太差了,我实在不忍心向她施压。 “我能想起来的好像都告诉你了。” 庄湘一副回忆的神色,顿了顿又为难道:“要不……你入梦的时候我再仔细想想?” 我看着庄湘,她的“为难”不是隐瞒,而是一种不愿回忆、但如果我坚持,她也可以尝试的“为难”,就像我听到庞诚那个确认发音的要求一样。 这种反应符合庄湘对于这件事的态度,至少在心理层面上,我看不出任何问题。 所以这意味着两种可能——庄湘的意识没问题;“问题”具有某种智能,会在需要的时候主动隐藏自己。 而目前已知的信息,是庄湘的意识存在问题,所以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嘶——” 我稍稍咬牙吸了口气,原本我以为这是盲人摸死象,没想到却是一场捉迷藏,而且藏起来的“鬼”还在不停转移。 莫名的,我又想起了薛定谔的猫。 如今的庄湘,就处于一种“好”和“坏”的叠加状态,在“观测”确认结果之前,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非庄湘配合我。 我握住庄湘准备启动程序的手:“我能信任你吗?” 庄湘一怔:“师兄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信任我啊?” “你的大脑有问题。” 我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有人给你架构了一道心理防御,一旦想对你进行深度催眠,防御机制就会启动,直接导致催眠失败。” “有这种事?” 庄湘惊呼一声,脸上惊讶的表情持续了三秒以上,说明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收获,索性放开了她的手:“先这样吧,你有时间就回想一下,有可能被建立心理机制的时间和场合。” 庄湘还有点没缓过来,愣了半秒才点点头,随后我让她启动程序,在“嗡”的一声电流轻响过后,我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我再次清醒,已经来到了那间熟悉的帐篷。 借着从行军床上拆铁管的时间,我先做了一下思路整理,就发现虽然有四个目标,但其实工作量并不大。 首先是两个小目标——想办法见到“肉树”,仔细确定“kakulu-dawa”的发音;以及找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处,试试这次能不能见到庄湘恐惧的那个“怪物”。 这两个目标都需要等待梦境坍塌,而且不用我主动做什么,不过另外两件事就比较麻烦了。 首先是调查黄家村,它麻烦的点在于,我不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信息是什么类型,甚至不知道它们对查清【大灾难】有没有帮助。 所以我只能进行全方位的信息收集,但这其中的大部分、甚至可能全部都是无用信息,而我却只有在调查之后,才能确定这些信息有没有用。 不过这是调查的必经阶段,我只要调整心态,做好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这样最后真发现是无用功也没所谓,顶多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另一件事才是真正的麻烦——我要试图在这个梦境里找到“血池”,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三身雕像时、雕像下方被我喝了一口的“血池”。 上次入梦索菲娅死亡之后,我在她的尸体里找到了“红虫”,而根据我之前收集到的信息,“主”就是通过这些“红虫”,对目标人物进行控制的。 但是“红虫”不会凭空出现,对于它的来源我有两个猜想—— 梦境中存在一个类似“血池”的地方;“红虫”是在索菲娅获得“神明印记”的过程中,被不知不觉的植入体内。 验证前者很麻烦,我在“圣殿”和地下空间都没见到“血池”,寻找其他地方基本等于大海捞针,我的时间未必够用,不过验证后者就很简单了。 “陈月泉”的身体也有“神明印记”,如果“红虫”通过这种方式进入索菲娅的体内,那么我这具身体应该也有。 我不担心被寄宿意识的问题,因为那是有距离限制的,否则上次张全可以把“红虫”带出来骗我喝掉,没必要带我去见“主”。 所以我只要划道口子,就能验证“神明印记”的猜测,可问题是我下不去手。 这不是随便划道口子就行的,我在索菲娅体内看到的“红虫”,是像绦虫的囊尾蚴一样寄生在肌肉里的,也就是说我这一刀至少要把肌肉切开才行。 那会很疼,而且这具身体没有自愈基因,这种伤会严重影响我的行动。 “……还是用排除法吧。” 我放弃了自残的想法,拿着铁管开始寻找材料做准备,不过这次的准备和上次不太一样。 第309章 黄家村 离开住宿帐篷后,我先去了存放生活物资的帐篷,用塑料袋装了些压缩饼干、奶糖之类的东西。 接着我又找到医疗帐篷,用医药箱打包了一些常用药,然后穿上一件换洗的白大褂,坐到会议帐篷里等柱子来。 柱子的母亲生病了,虽然索菲娅已经提供了医药费,不过他们依然用这件事当幌子,用来掩饰柱子偷取地震波形记录的真实意图。 这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十多分钟后,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我利用白大褂把铁管藏在身上,然后就趴在桌子上开始装睡。 这是我特意选的位置,存放资料的铁皮箱都码放在我身后,只要柱子敢进来翻找,就必须要接近我,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偷袭。 半分钟后,脚步声到了帐篷门口,接着是门帘被挑开的轻响,不过很快就停住了,应该是柱子已经看到我了。 我趴在桌子上没动,还适当的发出了一点鼾声,剩下的就只能赌了。 一般情况下,偷东西的发现这里有人,最好的选择就是悄悄离开另找机会。 不过柱子的性格比较执拗、或者说是一根筋,只要他自信不会被我发现,是有很大几率选择铤而走险的。 但我这次好像猜错了。 帐篷门口的方向安静了两秒左右,又再次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不过却是远离帐篷的。 “柱子这么胆小了吗?” 我心下狐疑,正琢磨要不要换备用计划,忽然听见一阵非常奇怪的、簌簌的声响——那是利刃划开坚韧帆布的声音。 我脸色一变悄悄睁开眼睛,就看到我身后、存放资料的铁皮箱后面,有一把小刀从外面插进来,正在慢慢割开帐篷的篷布。 “凿壁偷光?”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不过是被自己气笑的,没想到我和柱子接触了好几次,居然还是小看了他的智商。 现在的情况就有点麻烦了。 我没法隔着篷布打晕柱子,但如果我绕出去,他听见动静一定会跑,而我在山里大概率追不上他。 “结果还是要硬来。”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来到铁架侧面,看着柱子把帐篷割开一个洞,伸手进来打开铁皮箱、准备从里面拿取资料。 啪! 我右手一把抓住柱子的手腕,同时左手抄起铁管,隔着篷布直接顶在柱子身上:“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柱子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听到“开枪”两个字又赶忙停住:“别别别!同志别开枪!俺是柱子!” “柱子?” 我装出疑惑的语气,手里的铁管又往外顶了顶:“我第一天来,不认识什么柱子杆子的!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偷东西!” “俺……俺……” 柱子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把那套换钱救母亲的说辞搬了出来。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我把柱子叫进帐篷,坦诚自己没枪之后,又借着白大褂“表明”自己是新来的医生,然后顺势提出去他家里看看。 贼总是心虚的,哪怕是一个五大三粗、能轻易单手掐死我的贼。 当然最主要的,柱子不是杀人如麻的恶匪,所以在“误会解除”后的和平阶段,他会下意识选择先稳住我,就算要动手,也要在他确定没有隐患之后。 所以我提出去他家之后,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让他先带我去找科考队,向郭守敬报备之后再去黄家村。 这是为了给柱子建立一个认知,让他以为科考队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这样在他做出任何危害我的决定之前,都要想想万一被科考队发现了该怎么办。 谈好之后就是赶路了。 出于赶时间的动机,柱子再次带我从林子里抄近路,来到地缝另一边的二号营地。 眼下科考队正在岩画洞穴附近建立临时营地,二号营地自然是没人的,柱子提出走大路回去找科考队,不过被我拒绝了。 现在跟他回去大概率会掉进地缝,然后我就只能因为重伤留在科考队了。 “还是直接去你家吧。” 我指了指山外的方向:“原则上人员外出应该报备,但毕竟还是救人要紧,我相信郭教授会体谅的。” “这个……” 柱子为难起来,因为她母亲的病已经好了,带我过去肯定会露馅。 所以我故意抻了几秒,等他快要绷不住、即将选择铤而走险的时候,又给了他一个台阶:“正好我第一天报到没什么任务,可以顺便在村里办个义诊。” 柱子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因为我给了他一个解决办法——到黄家村先用义诊把我拖住,再趁机回家和母亲通气儿。 这相当于落水者挣扎许久之后的第一口气,此时的柱子除了“呼吸”之外,已经没心思再想别的了。 之后的路程很顺利。 二号营地的位置已经临近山区外围,我们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就已经能看到远处的村落了。 或许是天上飘着牛毛细雨的缘故,比村落更远的地方只有白茫茫一片,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发现那里更有可能是梦境世界“蛋黄”区域的边界。 穿过那层边界,就能抵达数据混乱的“蛋清”区域,如果这个梦境世界也有“主”和“血池”的存在,大概率就在那个地方。 想着我们已经进了村子。 黄家村的规模不算小,放眼望去大概有个一百多户,因为下雨所以路上没什么人,不过发现我们进村之后,有很多人都趴在窗户上朝我们张望。 “大家伙儿快出来!这是科考队新来的陈大夫!” 柱子拍着手大喊起来:“陈大夫特意来村里给咱们看病,家里有病人嘞,都送到俺家来,让陈大夫给看看!” 一连喊了三遍,柱子才指了指旁边一处不大的小院儿:“陈大夫,这就是俺家,咱先进去吧?”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房门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我下意识看过去,只一眼就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当场! 那个老太太没有脸。 第310章 真·观察者 老太太是柱子家的邻居,是村口向内的第二家,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我很熟悉、或者说习惯的,非常正常的诡异。 她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身材消瘦、佝偻着腰,靛蓝色的粗布褂子上打着补丁,和我印象中偏远山区的留守老人没什么两样。 诡异的部分自然就是她没有脸。 确切来说是没有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概没有,她的面部只有一层蜡黄、松弛的皮肤,但是却有法令纹、鱼尾纹,这种由于五官活动而形成的动力性皱纹。 “吴婶儿!” 柱子笑呵呵的打了声招呼,好像完全没感觉不对:“您腿脚不好就别出来了!一会儿俺带陈大夫去您家瞧瞧!” 话音落下,远处又有更多的人走出了门。 从身材、衣着、发型等方面的特征,我能辨认他们之中的男女老少,但这些人也都无一例外的没有五官。 “数据缺失?” 我想起在另一个梦境看到的“木头人”,那些东西就是由于构建外形的“记忆数据”不够,所以只有一个人类的“形状”。 但是黄家村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一方面是这里的人只缺失了五官,其他部分一切正常。 另一方面是“木头人”处于观测状态一段时间后,会出现我认为熟悉的五官,可是黄家村的人没有这种现象。 我盯着吴婶儿看了近一分钟,她的脸都没有丝毫变化,这不符合“木头人”的基本属性。 另外还有很奇怪的一点是,“木头人”应该只存在于“蛋清”区域,能够进入“蛋黄”区域的数据,都是完善度达到某种标准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远处那些无脸的村民汇聚过来,柱子又开始热情的攀谈,招呼大家进院,但是我只能听见柱子的声音,却听不到那些村民说了什么。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我才是那个异常”的错觉,好像他们都是正常的,我看不见、听不到是因为我自己出了问题。 不过幸好我还记得作为心理医生的准则——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要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当然,这种心里宽慰不能解决客观存在的问题,我本打算利用义诊打听消息,可是现在只能启动备用计划了。 “没想到人这么多。”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些无脸村民:“还是尽快开始吧,早点结束我也早点归队。” “好好好!俺这就去布置!” 柱子连声答应,紧跟着大手一挥:“老少爷们儿都来帮个忙!俺家屋小,进不来这么些人,可也不能让陈大夫淋着雨瞧病不是?” 话音落下,众人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有人搬来自家的桌椅板凳,还有人在两侧的木杖拉上绳子,再拿苫布往上一搭,一个简易的遮雨棚的搭建起来。 前后不到十分钟,柱子家的小院就布置成了义诊现场。 这个效率充分体现出村民们的热情,以及他们对我这个“医生”的渴望,可是全程我听不到任何人说话,在感觉上还是有点诡异的。 “又或者他们说了,真的是我听不见?但我为什么会听不见呢?” 我正暗自琢磨,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请到椅子上,而我的第一位病人就是吴婶儿。 这里是虚拟的梦境世界,我不需要在意他们的病情,甚至不用在意他们的生死,所以冒充医生,可比冒充画家简单多了。 拿出听诊器装模作样几下,再随便给这些人开点药,一场义诊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下来了。 不过后期我有意拖慢了节奏,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我又提出晚上进山不安全,然后就这么顺理成章的住进了柱子家。 柱子家有两间房,西边的房间比较小,住着柱子的母亲,我借看病进去看了一眼,一样的无脸无声,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继续糊弄一阵开了药,柱子去厨房生火做饭,我们简单吃了一口之后,就回到东边的大屋准备睡觉。 “柱子,你好像和邻居们的关系不错啊?” 吹了油灯之后,我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同时用两根手指轻轻敲着炕沿的木板,发出一阵“哒哒”的声音。 对于我、或者说杨佩宁这个流派来说,规律声响的催眠效果其实不如身体接触。 好在柱子的心理素质一般,所以十多分钟后,我还是让他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 接着我问了他和索菲娅的关系,发现除了一些不同视角引发的认知偏差之外,大体上是差不多的。 接着我爬出被窝穿好了衣服,从医药箱最底层找出手电筒,然后就开始对黄家村的调查了。 此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雨似乎更大了一点,落进远处的林子发出“唰唰”的响声,和黑暗共同构成了我的完美掩护。 这个年代、尤其是这个年代的农村,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从柱子家出来的时候,除了个别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大多数窗户都是黑的。 我先看了一眼天空——黑漆漆、毛茸茸的,像一块长了黑色毛霉菌的发糕,不太好看,但是没有坍塌的迹象。 这说明调查黄家村的行动,在数据支持的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黄家村存在值得调查的信息,只是这个信息对【大灾难】有没有帮助,我暂时还不能确定。 情况的复杂还不止于此。 我不是肖海那种刑侦专家,对我来说,最大的信息来源还是“人”,可是我听不到这些村民的声音,这意味着我不能询问、套话,只能观察他们的行为进行分析。 “这下真成‘观察者’了。” 我苦笑一声翻进院里,凑到离我最近的、一户还亮着灯的窗口前。 白天义诊的时候我听柱子说过,这家是一对中年夫妻,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今天来义诊也是为了孩子的事。 所以凑到窗口之前,我已经做好了辣眼睛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房间里的情况,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两夫妻确实一丝不挂,但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而是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跪拜一座半米多高的雕像。 雕像被一大块黑布盖着看不清楚,不过从轮廓来看,应该就是那座三身雕像。 而且我还注意到,在他们两个人起身的时候,能清楚看到他们胸口的心脏处,有一片熟悉的“神明印记”。 “你大爷的……” 我牙疼似的咂了咂嘴,在此之前,我已经做好可能会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调查才刚开始,就直接给我来了一个大的。 第311章 众里寻你千百度 就我白天的观察来看,这对夫妻的行为模式并不特别,不像是藏着什么秘密的人。 也就是说,“神明印记”和这种跪拜雕像的行为,在黄家村应该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想着我又看向远处亮着灯的几户人家,同时和记忆中柱子的介绍对号入座—— 左手边第三家是一对老夫妻,独生儿子外出闯荡,一连七八年都没有消息,老母亲思念成疾,来义诊是为了看病,但主要还是想让我这个“专家”帮忙找儿子。 左手边第十二家,祖孙三代共四口人,今天是爷爷带着小孙女来看病,我给她开了几片止痛药,但其实那个孙女的症状,我觉得可能是白血病。 右手边第七家,一个和女儿女婿同住的老大爷,他是被女儿送来看病的,但其实他是装病,为了让女儿同意他娶后老伴。 …… 我思索片刻后灵光一闪,轻手轻脚的到这几户人家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出所料的,他们都在跪拜黑布下的雕像。 “果然是这样。” 我停在白血病小女孩家的窗户外面,他们三户加上那对想要孩子的中年夫妻,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对某件事抱有强烈的执念。 延续香火、血脉亲情、身体健康、还有后老伴儿。 人类在面临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通常会把希望寄托在那些高于自己、却又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 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更是一种精神寄托,哪怕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无用的,至少会从中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但如果这种“寄托”超过了某个阈值,其后果就是非常危险的了。 最后看了一眼虔诚的爷爷,我轻轻的从他家院子里退出来,然后又回到了柱子家。 柱子被催眠之后还在睡,他的老母亲也没动静。 我用衣服遮住手电筒,只透出一片朦胧的光晕,将他家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很快就在西边小屋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尊黑布盖住的雕像。 这验证了我的猜想。 虽然其他人家我还没看,但柱子家是后搬来黄家村的,他自己又不信这些东西,如果连他家都有这座雕像,其他人家也就不用说了。 而且从我白天听到的信息来看,黄家村的大多数人,都有某种不切实际、或者说他们自身难以完成的执念。 这种执念和欲望,会让黄家村变成一个适合“宗教”扎根生长的温床,无论这个“宗教”是好是坏。 “众里寻你千百度啊……” 我轻叹口气掀开黑布,雕像的真容也随之显露出来。 这是一座木质雕像,高度大概半米左右,能看出和“主”的三身雕像是一种东西,但它的做工并不精美、或者说并不具象。 它没有具体的细节,整体看起来就像一座扭曲的根雕,或者是层层堆叠起来的、形状难以描述的烛泪。 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这座雕像。如果换成别的东西,我会以为是做工粗糙。 不过既然涉及到“主”,我更倾向于是制作者当初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形象——比如地下六十五公里处的那座雕像。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以黄家村民的能力,是无法前往地下65公里处的,所以最早开始制作这种雕像的人,肯定从其他地方见过“主”的形象。 “……‘血池’。” 我想起另一个可能存在雕像的地方,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 不过我没急着找,村子里的情况我还不太熟,黑灯瞎火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好解释。 将雕像盖上黑布放回柜子,随后我回到东屋里钻进被窝,在一片黑暗中整理思路。 如果将“外星种族启蒙人类文明”这个前提当真,这里的局面就很明朗了—— 远古时期,一群逃难的外星种族——大概率是“主”——来到地球,出于某种或正面或负面的目的,它们向人类传授了技术,又在留下“地震装置”之后离开地球。 远古人类将这些外星种族奉为神明,并随着他们的发展延续,将这种崇拜以“宗教”的形式延续下来。 黄家村是这种“宗教”的一支,而且他们和“地震装置”的地理位置如此之近,大概率是很早、甚至从一开始就有这种信仰了。 可是这又引出了一个问题,这个“宗教”的历史如此悠久,可我此前却连半点消息都没听过。 对此我有两种猜想,一种是信徒本身知道这种“宗教”并不正向,所以没有大肆宣扬。 另一种就是在其漫长的发展史中,该“宗教”演化出了诸多变种,而到了近现代,其中一些变种的知名度已经远远超过其本源。 比如索菲娅将“主”称为“神明”,将那些碎肉拼出来的东西称作“天使”,这种认知和实际情况并不相符,大概率是她留学期间,受到了当地宗教信仰的影响。 如果日后索菲娅继续传播,关于“主”的“宗教”,就会和她原本的信仰相糅杂,只要几十、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就会诞生出一个新的“宗教”流派。 这还仅仅是一个人在其一生所能造成的影响,而这个“宗教”的流传可能有几万、甚至几十万年,中间产生的演化变种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换句话说,黄家村的“信仰”也未必是完全贴合其本源的,想从客观途径搞清楚“主”的来历,就只能通过现存、甚至已经消失的宗教进行追本溯源。 一想到那个工作量,我的太阳穴就开始胀痛起来,索性甩了甩头把那些想法暂时清除,然后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柱子似乎对自己昨晚的入睡抱有疑惑,但他心里有鬼又不敢问我,只能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吃完了早饭。 “哎呀!肚子疼!” 我放下筷子就叫唤着直奔厕所,临出门前顺手在墙上摸了一把白灰,然后在厕所里给自己搞了个脸色苍白。 半小时后我从厕所出来,柱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了。 “呀!陈大夫你这是咋了!” 柱子看到我的脸色吓了一跳:“俺做饭可干净嘞,您咋吃成这样嘞?” “跟你没关系,可能是昨天刚到这个地方,有点水土不服……” 我一副虚弱的样子摆摆手:“柱子同志我今天恐怕回不去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郭教授请个假?” “好说好说!您快回屋歇着吧!” 柱子二话没说就连连答应,而这也正好在我的算计之中。 他急着去一号营地偷地震记录,不用送我去找科考队,他就可以更快的完成任务,另一方面我是因病留在黄家村休养,即使见了科考队,他也不用担心无法交代。 柱子昨天面临的“窘境”就此解除,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也想要脱离他的“掌控”,留在黄家村进行调查。 第312章 村民 等我第二次从厕所出来,柱子已经先离开了。 我去西边小屋看了一眼,老太太正坐在炕上纳鞋垫,见到我招了招手似乎在说什么,但我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犹豫片刻后,我直接走进去打开了柜子。 老太太身子一震,似乎被我吓到、或是气到了,挥舞着双手看起来有点激动,而在我伸手想要掀开雕像上的黑布时,老太太竟然直接朝我扑了过来! 我连忙侧滑半步躲开,结果老太太的重点并不在我,她慌忙整理好雕像上的黑布,又双手合十拜了几下,随后连连摆手似乎是要赶我离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随口道了个歉退出西屋,但其实这是一场反应测验。 根据柱子母亲的反应,我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村子里的人见过某种“神迹”,而且就在最近二十年、甚至是更短的时间之内。 这是因为柱子一家仅搬来二十年左右,但柱子的母亲,却对这位“神明”表现出了极深的恭敬、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人类在宗教信仰方面是很现实的,他们所信仰的,一定是可以解决其自身痛点的。 但如果这种“解决”只停留在精神寄托的层面,人类对其的信仰程度也会逐渐淡化。 可是柱子的母亲在二十年内,出现了程度极深的信仰,只可能是一种情况——她曾亲眼见到了“神迹”。 “神迹”可能是某种难以解释的现象,也可能是她的痛点、或者她亲眼看到村子里某人的痛点,被这位“神明”切实的解决了。 但无论是那种情况,“神迹”都是客观存在、并且如今依然有迹可循的,否则这里的人不会这么“虔诚”。 心里想着,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 村里几乎各家都有粮仓,说明他们是有耕种这项工作的,但是在整个黄家村,我连一头牲畜都没见到。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要知道1985年还没有实现农业机械化,甚至连半机械化都没有,农村的耕种,依然是以牛或者骡子为主要重劳力。 这个年代的村子里没有牲畜,相当于后世的电商公司里没有电脑。 “是没养在村子里吗?” 我嘀咕着朝村外看去,牛毛细雨对能见度有影响,不过能看到北、东、南三个方向的几公里内,都没有饲养牲畜的迹象。 于是我又将目光投向西边,也就是昨天我从远处看到的、那片茫茫白雾的方向。 地理位置上,白雾距离黄家村不到两公里,按说我是能看到里面一些东西的。 然而事实上我能看到的只有“白雾”,这几乎等于在向我宣告,那里就是这个梦境“蛋黄”区域的边界。 不过我现在却有点犹豫,因为那个地方虽然值得探索,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里和黄家村的古怪有联系。 毕竟我的最终目的是【大灾难】,而我目前查到的、唯一能与其真相连接起来的,就是当初迫使“主”的种族背井离乡的那些灾害。 或许那和人类即将面临的【大灾难】不同,但至少可以起到参考作用。 所以我眼下的最主要任务,是通过黄家村加强对“主”的了解,再从中分析其弱点,甚至抓到“主”的把柄。 只有这样,我才能站到一个和“主”相对平等的位置上,否则即便我穿过“边界”见到了“主”,大概率也只能重蹈上次的覆辙。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两者间的“联系”很快就出现了。 是那个白血病小女孩的爷爷,他背着一个似乎很沉重的竹篓,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到里面有一大块鲜红的生肉,还有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 这显然和黄家村的“信仰”有关,我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跟了上去。 这可能是我做过最轻松的跟踪了。 老人本身走路的速度不快,背着沉重的竹篓就更慢了,我散步似的在几十米外远远吊着,有时甚至还要故意停下来,等他走远一点再继续跟踪。 我们一前一后的出了黄家村,老人先沿着大路朝进山的方向走了几百米,然后拐进了一条还算平坦的小路。 这条路很窄,路面只有三十多公分宽,不过应该经常有人经过,泥土路面上连根杂草都没有。 我远远跟着那对爷孙,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从这条小路的走向来看,似乎是迂回通向那片白雾的。 果不其然,大约一个小时后,周围就开始出现不同于牛毛细雨的、淡淡的白色雾气。 “结果还是到这来了。” 我嘀咕着又走了大概十分钟,绕过一片茂盛的灌木之后,一片浓雾笼罩下的林中空地,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这突然的豁然开朗惊了一下,反应过来正准备后退躲藏,却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似乎有重物碾压而过的声音。 紧跟着,一头巨大的诡异生物,从浓郁的雾气中滚了出来。 是的,它是“滚”出来的,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畸形肉瘤,又或者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将一些未干透的泥塑胡乱揉捏在了一起。 只不过这里的“泥”是骨骼、是血肉,是人类以及牲畜的各种肢体。 它的体表没有毛发,并且不断分泌出一种湿滑黏腻的淡红色粘液,这让它看起来有种被剥了皮的野蛮和残忍。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好像找到黄家村的村民了。 在那畸形肉瘤一样的扭曲身体上,能看到牛角、牛蹄之类的动物特征,但更多、也是更乍眼的,是几乎遍布它全身的、各式各样的人脸。 那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闭着眼睛一副平静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些面孔出现在同一具身体上,我甚至会觉得他们只是睡着了。 随着老人靠近,其中的几张脸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同时发出一种意味不明的含混声音。 老人似乎听懂了,他摸了摸其中一张小女孩的脸,放下竹篓拿出鲜红的生肉和一把小刀,切下骰子大小的一块后,放进了小女孩的嘴巴里。 吃到东西的“脸”立刻安静下来,但还有更多的“脸”没吃到东西。 它们继续含混的呻吟着,淡红色粘液下的肌肉不断抽搐,看起来像是在讨要食物,又或者是想把老人当成食物。 不过我已经没心思在意那位老人了,因为那些脸所发出的含混声音,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统一:“kakulu-dawa……” 第313章 饲养 确认发音的目标就这么完成了,简直快到我措手不及。 听着那晦涩含混、像是某种恶臭粘稠的液体在沸腾时发出的、仿佛化为粘稠实质的声音。 我的意识不自觉的恍惚起来,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棵诡异、可怖的“肉树”面前。 它挥舞着无数手臂组成的枝杈向我走来。 那些稚嫩手掌上抓着的人头相互撞击,像是某种古老仪式中的蛮荒祭器,发出一阵阵鼓点似的“嘭嘭”闷响。 那些被摘除的、由视觉神经连接着的眼球,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在指缝间飞舞、缠绕。 那些心脏汩汩的跳动着,收缩的肌肉将粘稠的淡红色液体,从被扯断的、软趴趴的动脉血管中挤出来。 那些淡红色的粘液好像是活的,它们缓缓流过那无数的、残破的人类躯干,落地却没有渗入土壤,反而慢慢汇聚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泊。 随着最后一滴液体滴落,二十多米高的巨大“肉树”轰然坍塌,无数的肢体砸落在地,瞬间化作恶臭的腐肉。 那一汪“血泊”也受到了影响,它像一群浸泡在盐水中的蚂蟥似的,开始翻涌、甚至可以说是沸腾着向我扑来——啪! 火辣辣的痛感传入大脑,那种湿滑黏腻、仿佛被恶臭泥浆淹没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揉着脸颊眨了眨眼——“肉树”不见了,“血泊”也不见了,那些恶臭的腐肉、以及所有一切能让我感觉到恐怖的东西都不见了。 在我面前的空地上,只有那个无脸的老人,以及那棵畸形肉瘤一样的诡异生物。 无脸的老人似乎发现我了,他把竹篓倒扣在地上当做凳子,坐在上面偏转身子盯着我看——他依然没有眼睛,不过我知道他在看我,因为我的身上在微微发痒。 “kakulu-dawa……kakulu-dawa……” 在那诡异肉瘤的呼唤声中,老人向我招了招手,似乎是在叫我过去。 老人看起来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但我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因为刚才那一幕太诡异了。 就我自身的体感而言,那很像是被秦玉林瞬间催眠,但那是秦玉林在水下溶洞被改造的时候,从【黑镜】那里获得的能力。 “……或者只是单纯的催眠?” 我又想到了“朝圣之路”。 那条路的建造中利用了一些催眠原理,而它又是为“主”、甚至可能是“主”主持建造的,说明“主”也具备一定的相关技术。 想要验证这个猜测也很简单。 我深吸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随后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颗诡异肉瘤看了起来。 一秒、三秒、五秒……没事。 我又将注意力转到听觉,很快就发现我的精神开始恍惚,不过在我有所防备之后,很快就从那种恍惚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如此情况就很明显了,这是一种以“声音”为主要形式的催眠手段,而这也正好撞到我的枪口上了。 绝大多数的催眠手段,都是通过一些潜移默化的外部刺激,让目标的注意力在不自觉中变得涣散,再利用这个机会“偷取”思维的控制权。 所以只要保持注意力集中,就可以免疫绝大多数的催眠手段——当然这会很累。 思索过后,我瞄上了无脸老人手里的那把小刀,划一道口子再按压伤口,可比自扇耳光实惠多了。 想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诡异肉瘤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人又招手示意我靠近一点,但是见我没动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切下骰子大小的一块生肉递给了我。 “……我不饿。”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老人停顿几秒似乎说了什么,见我没反应又泄气似的沉了下肩,把那块肉放进一张男人的脸的嘴巴里。 再之后老人就不理我了,默默切割着生肉喂给那些人脸,可他只有一个人,肉瘤上却有几十、甚至上百张脸。 常常喂到第五六个的时候,第一张脸已经吃完又开始呼唤,于是老人又不厌其烦的重头开始,直到第一张脸吃饱,重新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我在旁边看了几分钟,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索性先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人脸的发音上,随后就发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 我无法模仿它们的发音。 就像那位古语言专家说的,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发音方式。 以“kakulu”为例,乍听起来只有三个音,仔细分辨会发现它的发音非常复杂。 如果用拼音的规则将其分解,会发现仅仅是在“ka”的发音中,就隐藏着两个非常含混的过渡。 不是简单的从“k”到“a”,而是一个从“k”到“ha”再到“a”的快速连音。 或许是我没什么语言天赋,总之我在模仿的时候,要么是一个“ka”的整体音节,要么就是“k”和“a”两个音节,几乎无法在声音中表现出那两个过渡。 我不知道这是生理结构导致的误差,还是其本身就有这种发音要求,为了尽量减少错误发音导致的破译偏差,我只能用脑子记住每一处细节。 心里想着,我伸手把老人的小刀抢过来,然后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左手的手掌刺了个对穿! “屮——”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痛呼,但这一刀也确实让我清醒了不少,随后我把刀还给老人,借着痛感集中注意力,开始一遍遍的认真听了起来。 这个过程比我预想的更费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具体用了多久,但在我记了八九分的时候,老人带来的三四十斤生肉已经喂光了。 诡异肉瘤上,绝大多数的人脸都已经陷入沉睡,只剩下十几张脸还在含混的呼唤着:“kakulu-dawa……kakulu-dawa……” 老人拍了拍竹篓,确定连一点肉渣都没有了之后,以一种窘迫的姿态瘫坐在地上,双手不住的拍着脑袋,似乎在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多带一点。 我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下意识想要分析老人的动作有什么含义,却看到老人下定决心似的捶了下地,拿起小刀直接刺进了小腿肚子! 鲜血顺着裤管流淌下来,可老人就像没有感觉似的,握着刀从自己的腿上割下一大块肉,然后切成骰子大小的肉块,继续喂给剩下的十几张脸。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那些从他腿上割下的、被血染红的新鲜生肉,几乎和他用竹篓带来的一模一样。 第314章 种子 在我下意识将和两种肉进行对比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划过了一个细节—— 昨天义诊的时候、甚至是我昨晚在窗外偷看的时候,都没见到那个白血病小女孩的父母。 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就把思路掐断,没有继续往下思考了。 与此同时,老人也喂饱了最后的十几张脸。 诡异肉瘤安静下来,但不是完全的安静,它巨大身体表面的肌肉纹理开始抽搐,发出一种类似蜜蜂振翅的嗡嗡声。 就在这时,无脸的老人突然将香烛纸钱扫进竹篓,借竹篓撑着起身之后,一把拉住我就朝小路跑去! 可他的左小腿几乎只剩白骨,仅跑出两步就重重摔倒,瞬间被那些松软的泥土盖住大半身体。 此时我还在听那些“嗡嗡”声,见状下意识想去扶他,却被老人非常用力的推了一把。 这一下真的非常用力,我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趔趄,脚下在松软的泥土里绊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坚实的路面上! 直到这时我依然没意识到危险,慌忙爬起来还想要去救人,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空地上我能看到的所有地方,松软的土壤开始像液体一样沸腾起来。 无脸老人奋力挣扎着,可还是止不住自己下沉的势头,很快他就被松软的土壤完全吞没,紧跟着那个位置轰然炸开,碎肉和血雾足足溅起了两三米高!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牛毛细雨飘在我的身上,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回想土壤炸开的那个瞬间。 虽然那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我依然看到翻涌的不是土壤,而是土壤下面埋藏着的、一种细长、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 那种东西有很多,它们紧紧挤在一起扭动、或者说是搏斗,那个不幸的老人落进了它们中间,然后就像落进绞碎机里一样,被它们硬生生的挤“爆”了。 汩汩——汩汩——汩汩—— 忽然一阵规律的沉闷声响,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到那颗诡异肉瘤,正随着沉闷声响的节奏不断膨大、收缩,像是一颗正在跳动着的巨大心脏。 “种子。” 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汇。 这个将村民和牲畜扭捏起来而产生的诡异肉瘤,或许就是那颗“肉树”的种子,地下那些细长的触角是它的根须,或者说是它汲取某种营养的脐带。 但如果真是这样就有一个问题——黄家村的村民成了“种子”,那么村里的无脸人,应该是防止被人看出破绽,而作为某种替代品存在的。 可是柱子为什么会逃过一劫?而且他看到无脸村民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还能和他们正常交流。 还有那些无脸村民也很奇怪,他们没有五官也不会发声,可是他们的行为模式与正常人无异。 就拿那位无脸的老人来说,我现在回想他最后的行为,明显是他意识到了危险,想要带我一起离开。 这不符合“怪物”的行为模式,至少控制他行为的主观意识不在“怪物”的立场……主观意识? 我心头一颤看向那颗诡异肉瘤,除了那几十上百张的人脸之外,我还能看到很多属于人类的特征,但他们不断呼唤着“kakulu-dawa”,明显不是“人类”意识控制的。 反观那些脸的村民,虽然外表拥有“怪物”的特征,可他们的行为模式、或者说主观意识确实是人类的。 一个“互换”的假设涌现出来,我又想起被黑布蒙住的雕像,以及柱子母亲对于雕像那种敬畏、或者说畏惧的态度。 用黑布盖住雕像的行为,是一种恐惧心理的外在体现。 那些村民确实笃信着“神明”的存在,但他们看到的不是“神迹”,而是“神罚”。 某种力量——从其特征来看应该是“主”——出于某种目的,抢夺了村民的身体制成“种子”。 但它不需要村民的“意识”,或者是需要村民为它做什么,所以它制作了那种没有五官的“身体”,用来承载村民们的意识。 之后,无脸村民取代了黄家村民,又以他们新身体的肉,来饲养他们自己的身体所制成的“种子”。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几个月前,或者直接说是1985年的4月。 因为那个时候,科考队首次抵达地下65公里处的空间,他们打通了原本的空间,进而释放出了这种东西。 而且那时候的柱子还是向导,或许就是因为他当时在科考队,才逃过了黄家村这一劫。 至于柱子回来之后没发现异样,应该是在他身上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或者说没有精力思考了。 我看向那颗像心脏一样“汩汩”跳动着的诡异肉瘤,身体开始因为恐惧而轻轻颤抖。 这不是因为黄家村,我他妈根本不在乎黄家村,我恐惧的是我自己,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观察者计划”中,拥有备用身体的所有人。 岳升告诉我,那些备用身体是在经过蚯蚓的基因改造之后,通过外力分裂的方法“制造”出来的。 但在更早的时候,王强也曾告诉我,只有观察者接受了蚯蚓的基因改造。 而且那次不成熟的“叛乱”中,肖海和庄湘的身体受伤之后,确实没出现和我一样的、明显的“自愈”迹象。 结合眼下的情况,我不认为是岳升或者王强对我说了谎,而是他们像我一样都被骗了。 如果“0615水下溶洞”的第一次探索行动,是人类首次发现【黑镜】。 那么“0713鬼地震”的探索,可能就是人类首次发现“主”的存在,并且与之建立了某种联系。 或许这种“联系”在1985年还没达到“合作”的程度。 但在几十年后、也就是我提出“观察者计划”的时候,人类已经对它们有相对充分的了解,甚至开发并掌握了以“主”和【黑镜】为基础的技术。 “造神计划。” 我又想起了那个久违的词汇,同时还想通了很多以前没想通的问题。 之前我对“造神计划”的了解,是它在1984年因技术壁垒而被迫中止,仅有部分项目还在进行。 但现在我有一点不同的想法——或许“造神计划”不是在暗中进行,而是它的中止期非常短,因为人类在1985年就见到了“主”。 之后,可能出现了一段结合外星科技的技术爆炸时期,但是由于某种原因,这些技术都被严密封锁起来了。 可是这种封锁似乎还不够严密,有人发现了那些技术的存在,并对其产生了向往、甚至可以说是渴望。 这个人就是秦玉林。 第315章 听天由命 直觉告诉我,这些人类和“主”共同开发的技术,应该就是秦玉林不遗余力搞这么多事情的动机所在。 我不知道他想用这些技术做什么,但我知道又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再次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你大爷的……” 我的嘴角不自觉的抽动起来,但这不是笑容,我现在根本就他妈笑不出来。 一想到我在现实中的身体,可能是“主”利用不知道什么原材料“制造”出来的,我就有种莫名的、类似恶心或者反感的感觉。 不过在我仔细想过之后,发觉备用身体可能使用了一部分来自“主”的技术,但应该不是由它直接“制造”出来的。 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就是“意识”。 作为生命结构中最神秘的一环,无数科学家穷其一生,也没搞清楚人类、或者说智慧生命的“意识”是从哪儿来的。 或许“主”的发展水平远超人类,但在“意识”方面,我不认为它们可以无中生有。 就拿那次对峙来说,“主”只能通过“红虫”寄宿我的意识,却无法直接控制我的意识,否则全人类早就过头七了。 代入到黄家村,就是“主”在抢夺村民身体的同时,必须通过其他方式——例如无脸身体——来处置村民自身的意识,然后就形成了现在这种“互换”的情况。 而我们的备用身体虽然“记忆空白”,但其本身是有意识的。 在“插入”记忆之后唤醒其自身的意识,再由其自身意识,将那些记忆当做自身经历,以此达到一种近似“复活”的效果。 同时这也意味着,被弃用的身体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他们没有了记忆、又或许他们有记忆只是陷入昏迷,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会在“应急预案”之后消失不见,再次出现则会变成一具尸体。 思路到这我又想起了“应急预案”——以前那些消失的“弃用身体”,会不会也变成了这种诡异的肉瘤? 如果仅有“主”的存在,我还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是加上【黑镜】就不一样了。 弃用的身体经过【黑镜】改造,其“意识”、或者说“灵魂”被剥离出来,用以扩充【黑镜】的种族。 之后失去“灵魂”的躯壳,被送给“主”制成这种诡异肉瘤、或者说是“种子”,最终成长为那种诡异的“肉树”。 我不知道“肉树”的实际作用是什么,但黄家村的情况说明“主”很需要这个东西。 于是——人类掌握了近乎永生的方法,【黑镜】扩充了自身种族,“主”的某种需求也得到了满足。 以人类为中间人的三方合作就此达成,但这其中用来流通的“货品”,却是绝对见不得光的。 因为这种行为基本等于谋杀,哪怕是谋杀一个活着、并且在“谋杀”之后依然活着的人。 基于这个猜想,那些在“应急预案”后消失的弃用身体,应该是在一定的周期内,会有专门的人进行收集。 而我准备“假死”向【黑镜】索要尸体那次,应该恰好处于这个周期之内,如果我当时再多犹豫几天,说不定就要不回来了。 想到这我忽然感到一丝庆幸,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恐慌冲淡——那颗“种子”发芽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发芽——它的顶端隆起了一个锥形,像是被水藻糊住的莲花花苞,又或是一个大头冲下的鸡蛋。 接着它的表面开始渗出鲜血,但不是整体渗血,而是因为它裂开了。 像“天使”的花苞脑袋那样,肉瘤外层裂成了五瓣均匀的“花瓣”,露出了里面以几十条人类腿部组成的、我曾亲身体验过的血肉亡座。 下一秒,泥土翻涌的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土而出! “肉树!” 我想到什么急忙抬头——灰蒙蒙的天空平静如常,完全没有梦境坍塌的迹象,这说明“肉树”的出现是正常现象,而不是梦境坍塌导致的。 但在我上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肉树”不是这个时间出现的,而在我前两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肉树”甚至都没出现过。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没发现的变数。 与此同时,“肉树”已经挣扎出很大一部分了。 那些埋在土壤下的“触角”,其实就是无数手臂连接起来的枝杈。 它们疯狂的挥舞着,那些手掌像抢夺糖果的孩子一样,争抢着将那一张张“脸”、或者说是“头”,从“花瓣”上硬生生的撕扯下来。 飞溅的污血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我连忙掩住口鼻后退,却没注意踩进了竹篓的绳套,瞬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竹篓是那无脸老人摔倒之后扔过来的,随着我摔倒被打翻在地,里面那些沾了血迹的香烛纸钱也跟着洒了出来。 一同洒落出来的,还有半盒三圈牌火柴。 我看着火柴盒愣了半秒,然后做出了一个我平时绝对不会做出的举动—— 我爬过去抓起了那盒火柴,迅速擦燃后圈起手掌挡风,将洒落出来的圆形方孔纸钱迅速点燃。 纸钱看起来是很普通的黄纸,但可能是因为沾了血,看起来颜色有点发红。 点燃之后,一片蓝绿色的烟雾从橘黄色的火苗里升腾出来,同时还飘起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寺庙里的香火味儿,好像还掺杂着某种中药的苦涩味道。 来不及多想,我又把剩下的白烛和线香一起扔进火里,随着火势增大,那股奇怪的味道也更浓郁了。 做完这一切,我就听天由命的在旁边坐了下来。 是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我只是觉得,无脸老人把这些东西和生肉一起带来,应该是某种仪式中的用品,但如果他打算“喂食”之后去上个坟,我就只能认倒霉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效果来的比我预想中更快。 随着那种奇怪的味道飘散开来,“肉树”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接着就像影片倒放似的,逆着它之前的动作重新“缩”回了土里,只有那个诡异的肉瘤还露在外面。 “……” 我眼睁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想法,可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呆愣了近半分钟后,我从捡起半支还未燃尽的线香,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但它能让“肉树”沉睡,会不会对“主”也有类似的效果? 如果能把“主”催眠的话…… 第316章 穿越了? 我在心中拟定了一个粗略的计划,但想要施行这个计划,就要先搞清楚这种线香的成分是什么。 1985年还在实行计划经济,而且这种东西涉及到封建迷信,大概率是村民自己制作的,黄家村应该会有什么线索。 心里想着,我已经原路返回到了黄家村。 实际上村子和那片雾气中的空地相隔不远,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 所以在我回到黄家村之后,就看到几乎所有村民都在朝那边张望,估计是听到了“肉树”刚才挣扎的声音。 村民们没有五官看不到表情,但在他们的肢体上,我明显看出了“畏缩”的特征。 这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黄家村的人早知道诡异肉瘤的存在,而他们对此是抱有恐惧的。 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而愤怒的本质是抵触。 “各位——” 我高喊一声,抬手指着诡异肉瘤的方向:“我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但我需要大家的帮助!” 村民们朝我“看”来,但是没有人靠近。 这很正常,一个威胁了村民数月的神秘存在,和一个刚来村子里进行义诊的大夫,村民们更相信、或者说更畏惧谁显而易见。 所以我没想让他们实际性的帮我什么,刚才那一番喊话,只是让他们知道我的立场。 随后我大步走进村子,先进了左手边第一户人家,但周围的村民只是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于是我又进了右手边第一户、也就是柱子的家,这次大部分人都没反应,但有几个人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在这。” 我心下断言,先扫视了院子却没什么发现,正准备进屋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几个男性村民快跑过来,更有甚者直接翻过木杖跳进院子。 估计是因为昨天的义诊,他们对我还算客气,只堵在门口冲着我连连摆手,虽然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起来是不让我进去。 这说明关键的东西确实就在柱子家,也让我突然有种懊恼的感觉。 因为我早该想到的,黄家村的人以耕种为主,只有柱子家没有耕地,靠打猎和采药为生,所以周边山里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大概率也是柱子家最先发现。 心里想着,我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准备硬闯,那几个男性村民起初还只是拦着我,但被我撞了几次也来了火气。 其中一人从后面勒住我的脖子往外拖,可他不知道我等的就是这个。 双手抓住那人的胳膊起跳团身,再利用下坠的惯性和杠杆原理,那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我扔飞出去、又重重砸翻了几个同伴! 这一下也把赶来帮忙的村民吓住了,趁那几个人还没爬起来,我纵身跳进屋里,直奔我昨晚住过的东边大屋。 柱子母亲的房间我昨晚就搜过了,除了那座雕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如果这里藏了什么东西,只能是在柱子的房间。 进屋之后我先用一把椅子抵住了门,然后就像土匪进村似的大肆翻找起来。 很快,我在一口箱子找到了一块奇怪的“肉”。 它的形状并不规则,像是从大型整体上撕扯下来的碎片,表面有些刮痕,似乎被人锉掉了一层,凑近能闻到那种熟悉的、像是香火又像是中药的奇怪味道。 它的体积和我的大腿差不多,但是没有皮肤也没有骨头,能看到绛紫色、类似肌肉纤维的东西,似乎是某种大型生物的肌腹的一部分。 可我又不确定它是“肉”,因为它又太重了。 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它从箱子里拿起了一点点,感觉可能有五十公斤左右。 这个体积和这个重量,已经接近铁的密度了,如果它真是一块肉,那么它肯定不是来自地球上的生物,但如果不是肉,那些肌肉纤维似的东西又是什么? 脑子里琢磨着可能的解释,我从后窗悄悄翻出了柱子的房间,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山里赶去。 那块“肉”我没带,一方面是它太重了影响速度,另一方面是我觉得科考队也未必认识,倒不如等入梦结束之后,想办法从联合政府那边调查一下。 如果我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人类真的在黄家村和“主”建立了联系,那么联合政府一定会知道这块“肉”的存在。 赶路的过程不必多言。 两个多小时后,我来到了地缝附近,因为索菲娅这次还不知道我的出现,所以也没安排柱子给我设陷阱。 我按照庄湘说的找到了一座简易吊桥,通过之后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便找到了科考队驻扎的临时营地。 现身之前,我先使劲捏了一下刺穿的左手,让血渗出来以后才跌跌撞撞的跑向营地。 接着没有任何意外的,我被站岗的哨兵抓住,又被黄海押着,在帐篷里见到了郭守敬身份的程宇,以及另外几个科考队的专家。 “牛大柱是叛徒!他在一号营地偷东西!” 我一见到郭守敬、或者说程宇之后,就举起被我自己刺穿的左手严肃说道:“我发现之后想阻止他,但是被他刺伤了,快派人去把他抓回来!” 程宇一脸迷惑的表情看着我:“你这是搞哪一出?” “我说牛大柱在一号营地偷东西,你听不懂吗?” 我举了举受伤的左手,同时暗示性的朝其他人看了一眼。 程宇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连忙装出一副气愤的样子:“我就说这个柱子不老实!黄排长!马上带人去把他抓回来!” “是!” 黄海敬了个礼快步离开,程宇又把其他人支走之后,才凑到我面前小声问道:“你的手真是柱子伤的?” “不重要。” 我摇摇头,拿来应急药箱包扎伤口:“周博士审的怎么样?知道他是哪个组织的人了吗?” 程宇正用药棉帮我清理伤口,闻言动作一顿,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沉默了几秒才小声说道:“问、问出来了,他说……他来自联合政府。” 第317章 后生可畏 “联合政府?” 我听到这个答案不禁一愣,因为这个梦境的时间线是1985年7月,而联合政府是在四十年后才组建的。 “我本来也不信,不过后来想想,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宇一副看透的语气:“这种级别的官方组织,不是说成立就能成立的。”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1985年、甚至更早的时候,地球上就已经开始出现怪事,各国政府不可能坐视不管,周博士说的,或许是联合政府的雏形。” “……” 我清理着伤口没说话,或许程宇真的思考了很久,但是他的思考显然没什么用。 他说的情况可能存在,但这里面不仅有时间的问题,还有一个逻辑的问题。 即便1985年的只是“雏形”,也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官方组织,如果它们想要了解“鬼地震”的情况,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安插卧底。 而且我能使用“陈月泉”的身份,程宇能使用“郭守敬”的身份,都说明联合政府对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 但如果周博士来自联合政府,这次行动又怎么会不被记录? 越想越觉得不对,我拿起纱布把左手胡乱缠了几圈:“周博士在哪儿?我亲自审一次。” 程宇闻言脸色一沉:“我已经审过他了,你再审一次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 “对。” 我毫不客气的点点头:“郭守敬和他是一伙的,但我们所熟知的联合政府,根本不知道郭守敬的真实身份,否则不会让你用这个身份。” 程宇被我提醒之后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也、也有可能是相关记录遗失……或者这次行动的保密级别很高,所以负责执行的人不知情!” “你也说了,是‘有可能’。” “那……那……” 程宇“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片刻后泄气似的垂下眼睛:“可是如果周博士没问题怎么办?突然把他抓起来审,以后还怎么相处?” “这里只是梦境,不会影响什么的。” 我无奈提醒,想了想又举起左手:“如果你非要找个理由,就说是他指使柱子去偷东西的。” “……这能行吗?” “人我一定要审,觉得不行你就自己想办法。” 我态度强硬的下了最后通牒,程宇的脸色明显不太高兴,但还是默默起身出去了。 “筛选迫在眉睫啊……” 我看着程宇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只交给程宇这一个任务,结果还搞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是交给刘祈的话,别说周博士来自哪个组织,估计连他幼儿园的启蒙老师叫什么都审出来了。 想到刘祈我又开始有些担心,有他镇着,刘愿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但我不确定他能不能顺利冒充我。 毕竟在他被送到联合政府之后,是有可能见到刘晓星的。 刘愿只是见到刘祈都会失态,刘祈看到自己植物人的女儿苏醒、长大,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刘晓星,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无情的测谎机器,把希望寄托于他们的父女亲情是不靠谱的,所以我必须早做准备。 正想着,忽然一阵吵嚷打断了我的思路,回过神就看到周博士被五花大绑着,由两名战士和程宇一起押进了帐篷。 这次入梦,我和周博士还没见过面,他看到我之后先隐晦的观察了半秒,然后才激动的继续挣扎:“你们这样做是违反原则的!我要向上级投诉你们!” “没你们事了。” 程宇摆手让那两名战士出去,随后拍了拍周博士的肩膀:“小周,别激动,其实陈博士是自己人……” “程……郭守敬!” 我脸色一变,审问最重要的就是立场对立和信息差,他直接曝光身份我还问个屁啊! 程宇还没发现问题,被我吼过之后脸色一沉,像暗示我什么似的冷声说道:“陈博士,我是科考队的负责人,你对我最好还是尊敬一点。” 我懒得理他,学着刘愿的样子,阴沉着脸看向周博士:“叫什么?” “……周祺。” 周祺沉默了一下小声回道,但可能因为听说我是“自己人”,他的状态已经放松了不少。 这不是个好迹象。 “你先出去。” 我冷冷的看了程宇一眼,等他离开之后又看向周祺:“是真名吗?” 周祺一怔:“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上面会让你用真名混进来吗?” “……是真名。” 周祺沉默了半秒才无奈回道:“你应该知道,这支科考队的级别很高,我们在身份方面很难作假……” “你撒谎。” 我不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郭守敬确实是郭守敬,但我可不是陈月泉。” “因为你是临时人员,选择的标准会宽松很多,像我们这种常驻人员,都是从各单位直接挑选,等科考队的任务结束,还要回原单位继续工作的。” 周祺回答的很快,也很随意,这说明他的话就是实情——至少是他知道的实情。 我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你们被选入科考队,是上面操控的结果吗?” 周祺闻言嗤笑一声:“科考队人员是领导选择的,如果我们能左右领导的选择,还需要偷偷混进来吗?” “那怎么确定你们一定能被选中?” “不确定,不过科考队里一定会有我们的人。” “……” 我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故意卖了个破绽:“你们在选择范围里安插了多少人?” 周祺的反应比程宇快多了,几乎立刻就狐疑眯起眼睛:“‘你们’?你不是我们的人吗?” “是,但我和你们不是一边的。” 我不动声色的给了一个暗示,但其实我是在赌,赌他所在的组织存在派系斗争,毕竟那是人性发展的必然结果。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周祺的表情慎重起来,眼神里也忽然多了几分敌意:“你是谁的人?” “听起来不止一个派系啊……” 我在心里暗暗咬牙,脸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看我像谁的人?” “德雷克?” 周祺吐出一个名字,紧跟着又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他们都在南美研究巨人石像,国内应该没有他的人了。” “看来你还有点小聪明。” 我配合的露出一抹神秘微笑:“现在知道我是谁的人了?” 周祺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想套我的话是吧?” 我心里一紧,不过脸上依然保持微笑,因为我注意到周祺脸上没有看透“阴谋”的得意或是敌意,反而有种无可奈何的笑意。 这说明他认为我、或者说我所代表的派系,不会对他形成威胁。 “喜欢玩这种语言陷阱的没几个人,只是没想到他刚加入不久,就已经有这种势力了。” 周祺深有感触的叹了口气,下一句话更是让我的大脑瞬间宕机:“杨佩宁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318章 预言家 杨佩宁这个名字我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但在这里听到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要知道在1985年,杨佩宁才二十多岁。 去年、也就是1984年,杨佩宁跟随朱教授前往红星招待所,在朱教授对“造神计划”的人员进行记忆封锁后,再由他和同学对朱教授进行记忆封锁,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参与这件事情……等等! 我想到这忽然心里一颤,如果那不是第一次呢? 如果在“红星招待所”之前,杨佩宁就已经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甚至参与其中,那么“红星招待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 周祺所属的组织,可以通过在备选人员中增加基数的方式,确保一定有“自己人”被选进科考队,那么杨佩宁被选中前往红星招待所,真的是偶然吗? 另外我还注意到,周祺说到杨佩宁的时候,形容他是“刚加入不久”,这和杨佩宁在这个年代的年龄是符合的。 但杨佩宁后来又成了造神计划、或者说“众生”的负责人之一,难道“众生”也属于这个“组织”?还是说杨佩宁一直卧底了四十多年? 一时间无数的思绪,几乎快要将我的脑袋撑爆。 我闭上眼睛使劲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答案,又好像只是看到了一片更浓的迷雾。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我在这个梦境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杨佩宁应该已经死了,即便他被【黑镜】改造,想找到他也不容易,所以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就只能回到原点——也就是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 那是所有问题的起源,也是所有问题的答案所在。 “finis est initium,开始既是终结。” 我情不自禁的轻念出声,忽然感觉对这句话有所体会了。 同时我还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梦境”,但“秦玉林跳楼”的梦境中信息极多。 之前是因为秦玉林别有用心的误导,所以我记忆中的大多数时间,都走在错误的方向上,但这不能否认它的重要。 毫不夸张的说,那个梦境的重要程度,甚至可能在全部梦境中排到前几位——而它从一开始就是由我负责的。 在“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主”的信徒之一索菲娅,她血脉相连的孙女庄湘是我师妹,后来更是成了和我朝夕相处的辅助员。 还有我的授业恩师杨佩宁,可能早在1985年,就已经和这些事情牵扯不清。 六号基地027号观察站站长李智勇,一个在此之前我不认识、也不认识我的人,被我加入了我的记忆。 还有他的女友庄湘,曾在【大灾难】确认之前,就经历了一次匪夷所思的“复活”。 …… 当我开始回想的时候,发现好像所有事情都是围绕着我展开的,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到诡异的宿命感。 可是我不相信宿命。 与其说这道“旋涡”是因我而起,我更愿意相信,是我自己主动踏入了这道“旋涡”,特别是我把“李智勇”加入自己记忆这件事。 换句话说,我给自己创建了一个“身份”,让我能把所有的人和事都联系起来。 于是我又想到了“1号”,无论能力还是动机,都只有“1号”能做、或者说会做这件事。 “那个……” 周祺带着几分疑惑开口:“你要是不打算问了,能先把我放开吗?” 我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连忙活动了一下左手,利用伤口的疼痛集中精神:“松绑是不可能了,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死吧。” 周祺一怔:“什么意思?” “你背叛了我们。” 我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我这次来到科考队,除了做‘邮递员’之外,还有一个清理门户的任务——毕竟同志一场,要不你自己选个死法?” “……你凭什么说我背叛?” 周祺呆愣了三秒以上才反应过来,无论出于震惊还是疑惑,都说明他已经被我唬住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程宇多嘴让周祺对我不再畏惧,但在生死危机面前,这种“对立立场”终于还是重新建立起来了。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暴露意图,周祺之前能看出我在套话,说明他在这方面比程宇更加敏锐,我要让他更怕我才行。 心里想着我四处查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药箱里的注射器上:“你对医学有了解吗?” “……” 周祺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开始僵硬。 “听说向血管内注射超过200毫升的空气,就会在血管中形成空气栓塞。” 我拿出那支注射器,直接拉满到“100ml”的位置:“这会影响血液流通,在之后的几分钟到几天之内,器官会因为供血不足开始衰竭,直到死亡。” 周祺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不是,我没有……你不能……我……哎呦!” 我一脚把周祺踹翻在地,用纱布塞嘴之后把人翻过来,又按住他被反绑到身后的胳膊,撸起他的袖子之后,用针尖在他手肘的血管处挑了一下。 周祺开始剧烈挣扎,我单腿跪在他的身上把人按住,随手在空处推空了针管之后,又把针管拿到他眼前重新拉满:“别急,这针打完就结束了。” “唔!唔!” 周祺更加激烈的挣扎起来,努力睁到最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身子底下甚至还蔓延出了一片水渍。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故作为难的“啧”了一声,然后满脸嫌弃的退了几步:“不想死也行,知道该怎么做吗?” 周祺咬着纱布团,满脸惊恐的看着我,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针管:“问什么答什么,不然弄死你,懂吗?” 周祺惊慌的连连点头,我绕着水渍走过去拿掉纱布:“你来自哪个组织?” “什么意思?我们不是一个……别别别!我说!” 周祺下意识反问,见我把纱布递过去又连忙往后躲:“联合政府!我是联合政府的人!” “哪个联合政府?” “e.c.s.o!” “……什么东西?” “earth civilization strategic-defence organization!” 周祺绕口令似的说出一串英文:“e.c.s.o,就是地球文明战略防御组织。” “……”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e.c.s.o显然和我知道的联合政府不是一回事儿,所以它应该不是联合政府的前身,而是一个共同用意导致的重名巧合。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听起来像个小孩过家家的草台班子,可是他的成员有“陈博士”、“周博士”,以及郭守敬这样的地质专家。 而且从这个梦境的现状来看,我认知中的联合政府,对这个组织的存在毫不知情。 “王强你大爷的……” 我心情复杂的捂住了脸,虽然早就预想到这一点,但在它真正被确认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强的担心是真的,联合政府真的被渗透了。 第319章 e.c.s.o 我没看过科考队的候选人名单,但从最终确定的人员构成来看,其选拔范围应该是在一个比较高的层次。 而如今算上我、或者说“陈月泉”,17名专家里有3人是e.c.s.o的成员,也就是说在人员选拔的范围里,可能有20%以上是他们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比例。 要知道这仅仅只是在地质领域,其他领域会没有e.c.s.o的人吗? 再把时间后移四十年,我不敢想象联合政府组建的时候,e.c.s.o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唔——” 我捏住左手的伤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头暗号是什么?” “是……” 周祺刚开口就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我们的人!” “对,我不是。” 我毫不掩饰的点头承认,接着用注射器指了指程宇的方向:“郭守敬也被我策反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说,要么死。” 周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怕死吗?” “或许你不怕死,但你也没必要死。” 我也看着他冷笑起来:“你已经和郭守敬接头过了,他也交代了暗号,但是我不完全信他——这是在给你机会,说了就不用死了。” “……” 周祺没说话,但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已经开始松动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囚徒困境,却比一般的囚徒困境更加致命,因为我刚才对程宇的“不敬”,除了厌蠢之外,也有一部分是为此刻服务的。 囚徒困境中的人需要猜测同伴是否背叛,可是周祺不需要,我一句话就能让“郭守敬”出去,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或许周祺可以为了自己的崇高理想献出生命,但如果他对“崇高理想”的保护没了意义,是个人都要琢磨琢磨。 似笑非笑的抻了几秒钟,我又看准时机添了把火:“哦不对!你有三个选择——我还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周期眼神一颤,脸上强装的镇定也彻底崩溃:“……消除一切地外威胁,确保地球文明延续。” 我听完立刻起身出了帐篷,找到守在外面生闷气的程宇,压着嗓子低声说道:“消除一切地外威胁。” 程宇闻言一愣,眨了眨眼试探回道:“确保地球文明延续?不是,这件事我忘记说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等你能想明白,我就不需要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了。” 我拍了拍程宇的肩膀,摆手让他继续站岗之后,又回到帐篷把努力起身的周祺重新踹翻:“你说谎,郭守敬不知道这个暗号。” 周祺脸色一变:“不可能!我……唔!” 我一把捂住周祺的嘴:“别激动,其实我也怀疑郭守敬,所以我想再给你一个机会——说说e.c.s.o吧,如果你交代的比郭守敬多,我依然可以放过你。” 周祺瞪大眼睛怒视了我几秒钟,最后泄气、或者说认命似的瘫软下去。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组织的历史比我预想的更加久远。 e.c.s.o在1955年,成立于宾夕法尼亚州,几乎和该国神秘的51区同期建立。 但它在创立之初并不高端。 三个当地的高中生,在一次自认为的ufo目击事件后,成立的一个线下讨论群组,最初只有十几个人。 后来那起目击事件被确认为乌龙,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三名创始人重归生活,几年后分别考入了加州大学和麻省理工。 转眼过去十年,就连创始人都快忘记这个讨论组的时候,“凯克斯堡事件”的发生,又让这个讨论组重新回到大众视野。 航天局的隐瞒,还有满城风雨的各种谣传,许多人——甚至不只是当地人——或是出于阴谋论、或是单纯的无聊,开始寻找并加入这个讨论群组。 据周祺说,“凯克斯堡事件”之后,e.c.s.o的成员一度超过千人,对于上世纪60年代的一个线下讨论群组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数量了。 同时人员增多意味着良莠不齐,组织内的矛盾开始积累、显现。 三位创始人讨论之后,决定筛除无法提供实际作用的成员,而这也是e.c.s.o步入正轨的一次重大转折。 在此之后,三位创始人利用自身的校友人脉,开始重点搜罗拥有一定知识水平的人群,而这也成功让他们的研究更加深入。 时间来到1972年,e.c.s.o尚未走向国际,但已经成为相当正式且庞大的组织,其成员几乎遍布全美的各个技术领域,也因此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被“约谈”近一个月后,三名创始人宣布解散e.c.s.o,实际却是带着部分核心成员转入地下。 官方的反应让e.c.s.o确信自己查到某种关键,而在脱离了官方的监控之后,这个组织的发展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为了给自己留有后路,e.c.s.o开始向国际发展。 随着人脉扩充,他们查到了更多、更深入的线索,也让他们得出“地球文明正在遭受地外文明威胁”的结论,并将“保卫地球文明”奉为最高指令。 这个阶段的e.c.s.o依然非常团结,但很可惜,“矛盾”是人性发展的必然结果。 随着成员数量不断增加,其内部的观点也开始出现分歧,慢慢分列成了四个派系—— 最早、也是最原始的派系叫“抵抗派”,他们认为一切地外文明都是邪恶的,一旦在地球、甚至近地区域发现地外文明,就应该想尽办法坚决打击。 第二个出现的是“联合派”,他们认为地外文明中也存在友善的种族,地球文明应该与之联合、共同发展。 周祺之前说过的德雷克,就是联合派的领导人。 德雷克认为复活节岛的巨人石像,是远古时期的人类受到地外文明的帮助后,所做出的一种纪念、或者崇拜行为。 所以德雷克一直带人研究有类似特征的遗迹,试图找出联系那支地外文明的方式。 两个派系间的互相争斗,催生了第三个、也是周祺所在的“务实派”。 务实派认为在确切接触到地外文明之前,任何判断都没有意义,所以他们交好于抵抗派和联合派,但又不偏向于某一派系,所有交好都只是为了利用。 又一转眼来到两年前,随着杨佩宁的加入,第四个派系正式成型——威胁派。 “其实大家私下都叫你们‘极端派’,因为你们的想法真是太极端了。” 周祺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不惜一切代价提高地球文明战斗力,解决威胁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威胁本身’——你们的纲领,没错吧?” “……” 我看着周祺没说话。 一方面是他再次刷新了我对杨佩宁的认知,另一方面是听过他的讲述之后,我发现、或者说想起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第320章 柱子之死 周祺对于e.c.s.o的记忆非常完整,即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听说的,但这并不影响信息的完整性。 也就是说,在将他的记忆加入梦境构建时,这部分记忆没有被破坏,是经过仔细挑选和斟酌的。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负责挑选和斟酌的人,是否知道这些信息? 如果知道,就意味着联合政府也知道这些信息,不应该让我们使用“陈月泉”和“郭守敬”的身份才对。 除非联合政府认为这些信息并不重要,或是他们已经掌握了更全面的、关于e.c.s.o的信息,所以不需要再通过梦境获取。 但如果是这样,至少王强作为站长,应该知道e.c.s.o的存在,而那又会面临两个情况—— e.c.s.o与联合政府联手,可是那样的话,王强根本不需要费心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e.c.s.o与联合政府处于对立关系,但如果e.c.s.o是已经确定的敌人,以王强的立场,大可以直接告诉我,然而我在此之前却没听到任何风声。 两个逻辑都走不通,所以在我仔细想过之后,我更倾向于联合政府不知道、或者轻视了e.c.s.o的存在。 而这又导向了另一个结果——负责挑选和构建梦境的人,不知道e.c.s.o的重要性,至少他不清楚周祺的记忆内容。 “从尸体……不对,应该只是‘提取记忆’的方式。” 我重新划定了一个技术范围,而这也是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就拿“0713鬼地震”的梦境来说,程宇掌握一些只有郭守敬才会知道的信息,说明这个梦境使用了一部分郭守敬的记忆。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的记忆经过改动,不过一些时间节点是相对准确的,而在我的记忆中,郭守敬死因不详,但他确实在我上大学之前就去世了。 那时候应该没有“记忆提取”的技术,当时的人应该也没有“保存尸体等待技术突破”的意识。 退一万步说,即使各种巧合让郭守敬的尸体得以保留,我也不相信在索菲娅的运作下,科考队这些人都能平安活到2024。 这还仅仅是“0713鬼地震”梦境,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中,他向我展示的、1984年造神计划的会议场景,是他从“主”的手中骗来的记忆。 但是那次会议中的大多数人员,都在之后10到15的时间中陆续去世,如果他们的尸体没有全部得到保留,属于他们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所以提取记忆的方式,应该不是我此前预想的、通过某种设备对尸体的大脑进行“读取”,而是一种形式更加难以理解的、我暂时无法想象的未知技术。 这种技术要满足两个条件——可以从尸体提取记忆,也可以在没有尸体的前提下提取记忆。 其实我对此已经有个模糊的猜想,但这毕竟是我不了解的领域,很难将这种模糊的想法具象出来——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应该可以。 “林博士,这次你真的不能再隐瞒了。” 我叹了口气喃喃念道,以前我没太纠结这项技术,是因为有其他问题分散了我的精力。 但现在的情况愈发复杂,哪怕要对林霜用一些手段,我也必须搞清楚这项技术——这是“观察者计划”的基础,至少要排除e.c.s.o在这方面的威胁。 另一边,周祺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犹豫了几秒还是小声说道:“我真没隐瞒……而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姓周,不姓林。” “……你姓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叹了口气,拿起纱布团把他的嘴堵住。 其实我是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用来思考,但可能是我的脸色不太好看,周祺误会了我的意思,反而更加激烈的“唔唔”挣扎起来。 还没等我安抚,程宇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看到我蹲在地上按着周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 “闭嘴!不是灭口!” 我低吼一声解答了两个人的疑惑,然后指了指周祺,开口却是对程宇说道:“这个人没用了,随便找个理由看押起来,别让任何人和他交流——你有什么事?” 这几句话里混合了三四件事,程宇反应了两秒才捋顺清楚,反手指了指帐篷外面:“牛大柱带回来了。” “什么?” 我闻言一愣,因为我不是真的想让黄海去抓人,只是找借口降低临时营地的警备力量。 此时柱子应该已经偷到地震波形记录,黄海又被我支走,他就可以更轻易的把记录交给索菲娅,我再找机会与其接触,完成上次没完成的破译工作。 “他在哪儿被抓的?身上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我抱着侥幸心理问道,如果柱子是在交付记录之后才被抓,那就不会影响我的计划了。 程宇露出意外的神情:“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东西?” “……把人带过来吧。”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柱子被抓无法改变,我就只能拿到地震波形记录之后,再亲自去找索菲娅了。 程宇脸上的意外变成为难:“带不过来了……他死了。” “……啊?” 我足足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怎么死的?” “不知道。” 程宇摇摇头:“黄海找到人的时候就死了,据说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之类的迹象……尸体在医疗帐篷,你要去看看吗?” “……走吧。” 我点点头,让程宇叫来两名战士看守周祺,随后便跟他一起去了医疗帐篷。 刚一进帐篷,我就看到行军床上有个白布盖住的人形,虽然看不到脸,但那壮实的轮廓也能认出就是柱子。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索菲娅居然也在这里。 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索菲娅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应该又是被临时找来充当应急医生的。 这次入梦我们还没见过面,索菲娅也不认识我,见我进来只是简单瞥了一眼,然后就继续看着柱子的尸体,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情况怎么样?” 我装出一副陌生的样子随口问道,说着左手往后一推,把跟在身后的程宇挡在了外面。 索菲娅又看了我一眼:“你是?” “……陈月泉,上级派我来了解科考队的工作进展。” “你好。” 索菲娅向我伸出右手:“我是钻探技术顾问,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 “我以为你是医生。” 我继续装作陌生的样子,看着她的手无动于衷:“还是说正事吧,尸体情况怎么样?” “死透了。” “……看得出来。” 我干笑了一下,视线从柱子转移到索菲娅——准确来说,是转移到索菲娅白大褂里面的身材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索菲娅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胖了一点。 第321章 醉翁之意 索菲娅很瘦,尤其是她被武装带勒紧的腰身——虽然我没实际试过,但我目测用一条胳膊、甚至不用手掌就能完全环绕,所以留给我的印象很深。 可是现在的索菲娅却没那么瘦,就好像——她的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 “暗度陈仓?” 我又看向柱子的“尸体”,如果他拿到记录之后就被黄海逮到,在知道逃脱无望的前提下,有可能利用这种方式,让黄海把他和地震记录一起带回来。 当然,柱子应该不是真死,否则这个计划的风险会很大。 比如黄海不把尸体带回来,又比如将尸体和地震记录分开放置,再比如首先接触尸体的人不是索菲娅。 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索菲娅都拿不到地震记录,所以柱子必须保证风险在可控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他必须“活着”。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骗过黄海的,但显然他成功了。 想到这,我又看向索菲娅的腰,可没多久就被她发现,一副看流氓的表情翻了个白眼,然后扯起白大褂把身体遮住了。 “抱歉。” 我尬笑了一下也不解释,随后抬脚踢了踢行军床的边沿:“起来吧,别装了。” 白布底下的柱子一动不动,倒是索菲娅皱起眉头:“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他偷了科考队的东西,现在人已经死了,你……你要干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 我边说边解开上衣的扣子,在索菲娅瞪大眼睛、做出“流”这个口型的时候,扯开上衣露出了胸口的“神明印记”。 索菲娅一怔,紧跟着露出诧异的表情:“你……” “嘘——”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点了点耳朵示意她有人偷听:“听说发现牛大柱的时候,他身上还带了一些东西?” “……啊对,就是一些小型设备什么的,可能是想偷走换钱。” 索菲娅愣了一下以正常音量说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腰,压着嗓子轻声道:“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不方便在这说。” 我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朝柱子使了个眼色:“查到死因了吗?” “我不是专业医生,所以还没查到。” 索菲娅正常回道,接着继续压低嗓音:“其实他还有微弱心跳,这个人平时以采药谋生,我猜他是利用某种草药,暂时进入了假死状态。” “果然。” 我心里暗笑一声,对这个情况毫不意外,毕竟索菲娅和老母亲相比,显然是后者对柱子更加重要。 “这边让他自己应付吧,我们找地方说正事。” 我指了指胸口小声说道,然后就把索菲娅带离了医疗帐篷。 这是为了防止柱子突然苏醒,一旦他认出我是“医生”,我对索菲娅说的、“了解工作进度”的谎言就露馅了。 摆手示意程宇留下看住柱子,我和索菲娅出了临时营地,在通向岩画洞穴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在这说吧。” 我停住脚步轻声说道,这个位置是我专门选出来的。 一方面这条路上没有专门派人看守,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密谈环境,同时岩画洞穴和临时营地都有战士警戒,一旦有突发情况我也可以随时喊人。 不过索菲娅没注意到这些,她依然沉浸在我是“信徒”的意外当中。 利用上次入梦时编的那套说辞,我很快就取得了索菲娅的信任。 随后索菲娅解开武装带,从衣摆下面拿出她藏匿的东西,果然是往年那几份地震波形记录。 我随手翻阅几张,然后明知故问道:“在这能破译吗?” 索菲娅摇摇头:“我需要调频振荡器用来复原地震的振动,可是那些设备都在一号营地。” 听到索菲娅提起一号营地,我又想起她上次惨死的模样,定了定神才继续道:“调频振荡器的体积不算很大吧?怎么不让牛大柱一起带过来?” “他不知道我需要那台设备。” 索菲娅叹了口气:“他只是出于好心来帮我的,其实他知道的情况并不多。” “冒着被逮捕、甚至枪毙的风险给你运送绝密资料,他可真是‘好心’啊。” 我抖了抖手里的波形记录,同时换上一副别有深意的口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相信他,但我有必要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索菲娅垂着眼睛没说话,不过她的神色里没有不忿或是无奈,这说明她听懂了我的暗示,开始怀疑柱子别有用心了。 当然,以索菲娅的性格,也不会轻易相信柱子别有用心,所以我还要尽量断绝两人之间的联系。 猜测无法得到验证,怀疑的种子就会一直扎根心底,至少在索菲娅确认柱子可信之前,她都不会再找柱子帮忙了。 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或者说不是我全部的目的。 我的最终目的,是让索菲娅脱离“天使”和柱子的保护,然后再让她陷入到险境当中。 这样上次入梦的时候,那个在暗处盯着我的神秘人就必须露面。 不过我能轻易解决柱子这条“左膀”,作为“右臂”的“天使”就没这么容易了。 那是索菲娅和“神明”之间的纽带,无论我把“天使”描述的多么可疑,它们都是索菲娅接近“神明”的唯一途径。 只要索菲娅还想接近神明,就绝对不会疏远“天使”,所以我要采用更加直接的方式…… 思索片刻后我灵光一闪,向索菲娅扬起地震波形记录:“但你偷偷拿到这些记录,目的还是为了破译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还没有计划。” 索菲娅沉默了几秒尴尬回道:“郭教授禁止我接触这些资料,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所以就……我可以先把记录藏起来,等到返回一号营地再……” “不行。” 我不等索菲娅说完就直接否决:“破译需要时间,一旦过程中被人发现,你根本没法解释。” 索菲娅沉默起来,这说明她确实没有详细的计划,也是我的计划得以成型的基础。 “其实我有个办法,而且不需要振荡器。” 我神秘一笑,用手模仿了一个“开花”的过程:“‘鬼地震’是‘天使’负责制造的,应该也能模仿这种振动频率吧?” 索菲娅思索片刻后眼神一亮:“那我现在去联系天使?” 我保持着神秘的微笑点点头,等索菲娅迫不及待的跑走之后,我立即返回临时营地找到程宇。 “带到临时营地的武器装备里有炸药吧?” 我气都没喘匀就急忙问道:“让黄海把所有炸药都交给我,要快!” 第322章 陷阱 虽然程宇这个“锚点”在能力、或者说智力方面有所欠缺,但他这个“科考队负责人”的身份,确实给我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十分钟后,黄海就把东西送了过来——10公斤tnt炸药,30颗木柄手榴弹,另外还有用于引爆的50支小型雷管。 这是临时营地的全部存货,毕竟警卫排的主要工作是“警卫”,不参与挖掘和工程爆破,就连那10公斤tnt,都是黄海申请了很久才批准的。 不过我看着这些东西却有些犯难,因为我对爆破完全不了解。 琢磨了半分钟没有方案,我索性直接看向黄海:“tnt的威力怎么样?杀伤范围是多少?” “单纯引爆tnt的话,只能利用爆炸冲击波进行杀伤,1公斤的tnt,杀伤半径大概20米左右。” 黄海随口回道,说完似乎看出我不太满意,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加入破片,可以把杀伤范围提高到60米以上。”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么10公斤就是半径600米,杀伤范围大概1平方公里……” “噗……咳咳!” 黄海一下没忍住笑出声,又连忙干咳两声掩饰:“陈博士……你不是研究武器的吧?”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爆破不是简单的数学题,不能这么算。” 黄海说着,握起两只拳头一上一下:“首先要考虑炸药的位置,埋入地下引爆和在空中引爆,其杀伤范围是完全不同的。” “就拿地下引爆来说,这里是山区丛林,要考虑气压、温度、湿度,以及爆炸传播路径上的障碍物,这些都会对冲击波和破片产生损耗,实际范围可能只有70%,如果……” “等一下!” 我连忙抬手打断黄海的科普,上次入梦的时候,索菲娅联系“天使”用了差不多一小时,而这次她已经离开二十分钟,我必须在四十分钟内做好埋伏。 换句话说,我没时间听他讲课。 “我想布置一个长宽各100米的爆炸区,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布置。” “一万平方米?那用不上十公斤。” 黄海摆摆手,看着那堆炸药思索片刻:“加上手榴弹和自制破片的话,3公斤的tnt,足以炸死区域内的所有人。”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黄海神色微变,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要炸的不是人吧?” “……嗯。” 我犹豫片刻点点头:“是一种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按住的……呃……动物。” 黄海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十几个人?” “很重要吗?” “十几个人才能按住,说明那东西非常强壮,也就是肌肉强度极高——但十一个人和十九个人是两回事。” “……按十九个人算吧。” “目标有多少?” “最多六只。” “……7公斤。” 黄海思索片刻得出个结果:“不过保险起见,我建议用10公斤分散布置成立体雷区,就是不止埋在地下,还要布置在树上、甚至天上。” “10公斤tnt分散爆炸,还能保证杀伤吗?” “能保证区域内寸草不留。” “就按你说的办!”我毫不犹豫的拍板同意:“但你只有三十分钟,能办妥吗?” “门儿都没有。” 黄海的摇头也毫不犹豫:“要先确定区域才能设置爆炸点,勘测、布线、分装炸药、安装引爆雷管……最少也要一个小时。” “……” 我刚燃烧起来的情绪瞬间熄灭,虽说拖延索菲娅半个小时不算太难,可黄海说的是“最少”一个小时。 万一他三个小时才搞定,剩下那两个小时我拿什么拖? “就不能快点吗?” “我们只有10公斤tnt,要勘察整个爆炸区域,才能确定最合适的炸点,一个小时已经很快了。” 黄海露出为难的表情,接着又忽然想起什么:“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一万平米吗?” “……”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确定这个范围是因为“天使”的移动速度极快,但黄海现在还没见过“天使”,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不过黄海确实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如果范围不这么大、或者说在一个密闭空间内呢? 一个新方案迅速生成。 我看向黄海:“那个发现岩画的山洞,里面的水潭底下,有条通道可以进入深处……” …… 半小时后,我在通向地缝的小路上等到了索菲娅,她看起来有一种隐忍的激动,似乎任务完成的不错。 我不等她开口就直接问道:“联系到‘天使’们了?” 索菲娅一怔:“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天使’不止一位?” 我笑了笑没说话,索菲娅也很快就反应过来:“看来你确实是‘信徒’——抱歉,我之前还怀疑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正常。” 我洒脱一笑,接着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选好破译的位置了吗?” 索菲娅点点头,抬手指了那棵枯树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天然的振动放大装置……” “不行,破译需要很多时间,如果我们离开的太久,营地里的人会起疑——我们必须用正当的理由脱离众人视线。” 我一本正经的严肃说道,但其实这是转移话题,将索菲娅的注意力从“位置”转到了“理由”上。 而索菲娅是想不出理由的,否则她可以直接去一号营地。 看到索菲娅脸上为难的表情,我又皱起眉头抻了几秒,才突然“灵光一现”:“诶!我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说着,我抬手指向岩画洞穴:“我们可以申请去研究岩画,再通过‘朝圣之路’前往圣殿,在其他人抵达圣殿之前,我们会有很长的时间。” 这和我给柱子的台阶一样,都是溺水者的第一口气。 索菲娅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我顺势让她通知“天使”去圣殿集合,再之后,就只能祈祷黄海的动作够快,别被“天使”堵在圣殿里了。 中空枯树是索菲娅之前选定的位置,“天使”们都在那边等着,所以这次的联系更快了一点。 半小时后,“天使”已经上路赶往圣殿,而我也带着索菲娅找到程宇,装模作样的吵了一架之后,才让他“同意”我们去研究岩画。 随后我们又前往岩画洞穴,在其他专家的注视下潜入水潭,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因为我全程没看到黄海,也就是说我们继续前进,很有可能会撞上他。 第323章 请君入瓮 如今我对于在水下钻洞已经非常有经验了,而索菲娅的运动神经比我更好,所以我们前进的速度很快。 十多分钟后,我们就已经穿过了近20个洞穴,可我始终没发现黄海的踪迹。 无奈之下,我只能用体力不支的借口,强拉着索菲娅上岸休息,同时不停的大声说话。 黄海比程宇机灵得多,万一他正在返程,潜水过来听到声音,就能明白我的意思,然后继续潜水离开。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因为我们足足休息了十分钟,我依然没有发现任何黄海出现、或是经过的迹象。 不过在这十分钟内,也没有“天使”出现示警,所以我只能当做黄海已经完成任务,并且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去了。 这么想着,我招呼索菲娅继续上路,很快我们又穿过十几个洞穴,在临近圣殿前的、倒数第二个洞穴停了下来——因为黄海在这。 当时我刚钻出洞口,就发现这一段暗河的水质颜色不对,接着我浮出水面举高手电筒,甚至都没来得及观察,就看到黄海躺在岸上,血几乎染红了大半个身子。 “黄排长?他怎么在这?” 索菲娅的惊呼从一旁传来,我回过神急忙上岸,就发现黄海的左胸、右腹和右边大腿各有一个血洞,尺寸和我的手腕差不多,应该是被“天使”的细足刺穿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还没等我将那丝预感放大,黄海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陈博士?” 黄海先认出了我,接着又看到了索菲娅,涣散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又似乎明白什么似的苦笑起来:“你们早就知道有那种东西,对不对?” “……” 我沉着脸色没说话,不是因为黄海看起来快死了,而是当着索菲娅的面,我没法问他“任务”的进度。 好在,黄海比程宇机灵的多。 他见我沉默不语又苦笑了一下,然后递给我一个湿漉漉的黑色塑料袋。 我撕开之后,发现是一部在这个年代很少见的对讲机,又看到黄海缓慢、但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就好像在暗示我什么似的。 我心里一动:“完成了?” 黄海半死不活的看着我:“引爆雷管接在扬声器上……” 咔! 我没等他说完就果断按下通话键,下一秒,剧烈的震动就随着沉闷的巨响,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直到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我忘记问黄海布置了多少炸药。 振动在固体介质中的传播速度最快,几乎一秒不到的时间,我就被地面的震动弹飞出去,然后“噗通”一声砸进水里。 紧跟着液体传导的振动也接踵而至,连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一起,将暗河掀起了一道两米多高的巨浪! 按照正常的发展,我和索菲娅会被这道巨浪压进水底、或者直接卷起来拍上洞壁,运气差的撞断四肢、苟延残喘,运气好的会毫无痛苦的直接撞死。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浑浊的巨浪翻涌着触及洞顶之后,就像时间暂停一样骤然凝固。 破碎的水花反射着手电筒昏黄的光线,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昏暗光芒,让我感觉仿佛置身于黯淡的夜空之中。 紧接着,洞顶和巨浪接触的位置出现一道细密的裂纹,明亮的天光洒落下来,映亮了我懵比的脸。 “……梦境坍塌了?” 我盯着那道裂缝看了近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炸毁圣殿是当年没发生的事,如果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超出梦境自身演化的算力范围,是有可能直接引发“坍塌”的。 但以前都是从某些微小的方面开始,逐渐扩散到整个梦境,而这种瞬间“坍塌”的速度我前所未见……不对。 我突然想起以前见过几次瞬间的“坍塌”,但那都是在老年版的庄湘出现、也就是我被强制唤醒的时候。 “难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我突然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紧跟着那道两米多高的巨浪轰然倒塌,连带着碎石泥沙一起,将我拍进水底陷入昏迷。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 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身上的电极片,正释放着微弱的电流,似乎已经回到现实,可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好像周围的空间宽敞了不少。 那是一种非常朦胧的、类似第六感的直觉。 我想撑着入梦仪的边缘坐起来,可是大脑发出行动信号之后,我的双手却一动不动。 “高位截瘫,基因工程的副作用。”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让我有种久违的熟悉。 “……王强?” 我迟疑了几秒试探开口,声音就像记忆中第一次入梦苏醒时那样,沙哑的好像嗓子里被扔了一把沙子。 但随着我发出声音,周围的黑暗也淡了一点、或者说光线亮了一点。 我看到王强被固定在一台直立的入梦仪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那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上,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玩味神情。 “这是梦。” 我几乎立刻在心里做出判断,王强身上糅合了他和武朝阳、岳升、杨佩宁……甚至是秦玉林的特征。 而那是我记忆中的、对他们印象最深的特征。 “恭喜。” 王强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随即像我记忆中的秦玉林那样,玩味的拍着手,从入梦仪上走了下来:“你识破梦境的速度变快了。” 我没理他,转头盯着一旁的空处,同时集中精力在脑子里想象肖海和庄湘。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里是你控制的?” 我看向王强问道,不过是一种笃定的语气。 王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是说正事吧——计划进行的如何?你发现【大灾难】的真相了吗?” “嗯。” 我点点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王强:“有个疯子想用十亿枚核弹炸掉地球。” 王强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真的?” “假的。” 我嗤笑一声,在王强诧异的眼神中坐起身来,下地走到他的面前:“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骗到我,你就真的太天真了。” 王强眯了眯眼睛:“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上次入梦,跟着我们去一号营地的、索菲娅认为的同党就是你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强”:“我该怎么称呼你?e.c.s.o?还是……程宇?” 第324章 神秘人 “王强”看着我没说话,茫然的神情仿佛完全不知道我说什么。 我也不纠结,打开入梦仪底部的储物箱,从空无一物的箱子里拿出一袋凝胶,咬开管子慢慢喝了起来:“你的目的是什么?和秦玉林一样?” “……我不认识秦玉林。” “再装?” 我冷笑一声,调戏似的挑了一下他的眼镜:“你能利用入梦仪,反向读取我的记忆,用这么多人物的特征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不知道秦玉林?” “王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没说‘不知道’,我说的是‘不认识’。”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程宇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醒过来的时候。” 我指了指自己躺过的入梦仪:“虽然你蠢得很刻意,但我以前真没怀疑过你——我见过你的照片、甚至‘尸体’,长得确实不聪明。” “呵……” “王强”冷笑了一下,抬手摘掉眼镜的同时,他的五官也像水中的倒影一样开始变化。 几秒钟后,“王强”、或者说程宇的外貌固定下来,正是我曾在秦玉林跳楼那个梦境里见过的、肖海用来替换秦玉林的尸体的模样。 接着程宇重新戴好眼镜,鼻托和他鼻梁两侧的轻微凹陷完美重合:“苏醒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混沌期,你想不到那么多,肯定早就怀疑我了。” “真没有,我以前怀疑的是黄海。” 我尴尬的笑了笑,咽了口凝胶继续道:“不过怀疑到你之后再回想一下,就发现你的破绽还挺多的。” “比如?” “比如在我怀疑你是‘锚点’之前,你没有表现出任何身为锚点的行为特征,但在之后又生怕我忘记你是‘锚点’。” “行为逻辑前后矛盾……还有吗?” “周祺。” 我报出一个名字:“你说周祺找你接头,你才知道郭守敬是e.c.s.o的成员。” 程宇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有什么问题?” “周祺什么时候找你接头的?” 我反问一句,见程宇不明白又换了个方式:“上次入梦,我在梦境开始的三小时内进入岩画洞穴,可当时周祺已经接到你的任务,进入洞穴拍摄岩画了。” “你说是接头之后不胜其烦,才随便安排的任务,但从时间来算,接头只可能在梦境开始之前、也就是周祺自身和‘郭守敬’接头的记忆中。” 程宇有些后悔的抿起嘴唇:“那是属于‘郭守敬’的记忆,我不应该知道。”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我扔掉喝光的凝胶袋子:“梦境开始的时间节点上,周祺已经和郭守敬完成接头,也就不存在和你接头,可你不具备郭守敬的记忆,信息对不上,他为什么会信任你?” “除非我也是e.c.s.o的成员。” 程宇露出恍然的表情,但很快又疑惑起来:“这确实是个疑点,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把我和索菲娅联系到一起?” “我说了,一开始我怀疑的是黄海。” 我再次露出尴尬的表情:“毕竟之前‘神秘人’出现的时候,黄海都知道、甚至陪同我一起行动——但有两次他死在行动之前,我只能再怀疑别人。” “索菲娅也可以通过‘天使’知道你的行动。” 程宇随口说道,不过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我忘了,你在找索菲娅的‘同党’。” “我是后来才想到的——我有些行动需要找你帮忙,所以你也知道我的行动,而我没找你帮忙的时候,‘神秘人’也消失了。”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所以你是怎么取得索菲亚的信任的?难不成你也是‘信徒’?” “你能利用以往入梦获取的信息骗人,我当然也可以。” 程宇露出得意的神情,这也是他被我拆穿之后,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有件事我还不太明白——” 我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继续培养程宇的自信:“你的尸体、或者说身体,分别在梦境和现实中替换了秦玉林,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不过我听说过他。” “他也是e.c.s.o的成员?” 程宇“嗯”了一声:“他是‘威胁派’的,他们那伙人,对‘技术’有种超乎寻常的痴迷。” 提起“威胁派”,我不禁又想起杨佩宁,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问道:“你是哪一派?看你的行事风格,有点像‘抵抗派’。” 程宇古怪一笑摇了摇头,我又“猜测”道:“务实派?” 程宇继续摇头,我露出意外的表情:“不会也是‘威胁派’吧?” “再猜,e.c.s.o一共四个派系,你很快就猜中了。” 程宇一副憋笑的表情看着我,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就想让他享受这种站在智力高地上的感觉。 我暂时还没摸清程宇的全部性格,只知道他没有之前表现出的那么蠢,但也绝对不够聪明。 这种人都有一个通病——总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并且喜欢把聪明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而在他开始、并沉浸于“摩擦”我的时候,就会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他原本不打算透露的消息。 “联合派的人怎么会在国内?” 我继续装傻问道:“我听周祺说,你们在南美洲调查巨人石像。” “那只是一部分,我们的人数比他们知道更多。” 程宇说到自己的派系,脸上也露出骄傲的神情:“埃及金字塔、英国巨石阵、秘鲁的纳斯卡线条……几乎所有疑似和地外文明有关的地方,都有我们的项目组。” 我不屑一笑:“能比最原始的‘抵抗派’势力还大?” 程宇闻言也不屑的笑了起来:“哪怕在1985年,‘抵抗派’也已经老了,他们的想法太保守,只希望能偏安一隅,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覆巢之下?” 我听到这个词心里一动:“是【大灾难】吗?” 程宇点点头,不等我下套就主动说道:“别问我【大灾难】是什么,我们‘联合派’也没查到——至少我成为‘锚点’之前没有。” “所以你才选择、或者被安排成为‘锚点’,是为了利用‘观察者计划’获取信息。” 我适当表现出了一点聪明:“像你这种人,在‘观察者计划’里还有多少?” “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灾难】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一致,所以你没必要防备我们。” “我不是防备,而是想跟你们合作。” 我起身正面程宇,尽量表现出最诚恳的态度:“虽然我是杨佩宁的学生,但其实我更赞同‘联合派’的思想——我能有幸加入你们吗?” 第325章 步步为坑 我不想加入e.c.s.o。 对于这个组织,我既没有成见也没有向往,但我需要确定他们不是隐患,最好的方式就是打入内部。 听说我要加入“联合派”,程宇的神色也玩味起来:“以你的能力,在原则上是可以的,但是……” 程宇说到这就停住了,我知道他是故意诈我,可也只能配合的“紧张”起来:“但是什么?不相信我?” “是,也不是。” 程宇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副发自内心的、故作高深的模样,说明他之前的“蠢”也不全是装的。 我偷偷掐了一下大腿忍住笑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猜测我的所属派系时,用了一个‘也是威胁派’,是想对我产生误导,让我觉得你是‘威胁派’的成员——对吧?” 程宇一副看透的表情看着我,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算出了乘法,在向他的数学老师炫耀一样。 我又掐了一下大腿,借着疼痛露出懊悔的表情:“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在心理学方面有如此造诣。” “过奖、过奖。” 程宇故作谦虚的呵呵一笑:“我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在业余时间略微钻研了一点——你只不过是年纪轻、经验浅,可以知耻而后勇,却不必妄自菲薄。” “……程老教训的是。” 我一副挫败的表情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已经笑的快背过气去了。 事实证明,我在看人这方面的眼光还不错。 “一事无成却偏好说教的油腻长辈”,是我对程宇的最初印象,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也正是他的性格底色。 从这种人的嘴里套话是最简单的——先在他所擅长、或者他自以为擅长的方面捧几句,哪怕夸张一点都没关系。 等他开始飘飘欲仙,再适当的提出质疑、激起他反驳的欲望,然后等着他主动交代就行了。 不过这种方式也有一个弊端,就是对方的“交代”可能会毫无重点,需要我自己提取有效信息,而这个过程通常会很漫长。 就比如现在。 我低估了“程老”对于程宇的意义,在我那句吹捧之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谦虚起来,等我找到插话的气口,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所以您不信我,就是因为我耍了小伎俩?” “是,也不是。” 程宇又露出那种欠揍的高深表情,不过好在他这次没有故作深沉:“耍伎俩,说明你不是‘威胁派’的人,而你又没有冒充其他派系,说明你根本不是e.c.s.o的成员。” “唉!