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青骨》 第1章 缘随劫生 人界,雍州,荒剑山。 狂风呼啸,漫天雷云。 山顶上,一座破旧道观被刮得瓦片横飞,摇摇欲坠。 道观之中,一只白蛟盘卧,昂首透过破落的屋顶,警惕地盯着上空。 这是它的化龙劫。 只要安然度过,便能顺江入海,越过龙门,化为真龙。 反之,则身死道消,或是被打回原形。 眼看空中劫云越积越厚,白蛟甩了甩尾巴,扫开地上的杂物,露出一个聚灵阵。 这聚灵阵是它无意中发现的,瞧着虽与这破庙一样陈旧,却残存着十分强大的灵力。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在此修炼时留下的,这会儿倒是让它白捡个便宜。 有这阵法相助,它定能安然渡劫。 白蛟咬破舌头,将精血滴在阵中,催动阵法。它本为天地造物,又修炼千年,聚灵阵得它精血,霎时爆发之金光,直穿云霄。 金光消散,聚灵阵缓缓转动起来,四面八方之灵气被抽入阵中,源源不绝地融进白蛟体内。 白蛟刨着四条腿在阵法里打转,被天地灵气补益的感觉,着实舒坦。 转够了,它停下来顺身上鳞片,只觉得身上鳞片也坚硬漂亮不少。 看来这个地儿,是选对了。 正当它得意之时,空中金光乍现。 白蛟眯眼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自半空跌落,朝它砸了下来。 什么东西? 白蛟未来得及看清,便眼前一黑,被当头砸了个正着。 嗷! 巨响过后,道观中多出一个大坑。 白蛟将身上的东西甩开,那东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滚落在地,没了动静。 它晕头转向地从坑里爬起来,一口气吹散蒙蒙烟尘,随后整只蛟都僵在了原地。 聚灵阵,破了。 荒剑山上先是迸发出一阵金光,随后又传来几声怒号,惊得各派修士纷纷加快了脚步。 能闹出这般动静,渡劫的定是头大妖巨兽。 若渡劫成功,趁其虚弱之时将其收服为自己驱使,不仅能增长修为,还能为门派添光长脸。 若渡劫失败,那妖骨兽皮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拿来炼器或换钱也不亏。 总之,这一趟稳赚不赔。 不过,前提是自己得有本事,还会抢占先机。 白蛟自然知道自己渡劫会招来觊觎,所以才选在荒剑山这等僻静奇险之地,以避各派修士和其它妖魔之耳目。 何况,此处破庙还有个白得的聚灵阵,怎么看也是天时、地利、人……没有人和! 只有煞星! 煞星从天而降,砸破了它的聚灵阵! 白蛟脑袋上顶个大包,扑到那煞星面前,正想一爪子将其锤成肉饼,却忽觉身上一麻,立时打了个哆嗦。 什么东西? 它凑近一看,两只碗大的眼睛差点竖成对眼,才将其看清楚。 原来是个修士,其内府光华隐现,瞧着还是个金丹。 金白蛟抬头看了眼合拢的云层,心底拨起了小算盘,既然这人砸坏了它的聚灵阵,那便拿自己来抵吧,也算偿了因果。 反正看样子她也快死了,修士死后金丹也会消散,倒不如成全了它的修为,如此也不算浪费。 金丹…… 白蛟盯着那修士的腹部舔了舔嘴,听说金丹很补的。 ——————伏大师在线烧烤分界线—————— 伏青骨被一阵剧痛惊醒,她撑起眼皮,只见黑云压顶,漫天走电。 谁在渡劫? 忽然,腹部传来锐痛,伏青骨神魂一震。 有人在剖她的丹! 伏青骨翘首看去,一只龙首蛇身的妖兽,正盘在她斜方,尖利的爪子已陷入她腹内。 是蛟! “孽畜,敢尔!” 她怒喝一声,却因伤势沉重,听起来有气无力。 白蛟将头杵过来,盯着她的脸瞧。 还没死呢? 不过就快了。 随后转回去继续剖丹,剖丹对蛟来说,可是个精细活儿,稍不注意就容易弄碎,可不能大意。 “孽畜……”伏青骨危在旦夕,可她此时伤重,灵力又近乎枯竭,硬碰硬,根本不是白蛟的对手。 她望向黑如锅底的积云,心念一动,脑中闪现出一道神霄引雷诀。 伏青骨十指微颤,又试着动了动,还好手没断。 白蛟正专注剖丹,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咒语,眼前的金丹也发出一阵刺目强光。 一丝电纹咬上它的爪子,将它打得半身发麻。 雷术? 头顶雷声隆隆,乌云如墨,白蛟悚然抬头,却见空中电光鸣闪。 糟糕! “神兵八百万,腾散九重天,奉吾神霄令,予我风雷威!” 神霄引雷诀! 白蛟连忙腾云逃窜,可这本是它的天劫,它又能往哪儿逃? “引雷!” 随着一声喝令,一道闪电裹挟万钧之力,重重劈在了白蛟脑门儿上。 白蛟被劈落,将道观砸倒大半,眼见是跑不了了,它忙竖起坚硬的鳞片,将自己裹成一团,随后抱守内丹,行气抵挡天雷。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将白蛟浑身白鳞劈得乱飞,电光余威把道观残存的两面土墙,也给轰成了泥灰。 伏青骨被震出一口血,忙盘腿坐起,催动金丹护体。 天雷一道道落下,将白蛟劈成了秃头黑蛟,也将伏青骨劈得血肉横飞。 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十几道天雷过后,伏青骨内府忽然响起迸裂之声,她以神识窥探,豁然发现自己的金丹上出现了裂纹。 金丹撑不住了,她也撑不住了。 伏青骨望向黑沉的云层,莫非她今日要殒命于此? 撑不住的不止伏青骨,还有白蛟。 它漂亮的鳞片被雷劈得七零八落,变得又黑又秃。没了鳞片抵挡,闪电似烙铁,烧得皮肉滋滋作响,疼得它满地打滚。 滚着,滚着,白蛟瞅见了一旁打坐的伏青骨,随后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去。 只要将她生吞了,也算得了金丹! 虽说它平日嫌脏,很少食人,可眼下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许多了。 白蛟张大嘴,正要将伏青骨吞入腹中,伏青骨躲闪不及,眼睁睁盯着它尖利的獠牙,嵌入自己的身体。 忽然,伏青骨身下弹出一个巨大的阵法,将白蛟卡在了空中。 一人一蛟同时愣住。 这是……降魔大阵? 此处怎会有降魔阵?二者大眼瞪小眼。 忽地,几条金色锁链便自阵中飞绞而出,将犹自发懵的白蛟,捆了个结结实实。 白蛟怒而挣扎,可那锁链却越收越紧。 天雷再次降下,白蛟被劈了个外焦里嫩,伏青骨的金丹开片了。 这样下去,他们都活不了。 伏青骨目光落在孽蛟身上,脑海中浮起一个场景。 有人在施禁术,借雷鼎之力,炼人金丹,修复元婴,助长修为。 危急之时,她灵光一闪。 既然那人可炼人金丹修复元婴,同理,她也可炼蛟丹,修复自己的金丹,度过此劫。 反正这孽蛟先对自己图谋不轨,也算是因果报应。 白蛟从晕眩中定神,却见眼前修士以极其冰冷,极其诡异地目光,盯着它……的丹府。 它肚皮顿时一凉。 她该不会是想挖它蛟丹……吧? “吼——”白蛟冲伏青骨大吼,喷了她一身的口水。 伏青骨抹了抹脸,对白蛟说了句,“对不住,你的成龙之道,今日要断送在我手中了。” 对不住你个鳖!你还挺讲礼! 白蛟狂怒,死命挣扎,可却差点被降魔阵坚实的锁链勒断脊骨。 说来这降魔阵也邪门,竟像开了灵智似的帮着妖道对付自己,用锁链将它整个身子掰直,朝那该死的妖道,袒露出它柔软的腹部。 头顶轰雷掣电,不能再犹豫了! 伏青骨眼神微沉,她用自己残存的一丝灵力,催动金丹,化出雷斧,然后狠狠劈向白蛟丹府。 救命啦!杀蛟啦! 白蛟痛叫狂吼,那吼声已近似龙吟,震得四周地动山摇。 一下、两下,伏青骨劈了十几下,终于将白蛟丹府劈开。 随后,她将雷斧化作雷爪,粗暴地掏出了白蛟的蛟丹。 白蛟的怒吼卡在喉咙里,化成惨烈地吐息,吹起一股血雾。 降魔阵松开锁链,白蛟重重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伏青骨没再理它,她走到降魔阵之中,以血为符逆转阵法,将降魔阵变成了聚灵阵。 若白蛟此时抬头,便会发现伏青骨所画之聚灵阵,与先前被她砸坏的那个如出一辙。 只可惜,眼下它奄奄一息,已无心再顾及其它。 伏青骨走到阵眼处坐下,随后借蛟丹催动阵法。 源源不断的灵力随即汇入阵中,融进伏青骨体内,使她好受不少。 随着一声轰鸣,一道天雷朝伏青骨劈来。 来得正好。 伏青骨逼出体内金丹,与蛟丹同握手中,金丹朝蛟丹探出一丝电纹,探得强大的灵气后,狠狠将其抱住。 蛟丹挣扎无果,只得认命。 伏青骨将二丹抛掷空中,随即被天雷击中。 被击中的刹那,她和白蛟身子同时抽了抽,随后各自呕出一口鲜血。 伏青骨一手按住阵眼疯狂汲取山川之灵力,一手捏诀,吟诵禁术咒语。 劫云沉寂片刻,紧接着降下一道更为强悍的雷火。 这一次,劈在了伏青骨身上。 伏青骨皮肉崩裂,转瞬又被灵力修复,天雷像是故意跟她较劲儿似的,落一道比一道凶猛。 伏青骨一身皮肉损了又生,生了又损,却并未停止念咒。 她以阵法为炉鼎,天雷为真火,试图将两枚内丹淬炼、融合。 可两枚内丹本非同类,强行炼合,让白蛟和伏青骨都痛苦到了极致。 不知挨过多少道天雷,两枚内丹终于合二为一,发出淡淡青光。 成了。 伏青骨强撑着一丝清明,将其纳进体内。 青丹入体的刹那,源源不绝的生机融进伏青骨的四肢百骸,原本枯竭的内府,顿时被山川之力所充盈。 白蛟本天地造化所生之物,有搬山行雨之能,伏青骨炼化它的内丹,有违天道,必将遭到惩罚。 何况她本为雷修,却利用天雷施展禁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应当罚得更重。 空中黑云涌动,狂澜滔天,原本收势的天雷,以劈山撼海之威罩来,将四周山头顷刻间化为齑粉。 伏青骨被劈中,只觉灵魂出窍。 白蛟被雷尾舔吻,也蜕了一层皮。 正当此时,伏青骨体内的青丹伸出触角,颤巍巍试探内府,随后疯狂滋长,将其霸占。 伏青骨发出叹息,试着催动青丹。 自青丹内探出的电纹,好似寻着了主,跟随灵气迅速扎进伏青骨的奇经八脉,最后探出体外,将她整个人裹成了一个茧。 雷云如坠,闪电如瀑。 那青色电纹竟毫不退却,轻飘飘迎向天雷,然后在其降落的瞬间,将其缠绕,并借势如藤蔓疯长,深深扎入云层之中,吸取丰沛的雷电之元。 伏青骨体内灵气暴涨,青丹里一丝游虫若隐若现。 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之中,蛟龙的身躯被劈开,一条龙影盘旋而起。 