疏忽了!” 我重叹口气,随后露出一副无奈的坦诚:“您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e.c.s.o的成员——但我也确实认同‘联合派’的思想,所以能不能……”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说,因为“聪明人”聊天总是说一半的,程宇自然也喜欢这种“打机锋”。 果不其然。 程宇神色了然的笑了笑,同样回了我一句“机锋”:“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立即“激动”起来:“我要怎么做才能加入‘联合派’?还请程老明示!” “信息。” 程宇的神色严肃起来,同时抬手朝周围虚引了一下:“我费力气把你弄到这个地方,也是为了【大灾难】的信息……” “说到这个——” 我抬手打断了程宇:“你怎么能改变梦境的场景?我认识的所有‘锚点’里,只有……只有你具备这种能力。” “这不是能力,而是权限。” 程宇又露出一副骄傲的神情:“当初研发入梦的设备及程序时,联合派的成员在程序中留了一个‘后门’。” “研发部门有e.c.s.o。” 我把这一点记在心里,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利用入梦仪反向读取我的记忆,也是这种‘权限’的作用之一?” 程宇点点头,接着又尴尬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这种‘权限’的范围没那么大,只能读取到少量的碎片化信息,否则我也不用问你了。”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虽然这有可能是验证我“诚实”的手段,但在逻辑上是合理的,所以我不用太担心会被动泄露。 接着我又想到了秦玉林、或者说是秦玉林那种“瞬间催眠”的手段。 这个人的身份有点特殊。 他既是e.c.s.o的成员,又获得了【黑镜】的一部分能力,所以我很难分辨他的手段是“能力”还是“权限”……又或许二者皆有? 心里想着,我朝程宇抬了下手:“您继续,关于【大灾难】,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先按你的习惯自己交代吧。” 程宇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而这也暴露了他像“锚点”时期的刘祈一样,对现实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一个应对e.c.s.o的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型,不过在正式施行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下程宇的情况。 “那就从秦玉林开始说吧——” 我以一个程宇还算熟悉的人来开头,然后用我在其他梦境获取的信息和猜测,真真假假的编了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我故意隐瞒了三个节点,分别是“‘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和“扰乱”,以及“扰乱”之后的、“观察者计划”为了确认信息重新来过。 这对应了“观察者计划”的三个阶段,也是三个对实际情况有重大影响的关键节点。 但是程宇一个都没发现。 这说明了两个情况——程宇成为“锚点”在计划受到重创之前;程宇像之前的刘祈一样,成为“锚点”之后,就没有再和现实世界进行信息交互。 “看来这个‘权限后门’也不怎么样啊……” 我在心里暗暗吐槽,脸上却是一副憨厚的坦诚:“程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我能加入e.c.s.o了吗?” “你确实‘说’了,但我还没确认真假。” 程宇表现出应有的警惕,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你想怎么确认?” 我的语气生硬起来,同时收敛一部分表情,将气场提高到和程宇相对平等的程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根本联系不到外界。” 程宇察觉到我的气场变化,脸上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冷笑了一下也不解释,眯起眼睛歪头打量着程宇,就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羔羊。 “捧杀”已经起到它该有的作用了,接下来要换更加直接、或者说更加强势的方式。 第326章 三巴掌一个枣 绵羊突然变成恶狼,就算是狮子老虎也要懵一下,更何况程宇只能算是一条鬣狗。 我冷冷的盯着程宇看了几秒,在他恍神的瞬间突然喝道:“说!怎么加入e.c.s.o!” 程宇吓得一颤,反应过来又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别忘了,只有我才能……哎呦!” 不等程宇把威胁的话说完,我已经箭步上前,一脚就把毫无防备的程宇踹翻在地。 其实我并不主张以暴力解决问题,尤其对方还是一位老人,可惜现在我有三个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首先在心理层面上,这是一种“表态”,意为我不在乎程宇的作用,所以也不会受他威胁。 其次在审讯手段上,暴力是一种涉嫌违规、但却更加直接的威慑手段,尤其对于程宇和周祺这种“聪明人”来说。 只要让他们意识到“交代”是必然的,而“痛苦”是可以避免的,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我想打他很久了。 程宇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蠢,却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聪明,也正是这种半吊子的状态,才导致我被他耍了这么久。 每每想到这,我都有种被羞辱的感觉,虽然在客观上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但我是不会打自己撒气的。 又不轻不重的踹了程宇三脚,我活动着筋骨坐回到入梦仪上:“你刚才说……态度?对吧?现在知道我的态度了?” 程宇显然被我打懵了,在地上趴了近五分钟才抬起头:“你根本没想加入e.c.s.o!” “是,也不是。” 我学着程宇之前故作高深的样子:“如果大家的目标一致,一起玩玩也无所谓,但如果道不同,还是不相为谋的好。” “说的好听!” 程宇冷笑一声,撑着地艰难的坐了起来:“你都还不清楚我们的目标就敢动手,说明你根本没想加入!” “是没打算从你这加入。” 我说着指了指地面:“你能利用‘后门权限’改变梦境场景,但这里依然还是梦境,只要能回到原本的场景中,我就可以通过周祺进入e.c.s.o——他可比你识时务。” 程宇又笑了一声,不过这次是不屑的冷笑:“你也说了,是我在利用‘后门权限’,如果我不让你回去呢?” “那就打到你让为止。”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声音却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我杀过人,如果你做好被‘解决’的准备,我无所谓。” 这次依然是囚徒困境,不过程宇比较老练、又或者是比较迟钝。 总之程宇没像周祺那样脑补太多,只是一脸不屑的看着我,似乎不信我杀过人。 但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却发现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之后,他的脸色开始不对了。 “看来我猜对了。” 我把嘴角挑的更高、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杀了你,没人控制‘后门权限’,我就可以回去了——” 说着,我随手扯断十几根电极片的导线,像搓麻绳似的拧成一股:“来吧程老,既然你不愿意配合,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拉着导线朝程宇走去。 程宇挣扎着想走,我两步追上去又是一脚,按住他的衣领顺便把导线缠了上去。 程宇这下是真慌了,眼镜掉了也顾不得捡:“你不能这样!我……” 我没听程宇在说什么,抓住导线的两端慢慢收紧:“别怕,下次梦境重启的时候你会复活,所以这次我要让你死的非常痛苦。” “唔唔!唔唔!” 程宇拼了命的挣扎,可嗓子被勒住根本说不出话。 很快他的脸色就开始涨红,我察觉到他挣扎的力气开始变小,又等了两秒才松开导线。 “哈——咳咳咳咳!!!” 程宇长长的吸了口气,紧跟着又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我阴沉着脸坐在旁边,等他顺过气才伸出三根手指:“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不配合就别怪我心狠了。” “年轻人,你太小看我了!” 程宇捂着脖子狞笑起来,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癫狂感:“这里是我修改出来的场景,只要我取消修改,你就会回到洞穴里,而我……” “会出现在营地,对吧?” 我微笑着打断程宇:“你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梦境,可是逃不出这个梦境,到时候我会撞死自己重新入梦,堵住拍摄岩画的周祺问出答案,然后再去找你。” 程宇一愣:“问出答案还找我干什么?” “孤证不立。” 我笑了笑也不隐瞒:“我不信他,但也不信你,所以你们两个我都会问,至于用什么手段,就要看你们的态度了。” 程宇冷笑一声:“你以为警卫排是吃干饭的吗?别忘了,我是科考队的负责人!没有我你都进不了营地!” “你走夜路吗?” 我收起笑容,直勾勾的盯着程宇:“你有独处的时候吗?黄海可以24小时贴身保护你吗?”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不过应该不像好人,因为程宇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恐惧了。 在我的逐步引导下,他终于脑补出了那个绝望的处境——我作为“观察者”可以神出鬼没,而他作为“锚点”,只能一遍遍的被我折磨,完全无路可逃。 “其实我们没必要搞成这样。” 三巴掌打完,我适当的放缓态度,给了程宇一个甜枣:“e.c.s.o也好,‘观察者计划’也罢,甚至包括联合政府,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这种话你信吗?” 程宇的神色微妙起来:“就连我们e.c.s.o自己的目标都不一致。” “殊途同归,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人类吧?” 我顺着程宇的话补了一句,可是说完之后,我忽然发现他的反应不太对劲。 依照我们现在的语境和双方立场,程宇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应该是“赞同”、或是自以为高明的“不屑”。 但实际上程宇听完之后,先下意识把叉开的双腿收了回去,然后眼神躲闪的抿起嘴唇。 这是心虚的反应。 第327章 方舟 我说e.c.s.o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类,然后程宇心虚了。 其背后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但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或者说想不通他们的动机。 “为什么?” 我想了几分钟还是忍不住问道:“‘消除一切地外威胁,确保地球文明延续’,这不是e.c.s.o的宗旨吗?” 程宇神色傲然的笑了笑:“这就是你和我们层次不同的地方,我们所理解的地球文明,可不是单指人类文明。” 我一怔:“什么意思?” 程宇这次认真思考了几秒:“你觉得什么是‘文明’?” “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主要以文字的发明、单偶制家庭确立、社会结构和群体阶级的产生等为标志,一般分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 “这是人类的定义,但是没关系——如果没有文字,但有单偶制家庭和群体阶级,算文明吗?” 程宇反问一句,不等我开口又继续道:“如果有文字和群体阶级,却没有单偶制家庭的关系,算文明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狼是一种群居动物,其中狼王与其配偶的关系相对固定,狼群也有明显的等级制度,它们没有文字就不算‘文明’了吗?” “还有我国古代,有文字、有社会结构和群体阶级,难道只因为一夫多妻制,就不算是‘文明’了吗?” 程宇慷慨激昂的说了一大段,然后非常割裂的另起了一个话题:“‘诺亚方舟’知道吗?当时上船的除了人类,还有雌雄成对的动物、甚至是植物。” “……” 我看着程宇没说话,他刚才那一大段像背书似的,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不过他能背的这么熟,说明他自身非常认同这种想法。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起很久之前,秦玉林也曾经提起过“诺亚方舟”。 那是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中,我自以为发现了“六幅画”的秘密,准备去找梅清继续调查的时候,被秦玉林威胁交出了那个“秘密”。 当时秦玉林说,那个发现是“堪比诺亚方舟的伟大功绩”。 我本以为那只是一种夸张的类比,可他和程宇都是e.c.s.o的成员,又都提到了“诺亚方舟”,我总觉得不是巧合。 “你们不会是想跑吧?” 我采取了最直接的联想:“想方设法的收集技术,用来建造一艘‘诺亚方舟’,再带着人类……哦不,带着‘地球文明’逃离【大灾难】?” 程宇没说话,但他的脸上下意识流露出了一点诧异,似乎不明白我是怎么想到的。 “呼——” 我捂着脸长出口气,莫名其妙的突然想要大哭一场。 其实这个情况的复杂程度并不高,问题是它在我的意料之外。 就像100个人守阵地,而【大灾难】就是即将冲击阵地的“敌军”。 虽然不清楚敌军的数量和武器配置,但只要足够团结和坚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倒也未必守不住。 但如果这100个人的心不齐,有人想守有人想跑、而且想跑的人还不少,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心情复杂的看向程宇:“你当了这么久的‘锚点’,应该对那些岩画有了解吧?” 程宇点点头:“我个人理解,是在远古时期有一群外星种族来到地球,启蒙了人类的文明,之后它们离开地球,却在宇宙中的某处遇到灾难导致毁灭。” “……你他妈看反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被气笑的:“外星种族遭遇灾难,无力抵抗才逃到了地球——这跟你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事实证明它根本没用。” 程宇神色一凝,但马上就恢复正常:“你说我看反了,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理解的就是对的?” “如果外星种族离开地球之后遭到毁灭,这个故事是怎么传回来的?” 我直接抛出一个无法反驳的逻辑:“要么故事是编的,要么我是对的,但最重要的是,e.c.s.o在1985年拿到岩画之后,他们是如何理解的。” “他们当然是按我的想法,否则后面也不会有‘方舟计划’!” 程宇自信笑道,不过这个笑容马上就凝固了。 “岩画的阅读无外乎两种顺序——从外向内、或者从内向外。” 我一副另有所指的表情看着程宇:“或许大多数人都是按照你的顺序理解,但只要有一个人提出我的顺序,他们就必须考虑失败的风险。” 程宇没说话,我又换了一种看热闹的语气:“那个什么‘诺亚方舟’,是你成为‘锚点’之前的事吧?你们模仿的外星种族已经灭绝了,你们的结局……” “不可能!” 程宇突然激动起来:“‘入梦’使用了外星种族的技术!他们没有灭绝!‘逃避’是有用……” 话没说完,程宇又反应过来连忙捂嘴,可惜已经太晚了。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长久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也不枉我在他身上费这么多耐心。 通过程宇那一句失言,我至少能确定三个情况—— 首先是入梦、或者说记忆相关的技术,并不完全来自人类,而我虽然早有类似的猜测,但这是第一次得到正式的确认。 以此为基础,我能从林霜那里诈出更多的信息,来帮助我更了解眼下的情况。 其次,e.c.s.o对于联合政府、甚至下属各项目的渗透极深。 因为入梦技术是机密中的机密,林霜宁愿和我们翻脸都不透露半个字,可见其保密的程度之高,而程宇居然知道其中的内情。 以程宇的能力,这不可能是他自己查到的,也就说明e.c.s.o的成员中,有人在联合政府混到了很高的位置。 最后、也是我最在意的,e.c.s.o已经产生了“逃避有用”的判断,所以他们大概率不会放弃“方舟”,至少程宇所在的务实派不会。 阵地失守不可怕,可怕的是信念崩塌。 我不反对、甚至赞成将“方舟”作为备选方案,但在现阶段不行,就像【巢】的存在一样,人一旦知道自己有了退路,就不会再专注眼前了。 我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拎起导线绳子看向程宇:“怎么加入e.c.s.o?或者说怎么找到他们?” “你想剔除我们的成员。” 程宇已经在我思考的时候冷静下来:“我承认,之前是我小看你了,不小心被你套了话,但我不会出卖e.c.s.o,你的调查只能结束在我这里。” 我的脸色阴沉起来,这次我是真生气了:“我说过了,我不止有你一个调查途径。” “我也说过,你的调查只能结束在我这。” 程宇诡异的笑了起来,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笑。 看上去程宇确实勾起了嘴角,可是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笑意,反而透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我很熟悉那个眼神,那是我在很久之前看过的、秦玉林跳楼前的眼神。 第328章 决心 我不知道程宇想做什么,但他此刻的精神状态,让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于是我立即走向程宇想阻止他,可抬起的脚还没放下,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其尖锐的哨音! 那是一种尖锐的高频音,像话筒靠近音响后引起的啸叫,又像是有无数根针,从耳道直接扎进我的大脑! 只一秒不到,我就因为剧烈的疼痛摔倒在地,但我想不通这是什么原理?如果程宇能直接影响到我,刚才又怎么会被我踹翻在地? “这是个圈套?程宇在扮猪吃虎?可是他有这脑子吗?” 我脑子里闪过几个琐碎的念头,然后就被那阵剧痛撕碎意识、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混沌中慢慢清醒,可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足足缓了几分钟,我那些破碎的意识才开始聚拢、修复,接着我闻到了一阵奇怪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似的。 “tnt爆炸怎么像烤肉似的?” 我嘀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在山洞,而且躺在次卧的入梦仪上 庄湘、肖海,甚至李智勇和孙文泽都在周围,见我睁眼立刻满脸担心的围了上来! “你终于醒了!” 庄湘第一个开口,眼睛通红好像刚刚哭过:“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看清我吗?听力怎么样?头晕不晕?手脚发麻有没有?你倒是说话啊!” “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我等到她换气的机会才虚弱开口,然后看向一旁没哭、但同样一脸担心的肖海:“什么情况?怎么搞得像遗体送别一样?” 肖海见我能开玩笑,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被你说中了,差点遗体送别……” “肖队!” 庄湘用手肘给了肖海一下,又缓了口气才解释道:“半小时前,入梦仪突然发出警报……入梦芯片烧毁了。” “……啊?” 我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迟钝:“怎么烧的?” “不知道,突然就冒烟了。” 庄湘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摇摇头:“当时我正准备去厕所,发现冒烟就急忙启动了强制唤醒,可程序加载还没完成,入梦仪就突然断电了……” “然后他就把我抓来了。” 李智勇指着肖海道,说到“抓”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一点语气:“我初步检查了一下,入梦仪断电是芯片烧毁引发的功率过载,触发了断电保护功能。” “可是芯片怎么会烧毁?” “准确来说……是‘熔毁’。” 李智勇朝房间角落扬了扬头,那里有块像是融化后重新凝固的、足球大小的黑色金属,这会儿正兀自冒着淡淡的白烟,我闻到的焦糊味也是从那传来的。 “那是入梦芯片?” 我想起李智勇刚说的“熔毁”,脑子里蓦地闪过一道灵光:“那块芯片还能用吗?” “能当块废铁用。” 李智勇呵呵笑道,不过他的笑容非常苦涩:“我当了这么多年站长,还是第一次遇到芯片熔毁……不对!是第一次遇到芯片报废,报告都不知道怎么写!还有……” 后面李智勇还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满脑子都是程宇最后那个诡异且狂热的笑脸。 “你的调查只能结束在我这。” 这是程宇最后的“遗言”,之后我就被尖锐的啸叫震晕过去,又脱离梦境在现实中醒来。 我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不过从结果和逻辑来看,芯片熔毁就是程宇造成的,为了阻止我通过这个梦境,获取e.c.s.o的相关信息。 他知道自己会被我套话,索性用命保护这个秘密。 这和王强的“牺牲”不一样。 只要记忆数据和【巢】还在,王强就有机会复活,而程宇的“数据”已经和那枚芯片绑定,芯片熔毁、数据丢失,就意味着这个人彻底死了。 我高估了程宇的智力,却低估了他的决心。 这导致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感性上我很佩服这种“忠诚”,但在理性上,这种“忠诚”对e.c.s.o之外的人来说,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最让我难受的是,这个梦境彻底报废,无论程宇还是周祺,可能暂时都查不到了。 “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聊,要死要活的干嘛呢?” 我嘀咕着坐起来,整理了一下思绪直接看向李智勇:“听说过e.c.s.o吗?” 李智勇正琢磨怎么向上级解释芯片熔毁,闻言想了几秒才道:“earth civilization strategic-defence organization?” “……对,你知道?” “算是听说过吧?一个民间组织。” 李智勇点点头,随后露出疑惑的表情:“你问个干什么?芯片是他们弄坏的?” “呃……算是吧。” 我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随后将这次入梦的经历,挑着重点大概讲了一遍。 庄湘和肖海、甚至包括孙文泽,似乎都是第一次听说e.c.s.o,脸上纷纷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有李智勇一个人躲在后面,就差把“有事”两个字写脸上了。 我见他这个反应也就明白了,眼珠一转对庄湘道:“小庄,让孙队长带你去仓储区,再挑一枚入梦芯片回来。” 庄湘一怔:“现在?故障原因还没正式确认,你还要入梦?” “这不是有李站长吗?他是设备专家。” 我顺手把李智勇推出去当噱头:“你去找芯片,我们查设备——咱们时间不多,双管齐下。” “你就是想把我支开吧?” 庄湘狐疑的看着我,没等我狡辩又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让听不听了,我去隔壁睡觉,你们声音小点别吵到我!” 话没说完,庄湘已经出了次卧,又“咣当”一声把门关了个严实。 李智勇轻叹口气正要说话,我抬手朝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朝肖海看了一眼。 肖海心领神会的后退三步,悄悄握住门把手一把拉开,果然看到庄湘一脸慌张的站在外面。 “……” 空气凝固了三秒钟后,庄湘默默进了主卧关上房门,肖海又关上次卧房门,守在门口示意我们可以开始了。 “说吧。” 我压着嗓子看向李智勇:“你女朋友和e.c.s.o是什么关系?” 李智勇一惊:“你又知道?” “废话!除了庄……除了你女朋友,你生活里还有别人吗?” 我说完偷偷瞥了孙文泽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先说好,我知道的不多,你别抱太大希望。” 李智勇先给我打了个预防针:“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她大学跟她的导师参加了一个项目吗?” 我点点头:“那不是一个官方组织的项目吗?和e.c.s.o有关系?” “那个项目没有,是她失踪了两次回来、开始自己偷偷研究之后的……” 李智勇说到这,回想片刻才继续道:“第三天吧?我替她收了一个国际快递,发送方就是e.c.s.o。” “但她当时和国外没什么交集,我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有这个组织——不过后面就没怎么听过了。” “行,藏的还挺深。”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快递里面是什么?” 李智勇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私拆别人快递的习惯。” “你他妈……” 我骂到一半突然停住,等我把脑子里那一抹想法具象之后,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329章 蠢 “庄湘!” 我大喊一声直接跳到地上,冲出次卧的同时,正好看到庄湘拿着个空杯子从主卧出来。 庄湘看到我一怔,连忙把杯子藏到身后:“怎么了师兄?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没心思管杯子的事,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会拆我的快递吗?” “啥?”庄湘茫然的眨了眨眼:“月球上通快递了?” “不是!” 我连忙摆手,又咬着嘴唇整理了一下思路:“假设现在是正常生活,你帮我收了一个快递,会直接拆开看吗?” 庄湘想了一下点点头:“如果是贵重物品、文件合同之类的,可能会打开确认有没有损坏——但我肯定会先问你。” “……如果你没问我,就自己打开了呢?”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庄湘问道,但没等她回答就捂着脸蹲到了地上,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的,我想到了秦玉林跳楼的梦境中、由张全寄出的、那个引我入局的烟头快递。 虽然后来的dna检测证明,那个烟头本身毫无意义,但是快递却透露出了两个信息—— 首先是快递寄出的地址,会引导我去秦玉林的私人研究室,其次就是庄湘在没通知我的前提下、私自拆开我快递的行为。 之前我没把这个行为当回事。 一是我在这方面的神经比较大条,觉得谁拆都是拆,东西没丢没坏就行了;二是“梦境庄湘”对我的态度,让我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很近,自然就更不在乎了。 但如果李智勇这个“男朋友”都不会拆“女朋友”的快递,“梦境庄湘”又是以什么立场来拆我快递的?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梦境庄湘”和我认识的庄湘是两种“意识”。 之前我以为,“梦境庄湘”是一种类似系统模拟的存在,但如果她有这种“主动探究”的行为,其意识内核就值得深究了。 尤其是现在、确定联合政府被e.c.s.o渗透之后。 “师兄你没事吧?” 庄湘轻轻拍了拍我,能听出她是真的担心,就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没事,就是觉得自己很蠢。”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傻子似的“咯咯”的笑了起来:“那么重要的一个梦境,e.c.s.o怎么会不关注呢?锚点名额满了,当然要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居然没想到?” “……”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肖海在后面小声问李智勇:“你确定入梦仪刚才没漏电吗?怎么好像电傻了似的?” “去你的!” 我白了肖海一眼:“我没傻,我是蠢。” 肖海抿着嘴唇眨了眨眼:“区别是?” “‘蠢’除了愚笨,还有‘蠕动’的意思——” 说着,我搓了搓脸深吸口气:“春天到了,在土里冬眠的虫子开始蠢蠢欲动,也让它们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李智勇和孙文泽听的一脸茫然,不过肖海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先把庄湘赶回主卧,又拉起我回了次卧关上房门,压着嗓子轻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我……算了。” 我叹了口气没解释,主要是有太多事情的线索撞在一起,我现在脑子里就是一锅粥,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揉着太阳穴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最终决定从基础出发、也就是“扰乱”。 之前我以为“扰乱”是【大灾难】的阻挠,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有可能是e.c.s.o在从中作梗。 我不知道他们的动机,但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而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就要搞清楚他们动手脚的途径、也就是“入梦”的相关技术。 开门把李智勇叫进来,我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对入梦芯片有了解吗?” “没有,芯片的相关技术完全保密,日常维护或者出现故障,都是上报联合政府,再由他们派遣专人进行维护和维修……” 说到这,李智勇忽然想起什么“嘶”了一声,但又摇了摇头就没下文了。 “都是自己人,想到什么直接说。”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李智勇指了指熔毁的入梦芯片:“我当站长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从没接到过入梦芯片的故障报告,虽说会定期维护,但这种东西长期使用,哪有不坏的?” 肖海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不就坏了一个吗?” “这是人祸,不是故障。” 我纠正了肖海的想法,同时也愈发确定,我对“入梦”相关技术的猜测了。 不过为了从林霜那里诈出更多信息,我还需要更加直接的证据。 “要不拆开看看?” 我转头看向李智勇:“你也是搞技术的,就不好奇这种技术的原理吗?” “我还真不好奇。” 李智勇懒散的笑了一下,然后迈着更懒散的步伐,去墙角把熔毁的入梦芯片拿了回来。 能看出来“熔毁”的温度很高,芯片的金属外壳已经完全变形,从方盒变成一坨足球大小的扭曲金属。 “提醒你们一下,私拆入梦芯片是违规行为。” 李智勇神色严肃的沉声说道,可还没等我们回应,就从电动轮椅的储物袋里拿出个盒子,三两下组装出了一把小型电锯。 拆解的过程很顺利,李智勇将电源接到轮椅的电池上,一阵火花四溅后,很快就把金属壳锯掉了巴掌大的一块。 接着李智勇凑上去看了一眼,然后就皱起眉头、露出一副费解的神情。 等了几秒不见李智勇开口,肖海索性把缺口转向我们,就看到里面只有几块散碎的、像是焦炭的东西,随着移动相互碰撞,扑簌簌的掉着黑渣。 “这是零件完全熔毁了?” 肖海露出诧异的表情,说着轻轻给了我肩膀一拳:“芯片都这样了你居然没事,你丫可真是命大!” “是断电保护的作用。” 我心不在焉的随口回道,又盯着那几块焦炭看了几秒,才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向李智勇:“电子元件有可能烧的一点不剩吗?” “温度够高是有可能的,但是——” 李智勇说到这微微一顿,两根手指夹出一块“焦炭”,稍一用力就完全搓成了齑粉:“电子设备离不开集成电路,但这里面没有任何电路板的残留。” “没有残留?” 肖海闻言一愣:“是不是温度太高烧成灰了?” “知道多高温度才能把电路板完全烧成灰吗?如果熔毁有那么高的温度,他现在也变成灰了。” 李智勇搓着手指上的黑灰朝我看过来:“你好像没什么反应,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等我回来一起说吧,有些事还要再确定一下。” 我没有立刻解释,不等李智勇追问又道:“这台入梦仪还能用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我又转头看向肖海:“秦玉林跳楼的入梦芯片在哪?林霜之前说她带过来了。” 肖海脸色一变:“你不是说暂时不进入那个梦境了吗?现在一堆问题没搞清楚,万一你再被那个……” “去拿芯片吧。” 我摆摆手打断肖海,然后疲惫的躺到了入梦仪上:“我就是去解决它的。” 第330章 一语成谶 清晨,卧室,电话铃。 我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不想进入这个梦境、至少不想在这个阶段进入。 但是我对入梦技术的猜测得到确认,就意味着局面、或者说三个种族之间的合作关系,比我此前预想的更加复杂。 【黑镜】和“主”我暂时没办法,所以只能从e.c.s.o开始下手。 而“0713鬼地震”的入梦芯片彻底熔毁,我所知道的、能查到e.c.s.0相关信息的人,就只有这个梦境中的杨佩宁和秦玉林了。 “如果林霜在就好了,还能用她的终端找找其他梦境。” 我嘀咕着接通电话,没有任何意外的,是肖海通知我星迪大厦有人跳楼,让我立刻赶过去。 ……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秦玉林望着远处说道,嘴角的香烟随着动作飘下几片烟灰,我最后那一丝侥幸,也随着烟灰消逝在空气中了。 经过那么多次入梦,我对秦玉林已经很熟悉了,眼前这位只有秦玉林的“壳”,他是被“主”制造出来的、维系梦境正常发展的替代品。 所以真正的秦玉林,应该还被“主”囚禁在血池边上,而这意味着我只剩下两个选择——找秦玉林,但是要面对“主”;或者直接去找杨佩宁。 如果放在上次入梦之前,我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但在我听说杨佩宁也是e.c.s.o的成员之后,这位“恩师”的形象就彻底崩塌了。 抛开杨佩宁在这个年代的心理学造诣不说,单是这个人的身份就够我头疼了。 要知道“套话”是需要立场的,或亲近、或对立,根据不同目标确定不同的立场之后,心理学技巧才有发力的机会。 可是面对杨佩宁,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这个人太复杂了—— e.c.s.o的威胁派领导人;84年“造神计划”中止后、除相关领导外唯二的知情人之一;“众生”的主导者之一;水下溶洞探索队成员,并像秦玉林一样,被改造成了“第三生命形式”。 这些都还只是我知道的,而我不敢确定杨佩宁没有更多的身份。 一旦哪里露了破绽,浪费时间、从头来过还是好的,万一杨佩宁也能操控什么“后门权限”,把这个梦境的芯片熔毁,那就真是全完球了。 当然,杨佩宁作为e.c.s.o中最不受待见的威胁派,联合派未必会给他“后门权限”,但是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尤其是在只有一只羊的时候。 所以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能以e.c.s.o的信息去接触杨佩宁,可是让我去面对“主”…… “你还在听吗?” 我忽然听到秦玉林的声音,随即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秦玉林叼着烟,像我记忆中那样耸了耸嘴角:“你会走神也很正常,学生们总说我的课枯燥无聊。” “或许你不适合讲课,更适合做点研究什么的。” 我话里有话的暗示道,结果秦玉林就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说着那套我已经听腻了的理论。 这是一种非常标准的程序化特征,同时它也在提醒着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去“血池”找真正的秦玉林。 “果然是要解决‘主’啊。” 我想起入梦之前随口胡诌的借口,也不知道该说我的直觉很准,还是我倒霉透顶的一语成谶。 幸好在“解决‘主’”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把握。 走流程似的应付完了秦玉林,等他坠楼之后,我又在楼下警车里等了一会儿,最后被肖海送回了家。 按照正常的发展,接下来的两三天应该风平浪静,不过我这次要顺便做点别的事。 虽然我不太介意快递被别人拆开,但如果庄湘不会先斩后奏,“梦境庄湘”先拆再问就很可疑了。 她那通电话除了让我报销快递费之外,也可能是她不理解“烟头”的含义,想借此探探我的口风。 换句话说,她在调查。 我不知道“梦境庄湘”的意识内核是谁,也不知道她想查什么,所以在秦玉林跳楼的当晚,我买了几个能联网的摄像头,偷偷布置在诊所一些隐蔽的位置。 第二天我以情绪状态不对为由,向“梦境庄湘”请了三天的假,也就是未来三天让她在诊所守着,有人上门就告诉对方改天再来。 她本来不同意,说直接挂个歇业的牌子就行了,但我坚持让她上班,工资也正常算,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之后我就在家里,通过监控盯着“梦境庄湘”。 第一天,她准时到岗,在前台玩着手机、吃着零食混一天,到了晚上又准时下班。 可能是因为我前一天真没出现,第二天她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这一天依然是吃零食、玩手机,还有两个小时才下班的时候,她发短信问我怎么样了,我故意没回复,然后她就收拾东西下班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梦境庄湘”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坐到前台熟练的撕开一包零食,几乎和前两天一模一样。 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庄湘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急匆匆的起身离开了。 那通电话的时间不长,大概二十秒左右,庄湘一共说了两句话,分别是“喂”和“我马上过去”。 再结合庄湘离开时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同时这也意味着,她在这个梦境里还有同党。 “你果然不是我的庄湘啊……” 我心情复杂的捏了捏眉心,然后拨通肖海的电话:“老肖,庄湘的手机丢了……我知道,但里面的病例涉及病人隐私……谢了,回头请你们队吃饭。” 肖海的效率一向很快,十分钟后他给我发了一张定位截图,但是他让我先别出发,因为目标还在移动。 又等了近十分钟,这次肖海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确定小庄的手机是丢了吗?” 电话刚接通,肖海就压着嗓子直接问道,好像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我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 电话对面的肖海沉默了几秒,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小庄的手机定位,会刚好停在星迪大厦?” 第331章 论梦 听到“星迪大厦”四个字,我的表情瞬间比肖海的声音还要严肃。 以我如今掌握的信息而言,“星迪大厦”几乎就是“众生”、或者说“杨佩宁”的代名词。 “嘶——” 我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她是杨佩宁的人?” “谁是杨佩宁的人?偷手机的?” 对面传来肖海疑惑的声音,但我没心思跟他解释太多,随便应付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我把自己扔到沙发上,闭上眼睛让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现在的局面很乱,但其背后所隐藏的逻辑是不变的。 在我的记忆中,我认识庄湘,是因为她找不到实习单位,被杨佩宁介绍到我的诊所。 但“实习单位”这种理由是有操作空间的,所以“庄湘是杨佩宁派来的卧底”这件事,在逻辑上是成立的。 可是我认识的庄湘没有这种特征,我和肖海也没发现她向外传递消息的迹象,说明她应该不是杨佩宁的卧底……或者是肖海在掩护她? 思路到这,我立即意识到跑偏了,连忙拍了拍脸清空大脑,又从“卧底”开始重新思考。 我认识的庄湘没问题,至少她不是杨佩宁的卧底。 但“梦境庄湘”确实有问题,她具备主动的调查行为,说明她应该是像程宇一样,是某个人的意识与梦境程序绑定,并且在梦境中借用了庄湘的形象。 于是一条新的逻辑出现了—— 现实中的庄湘,不是杨佩宁的卧底,所以“梦境庄湘”的卧底行为,是不具备现实基础的、在梦境世界中单独发生的“新事件”。 这就意味着“梦境庄湘”和她的同党,是像我一样的独立意识,所以他们不被“真实记忆”所束缚,可以进行基础之外的主观活动。 并且他们又像曾经的刘祈一样,尽可能遵循这个梦境世界的规则,以保证这个梦境不会总处于“坍塌”之中。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就代表这个梦境过去的每一次坍塌,未必都是我闯的祸…… 啪!啪! 我又拍了拍脸集中精神,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为了推理“梦境庄湘”可能的目的,我将杨佩宁代入她的“同党”之后,回想了前几次进入这个梦境的经历。 结果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情况。 “梦境庄湘”和杨佩宁的接触并不多,又或是背着我偷偷接触,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都说不通——“行为框架”。 随着我掌握的情况越来越多,我对“入梦”这件事的理解也更深了。 “行为框架”就是我之前说的、以真实记忆为基础,所构建出的原始梦境。 它像一个针对性的限制,记忆、也就是梦境原始数据衍生出的“人物”,一言一行都只能在其划定的范围内,就像游戏中领取任务的npc。 而观察者、或者说进入该梦境的独立意识,则是像玩家一样,虽然在“地图”方面受到限制,但多数情况下还算“自由”,这样才能尽量多的调查、获取信息。 我排除杨佩宁也和这些“信息”有关。 以往几乎每次进入这个梦境,我都能从杨佩宁那里获得新的信息,但这不能证明他是“独立意识”,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段“记忆”的信息量很大。 如果把“记忆数据”比作信息库,那么我的调查行为,就是在搜索栏里输入关键字。 在我看遍所有的词条之前,不同的关键字组合,必然会出现新的词条——但实际上它并不“新”,只是我之前没看到而已。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分析了杨佩宁的行为模式,随后便发现了那个有意思的情况——杨佩宁所有的行动,都在“行为框架”的限制之下。 同时“行为框架”不是普适的,这可能与个体所持有的信息量有关,而杨佩宁持有的信息量极大,就导致他的“行为框架”的范围也很大。 它让“杨佩宁”有了更多的“选择”,也让我产生一种在和真人进行交互的感觉,但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框架”是切实存在的。 比如我为了引发梦境坍塌而“未卜先知”,这是因为我不属于梦境的原始数据,所以我可以不受“行为框架”的约束。 但是杨佩宁没有这种“出格”的情况,他所有的行为、甚至包括极端情况下的下意识反应,都在一个固定的“范围”里。 这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活着的杨佩宁,而是利用其记忆数据,演化生成的“伪意识”,也是构成梦境世界的“原始数据”之一。 就像人无法揪着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伪意识”也无法引发所属梦境世界的坍塌,因为他们根本不会“产生”这个想法,他们所有的想法都是这个“梦境”给的。 当然,我也不能排除杨佩宁在伪装的可能。 即便这个概率非常小,可是失败的后果极其严重,所以我暂时不打算接触杨佩宁,也不打算接触秦玉林和“主”了。 因为刚刚思考得到的结果,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梦境庄湘”及其同党是独立意识,但这两个独立意识又不是“锚点”,而在我目前掌握的情况中,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 “e.c.s.o!” 除了杨佩宁和秦玉林以外,又一条新的路径出现了,只不过这条路上也是风险重重。 如果“梦境庄湘”真是e.c.s.o派来的,那么她大概率和程宇一样,是联合派的成员,也就是说她可能持有“后门权限”的控制权。 这个梦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芯片熔毁,所以在确认“后门权限”之前,我要采取一种温和的、不会刺激到她的调查方式。 想到这,我连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此刻距离我挂断肖海的电话,只过了不到五分钟,也就是说无论“梦境庄湘”去星迪大厦做什么,现在都应该才刚刚开始。 思索片刻后,我拨通“梦境庄湘”的手机,然后迅速切到后台通话,又打开了诊所的实时监控。 “嘟——嘟——嘟——嘟——喂?师兄!你感觉好点了吗?” “梦境庄湘”的声音和语气都很正常,但是响铃四声才接电话,对于平时手机不离身的她来说,已经算是很慢了。 “休息几天感觉好多了。”我看着监控中空无一人的前台:“你干什么呢?” “我能干什么?给你看门呗!这两天一个人都没有,我都快无聊死了!” “梦境庄湘”忿忿的嚷嚷起来:“对了,你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闷在家觉得无聊?我关了门去陪你?” “不用了,我就想问问有没有病人。” 我随口回绝,接着打开叫车软件:“如果这几天没有预约的话,我想再多休息两天。” “还休息?那你干脆关门算了!” “梦境庄湘”又激动起来:“我不管!听你声音感觉没那么消沉了,明天再不来我就去你家!” “……行吧,我明天去上班。” 我故意沉默了两秒表示无奈,挂断电话后,我拿了外套下楼,之前叫的车也正好停在小区门口。 半小时后来到星迪大厦。 让我没想到的是,车刚停好、我连门都还没开,就刚好看到“梦境庄湘”和一个男人,并肩从星迪大厦走了出来。 第332章 无中生友 透过车窗看着那两个人,我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笑的是我猜对了,“梦境庄湘”确实不是来找杨佩宁的。 “众生”为了保密其内部的研究,专门开了自己独立的出入口,而他们是从星迪大厦的正门出来的。 而我“哭”的原因,是“梦境庄湘”身边那个男的我认识。 他刚毕业没几年,脸上还隐约带着青涩,不过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点肖海那种雷厉风行的感觉了。 那人就是肖海队里给我开过几次车的、以“第三方”立场偷偷向我提出合作的小程。 “小程……程宇……你大爷的……不会这么巧吧?” 我神色复杂的喃喃自语,之前因为我们的“合作”只停留在口头上,始终没什么实质性的信息交互,所以我只当是“原始剧情”的一段小插曲。 没想到这个一脸清澈的家伙,背地里居然也是心思深沉。 最重要的是,e.c.s.o的行动向来目标明确,“0713鬼地震”的梦境只安插了一个程宇,却在这个梦境安插了三名成员,无疑证明这个梦境相当重要…… 思路到这就断了,我感觉有人拍了拍我,回头就看到司机正朝我挑眉毛。 “兄弟,女朋友还是老婆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那个!” 司机朝“梦境庄湘”使了个眼神,兴奋的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了:“我跟你说,这附近没有酒店,他们一会儿肯定得坐车——一百块钱,保管给你跟上!” “我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解释,直接打开手机壳的夹层,把那一百块的备用金递了过去。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只是踩点,搞清楚星迪大厦还有什么蹊跷,毕竟我不知道“梦境庄湘”来做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离开。 不过既然撞上了,跟一下也不吃亏,而且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不可能在马路边上,所以我确实需要用车。 司机拿到钱更兴奋了,一个劲儿吹嘘自己的车技,但是没说几句就突然停住,然后默默把那一百块钱还给了我。 因为“梦境庄湘”和小程来到路边之后,直接上了一辆警车。 “小兄弟,听哥句劝,有时候不能太冲动……” “那是我大舅哥,来接我女朋友下班的。” 我把那一百块钱推回去:“我刚从国外回来,想给我女朋友一个惊喜,如果跟好了没被发现,我再给你扫二百。” “嗐!误会了,不好意思嗷!” 司机干笑两声,连忙发动汽车跟了上去。 能看出来他确实很有经验,借着出租车的外表作掩护,一直保持二三十米的距离远远吊着。 但等我们跟着小程的车、连续右转了四次之后,司机的脸色开始不对劲了:“那个……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追上去。” 我扬了扬下巴随口回道,说完才意识到有点歧义,因为我真正的想法是“超过去”。 但等我想补充的时候已经晚了,司机直接一脚油门,追上去和警车来了个并驾齐驱。 没有规定说民用车不能和警车并排行驶,而且“见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司机不止追上了小程的车,还一个劲儿的按喇叭,提醒对方看我们。 接下来的情况就很尴尬了—— 我、小程和“梦境庄湘”,三个人六只眼睛、透过两层车窗默默对视,旁边还有个不明所以的司机,正满脸祝福的连连招手。 没人说话,不过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直到一个红灯拦住了我们。 沉默了几秒钟后,小程朝我挤出个微笑,又指了指警车的后座,看起来是想让我上他的车,但这个决定他没和“梦境庄湘”交流过。 这透露出了一个细节——在这两人当中,小程的地位应该比“梦境庄湘”高一点、或者说小程具有更多的决定权。 心里想着,我已经下了车又坐进警车后排,然后从后视镜看着小程:“真巧啊。” 话音刚落,“梦境庄湘”就连忙回头:“师兄!我不是故意旷工的!是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必须马上回去处理……” “你家又不是本地的,怎么‘回去’?” 我反问一句,说着拍了拍后排座椅:“找警察叔叔帮忙?” “梦境庄湘”一时语塞,小程适时开口道:“还是我来说吧——我路过你们诊所的时候,看到她在路边着急打车,就好心想送她一下。” “结果上车一问,她是接了个诈骗电话,说她家里人出事了,让她马上给医院转手术费——小庄,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学生又是学心理的,怎么还会上当?” “我……我这不也是当局者迷嘛……” “梦境庄湘”尴尬的低下头,小程则在一边不停说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只可惜,我是亲眼看着他们从星迪大厦出来的。 但我没有点破,因为我还不确定,这两个人有没有程宇一样的“后门权限”。 这个梦境太重要了,我可以在梦境内“胡作非为”,但涉及到“芯片损坏”就必须谨慎。 因为我已经大概猜到“入梦技术”、至少是入梦芯片的原理,一旦芯片熔毁,构建这个梦境的所有记忆都会彻底消失,将其背后的秘密永远掩埋。 思索片刻后,我趁着小程换气的空当,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这地方离我诊所可有点距离,你在诊所接的人,怎么拉到这来了?” 这是一种质疑,但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朋友聊天时的随口一问,所以不会让他们产生冒犯、或者对立的感觉。 同时这也是一种提醒,警告他们别拿我当傻子耍。 小程似乎领会到我的想法,偷偷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我本来想把她送回去,可是肖队突然找我有事……” “巧了!他刚才也说找我有事。” 我一拍手打断小程,满脸友善的从后视镜看着他:“咱们要去的不会是一件事吧?” 小程下意识转了转眼珠:“肯定不是,我的事都办完了,正打算送小庄回去呢。” “啊?早知道不上你车了!” 我一拍大腿装出懊恼的样子,不等小程开口又话锋一转:“要不你先送我去找肖海?他打电话的时候很着急,别误了正事。” “先送小庄回去吧?再过一个路口就到……” “还是送我吧,她不回诊所也没事,和老板在一起就算上班。” “……行吧。” 第333章 似曾相识 小程开车很稳而且很快。 刚才我们距离诊所还有一个路口,而我的诊所距离警队差不多十公里,又是中午的交通高峰,可他只用七八分钟就赶到了。 这让我想起了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时,和庄湘、准确来说是“梦境庄湘”去红星招待所那次。 我记得庄湘开车是保守派的,那次她拉着我从家里去红星招待所,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返程时我因为身上溅到了面汤,她不让我上她的车,于是我只能改坐小程的车,可最后到家的时候,她却已经在我家了。 换句话说,此刻坐在副驾驶的“梦境庄湘”,可能开车比小程还快……又或者,那次是小程故意放慢速度,给“梦境庄湘”搜查我家的机会? 无论“梦境庄湘”快了还是小程慢了,都说明他们了解过“庄湘开车慢”这件事。 这种了解、或者说调查,其背后一定是存在目标的,这个梦境只有数据衍生出来的、庄湘的“伪意识”,所以他们的目标不是庄湘,而是庄湘能接触到的人。 比如我。 “生活处处是惊喜啊……” 我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情比确定“梦境庄湘”有问题的时候还要复杂。 吱嘎—— 我的思路随着刹车戛然而止,在我开门准备下车的时候,却发现前排的两个人一动不动。 “你们不进去吗?” “这不是没我们的事嘛!” 小程从后视镜朝我笑了笑:“我送小庄回去,就不给你和肖队添乱了。” “一起去吧,我昨晚没睡好,如果没大事就让小庄留下,你送我回去。” 我说完就直接下了车,完全不给小程再开口的机会。 这时候再拒绝就很可疑了,两个人在车里磨蹭了几秒,终于还是乖乖的下了车。 三人一起走向办公楼,我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跟在身后,看起来好像我才是这里的警员,他们是我抓回来的小偷。 这是肖海的形容,因为我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他带着人从里面出来。 把小程训了一顿之后,肖海拉着我往远处走了几步:“小庄的手机找到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她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了。” 我随口应付一句,又看了那些精神抖擞的警员一眼:“要出任务?” “不算任务,就是给前几天一个案子做收尾。” 肖海神态自若的随口回道,眼珠却飘向了左上方。 大多数人在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看右上方,肖海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训练了自己,结果还是成了一个明显的标志。 我心里暗笑,脸上却是一副慎重的表情:“你是要去查星迪大厦吧?” 肖海没说话,但他的眼神下意识闪了一下。 “我猜的。” 我没等他问就主动说道,这是我从前几次入梦获得的信息,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他,所以找了个借口,说他帮我找手机的时候,提到星迪大厦时语气有异。 肖海有点怀疑,我没等他追问又继续道:“带我们一起去吧,我能帮你,你也能帮我。”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朝小程和“梦境庄湘”看了一眼,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任何暗示,但我相信肖海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我的请求他一定会帮忙,就像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我帮他隐瞒调包尸体的事情一样——虽然没瞒住,但我确实帮他了。 于是十多分钟后,我们又回到了星迪大厦,不同的是这次除了我和“梦境庄湘”以及小程之外,还有肖海和他手下的几个警员。 “两人一组,进去到处转转,有情况就短信通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小程跟我。” 肖海说完拉住准备出发的小程,又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我去找物业,一起?” “还问什么?你不就是找我来干这个的?” 我调笑一声,不过这话是说给“梦境庄湘”和小程听的。 此时的肖海还没查到“众生”,我们四个一起进入星迪大厦,找到物业办公室后,肖海出示了证件,要求查看整栋大厦的入驻企业名单。 寻找相关资料需要时间,肖海拉着我后退几步来到门口,让小程和“梦境庄湘”都处于我们的视线当中。 确定那两个人没注意我们,肖海才用仅有我们能听清的音量道:“小程有问题?” 我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很信任他。” “我是信任他,但是我更信任你。” 肖海打量着小程轻声回道:“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用肖海明天才会说的原话回敬,实际是因为想解释这个问题,就必须涉及到“未卜先知”。 所以我只能先卖个关子,等明天刘祈带着专案组出现、肖海意识到秦玉林的“托梦”是真的,我就可以透露这部分信息、并且不引发梦境坍塌了。 但不知道是默契,还是真有什么玄妙的东西,肖海听到我的回答之后,也回了一句我明天才会说的原话:“ok!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人,只是这一次的台词完全互换。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恍惚感,但其实这种感觉不仅出现在这里,还有之前在出租车上,我从手机壳里拿出100块备用金的时候。 在这个梦境里,那不是我第一次使用这笔备用金,比如给张全的画钱,比如吃早餐……但那是我第一次恰到好处的、不多不少的用完了备用金。 有人会将这种“恰好”归结于运气或是巧合,可我总觉得在“运气”的背后,还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可惜还没等我开始思考,物业经理就把入驻企业的名单拿过来了。 接着我们找了个空闲的工位,四个人围在一起翻看名录,这时我又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众生”在星迪大厦刚开业就进驻了,而且租用的楼层极多,所以名单上的第一个就是这家公司。 但小程和“梦境庄湘”看到之后,目光只停留了三秒左右,这说明他们对“众生”的兴趣不大,又或是已经有所了解。 “我去厕所,你们先看。”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工位,又在外面找到了物业经理:“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年纪比较小的一男一女,他们今天是不是来过?” 物业经理还没说话,脸上的诧异就已经替他回答了。 可我完全没有猜中的兴奋,如果小程是找“梦境庄湘”过来查名单的,这件事就很奇怪了。 第334章 捡便宜 小程和“梦境庄湘”,是带着调查目的进入这个梦境的。 无论他们想调查什么,“星迪大厦”、或者说“众生”都是绝对绕不开的一环。 于是问题出现了——肖海在第三天想到调查名单,而小程他们在无数次的循环中,就算反应再慢,也不该在“今天上午”才开始调查名单。 除非他们是记忆数据演化生成的“伪意识”,“调查名单”是他们每次“梦境循环”中必须做的。 但那又意味着“梦境庄湘”,就是根据某人真实记忆生成的庄湘,提供这部分记忆人认为庄湘是“卧底”,所以“梦境庄湘”才有那些可疑之处……不对。 我甩了甩头清空大脑,这和我之前的推测不符,而且从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所认识的庄湘,至少在这件事上没问题。 所以“梦境庄湘”和庄湘就是两个不同人,至于为什么今天才开始“调查名单”,背后应该还有其他我没发现的原因。 心里想着,我告别了物业经理回到办公室,小程正在用手机给名单拍照。 “别声张。” 肖海发现我在观察小程,稍微压低嗓音解释道:“没有正式的搜查手续,资料只能在这看,不能带走。” 我点点头又看向“梦境庄湘”,她在旁边拿着手机刷视频,好像和这边的事没关系,不过这也符合她平时的习惯。 至少我记忆中的庄湘就是这样,一个还没有彻底走出校门的学生,比起先天下之忧而忧,她更在意追的剧有没有更新,或是种草许久的游戏有没有降价。 所以两个庄湘比起来,显然是“梦境庄湘”更符合我的记忆,但这其中有一个变量就是【大灾难】。 【大灾难】确认之后、或者说庄湘成为我的辅助员之后,就和从前的她大不一样了。 同为辅助员的武佳丽,可以在武朝阳入梦的期间看书打发时间,而庄湘却是不眠不休的守着我,几乎我每次入梦结束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她。 这说明庄湘是有责任心的,只是在以前那些轻松的日子里,几乎不需要她承担责任,所以才会那么的没心没肺。 我不知道庄湘这种“转变”用了多久,我现在想起这些也不是为了感动,而是我忽然感觉有点害怕。 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梦境庄湘”抬头朝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是棕褐色的,但是那种清澈澄净的眼神,却和她的祖母索菲娅如出一辙。 我轻轻摇头表示没事,随后两手背在身后靠住墙壁,看起来像是累了,实际是为了压住我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 就像肖海不会带着二十个人蹲点三天,只为了抓一个偷小孩棒棒糖的毛贼。 “梦境庄湘”对于庄湘的模仿之强,就连我在一开始都没怀疑,这背后需要大量的调查和钻研,我很难想象她、或者他为此付出了多少精力。 更别提同行的还有小程和秦玉林,以及在无数次的循环中、不知道需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而在一项调查任务中,付出和目标是成正比的,所以无论e.c.s.o想调查什么,都肯定不会是小事,这个梦境里值得这种付出的…… 杂乱的信息从脑海中闪过,最后筛选到只剩两个——杨佩宁和“主”。 他们是这个梦境里持有信息量最大的个体,同时也是调查难度最高的。 最关键的是,如果e.c.s.o的目标是两者之一、甚至全部,那么我们就算是同一阵营了。 很快,一个利用e.c.s.o进行调查、同时顺便打入e.c.s.o内部的计划,就在我的心里迅速成型,不过正式开始之前,我还需要再确定一下。 “小庄。” 我觑着眼睛装出颓废的样子:“你多久没回去看教授了?我感觉情绪还是不太好,如果你一会儿没什么事,能陪我去找杨教授吗?” “啊?” “梦境庄湘”一怔,反应过来又点点头:“你是老板,你说我没事我就没事。” “那就说定了。” 我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又伸手拍了肖海一下:“我免费过来帮忙,你能不能以权谋私,派个车送我一下?” 肖海和我对视了一眼,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小程!拍完把照片发我,然后你送他们去一趟。” “是!” …… 五分钟后,肖海留在星迪大厦等其他探组,我和“梦境庄湘”还有小程又回到了车上。 “呵呵……” 停在一个红灯的路口时,我突然发神经似的笑了一下:“你们有没有感觉很奇妙?刚才咱们三个也是这样等红灯,像循环了一样。” “……”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有“梦境庄湘”干笑两声算是附和。 我看着窗外也不在意,又“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小程:“对了,认识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大名。” “……您是肖队的朋友,像肖队一样叫我小程就行了。” “那不行,朋友哪有不知道名字的?更别说你今天还帮了小庄,不然以她的脑子肯定被骗。” 我调侃一句,说着从后视镜看向小程:“嘶——你该不会没拿我们当朋友吧?” “怎么会!” 小程连忙摇头,又沉默了半秒才小声回道:“我叫程羽。” “宇宙的宇?” “……羽毛的羽。” “感觉还是宇宙的宇更好一点,听着大气。”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随后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一方面是为“昨晚没睡好”圆个谎,另一方面也是警告他们。 无论小程是“程宇”还是“程羽”,只要他们是e.c.s.o的成员,就应该对“程宇”有所耳闻。 同时他们知道我是“观察者”,在我提到“程宇”这个名字之后,我的沉默就会变成他们的压力,让他们搞不清我掌握了多少情况。 在接下来的路上,“沉默”会像拗铁丝一样不断折磨他们的心理防线,而这都还只是开胃小菜,我真正的计划,要在见到杨佩宁之后才会正式展开。 从前我认为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才不敢轻易接触杨佩宁,但如果拉上e.c.s.o就不一样了。 我甚至不用自己出马,只要在背地里推波助澜,他们相争的两虎就必有一伤,而且无论最后伤的是谁,对我来说都是白捡的便宜。 第335章 隔岸观火 警车开进校园,自然引起了来往路人的围观。 等程羽把车停在杨佩宁住处的门口时,杨佩宁已经拎着浇菜的水壶等在这里了。 许久不见,杨佩宁还是那副谦谦学者的模样,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有点散乱,不过看上去依然儒雅。 看到我和“梦境庄湘”从车上下来,杨佩宁意味不明的皱了下眉毛:“要么不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一回来就打算大义灭亲?” “您说笑了。” 我呵呵一笑,说着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我刚去警队帮忙,就顺便让他送我过来了,这是肖海的队员,叫程羽!” 杨佩宁参加过水下溶洞的探索任务,而他那次行动的洞穴探险顾问就是程宇。 “宇”和“羽”的发音没有区别,但我现在提起来不是为了试探,而是要引起杨佩宁对程羽的兴趣。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把杨佩宁的注意力,从我的身上转移到e.c.s.o、或者说程羽的身上。 事情的发展很顺利。 杨佩宁听到这个名字,眼神里也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那我先替学生谢谢这位警官了,要不进来喝杯茶再走?” “我……” “来都来了,歇会再走吧!” 我不等程羽拒绝,就一起加入了劝说的行列:“走吧,肖海那边也没什么事,真问起来就推到我身上!” 程羽犹豫了几秒无奈点头:“行吧,那你们先进去,我把车停到不挡路的地方。” “前面不远就有停车场。” 我贴心的指了个方向,嘴上答应着进去但是没动,一直等着程羽停好车回来,四个人才一起进院。 分宾主落座后,几个人先简单寒暄了几句。 等杨佩宁拿来茶具开始泡茶,我突然拍了下大腿:“诶对了!教授,你觉得程羽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话音落下,三个人的神色都很微妙。 我装成没看出来的样子,挑着眉毛继续道:“或者说,您觉得他和小庄在一起怎么样?” “师兄!” “梦境庄湘”脸色一变:“你别胡说!我和程警官就是普通朋友!” “啊?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我“惊呼”一声,顺手拿起茶壶帮几人倒茶:“中午我看见你们一起从星迪大厦出来,还以为……哎哟!” 话没说完,我“不小心”把水倒在了茶几上,连忙叫着“抱歉”躲进了厨房。 “师父!您这抹布多久没洗了?” 我嚷嚷一声打开水龙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了。 对杨佩宁来说,“星迪大厦”和“程宇”都是极度敏感的词汇,而程羽和“梦境庄湘”一同进出星迪大厦,也会将这种敏感辐射到“梦境庄湘”的身上。 反之对程羽和“梦境庄湘”来说,杨佩宁只是一个程序衍生的“伪意识”。 所以无论杨佩宁的试探有多么老辣、深入,他们都不会产生自己“身份败露”的想法,也就不会产生“以死守秘”的想法。 而在他们的心理防线被杨佩宁击溃之后,就是我出场摘桃子的时候了。 只是洗抹布拖延不了太久,所以我又顺手切了个果盘。 等我再出去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外面三个人依然坐在之前的位置,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但程羽和“梦境庄湘”的眼神明显不太自然。 “又走神了?” 杨佩宁看了我手里的果盘一眼:“拿个抹布能走神到切水果,你这个老毛病好像越来越重了。” “最近出了点事,心态确实受到影响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放下果盘之后,又仔细擦掉已经干涸的茶渍:“你们聊什么了?没偷偷说我坏话吧?” “别转移话题,坐吧。” 杨佩宁指了指沙发,又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记录本:“我先给你做个心理评估,保持自身的心理健康,是对患者最基本的负责。” “那我们就先走了,免得打扰。” 程羽闻言立刻起身离开,“梦境庄湘”也有一个起身的势头,但下一秒又坐了回去。 “小庄,心理评估需要私密,你和小程一起去车上等吧。” 我给了“梦境庄湘”一个台阶,后者故意噘嘴“哼”了一声,然后“不情不愿”的跟着程羽出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在心里感慨的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杨佩宁用了什么手段,但那两个人确实已经慌了。 程羽告辞的时候用了一个“我们”,说明他潜意识里把“梦境庄湘”当成自己人,而“梦境庄湘”闻言立刻出现起身的势头,说明她潜意识里认可这种认知。 半个小时就能做到这种程度,足见杨佩宁的水平之高,而这还仅仅只是根据记忆演化产生的“伪意识”。 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即放弃了趁机试探杨佩宁的打算,配合他完成了心理评估之后,就以疲惫为由起身告辞了。 出门坐进警车后排,从后视镜看着前面两个人的闪烁眼神,我稍稍找回了一点自信,也是在恢复镇定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被杨教授审问的滋味儿真难受啊。” 我苦笑一声,身体前倾到两人中间,一只手快速扯动着背后的衣服:“你们说他那眼睛是怎么长的?在他面前,好像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似的。” 程羽和“梦境庄湘”看着前方没说话。 我继续笑着也不在意:“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又不是第一次来见他,可每次都像第一次一样害怕……诶!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程羽还是没说话,“梦境庄湘”的脸颊浮起几根肌肉线条:“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 “那你们在怕什么?” 我反问庄湘,眼睛却从后视镜看着程羽:“小庄说你们是‘普通朋友’,结果走的时候就变成‘我们’了?” 程羽脸色一变,下意识朝“梦境庄湘”看去,我不等他们进行眼神交流,又换上一副慎重的语气:“消除一切地外威胁。” “!!!” 前排两个人同时瞪大眼睛,空气凝固了三秒钟后,程羽神色复杂的回头看我:“确保地球文明延续——你也是e.c.s.o的成员?!” 我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交叉双手分别伸向两人:“联合派,程宇——宇宙的宇。” 冒充这个身份是我认真考虑过的,一来我只能确定程宇的身份,二来他的意识和入梦芯片同归于尽,所以这两个人的意识内核,绝对不可能是程宇。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后,最终还是握住了我的手。 “联合派,成羽——成功的成、羽毛的羽。” “联合派,庄湘。” 第336章 乱上加乱 成羽的名字是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巧合,起初我还稍微紧张了一下,但在他解释之后就没事了。 可是“梦境庄湘”就不一样了,即使我已经努力压制心里的震惊,被她握住的左手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梦境庄湘”瞬间察觉到我的异样,眼神里也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你认识我?” “打入敌营”的前提让我下意识想要否认,幸好理智回归的足够及时,顺着摇头的动作改口道:“不算认识,只是听说有个辅助员叫庄湘。” “梦境庄湘”一怔:“辅助员?是辅助观察者入梦的那个岗位?” “【筛查】的时候,听别人叫过她的名字——”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说着看了成羽一眼:“但我没跟她接触过,不确定是哪两个字。” “梦境庄湘”也看了成羽一眼:“我是村庄的‘庄’,湘菜的湘。” “香菜?芫荽?”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抱歉。” 我尬笑一声,左手加力反握住庄湘的手:“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你有昵称什么的吗?我怕搞混。” “……小希。” “梦境庄湘”想了一下说道:“以前有个人叫我‘小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行——” 我点点头顺势抽回了手,随着理智逐渐回归,我也想起了更多的东西:“对了,你大学是研究古生物的吗?” “你认识我?” 小希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但这次的语气完全不同,不是完全的惊讶,而是在惊讶中夹杂一点慌乱。 我不知道她在慌乱什么,不过在她开口的同时,我注意到她非常隐晦的瞥了成羽一眼。 那个眼神很复杂,我看不出全部的意味,但肯定不是同伴之间正常的眼神交流。 “他们俩之间也有秘密?!”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本能的替小希打圆场:“和庄湘一样,我也只是听说过你——没想到咱们还挺有缘分的。” “是挺有缘的,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见。” 小希笑了笑,从袖口深处扯出一根皮筋,熟练的将披肩长发扎成高马尾:“既然‘师兄’是自己人,那我也就不用装了。” 我怔了一下正要开口,成羽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里人多眼杂,找个安全的地方聊吧。” “也好。” 我没多想就点头同意,毕竟赶路需要时间,我正好可以用来整理思路。 大脑随着引擎一起启动,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小希。 先前理智回归的一瞬,我就想起自己确实知道两个“庄湘”,而另一个便是李智勇去世多年的女友。 表面来看,这依然是件非常诡异的事,但如果此刻副驾驶的庄湘、也就是小希是e.c.s.o的成员,好像也就没那么诡异了。 假设—— 当年“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小希随着所在的观察站变成废墟而死——或者没死——之后e.c.s.o选择让她渗透这个梦境。 于是,一场顺水推舟的“渗透”、或是以“死亡”为幌子的渗透就成行了。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就意味着当年联合政府没有“复活”小希,并不是李智勇以为的她“没用”,而是e.c.s.o将小希“另做他用”了。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此时我进入的这个梦境,从计划一开始就是由我负责的,也就是说这个梦境的“制造”在“重创”之前。 这在时间上是矛盾的,不过也有合理的解释。 比如e.c.s.o起初没注意到这个梦境,再比如小希是接了其他人的班,总之造成这种情况就必有原因,稍后可以打探一下。 将这个目标记在心里,我又开始琢磨起了小程……现在应该叫他成羽了。 这个同音的名字让我有点在意,但也仅仅只是“一点”,我更在意的还是他有什么目的。 从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他向我提出的合作来看,显然是对我所调查的事情感兴趣的。 但他作为肖海的队员,在很多场合下比我更适合调查,就比如入驻星迪大厦的企业名单,以我的身份是很难看得到的。 所以成羽感兴趣的信息,必然是只有我才能查到的信息…… 思路到这就断了,因为成羽把车停到一个红灯的路口后,突然毫无征兆的转身过来,把闪着火花的电击器怼上了我的胸口。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再次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焦糊味儿。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噩梦惊醒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之后又松了口气。 我没有脱离梦境,而是在一个废弃工厂似的地方,被一条拖车绳绑在一台巨大的、锈迹斑驳的不知名机器上。 至于那股焦糊味儿的来源,其实是我被电击器烧伤的胸口。 “我暴露了?” 脑子里刚闪过一个念头,我就看到小希和成羽从外面走进来——小希依然绑着高马尾,两手插兜、脚步利落,和我认识的庄湘很不一样。 两个人脸色铁青,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还是装出一副愤怒的表情:“成羽!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放开我!”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成羽阴沉着脸拿出手铐,像指虎似的套在右手:“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省的还要受皮肉之苦。” 我也脸色阴沉的看着他:“让我交代什么?你现在把我放开,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然你就打死我,等我脱离梦境,向上级……” “哪个上级?e.c.s.o的上级吗?” 成羽冷笑一声,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别装了,你根本不是联合派,甚至不是e.c.s.o的成员!”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怔了半秒连忙怒吼出声,但其实心里已经乱了,因为我在瞬间回想了接触的经过,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 要知道我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唯一的“程宇”也是绝对不会露出破绽、至少不能认定我是冒牌货的。 “难道是接头暗号有问题?” 我想到这瞬间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这个暗号是我从周祺嘴里问出来的,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从1985年的周祺嘴里问出来的。 如果暗号在1985年之后出现变动…… “还没想到破绽在哪儿?” 小希说着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直接告诉你吧,联合派、甚至是整个e.c.s.o,都绝对不会派人去做观察者。” “……” 我紧咬牙关看着小希,但这次不是紧张或者恐惧,而是为了忍住笑意。 我知道自己的“破绽”是什么了。 第337章 我,非我 小希似乎也对心理学有些了解,即使我努力控制好了表情,可还是被她从眼神里看出了笑意。 “你笑什么?” 小希皱起眉头看着我,那副神情看的我有点发愣。 她的长相和我认识的庄湘一模一样,眼神却透出一种和庄湘完全不同的冷淡、甚至可以说冷漠。 “这么高冷的学姐也敢接触,看来李智勇是真爱啊……” 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脸上却是一副“我有秘密快问我”的表情:“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开心的事。” “呵……” 成羽冷笑一声,把手铐抖的“哗啦啦”响:“行啊,我让你更开心——” “住手!” 我喝止成羽,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敢动手我一定让你后悔。” “巧了,我做事从不后悔。” 成羽冷笑着朝我走来,而我要的就是他这份自信,他越自信,反转的冲击就会越大。 所以我没急着解释,似笑非笑的看着成羽逐步靠近,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候,才收起笑容严肃说道:“记忆清除。” 小希脸色一变,急忙伸手拉住成羽:“你说什么?” “记忆清除。” 我淡然的看着小希重复道:“e.c.s.o不派人做观察者,是因为观察者入梦前要清除记忆,再灌输更契合梦境内容的记忆——派人渗透等于肉包子打狗,对吧?” 小希下意识点点头,紧跟着又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我适时露出微笑:“看来你也发现了——如果我被清除了记忆,又怎么会记得暗号?” “可能是被灌输的记忆。” 成羽依然阴沉着脸:“比如联合政府发现了我们的渗透,所以给你灌输了相关记忆,让你把我们都找出来。” 我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成羽,没想到这家伙智力一般,直觉倒是还挺准。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成羽的猜测很难用实证推翻,所以我也只能耍赖:“虽然我这次入梦是有任务的,但是再来一次也无所谓——不过你们就永远别想离开了。” 我这句话是在赌。 就像无故陷入“循环”的张全一样,无论是刘祈这种“锚点”、还是小希和成羽这种“钉子”,在那无数次的循环中,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就是“离开”。 不同的是,“锚点”和“钉子”在进入梦境之前,就已经对这种处境有所预料,所以他们的“渴望”不如张全那么强烈,但总归还是渴望的。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在我提到“离开”这两个字的时候,小希和成羽的眼神都明显松动了一瞬。 “你现在打了我就是叛徒,叛徒的下场,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我冷笑着继续施压:“还是那句话——不信就打死我,下次我会带着你们在e.c.s.o的全部资料入梦,不过对你们来说,那个时候再信我已经晚了。” 这不是一个标准的“囚徒困境”,但却像“天窗效应”一样屡试不爽。 小希和成羽对视一眼后退几步,又低声耳语了几分钟后,重新走到我的面前。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成羽冷眼看着我,神色里明显带着怀疑和不甘:“就算你是联合派的人,可是你怎么能不清除记忆就入梦?” “你们进来多久了?” 我反问一句,不等他开口又继续道:“这么多年,外面的世道早就变了,那个白痴的计划发起人,发现携带本体记忆入梦才是正确的,所以就改了要求。” “……” 成羽和小希对视一眼,成羽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早就说这个要求挺白痴的!” “……谁不说呢。” 我配合的露出不屑的笑,但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白痴。 这和自信没关系,我以前确实不理解这个要求,可是现在我有种强烈的直觉——“清除记忆”的要求,就是为了防止“观察者”岗位被渗透的。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当时我应该发现了渗透的风险,却像后来的王强一样不知道“敌人”是谁。 于是我绕了个弯子,以“正式要求”给观察者的岗位做了个保险、或者说设了个赌局。 我在赌有能力的观察者,可以发现有人渗透的迹象从而进行躲避,至于那些没有能力的观察者……估计他们也查不到什么,被套话反而可以扰乱对方视线。 可惜当时的情况我已经不记得了,现在想到这些也只是推测,所以我没在这方面思考太久,就把精力重新放到对面两个人的身上。 “还不松绑?等我自己动手呢?” 我挑起一侧的眉毛,满脸挑衅的看向成羽:“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赶时间,杀还是放给个准话!” “你着什么急呢?心虚啊?” 成羽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结果还没等他装完,小希就过来帮我解开了绳子。 松绑的一瞬间,我猛地前冲转身撞进成羽怀里,接着拉起他的胳膊勒住我的脖子,起跳团身、双臂用力——当! 成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我扔出去,重重撞在那台不知名的巨大机械上。 巨响声中,成羽摔翻在地,又被掉落的锈粉洒了个满脸满身。 “这是还你的!” 我扯开衣服露出胸口的烧伤:“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对待这个观察者,现在我接手了,以后就他妈给我老实点!” 我冷脸瞪着地上的成羽,但其实我并不是小心眼,这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我是“别人”的无奈之举……嗯,无奈之举。 成羽似乎摔的够呛,躺在地上缓了半分钟才爬起来,咬牙骂了句什么正要动手,却被小希给拦了下来。 “有烟吗?” 我隔着小希朝成羽伸手,成羽咬牙切齿的瞪着我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拿出了一包黄鹤楼。 我一把抢过来,回忆着刘祈的动作熟练点燃,又把剩下的揣进兜里:“出去吧!” 成羽一怔:“谁出去?” “你。” 我抽了口烟吐到成羽脸上:“我现在想和美女聊天,你自己出去,还是我扔你出去?” “你他妈……” 成羽面色一沉又要动手,小希急忙按住他又耳语了几句,他才恶狠狠的指了我一下转身离开。 “他确实活该,但你下手也确实有点狠了。” 小希回头无奈的看着我,说着把烟拿走扔到地上踩灭:“吸烟有害健康,就算是想装成别人,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做成本。” “咳咳!” 我猛地咳出一团稀薄的烟雾,狠戾的表情也凝固起来:“你看出来了?” 第338章 重逢 “唉……” 小希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外面出什么事了吗?以前你最注意细节,怎么现在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发现?” “……” 我看着小希没说话,但已经把警戒的神经绷到了最紧——这个姑娘不简单。 在发现“梦境庄湘”的问题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她不简单,可现在我的警惕又上了一个档次。 就像小希说的,我很注意细节,所以我能瞬间领会到那句反问背后的含义—— 她认识我,但不是此刻我使用的身份,而是这个身份背后的、作为“观察者”的我。 “……你是谁?” 我犹豫过后还是选择直接发问,因为小希明显早就看出来了,她没当着成羽的面说出来,说明她是相对偏向于我的。 “我叫庄湘,村庄的‘庄’,湘菜的‘湘’,你也可以叫我小希。” 小希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介绍,同时冷漠的眼神里多出几分狐疑:“你真不知道破绽在哪儿?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你认识的是谁?” “还是先说你吧——” 小希从我口袋里拿出烟盒:“不管你是谁,都肯定不是一个有抽烟习惯的人,否则今天已经是梦境开始的第四天了,你不可能没有自己准备。” 我心里一紧,忽然想起肖海曾经念叨的顺口溜:“我是上等烟民,无烟无火全靠蹭。” 小希做了个无语的表情,但只一瞬就恢复冷漠:“那就是我认错了——你知道认错的‘代价’是什么吗?” 看着小希决然的眼神,我瞬间就想到了“芯片熔毁”:“倒也未必是认错……不如先说说你认识的是谁?” “十一号。” “……” 我听到那三个字,突然感觉脑子不太够用:“你认识……我去!” 话没说完,小希突然冲过来抱了我一下! 她抱的很紧,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快要窒息;同时她又抱的很快,只一秒不到就松开手退回远处,好像那只是我的错觉。 “现在不装了?” 小希幅度很小的笑了一下,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我正震惊于刚才的拥抱,所以无法准确读出她全部的眼神,但只是我看出的就有放松、欣喜、委屈和迷茫。 “我应该是认识你的,在你变成‘十一号’之前,可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 小希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眼神里又逐渐晕染开了一片绝望:“你也不认识我了吧?哪怕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我更懵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庄湘。” 小希红着眼睛看着我:“我从小就很喜欢古生物,我有很多有关的书,不是故事书,是那种专门介绍恐龙、古人类的专业书籍,还自己做了很多骨架模型。” “我一直以为父母很支持我,所以上了高中之后,我告诉他们我想去国科大的古生物,可是他们突然就变了……” 小希说到这有点激动,缓了口气才继续道:“他们想让我去首都医科大学,毕业以后做医生——所以他们烧了我所有的课外书,砸了我所有的模型。” “他们说以前太惯着我,浪费了太多时间,从那天开始,他们逼着我没日没夜的学习,整整一年,我每天睡觉不超过4个小时……” 轰隆—— 忽然一声炸雷响起,紧跟着就是瓢泼大雨。 我不记得这十天的梦境里下过雨,但在浑浊的雨滴透过破洞洒落下来、将我和小希全身浇透之后,我忽然觉得这个异常不重要了。 “一年后,你抑郁了。” 我看着大雨中浑身湿透的小希,有些久远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你有重度抑郁症,可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只知道自己很痛苦。” “你每天都在父母的监视下学习,只能借着洗澡那半个小时的时间,用父亲的剃须刀片来……来用身体上的痛苦,去掩盖心里的痛苦。” 小希看着我,有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我小心翼翼的遮掩着那些伤口,可最后还是被发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你还记得那时候和我说了什么吗?” “父母为你铺路,无论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是真的为了你好,脚都在你身上长着……”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同时身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们的做法很极端,我可以和他们谈,不过学习总是没坏处的,你还有两年才高考,即便不能去国科大,也可以转专业再跨校考研……” “只要选择坚持梦想,总会有办法的。” 小希的声音和我的重叠在一起,她的脸上带着笑,眼角却有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我终于能和你相认了!” 话音未落,小希再次张开双臂向我冲来,我脸色一变急忙后退! “等会儿!” 我抬起左手阻止小希,右手抹了把脸上冰凉的雨水:“你是那个抑郁症跳楼的16岁女生?可你不是死了吗?” “我……” 小希正要解释什么,忽然一个冰冷的男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你们聊什么呢?” 我脸色一变急忙转头,就看到成羽站在十多米外,正神色玩味的打量我们。 见没人说话,成羽又上前几步走到五六米外,略带调侃、或是试探的看了小希一眼:“聊什么了这么走心?都把我们冰山美人给聊哭了?” “关你什么事?” 小希冷冷的瞥了成羽一眼:“我能确定他是联合派的,你如果不信就自己问吧。”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颤,刚才我们根本没聊e.c.s.o的事,所以要么我失忆之前是e.c.s.o的成员,要么就是她在帮我。 还没等我确定是哪种情况,小希已经朝外面走去,路过成羽身边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 “跑什么?心虚啊?” 成羽似笑非笑的凝视着小希,语气中的怀疑毫不掩饰:“下着大雨也不躲不避,我真的特别好奇,聊什么能有这么大瘾?” “我说了,与你无关。” 小希冷声回道,说着用力甩动手腕想要挣脱:“放手!” “我们两个可能要在这共度余生了,你的事又怎么会与我无关呢?” 成羽更加用力的抓着小希,同时还像个流氓一样,用拇指轻轻摩挲小希的手背:“庄湘,我确实喜欢矜持的女生,可你也矜持的太久……唔!” 我一脚将成羽踹翻在地,又上前半步,用泥泞的鞋底踩住他的脸:“她说放手,你他妈听不见吗?” 第339章 朋友妻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这是为了维持我在成羽面前的人设——一个抽烟的、暴力的、e.c.s.o的联合派成员。” 我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说道,然后更加用力的、把成羽的脸踩进泥里:“我最讨厌两种人——自以为是的,还有不尊重女性的,再有下次,弄死你。” “哈……你试试看啊?” 成羽竭力转动眼珠看向我,变形染血的嘴角还带着笑:“反正梦境重启我就会复活,而且别忘了我在这是警察,杀我?你跑得掉吗?” “我是搞化学的,可以让你死的毫无痕迹。” 我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成羽:“至于重启……我会见你一次、杀你一次,直到你崩溃、或者屈服为止。” 成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不过嘴还是硬的:“你就不怕我和这个梦境同归于尽?” “他们果然有后门权限!” 我心里提起警惕,脸上依然是冷冰冰的:“如果你宁愿去死也不改流氓本性,我无所谓。” 成羽的眼神闪烁起来:“我……” “够了!” 小希突然大叫一声把我拉开,重获自由的成羽爬起来想要动手,又被拦了下来。 “庄湘你让开!” 成羽隔着小希恶狠狠的瞪着我:“咱们在这的情况已经够乱了,我绝不会让他在这乱指挥!必须让他知道该听谁的!” “差不多行了!” 小希冷着脸挡在我们中间:“你也知道现在情况混乱,还要内讧到什么时候?” 成羽一怔:“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帮他说话?” “我没有帮谁说话,我只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 小希说到这看了我一眼,又“压低声音”劝说道:“他是来帮我们完成任务的,总要先看看他的能力,如果是个草包,你想怎么处理他都可以。” 成羽瞪着我没说话,小希想了想又补充道:“上面不会随便派人来的,你不想完成任务早点回去?” “……我这是给你面子。” 成羽看了小希一眼,又恶狠狠的指了我一下:“这事没完,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说完,成羽擦着脸转身离开,小希又回头朝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太冲动了,他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你。” “没办法,要让他把我和以前的‘我’区分开。”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接着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他能发现破绽吗?” 小希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好说,成羽只是看起来冲动,其实粗中有细,百分百确定之前,就算有发现也不会表现出来——还是小心点吧。”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提起被打断的话题:“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当时……你怎么又活了?” “当时我确实跳下去了,但是没死。” 小希神色复杂的笑了一下,接着又招手示意我一起出去:“这件事很复杂,聊太久会被成羽怀疑,先回去再说。” 话音没落,小希已经朝外面走去,我没办法也只能先跟上。 走出废弃厂房上了车,三个人依然是之前的位置,不过气氛比之前尴尬多了。 不过随着汽车发动,我很快就不在意这种气氛了,因为我发现废弃厂房居然距离红星招待所不远,大概也就两三公里左右。 而在我们返程路过红星招待所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废弃招待所的窗户里面,有个熟悉的、穿着破烂军大衣的身影一闪而过。 “张全?” 我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从前这个人是我最信任的“存档点”,可现在他却成了“主”的傀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蛋黄区域”的,但他八成是冲我来的。 “要不让肖海找个借口把他扣住?” 我嘀咕着拿出手机,摆弄几下忽然看到开车的成羽,当即灵光一闪,借着座椅的掩护给肖海发了个短信。 几分钟后,成羽的手机响了起来。 “队里出事了,肖海让我马上回去。” 成羽挂断电话后,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谁知道呢?” 我冷笑着耸了耸肩:“你可以赌一下,看看不回去会不会有问题。” 成羽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敢任性,把车开到市区之后,就让我和小希自己下车回家,而他则急急忙忙的赶回了警队。 没了成羽这个“电灯泡”,我和小希之间也自然了不少。 打车回到我家之后,我让小希先去洗澡,自己则借着煮姜汤的名义,躲到厨房整理思路。 经过这一路的冷静,我已经从那种“故人重逢”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了。 我暂时不清楚小希为什么没死、或者说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但她能说出我们在那个雨夜谈话的细节,说明她就是我认识的、当年因抑郁症跳楼的16岁女生。 但这不能成为我信任她的理由。 在她跳楼之后我们很久没见过面,她在这段时间里是有可能发生变化的。 更别说我还怀疑她是李智勇的女友庄湘——从名字和“古生物”来看,我大概率猜对了。 而在这一点确认之后,就意味着她曾经参加过神秘项目、和e.c.s.o有瓜葛、甚至有过不止一次的“复活”经历。 这些都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不过现在有一个情况比较难办,就是小希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如果这个人真有问题,除了销毁芯片之外,我没有任何解决后患的办法。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李智勇会和我拼命的吧?” 我嘀咕着盛了姜汤端出厨房,就看到小希已经洗完澡了,正穿着我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说来也怪—— 从前把她当师妹的时候,看到她穿我的睡衣,我只会想到自己没有睡衣穿了,可现在知道她是李智勇的女朋友,我忽然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尴尬。 小希明显也有这种感觉,看到我从厨房出来,立刻有点不太自然:“那个……我的衣服都湿了,所以就……” “没事,我睡觉不穿。” 我脑子一抽随口回道,说完感觉更加尴尬,又连忙放下姜汤冲进卫生间洗澡。 用冷水冲了半个小时,我打着哆嗦从卫生间出来,脑子也彻底的清醒了。 “现在没别人,我就直接问了——” 我坐到沙发上喝了口温热的姜汤:“当年你为什么没死?你是不是李智勇的女朋友?车祸和你后来的复活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加入e.c.s.o的?” 第340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小希很配合,几乎没用我怎么追问,就完整交代了她的全部经历。 这些经历主要分成两个部分,首先、也是其中比较简单的,便是她16岁轻生到26岁认识李智勇的十年。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小希跳楼没死的原因并不牵扯什么,只是因为她命不该绝。 那栋居民楼共有六层,通过一个简易的维修梯可以爬到楼顶。 那天经过我的劝说,小希放弃了轻生的想法,从维修梯回到楼内,却被等在六楼的父母狠狠训斥,还重重打了一巴掌。 情绪不稳的小希冲向楼梯转角,并从窗户一跃而下,结果落到三楼时,恰好撞上了三楼住户自封阳台的屋檐,姿势变形之后,又撞上了二楼窗外的空调外机。 这两次撞击让小希伤的很重,但也改变了她下落的方向,最后摔到了单元门旁边的绿化带上。 等在楼下的救护车及时抢救,虽然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月、又休养了两年才可以下地,不过她确实活过来了。 其实我对于这部分是存疑的,因为“巧合”实在太多了。 但我也不能否认,有些人确实是命不该绝,而且我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有一部分尘封的记忆开始复苏—— 当年那个女生的父母来我诊所闹事,并不是让我给女生偿命,而是认为我能力不行才导致他们的女儿跳楼,所以要求我承担医药费。 我不确定那是真实的记忆、还是经“我”修改过的,但它确实能对应小希提供的信息,就说明即便它被修改过,也是为了这次“验证”而做的修改。 换句话说,小希那段经历是值得相信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啊?”小希忽然轻声问道。 我一怔:“什么?” “跳楼。” 小希神色僵硬的笑了笑,像是对过去的自己有些鄙夷:“因为学习压力大就跳楼,是不是很……” “学习压力也是压力,只要是压力,就有每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打断小希认真说道:“或许你当时的抗压能力较差,但对一个16岁的孩子来说很正常,更何况真正压垮你的不是学习,而是父母的监视和逼迫。” “抹香鲸可以潜到海底2000米,抗压能力够强了吧?可它依然需要浮出水面换气,而你在学校被老师盯着、在家被父母盯着,这种窒息是致命的。” 说到这,我不带任何主观情绪的、按住小希瘦弱的肩膀:“不要怀疑自己,你能对这种窒息和压力做出反抗——虽然方式有待商榷,但你真的很勇敢。” “……” 小希看着我,眼圈慢慢开始泛红:“我在你的工作笔记上看过这段话术……” “……话术是编的,不过情绪是真的。” 我尬笑两声,然后“不着痕迹”的话锋一转:“后来呢?发生什么事了?” “那次之后,他们可能是怕了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没再逼着我学习——” 小希说到这,放松似的出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也闪亮起来:“不过我记得你说的话,我要自己去走我选择的路,所以我开始自己努力,最后真的考上了国科大。” …… 之后的大学生活小希没多说,我也没什么兴趣。 时间一晃到了小希的26岁,彼时读研的她,其实并不在国科大的主校区,而是和她的导师一起,在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 至于她和李智勇的相识,其实也是一场巧合。 当时她和导师一起被选中,进入一个官方组织的研究项目,回学校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得知那位校领导在出席学生会活动,她去找人的时候认识了李智勇。 这个部分对应了李智勇告诉我的信息,小希没有细说两人交谈的经过,但他们从认识到确认关系,确实只用了五分钟。 不过再之后就有点偏差了。 和李智勇的单纯不同,小希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将这场五分钟的表白当成了一个玩笑,随后她和导师一起去参加研究项目,这件事也被她忘到脑后。 直到一个月后,一场意外让她重新见到了李智勇,也让她的人生开始复杂起来。 这个部分真的很复杂,小希思考了几分钟才继续开口:“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当时我们的研究,在一个叫黄家村的废弃村落……” 我心头一颤:“在哪儿?” “黄家村,就是红绿灯的那个黄……” 小希说到一半,忽然狐疑的皱起眉头:“你怎么这副表情?你知道黄家村?” “有幸‘去过’。” 我点点头,双手合十做了个“睡觉”的姿势:“你说那个村子废弃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希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废弃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是2011年。” 我在心里点了点头,小希出生于1985年10月,26岁参加这个项目,时间上能对得上。 小希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在黄家村的附近,发现了一片古人类的部落遗址,当时的研究也是围绕这片遗址,但那个项目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怎么说呢——就像考古学家看待明清时期的碎瓷片,那片遗址虽然有研究价值,但是不高。” 小希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类似级别的遗址在全国有几百处,甚至还有几十处遗址更有研究价值,所以我们当时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黄家村浪费时间。” “直到十几天后,有一位国内古生物领域的泰斗出现,我们才知道那些研究只是幌子、或者说是一段适应期,那位老先生带来的东西才是关键。” 我听到这心里一动:“他带来的……不会是一组岩画的照片吧?” “你又知道?” 小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你知道那些头骨是怎么回事吗?” 我一愣:“什么头骨?” “就是那位老先生和照片一起带过来的——” 小希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头骨,一共有三只,整体轮廓和现代智人的头骨非常相似,甚至能从厚度和形状分辨性别。” “但那些头骨是一个整体,没有额骨、顶骨、蝶骨这些部分,甚至没有矢状缝和五官的孔洞……” “没有五官?” 我听到这心里又是一颤:“我好像真知道那些头骨是怎么回事……” 第341章 阴差阳错 我用了十分钟,将我在“0713鬼地震”梦境中,见到无脸村民的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小希似乎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狐疑的表情和眼神,几乎就差把“我不信”写在脸上了。 “我现在没法向你证明,但我确实看到了。” 我指天发誓严肃说道:“之前我怀疑是记忆提供者对于恐惧的想象,所形成的、不存在的异常记忆,但如果能找到头骨,就说明……” “黄家村真的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小希接着我的话说道,同时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时我们发现的问题就能解释了。” “什么问题?” “头骨。” 小希又比划了一个头骨的形状:“那些头骨的形状符合现代智人的头骨特征,但是没有五官孔洞,所以我们怀疑那是远古时期,一支已经灭绝的类人物种。” “可是进一步研究后,我们发现那些头骨的年代并不久远,它们甚至都还没到化石的范畴,只是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普通头骨。” 我听到这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在那个时候,地球上存在这种类人生物吗?” “……不好说。” 小希认真想了一下才摇摇头:“当时我们拿到的只有头骨,将它称作‘头骨’,也只是因为它的外形和人类头骨高度相似。” “但除了‘人类头骨’之外,那也有可能是其他生物其他部分的骨骼——虽然我们当时没找到对应的生物,不过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 我点点头没说话,实际心里已经确定,那就是经过某种变异后的人类头骨。 小希了解的情况比较片面,但我是亲眼见过“主”的能力的。 以碎肉残肢拼装的“天使”、损失三分之二大脑依然存活的张全、还有“0713鬼地震”梦境中的诡异“肉树”。 这些东西的出现,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主”的“修改”能力,或许不止在“数据”层面,而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生物的生理结构进行“修改”。 这种能力就像一个程序员和外科医生的结合体,我暂时不清楚它是如何起效的,但“主”确实做到了。 最关键的是,“无孔头骨”的发现,意味着“主”的能力不止在“梦境”起效,同样也可以在“现实”中发挥作用。 “融合血肉么……不知道这种重新融合产生的‘躯壳’,还有没有【黑镜】说的、与‘灵魂’契合的唯一性?” 我心里想着,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位泰斗带来的岩画照片,你还有印象吗?有多少张?” “297张。” 小希不假思索的回道:“里面不只有颜料涂抹的岩画,还有一部分石刻画,不过那些东西有另外的人负责,所以我了解的不多。”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岩画的照片里,有没有那种虚焦的?” 小希这次回忆了几秒:“好像……好像是有一张。” 我的心跳立即加快起来:“那张照片是什么内容?” “是很多人手拉着手,绕了一个横向的‘8’围住两个三角形……” “那就对了!” 我心里一喜,感觉所有事情都连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泰斗就是e.c.s.o的成员,也是你加入e.c.s.o的契机,对吧?” 那张虚焦的照片是周祺在1985年拍的,又经过冒充“陈月泉”的某人带出科考队,最终落到了e.c.s.o的手中。 换句话说,持有虚焦照片的就是e.c.s.o,再结合小希加入e.c.s.o的客观事实,整件事的逻辑简直比通心粉还通。 这让我在问的时候非常自信,所以在我看到小希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回避的眼神之后,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难道不是这样?” “……嗯。” 小希为了照顾我的面子,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那位老先生确实是e.c.s.o的成员,也确实向我发出了邀请,但我当时并没有加入。” “不可能!”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质疑:“我听说你后来收到一个e.c.s.o的国际快递,如果没加入,他们为什么给你寄东西?” “你怎么知道……” 小希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我还是从黄家村开始说吧——老先生到达之后,我们也开始了真正的研究,可是没过多久,突然有很多黑衣人把我们包围了。” 我眼珠一转:“因为e.c.s.o?” 小希点点头:“当时我们还不知道e.c.s.o的存在,再加上对那位老先生非常敬仰,所以他把笔记交给我、让我偷偷逃跑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我抿了抿嘴唇没说话,李智勇确实说过,他和小希分别一个月后再见的时候,小希看上去非常恐惧,好像有人在抓她一样。 “我当时回学校,是想找校领导帮忙查清怎么回事,可是我发现办公室附近有人埋伏……” 小希说到这,脸上隐约透出一抹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李智勇,我想着就算被抓也不能让笔记本暴露,所以就把笔记本留给了他。” “然后你就去找校领导了?” 我眯起眼睛观察着小希的微表情:“可是李智勇说你把笔记本交给他之后,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因为我被抓了。” 小希的表情更尴尬了:“被抓之后,我才知道当初那些黑衣人包围我们,是收到消息说有e.c.s.o的卧底,我逃跑的行为引起了怀疑,被审了半个月才放出来。” “都对上了。” 我在心里暗道一声——至少到目前为止,小希的经历都符合李智勇所看到的,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是怎么加入e.c.s.o的?” 我皱起眉头表示怀疑:“能被释放说明你没有问题,但是那位老先生被抓,你应该没有途径接触e.c.s.o才对。” “但是他们有途径可以接触我。” 小希的语气慎重起来:“后来我烧了那本笔记,想和这件事划清界限,可是e.c.s.o的渗透太深了,即使那个人已经被抓,他们还是通过他找到了我。” 我想到什么眯起眼睛:“这才是你加入e.c.s.o的契机?” “不。” 小希摇摇头,看向我的眼神忽然复杂起来:“我加入e.c.s.o是因为你。” 第342章 百足之虫 毫不夸张的说,听到小希是因为我才加入e.c.s.o之后,我的大脑足足宕机了五分钟。 2011年的围捕行动,说明官方已经知道e.c.s.o的存在,或许当时不清楚“e.c.s.o”这个名称,但肯定可以确定项目组被渗透。 这就引出了一个悖论—— 不知道e.c.s.o的存在,就不会有抓捕行动;知道e.c.s.o的存在,王强就不会不知道“敌人”是谁。 想了五分钟没有头绪,我就直接问了小希。 如今我对她的信任,已经到了70%左右。 不仅是因为她叫“庄湘”、而且长着庄湘的脸,更因为在我没有透露信息、且不断打岔影响她思路的前提下,她说的依然能对上我知道的。 当然,她是e.c.s.o的成员依然值得怀疑,不过听说她加入e.c.s.o是因为我之后,我总觉得这个身份没那么简单。 另一边,小希听我大概介绍了情况之后,又想了几秒才试探道:“我觉得……可能因为e.c.s.o是百足之虫。” “什么意思?” “e.c.s.o是一个国际组织,成员的身份很复杂,除非全世界联合起来进行打击,否则很难将他们完全消灭。” 小希先提供了一个思路,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当年的抓捕行动,应该是小看了这个组织。” “我不确定各国政府在当时对e.c.s.o了解多少,但2011年开始的抓捕行动,大多都是围绕国内的联合派成员展开的,之后就出现了e.c.s.o被消灭的传闻。” 我听到这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觉得联合派被出卖了?” “也可能是联合派自愿的。” 小希重重的叹了口气:“总之,由于联合派成员大量被捕,他们急需补充人员,我才能顺利加入e.c.s.o……” “等会儿!” 我抬手打断小希,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你刚才说加入e.c.s.o是因为我,所以……我在2011年就知道e.c.s.o了?” 小希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e.c.s.o的,但我加入e.c.s.o是2027年。” “2027年?!” 