那是条白龙。 白龙腾飞至半空,却被雷电锤落,重重砸在伏青骨面前。 伏青骨紧闭双目,盘坐茧中,身上电光直通云霄。 此时云层之中的雷元,被电纹缠得不厌其烦,最终降下一道玄雷后,便收势驱云滚走了。 再不走怕是要被吸干! 而这最后一道玄雷,反冲电纹,落到伏青骨身上,将她差点劈个四分五裂。 伏青骨死守内府,调动灵气竭力相抗,才勉强保住肉身没被轰成渣滓。 一旁白龙被玄雷扫到,顿时被炸飞几十丈,撞穿了一座山头。 落石滚下,差点砸到等在山下的修士。 因山顶有人设聚灵阵,使他们无法御器飞行,而刚才那番动静,更是让他们不敢贸然靠近,所以只好在山下等。 此刻,眼看劫云散去,众修士争先恐后地往山上涌去。 这一关,算是熬过了。 伏青骨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脑子也白茫茫一片,什么也辨不明。 她身子晃了晃,随后往后一倒,摔进身下那片焦土中。 待她再次醒来,天上正下着滂沱大雨,山洪将山下变成一片泽国。 百姓们的哭叫声传入她识海。 伏青骨从泥坑里爬起来,自狂风暴雨中扯出几声鬼哭狼嚎。 她寻声找去,在另一座山头的乱石堆中,找到了被压得动弹不得的白蛟。 不过此刻应该称其为白龙。 它竟然化龙了? 可它的蛟丹不是被自己夺了么? 伏青骨弹出一丝雷纹探了探,却并未探到真龙之气。 白龙感应到自己的蛟丹靠近,想挣扎着从石堆里出来。 可它如今内府空虚,空有龙形,比寻常妖兽强不了多少,根本无法挣开压在身上的山石。 想着修炼九百多年,眼看就要化龙,却被人夺了蛟丹,真身化成了这么一副软趴趴的玩意儿,它心头别提多压抑,多委屈了。 它一委屈,就忍不住哭,一哭就降雨,将山下淹得不成样子。 伏青骨听它哭了许久,才嘶哑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白龙听后,反倒嚎得更凶了。 第2章 合二为一 伏青骨晃了晃脑袋,眼前清明了些,随后咳嗽几声,吐出两口灰,才觉嗓子舒坦不少。 她再次喝道:“闭嘴。” 白龙充耳不闻。 伏青骨看了眼山下漫涨的江水,“还哭,便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将你做成鞭子。” 她抢了白龙的蛟丹,白龙本就对她恨之入骨,又怎会听她呼喝,依旧张大嘴嚎个不停。 雨越下越大,照这么哭下去,势必会引发水患,祸害四方。 “再不闭嘴,休怪我不客气。” 这妖道对自己客气过吗? 白龙一边哭,一边翻白眼。它似龙非龙,似蛟非蛟,哭起来声音犹如夔牛,震得人双耳胀痛。 伏青骨揉了揉耳朵,这孽畜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合手结印: “雷令,五雷风伯,雷电奉行!” 令出罚行。 炽白火星,融入漫天雨水,瞬间铺成电网,将白龙罩在其中,烧得它胡须打卷,满身焦香。 白龙张嘴,吐出一个烟圈,收声了。 山顶上乌云骤散,金光普照,伏青骨沐浴在日光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似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天光。 等晒够了,伏青骨走到白龙面前,问道:“我为何会在此处?” 白龙翻眼皮,它哪儿知道? 伏青骨又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白龙瞪眼瞧她,这人竟不知自己是谁?难不成脑子被雷劈坏了? 它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伏青骨一见它这副模样,便知它并不通晓内情。 这白龙不大聪明,什么都露在脸上。 伏青骨猜想,自己应是不知何缘由,跌落到此处,正碰上这只白蛟历劫化龙,阴差阳错地夺了它的蛟丹,才遭此一劫。 只是在这之前她是何人,是何种身份,便一概不知了。 她按了按额头,只觉好似要裂开一般,想是遭受重创,识海受损的缘故。 白龙见她兀自出神,便趁机召唤自己的内丹。 内丹有所感应,蠢蠢欲动,伏青骨心头一缩,吐出一口鲜血。 她立即盘腿打坐,捏定丹诀,念净心神咒,咒过五六遍,内府才逐渐平静下来。 伏青骨睁眼望向白龙,白龙脑袋一歪,闭眼装死。 这白龙究竟渡劫成功没有?她不禁疑惑。 若说成功,却也没有升天讨封,若说未成,却又破体化为了龙形。 白龙将眼睛眦开一条缝儿,眼珠子上下打转,这妖道该不会真想剐了它做皮鞭吧? 伏青骨盯着白龙陷入沉思。 眼下她和白龙的内丹虽看似合二为一,却并未完全融合。 若她心志不够坚定,神魂不够清明,被白龙钻了空子,那么内丹随时有可能被分化,甚至被吞噬。 她如今金丹、识海、肉身皆受大损,在金丹修复分体之前,还得依靠蛟丹而活,所以不能让白龙将其夺回。 可又不能杀了它,它既占了机缘,化身成龙,便是天道造就。 天道不可违,违之则大逆,会招致天罚。 她可再经不起一道玄雷了。 可若就此放任,便是给自己留下后患,得趁眼下它刚成龙形,灵力匮乏,想个法子来牵制它。 