我瞪大清澈的眼睛:“我刚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吗?怎么一会儿没注意,已经说到16年后去了?” “这不是说到我加入e.c.s.o的时间了嘛?” 小希无奈的摊了下手,接着做了个“倒退”的手势:“先说2011年——我被释放之后,烧了笔记想划清界限,可还是被e.c.s.o找到了。” “你之前说的那个国际快递,就是他们给我的、关于无孔头骨的研究,但他们没有强迫我加入,只说那些资料是为了交个朋友。” 我抿了抿嘴唇:“你信了?”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那些头骨的来历。” 小希说到这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无脸村民,只当那是一种尚未公开的古生物,可是项目组已经因为渗透解散,我就只能自己研究。” “解散是个幌子吧?” 我权衡了一下还是试探问道:“李智勇说他发现你私下研究之后,跟踪你的教授找到了一个科技园区。” 小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黄家村的项目解散,可是我的导师一直没回研究所,我去找他请教的时候,他发现我还在研究无孔头骨,才告诉我项目还在进行。” “但是由于e.c.s.o之前的渗透,转到暗中进行的项目级别很高,我因为e.c.s.o被抓过,所以无法进入,只能以兼职的身份做外围工作。” “那你阻止李智勇是怎么回事?” 我皱起眉头疑惑道:“李智勇说他找到了园区,准备进入的时候被你拦住,你们吵了一架,然后你就……” “被车撞死了。” 小希神色复杂的笑了一下,不等我问就继续道:“其实我觉得我可能没死,就像跳楼那次一样。” “……你对自己的运气太自信了。” 我直直的看着小希:“而且能让李智勇做出‘死亡’的判断,说明你当时至少是重伤,无论如何也不该在七天后,毫发无伤的出现。” 小希的表情凝固起来,片刻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记得自己被车撞到,之后就昏迷了,等我醒过来已经没事了。” “没伤?” “没伤。” “……行吧。” 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她,因为小希显然也觉得这很奇怪,如果她故意隐瞒,不会留下这种疑点。 但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神迹,应该就是我之前猜测的、一次实验性质的“应急预案”。 “再之后就是2025年了——” 小希一句话带过了9年:“那天的早间新闻,用三分钟宣布了两件大事——一场足以威胁全人类的【大灾难】即将来临;世界各国决定成立联合政府用以应对。” 我眼皮一跳:“这是2025年的事?” 小希点点头:“2025年的2月3日,是大年初六,也是立春,可是从那天开始,春天就再没来过。” “……” 我对小希突然的文青没有反应,因为我的脑子里在算一笔账—— 之前在011号观察站参加【筛查】的时候,我听人说【大灾难】是在12年前确定存在的,而在那之前的时期被称为“安定期”。 如果这个信息属实,就说明此刻外界现实的时间,是2037年。 而在得出这个结果的瞬间,我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我想起在“观察者计划”的规定中,有一个要求是不能向观察者透露“时间”。 表面上,这是为了让观察者模糊时间,降低长期重复入梦所形成的心理压力。 但就像“入梦之前清除记忆”,可能是为了防止e.c.s.o渗透观察者岗位一样,我总觉得这个要求背后,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时间……时间……‘倒计时’?” 我忽然想起一个很久没注意过的信息,也就是【大灾难】降临的“倒计时。” 不过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我之前从岳升那里套来的信息,是距离【大灾难】还有“百年以上、千年以下。” 从人类整体来看,这个时间并不算多,但对于个体而言,这已经是两代、甚至三代人无需紧张的“时间充足”了。 可如果不是“倒计时”,又会涉及到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我只好先关注眼前:“2025年确认【大灾难】,然后你就因为我加入e.c.s.o了?” “你又走神了?我加入e.c.s.o是2027年。” 小希白了我一眼,随后又露出回忆的神色:“当时这件事太突然,而且也太扯了,所以很多人都没当回事。” “过了大概一年,我在街上看到了‘观察者计划’的提案会议,我认出了你,然后就申请进入了‘观察者计划’。” “……我是问你怎么加入e.c.s.o的。” “是你安排的。” 小希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当时e.c.s.o在明面上已经被歼灭了,可你怀疑他们是丢车保帅,所以暗中召集了一批人,准备反向渗透e.c.s.o。” “确实是我的作风……” 我若有所思的“啧”了一声,紧跟着又皱起眉头:“你的意识进入这个梦境,也是我安排的?”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重点。” 小希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三年前,联合派拟定了‘顺风车’计划,通过渗透各项目的人员,来调查他们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但我查到了一份名单——被联合派选中、以意识形态进入梦境的成员,大部分是当年你召集的、进行反渗透的那批人。” 这句话有点绕,我反应了两秒才脸色一变:“你是说……” “对。” 小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的反渗透计划,可能在三年前就暴露了。” 第343章 攘外必先安内 我神色凝重的看着小希,但不是因为什么反渗透计划。 或许我曾经真的做过这个计划,可那不在我现有的记忆里,所以它的成败对我而言,其实没有太多影响。 我的凝重,是因为我注意到小希用了一个“可能”,而在这个语境里,“可能”意味着两种情况—— “反渗透计划”已经暴露,所谓的“顺风车计划”,只是e.c.s.o为了除掉这些眼线。 “反渗透计划”没有暴露,几乎所有反渗透人员都被选进“顺风车计划”,只是一个巧合——这个“巧合”很值得怀疑,但它确实有可能发生。 2011年开始的国际抓捕行动,曾被误认为歼灭了整个e.c.s.o,可见其规模和涉及人数都是“巨大”的。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被捕的大多是联合派成员,这导致联合派元气大伤,而他们想要扩充人员的迫切心理,也成了“反渗透计划”得以成型的基础。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根据小希先前提供的信息,此刻的现实时间为2037年。 而小希在十年前、也就是2027年加入e.c.s.o,说明彼时“反渗透计划”已经开始,而e.c.s.o的“顺风车计划”是在三年前、也就是2034年出现的。 这中间有7年的时间差。 “应该还有一次打击e.c.s.o的行动吧?” 我沉了口气看向小希:“在2034年、也就是‘顺风车计划’的前后。” 小希的眼睛里透出惊讶:“当时确实有一次筹备中的抓捕行动……” “‘反渗透计划’证实了e.c.s.o依然具备相当的实力,于是联合政府再次组织打击,可你还没看见结果,就因为‘顺风车计划’进入梦境了,对吧?” 我苦笑着看着小希,但其实我心里根本笑不出来:“我们都被耍了,2011年抓捕联合派或许是巧合,但2034年的行动,绝对是e.c.s.o在丢车保帅!” 小希的思维没我这么跳脱,隔了近三秒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反渗透计划’暴露了,在2034年之前。” 我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比如你们在2030年就暴露了,但是e.c.s.o没有声张,他们暗中查到了所有反渗透的人员,然后拟定了‘顺风车计划’。” “到2034年、第二次抓捕行动前夕,e.c.s.o将你们投入梦境,为的是除掉我们的眼线,然后像以前一样断尾求生,用大量人员做炮灰,以保存真正的中坚力量。” 小希听到这,眉头已经紧紧的皱了起来:“逻辑上是可行的,但如果真是这样,不就说明……” “没错,e.c.s.o渗透到了联合政府内部,而且级别不低。”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第二次抓捕行动涉及‘反渗透计划’,保密级别应该很高,但是这个人至少知道准确的行动时间。” “大量炮灰再加上高位者的配合,共同营造出了‘e.c.s.o被连根拔起’的假象——实际上e.c.s.o已经由明转暗,彻底成了一个‘不存在’的幽灵组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小希拢了一下半干的头发:“而且经此变故,剩余的e.c.s.o会更加警惕,我们就很难再进行渗透……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但是你搞错了重点。”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小希:“无论被抓的人是否自愿,能把同伴推出来挡枪的都绝非善类……” 后面的话我没说,不过小希突然煞白的脸色,说明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无论从前的e.c.s.o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在2034年、第二次抓捕行动之后,它都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极端组织。 最关键的是,它如今成了一个幽灵,它不存在于官方的视线当中,却有可能存在于官方视线之外的任何地方。 可喜的是王强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许他没发现“e.c.s.o依然存在”的事实,但他确实发现有一股势力,在干扰我们对【大灾难】的调查。 可悲的是,好像只有王强发现了这一点。 或许是那个e.c.s.o的卧底,又或许是联合政府的相关人员尸位素餐,总之王强的预警没有被重视,所以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比起实际存在的危险,没有意识到危险逼近更加可怕。 而且此刻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所谓的“扰乱”、民众反对、甚至是两年多前“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其背后都是e.c.s.o在搞鬼。 要知道e.c.s.o是不需要坐班的,所有像小希一样的反渗透人员,平时依然会在观察站之类的机构工作,只是在“背地里”参与e.c.s.o的行动而已。 意识提取会导致人员生理死亡,所以“顺风车计划”想要执行,就必须让这些人死的合理。 重创“观察者计划”,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不仅可以用超过十万的死伤来掩饰真实意图,还能顺便报复我这个“反渗透计划”的发起者。 这不是凭空猜测。 我之前听王强和岳升说过,两年多前的重创,让全球3721座观察站锐减到158座。 表面看起来,那是【大灾难】为了打击“观察者计划”,而引发的地震灾害,可是那些地震的定位太精准了。 比起“来自【大灾难】的打击”,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人为,比如用炸弹破坏地质结构之类的。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就意味着我们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阻碍,实际都是人类、或许还要加上“主”和【黑镜】的内部矛盾。 “【大灾难】根本不存在!” 我忽然想起程宇那张睿智的脸,然后鄙夷的笑了一下。 虽然“内部矛盾”引发的问题很多,但【大灾难】也是切实存在的。 主观上,无论人类内部还是“主”和【黑镜】这样的其他种族,都没有必要编撰这样一个故事。 客观上,在迄今为止的所有“灾难”中,确实存在人类、甚至“主”和【黑镜】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比如现实中,让我和肖海差点死掉的那次高架桥事故,而同样特征的事故,在全球范围内同时发生了58起。 肖海对此的形容是“一只长着58根手指的巨手、在宇宙里抓了地球一下”,这个尺度已经超过了人类、甚至是“主”和【黑镜】的能力范围。 所以【大灾难】是存在的,“内部矛盾”也是存在的。 想到这,我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为王强,也是为了我自己。 眼下的情况,就像一群人在海上划船逃离风暴,表面看起来众志成城,可实际上不仅有人偷懒、摸鱼、倒着划,甚至还有人在船上打架。 现实又一次验证了王强的想法——攘外必先安内,否则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船毁人亡。 第344章 吃一堑 我搓了搓脸赶走烦躁的情绪,虽然不清楚e.c.s.o为什么要拖后腿,但对他们的铲除已经势在必行,所以动机也没那么重要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索菲娅吗?” 我看着小希在焦虑中依然清澈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庄湘的脸,她的眼神更像索菲娅了:“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 “不认识。” 小希不假思索的摇头回道,但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异样。 她自己好像也感觉到了,于是半秒钟后又改口道:“我听说过这个人。” “听谁说的?” “就是那位古生物领域的老先生。” 小希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第一次见面他听到我叫庄湘,就说他很敬佩我的祖母,后来我们聊了一下,才发现是他把我当成另一个叫‘庄湘’的人了。” “这也错的太离谱了吧?”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同时迅速计算了一下:“2011年的时候,另一个‘庄湘’还在上小学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们之间也没有很熟?” 小希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发现是认错人以后,我们就没再聊过这件事了。”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对于这种长辈和晚辈之间“小时候抱过”的交情,记不清具体年龄也很正常。 不过这件事还是透露了一个信息——那个人知道“庄湘是索菲娅的孙女”,说明在我认识的庄湘出生之后、到2011年之前,他和索菲娅是有交集的。 换句话说,索菲娅没有死在1985年,所以她在我面前被扯断脖子那次,是某种突发情况导致的“剧情偏差”。 思路到这就被我掐断了,毕竟那个梦境的芯片已经熔毁,就算我想到什么也没法验证。 “我没什么问题了。” 我后仰身体靠到沙发上:“说说你们吧——成羽显然不是‘反渗透计划’的人,他被投入这个梦境,说明e.c.s.o对这个梦境也是有所求的吧?” 小希“嗯”了一声:“我们一共有两个任务,第一个是要了解你、或者说‘观察者’查到的所有信息,但这个任务几乎没有尽头,所以可能是个幌子。” “第二个呢?” “找一个叫秦玉林的人。” “谁?”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秦玉林?他不是e.c.s.o派来的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但我们第二个任务就是找他。” 小希说到这,无奈、或者说无语的叹了口气:“可是你也知道,这个梦境一开始他就跳楼了,我们根本接触不到。” 我给了小希一个同情的眼神,顿了顿又问道:“所以你们找秦玉林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找到人就行吧?” “这部分只有成羽知道。” 小希回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也是我觉得‘反渗透计划’可能暴露的原因,我得到的信息都是片面的,好像他们并不相信我。” “至于找到秦玉林之后要做什么……我们一直接触不到这个人,所以成羽一直没有行动,我也一直没法调查。” “……行吧,我自己想办法。”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又喝完最后一口凉透的姜汤:“我忽然想起件事——你是我派去e.c.s.o的,又被e.c.s.o派来这里,为什么之前入梦的时候不告诉我?” “……” 这是小希第一次没有马上回答,眼神闪烁的垂着眼睛犹豫了很久,才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我:“我不敢。” 我一怔:“怕我不信?” 小希摇摇头:“是怕再被成羽发现。” “再?” “三年前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看到你立刻就认出来了,所以我向你表明了身份,我们相互配合也查到了一些事情。” 小希说这段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憧憬,可下一秒就晦暗起来:“后来你开始陆续的保留记忆,我们又查到了更多信息,但你知道的越多,就越难把控‘掌握信息’的尺度。” “我和成羽是一直保留记忆的,他渐渐开始产生怀疑,后来他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我不知道具体经过,只知道我的身份没有暴露,可你却一连消失了两年多。” “两年多?” 我听到这个时间心里一颤:“当时我连续保留了八次记忆?最后那次梦境是因为‘坍塌’才结束的?” 小希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想起来了?” “嘶——” 我吸了口凉气没说话,这个情况不仅能对上张全之前告诉我的、两年多以前的梦境“剧变”,也能对上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两年空白期。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就说明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原因,不是我在这个梦境里查到了什么,而是被成羽硬生生的折磨疯了? 好消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当时应该没向成羽透露什么。 坏消息是我在那之后的两年毫无理智,也就是说成羽浪费了我两年的时间。 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我原本对今天暴打成羽还有点愧疚,可现在我只想再打他一顿。 不过我也只能想想,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而是“e.c.s.o联合派的程宇”。 “成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吧。” 我心里冷笑着看向小希:“这个情况确实很重要,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没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小希想了一下摇摇头,然后朝我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这次见到你,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答应我,你这次一定要成功。” “……好。” 我伸出右手小拇指和小希勾在一起,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神,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夜的天台。 当时我们也是这样拉钩,小希答应我,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强的活下去。 等我再回过神,小希已经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把头枕在我的腿上:“你消失以后我一直担心,担心你,也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现在终于不用……” 话没说完,小希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我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好,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因为我好像知道小希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 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或者友情,甚至不是人类之间的情感,而是一种类似宠物对主人的依赖。 这个比喻不礼貌,但我此刻的感觉就是这样。 从她睡着的脸上,我看不出丝毫暧昧的情绪,只有一种小猫在外面流浪了很久、终于回到主人身边的安心。 “庄湘……” 我静静地看着她,轻轻拨开散在她睫毛上的发丝:“辛苦了。” 第345章 宁杀错,不放过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小希不见了,我的睡衣被整齐叠好放在茶几上,不过我的腿还是麻的,想来她应该刚离开不久。 揉着大腿去厕所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情不自禁的又叹了口气。 我最终要查清、甚至解决【大灾难】,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现在我必须先做另一件事。 e.c.s.o。 我不知道如今的e.c.s.o有什么目的,可是从他们的作为来看,这些人显然不想看到“世界大团结”的局面。 这种“不团结”不止在人类内部,就连人类、“主”和【黑镜】的联盟,也同样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就拿“主”所了解的、关于【黑镜】的信息来说,除了名字几乎没有正确信息,而【黑镜】又不知道“主”的存在,那么这些“错误信息”,只可能是出自人类之手。 但无论是对单独个体、还是三方联盟来说,这种“欺骗”都没有任何的正向作用,所以大概率是e.c.s.o在从中作梗,想要破坏三方联盟的合作关系。 不拔掉这颗钉子,它就会一直阻碍我的脚步,可是我连这颗钉子在哪都不知道,又要怎么才能拔掉它呢? 吃一堑,长一智。 在第二次抓捕行动、e.c.s.o断尾求生之后,他们就不会再相信主动加入的人了,即便想要扩充人员,肯定也会从各个层面严格筛选。 所以渗透类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想摸清e.c.s.o的情况将其一举歼灭,就只能从现存的e.c.s.o成员中,选择一个或是几个进行策反。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在梦境之外的现实中,我不知道谁才是e.c.s.o的成员。 “王强,你真他妈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我咬牙切齿的喃喃念道,同时还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或许王强当初就是找不到e.c.s.o,才做局把我骗上了这艘贼船,然后把这堆烂摊子全扔给我,自己被提取记忆制成芯片,跑到独属于他梦境躲清闲去了。 思路到这,我又想起了武朝阳。 利用王强的记忆制成的入梦芯片,此刻正按照王强的计划,被武朝阳秘密保管着。 我只有对上暗号,才能从武朝阳手中拿到芯片、入梦找王强问个清楚,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对这个暗号没有丝毫头绪。 “该不会是‘消除地外文明威胁’吧?王强和武朝阳是e.c.s.o的人,他们费心设计这一切,其实是为了拖延我的调查进度。” 我破罐子破摔的胡乱想着,又掬了捧凉水泼在脸上,把那些不靠谱的想法一并洗掉,然后出门打车来到了心理诊所。 “师兄!早上好啊!” 刚一进门,小希就在前台朝我招手,阳光明媚的样子,简直和昨晚的敏感脆弱判若两人。 我知道这是演给成羽看的——虽然成羽此刻并不在这——所以只像平常一样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躲进了办公室里。 烧水泡了杯速溶咖啡,我刚坐下就收到一条消息,是小希发来的:“墙角发财树有摄像头,办公桌中间抽屉的下方有窃听器。”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条消息又到了:“这是成羽针对观察者的调查手段,每次梦境开始之后他都会装,正常一点,不用担心。” 我回了个“ok”的表情包,同时心情还有点复杂。 小希在前台看不到我的办公室,可她发来提醒的时机却刚刚好,估计也是像张全冒充肖海和我打电话一样,是在无数次“循环”中磨练出来的。 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亏欠,不只是对小希,也是对当年相信我的、加入“反渗透计划”的每一个人。 虽然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可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害了他们。 肩上的担子似乎又重了几分,我拿出记录用的本子,做了个简单的思维导图,然后在最后的“杨佩宁”上画了个圈。 说实话,我现在依然没有勇气和杨佩宁正面交锋,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e.c.s.o在第二次抓捕行动后,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极端组织,而他们断尾求生、以牺牲大部分来保存骨干的行为,和杨佩宁的作风极其相似。 所以即便那是四个派系的联合行动,其中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也是杨佩宁所代表的、狠辣极端的威胁派,其次是四处交好的务实派。 但我对务实派一无所知,于是杨佩宁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眼下这个梦境的时间是2024年,但杨佩宁的某些习惯,会随着他自己、或是他对组织内其他人的影响,而保留到2037年、也就是此刻外界的现实时间。 所以我的计划总共分为三步—— 首先是类似刑侦手段中的心理侧写,我要构建一个杨佩宁的“性格模型”,再以这个模型为标准,在现实中寻找符合其特征的人。 就像杨佩宁对我的影响一样,那些和他性格相似的人,大概率也曾和他有过交集。 当然这种方式的精度并不高,最终可能会找到几十、甚至几百万人,不过相较于“全人类”而言,这个范围已经算是很小了。 接下来是第二步——通过对这几十、甚至几百万人的调查,排除其中绝对不认识杨佩宁的人,进一步缩小目标范围。 我不知道第二步之后会剩下多少人,不过和杨佩宁、或者威胁派有交集的人必在其中。 范围缩小到这个程度之后,“调查”的意义就不大了,所以我的第三步,是对最后剩下的所有人进行“策反”。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我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思索两秒钟后又涂掉了。 这个计划是要对全人类进行调查,如何执行暂且不提,就连能否执行都是个问题。 不仅是因为它要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更因为这种规模的行动,必须经过联合政府的同意,而联合政府内部有e.c.s.o的卧底。 所以实际上的情况,大概率是我刚把提案交上去,就被卧底发现真实意图然后驳回,甚至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除非我能找到一个契机,将我的真实意图完美隐藏起来……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在办公室里扫视起来,无意中看到角落的发财树,立刻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第346章 独木难支 发财树上有成羽安装的摄像头,其本意是收集我、或者说“观察者”所隐瞒的信息。 但在我知道摄像头的存在之后,它的作用就变成了双向的——成羽可以用它监控我,我也可以用它来误导成羽。 比如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发财树旁边的白板写下“明天凌晨三点,去红星招待所见秦玉林”,成羽看到之后,大概率会整晚不睡跑去蹲守。 当然,实际操作起来不会这么简单,不过道理是相通的。 将它代入我所面临的难题——联合政府就是我的发财树,那位混进联合政府高层的“卧底”,就是我能利用的摄像头。 而且这个计划的好处在于,我不需要知道“摄像头”的位置,只要确定自己在被监控的范围内,我的“误导”就会起到它该起到的效果。 “用假提案来误导、甚至引诱卧底的注意,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替我做事。” 我在心里制定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不过具体细节还是要从长计议,因为它的“尺度”太难把控了。 首先它不能是完全的“假提案”,必须在眼下的局势中有实际作用,否则这个提案的行为本身就会非常可疑。 其次是内容方面,需要涉及到人员的性格比对,却又不能把这种比对作为重点,否则很有可能会暴露我的真实意图。 在这两个硬性要求的限制下,我对这份提案的内容没有丝毫头绪,不过我至少有了大概的方向,倒也不算完全没有突破。 心里想着,我拿出手机给小希发了条消息:“中午想吃什么?” 按下发送键后,我想了想又补上一条:“下次入梦就千金散尽还复来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十几秒后,我收到了小希的回复:“你正常点,平时没做过这种事,突然改变会被成羽怀疑。” “没事,我现在是联合派的程宇。” “那……下午还上班吗?” 我看到小希的回复,直接起身出了办公室:“今天放假!出去玩!” …… 关了诊所的门之后,我们先去本地最着名、或者说最贵的餐厅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又去游乐园玩了一下午。 这是我记忆中第二次和小希去游乐园,不过上次去的时候,我把她当成了“师妹庄湘”,所以这次的感觉很不一样。 其中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我没有上次那么快乐了。 无论是吃饭还是坐过山车,我的心情都非常沉重,不是我不想和小希一起出来玩,而是对她、还有所有参加“反渗透计划”的人的亏欠。 这些人是被e.c.s.o偷偷塞进梦境里的,而不是通过正规的途径,所以即使未来真相大白,我也不确定他们是否还能回到现实。 我只能祈祷联合政府留存了“反渗透计划”的备案,那是还他们清白、把他们从这里解脱出去的唯一希望。 …… 时间一晃来到下午四点,肖海的电话如期而至。 挂断电话后,我让小希回诊所等快递,然后独自打车来到了警队,又被肖海拉着去了停尸房。 路上我还有点期待,因为刘祈的意识已经不在这个“梦境”里了,我很好奇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专案组组长”。 然而现实却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开门看到刘祈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是“主”制造出来的,用来维系梦境正常运转的空壳,因为这个刘祈的眼睛里,没有那种看透一切的锐利。 区别还不止于此。 真正的刘祈面对“调包尸体”这件事时,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好像他已经看穿来龙去脉,只是出于某种目的没有点破。 “空壳刘祈”也是同样的套路,可他的“表演”太拙劣了,结果就给人一种揣着明白装大聪明的感觉。 这种变化引起的连锁反应,就是让肖海变得更焦虑了。 专案组离开后,肖海没等我追问,就已经把眉头皱了起来:“嘶——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可能吧?人家毕竟是个组长。” 我含糊一句,应付着走完流程回了家,小希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快递到了,给你送过去?” 我“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次别专门化妆了,直接过来吧。”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成羽想的馊主意!说什么拉近关系可以便于调查!” 我听到这心里一动,可还没等我深入思考,小希就把电话挂了。 不过她这次来的快了很多,毕竟成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你刚才说,专门打扮之后再来我家,是成羽的主意?” 我拿到快递之后直接问道:“那我前几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你有没有认出我?” “我认出来了,可是成羽没认出来。” 小希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出现了,但你当时没有保留记忆,我觉得最好不要暴露,所以就按照计划,把你当成一般‘观察者’对待了。” “聪明。” 我朝小希投去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又指了指客厅:“成羽在我办公室装了监听,我家里没有吗?” 小希闻言狡黠一笑:“当然有,不过被我偷偷拆了几次,他以为是观察者发现了,后面索性就没再装了。” “聪明!” 我直接朝小希挑起大拇指,沉重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从前入梦的时候我只能靠自己,后来和刘祈相认,可他还没帮我多久,就被“主”弄到了现实世界。 现在和小希相认,我终于又有帮手了,而且还是个聪明的帮手。 让她帮我想想怎么利用监控误导成羽,然后我就带着快递又去找了肖海。 像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一样,让肖海帮我给烟头做dna检测之后,我就赖在办公室和他尬聊起来。 但其实我的目的不在dna和肖海,而是按照这个梦境的正常发展,我会在这里第一次被秦玉林“托梦”。 然而让我没想到、或者说我不愿意相信的是,我们一直尬聊到了晚上七点多,期盼中的“托梦”都没有发生。 这意味着我遇到的“托梦”,是秦玉林自身的能力,所以当他被“主”囚禁在“蛋清区域”之后,就不会出现在“蛋黄区域”,也就没法给我托梦了。 至于肖海依然能被“托梦”,应该是因为他是“梦境”中的角色,可以在数据层面直接受到“主”的影响,但是这种手段影响不到我。 “看来那次喝的‘红虫’确实清干净了……” 我嘀咕着叹了口气,不过心情并不轻松。 见不到真正的秦玉林,就意味着我想从他那里打听e.c.s.o的情况,只能去“蛋清区域”面对“主”。 第347章 顺水推舟 到了晚上八点,“托梦”依然没有出现。 我趴到桌子上装睡了五分钟,又“惊醒”过来朝肖海比了个中指,然后顺利拿到秦玉林校外研究室的钥匙。 之后肖海派车送我过去,开车的依然是小程、或者说是成羽。 “吃晚饭了吗?” 在一个左转的路口被红灯拦住后,我笑眯眯的看向成羽,好像废弃工厂的冲突没发生过一样:“前面有家餐厅不错,我请客?” 成羽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你的任务是什么?完成到什么程度了?” “我没有任务。” 我一脸随意地摊了摊手:“我刚渗透成功不久,现在还处于静默阶段。” “静默阶段?” “就是暂时切断联系,避免引起官方怀疑——你们没有吗?” 我解释之后反问一句,不等成羽开口又“哦”了一声:“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些‘顺风车’是单程票,进入梦境之后就无法联系,确实不需要静默。” 话音落下,恰好绿灯亮起,成羽突然起步紧跟着猛打方向,然后我就猝不及防的狠狠撞在了车窗上! “哎呦!不好意思!” 成羽非常夸张的叫了一声:“我不擅长一心二用,所以开车的时候,你还是保持静默吧!” “真够小心眼儿的,不过比伪君子好一点。” 我揉着撞疼的地方笑了笑,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刚才那是一次非常拙劣的挑拨离间,而成羽的当场报复,说明他像我预想的那样,把那当成了一种不同层级、或是不同职能之间的阴阳怪气。 这是个好现象,没有遮掩的报复,意味着他真的把我当成了e.c.s.o。 半小时后,我们抵达了水泥厂家属楼,也就是秦玉林私下进行研究的地方。 “确定不用我跟着?”成羽把车停在路边问道。 “专案组的组长带人在里面收拾呢,你露面反而麻烦。” 我不动声色的卖了个破绽,又耐心等待了两秒钟后,成羽果然上钩了。 “你成为观察者以后,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吧?” 成羽眯起眼睛打量着我,语气中的怀疑毫不掩饰:“可你好像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 “是啊,怎么了?” 我理直气壮的点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时代不同了,我们现在的渗透,已经到你不敢想象的程度了。” 成羽一怔,眼中的怀疑开始变成惊喜:“现在是什么程度?” “现在……” 我吐出两个字就戛然而止,接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己想吧,大胆一点。” 说完我直接开门下车,给成羽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 “渗透”这方面我完全不了解,说得多了反而露怯,但是让成羽自己想象就不同了。 他会基于自身了解的情况展开联想,而且是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展开联想。 这种想象会成为他的动力,等他开始相信、甚至憧憬这种想象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不会在怀疑我——因为我是他和“未来”之间的唯一纽带。 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解成羽、或者说了解e.c.s.o,寻找秦玉林有什么目的。 “如果无法掌握敌人的踪迹,掌握敌人想要的东西也是一种办法,再配合我的假提案计划,就不信那个卧底不上钩!” 我如此想着,已经走到了家属楼的外楼梯旁。 这次为了等“托梦”,我迟到了几个小时,不过六单元302的灯依然亮着。 “空壳刘祈”应该不会故意在这等我,所以这次见面应该是一个必然情况…… 想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最后看了一眼302,绕到楼后又穿过一片荒地,来到了附近的一片棚户区。 接着我随便找了一家住户,以五千块的高价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骑上朝着红星招待所赶去。 “空壳刘祈”在水泥厂家属楼,意味着他没时间去招待所毁掉那六幅画——不过我的重点并不在“画”,而在于和“画”接触过的人。 “刘祈毁画”是张全告诉我的,我当时选择相信他,除了他拿着刘祈那只经典款的dupont之外,也是因为我误把他当成了局外人。 所以在知道张全是“主”的傀儡之后,我越琢磨这事越觉得不对。 虽然张全说“主”对他的直接控制只在“蛋清区域”起效,但他这话就是在“蛋清区域”说的,如果他当时被“主”控制着说谎呢? 而在把“说谎”代入前提之后,我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情况—— 我看到的画是张全画给我的,或许他有照相机一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他不会像复印机一样,原原本本的将那六幅画“完美还原”出来。 如果他在绘制的过程中有所改动呢? 秦玉林持有的、“1984年造神计划会议”的梦境中,也有那六幅画的存在,而且和张全绘制的基本一致,但那个“梦境”的来源也同样是“主”。 或许“主”确实经常被骗,但这不代表它不会说谎。 所以这次趁着“空壳刘祈”被剧情bug拖住,我要去把这件事搞清楚。 它不仅关系到“蛋黄区域”的张全是否可信,还关系到“主”的能力作用范围。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的怀疑成真,就代表我看到的画是假的,而我此前对这“六幅画”的研究和调查全是错的。 那将会是一个伤筋动骨的巨大错误。 想到这,我再次沉下手腕把油门……或者叫电门拧到了底。 红星招待所依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破败、荒凉、从外表看不出一丝有人居住的痕迹。 不过我知道张全此刻就躲在里面,所以我在二百米外就把车停住,然后借着旁边树林的掩护,悄悄绕到了招待所的后面。 之前招待所垮塌的过程中,三楼有一部分墙壁落到了楼后,靠在一楼的外墙上,形成了一片陡峭的斜坡。 我先听了一下确定张全在一楼,然后就顺着这片斜坡,轻手轻脚的爬到了二楼。 从二楼尽头的房间出来,我又轻轻穿过满是废墟的走廊,来到楼梯旁边的第一间房。 可就在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张全?” 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张全会在这个时间、来这个房间打水煮面,随即连忙后撤几步躲进对面,紧跟着就毫无防备的,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你来早了。”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说道,我顿时感觉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那是张全的声音。 第348章 又见张全 那只手上带着一股明显的馊味儿,几乎就像张全的军大衣一样具有标志性。 可是我在二楼,如果张全在我身后,那我在一楼听到的声音是谁? 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已经按亮手表朝身后看去。 可还没等我把手完全抬起来,就被身后的人连同手腕一起握住:“你有病啊!光亮会暴露我们!被发现就麻烦了!” 身后的人压着嗓子急声说道,而这一次我听的真真切切,那确实就是张全的声音。 同时我还发现一个细节——之前在“蛋清区域”见到张全的时候,他由于被“主”直接控制着,说话时会有一种微妙的、程序化的特征。 但此刻我身后的声音语调自然、情绪真切,完全就是一个“活人”在此刻该有的感觉。 “难道‘主’没撒谎?它只能在‘蛋清区域’控制张全?可它有这么纯良吗?还是它觉得吃定我了,所以根本不屑撒谎?” 我心里想着,外面的脚步声也更近了。 张全又拉着我往后退了一点,同时我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推门进了对面刻有“六幅画”的房间,几秒种后,就有一阵“嚓嚓”的轻响传了出来。 我意识到是那个人正在毁画,不过我依然没有动作,反而悄悄的松了口气。 毕竟我这次过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画不是张全毁的,而此刻他就站在我的身后。 画不是张全毁的,也就不需要推翻我之前的调查,至于对面毁画的人是谁…… 我转动眼珠四处看了看——我所在的房间非常黑暗,不过门外右侧的墙壁上有个破洞,有一片月光以俯角照进走廊,正好拦在我们两扇门的中间。 光亮附近的黑暗会显得更加黑暗,只是那片月光的角度太低了,大概只能照亮我胸口的高度。 “蹲下。” 我稍稍扯开脸上的手轻声说道,身后的张全没回话,但是把手松开了。 这个反应说明张全还在“帮”我,至于这个“帮”里有多少水分,我需要进一步试探才能确定,但不是现在。 心里想着,我蹲低身形慢慢靠近门口,正好看到一个人从对面出来……刘祈? 我认出对面的人顿时一愣。 此刻出现的依然是“空壳刘祈”,他来到这毁画也很正常,因为那些画就“应该”是他毁掉的。 可我想不通的是,按照剧情他应该在水泥厂家属楼等我见面,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在这? “剧情的自我修复?可是如果‘梦境’有这个功能,就不会发生‘坍塌’了吧?” 又是几个问题从脑子里闪过,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空壳刘祈”已经下楼,身后的张全也放松似的呼了口气。 我想起正事,转身正准备试探张全,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拍了一下。 “你来早了!” 张全又重复一遍之前的话,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听出他的气愤:“你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准备?” 我眉梢一挑,处于“非控制状态”的张全,应该不知道这个世界只是“梦境”,自然也就不知道“梦境坍塌”的事。 所以在他的认知中,不应该存在“按部就班,保证梦境正常发展”的概念,除非…… “我本来还想吓你一跳,结果被你吓了一跳!” “……” 我脑子一滞,理智告诉我要继续故作高深,可我咬了几次牙还是没忍住:“吓我干什么?” 张全在黑暗中愤愤一哼:“你说要帮我,可是这么久也没结果,我不能报复你这该死的家伙,还不能吓唬你发发火?” “……还他妈押上韵了。” 我哭笑不得的咧咧嘴:“所以之前在楼下,你突然凑上来吓我一跳……是故意的?” “是啊!” 张全回答的理直气壮,说着起身拉上我出了房间,在月光下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的脸—— 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消瘦的身体裹在破烂的军大衣里,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可是一想起他之前被刘祈轰掉半个脑袋的模样,我就觉得那张邋遢的脸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你……躲在这什么?” 我指了指我们刚才躲藏的房间,顺便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你好像知道那个人会来。” 张全睁大眼睛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你是没睡醒吗?我被这个循环困了六年,那个人都来过几百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呃……” 我故意装出一副尴尬的模样,然后“心虚”的继续质疑:“可你为什么要躲在这?既然知道他会来,你晚点来不就行了?你又不是真住这!” “你还好意思问!” 张全闻言露出无语的表情:“就像今天这样,你以前来这的时间也不太确定——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挺规律的,可只要有一次来早了,咱们俩在这就见不到……” “所以为了确保见面,你只能提早过来,可你又不想被那个人发现,只能躲起来等他离开,再到楼下去布置准备吓我。” 我接着张全的话继续说道,虽然不能排除他在撒谎,但这些行为在逻辑上是通顺的。 张全做了个“就是如此”的表情,接着又狐疑的皱起眉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感觉你好像对我有很大敌意似的。” “……没事。” 我笑了笑转身下楼,同时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道:“我之前受伤昏迷了一段时间,上次交给你什么任务来着?” “调查造成循环的‘神秘力场’。” 张全不假思索的回道,也跟在我后面一起下楼:“你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了?刚才还像审犯人似的审我……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 “脑子没事,就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你的调查有什么发现吗?” 我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试探,可没想到一直对答如流的张全,这次居然反常的迟疑起来。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张全几乎立刻就露出心虚的表情。 “那个……”张全眼神躲闪的往台阶上退了一步:“我跟你说个事,你能先别生气吗?” “先说说看。” “那个……我……” 张全吞吞吐吐的犹豫几秒,终于还是用几乎听不清的音量道:“你那辆车被我弄丢了……” “什么车?哦——” 我怔了一下才想起来,之前为了方便张全调查梦境边界,我租了一辆捷达给他代步。 可那是我们进入“蛋清区域”之前的事。 第349章 柳暗花明又花明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张全的脸,片刻后如释重负、甚至是兴奋的呼了口气。 张全的脸上只有窘迫和心虚,这是一个正常人、在当前情景下的正常反应。 这显然是“主”的手笔,不过我暂时不清楚具体原因。 或许是“蛋清区域”的存在一旦暴露,会在“蛋黄区域”、甚至整个“梦境”,引发比“坍塌”更恶劣的毁灭性后果,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张全回到“蛋黄区域”之后,他的记忆就被重置了。 被重置到进入“蛋清区域”之前,而且还是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他忘记了“蛋清区域”、甚至是那条“裂缝”的存在。 我的兴奋由此而来——记忆重置,意味着此刻的张全依然可以信任;同时“主”的这个行为,证明它也是有把柄的。 我自嘲的苦笑起来,因为我早该想到了。 “梦境”和“主”之间就像是鱼和水,“主”可以在“梦境”中呼风唤雨,可它同样也要依托“梦境”而存在。 反之,如果“梦境”或者入梦芯片不存在了,那么“主”、至少这位“主”也就不存在了。 “‘主’也可以被威胁。” 我脑子蹦出这个判断,同时一个计划在我的心里迅速生成—— “在这等我!没我的命令哪儿都别去!” 我拍了张全一下严肃说道,随后两步跳下台阶,穿过碎砖瓦砾的废墟来到窗边,又像只灵巧的猿猴一样,手搭窗台快速的翻了出去。 回到公路骑上电动车,我一边赶往市区一边拨通了小希的电话:“马上回家开车!在你家小区门口见!” …… 半小时后,我坐进小希的车,然后回忆着上次探索“裂缝”的经历,尽可能精确的报出了一个地址。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相认后一直配合我的小希,这次却没有马上开车,反而一脸凝重的皱起眉头。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知道‘蛋清区域’?” 小希凝重的表情一怔:“什么蛋清?” “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区域之外——我们这个区域的数据详实、细节丰富,但还有些不够详实的数据,构成这之外的另一个区域。” 我大概解释了自己的分析,然后在空中画了嵌套在一起的两个圆:“我把我们所在的区域叫做‘蛋黄’,另一个叫做‘蛋清’,分割两个区域界限……” “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 小希没等我说完就接话道:“第一个梦境构建成功、进行入梦测试之后,就发现存在这两个区域,正式命名叫‘阳’和‘阴’——不过‘蛋黄’和‘蛋清’确实更形象一点。” “阴阳?” 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件被我忽略很久的事——在进入梦境冒充“庄湘”之前,她也曾是“观察者计划”的工作人员。 而且根据李智勇描述,小希不是“观察者”、“辅助员”和“安全员”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具有研究性质的工作岗位,否则她也不会做出“生命浓汤”。 “你还知道什么?” 我默默坐正身体看着小希:“或者说你对‘入梦’了解多少?” 小希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随即露出个无奈的苦笑:“肯定没你想知道的那么多,我们当时主要负责辅助——你知道‘观察者计划’的子项目吗?” 我回想了一下:“基因改造工程?可你不是研究古生物的吗?” “古生物也是生物,有共同研究目标的领域,总有些事情是相通的。” 小希望着某处叹了口气,接着神色复杂的朝我看来:“你以为基因改造的技术是哪儿来的?” 我看着小希古怪的表情,愣了半秒突然反应过来:“黄家村?” 小希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确定,毕竟那个项目还没有实质进展,我就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我疑惑的眯起眼睛:“‘猜’也要有依据吧?” “一方面是人,我虽然被排除,但当年一起共事的人都还认识,古生物专家进入基因类项目,严格来说还是跨行,可是那些专家却承担了主要工作。” 小希给了我一个暗示的眼神,顿了顿又继续道:“另一方面就是技术,技术就像植物一样,必须有种子才能发芽,必须有土壤才能生长……” “无土栽培就不需要。” “……” 小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着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研究古生物吗?” 我忽然想起“生命浓汤”:“为了探究生命起源?” 小希“嗯”了一声:“‘生命’都是有基因的,掌握了基因演变的规律,理论上就可以通过逆向工程,还原出基因最原始的样子。” “原来如此……” 我一脸茫然的点点头:“但这和‘种子’有什么关系?” “我进入‘观察者计划’的时候,才知道人类已经掌握这种技术,所以我在震撼之余,萌生了‘逆向工程’的想法。” 小希说到这,神色再次变得古怪起来:“但这不能直接使用‘基因改造’,而是要对这项技术进行变种。” “可是在我想要研究基础原理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专家对于这项技术,都是一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 “所以你认为那不是人类的技术。”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所有技术的研发,都是先提出一个目标,再根据现有、或是新发现的理论,确认可行的实验方式,慢慢朝着‘目标’靠近。” 小希也点点头:“基因改造的技术研发,完全没有这个过程的记录留存,就好像这项技术是凭空出现的,再加上主要负责的专家,都参加过黄家村那次项目,所以……” 后面的话小希没说,不过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项没有研发过程的技术,就像空中楼阁一样不切实际,可它偏偏又实际存在着。 “会不会是造神计划?” 我思索过后试探问道:“据我所知,早在1984年的造神计划,就已经有基因工程的项目了。” “不是,我看过当时的实验记录,无论思路还是实验方式,都和现有的技术完全不同。” 小希不假思索的摇摇头,神色第三次古怪起来:“我能找到的、类似技术最早出现的时间,就是2024年的‘众生’——你猜研发人是谁?” “我又不是搞技术的,怎么会……” 我下意识苦笑起来,话没说完忽然灵光一闪:“不会是秦玉林吧?” 四面车窗都关着,可是在看到小希点头的瞬间,我仿佛感到一阵清风扑在脸上,将我脑海中萦绕许久的迷雾悄然吹散。 “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350章 人性的弱点 据我先前所知,秦玉林是e.c.s.o中的威胁派成员,也就是杨佩宁的手下,但就他的作风而言,这个人更像是务实派的。 这要从他的性格开始说起—— 秦玉林是典型的强迫型人格障碍,外加一小部分的表演型人格,他对于完美的要求几近苛刻,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所以他不容许自己的计划出现纰漏。 或许他能接受“天灾”,但他不会接受“人祸”,所以他对待所有人,都是务实派的“利用”,而非“真诚合作”,其目的就是把自己的计划隐藏起来。 这就形成了一种情况—— 小希和成羽、“主”和杨佩宁,甚至包括e.c.s.o和联合政府,都只是他“利用”的一部分,他们所了解的秦玉林都是片面的。 没有人知道秦玉林的完整计划,自然也就没有人可以破坏他的计划。 但不知道秦玉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在被他“利用”、或者说诓骗着走了几次“弯路”之后,我这个立场不同的对手,反而成了最了解他的那个。 于是,一个孑然一身、在黑暗的迷雾中踽踽独行的身影,慢慢在我的心里勾勒出来。 虽然我仍旧不清楚秦玉林的最终目的,但这不妨碍我佩服他的毅力和勇气。 “唉……你这是何苦呢?” 我心情复杂的捂住了脸,首先想到的是如果秦玉林一开始就跟我合作,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我转念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开始觉得这个想法可笑。 因为王强、甚至从前的我,全部都是一样的套路,如果我们真的合作,估计就是把两个、甚至三个烂摊子,打碎糅合成一个更大的烂摊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小希的声音传来,疑惑里还带着几分凝重,显然也对秦玉林的事情非常在意。 我搓了搓脸长出口气:“我现在只是猜测,真想知道的话……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嘁!又卖关子!” 小希眼白一翻,下一秒反应过来又脸色骤变:“你知道秦玉林在哪儿?” 我沉了口气点点头:“他被‘主’囚禁在‘蛋清区域’……就是你们说的‘阴’。” 啪! 小希兴奋的拍了一下方向盘:“他果然在那!” “‘果然’?” 这下轮到我脸色骤变了:“你知道秦玉林在‘蛋清’?” “我们和你一样也只是猜测,‘阴阳边界’——就是你说的那条‘裂缝’,它出现之后,成羽就猜测秦玉林可能去了‘阴’,所以……” 小希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我:“对了!我们去‘阴’的时候还碰到你了!” 我听到这又是一愣:“我们在‘蛋清’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不算见过,应该算是‘阴阳两隔’。” 小希开了个不太吉利的玩笑,没等我有所反应又继续道:“当时我们刚想办法进去,你就和一个流浪汉出现了,还……还画了一幅巨丑的画给我们。” “……” 我看着小希没说话,但不是尴尬,而是那段经历的记忆在慢慢复苏:“那个‘滚’是你写的?” 小希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成羽——当时我们准备在‘阴’寻找秦玉林,他怕‘观察者’暴露我们在梦境里的踪迹,所以想把你们赶走。” “……赶走?” “他不知道那个观察者的身体里是你,不然肯定不会那么草率。” 小希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参与‘顺风车计划’的人员,会有e.c.s.o配置的‘后门程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梦境’,他修改空间坐标把你们送到了……” “众生。” 我想起那次的圆形纸片、“裂缝”爆炸,还有纸片背后的“滚”,刚因为迷雾消散而放松的心情,又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当时在“裂缝”爆炸之后,我和张全就神秘的出现在“众生”腹地,而且“众生”的所有监控,都没拍到我们是怎么进去的。 这件事在当时困扰了我好一阵子,甚至还专门询问过“主”,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我做梦都想不到,那居然只是一次随手的“后门权限”。 但让我心情复杂的不是这个,而是又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难题,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解答。 从“0713鬼地震”梦境确认kakulu-dawa的发音,到秦玉林的动机,再到纸片背后的“滚”和神秘转移。 我记不清是第几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但我清楚记得,它们都发生在我转移到六号基地、或者说“‘扰乱’不存在”之后。 这让我有种非常复杂的沉重感。 这些事情给我的感觉,就像在看一场手法精湛的近景魔术,那些看似神秘诡谲的表象背后,真相往往简单到令人无语。 同时这几次“意想不到的解答”,还证明了在正常情况下,想查清楚这些事情并不算难,是“扰乱”增加了调查的难度。 换句话说——没有“扰乱”、或者说没有“人性”之间的争斗,我就不会陷入到如此复杂的漩涡当中,说不定已经查清【大灾难】、甚至开始着手解决了。 但很可惜,“无私”和“奉献”,从来不是人性中的多数;“自私”和“争斗”,才是人性发展的必然结果。 这种矛盾一天不解决,就无法发挥我们所有拥有的全部力量。 而这又涉及到“人性”的另一个弊端——除非有一场迫在眉睫的、足以毁掉一切的危机,否则总会有人、或者别的什么智慧生命生出异心。 “毁灭是为了重生,想要拯救人类,就必须先毁掉人类。”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突然闯进我的脑子,紧跟着我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那不是我的想法,我甚至都没听过类似的话,可它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就像是……某些尘封的记忆突然被解开了一样。 还没等我细想,又忽然听见一阵风铃似的、清脆空灵的响声。 紧跟着我周围的场景,开始像水面的倒影一样开始变化。 我身旁的小希开始快速衰老,乌黑的头发褪色成了银白,皮肤像快速脱水的橘子皮一样变得干皱,清澈的眼神变得温和,挺拔的身形也变得佝偻起来。 “老年庄湘?强制唤醒?” 我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发现自己从副驾驶莫名奇妙的到了后排,老年庄湘也过来了,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变成了梳着骚包油头的李智勇。 “师兄——” 老年庄湘微笑开口,声音依然像羊脂玉一样温润,可她下一句话却让我毛骨悚然。 “从你离开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想好怎么毁灭人类了吗?” 第351章 雪中送炭 两个月、毁灭人类。 这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我立即想起之前对“主”的承诺,心中紧张的同时,我还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无语感。 我在这个梦境里只有三个“锚点”。 在秦玉林被“主”囚禁、刘祈被“主”送走之后,就连“老年庄湘”都难逃魔爪了? “我……” 我故意拖了个长音,同时迅速琢磨要怎么开口,可就在我无意中看到车外的场景后,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老年庄湘”跟刘祈、秦玉林那种真人意识不同,虽然也是“锚点”,但其本质只是一个应急程序、在数据世界中的具象体现。 所以从严格意义来说,只有启动了“强制唤醒”,“老年庄湘”才会出现,而“老年庄湘”的出现,就意味着这次的“梦境”即将结束。 可是这次“老年庄湘”出现之后,车外的“世界”依然平静……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我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老年庄湘”:“你是谁?” “我是‘主’。” “……” 我冷笑了一下没说话,心里已经明白八九分了。 “主”只是一个称呼,并不代表它真的是“神”,它在“梦境世界”依然会受到限制——它受到的限制会比我小很多,但不代表“限制”不存在。 所以从前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我从没见过“主”直接对“蛋黄区域”出手干预,唯一勉强能算的,就只有“边界”上的那条“裂缝”。 由此便能得出一个结论——“主”没有、至少在“蛋黄区域”没有这种“修改场景”的能力。 而在这个梦境中具备这种能力的,就只有秦玉林的“瞬间入梦”,以及小希和成羽的“后门权限”。 如今秦玉林被囚禁,小希又是我的人,“幕后黑手”也就显而易见了。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老年庄湘”,之前在“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程宇就曾使用“后门权限”,将自己修改成了王强的样子。 所以眼前这个“老年庄湘”,应该就是“修改”后的成羽,可他怎么会知道我和“主”的约定? 心里想着,我挑起一侧眉毛看着“老年庄湘”:“不是让你在车上等我吗?擅离岗位不说,还搞这种手段……无聊?还是感觉我上次打的轻了?” “老年庄湘”的眼神闪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沉默了一下露出微笑:“两个月毁灭人类是什么意思?” “你想反悔吗?” “老年庄湘”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压迫:“两个月前,你说要和我联手一起毁灭人类……” “我没说过。” “你说了……” “没说。” “你……”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当时你看到的肯定不是我。” 我理直气壮的抱起肩膀,好像真不知道有那回事。 “事实”上我也确实不知道,因为我现在是“e.c.s.o联合派的程宇”,而不是两个月前在血池和“主”对峙的“十一号”。 “老年庄湘”似乎对我的耍赖有点无语,皱起眉头看着我没再说话。 而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两个月前去“蛋清区域”的经历回想了一遍—— 几分钟前小希说过,当时我和张全被炸晕、神秘出现在众生,就是成羽通过“后门权限”做的,而且那个时候他们就在“裂缝”之后。 接着我在众生苏醒,和刘祈研究怎么回事的时候,张全被刘祈派人带去“裂缝”探索。 而在他们进入“裂缝”之后,张全觉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将整支小队迫害的只剩赵武一人——在我和刘祈的视角中,就变成了整支小队神秘失联。 再之后,我和刘祈迅速前往“裂缝”,路上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所以在我们探索“蛋清区域”的时候,小希和成羽大概率还在里面…… 我的思路到这阻滞了一下,因为“蛋清区域”几乎可以说是一览无遗,除了那些塑料模特似的白色“木头人”,再就没什么遮挡物了。 虽然我在站岗放哨方面没什么经验,可刘祈的眼睛比氰化物还毒,如果小希和成羽一直跟踪我们,以他的眼力不可能没有发现……不对。 我忽然想起刘祈那个膈应人的鬼性格,只要小希和成羽当时对我们没有威胁,那家伙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很明朗了—— 两个月前,因为“主”打开了裂缝,我和小希他们先后进入了“蛋清区域”进行探索。 过程中小希和成羽通过跟踪——或是别的什么方式——了解到了我、准确来说是观察者和“主”的对峙经过。 接着时间来到这次入梦。 我、或是小希在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导致成羽怀疑我就是上次那个观察者,于是就有了这次试探,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我抿了抿嘴唇,又想起在红星招待所见到的“空壳刘祈”。 如果调查组从秦玉林的研究室离开、而我又迟迟没有出现,以成羽的身份和性格,是有可能进去查看的。 “百密一疏啊……” 我轻轻的“啧”了一声,接着拉开车门,呼扇几下又重新关好。 “老年庄湘”阴沉的脸色里多了一丝疑惑:“你在做什么?” “……透透气。” 我笑了笑没多解释,但这其实是成羽的第二个破绽。 我不知道具体的原理,不过真正的“强制唤醒”启动时,车门是绝对打不开的。 但就像之前程宇那次“后门权限”、我能从空无一物的入梦仪里拿出凝胶一样,当我意识到这里是“后门权限”制造的场景,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里。 不过我并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成羽。 我有一个对付“主”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主体,就是他们所持有的“后门权限”。 先前我还担心只有一个小希不稳妥,然后成羽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谢谢。” 我一脸真诚的看着“老年庄湘”,然后非常正式的握住她的右手:“虽然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我还是要谢谢你雪中送炭,成羽。” “……” “老年庄湘”的眼神闪烁了几秒,接着一道涟漪从她的面部开始扩撒,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车内空间。 片刻后涟漪消散——我依然坐在后排,不过“老年庄湘”变回了成羽,骚包油头的李智勇变回了小希。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成羽一脸不甘的问道。 “这不重要。” 我缓缓露出面对患者时的友善微笑:“重要的是,我能帮你们找到秦玉林。” 第352章 扮猪吃虎 “寻找秦玉林”是小希和成羽的两个任务之一。 而且根据小希的了解和分析,那极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真正任务。 或许完成这个任务就能回到现实,又或许会有别的什么奖励,总之成羽在听说我能找到秦玉林之后,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但他的反应和之前的小希一样,都是兴奋却不意外。 “他在‘阴’。” 我按照计划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在这个高度仿真的世界之外,那个由杂乱数据构成的混沌地带。” 这是实话,不过同样也是一个陷阱。 成羽应该还是怀疑我的,尤其是在我发现了“后门权限”之后,那种洞察力不会打消怀疑,反而会让怀疑进一步加重。 好在我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 成羽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果然发现了我留给他的逻辑漏洞:“你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熟悉情况就算了,居然连秦玉林的位置都知道?” 我心里暗笑,脸上自信的表情却僵硬起来:“我……” “是……” 小希连忙转身想要帮我打圆场,可刚开口就被成羽抬手制止。 “如果你再继续帮他,我只能怀疑你也有问题了。” 成羽冷冷的瞪了小希一眼,接着又把冰冷的眼神投向我:“你最好能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后面的话成羽没说,不过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咕噜——” 我“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又抿了抿嘴唇才小声说道:“我……我猜的。” 成羽一怔:“什么?” “我猜的。” 我又重复一遍,接着小声解释道:“你们在找秦玉林是听小希说的,我觉得梦境由记忆数据构成,又分成了‘阴’和‘阳’两个部分。” “既然确定秦玉林的数据在这个梦境,你们又在‘阳’的区域没有发现,那就只可能在‘阴’的区域——” 说到这我重新露出笑容,转而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向成羽:“我猜的还有点道理吧?” “……” 成羽眯起眼睛隐藏自己思考的眼神,足足过了一分钟才重新开口:“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秦玉林的准确位置。” “呃……” 我再次“尴尬”起来,然后开始模仿程宇那种自以为是的自信:“但是我的分析很有道理,只要人在‘阴’的区域,我觉得总能找到的!” “你觉得?呵……” 成羽无语的冷笑了一下,原本对着我的膝盖也转向前方,这些反应都说明他已经对我失去兴趣了。 或许他依然怀疑我有问题,但只要我继续保持“愚蠢”,他就不会在意我的问题——就像我之前对程宇的厌蠢一样。 想到程宇,我忽然又觉得有点五味杂陈。 程宇的脑子有问题,但在严格意义上并不算蠢,只是在容易搞错重点的同时还过分自信。 不过这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他原来是搞洞穴探险的,能扮猪吃虎到让我放松警惕……说明他在“装傻”这方面很有天赋。 “噗……咳咳!” 想到“装傻”的时候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干咳两声想要掩饰,可还是被成羽发现了。 “你笑什么?” “笑你啊。” 我见他发现索性也就不装了,勾起嘴角一脸戏谑的表情:“你们三年都没完成的任务,我刚知道三天就有眉目了,我笑你有问题吗?” “……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 成羽鄙夷的白了我一眼:“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去过‘阴’,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没找到秦玉林?” “……没有。” “真的没有?” “……” 成羽转头看着外面没说话,小希回头解释道:“他说的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我听出小希的暗示,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难道还有不能找的地方?” “是‘主’。” 小希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对于这个梦境来说,是‘不存在’的隐藏数据,那个东西和‘梦境’数据的连接非常紧密,贸然靠近可能会有麻烦。” “秦玉林是故意的。” 成羽听到这,咬着牙叹了口气:“他应该知道我们不能靠近,他是故意躲到那东西身边的。” “也……未必是故意的吧?” 我神色古怪的揉了揉鼻子,成羽显然早就推测出了秦玉林的位置,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成羽的个人能力还算不错,三年什么都查不到才更奇怪。 心里想着,我顺着话题继续道:“所以你们遇到的难题其实是‘主’。” 小希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成羽则是完全没理我。 “如果我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抛出一个诱饵,不等成羽反应过来又补充道:“不过我需要你们帮忙。” 面对两个接连出现的信息,大多数人会下意识把思考的精力放在新的、也就是后面那条信息上。 所以成羽根本没怀疑我的能力,怔了一下就连忙问道:“怎么帮?” “这是一个非常精妙的计划——” 我先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勾起他的兴趣之后又道:“简单来说,我要去找‘主’要人,不过在出发之前,你要先去帮我接个人。” “谁?” “杨佩宁——别问我为什么。” 我抬手制止了成羽的发问:“总之想从‘主’那里把人要出来,就必须带着杨佩宁一起去。” “……等着。” 成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接着就急匆匆的下车,又往后小跑几步钻进他开来的警车里。 “呼——” 看着警车尾灯消失在路口,小希放松似的舒了口气:“刚才真是太险了!我察觉到他启用‘后门权限’,想提醒你又怕被他发现……话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开门下车回到了副驾驶:“我聪明呗!” “是是是,师兄最聪明了!” 小希语气夸张的调笑一句,但很快又严肃起来:“不过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直接找‘主’要人?还要带着杨佩宁一起?” 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吗?” “杨佩宁很厉害。”小希神色担忧的看着我:“如果他发现你不是e.c.s.o的成员,成羽肯定不会放过你。” “你知道杨佩宁是e.c.s.o?” “威胁派的领导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还不开车?” “开车?”小希一怔:“去哪儿?” “去找‘主’要人啊!” “现在?” 小希看起来更懵了:“不等成羽和杨佩宁了?” “本来也没想等,那只是为了把成羽支走。” 我朝小希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但其实我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希望是我想多了……” 第353章 难上加难 我不愿意、甚至抗拒产生这种想法,但我确实觉得小希有问题。 就拿刚才来说。 成羽的车停在我们后面,我在副驾驶由于座椅靠背和角度原因,对后方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小希坐在驾驶位,她有三面镜子可以看到警车靠近。 可是小希完全没有提醒的意思,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当然,这也可能是像她说的,担心“提醒”被成羽发现,不过在我开始怀疑之后,又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我们相认之后,在我家的那次谈话。 当时小希很配合,几乎是我问什么就答什么,但就是这种精准的“对答如流”才有问题。 除非刻意控制,否则大多数人的思维都是发散的,尤其是在那种类似信息同步的谈话中。 一个话题会引申出多个方向,即使最后殊途同归,过程中也会有30%以上的信息偏离主题。 可是小希完全没有这种情况,她的回答没有引申、没有发散,就像一个严格执行程序的搜索引擎,根据我提问的关键字,能、且只能解答我的疑问。 她没有说谎,至少我没发现她说谎的迹象,但除了我想到、并且问出的信息范围之外,其他所有信息都被她隐瞒了。 就像很久之前,我应对刘晓星的“测谎”一样。 想到这我再次看向小希,她发动汽车之后正在绑头发,随意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可疑。 “希望是我想多了……” 我再次在心里默默祈祷,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小希尽快出发。 事实再次证明小希开车很快,我们距离裂缝大概有十三公里,可她好像只用了七八分钟。 当车子无法再前进后,我们又下车往前走了大约一公里,便来到了那道熟悉的“裂缝”前面。 “裂缝”和我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个边缘不规则的、直径一米左右的洞口。 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依然能看见那一片纯粹到诡异的黑暗,就像空间被什么东西挖去了一块似的。 我摸了摸裂缝的边沿,还是那种薄的仿佛没有厚度的感觉:“你之前说,洞口是你们打开的?” “准确来说,裂缝是‘主’打开的。” 小希指了指洞口旁边的空处:“‘后门权限’只是利用程序中已有的漏洞进行数据修改,无法自行制造数据漏洞——不过出现漏洞之后,利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之前也没去过‘蛋清区域’,碰见我们那次是第一次?” 小希点点头,我沉吟了一下转移话题:“所以熔毁入梦芯片,也是利用了程序漏洞?” “熔毁芯片?” 小希皱起眉头,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没试过,但是‘后门权限’可以利用漏洞修改数据,如果在短时间内刷取大量数据,应该可以引发‘过载’。” “你能做到吗?” “应该可以吧?” “那就行了。”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矮身跨步钻进洞口,几乎立刻就感觉到浑身一凉,随后一副熟悉的诡异场景便映入眼帘—— 强烈的橙红色光芒透过厚重的云层,将广袤荒凉的赤色大地镀上一层诡异、迷离的色调。 片段式的建筑线条像飞蚊症一样若隐若现,同时还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周围传来,仿佛野兽濒死时的嘶吼,又像是无数人在极端绝望下的惨叫。 我隔着袖子搓了搓胳膊,然后垂着眼睛把目光投向地面,避免激活那些塑料模特似的“木头人”。 接着我就这么等了近两分钟,却还是没等到小希从缺口出来。 “被成羽拖住了?他不会回来这么快吧?” 心里想着,我又从缺口钻了出去——成羽果然还没到,但是我也没看到小希。 一丝不祥的预感攀上心头,可还没等我开始紧张,又听到小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又出来了?” “嗯?” 我愣了一下连忙回头,就看到小希站在缺口边上,正一脸疑惑的盯着我看。 “你——”我一脸懵的指了指缺口:“从里面出来的?” 小希点点头,我忽然觉得脑子不太够用:“那我在里面怎么没看到你?” “我躲起来了。” 小希抬手指天:“‘主’对我们这种隐藏数据非常敏感,必须躲到很远的地方。” 我“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之前和刘祈进去的时候,曾感觉到那些厚重的云层后面,有一束目光在盯着我看。 当时我还以为那是“主”,现在看来应该是跟踪的小希和成羽……不过他们有两个人,为什么我只感觉到了一束目光? 先前那个不好的想法再次出现,我按了按太阳穴看向小希:“你躲在天上,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做了一个数据绑定,上次我们就是这样监听你们的。” 小希点头,接着又想起什么为难起来:“不过你没有‘后门权限’,所以我们没法交流。” “没事,你能配合我的行动就可以了。” 我摆摆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不过既然可以绑定数据,成羽还在我办公室装监控干什么?” “这种数据绑定只能在‘阴’起效,‘阳’的数据太多了,会对我们收到的信息造成极大干扰。” “这样啊。” 我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又话锋一转顺势催促:“那就走吧,被成羽追上就麻烦了。” 小希“哦”了一声钻进缺口,我立刻紧跟着她钻了进去,不过这次依然没有看到小希。 “躲在天上……” 我看着那些厚重的赤色云层咧了咧嘴,然后凭着之前的记忆,向血池所在的那座深坑走去。 这个过程不算顺利。 “蛋清区域”几乎没有参考物,我需要“注视”才能让建筑显形,可那又会激活视线范围内的“木头人”。 所以我只能盲人摸象似的往前走,幸好缺口的位置不会变化,靠着它和“血池”的相对位置,我还能勉强辨认一个大概的方向。 四个小时后,远处终于出现了深坑的阴影,还有两个人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此时我距离那里还有几百米,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轮廓。 不过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背影我很熟悉,另一个人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第354章 连环计 “‘主’对隐藏数据很敏感,所以需要躲远一点……” 我嘀咕着看向天空厚重的云层,小希应该能听到我说话,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又或许她有反应,只是我没有发现的途径。 不祥的预感再次攀上心头,我叹了口气继续前进,离得近了也看的更加清楚——那两个人果然是成羽和杨佩宁。 他们正在端详那座巨大的三身雕像,我清了清嗓子引起他们的注意,接着露出一副友善的微笑:“两位来的很快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身,成羽的脸色也在瞬间阴沉起来。 我在心里暗笑了一下,放鸽子的后续效果如我所料,现在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与此同时,杨佩宁看到我,也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阴’。”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解释道:“是构建梦境冗余数据,这些数据太过碎片化,不足以在真正的‘梦境’中完成‘具象’,所以就……” “你搞什么鬼?” 成羽低吼一声,脸色阴沉的拉着我往远处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他是梦境角色,你跟他说这个会导致梦境‘坍塌’的!” “我知道啊。” 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成羽:“可是不让他知道这些,一会儿怎么让他和‘主’谈判呢?” “他?和‘主’谈判?” 成羽茫然的瞪起大小眼:“真的假的?这就是你的计划?” “谈判这种事,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我摊摊手,不等他质疑又话锋一转:“你应该清楚杨佩宁的能力——还是你想自己去和‘主’谈判?” 说完,我抱起肩膀一副等他选择的模样,但其实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这是一个利用思维惯性的心理陷阱。 正常情况下,成羽听到“谈判要人”这个计划,应该思考的是计划的可行性和成功率。 但他被我放鸽子之后,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愤怒扰乱思维,在这种状态下得到“杨佩宁”和“自己上”这两个选择之后,他会下意识把注意力放在“权衡”上。 同时他又曾被杨佩宁击溃心理防线,无论他嘴上承认与否,都会在潜意识里认为杨佩宁很厉害。 陷阱由此生效—— 这种类似“慕强”的心理,会让成羽产生“如果是杨佩宁的话,谈判一定会成功”的错觉,但其实在客观逻辑上,两者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 不过成羽现在想不到这些了。 两个月前“主”打开了裂缝,他才终于看到“找到秦玉林”的希望,可他无法接近“主”,所以他在那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只能算是隔靴搔痒。 时间久了,他的渴望就会像野草一般疯长,进而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一种偏执的状态。 被放鸽子的愤怒会加重这种偏执,而在我、或者说“联合派的程宇”出现之后,他又或情愿、或不情愿的替我做了许多事,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沉没成本。 为了找到秦玉林而产生的沉没成本。 “可以。” 沉默了近一分钟后,成羽如我所料的点了点头,不过他的表情依然狐疑:“可杨佩宁毕竟是‘梦境’中的人,你要怎么让他理解、接受这些事情?” “一个二十岁加入e.c.s.o、没几年就能组织出‘威胁派’的人,接受能力可比你想的高多了。” 我朝成羽笑了一下,紧跟着又转向杨佩宁:“杨教授,正式介绍一下——我不是你的学生,我叫程宇,是e.c.s.o联合派的。” “e.c.s.o?” 杨佩宁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疑惑和无措瞬间消失——不,不只是疑惑和无措,而是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我凭什么信你?”杨佩宁直直的看着我,木然的眼神看不出丝毫信息。 我指了指一旁的成羽:“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成羽一愣还没说话,杨佩宁又道:“我凭什么信他?” “你自己问不就行了?” 我一伸手把成羽推向杨佩宁,同样也是把杨佩宁对我的、e.c.s.o身份的怀疑推给成羽。 成羽是如假包换的e.c.s.o,就算是杨佩宁也问不出第二个答案,而在成羽的身份得到证实之后,就等于间接证实了我的身份。 当然,我们都很清楚这种“间接”不具备参考价值。 所以我的真实意图也不是“证明身份”,而是要通过我和成羽的绑定关系,把杨佩宁对我的怀疑,转移一部分到成羽身上。 那是我下一步计划的基础,不过…… 我再次抬头看向天空——橘红色的诡丽光芒中,厚重的云层无序堆叠在一起,构成大片大片不规则的、浓淡不一阴影线条。 随着云层流动,忽明忽暗的诡丽光芒在线条中流动起来,就像……正在进行高频放电的大脑皮层。 一丝模糊的念头闪过,可还没等我深入思考,成羽和杨佩宁就朝我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也加入e.c.s.o了。” 杨佩宁笑着向我伸出右手,接着又想起什么往回收了一点:“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程宇吧?还是同名?” 或许是这阵子的经历,让我的能力有所提升,我几乎一眼就看出来杨佩宁是在试探。 “我不知道你认识几个程宇,我是曾带你们去溶洞的那个——” 我上前半步握住杨佩宁的手,同时露出一个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杨教授,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听到“溶洞”两个字,杨佩宁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但很快又爽朗的笑了起来:“真的是你,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面……诶?咱们都多久没见了?” 这又是一次试探,他想通过细节来验证我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正的、溶洞探险队的向导程宇。 “我记不清了。” 我故意含糊回道,随后再次强化我和成羽的绑定关系:“我现在是‘观察者’,记忆不如从前那么清晰——他知道怎么回事。” 成羽不会替我撒谎,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他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点头表示我说的没错。 “这样啊?” 杨佩宁玩味的笑了笑,眼神里多了一种叫做“审视”的东西:“记忆不清晰了,想聊点以前的事也不行了,对吧?” “实在想聊也可以,但如果有些细节对不上,您可不能怀疑我是冒充的!”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直接明牌,杨佩宁哈哈一笑没说什么,但他重新隐藏起了眼神里的“情绪”。 这是一种警惕心理的外在表现,而我要的就是这个。 第355章 师徒局 前期准备已经完成,我走到深坑边缘,朝着最底下扬了扬下巴:“成羽,这条路很长,能修改空间坐标把我们送下去吗?” 成羽刚开口还没出声,一旁的杨佩宁忽然皱起眉头:“修改空间坐标?这里真的是数字虚拟世界?” “不算完全的虚拟,这里是以真实记忆为基础,加以程序演化所构建的‘梦境’。” 我随口解释,不等杨佩宁追问又补充道:“只是名字叫做‘梦境’,并不是真正的入睡做梦——这部分和您的关系不大,所以就别问了。” “……” 杨佩宁张了张嘴没出声,同时可能由于被我看出“追问”的想法,他再次收起了所有的表情,像个傀儡一样木然的看着周围。 “继续保持警惕吧。” 我看着杨佩宁在心里暗道,接着又目光一转看向成羽:“所以你能修改坐标吗?” “不能。” 成羽这次回答的很快,好像生怕杨佩宁插话似的:“这个地方在数据层面是混乱的,我带他进来的时候试过一次,和预定目标相比,偏离了6公里左右。” “在数据层面来看,这里就像一个不断转动的十六阶魔方,空间坐标只能定位一个平面上的一个方块,但是这个方块会被转到哪儿去,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我对原理不感兴趣,下次直接说‘行’或者‘不行’就可以了。” 我丝毫不留情面的怼了成羽一句,然后就顺着那条冗长的阶梯往下走去。 这是演给杨佩宁看的。 我暂时没有把握对杨佩宁出招,但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接招,所以我要让他“发现”我和成羽之间的矛盾。 在之前的、我和成羽互证身份的基础上,这种矛盾会让杨佩宁摸不清我们的实际关系,进而导致他在前期的出招以“试探”为主。 和“博弈”相比,“试探”总是相对温和的,而这也会进一步降低我的“接招”难度。 心里想着,我已经往下走了一百多米,身后隐约能听到另外两个人的脚步声,距离我大概有二十米左右。 这不是同行该有的距离。 “先对成羽下手么……” 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耳边恍惚响起了杨佩宁的声音: “面对自己崇敬的人会妄自菲薄,这才是你最大的缺点。” 声音不是来自我身后的杨佩宁,而是来自我记忆中、第一次试图和他博弈的杨佩宁。 那次我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才说服自己硬着头皮去给杨佩宁下套,而现在我对“给杨佩宁下套”这件事,似乎已经得心应手了。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以杨佩宁的能力,同时试探我和成羽不算难事,我也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可他却选择了各个击破,而且还是先对比较简单的成羽下手。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回避,它意味着我之前的那些表现,让杨佩宁觉得我很难搞…… 思路到这,我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这好像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被杨佩宁如此“重视”。 “我成长了。” 我在心里臭屁的想道,然后开始更加的紧张。 对于站在杨佩宁对立面的人来说,被他重视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程宇?” 杨佩宁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我,连忙停住脚步微笑回头:“怎么了杨教授?” “你真的叫程宇吗?” 杨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刚才我叫你之后,你过了两秒才做出反应,好像那不是你的名字一样。” “试探!” 我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的瞬间,已经抬手指向后面的成羽:“刚下你们在聊天,我以为你在叫他——同音字就是有这种烦恼,下次您可以叫我小程,或者叫他小成。” 我回答的非常快速,同时保持微笑且眼神没有丝毫松动。 这完全是我的下意识反应,因为我对杨佩宁太了解了。 听到问题的一刹那,我脑子里还没有产生清晰的思路,就已经知道他的试探不在于问题,而在于他提出质疑后的我的反应。 对于一个冒牌货来说,在听到这种质疑的时候,即便可以控制住“慌乱”的表象反应,也会本能的复盘行动以找出破绽。 这种本能反应会产生迟疑,而我在有所准备之后,我的“反应”里完全没有这种“迟疑”。 如果是对心理学稍有造诣的一般人,此时或许还会怀疑我的e.c.s.o身份,但至少应该相信我是“程宇”了——可他是杨佩宁。 “小程……小成……” 杨佩宁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多了一点笑意:“听起来好像还是差不多啊?” “另一个可以直呼其名以作区别。” “但是直呼其名的时候,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叫谁呢?” “所以您现在就要定下来啊——我们不会以名字称呼自己,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区别,如果您想叫他成羽,那我自然就是‘小程’了。” “有道理啊!” 杨佩宁做了一个夸张的恍然表情,接着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我可真是老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逻辑都想不清楚。” 我附和一笑正要说话,杨佩宁又忽然收起笑容:“不过你的进步倒是不小,当年在溶洞的时候,我可没发现你有这么强的逻辑思维。” “改用细节试探了?” 我察觉到他的意图顿时心里一沉,因为这正是我的死穴。 虽然我进入过水下溶洞的梦境,但我是以杨佩宁的身份进入的,对于他们当年真正的相处细节并不了解。 幸好我早就发现了这个死穴。 “这种排除法的逻辑,有脑子就会。” 我一副开玩笑的语气道,对于这种无法准确回答的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回答。 杨佩宁闻言面色一沉:“我刚才就没想到,你想说我没脑子?”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我恶作剧得逞似的呵呵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向下,同时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说起当年的事,我还一直挺好奇的,您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可能……是我命不该绝吧?” 杨佩宁迟疑了一下才含糊笑道,而他这个反应也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被【黑镜】改造的事。 第一个把柄浮出水面,但我完全感觉不到轻松。 杨佩宁肯定知道我发现了他的迟疑,这会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更加谨慎。 “老师,冒犯了。” 我在心里恭敬想道,接着“啊”的一声佯装失足,“下意识”拉着杨佩宁一起从阶梯上滚了下去! 第356章 不择手段 就像愤怒会从心理层面影响思考一样,身体上的伤痛也同样会影响思考。 这很卑鄙,但在见到“主”之后才是真正的硬仗。 我没法同时面对这么多强敌,所以我只能不择手段的,把杨佩宁拉到和我相同、甚至更低的层次上。 至于这个方法,说起来还要感谢刘祈。 上次他托大背着我往下跑,最后把我摔了个半死,但也摔碎了我对“滚台阶”这个行为的恐惧——至少两秒钟前我觉得我不害怕。 结果两个成年男性的惯性超出了我的预计,再加上阶梯坡度的共同作用,于是我们滚落的速度在两秒钟内达到了顶峰。 起初我还能有意识的护住头部,可当我在台阶的棱角上狠撞了几下之后,我就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了。 旋转。 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不只是视线或者外部,就连我的内脏和大脑、甚至思维都开始旋转起来! 七八秒后,我感觉所有的“想法”都被甩出了体外,十秒后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等我再恢复感知的时候,已经停在了第一个转角平台上。 身体各处的疼痛让我大脑一片混沌,但我反而感受到了一种渴望已久的轻松。 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强度不算很高,可最起码还占个年轻,杨佩宁和我一起滚落下来,他的情况只会更糟。 而且滚落摔伤会成为一个参照。 我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大概推算出杨佩宁的身体状况,进而分析他什么时候是真情流露,又有什么时候是在伪装……不好!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思路开始清晰,这表明杨佩宁也有可能缓过来了。 于是我连忙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就发现杨佩宁比我停的更早,这会儿正躺在二三十米外的阶梯上一动不动。 “我靠……不会直接摔死了吧?” 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但是我并不紧张,不只是因为杨佩宁受过【黑镜】的改造,更因为“蛋清区域”、或者说“梦境”中的生死不能以常理衡量。 不过看到正朝这边狂奔的成羽,我还是爬起来跑到杨佩宁身边,试了一下确定还有鼻息,才脱力似的瘫倒在了边上。 趁此机会我又看了一眼天空——厚重云层的流动似乎更汹涌了一点,但我不确定这种变化和小希有没有关系。 “别动,千万别动……求你了……” 我在心里暗暗想道,虽然现在客观事实已经非常明确,可我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不希望小希站到我的对立面。 我不想亲手毁掉一个曾经被我拯救的人。 几分钟后,成羽的声音传来,同时他借着惯性一跃而起,从我的上方越过之后稳稳落地。 “你们没事吧?” 成羽分别看了我和杨佩宁一眼,接着连忙俯身去查看杨佩宁的情况:“怎么突然就摔了?” “没站稳。”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说着抬手想让他把我拉起来。 可成羽理都没理我,俯身检查了一下杨佩宁,脸色立刻阴沉起来:“他伤的很重,我在这没法修改数据,必须先带他出去……” 成羽说着想要去背杨佩宁,又被我抬手拦住了。 “不用那么麻烦,继续出发吧。” 我翻身趴在阶梯的边缘,把目光投向雕像底座、或者说是底座下方的“血池”:“这下面有种神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损失三分之二的大脑都死不了。” “……” 身后的成羽没有回话,我再翻身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正眯起眼睛,一脸怀疑的盯着我。 “听之前来过的观察者说的。” 我不等他质疑就随口回道:“准确来说不是‘听说’,而是‘查到’——负责听取汇报的记录员里,现在也有我们的人了。” “三年没出去……组织发展的很快啊?” 成羽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接着背起杨佩宁继续朝下方走去。 看着成羽的背影,我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跟杨佩宁比起来,这家伙的心思简直比水晶还透。 对付成羽我甚至不需要专门计划,多疑和谨慎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而我要做的,只是在他已有的性格缺陷上推一把。 就拿现在来说,成羽显然是在怀疑我,因为e.c.s.o的发展速度在他预料之外。 同时他又不敢完全怀疑我,因为他无法保证e.c.s.o没有这种发展速度。 这种从我们“相认”就开始存在的、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怀疑,会像梦魇一样一直折磨着他,让他下意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寻找足以证实怀疑的破绽上。 尤其是在我偶尔表现出一些含糊的可疑之后。 “少了一个马前卒,还剩四个大将军。” 我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随后扶着台阶艰难起身,一瘸一拐的朝下方走去。 接下来的路上没什么意外,唯一的问题是杨佩宁始终没醒——不过成羽已经不在乎杨佩宁的死活了。 我上次来这的时候,有成千上万的“木头人”跪伏在地上,几乎快要把坑底的地面完全铺满。 但如今它们已经被“主”遣散,那座巨大的三身雕像又是完全浮空的,所以成羽刚一下来,就立刻发现了独自跪在“血池”旁边的秦玉林。 成羽面色一喜想要过去,然后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成羽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不想死就放手!” “如果你不想死,就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我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接着抬手指了一下“血池”:“别忘了, 我们是来‘要’人的,不是来‘找’人的。” 成羽经我提醒也反应过来,连忙警惕的扫视周围后,又露出了一副狐疑的表情:“‘主’在哪儿?” “‘主’无处不在。” 我神秘一笑,抬头端详雕像底座那些中空的、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片刻后,踮脚折下了小臂长短的一段,学着之前张全的样子,去“血池”盛了满满一杯。 随后在成羽明显抗拒的眼神中,我一脸虔诚的将杯子递出:“喝下去,你就可以见到‘主’了。” “……” 成羽皱眉看着那些血一样的东西,虽然没接,但是也没拒绝。 我知道他在犹豫,正准备给他的“渴望”再添把火,却发现他背上的杨佩宁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从昏迷中苏醒的迷茫,只有运筹帷幄的点点精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杨佩宁朝我露出个玩味的微笑:“你先喝。” 第357章 拉扯 看着杨佩宁那张不带一丝敌意、甚至可以说不带一丝感情的笑脸,我的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我想过他有可能在装晕,但当真正发现他在装晕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的紧张起来。 要知道杨佩宁是一个非常深沉的人,很少会将自己真正的想法表露出来。 即便面对怀疑对象,也是用各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进行试探,几乎不会露出这种明显的怀疑——除非他已经百分之一万的笃定,并且想好了应对方案。 我不可能看透杨佩宁的计划,不过幸运的是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准备的计划,不需要完全看穿杨佩宁的计划。 “……是怕我下毒吗?” 我想了一下,以开玩笑的语气试探问道。 杨佩宁只是笑也不说话,不过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我不能喝。” 我镇定下来的微微一笑:“我吃头孢了。” 这是一次冒险的反向操作。 杨佩宁怀疑我,我也知道他在怀疑我,同时杨佩宁也知道、我知道他在怀疑我。 所以我要表现的更加可疑,以反向表现出我面对质疑的“问心无愧”。 杨佩宁玩味的表情一僵,接着无语的笑了起来:“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我又没什么事求你,干嘛要给你面子啊?” 我继续插科打诨,然后毫无征兆的把杯子递给成羽:“杨教授是来帮你要人的,还不快敬杨教授一杯?” “……” 成羽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又转头看向背上的杨佩宁:“刚才骗我做苦力,现在又要拿我试毒?” “总有人要试的嘛!” 我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万一这东西毒不死人,但是会让大脑受损,那样我喝完说没反应,杨教授估计也不信吧?” “确实不信。” 杨佩宁配合点头,接着拍了一下成羽:“我能确定小成是e.c.s.o的成员,但是这位程宇就未必了。” 成羽的嘴角抽搐几下:“我的脑子就不重要吗?” “这不是毒药,而且谈判用不上你的脑子,等着领人就行了。” 我把杯子递到成羽嘴边,同时眼睛看向杨佩宁:“杨教授,这点小事您应该很有把握吧?” “我还没见到谈判对象,不敢轻易断言。” “见到就能断言了?” “至少能有判断的依据。” “可是您不喝这个怎么能见到呢?” “我不是不喝,而是不放心。” “所以让您放心就行了。” 话音落下,我和杨佩宁同时转头看向成羽,成羽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随后放下杨佩宁,接去杯子一饮而尽。 “……味道没我想的那么恶心。” 成羽干笑一声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秒他突然如遭雷击似的浑身一颤,瞬间瞪大的眼睛里盛满了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杨佩宁的眼睛里亮起光芒:“你看到什么了?” “我……啊!” 成羽下意识看向杨佩宁,又突然大叫一声慌忙后退:“你们的脸……” “像融化了一样不断变化,对吧?” 我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打断成羽,又朝杨佩宁扬了扬杯子:“这东西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视觉认知,但不会造成实质损伤——他见到‘主’了。” 杨佩宁没理我,换上一副温柔的口吻询问成羽:“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可能是听到我的解释,成羽稍微镇定了一点:“除了眼花,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个就是‘主’吗?” 最后一句是问我的。 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如果你看到的,是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血球,以违反物理规则的方式悬停在空中——那就是‘主’。” “原来‘主’长这个样子……” 成羽的呼吸粗重起来,慢慢朝着“血池”的方向走去,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现在您放心了?” 我向还在观察的杨佩宁问了一句,然后又去“血池”里重新盛了一杯:“杨教授,请吧?” 杨佩宁闻言收回目光:“你先喝。” 我端着杯子的手一颤,神色也有些不太自然:“我说了我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喝?” 杨佩宁的笑容玩味起来:“不会真像我猜的那样,用第一杯安全的做诱饵,然后在第二杯里下毒吧?” 我神色一僵,同时扩张鼻孔,表现出一种克制慌乱后的镇定:“你就不怕我多想一层,在第三杯里下毒?” “那你就喝一口,再把剩下的给我。” “……这不卫生。” “这种东西看起来就不卫生。” “……我喝一口剂量就不够了。” “我可以再喝一杯形成剂量饱和,前提是你先喝一口。” “我……它……” 我吭哧几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的一摆手:“反正我不能喝!” “不,你必须喝。” 杨佩宁的声音很平静,可他的眼神并不友善。 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的身上开始发痒、呼吸开始加重,甚至连端着杯子的手都开始轻轻发抖。 半分钟后,我无计可施的看向杨佩宁:“我只喝一口就行?” 杨佩宁眨了下眼睛表示认同,我又犹豫了近半分钟,才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 一股奇异的清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没来得及细品,就连忙把杯子递给杨佩宁:“该你了!” “别急,很多药物不会这么快起效。” 杨佩宁摇摇头,不过还是把杯子接了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发现我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思维能力也没有受到影响之后,杨佩宁第一次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你真没下毒?” “没有。”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喝?” “我说了,我吃头孢了。” 我一副愤恨的表情看着杨佩宁:“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成分,万一喝死怎么办?” “……” 杨佩宁吸了口气没说话,随后端起杯子将剩余的“红虫”一饮而尽。 我一脸凝重的看着杨佩宁,同时在心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终于上当了。” 刚才所有的“紧张”和“慌乱”都是我装的。 我无法阻止“主”通过“红虫”寄宿我的意识,但我有办法让它放弃毁灭人类的想法,所以我对于“喝红虫”其实没什么所谓。 而且只要成羽喝下“红虫”,我们就可以通过他的传话来进行谈判,只是我的计划必须要让杨佩宁喝下去。 所以我拒绝了杨佩宁三次,那也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对付杨佩宁这种人、尤其是在他把我当成聪明人的前提下,一味顺着他是没用的,要让他看到我的“可疑”和“反抗”,再由他亲手将这种“隐患”扼杀。 换句话说,我不能主动喝下去来证明没“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要被他逼着喝下去,这样才能让他真正的安心。 可惜这种轻松没有持续太久,当我转身看到悬浮在空中的“主”、还有跪伏在“血池”旁边的秦玉林之后,那些轻松感就在瞬间灰飞烟灭。 这跟“主”或者秦玉林没关系、或者说不完全是他们的关系。 我、小希、“主”、杨佩宁、秦玉林、成羽——在场的六个独立意识,表面上除了“主”之外都是e.c.s.o的成员。 但实际上在各种或主观、或客观的影响下,我们六个分别是六个阵营,甚至连两个真正意义上的“队友”都找不出来。 这是我保留记忆以来、所面对过的最复杂的局面。 真正的“硬仗”开始了。 第358章 化学家 或许是我过分自信,又或许是之前的“扰乱”时期,对我形成了某种错误的心理暗示,总之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棘手的问题,通常不会由于某个单方面原因独立存在,而是由多方面原因共同构成的。 所以我现在面临的局面虽然复杂,却也算是一个机会,因为在那些“多方面原因”中,总会找到一部分共同之处。 比如我和成羽之间的“秦玉林”;比如我和杨佩宁之间的“主”,再比如成羽和杨佩宁之间的“e.c.s.o”。 这些都是我无法单独解决的问题,所以我的计划就是把“问题”全都集中到一个地方。 利用“问题”的共同点,让“问题”和“问题”之间发生化学反应,进而从本质上改变“问题”的存在。 当然,这个计划也是有风险的。 “问题”之间的自相残杀,有可能会削弱它们,但也有可能会像养蛊一样,在相互残杀、吸收、融合之后,最终给我来上一坨大的。 那就变成船到桥头自然沉了。 心里这样悲观的想着,我已经和杨佩宁一起走到了“血池”边上。 两个月没见,“主”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在周围所有一切都扭曲变化的诡异场景中,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样,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中。 但可能是这次面对的人比较多,“主”表面那些震颤的纹路更加复杂。 它们像是层叠堆积起来的利希滕贝格图一样不断变化,最终粗糙固定成四个云篆天书一样的符号:“尔等何事?” “嘶——” 看到符号的瞬间,我先听到一声克制的吸气,接着是杨佩宁讶异的声音:“这是什么文字?为什么我能理解它的意思?” 话音刚落,“尔等何事”四个符号悄然溃散,紧跟着“主”表面的纹路开始高频震颤。 “这不是提问!” 我急忙开口,而“主”在听到我的声音后,高频震颤的纹路开始放缓,重新无序的变化起来。 “呼——” 我呼了口气看向杨佩宁:“最好不要提问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否则您的大脑可能会接受不了。” 刚才那些纹路的高频震颤,实际是即将暴力灌输海量信息的前兆。 上次我因为有入梦仪和各种程序的保护,才勉强将理智保留下来,但只是“伪意识”的杨佩宁肯定没有这种保护。 我只是需要适当降低杨佩宁的思考能力,而不是要把他变成白痴。 不过杨佩宁和成羽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在我提醒之后,两个人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情报。” 我不耐烦的吐出两个字,接着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就转手一指跪在地上的秦玉林:“我是来帮你们救人的,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怀疑上,不如先办正事。”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无论我是不是真有问题,只要最后能把秦玉林带走,对成羽来说就达成目的了。 可是即便我用一个“你们”,把杨佩宁和成羽绑定起来,“秦玉林”也不是杨佩宁的最终目的。 于是,第一个“化学反应”出现了。 “方便说一下,你找秦玉林有什么事吗?” 