白龙被伏青骨盯得发毛,只觉这妖道肯定没憋好屁。 可眼下它刚化形,又失了蛟丹,灵力低微,还被巨石压住,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它在心头默默祈祷,希望这妖道还残存着一丝善念,放它一马。 待它来日修成真龙,必将报答……呸!报仇雪恨! 夺丹之仇,灭道之恨! 一人一龙各怀鬼胎,对视良久。 伏青骨起身走到白龙面前,朝它露出一丝自认温和的笑容。 可此刻,她脸上、身上,爬满黑红交织的裂口,一笑起来,只让白龙觉得狰狞可怖。 “白龙,我们来做桩交易,如何?” 交易?白龙防备地看着她。 伏青骨同它好言商量,“我助你脱困,你助我疗伤,可行否?” 可行,可行!白龙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只要能出去,待它拿回了自己的蛟丹,哦不,如今是龙珠了。 待它拿回自己的龙珠,便将她请到肚子里去疗伤。 “那便就此说定了。”伏青骨笑容一整,“不过,为避免将你救出来后,你翻脸不认人,所以我得封印你的真身,还请你暂且忍耐。” 白龙顿时一僵。 这是交易吗?这是强盗! 伏青骨按了按额头,忍下针扎似的痛,在碎裂的识海里搜寻,试图扒出点有用的东西。 不曾想还真让她扒到了。 伏青骨定了定神,在身上摸索搜寻,果然搜出一只乾坤袋。 她试着念了一个口诀,那乾坤袋便打开了。 看来她的识海虽成了漏斗,漏掉了不少东西,可剩下的一些咒术法诀,还是可靠的。 她在乾坤袋中摸索,摸到一把珠子,掏出来一看,竟都是夜明珠。 白龙看到夜明珠,顿时两眼发光,可惜伏青骨很快便将夜明珠给塞回了乾坤袋,它只好遗憾地咽了咽口水。 伏青骨又在乾坤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块黑漆漆的木牌。 白龙一见那木牌,只觉得一股凉气爬上它的龙脊骨,若不是被石头压着,恐怕它早狂奔而逃了。 那是降龙木! 伏青骨抹开木牌上的灰,‘降龙令’三字映入眼帘,再看木牌背面,雕着一条盘卧的龙。 “应该就是它了。” 等等! 不等白龙制止,伏青骨便将灵力注入降龙令中,吟道: “大壑千里,深泉九重,奋髯乍起,矫首还冲,兴风助雨,为我所用,龙行律令,降!” 敕令落音,降龙令金光大盛,随后无数条锁链自金光中探出,击穿山石,将白龙捆了个结实。 又来? 白龙死命挣扎,最后竟叫它脱出一缕龙魂。 那缕龙魂晕头转向地乱窜,随后被伏青骨弹出一条电纹缚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真身,被收入降龙木中。 降龙木收了白龙真身,又变回黑黢黢,灰扑扑的模样。 别看它其貌不扬,却是东海万年火石木所制,专克‘四脚蛇’。 这人身怀降龙木,绝非寻常修道之人,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伏青骨收了降龙令,走到那一缕龙魂面前,说是龙魂却又不大准确,因其形貌与白龙前身一样,是白蛟。 “原来如此。”正因这缕魂,才没能真正化龙。 这白蛟虽身已成龙,魂却还未洗伐干净,所以才卡在了半龙半蛟之中。 咳,虽不能化龙也有她夺取蛟丹的缘故。不过也表明,它机缘未满,待机缘一满,自会成龙。 白蛟甩着尾巴挣扎,带起一阵阵狂风。 伏青骨伸出左手,五指一握,电纹瞬间收紧,又捏指一点,电纹便爬满白蛟全身,将它捆得结结实实。 捆呀捆的,就习惯了。 电纹越收越紧,白蛟被勒得眼冒金星,只得跟着收缩身形,收到壁虎大小,便‘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伏青骨盯着‘壁虎’思忖,既这白蛟因自己而无法化龙,不如将它这一缕魂纳入丹内安抚温养。 如此一来,既可平内府之躁动,有助于内丹复原,还能养其蛟魂,使其蓄力,待来日应劫化龙,也算全了此番机缘造化。 打定主意,她便调动灵力,逼出青丹,将那一缕蛟魂吸入其中。 蛟魂入丹,荧光流转,丹上的裂纹立即淡化了些许。 果然奏效。 伏青骨将青丹纳入体内。 那白蛟回过神后,自是少不了一番闹腾。 伏青骨打坐结印,定丹清心,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将其降服。 再睁眼,天地清清静静。 伏青骨查视内府,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四脚蛇’,正卷着青丹睡得直冒鼻涕泡。 她起身捏了个洗尘决洗去污泥,可身上的裂痕,却越发触目惊心。 不过伏青骨并不在意,一副皮囊而已。 她放出神识,听到江河下游传来的哭喊呼救,决定先替这‘四脚蛇’收拾残局。 打定主意,伏青骨解开聚灵阵,随后捡起脚边一片尚算完整的白麟,注入灵力,将其化成一叶小舟,踩着它飘下了山。 ——————萌新分界线—————— 聚灵阵一解,万物焕发生机,被山洪冲得七零八落的修士们,终于能御器飞行,陆续赶到山顶。 可登顶后,并未发现大妖巨兽的身影? 难道有人捷足先登? “看这是什么?”一人从灰土中刨出一片带着血污的鳞片。 “这儿也有!” “是龙麟?” “不像。”一名泑山派弟子捡起一片检查后说道:“这是蛟的鳞片。” 泑山派擅练器,其弟子之断言,定出不了差错。 “蛟?” 众人看着被荡平的焦黑山头,和满地残麟,纷纷惋惜。 蛟千年渡劫而化龙,可他们并未看见化龙讨封之兆,显然渡劫失败。 且瞧这眼前场景如此惨烈,又未见蛟龙尸身,怕是被劫雷劈得死无全尸,灰飞烟灭了。 真是可惜,可惜啊。 “这蛟龙之鳞虽不如龙麟,却也是练器的好材料,何况这还是难得一见的白蛟。” 泑山派弟子环顾四周,见地上散落着不少鳞片,便对众人宣告道:“各位道友,若得白麟想以之练器者,可找本派弟子,念在同行一场,价自廉平。若得之无用者,亦可卖与本派,一片白麟换可黄金一两、现银百两,或灵石十颗。” 众派弟子闻言,争先恐后地拨瓦翻土,寻起白麟来。 总不能白跑一趟。 “大伙儿快过来看,这有个阵法。” “哪儿?” “咦?这是个什么阵?” 几名弟子来到已不复存在的道观处,见到一个怪异的阵法,一人赶紧喊道:“蓬莱道友何在?” 蓬莱一派最擅布阵破阵。 蓬莱弟子闻言,赶紧围过去查看。 一名弟子查看后说道:“这是个被逆转的阵法。” “逆转?”众人面面相觑。 几名蓬莱弟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同时将灵力注入阵中。不一会儿,阵法被催动,浮起淡青色灵气。 众人惊呼,“聚灵阵?” 蓬莱弟子散去聚灵阵,将隐没于泥土中的旧阵画出,又把改动之处复原,再齐力将其催动。 可试了几次,也没能开启。 看来是个大阵。 “诸位道友,还请相助,借灵力一成。” 各派弟子随即上前,各输了一成灵力给几名蓬莱弟子。 “够了。” 几名蓬莱弟子咬紧牙关,将得来的灵力大半都输入阵中,半炷香后,终于艰难地将阵法开启。 阵法在开启后,露出真容,几道锁链飞出,在阵中狂舞。 “是降魔大阵!”一名蓬莱弟子惊喝道:“退开!” 各派弟子立马退开几丈。 “此阵有主,若旁人贸然催动,又无法将其控制,便会反噬自身。” 几名蓬莱弟子面色惨白,开阵不到一刻,他们便支撑不住了。 “收阵!”随着一声厉喝,蓬莱弟子们齐齐撤回灵力,然后同时被降魔阵震开,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 众人忙上前将几人扶起,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一名年长些的弟子摆手,“没事。”随后上前查看。 可降魔阵已经隐匿,再瞧不见踪影。 “也不知是哪位前辈设下的阵法。”他揉着胸口,“时隔百年,竟还有这般威力。” “你怎知已时隔百年?”一人疑惑道。 那蓬莱弟子道:“降魔大阵由紫霄雷府前任掌门灵皋仙尊所创,用以封印凶兽獓因,此阵不仅需要强大的灵力,更需以真阴之血点阵。” 他咳嗽两声,啐出一口血,喘气道:“待阵法结成之后,人与阵合二为一,威力无比,可降上古大妖巨兽。” 另一名蓬莱弟子见他气短,一边替他拍背,一边补充道:“此阵威力虽大,却极其损耗元神,非半仙之体不可承载。后经我派先祖改动,才为各派广泛使用,只是威力大不如前。” “这是咱们如今使用的降魔阵。”先前那名弟子缓过气来,在地上重画了一个降魔阵,果真与方才那阵不同。 “方才那降魔大阵,便是未经改动之初始阵法。而今各门各派能设此阵者,除了七大仙门的掌教掌门外,再无别人。” “那会不会是哪位掌门所设?” “近百年来并无凶兽祸世,谁会无故设此阵法徒耗真元。”那蓬莱弟子思忖片刻道:“不过你这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人一事。” “何人何事?” 蓬莱弟子扫视众人,“各位可都忘了?在这荒剑山,曾有一场大战。” 一些年长的弟子恍然大悟,刚入门的弟子们却茫然不知。 一名负剑少年问:“什么大战?” 蓬莱弟子道:“紫霄雷府剿杀祸斗一族。” 祸斗一族,生于石中火,主灾祸,喜食人。 “这荒剑山原本是祸斗一族群居之地,常以过路行人为食,甚至能伪装成盗匪,下山劫掠商队、村民。百年前,因劫杀紫霄雷府入世游历的十二名弟子,并将其烤食,才招致覆灭。” 负剑少年追问:“这祸斗一族既如此凶残,想来不好对付,那紫霄雷府共派出多少弟子,才将其剿灭?” 蓬莱弟子竖起一根指头。 “一百人?” “一人。” “一人?”少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蓬莱弟子眼底浮起一丝崇敬,“若是那人,一人足矣。” 泑山派弟子对蓬莱弟子问道:“道友的意思是说,这阵法是那人所设?” 蓬莱弟子点头,“该是她无疑。” 泑山弟子不解,“可按道友方才所言,此阵认主,可那人已殉三十载有余,如今又怎会在此催动阵法?” “催动的是逆转后的聚灵阵。”蓬莱弟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望向那残留的血迹,“应当是有人发现这个阵法,将其逆转……” 说着,他猛然顿住,这上头不是白蛟历劫么?哪来的人?即便有人,此刻又在何处? 他们上来时,并未看到其他人。 难道同白蛟一起,死在雷劫之下了? 