杨佩宁意味不明的看向成羽,不等他开口又举手做投降状:“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想把人带走不太容易,如果能在这解决,会更简单一点。” 我听见这话心里一颤,忍不住暗道了一声:“绝!” 表面上这是一个降本增效的绝佳提议,可杨佩宁的实际目的,应该是想掌握成羽的“目标”。 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才能对此加以利用,这是心理战术的基础。 我不知道杨佩宁是打算拿来备用、还是已经准备对成羽出手,但在“降本增效”的表象掩护下,成羽是无法回避这个问题的。 除非他不打算继续借用杨佩宁的力量,而这也是杨佩宁真正高明的地方—— 现在谈判还没开始,成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杨佩宁,而这种“别无选择”的心态,会彻底堵死过河拆桥的退路。 “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跟着杨佩宁学习的机会。” 我在心里暗暗想道,不过另一边的成羽就没这么轻松了。 或许成羽不了解心理学,但是多疑的性格会让他保持相当的警惕——于是,第二个“化学反应”如期而至。 “如果我的目的就是把人带走,您有多大把握?” 成羽以一副谦卑的姿态问道,但在场所有人、或者说所有的“独立意识”,都知道他是在回避杨佩宁的问题。 “我还没有和这个‘主’聊过,不过确定目标、或者说确定最低限度的需求,可以有效增加谈判的成功率。” 杨佩宁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又把问题抛了回去,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说实话我没法帮你”。 成羽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权衡几秒之后还是选择了嘴硬:“我最低限度的需求就是把人带走。” “行吧,我试试。” 杨佩宁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可是依然没有看“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跪伏在地的秦玉林:“他还活着吗?” 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问我:“活着——他之前骗了‘主’,‘主’把他囚禁在这进行惩罚,所以不会让他死的。” “你很了解啊?” 杨佩宁玩味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话锋一转:“那我可以和他聊聊吗?” “这个我说了不算——” 我回了杨佩宁一个玩味的微笑,随后朝“主”扬了扬下巴:“您得问问苦主答不答应。” 其实我可以直接向“主”提出这个要求——“主”未必会答应,但我是可以提出来的——不过我让杨佩宁自己去问,也是为了强迫他先和“主”进行接触。 杨佩宁眯起眼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我本来也没想隐藏。 我的“强迫”看似和成羽殊途同归,却不像成羽是为了试探杨佩宁的水平,我只是单纯想要把水搅浑。 这种不具备个体功利性的目的,往往很难摸清具体心态,所以就算杨佩宁发现了也没法应对。 同时我故意暴露这种“殊途同归”,还会让成羽产生我在帮他的感觉,进而为我的下一步计划打下基础。 目前为止,所有的发展基本都在我的计划当中。 这让我比制定计划的时候多了几分信心,可我没想到意外来的如此之快。 第359章 绝人之路 眼下的局面很复杂,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 但因为谈判还没有正式开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发展,所以出于谨慎、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所有人都保持着“暂时不撕破脸”的默契。 而且杨佩宁应该也察觉到,这里并不存在真正的“队友”,所以他虽然不情愿,也还是没有轻易挑战我和成羽的脆弱联盟。 “我是来帮忙的,但我现在只有两成把握。” 杨佩宁分别看了我和成羽一眼,然后将目光停留在成羽脸上:“我可以先开始,但希望你也考虑一下,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开口。” 这个圈套、或者说威胁藏的不深,所以成羽只是点点头并没说话。 杨佩宁无奈的苦笑一下,转身面对“主”正要开口,“主”的表面忽然浮现出了一行符号。 “你毁灭人类了吗?” 杨佩宁读出那行符号的含义,随后皱起眉头回头看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抢在成羽前面自然开口,随后盯着那行符号露出思索的表情,好像真不知道“主”在说什么似的。 这是我敢把问题集中处理的底气之一。 “主”不是人,它的信息载体只有文字,却没有声音、眼神之类的额外信息,这会导致它输出信息的目标对象并不明确。 换句话说,只要我自己别“对号入座”,就没人知道“主”是在跟我说话。 而在我抢先开口之后,就算杨佩宁还有所怀疑,也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到成羽身上,我只要趁这个机会把话题引回“谈判”,就可以…… “你真的不知道?” 成羽一脸狐疑的皱起眉头:“‘你毁灭人类了吗’——这句话是有前提的,也就是说它发问的对象,在这次见面之前和它聊过这件事。” “而我和杨教授都是第一次见到‘主’,不可能产生那种谈话,所以它发问的对象只能是你。” “屮……” 我心里暗骂一声,成羽刚才说的,就是我准备用岔开话题来隐藏的逻辑,可是我只顾着应付杨佩宁,居然把这小子给忘了! 见我没说话,成羽的脸上露出笑容:“怎么不狡辩了?被我猜中了?” “为什么不能是问秦玉林呢?他在我们到这之前就在这了。” 杨佩宁在一旁淡淡开口,但我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为了替我开脱,而是为了抽丝剥茧将我彻底锤死。 成羽也领会了这一点,随即指了指跪伏在地的秦玉林:“他的脸一直贴在地上,如果‘主’想问他什么,至少要让他起身能看到字吧?” “有道理啊?”杨佩宁朝我挑了下眉毛:“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它就是在问我。” 我心思急转了半秒,随后抱起肩膀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它之前想和我联手毁灭人类,我同意了,怎么了?” “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吗?怎么不继续嘴硬了?” 成羽一副“抓到你了”的表情笑道,可他不知道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还知道我是第一次进这个梦境啊?” 我冷笑一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成羽:“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怎么可能和它聊过?” 突然的翻供让两人愣了一下,几秒钟后杨佩宁才重新开口:“那你刚才怎么不解释?” “你们一直怀疑我啊,如果我说它把我当成了之前的观察者,你们会信吗?” 我又朝杨佩宁冷笑一下,直接开始耍无赖:“我摊牌了!我就是有问题,我要和‘主’一起毁灭人类——现在满意了吗?可以办正事了吗?” 说到“正事”的时候我刻意咬重了一点,想让他们产生“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的感觉。 可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了。 好在“正事”本身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他们盯着我看了几秒之后,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到了“主”的身上。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心里并不轻松。 一种计划即将失控的预感开始涌现,而小希和秦玉林,甚至都还没进入这场“乱局”。 “六个人的博弈果然不好把控啊……” 我抿着嘴唇暗暗后悔,可惜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与此同时,杨佩宁和“主”的博弈也开始了。 “你好,我叫杨佩宁。” 杨佩宁满脸友善微笑的看着“主”,好像那不是一颗神秘诡异的“血球”,而是一位痛苦且敏感的患者:“听说你和秦玉林之间不太愉快,方便和我说说吗?” 我听到这个开场白心里一颤,表面上这是常规话术,但我知道他是在收集情报、为之后的“反击”做准备。 可是眼下的问题在于,我看出了他的意图也不能阻止,因为他的问题在表面上依然是为了“谈判”,我现在打岔,反而会让自己更加可疑。 ——虽然我现在已经很可疑了。 与此同时,“主”的表面开始闪烁符号。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那些符号,因为我对“主”和秦玉林的矛盾已经很了解了。 但当我发现符号闪动的频率,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快”之后,我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而在我看懂那些“讯息”之后,心里也稍稍的松了口气。 事实再次证明,凡是具备一定智慧的独立意识,无论其生命形式如何,在心理层面都是具有共通之处的。 很多人反复解释同一件事的时候,无论对象是不是同一批人,其讲述过程中的细节信息,都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逐步减少。 这是由于多次讲述之后,会在潜意识里形成“这个细节我讲过”的认知,进而忽略了讲述对象的不同,最终导致细节信息的缺漏。 “主”不是人,但也存在这个问题。 它依然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所以杨佩宁不会起疑,但和上次向我解释的版本相比,其中大概省略了20%左右的细节。 “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那“20%的细节”虽然不是关键,但杨佩宁和成羽并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信息差”,不过我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用来虚张声势的机会,比如…… 思路到这,忽然被一阵寒意打断。 我猛地从思考中回过神,这才发现秦玉林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子,正一脸别有深意的盯着我看。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攥紧! 秦玉林要入局了,在我最不想让他入局的时候。 第360章 天无绝人之路 杨佩宁不知道“20%的细节”不是关键,但是我知道,“主”知道,秦玉林也知道。 先前只有“主”能拆穿的时候,我还可以利用时间差和信息差博一下,因为我跟“主”有“合作”在先,它是有可能会帮我的。 但是秦玉林不行。 上次我为了争取“主”的信任,不仅把他那点小心思全部捅破,还“稍微”的添油加醋了一点,以至于“主”对他的恨意成倍增加,几乎堵死了他脱身的后路。 由此来看,秦玉林大概率是记恨我的,再加上还有成羽和杨佩宁在这,就算他想脱身,也不只有我这一个选择。 所以秦玉林不仅有可能会拆穿我,甚至还有可能再补一刀。 这会导致“虚张声势”的失败概率增加,而且这种增加不是“1+1”那么简单,是“1x1”……嗯? 我为自己突然的愚蠢尴尬了一下,回过神之后又松了口气,因为我的“愚蠢”除了环境压力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之前的摔伤开始起效了。 我是和杨佩宁一起滚下来的,他在路上装晕,似乎说明他伤的没那么重,但他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 思路到这,我又看向杨佩宁——他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我注意到每隔两秒左右,他会有一个在两脚之间交换重心的小动作。 通常在站立谈话的情景中,频繁交换重心意味着疲惫、或是对谈话失去兴趣。 但杨佩宁很专业,而且这里没有他完全相信的人。 所以即便他真的对这段谈话不感兴趣,也不会如此明显的表现出来——除非是他无法主观克服的客观因素,比如摔伤。 而且我回忆之后,发现他之前没有这个小动作,也就是说杨佩宁之前应该在极力克制,但现在他已经忍不住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杨佩宁知道我在观察,故意露出破绽来迷惑、或是引诱我出招。 不过那也无所谓,因为我现在的重点并不在他。 这个机会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在我观察杨佩宁的期间,秦玉林始终没有出声。 而杨佩宁和成羽的注意力又在“主”、或者说“主”表面那些符号上,所以目前只有我发现他起来了。 “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翻盘机会。” 脑子里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已经故作惊讶的叫出了声:“快看!秦玉林起来了!” 杨佩宁和成羽闻言转头,我又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抢先朝着秦玉林走去:“杨教授,谈判的事我们帮不上忙,我和成羽去看看人质。” 主动提出带人监督,可以从侧面表现我的“问心无愧”——这未必能骗到杨佩宁,但我总得做点什么,挽回一下可疑的形象。 心里想着,我已经快步走到秦玉林面前,这才发现他最近可能过的不太好。 “蛋清区域”的温度很低,导致秦玉林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仿佛死人一样的青灰色。 瘦削的脸颊像一个蒙了干皱牛皮的骷髅,而在他努力睁大眼睛的时候,两颗眼球就像要从深陷的眼窝里掉出来一样。 看着他眼睛里熟悉的、狂热教徒一样的诡异精光,我稍稍一怔,随后面带微笑的伸出右手:“我叫程宇,e.c.s.o联合派的,久闻秦教授大名,今天终于见面了。” “……” 秦玉林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没说话,但从他快速闪烁的眼神里,我能隐约感觉到他骂的很脏。 这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秦玉林对我抱有恨意,如果我贸然利用信息差进行“虚张声势”,这孙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拆穿我。 但这又引出了一个问题——这里能让秦玉林起身的只有“主”,所以他能起身却不能开口,应该也是“主”的手笔,只是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套路? 直觉让我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不过这在现阶段并不重要。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在秦玉林拆我的台之前,让他把我和“十一号”区分开来,这样才能尽量避免他给“程宇”捣乱。 心里想着,我想到什么回头看“主”:“是你不让他开口的?” 话音刚落,“主”的表面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同时秦玉林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两个月没见,又有新套路了?” 这一句来的我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转身对秦玉林无奈苦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秦玉林冷笑了一下,干皱的皮肤堆起几道扭曲的皱纹:“还真是新套路——怎么?‘十一号’的身份玩砸了,以为换个马甲就没人认识你?” “我真的不是‘十一号’。” 我继续苦笑,回身指向刚走过来的成羽:“不信你可以问他。” 秦玉林突出的眼球转向成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e.c.s.o联合派,成羽。” “……” 秦玉林怔了一下又朝我看来:“两个月没见,你个六耳猕猴脑子坏了?当着本尊的面也敢冒充?” “我是程序的程、宇宙的宇;他是成功的成、羽毛的羽。”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接着第三次无奈苦笑:“如果你怕区分不开,可以叫我老程、叫他小成……” “你他妈想占谁便宜?” 小成很用力的拍了我一下,顺势把我从秦玉林的面前推开:“这个人说他叫程宇,是联合派的人,但是我不信他。” “……” 我第四次苦笑了一下,不过没有解释什么,因为“程宇”多次自证之后已经不需要再解释,只需要适当的表现无奈就够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成羽明确表示对我的怀疑之后,我的“区分”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秦玉林不信我,可他同样也不信成羽。 双重否定表示肯定,所以成羽的“怀疑”,会在某种层面上成为我的“证明”。 这个“证明”无法坐实“我是程宇”,却能让秦玉林产生一种类似“将信将疑”的感觉。 “将信将疑”中是有“信”存在的,等“信”的种子在秦玉林的心里生根发芽,我就可以进一步催化它的成长,再通过秦玉林来迂回证明我的身份。 届时,我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程宇”,然后在打破怀疑的壁垒之后,从更近的距离上对成羽和杨佩宁出招。 只不过现在还有两个无法避免的隐患。 一个是“主”,它可以从意识、或者说数据层面直接确认我的身份,另一个…… 我抬起头,通过雕像底部那些干枯树枝似的东西的空隙,看向厚重云层徐徐翻涌着的瑰丽天空。 “小希……” 第361章 配角 小希是隐患,但我现在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从我进入“蛋清区域”到现在,小希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让我万劫不复,然而她什么都没做。 所以即便小希不想帮我,至少也是不想害我的。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发现,也让我从复杂紧张的局面里短暂出离了一瞬——不是我开始信任小希,而是我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 根据目前所得的信息来看,可以百分百确定“师妹庄湘”和“梦境庄湘”是两个人。 可是除了相同的名字之外,这两个人还有很多的相同之处。 比如“师妹庄湘”的意识中、那个我暂时还没查清楚的心理暗示,还有这次入梦之后,我从“梦境庄湘”身上发现的种种异常。 这些东西会让她们变成隐患,而且我的直觉强烈的认为她们会变成隐患,但是她们全都没有任何负面的行动——至少目前我还没发现。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风险,同样的身份做好。 这种高度相似,似乎意味着什么更深的东西,但却没有任何客观证据可以支撑,仿佛那只是我过度敏感之下的胡思乱想…… “喂!” 忽然一声喊,我回过神就看到成羽正朝我挥手。 “怎么了?” “我们之间有点事情要聊一下。” 成羽分别指了一下自己和秦玉林,见我没反应又露出无奈的表情:“他被固定在这无法移动,所以能请你回避一下吗?” 我“哦”了一声但是没动:“人是我帮你找到的,现在就想过河拆桥?” “我早怀疑他在这,你只是给了我一个过来的理由而已。” 成羽理直气壮的回道,接着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以前不信你,以后也不会信,现在你可以回避了吗?” “……希望将来发现我真实身份的时候,你还可以像现在这么自信。” 我能感觉到成羽的坚决,知道再扯皮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所以最后给了一个心理暗示,就转身朝着杨佩宁走去。 此时杨佩宁还在和“主”交谈,声音很小我听不清,不过他眼神发亮、表情认真,应该是聊到了他感兴趣的部分。 这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眼前的杨佩宁虽然是“伪意识”,但依然具备相当程度的、真正的杨佩宁的性格和习惯。 所以他粗略了解到情况之后,不仅在短时间内接受了这些堪称“颠覆”的情况,还打着帮我们“谈判要人”的旗号,顺势打探他想知道的情报。 这是可以利用的部分。 只要知道杨佩宁对那些情报感兴趣,我就可以以此为基础,反向推理出他可能的目标——可惜这个部分并不简单。 我刚往那边走了三四步,杨佩宁就发现了我的靠近,随后他先抬手示意我停下,又朝一旁的空地摆了摆手。 “……” 我稍作犹豫之后,还是乖乖走到一边的空地上等待起来。 至此,又一个很有意思的场面诞生了—— 杨佩宁和“主”在我右边谈判,成羽和秦玉林在我左边密谈,小希则是隐藏在那些厚重的云层之上,悄无声息的监控全局。 至于我这个组局的人,此刻却像个配角一样,被所有人晾在了旁边。 “或许成羽说的没错,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来这的理由而已……” 我揉着太阳穴尴尬想道,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我的可疑程度已经足够、甚至还有点超出了,所以我要改换策略来做好身份,就像我认识的两个庄湘一样,让他们搞不清楚我的路数。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因为两边谈话的声音都非常小,我总觉得他们在背着我偷偷密谋什么。 这是聚光灯效应在作祟,实际上他们可能根本没聊到我,可我就是忍不住那么想。 无奈之下,我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一会儿看看“血池”、一会儿看看雕像……慢慢的,我被回荡在空气中的诡异嘶吼吸引了注意。 我第一次和刘祈进入“蛋清区域”时,就已经注意到那些诡异的嘶吼声——其实我不确定那是“嘶吼”,只是听起来比较像。 它们像幽灵一样,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神出鬼没,又像蝗灾、甚至瘟疫一样,肆意传播着那种阴暗、绝望到极致的负面情绪。 但因为那些声音非常含混,甚至大多数时间都听不真切,所以我一直没太在意,只当是某些特殊地形引起的诡异风声。 可是在经历过黄家村、或者说听过“kakulu-dawa”之后,我意外发现那些“嘶吼”是具备语言特征的。 嘶吼声比“肉树”的呼唤更含混,我的耳力只能分辨出模糊的发音,但其中有几个短语似的东西,几乎每隔几秒到十几秒都会出现。 这种明显的循环、或者说规律,说明嘶吼声大概率不是自然产物。 而且这次和“0713鬼地震”的梦境不同,在这个梦境里,有一个了解这种语言,甚至可能以此为“母语”的生物。 心里想着,我转头朝“主”看去,却碰巧看到杨佩宁朝我招了招手。 “聊完了?” 我心里一动正想过去,又听到左边传来“喂”的一声,转头就看到成羽和秦玉林也结束了密谈,而且成羽也在招手示意我过去。 “玩我是吧?要么都找我,要么都不理我。” 我冷笑一声,权衡半秒之后,还是先朝杨佩宁走了过去。 办事最重要的就是分清轻重缓急。 成羽寻找秦玉林的动机我大概能猜到,无非就是对方所掌握的那些技术,可是杨佩宁的真实目的,我暂时还没有太多头绪。 与此同时,杨佩宁看我走向他,也转过身、隐约有些跛脚的朝我走来。 “有什么进展吗?” 刚一碰头,杨佩宁就轻声问道:“我分析了一下‘主’的心理,想把秦玉林带走几乎不可能——你问出成羽为什么想找秦玉林了吗?” “……没有。” 我尬笑一下摇摇头:“您也看到了,他对我有所防备,根本不让我听他们的谈话。” 杨佩宁朝成羽那边看了一眼,又稍稍转身,用后背挡住成羽的视线:“就算不听也能猜到吧?还是说毕业的时间太长,把我教你的东西都忘了?” “我……” 我刚开口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换上一副苦涩的表情:“杨教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虽然我现在用着你那位学生的身体,但我的意识是程宇。” “……” 杨佩宁皱了皱眉,原本慈祥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演上瘾了?” 第362章 知子莫若父 杨佩宁的话让我心里一紧。 我预料到他有可能会看穿,可我不明白是哪里露了破绽? “他在诈我?” 一个念头闪过,我灵光一闪看向了“主”:“是它告诉你,我是您那位学生的?” 杨佩宁笑了笑没说话。 我看在眼里顿时自信起来:“您被他骗了,我不知道它和您说了什么,但我不是您的学生,我是程宇。” 杨佩宁的眼神闪了一下,我苦笑一声,继续强化“被骗”的心理暗示:“这也难怪,您是心理专家,可它没有神态表情,信息载体只有文字,被骗很正常……” “我们没聊过你。” 杨佩宁打断我的话,脸上隐约透出几分笑意:“不过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另外还有一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 “……” 我的苦笑凝固起来。 杨佩宁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是我最出色的学生,却是我最看好的学生——别说你还用着这具身体,就算你变成别人的模样,我还是可以一眼认出你。” “!!!” 我加快的心跳突然骤停了一秒,等我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时,一种溺水似的恐慌,如井喷一般涌现出来,我甚至真的产生了窒息的感觉! 仅存的理智告诉我,这依然只是杨佩宁诈我的手段,可是我却不由自主的产生一个恐怖的想法——我从来没有骗到杨佩宁。 这个人太可怕了,不仅在于他对人心的细微洞察,更在于他能在任何极端情况下,始终保持相当程度的理智。 但这也让我对他的兴趣更大了。 没有人可以在“梦境世界”这个颠覆信息的冲击下,依然保持这种程度的理智,更别提还要在短时间内接受、并以此为基础,设计并执行此前从未想过的行动。 就像500毫升的量杯装不进1升的水,这是信息接受阈值所产生的客观限制,就算是“心理学大师”,也无法突破这个限制。 但是杨佩宁做到了,这说明他的阈值不止“500毫升”,在进入“蛋清区域”、或者说被提取记忆形成伪意识之前,他见过比“梦境世界”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种层级的信息,会极大影响他的性格、甚至思想,搞清楚它们,就可以让我更进一步的看清杨佩宁这个人——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 “……我是程宇。” 沉默了几秒钟后,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但在杨佩宁的注视下,我的语气比起“坚持”和“伪装”,更像是对自己的心理暗示……或者说是嘴硬。 “……随便你是谁吧。” 杨佩宁从鼻腔深处哼了口气,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总之我想告诉你,你可能被成羽骗了。” 我一怔:“什么意思?” “他找秦玉林可能不是为了什么情报,他是来灭口的。” “灭口?” 我听到这个词一怔,连忙偏头去看成羽。 他还站在秦玉林旁边,没有过来的意思,但也没有再催我过去。 在成羽身边,秦玉林像近视一样,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我,这个动作让他的眼球看起来没那么突出,也让我难以看清他的眼神——不过他看起来是活着的。 于是我又看向杨佩宁:“您有证据吗?还是单纯的猜测?” “没有证据。” 杨佩宁摇摇头,接着又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不过我的猜测就是证据。” “……这是武断。” 我翻了个白眼,尽量贴合“程宇”这个人设,然后快步走向成羽——或者说快步逃离杨佩宁。 来到成羽身边之后,那种无形的压力也随之减轻。 我偷偷缓了口气,故作正常的阴阳道:“都过河拆桥了还叫我过来,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成羽没理会我的揶揄,神色凝重的瞥了远处的杨佩宁一眼:“你对杨佩宁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随即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不算多,只看过他的资料,今天算是第一次接触——怎么了?” “那个人可能不是杨佩宁。”成羽表情慎重的盯着我,同时指了一下秦玉林:“他说的。” “……” 我看着成羽没说话,太阳穴又开始胀痛起来。 一分钟前,杨佩宁告诉我成羽寻找秦玉林是为了灭口;一分钟后,成羽和秦玉林告诉我,此时的杨佩宁其实不是杨佩宁。 早在布局的时候,我就预料到情况会变得非常复杂,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诡异的方向。 如果不是他们之间没有机会交流,我甚至怀疑是他们约好了一起耍我。 按着太阳穴冷静了几秒,我看向秦玉林这个问题的根源:“你说他不是杨佩宁,有什么证据。” 秦玉林先看了一眼成羽,见对方点头才轻声道:“他和我认识的杨佩宁不一样。” 这明显是一句开场白,所以我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就像双胞胎的那种感觉。” 秦玉林一脸慎重的轻声说道:“虽然两个人外表一样,但性格差异可以感觉到明显的不同。”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秦玉林:“我没听说杨佩宁是双胞胎。” “那只是个比喻!” 秦玉林白了我一眼,能看出来他很激动。 可他现在就像我高位截瘫的时候一样,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可以活动,所以直挺挺跪在那里发飙的时候,看起来反而有种莫名的诙谐。 但秦玉林自己并不觉得,一本正经的讲述他和杨佩宁的相处,而且不是眼前这个“伪意识杨佩宁”,是当年他在现实中认识的、那位真正的杨佩宁。 讲到一些具有标志性的细节时,秦玉林还会拿来和“伪意识杨佩宁”作对比,以证明这两个杨佩宁在意识层面存在区别。 说实话,秦玉林找出的“区别”确实具有标志性,可是他讲述中的“杨佩宁”,不仅和现在的“伪意识杨佩宁”不同,也和我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这似乎是个破绽,但如果仅从客观角度来看,秦玉林这个“初始锚点”的记忆,应该比我这个“观察者”的记忆更加可靠。 不过我仔细想过之后,还是觉得这不能成为判断依据。 原因有二—— 其一是我们此刻看到的杨佩宁只是“程序”,是结合记忆数据、以及同批次其他人员对他的印象,所衍生出的“伪意识”,本来就和真正的杨佩宁存在区别。 二来,秦玉林所讲的,都是他对杨佩宁的主观印象,而这种“印象”通常都是片面的,是会被人际关系和客观环境严重影响的。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和犯罪分子眼中的肖海,不仅不会完全相同,甚至可能会完全不同。 但这不能证明某一方认识的肖海就是假的,杨佩宁也是同理。 于是我把这个逻辑说了,除了反驳之外,也是想以此让成羽对秦玉林产生怀疑、至少让他不再那么信任。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成羽和秦玉林听完之后,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没有反应。 “你们也想到了?” 我脸色一变,如果成羽知道这个逻辑,还依然相信秦玉林,就说明除了那些不痛不痒的片面之词以外,他们还掌握了某种实质证据。 想到这,我下意识回头看杨佩宁,他还站在我们之前谈话的地方,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我们。 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我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什么问题。 我总觉得那个熟悉的笑容里,藏着一丝陌生的诡异。 第363章 根源 之前在“蛋黄区域”,我没发现任何“伪意识杨佩宁”不是“杨佩宁”的迹象——不仅是这次,而是以往每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都没发现。 于是我用三十秒的时间,回想了在“蛋清区域”见到杨佩宁之后的事,然后得出一个“秦玉林在扯淡”的结论。 杨佩宁有些行为确实比较可疑。 比如他在滚落台阶之后装晕、再比如他“知道”我是他的学生,却还在我让他喝“红虫”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跟我拉扯。 但这些异常都可以有其他解释,比如是装给成羽看的,并非只有“伪意识杨佩宁是冒牌货”这一种可能。 最重要的是,我们在深坑边缘见面的时候,杨佩宁对这个“颠覆情况”的反应是真实的,他确实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在“梦境世界”。 当然,以我的眼力,可能无法看透杨佩宁的伪装,所以我是根据逻辑得出这一结果的。 杨佩宁和秦玉林的风格几乎完全相反。 秦玉林有天赋、有能力、有运气,可他同时也有“包袱”,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高光”被埋没。 所以他会选择“跳楼”那种高调的形式,会在我从前的入梦中,不厌其烦的一次次使用“瞬间入梦”,来向我这个唯一观众展示他的“强大”。 而杨佩宁更倾向于幕后,他喜欢躲在暗处纵观全局,然后用一些微小的手段,四两拨千斤的撬动人心。 比如现实中的2024年,他通过对秦玉林的招募、开除、再招募,完全激发了秦玉林在基因技术方面的潜力。 再比如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用一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笔记”,让我为他想调查的事情跑前跑后。 所以杨佩宁在面对“梦境世界”这个情况的时候,如果他想伪装,应该表现的更加慌乱和无措,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让人觉得他“不简单”。 由此看来,该相信谁已经显而易见,可是问题在于,我又不完全觉得秦玉林是在扯淡。 这一点可怜的信任和秦玉林无关,而是因为成羽对秦玉林的笃信。 我对成羽的多疑深有体会,但凡是他产生怀疑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他对秦玉林的“信任”,必然建立在无法反驳的证据之上——至少成羽认为那无法反驳。 思路到这,我搓了搓脸消除那些迷茫的表情,然后面无表情的看向成羽:“我要证据,能证明这个杨佩宁是冒牌货的证据。” “……不行。” 成羽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这涉及到e.c.s.o的内部决议,我现在依然不相信你,所以……” “这是要求,不是请求。” 我冷声打断成羽,同时往杨佩宁的方向退了一步:“如果你拒绝回答,我只能认为你们在撒谎,接下来我会选择跟杨佩宁合作,你们就守着秘密等死吧。” 我的语气很平淡,但这并不影响威胁的强度,可成羽非但没有害怕或是担心,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 “一个观察者,一个‘伪意识’……” 成羽冷笑、或者说不屑的抱起肩膀:“或许你们的能力很强,但在这个‘数字世界’,权限才是一切,我很好奇你想怎么让我们死?” 我抬手指向天空,本想借此机会拉小希下水,把眼下的局面彻底搅浑。 但转念一想,那可能会让局面彻底失控,于是又在抬手的过程中收起食指,改用拇指指向身后的“主”。 “我们确实没有‘权限’,但杨佩宁刚才和‘主’聊得不错——” 说到这,我似笑非笑的看了秦玉林一眼:“听说你和‘主’之间不太愉快,如果杨佩宁提出要你的命,你觉得‘主’会拒绝吗?” “……” 秦玉林没说话,但他之前那种看热闹的眼神开始松动了。 “你对‘主’的作用并不是唯一的,否则它不会仅仅因为被骗,就把你囚禁在这两个月、而且未来还不知道要囚禁多久。” 我直直看着秦玉林的眼睛冷声说道:“我是‘程宇’还是‘十一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清楚杨佩宁的能力,如果由他代替你的岗位……”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说,但我相信秦玉林会明白我的意思。 在他和“主”的合作中,一旦杨佩宁取代了他的位置,不仅会导致他的存在失去意义,更会让他之前为此付出的一切,都变成杨佩宁的垫脚石。 或许秦玉林不怕死,但他喜欢利用别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大概率不会喜欢被别人利用的感觉。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成羽还在琢磨我下了个什么套的时候,秦玉林就已经做出了决断。 “因为他不知道我在这。” 秦玉林一脸严肃的沉声说道:“我成为‘锚点’是杨佩宁出的主意,他……” “闭嘴!” 成羽大喊一声,连忙伸手想要去捂秦玉林的嘴。 我眼疾手快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接着无比熟练的转身、后退、起跳、团身,成羽还没反应过来,就又一次被我狠狠地甩了出去! 这一次我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成羽飞出两三米才砸在地上,又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住。 “好好说话就不听,非得挨揍才老实!” 我厌恶的朝着成羽“呸”了一口,再回头的时候,就发现秦玉林一脸诧异的盯着我看。 “你确实不是‘十一号’。” 秦玉林上下转着突出的眼珠,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那小子只会动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好眼力。” 我咬牙挑起大拇指,然后学着电影里混混的样子,把手指关节掰的“咔咔”响:“那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这个人没有太多耐心——你和杨佩宁到底怎么回事?” “……” 秦玉林看了还没爬起来的成羽一眼,然后十分痛快的回道:“是他让我想办法成为‘锚点’的,他说这个梦境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也看了成羽一眼,然后又看了杨佩宁一眼——他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只是微微皱眉、略带关切的看着我,并没有过来询问的意思。 好像他知道我不想让他过来,又好像他知道秦玉林接下来要说什么。 “展开说说。” 第364章 别无选择 秦玉林和杨佩宁的相识很早,甚至比我记忆中的、我和杨佩宁的相识还要早。 当时秦玉林才三十多岁,刚刚进入江南理工大学任职。 由于生物工程系的教授沈卫平,被选中进入了位于“众生”的“造神计划”,无法把全部精力放到教学工作上,所以向校领导提出申请,由秦玉林负责助教工作。 虽然秦玉林主修的是哲学,但他初期的工作比较简单,只是在一些基础课程的时候,按照沈卫平写的教案照本宣科。 可是在一段时间的“教学工作”之后,秦玉林开始对“生物工程”产生兴趣。 从那之后,秦玉林有时间就会去找沈卫平请教。 沈卫平对此也不吝啬,毕竟他的工作重点还是在“造神计划”,秦玉林会的越多,沈卫平就能在教学方面省下更多的精力。 两三年后,沈卫平意外的发现,秦玉林已经可以胜任他70%以上的教学工作,这在他看来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生物工程这门学科的复杂性暂且不提,就连“学习”和“教学”都是存在本质区别的。 “学习”只要自己懂了就可以,哪怕没有特别懂,也可以在日后的工作生活中慢慢巩固。 而“教学”不同,它不仅需要自己明白,还需要彻底理解这些知识,并且能够做到准确阐述。 三年或许可以教出一个博士,但是很难教出一名教师。 秦玉林在这方面所表现出的天赋,是连沈卫平都自愧不如的——这个评价来自秦玉林的主观阐述,所以我对这个“自愧不如”持保留意见。 彼时,恰好“众生”的基因项目遇到了瓶颈,于是沈卫平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破例把秦玉林引荐给了杨佩宁。 此时的秦玉林还属于编外人员,不知道什么“造神计划”,杨佩宁也没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进展,只是给了他一份问题的基础资料,然后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但或许是因为跨专业,秦玉林没有长期处于专业限制的局限性,同时他又确实具备一定天赋,最后竟然真的被他另辟蹊径。 瓶颈得到突破,也让秦玉林在“一战成名”,杨佩宁找机会和他正式的聊了一次,随后便将他正式招募进了“众生”。 在之后,就像那次入梦、杨佩宁想拉我入伙时说的那样—— 秦玉林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但因为此前没有相关的理论基础,所以很多行业内的专家都不看好。 为了稳住大多数人,杨佩宁选择开除秦玉林,不过所谓的“开除”只是个幌子,他不仅没有按规定封锁秦玉林的记忆,还在暗中帮助他继续研究。 再之后,秦玉林的研究取得成功,彻底堵死了那些“专家”的嘴,也是因为这次事件,让他和杨佩宁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说到这里,秦玉林远远看了杨佩宁一眼,随后冷笑着话锋一转:“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当时的想法有多幼稚,他从来没把我当朋友,他只是利用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秦玉林除了冷笑之外,眼底深处还有一种燃烧了很长时间之后、几乎只剩下灰烬的愤恨。 我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但我好像知道他那种“对所有人加以利用”的性格,究竟是哪儿来的了。 “所以你认为这个杨佩宁是假的。” 我没理会秦玉林的控诉,直接以正题开口道:“你和杨佩宁认识了很久,但这个杨佩宁和你认识的不一样,所以是假的?” 其实我的打算是利用变相提问进行测谎,没想到秦玉林的反应却在我意料之外。 他神色古怪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里忽然多了一点复杂的东西:“我开始相信你是程宇了,你和他一样不听人说话。” “秦玉林认识程宇?!” 我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炸雷,这个情况在我意料之外,但我还是第一时间控制好表情:“我一直说我是程宇——所以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时间。” 秦玉林犹豫了几秒才轻声回道:“我之前说过,以‘锚点’的身份进入这个梦境,是杨佩宁给我出的主意。”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在利用我,所以我真的这么做了——那是在这个梦境构建之前,那时候杨佩宁还活着,不可能被提取记忆。” “……” 我眯起眼睛没说话,这个逻辑听起来是通顺的,但好像并不能说明什么。 接着我想起之前从林霜那里获得的信息:“你知道‘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吗?” 秦玉林想了一下摇摇头:“我知道那个水下溶洞的探索行动,但不知道有相关梦境,应该是我成为‘锚点’之后才构建的。” “那就对了——” 我借着身体掩护指了一下杨佩宁:“那个梦境也使用了杨佩宁的记忆,可是提取记忆的时候,他的尸体比其他人晚了三年,而且刚死不久。” 秦玉林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怔了几秒才皱起眉头:“不可能!我成为‘锚点’的时候,这个梦境里就已经有杨佩宁了!” “那可能是别人对他的‘印象’。” 我分别指了一下自己和秦玉林:“比如我认识你,如果将来用我的记忆构建梦境,就会出现一个我记忆中的、你的形象——不过你说的没错,确实不可能。” 秦玉林被我的吃了吐搞懵了:“你能说人话吗?” “……” 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没理他,在我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现实再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原理来看,这个梦境里存在杨佩宁的形象,不代表一定存在杨佩宁的记忆。 但是这个梦境里的杨佩宁,确实掌握着独属于他的信息,也就是说他只可能是“杨佩宁的记忆”。 这就引出了一个悖论—— 林霜说过,活人提取记忆之后会变成死人,如果这个梦境存在杨佩宁的部分记忆,他应该在构建梦境的时候就死了,不可能在至少三年之后,还是“刚死不久”的状态。 “记忆”具有唯一性,要么通过“应急预案”复活,要么投入“梦境构建”,不可能双管齐下——这也是王强那个计划的基础。 所以我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在这个梦境构建成功的“三年”之后,曾对这个梦境的信息进行过一次“升级”。 “升级”之前,这里的杨佩宁是他人记忆中的“印象”,而在“升级”之后,才将他的记忆正式加入这个梦境。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从“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来看,为了保证“梦境信息”的准确性,在入梦芯片制造完成之后,应该不会轻易做出这种“改动”。 但如果把“增加记忆”看做“信息补全”的话,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思路到这就断了,我猜测的“升级”涉及到制造、维护入梦芯片的工作流程,而这部分恰好是我不了解的。 如果放在平时,我可能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等完成任务、脱离梦境之后,再找林霜或是其他专家进行确认。 可是这场“六人博弈”的局面已经很复杂了,我必须立即确认眼前这位杨佩宁的身份,否则即使计划成功,所得到的信息也可能全是错的。 但我没有第二次验证的机会了。 这里的六个独立意识,至少有五个可以保留记忆,即便我还能复刻这个“六人博弈”的局面,其复杂程度也会以几何级指数增长。 “只剩一个办法了。” 我心情沉重的深吸口气,除了林霜之外,我还知道一个熟悉工作流程的人。 “小希,出来吧。” 第365章 一心三用 叫出“小希”的名字之后,我明显感觉周围的气氛不一样了。 首先是秦玉林和杨佩宁——尤其是杨佩宁。 他们对“小希”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这不影响他们意识到,我在这个地方“藏”了一个人,而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 这会让他们产生一种感觉——我的“实力”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接着是成羽。 他在秦玉林回忆往昔的时候就爬起来了,可不知道是被我打怕了还是有别的打算,一直盘腿坐在地上没有动作。 这个人对小希比较熟悉,所以没有那种面对未知时的谨慎,但在我叫出“小希”的名字之后,他几乎立刻就站了起身。 “主”的反应是最小的,这可能和它不具备形体和神态有关系,反正我能看到的变化,就只是它体表纹路的震颤,换了一个更加快速的频率。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人都因为小希即将出现而紧张起来。 这说明不仅是我,就连成羽、秦玉林、甚至是杨佩宁,都对“六人博弈”没什么信心……不对。 我想着想着忽然心里一动,“六人博弈”是我的计划,是我根据客观信息做出的主观总结,但是其他人并不清楚这个情况。 就拿成羽来说,他知道小希是“梦境庄湘”,所以在他的认知中那是“同事”,而不是什么参与博弈的“第六人”。 而且在这种多方势力混杂的局面中,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共识——谁叫来的人、大概率就是谁的人。 于是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一场至多“五方”的博弈,而且其中的我这一方,至少有我和小希两个人。 在这种认知下,小希的出现,意味着将会打破原本“一对一对一”的局面,虽然这种“误会”不会存在太久,但如果能充分利用…… 思路到这,忽然被一阵古怪的气氛淹没。 “……人呢?”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我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可是小希始终没有出现。 “……” 我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这种感觉就像是我用尽全力,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一把沙子,表面看起来涟漪泛滥、声势浩大,可实际上却好像没什么用。 “可能是位置偏差。” 几秒钟的沉默后,成羽忽然开口道:“‘后门权限’在这里会受到限制,我之前修改过一次空间坐标,偏离了六公里左右。” 这句话乍听像是在替我挽尊,我不禁诧异的看了成羽一眼,随后才反应过来不对。 成羽这句话里没有对象主语,也就是没有明确表示是对谁说的,所以这可能是一种提醒、或者警告——“小希”暂时没出现,但不代表她不会出现。 至于他想提醒、或是警告的对象……我快速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秦玉林身上。 成羽没必要提醒“主”,我和杨佩宁又知道之前“位置偏差”的事,如果他要提醒的人是我们两个之一,就不需要说那么详细了。 “你们已经联手了?” 我背对着成羽蹲到秦玉林面前,用仅有我们能听清的音量道:“没想到他那么多疑的人,这么快就把你当自己人了。” 秦玉林一怔:“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也没隐瞒,将刚想到的逻辑大概讲了一遍。 秦玉林听完也反应过来,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他不是把我当自己人,而是不能让我出现意外。” “哦?” 我眼皮一跳,回身看了杨佩宁一眼才继续问道:“那就是成羽、或者e.c.s.o想找到你的原因吧?” 秦玉林叹了口气没说话,不过这个反应已经算是默认了。 我又看了看周围,小希依然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她是“位置偏差”正在赶路,还是根本就没打算现身。 这打乱了我原本的节奏,但也给我争取了时间。 只要小希不出现,由她引出的悬念就始终存在,也就没人能发现“六人博弈”的本质…… 一个利用“误会”的计划快速生成。 我向后一仰坐到秦玉林的对面:“很遗憾,我们要等一会儿才能继续了——方便和我说说吗?e.c.s.o找你的目的。” 后半句话是对秦玉林说的,同时我利用地面那层薄薄的暗红色尘埃,快速写了几个字:“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小希曾对我做了数据绑定,据说可以达到类似“监听”的效果。 但这种“监听”应该存在局限性。 我猜测“数据绑定”应该只对我个人、甚至是我个人的声音起效,但无法收集我身边的其他信息。 比如“主”的文字,还有当时秦玉林和刘祈的声音。 要知道我当时跟刘祈和秦玉林聊了不少,就算他们看不到“主”的文字,也可以通过双向的聊天来还原情况。 所以如果他们能通过“后门权限”全面收集信息,之前在小希车上的时候,成羽就不用冒充“老年庄湘”来套话了。 当然,我没有支持这个假设的客观证据,不过从逻辑来看应该没错。 所以我的计划,就是利用这个信息差和时间差——以“声音”迷惑小希的同时,故作高深的稳住杨佩宁和成羽,再用“文字”和秦玉林交流。 一心三用的计划很冒险,但比“六人博弈”的成功率高多了。 对面,秦玉林听到我的问题之后正想回答,可是看到我写的字之后又脸色一变。 “原来是这样……你确定藏东西的地方安全吗?” 我煞有介事的自言自语,好像秦玉林真的说了什么似的,同时在另一片尘埃上写了“技术”两个字。 秦玉林眯起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个地方只有我能找到,很安全。” “太天真了,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接上秦玉林的话,同时在地上写道:“你可以说话。” 秦玉林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不过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什么技术?” “……” 我沉默了一下没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我身体能挡住的地面有限,现在已经全写满了。 “我可以帮你去确认一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继续用声音诓骗小希,然后用手指沾着那些尘埃,开始在裤腿上写字。 这个过程很麻烦,几乎每写一笔就要沾一下。 但也正是因为拉长了时间,我才能清楚看到秦玉林所有的表情变化—— 从“地”的疑惑、到“外”的惊讶、再到“文”的谨慎,以及最后看到“明”字的紧张。 第366章 师徒同心 沉默中,我仔细观察着秦玉林每一丝的表情变化,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者说他最后那个“紧张”的反应很有意思。 我和秦玉林打过很多次交道,彼此之间也算有些了解。 所以他的“紧张”,应该不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目的,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这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而在排除这个可能性之后,就只剩下“地外文明”这个词本身,可是这样就更奇怪了。 要知道无论主动还是被动,秦玉林都在整件事里牵扯极深,更别提他还经过【黑镜】的改造,所以知道地外文明的存在并不奇怪。 而以我对秦玉林的了解,他对于地外文明、或者说那些匪夷所思的技术,应该是抱有向往、甚至痴迷的态度。 但他此刻这个紧张的反应,似乎表示他之前表现出的向往和痴迷,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这种“矛盾感”,意味着背后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挖掘——可惜在这不行。 “我会救你出去。” 我继续用灰尘写道,同时一语双关的轻声道:“我真的想帮你,也只有我能帮你,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 秦玉林神色复杂的盯着我,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是也没拒绝。 我没有继续劝说,借着起身时伸腿的动作,用裤子扫掉地面的字迹,然后就转身朝着成羽走去。 对于秦玉林,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他目前还在犹豫,但“犹豫”之中已经包含了同意。 而我现在是真心想跟秦玉林合作——或者说真心想要利用他,所以比起浪费口水继续劝说,通过间接的心理暗示,让他“自己”做决定的效果更好。 心里想着,我已经走到成羽面前,先暗示性的看了杨佩宁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小希在监听我。” “我知道,我也在监听你。” 成羽故作高深的笑起来,似乎为了证明他没吹牛,顿了顿又继续道:“另外你被秦玉林骗了,他根本没藏什么东西。” “是吗?他真可恶啊。” 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后便再次转身走向杨佩宁。 成羽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还没意识到他已经透露了我想知道的信息——“后门权限”的作用范围。 “藏东西”是我随口编的,也是通过“声音”对监听者做的误导,而成羽对此信以为真,就说明他根本没听到秦玉林的回答。 同时在我和秦玉林的交流、准确来说是文字交流中,已经涉及到秦玉林的目的、甚至是e.c.s.o寻找秦玉林的目的。 这对成羽来说是极其敏感的信息,可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向我彰显他的“强大”。 由此可见——“后门权限”的绑定监听,只能对我的“声音”起效。 就像【黑镜】的读心、“主”的意识寄生都需要时间一样,“后门权限”的作用范围,也会成为在死局中翻盘的关键——虽然这个死局是我自己搞的。 “不作就不会死啊……” 我“啧”了一声来到杨佩宁面前,点头致意之后轻声说道:“杨教授,成羽和秦玉林说您是冒牌货,您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身后成羽的方向,传来非常疑惑的“嗯?”的一声。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也从侧面说明“监听”还在继续。 “好好听着吧。” 我在心里默默想道,同时利用身体的遮挡,向杨佩宁指了指成羽的方向,然后用右手拍了拍左手的手背。 这是一个寻求帮助的请求,也是一次对杨佩宁的验证。 如果我面前的杨佩宁是冒牌货,要么看不懂我的动作,要么不会在这个时候帮我。 但杨佩宁的反应比我预计的更快,几乎是我刚拍完手背,他就偏头看了成羽一眼,然后用气声吐出两个字:“催眠?” 我点点头。 杨佩宁的笑容玩味起来:“你又不是我的学生,我为什么要帮你?” “……” 我心情复杂的咬了咬牙,之前我确实以为、或者说希望他在诈我,但他现在这个反应,已经彻底说明问题了。 不过至少这次见面之后,杨佩宁确实帮了我不少。 所以我犹豫几秒,还是按照原计划,把耳朵转向杨佩宁又动了几下。 “有人在听?” 杨佩宁再次看懂了我的暗示,神色间也严肃起来。 眼神闪烁几次后,杨佩宁用气声重新开口:“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这个地方好冷啊,这种诡异的光也让人很不舒服。” 这一句来的没头没尾,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模仿着杨佩宁的语调重复一遍。 杨佩宁稍稍一怔,不过很快就抓住了关键——或许他没想到“只对个体起效”这么具体,但他确实知道“监听”不会对他起效,因为他的声音又大了一点。 “这里好冷啊,我手脚冰凉,好像血液循环都受到了影响,反应速度应该也受到影响了,就是不知道会有多严重,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反应不过来就糟糕了……” “这里的光线也好奇怪,完全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光线,不知道发光体是什么东西?是太阳吗?太阳会有这种颜色的光芒吗?还是因为这里是梦境……” “如果是梦境,这里一定是场噩梦,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声音?那些声音太绝望了,我真的我不想听,可是就算我堵住耳朵也没用。” “那些声音会像虫子一样,从我的指缝、毛孔,甚至是构成我身体的、分子间的空隙溜进去,它们填满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里面全是虫子……” “……” 我一字不落的复述着杨佩宁的话,同时他还用一只手不住的上下摆动,帮助我及时的调整音量和语气——就像我记忆中,那无数次的课后练习一样。 这种熟悉的信任感,让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别扭、且难以形容的情绪。 在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杨佩宁对我来说是授业恩师,是我在迷雾中唯一可以信任、可以吐露心声的人。 但在发现他和“众生”的关系之后,我对他的信任开始崩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把他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 可是现在…… 看着杨佩宁认真中带着慈祥的眼神,我很难不想起记忆中那位“恩师”的形象。 这让我觉得之前那些怀疑和对立都非常可笑,因为杨佩宁好像从始至终都在帮我、或者说在帮全人类。 诚然,杨佩宁采用的手段非常极端,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 但如果抛弃道德层面的约束,就会发现无论是他主导的“造神计划”、还是他对于其他人的利用,其最终目的都是正向的。 “老师……” 我放低视线看着杨佩宁的鼻翼附近,像是为自己先前的敌对而感到羞愧:“我看穿你的把戏了。” 第367章 打不过就加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穿杨佩宁,而杨佩宁对此的反应也很精彩。 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杨佩宁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就被一种“听不懂”的茫然取代。 但是这种茫然没有持续多久,可能只有三分之一秒,又因为意识到骗不过,再次转变成一种认命似的无奈。 所有这些神态变化都是在一秒钟内完成的,说明这位杨佩宁对于表情和神态的控制极好——但很可惜,真正的杨佩宁会比他做的更好。 但我不是说眼前这位杨佩宁是冒牌货,而且事实恰好相反。 通过他的行为习惯,还有催眠时的用词习惯,我能确定他是由杨佩宁的记忆,所演化产生的“伪意识”。 但可能因为不是全部记忆,所以在细节上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涉及到我最熟悉的、杨佩宁的业务能力方面,这种区别就尤为明显。 所以秦玉林的判断,应该是出于某种我还不清楚的误会,但那不是我现在应该关心的。 与此同时,杨佩宁歪头朝成羽看了一眼:“先分别谈话引起我的兴趣,同时从侧面烘托局势复杂,再利用他们对我的怀疑挑起对立,让我更倾向于帮你——” 说到这,杨佩宁眼珠一转又看向我:“最后通过我的催眠,不仅能帮你解决监听问题,还能顺便验证我的身份——我也看穿你的把戏了。” “您还是那么洞察人心。”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毕竟否认也没用:“很抱歉怀疑您,但您借着帮我的机会,同步对我进行催眠,这个行为确实值得怀疑……哎呦!” 话没说完我就被敲了一下,我捂着脑门看杨佩宁:“您打我干什么?” “我对你进行的不是催眠,而是一种行为暗示,通过全力协助来满足你的求助需求,进而让你在潜意识中,对我产生亲近感。” 杨佩宁皱起眉头严肃纠正,接着又毫无征兆的敲了我一下:“这种基础的东西都能搞错,以后别说你是我的学生,丢人!” “我本来也不是你学生……” 我揉着脑门小声嘀咕一句,见杨佩宁脸色不对又连忙后退:“别生气!严格意义来说,我确实不是‘你’的学生。” 杨佩宁抬到半程的手忽然顿住,几秒种后慢慢的放了下去:“什么意思?” “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杨佩宁……” 我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主”。 向梦境中的“伪意识”透露这些,是会和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发生严重冲突的。 “主”作为这个“世界”的维系者,按说应该禁止这种行为,可它好像完全没有阻止我的意思。 正当我疑惑时,杨佩宁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把它催眠了。” “……啊?” 我一脸清澈的看向杨佩宁:“您,把它,催眠了?什么时候?” “刚才和它聊天的时候。” 杨佩宁随口回道,神色忽然有些窘迫:“其实严格来说不算‘催眠’——毕竟不是人类,想完全催眠非常困难,我只能尽量引导它,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 我想了想:“浅层催眠?” “算不上。” 杨佩宁摇摇头,接着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总之只要没人招它,它就还能再恍惚一会儿——时间不会很长,你想说什么就快点。” “……” 我还是没说话,又回头看了一眼成羽。 可能是因为我中途打断,他也没有被完全催眠,不过他正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不断挠着自己的胳膊,显然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就像我可以通过自己的摔伤,来大致推测杨佩宁的身体情况一样,通过此刻成羽的表现,也能大概推算同为“监听者”的、小希的情况。 秦玉林还在权衡我的提议,暂时不会搞什么动作,所以此刻还在博弈的,就只剩下我和杨佩宁了。 复杂的局面突然变得无比简单,我在放松的同时,还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绝望。 眼下的局面简化几乎和我无关,完全是由杨佩宁一手操纵。 最重要的是,他利用了我的行动完成简化,而我对此毫无察觉。 “小狐狸和老狐狸玩心眼,玩不过的!” 我忽然想起肖海之前对我的挖苦,我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用在此刻好像也不违和。 虽然眼前的杨佩宁只是“伪意识”,但如果和他正面对抗,依然还是死路一条。 “我投降——” 我举起双手看向杨佩宁,开始改用迂回策略:“这个地方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您也不是真实的‘人’。” “现实当中的您已经死了,您的记忆被提取出来,用以构建这个‘梦境’世界,而此刻站在这里的您,只是记忆数据在这个世界中的具象体现。” 这几句话不算长,但是包含的信息量极大、而且对杨佩宁来说极为颠覆。 但他再次表现出了极高的接受能力。 还不到一分钟,杨佩宁的眼睛里就重新有了光彩:“所以这个世界是假的,但信息是真的,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信息,进而找到【大灾难】的真相。”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 “差在哪?” “信息未必都是真的。” 我苦笑一声,又三言两语把“扰乱”大概解释一遍:“我正在做‘单机入梦’的对照试验,还不知道结果,但我觉得‘扰乱’不是【大灾难】,而是人为的。” “……e.c.s.o?” 杨佩宁想了一下问道,不过语气非常笃定。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杨佩宁却抢先道:“现在是哪一年?” “大概是2037年。” “大概?” “有规定不让观察者知道实际时间,可能和‘清除记忆再入梦’一样,怕长时间没有进展,给观察者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什么狗屁规定?” 杨佩宁眉头一皱,没等我找补又继续道:“如果是2037年的话,你可以找一个叫戴森·维克多的人,他应该还活着。” “戴森·维克多……” 我默默记住这个名字:“他也是e.c.s.o的成员吗?您觉得‘扰乱’和他有关?” “和他无关,但他应该知道和谁有关——” 杨佩宁摇摇头,说到一半忽然话锋一转:“你对e.c.s.o的内部派系有了解吗?” 我点点头:“抵抗派、联合派、务实派,还有……您组建的威胁派。” “我组建的?你听谁说的?” 杨佩宁闻言一怔,没等我开口又摆摆手:“算了,不重要——戴森负责欧洲地区的人员招募,但他本身是务实派的,所以在e.c.s.o内部的人脉……” 话没说完,杨佩宁又停了下来。 我以为他又想到什么,可是等了半秒忽然感觉不对。 那不是整理思路的停顿,他的表情、神态、甚至眨到一半的眼皮都停住了,就像是……被按了暂停一样。 “是‘主’?” 我脸色一变正要回头,却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几乎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师兄,我对你很失望。” 第368章 误打误撞 我呼唤已久的小希终于现身了。 但不知道是为了心理暗示还是别的什么,她这次没扎那个用以区别的马尾。 这导致她的外表,和我记忆中的“庄湘”一模一样,不过两人的气质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师妹庄湘”像水,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清澈澄净,好像随便谁都能一眼看到她的心底。 但无论经受多么强烈的打击,等到那些浪花和涟漪平息之后,她还是会变得和像从前一样。 而此刻小希像山,那些五彩斑斓、郁郁葱葱的植被,让她在初见的时候显得春光烂漫,可也同样是她最好的伪装。 在那些植被的掩饰之下,是砂砾、是陡崖,是粗粝坚硬的料峭山岩。 尤其是此刻的小希,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大山,或是别的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沉重的气息。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风声和嘶吼声都消失了,甚至就连空中那些厚重的云层都停止了流动。 好像这一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除了我们。 “你还是叫我程宇吧。” 我绕到杨佩宁身后,在距离小希十米左右的地方站定:“毕竟你不是我真的师妹。” “你也不是真的程宇。” 小希朝我笑了一下,像索菲娅一样清澈的眼睛看向周围,然后轻轻的皱了皱眉:“你好像对这个情况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你会吓到。” “‘后门权限’而已,我见过更离谱的。” 我坦然一笑,但其实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心虚。 如果放在以前,这种“世界暂停”的场面不至于吓到我,可也确实会让我提起警惕。 现在没反应,一方面是我经过“肉树”的精神洗礼,另一方面是我在前不久,刚见过程宇使用类似的手段。 不过小希似乎比程宇更聪明一点,她没有对“场景”做出太多修改,而是利用原本的场景,做出了一个“时间暂停”的效果。 我不知道二者间的难度孰高孰低,但比起“肉树”那种直观的、难以言喻的恐怖,这种细微处的、需要自己去“发现”的淡淡违和感,对我来说反而更有效果。 两人间的区别还不止于此—— 我转了下眼珠,看向“血池”上空同样被“暂停”的“主”。 之前不止是小希,就连成羽都不止一次的说过,“主”对于“数据异常”非常敏感,所以无法在“主”的身边使用“后门权限”,强行使用也会受到影响。 而在之前我和“主”对峙的时候,他们只能使用“数据绑定”来进行监听,似乎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小希显然使用了“后门权限”,并且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唉……” 我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同时更加仔细的端详小希,就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你的权限等级比成羽更高,对吧?” 小希看了被“暂停”的成羽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为什么我没受到杨教授的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的方式相对柔和,提起警惕就很难起效了。”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你能近乎完美的模仿庄湘——我是说我的师妹——至少要对心理学有些了解,发现‘暗示’、切断监听,不难。” “不愧是师兄,还是这么洞察人心!” 小希歪着头朝我甜甜一笑,但如今我已经看不出那种“甜甜”的感觉了。 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我重新将话题引回正轨:“我原以为成羽才是你们之中的主导,但其实你才是主导,对吗?” 小希犹疑片刻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诊所那些监控和监听也是你装的,为了挑起我和成羽的对立,也为了在‘对立’成立之后,通过拆穿成羽,来让我对你产生更多的信任。” 小希再次点头,不过这次的表情有点疑惑。 “是巧合。” 我拿出手机,打开前几天装的监控软件:“我请假那几天是因为怀疑你,所以在诊所装了几台监控,可在当时我没发现成羽装的监控。” “……” 小希沉默几秒,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我说那些监控,是成羽在每次梦境开始的时候装的,这是破绽——早知道不跟你说那么多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但其实我是诈她的,我装的监控只在前台附近,所以根本没检查过办公室里。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最后一个问题——” 我收起手机,格外严肃的看着小希:“你刚才说对我失望……是因为我怀疑你吗?” “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小希这次没有马上回应,眼神里隐约透着几分疑惑:“我是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的?感觉你好像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其实我怀疑的不算早,不过你的破绽很早——” 我抿着嘴唇回忆片刻:“第一次露出破绽,应该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大概……半年前吧?” “你放……” 小希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又干咳两声:“我的意思是,那时候你还没开始保留记忆,我对你来说只是‘师妹’,怎么会产生‘怀疑’的想法?” “我说了,我对你产生怀疑没多久,但是你的破绽已经很久了。” 我纠正了小希的用词,边回忆边继续道:“当时我拿到红星招待所的六幅画……或者是一幅,我觉得像电路结构,找李智勇来帮忙研究——” 说到这我微微一顿,转而换上八卦的语气:“说起来我挺好奇的,当时你看到李智勇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小希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我们在‘梦境’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行吧。” 我失望的“啧”了一声:“说正事——那次李智勇到我家之后,没多久你就到了……” “因为当时我发现被人跟踪。” 小希没等我说完就解释道:“这件事我真没骗你。” “别急,没说你骗我。” 我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但你知道,当时跟踪你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我本来打算利用‘循环’调查,可是那些人再没出现……” 小希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是你安排的?” “误打误撞而已。”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当时我为了迷惑刘祈,把你写进了一条假的调查路径,再之后你就被人跟踪了。” 小希闻言更疑惑了:“假的调查路径?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我才说是‘误打误撞’。” 我得意的笑起来:“那条假的调查路径,我没向任何人说起过,只是写在我家阳台门的玻璃上了。” “写在玻璃上?” 小希重复一遍,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变:“‘后门权限’只能监听,看不到你写的字。” 我点点头没说话,已经近乎放弃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波澜。 我暂时还没看清小希的真实意图,但她显然不完全是我这边的。 可是同样的,她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甚至在“修改”周围场景的时候,只将我们两个囊括进来了。 所以即便在人群之中,这依然是我们之间的一次“私人谈话”,或者说有一些事情,是小希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一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浮现,不过我还要再确定一下。 第369章 兵不厌诈 小希对我没有恶意,但好像也没有太多善意。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这条界线到底在哪儿。 “其实你的破绽、或者说‘问题’还不止于此,你的问题主要是太心急了。” 我换了个朋友间的语气重新开口,就像前不久杨佩宁对我做的那样,通过满足需求,来从心理层面拉近距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多说几句。” 小希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也下落几分。 了解自身问题,本质上是为了解决问题,小希虽然没说话,但她的反应表明这种“进步”,在她的“未来”是有实际意义的。 换句话说,她应该有一个更加长远的目标——至少没打算“结束”在这。 “希望成羽别想不开搞什么‘芯片熔毁’,不过小希没有这种想法,到时候应该会阻止他吧?” 心里想着,我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还是从‘跟踪’开始说吧。” “跟踪的起因,是因为那条假的调查路径——那应该是你第一次出现在调查路径中,刘祈不知道我为什么查你,又怕耽误事,只能先派人调查……” “而我不知道那条路径,也就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盯上。” 小希接着我的话推测、或者说坦白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从未出现过的意外情况,所以我着急了。” “因为着急,你没有选择静观其变,而是借着‘被跟踪’的名义直接去了我家,结果意外撞上李智勇,又产生了另一个意外情况——” 说到这,我双手在空中画了两个方块:“你担心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偷偷通知成羽,之后他找人以看房为掩护,在我家对面楼的空置屋子里,临时布置了监控哨。” “当时那几个看房的人?” 小希露出诧异的表情:“可就连我都是后来问了成羽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其实我原以为监控哨是刘祈的人,虽然后来他否认了这个猜测,但我还是怀疑他,毕竟当时只有他存在‘监控我’的动机。” 说到这我尴尬的叹了口气:“直到发现‘后门权限’的局限性,我再回想那件事,才发现是我搞错了逻辑的主体——不是我,不是刘祈,而是你。” 小希皱眉表示不解。 我“啧”了一声,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继续道:“我只写过一次调查路径,你也只被跟踪一次,看房的人也只去过那一次。” 这次小希终于懂了:“我们因为‘跟踪’乱了阵脚,所以才想找人,从客观角度观察你的行动,但之后‘跟踪’没发生,我们也就没再派人,结果反而留下破绽。” 看着小希稍显晦暗的眼神,我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其实你们的选择没问题,在意识到‘可能被观察者怀疑’的前提下,用陌生人进行客观观察是最稳妥的。” 小希苦涩一笑:“有什么用?不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这么说就太抬举我了。”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是在对你产生怀疑之后,才通过回想把那些事情联系起来,等于带着答案找问题,而那通常比带着问题找答案要容易一点。” “所以你根本没证据,刚才那些言之凿凿的推测,全部都是在诈我。” 小希歪头看着我冷声说道,不过嘴角噙着一抹隐忍的笑意。 这是一个好迹象,能在这种场合下开玩笑,说明她对我至少不是“抗拒”的态度。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目光柔和的看着小希,像心理医生看着一个脆弱敏感的病人:“你是我派去e.c.s.o的,但你当初进入‘观察者计划’,应该也不只是为了我吧?” 小希的眼神闪烁几下:“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不信。”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紧跟着话锋一转:“但我相信你不是为了害我。” 先抑后扬的效果往往比直接奉承更好。 小希的眼神开始松动,眉头也比之前皱的更紧,这些特征都说明她此刻正在犹豫。 “知道吗?其实我在这里,也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我忽然岔开话题,给她留下喘息的机会,同时也趁着她的松懈,用脚掌轻轻拍了下地面:“我能听到这里的……呃……物品的声音。” 小希狐疑的看着我,片刻后“扑哧”一笑:“它们和你说什么了?” “不是它们,是它。” 我再次用脚掌拍了一下地面:“这里的地面告诉我,你很重。” 小希的表情僵了一下,脸颊隐约浮起几根肌肉线条:“胖和瘦都不是美的唯一标准,而且这也不是我的身体。” “我说的不是体重,是‘沉重’。” 我悲悯的看着小希,像打拍子似的轻轻拍打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听到它们在你脚下发出的呻吟了吗?” “这里的地面就快要支撑不住,它们说你太沉重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你的肩上。” 小希的肩膀颤了一下,我稍稍放轻脚掌拍打地面的力度,同时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一步。 “但你其实不需要这么沉重的,知道人为什么有两条腿吗?因为一条腿站久了会累,两条腿就好一点。” 话音落下,我像是为了配合语境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如此重复了七八次,我便顺利来到了小希面前。 “我是来帮你的,你可以信任我。” 我停下脚掌拍打地面的动作,双手扶住小希的肩膀,手指以某种规律轻轻敲着:“无论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都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一个阴险、且不长记性的人。” 小希抬起目光朝我叹了口气:“我连杨教授的心理暗示都能发现,会察觉不到你在催眠我吗?” “看,冷静下来还是很敏锐的嘛!” 我轻笑一声也不尴尬,反而上前一步,直接用手掌轻拍她的后背:“既然你察觉到了,就该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放松下来。” “放松是深度催眠的第一步。” “套路是编的,但情绪是真的。” 我看着小希的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双清澈的蓝色眸子:“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坚持了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索菲娅。” 第370章 破绽百出 其实我叫出“索菲娅”这个名字,完全是下意识的。 我之前确实有过怀疑,比如相似的眼神,比如在讲述某些事情的时候,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那种淡淡的疏离感。 但至少在我开口之前,我都没有彻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而在我开口之后,我明显感觉到小希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可能只过了十分之一秒,我的肚子上就挨了一记重拳! 这一拳真的很重,我甚至无法想象庄湘的身体,居然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看来技巧很重要,回去要找肖海加练……” 我蜷缩着瘫在地上想道,明显能感觉到我的胃缩成了一团,好像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在了那里,以至于我开始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 幸运的是这种模糊没有持续太久,不幸的是,帮助我恢复清醒的,是另一股更加强烈的疼痛。 小希单手揪着我的头发,几乎要把我的上半身都提起来。 “你到底是谁?” 小希冷声问道,但和之前那种恶作剧似的装狠不同,这次她的声音里真的带着杀意。 “我……是我……” 我捂着肚子吃力回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我屮!” 话没说完小希突然松手,我又猝不及防的摔回到了地上。 “你真的是‘十一号’?” 小希蹲在我面前,眯起眼睛狐疑的打量着我:“你怎么会知道‘索菲娅’这个名字?” “……在另一个梦境听说的。” 我缓了口气实话回道:“黄家村,19……” “85年,来自地下65公里处的周期性间歇地震。” 小希没等我说完就接着说道。 我脸色一变,甚至感觉胃部的痛感都轻了不少:“你真的是索菲娅?” 小希向后一仰坐到地上:“这次又是哪里露了破绽?” “……” 我捂着脸没说话,小希……哦不,现在应该叫她索菲娅了,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但是那句反问已经等于默认。 这个消息对我的冲击太大了。 它不单单只是一个身份的问题,其背后牵扯到的事情极多,甚至不只是‘梦境’,还有现实——比如庄湘和李智勇。 “李智勇的女朋友,实际上是庄湘的奶奶……不知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忍不住又开始走神——或者说是逃避现状,但很快就被扯动的袖子拉了回来。 “你知道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索菲娅轻轻扯着我的袖子,眼神里却是让我陌生的冰冷:“所以在我提问的时候,你最好乖乖回答,否则无论你是谁,我都只能消除你这个隐患。” “消除?” 我心里一动:“像你当年对科考队、还有黄家村做的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提到“黄家村”和“科考队”的时候,索菲娅的眼神里隐约闪过了一丝痛苦。 但“痛苦”很快就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种几乎和杨佩宁差不多的、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神:“那些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他们挡了你的路?” “别转移话题,问什么答什么。” 索菲娅淡漠的看着我,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又像一个被漫长岁月燃尽了激情的老人。 这种人的情绪通常比较稳定,但我不想让她稳定,人在产生剧烈情绪波动的时候,会更容易犯错误。 “……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我抿了抿嘴唇继续打岔:“你经常这么切换吗?庄湘的样子、小希的样子,还有现在这副老……对不起不问了!” 索菲娅眼神中的狠戾褪去,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我暂时不会告诉你太多,你只要知道我是索菲娅,也是庄湘,就够了。” “哪个庄……不问了!这次真不问了!” “……被你救过的。” 索菲娅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道:“那个雨夜我是真的想死——当然,是其他原因——不过和你聊过之后,我也是真的想活。” 说着,索菲娅伸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还帮我细细掸掉那些暗红色的灰尘:“所以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乖乖配合,让我确定你没问题,行吗?” “那个雨夜……” 我心里一动,忽然有个模糊的想法,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在这件事上,你们算是破绽百出——” 我摆出一副配合的样子,然后指了指被“暂停”的“主”:“第一个破绽就是它。” 估计是因为被我点破,“主”也不再继续装死,表面震颤着浮现出两个符号:“放屁。” “你看!” 我一指那两个符号:“刚发现‘主’被暂停我就奇怪,‘梦境’运转由它维系,如果‘后门权限’可以反向控制主程序,成羽不是早就来了?” 索菲娅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不想怀疑你。” 我试着拉拢索菲娅,但似乎没什么效果:“所以当时我猜想,或许你不是‘暂停’了这个世界,而是单独把我拉进一个‘暂停的世界’里,就像秦玉林的‘瞬间入梦’一样。” “那你为什么又怀疑我了?” “因为在我问你为什么进入‘观察者计划’的时候,你的眼神有点松动,还下意识看了‘主’。” “……被指使的人,会下意识看向指使他的人?” “不是。” 我摇摇头,同时手指下移指向“血池”:“你出现以后没喝过那个东西,按理说应该看不到它——除非你在之前喝过。” “……” 索菲娅露出思索的神色,不知道是在判断,还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 “还有逻辑也说不通。” 我连忙打岔道:“你出现的时候,是直接出现在那个位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修改空间坐标吧?” 这次索菲娅的反应很快:“修改空间坐标,应该出现偏差,可是我的位置刚刚好。” “定位偏差,主要是因为受到‘主’的影响、或者说干扰,所以没有偏差就意味着‘主’没有出手。” 我将摊开的双手合十:“再结合周围这些情况,我只能认为是‘主’在帮你,而在我知道的人里,能得到‘主’帮助的只有一个人——所以就想诈你一下。” “你……” 索菲娅下意识咬牙发出“咯嘣”一声,可惜最后还是忍住了,接着她起身向“主”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是我低估他了。” “这也太稳了吧?” 我心里暗暗咬牙,无意中看到“主”表面的纹路开始变化,眼珠一转又抢先说道:“别太在意,它还不如你呢!” …… 符号在成型的前一秒悄然溃散,周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嘶吼声和风声早就停了,可是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周围居然比先前还要安静! 在这仿佛身处太空一般的死寂中,我甚至能听到“主”表面那些纹路变化时,“红虫”相互摩擦所发出的“簌簌”声。 几秒钟后,三个明显大了一号的符号浮现出来:“你说谁?” “主”应该是生气了,因为在我看懂那三个符号的同时,还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窒息感。 不是错觉或者心理作用,而是一种无形、却又实实在在的压力,像一只大手似的将我猛地攥紧! 应该是“主”通过红虫控制了我的身体,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说你不如索菲娅,她至少骗到我一段时间,你只有被人骗的份……哦不!” 我朝“主”笑了一下,把声音和血沫一起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只是‘人’,就连【黑镜】都能骗到你,而它们甚至都没有‘大脑’!哈哈哈!” 第371章 星空 这次进入“蛋清区域”之前,我并没有彻底的把小希和索菲娅联系起来,所以在我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有激怒“主”的部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双人阵营”的优势,从我和小希,变成了“主”和索菲娅,这对我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我不能让他们精诚合作。 虽然索菲娅对“主”的虔诚近乎痴迷,但“主”对她就未必了。 我不知道“主”是如何看待索菲娅这个“人类”的,不过从它要毁灭人类的目标来看,至少不会认为索菲娅和它是平等的。 所以我把它和索菲娅放在一起进行拉踩,这种对比会让“主”愤怒,而“愤怒”往往意味着“犯错”。 “主”甚至不需要犯什么大错,只要它对索菲娅表现出不屑,我就还有发力的机会,这也是我把“主”列为第一个破绽的原因之一。 同时为了确保能把“主”气疯,我还加了【黑镜】和它最憎恶的“欺骗”……但我好像高估了“主”的气量。 此时我全身的肌肉都在缩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挤断,很快我的肌肉就开始痉挛、剧痛,就连我之前放肆的嘲笑,都只剩下惹人发笑的“呲呲”声。 “没想到它心眼这么小,早知道不提【黑镜】了……” 我在极端的痛苦中开始走神,主要是我也做不了别的,极度收缩的肺让我难以呼吸,还有我的心脏也在缩紧,这对我的血液循环造成了极大影响。 1分钟、也可能是15秒之后,我就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周围的场景开始迅速黯淡并离我远去,最终被一片极致的黑暗彻底吞没。 静,又是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令人窒息的压力消失了,我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比羽毛还轻、比灰尘还轻、甚至可能比一颗基本粒子还轻。 我在黑暗中漂浮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而在那片极致的黑暗中,那十一个更加黑暗的点又出现了。 它们在我的前后左右、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头上脚下、以及我轻飘飘的、仿佛根本不存在的身体内部。 “结果还是要重来一遍……可是底牌都用差不多了,下次怎么搞啊?” 我刚闪过一个念头,前方的“黑点”就悄无声息的炸裂开来,极速扩张的无形气浪将我推向后方,同时身后的“黑点”也随之炸裂。 和上次一样,十一颗“黑点”接连炸裂,仿佛能将宇宙毁灭十一次的能量,再次毫无保留的作用在我身上。 但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我这次并没有特别紧张,也是得益于这种相对放松的状态,我比上次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又或者没有? 那个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就像在一段全黑的、60fps的视频里,加了一帧明亮的画面。 视觉上我确实看到了,但那个画面无法被看清或是记忆,所以在“获取信息”的角度上,我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嘶……印象派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我走神的嘀咕着,随后在一片明亮的光芒中,那个熟悉的场景又出现了—— 无垠的宇宙中闪烁着点点碎光,彗星拖着明亮的慧尾从我身旁掠过、又以远低于刚体洛希极限的距离,和那颗走到暮年的白矮星擦肩而过。 “想到自己了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视线如希区柯克的变焦一般,迅速锁定了几亿公里外,那个站在红巨星表面的、外表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我没理他,视界随着我的主观意念重新放大,很快那颗红巨星就只剩下一个小点。 在以整个宇宙为背景的视界中,恍若无垠的黑暗,仿佛一片质量上好的黑色天鹅绒,无数恒星在不同的距离上闪烁着相同的微光,像是洒在天鹅绒上的晶莹碎钻。 但我不是为了观赏这瑰丽的场景,而是这片我在之前只见过一次“星空”,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熟悉感。 可是这种感觉出现之后,我又产生了另一种更加奇怪的感觉,就是在熟悉的同时,好像也没有那么“熟悉”…… “我见过这个画面,但不是以这种形式。” 我迅速分析出这种感觉的重点,随后一个答案就蹦进了我的脑子——“朝圣之路”的岩画中,那幅像是用颜料随手甩出来的“星图”。 事实上我没有完全记住那幅“星图”,甚至可以说完全没记住,因为它的画面结构非常复杂、且不符合我所熟悉的记忆规律。 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几乎立刻就能将这两个画面对应起来,好像它们已经在我的记忆里存在很久,甚至比我自身的存在还要久。 同时,一个像是被夺舍一样强烈的的念头,毫无征兆的冒了出来。 就像光速从诞生之初就是“光速”,那个念头在诞生的瞬间,就强烈到了让我害怕的程度。 六人博弈、索菲娅、杨佩宁、“主”……甚至是【大灾难】都被抛在脑后,我满脑子就只剩下那两个字:“回家。” 下一秒,周围所有的星体像突然见到了天敌似的,以肉眼难以追及的速度离我而去! 但是这种“逃离”很快就失败了。 可能几亿公里、又或者几光年之后,那些星体就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似的,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炸开明亮的火光。 仅几秒钟,我的眼前就被明亮的火光充满。 又过了几秒,光芒在燃烧中黯淡下去,橘红色的色调开始变暗,最终定格成了一片暗红色的、仿佛压着厚重云层的天空……嗯? 我看着那片熟悉的天空发愣,几秒钟后才转动眼珠,又看到了雕像、索菲娅、还有已经飘飞到我身边的“主”。 “我……没死?” 我眨了眨眼回过神,就发现除了“主”和索菲娅之外,其他人依然保持着“暂停”的状态,似乎刚才那趟“宇宙之旅”的时间没有太久。 “喂!” 索菲娅轻轻喊了一声,等我看向她之后,又指了指一旁的“主”。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主”的表面浮现出了三个符号: “是你?” 我皱了皱眉,和之前通过文字感受到的情绪不同,这次“主”真的用了一个“?”来表达情绪。 这是很奇怪的。 “0713鬼地震”梦境中的索菲娅说过,地震波动、或者说“主”的语言,实际是一种类似语气助词的“感受型语言”。 “主”那种云篆天书似的符号文字也是同理,都是通过一种类似情绪感受的过程,来理解信息本身的含义。 所以在“主”传达的信息中,几乎不会用标点符号来表达情绪——除非它此刻想表达的情绪非常强烈。 “‘主’认识我……不对,应该是‘主’认出我了?” 第372章 我的名字 “认识”和“认出”是两回事。 前者是在过去的时间里有过交集,而后者是在“有过交集”之后,某一方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至于对方在重逢的第一时间,无法将发生变化的一方与之前对应。 但在我的记忆中,我第一次和“主”见面,就是要跟它合作毁灭人类那次。 我忘了之前的见面也不太可能,毕竟只要“应急预案”还在,至少能保证我自身的外形不会发生变化。 “难道还在其他梦境见过,而我又把那次入梦的经历忘了?” 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过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理论上,如果我以别人的身份,在其他梦境见过“主”,之后来到这个梦境又换了身份,由于外形改变导致的“认不出”是有可能的。 但这个理论在“主”身上不成立,它连眼睛都没有,是靠“数据”进行辨认的,所以就算我换了一百个身份,在数据层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思路到这又进了死胡同。 但这次不是没有头绪、难以推进的那种,反而是我在一瞬间想到了太多的东西。 就像是把一万个字,层层叠叠的写在同一个格子里,以至于我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团墨迹。 “你知道我是谁?” 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随口问道,等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代表什么的时候,“主”已经给出了它的回答。 一个符号,一个我在之前和它对峙的时候,就曾见过无数次的符号。 也正是因为见的次数太多,所以在我产生“感受含义”的想法之前,就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 “是。” 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悄然出现,然后如同最迅猛的病毒一般,在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维。 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秒,细密的鸡皮疙瘩就爬满了我的全身,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开始加重。 而在这些迹象出现的三秒钟之后,我才猛地意识到那个“是”代表什么意思。 “你……你……” 我看着“主”想问什么,可是极端情绪下充血涨紧的声带,让我难以说出第二个字。 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着急,而我越着急就越是难以发出声音! 就在我恨不得要将声带从嗓子里扯出来的时候,忽然一只手轻轻拍在我的肩上。 “别急,放轻松,跟着我的声音慢慢来……吸气——呼气——吸——呼——” 跟着索菲娅的声音做了几次深呼吸,我的心里还是憋着一团快要炸开的火,但是声带确实比之前放松了一点。 “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主”问道,但是“主”没有回应……或者说是没有反应。 我强压着激动地心情等了近十秒,“主”的表面依然显示着那个代表“是”的符号。 在第十一秒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没有反应”背后的含义,然后甩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一声脆响,我被自己狠狠地抽翻在地,像个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记忆中第一次入梦结束、被老年庄湘问了我的名字之后,“名字”就成了我的心结,甚至可以说是我的梦魇。 我问过王强、问过刘祈、问过肖海和庄湘……问过每一个有可能认识我的“人”、甚至是“非人”,可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主”。 “你没事吧?” 索菲娅伸手过来想要扶我。 我推开她的手,又笑了几声才坐起来:“没事,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很蠢,而且最少蠢了两个月。” 索菲娅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每个人都有犯蠢的时候,你已经很棒了。” “别用我的话术来安慰我。” 我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深吸口气重新看“主”:“我的名字是什么?” “主”这次有了反应,但没有将那个“是”的符号崩散重组,而是直接逆时针旋转了九十度。 那代表“否”。 “什么意思?” 我看着那个符号愣了半秒:“我叫‘否’?” “主”崩散了“否”,片刻后浮现出五个符号:“我无法告知。” “……为什么?” “……” 这次“主”没有马上回答,但它的反应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无数细密的纹路,在高速震颤中组合、消散、再组合、再消散……碰撞之激烈,甚至让“主”的整体发生了形变! 几百根尖锐的刺从表面突出,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挣扎出来,我想问索菲娅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她和我一样神色骇然,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就在我以为“主”即将爆炸的时候,无数的尖刺又倏然收起,细密的纹路也固定成了八个符号……不对,那是八个汉字。 “觉醒之日,危难将至。” “……” 我皱眉看着那八个字,虽然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外国人用脚夹着笔写出来的,但那确实是八个汉字。 这是“主”第一次用“汉字”来传达信息,显然像它鲜少使用的标点符号一样,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再结合前后语境分析,应该是说我“觉醒”、或者说想起自己身份的那一天,“危难”就会接踵而至——又或者是我的“觉醒”会引发“危难”? 思路到这就断了,不过是被我自己掐断的。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买了一张十倍的双色球,并且准确无误的中了头奖,可是在兑奖的时候,却发现彩票店老板把号码打错了。 所以我现在很生气,至少在这个瞬间,我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大灾难】,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叫他妈的什么名字! “别他妈跟我卖关子。”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主”,就像在看着我的杀父仇人:“告诉我,我叫什么,不然……” 噗—— 我的话还没说完,那颗“血球”好像突然失去了构成它的力量,在重力作用下扑落地面,下起了一片直径两米左右的局部“血雨”。 紧跟着,我身上突然像荨麻疹发作似的奇痒无比,淡红色的黏液像汗水一样从我的毛孔……不,不只是我。 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索菲娅的身上,都开始渗出那种淡红色的黏液——那是我们之前喝下去的“红虫”。 “红虫”落地如溪流般汇进那片血泊,接着又一起迅速流淌进了“血池”。 前后不过两三秒钟,“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相应的,其他人那种被“暂停”的状态也解除了。 第373章 前功尽弃 “主”头也不回的走了,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只给我留下一个混乱的烂摊子—— 首先恢复的是杨佩宁。 他接着被“暂停”之前的话题说了句“很好”,随后发现我变了位置,脸上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过去的?” 紧跟着,远处又传来一声极度亢奋的欢呼,那是“红虫”离体之后,终于重获自由的秦玉林。 同一个姿势保持了两个月,他的肌肉和关节都发生了僵化,可他还是像个故障的木偶一样,一瘸一拐的蹦跳着宣泄:“自由了!我自由了!哈哈哈哈哈!” 最后是蹲在地上挠胳膊的成羽,他听见声音发现秦玉林的“变化”,稍稍一怔之后露出吃惊的神色:“谈判成功了?” “……” 没有人回答这些问题,于是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些红色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杨佩宁问道。 “是不是谈判成功了?我们能带秦玉林离开了?”成羽问道。 “‘主’去哪儿了?是不是被你干掉了?”秦玉林满脸期盼的问道。 三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我的头更疼了。 “能让他们安静会儿吗?”我朝索菲娅投去求助的眼神:“像刚才那种暂停就行。” 索菲娅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后门权限’做不到,而且对成羽无效,刚才其实是‘主’……” “随便什么都行!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同时就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 紧跟着,杨佩宁等人来到我身边,我能看到他们嘴部的动作,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我怔了一下看向索菲娅,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朝我摆了摆手。 “你把我搞聋了?” 我隐约领会到她的意思,然后没等她回答就确认了这一点——因为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 无语的感觉冲上心头,我不知道索菲娅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这阵无语把我的愤怒和焦虑冲淡了一点。 理智稍稍回归,我摆手示意几人别急,随后来到血池边上,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我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名字、“觉醒”和“危难”、“主”的隐瞒……还有现在的局势。 可是“主”的迅速离开意味着“回避”、甚至是‘逃避’,所以就算我再喝一次“红虫”,也未必能再见到它,大概率只会再痒一次。 “六人博弈”变成了五人,但在我仔细复盘之后,却发现“五人博弈”也不成立了。 之前杨佩宁能叫我过去,说明他已经完成、或者确定无法完成,所以放弃了自己的目的。 秦玉林恢复自由,成羽随时可以把他带走。 索菲娅虽然身份曝光,但目前只有我知道,而且她现在对我的态度有种微妙的变化,应该是在我进行“宇宙之旅”的时候,“主”又向她下达了什么指令。 所以从表面来看,所有人都达成了各自的目的,也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除了我。 我的收获中,“问题”比“答案”更多,而且和这次的“问题”比起来,以前那些“问题”好像连屁都不算。 在过往的经历中,我对“计划不如变化快”这句话深有体会,但变化这么快的还是头一次。 我原本的计划还有30%左右没有执行,如果没有“主”的参与,那就是一堆没用的垃圾。 “出来聊聊?” 我伸出脚尖在“血池”里搅了几下,明显能感觉到那种黏腻的阻力,可是“主”没有任何回应。 “别给脸不要脸啊。” 我起身按住腰带扣:“再不出来,我就往里面尿尿了。” “主”依然没有回应。 “你他妈的……” 我暗骂一声解开腰带,可是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四束目光,最终还是选择了要脸。 重新系好腰带,我回身看向索菲娅,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几乎立刻我的听力就恢复了。 “有什么问题,现在问吧。” 我把目光从四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不等他们开口又补充道:“我现在很累,也很烦躁,如果是没意义的问题,我真的会打人。” “……” 几秒钟的沉默后,成羽首先举起了手:“我可以带秦玉林离开了吗?” “滚。” “等一下!” 秦玉林闻言连忙举手:“我可以不跟他走……” 话没说完,秦玉林和成羽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似的。 “修改空间坐标。” 我立即认出了这个手段,只是不知道“位置偏差”还是否存在。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偏差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成羽的当务之急只是离开“这里”。 半秒钟想通了这一点,接着杨佩宁也举起了手:“我……” “您就算了。” 我不假思索的直接打断:“您是伪意识,‘梦境’重启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问了也白问。” 杨佩宁犹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席地而坐——这个反应说明他接受了“伪意识”的情况,也从侧面再次说明,他真的只是“伪意识”。 我又看向索菲娅:“你呢?有什么问题吗?” 索菲娅垂着眼睛,大概看着我胸口的位置,起初我以为那是一种回避,但很快我就发现那是一种“服从”。 “我没有问题。” 索菲娅看着我的胸口,语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主’让我听从你的指示,就像听从它的指示一样。” “和我的真实身份有关。” 我迅速想通了这一点,然后向索菲娅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回家。” 话音刚落,我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恍惚,再度看清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我家的客厅里面。 我不知道这种“精准定位”有没有“主”的帮助,我也不在乎,回头发现杨佩宁和索菲娅也在,我说了一句“请便”,然后就去卫生间洗澡了。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杨佩宁已经走了,不过索菲娅还在,而且显然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很累,先睡会儿。” 我不等索菲娅开口就冷声说道,随后快步朝着卧室走去。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索菲娅在我身后叫道:“我知道你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但这不就是你该做的吗?责任已经降临了,你无法逃避,只能接受。” 不知道是为了骂醒我还是什么,索菲娅的语气很不客气。 我停住脚步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回到沙发边坐下:“‘主’能听到这次谈话吗?” “‘主’无所不知。” “有办法让它听不到吗?” “……什么意思?” 索菲娅皱了皱眉,接着不屑的笑了一下:“你该不会是想策反我吧?” 那是一个开玩笑的语气,我却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成功吗?” “不会。”索菲娅斩钉截铁的回道。 “哦?” 我直直看着索菲娅那双清澈的眼睛:“刚才你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就直接问了——是不会,还是不用?” 第374章 先礼后兵 在我说出“不用”这两个字的时候,索菲娅的眉毛忽然向上扬起,同时瞳孔放大、呼吸停滞,甚至连身体都明显的紧绷起来。 所有这些反应,都说明了她的惊讶和慌乱,但只过了一秒不到,她就重新恢复成平时、或者说“索菲娅”那种深沉平静的状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索菲娅看着我,视线焦点却落在我的鼻翼附近:“我是‘主’的仆人,即便是‘主’让我听从你的指令,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指令而背叛‘主’。” “是吗?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后起身朝卧室走去。 这次索菲娅没有拦我,再加上她之前的种种反应,都验证了我的猜测——此时的索菲娅对“主”没有那么忠诚。 我知道了这一点,她也知道我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我进了卧室但没关门,坐在床边默默等待起来。 等待的同时,我的大脑又开始运转——其实我现在不想动脑,可是有件事太奇怪了。 “提取记忆构建梦境”和“成为锚点”,是非黑即白的两件事,选择一个就必须要放弃另一个。 否则王强利用“梦境”,保密自己记忆的计划就不成立了。 而在“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已经存在索菲娅的“伪意识”,说明在构建那个梦境的时候,她已经死亡并且被提取记忆。 所以索菲娅的意识不应该在这、甚至都不应该存在,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这里的索菲娅是假的?还是那个‘伪意识’是假的?” 我望着某处在心里暗自嘀咕,但并没有往深处想,因为索菲娅已经跟进来了。 四目相对,索菲娅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关门上锁、又拉上了遮光布的窗帘,然后在另一边背对着我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索菲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语气中带着疑惑,但更多的还是谨慎。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现在‘主’听不见了?拉上窗帘就行?” “‘后门权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隐藏数据,但是数据流不能太多,全黑的安静环境,可以尽可能多的、减少我们自身产生的数据流。” “我们的声音和想法不会产生数据吗?” “声音会,想法不会。” 索菲娅简短回道,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想法不会产生数据?” 我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问道,一方面是我要确保不会出问题,另一方面这也是一次服从性测试。 索菲娅对“主”没有那么忠诚,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但敌人的敌人也未必全是朋友,所以我要确定她对我有多少“忠诚”。 在沉默中度过了几秒,索菲娅终于还是解释道:“人类的‘思维’对‘主’来说,是一个封闭的信息黑箱。” “它无法直接读取,只能通过我们的行为,反向推测我们的想法——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主’无法直接读取思维,为什么全黑环境会降低数据?‘看到了什么’应该算是想法,是‘主’无法获取的部分吧?” “……你有完没完?” 索菲娅的声音里透出怒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了多少?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忠诚度35%左右……” 我在心里做了个粗略判断,同时转头看向身后:“你问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怕‘主’知道吧?” “……”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主’暂时不知道你的背叛。” 我轻笑一声,接着换上威胁的口吻:“但如果你不配合,我就不敢保证了——杀了我也没用,那只会让我脱离梦境,而我会在下一次直接去找‘主’。” “我可以……” “熔毁芯片?” 我不等索菲娅说完就笑起来:“芯片熔毁还是会让我脱离梦境,或许‘主’会随着梦境一起毁灭,但是你们这些‘原始数据’一定会陪葬——你应该不想死吧?” “……我可以把你永远困在这,永远。” “永远?” 我讥笑一声,转身坐到床上面对索菲娅:“常规情况下,这个梦境只有十天,十五天我没有脱离,外界就会强制唤醒。” “就算强制唤醒也没用,我的辅助员还可以直接拔掉入梦仪的插头,所以你说的‘永远’会有多久?二十天?还是二十一天?” “……” “我不想亲手毁掉我救过的人,所以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但不是必须得到你的帮助——你就不一样了。” “你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脱离梦境;你也不会熔毁芯片,因为你不想死;困住我只是饮鸩止渴,但凡被我‘脱离’一次,‘主’就会知道你的背叛。” 我用平静的语气帮索菲娅理清逻辑,随后换上生硬的语气威胁道:“你现在最好、或者说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配合。” 话音落下,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咯咯”的轻响,那是索菲娅在咬牙的声音。 近一分钟后,索菲娅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梦境’和现实世界不同,现实中的东西无论你看还是不看,它们都始终客观存在着。” “但是在‘梦境’中,它们只是数据,未被观测时会处于混沌状态,也就是在数据层面不存在,我要降低的是卧室区域的这部分数据,而不是我们自身的‘想法’。” “原来如此……”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进一步试探索菲娅的耐心。 而在我的威胁之后,索菲娅确实配合了很多,虽然能听出她并不情愿,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要的只是“配合”。 在索菲娅想到“解决”我的办法之前,这种威胁下产生的“被动配合”,会比情感产生的“主动配合”更加稳妥。 “我没问题了,说说你吧——” 我吸了口气,不等她问就主动道:“我发现你的‘背叛’,是在你说那个雨夜真的想死,可是和我聊过之后,也真的想活的时候。” 索菲娅沉默了几秒:“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话没问题,但是逻辑不对。” 我挑了下眉毛用作暗示,想起她看不到又继续道:“你看过我的工作笔记,应该知道面对不同情况的目标时,用的话术模板也不一样。” “那次你真的想死,但如果你是索菲娅,应该不会因为‘学习压力’而崩溃;可你最后还是被我劝下来了,说明我当时的话对你产生了触动。” “……所以呢?” “你不会因为‘学习压力’而崩溃,我的话术又确实起了效果,所以我回想了当时的话,发现除了‘学习压力’之外,还有另一个劝说的方向。” 我在黑暗中看着索菲娅的方向,像宣读判决书似的一句一顿:“你是因为被监控才崩溃的,但不是父母在学习方面的监控,而是来自‘主’的监控。”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且不能证明我背叛了‘主’。” “至少能证明你不再忠诚,因为当时最触动你的,是‘脚在你自己身上长着’。” 第375章 被主欺骗的人 在我的逻辑中,索菲娅已经别无选择,但这只是“我的逻辑”,客观上我们掌握的信息量不同,她是有可能想到其他途径的。 所以在“坐实”了索菲娅的背叛之后,我还在一刻不停的持续施压。 威胁和压力,会让索菲娅陷入一种焦虑的状态,而人在这种极端情绪的状态下,很难完全保持理性进行思考——至少在当下这段时间里,她不会想到太多。 几分钟后,一只手在黑暗中捂住了我的嘴,接着对面传来一声情绪复杂的微弱叹息:“你想让我做什么?” “……先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慢慢拿掉脸上的手:“比如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活?”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这个样子也能叫‘活’吗?” “……”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其实我这时候还没怎么听懂,但我知道索菲娅很快就会坦白,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继续。 索菲娅这次没再回避,又或许是那些事情在心里憋了太久,很快就从1960年开始讲了起来——是的,1961年。 1960年2月到1985年7月,是她作为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而存在的时间,也可以理解为她的第一段人生。 那个年代的生活普遍比较简单,所以那也是索菲娅所有的人生经历中,最简单纯粹的一段。 以至于在那段人生的前21年里,唯一让索菲娅印象深刻的,就只有留学期间短暂参与的、科拉半岛的超深钻孔项目。 1981年,21岁的索菲娅留学归来,进入某地质研究所工作,之后经人介绍与丈夫相识、结婚,并在同年生下了我师妹庄湘的父亲。 也是在这一年,由郭守敬带队的、针对“鬼地震”的专项科考队成立,并在一系列的调查研究中,发现了“震源深度65公里”的情况。 确定震源,下一步自然就是研究震源。 当时国内的超深钻孔技术并不发达,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很少,所以即便索菲娅的资历和经验都不足够,也还是被选召进入了科考队。 再之后就到了1985年,也就是“0713鬼地震”梦境中的时间点。 在介绍当年的真实情况之前,索菲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嘶”了一声:“你之前说,你去过黄家村那个梦境,那你认识一个叫陈月泉的人吗?” “认识,但不算太认识。” 我苦笑一声:“在那个梦境里,我就是用了陈月泉的身份,所以我对他的了解都是侧面的。”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嗯……e.c.s.o的成员?”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黑暗中传来一声讥笑,半秒后又继续道:“他是个意外,当年进入科考队的,应该是真正的陈月泉……” “不可能!” 我没等她说完就反驳道:“我查过那个人……或者说我当时使用的身份,虽然还没确定他是谁,但肯定不是陈月泉!” “所以我才说‘应该’。” 索菲娅拍了我的手背以示强调:“我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真正的陈月泉,是e.c.s.o的成员,当时带队的郭守敬,还有周祺,都是e.c.s.o的。” “e.c.s.o原本的计划,是在郭守敬和周祺进行调查之后,由陈月泉以临时人员的身份,把情报从科考队里带出来,可是陈月泉刚到黄家村就出了意外。” “意外?” “他被绑架了。” 索菲娅轻声说道,没等我追问又话锋一转:“黄家村的人绑架了陈月泉,并通过一些手段,获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然后有一位村民,顶替陈月泉进了科考队。” “没人发现?” “没有,陈月泉和郭守敬他们没见过,而且科考队也不认识所有的村民。” “……” 我能理解这个逻辑,可还是不太相信:“可是黄家村的人为什么要绑架陈月泉?又为什么要冒充陈……” 话没说完,我忽然想起我使用过的、“假陈月泉”的身上有“神明印记”,而且黄家村的人也几乎都有“神明印记”。 之前我曾好奇过,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才能同时拥有科考队成员、e.c.s.o成员和信徒这三重身份。 但如果他只是“信徒”,另外两重身份都是他主动冒充的,似乎就不需要那么复杂的经历了。 接着我又想起那颗诡异的“肉瘤”、可怖的“肉树”、蒙着黑布的三身雕像,以及那个无脸的老人,以自身血肉喂食人脸的诡异行为。 “……是‘主’?” “你果然想到了。” 索菲娅情绪复杂的笑了一声,紧跟着又转成遗憾的语气:“绑架和冒充陈月泉,全部都是‘主’的旨意——可惜我当时还不知道。” “1985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1985,早在1981、甚至可能更早的时候,黄家村就已经在‘主’的控制下了。” 索菲娅的声音里带着愤怒的绝望:“1985年4月,我们打通了那个地下空间,可是第一次探索就出了意外,我……” “你差点死了,然后被‘主’救了,所以你对‘主’非常尊敬。” 我三两句讲完了后面的事:“这部分我知道,说重点。” 索菲娅似乎被我打断了思路,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我被‘主’骗了。” “……啊。” 我咬了咬牙忍住笑意:“‘主’还会骗人呢?怎么骗的?” “‘主’告诉我,它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外文明,是来帮助人类发展的,还说它们在几万年前就曾光临地球,并向当时的人类传授了技术……” “你信了?” “它让我在隔热服破裂、逃生井道炸毁的情况下,从超过300c的环境里活着出来,我有什么理由不信?” “……你继续。” “当时我已经相信了‘主’,但它还是主动向我提供了‘朝圣之路’的位置,让我去看那些岩画,来验证它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你才能在洞口被树木挡住的情况下,准确找到那个洞口的位置……”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换上疑惑的语气:“那些岩画我看过,年代确实非常久远,至少可以证明‘主’没有撒谎,为什么会说它骗了你?” “因为‘主’不是来帮助人类的,它们这次来到地球,是为了占有人类。” 索菲娅说的很直白,可是我听完却更懵了。 一般聊到这个程度,接下来应该是“主”要奴役、甚至毁灭人类,所以我不明白这个“占有”是什么意思? 第376章 寄生 心里想着,我直接就问了出来。 索菲娅这次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却不是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铁线虫吗?” 我下意识点点头,想起她看不到又“嗯”了一声:“是一种寄生虫。” “铁线虫可以通过水平基因转移,窃取宿主的基因,以此为基础,对宿主神经系统中的蛋白质进行模拟,代替原本的信号传导蛋白,‘替’宿主对宿主的身体下达行动指令。” 索菲娅粗略解释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你可以把‘主’当成一种寄生虫——我推测它们原本的生命形态不是这样,但在地球,它们只能以类似寄生虫的形态存在。” “你的推测依据是什么?” “‘天使’。” 索菲娅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已经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崇敬:“‘主’通过其自身类似寄生虫的形态,除了可以在行动上控制宿主,还可以改变宿主的生理结构……” “等会儿!” 我再次没忍住开口打断:“修改生理结构?寄生虫有这种技术?” “不是‘修改’,你可以理解为组装。” 索菲亚说着,在黑暗中和我十指交叉:“就像这种物理连接——‘主’在地球的本体,就是红色虫子,虽然个体很小,但非常坚韧且数量极多。” “进入宿主体内后,它们会像缝线一样,将不同部分、甚至不同个体的部分身体强行连接,有必要的话,还可以替代原本的肌肉和筋腱,强行让宿主‘活动’起来。” “……像提线木偶一样?” “差不多,只不过‘主’的线在木偶内部,而且这个‘木偶’可以是任何地球生物的身体。” 索菲娅给了我一个定义,没等我分析又继续道:“但是在‘寄生’和‘组装’之后,‘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适配新的身体。” “所以‘主’第二次来到地球后,先逐步控制了黄家村,想在站稳脚跟之后再继续发展,结果被科考队打乱了它的计划。” “……所以它制造了‘天使’引发事故,又利用救命之恩欺骗了你。” 我迅速理清其中的逻辑,随后又想起那棵“肉树”,还有索菲娅之前说的、她2011年再去黄家村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1985年7月17日,‘主’通过‘天使’向我传讯,说科考队中存在罪人,让我将他们引出营地由‘天使’处决,否则它不会再帮助人类。” “那些‘罪人’……是科考队的主要人员吧?” 我想到什么试探问道:“‘主’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毁掉科考队,以防止科考队影响它的发展计划。” “没错,可惜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索菲亚叹了口气,声音忽然有些颤抖:“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天使’,所以当我回到营地、发现所有人都死了的时候,还以为是遭到了野兽袭击。” “你撒谎。” 我皱起眉头看着索菲娅的方向:“既然‘天使’可以直接冲进营地杀光所有人,为什么要让你把人引出去?” “因为‘主’还要利用我。” 索菲娅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愤恨:“‘主’选择控制黄家村是个意外,因为它当时对人类的科技水平并不了解,科考队的出现,才让它第一次发现了威胁。” “所以它欺骗了你,让你成为它的眼线……” 我再次理清逻辑,随后以此想到了更多:“而在科考队和黄家村的惨剧之后,你发现‘主’并没有那么仁慈,所以你决定背叛?” “背叛?” 索菲娅嘲讽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她自己:“当时我还没那么勇敢,我只想逃避,所以我自杀了。” 我一怔:“自杀?成功了?” “……可能吧?” 索菲娅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想让自己死后还被‘主’操控,所以我去了一号营地,从升降机抵达0号平台后,跳进了一号井道。” “那条井道深15公里,在人为的气压控制下,内部用以‘胶囊’升降的地下水超过100c,我几乎刚被蒸汽扑到就失去了意识,然后……我在产房里醒了过来。” “产……房?” 我的神色古怪起来:“别告诉我,那段经历只是你产前抑郁导致的噩梦。” “不是,我在产房醒来,但不是孕妇,是婴儿。” 索菲娅的声音传来,黑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很奇怪。 足足一分钟的沉默后,我才憋出一个自己都感觉离谱的疑问:“你是想说……你投胎了?”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事实就是这样。” 索菲娅语气沉重,似乎并不为这次“重生”感到开心:“还是从那次大屠杀开始说吧——” “我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那场屠杀除了要扑灭科考队的威胁之外,还是‘主’为了一场试验在做准备。” “什么试验?” “大脑实验,‘主’试图从意识层面控制人类,虽然最后失败了,但它通过对人类大脑的研究,掌握了一种记忆原理。” “通过模拟神经系统中的信号传导蛋白,‘主’可以代替宿主的大脑下达指令,也可以劫持宿主自身的信号传导蛋白,反向获取宿主的大脑活动——构建梦境和入梦,都是基于这种技术的变种。” 索菲娅说到这忽然停住,隔了几秒又变成疑惑的语气:“这些信息是绝密,就连技术部门都很少有人知道,你怎么完全不惊讶?” “我经历过一次芯片熔毁,之后发现入梦芯片的内部,完全没有电子元件残留,当时我就怀疑那不是电子设备,而是某种生物集成设备。” 我简单解释道,接着话锋一转:“所以你的‘投胎’,实际是‘主’提取了你的记忆,又通过‘寄生’,转移到了一个婴儿的脑子里?” 索菲娅想了一下才道:“实际情况更复杂,不过原理就是这样。”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因为这个原理听起来,好像和“应急预案”差不多……不对,不只是原理。 按照李智勇目前的研究,【黑镜】是一种起源不明的、以集群电荷为存在形式的生命。 【黑镜】能以自身电荷为媒介,通过对目标的脑电波、或者说生物电信号进行破解,达到读心、提取记忆和转移记忆的效果。 “主”在现实世界中的生命形态,是那种细小的“红虫”,而从过往几次接触的迹象来看,“红虫”似乎也具有某种集群意识。 至于在“复活”方面的作用手段,“主”更偏向于生物结构方面的“信号传导蛋白”,不过就我的理解而言,本质上好像都差不多。 直觉告诉我,这种高度相似不是巧合。 第377章 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模糊的念头缓缓浮现。 我分别回想了自己对“主”和【黑镜】的了解,然后在脑子里做了个对比。 首先两者之间确实存在区别。 比如一个以“电荷”为存在形式,另一个是以一种类似寄生虫的形式;再比如【黑镜】可以“读心”,而“主”不具备这种能力。 可是除了这些“不同”之外,两者之间的“相同”似乎更多。 比如集群意识;比如处于“梦境”世界时,可以对周围场景进行修改;再比如对其他生命形式的“改造”。 二者“改造”的表现形式和原理不同,但“改造”这件事的本身是相同的。 这种大同小异的情况,很像地球生物不同纲目之间的区别,所以我那个模糊的想法,就是“主”和【黑镜】可能会有一个共同的起源。 但这其中还存在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影响根基的问题—— 【黑镜】不知道“主”的存在,而“主”对【黑镜】并不了解,它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人类……不对。 “如果它们骗了我呢?” 我的身上忽然泛起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因为我想起自己对这双方的了解,只是来自它们各自的主观阐述,以及基于这种主观阐述的、我的主观推测。 在没有客观证据的情况下,这种单纯地逻辑推导往往十分脆弱,如果作为基础的“主观阐述”有问题,那么后面的“主观推导”就全是错的…… “你想到什么了?”索菲娅的声音忽然响起。 “没什么。”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先暂时掐灭了这个念头。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之前对“三方合作”的了解是主观猜想,可现在的“被骗”,也同样是我的主观猜想。 所以在发现客观证据之前,思考再多也是空中楼阁,倒不如先把精力放在眼前。 “你继续。” 接下来的半小时,索菲娅又讲了她的第二段、也就是她作为小希的人生。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婴儿,但从她在产房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清楚知道自己是索菲娅。 可她当时只是个婴儿,甚至连话都不会说,所以她只能先被动的接受。 等到语言系统开始发育,她尝试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周围的人、包括父母都不相信。 她还试过用科考队的信息来证明自己,可那次行动属于机密行动,再加上80年代的信息传播受到地域限制,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尴尬的悖论—— 普通百姓能听到她的故事,却不知道那次行动;而知道那次行动的人都高高在上、日理万机,几乎没可能听到一个小女孩的故事。 百般无奈之下,索菲娅最终选择了放弃,开始接受她作为“庄湘”的第二段人生。 这里有个解决我长久疑惑、但好像没什么用的发现,那就是索菲娅在“投胎”之后,其实一开始不叫“庄湘”,这个名字是她后来自己改的。 至于“改名字”的起因,是在她第二世的六岁生日那天——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她的窗口,然后用“咕咕”声发出一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频率。 那是她作为索菲娅的时候,用来召唤“天使”的频率,而在当时,也可以理解为是“主”在召唤她。 索菲娅知道“主”已经找到她了,那也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投胎”可能和“主”有关。 于是在绝望、还有被欺骗的愤怒之下,她无视了“主”的召唤,并产生了和“主”对抗的想法。 可惜的是,当年她发现不对之后,就在绝望中选择了自尽,所以对“主”的了解并不多。 她只知道“主”不是第一次来地球,再加上科考队和黄家村的事,她猜测‘主’这次来到地球,是为了利用地球生物进行某种实验。 基于这个猜测,索菲娅开始了对古生物的研究。 实验总是为了某种“目的”的。 所以索菲娅的计划,是对地球生命的发展进行溯源,并研究在生命发展、进化的过程中,有没有‘主’的参与,又有多少‘参与’。 她认为通过这些信息,可以找出“主”的目的,掌握了这个“目的”,就有了反向钳制对方的手段。 然而事情并未像她计划的那样发展。 灰色鸽子出现之后,“主”的召唤开始日益频繁,鸽子、麻雀、流浪猫狗,甚至是飞进她家里的苍蝇蚊子。 熟悉的频率像梦魇一样纠缠着她,可她始终没有屈服,直到十四岁的某一天早上,她发现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再次出现了“神明印记”。 她不知道“神明印记”是怎么出现的,但是这个东西的出现,意味着“主”可以强行控制她的身体。 于是索菲娅崩溃了。 她不敢出门,不敢和外界接触,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疯了一样的研究古生物,她的父母很担心,然后帮她找了一位心理医生。 索菲娅说到这顿了一下,黑暗中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你应该不记得了吧?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啊?” 我听到这一愣:“那个心理医生是我?” “是杨佩宁,不过你是和他一起来的。” 索菲娅轻笑了一声,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当时你还是个学生,同行是为了学习,另外是杨佩宁觉得,年轻人之间会更容易交流。” “……像他的习惯。”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索菲娅又讲了那次见面。 以马后炮的角度来看,那是一次尴尬的误会—— 索菲娅知道“主”的存在,但她觉得其他人不会相信,所以压根儿没提;她没提我自然就不知道,于是那次聊天可以说是驴唇不对马嘴。 再加上她当时的父母,全都表现出一种很典型的“要事业不要家庭”的状态,所以我和杨佩宁一致认为,索菲娅封闭自己的行为,是父母的关爱太少导致的。 再之后的发展就很魔幻了。 或许是对杨佩宁的笃信,又或许是他们真的幡然醒悟,总之在我们给出诊断之后,她的父母从一个极端,直接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托你们的福,我十几年的研究资料都被父母扔了,而且除了被‘主’召唤以外,还要每天被父母监控。” “所以你16岁的时候才……对不起,我不知道。” “其实和你们没关系。” 索菲娅叹了口气,声音再次沉重起来:“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16岁那年,有只流浪猫给我叼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年轻夫妻抱着孩子,我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萨沙,他的眼睛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萨沙?你儿子?” 我听到这脸色微变:“那个孩子是我的师妹庄湘,‘主’在用他们威胁你?” 第378章 邂逅 事实证明,“主”比我认知中的阴险的多。 如果单从生物遗传的角度来看,“投胎”后的索菲娅,已经和庄湘,甚至萨沙没有任何关系。 但人是有感情的。 当年索菲娅生下孩子之后,还不到一年就被选入科考队,甚至在看到那张全家福之前,她对孩子的印象,都还停留在那个襁褓里的婴儿脸上。 而在看到照片之后,那些遗忘、或者说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曾经对于孩子和丈夫的亏欠,立即像井喷一样疯狂的涌现出来。 她错过了自己孩子的成长,所以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自己孩子的孩子的成长。 “资料没了,我只能从头开始研究,由于之前的经验,我第二次的研究效率很高……但很可惜,还不够高。” “‘主’出手了。” 我在黑暗中握住索菲娅颤抖的手:“它开始用噩梦折磨庄湘,想以此来逼你就范,但你心里是站在人类这边的,你不想被‘主’奴役,只能选择结束自己。” “……”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索菲娅反握住我的手:“不过那个雨夜之后,你让我发现了一个新的选择,就是阳奉阴违……” 我“啧”了一声:“能换个词吗?” “你说一个?” “……算了,你继续吧。” “我计划卧底到‘主’的身边,但在父母的监控下肯定不行,所以身体大概恢复之后,我偷偷溜出医院脱离了他们,然后去见了‘主’。” “‘主’给我安排了任务,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通过那次见面,收集了一些可以确定它存在的证据,然后用这些证据和官方做了交易。” 说到这,索菲娅又换了一种语气,以表示她第三段人生的开始:“让我没想到的是,官方早就知道‘主’的存在,但幸好他们对‘主’并不完全信任。” “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我借助官方改了户籍和名字,成了‘主’和人类之间的双面间谍,不过我在心里更倾向于人类,还帮人类偷了不少技术。” 听到这,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就是李智勇和索菲娅吵架之后,她在车祸中死去,又在七天后复活的事。 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像是“应急预案”,但李智勇认为即便当时存在技术,“庄湘”也已经被那个项目组开除,所以不会准备她的备用身体。 这个逻辑在当时无法反驳,但如果那个“庄湘”实际上是索菲娅,有她的备用身体就很正常了。 而且就连所谓的“开除”,恐怕都只是便于行动的幌子。 另一边,索菲娅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还在继续回忆:“【大灾难】被确认之后,人类和‘主’开始正式合作,但是这种合作依然脆弱。” “双方互相戒备、互相刺探,在你提出‘观察者计划’之后,‘主’派我加入其中收集情报……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你被‘主’派来观察站,又被我派去e.c.s.o,最后被e.c.s.o的‘顺风车计划’安排到了这里。” 我几句话总结了她之后的经历,然后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单从身份来看,索菲娅可能比杨佩宁还要复杂,不过她的目的很纯粹,除了那种人格分裂似的状态切换,她的大部分行为,都是符合“多面间谍”这个身份的。 但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太复杂了,总会给我一种强烈的“漂浮感”。 即便她此刻就坐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可我总觉得她不真实、或者说不像一个真正的“人”。 思索片刻后,我又想到了李智勇:“有个私人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方便。” “那我就问了,你和李智勇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没理会索菲娅的抗拒,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听说你们从认识到确定关系只用了五分钟,但是以你的身份和经历,我很难想象你会抽空谈个恋爱。” “……” 近两分钟的沉默后,索菲娅终于开口了:“那不是恋爱,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 “什么意思?” “你见过李智勇,应该知道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吧?” 索菲娅轻声问道,没等我回答又自顾自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拿着螺丝刀,蹲在角落看着一个插排。” “我问他插排有什么问题吗?他说他不想活了,想拆开插排触电自杀,可是不知道会不会疼,我说一定会疼,但是不一定会死。” “……然后呢?” “然后他就放弃了,我们开始讨论如何无痛自杀。” 索菲娅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我们都没什么经验,再加上我还要找校领导办手续,跟他约好第二天去图书馆查资料,然后就走了。” “再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但除了偶尔关于生命起源的学术探讨之外,我们聊的最多的,还是如何无痛自杀——你觉得这算是恋爱关系吗?” “算……吧?” 我在黑暗中看着索菲娅的方向,忽然觉得有点无语。 不是对索菲娅,而是对李智勇,他给我讲这次“邂逅”的时候,可没说他一开始是奔着自杀去的。 “好歹算是个信息,回去找李智勇对一下吧……” 我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装作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所以你当时也有自杀倾向?” “你以为多面间谍的生活很惬意吗?” 索菲娅冷笑一声,语气忽然沉重起来:“其实我不止有倾向,还曾经尝试过几次……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主’和人类都不会让我死的。” 听到这我忽然有点触动,因为李智勇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全人类’这个大前提下,‘人类’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只是为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解决【大灾难】,然后我们就都可以解脱了。” “所以你有头绪了吗?” “……没有。” 我沉默了一下尴尬回道:“现在的联盟太脆弱了,想解决【大灾难】,就要先解决捣乱的人。” “e.c.s.o?” “对。” 我点点头,然后起身去拉开了窗帘。 此时天已经黑了,外面的灯光从窗口投进来映亮卧室,也映亮了我和索菲娅的脸。 我直直的看着索菲娅:“现在‘主’回避见我,只能先解决e.c.s.o的问题,关于他们,你有什么线索吗?” 索菲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窗帘:“我只知道他们想对付‘主’,成羽进入这个梦境,就是来找‘主’的。” “是吗?” 我看着索菲娅会心一笑:“那我们要尽快找到成羽,万一他有什么对‘主’不利的信息,我们一定要赶在‘主’之前拿到。” 第379章 猎人和猎物 拉开窗帘之后的话,是故意说给“主”听的。 虽然索菲娅解答了我很多疑问,但还有一些问题,只能从“主”那里寻找答案。 可是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主”对我避而不见,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牺牲成羽来做诱饵,再通过找成羽来找到“主”。 这个陷阱非常拙劣,不过对“主”应该会有奇效。 它和人类的明争暗斗,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甚至几万年,这会在它的潜意识里形成一个观念——人类是奸诈的。 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人类想对付它都不奇怪,所以无论出于谨慎还是别的什么,“主”都会找到成羽调查清楚。 接下来的行动就很简单了。 我看了索菲娅一眼,她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随后便拿出手机开始联系成羽。 见她这么配合,我也稍微松了口气,无论这种配合是出于自愿还是威胁,至少现阶段她是在帮我的。 最重要的是,刚才我几乎没有暗示什么,索菲娅就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这说明她有能力成为一个好搭档…… 思路到这,我忽然发现索菲娅的脸色不太对:“怎么了?” “成羽没接电话。” 索菲娅说着重新拨号,我也给肖海打去电话,问他有没有看到“小程”,结果两边都没有收获。 两个人神色凝重的对视片刻,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主’的动作有这么快吗?” 索菲娅想了一下摇摇头:“‘主’会受到系统协议的限制,只能对这个区域进行侧面干扰和影响,无法在这个区域直接现身,除非……” 话还没说完,索菲娅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等了一会儿没见下文,正要追问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开始弥漫一种诡异的红色光晕。 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浮现。 我动作僵硬的转过身,就看到窗外晴朗的星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一轮红月。 那应该是月亮,因为在它的表面,能清晰看到那片熟悉的月海轮廓。 可它又好像不是月亮,因为还有一个玉盘似的月亮在它旁边,而且比起那个正常的月亮,红月的体积足足大了四到五倍。 就在我观察的几秒钟内,红月的光芒愈发明亮,将天地间的一切,全都镀上那种迷离的诡异色调。 同时还有一阵隐隐约约的、仿佛野兽嘶吼一样的声音,恍惚间,我感觉好像又回到了“血池”边上。 “梦境坍塌了……” 我的太阳穴胀痛起来,紧跟着是一股更加不祥的预感:“你刚才没说完的‘除非’,不会就是……” “是。” 索菲娅没等我说完就点了点头:“从数据层面来看,梦境坍塌就是两个区域的数据混合在一起,‘主’将这些数据重新分开,‘梦境’就重启了……” “所以在这个阶段,系统协议的限制对‘主’无效,它可以直接来到这个区域!” 我咬牙接上后半句,然后懊恼的揪起了头发:“我们被‘主’耍了。” “什么?” 索菲娅闻言一愣,重新拉好窗帘才继续道:“我们安全回来了,秦玉林也带回来了,‘主’还派我过来帮你……这不是一切顺利吗?” “它就想让我们觉得一切顺利。” 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让你来帮我不是好事,以前只靠我自己,就让这个梦境坍塌了好几次,有你的帮助之后,概率可能会更高。” “你的意思是,它叫我帮你,是为了促使梦境坍塌、好让它有机会能进入这个区域?” 索菲娅领会到我的想法,声音里却满是怀疑:“但这个概率也不是百分百,而且我们回来以后,除了谈话什么都没做啊!” “是啊,所以‘主’还做了一个保险。”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没早发现:“秦玉林那个搅屎棍……我当时就纳闷,‘主’囚禁了他两个月,怎么突然就放人了?” “现在想想,‘主’应该知道秦玉林不会配合,无论他想脱身、还是想做别的什么,都肯定会搞点事情,进而导致梦境坍塌。” 说到这,我忽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我明知道“主”不好对付,可就因为成功的骗过它一次,我就真以为自己能在智商上碾压它了。 结果就像现在这样——我给“主”布置的陷阱才刚刚动工,转头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掉进陷坑而不自知的猎物。 “抓紧时间!” 索菲娅说着伸手过来拉我:“我们先去找成羽,你在路上想想……你怎么还坐下了?” “去了也没用。” 我摸索着坐到床上,然后顺势躺了下来:“‘主’设这个局的时候,我们还没给它下套,所以它的目标不是成羽。” “成羽失联,却不是‘主’的目标,那么目标大概率是被成羽带走的秦玉林……” “不对吧?” 索菲娅忽然开口打断我:“如果‘主’的目标是秦玉林,为什么要把人放出来?” “不知道,可能是它想通过秦玉林做的事,必须要在‘蛋黄区域’才能完成。” 说着,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摸索着塞到索菲娅的手里:“杀了我。” “什么?” “杀了我!” 我躺到床上又重复一遍:“梦境坍塌期间,系统底层协议的限制对‘主’无效,我们也不可能阻止它,所以杀了我,强制结束……唔!” 话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心口一凉,紧跟着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从我心脏传回的感觉来看,应该是索菲娅握着刀把转了一圈。 “你下手也太快了……” 我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句话,索菲娅好像回了句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全身力气都随着血液喷溅而疯狂流失……这时候我突然有点后悔。 但不是怕死,是我想起心脏受到这种伤害之后,人通常要过几分钟才会彻底死亡。 而在想起这件事之后,我又开始好奇,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然后我的思绪就彻底收不住了…… 得益于习惯性的走神,我感受痛苦的精力被分散了很多,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我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了。 “这次算你赢,但你已经暴露底细,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我在心里对“主”说道,随后放空大脑等待死亡。 可是转眼过了几分钟,我不仅没死,反而感觉越发的清醒,甚至连之前流失的力气都回来了。 正当我纳闷怎么回事的时候,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欠抽的声音:“我说过,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第380章 求助 听到声音的瞬间,我就悄无声息的坐了起来。 “那次我还没保留记忆,所以不知道你说的‘虚假’,居然是那么直白的意思。” 我苦笑一声,同时闭上眼睛,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在意,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哎哟!” 秦玉林惨叫一声,紧跟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踢中一脚但是没有追击,顺势落地凭着印象伸手开灯,再回头就看到秦玉林捂着肚子倒在墙角,脸都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别在意,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是躲不开的。” 我冷笑着蹲到秦玉林面前,然后拔出心口的刀,在他脸上蹭了蹭血:“我没死,你搞的鬼吧?” 秦玉林好像伤的不轻,缓了半分钟才勉强睁眼:“你现在不能离开,否则就全完了。” “我不离开才是完了!” 我冷笑一声准备再补几脚,又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主”的时候,秦玉林让我别喝“红虫”,而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他是对的。 所以权衡过后,我还是挤出了一丝耐心:“仔细说说,说不明白我还揍你。” 秦玉林神色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这两个月经历了什么?怎么这么暴力了?” “我……” 我话到嘴边忽然心思一动:“什么两个月?我是程宇,第一次来……” 秦玉林果然白了我一眼:“别扯了!真当我没认出你啊?”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脸“慌乱”的看着秦玉林,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骗他。 之前在他面前冒充程宇,只是不想让他捣乱,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又在他“瞬间入梦”的空间中,所以被看出来也无所谓了。 问他怎么看出来的,只是想知道他的判断依据是主观上的,还是我在客观上有什么破绽。 秦玉林这次倒是没卖关子,缓了口气就无奈道:“如果你是‘锚点’,肖海是‘观察者’,他的意识换了人,你会发现不了吗?” “主观因素。” 我在心里做出判断,然后把刀架在秦玉林的脖子上:“我这两个月确实经历了不少,所以你最好换个套路——十个字以内,说明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秦玉林瞥了眼沾血的刀:“‘主’寄宿了你的意识。” “不可能。” 我意味不明的看着秦玉林:“‘主’释放你的时候,把我们体内的虫子也带走了,就算我感知不到,成羽和庄湘也不会没有感觉。” “他们有感觉,就一定会告诉你吗?” 秦玉林非常拙劣的挑拨了一下,感觉到我把刀往前递了一点,又连忙正色道:“我们都是幌子!‘主’清空了我们体内的红虫,就是为了让你放心!” “用回避给自己的真实意图做幌子;用他人的安全,给我体内残留的红虫做幌子……有点意思。” 我思索着轻笑一声,把刀往回收了一点:“你从‘主’的手里逃出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秦玉林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被‘主’找上了?” “因为我有脑子。” 我耸了耸肩,再次把刀往前一递:“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来帮你。” 秦玉林不假思索的痛快回道,在被我意味不明的盯了几秒之后,又小声补上了半句:“也是为了让你帮我。” “怎么帮?” “我可以避免‘主’寄宿你的意识。” 秦玉林抬手在周围划了一圈:“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我们此时所处的这个场景,是我用特异功能制造出来的,是在‘梦境’程序之外的。” “‘主’留在你体内的虫子,相当于一种木马程序,但是进入这个场景的数据,必须经过我的筛查,所以我可以将木马程序排除在这个场景之外。” “……” 我眨了眨眼试图理解:“也就是说,此刻我体内没有‘主’的数据,如果我在这个场景里自杀脱离,就可以避免‘主’跟着我逃出去。” “没错。”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去看看——” 秦玉林朝窗户的方向扬了扬头:“你知道的,以我的能力,很难制造规模较大的场景。” “之前我去找梅清的时候,那场假车祸的场景就不小。” “但是很粗糙,如果你当时足够冷静,一定会发现破绽。” “……” 我眯起眼睛试图回忆那个场景,却发现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好先去拉开窗帘,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小区和红月都不见了,只有一片难以形容的、类似黑色浓雾的东西,像虚空的黑暗却又不是黑暗,看得久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中闪过,仔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接着我又开了卧室门,就发现客厅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似乎佐证了秦玉林的说法——但也可能是他制造出来骗我的。 我转向秦玉林,他已经爬起来,倚着墙角坐在地上。 “我凭什么信你?” “我已经把底牌交给你了。” 秦玉林叉着腿坐在地上,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但在此时此刻,你只要给自己一刀,就可以安全的脱离梦境,完全不用管我。” “或许你只是想骗我自杀。” “那我还救你干什么?” “有道理。” 我点点头把刀收起来,在秦玉林的对面坐了下来:“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 秦玉林忽然犹豫起来,隔了几秒才试探道:“你对‘观察者计划’了解多少?” “……那是我提出来的。” 我无语回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我的记忆有问题,了解可能不算多。” 秦玉林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你知不知道‘观察者计划’的‘应急预案’?” 我听到这更无语了,正想嘲讽他小看我,忽然想到什么“嘶”了一声:“你想利用‘应急预案’离开梦境?” “没错!” 秦玉林眼神一亮:“‘主’已经对我下手了,我不能继续留在这了……” “不可能!联合政府的授权我搞不定。” 我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摇头:“而且我不知道你的备用身体在哪,现在观察站的情况很复杂,就算知道位置也未必能拿到。” “那就让我用你的身体过渡。” 秦玉林早有预谋似的提出备用方案:“你脱离梦境之后,第一时间把入梦仪调到深睡模式,我可以通过入梦仪,进入你的身体再离开,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可你是被【黑镜】改造的,不是直接从活人体内提取的意识。” 我苦笑一声提醒道:“【黑镜】说,人类的‘灵魂’和‘躯壳’具有唯一适配性……难道是假的?” “不,唯一适配性是真的。” “所以你这种被改造过的‘灵魂’,怎么进入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 秦玉林沉默起来,却不是束手无策的那种沉默,而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我:“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有什么秘密,对吧?” 第381章 我的秘密 我承认,我对秦玉林存在刻板偏见。 从以往的接触来看,他虽然不如岳升那么极端,却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所以在听说我的身体有秘密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扯淡。 可是抬起的脚还没踹出去,我忽然想起了前不久的刘祈。 和秦玉林不同,刘祈是实打实的、以活人意识成为“锚点”,按照我猜测的逻辑来看,官方应该会给他们准备后路,也就是可以通过“应急预案”复活。 但之前我问过【黑镜】,刘祈“复活”那次,它并没有经手过刘祈的意识数据,所以那件事大概率是“主”独自完成的。 于是我根据“主”的基础特性,又产生了另一个猜测—— 刘祈不是被“应急预案”复活的,而是在备用身体做过大脑初始化之后、在“意识唤醒”的步骤当中,被“主”通过电路和唤醒设备钻了空子。 当然我现在没有证据,但刘祈复活是客观事实,于是就引出了一个问题—— 【黑镜】说人类的“灵魂”和“躯壳”具有“唯一适配性”,那么【黑镜】认知中的‘灵魂’,和人类认知中的“意识”之间,到底有没有区别? 思绪刚起,我的太阳穴就胀痛起来。 我深吸口气压住念头,然后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秦玉林,一方面是我懒得动脑,另一方面也是想看他了解多少。 “在我看来没有区别。” 秦玉林几乎没有思考,接着又抛给我一个问题:“你觉得‘灵魂’是什么?” “呃……” 我一时语塞,因为“灵魂”就像“爱”一样,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 甚至不需要文化和宗教的角度,单是不同的人,对于“灵魂”的理解都不太一样。 见我半天没说话,秦玉林叹了口气:“换个通俗一点的说法,我说‘灵魂’是人的一种内部存在,是在人死后变成的‘鬼’的东西,同意吗?” “同意……吧?” “那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鬼’是什么?” “……我不知道‘鬼’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再卖关子,我就一刀捅死你。” “根据我的研究,‘鬼’应该是人死亡后残留的生物电,在某些特定条件的催化下,演变成一种类似电磁场的东西,活人自身的生物电场受到其影响,就是‘见鬼’。” 秦玉林飞快的说了一大段,接着又抛给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意识’是什么?” 这次我回答的很快:“心理状态;大脑活动的生理显现;人脑对大脑内外表象的觉察;还有人类对于自身和外界的、宏观及微观变化的觉知。” 秦玉林抿着嘴唇看了我几秒:“不算错,但这都是书本上的死概念,是别人的东西。” 我无语的笑了一下:“那你有什么自己的东西?” 听到这个问题,秦玉林的表情忽然神秘起来,眼睛里又燃起那种狂热教徒一般的光芒。 “‘意识’是神迹。” 秦玉林一本正经的说道,没等我骂他迷信又话锋一转:“我说的‘神’,不是什么上帝、佛祖之类的,而是维度。”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三维空间,而在三维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维度,所谓‘意识’,就是高维生物在低维空间的具象投射。” “……” 我看着一脸认真的秦玉林,还有他眼睛里那种狂热的光芒,忽然有些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 “高维生物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的罪人,会被套上名为‘躯壳’的枷锁,流放到低维世界来吃苦受罪?” “没错!” 秦玉林激动的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终于开窍了!” “开个屁!这他妈是你跳楼时候说的!” 我一把甩开秦玉林,然后又把刀拿了出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再扯那些我听不懂的云山雾罩,老子真的会一刀捅死你!” “……朽木不可雕!” 秦玉林忿忿的翻了个白眼,不过看在刀的份上,还是换了一个说法:“你说‘意识’是大脑活动的生理体现,那你应该知道,大脑活动是由神经元放电构成的。” “【黑镜】对于人类的改造,就是将神经元所释放的电流提取出来,并让它们在脱离神经元的基础上,继续通过电流、或者说电子自身在微观层面的活动来保持活性。” “就是……把一次性的放电活动,变成类似血液循环一样的形式?” 我理解了一下试探问道,见秦玉林点头又陷入思索。 【黑镜】本身是一种集群电荷,这个解释还算是符合它们的调性,但如果接受了这个解释,就意味着“灵魂”和“意识”确实没什么区别。 于是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如果“灵魂”和“意识”没有区别,刘祈利用我的备用身体进行“复活”,是如何解决“唯一适配性”这个问题的? 目前我能想到几种解释,比如是“主”的某种能力,又或者是秦玉林的结论错了,“灵魂”和“意识”是存在本质区别的两种东西。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我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我的身体、或者说我的“躯壳”有问题。 而在这个念头逐渐根深蒂固之后,我又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早些时候,刘祈复活的那次“应急预案”,明明是我、肖海和庄湘三个人的备用身体,刘祈怎么就偏偏用了我的? 还有更早的时候,我从岳升那里听说,每座月球基地都有两具以上的、我的备用身体。 当时我以为是我比较重要,所以才进行这种饱和式储备,但如果那些身体,不只是给我备用的呢? 比如我体质特殊、可以规避“唯一适配性”,所以在每座基地都备了我的身体,这样万一谁的备用身体不够了,还能拿我的应个急…… “呵……” 我琢磨着那个念头发出一声冷笑,但其实我的心里根本笑不出来。 诚然,这个想法很荒诞、且不切实际,可我现在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我可能猜对了。 于是这又引出了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如此特殊? 第382章 秦玉林的秘密 我问了秦玉林,结果是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之前和我交集不深,只是出于自身的需求,才对我有一点相关的了解,如果那个“体质特殊”的是别人,他甚至可能完全不认识我这个人。 而在这个问题卡住之后,我们之间的话题,就只剩下要不要帮他了。 据秦玉林所说,入梦仪和入梦芯片的数据交互过程中,存在一道非常严密的数据防火墙。 不过这道防火墙主要针对“主”、或者说所有的“非人类意识”,因此作为“锚点”的秦玉林可以钻个空子。 这勾起了我另一个疑问—— 按照秦玉林的说法,这道防火墙可以有效防止“主”在两个数据池之间往来,即便是寄宿在我的意识中,“主”能送出去的数据也非常有限。 如果以“红虫”为单位的话,这个“非常有限”大概就是百八十条的样子。 虽然听起来不少,但以宏观角度来看,其体积不过是一颗火柴头的大小,而且还是几毛钱一盒的那种火柴。 所以我就很好奇,“主”确实可以通过我逃出去的,可它准备怎么用这百八十条虫子毁灭人类? 言归正传。 秦玉林的“逃离计划”,就是让我脱离梦境后,保持和入梦仪的连接状态,并将设备调整到“深睡模式”。 之后我会由于深度睡眠而失去意识,秦玉林就可以通过入梦仪和我的连接,先进入我的体内,再以我的身体为中转完成脱逃。 再之后,他从我的体内离开,暂时以一种类似【黑镜】的、量子状态的形式存在,并自行寻找他的备用身体。 至于去哪儿找、能不能找到,就不需要我操心了,因为从他离开我身体的那一刻起,我们这次合作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还不错,而且我除了调整设备和睡一觉以外,也不用费力的去做什么。 可我就是有种莫名的担心,万一他进入我身体以后,不出去了怎么办?到时候是他占用我的身体,还是会像人格分裂一样,两个意识共用一个身体? 想到人格分裂,我又想起从前针对人格分裂的方法,都是摧毁其他人格只留一个的激进方式。 但如果利用“锚点”技术和‘应急预案’,能不能将其他人格的意识转到其他身体中,以达到一种相对温和的…… “喂!” 秦玉林突然喊了一声,表情明显不太高兴:“你又走神了?” 我回过神摇摇头:“没有,我在考虑要不要帮你。” 秦玉林一愣:“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帮我不会有任何损失,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怕你占着我的身体不走了。”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你有名字而已,有名誉吗?” “你连名字都没有,好意思说我?” “我……” 我语塞了几秒,然后又把刀拿了出来:“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个实际的保证,不然免谈!” “保证……保证……不对啊?” 秦玉林为难的憋了半分钟,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差点被你个小狐狸绕进去——我没办法才来找你帮忙,所以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诚意。” 说到这,秦玉林抬手在周围划了一圈:“你现在已经可以安全脱离,就算你醒了以后反悔,我也拿你没办法,要保证也是你跟我保证,我跟你保证个屁啊?” “有道理。” 我点点头也不反对,然后继续笑眯眯的看着秦玉林:“但你还是要给我保证,或者给我一个你的把柄,我苏醒之后会先布置,如果你敢反悔,我一定让你后悔。” 其实我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 秦玉林的身份不算复杂,但这个人非常神秘,所以就算暂时不能成为朋友,我也要避免他成为对手。 “别忘了,现在是你求我帮忙,如果你实在不想说的话——” 我举起水果刀,把刀尖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咱们有缘再见?” 秦玉林眉头一皱:“你就不怕我解开这个‘梦中梦’,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随你便,我本来也不信被‘主’寄宿的事。” “你敢冒着让‘主’逃离的风险赌一把吗?” “为什么不敢?我最喜欢的就是赌。” “……” “……” 秦玉林没说话,我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盯着,好像能用眼睛把对方看死似的。 这是一场完全存在于心理层面的博弈,可惜它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三秒钟后,“梦中梦”依然存在,我就知道秦玉林已经放弃鱼死网破,开始权衡要给我怎样一个“把柄”了。 “别想糊弄我啊。” 我用刀尖在太阳穴顶出一个小坑:“我现在知道很多,甚至包括你的最终目的,如果你想随便说点什么打发我,咱们就真的有缘再见了。” “诈我啊?” 秦玉林冷笑一声,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那你倒是说说,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越狱,或者说升维。”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灾难可以杀死生命,但是永远无法杀死意识。” “人类、【黑镜】、还有‘主’,全部都是你的踏板,你在寻找升维的技术,期望变成高维生物躲避【大灾难】,如果再伟大一点,就是让大家一起升维——没错吧?”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秦玉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这句反问已经算是默认了。 这次我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不知道,在这方面我没你了解,所以我的意见不具备参考价值。” “你的回答几乎和杨佩宁一模一样。” 秦玉林古怪的笑了一下,整个人忽然透出了几分颓废:“但是我已经不信杨佩宁了,他只是为了利用我,我不能相信他,我会成功,一定会……” 看着秦玉林一副自我催眠的样子,我正想说点什么,他又突然亢奋的一拍大腿:“对了!杨佩宁!” 我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刀尖在太阳穴上划了道口子:“别一惊一乍的!杨佩宁怎么了?” “他没死!虽然他的记忆在这,但是他没死!” 秦玉林用一种极其亢奋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把柄和杨佩宁的下落,你选一个!” 第383章 报应 秦玉林给了我一个难题。 没有把柄以作震慑,秦玉林可能会变成隐患,但如果杨佩宁真的还活着,他的下落对我来说同样诱惑。 如果找到杨佩宁、并且他也愿意帮我,那么我在现阶段遇到的难题,会有70%以上迎刃而解。 这是个堪比电车难题的选择——但是换个思路就不一样了。 “我都要。” 我笑眯眯的看着秦玉林,顺便把水果刀换了个手:“我先选你的把柄,再威胁你告诉我杨佩宁的下落。” 秦玉林一怔:“只能选一个!” “我知道,我选你的把柄。” 我点点头又重复一遍:“杨佩宁的下落是一个测试,如果你不告诉我,就说明那个把柄不足以威胁你,你要给我一个更大的把柄。” “……我这算是自投罗网吗?” 秦玉林瘦削的脸上浮起几根肌肉线条,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现在这副嘴脸,几乎和杨佩宁一模一样。” “过奖——所以你的把柄是什么?” “【黑镜】。” 秦玉林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经过【黑镜】改造的人类,虽然和【黑镜】的生命形式有区别,但大部分是相同的。” “所以通过【黑镜】种族特殊的通讯方式,它们可以随时找到我、甚至干掉我——重点是以人类的认知来看,这个作用距离几乎是无限的。” “听起来有点意思……” 我点点头,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你有这种能力吗?” 秦玉林摇摇头,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你刚才说的、杨佩宁的下落,不会是让我自己去找【黑镜】问吧?” 这次秦玉林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点头承认,然后被我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所以你给我的两个选择,其实是一回事?” 我冷笑一声还想动手,可秦玉林这次反应很快,倒地以后顺势一滚,直接躲到了床底下。 “你先别激动!” 秦玉林躲在床底急忙喊道:“我真知道杨佩宁的下落,但我进入‘梦境’这么久,谁知道有什么变化?问【黑镜】会更准确一点!” 这个逻辑没问题。 我咬了咬牙忍住火气,趴到床边看着秦玉林:“我不管,你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否则合作免谈。” 秦玉林脸色阴沉——也可能是蹭上的灰:“你别得寸进尺。” “否则?” “……问吧。” “其实是个小问题。” 我笑了一下,朝秦玉林伸出手:“我只想知道,你关于升维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秦玉林拉住我的手往外爬,同时用很小的声音吐出一句:“99%。” “99%?” 我听到这个答案顿时一愣,因为此刻的秦玉林,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即将成功的样子。 “爱迪生曾说,‘天才是99%的汗水,加上1%的天赋,但那1%的天赋,往往比那99%的汗水更重要’——” 秦玉林从床底探出半张脸,神色不善的死盯着我:“现在我只完成了‘汗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个没天赋的庸才,满意了吗?” 我没想挖苦他,所以干脆没搭茬,把秦玉林从床底拽出半截,然后又把话题引了回去:“所以杨佩宁在哪儿?你刚才没说。” 秦玉林往外爬的动作一顿:“我已经告诉你【黑镜】能找到他,我知道的还重要吗?” “万一【黑镜】骗我呢?” “……他出国了。” “然后呢?” “没了。” 秦玉林摇摇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要在国内消失一段时间,让我暂时别联系他——你了解这个人,他不会告诉我太多的。” “……确实。”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手上使劲把秦玉林塞回床底,然后坐到床上琢磨起来。 和以前故弄玄虚的风格不同,秦玉林这次相当配合,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虽然其中有威胁的成分,但我们都知道威胁的作用不大。 “梦中梦”是秦玉林“制造”的,我在这里用刀对付他,就像在“蛋清区域”用刀对付“主”一样可笑。 可即便如此,秦玉林还是尽可能的表现配合,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但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除了主动把“主动权”交到我手里,秦玉林几乎没给我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就连我直接脱离梦境会被“主”寄宿,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好在这个问题可以用逻辑验证。 “问题的重点,不在于‘主’有没有寄宿我,而是秦玉林的‘梦中梦’能否规避这种寄宿。” “如果‘规避’为真,无论‘主’有没有寄宿,从‘梦中梦’脱离都是安全的。” “如果‘规避’为假,这就是秦玉林骗取我信任的一种手段,那么我不仅要承担被‘主’寄宿的风险,还要承担被他利用的风险。” “‘【黑镜】可以干掉他’算个把柄,但这也同样是他的一面之词,脱离梦境之后不履行我那部分,就可以规避来自秦玉林的风险,至于‘主’的寄宿……” 思路到这我已经有了决断,随即低头看向重新爬出来的秦玉林:“这个梦境里有【黑镜】吗?” 秦玉林迅速领会到我的意思:“你想找【黑镜】求证?你不信我?” “这是你的报应。” 我耸了耸肩也不否认:“从你开始利用我、或者说利用‘观察者计划’,来帮你调查、耽误正事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了。” “……” 秦玉林神色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泄气似的躺到地上,然后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它在客厅,你自己去吧。” “不能在‘梦中梦’,否则有可能是你制造的幻觉。” “解开‘梦中梦’你就会被‘主’寄宿!” “我确认之后会再来找你。”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是麻烦了点,但是也更稳妥——【黑镜】在哪儿?” “……众生。” 众生医药科技有限公司,是“造神计划”现在的指挥部,也是在这个梦境里,我最难进入的地方——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梦中梦”解除之后,我睁眼就看到索菲娅拿着刀站在床边,透过窗外泛进来的诡异红光,能隐约看到她脸上的纠结。 “我说怎么下手那么痛快……” 我嘀咕一句坐起来,先摆手示意索菲娅等一下,然后找到手机拨通了杨佩宁的电话:“杨教授,我想去‘众生’参观一下……对,现在。” 第384章 本性难移 这个梦境中的杨佩宁,如今成了我的帮手,算是“六人博弈”之后的一个意外收获。 虽然我不确定他是真心帮我、还是另有什么计划,但至少在参观“众生”这种小事上,他没理由拒绝我。 接下来的过程很顺利。 半小时后,我和索菲娅来到“众生”楼下,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微胖男人。 之前我给杨佩宁下套、骗了他的id卡来“众生”下另一个套的时候,就是这个微胖男人接待的我。 所以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知道他至少是部门主管级别的,于是我也没跟他废话,直接提出了要见【黑镜】的要求。 【黑镜】在这里是高度机密,所以微胖男人先给杨佩宁打了个电话,得到同意后才带我们进入电梯。 但和以往的不同的是,微胖男人刷卡后,朝着轿厢内的监控做了个手势,随后已经停在一楼的电梯,竟然开始向下运行,而且运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近四分钟后,电梯轿厢出现明显的减速顿挫,我心里一动,同时迅速算了笔账—— 星迪大厦在地面上有33层,属于超高层办公楼,电梯运行速度大概每秒3米左右,四分钟就是720米。 “‘众生’选择星迪大厦不是巧合吧?” 我看向微胖男人随口问道,不过语气相当笃定:“你们先发现了地下的【黑镜】,才选择把指挥部藏在星迪大厦。” “确实是因为【黑镜】。” 微胖男人点点头,没等我得意又话锋一转:“但不是‘藏’在星迪大厦,是我们建了这栋楼。” “……大手笔。” 我一阵尴尬,幸好电梯这时候刚好停稳,微胖男人也没多说什么,抬了抬手示意我们跟上。 出了电梯,又是一条笔直的长走廊,不过这里的装修就没那么精致了,墙壁和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乍看甚至有几分月球前哨基地的味道。 跟着微胖男人走了近一公里,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黑色金属门。 微胖男人拿出手机,放进门边一个小箱子里,然后又摆手示意我们照做:“电子设备最好存放在外面,带进去会有故障的风险。” 我和索菲娅听话照做,微胖男人这才拿出钥匙开门。 门后又是一条十米左右的走廊,但被布置成了换衣间的样子,尽头则封闭着另一道同样的黑色金属门。 “先换衣服吧。” 微胖男人打开一旁的金属衣柜,拿出一套类似生化隔离服的衣服:“这种生物具备类似读心的能力,换上绝缘服,就可以有效阻止这种现象。” “我是来找它聊天的,穿上以后就不能交流了。” 我摆手拒绝了微胖男人,索菲娅却接了一套绝缘服开始穿戴。 这显然是为了避免读心,但我不知道她是为了避免被【黑镜】读心,还是为了避免我通过【黑镜】知道她的“心”。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想思考了。 索菲娅向我“坦白”了三次,我也跟她交心了三次,可她依然还是一副藏着秘密的样子。 这说明她的本性就是如此,除非遇到恰好的契机,否则我思考再多也没用。 但这始终是个隐患,我抿着嘴唇思索片刻,无意中看到微胖男人换衣服时,顺手放在一旁的钥匙。 没有任何犹豫,我拿起钥匙独自跑去开门,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进入门后,又顺手把门关上了。 几乎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第四生命形式……” “又见面了。” 我接上后半句,转身的同时,顺便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空间。 依然是熟悉的黑暗,我看不到这个空间的任何细节,只能看到在浓郁的黑暗中间,飘着一片更加黑暗的模糊剪影。 恍惚之间,我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巢】的“核心”里,但这次的【黑镜】又和从前不太一样。 漂浮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类似三身雕像的模糊轮廓,而是一片垂直于地面、缓缓旋转着的、像时空漩涡一样的东西。 “我在你意识中的形象发生了改变。” 【黑镜】展现了读心的能力:“比起那座雕像,这个形象给你留下的印象更深——这是什么?” “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时空旋涡一样的东西,是我在“朝圣之路”的岩画中看到的。 在经历过上次的“宇宙之旅”以后,那些岩画的大部分信息我都能理解,唯独这个漩涡状的东西,始终没有找到对应,只知道这个东西和“主”有关。 “先不聊这个,我来是有事问你。” 我甩头清空杂乱的想法,然后摸索着坐了下来:“听说你们可以找到被你们改造过的、人类的准确位置?” “是的,用你能理解的说法,是一种同属性微观粒子的量子纠缠现象。” “……” 我眨了眨眼试图理解,不过很快就放弃了:“那你可以杀掉他们吗?” “我不会这么做,他们不是完全的我们,但依然是我们的一员,我们的种族……” “懂了懂了。” 我摆手打断【黑镜】,虽然它没有正面回答,但它说的是“不会做”,而不是“做不到”,所以也算是一种肯定的答复。 接下来就只剩一个问题,却也是我此行最难的一个问题——秦玉林制造的“梦中梦”,能否在数据层面规避“主”对我的寄生。 对于局内人来说,这个问题很容易理解,但【黑镜】似乎不知道“主”的存在,所以在提问之前,我还要向它大概解释“主”是什么。 可是对“主”的介绍又涉及很多方面,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索性就干脆不开口了,在脑子里琢磨着让【黑镜】自己理解。 事实证明,这一系列的信息确实非常复杂。 足足过了近五分钟,【黑镜】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可以做到,数据层面的……” 【黑镜】后面的话我没听到,因为在它说可以之后,我就起身开门出去了。 如今三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答复,至少可以说明秦玉林没有撒谎,那么他向我提出的“合作”就是值得考虑的,所以…… 思路到这忽然一滞,我回过神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索菲娅和那个微胖男人都不见了。 “是去外面等了吗?” 我嘀咕着想要去开第一道门,可还没碰到门把手,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 “你是个坏人,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第385章 强弩之末 张全。 在我认出那个声音的同时,一道选择题也摆在了我的面前—— 身体的本能让我回头,看看张全有什么目的。 而理智告诉我,张全摆明了来者不善,所以我应该无视他继续开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秦玉林脱离梦境。 念头一闪而过,然后我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倚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我选择向身体的本能屈服,因为我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透支。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是由于构成大脑活动的神经元,会像肌肉一样存在疲劳期。 越是专注,大脑神经元的放电就越频繁,疲劳期就会来的越快。 一般情况下,成年人保持高度专注的状态,只能维持15到20分钟左右,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会更长一点。 即便是保持最基本的清醒,时间长了也会产生类似“脑雾”的现象,发现思维开始阻滞、反应开始变慢,就说明大脑已经亟需休息了。 可是从“六人博弈”开始,到“主”、索菲娅、杨佩宁,再到最后的秦玉林,我的脑子几乎就没停下来过,好不容易快要结束,结果又冒出来一个张全。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知道我又要开始动脑了。 于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甚至压制的疲惫感,就立即失控的涌了出来。 在这种极端的情绪冲击下,我的精神没有完全崩溃,但好像也差不多了。 我的手脚开始发麻,身上开始发冷,同时我还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我的大脑好像死机了一样,任凭我怎么下达“思考”的指令,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莫名的,我忽然想起刚到六号基地时,第一次见到的李智勇。 我此刻的状态,几乎和那时候的他一模一样——懒得做事、懒得思考,懒得活着的同时还懒得去死。 与此同时,张全站在五六米外,正一脸愤怒的死盯着我。 他还是平时那副模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就像一个拾荒路过的流浪汉——但这里不是流浪汉能进来的地方。 估计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张全愤怒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疑惑:“我说你是坏人,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木然的看着他,过了半分钟才摇摇头。 张全见状一怔:“为什么?” “我太累了,我现在不想思考,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半死不活的实话回道,不过刚才的放空让我稍微恢复了一点,所以脑子还是下意识的转了起来。 眼下问题的重点,不是张全为什么恨我,而是此刻在我面前的是哪个张全。 虽然张全只有一个,但他有一个非常典型的人格分裂征象。 本质上,他是“主”利用数据碎片,糅合制造出来的【集念体】,或者说是不该存在的“幽灵意识”。 但由于“蛋黄”和“蛋清”之间那道屏障的作用,张全在“蛋黄区域”的时候,几乎不会受到“主”的影响。 可是一旦到了“蛋清区域”,他马上就会变成“主”最忠实的仆人,哪怕“主”下令让他去死,都绝不会犹豫一秒的那种。 所以“好人格”意味着可以谈判,而“坏人格”意味着他是“主”的傀儡,那样一来我要面对的就不是张全,而是张全背后的“主”…… 思路到这,我的太阳穴又胀痛起来,因为这个分辨很难。 如果在平时,仅靠“区域”就可以进行分辨,但现在梦境已经开始坍塌,理论上“主”是有可能进入这个区域、进而控制张全的。 而在“六人博弈”之后,“主”也彻底扯掉了它的单纯伪装,模仿张全平时的状态,对它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要是杨佩宁在这就好了……” 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强迫脑子运转了几秒钟后,直接看向张全问道:“你现在是哪个张全?落魄艺术家?还是‘主’的仆人?” 张全疑惑地皱起眉头:“‘主’是谁?” 按理来说,不知道“主”的应该是“好张全”,但也可能是‘坏张全’在装不知道。 可我的状态还没恢复,几个破碎的逻辑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无奈只能继续放弃思考:“说正事吧,你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 似乎因为说到自己的事,张全的气势又强硬起来:“我不会再帮你了!你就是个骗子!你利用了我的渴望!” “我骗你什么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没想到这随口一问,却像是踩到了张全的尾巴一样。 “你骗我说有希望!” 张全大叫一声,突然开始歇斯底里:“你说困住我的循环是一个神秘力场,破坏产生力场的装置就能离开,可那都是你编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装置!还有……” 后面还有一大段话,不过我基本没怎么听。 这一方面是我的习惯,毕竟对于心理医生来说,找到客观存在的问题根源就足够了,患者的主观自述听多了,反而容易影响判断。 另一方面是我的状态稍微回来了一点,所以看着歇斯底里的张全,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被利用”确实是一件值得气愤的事,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张全可不是一般人。 在他的认知中,自己是一个年少成名、却遭人陷害而身败名裂的艺术家;一个被困在几百、甚至上千次循环中,却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努力逃脱的可怜人。 就像无限猴子理论,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一定有比“被利用”更值得崩溃的事。 那些苦难他都走过来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崩溃? 思路到这,刚恢复一点的脑力就再次耗尽,不过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直接说你想干什么吧。” 我开口打断张全的控诉:“我承认我骗了你,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打我一顿?还是杀了我?”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所以无论张全的崩溃和愤怒是真是假,最终都要落实到某一个具体的“目的”上。 那是客观存在的问题根源。 确定了根源,表象再怎么眼花缭乱都无所谓,而且通过这个“目的”,还能进一步判断他是不是“主”派来的。 第386章 狼来了 张全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激动的情绪被打断了一下,再反应过来已经接不上了。 他无能狂怒似的吼了几声,还是没找到那种感觉,只好尴尬的裹紧了军大衣,用蚊子哼哼似的音量道:“带我离开这里,我就原谅你……” “离开?” 我听到这个词心里一动:“你说的‘这里’,应该不是这栋大楼吧?” “当然不是!是离开这个循环的世界!” 张全的音量重新大了起来:“有个人告诉我,说你一直都在骗我,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神秘力场,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一个虚拟的世界!” “他还说我是一个虚拟的人,就像游戏里觉醒里自我意识的npc,我只能在这里生活,理论上永远不可能离开——但是他说你可以把我带出去!” “……” 我看着张全没说话。 单从“目的”来看,此刻在我面前的,大概率是“好张全”人格。 他之前帮了我很多,所以主观上我也愿意帮他,可是他这个“目的”的来源很奇怪,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而是“有个人”告诉他的。 显然,这次张全是真的被利用了——当然我之前的行为也算一种利用,不过我和“有个人”的出发点是不同的。 我当初利用、欺骗张全,除了调查以外,也是想给绝望中的他一点希望,算是一种心理慰藉,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可“有个人”不一样,或许张全会觉得这个人在帮他,但这个人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让张全出现在这里,其深层目的显然是冲我来的。 基于这一点,再结合动机和行为特征、以及目前这个空间内的客观情况,很快就有一个名字闯进我的脑海。 “那个人在这吧?” 我挑起眉毛看着张全:“就是那个跟你胡说八道的人,他藏在哪儿了?柜子里?” “……” 张全很讲义气的没有承认,不过眼神还是下意识瞟向右侧的一个柜子。 我抬手把钥匙串扔到柜门上,发出“哗啷”一声巨响:“出来吧,成羽。” 几秒钟后,那个柜子的门缓缓打开,成羽神色复杂的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我有脑子,再加上你没什么脑子。” 我朝一旁愣住的张全扬了扬头:“你应该不知道吧?第一个找他合作、并利用他的人,是秦玉林。” 成羽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知道是第一次听说,还是不明白我想表达什么。 我叹了口气无奈解释:“如今陷在这个局里的人不算多,张全用‘有个人’来做代称,说明他不认识这个人,那么我和秦玉林就可以排除了。” “其次,比起秦玉林那种纯粹的利用,我对张全已经算好了,可他只把火力集中在我身上,却对秦玉林只字不提,说明那个撺掇他的人,不知道他和秦玉林的合作。” “……” 成羽的眼神闪烁几下,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变:“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幕后主使是我,你刚才是在诈我!” “要点脸,你还不配被我诈。” 我讥笑一声,再次看向张全:“我们合作的时间不短了,可他却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话,毫不犹豫的来找我对质,说明他很相信这个陌生人。” “短期内迅速建立信任,杨佩宁有这个能力,但他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式,而在排除个人因素之后,就只剩下你那个身份,所代表的公信力了。” “……” “还有一个最大的败笔,就是你不该让张全出现在这里,毕竟具备这种能力的人不多,一个简单的排除法就能……” “够了!” 成羽咬着牙低吼一声,片刻后努力装出一副嘲讽的样子:“你以为你就没有破绽吗?刚才你承认你跟张全合作了很久,说明你根本不是程宇!” “对。” 我点点头直接承认,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太差了。 如果思考能力有百分比的话,我现在只能发挥平时的15%左右,继续强撑也会被很快拆穿,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坦诚点。 另一边,成羽似乎被我的突然坦诚打乱了节奏,愣了几秒才继续开口:“你冒充e.c.s.o的成员……” “说你的条件吧。” 我揉着太阳穴打断成羽:“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听你废话,直接说你想干什么,能谈就合作共赢,不能谈就一拍两散。” 成羽再次被我打断节奏,琢磨了几秒才开口道:“我想离开这个梦境。” “你也要离开?” 我忽然有点哭笑不得,视线在成羽和张全身上轮换几次,一个逻辑便迅速构建出来。 “你觉得我不会同意带你离开,所以想利用张全来制造一个机会,准备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取代张全和我一起脱离梦境。” 我三言两语点破了成羽的计划,然后朝张全笑了一下:“现在知道谁在利用你了吧?” “……” 张全没说话,但是看向成羽的眼神已经非常不善。 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封闭的空间里忽然起了一阵风,接着张全就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消散不见。 “傻眼了吧?” 成羽冷笑着看着我:“你能抓住机会挑拨离间,这很厉害,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能修改空间坐标把他送来,自然也能把他送走。” “如果这才是我的目的呢?”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成羽:“你想离开这个梦境,是因为被‘主’盯上了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刚从‘主’的手里逃出来不久。” 成羽没说话,但是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眼下这个梦境已经开始坍塌,意味着‘主’可以进入这个区域——” 我似笑非笑的继续开口,同时将目光从成羽的脸上,缓缓转移到了他的身后:“你这样频繁的修改空间坐标,会不会引起它的注意啊?” “狼来了”这一招确实老套,不过每次的效果都很好。 成羽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而我则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起身开门跑了出去! 等成羽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重新关上了门,又打开一旁的箱子拿出几部手机,将门把手死死卡住。 成羽可以修改空间坐标,这道门根本拦不住他,不过也正是因为这道门的存在,他潜意识中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开门”,而不是修改坐标。 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 在成羽反应过来之前,我只有大约三秒钟的时间,用来思考、并执行脱身的计划。 第387章 人算不如天算 第一秒,我先看向了走廊尽头的电梯,然后把“跑”这个选项在心里划掉。 首先我没有id卡,根本打不开电梯门,其次这条走廊有差不多一公里长,任何活人都不可能在三秒钟内跑过去。 接着我又想到了躲藏,但这里除了存放电子设备的箱子以外,连块多余的砖头都没有。 唯一能用来躲藏的地方,就是拿掉手机让成羽顺利开门,再利用开门时产生的、门后的视觉死角,不过以成羽那个谨慎的性格,成功率应该不会很高。 而在放弃了“躲藏”之后,我的思路也彻底卡住了。 事实证明,仅靠15%的脑力进行高速思考是很勉强的。 两秒钟后,我还没想出行之有效的计划,门把手的抖动就先停了下来,这意味着成羽已经放弃“开门”,准备使用其他方法了。 于是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肯定是跑,不过成功几率为0,所以也可以叫做“垂死挣扎”。 第二个选择是按兵不动,赌在“主”进入“蛋黄区域”之后,成羽的“后门权限”会受到影响,像在“蛋清区域”一样出现位置偏差。 这个选择听起来像是碰运气,但只要涉及到运气,成功几率就肯定会比0高,所以我用最后一秒做了权衡之后,直接倚着门坐在了地上。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好像高估了成羽的智商,或者说低估了他的莽撞。 我刚坐下还不到一秒,就感觉背后的黑色金属门开始发烫,等我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 或许成羽不知道我在门口,又或许他想同归于尽,总之他没有选择修改空间坐标,而是选择了直接炸门。 巨大的爆炸声中,我像片叶子一样被气浪吹了出去。 腾空的瞬间,我先喷出了一团血雾,然后又一头撞上了天花板。 皮肤瞬间就被撕开了,我的头骨摩擦在粗糙的水泥表面上,发出一种怪异的“唰唰”声,像是某种催眠的音频一样,让我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我感觉不到疼痛,但可惜的是还没过多久,我就被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拉回了现实。 那是一种相当全面的剧痛,我甚至感觉不到具体的痛点,只觉得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全都痛的要命。 成羽满脸慌乱的跪在我身边,手忙脚乱的好像是在急救,嘴里还不住的念叨什么,但我耳朵里全是爆炸残留的尖锐嗡鸣,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清。 我快死了,不过看着成羽追悔莫及的样子,我忽然感到了一阵暗爽。 在成羽的认知中,我是他逃离“主”的唯一希望,而他现在亲手扑灭了这个希望,这种绝望对他的冲击,可比打他一顿解气多了。 这样想着,一种愉悦、轻松的情绪开始浮现,再加上内啡肽和肾上腺素的共同作用,我竟然感觉疼痛开始慢慢消退,意识也开始逐渐清醒了。 脑力恢复到20%左右时,我才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接着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如果我在这里死亡、脱离梦境的话,是有可能把“主”一起带出去的。 但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很难回去找秦玉林,而且成羽也未必会让我走,所以我需要就近寻找一个“梦中梦”。 我把目光投向硝烟弥漫的走廊尽头,秦玉林能做到的事,【黑镜】应该也能做到,只是我现在已经彻底瘫痪,要怎么让成羽把我送过去呢? 心里想着,我又看向满脸慌乱的成羽,同时几个细节在脑海里接连浮现出来。 此刻的成羽和秦玉林很像,都陷入了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焦虑状态。 这种焦虑显然和“主”有关,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失联”之后,他和秦玉林才迫切的想要逃离这个梦境。 但这两个人的状态又不太像。 秦玉林虽然走投无路,可还保持着相当的条理,而且在见到我之后,还提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计划。 反观成羽,挑拨张全、莽撞炸门,完全就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口口声声让我带他离开这个梦境,却始终没说要怎么带他离开。 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同时一个计划迅速生成。 “送我进去……” 我将目光投向【黑镜】的房间,尽可能清晰的艰难说道:“那里面的东西……能救我……” 成羽听到我的声音一怔,眼神里下意识透出怀疑。 “你不想出去了吗?” 我将目光转向成羽继续施压:“我不能在这里脱离梦境……会被‘主’寄宿意识……救我……我带你离开……” 成羽咬着牙说了句什么,虽然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但能大概猜到他的意思。 “救我……我带你离开……不然……都要死……” 我把“主”对成羽形成的压力,具象成了一道选择题——他帮我,我可能会带他离开,也可能不会;但是不帮我,他一定会死。 其实这里面稍微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不过此时的成羽是注意不到那些的。 他现在已经在原有的压力基础上,被我引导进了一种偏执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的人不会思考太多,甚至可能都不会思考,于是成羽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抱起我朝着【黑镜】的房间冲去。 颠簸让我的身体又开始剧痛,但我现在的心情却十分轻松,因为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从“主”到秦玉林,再到现在的成羽,他是唯一一个想让我带他离开,却没提供详细计划的人。 于是我产生了那个大胆的猜想—— 成羽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做,只因为观察者是连接“梦境”和“现实”的唯一途径,再加上“主”对他形成的压力,在焦虑和偏执的状态影响下,想当然的认为我有这种能力。 所以我配合了他的主观臆测,表现的好像真有这种能力一样,但其实我的真实意图,只是利用【黑镜】的“梦中梦”,来规避“主”的寄宿、安全脱离梦境而已。 眼看着第二道门越来越近,我已经准备在心里欢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我和成羽双双摔倒在地。 还没等我们起身,又出现了几条巨大的裂缝,像某种植物的根系一样,在地面和墙面疯狂蔓延! 下一秒,【黑镜】的房间整体一震,我眼睁睁看着那个房间像大盒子一样,囫囵个儿的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第388章 命运的启示? 【黑镜】没了,找秦玉林也来不及了,就算成羽可以修改空间坐标,在梦境全面坍塌的此刻也来不及了。 “呵……他妈的。” 我看着那条还在不断扩大的裂缝,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但我现在就是想笑。 这太扯了,即便我已经做好“人算不如天算”的准备,这个情况也太扯了。 我不知道“努力就会有收获”是谁说的,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就拿这次入梦来说,至少在“努力”方面我问心无愧,可是我用尽全力、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最后还是无法逃避这个结局。 这让我不受控制的、产生了一个悲观的想法——或许这是一次命运的启示,将来真正面对【大灾难】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一种沮丧和绝望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我看着裂缝中不断坠落的房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里向命运比了个中指。 事实上我看不到房间,我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而已,因为房间坠落的速度极快,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补救。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是一整个“房间”在向下坠落,就算我能反应过来且身体健康,好像也补救不了什么。 这样一想我又感觉轻松多了,虽然努力未必会有收获,但至少“努力过就不会遗憾”这句话还是对的。 “放弃吧。” 我收回目光看向成羽,爆炸似乎没波及他,所以他现在还很有活力的、躲避着落石寻找进入深渊的方法。 成羽闻言回头朝我喊了句什么,混乱中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口型,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下一秒他就抱起我,然后直接跳进了裂缝! 仅半秒钟,我们就被一片浓郁的黑暗吞没,强烈的失重感冲上大脑,同时还冲上来一个念头——这沙避风了。 成羽这个行动显然是没经过思考的,而是一种极度焦虑和崩溃下的冲动。 否则只要他对物理学有最基本的了解,就该知道我们不可能仅凭自由落体的速度,在坠落途中追上几秒钟前、就已经开始坠落的房间。 所以我们最终的下场,就是摔死在裂缝底部、或者撞死在坠落的途中。 届时梦境强制结束,成羽会进入下一次“循环”,我也会因为死亡而脱离梦境,但是“主”有可能会寄宿在我的意识中,跟着我一起回到现实。 我不知道要如何破这个局,我只知道如果没有成羽捣乱,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不过我不怪成羽,因为他和秦玉林、岳升那种心理因素导致的“疯”不同,他的“疯”是在重大压力下的崩溃,是硬生生被“主”逼疯的。 未经他人苦之前,任何指责和埋怨都是不负责任的。 但我不禁开始好奇,他之前失联、或者说他和秦玉林被“主”找到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如此偏执、甚至疯狂的想要逃离? 思路到这就断了。 我们撞上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惯性势能和岩石的对冲,瞬间扯断了成羽的左臂——我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托住我双腿的那只胳膊没了。 几乎同时,成羽绝望、或者说崩溃的惨叫起来,不过这声惨叫没有持续太久,几乎是刚开了个头,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戛然而止。 “活该。” 我冷笑一声,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等死。 可就在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还有坠落时的呼啸风声都消失了,紧跟着我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透着诡异的红色光晕,几乎填满了我的视界,我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悬挂着红月的璀璨星空,以及星空下耸立着的星迪大厦。 不过梦境坍塌同样波及到了这里,一条曲折的黑色裂缝,几乎将整座大厦拦腰斩断,虽然暂时没有垮塌,但是顶多还能坚持…… 啪! 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朝巴掌挥来的方向转动眼珠,这才看到跪坐在我身边、一脸焦急的索菲娅。 见我回过神,索菲娅非常快速且焦急的说着什么,可是我现在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甚至连之前的耳鸣都消失了。 不对,不只是耳鸣,我身上的疼痛也开始消失了。 无论内伤还是外伤,所有的痛感都在消退,同时我的眼前开始发黑,但不是一闪一闪的那种发黑,而是像墨水浸染纸巾那样,从边缘向中间,逐渐蚕食我的视界…… 迟钝的大脑艰难运转了几秒,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结束了。 “都结束了——” 我看向索菲娅艰难说道,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我快死了,【黑镜】没了,也来不及找秦玉林了,‘主’会寄宿我的意识回到现实……” 索菲娅声嘶力竭的朝我大喊,五官都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扭曲。 这次我终于听到了一点,虽然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我确实听清了—— “撑住!我还有办法!” 索菲娅是这么说的,但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能否“撑住”不是我说了算的。 还没来得及问她有什么办法,我的视界就被黑暗彻底吞没,紧跟着消失的就是我的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苏醒过来,但我没有回到现实,因为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此刻是漂浮着的。 而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十一个比黑暗更黑暗的“黑点”又出现了。 接下来依然是熟悉、甚至可以说枯燥的流程—— 爆炸、星海、彗星、白矮星、红巨星……以及那个站在红巨星表面的、长着我的脸的神秘男人。 “想到自己了吧?” 熟悉的开场白过后,我的视线锁定到了他的脸上。 “你是谁?”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这次的情绪完全不同。 算上之前在“蛋清区域”那次,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到他了。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肯定和我有某种联系,可是除了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结束的时候,他说我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了解一切——而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389章 破釜沉舟 我和神秘男人隔了几亿公里那么远,但在我个人的主观视觉上,顶多就是两个人促膝长谈的那种距离。 这让我能清晰看到他每一丝的表情变化——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或许是前两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心态都太浮躁了,总之这是我第一次发现,那个人的表情有一种非常违和的不真实感。 人类面部有44块肌肉,通过调动这些肌肉,可以做出喜、怒、哀、思、篾、恐、惊7种基础表情。 在此基础之上,还可以像三原色的混色原理一样,通过不同表情、不同比例的混合,做出例如悲愤、狐疑等15种,比较具有标志性的复合表情。 如果在这21种表情的基础上继续混合,所能产生的表情种类,可能会有几百、甚至上千种。 即便是经过训练的人,也很难精准控制每一块面部肌肉,所以在做表情的时候,除了其主观想要表达的情绪之外,还会无意识的透露一些其他情绪。 这会导致表情在“情绪传达”方面不够纯粹,但也正是这些“瑕疵”,才使得“表情”看上去更加自然、生动。 可是那个神秘男人的脸上,完全没有这种“瑕疵”,不是“几乎没有”,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没有“瑕疵”。 就比如现在,他垂直于红巨星的表面站立着,仰头看着我的方向。 他眉头平顺、面部肌肉非常放松,微微勾起的嘴角,让鼻翼两侧浮出一对浅浅的法令纹;眼睛稍微眯起了一点,虹膜的上下边缘恰好接触到上下眼睑。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友善”表情,而且是我记忆中专门练习很久、都无法做到如此标准的“标准”。 “你不该问‘你是谁’。” 男人看着我,眼神里除了“友善”再无其他:“你应该问,‘你从哪儿来?’” “……你从哪儿来?” “我从‘希望’和‘绝望’中来。” 男人像从前一样回道,接着在“友善”的基础上加了一点“渴望”,变成一种标准的“期待”:“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完成我的梦想。” 男人笑起来,嘴角和眼尾变得更弯,也让他的表情变成了标准的“欣喜”:“你有梦想吗?” “……有啊。” 我思索片刻后,努力收起自己的所有表情:“我的梦想,就是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的嘴角和眼角同时下沉,眉头挤出浅浅的“川”字纹,语气也随之变成了错愕:“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应该知道吗?” “你应该知道。” 男人语气笃定,眉头的“川”字纹也更深了:“否则你现在不会见到我。” “……” 我咬着牙没说话,从对方话里的意思来看,知道他的身份和见到他是有联系的,但我不知道这种联系是什么…… 不对。 我仔细想过之后,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是有猜想的,但是就像门锁强迫症的人、出门后无法想起自己有没有锁门一样,我对那个猜想的记忆也非常模糊。 好在想解决这个问题非常简单,记不清自己有没有锁门,回家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想不起“猜想”的内容,但我可以回想产生这个“猜想”的时间,再根据我在那个时间节点所掌握的信息,重新推演出这个…… “来不及了。” 男人忽然开口打断我的思路,皱眉的同时紧紧抿着嘴唇,表达出一种标准的“凝重”情绪。 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下一句话果然是:“现在你该醒了。” “我去你……” “妈”字刚到嘴边,我就像被强制关机了似的,瞬间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的声音将我唤醒。 那是一种很多人的叫嚷混合起来的声音,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能分辨出里面有庄湘、肖海,以及李智勇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些认不出来,不过很熟悉的声音。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梦境,还没来得及复盘现状,又忽然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焦糊味。 “……不会吧?” 一丝不祥的预感攀上心头,我诈尸一样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被周围的情况吓了一跳。 我确实脱离了梦境,躺在住处次卧的入梦仪上,但是此刻的次卧,比我入梦之前热闹多了。 我首先看到房间里飘着浓郁的白烟,一群人焦急叫嚷着什么在白烟中焦急穿梭,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庄湘、肖海、李智勇、林霜、庞诚、陈禹含,这六个是我认识的。 另外还有四个我不认识的,三男一女,全都穿的西装革履,年龄从三十岁到七十岁不等,这会儿正满脸恐惧的堵在门口。 这个场景让我感觉脑子有点不太够用,那四个陌生人暂且不提,庞诚和陈禹含怎么跑到六号基地来了? 还没等我开口发问,入梦仪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是护卫队长孙文泽的声音:“站长!金属高温形变卡住了,越砸越紧!” 李智勇闻声转头,本来应该是想看入梦仪后侧的孙文泽,结果恰好和我对上了眼神:“醒了!醒了!别管设备!先救人!” 话音没落,其他人也发现我睁开了眼睛,然后一拥而上的扑了上来—— 肖海和庞诚一左一右,直接把我从入梦仪上抬了起来,庄湘、林霜和陈禹含三个女生立即上前,两秒不到就把电极片拆了个干净。 同时李智勇大叫着让门口的人躲开,等我找到机会开口的时候,已经被抬到客厅的沙发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从次卧窜出来的滚滚浓烟,先前那个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入梦芯片又熔毁了?” “熔毁?这次差点把房子烧了!” 李智勇一脸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我说你这人有毒吧?我在这几年都没出过什么事,你半个月搞坏两枚芯片!你是赛博孤星,专克设备是吧?” “……” 我看着李智勇没说话,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突然在我的心头爆发出来。 熔毁芯片,就是索菲娅最后说的“还有办法”。 这是一个破釜沉舟的绝招。 将整个梦境在数据层面完全摧毁,“主”不存在了,自然就无法寄宿我的意识。 但是芯片熔毁,也意味着索菲娅和秦玉林,甚至还有成羽,全都没了。 第390章 我有罪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小时,我都瘫在沙发上,默默看着那一大群人,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中间有几个人想来找我搭话,不过都被肖海和庄湘拦下来了,估计是因为刚才的“事故”,他们想让我再休息一下。 事实上,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 之前过度透支的脑力还没完全恢复,所以我在沙发上瘫了十五分钟之后,才想起那个梦境里还有一个张全。 客观来看,张全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多人意识碎片,糅杂制造出来的【集念体】。 但在那个“梦境”的世界里,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除了肖海、刘祈这种本来就跟我有关系的人之外、唯一一个始终真心帮我的人。 “蛋清区域”的张全是“主”的仆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那并不是张全的主观意愿,他甚至都没有选择的机会,而在他作为“张全”的时候,是始终把我当成唯一希望的。 虽然最后他被成羽挑拨,可是在最后的最后,他依然选择了相信我。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我只在肖海和庄湘的身上看到过,可是就连肖海和庄湘都对我保有秘密,只有张全真正做到了毫无保留。 所以我虽然从一开始就骗了他,也一直在利用他,但我也是真心的想要帮他,想把他从那个绝望的“循环”中拯救出来。 可我还没想出办法他就没了,而且就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依然在利用他对付成羽——虽然没成功,但我确实利用他了。 接着我又想起了索菲娅,但不是这个梦境中的庄湘的模样,而是另一个梦境中,那个银发蓝瞳的索菲娅。 我对这个人的感觉很复杂。 如果单从年纪和人际关系来看,她对我来说显然是奶奶辈的人物,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让我很难把她当成一个“长辈”。 那是在“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我被黄海从“朝圣之路”救出来,然后在临时营地的帐篷里,第一次见到了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 当时她一副医生的打扮,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在她摘掉口罩之后,那张脸更是一度让我惊为天人。 可是在那之后,我通过调查逐渐发现,自己掉下地缝就是索菲娅指使的,而在与她对立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发现她只是一个被“主”利用的可怜人。 至于她作为“庄湘”的人生就更不用说了。 在我如今的记忆中,那个雨夜曾让我颓废了好一阵子,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无力。 而在我们几次“交心”、我以为索菲娅开始真心帮我的时候,她却在我们去见的【黑镜】的时候,选择用绝缘衣来保密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她是防备【黑镜】还是防备我,但我当时确实对她产生了怀疑,可就在几分钟之后,她又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保证我可以安全脱离梦境。 再之后,我又想起了秦玉林,以及我没有主动回想、但却自己跑进我脑子的成羽。 “梦境”里的其他人都是“伪意识”,所以我并没有太在乎他们的死活。 但这四个人、或者说这四个“意识”不同,他们随着入梦芯片一同毁灭,意味着即便有“应急预案”这种堪称“神迹”的技术,也无法再将他们复活。 思路到这的时候,我恰好看到出来取工具的李智勇,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在这个想死都难的操蛋时代,有的人绞尽脑汁想死,却只能不胜其烦的活着,而有的人拼尽全力想活,却毫无准备就死了。 而且还是一次死了四个。 想到“死”这个字,我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或者说……我通过主观控制,努力想让我的情绪低落下来。 是的,在我意识到他们四个已经永远离开、并且像念悼词一样追思了半天之后,我并没有感到那种发自内心的低落。 这让我突然有点害怕——此时我还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我觉得我不能这么“平静”。 “我有罪,他们是因为我才死的。”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死于我的无能、死于我的愚蠢、死于我的目光短浅。” “如果我能把计划做的更完善,把人心看的更透彻,把局面控制的更稳妥,他们就不会死了……吧?” 自我暗示到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这不是推诿或者自我开脱,而是我对自己太了解了。 至少这次入梦,我已经在我力所能及、甚至力所不能及的范围内,将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做到了最好。 导致最终结局的原因有三个,缺少任何一个都不会变成这样。 首先、也是最根本原因,就是防止“主”偷偷寄宿我的意识。 但那只是秦玉林的一面之词,从他出现到梦境结束,我始终没看到“主”寄宿我意识的证据。 所以直到现在,我依然对“被寄宿”持保留态度,毕竟那也可能是秦玉林增加合作几率的一种手段。 至于我后面努力想要在“梦中梦”脱离,只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如果单从逻辑来看,索菲娅熔毁芯片之前,我依然可以选择冒险直接脱离,可惜客观条件不允许。 当时我重伤濒死,甚至连“回光返照”都结束了,那个状态下我无法自杀,也无法向索菲娅说明情况——然而造成这个客观前提的并不是我。 而要说起导致我重伤的成羽,就要提到另外两个导致“芯片熔毁”的原因了——我来不及找秦玉林,以及【黑镜】坠入深渊。 “来不及找秦玉林”依然是成羽的锅,是他想要离开梦境,才利用张全拖慢了我的脚步。 虽然挑拨成功是因为我对张全的欺骗,但那只是一个恰好被利用的理由,即便我从一开始就对张全说了实话,他也可以找其他的理由进行挑拨。 至于“【黑镜】坠入深渊”……这个或许能怪到我自己身上,毕竟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想到这,我忍不住苦涩的笑了一下,“感受悲伤”的计划也彻底宣告失败。 除了计划失控而导致的恼火之外,我的心里几乎没有其他情绪,不过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之前在怕什么了。 人和动物的区别之一,就是人具有复杂多样的情感。 