泑山弟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蓬莱弟子回神,四处看了看,可除了那个被逆转的阵法,和遍地白鳞外,再无其它。 那般动静,即便有人,想必也难活命。 负剑少年急切道:“你们说的究竟是谁啊?怎么说半天也没报个名号?” 蓬莱弟子回神,随后转身望向北方雷泽,沉沉道:“她便是紫霄雷府上任掌门,灵皋仙尊之亲传弟子,灵晔真人。” “灵晔真人?”少年凝眉,“为何我从没听说过?” 蓬莱弟子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哀痛,“因为她已于三十二年前殉道。” ——————落水分界线—————— 白麟舟落入江中,伏青骨打了个喷嚏,差点翻船。 她乘舟逐流而下,带起层层清波。 湍急的江水被压服,卷入洪水中的百姓,被推回到岸上。淹没的田地、房屋,也纷纷退水,露出真容。 有百姓见江中白影闪过,跪地伏拜,高喊道:“多谢水神显灵,救苦救难!” 伏青骨可怕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随后飘向下游。 下游水已平缓,伏青骨脚下的白麟舟变得钝重。 “不好。”一个不注意,白蛟的灵力被她挥霍完了。 伏青骨想腾身上岸,却无法使出一丝灵力,最后只能随白鳞一同没入江水中。 第3章 祸精入世 半月后。 清江镇,七里半边街,盐道客栈。 外头昏风黑雨,电闪雷鸣,屋里阴暗沉闷,怨声四起。 “这雨下了三日都不住,还让不让人走了?” “老子的货被打湿不少,也不知还能不能销出去。” “别提了,我那买主还等着收货呢,届时少不得要扣些银钱。” 正说着,外头炸开一道响雷,将众人都惊得住了嘴。 许久,一人才心有余悸地道:“近来天象妖异,莫不是要出什么精怪吧?” “听说前些日子上游的荒山里头出了东西。” “什么东西?” “不是妖就是怪,还能有什么?” 一人搓了搓胳膊,“哎哟,你们这些个灾殃,话可不能乱说!” 掌柜吝啬,只在柜台处点了两盏油灯,屋里本就黑洞洞的,这等精怪之说,将那胆小的唬得汗毛直竖。 “孬货,出来走行走江湖,怕什么精怪?”一名汉子胆大气粗,嘲笑那人胆小。说着他要去捉酒碗,却因灯光太暗而碰洒了酒,不免咒骂几句,然后冲柜台嚷嚷道:“掌柜的,再添两盏灯。” 大白天的,点什么灯?不要灯油钱啊?掌柜装作没听见。 他再喊:“掌柜的,再添两盏灯!” 这一喊,不少客人也跟着叫要点灯,那个胆小的叫得最凶。 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堂倌找两盏油灯出来点上。 灯一点,四周亮堂不少。 汉子自觉出了风头,冲众人拱了拱手,洋洋得意地去寻桌上的酒壶,却不想刚回头,便猛地对上一张白脸! 他骇得一震,屁股下的瘸腿凳蹦起来将他掀翻在地,还没等他反应,凳子又落下来将他砸个正着。 “嗷!”凳子正好砸中他命根,他捂住裤裆,疼得满地打滚。 众人都被这动静吓一跳,看清他那倒霉样后,又都不禁大笑起来,方才被他嘲笑那人笑得尤其欢畅。 客栈里的阴沉被这笑声冲散,一时倒快活。 可下一刻,笑声却戛然而止,屋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汉子疼得直冒泪花,好容易熬过那一阵难以启齿的剧痛,忽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下半身往上爬。 他抬头看去,又对上了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脸,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只因那脸白得过分,所以在昏暗的灯光下,才异常扎眼。 汉子有些发懵,“你……” 女子冲他一笑,幽湿的眼底浸出一丝妩媚,随后两条白腻的臂膀游到了他胸前。 他‘咕咚’咽下口水。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没穿衣服。” 这句话犹如溅入油桶里的火星,引燃熊熊邪火,屋内顿时色欲四起。 客栈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都将浓稠的目光粘在了女子身上。 只见女子身无片缕,莹白的身子仅被一把潮湿浓密的乌发所包覆,若隐若现,勾得人喉咙发干,浑身发热。 感受到满屋俗欲,女子抬起头,眼底浮起一丝贪婪。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脸上。 那是一张说不上美的脸,却极为干净,仿佛从幽泉中捞出的一块白石,无垢无瑕。其五官生得极淡,唯一双瞳仁却漆黑如墨,勾得人心动神摇。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躺在地上的汉子浑身燥热发烫,他出门在外,已经很久没碰过婆娘了,此时被这尤物一勾,手便不安分地去摸女人的躯体,不想却摸到一手冰凉滑腻的津液。 他被激得一颤,拽回一丝神智,正想抬头看个究竟,却被女子身上散发的异香迷了神智,情不自禁地向她贴近。 