虽然我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内耗的人,但在四个……三个朋友死去之后,我至少应该悲痛一下,而不是像个局外人那样,冷漠的对整个局势抽丝剥茧。 这种平静、或者说对于情感羁绊的淡漠,让我觉得我有点不像人了。 第391章 变天了 “我不是人类。” 这个念头忽然闯进我的脑海,紧跟着,我的情绪也终于发自内心的低落下去。 我第一次听说自己不是人类,是在“0615水下溶洞”见到【黑镜】的时候。 【黑镜】将我称为人类、【黑镜】、以及被【黑镜】改造过的人类之外的,第四种生命形式。 但其实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黑镜】连“主”的存在的都不知道,这种缺少基础信息的主观认识,最后往往都被证明是片面的。 可是在那之后,我经历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慢慢的,我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朝圣之路”的岩画会让我泪流满面,那幅从未见过的星图,会让我产生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另外还有一个最让我动摇的,就是“0713鬼地震”梦境中,那棵诡异“肉树”对我的态度。 想到“肉树”,我又想到了那句神秘的“kakulu-dawa”。 如今我已经对那个发音非常熟悉,虽然我无法复原它的发音,但我可以根据记忆纠正别人的发音,以尽可能贴合它原本的发音。 “庞诚!” 我朝次卧喊了一声,这也是我来到客厅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意味着我已经调整好状态,所以在话音落下之后,我明显感觉整个房间里都静了一下,接着七八个人同时朝我走了过来! “等一下!” 我连忙抬手止住几人,然后专门指了一下庞诚:“庞诚跟我来,其他人先等一下。” 说完我先起身进了主卧,紧跟着庞诚也进来了。 “好久不见啊。” 庞诚随手关门后朝我笑了一下,说着擦了擦脸上的烟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直接朝次卧扬了扬头:“什么情况?你怎么来六号基地了?还带来这么多人?” 提起这事,庞诚憨厚的表情一僵,接着慢慢凝重起来:“岳升疯了。” “……啊?” 我听的一愣,倒不是因为“岳升”疯了,而是岳升的精神一直不太正常,应该不至于专门作为一个“理由”。 庞诚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顿了一下继续道:“前段时间岳升收到协查指令,说你在六号基地被抓了,需要他过来进行身份辨认。” “我知道这件事。” 我点点头:“被抓的不是我,是你在011号观察站看到的、那个和我长相一样的人——这是我另外一个计划,和岳升发疯有什么关系?” “武先生分析,他应该是被你‘另外一个计划’刺激到了。” 庞诚勉强笑了一下:“那次他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待了三天,然后……他就疯了。” “当时因为‘扰乱’,大部分观察者都是空闲状态,岳升重新出现后,开始强制命令大家入梦,而且不是普通的一类梦境,是他偷偷从一号基地运来的二类梦境。” “让一类观察者进入二类梦境?” 我听到这个情况心里一紧,忽然明白庞诚说的“岳升疯了”、以及武朝阳说“岳升受了刺激”是什么意思。 这要从岳升的计划开始说起。 岳升的计划也是“双管齐下”,但不同于王强的调查“梦境”和“现实”,岳升选择了死磕“梦境”。 在提取记忆、构建梦境的过程中,会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难以融入整体的记忆碎片。 出于避免遗漏的考量,这些记忆碎片依然会被制成“梦境”,也就是“二类梦境”。 但由于是碎片记忆,各部分之间的信息和逻辑无法兼容,导致最终呈现出的梦境内容十分混乱、甚至可以说是错乱。 我记忆中没有探索“二类梦境”的经历,但我知道具备正常逻辑思维的人,很难承受那种“逻辑错乱”,于是我提出了“二类观察者”,让疯子去探索那些疯狂的世界。 诚然,这个做法很不人道,但如果仅从结果来看,这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如果没有“扰乱”的影响,其收获应该是非常可观的。 我记得肖海之前说过,曾经三千多名观察者中,有超过两千名的二类观察者。 虽然由于其自身的精神错乱,导致带回的信息大多无法解读,可就算只是解读出的一小部分,其价值都远远超过我们这些“正常人”。 岳升最初的计划也是由此而来。 “二类梦境”逻辑错乱、难以理解,【大灾难】也是同样的无法言喻,所以他认为那些“错乱”的部分才是最有价值的。 针对“解读比例较低”的问题,他采取了激进的人海战术,也就是让二类观察者不停地入梦,在原有解读比例的基础上,通过扩大基数,来增加实际到手的有效信息。 到这一步,量变已然引起质变,可是怀揣着“救世主”梦想的岳升并不满足,于是他又想到了“双管齐下”的另一方面——曾在地球上发生的神秘灾难。 岳升觉得神秘灾难由【大灾难】引起,所以不如从侧面入手,先搞清楚神秘灾难的产生过程。 比如一场神秘台风的形成过程中,除了自然因素之外,是否还有某种力量的参与,如果有,找到这种“力量”,就能对【大灾难】的能力有所了解。 之后他也这么做了,他收集了大量的、具备“神秘灾难”的梦境,将大量观察者投入进去,继续用人海战术进行原始信息积累。 可惜“扰乱”的出现,不仅影响了“观察者计划”的进度,也影响了依附“观察者计划”的岳升。 而在他的计划全面停滞、难以寸进的时候,刘祈又以我的名义,向联合政府提出了挖遍地球的“鼹鼠计划”。 或许岳升不清楚“鼹鼠计划”的真实目的,但他显然觉得自己“救世主”的梦想受到了威胁。 可是“鼹鼠计划”属于另一个项目,岳升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于是他只能像最后的成羽一样,偏执、疯狂、不惜一切代价的强行推进,试图在“鼹鼠计划”成功之前取得进展,以保住自己“救世主”的地位。 如今岳升一心扑在“入梦”上,011号观察站的日常事务,全部交由庞诚进行打理,甚至包括人员进出基地这种重要事务…… 思路到这,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之后我缓了口气,才忽然意识到我在慌什么。 正常人觉得疯子危险,主要原因就在于疯子的“不可控”,而岳升几乎完全放权给庞诚,说明至少在“偏执”这方面,他已经比疯子还疯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极度不可控的人,又偏偏具备正常的智力和逻辑,甚至还掌握着一定的权力。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情况,因为这里是现实,一旦出现无法挽回的意外,我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第392章 眼光独到 岳升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就在我试着拟定计划的时候,庞诚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不会想阻止岳升吧?” 庞诚神色古怪的看着我,没有对计划的期待,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奈。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动:“你试过了?” 庞诚重重的叹了口气:“武先生的分析没有你这么透彻,但他也发现岳升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让一类观察者进入二类梦境是严重违规,武先生想利用这一点,对岳升进行内部检举……” 庞诚说到这就没了下文,不过结合他此刻的状态,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并不重要……” 我冷笑一声,接着忽然感觉不对。 联合政府无视检举、默许岳升的违规行为,有可能是为了“解决【大灾难】”这种大义,但好像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比如岳升是e.c.s.o的成员。 当然,我没有支持这个猜测的证据,不过联合政府被e.c.s.o渗透是事实,如今的e.c.s.o热衷于捣乱也是事实。 但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就意味着我的对手不仅仅是一个岳升。 想到这,我的太阳穴又胀痛起来,而且很快就到了影响思考的程度。 无奈,我只能先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然后指了指隔壁的次卧:“所以你为什么把陈禹含带过来?011号观察站的观察者本来就少,少一个就不怕岳升发现?” 庞诚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更沉重了:“这是武先生的意思,为了救她……你刚才看过小陈的状态吗?” 我听见这话先是一怔,紧跟着心里一颤。 刚才因为芯片熔毁和那一系列意外的打击,我自己的状态就非常糟糕,自然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别人。 直到庞诚提醒,我才忽然想起陈禹含不太对劲。 由于青少年时期一些不愿回想的经历,陈禹含为了保护自己,逐渐养成了以冒犯来疏远、甚至排斥他人的刺猬性格。 不仅说话的时候句句带刺,就连不说话的时候也是横眉冷眼,一副生人勿近的刺儿头模样。 可是刚才我被肖海和庞诚抬起来,三个女生帮我拆电极片的时候,陈禹含不仅没有挖苦讽刺,甚至连神情里都没有平日的冒犯,反而透着一点类似胆怯的感觉…… 思路到这,我猛地看向庞诚:“她也进过二类梦境了?” “二号基地所有观察者都进过了。” 庞诚咬着牙叹了口气:“他们从二类梦境苏醒之后,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只能在汇报之后,通过‘记忆清除’来勉强维持,可是小陈……” “‘记忆清除’的程序对她无效。” 我接上庞诚的话,也像他一样叹了口气:“而她不想被人发现这件事,只能在‘记忆清除’之后,强撑着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庞诚从牙缝里挤出“嗯”的一声:“可是时间长了也受不了,武先生心疼她,也怕露出破绽,被岳升发现她的特别,所以让我联系李站长,申请借调把她带出来了。” “……” 我捏了捏眉心没说话,因为我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情感上我完全支持这个决定,但他们不该把陈禹含放到六号基地,这会增加李智勇、甚至是我的暴露风险。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埋怨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索性话锋一转,提起了叫庞诚过来的正事:“之前问你的那个短语,我现在可以确定具体发音了。” 庞诚对各种语言有极大的兴趣,之前那句“finis est initium”的拉丁语就是他告诉我的。 听我提起这件事,庞诚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但只说了句“稍等”,就扔下我转身跑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正想追出去,庞诚又再次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那四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 三男一女,除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是亚裔之外,另外的两男一女,都带有明显的欧美特征,而且年纪都不小了。 “我来介绍一下——” 庞诚刚一进门就抬手道:“观察者入梦结束之后的汇报,要先由记录员整理成信息文档,然后统一交到所属基地的信息分析处,对这些信息进行预分析。” “剔除已经掌握的无用信息之后,再将原始信息和分析结果息整理起来,交到更上一级的、联合政府所属的信息分析部——这几位就是二号基地信息分析处的专家……” “你等会儿!” 我连忙打断庞诚,又拉着他往远处走了几步:“你脑子被门挤了?我想知道那句短语的含义,你不找语言专家,找几个信息专家来干什么?” “而且我是‘躲’在六号基地的,你带陌生人来见我就算了,还直接从二号基地带人,万一他们回去走漏消息怎么办?” “嘿嘿……你说的这两个问题,我早就考虑到了!” 庞诚得意一笑,用身体挡着指了指那四个人:“他们就是专门研究古语言的,加入‘观察者计划’的项目之后,才被划到了信息分析部。” “至于保密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看到门外那个没?他是二号基地信息分析处的副处长,我的拉丁语就是跟他学的,我保证绝对信得过!” “……你保证?” 我狐疑的看着庞诚,脑子一转突然感觉不对:“等会儿——岳升那边拼命入梦,你这时候把信息专家带出来……” “没事,他们留在二号基地也是闲着。” 庞诚没等我说完,就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现在那边所有观察者获得的信息,都要统一交给岳升,他亲自处理之后,再亲自跟联合政府对接。” “而且二号基地原本只负责一类梦境,这几位专家对于二类梦境的信息分析,几乎没有什么经验。” “可是……” “我知道我的脑子比不上你们。” 庞诚有些自卑的叹了口气,不过态度依然坚持:“这么说吧——如果王站长的计划里,需要专门的语言、或者信息专家,一定会找他们。” 似乎是因为说到了王强,庞诚的语气明显沉重了一点:“所以就算你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至少也该相信王站长吧?” “……那还不如相信你呢。” 我心里嘀咕一声,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倒不是我相信谁的眼光,而是因为在庞诚心里,对王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敬重,我觉得他既然敢用王强作保,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事实证明,庞诚的眼光确实独到,但好像和我理解的“独到”不太一样。 “我继续为大家介绍——” 庞诚见我默许,立刻兴冲冲的指向副处长:“先来介绍我的拉丁语老师,戴森·维克多先生!” 第393章 友好会面 毫不夸张的说,在听到“戴森·维克多”这个名字的瞬间,我连一刀捅死庞诚的心都有了。 我不认识戴森·维克多,但我听过这个名字,就是几小时之前,在‘“梦境”里杨佩宁告诉我的。 他还告诉我,戴森·维克多是e.c.s.o成员,而且是相当资深的那种,因为他曾负责e.c.s.o在北美地区的人员招募。 再加上戴森·维克多属于各处交好的务实派,所以在e.c.s.o内部,他的人缘也相当不错。 所以在逻辑上,找到戴森·维克多,就等于找到了e.c.s.o的成员名单——至少是北美地区的——并且得益于他的好人缘,或许还能了解到e.c.s.o的近期计划。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戴森·维克多的用处极大,可人家毕竟不欠我钱,自然也就没有帮我的必要。 所以对于这个人,我的计划是先调查、旁观、分析,具备一定把握之后再尝试接触,争取将他一举拿下! 结果…… 看着一脸骄傲的庞诚,我暗中咬了七八次牙,可还是从牙缝里漏出了一句:“你真他妈是雪中送炭啊!” 庞诚被我说的一愣,想问什么还没开口,副处长戴森就已经朝我们走来了。 “你好,我是戴森·维克多。” 戴森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他的汉语带着一种典型的外国口音,不过他的做派非常绅士:“你可以叫我维克多教授,或者直接叫我戴森。” “……你好。” 我挤出个微笑,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你可以叫我011号观察者,或者直接叫我十一号。” “见到你很高兴,十一号先生。” 戴森再次向我微笑点头,随后默默的退到旁边,把打招呼的位置留给了其他人。 和戴森猝不及防的出现一样,我们的第一次接触,也这样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整个过程中的氛围友好祥和,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但这反而让我觉得不对劲。 e.c.s.o的“顺风车计划”,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扼制我的“反渗透计划”,这说明他们是知道我、或者说知道“十一号”的。 而戴森·维克多作为e.c.s.o的资深成员,又是与各派系、甚至组织外交好的务实派,即便未参与“顺风车计划”,至少也该对我有所耳闻。 可是刚才见面的时候,他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就像老电影里那种经典的英伦绅士,举手投足都张弛有度,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见面”而已。 “务实派各处交好,但也不至于这么友善吧?嘶……不会又是重名吧?外国人名姓重合、又恰好出现在我面前的概率有多少?” 我正胡乱琢磨着,庞诚又开始介绍其他人,排在副处长戴森之后的,是四个人里唯一的女性。 她叫艾米丽·布朗,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左右,对埃及语和阿拉伯语很有研究。 艾米丽的五官线条冷硬,透着一种精明、凌厉的感觉,不过她还戴着一副深红色的玳瑁半框眼镜,再加上恰到好处的微笑,让她的看起来友善了不少。 剩下的两个男人其实应该属于“一个人”。 其中年龄较大的,名叫乔纳斯·冯·迈耶,看起来有六十岁左右。 和他的名字一样具有标志性的,还有那一头柔软的金发,他的主要研究,是东闪米特语支中的阿卡德语,以及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 另外一个较年轻的叫韩承泰,大概三十五六岁,同样研究阿卡德语和楔形文字,他曾是乔纳斯的学生,如今又在“观察者计划”里成了同事。 不知道是混血还是为了效仿老师,韩承泰也有一头金发,用发蜡和发胶梳理的一丝不苟,但是配上他那张典型的亚裔面孔,反而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我不是来跟他们交朋友的,只要他们在专业方面的能力过硬,个人问题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戴森就开始主持大局。 首先要做的就是矫正发音。 之前我和庞诚通话的时候,曾向他模仿过“kakulu-dawa”的发音,后来他们几个便根据自己的专业,也尝试着还原了一下他们推测的发音。 在这个阶段,乔纳斯和韩承泰就比较尴尬了。 因为无论拉丁语还是阿拉伯语,都有基本完整的发音流传下来,但这两个人研究的阿卡德语,其发音早在公元前1世纪左右就失传了。 所以这个“矫正”的过程,我基本一直在跟戴森和艾米丽讨论,可是“kakulu-dawa”似乎不属于他们研究的语系,所以进展十分缓慢。 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选项,我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推进,争取先复原正确的发音,好让他们回去之后可以继续研究。 然而不同语系的发音习惯、甚至发音位置都各不相同,所以哪怕只是模仿发音,我们的进展也依然缓慢。 转眼过去一个小时,就在我开始感到不耐烦的时候,乔纳斯忽然“啧”了一声。 “wait a minute!” 乔纳斯抬手打断我们,接着向韩承泰耳语了几句。 后者听完脸色古怪,似乎不太理解,但还是非常诡异的吞咽了几口空气之后,又转身朝着没人的方向,掩住嘴部用打嗝的声音缓缓说道:“kakulu-dawa……” “!!!” 听到声音的瞬间,我“簌”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韩承泰的行为很奇怪、甚至搞笑,但他的发音确实比戴森和艾米丽都更加贴近! 估计是我的震惊有点明显,戴森在一旁轻声问道:“这个发音很像吗?” 我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不能说完全相似,大概……60%左右吧?” “拉丁语和阿拉伯语呢?” “……最多30%。” “先生们,看来我们有进展了。” 戴森拍了拍手,接着将目光转向乔纳斯:“乔纳斯,这是你们研究的阿卡德语吗?” “不,是苏美尔语。” 乔纳斯摇摇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准确来说,是一种猜想中的、存在于公元前20-18世纪的近古苏美尔语,也就是苏美尔语五个发展阶段中的第四阶段。” “……”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想找人来给自己解释一下,结果却发现别人的眼神,都和自己的一样清澈。 不过在一阵短暂且尴尬的沉默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语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含义。 第394章 学者?幸存者? 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然后迫不及待的看向乔纳斯:“所以乔纳斯先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乔纳斯摇摇头,发现我脸色不对又补充道:“我研究的是阿卡德语和楔形文字,不是苏美尔语。” “wait!” 艾米丽皱起眉头表示疑惑,同时指了一下韩承泰:“他是你的学生,但他说的是苏美尔语。” “是近古苏美尔语。” 韩承泰纠正道:“在近古苏美尔语时期,也就是公元前20-18世纪左右,阿卡德人入侵了苏美尔的乌尔第三王朝,文化侵蚀导致苏美尔语作为口语的功能逐渐消失。” “但这两种语言曾有过一些短暂的交集,所以现存的、关于苏美尔语的研究,有一部分是基于阿卡德人的记录,反之,我们研究阿卡德语时,也对苏美尔语做过有一点了解。” “……” “就像辅修课程。” 乔纳斯做了个比喻,接着摆手示意我们稍安勿躁:“我们对于苏美尔语的了解虽然不多,但因为两种语言之间的交集,所以我认识几位研究苏美尔语的专家。” 这句话让我又重燃希望:“现在可以找到人吗?” 乔纳斯点点头,表情却有些为难:“有一位约翰森·罗德,他也进入了‘观察者计划’的项目,但我不知道他在哪个观察站。” 我心里一沉还没说话,一旁的戴森忽然道:“乔纳斯先生,你说的约翰森·罗德是不是身高约六英尺,络腮胡,右眼眼角下方有一道月牙形状的疤痕?” 乔纳斯眼神一亮:“你认识他?” “之前因为工作需要见过一次——” 戴森说到这,神色微妙的看了我一眼:“据我所知,罗德先生目前就职于一号基地。” “……屮。” 我咬牙骂了一声,如果说之前只是忐忑,那这一次就算是彻底死心了。 一号基地主要负责二类梦境,也是岳升之前工作的地方。 我不知道岳升在一号基地的时候是什么职位,但在更早的时候,他是以“二号基地副执行长”的身份,被调任去一号基地的,所以就算是平调也不会太低。 而他现在虽然回到了二号基地,可他的班底、或者说人脉都还在那边,也就是说我们想找约翰森·罗德,大概率会被岳升发现。 届时岳升再顺藤摸瓜,很容易就能查到王强的、甚至是我的计划——或许他早知道王强有所隐瞒,但“知道”和“查到”是有本质区别的。 “还有其他人吗?” 我权衡之后向乔纳斯问道,不过我的霉运好像又开始偷偷起效了。 乔纳斯确实认识“几位”研究苏美尔语的专家。 可是根据戴森的了解,那些人除了约翰森·罗德以外,剩下的要么自然死亡,要么就是死在了几年前、“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的那次事故当中。 于是浪费了几分钟,我们依然只有那一个选择。 “要不然……我想办法试试?” 庞诚弱弱的举了举手:“岳升把大部分事务都交给我处理,我可以用011号观察站的名义,从官方渠道联系一号基地。” “不行,你……” 我摇头否决,发现另外几位专家都看着我们,又拉着庞诚往远处走了几步:“你是王强的心腹,万一消息走漏,岳升查到你,和查到我是一样的。” “……要不我亲自走一趟?” 庞诚很快又想出个办法:“岳升从一号基地调取了大量二类梦境,但为了维持一号基地的工作运转,还要偷偷送去一批一类梦境进行代替。” “虽然联合政府默许他的行动,但这也属于违规,所以不能走官方渠道,需要有人偷偷运送——我可以混进押运队伍,去一号基地找到人,私下聊过再回来。” “在其位、谋其政……责任感果然磨炼人啊?”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庞诚,因为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已经算是比较稳妥的办法了。 庞诚嘿嘿一笑还没说话,我又紧跟着话锋一转:“先别着急,毕竟只是一句短语,信息量有限,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行吧。” 庞诚笑容一僵,随后又换上严肃的表情:“但是你要抓紧时间,一旦两个基地的入梦芯片完成置换,咱们就要另想办法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又转身面向戴森等人:“非常感谢各位的帮助,大家先出去休息一下,稍后庞诚会送你们回去。” 几人闻言起身往外走,我又急忙叫道:“维克多教授,可以请您等一下吗?” 戴森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和另外几人对视一下,随后默默停在门边,等其他人出去之后又关上了门。 “还有什么事吗?十一号先生。” 戴森微笑着看着我,依然是那副英伦贵族的绅士范。 我也微笑着看着他:“没什么,只是有件事比较好奇,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一下。” “请说。” “那些人真的死了吗?” 我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乔纳斯认识的专家分布在不同基地,却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几乎全部死亡,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如果他们都在近期死亡,或许我会觉得很巧。” 戴森露出一种缅怀的微笑:“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如今的时代已经不同了,尤其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死亡就像一杯窖藏红酒中的碎木塞那样平常。” “……有道理。” 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接着眯起眼睛,隐藏自己端详的眼神:“但您似乎对其他观察站、或者说其他基地的人员很熟悉,就像——他们是您招募进来的一样。” 说到“招募”两个字的时候,我刻意咬重了一点。 人会对自己熟悉的事物产生反应,可是戴森似乎对这个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说的那几位,在安定期都是比较知名的专家。” 戴森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点头:“我虽然不研究苏美尔语,但在古语言的学术圈中,地位较高的人相互认识,这不是很正常吗?” “那为什么乔纳斯不知道他们的位置呢?”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乔纳斯。” 戴森绅士一笑,随后又正经起来:“但这可能和我的工作有关,作为副处长,我经常参加一些与其他基地的交流活动——还有问题吗?” “……您可以去休息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等戴森开门出去之后,我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起。 在我刚才的试探中,戴森几乎没有任何异常,好像他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戴森·维克多”。 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第395章 第七个疯子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异样”,不仅是因为“戴森·维克多”,更因为整件事情的逻辑都非常奇怪。 可是那种“异样”又非常微弱,我难以将它具体出来,索性把来龙去脉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从起因开始,庞诚带人来想帮我破译,正常。 但是恰逢合适的时机,让他可以顺利把人带过来,不正常。 乔纳斯由于学术关联,认识苏美尔语专家;戴森经常参与各基地的交流活动,认识其他基地的专家,正常。 但是乔纳斯认识的专家,大部分都不在人世,只剩下与岳升有关联的、一号基地的“约翰森·罗德”,不正常。 每条看似正常的逻辑背后,都有其不正常、或者说耐人寻味的一面,可是又没强烈到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步。 “戴森·维克多……” 我很快就总结出了其中的关联,可是依然不敢确定,因为在刚才的试探过后,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我想找的人了。 而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后,那种微弱且微妙的“异常”又出现了。 副处长戴森在试探中的表现很正常,而且我要找的那位,负责e.c.s.o在北美地区的人员招募,但是刚才那位显然来自欧洲。 可是没有相关规定,说欧洲人不能在北美工作,再加上他的研究以拉丁语为主,而如今依然使用拉丁语的国家,大多都在拉丁美洲和南美洲。 这样一想,我又觉得他可能是我要找到的人,结果逻辑又绕了回去——刚才试探的时候,那个人的表现太正常了。 正反都有理的辩证逻辑,在我脑子里绕了几圈之后,连着我的思路一起结成乱麻,堵得我太阳穴一阵胀痛。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暂时放弃这件事,揉了揉太阳穴正想叫人,忽然房门被人敲响,接着是林霜的声音传来:“方便聊聊吗?” “……进来吧。” 我想了一下开口应道,其实我本来想找李智勇问设备的事,不过问林霜好像也可以。 与此同时,房门已经被人推开,进来的却不只是林霜,还有紧紧挽着她胳膊的陈禹含。 我想起庞诚之前的话,下意识观察了陈禹含的状态,却发现她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 我首先发现的就是恐惧,但不是看见什么被吓到的那种恐惧。 此时的陈禹含,已经完全没有平时那种盛气凌人,整个人的表情和身体姿态都非常紧绷。 她双手紧紧抓着林霜的左臂,欠着身子几乎完全躲在林霜身后,眼睛不住的往身后瞟,可是却又不敢真的看过去,好像正在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社恐的孩子,被父母带去了公司年会,又被一众陌生的叔叔阿姨起哄上台表演节目。 她不敢上台,也不敢开口拒绝,只能无助且敏感的躲在父母身后…… “稍等。” 林霜关门之后先朝我笑了一下,接着微微侧身,轻轻拍着陈禹含的手,声音甚至都有点夹了:“含含别怕,你看,这是011号观察者,你认识他的,还记得吗?” “011……” 陈禹含小心翼翼的、从林霜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因恐惧而躲闪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思索:“不动产……” “哈!” 我一时没忍住被气笑,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禹含就像受到惊吓似的,瞬间缩回到了林霜身后! “你别这么大声!” 林霜瞪了我一眼,接着又重新夹起声音:“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脆弱,你跟她说话的时候要温柔一点,像我这样。” “……你们不会是串通起来耍我吧?” “别害羞。” 林霜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还不住的绕着手腕像在引导:“来,试试,很简单的。” “……” 我咬着牙在心里斗争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像个幼儿园小班老师那样,夹着嗓子招了招手:“小陈,是我啊,你还认识我吗?” 这一招果然有效,陈禹含再次探头出来,躲闪的眼神里多了一点好奇:“不动产……能动……” “……” 我脸上的假笑一僵:“要不先让她出去呢?” 其实我没生陈禹含的气,只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和林霜聊几句。 可没想到这句话又刺激到了陈禹含,她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像只八爪鱼似的挂到林霜身上,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不走!我不走!不要让我走!” “好好好,不走不走……” 林霜又瞪了我一眼,接着连忙回身,轻轻拍着陈禹含的后背安抚起来:“含含不怕,姐姐在这……” “……” 看着孩子似的陈禹含,还有哄孩子似的林霜,我下意识抿了抿嘴唇,心里已经做出判断:“精神分裂?” 林霜点点头又摇摇头,将陈禹含彻底安抚之后,才轻声说道:“准确来说,是一种介于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之间的症状。” “精神分裂主要是意识活动异常,通常不会有这种明显的行为模式差异,这种前后变化较大的差异,大多是人格分裂的症状,可是……” “她认识你,也认识我,至少说明记忆是连贯的。” 我接上后半句,心情复杂的、看着躲在林霜身后的陈禹含:“她变成这样……是因为二类梦境?” “我就是想找你聊这件事。” 林霜轻轻拍着陈禹含的背:“不能让岳升这么继续下去了,你必须尽快想办法阻止他,这不只是为了含含,也是为了其他一类观察者。” “没办法。”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霜:“联合政府默许了岳升的行动,官方途径肯定没戏。” “那就不用官方途径!” “你想直接杀了他吗?” 我点破林霜的心思:“他会被‘应急预案’复活,而且站长和技术人员一样享受‘记忆保护’,只能拖延一个‘应急预案’的时间,顶多算是中场休息。” “那也不能……” 林霜激动的喊出了声,想起陈禹含又连忙压低音量:“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吧?就算你冷血无所谓,可别忘了你也是一类观察者,就不怕有一天会轮到你?” “……”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这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如果岳升真的取得进展,那一天就必然会到来——哪怕那个时候岳升已经不在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犯贱。” 我严肃的向林霜伸出一根手指:“但是被你骂过以后,我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 。” 第396章 全力配合 听说我有办法,林霜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什么办法?” 林霜恳切、甚至可以说是迫切的看着我:“只要能阻止岳升这种疯狂的行为,我一定会全力配合!” 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全力配合是什么意思?” 林霜一怔:“就是全力配合啊。” “所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会全力配合你的行动啊!” 林霜压着嗓子低声喊道,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但我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所以,‘全力’配合,是什么意思?” “你……” 林霜眉头一皱正要发飙,接着终于反应过来:“全力配合的意思,就是无论你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会配合你。” “‘无论做什么’?” 我又抓到一个有意思的关键词,接着看向她身后的陈禹含:“你们认识多久了?” 林霜不知道我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配合回道:“几个月吧?就是王强出事,我被迫留在011号观察站那次——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好奇。” 我又将目光转到林霜脸上:“陈禹含现在这种状态,依然和你保持亲近,说明她心里对你非常信任,以她的性格来说这很难得。” “而你之前一直和我们、或者说和王强的计划,保持不远不近的疏离感,现在因为她突然‘全力配合’……几个月而已,你们有这么熟吗?” “你怀疑我有其他目的?” 林霜慢慢皱起眉头:“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我知道你藏在这,如果我想害你,早……” “别激动——” 我指了指她身后的陈禹含:“她会害怕,而且我只是单纯好奇,你不想说就算了。” 虽然我嘴上说着“算了”,但还是一副静等下文的模样。 因为我根本不是好奇,而是想知道陈禹含对林霜来说有多重要,进而判断她能“全力”到什么程度。 林霜见状也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信任我,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和我女儿很像。” 我一怔:“你有孩子了?” “曾经有过。” 林霜揉了揉陈禹含的脸,又想起什么转头看我:“别误会,我没把含含当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在了三岁那年,就算现在活着,也才五岁多。” “三岁、五岁。” 我听到这个年纪心里一颤:“两年前……是‘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那次?” 林霜深吸口气,又仰起头眨了眨眼:“当时我在跟进一个项目,差不多两个月没回家,她很想我,所以我丈夫就带她去了我的部门,然后……” 后面的话林霜没说,不过结局已经也很明显了。 “对不起。” 我浅鞠一躬以示歉意,心里也基本有了判断。 对于林霜来说,陈禹含是她对女儿的情感寄托,虽然在她的认知中可以清楚分辨,不过对于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来说,这种情感羁绊已经算是相当强烈了。 简单来说,就是林霜会为陈禹含做一些事,前提是不涉及到违法犯罪——但这不够。 “第二个问题。” 我等林霜调整好情绪,又指了指隔壁的次卧:“你应该知道那枚芯片熔毁了,但是那个梦境里有很重要的人,所以能不能……” “无法修复。” 林霜没等我说完就直接摇头:“由于涉及机密,我无法向你解释太多,你只要知道它无法修复,组成它的那些记忆也都永远消失了。” “包括里面的‘锚点’吗?” “……对。” “……” 虽然早已想到这个结果,但在真正得到确认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心里一沉。 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我才按照计划,顺势把话题引到正事:“所以入梦芯片的技术原理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非常清楚,但是林霜不知道我很清楚。 于是她像从前一样,下意识板起脸冷声说道:“这件事涉及到机密,在得到联合政府的授权之前,我无权……” “是地外文明的技术吧?” 我不等林霜说完就打断道:“通过某种技术,将目标人员的记忆提取出来,再利用一种外星生物体,对这些记忆进行处理、以及梦境的构建。” 林霜脸色一变:“你怎么……”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我朝林霜笑了一下:“你之前说,活人提取记忆之后会变成死人,所以‘提取记忆’,应该是一种物理层面的手术。” 林霜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自顾自己的继续道:“入梦芯片是一种生物集成设备,所以你们‘提取’的是什么?海马体?大脑皮层?还是……整个大脑?” “你不该知道这些。” 林霜直直的盯着、或者说瞪着我:“根据《世界联合宪法》,你现在的行为涉及窃密,我需要……” “上报联合政府?然后呢?” 我轻笑一声,随意的摊了摊手:“别忘了,‘我’此刻就在联合政府,和一群专家对‘鼹鼠计划’进行细化,你准备怎么举报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 “而且还有她呢。” 我微笑着朝陈禹含招了招手:“她也听到我刚才说的了,你准备怎么处理她?‘记忆清除’程序对她无效,唯一的办法就是‘应急预案’——那等于把她送回岳升手里。” 最后那句话我是看着林霜说的,但其实我偷换了一个概念。 庞诚已经办好正式的借调手续,所以严格来说,陈禹含已经是六号基地027号观察站的观察者了。 即使六号基地没有她的备用身体,等到“应急预案”完成之后,她还是会回到六号基地——不过处于压力中的林霜,大概率不会想到这些。 事实证明,这次我又赌对了。 林霜咬牙切齿的看着我,眼睛里几乎快要喷火出来:“你太卑鄙了!” “过奖。” 我勾起嘴角,眼神里却不带半点笑意:“或许你认为我在这活的很好,但从法律层面来看,我现在的每次呼吸都是违规——你觉得我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大灾难】?” “聪明。” 这次我的眼神也跟着笑起来:“你为了解决【大灾难】,选择配合王强的计划;同时又遵守联合政府的规定,触及红线的事绝对不做。” “或许你认为自己很有原则,但这只是自私而已,而且我现在必须告诉你,遵纪守法解决不了【大灾难】。” “……什么意思?” “联合政府被渗透了,” 我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接着话锋一转看向陈禹含:“你不是想阻止岳升吗?入梦技术的原理就是办法,抛弃原则、放弃保密,就是我需要的‘全力配合’。” 第397章 卑鄙的我 “入梦原理”和“阻止岳升”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所以林霜一开始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 这在我意料之中,于是我从起因开始,一点点的给她理顺逻辑——或者说是给她灌输我的逻辑。 逻辑的出发点自然是“阻止岳升”。 已知官方渠道无效,私下杀掉岳升更是会让局势恶化,所以就只剩下了两种办法。 第一种比较激进,把岳升抓起来,毒打一顿逼他放弃,不过以岳升那种偏执的精神状态来看,成功率应该不会很高。 第二种比较保守的就是釜底抽薪。 岳升的“迫害”、或者说他的疯狂计划,是依附在“观察者计划”这个基础之上的。 只要尽快查清【大灾难】,让“观察者计划”失去存在的意义,那么无论岳升有多疯狂,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而要查清【大灾难】,就不得不提到导致计划阻滞的“扰乱”了。 于是我又用了十分钟,大概解释e.c.s.o可能是导致“扰乱”的幕后黑手,以及他们针对“反渗透计划”的“顺风车计划”。 顿了顿等林霜理解清楚,我拍了下手继续道:“插入‘锚点’也是你的部门负责,而‘顺风车计划’的成功实施,说明你的部门也被渗透了。” 掌握基础情况之后,林霜的反应就快多了:“所以你想了解入梦技术的原理,分析e.c.s.o可能会在哪个环节动手脚,再顺藤摸瓜把这个卧底找出来。” “准确来说,是通过卧底,顺藤摸瓜把e.c.s.o找出来。” 我纠正了林霜的思路,顿了顿继续道:“摧毁e.c.s.o,往大了说可以防止他们继续捣乱,影响我们最终解决【大灾难】。” “往小了说,可以解决‘扰乱’,让‘观察者计划’尽快的功成身退,从根本上阻止岳升的疯狂行为。” 这部分的逻辑很简单,林霜很快就捋顺清楚,不过她看起来还是有点迟疑。 “可是就算没有‘扰乱’,‘观察者计划’也需要时间。” 林霜皱起眉头看着我,但至少不是那种疏离的态度了:“在‘观察者计划’成功之前,岳升还是会继续。” “这个我就真没办法了。” 我长叹口气摊开双手:“岳升得到了联合政府的默许,相比于他,我们只是一群罪犯,罪犯的选择通常不会太多。” 我最后的语气里透着绝望,但实际上我虽然没有办法,却也没有这么绝望。 陈禹含的情况只是个例,对于绝大多数的一类观察者来说,“记忆清除”可以有效避免他们变成第二个陈禹含。 当然,过程中他们会非常痛苦,但这真的不是我能解决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大灾难】,早日结束这种痛苦。 至于我故意表现出绝望,其实是装给林霜看的。 按理说我想让她放弃原则、全力配合,就算没有办法,也该尽量编造一个尽善尽美的计划,把她骗上我这艘“贼船”。 但我们都很清楚,在如今十分有限的客观条件下,那种尽善尽美的计划是不存在的,否则她也不会走投无路的、突然跑来向我表忠心。 所以如果我真说出来了,她一定会发现我在胡扯,适当的表现出无能为力,反而能让我的提议显得更加真实。 不过林霜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是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完全放弃原则“弃明投暗”,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同时她又很了解我的套路,所以我现在不能劝她什么,否则大概率会引起她的警惕——虽然我刚才说的计划都是真的。 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林霜因思考而出神的眼睛重新聚焦。 “我还是不能向你泄密。” 林霜正色道:“但我答应你的合作,我会回去仔细检查我的部门,有发现就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对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你会有发现吗?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在我刚开始研究‘扰乱’的时候,就让你检查过你的部门,结果没有任何发现。” 林霜有点尴尬:“这次我会查的更加仔细。” “或者告诉我详细的原理,让我分析哪个环节出问题的概率更大,帮你缩小检查的范围。” “……” “实在为难就算了。” 我轻笑一声,惬意的在床上侧躺下来:“反正岳升最多控制一号基地和二号基地,他的蝴蝶效应想传到我这,可能需要几年时间。” “……你就不在乎其他人吗?” “在乎又怎么样呢?”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总不能让我用自己去换他们吧?能不能换出来先不说,单是‘舍己为人’这件事,你自己做到了吗?” 林霜的表情僵硬起来:“这不是一回事。” “道理是相通的。” 我回给她一个微笑,然后仰面躺了下来:“总之我只有那一个办法,你不愿意就请便吧——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叫李智勇进来。” “……行。” “行什么?” “我答应你的条件。” 林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接着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你之前猜的没错,入梦……确实不只是人类的技术。” 这部分我已经知道,但为了不影响她的思路,我只是点点头示意林霜继续。 但很可惜的是,林霜作为项目主理人,依然对这种技术的来源不甚清楚,只知道整个技术的实现,都是基于一种类生物设备。 这种设备大概有鸵鸟蛋大小,外观看起来是一颗凹凸不平的肉球。 林霜的部门所要做的,就是按照联合政府的指示,“提取”不同尸体的脑组织,修整使之可以嵌入那颗“肉球”的凹陷。 而在修整的过程中,会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边角料”,也就是构成二类梦境的“碎片记忆”。 至于“肉球”如何融合记忆,如何让已经死亡、甚至冰冻过的脑组织恢复活性,就连偷偷研究过多年的林霜都不甚清楚。 这也是她对“入梦原理”严格保密的原因之一。 毕竟从严格意义来说,她的部门更像是一间代加工厂,和她对外的、“入梦技术研发人”的身份很不相符。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林霜朝我笑了一下,又或者只是肌肉抽搐:“如今这个年代,连怎么活下去都是问题,我居然还在意自己的面子。” “……” 我揉着太阳穴没说话,但这次头疼不是因为林霜,而是我想起了另一个东西。 半分钟后,我整理好思路试探问道:“那种‘肉球’,是不是看起来像肌肉组织,但密度远超所有地球生物,加热后还有一股……类似中草药混着香火的味道?” 林霜突然睁大的眼睛,在她开口之前就替她做出了回答。 但我并没有拨开云雾的感觉,因为如果“原理”只是这样的话,就产生了另一个让我更加费解的问题。 第398章 知其然 虽然我还没见过林霜说的那种“肉球”,但从她对其的表述来看,显然就是我在“0713鬼地震”梦境中,曾在柱子家里发现的那种、硬度极高的“肌肉组织”。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黄家村的人,会从那种“肌肉组织”上刮下碎末,再混到香烛里点燃之后,用以安抚、甚至催眠村外空地上那颗“肉球”种子。 从这一点来看,那种“肌肉组织”显然和“主”有关系,如今它又出现在“入梦”技术中,说明这项技术也和“主”有关系。 再加上林霜刚才亲口承认,这项技术并不是人类研发的,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人类直接从“主”那里获取的完整技术——至少是完整的技术原理。 而从林霜介绍的情况中,她的部门主要负责“提取”和“组装”脑组织,是一种物理层面的类似手术。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相应的尸体、或者说大脑,才能进行提取。 可是“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绝大多数的记忆提供者,都没有活到这项技术出现的时候——至少索菲娅没有。 她在1985年,就跳进了“胶囊”的井道中自杀身亡,就算还能留下尸体,在井道超过100c的水温中,她的大脑也早该熟了。 “主”可以让死亡、甚至冰冻过的脑组织恢复活性,但是熟的应该不行。 于是让我费解的问题就出现了——没有相应的大脑,林霜他们是从哪里提取的脑组织? 心里想着,我就直接问了出来,没想到林霜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那个梦境确实比较特殊。” 林霜先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反问道:“之前你不是好奇过,我怎么那么快就找到那个梦境了吗?” “……是有这回事。” 我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因为当时我不知道这个梦境是否存在,只是听沈卫平说了“鬼地震”的事,还说那是人类第一次和【大灾难】接触,所以才想碰碰运气。 虽然事实证明,那并不是什么“和【大灾难】的接触”,但林霜找那个梦境的效率之高,直到现在都让我费解。 “因为那个梦境不是我们做的。” 林霜苦笑了一下,眼中露出几分思索:“当初我们被招募的时候,那枚芯片是作为样本,由联合政府直接提供的。” 我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所以你也不知道那具芯片使用的脑组织,具体来自谁的大脑。” 林霜点点头:“当时的入梦芯片,还不是现在这种全封闭的状态,因为要让我们了解制作技术……或者叫制作工艺,所以可以轻易拆开每一个部件。” “后来随着要求逐渐复杂,我们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很多其他单元,出于对其他单元元件的保护和技术保密,才改成了现在的全封闭状态。” “……”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问题后面还藏着问题,而且只有联合政府才知道答案。 可是要向联合政府提问的话…… 这个念头刚起,我的太阳穴就又胀痛起来,无奈只能先转移话题:“你们又加了什么单元?” “很多,不过大部分是常规电极,比较主要的……只有信号转换器,还有短时存储器。” 林霜没怎么犹豫就痛快回道,可见她现在是真的“全力配合”了。 而要说到这两个单元元件,就要为林霜的部门稍微澄清一下,因为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技术研发。 作为技术基础的类生物设备——也就是那颗凹凸不平的肉球,只能使嵌合上去的脑组织保持活性,进而恢复部分功能。 林霜将其称之为“复合大脑”,因为它在“入梦芯片”中的作用,也相当于人类的大脑一样。 但是大脑需要有神经系统的辅助,才能将指令传达到身体各处,所以林霜的部门,就是负责“神经传导”这部分的技术研发。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一种类似脑波检测仪的设备,读取“复合大脑”产生的生物电信号之后,再通过信号转换器,转换成可被入梦仪读取的数字信号。 由于这种信号转换需要时间,所以在“复合大脑”和信号转换器之间,还有一个短时存储器。 短时存储器的功能,和电脑中的内存条有点相似。 而在短时存储器的内部,也有一颗“复合大脑”,但这里用的不是脑组织碎片,而是来自“锚点”的、相对完整的脑组织。 换句话说,一枚入梦芯片中,存在一大一小两颗“复合大脑”,但这两颗“大脑”的功能不太一样。 较大的“复合大脑”——也叫“主复合大脑”,是“梦境”的主体,嵌合其上的脑组织,会随着“梦境”的结束或崩塌而“重启”。 但是“锚点”需要辅助观察者的行动,所以他们不能“重启”,必须有另外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用来储存“锚点”的意识、或者说记忆数据。 负责储存“锚点”这部分的,就是短时存储器,也叫“次级复合大脑”。 同时“次级复合大脑”还有另一个用处,就是保持“锚点”的、相对完整的脑组织的生物活性,待到将来有需要的时候,用来进行“锚点”的复活。 不过由于“扰乱”的存在,整个“观察者计划”都面临着长期停滞。 大多数人已经对这个计划不抱希望,所以除了林霜这种早期的技术人员之外,几乎没人记得“次级复合大脑”的第二项功能了。 说到这里,卧室里的气氛也有些凝重。 沉默了几分钟后,我首先开口道:“按照你的说法,e.c.s.o的‘顺风车计划’想要成功实施,就必须在‘次级复合大脑’的环节动手脚。” 林霜点点头:“‘次级复合大脑’用的,都是相对完整的脑组织,如果操作人员被e.c.s.o渗透,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把他们的人加入进去。” “这就要拜托你去调查了。” 我坐起身来正视林霜:“大脑不是螺丝钉,如果是正规渠道,每颗大脑都应该有明确来源,你悄悄查一下清单再做个对照,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人。” “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担心之前调查‘扰乱’的时候会打草惊……” 林霜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话没说完又脸色一变:“我好像知道‘扰乱’是怎么回事了!” 第399章 帮理不帮亲 专业的便利再次显现,林霜发现了“扰乱”的端倪,而我却连她从哪儿发现的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我可以推理出来。 将刚才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很快就找到了两个重点——短时存储器,以及信号转换器。 其中前者又被称为“次级复合大脑”,其主要功能依然体现在“数据存储”方面,而“扰乱”是在入梦期间,影响观察者对于客观事物的主观判断…… “信号转换器?”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林霜,没等她开口又狐疑起来:“可是如果有人在信号转换器上动手脚,你之前检查的时候,怎么会没发现?” “因为问题可能不在我的部门。” 林霜指了指主卧的方向,又像怕人偷听似的压低声音:“除了入梦芯片,入梦仪里面也有一台信号转换器,负责转换来自观察者的脑波信号。” “可是我们检查过很多次……” “入梦仪”三个字刚到嘴边,我忽然想起什么闭住了嘴。 林霜没有我这么拧巴,只顿了半秒就吐出两个字:“庄湘。” “……” 我咬牙看着某处没说话,但是心里已经下意识的开始联系—— 在我如今的记忆中,前后换过两次入梦仪,检修超过十次,其中大部分检修都是庄湘负责,哪怕李智勇帮忙检修那几次,也有她在旁边配合。 这很正常,因为观察者相关设备的日常维护和基础检修,也是辅助员的工作职责之一。 但如果考虑到庄湘潜意识中的、那个防止她被催眠的“心理暗示”,这个情况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不对。” 我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就算庄湘有问题,也至少和‘扰乱’没关系。” “你确定?” “确定。” 我不假思索的笃定点头:“‘扰乱’的影响是全面的,但庄湘只能接触到我的入梦仪,如果她有问题,就代表所有的辅助员都有问题。” “嘶……” 林霜皱起眉头吸了口气:“如果真是那样呢?你不是说e.c.s.o的渗透很厉害吗?” 我嗤笑一声:“那还搞‘扰乱’干什么?一人一把刀,把观察者全干掉不就行了?” “有‘应急预案’啊!” “可以在‘应急预案’的技术出现之前……” 我反驳到一半又闭上了嘴,这次是想到了索菲娅。 第二世的索菲娅,和李智勇吵架后车祸身亡,就是通过类似“应急预案”的实验项目复活的。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到2025年,联合政府成立,又在一年之后,我才提出了“观察者计划”。 这说明“应急预案”的技术出现在“观察者计划”之前,虽然因为后来的“迁移月球”才合二为一,但如果当时观察者大批死亡,或许也会启用这项技术。 “真相往往都是残酷的。” 林霜伸手过来拍了拍我:“我知道你不想怀疑身边的人,可是我们不能忽略客观事实。” “我……不想怀疑么?” 我在心里向自己发问,接着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先查查看吧,辅助员这边我来负责,另一边就拜托你了。” 林霜一怔:“什么另一边?” “……入梦仪。” 我无奈提醒道:“如果真是信号转换器的问题,也可能是在生产过程中动了手脚,渗透工人可比渗透辅助员简单多了。” “可是……” 林霜皱起眉头想说什么,可随后又摇了摇头:“算了,我先查一下吧。” 我狐疑的看着林霜,又想起她刚才的反应迟钝:“你想到什么可以直接说。” 林霜的嘴角故意往下压了一点,像是在憋笑:“也没什么,就是入梦仪的生产线是全自动的,没‘人’。” “所以你才觉得‘另一边’没有调查必要……” 我恍然的点点头,但还是狐疑的看着她:“那你查什么?” “查程序啊!” 林霜尴尬的笑了一下:“自动生产线也要有程序控制,我之前觉得‘人’才会出问题,但我刚才想了一下,发现渗透程序比渗透人简单多了。” “渗透程序比人简单……” 我听见这话心里一动,但在仔细琢磨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到。 努力了半分钟依然如此,我只好先把这事放下,看向林霜严肃说道:“调查的时候小心点。” 林霜一怔,接着也严肃起来:“你觉得e.c.s.o的卧底会对我不利?” 我重重叹了口气:“你应该清楚入梦仪的重要性,就算是程序,想入侵也不会‘特别’容易——如果真是那边出了问题,你调查的时候可能会被盯上。” “……” 林霜犹豫起来,不过最终还是战胜了“明哲保身”的原则:“我会小心,可是庄……辅助员你准备怎么查?” “找几个辅助员,催眠一下就知道了。” 我早有计划的随口回道:“如果庄湘意识里的‘心理暗示’和‘扰乱’有关,那么其他辅助员应该也有这种‘暗示’。” 林霜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不稳妥,‘暗示’和‘扰乱’有关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二者没有必然联系、其他人被渗透却没有‘暗示’呢?” “那不就可以直接问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暗示’意味着可以催眠,如果‘扰乱’真和辅助员有关,我不仅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还能知道是谁让他们做的。” “……有道理。” 林霜反应过来有点尴尬,随后牵着陈禹含站起了身:“那我就先出发了,正好可以和庞诚他们一起……” “等一下。” 我叫停林霜,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陈禹含:“你先出去,我给她做个心理评估。” “不要!” 陈禹含一把抱住林霜的胳膊,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好好好,不走不走……” 林霜见状顿时母爱泛滥,抱着陈禹含安抚了一会儿才转头看我:“要不算了吧?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可能会慢慢恢复?” “了解情况可以让她恢复的更快。” 我伸手拉住陈禹含的手腕,同时朝林霜露出面对患者家属时的微笑:“放心吧,我是专业的。” “……行吧。” 林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跟她说话的时候温柔一点,她……” “放心。” 我打断林霜,又把陈禹含的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我是专业的。” 陈禹含急的直跺脚也挣脱不开,只能满眼含泪的看着林霜:“别走!不要走!我怕!” 她这一哭,林霜的母爱更加泛滥,不过好在她能分清轻重缓急,所以还是狠心的开门出去了。 见求助无望,陈禹含又满眼含泪的看向我:“坏人!坏人!” “差不多得了。” 我放开陈禹含,抱起肩膀一脸无奈的看着她:“几个月没见,演技见长啊?” 第400章 多此一举? 听到我的话,陈禹含脸上的无助和恐惧一僵,沉默片刻后自己擦了擦眼泪:“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仰头做了个瘫痪的姿势:“你说我‘不动产’的时候。” 陈禹含一怔:“不动产怎么了?” “‘不动产’没问题,但是‘不动产能动’就有问题了。” 我轻笑一声,随手指了个方向:“你当时的眼神有点好奇,但我来六号基地之前就能动了,你有什么可好奇的?” “……变态。” 陈禹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在你面前那么楚楚可怜,你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东西,是不是男人啊?” 我刚张开嘴还没出声,陈禹含又想到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怪不得你和肖海关系那么好……咦!!!” “你给我滚。” 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又伸手把她拉远了房门:“我知道你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才没在林博士面前拆穿你,但不代表我不会告诉她。” 陈禹含挣开我的手,又满脸嫌弃的用衣服擦了擦:“我警告你啊!别跟我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 “别废话!” 我压着嗓子低喝一声:“三十个字说明,为什么装疯?” “这么少啊……” 陈禹含装模作样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蹦出三个字:“你让的。” “……啊?” 我的思路一滞,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我什么时候让你装疯了?我怎么不记得?” 陈禹含闻言也有点懵:“你又清除记忆了?” “没有啊!” 我刚摇摇头,又想起之前“假死计划”的时候,失去了和【黑镜】谈判的那段记忆:“好像清除过一次……不对,当时我直接出发了,根本没去找过你!” “我也没说你找我了啊?是你在梦境里告诉我的。” 陈禹含又甩出一个重磅消息,可没等我惊讶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是你在梦境里告诉我的,但确实是你告诉我的。” “你故意的是吧?” 我看着陈禹含笑起来,不过是被气笑的:“到底怎么回事?” “多少个字?” “……你看着办。” 我随口回了一句,但是说完就后悔了。 一般人在这种说正事的场合下,会顾及到对方的耐心和情绪,尽量提高叙述效率——可是陈禹含从来不在乎这些。 我让她看着办,她就真的开始从头讲起,中间还要时不时尖叫几声,向外面的人表示她的“病症”。 等她说完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了,我捂着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主要的只有三件事。 首先自然是“我”给她布置任务。 这件事的起因在前不久,就是我刚发现“扰乱”可能不存在了,所以让她和武朝阳尝试“单机入梦”那次。 那次“入梦”主要是为了做对照试验,所以陈禹含选择进入的,就是她原本负责的“0615水下溶洞”。 她对那里的环境很熟悉,再加上我之前总结的经验,算是基本“顺利”的走到了最后,并在那个漆黑的洞穴里见到了【黑镜】——差异由此显现。 我那次见到【黑镜】的时候,对方说溶洞途中所发生的一切,本质上是一场测试,用来筛选出“灵魂强度”达标的人类、或者说生物,再用于“灵魂剥离”的实验研究。 但陈禹含这次见到【黑镜】之后,对方完全没提过“测试”的事,而是像向我展示秦玉林被“改造”的经过一样,直接向她播放了一段“影片”。 画面里是一片蓝光,我站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旁边,还闭着眼睛把手按在立方体上。 让陈禹含感到奇怪的是,“影片”中的我并没有张嘴,但她确实清楚听到了我的声音。 “帮我传句话给小陈,如果011号观察站出现什么变故,并且他们无力改变,就想办法离开那里来找我。” 陈禹含故意压着嗓子模仿我的语调,说完朝我一摊手:“你那个油腻的劲儿我学不出来,不过原话就是这样。” “……” 我抿着嘴唇沉默起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被【黑镜】骗了。 但陈禹含说这次见面,【黑镜】基本没跟她交流,只是放了一段“影片”,作为“欺骗”来看,好像有点太寒酸了。 所以我只能先假定那是真的,可是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 从陈禹含描述的“影片”内容来看,就是“假死计划”之前、我向【黑镜】要尸体的那次谈判。 谈判之后我失去了那段记忆,所以不记得这个“任务”也很正常——可是这个“任务”本身很不正常。 “影片”中说的“无力改变的变故”,应该是指岳升最近的疯狂行为,但这个行为的诱因是“鼹鼠计划”。 而我在那个时候,甚至连“鼹鼠计划”的念头都没有……不对。 我心里一动,“影片”中没说“变故”具体是什么,所以那有可能只是一次逻辑推演。 “鼹鼠计划”能成为岳升疯狂的诱因,主要是威胁到他的“救世主”梦想。 而我的“假死计划”开始之前,我就知道瞒不住岳升,那个计划只是为了从他眼前消失。 已知岳升的精神有问题,那么在他对我有所了解、又发现我脱离掌控之后,是有可能认为我会造成威胁、进而疯狂推进抢时间的。 可是按照这个思路,只能解释我的“未卜先知”,却不能解释为什么让陈禹含来找我——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肯定不只是为了救她那么简单。 心里想着,我直接就问了出来。 陈禹含朝门口的方向尖叫一声,又回身朝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当时没说完。” “什么叫‘没说完’?” “岳升下令,全体观察者进入二类梦境,所以那段‘影片’还没结束,我就被强制唤醒了。” 陈禹含耸了耸肩,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但在强制唤醒之前,你有近半分钟没说话,我觉得就算让我看完,可能也不知道你让我来干什么。” “……” 我的太阳穴又胀痛起来,这个行为逻辑太奇怪了。 这件事的重点在于“解决不了的情况”,所以我关注的要么是“情况”身上,要么是“陈禹含”。 但说实话,以我和陈禹含之间的关系,我大概率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救她,“情况”的话——我显然无法解决这个情况,如果只是想了解,也不需要她跑一趟。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应该是有目的的,但我不知道自己这个安排有什么目的…… “嘶——” 思路到这,我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来找我”,我没给陈禹含任何明确的指令,所以“来找我”本身就是目的。 但我此刻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我由此想通了更多事情。 比如我为什么会在提出“观察者计划”之前,就产生“保密身份”这个想法、并且有效的付诸行动。 因为那不是我的想法,或者说……不是当时的我的想法。 第401章 finis est initium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证据的猜想—— 猜想的来源是【黑镜】曾说,它们的族群属于微观粒子,对于“时间”和“空间”的定义和人类不同,也因此不受人类定义的“时间”限制。 并且因为这种特性,使得它们能够“可以,但不完全”的穿越时间。 其实当时我没怎么听懂,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赫拉克利特曾说,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而其中最直观的参考就是“时间”。 以河流为例——这一秒踏入的河水,下一秒已经到了别的地方,所以即便在同一空间坐标踏入,也不是之前踏入的那条河流,而要是追着那段“河水”,空间坐标又会发生改变。 但这里的“时间”,是人类定义的、宏观状态下“时间”,所以它在微观状态下可能并不适用。 比如【黑镜】。 作为一种以“集群电荷”为存在形式的生命,它们个体之间的信息交互,完全发生在微观领域,因此不受“宏观时间”和“宏观空间”的限制。 所以从宏观角度来看,个体【黑镜】没有穿越时间,但它所知道的信息,却可以通过量子效应,传达给不在同一“宏观时间坐标”的其他个体。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黑镜】从个体诞生意识的那一刻起,就知晓了整个族群所有的历史和未来。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我就可以利用这一点。 比如在2037年、或者更远的未来,将“观察者计划”和“保密自己身份”告诉【黑镜】。 而在2037年的【黑镜】知晓这些信息后,在“微观状态下的信息传播,不受宏观时间限制”的条件下,2025年的【黑镜】也会知道这些信息。 再之后,2025年的“我”和【黑镜】产生接触,就可以在保密身份的前提下,向联合政府提出了“观察者计划”……又或者那不是我“提出”的。 考虑到这件事的特殊性,2025年的“我”甚至不需要主动去找【黑镜】,只要【黑镜】被人发现,消息就会上达天听,届时自然会有人来找我。 簇—— 我轻轻的打了个冷颤,因为如果这个办法真的可以成功,那么我可能不止做了一次。 比如我这次确定自己失败了,就可以在总结经验教训之后,拿出一个更有可能成功的方案,再通过六号基地的【黑镜】,将新方案传给2025年的自己…… 思路到这,我忽然想起在“0615水下溶洞”中的一段经历。 当时我们在溶洞深处,身后是轰隆隆灌进来的洪水。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再遇到“迷路”该多好啊,我们困在“迷路”的循环里,身后的洪水就永远追不上我们了。 现在,我好像做到了。 利用【黑镜】的微观特性,将全球、甚至全宇宙,都困在2025-2037、或者更长的一段循环当中,直到找出解决【大灾难】的办法。 这是一场发生在时间长河上的蝴蝶效应。 我“修改记忆”让自己忘记很多事情,可能是为了不让自己改变太多历史,以防止蝴蝶的翅膀扇的太猛…… “finis est initium……” 一阵过电似的酥麻在全身泛起,我看着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怔了一下,接着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我以为我在害怕那个猜想、或者说那个困住全人类的“循环”,但很快我就发现,我惧怕的不是“猜想”本身,而是产生“猜想”的速度。 “猜想”的逻辑并不复杂,可是从“陈禹含来找我”想到那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事实上,我刚才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只是一瞬间,整套逻辑就出现在我脑子里,好像……它们从很久之前就在那里一样。 “!!!”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突然打了一个巨大的冷颤,甚至把一旁的陈禹含都吓到了。 “你没事吧?” 陈禹含惊了一下急忙凑过来,顺手扯起被子帮我盖在身上:“几个月没见,怎么这么虚了?” “……” 我死死的抱着自己没说话,那种恐慌让我陷入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我能听到也能看到,可是却像植物人一样,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一种很淡、但是很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而在我稍微恢复理智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老脸一红,赶忙把身上的被子抖落下去。 “我没事。” 我板着脸生硬回道。 “嘁!不知好歹!” 陈禹含白了我一眼,接着又露出狐疑的表情:“不过刚才你脸白的好像死了三天一样,这么快就恢复……” 话没说完,陈禹含忽然想到什么皱起眉头,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她抓起被子只闻了一下,脸上就露出鄙夷的表情:“这上面有小庄姐的味道……你变态!” “大姐!是你给我盖上的好吗?” 我羞愤交加的白了陈禹含一眼:“而且熟悉的人的味道会让人感到安心,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现象!” “你喜欢她?” 陈禹含扬起一侧的眉毛,没等我说话又自顾自道:“不过就算是那样,喜欢闻人家的味道也挺变态的……” “我没喜欢闻!” 我低吼一声,顺势抬手指向门外:“她的味道让我安心,只是因为我们比较熟悉,不信你出去把肖海的被子拿来,效果也是一样的!” “你还喜欢肖海?” “嘿!我……” 我气的简直想打人,但在我发现陈禹含眼睛里的关切之后,那些愤怒很快就变成了恍然和感激。 “谢谢。” 我欣慰的看着陈禹含:“和你吵了几句,感觉好多了——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快,进步很大。” “别用那种老师的语气和我说话,恶心。” 陈禹含又翻了个白眼,眼神里的关切重新变回鄙夷:“虽然刚才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但我还是觉得挺变态的。” “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变态。”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然后将我刚才想到的那套逻辑,尽可能详细的向陈禹含讲了一遍。 其实我对陈禹含的信任度没那么高,但我现在迫切需要一些其他人的思路。 可肖海是莽夫、庄湘有“问题”、庞诚听不懂、林霜又不具备这种跳脱的思维模式。 李智勇倒是勉强可以,但他正忙着给芯片熔毁善后,满足不了我的“迫切”需求。 所以各方面综合起来,我能选的只有陈禹含。 她不仅因为梦境里的“我”一句话,就想方设法的过来找我,更是王强那份名单里,唯一一个信任程度五星的人。 想到那份名单,我又想起此刻坐在外面的、埃及语的专家艾米丽·布朗,好像也在那份名单上。 但我记得庞诚说过,王强的计划中不需要语言专家,那他为什么会选中艾米丽·布朗? “喂——” 一个不耐烦的长音响起,陈禹含满脸不高兴的看着我:“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抱歉,走神了。” 我尴尬一笑直接承认,又舒展了一下五官表示打起精神:“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你在胡扯。” 陈禹含直白说道,紧跟着又话锋一转:“但我的想法不重要,你的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黑镜】会知道真相。” 第402章 锚点 “【黑镜】会知道真相。”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瞬间将我从那种慌乱、无措的状态里打醒过来。 而在彻底恢复冷静之后,我才忽然意识到,那个猜想的逻辑里不止有我一个主体,【黑镜】也是当事者。 和我不靠谱的记忆不同,【黑镜】的记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果我真的做过那种事,【黑镜】一定会记得…… 思路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件怪事,就是之前【黑镜】给我的“第四生命形式”这个称呼。 如果我那个“蝴蝶效应”的猜想成立,那么【黑镜】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锚点”,无论梦境如何循环往复,它、或者说它们的“记忆”,都是始终向前的。 但之前在“0615水下溶洞”、也就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黑镜】交流的时候,它所表现出的状态,显然是“第一次”发现我的特别之处……不对。 我忽然想起张全。 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他要假冒肖海接我的电话,再把我引到红星招待所,而在我到达之后,他会面临两种可能的情况—— 一种是我保留记忆入梦、也就是认识张全,那么我在进入招待所的时候,就会直接找他,然后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继续行动。 而除了“呼唤张全”之外,我做出任何其他的举动,都代表我没有保留记忆。 那么张全就需要装成第一次见到我的样子,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我坦白,再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继续行动。 或许当时【黑镜】装出的“初见”,也是一种类似的情况? “【黑镜】会知道答案。” 陈禹含的声音又在我脑子里响起来,那是我给自己的提醒——在这胡乱琢磨没有任何意义,见到【黑镜】就全清楚了。 心里想着,我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 陈禹含一把拉住我:“你去哪儿?” “去找【黑镜】问清楚。” “那我的事怎么办?” “你什么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陈禹含瞪了一眼,才想起刚才那两个多小时里,她说的比较重要的第二件事—— 起因依然是二类梦境。 陈禹含被强制唤醒的时候,还不知道岳升的新命令,但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入梦仪上,辅助员也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那人在她的叫骂声中更换了入梦芯片,然后重新启动程序,将她投入了二类梦境。 二类梦境由记忆碎片构成,其内容非常抽象且毫无逻辑,再加上陈禹含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结果就是对她造成了更大的精神冲击。 在她苏醒之后,感觉就像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做了一场荒诞不羁的怪梦,她记得自己经历了很多事情,可是却记不清任何完整的信息。 岳升对此倒不在意,吩咐“记忆清除”之后继续入梦。 可他不知道这个程序对陈禹含无效,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叫做“阈值红线”的变动。 由于入梦直接作用于观察者的大脑,而大脑在受到强烈刺激时,会出于自我保护而强制关机,也就是“昏迷”。 所以为了尽可能获取更多信息,在检测到脑波活动剧烈时,会通过一些激素类药物和放电刺激,在安全范围内,将大脑“昏迷”的阈值适当调高。 但二类梦境的混乱内容,本就会对正常人造成强烈刺激,所以岳升下令让一类观察者进入二类梦境时,还在原有基础上再次调高了“阈值红线”。 这让观察者的大脑自我保护几乎失效,再加上陈禹含无法“失忆”,所以几次之后她就疯了。 不是比喻修辞,而是过量的药物和放电刺激,对她的大脑造成了真实的器质性损伤,进而引发了的精神失常。 这让岳升觉得有点意外,因为其他一类观察者在“记忆清除”的辅助下,并未出现这种情况。 可还没等他开始调查,当时还在011号观察站的林霜就得到消息,跑去办公室和他大吵了一架。 之后林霜仗着职级比岳升高,强行中止了陈禹含的入梦任务,并带她去见了武朝阳,准备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 但其实这个时候,陈禹含已经恢复正常,因为她的大脑损伤并不致命,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被她体内、来自zs-075项目的自愈基因完全修复了。 于是趁着这次一对一聊天的机会,陈禹含说了在“梦境”看到我的事,武朝阳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还是建议她按我说的做。 彼时岳升的计划重点,是利用一类观察者的正常思维,从二类梦境中获取更多有效信息,所以他并不在乎二类观察者的去留。 所以两个人商量过后,决定让陈禹含继续装疯,再打着“借调”的旗号把她送来六号基地。 如今我们见到了,陈禹含的使命也完成了,所以她想问我的,就是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装吧。” 我思索过后轻声回道:“林博士还不知道被你骗了,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另外你已经被借调过来,这边的站长是自己人,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入梦。” 陈禹含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毫无征兆的踹了我一脚:“坏人!坏人!” “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我轻声警告陈禹含一句,然后装出一副“气的要死,又不能跟疯子计较”的样子,气冲冲的开门出了主卧。 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两个小时没出来,外面比我预想中冷清了很多。 除了次卧里的庄湘、肖海和李智勇,客厅里就只剩下林霜和戴森·维克多两个人。 “含含怎么样了?”林霜见我出来急忙问道。 “……你先进去陪她吧。” 我“气愤”的摆了摆手,等林霜进了主卧,又“强忍怒火”朝戴森挤出个微笑:“您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回去?” “他们也没回去,只是这里比较拥挤,去其他地方休息了。” 戴森带着一如既往的绅士微笑:“我留下等李站长,这次打着公务的名义过来,需要拿一些资料回去充数,否则岳站长会起疑。”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现在我没心思跟他耗,点头致意之后,就直接推门进了次卧。 此时房间里的烟已经散尽,入梦仪被拆成了满地零件,庄湘、肖海和李智勇三个人,正蹲在地上看着那些零件叹气。 看到我进来,李智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现在欠我两枚入梦芯片和一台入梦仪,所以你最好真能成功,否则……你干什么!” 我一把拉起李智勇转身就跑——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体力方面感到自信。 在李智勇的哀嚎声中,我们狂奔到【巢】的门口,我扶着他按完密码刚松开手,他就像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但我现在没空理他,继续咬牙跑到“核心”面前,气喘吁吁的把手按了上去。 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过后,熟悉的声音就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第四生命形式,又……” “你帮我传过信!” 我不等【黑镜】说完就开口打断,同时在脑海中思考那个“蝴蝶效应”的猜想。 接下来是一个几秒钟的沉默,不过我没有在意,因为【黑镜】读心是需要时间的。 直到这段沉默持续了一分钟,我开始感觉不对了。 第403章 安排好的路 由于宏观和微观的区别,那个问题所涉及的逻辑非常复杂,不过【黑镜】本身作为一种微观粒子,理解起来应该比我更容易。 至于回答,无外乎“是”或者“不是”,以我对【黑镜】的了解,它是不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的。 而就在我产生这个怀疑的时候,【黑镜】的声音终于响起:“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哈!” 我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保持沉默、在被质疑后立即表示否定,是一个否认客观事实的普遍流程。 换句话说,我可能猜中了,【黑镜】大概率做过这件事,只是现在不想承认。 松开手思索了几秒,我又把手按在“核心”上:“我劝你配合一点,你有把柄在我手里。” 【黑镜】果然开口了:“什么把柄?” “我不知道,但一定有。” 我勾起嘴角,开诚布公的玩起了阳谋:“信息传递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准确性,哪怕只是一两个字的差异,都会颠覆信息原本的含义。” “我不可能完全信任你——至少现在还没有,如果我没有你的把柄,为什么会放心的让你传口信?你在传递过程中添油加醋怎么办?” “……我不会撒谎。” “你这句就是撒谎。” “……” “又来这套?” 我冷笑一声,脸色也跟着阴沉起来:“我现在问你是给你机会,等我将来想起你有什么把柄,你想说都没机会……” “呵呵呵呵……” 【黑镜】忽然笑了起来——事实上我没听到声音,但我确实感觉到了一阵戏谑、或者说鄙夷的笑。 正当我狐疑的时候,【黑镜】的声音冷冷响起:“我掌握着人类的永生,你最好真有我的把柄。” “……” 我被这句话怼的一愣,等我回过神想要继续套话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黑镜】切断了和我的“联系”。 “慢走不送。” 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四个字,随后我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将手拿离了“核心”,然后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次“求证”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黑镜】的态度,证明我确实做过类似的事,至于传递的内容、次数这种细节,就要等我想起“把柄”之后才能求证了。 从逻辑来看,我相信是有这个把柄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黑镜】那句威胁,让我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方向——联合政府。 “应急预案”的存在,证明联合政府和【黑镜】是有深度合作的,他们可能比此刻的我更了解【黑镜】。 而且“时间蝴蝶效应”意义重大,无论从逻辑还是其他层面考虑,我都很难想象,它会完全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或许最初只有我知道,但在我向联合政府提出要求的时候,势必要提供一些证明,否则他们大概率会让我一边玩儿去。 而在我提供“证明”之后,联合政府一定会好奇“证明”的来源,这种好奇会促使他们调查,进而发现“时间蝴蝶效应”的存在。 于是我又以此想到了王强。 我始终承认,世界上存在比我更聪明的人,比如杨佩宁。 在我和杨佩宁的几次交手中,我几乎没占过什么便宜,而那才仅仅是他的“伪意识”。 但我们之间的差距,更多是因为杨佩宁的经验和阅历,让他对于心理、或者说人性,有着比我更精准的把控。 可王强不一样。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清楚他的计划全貌是什么,但我好像始终没走出这个计划的框架。 要知道在这过程中,我有很多次的临时起意,那些决定的产生是随机的、是几乎无法被预料的。 可是王强做到了,他预判了我所有动向,从二号基地到六号基地,我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他的影子。 这种无关人性、甚至无关逻辑的精准预判,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我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除非他早就知道这段“剧情”,所有那些我以为的“临时起意”,都是过往循环中的必然选择。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时间蝴蝶效应”不会掌握在“一个人”手里,王强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所以王强可能只是一个执行者、或是一个监管者,所谓的“王强的计划”,实际是一群人、甚至可能包括我在内的、共同努力的结果。 换句话说,只要见到王强,我依然可以确定“时间蝴蝶效应”是否存在——不过前提是要先见到他。 想到这,我的太阳穴又胀痛起来。 储存王强记忆的入梦芯片在武朝阳手中,武朝阳在二号基地,而二号基地现在被岳升一手遮天。 就算我能解决岳升,也还要先对上一个暗号,武朝阳才会把那枚芯片交给我,而我至今对那个暗号毫无头绪。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烦躁。 理智告诉我,即便这个问题得到求证,也不会对解决【大灾难】产生正向帮助,所以我应该先把精力放在【大灾难】上。 但在个人情感上,我又实在受不了背负谜团,尤其是已经组成完整的逻辑链、只差一个客观验证的时候。 这个问题一天没得到确认,就会像藏在我心里的淘气小猫一样,时不时的跳出来挠我一下,反而会让我更加难以集中精力。 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黑镜】不开口、王强见不到,我该找谁去确认呢?联合政府吗? 心里想着,我已经走到了【巢】的门口。 李智勇好像真累的够呛,给我开了门以后,又躺回到地上喘气。 我见状也没急着走,在他旁边靠着墙坐下,从“蝴蝶效应”的猜测开始,把困扰我的问题给他讲了一遍。 其实我没打算让他能给我什么建议,只是想借着“叙述”的过程转移注意,让自己从那种焦虑、烦躁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所以当李智勇发出带有思考意味的、“嘶”的一声之后,我足足愣了三秒,才猛地转头看他:“你有办法?” “不算办法,顶多是个想法。” 李智勇摇摇头,又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刚才在想,这两件事会不会是一件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两件事?” “‘见到王强’和【大灾难】” 李智勇又更详细的重复一遍:“我和王强的接触不多,但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想要解决【大灾难】,能力先不提,起码态度挺坚定的……” “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 李智勇白了我一眼:“他想解决【大灾难】才做了这个计划——甭管计划是不是他做的,总之和你见面是计划的一环,你只要按照计划走,应该可以发现暗号。” “你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我忽然想起王强曾多次强调的这句话,而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多次证明了这句话。 或许那不是示威,而是一种提示? 第404章 希望、时间、和我们 自从我被“骗”上王强的贼船后,出于一种逆反心理,始终有意无意的、试图脱离王强的掌控。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每当我陷入困境的时候,都是王强的计划帮了我一把,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他留下的李智勇这个后手。 所以无论他的计划是来自个人还是集体,至少“算无遗策”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由此反推,王强将“见面”定为计划中的一环、而且是相对关键的一环,那么在他的计划中,一定会保证这次“见面”。 这是个“1+1=2”那样的简单逻辑,也像“1+1=2”那样无法撼动——至少我现在还无法反驳。 于是我很快接受了这个逻辑,但现在有一个非常尴尬的情况,就是我不知道王强想让我在现阶段做什么,继续调查【大灾难】么……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在意这个。” 李智勇的声音忽然响起:“‘时间蝴蝶效应’不存在。” “……不可能。” 我愣了一下反驳道,又把【黑镜】那种奇怪的态度说了一遍:“如果不存在,它直接说没做过或者不知道就行了,搞这么多干什么?” “对它来说可能存在,对我们来说一定不存在。” 李智勇眼神晦暗的看着我,还抬手在我们之间指了一下:“对‘我们’来说。” 我看着突然消沉下去的李智勇,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如果‘时间蝴蝶效应’存在,循环的‘终点’是什么?” “……‘循环’哪有终点?” “是有的。” 李智勇沾着下巴滴落的汗,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又画了一个倒扣的半圆,像大括号似的选取了“线”上的一段。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那个‘蝴蝶效应’,就是在时间线上标记了a和b两个点——” 李智勇先指了半圆和线相交的一个点,然后慢慢移动到另一个,又沿着半圆的弧线回到左边:“时间由a向b,又在抵达b的时候循环回到a……对吧?” “……” 我看着那幅图没说话,隐约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 “但被循环的只有‘时间’,或者说‘情报’,我们是回不去的。” 李智勇没等我回答,用手指在b点重重的点了几下:“等‘时间’走到b点,我们会怎么样?世界突然毁灭、一切归入虚无?还是进入一个注定灭亡的平行宇宙?” “……” 我依然没说话,但这次我已经清楚了解他的意思了。 无论“时间蝴蝶效应”是否存在,我们、或者说此时此刻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都注定会面临【大灾难】。 或许它也真的可以无限次的总结经验、最终找出解决【大灾难】的办法,但那个幸运的“世界”未必是“我们”。 “希望”周而复始,“时间”始终向前。 对于“我们”来说,【大灾难】就是万物的终结,不会因为“时间蝴蝶效应”而产生任何改变。 “……至少不是作茧自缚。” 我把手指放到线段靠近b点一侧的尽头:“如果‘时间蝴蝶效应’真的存在,我们可以主动选择给过去‘传信’的时间,而不是到了某个时间点就强制结束。” “所以这还是一个不错的备选方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受到影响,而且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把希望留给下一个循环的我们……” “但这对‘我们’有意义吗?” 李智勇古怪的笑了一下——或者是疲劳导致的肌肉抽搐:“我们的【大灾难】还是会从天而降,大家一起死翘翘。” “所以你让我别在意‘时间蝴蝶效应’,只当它不存在——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着说着,突然忍不住大喊起来:“所以你想怎么样? 让所有人像你一样摆烂等死吗!” 李智勇狐疑的看着我:“我没……”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愤怒的打断李智勇,但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 直到我毫无逻辑的指责一通、把那股莫名的怒气发泄出去以后,才意识到是因为几分钟前,我还把“时间蝴蝶效应”当成重大发现,以为可以大做文章。 结果几分钟后,却发现它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那种巨大的落差让我的情绪有点崩溃。 “对不起……” 我朝李智勇鞠了个躬,然后默默坐回到他身边:“所以你有什么建议?” “忘掉‘时间蝴蝶效应’。” 李智勇半死不活的看着我,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半死不活:“没有‘循环’,没有‘再来一次’,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要挣扎,就算注定要死,也要垂死挣扎。” “……” 我默默咬紧了牙没说话,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段很燃的话,可是被李智勇这么半死不活的说出来,我现在只觉得想笑。 “聊点别的吧。” 我生硬的转移话题,试图让自己忘掉‘时间蝴蝶效应’:“你参加那次学生会活动……是去自杀的吧?” 李智勇本来像瘫痪一样,用后脑和脖子倚着墙躺在地上,闻言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你见到她了?!” 我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快,愣了一下还没说话,李智勇又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瞬间瞪得溜圆:“刚才熔毁的那个梦境?” “……对。” 我点点头,然后从“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开始,慢慢讲到了最后的“小希”。 我没有先说噩耗,毕竟我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在李智勇的伤口上撒盐。 而且除了转移注意之外,也是因为索菲娅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再加上我的记忆不太靠谱,所以想通过李智勇,来对索菲娅、或者说背叛“主”的小希多一点侧面了解。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随着我的讲述逐渐推进,李智勇的反应比索菲娅还要奇怪。 在我说出小希是索菲娅的转世、以及她前世和庄湘的关系时,李智勇的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 而在我说到“主”、“反渗透计划”和“顺风车计划”的时候,李智勇虽然没有太多悲伤的表现,但能看出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可是在我说到“熔毁梦境”的时候,李智勇稍稍一愣,接着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 我看到李智勇这个反应顿时一愣,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随意的重新瘫回到了地上。 “她不是我的小希。” 李智勇瘫在地上淡淡说道。 第405章 乌鸦嘴 我在开口之前,曾预想过李智勇的各种反应——唯独不包括否认小希、或者说索菲娅的身份。 足足过了三秒,我才反应过来试探问道:“你是不相信她和庄湘的关系,还是不相信转世?” “她和庄湘的关系是前世的事,我认识的是小希,所以真和假都不重要。” 李智勇摇摇头,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转世’……现在这个鬼世道,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应急预案’不也算是一种‘转世’吗?” “但是‘应急预案’只能用自己的身体。” “那是因为如此,所以没人试过——那个叫刘祈的,不就用了你的身体?” “……” 我心里一颤,忽然想起秦玉林说的、我身体里藏着的秘密,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另一边,李智勇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瘫在地上自顾自道:“小希和我很像,但她不会主动去死——至少我们认识之后的她不会。” “……你确定?” “确定。” 李智勇笃定点头,望着空处的眼神亮闪闪的:“我没学过心理,但我能看出她比我更悲观,可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想去死,但她更是一个执着、坚持追寻目标的人。” “我知道的是她想解决【大灾难】,你知道的是她想解决‘主’,无论哪个是真的,在完成目标之前,她都绝对——注意!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死。” 李智勇不仅强调了一次,最后那八个字更是几乎全部重音。 我被他这种笃定搞得有点含糊,琢磨了几秒才理顺逻辑:“这次不一样,她是为了让我安全脱离梦境。” “那就更不可能了。” 李智勇再次不假思索的笃定反驳:“无论什么情况,小希都不会主动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可是如果我真的被‘主’寄宿,人类会灭亡,她的目标也就……” “你可能对我们这种人有点误会。” 李智勇没等我说完就冷声打断:“我们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我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完成她的目标,而她为了自己的目标,甚至可以牺牲别人。” “……” 我看着李智勇,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跟我认识的小希很不一样。 但我没有反驳他,因为我想起在梦境里去找【黑镜】那次,她试图用绝缘服保密自己的“心”。 当时我想不通她还有什么要保密的,现在想想,可能是她真做过“牺牲别人”的事,而她不想让我知道。 但是如果接受小希、或者说索菲娅是这样的人,就引出了一个悖论——她不会为别人牺牲,却又为了我主动熔毁芯片。 “可能……是我对她来说比较特别?” “……” 这次李智勇没有马上开口,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半死不活的翻了个白眼:“也就是我懒得动,换个人你最少被打十分钟。” “为什么……抱歉。”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措辞不当,道了个歉又引回正题:“但她确实熔毁芯片了。” “要么不是为了你,要么她确定自己不会死。” 李智勇闭上眼睛随口回道:“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是这样么……” 我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但考虑到相处的时间,李智勇显然比我更了解索菲娅——至少更了解作为小希的索菲娅。 至于那两种可能…… “我更倾向于她没死。” 李智勇忽然说道:“小希是1985年10月出生的,那时候肯定没有‘应急预案’这项技术。” “……”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因为我也想到了这个。 那次转世是“主”做的,如果当时那位“主”活到了现在,很有可能会再做一次——前提是它依然觉得索菲娅有利用价值。 “先回去吧。” 我挥手中止了这个话题,毕竟就算索菲娅真的可以再次“转世”,主动权也在“主”的手里,对我们而言,只能先当这个人已经死了。 扶着李智勇往回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二号基地的戴森·维克多,你对这个人有了解吗?” “……今天那个副处长?” 李智勇回想片刻点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只能算‘知道’,我以前对这些事不太注意——你怀疑他?” 我眉毛一扬:“很明显吗?” “一般你主动问的人都是怀疑。” “……也没有吧?” 我尬笑几声,然后直接说了实话:“我怀疑他是e.c.s.o的人,但我目前还没找到破绽。” 李智勇疲惫的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查。” “还有乔纳斯·冯·麦耶和约翰森·罗德,他们要帮我翻译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查一下比较安心。” “……知道了。” “还有一个艾米丽·布朗,她在王强选中合作的名单上,如果这个人没问题,我想和她接触一下。” “……行。” “还有……” “要不你列个名单给我?” ……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和李智勇回到住处,就发现这里又恢复了热闹——或者说拥挤。 十多平米的客厅里,不仅摆着次卧原本的双人床,还有一台八九成新的入梦仪。 我之前那台基本报废,这一台是孙文泽带人刚送来的,这会儿他正带着四五个人,在次卧收拾那些“残骸”,所以还没搬进去。 庄湘和肖海站在双人床和入梦仪中间,入梦仪的另一边,是庞诚和二号基地的几位专家。 他们准备启程返回二号基地,是来找李智勇帮忙开门的。 最后、也是让我最意外的人——刘愿。 我不知道他来找我干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准没好事。 “他怎么进来的?李智勇不是和我在一起吗?他中途离开了?” 我嘀咕着看向刘愿,他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周围的人看了一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干脆没往客厅里挤,侧身把李智勇让过去之后,又默默地退出了房门。 接着我在附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刚等了没多久,刘愿和肖海就一前一后的出来了。 “我们现在算合作吧?” 刘愿脸色阴沉的指了指肖海:“能不能管管你的人,让他别像疯狗似的总盯着我?” “被狗盯上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肖海冷笑着走过来,抱起肩膀很不客气的看着刘愿:“这么怕看?心虚啊?” 刘愿闻言也冷笑起来:“我是怕我忍不住,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本事不大,牛皮吹的不小!” “是不是吹牛,试试不就知道了?” “来啊?” “来啊!” …… 两个人说着就要动手,我无奈走到中间看着刘愿:“你要是来找肖海打架的,我就先回去了。” “先给你点时间,和你的腿告个别吧。” 刘愿最后给了肖海一个挑衅的眼神,又把目光落到我脸上:“我哥让我给你带个话——秦玉林出现了。” 第406章 表象之下 听到“秦玉林”这三个字,我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其实我现在还没意识到它代表什么,因为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其背后牵连到的方面极多。 所以我很难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将那些复杂的逻辑清晰罗列出来——但我知道这就像刘愿的出现一样,无论原因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哪个秦玉林?” 肖海在我身后问道:“是我知道的那个秦玉林吗?” 刘愿转动眼珠瞥了肖海一眼:“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但我哥让我过来传话,应该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 话音刚落,我就被肖海拉着往远处走了几步。 “什么情况?” 肖海不等我站稳就急忙说道:“那枚芯片不是毁了吗?秦玉林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不……好像是有可能的。” 我说到一半忽然改口,没等肖海追问又道:“这次芯片熔毁,和上次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 肖海念叨着回想片刻:“这次的时间好像更长一点。” “长了多久?” “大概……十分钟?” 肖海抿了抿嘴唇:“当时李智勇带人过来,我不放心那几个专家,就在客厅陪着想探探底,让小庄自己盯着你。” “后来我听见小庄操作机器的声音,感觉很着急,但她没叫人,我以为她能搞定就先没管,结果十分钟左右,她就招呼我们说出事了。” “那就对了。”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上次芯片熔毁,我是直接脱离梦境的,但这次在脱离梦境之前,我……我还做了个梦。” 此时,我之前那些堵住的思路已经捋顺。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宇宙之旅”的场景,不过武朝阳将那称作“一场梦”,所以我也只能先当成“做梦”。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做梦”,说明在那“十分钟”内,入梦仪还没有完全停机、或者说入梦芯片还没有完全熔毁。 而按照秦玉林的“逃离计划”,我在脱离梦境之后,需要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以便他利用我的身体进行脱离。 我不知道“宇宙之旅”算不算深度睡眠,但那显然是“现实”和“入梦”之外的另一种状态,或许秦玉林依然可以做点什么。 不过我现在纠结的不是这个。 “她绝对不会主动为了别人去死。” “要么不是为了你,要么她确定自己不会死,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我脑子里响起李智勇半死不活的声音,同时一个我不敢细想的念头慢慢浮现——那“十分钟”是不是索菲娅故意留出来的?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如果索菲娅故意留了十分钟,一定是想利用那“十分钟”做点什么。 既然秦玉林能回到现实,索菲娅呢?张全呢?成羽呢?还有……“主”呢? 扪心四问之后,我的心情也彻底成了一片死灰,不过同时我还感到一阵轻松——这确实是个糟糕至极的情况,但我也确实感到了一阵轻松。 它和这个情况无关,而是我之前发现自己“不悲伤”的那个异常。 当时我觉得自己没有情绪波动、不像人类,不过现在想想,可能是我的潜意识注意到了“宇宙之旅”这个变化,并判断出他们几个可能没死。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脑子很乱,后面还要处理一堆情况,所以始终没有注意到这个判断。 现在我可以告诉自己,我“不悲伤”不是因为我没有感情、或者说不像人类,而是我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可能没死…… “你们还要聊多久?” 刘愿的声音忽然响起,听起来有点不耐烦:“我哥让我传的话还没说完呢!” “马上!” 我随口回了一句,捏着眉心思索片刻,重新睁眼看向肖海:“去找孙文泽,问问有没有月球基地的分布地图。” 肖海眼珠一转:“你……” “有备无患。” 我回了肖海一个眼神,随后回身走向刘愿:“刘祈和秦玉林接触过吗?” 刘愿摇摇头,我又问道:“他是在哪儿看到秦玉林的?” “蜂巢。” 刘愿吐出一个新名词,看我一脸茫然又补充道:“就是联合政府在月球的指挥部,都管那里叫‘蜂巢’。” “……位置是?” “你不会想去找他吧?” 刘愿忽然警惕起来:“我警告你,我哥现在顶着你的脸,如果被人发现你们两个同时存在,他的身份……” “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想说算了。” 我不等他说完就摇摇头,但其实我还真有这个想法。 刘祈能看到秦玉林,就说明秦玉林也有可能会看到刘祈。 如今刘祈顶着我的脸,可是秦玉林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会把刘祈当成我。 虽然这两个人暂时还没接触,但他们同在蜂巢基地,难保哪天会不会见面。 届时秦玉林有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不会上报,而是会把这件事当成把柄,用来威胁我、或者刘祈帮他做事。 可是我又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刘愿,否则以他那个护兄狂魔的性格,八成会找机会解决这个隐患——但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偷偷去一次蜂巢基地,然后要么确定两个人不会接触,要么代替刘祈、以真正的“十一号”的身份和秦玉林见面。 心里想着,我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道:“刘祈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刘愿除了“护兄狂魔”以外,还有一部分性格和刘祈挺像的。 比如现在,他狐疑的看着我,显然不相信“随便问问”这个说辞,但他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你们那个‘鼹鼠计划’。” 刘愿缓了口气,态度也稍微有点变化:“我哥说提案通过的概率很大,但不能做独立项目,只能做另一个计划的子项目,问你有什么意见。” “他知道这个计划的真实目的,让他自己拿主意就行。”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毕竟在个人能力这方面,我还是比较相信刘祈的。 刘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眼珠往下转了一点,同时眼神也变得有点涣散——这是思考的表现。 “别碰秦玉林。” 我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他是隐患,但是干掉他只会更糟,你哥也不会同意的。” 刘愿的眼神瞬间聚焦,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朝我古怪一笑:“如果我哥知道,确实不会同意。”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正琢磨怎么让他放弃,刘愿突然面色一冷,直接伸手朝我抓了过来! 第407章 切磋 刘愿确实是个练家子,动手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但我现在也不是吃素的。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滑步侧身,同时微微猫腰、让刘愿抓向我衣领的手,在我的右肩上方抓了个空。 刘愿似乎没想到我会反应这么快,抓空之后明显愣了半秒左右。 我趁机探步上前,同时转身撞进刘愿怀里,双手扣住他的手腕正要起跳,却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稳稳按在了我的后腰上。 “嗯?” 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但我的身体已经习惯性的跳了起来。 紧跟着,那只手顺着我起跳的方向往上一托,我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清的时候,已经拉着刘愿的手从他头顶翻过,然后稳稳落在了他的身后。 “……” 一时间,我愣住了,刘愿也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能破招,他没想到我没摔倒——事实上我也没想到。 尴尬的气氛中,我忽然脑子一抽:“……厉害吧?” “厉害你爸啊!” 刘愿大叫一声,右手奋力挣扎却只是佯攻,同时左手曲臂、猛地向后打了一记肘击! 肘击的速度很快,但我提前看到他左肩的动作,往右一扭腰就轻松躲过。 紧跟着我再次转身,靠在刘愿的后背上再次起跳,可没想到他的反应也不慢。 在我跳起来的同时,刘愿已经用左手拉住被我控制的右手,双臂用力的同时收紧核心,我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真的摔的极重,我甚至感觉内脏都跟着颤了一下,拉住刘愿的手也松开了。 “玩脑子的耍什么横啊?” 刘愿活动了一下右肩,用一个裸绞的姿势勒住我的脖子,等我想起来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放松,很快就结束了。” 刘愿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只是这个几个字的工夫,我就感觉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也一阵阵的开始发黑…… “火箭飞拳!” 突然一声大吼,同时一只拳头——是的,仅有一只带着小臂的拳头——打着转儿从我眼前飞过,然后重重砸在刘愿的鼻梁骨上! “嘭”的一声闷响,刘愿的裸绞随之打开,我猛咳几声又缓了口气,再回头就发现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没事吧?” 肖海快步跑过来,先检查了一下确定刘愿不是装的,又回头白了我一眼:“你怎么比我还能惹事?自己几斤几两没数吗?” “他先动的手。” 我揉着脖子艰难回道,顺手捡起义肢扔给肖海:“还你火箭飞拳。” 肖海一把接住顺手装上:“怎么回事?” “他想干掉秦玉林,我不同意,估计是怕我走漏风声,想把我弄晕再动手。” 我大概分析了一下刘愿的想法,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冲动,就算真能把我打晕,他还没出基地我就醒了。” “被裸绞勒晕可没那么快。” 肖海说着解了腰带,把刘愿的双手反绑到背后:“别嫌我多嘴,这孙子再不解决,早晚出大事。”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这不是刘愿第一次搞事,我当然也知道要尽快解决,可问题就是该怎么解决。 直接干掉肯定不行,先不说“应急预案”和刘愿那个调查员的身份,就连刘祈那关也过不去。 “要不你给丫治治?” 肖海在一旁建议道:“凭良心讲,这家伙能力不错,大多数时候也算靠谱,可就是一碰到跟他哥有关的事,就跟他妈脑残似的,肯定心理有问题。” “关键这也不是说治就能治的啊……” 我郁闷的挠了挠头,心理医生有一点和医生很像,就是治病之前要先找到“病因”,可我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就无法推测这种病态心理的由来。 而从我们目前的关系来看,无论催眠还是心理咨询,估计刘愿都不会配合,要是从刘祈那边下手的话…… 算了,如果不用见面就能安全的取得联系,刘祈也不会让刘愿跑这一趟。 “先找地方关起来吧。” 我暂时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朝肖海摆了摆手:“把嘴堵上,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肖海答应一声,从后腰扯出一卷纸扔给我,然后扛起刘愿转身跑走。 我摊开那卷纸,发现是之前要的月球基地分布图,还没等我仔细研究,远处的房门一开,李智勇带着庞诚他们走了出来。 两方人打了个照面,我不动声色的卷起分布图,脸上也已经挂起微笑:“各位准备回去了?” “我现在算是代站长,事情太多,不能离开太久。” 庞诚叹了口气苦笑回道,说完正准备走,戴森忽然脱离队伍,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十一号先生。” 戴森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后,视线落在我手里卷好的地图上:“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什么情况,入梦之前的常规准备。” 我说着直接把分布图递过去:“看看?” 戴森垂眼盯着地图看了几秒,随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入梦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看也看不懂。” 我应了声“好”收回地图:“那就……不送了?” “不用送。” 戴森说着忽然伸手过来,帮我整理好打架弄乱的衣领:“时刻保持衣冠整洁,是一名绅士的基本素养。” “……多谢。” 我沉默了一下微笑点头,戴森也没再多说什么,告别后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看着戴森的背影,我慢慢收起笑容,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 我现在开始觉得,他就是我想找的那个、来自e.c.s.o的戴森·维克多了。 表面来看,刚才的过程似乎没什么异常,甚至还有点多余,但我看着身上沾到的几块污渍,直觉告诉我那是一种提醒——甚至可能是一种警告。 “常规准备”不需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脏,戴森实际上想表达的,应该是他发现我在撒谎了。 如果戴森没问题、或者说“问心无愧”的话,他完全可以直接指出这个疑点——我肯定不会说实话,但这不影响他直接发问,而不是用这种暗示的方式。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抬手摸向衣领,可刚碰到就脸色一变。 我的衣领下面有东西。 第408章 好心人 那是一个金属片,大小和我的拇指指甲差不多,厚约两毫米,看起来和纽扣电池差不多,不过一侧是细密的金属网,另一侧是很薄、但很黏的背胶。 “窃听器。” 我看着从衣领摘下的东西苦笑起来——其实我不认识窃听器,但这个外观让我觉得很像窃听器。 可是这不对劲。 即便戴森是e.c.s.o的成员、并且想从我这探听某些消息,专门走过来、突兀的为我整理衣领、顺便装个窃听器在我身上,这种行为也太明显了吧? 他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发现?就算我长的不聪明,可也不至于像个傻子吧? 正琢磨着,肖海已经从远处走来,在两三米外就看见了我手上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 肖海问着走到近处,还没等我回答就脸色一变,显然是和我想一块去了。 “唉……” 我用指尖挑起那枚窃听器:“我看起来很蠢吗?” “是啊。” 肖海不以为然的点点头,视线落在窃听器上:“哪儿来的?” “……临别赠礼。” 我没多说什么,肖海也知道现在不适合多说。 两个人先回了住处,我刚把窃听器放到次卧,肖海就拿来我以前做汇报时的录音文件。 随便说了几句开场白,肖海配合的播放录音,然后两个人又悄悄的退回到了客厅。 接着肖海迅速检查了整个住处,然后神色古怪的朝我们比了个“ok”的手势。 “什么情况啊?” 庄湘看到手势,立刻迫不及待的小声问道:“刚才那个是窃听器吗?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谁装的?是我们的位置暴露了吗?哎呀你们倒是说话呀!” “你倒是让我们说话啊……” 我叹了口气,又指了指一旁的主卧:“你去陪小陈她们聊天吧,这边我们搞定。” “嘁!不问就不问!” 庄湘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敲门进了主卧。 肖海心情复杂的“啧”了一声:“这事儿也跟小庄有关系?” 我没有马上回答,先指了指门外:“刘愿那边搞定了?” 肖海点点头,拉起衣摆给我看他的腰带:“我找孙文泽借了手铐,位置在出门左转五十米,门窗全部反锁,他敢砸门我就能听到,一分钟之内就把他逮回去。” 想了一下确定没什么纰漏,我才用了一个小时,把刚刚这次入梦的经历,挑着重点给肖海讲了一遍,尤其是杨佩宁让我找戴森·维克多那部分。 肖海听完沉默了五分钟:“你觉得他这次出现是巧合吗?” 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是巧合,毕竟杨佩宁是在‘梦境’告诉我的。” “但如果秦玉林出现在现实中,就意味着有可能会走漏风声。” 肖海补上我没说的后半句:“秦玉林也是e.c.s.o的成员,通风报信很正常,戴森·维克多收到消息过来打探,顺便装个窃听器也很合理,可是……” “他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我翻了翻衣领,补上肖海没说完的后半句:“而且住处没有窃听器,只在我身上装了一个,还那么明显,好像生怕……你看什么呢?” 肖海没理我,伸手在茶几外沿的下方摸了一下,然后轻轻搓了搓指腹:“胶渍残留。” 我一愣,也伸手过去摸了一下——不算明显,但确实有一小块黏黏的。 残留的胶渍大小和窃听器差不多,说明之前大概率装在这个位置,但是被戴森明目张胆的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古怪。 肖海抿了抿嘴唇:“可能他觉得这个位置收音不好?” “或者……” 我正想说什么,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肖海过去刚开了门,李智勇就坐着他的电动轮椅进来了。 “那几个人的资料。” 电动轮椅还没停稳,李智勇就扔给我几个文件袋:“时间有限,都是系统内的基础资料,你先看看,做个了解。” “一会再说。” 我随手把文件袋放在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刚去次卧把窃听器拿出来,就发现李智勇神色古怪的皱起眉头。 见他这个反应,我当即确定自己的猜测,随即返回次卧关了录音文件,肖海又连忙跑进来按了播放。 “你搞什么鬼?” 肖海压着嗓子低声道:“还没搞清楚对方的目的,现在暴露我们发现窃听器,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没事,窃听器不是戴森装的。” 我说着又关了录音:“是他发现了窃听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 肖海闻言一愣:“不是他是谁?除了e.c.s.o,还有谁会窃听你?” “现在不知道,不过马上就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门外的李智勇:“这东西的有效距离不远吧?” “……分跟谁比。” 李智勇想了一下才回道:“那款窃听器是tm-746,通过无线电直接传输,理论上用调频收音机就能实现窃听。” “标准模式的传输距离800米左右,但刚才那个没有信号增强天线,只靠内置设备的话……大概200米。” “嘿!这孙子有意思,200米的窃听够干嘛……” 肖海嗤笑一声,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刘愿?他监听你干什么?” “无非是为了他哥呗。” 我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顺手把监听器扔到茶几上的半杯水里:“传输距离200米,估计他被抓也是算计好的,你先过去盯着吧,我怕一般人按不住他。” 肖海答应一声转身出门,我又看向李智勇:“你能联系到蜂巢基地吗?我是说不会被监听的那种。” 李智勇反应很快:“你想联系刘祈?” 我点点头,把刘愿的情况大概介绍了一遍:“他这种病态心理跟刘祈有关,他现在肯定不会告诉我原因,只能从刘祈那边想办法。” “……我试试吧。” 李智勇疲惫的叹了口气:“刘愿的心理问题这么严重,当初怎么选进调查组的?是不是负责选拔的人……” “未必。” 我没等李智勇说完就摇了摇头:“刘愿这种顶多是个心理障碍,受到刺激才会出现表象症状,选拔的时候他不知道刘祈在哪儿,没有症状,自然也就查不出来。” 李智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行吧,动脑子的事你自己搞定,我回去研究通讯了。” 说完李智勇就走了,我在沙发上叹了口气,然后心情复杂的捂住了脸。 这次和刘愿没关系、或者说不完全是刘愿的关系,而是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窃听器是刘愿装的,然后戴森·维克多提醒了我,而且还用了那样一种方式,似乎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人的立场是什么? 第409章 潜力? 我用了十分钟,回想了我和戴森·维克多的几次接触,然后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之前我总觉得戴森·维克多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儿有问题,只是他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 但如果拿掉“戴森·维克多是e.c.s.o的成员”这个前提,那么他表现出的所有谦逊有礼,就真的只是“初次见面的礼貌”而已。 而在接受了这个情况之后,他提醒我有窃听器的行为,就是一种表达善意的举动——但不是以学者或者副处长的身份,而是“戴森·维克多”这个私人的身份。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戴森·维克多依然是有问题的,只不过这个“问题”未必是恶意的。 “让他走早了……” 我搓着脸叹了口气,忽然主卧的房门打开,林霜一脸随意的走出来,看到我在沙发上又惊了一下。 “吓我一跳!” 林霜拍着心口白了我一眼:“我听外面没声音,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 “我琢磨点事。” 我随口回了一句,说着偏头往主卧看了一眼,庄湘和陈禹含坐在床上,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正好在这,就不用出去找你了。” 林霜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两支录音笔:“之前因为含含把这事忘了,这是武先生和含含单机入梦的汇报录音——含含那份是后补的,当时她直接进了二类梦境。” 我道了声谢随手接过来:“有什么发现吗?”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 林霜关了主卧的门,坐到我身边低声道:“他们这次入梦没有任何异常、或者说像以前一样异常……” “直接说‘扰乱’依然存在就行了。” 我摆弄着录音笔,漫不经心的随口回道:“‘扰乱’存在,说明和网络无关,再加上出问题的可能是信号转换器,所以大概率是入梦仪的问题。” “但是实验条件相同、实验结果不同,我这边的入梦没有‘扰乱’存在,就成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你是想说这个吧?” 林霜语塞了一下:“我是想说,我要去查信号转换器,想拜托你们照顾含含。” “……这种事不用专门说。” 我小小的尴尬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次卧:“刚熔毁的入梦芯片你看过了吧?真的修不好了吗?” 林霜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一眼:“入梦芯片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电子元件可以更换,可最重要的,是那些作为记忆载体的脑组织,你能把烧成炭的肉复原吗?” “……”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这是我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但这次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希望能有一种途径,让我确认他们还在那个“梦境”里面,不过好像不可能了…… 思路到这,我忽然发现林霜还坐在我身边,愣了一下试探问道:“你不是要去查入梦仪吗?” “啊……对。” “那……我送送你?” “不用,这边的路我很熟了。” 林霜摇摇头,但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看看林霜,又看看主卧的方向:“还是小陈的事?” “是你的事。” 林霜再次摇头,又沉默了几秒才小声道:“我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我一怔:“我好像没惹你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霜连连摆手,随后又指了指主卧:“刚才我和小庄聊了一下,想知道在你入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情况。” 我下意识眯起眼睛:“她说什么了?” “她说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但是你的脑波数据长期保持高位——是接近临界值的那种高位。” 林霜补充一句,又转腕指向次卧:“所以我看了设备的工作日志,发现你的大脑长期保持高度活跃的状态,就算是最低值,也比平均谷值高了很多……” “这很正常,我经常会习惯性的走神。” 我一脸无奈、或者说疲惫的看着林霜:“而且梦境里的情况很复杂,就拿熔毁这次来说,从开始到结束,我几乎没有一秒能停止思考。” “就因为……” 林霜下意识喊道,反应过来又连忙压低声音:“就因为这样才不正常,人类的大脑几乎无法承受这种负荷……” “我也没承受住啊!” 我苦笑一声,没等林霜说完就反驳道:“上次入梦到最后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大脑像停转了一样,这不就是超负荷的表现吗?” “但你没注意时间。” 林霜直起身子、一脸严肃的直视着我:“按照你的大脑活动强度,一般人只能维持6-8小时左右,但你超过了20个小时!” “……” 我语塞了一下,因为林霜笃定的态度,让我又想起那个“我不是人类”的怀疑。 “可能是在危险情况下激发了潜力。” 我沉默了几秒才迟疑回道:“母亲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可以抬起汽车,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或许是吧。” 林霜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重新严肃起来:“但我还是建议你做一次检查,对照试验的结果,说明‘扰乱’消失也可能是因为你,所以……” “知道了,我会做的。” 我点点头打断林霜,但其实并不打算做什么检查——至少近期没这个打算。 理性告诉我,林霜的猜测不无道理,可是在感性上,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脑子有问题、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自己和“人类”有差别。 而且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间。 刘愿、戴森、甚至是秦玉林和索菲娅,眼下亟待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万一检查发现我真的有“问题”,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按照现在的立场,继续坚定的走下去。 林霜显然没想到这些,我也不打算向她解释。 抛开林霜所谓的“原则”不谈,她的思维模式有种书呆子式的直率,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几乎从不考虑客观因素。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这种思维模式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这也注定她不会理解我此刻的想法。 见林霜还想继续劝说,我不等她开口就转移话题道:“对了,我的入梦芯片报废了,能再帮我找个梦境吗?” 说到芯片报废,林霜果然被转移注意:“找梦境没问题,但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联合政府一定会注意到你的。” “但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是……” 我苦笑到一半,忽然间灵光一闪:“有和e.c.s.o相关的梦境吗?” 就像联合政府一样,e.c.s.o也是和【大灾难】有联系的,而且那几次针对e.c.s.o的抓捕行动中,应该也会产生一些尸体。 最关键的是,“伪意识”掌握的信息都是真实的,或许他们会撒谎,但他们未必骗得过我…… 思路到这,林霜的搜索也有了结果,但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好消息。 “没有?” “有31个梦境符合要求,但是……” 林霜神色古怪的摇摇头,直接把她的终端设备递给了我:“全部都是二类梦境。” 第410章 间谍与反间谍 听到林霜的话,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耍我呢?e.c.s.o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连个专属的一类梦境都没有?” “你在开玩笑吗?” 林霜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如今在联合政府的认知中,e.c.s.o这个组织早就不存在了,就算放在以前,那也是联合政府和e.c.s.o之间的事。” “‘观察者计划’的根本、也是唯一目的,就是调查【大灾难】在以往留下的蛛丝马迹,而不是调查e.c.s.o、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组织,为什么会有专属的梦境?” “……” 我没想到一句话能引出这么多,愣了一下才道:“我的意思是,你能查到梦境的主要内容,就没有更贴合……” “没有。” 林霜没等我说完就直接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所有梦境都以【大灾难】为重,梦境内容只是基础资料,不在终端搜索的范围内。” 我眨了眨眼试图理解:“就像是视频网站上可以通过标签、选择相关分类的电影,但不能直接搜电影的简介?” 林霜怔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没太听懂:“差不多是那个意思,所以关于e.c.s.o的一类梦境肯定会有,但不会体现在标签上。” “那……” “如果你坚持要,我只能用人工检索的方式,把所有梦境的基础信息都筛一遍——但是梦境内容的介绍重点不会是e.c.s.o,所以我不敢保证能找到、也能不保证找到的一定有用。” “……” 我抿起嘴唇看着林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拒绝“检查”,她对我的态度明显有点不太友善。 “你……” “知道了,我回去就找!” 林霜收起终端,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但我要先提醒你,人工检索的进度很慢,而且我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当做正式工作,实际可能需要两三个月。” “我……” “而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想要的梦境,正在某个观察站投入使用,那样就算我能把它找出来,也未必能顺利给你拿过来。” “它……” “走了!” 林霜甩下两个字起身要走,我赶忙一把拉住,又把她拽回到了沙发上。 “林博士,您早饭吃的是枪药吗?” 我一脸无奈的看着林霜:“我明白你想尽快查清‘扰乱’,但我现在有更紧迫……” “什么事能比【大灾难】更紧迫?” 林霜皱起眉头,被我呛过之后她也不装了:“你也知道我是为了查清‘扰乱’,可是你呢?完全没有配合的态度!你让我放弃原则配合你,我配合了,你呢?” “一个检查你都不愿意做,说白了就是不信我、觉得我说的没道理呗!我知道你聪明,但我也不至于是傻子吧?我的意见就那么不重要吗?你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了?” “我想等你发泄完了再说。” 我右手托腮看着林霜,左手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还想说的话可以继续,不过稍微小点声,留点面子……” “你还要面子?” 林霜冷笑一声,又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但其实我的意思是给她留点面子。 半小时后,林霜因为口干舌燥停了下来。 我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你生气,是因为你配合我,但我没有配合你,所以你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对等回报,觉得不公平,对吧?” 林霜喝着水没理我,但是愤愤不平的眼神已经做出了回答。 “对照试验和脑波数据,说明‘扰乱’消失的原因可能在我,如果检查中能有什么发现,就可以提早解决‘扰乱’、加快调查进度——是这个逻辑吧?” 我简单理顺了一下思路,等林霜点头才继续道:“‘扰乱’是谁搞的?” 林霜喝水的动作一顿,隔了几秒放下杯子:“e.c.s.o。” “他们搞了‘扰乱’,所以解决这个问题——未必能解决,但我们先假设体检可以有所发现、甚至可以解决‘扰乱’,他们会不会再搞其他事情?” “……” “‘扰乱’是扬汤止沸,e.c.s.o是釜底抽薪,你也是个聪明人,该怎么选不用我说了吧?” “……” 林霜神色尴尬的沉默了几秒,把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这些。” “因为你要面子。” 我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霜:“只有驳了你的面子,让你觉得丢脸,你才会长记性。” “林博士,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们所有人都在用命、甚至比命更重要的东西在拼,你可以退出,也可以留下,但如果你选择留下,我希望刚才那种无理取闹是最后一次。” “我……” 林霜下意识皱起眉头,话到嘴边又弱了回去:“谁让你刚才不直接说清楚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 “如果你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那你还是趁早退出吧。” 我冷冷打断林霜:“小陈我会负责,我们以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密,可以吗?” 林霜冷笑了一下没当回事,但几秒后发现我不像开玩笑,她的冷笑也渐渐凝固起来。 “你认真的?” 林霜的神情忽然有点慌乱:“我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甚至还透露了入梦技术,因为吵了一架你就想过河拆桥?” “你帮的是王强,不是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霜:“我不知道他许给你什么好处,或是你承了他什么恩情,但你最早加入进来是因为王强,不是我。” “……你会后悔的!” 林霜咬牙切齿的冷声说道,随后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 这次我没有再阻拦她,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生气——但其实这是一场戏。 这是刚才林霜发泄的时候,我习惯性走神时想到的。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比如林霜因为感到不公平而生气,虽然我觉得很幼稚,但那依然算是一个“目的”。 于是我又想起了戴森。 他提醒我有窃听器,看起来像是在表达善意,可是我们之前没什么交情,他也没有和我进一步交流的意愿,这份“善意”就来的有点莫名其妙了。 因此,我怀疑他的“提醒”或许是一种掩护——利用刘愿留下的窃听器,来掩护他留下的某种监控手段。 当然,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肖海之前检查的时候也没发现,但这不代表没有,毕竟我和陈禹含交谈的时候,戴森独自在客厅待了好一阵子。 所以我演了一出戏把林霜赶走,如果对方选择拉拢她,她就可以趁机打入内部,如果选择无视,她的调查也会比原来更轻松些,怎么我都不会吃亏。 只不过现在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就是刚才考虑到“监视”的因素,我基本没给林霜什么暗示…… “不过她没吵着要把小陈带走,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在心里嘀咕着起身出门,比起那些远在天边的糟烂事,还是应该先解决近在眼前的刘愿。 第411章 攻其必救 出门之后,我明显感觉有种无形的压力消失了——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这种轻松没持续太久。 按照肖海之前指的方向,我很快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房间附近,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拳脚碰撞的闷响。 “不会吧……” 我神色古怪的敲了敲门,房间里的闷响也应声停下。 半分钟后,肖海在里面打开了门,虽然他低着头、还用挠头的动作掩饰,但我还是看到他那只义眼的眼眶青了一块。 可能是我的表情没控制好,肖海放下手“啧”了一声:“别急着笑,他比我惨。” “是是是。” 我答应几声,随手往里面指了一下:“他想跑?” “没有。” “那你们这是……” “切磋。” 肖海随口回道,说着带我往外走了几步:“你联系上刘祈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说话,肖海又低声道:“你可以先骗他说联系上了,看看这孙子有什么反应。” “……愣骗啊?” 我听到这个建议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肖海知道我的本事,所以平时这种和别人交涉的场合,他几乎不会给我提什么意见:“你发现什么了?” 肖海表情复杂的“啧”了一声:“我不知道算不算发现——刘愿出招的时候,有很多习惯跟他哥很像,说明他的格斗技巧可能是刘祈教的。” “……所以?” “他们的年纪差不多。” 肖海压着嗓子猜测道:“这说明当时刘祈接受了系统的格斗训练,但刘愿没有这个条件,所以才会由刘祈来教——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其实我大概能明白肖海的意思,不过暂时整理不出具体的想法。 “先说点别的。” 我换了个话题,顺便换换脑子:“家里只有小庄和陈禹含,你先回去守着点……” “我回去了这边怎么办?” 肖海没等我说完就皱起眉头:“丫犯浑的时候,可不会给你张嘴的机会。” “没事,我大概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我随意的摆摆手,虽然还不清楚刘愿那种心理障碍的成因,但他的“把柄”还挺明显的。 “你回去以后联系庞诚,让他带着韩承泰去找约翰森,但是什么都不要问,随便聊几句就走。” 我接着被打断的话题继续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让庞诚装的神秘一点,最好是鬼鬼祟祟的那种感觉。” 肖海瞬间领会到我的想法:“引蛇出洞?那个叫约翰森的有问题?” “不知道,但他是戴森给出的‘唯一选择’,小心点总没错。” 我摇摇头:“如果这两个人有默契在先,庞诚离开之后,约翰森应该会做点什么。” “那我让庞诚盯着他?” “不用,这不是有专业的吗?” 我笑了一下孤身进门,刚进去就看到刘愿拿着一袋冰,敷着脸从厨房出来。 他确实比肖海惨的多,不仅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更是几乎半张脸都肿了起来,鼻子底下带着一片血迹,不过看起来已经干了,应该是之前被“火箭飞拳”打的。 “那条疯狗呢?” 刘愿看到我之后,立刻摆出一副阴沉沉的样子:“还没分出胜负就跑,是认输了吗?” “他去帮你叫医生了。” 我不动声色的回怼一句,不等他发飙又冷声道:“说正事吧,你装监听是不想被动的配合,想知道除了我告诉你们的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对吧?” 这个逻辑是我猜的,不过刘愿的反应让我确定了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说话,表情也控制的很好,但如果他没有这种想法,此刻是应该否认、或者表示轻蔑的。 而在确认这一点之后,我稍稍放松下来,虽然刘愿的行为有不妥、甚至出格的地方,不过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刘祈。 对刘祈之外的人来说,这种心理肯定是个麻烦,不过那也算是一种善意的动机,再加上我对刘祈没什么恶意,所以我们是可以成为“同伴”的。 抿着嘴唇思索片刻后,我看向刘愿叹了口气:“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你这次差点害了刘祈。” 刘愿下意识慌了一瞬,但很快又冷笑起来:“唬我啊?” “有人利用你留下的窃听器,在我的住处藏了一个更隐蔽的监控。”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如果我没发现这件事,又在无意中透露了刘祈的真实身份……”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说,不过刘愿应该能想明白。 “……你说有就有?” 刘愿沉默片刻后咬紧了牙:“谁知道你会不会自己装个窃听器,把我对你的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 “那个人叫戴森·维克多,是二号基地信息分析处的副处长。” 我直接报出一个名字,不等他思考又继续道:“但他并不是主使,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叫约翰森·罗德,不相信你可以去调查一下。” 刘愿没说话,闪烁的眼神说明他在思考。 “或者你可以赌一下。” 我不动声色的继续施压:“你可以赌我在撒谎,他们根本没有装监听——但如果因此让刘祈陷入什么险境,别怪我没提醒你。” 沉默了几分钟后,刘愿神情阴鸷的吐了口气:“你很狡猾,你知道我不会让我哥出事,直接把阴谋摆到明面上了。” “准确来说,这叫阳谋。” 我微微一笑也不否认:“判断一个人,不能看他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所以你愿意中计吗?” “……” 刘愿没说话,扔掉冰袋转身要走,可刚打开门又停了下来:“李站长?” “你是……刘组长?” 李智勇看着鼻青脸肿的刘愿一愣,再看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立即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们……” “我自己摔的。” 刘愿不等李智勇说完就冷冷打断:“我有事要走,麻烦你开个门。” “……行,你先过去等我。” 李智勇操控电动轮椅往后退了退,等刘愿离开后,又拨动操作杆来到我面前:“林博士说你的住处可能被监控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心里暗松口气,还没解释李智勇又摆摆手,从轮椅的储物箱里拿出一枚芯片。 “林博士临走前给了我一组编号,说是你要的入梦芯片,有一枚正好在我的观察站,我就直接送过来了。” 李智勇简单解释一遍,但是没有给我的意思:“不过这是二类梦境,你确定要的是这个吗?” 第412章 忐忑 我看着那枚入梦芯片咧了咧嘴,因为我其实没打算进入二类梦境——不过我能大概明白林霜的意思。 关于e.c.s.o的一类梦境需要时间检索,在此之前我不能、也不可能干等着。 虽然一类观察者进入二类梦境会有风险,但我不具备陈禹含的特殊性,我可以通过“记忆清除”来缓解症状,即便真的出现问题,自愈基因也可以进行修复。 然而问题在于,自愈基因只能修复器质性损伤,却无法修复精神层面的影响,而且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不想再对自己的记忆动手脚了。 这是一个选择题,选择的重点,就是e.c.s.o值不值得我承担记忆出问题的风险。 “你这有关于e.c.s.o的梦境吗?” 我目光上移看向李智勇:“比如其他梦境的汇报信息里,有没有提及这个组织的?我想先对他们有一个基础的了解。” “e.c.s.o……” 李智勇回想片刻点了点头,没等我高兴又话锋一转:“有几个一类梦境提到过e.c.s.o,但都是些基础信息,可能还没你在‘鬼地震’梦境里得到的详细。” “……” 我沉默了一下,又把目光落在那枚二类梦境的芯片上:“所以暂时就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李智勇点点头,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其实如果你想入梦调查e.c.s.o,二类梦境的作用会更大一点。” 我一怔:“怎么说?” “当初针对e.c.s.o的行动中,大多数人都被当场击毙,其中记忆保留比较完整的,都被用来构建一类梦境,不过这些人大多是些下游成员。” “在e.c.s.o中有一定地位的成员,都有一种病态的狂热,再加上当时已经出现记忆方面的技术,所以在被捕或被抓之前,他们会对自己的记忆进行毁灭性的破坏。” “虽然最后还能提取一些记忆,但都不足以构建一类梦境,所以最终的处理方案,基本都是像普通的碎片记忆一样,直接拼凑成了完整度要求没那么高的二类梦境——” 李智勇背书似的念了一长段,缓了口气又继续道:“这是林博士临走之前说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她说你能听懂。” 我咂咂嘴没说话,不过我确实明白林霜的意思。 大概就是e.c.s.o中比较重要的成员,为了保护记忆中关于组织的部分,在被控制之前破坏了自己的大脑,以至于无法提取到相对完整的“记忆”、或者说脑组织。 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破坏了自己的大脑,比如烧成炭或者完全绞碎,是不是就不能通过“应急预案”复活了? 心里想着,我已经将那枚入梦芯片接了过来,刚一入手就发现比一类梦境的芯片要重。 “二类梦境的芯片比一类梦境重30%左右。” 李智勇似乎知道我能发现差异,打了个哈欠解释道:“我猜是因为信息太过碎片化,为了增加‘收获’的概率,所以添加了更多的信息。” “希望通过量变引起质变。” 我迅速领会到李智勇的意思,随后又以此联想到了岳升。 这种风格、或者说习惯和岳升很像,但我不知道这是单纯的巧合,还是两件事之间真有什么联系。 不过这些事情,在现阶段都不重要。 “唉……” 我看着手里的二类梦境芯片,第三次重重的叹了口气:“之前应该有人进过这个梦境吧?汇报的信息可以……” 话没说完,李智勇已经拿出一个五六公分厚的文件袋:“这个梦境调查过17次,17次的信息都不一样,所以我个人的建议是干脆别看,免得被误导。” “17次都不一样?” 我神色古怪的看着那只文件袋:“因为‘扰乱’?” “由于二类观察者的特殊性,我们无法判断他们的‘入梦’是否存在‘扰乱’。” 李智勇摇摇头,又用下巴指了指我手里的芯片:“但考虑到二类梦境的特殊性,我觉得这种情况也很正常,这里面可能有一万个碎片信息,结果相似才奇怪呢。” “……也对。”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收好了东西正准备走,又被李智勇伸手拉住。 “你的住处可能被监控了,在这边入梦安全一点。” 李智勇指了指这间空置屋子的次卧:“你在这等着,我叫孙文泽另外送一台入梦仪来。” “可是那边的监控……” “任何形式的监控,都需要把信息传出去才算成功,我会先做一个信号屏蔽,然后把设备找出来,再想办法迷惑对方。” 李智勇没等我说完就给出了方案,说着拨动操作杆原地调头:“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还是祝你好运吧。” 话音落下,李智勇已经出了门,我抱着东西犹豫片刻,还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监控”是一种博弈的途径,但这并不是一场必要的博弈,切断对方的信息来源、逼迫对方更换招式,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在技术和设备这方面,李智勇确实比我更专业,所以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准备好接下来的二类入梦。 心里想着,我已经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了第一份资料—— “活了,ta们都活了。” “ta们在看着我……嘘!不要出声!” “ta们在看着我、在看着你、在看着我们!” “ta们活了,我们无处可逃,快藏起来!不要被ta们看到!” “ta们看到你了。” …… 第一份资料的主体就是这些内容,底下的备注说当时入梦的二类观察者,在苏醒后就不断重复着这些话,因为无法判断对象主体是什么,所以只能用“ta们”进行指代。 另外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从最后的时间标注来看,这并不是这个梦境第一次被探索,但是这份资料却被放到了最上面。 不过在我看完其他资料之后,就明白了这种矛盾的成因——这些资料不是按照时间排列的,而是按照信息、或者说逻辑完整度排列的。 是的,这份看完之后依然不明所以的资料,是所有17次入梦中最“完整”的一次汇报。 余下的16份资料,基本都是些难以联系的只言片语,别说有效信息,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很难拼出来。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紧张。 因为二类观察者的选拔标准,是具备基础逻辑能力的精神疾病患者,理论上不会产生这么“破碎”的汇报。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梦境”中的情况,已经超出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导致他们的病情加重……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接着孙文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011号观察者,站长让我来送入梦仪,并且辅助你进行入梦。” 第413章 ta们活了 我在一阵轻微的滴滴声、和沉闷的嗡鸣声中醒来。 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先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但却没有头晕或是恶心这种生理反应。 稍稍愣了几秒之后,我才发现这种“眩晕”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我所处的空间在“转”。 那不是整体的旋转,而是空间中不均匀的分布着无数个点,它们带动着自身附近的一小块空间,或纵向或横向的、进行着不同速率的旋转。 “ta们活了。” 我想起资料上看到的那句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类似恐慌的感觉。 但当我仔细观察之后,又发现那些“点”好像没有在转。 尤其是在我盯着某一个“点”的时候,能明显看到它不具备“旋转”的征象,只有搭配着其他点位一起观察,才能看到那种类似旋转视错觉图一样的效果。 “这段记忆的主人是有认知障碍吗?” 我嘀咕着眯起眼睛,尽量缩小自己的视界范围,又用了几分钟适应那种“眩晕”之后,才终于看清了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面积不大——至少我能看到的部分,只有大概三四平米左右,整体充满了一种非常廉价的科技感。 简单来说,这里就像一间服务器机房。 我坐在一张银灰色的单人办公桌旁边,我“之前”应该趴在这里睡觉,桌上放着一台黑屏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后面就是坚实的、涂着类似树脂涂层的墙壁。 在我身后有一条半米宽的小路,通向两米外一扇紧闭着的房门,而在小路两侧,各有一排高大的服务器机柜…… 看到这,我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因为那个画面对我的大脑来说太“复杂”了。 不是因为信息太多,而是无意义、或者说我无法理解的信息太多了。 在我此刻面朝的方向上,无数花花绿绿的导线,将那些服务器机柜粗暴的连接起来。 那些导线显然没有经过整理,像某个古老洞穴中的蜘蛛网一样,杂乱无章的垂落在各处,甚至已经到了严重影响通行的地步。 在机柜内的设备上,还有无数颜色各异的指示灯高频闪烁,再加上那种类似旋转的视觉效果,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戴眼镜的重度散光,旋转着跌入了一个充满霓虹灯的世界…… 笃笃笃—— 忽然一阵敲门声,接着是一个听起来上了年纪的女声:“尼古拉,你还在忙吗?” “这次是个外国人?” 我听到那个名字心里一动,虽然我还没看到自己的脸,但这个房间里显然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尼古拉”只能是我。 接着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这次我用的身份是个外国人,会不会将来在某个梦境里,会使用一个女生的身份? 毕竟在“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里,陈禹含就跨性别使用了杨佩宁的身份。 心里想着,我已经闭着眼睛随口答道:“有什么事吗?” 在不确定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之前,用反问来回避问题是最稳妥的——但我忘了这里是不讲逻辑的二类梦境。 在我刚说完“么”、开始做“事”的口型时,我明显感觉到地面猛地震了一下。 而在我习惯性说完整句话后,瞬间就被无数湿滑黏腻的、类似触手一样的东西死死捆住! 那些触手一样的东西力气极大,我想做点什么,可是根本来不及。 在我发现被缠住的瞬间,身体各处就已经传来骨折似的剧痛,紧跟着一口血从嗓子里被挤出来,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在一阵剧痛中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我已经不在那间机房,而是躺在入梦仪上,旁边坐着一脸狐疑的孙文泽。 一阵短暂、但是尴尬的沉默后,我看着孙文泽眨了眨眼:“我……醒了?” “……啊。” 孙文泽答应一声,转动眼珠看了下操作界面:“五分钟……出什么事了吗?” 我抿着嘴唇没说话,因为“出事”是可以确定的,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再来一次吧。” …… 滴滴声和设备运转的嗡鸣声中,我再次慢慢的睁开眼睛——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我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所以这次没有那种眩晕的感觉。 随后我直接转身,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开始,继续观察这个房间里的情况,但除了补足一些细节之外,再就没什么新的收获了。 笃笃笃—— 几分钟后,敲门声如期而至,那个女人的声音也随后响起:“托马斯,你还在忙吗?” “怎么变成托马斯了?” 我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又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闭嘴,因为我想起那份资料里的“ta们在看着我……嘘!不要出声。”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某种提示,但上次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出了意外,所以在有新的依据之前,我只能先尝试各种可能。 事实证明,我现在的运气还算不错,只一次就试对了,在我闭嘴之后又过了几分钟,上次的那种“意外”都没再出现。 笃笃笃—— “托马斯?你还在里面吗?” 外面的女人还在敲门,我想了一下决定直接过去开门,但在准备执行的时候,却发现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些导线太乱了,无数花花绿绿的导线挂在空中、摊在地上,就像一张密集的线网那样,将我拦在了办公桌附近。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在我拨开一束导线、准备从底下钻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现那些导线竟然在动。 那是一种类似蚯蚓的蠕动、或者说是涌动,虽然幅度不大,但在我用手背托着那些导线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绝缘皮里面有什么东西。 “ta们活了。” 我又想起那份资料里的第一句话,随后便有了一个猜想——上次那些将我瞬间勒死的“触手”,八成就是这些“导线”。 “咕噜——” 我看着几乎填满整个房间的导线,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如果我的猜测成立,“声音”、或者说“说话”就是触发它们的条件,但我现在无法确定那是“唯一”还是“之一”。 不过我刚才托起“导线”的动作没有触发它们,可见“触碰”应该是安全的,所以理论上我只要保持沉默,应该就可以安全通过。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但这里是不讲逻辑的二类梦境。 第414章 攻略 “啧……”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导线开始犯难。 眼下的情况很像一种攻略游戏,最简单、或者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管不顾的一路莽过去,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总结经验,直到找出唯一正确的路线。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从零开始摸索会浪费很多时间,说不定在我成功之前,林霜就找来了一类梦境,那样我进入这个二类梦境就没意义了。 而且这依然是“常规逻辑”下的攻略方式,但这里是不讲逻辑的二类梦境。 笃笃笃—— “托马斯?你在里面吗?托马斯!” 门外的女人继续喊道,可能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和语气开始变得急迫,好像下一秒就会闯进来似的。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知道一旦她闯进来,会让情况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但直觉告诉我大概率是后者……等等!直觉? 从过往的经历来看,我的直觉还算是比较准确的。 但那其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直觉,或者说不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像是“神启”一样的东西,而是潜意识中对客观情况进行分析后的“结果”。 换句话说,我的直觉依然是“常规逻辑”的产物,如果二类梦境完全不讲逻辑,或许我这次应该反直觉行事? 心里想着,我再次眯着眼睛看向周围。 我还是准备过去开门,但不是怕那个女人闯进来,只是不想和这些“导线”共处一室。 这跟“直觉”无关,它们已经勒死我一次,对我来说它们是危险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次“趋利避害”。 事实证明“反直觉”确实有效。 在此之前,因为面前有一条被“导线”拦住的路,所以我的精力,一直放在“如何穿过导线间隙过去开门”上。 当我开始反直觉之后,很快就发现那些“导线”只连接了两侧的服务器机柜,而在机柜顶上到天花板之间,是没有“导线”存在的。 这部分的空间不高,不过勉强够我爬过去,于是我先爬上了办公桌,又用桌子垫脚爬到了机柜顶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设备运转时会产生热量,但这些服务器机柜都是凉的、甚至可以说是冷的。 “这里是不讲逻辑的二类梦境……”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同时用匍匐前进的动作,从机柜顶上慢慢爬到了门口,又扶着门框和机柜,从一个狭窄的缝隙里跳了下去。 “呼!总算……” 落地发现那些“导线”没有异动,我下意识松了口气,等我反应过来不对已经晚了。 “总算”两个字刚出口,周围的“导线”就像听见笛子声的蛇一样,瞬间缠到了我的身上! …… “靠!” 我大骂一声惊醒过来,把旁边的孙文泽吓得一哆嗦。 “……不是骂你。” 我反应过来解释一句,然后又躺回到入梦仪上:“再来!” …… 我在滴滴声和嗡鸣声中睁开眼睛,然后咬牙切齿的叹了口气。 半小时没到被搞死两次,这在我的记忆中是绝无仅有的,好在每次死亡的过程都很迅速,倒也不至于给我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心里想着,我已经踩着桌子爬到机柜顶上,然后像上次一样顺利的来到门口,但是在我准备开门的时候,门把手却像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难道不能开门?还是必须等到有人敲门?” 我正试着分析眼下的情况,敲门声就再一次的如期而至。 “里奥?你还在忙吗?” “果然又变了……” 我苦笑着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可以转动之后连忙把门拉开—— 门外比我预想中的更加明亮,以至于在开门的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类似深夜突然开灯的眩光感。 待到半秒钟后眩光感逐渐消失,我这才开始看到外面的情况,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把门摔了回去!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女人,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人。 她有着一张极度错乱的脸。 我几乎不会用“错乱”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但此刻门外那个女人的脸,确实只能用“错乱”来形容。 不是疾病或者畸形导致的扭曲,而是她的整个头部,都像被扭乱的魔方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错乱”。 她的鼻子长在额头上,下巴像羚羊角一样,向下延伸一段距离后扭转起来,又在末端膨胀成了一张涂着红唇的嘴。 而在本该是口鼻的部分,两只眼睛一上一下的罗列起来,两只耳朵分别从两只眼睛的眼尾生长出来,甚至会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翕张。 不仅是位置上的错乱,各五官之间的比例也非常奇怪。 一只眼睛就能占到两只耳朵的空间,鼻子却比两只眼睛加起来还大,耸立在额头正中,乍看就像一个鼓胀的脓包…… “毕加索。”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长成这个样子的“脸”,我好像只在超现实主义的画里见过。 比如毕加索的《女子半身像》,或者《戴花环的玛丽·泰蕾兹·沃尔特》。 但是画里那种强烈的、或者说非常规的色彩对比,会让人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产生脱离现实的观感体验,进而降低类似恐怖谷效应的诡异程度。 然而此刻站在门外的那个女人,视觉上的质感就像真人一样…… “里奥?你不舒服吗?为什么要把门关上?” 门外的女人关切问道,或许是因为那种真挚的担忧,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种类似老年庄湘的温润质感,但这并不能降低她的诡异程度。 虽然我不害怕,可是那种“同类中的异类”,让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长相,进而产生一种介于恐惧和厌恶之间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微妙感觉。 不过在犹豫了几秒钟后,我还是再次转动了门把手。 一方面我是来做调查的,另一方面,那个女人只是长得不太常规,但似乎没有什么危险,而房间里的“导线”不同,它们是真的可以弄死我。 随着房门打开,我放低视线尽量不去看她的脸,但下一秒就本能的重新抬高了视线。 刚才开门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被那张错乱的脸吸引,直到现在才忽然发现,门外竟是一个怪诞的、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世界。 第415章 童话 当我将自己的视线放到远处之后,我再次对“二类梦境不讲逻辑”这句话有了深刻理解。 首先外面真的非常明亮,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 像是盛夏的晴朗正午,又像是在黑暗中看视频的时候,不小心将亮度调高超过了均值,以至于画面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莹润感。 但我并不觉得恐惧,反而产生了一种异常的、却又发自内心的的舒适,因为在我苏醒的、充满着廉价科技感的机房外面,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 凭良心说,如果忽略那个五官错乱的女人,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画面。 无数的红杉、云松……以及更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巨大树木,几乎用它们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整片天空。 湿润的雾气萦绕在林间,脚下是厚实如地毯一般的嫩绿苔藓,踩在上面能听到非常轻微的“咕叽”声,破裂的叶状体还会散发出丛林独有的、混着青草和雨后空气的清新气味。 但如果只是这样,我最多只会感觉到心旷神怡,真正让我感觉到“美”的,是那些像野草一样散落在林间的、泛着迷幻荧光的、类似蕨类一样的植物。 我不知道这里是怎样一个生态环境,但那些蕨类植物都有两三米高。 粗壮的根茎挑起一颗蒲公英似的花头,每当有风吹过,那些蕨类植物就会洒下五颜六色的荧光孢子。 即便是在盛夏晴朗正午般的阳光中,那些孢子的荧光依然明显,它们随着风和雾气在林间飘荡,像是童话,又或是神明随手扔下了一片珠光纱…… “你应该带上呼吸器。” 玛丽语气担忧的提醒道——其实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的脸总让我想起《戴花环的玛丽·泰蕾兹·沃尔特》,所以我决定先叫她玛丽。 玛丽指了指我的身后,接着又指了指那些蕨类植物:“否则这些孢子会寄生在你的体内,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变得像他们一样。” 其实我此刻还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我回头朝她之前指的地方看去,就发现那里挂着一张错乱的“脸”。 它看起来和玛丽的脸一样错乱,并且因为内部缺少了支撑,只有软塌塌的一张皮搭在那里,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扭曲感。 “这是呼吸器?” 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已经把那张“脸”拿了起来,这才发现那是一个类似橡胶套头面具的东西。 “我来帮你。” 当我还在打量呼吸器的时候,玛丽说着将它拿走,然后直接朝我我头上套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正要躲避,可没想到玛丽的动作极其熟练,我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就被那只“呼吸器”兜头套住。 眼前一黑的同时,湿润清新的气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腐臭! 我感觉不对正想扯下来,可是那股腐臭又突然消失,紧跟着我被“呼吸器”挡住的视觉也恢复正常。 但不是透过“呼吸器”看到东西,事实上我的视界中依然存在一片黑暗,而且我看东西的角度也非常奇怪……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就发现我这只“呼吸器”的眼睛长在额头偏上的位置,所以我需要低着头,才能调整到平时的视觉角度。 “我去?这是什么技术?” 我举着手在头顶晃来晃去,满脑子里除了问号再无其他。 我不理解。 带上呼吸器之前我看过、甚至拿在手里研究过,那就是一张软塌塌的、像是各种五官碎片缝合起来的古怪面具。 至少在我粗浅的科学认知里,这个所谓的“呼吸器”不具备丝毫的科技含量。 可是它能瞬间隔绝外面的气味,哪怕它没有将我的头完全密封;而且还能将呼吸器上的、那双眼睛的视觉直接传进我的大脑…… “科学家都是这个样子吗?” 玛丽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能是因为我带好了呼吸器,她的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急迫了:“想把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是好事,但我们现在该走了。” “自己的作品?这东西是‘我’研究的?” 我琢磨着看向玛丽,“我”字刚到嘴边,又想起什么警惕的打量周围,确定没有那种“导线”之后,才压低声音试探说道:“我们……要去哪儿?” 话音落下,周围依然没有“导线”出现,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第一关总算闯过来了。 “我们要去你外公家,今天是他的生日。” 玛丽说着挽住我的胳膊,还轻轻刮了一下位于我脸颊左侧的鼻子:“快走吧,希望今天的夜晚能晚点降临,否则我们只能错过你外公的生日宴会了。” 话音没落,玛丽已经拉着我朝前走去,而我满脑子都在琢磨她最后那句话—— 希望今天的夜晚能晚点降临。 这句话乍听像是无关紧要的感慨,或是某种类似“身体健康”的美好心愿。 但“身体健康”是可以尽量做到的,而在常规逻辑下,夜晚降临的时间相对稳定、或者说具备规律,一般人应该不会产生“用‘希望’来改变夜晚降临的时间”这种想法。 或许二类梦境会有这种奇怪的天象,但“伪意识”的记忆会随梦境重启而初始化,所以在他们的记忆中,依然不会保有这种生活经验。 除非玛丽、或者说我们,原本就生活在一个日夜时间不规律的环境中…… 思路到这就被我掐断了,因为这些猜测依然是“常规逻辑”的产物,而二类梦境是不讲逻辑的。 与此同时,我已经被玛丽拉着,穿过几小丛的蕨类植物后,踩着一根像是巨大肋骨似的东西、越过了一条流淌着棕褐色黏液的河。 之后,我们又穿过十几丛蕨类植物,最终在一栋巨大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 其实那栋房子本身并不巨大,面积可能只有五十平米左右,它是用一株巨大的、我叫不上名字的蘑菇挖出来的。 当然也可能是建造者故意做成了这种外形,我不确定。 在我看到那栋蘑菇房子的瞬间,周围明亮到刺眼的光线就突然消失,甚至那些蕨类植物的荧光孢子都不见了。 随着黑暗一同降临的,还有一阵非常微弱、但是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kakulu-dawa……” “生日宴会开始了。” 身旁的玛丽轻声说道,同时拉着我蹲在了地上:“希望我们能活着参加。” 第416章 生日宴 如今我已经对这句短语非常熟悉了,所以我能听出此刻响起的这句短语,和我在“肉树”那里听到的不太一样,而且是那种明显的、由人类模仿而产生的差异。 但现在让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kakulu-dawa”响起之后,玛丽很快就说生日宴会开始了,说明她这个判断要么和“黑暗降临”有关,要么和“kakulu-dawa”有关。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玛丽拉着我蹲在地上之后,就松开了挽着我胳膊的手。 我觉得有点奇怪就伸手探了一下,就发现她已经跪在地上,俯身将双手向前伸出——就像我曾经在血池边上、看到的“木头人”和秦玉林的跪伏姿势一样。 两个特征结合起来,我只能把这些情况和“主”联系起来,但这里不是e.c.s.o相关的梦境吗? “里奥!” 玛丽忽然拍了我一下,压着嗓子、但非常急迫的说道:“里奥!快点!” 我反应了一下,学着玛丽的动作跪伏在地上,随后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 起初我以为是那些“导线”又来了,不过很快又放下了心,因为那个震动的特征,很明显是从远处通过地面传来的。 当然我也没那么放心,毕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东西…… 我刚想到这,光亮又像黑暗一样突然降临! 刺眼的亮度让我眼前一片眩光,就算我第一时间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呼吸器的视觉信号,可以跳过我的视觉系统,直接传进我的大脑。”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我已经捂住了呼吸器上、额头位置的眼睛。 透过指缝适应了几秒,再拿下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又多了几个五官错乱的人。 “你们没事吧?” 一个带有明显老年特征的男人问道,他那只呼吸器的眼睛长在右耳朵的位置,说话的时候始终把头转向左边,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爸!我们没事!” 玛丽说着把我拉起来,又帮我掸掉身上沾到的碎裂苔藓:“你们也没事吧?” “……” 对面没人说话,但是气氛明显的低落下来。 玛丽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几个人之后,错乱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慌乱:“菲克斯呢?” “唉……” 老年男性叹了口气,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更加低落——不过我没在意,一方面我和这些人不熟,另一方面是我的注意力,都被那栋蘑菇房子吸引过去了。 之前因为黑暗降临的太快,我没看到太多细节,还以为是特意建成了这个样子,现在仔细一看,就发现那真的是一株巨大的蘑菇。 它整体的形状和香菇差不多,不过茎杆更加粗壮,只比伞盖小了半米左右的一圈,而且从头到脚都是雪白的颜色,但可能因为年深日久,有些地方变得微微泛黄。 可是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据我所知,蘑菇的生长分成几个周期,不过加起来也才两个月左右,之后就会彻底的枯萎死亡,难道这些人两个月就要换一次住处吗? “还是说这里的生态环境,导致这些蘑菇可以长期存在?” 我嘀咕着看向周围的蕨类植物,还有那些高大到不真实的树木,以及仿佛只存在于童话中的蘑菇房子。 但是伴随它们一同存在的,还有突然降临的黑暗,会寄生人体的蕨类孢子,以及那句熟悉的“kakulu-dawa”。 “二类梦境都是这么抽象的吗?” 我皱起眉头咂了咂嘴,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就是发现表象下的问题之后,再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可是这里的美丽和诡异并存,相互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却又很难将他具象出来,那种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在哪儿的感觉,对我来说太难受了。 最重要的是,我这次入梦是为了调查e.c.s.o,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发现,反而把“主”给查出来……等等! 思路到这,我突然惊醒似的打了个激灵——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这里是不讲逻辑的二类梦境,但我还是习惯性的沿用了常规逻辑下的思维模式。 不过让我惊醒的不是这个,而是在我想起这里是二类梦境之后,忽然想起这类梦境的一个特性——信息碎片化。 林霜说这里有e.c.s.o的信息,但没说这里只有e.c.s.o的信息。 而且二类梦境不讲逻辑,是因为那些碎片化的信息,本就不是“一条逻辑”串联起来的,就像“意大利面必须要拌42号混凝土”一样。 虽然听起来莫名其妙,但“意大利面”和“42号混凝土”,在它们各自领域中是有逻辑的。 换句话说,我现在掌握不到任何逻辑,是因为这里的逻辑太乱、太杂,如果能把它们按照各自的逻辑重新分类,我的逻辑思维不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吗? 希望的曙光悄然亮起,可惜的是还没等我开始实践,就被玛丽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里奥。” 玛丽过来重新挽住我的手臂:“别太伤心,虽然你的父亲死了,但他还是会永远陪伴着我们。” “原来那位菲克斯是我父亲。” 我心里恍然了一下,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但还是象征性的啜泣了几下。 随后那位老人招呼我们进了蘑菇房子——这栋房子没有窗、或者说没有墙壁上那种常规的窗,不过在顶部的蘑菇伞盖上,开了一个不小的天窗,所以里面还是挺亮的。 但我此刻反倒希望能昏暗一点,因为在我刚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口不远处的长桌上,摆着一具诡异的尸体。 那应该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至少他有和人类差不多的外形。 可是在它的身体表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像是苔藓一样的细小植物。 那些植物像是从它毛孔里长出来的,它们将整具尸体完全覆盖,以至于我无法看到它身体表面的细节。 “今年的蛋糕很漂亮啊?” 玛丽的声音响起,说着还凑到那具尸体附近仔细观察起来。 “原来这是个蛋糕?” 我看着那具长满苔藓的“尸体”,脸色不禁古怪起来,生日蛋糕做成这样,不会觉得不吉利吗? “这是菲克斯送的……” 一个之前没开过口的人说道,气氛顿时又低落下来。 接着众人陆续摘掉了呼吸器,底下的脸都很陌生,但至少是正常人类的样子,所以还是让我感到了一点亲切。 之后众人又简单表示了一下悼念,这才围坐在了长桌边上,再之后,就是常规的寿星切蛋糕环节了。 一个长着褐色卷发的中年男人,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柄细长的厨刀,交到在座年纪最长的“外公”手里。 “kakulu-dawa!” 外公双手举着厨刀大声喊道,同桌的其他人也立即应道:“kakulu-dawa!” 呲—— 厨刀齐根没入“尸体蛋糕”的胸膛,紧跟着,一股暗红色的污血就从刀口溢了出来! 我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外公已经把刀口扩大,接着伸手进去掏了几下,很快就扯出一颗连着血管的心脏。 “里奥——” 外公叫了一声将血管割断,然后在我惊恐的目光中,将那颗滴着污血的心脏放到我的面前:“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第417章 舒适圈 “咕噜——” 我看着那颗心脏咽了口唾沫,周围人以为我馋了,都轻松地笑了起来,但其实我感觉已经快死了。 半秒钟前、也就是心脏刚被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试图告诉自己,那只是一部分做工比较精湛的蛋糕。 可蛋糕和肉类的质感差别还是挺明显的,更别提它还飘着一股铁锈似的甜腥味,所以我连一秒钟都没撑住,就直接冲出门外“哇哇”的吐了起来! 但我的胃里又没有什么东西,吐了几口酸水以后就彻底清空,可是呕吐的感觉并没有因此减轻。 那种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感觉,反而让我更加难受,就好像被人用绳子绑在了脚踝上,又抡起来在空中转了几百个圈,甚至憋的我太阳穴都开始胀痛起来! “里奥!里奥你没事吧?” 玛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话音还没落,就有一只呼吸器套在了我的头上:“怎么不带呼吸器就出来了?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 我咬着牙吸了几口腐臭的空气,等呕吐的感觉稍稍减轻,才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没事,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吸入了孢子。” 我不知道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但如果其他人都觉得这很“正常”,那么我也不应该表现出异常——可惜这句话还是露了破绽。 “孢子寄生不是这种症状啊?” 玛丽疑惑的“嗯?”了一声,但并没有过分深究,轻轻帮我拍着后背埋怨道:“你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吧?今天我去找你的时候……” 后面玛丽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就像一个心疼孩子的普通母亲,我蹲在地上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暖暖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当初出于什么心理,但在我如今的记忆中,除了杨佩宁以外,就再没有这种长辈一类的角色存在。 我能想起自己的父母,却记不清我们之间那些相处的细节,不过玛丽的唠叨让我有种怀念的感觉,想来我的母亲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人。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出来了,围着我关切的问怎么回事,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等众人的话音稍稍落下,我“艰难”的撑着膝盖站起来,又找到人群里、那个眼睛长在脑袋右侧的老人:“抱歉外公,我恐怕不能继续参加生日会了。” 说完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我已经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脚步矫健的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这个举动应该挺可疑的,但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桌上还有颗刚挖出来的心脏,正等着我大快朵颐,我是死都不会回去的。 心里想着我已经走出一百多米,绕过一片散着荧光的蕨类植物后,就看不见那栋蘑菇房子了,同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如果这是一类梦境,我还可以先回“出生点”短暂修整,但是那间机房里满屋子的“导线”,除了“说话”之外,不知道还有什么触发条件,回去大概率是死路一条。 在这里整理思路的话…… 看着周围飘散的荧光孢子,直觉告诉我有呼吸器的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我现在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直觉。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我叹了口气继续上路,这也是二类梦境、相较于一类梦境的另一个缺点——二类梦境没有“锚点”,所以所有的调查方向和方式,都只能靠我自己摸索。 而要搞清楚具体的调查方向,就要先搞清楚这个梦境的信息有多少种类型,再用它们各自的逻辑将碎片串联起来,作为日后深入调查的信息基础。 但除了“e.c.s.o”这个尚未发现的前提信息之外,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主”,并且还能确定“主”和玛丽那一家人有某种联系。 不过这种联系未必是双向的,外公在“切蛋糕”之前喊得那句“kakulu-dawa”,更像是某种宗教信仰产生的餐前仪式。 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菲克斯、或者说菲克斯的死亡,应该也和这种信仰有关,因为在谈及他的死亡时,所有人都是一种悲痛却又无可奈何的态度。 思路到这,我又想起一个细节—— 天色重新亮起之后,那些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互相确认有没有出事,这说明突然降临的“黑夜”,在他们的认知中是危险的。 同时那个“尸体蛋糕”是菲克斯送的,说明至少在蛋糕送到之前,这个人还是活着的,而在那之后唯一可能导致他死亡的,也是那场突然降临的“黑夜” 。 “希望今天的夜晚能晚点降临。” “生日宴会开始了,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参加。” 玛丽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也让我确定了之前的猜想。 不仅是“黑夜”和“死亡”之间存在联系,还有“将碎片信息重新整理之后、各部分信息依然具备常规逻辑”的猜想。 这个局面让我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整理分类这些信息很麻烦,但总算回到了我的舒适圈…… 思路到这突然断掉,我恍惚的看着远处几丛蕨类植物——准确来说,是那些蕨类植物的空隙中、显露出来的一个类似集装箱的东西。 那是我在这个梦境里苏醒时的机房,我甚至能看到门口那颗用来挂呼吸器的钉子。 可是我没朝这个方向走。 我在丛林里记路的能力基本为零,但我大概能记住自己走过什么地方。 而且刚才我是随便挑了个方向,三百六十度的平面选择、再加上途中的几次随机转弯,我迷路的概率应该比回到这里的概率更大。 “二类梦境不讲逻辑……” 我抿起嘴唇轻声念着,随后选了个相反的方向继续出发。 和那些“导线”比起来,我宁愿回那栋蘑菇房子里啃心脏,毕竟那只是恶心,不至于直接要了我的命。 但现在就连这个愿望也成了奢求。 我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丛林里乱转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又在远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机房。 “难道我认错了?这东西其实不止一个?” 我狐疑的看着那间机房,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研究一下,周围突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夜”再次降临,同时我还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第418章 希望 那是一种偏清脆的声音,就像在一个空旷宽敞的房间里,有几百颗乒乓球掉在地上,所激起的阵阵回响。 但这里不是空旷的房间,也没有几百颗乒乓球——即便是有,落在那些地毯似的苔藓上,也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心里想着,我已经屈膝准备跪伏在地,毕竟无论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总要先保住命才能调查——然而二类梦境再次给我上了一课。 就在我刚完成“跪”、还没开始“伏”的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凌厉的风声,紧跟着我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东西撞的极重,我甚至都还没感觉到疼,整个人就已经飞到了天上——不对,好像不是整个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飞”起来了,所以即便是在失重状态下,我依然可以保持相当的体感,比如现在我就感觉自己格外的轻。 而我的这种感觉也很快就得到证实。 我重重的落在地上,然后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顺畅的、没有任何阻碍的快速滚动起来,就像绿茵场上的足球一样。 “我被斩首了。” 念头闪过,我的意识也消散在了黑暗当中,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入梦仪上。 死亡的过程很快,我甚至都没感觉到疼,所以脱离梦境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和孙文泽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分钟,我刚张开嘴还没出声,他已经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再次按下了启动键。 嗡—— 几十个电极片同时放电,我在一阵刺痛中昏迷过去,又在那间熟悉的机房里苏醒过来。 这次我没急着行动,而是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捂脸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对刚才的死亡没什么感觉,但它给我小小的敲了一下警钟——二类梦境中危机四伏,而且是那种无差别的危机。 它不会管你是观察者、伪意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要身处这个世界,就会时刻处于它的阴影笼罩之下。 我不怕死,毕竟这里只是“梦境”,而且在有了“应急预案”这种技术之后,即便是在现实中,也未必会真的死亡。 但我是来调查的,不是来找死的,整理、分析那些碎片信息已经很麻烦了,我不想在即将取得进展的时候被“危险”打断。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我连那是什么东西都没看见,想预防也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跪伏在地,碰运气似的希望可以逃过一劫…… 思路到这我突然笑了一下,不过是那种苦涩的笑。 之前听玛丽多次说起“希望”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难以理解、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但现在我也开始“希望”了。 单从理性客观的角度来看,“希望”只是一种祝愿、一种祈求,它不具备任何改变客观事实的能力,所以也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在穷尽一切依然无能为力的时候,“希望”是我们唯一能做、也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希望一切顺利。” 我捂着脸在心里虔诚的想道,然后睁开眼睛,敲了一下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其实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看到黑屏的电脑就顺手敲了一下,不过当时没有任何反应,这次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知道是没电还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没想拿它当电脑用。 拿起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半开的笔记本电脑,正好可以护住我的脖子——未必能完全挡住攻击,但应该可以帮我进一步分析,那个在“黑夜”中攻击我的是什么东西。 随后我带着电脑爬上机柜,刚跳到门口附近站稳,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菲克斯?你还在忙吗?” “果然又……嗯?” 我琢磨到一半忽然愣住,“菲克斯”好像是上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名字。 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某种关键,不过每次重新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玛丽对我的称呼都会改变,所以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但在二类梦境中,任何细小的碎片信息都可能是关键、甚至可能是我想要的唯一关键。 所以在开门的过程中,我已经构思好了验证的计划——先去外公家获得“父亲”的名字,再等下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确认那是巧合还是某种规律。 接下来的过程就很简单了。 我带上呼吸器之后,和玛丽一起出发前往外公家,途中我又发现了另一个细节,就是我们这次走的路和上次不一样。 虽然我在丛林里的认路能力为零,但在上次的途中,我们走过一架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搭起的桥,而这次我还没看到那座桥,就已经看到了蘑菇房子。 再之后,“黑夜”如期而至,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只是这次我的“父亲”变成了撒缪尔。 目的达成,准备跑路。 “外公!生日快乐!” 我向那位老人祝福道,然后扬了扬电脑:“但是很抱歉,我还有一些非常着急的工作,恐怕不能留下吃饭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挽留,我转身快步跑进丛林,又钻进一丛高大的蕨类植物里躲了起来。 几秒钟后,来追我的人就到了附近,但我是家人,不是犯人,所以他们喊了几声没有应答之后,又边走边聊的、朝蘑菇房子的方向走去。 不过我依然没有现身,因为我的身上还在轻微的发痒,这说明我正处于某人的注视之下。 同时那个人又离我很近,所以我很难分辨目光来自哪个方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保持静止。 可是等了几分钟、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我开始感觉不对了。 无论注视我的人是谁,“注视”这个行为,都说明这丛蕨类植物引起了他的关注。 这很正常,毕竟附近能藏住一个人的地方不多,但他看了几分钟却没过来检查,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心里想着,我悄悄的调整姿势,想找一个合适的角度,通过蕨类植物的空隙观察一下外面。 可就在我看向地面、防止踩到什么弄出动静的时候,突然和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接着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只人类的眼睛,只露出了四分之三左右,其他部分都被埋在苔藓底下,似乎那些苔藓、还有供我藏身的蕨类植物,都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但这不重要,在我听说蕨类植物的孢子可以寄生人体之后,就知道可能会看见这种冬虫夏草一样的东西。 真正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是那只眼睛的虹膜,在荧光中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纯粹的、仿佛雨后天空一样干净的湛蓝。 就像索菲娅的眼睛一样。 第419章 光 我不认为苔藓下面的人是索菲娅。 毕竟储存她意识数据的入梦芯片已经毁了,就算她能“活”下来,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但是那只眼睛和索菲娅太像了,而且能被我感觉到“目光”,说明这只眼睛的主人还活着。 “或许是只存在于这个梦境的‘伪意识’?” 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连忙像磕头似的跪在地上,用呼吸器上的眼睛对准之后,伸手扒开了那只眼睛附近的苔藓。 那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所以我第一时间闭起眼睛,但我忘了呼吸器上那双眼睛的视觉系统,不是我能主观控制的。 所以即便心里一万个抗拒,我还是看清了那个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首先那个人确实活着,因为在我扒开苔藓的时候,他的眼珠明显转了一下。 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苔藓下的皮肤已经完全溃烂,苔藓、还有那些蕨类植物的根系,将他的皮肤、或者说身体,当成了扎根的土壤。 有些细小的白色根系,在穿透皮肤之后,像蛛网一样吸附在暗红色的肌肉纤维上。 另外还有更粗壮的根系钻的更深,被我扒开苔藓的动作扯出来时,还从肌肉深处带出一些像是脓液、又像是脂肪融化形成的浓稠黏液。 我带着呼吸器,所以不知道那些黏液是什么味道,这也让我反胃的感觉没那么强烈。 默默把那块苔藓盖回去之后,我深吸口气将那个画面暂时屏蔽,才重新看向那只眼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对方没有回话,但是把眼珠上下转动了一次。 这应该是一种类似“点头”的回应,不过我还是习惯性的确认了一下:“你是人类吗?” 那只眼睛又上下动了一次。 “你是男性吗?” 这次他……不对,现在应该是“她”左右转了转眼珠,而这个动作除了表明性别之外,也说明她不仅活着,还保持着相当的清醒。 我的心脏缩紧了一下,因为“蓝眼睛的女性”这个特征,让我再次想到了索菲娅。 做了一次深呼吸平复心情后,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问题:“你是索菲娅吗?” 眼睛左右转了转,茫然的眼神说明她不知道这个名字。 我松了口气,随后又感到一阵犯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人。 确定她不是索菲娅之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就没意义了。 或许她知道很多我想知道的事,但她只能用眼神和眼球的转动来表达,想了解那些信息会耗费很多时间,而我在这个梦境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死了。 可是就这么扔下她走掉的话,我又有点于心不忍——我不知道身上长出这么多植物是什么感觉,但在活着的时候被那么多根系扎进肉里,应该不会太舒服。 苔藓下的女人见我很久没说话,似乎猜到了我在犹豫什么,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恳切起来。 我心情复杂的深吸口气:“你……想让我帮你解脱吗?” 女人发不出声音,但是非常坚定的上下转了转眼珠。 “……” 我稍稍抬头避开她的眼神,虽然我不想让她继续受苦,可是“杀人”对我来说,也同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接着我双手举起笔记本电脑,用尖角对准了那只眼睛的位置。 “这不是真的杀人,这里只是一个梦境,我也没有做坏事,我是在帮她……” 我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道,可就在我准备用力砸下去的时候,周围突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夜”降临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打开笔记本电脑想要护住脖颈,眼前又突然亮起了一片白光。 “天亮了?” 我正纳闷这次的“黑夜”怎么这么快,周围又再次陷入黑暗,并在几秒钟后再次亮起了白光。 白光持续了一秒左右再次消失,不过这次我还是看清了,那片白光不是来自周围,而是来自我手里的电脑。 它的屏幕每隔三秒左右,会故障似的亮起一秒,不过没有任何信息,只是从“黑屏”变成了“白屏”而已。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现在也顾不上研究,连忙翻转电脑、把亮着的屏幕朝向外侧,准备先当成手电筒来用一下。 其实这只是一种渴望“光明”的本能反应,我没指望这点光亮能起多大作用。 一方面屏幕的亮度不算很高,再加上频闪和周围那些蕨类植物的阻隔,实际照明范围应该大受影响。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次提醒了我二类梦境不讲逻辑。 在电脑屏幕亮起的那一瞬,我感觉整个世界、至少是我视线内的整个世界都亮了! 一秒钟后,世界又随着屏幕的熄灭归于黑暗,仿佛那一瞬间只是我的错觉——但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天亮了,不是平时那种刺眼的天光大亮,可也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就能照亮的程度。 这诡异的现象让我足足愣了三秒,等到屏幕再一次亮起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那种五彩斑斓的迷幻色调,随后便想到了一个东西——飘在空气中的荧光孢子。 之前天光大亮的时候,它们会散发出一种梦幻的迷离荧光,而在“黑夜”降临时,它们也会一同归入黑暗。 这种现象,说明孢子本身不具备发光的能力,但是可以在光照环境下,产生一种类似棱镜色散的光折射现象。 在这种特性的基础上,每次电脑屏幕亮起时,屏幕附近的孢子会被照亮并产生折射,而它们折射出来的光,又会照亮更远处的孢子…… 如此不间断的循环往复下去,理论上就可以照亮所有孢子。 再加上光在孢子间的传递速度很快,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这种传递,于是最终体现在视觉上的,就变成这种“全世界一闪一闪”的效果了。 不过这个发现好像没什么用,所以在想通之后,我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警戒”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蠢。 我的眼睛跟不上光传递的速度,但不代表将我斩首的那个东西也跟不上,电脑的光亮可以让我了解周围情况,却也让我成了黑暗中最显眼的那个目标! “屮!” 我暗骂一声急忙把电脑扔了出去,屏幕也恰好在此时亮起。 在那世界恢复光明的短暂一秒,我也看清了那个隐藏在“黑夜”中的东西。 第420章 黑夜 那应该是一头类似驼鹿的生物。 之所以要加一个“应该”,是因为我没亲眼见过驼鹿,但那东西的外形和鹿很像,而驼鹿是我知道的、所有鹿的品种里最大的一个。 此刻外面那头生物就非常巨大。 屏幕亮起的时候,它正好停在二三十米外的一丛蕨类植物旁边,那是非常好的参照物。 之前我特别注意过,那些蕨类植物都有两三米高,却只能勉强到它肩膀的位置,如果再算上那对巨大的片状鹿角,它的总身高可能会超过七米。 但不同于驼鹿常见的棕褐色或黑褐色,那头生物是纯白色的,片状鹿角带着一种半透明的、类似的玉石的质感,上面还长着很多黑色的、亮闪闪的东西。 光亮的时间太短,我没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不过一头巨大到超出认知的白色生物、静静矗立在五彩斑斓的孢子荧光中,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神话生物的圣洁味道。 可惜的是,这种圣洁的印象很快就被打破了。 刚才可能是着急或者紧张有点手滑,所以那台电脑没扔出太远,就掉在我面前大概两米多远的地方。 三秒钟后,电脑屏幕再次亮起,那头巨大的白色生物已经出现在了它的旁边、也就是距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 这就导致我通过那些蕨类植物的空隙,只能看到它那四条修长的腿,以及一部分长着柔软绒毛的胸腹。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正犹豫要不要冒险出去看个究竟,电脑的屏幕又再次熄灭。 黑暗降临,再加上那东西没什么动静,似乎还没发现我,所以我也只能先按兵不动,耐心等待着下一次的“光明”。 三秒钟后,“光明”果然如约而至,而我在这之前就做好了仔细观察的准备,可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 首先是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先看见那东西把头低到电脑附近,耸动鼻子似乎正在嗅着什么。 看到陌生的东西先嗅几下,是大多数陆生动物的习惯,所以我只瞟了一眼就将目光上移,沿着它的鼻梁经过头顶,最终落在那对巨大的片状鹿角上。 两米的距离,我能清楚看到那些黑晶晶、亮闪闪的东西——那是几十、甚至上百只拳头大小的眼睛,而且正在一眨不眨的死盯着我! “它发现我了!” 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甚至来不及想它是什么,就连忙后仰滚出蕨类植物的掩护,顺势躲到一棵云杉树的附近。 这是我之前看好的路线,云杉树后面有一片半米高的土坡,我本打算如果有人找过来,就滚到土坡底下暂避,但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候。 可我的动作好像还是慢了一点。 在我刚摸到土坡边缘的时候,电脑屏幕就再次熄灭,紧跟着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凌厉风声! 我刚感觉到头顶一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巨大、沉重的东西,重重砸在了我的身边! 轰—— 地面在沉闷的声响中颤了几下,随后刺眼的天光泼洒下来,我下意识抬手去遮额头的眼睛,却发现我的视线已经变回平常的角度。 这突然的变化让我愣了半秒,因为我没记得自己摘过呼吸器。 半秒钟后,我先确定那头巨大的白色生物不见了,然后低头一看,就发现呼吸器的顶部被切去了一块,剩余部分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摸着呼吸器上的切口,我又想起那道凌厉的风声。 它和上次在远处响起的不同,这次风声的位置离我很近,似乎就是在我头顶附近…… 心里想着我正要抬头,可刚转动眼珠就突然愣住——我身边那棵云杉没了。 它超过五十米的树干躺在地上,砸碎了一大片的嫩绿苔藓,还有十几丛的蕨类植物。 那些蕨类植物的根部渗着污血,我不愿意细想污血的来源,而且也没心思细想,因为我身边还有一节不到一米高的树桩,平滑的切口,像被两万目的砂纸打磨过一样。 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出来。 我撑着地面恢复到刚才的后仰姿势,然后和树桩比了一下——如果我动作慢一点、或者滚动时的角度小一点,那么我大概只能剩下半个脑袋。 “咕噜——” 我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却不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而是眼前这个场景,让我忽然想起那“58起事故”,也就是让我失去半个身体、肖海失去一手一脚的那次事故。 事实上我没有那起事故的记忆,但据肖海所说,当天那座高架桥是被瞬间“斩断”的。 能让他用到“斩”这个字,说明那座高架桥的切口,应该也具备一定的平滑特征,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节树桩这么平滑。 瞬间斩断高架桥、和瞬间斩断胸径超过一米的云杉,在我看来都是极其匪夷所思的,所以我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联系”,而是要先解决呼吸器的问题。 心里想着,我已经扯起呼吸器剩余的部分,用手按着掩住口鼻,但我也不确定这有没有用,所以还是应该尽快找个完整的。 否则一旦被寄生,我就会像那个无名女人一样,倒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然后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那些苔藓和蕨类植物,从我的体内慢慢生长出来。 那是比死还可怕的炼狱,因为它不能主动用死亡来阻止,否则那个女人也不会请我帮忙了。 想到那个女人,我又爬回到了那丛蕨类植物附近,。 我本想先看看她的情况,可刚到近前就发现没必要了——地上有个直径近半米的污血坑,位置大概在她的胸口,应该是那头白色生物踩出来的。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我朝她眼睛的方向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捡回电脑继续出发。 我原本的打算是回蘑菇房子,看看那里有没有备用的呼吸器,虽然可能会再得到外公的“宠爱”,但总归能有办法混过去。 可是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了几分钟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迷路了。 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现象。 我离开那些人之后,刚跑进丛林就躲了起来,所以距离蘑菇房子并不算远。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连这几十米的路都记不清,大致方向总不会错,可我已经走了几分钟,却连那栋蘑菇房子的影子都没看到。 “难不成房子还能长腿跑了?” 我哭笑不得的嘀咕一句,但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房子长腿”的荒诞念头,让我突然想起资料里的一句话——ta们活了。 第421章 不期而遇 “二类梦境不讲逻辑”并不准确,严格来说,应该是二类梦境不讲“常规逻辑”。 但“非常规逻辑”也是一种逻辑,只不过产生这种逻辑的环境,与我日常生活的环境不同,才导致了我对这种“非常规逻辑”的不理解。 比如常年生活在战争地区的人,听到巨响的第一反应就是躲避,因为那代表着“战争”和“危险”。 而当他们在和平地区、听到鞭炮声表现出异常的恐惧时,那些常年生活在和平地区的人,往往很难在第一时间理解这种恐惧。 “想对这个梦境深入调查,就要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先搞清楚这里的客观环境,再通过产生逻辑的环境、反向理解这里的逻辑。” 我大概拟定了一个计划,然后用那些云杉、雪松的相对位置做参考,往回走到一个看起来眼熟的地方。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那栋蘑菇房子应该就在附近,虽然我现在没看到,但只要它曾经存在过,就应该会留下某种痕迹…… 脑子里还没想完,我就已经在地上发现八个方形的深坑,边长20公分左右,深约半米,如果将它们连接起来,圈出的面积刚好和蘑菇房子的底座差不多。 如此情况就很明显了——八个深坑是蘑菇房子留下的,所以我没有迷路,是房子移动到了其他地方。 心里想着,我在附近的地上寻找片刻,很快又找到几个同样的深坑,像脚印一样延伸到了丛林深处。 “非常规逻辑……” 我看着那几个深坑轻笑一声,连忙循着“脚印”追出去,可还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 那间“机房”出现了。 集装箱似的机房,出现在我左前方大概三十米的地方——我不太记得回机房的路,但是机房肯定不应该出现在这。 “难道机房也会移动吗?” 我嘀咕着朝机房走去,毕竟那些“导线”虽然危险,只要不说话就可以避免,但如果能找到备用的呼吸器,我就不用浪费时间去找蘑菇房子了。 唯一的问题是,之前要等到玛丽敲门,我才能从里面打开门锁,现在未必会有人来找我,所以我担心自己进去以后会出不来。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进去的时候别关门就可以了。 心里想着我已经来到机房边上,轻轻一扭门把手就顺利打开,但是门后顶着很多“导线”,我只能先用电脑抵住门,防止门被“导线”关上。 随后我在机房里搜寻片刻,找到了一个20寸行李箱似的箱子,里面果然放着备用呼吸器,而且还不止一个。 挑了一个眼睛位置最正常的,我换上之后准备离开,转身却发现门关上了,我抵门用的电脑也不见了。 “……” 我稍稍一愣,接着立刻紧张起来。 刚才为了避免引来“导线”,我找呼吸器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也没听到电脑被拿走和关门的声音。 这说明外面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悄悄拿走我的电脑并关了门,而且“悄悄”这个行为特征,又进一步说明对方应该没有善意。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某个认识我的人在恶作剧,但我现在不能说话,也就没法试探,只能先出去再随机应变。 想着我已经爬到了机柜顶上,来到门口却没急着下去,而是先探身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又缩回机柜顶上,伸手过去敲了敲门。 如果这是恶作剧,在我敲门之后,对方应该会有某种回应。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但又没有完全猜对。 “菲克斯博士,没想到你会被自己布下的陷阱困住,这还真是讽刺啊!” 一个男声在外面笑道,我不认识那个声音,但我能听出他不怀好意。 对方似乎知道我不能说话,只顿了半秒就继续道:“说正事之前,我想先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今天行动?” “行动?” 我听到这个词稍稍一愣,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行动,我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所说的行动,应该就是他刚提到的“正事 ”。 这件“正事”和我有关,而我的某个行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他才会认为我“提前”知道了他的计划。 我今天的行动不多,其中和平常不符、或者说足以“打乱计划”的就是…… “没错,我们去拜访了你的外公。”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我能想通,直接轻笑着承认道:“你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我也是没办法,才准备去你外公的生日会碰碰运气。” “没想到你居然没有出席——请问是有人向你透露了这次行动吗?” “……” 我趴在机柜顶上没说话,一方面是不能“说话”,另一方面是我在琢磨对方说的话。 他解释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不难听出他的目标是找到、或者说抓到我,而且他拿到我的电脑却没离开,也能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从这一点继续分析,就是他想要的东西,必须见到我之后才能拿到,也就是说他早晚会把我放出去。 思路到这,我连忙转身用目光搜寻整个房间,打算先找点防身的东西。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见我没反应又继续道:“菲克斯博士,你的家人目前都很安全,但如果你还是不配合,我就不敢保证了。” “唉……”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倒不是为了那些不熟的家人,而是我没找到趁手的武器。 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对方不敢闯进来,可我是来调查的,总不能一直困在这个地方。 琢磨了几秒,我的视线又落在那些“导线”上,琢磨着实在不行就脱离梦境,至少能把眼前的困境先解决了。 就在这时,外面那个男人又开口了:“菲克斯博士,你真的不必如此抗拒,虽然联合派和威胁派的理念不同,但我们……” 后面他还说了很多,不过都是些劝降的废话,所以我也没怎么听,一直在琢磨他说的“联合派”和“威胁派”。 不出意外的话,此刻门外这个人,就是我在这个梦境里想找的人。 第422章 送上门 我不知道门外的男人是哪个派系,不过他之前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看起来不太像是联合派的作风。 如果是威胁派的话,就意味着会和杨佩宁扯上关系——杨佩宁未必在这个梦境,但之前六人博弈的时候,他否认了自己组建威胁派,或许这次能搞清楚。 心里想着我已经跳到地上,然后间隔很大的敲了三下门。 我现在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非常规的频率,来表示这不只是单纯的敲门。 外面的人也很机灵,只半秒就敲门回应了我,这时候我再去拧动门把手,就发现果然可以打开了。 “这个叫菲克斯、或者其他什么名字的人绝对有病!” 我心里暗骂一声,因为他设计这个防御机制太脑残了,没人在外面敲门就打不开,我甚至都分不清这是保护还是监禁。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也可能是像“导线”的触发条件一样,存在其他开门的机关,只是我还没发现。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e.c.s.o了。 心里想着我已经把门拉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半米左右的位置,应该就是刚才跟我说话的人。 另外还有七八个人位置稍远,呈半圆形包围着门口,手里还像扔标枪似的举着一根长矛。 “有服务器机房,武器却是长矛……这里到底是什么科技水平?” 我正在心里小声嘀咕,门外的男人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我的衣领。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完成起跳团身的步骤,正拉着他的胳膊落向地面! “坏了!” 我暗骂一声连忙松手,可对方还是被我拽的往前趔趄了一下。 与此同时,我也蜷缩着身体落在地上,男人绊在我的身上又往前一扑,直接一头撞进了“导线”堆里—— 事实证明,我之前没招惹那些“导线”是对的。 只一秒不到,男人就被那些“导线”裹成了粽子,又在下一秒被缩紧成了一条“细棍儿”。 前后还没两秒钟,那个男人就被完全的绞碎了,混着肉糜的血浆从“导线”上滴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粘稠声响。 接着“导线”开始放松,一团混着布料的碎肉砸在地上,甚至还有几块溅到了我的身上。 我带着呼吸器闻不见味道,但这场景还是让我一阵难受,因为我真的没想杀他。 不过这种内疚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几支长矛从后面抵住我的脖子,那种锋利的刺痛感,瞬间就将我拉回现实。 “他刚才用家人威胁我,我讨厌被人威胁。” 我脑筋急转半秒后冷声说道,接着举手表示自己不会反抗:“带我去见你们老板。” 其实我不知道有没有所谓的“老板”,不过那个男人死了以后,剩下的人没有放弃抓我,说明另外有人在他之上、或者至少也是他的平级…… 思路到这就被打断了——有人在我后脑敲了一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后脑的疼痛唤醒,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下手够狠的……就不怕直接敲死我吗?” 我嘀咕着活动了一下颈椎,稍稍适应疼痛以后,才开始打量我身处的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和我苏醒时的机房差不多,但因为没有那些服务器机柜,所以视觉上会更宽敞一点。 在我前方大概一米的位置,有张银色的金属桌,桌后放着两把金属椅子,看起来有种审讯室的味道。 除此之外,房间里连根多余的头发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能让我脱身的东西——虽然我本来也没想逃走。 “有人吗!” 我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我醒了!快来审问我啊!” 一连喊了三次,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几秒钟后房门打开,一男一女快步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没带呼吸器,所以我能直接看到他们真正的样子。 其中的男人三十岁左右,肤色偏黑,五官带着一点拉丁裔的特征,进门以后一直皱着眉头,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动手。 女人则是标准的金发碧眼,年纪比男人稍微大了一点,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看起来很有几分亲和力。 “红白脸么……” 我一眼看穿对方的套路,随后翘起二郎腿,一脸轻蔑的看向女人:“为什么会是你来审问?他们找不到智商正常的人了吗?” 女人还没坐下就被羞辱,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但她还记得自己作为“白脸”的职责,所以很快就继续微笑:“菲克斯先生认识我吗?” “不认识,但你看起来就不聪明。” 我冷笑着继续羞辱,接着又画风一转看向“红脸”男人:“像这位看起来就很聪明,如果你们都是这样的人,我会非常愿意跟你们合作。” “红白脸”的重点在于一个吓、一个哄,应对的好办法不多,“贬白脸、捧红脸”算是一个。 人都是有情绪的,审问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白脸”被我接连不断的贬低、羞辱,脾气再好也有忍受不住的时候。 而“红脸”在我的吹捧下,就算明知道我在扯淡,也还是会下意识的感到开心,换句话说就是“举拳难打笑脸人”。 等他们的立场被情绪动摇,在这场审问中的职能就会混乱,进而被逐渐带入到我的节奏。 不过他们好像比我想的聪明一点。 两个人对视一眼,负责“红脸”的男人就笑了起来:“非常感谢您的夸奖,不过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第一时间对换职能。” 我心里暗笑一声,脸上也不动声色的笑了起来:“可以,但我希望能换两个聪明人来。” 拉丁裔男人笑容一僵:“你刚才说我是聪明人。” “是看起来‘像’聪明人。” 我不怀好意的强调道,接着又看向金发女人:“至于你,虽然看起来不聪明,实际上也非常愚蠢。” “多谢夸……” 作为“白脸”的女人下意识微笑客套,反应过来又脸色一僵:“你说什么?” “看吧?我就说你非常愚蠢。” 我后仰靠到椅背上,不动声色的挖了个坑:“你们威胁派都是这种水平吗?” “……”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也没有否认我的意思。 我心里有了底气,随即改换策略、直接捅破窗户纸:“我可以陪你们玩一整天的‘红白脸’,但如果你们真想让我合作,最好换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比如——” 拖长音引起对方兴趣的同时,我已经开始观察对方的反应:“杨佩宁。” 其实我没打算、也不觉得“菲克斯”有资格见到派系领袖,只想看看他们对这个名字的反应——但这两个人的反应我有点看不懂。 他们第一时间开始眼神交流,却不是权衡或者商讨,而是一种茫然、询问的眼神。 “嘶——” 我咬着牙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不认识杨佩宁。 第423章 误区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虽然杨佩宁曾否认是他成立了威胁派,但他并没有否认自己是e.c.s.o的成员。 而我刚才试探的时候,这两个人也没否认他们是威胁派的,按说应该会对杨佩宁有所耳闻。 唯一能解释这个情况的,就是杨佩宁在“此时”还没有崭露头角,那么处于不同地区的成员、彼此之间不相熟就很正常了。 但是这也不对。 据我所知,杨佩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加入了e.c.s.o,并且在加入后不久就具备了一定势力……不对! 思路到这我突然打了个激灵,因为那件事不算是我“查”到的,而是在“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e.c.s.o的周祺告诉我的。 我不觉得周祺会骗我,而是我想起他当时的原话: “只是没想到他刚加入,就已经有了这种势力。” 这句话里的“他”就是杨佩宁,但里面还有另一个重点是“没想到”。 “没想到”代表实际的客观情况,超出了周祺的主观认知,可是这个“客观情况”是有水分的。 在当时的周祺看来,是杨佩宁的人利用了联合派的计划,混进科考队进行调查,而这背后牵扯到的事情很多,才会让他产生“杨佩宁势力很大”的判断。 但实际上我只是借了杨佩宁的旗号,连冒名顶替都算不上,所以“梦境周祺”对杨佩宁的判断是错的,他在八十年代就真的只是“初出茅庐”。 想通了这一点,再结合杨佩宁否认自己成立威胁派,我又产生了一个猜想—— 斯宾塞·约翰逊曾经说过,世上唯一不会变化的,就是变化本身。 所以即便是同一事物、比如“威胁派”,在不同的时间条件下,其意义也是不同的。 “0713鬼地震”的时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梦境周祺”的认知自然也是那个年代。 或许在当时,e.c.s.o内部出现了很多“威胁派”的雏形,但还不能算是一个派系,只是独立活动于各地区的、一种类似互助会的小型组织。 威胁派的思想不被其他派系接受,很难大张旗鼓的进行发展,再加上地区限制,这些“小型威胁派”之间,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周祺认知中的、杨佩宁成立的“威胁派”,应该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这两个人不认识杨佩宁,是因为他们加入的不是同一个威胁派。 但否认自己成立威胁派的,是2024年的杨佩宁,并且它认知中的“威胁派”也是2024年的。 这中间存在40年以上的时间差,已经足够某个领头人,将各地区的小型威胁派整合起来了。 就像是小公司被大公司收购一样,2024年的杨佩宁,可能只是分公司老总这种级别,在他上面还有“领导”,他否认自己成立威胁派,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除非在现实中找到杨佩宁、或者其他了解威胁派的人,否则很难完全验证。 但这种人又很难找,我权衡了几秒之后,还是决定先把注意力放在当下。 “你们不认识杨佩宁吗?” 我开口打断两人的眼神交流,又搜肠刮肚的想了几个名字:“联合派的德雷克总该认识吧?或者……程宇?周祺?戴森·维克多?” 