他死死抱住女子,正想动作,会阴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刺得他哀叫一声,眼前登时清明了。 他甩了甩头,问道:“你是谁?” 女子但笑不语。 他眨了眨眼,朝女子看去,却只看到一团白雾中。 他心头一凛,想将女子推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 这不对劲。 他开始挣扎,可越挣扎身上却越紧绷,他翘起脑袋往下看去,却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缠在自己身上的哪是女人的身子,分明是一条巨大的尾巴。 “什么东西!”他发出惊恐的叫声。 屋里的人被这一声惊得回神,定睛一看,却见汉子竟被一只人首蛇身,浑身白麟,头上还长着角的怪物裹着。 “是蛇!” “什么蛇,你家蛇长这样?分明是妖怪!还不快跑!” “叫你个狗贼别乱说,看吧,将妖怪招来了!” 众人一面咒骂一面逃窜,客栈里顿时犹如炸开的蚂蚁窝,乱成了一团。 忽然,不知是谁拉开了大门,狂风斜雨顿时灌了进来,将屋里的灯尽数吹灭。 灯一灭,那怪物通体发出白光,越发的诡异瘆人。 “救命啊!”汉子奋力挣扎,却被越缠越紧,正当他狂呼‘吾命休矣’之时,一点金光自门外射来,黏在怪物身上。 “收。”随着一声轻喝,男子身上一麻,随之一轻,缠着他的怪物便消失了。 紧接着,一道手指粗细的白条子被那点金光黏着,飞向门外。 客栈陷入死寂,众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飞走、走、走了?” “好,好像是。” 此时有人狂吼,“掌柜,掌灯!掌灯!老子怕黑!” 掌柜从柜台下探出个脑袋,随后将死死扒着自己的堂倌推开,又给了他一巴掌,哆嗦道:“掌、掌灯!” “我怕……” “怕个锤子。”掌柜一脚别开他,凉着裤裆起来找火折子。 屋里终于亮了,客人们从各个角落、缝隙探出头,却只看到地上躺着那不知是死是活的汉子,而妖怪已经不见踪影。 “他他他……死了?” “看着像。” 众人战战兢兢地围上前,探一探死活。 那汉子倏地坐起来,却不慎扯到胯子,‘嗷’的一声,又捂着档倒下了。 “活着,活着。”众人松了一口气,随后七手八脚地上前将人扶起。 方才被他嘲笑胆小的男子可找着话说了,“就告诉你别乱说话?这回该长记性了吧?” 外头又是一道巨雷,随后飚起狂风,吹得屋瓦呜呜作响。 狂风携雨灌进客栈,把刚点的烛火又拂灭了。 有人大喊:“快关门!过会儿妖怪又该进来了!” “你、你倒是去啊。” 谁都不敢上前。 终归是自己的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雨水泡烂,掌柜只好哆哆嗦嗦溜过去拉门。 门刚要合上,却被一根漆黑的木棍抵住,一道被雨水淋透的声音,冰冰凉凉地钻进他耳朵。 “劳驾,借宿。” 掌柜抬头,却见门外站着一只落汤鸡,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瞧着还是个……女道士? “借、借宿?”才走一个妖怪,又来一个女道士,怎么看怎么邪门,掌柜硬着头皮道:“客房已满,你换别家吧。” 女道士在袖子里抠了抠,抠出一颗珠子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的眼睛顿时瞪成了斗鸡眼,随后猛地伸手去扑。 那女道士却缩回手,让他扑了个空,又问:“有客房吗?” “有有有!”掌柜忙侧开身,让女道士进屋,随后关紧了房门。 可不能让这个肥羊跑了。 房门一关,客栈里漆黑一片,女道士摊开手心,撑开一片莹白,将众人都看得呆了。 “这,这是夜明珠!”有人惊呼。 “传闻夜明珠在夜里能发光,定是这珠子没错了。” 掌柜又要伸手去捉,女道士轻巧避开。 “掌灯。” 他这才醒神,朝柜台旁的堂倌吼道:“耳朵聋啦?没听道长说掌灯?” 堂倌手忙脚乱的到处摸火折子,眼珠却始终离不开那夜明珠。 好容易将客栈里能点的灯都点亮了,那夜明珠才掩了光芒,露出珍珠似的原貌。 女道士五指收拢,众人这才挪开目光,打量起人来。 这女道士浑身被雨水打湿,道袍紧贴着身躯,露出一副好身段,只是众人刚经历那一场艳诡之事,不敢再起欲念。 只是很奇怪,除开身段、衣着能辨别这是个女道士外,众人却看不清她的脸,准确说来也并不是看不清,而是记不住。 无论看多少眼,转头便忘了她长什么样。 怪哉。 掌柜殷勤道:“道长,咱们客栈还剩一间上房,可要入住?” 女道士吐出一个字,“住。” 声音也过耳即淡。 掌柜立即吩咐堂倌上楼收拾屋子,随后拿出册子来登记。 “不知道长贵姓?” “贵姓?”女道士思索片刻,说道:“我姓伏。” “伏道长,您住几日?” 伏青骨算了算日子,“七日。” “上房每日一两银子,您住七日,便是七两。” 众客商闻言,不由得暗骂,要死的坑货,一日一两,怎么不去抢? 可眼下都在人家地头上,不好断了人财路,便只好忍着不出声。 伏青骨点头,随后拿出方才那颗夜明珠,问道:“够么?” “够够够!”