其实我原本的打算,是假装自己了解e.c.s.o,然后用这种虚张声势,为接下来的套话打好基础。 可是在我点名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们的反应很有意思。 在听到“德雷克”、也就是联合派创始人的名字时,两个人都轻微的皱了下眉,眼神也明显透着戒备,但到后面几个名字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又开始茫然。 “连戴森·维克多也不认识?他这时候还没加入e.c.s.o吗?” 我心里胡乱琢磨着,脸上则是一副失望的表情:“看来你们的地位一般。” 拉丁裔男人闻言瞪起眼睛,我不等他发飙又微笑道:“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以二位的身份,很多事情我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这是虚张声势,但也算是客观事实。 拉丁裔男人回头看了金发女人一眼,见对方点头,又瞪了我一眼才起身离开。 眼看着房门重新关闭,我又把目光投向金发女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威胁派的总部吗?” “难道你对审问的地点也有要求?” 金发女人微笑着眯起眼睛:“菲克斯先生,威胁派会非常欢迎你的加入,但这并不代表我的个人意愿,劝你不要再用无理要求挑战我的耐心,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不过我能听出其中的威胁意味,随后就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负责“红脸”的男人已经走了,她一个人是唱不了“红白脸”的,而且我已经表现出配合的态度,她没必要…… “你杀了我丈夫。”金发女人忽然说道。 “我杀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个被“导线”绞死的男人,心情顿时有点复杂,因为我当时真的没想杀他。 不过看着金发女人一脸仇恨的样子,估计我解释了她也不会信,索性直接冷着脸回道:“他威胁我的家人。” “他的方式确实有问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金发女人通情达理的点点头,眼里的恨意却没少半点:“所以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会出去待几分钟,给你留出逃跑的时间……” “然后让你名正言顺的公报私仇?” 我接上后半句,哭笑不得的看着金发女人:“审我的人马上就到,我也愿意配合你们——你觉得我需要逃跑吗?”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相信金发女人能想明白,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意味深长的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就真的起身出去了。 “咔哒”一声房门关闭,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回想着金发女人最后那个笑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没必要逃跑,她也知道我没必要逃跑,但她还是选择这样一个计划,就说明她认为我一定会逃跑, 可是审问我的“领导”还没来,我为什么要跑呢…… 嗒! 突然一声轻响,像是乒乓球掉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我瞬间回过神,正想分辨那是什么声音,突然又是“嗒”的一声轻响,而且几乎就是在我身后响起来的! “房间里有危险!”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我已经带着椅子一起站了起来,接着撞翻桌子冲到门口,那扇门也像配合我似的悄然打开。 但是门不会配合我,配合我的是那个金发女人,此刻她正拿着一只短矛站在门外。 出去是死,留下八成也是个死。 这场面让我感到一阵久违的绝望,好像只能脱离梦境重来一次了……吗? 第424章 雪上加霜 模糊的念头闪过,我在门前最后一步生生停住,然后在金发女人的复杂的目光中,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 嗒、嗒、嗒…… 身后的轻响越来越近,金发女人握紧手中的短矛:“菲克斯先生,它快来了。” “是吗?我等着。” 我歪头看着金发女人,就像在看一个恶作剧的孩子:“让它在你面前杀掉我吧,你报了仇,还不用自己动手,两全其美。” “我更希望可以亲手报仇。” 金发女人朝我身后看了一眼:“还有两米。” “那你快点进来杀我吧。” “一米。” “再不进来就没机会了。” “……半米。” “它可真够慢的。” 我冷笑一声,拖着椅子往后挪了一段:“现在呢?它能杀掉我了吗?” “……” 金发女人没说话,短矛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你没回过头,怎么发现的?” “你太自信,也太着急了。” 我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是因为‘领导’快到了吧?不然你拖个十几分钟再弄出动静,可能我真就上当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冷静。” 金发女人叹了口气,又转头朝右边看了一眼:“幸好我还有点时间。” 话音没落,她突然快步绕到我的身后,然后抓着我的椅子开始往外推! 我脸色一变,急忙抬脚抵住门框:“别玩这种花招了!如果你真想杀我!怎么不先杀了再推出去?” “血迹留在房间里,我就解释不清楚了。” 金发女人不假思索的咬牙回道,这个速度说明她早就想过,换句话说,就是她真想弄死我。 一阵无语涌上心头,我叹了口气放弃挣扎,任由、甚至配合她把我推出了房间。 其实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但金发女人已经被仇恨蒙蔽,除非直接杀了她,不然逃过这次也逃不过下次。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从源头解决——下次入梦在外公家等她丈夫,这样她的丈夫不会死,她也就不会恨我了。 可惜我计划的挺好,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就在女人把我推出房门、举起短矛准备动手的时候,两个男人从不远处的走廊转角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是刚才离开的拉丁裔男人,另一个大概五十岁,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不过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倒是相当显眼。 四个人八目相对顿时一愣,接着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就发生了—— 金发女人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眼看成功在即,更是不会轻易放弃。 可拉丁裔男人也不简单,见金发女人举起短矛,立刻也拔出了一支短矛,抬手就朝这边甩了过来! 呜—— 一声闷响,短矛打着转飞过来,重重砸在金发女人的胳膊上! 紧跟着“喀”的一声脆响,女人痛呼着摔倒在地,又被冲过来的拉丁裔男人死死按住! “安娜!你太冲动了!” 拉丁裔男人低声劝道:“理查德死了我也很难过,但菲克斯是我们发展的关键,你怎么能……” “亚瑟!” 络腮胡子远远开口:“先带她去治疗,我和菲克斯先生聊聊。” “是。” 拉丁裔男人答应一声,扶起金发女人朝远处走去,而她在临走之前,还十分怨毒的瞪了我一眼。 “唉……这他妈都什么事啊!” 我在心里暗叹口气,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表面看来我得救了,实际却是雪上加霜。 安娜已经对我起了杀心,只要她没死,就会继续找我麻烦,甚至她被拉丁裔男人打伤的账,十有九八也会算在我的头上。 “你把我害惨了。” 我苦笑着看向络腮胡子:“除非你们杀了她,不然她早晚会杀了我。” “请放心,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络腮胡子说着走到我身后,帮我解开绳子之后,又来到前面向我伸出右手:“我是约翰森·罗德,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约翰。” “约翰森·罗德?” 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动,因为在戴森·维克多的层层筛选之下,目前唯一有希望、能够翻译“kakulu-dawa”的苏美尔语专家,也叫约翰森·罗德。 “身高六英尺、络腮胡、右眼眼角下有……月牙形状的疤痕呢?” 我看着约翰森干干净净的眼角一愣,不过在我仔细想过之后,还是觉得他就是戴森说的那位,但可能不是我想找的那个。 一方面是约翰森·罗德还活着,另一方面是二类梦境没有“锚点”。 所以我眼前这位,肯定不是真人意识形成的“锚点”或者“伪锚点”,也不是本人提供记忆支撑的“伪意识”,而是某个记忆提供者“印象”中的他。 我不知道提供这部分记忆的人是谁,可能是金发的安娜、也可能是拉丁裔的亚瑟,甚至可能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约翰森·罗德的脸来看,这个人认识他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没有“月牙状疤痕”,所以才没有体现在“梦境”里…… “菲克斯先生?” 忽然一声轻喊,我回过神,就发现约翰森还尴尬的举着右手。 “抱歉,被绑的太久,手有点麻。” 我干笑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完全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 这个约翰森连“伪意识”都算不上,只是其他人对于约翰森的客观印象。 所以“梦境约翰森”所知道的情报,并不是真正的他知道的,而是别人以为他知道的。 这种来自他人的过度脑补和揣测,会严重影响信息的准确率,获取之后还要想办法验证,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避免这个麻烦。 “菲克斯先生,请相信我真的非常抱歉。” 约翰森尴尬的收回右手,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让理查德把您请过来,但他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如果还有机会,应该让他向您道歉才对。” “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我冷声回道,正琢磨要不要挟持他逃出去,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这个梦境的“记忆碎片”提供者,大多都是e.c.s.o的成员,所以“约翰森·罗德是e.c.s.o的人”这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而这又引出一个问题——约翰森·罗德是e.c.s.o,戴森·维克多也是e.c.s.o,那么戴森引我去找他是什么目的? 表面来看,两人同为e.c.s.o,戴森又是左右逢源的务实派,互相“帮助”一下也无可厚非。 但这个意图太明显了,即便戴森不知道我发现了他的身份,这种“唯一选择”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第425章 浅层催眠 戴森·维克多的身份,是我从“梦境杨佩宁”那里得知的,现实中的他不知道这件事,对自己的身份掩护有信心也很正常。 而且戴森现在是二号基地的副处长,这说明他将自己是e.c.s.o的秘密隐藏的很好——或者说如今还存在的e.c.s.o成员,都将这个秘密隐藏的很好。 在这个前提下,戴森让我去找约翰森是没问题的,毕竟翻译“kakulu-dawa”是我提出来的,他只是顺势满足我的要求而已。 但就像戴森提醒我有窃听器、却又不当众明说一样。 他用“唯一选择”这种并不高明的刻意引导、把约翰森带进我的视线,好像生怕我觉得这个人没问题。 同样的逻辑反过来想——戴森提醒我有窃听器,可能是为了掩护他留下的其他设备,所以“介绍约翰森·罗德”,或许也是个圈套? 比如戴森故意用“唯一选择”,来引起我对约翰森的注意,当我开始对这个人展开调查,就会落进他、甚至是他们准备好的陷阱。 这是猜测,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在戴森的认知中,我不知道他是e.c.s.o、他却知道我是“十一号”,想针对我做点什么也很正常。 思路到这,我一改之前的冷漠,热情握住约翰森的手:“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 约翰森被我突然“翻脸”搞得一愣,但很快就微笑起来,客套了几句有的没的之后,带着我来到了一间会客室。 会客室的面积比审讯室小了一点,不过档次倒是挺高——至少在这有沙发坐。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只有两张对坐的单人沙发,中间隔了一张小茶几,我很难直接碰到约翰森。 无奈我只能放弃深度催眠,翘起二郎腿,看似随意的踢着茶几边缘,同时另一只脚配合着拍打地面,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交错声响。 这是浅层催眠的准备工作,但我不是为了从他这套取信息,而是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医“望、闻、问、切”中的“问”,就是询问病人和家属对于病症的描述。 而在心理治疗中,也有通过患者的亲人朋友、对患者进行侧面了解的习惯。 眼前这位约翰森·罗德,是由他人印象集合生成的,他所掌握的信息不可信,不过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正好可以用来做“侧面了解”。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就算戴森真的给我设下了陷阱,为了“kakulu-dawa”我也要跳——不过提前了解一下约翰森·罗德,或许可以规避一些弯路。 心里想着,我已经加大脚掌拍地的力度,配合轻踢茶几的声音,共同达到一种“双音轨”的效果。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您。” 我压着嗓子打断约翰森,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这不容易,他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我只能从眉眼部分的微表情、还有眼神变化来大概判断。 好在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情绪表达方面还挺精准的:“研究苏美尔文明的专家,对其他古文明也有所涉猎——这是你的爱好吗?” “准确来说是‘梦想’。” 约翰森纠正道,眼神里隐约透着光亮:“历史是一条长河,除了那些浮在表面的记载以外,我想知道这条河的深处,还藏着什么其他的秘密。” “有点文青。” 我在心里打了个标签,随后开始尝试引导他的思路:“也未必是‘秘密’吧?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被历史淹没也很正常。” “菲克斯先生,我很尊敬你,但你这种想法非常狭隘。” 约翰森的情绪突然有点激动:“任何一个‘文明’,无论其规模大小和时间长短,都不是无关紧要的,它们是人类文明的基石、是让我们发展到今天的必要一环!” “偏执。” 我打上第二个标签,笑起来的同时,稍稍减轻脚拍地面的力道:“约翰森先生别激动,只是随便聊聊——你当初加入e.c.s.o,是因为他们能提供研究上的帮助?” “……” 约翰森闻言警惕起来,不过也没有特别警惕:“菲克斯先生,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但这与我们聊的合作有关系吗?” 听见“合作”两个字我心里一颤,刚才我一直琢磨“梦境”外面的事,基本没听他说了什么——不过这不重要,合作谈判的时候,无非就是那几套词。 “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 我故意把话说的绕了一点,增加他的思考负担,配合脚下的声音缓缓说道:“e.c.s.o、或者说威胁派向我提出合作,但我愿意合作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你。” 约翰森看着我怔了一下:“我?” “是的——” 我像指挥家似的抬手往下一顿,语速和脚拍地面的节奏也加快起来:“我敬佩你在学术上的热忱,你的精神打动了我,但我对e.c.s.o不了解,所以我想了解你。” “我想知道加入e.c.s.o的你,还是不是那个让我敬佩的人,如果是,说明e.c.s.o是个不错的去处,我就可以放心的合作、甚至是加入你们!” 这是个偷换概念的逻辑,也是我加快语速的原因。 人在突然面对大量信息的时候,由于无法在短时间内进行分析,会先下意识的进行记忆,然后再找机会重新思考——但我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 看到约翰森的眼神不再闪烁,我立刻将拍打地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此时约翰森已经习惯了噪音的存在,突然的安静会让他不适,这种“不适”又会打断思路、将他的注意力从“思考”上暂时引开。 这一系列的技巧,非常考验催眠者对时机的把控,我之前做的一直不算好,不过好在这次成功了。 约翰森的络腮胡子动了几下,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同时微微皱眉、眼珠乱转,所有这些反应,都证明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当然,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引起他的注意,接着乘虚而入的“提醒”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决定我要不要合作。” 这是一个生硬的“概念灌输”,但它和我之前的“大量信息”相互印证,而约翰森那个断掉的念头,也是从“大量信息”延伸出来的。 这种同源性,会增加它天然的可信度,而且一个答案摆在面前的时候,人就很难再想到其他答案了。 约翰森恍惚了几秒钟后,终于开始了自我介绍——当然,还是在我不断引导下的。 可是在我掌握了大量基础信息之后,我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在约翰森的自我描述中,有很多细节上的前后矛盾,不过作为“别人眼中的约翰森”,这种矛盾和违和是可以接受的。 我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是“梦境约翰森”的性格并不强势,虽然在学术上有自己的执着和原则,但是远远达不到威胁派那种“天下核平”的程度。 就“梦境约翰森”目前的性格特征而言,他甚至比我认识的戴森更像务实派,但他在别人的印象中,又确实是“威胁派”的…… “嘶——” 思路到这,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大爷的……不会这么复杂吧?” 第426章 借力打力 “梦境约翰森”的性格不像威胁派,但在提供记忆碎片的、多个e.c.s.o成员的印象中,他又确实是威胁派的成员。 一个不会加入威胁派的人、最后加入了威胁派,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渗透。 我个人觉得这没必要,不过e.c.s.o能渗透联合政府,内部各派系相互渗透一下也很正常。 如果现实中真的存在这种情况,那么戴森的“唯一选择”无非就是两个目的——让我除掉约翰森的借刀杀人,或是同时除掉我和约翰森的一石二鸟。 而在想通这一点之后,我几乎立刻就放松下来,如果我的猜测成立,这将是一个……哦不,两个好消息。 一方面它说明了e.c.s.o的内部并不和谐,另一方面,如果戴森真有这种想法,我还可以借力打力、拉拢约翰森进行反向破局。 等到戴森一败涂地,我再适时出现予以“帮助”,就算不能让他立即合作,至少也能有效的降低难度。 到时候,e.c.s.o的成员名单、甚至他们近期的计划,就都算是唾手可得…… “菲克斯先生?” 约翰森试探着喊了一声:“你还在听吗?”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 我回过神来也不尴尬,顺着话题继续道:“刚才我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我能加入e.c.s.o,将会得到怎样的发展?” 约翰森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立即兴奋起来:“菲克斯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您愿意加入e.c.s.o,将得到让您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句招揽言辞恳切、情感真挚,说明他是真想让我加入e.c.s.o,也从侧面说明了他的身份, 同时他说的是“e.c.s.o”而不是“威胁派”,或许还可以作为“内部渗透”的佐证。 约翰森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还在继续感慨:“不仅是我,所有人都会非常欢迎你的加入,你的研究成果,会让我们的发展产生质的飞跃!” “研究成果……” 我听到这个词“啧”了一声,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位“菲克斯”是干什么的。 玛丽说呼吸器是我的“作品”,所以“我”应该是个科学家。 但“我”平时把自己和要命的“导线”关在一起,守着一台要么黑屏、要么频闪的电脑,我实在不知道这能是个什么科学家。 只是之前没什么线索,我也不好随便找个人就问,眼下既然提起来了,正好可以顺便调查一下。 不过直接问肯定不行,谈了半天合作却不知道自己是干嘛的,这甚至都不是“可疑”了。 眼珠左右转了几下,我皱眉装出疑惑的样子:“但在正式合作之前,我还有一个小问题——你们为什么这么重视我?” 我故意绕了个圈子,不过约翰森好像还是起疑了。 “我当然知道是因为我的研究。” 我不等他质疑就开始找补:“但是我不明白,那些东西虽然价值很高,却没有一个合适的使用途径,要如何才能让你们‘质的飞跃’?” “没有使用途径?” 约翰森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呼吸器就是您利用那些技术制造出来的,居然说没有使用途径?” “技术。” 我提取了一个关键词,面不改色的纠正道:“我是说没有‘合适’的使用途径,毕竟呼吸器只能算是小玩意儿,而且……” “不用解释了。” 约翰森一摆手,脸上露出一副看透的表情:“你实际想问的,是我们对那些技术有多深的理解,如果理解太粗浅,就不配使用那些技术,对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菲克斯先生过奖了。” 约翰森呵呵一笑,前倾身体表现一种距离的拉近:“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很像的,我们都不会因为那些世俗的东西,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和追求。” “科学应该是纯粹的,不该被世俗所污染。” 我顺着约翰森的想法接了一句,紧跟着又话锋一转:“所以你们对我的研究有多少了解?” 约翰森这次没有马上回答,认真思索了近半分钟,开口居然是他研究苏美尔文明的一些心得。 这方面我几乎完全不懂,硬着头皮听了近三分钟,才大概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对我的研究没什么了解,但他对科学研究的态度非常严谨,只要我愿意合作,以他的原则、还有这种严谨的态度,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换句话说,这就是画饼,甚至可能还不如画饼。 如果这真是一场合作谈判,到这一步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但我不是“菲克斯”,而且从他的态度里,我还分析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约翰森、或者说e.c.s.o不知道我的研究进展,却迫切的想要跟我合作,说明他们至少知道一个大方向。 再结合这个梦境的情况、以及我对e.c.s.o的了解,反推一下就很清楚了——地外文明。 “尼古拉、托马斯、里奥、菲克斯……” 我把自己在这个梦境里用过的名字想了一遍,无论这个人究竟是谁,涉及到“地外文明”和“e.c.s.o”,都值得我调查一下。 “约翰森先生,非常感谢你们的邀请。” 我微笑着婉拒了约翰森,但也没有把话说死:“我很敬佩您对科学的态度,但这也不能改变客观事实,我希望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去考虑一下。” 说着我已经起身准备趁机跑路,不过好像被约翰森看出来了。 “这是大事,想考虑一下也很正常。” 约翰森语气生硬的笑着,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客气了:“您可以在这慢慢考虑,安娜应该已经包扎好了,我会让她守在门口,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让她保护,我还有安全吗?” 我收起表情,冷冷的看着约翰森:“之前阻止她报仇,是你故意的吧?为了激化矛盾,好用她来威胁我?” 约翰森闻言哈哈一笑:“你这样说我就太伤心了,理查德是你杀的,我怎么可能提前计划这些?” “不能早有预谋,但可以顺势而为。” 我说着彻底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还坐在沙发上的约翰森:“我现在就离开,有本事杀了我。” 这句话是故意激他。 我这次入梦已经有了收获,接下来又没什么调查方向,所以暂时脱离梦境,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死也有不同的死法。 以安娜现在对我的仇恨程度,如果我落到她的手里,大概率会被她折磨一通,倒不如在约翰森的手里死个痛快。 然而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却总是骨感的。 第427章 噩梦 用了激将法之后,我就跺着脚朝房门走去,这也是为了用脚步声向约翰森施压,让他尽快做出决定。 终于,在我还差两步就要碰到房门时,约翰森开口了。 “菲克斯先生。” 约翰森语气冰冷,同时还带着一点无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真心想要跟你合作,我不会杀你,但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会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又拿家人威胁我?” 我头也不回的冷笑一声:“知道理查德是怎么死的吗?我可以让你……” 轰! 话没说完,下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跟着地面猛烈摇晃起来——不!不止是地面! 整个房间都在剧烈摇晃,而且是那种完全没有规律的摇晃。 墙壁开裂、家具倾倒,简直就像整栋建筑要散架了一样! 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以为回到“鬼地震”的梦境去了! “约翰森!这是什么情况!” 我趴在地上大声喊道,转头却发现约翰森也趴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几乎和我一样惊恐! “我也不知道!” 约翰森大叫着朝我爬过来:“这里不安全!先出去再说!” “好!” 我下意识答应一声起身开门,可是房门被变形的墙壁死死卡住,门把手都被我拧下来了也没打开! 看着手里断裂的门把手,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已经准备脱离梦境了,只要死的痛快点,在哪儿死不是死啊? 可惜我想开了,一旁的约翰森却没有。 发现门把手断裂,约翰森直接开始强行破门,用上全身的力气狠狠撞了几下,虽然还没把门撞开,周围墙上的裂缝却更大了。 “看来是命运不让我们合作啊!” 我闭着眼睛说了一句风凉话,正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突然感觉脖子一紧,睁眼就发现自己被人抓着衣领,正拖在地上往前狂奔! “五十岁的人还这么强?” 我一阵自卑后抬头看去,却发现拉着我的不是约翰森,而是那个拉丁裔的亚瑟。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但这个人的表现确实让我有点意外。 他看起来不算健壮,可是力气却大的吓人,他一手抓着我、另一边的肩膀上扛着约翰森,跑起来居然比我平时空手还快! 所以稍微权衡半秒之后,我直接选择了放弃挣扎,路上能被倒塌的墙壁砸死最好,砸不死就另想办法吧。 这么想着,我们又跑出了几十米,就在我感觉后背快要着火的时候,突然一头撞到个铁笼子上! 这一下撞的很重,我只听到“哐啷”一声,接着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入梦仪上。 “……我撞死了?” 我看着次卧的天花板一阵发愣,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肖海和庄湘推门——不对!那不是他们! 两个人的打扮和平时一样,但庄湘的头发半黑半白,白发那半张脸的脸颊消瘦贴骨,淡蓝色的眼睛和索菲娅一模一样。 而且还不只是半张脸像索菲娅,在那两个半张脸的中间,还有一条明显的缝合线。 暗红污血混着粘稠的脓液,从密密麻麻的针孔里溢流出来,我甚至还看到几只白色的蛆虫往外探头! 肖海的样子也变了。 他头上那片蛛网似的疤痕来到脸上,将他的鼻子和嘴唇分割的支离破碎。 头顶、甚至后脑都长满了眼睛,它们像义眼在黑暗中一样泛着红光,但更像是蟾蜍背上的毒腺! 簇—— 看着他俩这副鬼样子,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但这还没完。 在我挣扎着想要逃跑的时候,全身上下那几十个电极片突然活了过来,像蛇一样扭动着将我死死捆住! 下一秒,两个人已经来到我的面前,肖海头顶那些数不清的眼睛,几乎就快贴到我眼皮上了! 我全身发冷赶忙闭上眼睛,可是却没法闭上耳朵。 “kakulu-dawa……kakulu-dawa……” 两个人用诡异的语调轻声念着,交错层叠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我耳朵里爬来爬去,简直让我几近崩溃! “闭嘴!!!” 我在恐惧中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啪! 幻听似的轻响后,禁锢我的力量消失了,我像诈尸一样直挺挺的坐起来,额头传来钝痛的同时,还听到了一声惨叫。 “哦!我的鼻子!” “约翰森?” 我认出那个惨叫的声音,然后先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里是一个墙壁遍布裂痕的房间,面积和审讯室差不多,但是没有那些桌椅。 约翰森捂着鼻子坐在旁边,脸上那片花白的络腮胡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此时我的大脑还有点短路,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儿,甚至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我更愿意相信刚才那是个荒诞的梦。 “所以……我没撞死?” 我揉着额头慢慢反应过来,又转头去看表情痛苦的约翰森:“这里是什么地方?刚才发生了什么?” “黑夜降临了。” 约翰森捂着鼻子瓮声回道:“我们遭到袭击,这是一间坠落的‘树屋’,可以暂时隔绝孢子,等亚瑟把呼吸器取回来,就可以出发去总部了。” “袭击、树屋、孢子、呼吸器、总部。” 我下意识提取了几个关键词,随后才发现它们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黑夜”。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树屋”显然就是我被抓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审讯室、会客室,再加上“树屋”这个名字,大概率是一个建在树上的建筑群。 现在“树屋”坠落了,这个梦境有能力造成这种破坏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东西。 “是那头鹿?” 我看向约翰森试探问道,没想到刚说完他就变了脸色! “不要提它!” 约翰森一脸严肃的低声说道,好像连撞断的鼻梁都忘了:“不要说任何跟它有关的话,最好想都不要想!否则它会在黑夜中降临,用杀戮和死亡来回应你!” “……行吧。” 我点点头但是没当回事,毕竟上次我没想也见到了,而刚才我都说出来了,那头白色的巨鹿也没出现。 所以这条所谓的“规则”,大概就像过年期间不能说“死”一样,只是为了讨个口彩。 不过这件事的发生,让我又想起一个调查方向—— 噩梦往往是内心恐惧的投射。 我在梦里看到肖海长了无数的眼睛,这个元素应该就来自那次、从蕨类植物的缝隙中的“惊鸿一瞥”。 可是除了秦玉林和“宇宙之旅”以外,我基本没在入梦期间做过梦,所以我觉得那场奇怪的噩梦,或许是来自我潜意识的一个提醒。 第428章 初见端倪 我正琢磨那个模糊的念头,约翰森已经靠着墙坐在地上。 “菲克斯先生,先休息一下吧。” 约翰森朝我招了招手:“这次的破坏很严重,亚瑟寻找呼吸器需要时间,你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下。” “我更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思考。” 我婉拒了约翰森的邀请,随后在房间里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琢磨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 那个念头依然来自“分而治之”的调查策略。 二类梦境表面上逻辑混乱,实际却是乱中有序——当然,这个“序”也是混乱的“序”,但这是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就像“小红帽卖火柴的时候遇到狼,逃跑的途中掉了只鞋,被青蛙王子捡到之后大肆寻找,却发现她已经被毒皇后派人杀掉,变成了海上的泡沫”一样。 虽然乍听起来非常混乱,但只要将各部分提炼出来,还是可以得到它们原本的信息价值。 而我在眼下这个梦境的经历,大概可以分成四个部分—— 首先、也是最主要的部分,自然就是e.c.s.o,它包括约翰森、安娜和亚瑟,或许还有“菲克斯”一家。 不过这是从“人物关系”进行的连接,如果只看信息方面的联系,“菲克斯”一家也可以单独算作一部分信息。 这一方面是因为“菲克斯”一家奇怪的餐前仪式,另一方面是每次重新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我”的名字都会发生改变。 我找不到这两个疑点和e.c.s.o、或者和“主”的关系,所以只能先认为这种情况另有原因。 而要说到“菲克斯”一家,就引出了第三部分的“主”。 “主”这部分的信息内容不多,我暂时只发现了“kakulu-dawa”,至于最后一部分信息,就是那头只在黑夜出现的“白色巨鹿”了。 我进入这个梦境是为了调查e.c.s.o,所以之前没有太在意“白色巨鹿”,它不给我捣乱、我对它敬而远之也就算了。 但在做过那场噩梦之后,我忽然发现“白色巨鹿”的存在非常奇怪。 这个元素的出现非常突兀,几乎和我之前的调查没有任何联系,唯一能勉强算上“联系”的,就只有那场诡异的“58起事故”。 二者同样拥有“斩断”这个特征,而且那“58起事故”在线索方面,也有着“白色巨鹿”一样的孤立感。 打个比方——根据我之前的调查,地震除了【大灾难】之外,也可能是“主”搞的鬼、设备故障可能是因为【黑镜】。 但是那“58起事故”,我连一个牵强的可能性都找不到。 “58起事故”独立于所有的诡异灾害之外,却又造成了切实的影响,就像“白色巨鹿”独立于这个梦境,却又给这里的人带来真实恐惧…… 思路到这,我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那头“白色巨鹿”,就是【大灾难】在这个梦境中的具象体现? 簇—— 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浮现出来,我猛地转头看向约翰森:“那头鹿……” “菲克斯先生!” 约翰森没等我说完就脸色骤变:“我告诉过你!绝对不要说起它!最好想都……” “我已经说过一次,可是它并没有出现。” 我摊开手打断约翰森:“我能理解你的恐惧,但你作为一名认真严谨的科研学者,你觉得这种规避风险的方式科学吗?” “我……” 约翰森一时语塞,几秒后泄气似的沉下肩膀:“我当然知道这不科学,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 “哦?” 我听到这个想法眉梢一挑,那种朦胧的模糊感又消退了一点:“那东西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 约翰森摇摇头,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我们曾经做过研究,想掌握它的生活习性、或是活动规律,可是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它在黑夜中出现,却又不是每次黑夜都会出现;它会用杀戮和死亡来回应对它的呼唤,却又不是每一次的呼唤都会回应——无法用科学解决的问题,我们只能选择‘希望’。 我“啧”了一声没说话,之前那种脑雾似的朦胧感也彻底消失。 这应该是一种类似“记忆变形”的现象。 约翰森说他们做了很多调查,结果没有任何收获,但这里是二类梦境,他不是真正存在的人,他所谓的调查,自然也就只是一段“记忆”。 所以这个“调查”未必是真的调查、或者说未必是对“白色巨鹿”的调查,而且从结果来看,这种“无法调查”也更贴合【大灾难】。 以此为基础展开联想—— 或许现实中的某一年,e.c.s.o曾对【大灾难】进行调查,虽然最后没有收获,但是调查过程中的一些经历,对参与调查的人员,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精神刺激。 之后,这些人的记忆、被构建成了这个二类梦境,多人的“恐惧”糅杂起来,又在某些原因的影响下,最终形成那个“白色巨鹿”的形象。 换句话说,“白色巨鹿”只是一种印象投射,就像我“看到”的【黑镜】的形象一样,是为了便于大脑理解而产生的“具象”。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把“‘白色巨鹿’是【大灾难】的印象投射”这个前提代入后,就发现“白色巨鹿”和【大灾难】之间,还有不少相通的特性。 比如它们的强大、乖戾,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死亡,可是这种“出现”又毫无规律。 人力无法抵抗、也无法避免,只能对它们敬而远之,但这只是一种碰运气的逃避,并不能阻止“黑夜”降临。 所以每当“白色巨鹿”、或是【大灾难】出现的时候,人类只能蜷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希望”光明可以尽快到来…… 这是一个绝望的情况,但又好像没那么绝望,因为我之前曾经逃过一劫。 那次逃生的重点,是我利用频闪的电脑,及时观测到了“白色巨鹿”的行动。 于是我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大灾难】的难点,就在于它无法被观测、无法被调查,也就无法避免或是抵抗。 但如果我能利用“频闪的电脑”,对“白色巨鹿”进行观测,是不是意味着也有某种方式,可以对【大灾难】进行观测? 第429章 隐喻 产生那个念头的一瞬间,我的心跳就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 这个发现太重大了! 如今人类、甚至包括“主”和【黑镜】,都面临着许多棘手的复杂问题,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灾难】。 但其实困扰我们的不是【大灾难】,而是对于【大灾难】的那种“未知”。 “束手无策”和“无处发力”是有本质区别的。 如果真有某种方式能观测到【大灾难】、将它确定成一个具体的“问题”,那么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但就像【大灾难】不会是单纯的“白色巨鹿”的一样,“频闪的电脑”应该也不是一台电脑,而是隐喻着现实中的某种东西。 思路到这,我迅速整理出了一条调查路径—— 首先是“频闪电脑”,它和我一起出现在机房,应该和“菲克斯”的研究有关。 这种研究可能是“主”带来的技术,也可能是其他地外文明的技术,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菲克斯”才能确定…… “唉!” 想到这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想找这个人并不容易。 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叫菲克斯,但我还知道这个人叫里奥、叫托马斯、叫尼古拉。 这其中应该有他的真名,不过也可能没有,又或者只有一部分。 比如他可能叫“菲克斯”或者“尼古拉”,也可能叫“尼古拉·托马斯·里奥·菲克斯”。 四个名字的组合,我粗略一算就有好几十种,再考虑到外国人的重名率,最终我可能会找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 这还是“四个名字里有真名”的情况,如果这里面没有真名、只是一个程序错误导致的误会,那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除非我能确定“菲克斯”的职业或者专业,再搭配那些名字,或许增加找到这个人的概率…… 咔哒! 忽然一声轻响,我下意识转头看去,就发现房门附近飘起一片五彩荧光,地上还多了两只呼吸器。 “屏住呼吸!” 约翰森急忙叫了一声,跑去捡起呼吸器先自己带上,又拿着另一只转头看我:“菲克斯先生,关于合作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 我看着约翰森,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他显然是在用“孢子寄生”威胁我,但是“生命安全”对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不过我没有真的笑出来,在看到约翰森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二类梦境的信息虽然凌乱,但也是由真实记忆构成的。 e.c.s.o曾经拉拢过“菲克斯”,成功与否暂且不论,至少他们会知道这个人是谁,通过他们来找人,肯定比我拿着名字大海捞针要快的多。 所以我还是要按照先前的计划,借着约翰森打入内部、进而查出e.c.s.o的联系方式,不过我之前的抗拒态度有点强硬,突然配合可能会让他起疑。 几个客观条件迅速组合了一下,我皱起眉头冷声说道:“约翰森先生,你是在威胁我吗?” “请您相信,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约翰森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您的研究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但如果您执意拒绝,我们就算失去您,也不能让这些研究变成我们的阻碍。” “所以你就是在威胁我。” 我直接撕开他的掩饰,然后朝他、或者说朝那片荧光走近一步:“我很敬佩您的为人,但我更讨厌被人威胁。” “……” 约翰森没说话,但也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只是沉默着站在那片荧光中间,仿佛对我的“送死”没有任何感觉。 “……”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看来你真不在乎我的死活。” 约翰森呵呵一笑:“我说过,如果你愿意合作,我可以绝对保证你、还有你家人的安全,但如果你不愿意合作……” 后面的话约翰森没说,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要么选择合作,要么和家人一起去死。 于是我也没再矫情,而是像个正常人一样“无奈”做出了决定:“我可以合作,但你必须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一言为定!” 约翰森说着把呼吸器扔过来,我一把接住套在头上,顺便遮住了嘴角的奸笑。 随后约翰森拉开房门,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结果我刚走出去就被吓了一跳。 外面好像刚刚经过一轮高强度轰炸,那种童话故事似的场景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灾难过后的荒凉景象。 至少一公里的范围内,所有云杉、雪松之类的高大树木,都变成了杂乱的碎块,最长的有十几米,最短的只有半米不到。 另外还有几十个——实际可能更多,但我能辨认出来的只有几十个——集装箱似的建筑碎片铺了满地,应该就是约翰森之前说的“树屋”了。 残垣断壁和破碎的树干砸在地上,将那些蕨类植物砸出一滩滩的污血,和被砸烂的苔藓汁液混在一起,变成一种难以形容、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颜色。 翻开的土壤中,还隐约露着残破的肢体,我不知道这里死了多少人,不过我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就只剩七八个e.c.s.o的成员了。 “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转头发现说话的是个女人,虽然带着呼吸器看不到脸,但她胳膊上的固定绷带常显眼。 “安娜?” 我很快反应过来,随后直接原话奉还:“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还没杀了你,我不会死的。” 安娜说着,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拿出短矛,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就被紧跟出来的约翰森拦住了。 “安娜,菲克斯先生已经是我们的同志了。” 约翰森抢下短矛,又转身看向另外几人:“我们损失了很多人,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悲痛,尽快将菲克斯先生送回总部,才能不让其他同志白白牺牲,都明白了吗?” “明白!” 亚瑟等人齐声应道,唯独安娜没有说话,只用呼吸器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唉……” 约翰森叹了口气也没再劝,把亚瑟招呼过来“照顾”安娜,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人站成人墙,把我和安娜彻底隔开。 在现有的条件下,这已经是最稳妥的保护,可我还是感觉不太安全。 之前安娜为了逼我“逃跑”,在我身后搞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当时我为了表现自己的气定神闲,全程没有回头看过,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发出“嗒嗒”声的不是安娜。 这说明意外发生之前,“树屋”里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协助她,虽然有可能已经死在意外……不对! 我心里一紧猛地转头——那个方向只有一片残垣断壁,可是我刚才清楚感觉到,有东西在那边注视着我。 第430章 险恶处境 那束目光持续的时间很短,可能还不到一秒钟,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相信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力,所以还是仔细看了近一分钟,结果什么也没发现,反倒让自己显得可疑起来了。 “菲克斯先生?” 约翰森悄无声息的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朝那边看去:“你在找东西吗?我可以让大家帮你。” “……没什么,随便看看。” 我沉吟了一下没说实话,虽然约翰森问的很客气,但我还是隐约听出了一点怀疑。 这份怀疑给我提了个醒——我是新来的,就算再怎么表示配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获得信任。 所以就算我现在说了实话,只要安娜不承认她另有埋伏,约翰森就不会把她怎么样,反倒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她的行动更加隐蔽。 另一边,约翰森显然不相信“随便看看”这种鬼话,叹了口气低声道:“菲克斯先生,合作的前提是信任,我们可以信任你,也希望你可以信任我们。” “可以信任?” 我重复一遍约翰森的话,还特意强调了“可以”两个字:“所以你还不信任我?” “……” 约翰森没有马上回答,沉默几秒后指了个方向:“我们先回总部,等你正式加入e.c.s.o,我们自然会信任你。” “那就走吧。”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约翰森又招呼一声,一行人便朝着某个方向出发了。 几分钟后,我们走出了“树屋”的残骸区,周围也渐渐变回那种童话故事似的场景。 四处飘散的荧光,让这片丛林美的有点不真实,再加上那束目光没再出现,这些迹象都让我在潜意识里松了口气。 “或许刚才真是我的错觉,其实那东西已经死了?” 我这样想着又走了二十多分钟,被人拉着爬上一片两米多高的土坡,刚一抬头,就看到远处一片蕨类植物的上方,隐约露出一个巨大的蘑菇伞盖。 “怎么走到外公家了?” 我看着那片伞盖一愣,正琢磨“外公”和e.c.s.o有什么关系,又看到那片伞盖轻轻一震,接着突然升高了两三米! 其他人也看到了这种变化,整支队伍立刻停下脚步,但他们的姿态看起来并不紧张。 “走累了吧?” 约翰森来到我身边,眼睛却看着那栋蘑菇房子的方向:“一会儿上了驮蛛,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驮蛛?”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正纳闷是哪两个字,就看到那栋蘑菇房子,从一片蕨类植物的后面钻了出来,在它底下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诡异生物! 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感觉“驮蛛”这个名字非常形象,因为它真的很像一只蜘蛛——当然,只是“像”而已。 它有着蜘蛛一样的头腹区分,但头部和腹部都是扁平状的,像运载平台一样承托着那栋蘑菇房子。 八条细长的蛛腿,从头腹的连接处延伸出来,将它的身体撑离地面,我之前在地面发现的那些方形孔洞,估计就是它在移动的时候留下的。 与此同时,那头驮蛛已经走到近处,在距离我们五六米远的地方,缓缓蜷缩蛛腿、将自己的身体落到地上。 降落过程中,我还隐约听到一种齿轮转动似的机械声响,但无论驮蛛、还是它背上的蘑菇房子,看起来都不像是科技产物。 “嘶——” 我不自觉的吸了一口凉气,这种将生物和科技粗暴结合起来的方式、还有那头驮蛛的造型,都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 如果把那栋蘑菇房子换成三身雕像,它基本和我在“0713鬼地震”梦境中、地下65公里处看到的雕像一模一样! “主”。 一个关键词在我脑子里蹦了出来,随后我又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首先,现实中应该不存在“驮蛛”这种东西,所以它应该像“白色巨鹿”和“频闪电脑”一样,是某种东西在梦境中的印象投射。 我暂时不清楚“驮蛛”隐喻着什么,不过应该也是一项和“主”有关的技术。 而从这个梦境的情况来看,“驮蛛”和“蘑菇房子”,已经成为这个梦境中的生活的一部分,或许是在隐喻着“主”的技术,已经大量进入人类的生活?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主观理解,但我觉得不无可能,毕竟入梦芯片就是来自“主”的生物集成设备。 心里想着,我已经和其他人进了蘑菇房子。 也没看他们有什么操作,驮蛛就再次撑起身体,开始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突然启动的摇晃让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但很快就被一只手稳稳扶住,是约翰森。 “菲克斯先生,先休息一下吧。” 约翰森带着我来到沙发边上,坐下之后缓了口气:“到总部大概需要三个小时,你可以再重新考虑一下,是不是真想加入e.c.s.o。” 我正打量这里的布局,闻言忽然心里一动:“听你的意思,似乎不想让我加入e.c.s.o?” 约翰森没说话,朝其他人摆了摆手,等他们散开之后,才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我心领神会的坐过去,约翰森又压低声音道:“刚才是说给别人听的,我衷心希望你能加入,但我建议你表现出一点反抗——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安娜?” 我瞬间领会他的意思,然后无奈苦笑起来:“既然你知道她要对我下手,直接处置她不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 约翰森叹了口气:“她是我们的同志,我们不能对她下手;同样的,等你加入e.c.s.o,她也不能再对你下手了。” “所以我建议你在路上反抗一下,给她一个动手的机会,这时候她还有退路,手段会相对柔和一点,我们有准备还能应付,否则等她发现没机会,一定会不遗余力的疯狂报复你。” “……” 我看着约翰森没说话。 他的建议乍听是在为我、或者说为“菲克斯”的安全考虑,但他提起这件事的时机非常微妙,让我想起了之前的一个猜测。 “你真是为了我的安全吗?”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约翰森:“还是想引借着‘不配合’的名义……把我干掉?” 约翰森的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疑惑取代:“你在说什么?我衷心希望你能加入e.c.s.o,怎么会危害你的安全?” “因为……” 我缓缓吐出两个字,接着像怕别人发现似的,凑到约翰森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清的音量道:“你不想让我加入威胁派,那会对你真正效忠的派系产生威胁。” 其实我本来想说“务实派”的,因为约翰森的行事作风真的很像,而且那样一旦猜中,也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心理冲击。 不过我对“务实派”也没有太多了解,万一猜错会非常尴尬,所以还是换了个更加保险的说辞——好在起到的效果并不差。 听到“真正效忠”四个字,约翰森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身体也跟着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所有这些反应都充分说明,我之前那个猜想是正确的——e.c.s.o内部的各个派系之间,也存在着相互渗透的情况。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不只是安娜想杀我,就连“保护”我的约翰森也想杀我。 第431章 杀人偿命 如果换成几小时之前,我可能会按照约翰森的计划反抗一下,再借他的手脱离梦境。 毕竟死在他手里,肯定比死在安娜手里轻松的多。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起码找到e.c.s.o的联系途径之前不想。 否则我至少还要在入梦一次,才能开始着手寻找“菲克斯”——那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 “其实你不用这样。” 我稍稍退远了一点,维持在能和约翰森对视的距离上:“我加入e.c.s.o是因为你,所以我更想加入你真正效忠的派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约翰森沉默片刻后摇头否认:“我虽然不是原始的威胁派成员,但我更认同威胁派的理念,所以……” “那就没得聊了。” 我轻笑一声打断约翰森:“你的建议很有道理,但也只是主观揣测——我知道安娜想杀我,但我也有自信她杀不了我,所以我不会反抗,就看看她有什么手段吧。” “菲克斯先生,‘自信’无法消除仇恨。” 约翰森继续劝道,我笑了一下没说话,同时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之前我最担心的,就是“安娜的复仇”也在约翰森的计划之中,这样无论我是否“反抗”,最后都是死路一条,区别只是死在谁手里而已。 但约翰森的劝说让我排除了这个可能。 如果他计划让安娜报复我,只要在那时候稍微“松懈”一点,就可以让我死在安娜手里。 现在他劝说,是因为他没把握,他不确定安娜一定会动手,所以来自安娜的威胁可能并不存在。 什么“会在我加入e.c.s.o之前采取行动”,只是他根据客观条件做出的推测。 而这也进一步说明,约翰森和安娜之间没有联手。 这意味着我有发挥的空间,也意味着在我找到证据、要求处置安娜的时候,约翰森不会对她有所包庇。 当然,这个勾心斗角的过程可能会很困难,不过在经历了“六人博弈”之后,这种三个人互相耍心眼的小事,我已经不用太费心了。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约翰森对自己真正效忠的派系讳莫如深。 这或许是他出于卧底身份的保密,但我更倾向于“梦境约翰森”不知道自己效忠哪个派系,只是提供记忆的人在相处中,“认为”他有卧底的嫌疑。 所以真正想要确认这件事,还是要在现实中、亲自去见约翰森·罗德一面。 但那需要先解决岳升的问题,否则我去一号基地就是羊入虎口……诶?或许我可以试着把他约出来? 砰!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我的思路,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驮蛛突然像故障似的猛地下坠,所有人瞬间失去平衡摔了满地! “黑夜降临……” 约翰森趴在地上急声喊道,可还没说完就止住声音,因为透过蘑菇房子顶上的天窗,能看到外面依然是天光大亮。 空气凝固了半秒钟后,亚瑟最先反应过来:“我们遭到袭击了!马上警戒!” 话音没落,亚瑟已经提着短矛冲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也连忙带上呼吸器出去支援,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约翰森,还有手臂受伤的安娜。 三个人趴在地上互相看着,紧张的气氛中,忽然多了一丝尴尬。 我正琢磨怎么挑拨一下,约翰森已经开口道:“安娜,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安娜的目光在我和约翰森身上轮换几次,随后一言不发的带上呼吸器转身出门。 我对她这么痛快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亚瑟他们已经出去几分钟了,可是外面始终没什么动静。 约翰森也发现了这一点,起身后警惕的走到门口,可还没出去就明显一愣:“你们看什么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疑惑,但是听起来并不紧张。 我被这个反应勾起兴趣,刚爬起来走到门口,就发现前方不远飘着一片浓郁的白雾,亚瑟等人在大概两三米外,举着手似乎正摸索什么。 听到约翰森的声音,亚瑟神色疑惑的转过身:“约翰森先生,这里有什么东西把路挡住了。” 说着,亚瑟还用短矛在那里敲了几下,虽然没声音也没看见敲到什么东西,但从矛尖的移动轨迹来看,它又确实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梦境边界!” 我愣了半秒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哭笑不得的“啧”了一声。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既然有“总部”和“分部”这种划分,说明两者间的距离肯定不会太近。 可是梦境世界的规模、或者说范围是有限的。 此刻拦住我们的,就是这个梦境的边界,但不知道是整个梦境的边界,还是“蛋黄”和“蛋清”之前的那层屏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梦境里,不存在e.c.s.o的总部,去不了总部、我就没法正式加入e.c.s.o、也就没必要耗在这了。 “还是天真了,居然想靠一个梦境就把e.c.s.o查清楚。” 我嘀咕着四处踅摸了一下,很快就在地上发现一根树枝,三指粗细、小臂长短,断裂处不算特别尖锐,不过看起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用这东西自杀肯定不行,那会非常痛苦而且未必能死,但我可以挟持约翰森,让亚瑟他们把我干掉。 趁着其他人都在研究那堵看不见的“墙”,我默默朝那根树枝走去,正琢磨待会儿挟持的时候说点什么,突然感觉背后轻微的痒了起来。 “有人盯着我!” 我以为自己意图暴露被人盯上了,抬头却发现其他人都在研究屏障,甚至连安娜都没注意我这边。 短暂的愣神后,我忽然想起那个协助安娜的东西,自嘲的笑了一下之后直接站住,背对着那个方向开始等死。 这段时间并不长,大概只过了三四秒钟,突然一股巨力袭来,直接把我往前推了三步! 同时,我还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背钻进我的体内、刺穿我的心脏后、又从我的胸前钻了出来。 “菲克斯先生!”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的生命力随着血液一起快速流失,正如我计划的那样。 “最后还是让你报仇了!” 我朝一脸惊喜的安娜笑了一下,随后下意识的往胸口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眼就让我瞬间变了脸色! 刺穿我心脏的是一只尖锐细足,虽然已经被血染红,但我依然知道它是白色的骨质。 不是因为我眼神好,而是我曾近距离观察过这个东西。 那是“0713鬼地震”梦境中的“天使”细足,通过侧面那些血槽的纹路和走向,我甚至能认出它属于“加百列”! 可是“天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协助安娜的行动? 几个问题从我的脑子里闪过,但我已经来不及思考,就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第432章 巧合?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脱离梦境——虽然我没睁眼,但我能感觉到入梦仪那种异常贴合的曲线。 不过我现在也睁不开眼,因为我的大脑比入梦期间还要疲惫,这都是拜最后出现的“天使”所赐。 其实通常情况下不会这样,观察者在梦境中“死亡”、到在现实中苏醒的这段时间,大脑会处于一种类似深度休眠的状态。 可是我太在意这个问题了,“天使”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想起索菲娅。 所以哪怕是在深度休眠的状态,我还是会下意识的进行思考。 但也是因为深度休眠,我无法主动地控制思路进行思考,结果就像汽车挂着空挡轰油门一样,除了费油没有任何作用。 可笑的是,在我逐渐恢复清醒之后,忽然发现这个“思考”没有意义,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只有索菲娅可以和“天使”交流。 或许安娜也是一名“信徒”,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大概率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要改改胡思乱想这个毛病了……” 我嘀咕着睁开眼睛,同时就看到孙文泽坐在入梦仪的旁边,但却是一个背对着我的姿势。 他的背影让我瞬间想起那个噩梦,可还没等我开始紧张,他已经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谢天谢地!他的脸是正常的。 “醒了?” 孙文泽不知道我的想法,但能看出我不太舒服:“你脸色不太好,还要继续入梦吗?” “我……” “没事”两个字刚到嘴边,我又忽然改了主意:“先休息一下吧。” 不只是因为累,也是因为刚恢复的理智告诉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这次的信息仔细整理一下。 孙文泽对我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在我缓神儿的时候,他已经帮我摘了电极片,又拿来了纸笔和录音笔。 “李站长刚才送过来的。” 孙文泽说着把东西放在我手边:“他说二类梦境的信息杂乱,你做整理的时候能用到。” “替我谢谢他。”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试探问道:“肖海和庄湘他们……没事吧?” “不知道,我一直在这守着。” 孙文泽摇摇头,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站里挺太平的,应该没事——我叫他们过来?” “不用!” 我想都没想就连忙拒绝,虽然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噩梦,可是每次想起“双面庄湘”,还有长了满头眼睛的肖海,我都忍不住的浑身发冷。 噩梦是内心真实恐惧的投射。 虽然我从没主动想过,但从那场噩梦的内容来看,应该是肖海的义眼,让我在潜意识里、把他和“主”的“生物科技”联系起来。 至于庄湘就更不用说了,她和索菲娅之间的具体关系、或者说联系,我到现在都不敢说完全搞清楚了。 换句话说——我害怕的不是他们出事,而是害怕他们出问题。 “孙队长——” 我又犹豫了近一分钟,才下定决心看向孙文泽:“麻烦帮我叫李站长过来,我想和他单独聊一下。” 孙文泽答应一声出门离开,我也拿上纸笔来到客厅,开始整理这次入梦获得的信息。 由于之前做过一次粗略的复盘,所以整理的过程还算简单。 差不多十分钟,我就把基本信息的关键词都记录下来,然后又开始整理尚未解决的问题。 首先是e.c.s.o内部的互相渗透,但这个问题要等见到约翰森才能确定,所以我在后面画了个“?”做标记。 接着是安娜和“天使”的关系。 这个问题不算容易,但也没有太难,下次入梦的时候,注意别搞死理查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太僵,套话也能更方便一点。 最后,我写下了自己在这个梦境中的四个名字:尼古拉、托马斯、里奥和菲克斯。 比起其他问题,每次入梦都会换个名字,是我最费解、也是最没有头绪的。 之前我猜测“换名字”可能具有某种规律,但这也需要再入梦一次才能确定…… 笃笃笃! 突然一阵敲门声,我刚抬头还没起身,李智勇就自己开了门、坐着电动轮椅进来了。 “你找我?” 李智勇说着来到近前,看到我写在纸上那一大片,半死不活的脸上露出一点惊异:“行啊?第一次进入二类梦境,就能带出这么多信息?” “……其实是四次。”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起身去把房门关好后,才小声对李智勇道:“我找你来有两件事——首先是帮我查肖海和庄湘,无论什么信息,能查多少查多少。” 李智勇下意识“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又“嗯?”了一声:“是……你的肖海和庄湘?” 我抿着嘴唇沉了口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明白。” 李智勇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第二件事?” “还是查人——” 我说着把那张纸拿过来,给他看最底下的四个名字:“我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真名,不过这件事不着急,你先……” 话没说完,我忽然发现李智勇的表情不太对,愣了一下试探问道:“你认识?” 李智勇指了一下“菲克斯”反问我:“你确定是菲克斯,不是菲洛斯?” “我……” 我被他问的懵了一下,因为我本来是确定的,但他用外语说的这两个词发音很近,我还真不太确定了。 李智勇见我不说话也就明白了,随后提笔在写了个“fix”:“如果你确定,写出来大概就是这个词,是英语‘维修’的意思,但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如果是‘菲洛斯’呢?” “那就是这个——” 李智勇唰唰写下“philos”:“这个词在英文中是‘哲学家’的意思,但它源自希腊语,大概翻译成‘爱与智慧的结合’。” 我惊讶的看了李智勇一眼:“你还懂希腊语?” “不懂,这个词在其他二类梦境中出现过,我看过后续的信息分析——但这不重要。” 李智勇一句话把我闪的够呛,没等我骂他,又写下了“philein”和“sophia”。 我看着他最后写的词一愣,但李智勇没注意我,又画了两条斜线,把它们和“philos”连接起来。 “那份资料里提到一个参考,有认为‘philos’是这两个词的融合,前者翻译为‘爱’,读音大概是‘菲莱恩’,后者翻译为‘智慧’,读音是……” “索菲娅。” 我在李智勇之前开口,声音沙哑的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巧合吧?” “有可能,外国名字的起源就那么几个,‘智慧’、‘勇气’之类的吉祥话特别常用。” 李智勇点头附和我的猜测,脸上的凝重却一点没少:“但如果涉及到索菲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调查一下。” “……” 我神色古怪的看着李智勇没说话,虽然理智告诉我,从“philos”引出“索菲亚”大概率是个巧合,但这个梦境里确实出现了“天使”。 第433章 冥冥 “索菲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虽然我和李智勇都觉得这是巧合,但我们也不能否认,他的建议很有道理。 短暂的犹豫后,李智勇拿出他的操作器,给那张纸上的部分信息、以及他写下的几个单词拍了照,随后发给了六号基地的信息分析处。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实际上李智勇只问了词义,不涉及到其他信息,所以我们只等了十分钟左右。 但我现在太焦虑了,简直感觉度秒如年。 自从那枚芯片熔毁之后,我先是以为他们都随着芯片付之一炬,可是秦玉林的出现,又让我觉得情况没那么简单。 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感觉,结果现在“索菲娅”也出现了。 这看上去非常像是一个牵强的巧合,可是这个名字和“天使”一起出现,让我很难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期待着能查到什么,却又害怕真的查到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收获”会带来什么新的问题…… 叮! 忽然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我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再回过神的时候,李智勇已经把操作器拿了出来。 他可能看出了我的焦虑,查看的时候稍微偏转了一下屏幕,可他几秒后突然皱起的眉头,反而让我更加焦虑起来。 “到底什么情况?” 我说着伸手去抓操作器,却被李智勇灵活的躲了过去。 “我先说清楚——” 李智勇把操作器举到身后、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这只是针对单词本身的学术信息,可以做参考,但是千万不要被它误导。”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有收获?” “英语和希腊语都起源于印欧语系,词汇和发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而且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人借用了大量的希腊语单词,导致两种语言发生了极大程度的融合。” 李智勇瞟着屏幕快速念道,又眼珠一转看向我:“英语中的很多词根,都直接、或间接的和希腊语相关,所以有发现是很正常的,不代表任何多余的东西。” “……” 我看着李智勇没说话,这是他第二次给我打预防针,这种“啰嗦”在他身上是很反常的。 而且他的语气也很奇怪,比起提醒我,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好像他已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这让我更加焦虑,不等他再说就直接把操作器抢过来,却发现屏幕上的内容并不算多,总共只有几个小段。 第一段是他刚才读的、英语和希腊语的关系那一段,所以我直接略过看向了第二段: “nic(尼古拉)为nichs的缩写,在希腊语中意为‘胜利者’; thomas(托马斯)在希腊语中意为‘孪生兄弟’,也被认为是双胞胎太阳神之一; leo(里奥)在希腊语中意为释义‘狮子’或‘狮子座’; philos(菲洛斯)为philosophy的缩写……” “菲洛斯”这部分已经听李智勇说过,所以我只扫了一眼就没再看了。 “……” 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后,我神色古怪的看向李智勇:“就这?有什么可紧张的?” “这还不值得紧张?” 李智勇一脸诧异:“胜利者、太阳神、爱与智慧、狮子座——这几个词放在一起,你不觉得像是在告诉我们什么吗?” “……”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仿佛它们是某个神话传说一样的、故事中的关键词,找到这个故事,就能获得背后的信息。 但是那种感觉非常模糊,而且在理性上,我更倾向是目前查到的信息、对我们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进而对这几个词产生了过度脑补。 “其实……嗯?” 我正想跟李智勇说什么,无意中看到屏幕正文内容的侧面、显示着一段滚动条。 这说明下面还有一段内容,但我想查的四个名字都在屏幕上,下面还能有什么? 心里想着,我已经伸手划了下屏幕—— “richard(理查德),英文释义为‘坚强的’,希腊语词根为deinos,可翻译为‘爬行动物’或‘恐怖’。” “……” 我看着最后的“恐怖”愣了一下。 就像“索菲娅”和“天使”的组合一样,几个不明所以、又好像存在联系的词汇在被“恐怖”点缀后,那种“背后隐藏着大量信息”的感觉也更强烈了。 另一边,李智勇看到我的动作也转回屏幕,这才发现底下“richard”那一段。 “拍照的时候没注意,把‘理查德’也拍进去了。” 李智勇找出他之前拍的照片给我看,接着又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这个梦境里的名字,不会都有什么含义吧?” “应该不会,像理查德、约翰森这种名字,都来自于真实记忆,在现实中有对应的人,应该只是巧合。” 我不假思索的快速回道,但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信、或者说不敢信,因为这件事里的巧合太多了。 philos和索菲娅、索菲娅和“天使”、神话关键词和恐怖。 在逻辑上它们都是巧合,但一个、两个的巧合我还能接受,这么多“巧合”都巧合的出现在同一个梦境,我很难不怀疑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另一边,李智勇也怀疑的“啧”了一声:“如果按这个逻辑,你在梦境里用的身份也有对应的人,为什么还要查那四个名字?” “因为每次的名字都不一样。” 我用笔在那四个名字上画了个圈:“观察者在梦境中的身份是固定的,比如最近这次,所有人都叫我‘菲克斯’……也可能是‘菲洛斯’。”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名字,其他人应该不会统一称呼,比如家人朋友用名字或者昵称来叫我,关系较远的用姓氏称呼,这样才更符合逻辑。” 李智勇闻言一愣:“但这个是二类梦境,需要符合逻辑吗?” 我刚开口还没出声,忽然感觉身上略微的开始发痒,立刻下意识的把眼珠转了过去。 瞬间,我的余光瞥见有道人影站在窗外,可是在我把头完全转过去之后,那道人影却不见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外,我不由得怔了一下。 因为整个转头的过程中,我没看到人影有任何动作、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可是他就这么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似的。 第434章 警报 疑惑的念头刚刚产生,我已经起身冲到了窗户边上,整个过程还不超过两秒钟,可是窗外却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很奇怪、甚至很诡异的情况。 之前肖海囚禁刘愿的时候,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专门选了这个最偏僻的房间。 这里是一排住处的末端,窗外距离最近的路口有三十米左右,那个人不可能在两秒钟内消失,更何况我也没看到他有什么动作…… “怎么了?” 李智勇的声音响起,也跟着来到窗边往外打量:“你看什么呢?” “有人偷看。” 我把刚才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李智勇听完连忙回去拿起操作器,快速点击几次后,却露出了一副狐疑的表情。 “你确定看到人了?” 李智勇说着把屏幕转向我,上面正显示着窗外的实时监控——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窗外那一整条路的监控。 接着李智勇用手指在屏幕上一滑,把监控时间调到一分钟前,结果不止是我们的窗口,就连整条路上都没人出现、甚至没人经过。 “你确定看到人了?” 李智勇放完监控又问了一遍,语气里除了疑惑之外,还隐约带着一点担忧。 “我……” 我一下子迟疑起来,按说我的感觉不会出错,可是监控又确实什么都没拍到。 纠结片刻后,我朝李智勇走近了几步:“多往回调一点,可能时间不对。” “……” 李智勇张了张嘴但没出声,随后手指一滑,把监控时间调到了五分钟前。 人影出现的时间肯定不超过五分钟,可是这次我几乎没眨眼的看完了全程,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是不是监控被修改过?” “我更相信是你看错了。” 李智勇沉了口气,眼神里的担忧更明显了:“是不是二类梦境……你确定自己还正常吗?” “你才不正常!” 我白了李智勇一眼,不过“二类梦境”四个字,确实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种诡异的情况,在梦境里也出现过一次,当时我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目光,回头却没有任何发现。 后来知道是“天使”躲在丛林中的废墟里,可这里是现实,没有“天使”那么敏捷的东西,也没有丛林废墟这种藏身处。 监控方面出问题的可能也被排除,似乎只有“看错”这一种解释,或者…… “我还没醒?” 这个念头闯进脑海的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甚至看着李智勇那张半死不活的脸的时候,都感觉上面笼罩着一层莫名的诡异。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是不对的。 二类梦境虽然逻辑混乱,基础内容是不变的。 我回到现实和孙文泽聊天、和李智勇聊天、还有那些希腊语的信息,都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早已定型的“梦境”里。 可是如果不是梦境,又解释不了眼下的情况。 “难道我真出问题了?” 我又把思路绕了回去,毕竟陈禹含的经历已经证明,二类梦境会对正常人的精神造成极大影响。 虽然我现在自我感觉良好,但不是所有精神疾病都会出现明显的“疯癫”,幻听、幻觉也是比较常见的症状。 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出了问题,于是在我暗自琢磨的时候,又下意识的看向窗口,而就在我转身到半程的时候,余光竟然又看到了那个人影! “快……” “看”字还没说完,那道人影又像上次一样,在我转过身、开始正视他的时候消失了。 一种恍惚的错愕浮现出来,但我没有太在意,因为我忽然想起李智勇这次是面朝窗口的。 “看到了吗?他又出现了!” 我急忙转身看向李智勇,可是第二句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他茫然的表情。 “谁又出现了?” 李智勇如我所料的茫然问道,微皱的眉头和眼神里的疑惑,都证明他确实什么也没看到。 “你的脑子有问题。” 林霜的声音,忽然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但那是在我进入二类梦境之前……我的大脑在那时候就出问题了? “我建议你做个检查。” 李智勇说着拿起操作器:“你在六号基地没有身份,我会另外找人开医疗档案,办妥之后我叫孙队长来接你,所以你暂时不要入梦……” 嗡——嗡——嗡—— 突然一阵嘹亮的警报声响起,紧跟着李智勇的操作器开始震动,同时发出一阵尖锐的“滴滴”声!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这种突然出现的高频噪音,让我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我急忙捂住耳朵朝李智勇大叫,他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外面又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七八岁小女孩一样的电子音: “警报!警报!预警站监测到太阳耀斑爆发,预计强度x27,强电磁辐射将于8分钟内抵达,请各单位关闭通讯,有序撤离至a区掩体!” “太阳耀斑?” 我听到这个词稍稍一愣,隐约感觉明白了什么,可还没等我开始思考,李智勇已经坐着电动轮椅冲出了门。 “太阳风暴来了!有什么事一会再说!马上撤到a区掩体!” 李智勇这次是真急了,离开的速度快的惊人,两句话的工夫就已经不见踪影,最后的“掩体”两个字几乎快要听不清了。 我不知道“x27”是个什么级别,但是能让李智勇急成那个样子,应该算是“非常严重”的程度。 再加上外面持续响起的刺耳警报,所有一切都让我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 我火急火燎的往外跑,可刚出门又猛地停下脚步——我他妈不知道a区掩体在哪! 太阳风暴将在8分钟内抵达月表,我没有时间分析,也没有时间试错。 无奈我只能先回去找肖海他们,可是进门之后转了一圈,却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这群没义气的!都不去找我一下吗?” 我暗骂着又跑出了门,正好看到一群人从不远处的路口跑过,脚步焦急但不慌乱,想来也是按照指示撤去掩体的。 来不及多想,我连忙快跑几步跟上那群人,可是没跟多久忽然感觉不对。 我对六号基地的大多数人都不太熟,但是住在附近的人平时总能碰到,所以多少还有一点脸熟。 可是这一群的二十几个人里,我连一张熟面孔都没碰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心中疑惑的同时我又多看了一眼,接着就像被人点穴似的猛地愣在当场! 这些人和观察者计划的工作人员一样,都穿着类似工装的黑色连体工作服,但在他们的臂章和胸章上,全都绣着“dsm”。 那是deep space mission,深空计划。 第445章 消失的人 安定期2027年,“观察者计划”正式施行一年后。 有人提出【大灾难】的威胁,可能来自某个人类尚未发现的地外文明,于是提出了‘深空计划’用以调查。 为了便于项目组的日常研究,联合政府在通过提案后,用了三年时间,在月球建立了第一座前哨基地、又在之后以此为依托,陆续建立了二到六号前哨基地。 转眼时间来到2035年,一场太阳风暴的强电磁干扰,导致前哨基地与月球失联。 但因为月球没有大气保护,受到太阳风暴的影响更大,这种失联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地球上的联合政府并未及时重视。 直到一周后通讯仍未恢复,联合政府发觉不对,遂派人登月进行调查,却发现六座基地全部空无一人,整个“深空计划”的项目组都失踪了。 调查工作持续了两年,依然没找到失踪人员的去向。 再加上彼时的“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联合政府随即决定,将“观察者计划”的剩余人员整合后,统一迁移至前哨基地。 ——这是“观察者计划”和“深空计划”的全部联系,也是我对“深空计划”的全部了解。 可是现在,失踪了四年多的、“深空计划”的项目人员,就像他们突然的失踪一样,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人根本没有失踪,而是出于某种原因、长期隐藏在了前哨基地的某处。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联合政府派来调查的人比较少,想躲开他们的耳目还有可能,可是在“观察者计划”进驻之后,这种“隐藏”就不成立了。 在每座基地少则千百人、多则近万人的前提下,两年时间足够我们走遍各个角落,别说一整个项目组的人,就算是一只老鼠都不可能藏得住。 “他们是从某处回到了月球?不对,如果这些人在李智勇找我就出现了,他一定会告诉我,在那之后的话,他又没时间去开门……” 思路到这就堵住了,看着那些已经跑到我前面的背影,我咬牙努力了几秒钟,终于挤出了一个勉强的解释:“他们穿错衣服了。” 这个理由很扯,但已经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了。 当年“深空计划”出意外的时候,只是项目组的人员失踪,生活物资之类的东西都还在这,而且两个项目组的工作服款式很像,只有肩章和胸章上的图案不太一样。 或许“观察者计划”的人员进驻之后,出于节俭或者别的什么理由,把那些人换洗的衣服留了下来,又在这次紧急撤离的时候,慌忙中穿错了衣服…… “对!就是这样!穿错衣服了!他们穿错衣服了!” 我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道,然后再次拔腿追了上去。 只要随便抓一个人,让他承认是自己穿错了衣服,眼下的情况就有了解释,否则…… “不可能!” 我猛一甩头把那个想法清空,接着咬牙切齿的全力提速。 几秒钟后,我追上跑在最后的一个女生,往前一扑的同时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可没想到却抓了个空…… 不是我慢了,也不是那个女生突然快了。 我亲眼看到自己的手拍上她的肩膀,可下一秒却像拍到了水面的倒影一样,毫无阻碍的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屮?” 诡异的变故让我的大脑瞬间宕机,紧跟着左脚绊在了右脚上,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的我猝不及防,趴在地上缓了几秒钟才爬起来,却发现那个女生、还有之前和我一起奔跑过的二十几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距离下一个路口足有六七十米的路,我不自觉的吸了一口凉气,但我分不清那是疼痛还是恐惧。 “现实中不会发生这种事,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或者……我还在梦境里。” 之前被我极力抗拒的念头又出现了,而且这次我已经无力抗拒,只能任由它像洪水猛兽一样,疯狂吞噬我就仅剩的理智。 这不是比喻,我真的能感觉到理智正在被吞噬,我的大脑开始逐渐脱离掌控,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思绪,像灭世的飓风一样,在我的脑子里横冲直撞! 它们让我的太阳穴胀痛起来,我努力的想要清空大脑,可是这次我根本控制不了。 那些思绪好像根本不是我的想法,是无数的人在我耳边低语,将他们的想法和诉求,粗暴地灌进我的大脑。 “闭嘴!闭嘴!!闭嘴!!!” 我捂着耳朵痛苦的蜷缩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叫着、想要盖住那些声音,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它们像嗜血的虫子一样疯狂,像泄地的水银一样无孔不入。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疯了,但我知道如果不想办法尽快解决,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疯了。 “我还在梦里,只要死掉就可以解脱了……” 忽然一个癫狂的想法,从那些混乱念头的夹缝里挤了出来——事实上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大脑意识到危险之前,我的身体就本能似的擅自行动起来。 我强忍着不属于我的狂躁和崩溃,咬牙切齿的起身猛冲几步,然后用尽全力的、一头撞在了旁边某栋房子的墙角上! 砰! 一声闷响,大脑在惯性作用下撞到颅骨内壁,也让我感到了一阵恍惚的晕眩——但这还不够。 砰! 又是一次狠撞,这次我好像听到了颅骨碎裂的声音。 流下来的血染红了我的视线,飙升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屏蔽了痛觉,但也激活了大脑的自我保护。 所以在我第三次撞向墙角的时候,身体本能似的收了力气,位置也发生了一点偏移,问我额头擦过墙角被刮掉块皮,又在墙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痕。 我顺着撞击的力道扑倒在地,虽然还没完成“撞死”的目标,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 我只能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感受着冰冷吞噬着我的身体、黑暗侵蚀着我的视线,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此刻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这是“死亡”的感觉。 可就在我的视线即将彻底归入黑暗的时候,突然有一张脸闯到了我的眼前。 我嘴角的笑容一僵,因为那张脸我很熟悉。 但也正是因为太熟悉了,我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才终于把他认了出来——那是我的脸。 第446章 后遗症 看到那张脸的下一秒,我的意识就彻底被黑暗吞没,但是那张脸还依然浮现在我脑子里。 其实我并不觉得震惊,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另一个自己、甚至都不是第二次。 之前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我曾两次在“梦境边界”看到过另一个自己。 后来得知是“主”在背后搞鬼,具体目的我没问,不过大概就是利用一种“时空穿越”的错觉、对我造成某种精神上的影响,进而达成它的某种目的。 至于第三次,就是莫名其妙回到现实的刘祈,但我并不觉得这个人是他。 一方面刘祈正在蜂巢基地、也就是联合政府的月球分部,不可能、也没理由出现在这个地方。 另一方面是那张脸的状态不对。 首先他是突然冲到我面前的,不过我撞的满脸是血瘫在地上,有人看到之后突然“冲”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在看清我的脸之后,先是眉毛上扬、接着鼻孔和瞳孔同时开始扩张,随后又皱着眉头觑起眼睛——这是一个从震惊转到疑惑的过程。 换句话说,他也看清了我的脸,但他没想到会在这看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自己”。 而从我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开始反推,那个“我”应该没怎么见过自己,否则他应该不会有这么大反应……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听到那个七八岁女孩似的电子音: “警报!警报!太阳耀斑爆发产生的强电磁辐射,将于30秒到达,据预警站最新监测结果,太阳风暴强度由x27更正为x35,请各单位做好应对准备!” 或许是因为灾害情况升级,那个电子合成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一种焦急的情绪。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况,电子音应该不会有这种语气变化。 而在这个疑惑产生之后,我下意识的开始思考、意识也慢慢的清醒过来。 “……我没死?”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接着我又闻到一阵很淡、但是让我很安心的味道。 那是庄湘的味道,是几乎每次入梦结束后、我在苏醒睁眼之前都会闻到的味道。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之前那些奇怪的情况都是梦境,现在才是真正的‘苏醒’……不过梦境里怎么会有观察站的事?” 我嘀咕着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情况后先是一怔,然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结果又是一怔。 周围和我睁眼之前预想的不一样——我没躺在次卧,甚至没躺在入梦仪上,而是在一个类似“站内广场”的地方,不过没有“站内广场”那么宽敞。 我躺在角落的地上看不清具体面积,但能看到周围人的密度很大。 十几盏吊灯从上方垂下来,断断续续的闪着半死不活的光,底下是几百、甚至上千人挤在一起,统一的黑色工装在闪烁的灯光下,看起来有种鬼影幢幢的感觉。 好在我周围还算宽敞,只有两个人坐在地上,一左一右的把我夹在中间。 这两个人也穿着黑色工装,还都戴着帽子和口罩,不过从曲线能看出来是两个女生。 左边那个正朝着某处张望,我抽了抽鼻子认出是庄湘,至于右边那位,看身材应该是…… “往哪儿看呢!” 陈禹含低声骂着捣了我一拳,庄湘听见动静才发现我已经醒了。 “含含别闹,我们现在不能引人注意!” 庄湘轻声叮嘱陈禹含一句,说着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头上的伤口还疼吗?” “头上的伤……” 我刚醒过来还有点懵,嘀咕着摸到额头一层血痂,这才想起之前撞墙的事。 “我还没醒?” 我脸色一变,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占据上风,想都没想就直接用后脑勺往墙上撞去! 砰! 一声闷响,我感觉脑子一震但是没晕,再想撞第二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庄湘和陈禹含发现不对,连忙把手垫在墙上,不过拦住我的不是她们,而是另一个人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一把薅住了我的头发。 “嘶——” 我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但也得益于这一下,终于让我从那种恐慌里清醒过来。 “老……” “肖”字还没出口,他又抓着我的头发扯了一下,然后松手在庄湘身边蹲了下来。 “你干什么呢?你丫真疯了?” 肖海拉低口罩一脸不解的看着我,我也一脸不解的看着他,因为我听不懂他什么意思。 他问我是不是真疯了,说明他觉得我没疯,是有人告诉他说我疯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大概率是李智勇,但如果真是这样,不就说明我当时不在梦境里? 不对,眼前的肖海未必是真的肖海,我头上有血痂,说明我之前没把自己撞死,所以现在周围这一切依然还是…… 啪! 突然一个耳光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眨了眨眼茫然转头,就发现陈禹含正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入梦结束了,这里是现实。” 陈禹含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然后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你仔细感觉一下,我的手有温度,我是真实存在的……” “梦境里的人也有温度。” 我下意识回道,说完看见陈禹含抬手又连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 “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陈禹含没等我说完就轻声回道:“这算是一种后遗症,从二类梦境出来之后,回到正常的世界反而不适应、觉得到处都有问题,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 我看着陈禹含认真的脸,沉默片刻后睿智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差点就被你骗到了。” 陈禹含一愣:“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的那种情况确实存在,但它解释不了我遇到的情况。” 我冷笑着看着陈禹含:“如果是心理障碍,只会让我‘觉得’到处都有问题,是主观上的疑神疑鬼,在客观上是没问题的。” “但我现在真遇到了客观问题,我在这里看到了‘深空计划’的人,这种事不可能……” “你说什么?!” 肖海惊呼一声,直接伸手搂住我的下巴、把我硬生生的转了过去:“你也看见‘深空计划’的人了?” “我屮!” 我猝不及防差点拉伤,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为什么要说“也”? 第447章 目击 肖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没等我问就抢先问道:“你在哪儿看见他们的?有多少人?什么时间?看到他们后来去哪儿了吗?” “在生活区,二十多个,时间不太确定,不过是在撤离的时候……” 我下意识回了几句,还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跟你坦白个屁啊?不是应该你跟我说吗?” “你确定自己现在还能分析?” 肖海从我额头揭掉一块血痂:“自愈基因能治好物理伤害,但是治不好你想撞死自己的心理障碍,李站长给你安排了检查,出结果之前,你的脑子就歇着吧。” “……” 我看着肖海手里的血痂没说话,他刚才说的检查我也知道,但还是那个老问题——这不能证明这里不是“梦境”。 似乎是我脸上的怀疑有点明显,肖海抿着嘴唇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和庄湘、陈禹含一起,把情况大概解释了一遍。 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还跟戴森·维克多有点关系。 在我们发现住处可能被他监控之后,那间房子对我们来说就不安全了。 李智勇让我留在关押刘愿的房间,然后找了个长相和我有几分相似的人,半遮着脸回去假装入梦,另外为了增加可信度,还让肖海和庄湘他们也都留在了那边。 之后太阳风暴的警报响起,肖海第一时间就想去找我,结果半路就被李智勇拦了下来。 李智勇说六号基地的人未必全信得过,这次避险又是集体行动,我们公开露脸可能会出问题。 肖海知道他说的在理,而且李智勇还另外叫孙文泽去接我,所以他们三个就配合的换了衣服,先行出发前往a区掩体。 这里我问了大概时间,差不多是我回去找人的时候、他们刚从住处出发,如果我知道掩体的方向快追几步,说不定当时就能跟他们汇合。 而在这一个意外发生后,更多的意外也接踵而至了。 首先是被派去接我的孙文泽。 虽然这种避险行动早有预案,但“观察者计划”的人员只进驻前哨基地两年多,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级别的太阳风暴。 掩体附近的人还好,距离稍远的人哪怕知道时间足够,也还是控制不住的感到恐慌、结果忙中出错的发生了踩踏事件。 如果只有一处两处也就算了,可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整个基地发生了十几处踩踏事件。 孙文泽从通讯器里听到消息,只能先带人去处理意外情况,东奔西跑的忙活半天之后,就把我这茬儿给忘了。 与此同时,肖海他们已经到了掩体,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我。 眼看着太阳风暴的预警倒计时越来越近,肖海忍不住带着人出来找我,结果刚出掩体、就看见二十几个人迎面跑来,而且全部都是生人的脸。 肖海当时就感觉不对,因为他和我的情况不太一样,在我入梦的时候,他为了时刻掌握周围的情况,经常会乔装一下到处转悠。 这几个月下来,不敢说全基地的人都认识,至少也能看个眼熟,不可能这么一大群人里,连一个见过的都没有。 可就在肖海提起警惕、准备先带庄湘和陈禹含躲一下的时候,更让他费解的情况发生了—— 庄湘和陈禹含好像完全没看见那群人,满脸焦急的继续往前跑着,然后直直的从那群人里穿了过去! 不是“穿过人群”,而是从那群人的身体里直接穿了过去! 肖海瞬间就懵了,愣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对面那群人没懵,继续朝着他的方向快跑过来,然后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也是在那个瞬间,肖海发现那些人的胸章上绣着“dsm”,而不是“观察者计划”的“observer program”。 可还没等他琢磨,远处又传来庄湘的喊声,说是发现我了、让他赶快过去。 无奈肖海只能先去找我,到地方就发现我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旁边的墙角还沾着大片血迹。 他以为我被袭击了,可是检查了一番却没发现搏斗迹象,反倒像是我自己撞的。 陈禹含听说之后讲了“后遗症”的事,肖海和庄湘没太理解,不过检查发现我还有气儿,就想着自愈基因应该可以治愈,所以就先把我带回来了。 再之后所有人都撤进掩体,肖海为了避人耳目,把我们安置在了这个角落,接着先去找到孙文泽问了个罪,又找到李智勇问了“dsm”。 “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肖海用下巴指了我的头发,然后不自觉露出疑惑的表情:“所以‘深空计划’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小庄和小陈为什么看不见他们?” 我刚张开嘴还没出声,一旁的庄湘忽然道:“其实……我觉得是肖队记错了。” 肖海眼珠一转:“我明明看到……” “我没说你‘看错’,我说的是‘记错’。” 庄湘说着指了我一下:“不信你问师兄,当时情况紧急,人在过度紧张的状态下会产生记忆变形,你应该是把别处看到的人、记错成那个位置了。” “我?过度紧张?” 肖海嗤笑一声:“你忘了我以前是干嘛的?你们都没过度紧张,我怎么可能会紧张?” 庄湘被问的一阵语塞,陈禹含又耸肩道:“那就是你看错了,独眼龙看错也很正常。” “陈禹含,你这张嘴真是……” 我没好气的白了陈禹含一眼,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不对:“你不装疯了?” “跟他们有什么好装的?你相信的人,我还需要防备吗?” 陈禹含回了我一个白眼,然后又朝肖海笑了一下:“我说话难听你别在意,但我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的……” “有个屁的道理!” 肖海笑骂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义眼:“我这只眼睛的视力比我自己的眼睛还好,怎么可能看错?” “那是平时,现在可不一定。” 陈禹含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太阳风暴期间,所有电子设备都会受到影响,虽然当时还没到时间,但是义眼这种小东西……谁说得准?” “……还是不对。” 肖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然后抬手往我这边一指:“就算我的义眼受到太阳风暴影响,可他看到的是怎么回事?他又没有义眼!” “呃……” 陈禹含被问的一怔,抿起嘴唇盯着我看了几秒:“他疯了。” “去你的。” 我又白了陈禹含一眼,但不是觉得自己没疯——事实上我没琢磨这件事——而是这个情况不对。 肖海的义眼可能会受到太阳风暴影响,我疯了也有可能会产生幻觉,但是我们不该出现相似的幻觉。 第448章 基地鬼影 “幻觉”是一种非常主观的现象,尤其是这种“无中生有”的幻觉,更会受到个体记忆、甚至个体思维模式的极大影响。 我不确定我和肖海看到的是不是同一批人,但人数和行动线都高度吻合,这显然是值得怀疑的。 于是我把这个疑点说了,结果只换来了一阵沉默。 这也难怪,我们四个人里有三个心理学专业,排除“幻觉”的可能性之后,我们甚至连个“猜”的方向都没有,至于肖海……不提也罢。 四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偶尔谁有想法似的张了张嘴,可是最后都没出声。 好在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不远处的人群忽然左右分开,李智勇坐着他的电动轮椅驶了出来。 但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受到太阳风暴的影响,他的轮椅电机没有启动,而是像普通的轮椅一样,用手转着轮子挪过来的。 看着李智勇一脑门儿的汗,我忍不住调侃道:“你这是锻炼身体呢?” “别贫了,我差点累死。” 李智勇说着来到近前,又擦了擦汗才继续道:“太阳风暴的影响分成三个类型,首先产生影响的就是电磁辐射,电动轮椅可能会故障,我只能跑着去启动通讯防护。” “你好像很了解太阳风暴?” 我心里一动,连忙把我们看到的怪事,还有我们猜测的、太阳风暴对肖海义眼的影响说了一遍。 李智勇知道肖海那边的情况,但他不知道我也看见了“深空计划”的人,听完之后愣了几秒,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半死不活的疑惑。 “如果是这样就邪门儿了。” 李智勇皱起眉头看着某处,放空的眼神像在思考:“听肖海说完以后,我也以为是义眼受到了电磁辐射的影响,但如果你也看见就不对了,难道是……” “不是幻觉。” 我没等李智勇说完就否认道:“除非是药物、或者催眠之类的外界刺激,否则我们不会出现相同的幻觉。” “而且我刚才还想到,我们和‘深空计划’的人员没有直接接触,就算出现相同的幻觉,也不可能看到‘dsm’这种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说完了吗?” 李智勇神色古怪的看着我,见我点头才无奈道:“幻觉是你的领域,我不可能往那边猜——我想说的是‘宫墙鬼影’。” “什么东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从“电磁辐射”到“鬼影”的跨度有点大了。 “‘宫墙鬼影’是……” “我知道!” 一旁的陈禹含忽然举了下手:“‘宫墙鬼影’是说在一些古代宫殿,偶尔会在夜晚出现模糊的人影,像鬼一样。” “但实际是因为宫墙的红色颜料中,含有大量的四氧化三铁,在某个雷雨夜被闪电充能、产生磁性后,记录了当时有人经过的影像,又在一些特定条件下重现出来。” “……” 李智勇一句话堵在嗓子里,抻了抻脖子才点头道:“这座基地虽然没有四氧化三铁什么的,但这里绝大多数的建筑材料,都是——” 说到这,李智勇忽然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压着嗓子道:“基地建材是用月壤压制成型的,地球的大气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弱太阳风暴。” “但是月球没有大气保护,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所有太阳风暴的电磁辐射、高能带电粒子流之类的,都是直接轰击在月球表面的……” “所以月壤也带有磁性,就像处于电场中的四氧化三铁一样。” 我领会到李智勇的意思,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基地用月壤建成,某次太阳风暴增强了这些月壤的磁性,让它们记录了‘深空计划’的人员影像?” 李智勇点点头,没等我开口又话锋一转:“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有你们能看到,或者说……无法解释为什么你能看到。” 我刚才撞得头有点晕,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儿:“‘我看到’和‘我们看到’有区别吗?” “如果只有他看到,这件事就很容易解释了。” 李智勇说着指了肖海一下:“比如月壤的磁性不高,虽然记录了当时的影像,却达不到肉眼可见的程度,但是义眼这种电子设备,在电磁辐射的影响下可以看见。” “可是你没有义眼,也看到了那些人,说明他们可以被肉眼看到——但是这样一来又不对了,因为其他人都看不到,只有你们两个能看到,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就是废话呗。” 我琢磨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抿着嘴唇犹豫几秒后,抬手隔着眼皮戳了戳眼珠——软硬适中有弹性、稍微用力还有点疼。 这说明我的眼睛很正常,也让我觉得这个行为有点弱智。 “这下丢人丢大了……” 我在心里嘀咕一声,可是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都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怎么样师兄?是义眼吗?” 庄湘忍不住小声问道,其他人的脸上也没有调侃或者嘲讽,只有一种非常认真的疑惑。 “……不是。” 我沉默片刻后摇摇头,他们几个又泄气似的沉了下肩膀——这让我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在面对棘手的问题时,如果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白痴的问题上,说明他们的心里已经绝望,只能用这种“病急乱投医”来安慰自己。 这不是个好迹象。 “小陈——” 我转头看向陈禹含:“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真的脱离梦境了吗?” 陈禹含不知道我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怎么证明?” “呃……我发誓?” “不用了,我信你。” 我叹了口气捂住脸,已经开始接受自己回到现实了。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逻辑——二类梦境不可能主动把我困住,所以只能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我此刻真的还在梦境,那么我“苏醒”之后经历的一切,都是对方想让我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 我暂时不清楚这个行为的目的,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大费周章的对我进行误导,那么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我“相信”自己回到现实。 换句话说,在我提出“现实”和“梦境”的质疑之后,他们应该向我提供“现实”的证据或是逻辑,而不是“我发誓”这种哄小孩的话。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也就不再纠结“梦境”和“现实”了,不过想要解释眼下这些诡异的情况,就必须先把这些人的心气儿提起来。 “之前我以为自己还在梦境,所以有件事本来不想说——” 我先用自己“恢复正常”给几人打气,等到他们的眼神开始发亮,又换上平时分析时的语气道:“我怀疑是秦玉林搞的鬼。” 第449章 私事 我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我在逻辑方面的能力还算不错——至少在这几个人的眼里,我还稍微有一点口碑。 所以在我像平时一样开始分析之后,几个人很快就被带进了我的节奏。 李智勇在轮椅上坐直身子:“仔细说说。” “秦玉林做锚点的那枚芯片毁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消失,还出现在了蜂巢基地——这事老肖知道。” 我说着看了肖海一眼,等他点头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个情况,就是秦玉林曾经被【黑镜】改造过,变成一种类似【黑镜】的新生命体——这事小陈知道。” 陈禹含“嗯”了一声:“我之前有次‘入梦’的时候,看过他被改造的过程,听说他不止生命形式发生了变化,还拥有了一部分【黑镜】的……我知道了!” “吓我一跳!” 我捂着心脏白了陈禹含一眼:“先说说你知道什么了?” “托梦!” 陈禹含一脸兴奋的小声说道:“【黑镜】有一种类似‘托梦’的能力,可以让人看到本来不存在的东西……” 话没说完,肖海忽然摇头道:“不可能,我当时没睡着。” “是你以为你没睡着。” 陈禹含古怪的笑了一下:“比如你在清醒的状态下瞬间入睡、又在‘托梦’结束后瞬间清醒,在你的主观体感上就是‘没有睡着’。” 肖海思索片刻后“啧”了一声:“还是不对,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都能看到。” 陈禹含语塞了一下。 “这就要说到【黑镜】和秦玉林的具体能力了。” 我接过话题继续道:“他们这种‘托梦’的能力不是范围起效,而是可以选择某个人单独起效。” “所以我怀疑是秦玉林,利用‘托梦’的能力,让我和肖海看到‘深空计划’的人,进而达成他想要的某种目的——这种事他是有前科的。” “1984年那场会议。” 肖海首先明白我的意思:“他利用自己的‘锚点’身份,通过‘托梦’对你进行误导,你以为自己在查【大灾难】,实际是在替他调查‘造神计划’。” 我点点头:“秦玉林从‘梦境’逃出来,但他的目标还没有完成,再加上他有前科,所以我觉得他有可能会故技重施。” “……” 周围几个人思索着沉默起来,几秒种后,还是李智勇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你这个推测有证据吗?” “没有。” 我毫不遮掩的直接摇头:“但如果是秦玉林,他作为类似【黑镜】的生命形式,不可能在太阳风暴期间、以量子态在月球表面移动……” “所以他必然需要一个身体。” 肖海像我预想的一样、再次和我保持了相当的同频:“无论他施展能力的时候是什么形态,这具身体都一定会留在六号基地。” “没错。” 我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暗示似的分析道:“我们在掩体里什么都做不了,而他没达到目的就不会离开,只要等太阳风暴结束后展开搜查,找到他的身体就是证据!” “有道理!” 李智勇眼神发亮的一拍大腿:“这件事你们不方便露面,就让我来处理吧,不过你们要帮我想个搜查理由,否则万一猜中了,大张旗鼓的可能会打草惊蛇。” “理由好办,之前避险的时候发生过踩踏事件,就说到处检查一下,有没有当时未发现的伤员。” 肖海想都没想就给出个理由,李智勇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随后两人又开始研究搜查行动的细节。 庄湘和陈禹含在这方面不太专业,不过女性的视角和男性不太一样,所以在一些细节的问题上,也能提出不少有价值的建议。 前后不过几分钟,一场涉及全基地的搜查行动,就在几人的讨论中逐渐成型,虽然不算精致,但他们至少已经进入状态了。 听着几人的讨论,我又把自己说的话回想了一遍—— 刚才我几乎没有给出什么“指示”,只是带有误导性的提供了一些信息,后续想法都是他们“自己”产生的,所以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是的,我刚才所有的分析都是扯淡,六号基地最近发生的种种怪事,大概率和秦玉林没有关系。 原因有三。 其一,如果秦玉林真的做了这件事,以我们如今的关系,他完全可以直接找到我提出要求,没必要用这种神叨叨的手段。 其二,就算秦玉林改不了故弄玄虚的毛病,他也没必要找上肖海,毕竟如今在“调查”这件事情上,我和肖海可以看作是一个人。 其三,就是我自杀未遂、意识弥留之际,看到的那个长着我的脸的人。 关于那个人的事我一直没说,肖海和其他人也没提过,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目前只有我看到了那个人。 由此来看,这个人大概率是冲着我来的,至于他当时表现出的疑惑和震惊,可能只是因为我把自己撞得满脸血。 言归正传。 如今我知道的、长着我的脸的人,就只有一个刘祈,但他不会出现在六号基地,所以那应该是一个新的人物。 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但他和那些怪事一起出现,这种时间上的巧合,让我很难相信二者之间没有关系。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很明朗了——只要找到这个人,应该就能找到那些怪事背后的真相。 不过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我促成了这次全基地的搜查,但我担心他们知道要找的人是“我”,可能会在搜查的过程中露出破绽。 而这个“破绽”又牵扯到另一个方面、也是我真正隐瞒这件事的原因——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他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我身边,让我忍不住想起一个非常久远的猜测——我是“1号”的替代品。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证据的猜测,但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像一根扎在我心里的、细小的刺,时不时就跳出来让我难受一下。 可是我想了这么久依然不知道,一旦这个猜测成真,我、还有我身边的人会以怎样的态度面对。 所以我促成这次搜查,一方面是为了让其他人都忙起来,另一方面是为了压迫对方的活动空间,逼他不得不出来和我见面。 简单来说,我准备用自己做饵,把那个家伙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