掌柜举手捧迎,心底不住欢呼,他要发大财了!“有这颗珠子,别说七日,您就算住上一年半载,也是够的。” “我只住七日,每日两桶热水、一顿斋菜,戌时正送到房里来,其余时候不得打扰,否则便将珠子收回,可记住了?” “是,是,是。”别说这点要求,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架梯子去给她摘。 伏青骨将夜明珠丢进掌柜手心。 不知是错觉,还是被砸中了麻筋,掌柜总觉得手心有些刺挠,但这点不适,很快便被突发横财的狂喜,给冲散了。 在座大多是行商走贩,哪有见钱不动心的? 如今看这掌柜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一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纷纷都红了眼,更有那不端正的,悄悄动了歪心思,邪根便长了出来。 伏青骨余光一扫,掩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个诀,一道金光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掌柜胸口。 堂倌在楼上喊:“掌柜的,房间收拾好了。” 掌柜闻声,立即向伏青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楼上请。”随后躬身替她引路,将她带去三楼。 两人一走,大堂内立即炸开了锅。 伏青骨将喧嚣抛在身后,随掌柜来到三楼,三楼只有两间房,掌柜指着东边那间说道:“道长,这便是你的房间。” “那间住着人?”伏青骨看向西边那间房。 “那是小人的房间。”掌柜很会看人脸色,“道长若怕被人打扰清修,小人这几日都住楼下。” 伏青骨思忖片刻,点头道:“好。” 掌柜来上前替伏青骨开门。 伏青骨进屋,见屋内有净室,洗漱器具一应俱全,点了点头,尚算满意。 掌柜见她身上还在滴水,便道:“小的马上叫人给您送热水上来。” 伏青骨点头,随后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自己也洗洗吧。” “是、是。”掌柜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被吓尿了,赶紧夹着腿尴尬的跑走了。 半个时辰后,他便换了身衣裳,同堂倌一起抬了两桶热水上来。 “道长,这些热水可够?” “够了,多谢。” “那小的过会儿再给您送吃食上来。” 伏青骨拒道:“不用,这几日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给钱的是大爷,给夜明珠的是财神爷,财神爷吩咐什么,他自然照办。 “那小的们就不打扰道长了。”说完,掌柜朝她作了个揖,扯着堂倌飘下了楼。 待人走后,伏青骨关上门,双手结印,撑开一个结界,将整个三楼都罩在其中,楼下人声顿时被隔绝。 伏青骨回房锁门,将热水倒入浴桶,然后除去衣物,滑入水中。 她于水中盘坐,撤去身上的障眼法,露出可怖真容。 这是一副支离破碎的身躯,死白灰败,像是碎裂后被人硬生生拼凑起来的,褐色裂痕犹如树脉布满全身,每道裂纹皆可见骨肉,可怖异常。 唯独一双眼睛还鲜活清明。 化龙劫时落下的伤一直没好,又因这几天正逢至阳日,她的功法、灵力减退,体内白蛟趁机作怪,才将她折腾成这般模样。 伏青骨轻阖双目,双手合莲,结定丹印,默念净心神咒。 随着咒语在屋里荡开,她身上开始渗出血水,很快便将浴桶染红。而自她丹田处,一颗布满裂痕的内丹脱体,却被她扣在手中,无论如何冲撞,却无法挣脱。 随着内丹异动,血红的澡水翻滚,一条白尾猛地自水中窜起,将浴桶周围的物什通通扫落在地。 伏青骨身上爬满白鳞,头上也长出一对小角,模样竟与大堂内出现那怪物十分神似。 那条尾巴越来越狂躁,将屋里抽得噼啪作响,伏青骨的神色却越来越沉静。 忽然,窗外爬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震天炸雷,将那白尾惊得一缩,伏青骨猛地睁眼,趁机将内丹逼回体内。 屋内青光大盛,那条白尾化去,伏青骨身上的鳞片与角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继续打坐念咒,全身裂痕开始愈合,化作一道道黑纹,犹如图腾伏在了她身上。 直到水冷尽,她才起身自浴桶出来,赤裸着身躯走到一面镜子前,打量着镜中被黑纹裹缠的女子。 虽难看些,可与先前快要散架的模样比起来,要好上许多。 忽然,一条白尾缓缓缠上镜中人,尾巴尖试探地伸向她的脖子。 她冷声警告:“再作乱,便拿你的真身炼器,教你再无法成形。” 那白尾迅速缩了回去,隐入镜中人体内。 真是好凶的妖道! 待它拿回真身,定要将她拆骨剥皮,然后拿她的骨头磨牙。 第4章 萍水相逢 于修习雷术的修士而言,每年端午、重阳,便是需闭关静修的至阳日。 此时,天地阳气炽盛,雷元最为衰弱,雷修在这两个节气的前后,灵力也最为衰弱。 伏青骨自江中爬起来后,正好赶上端午。 起初她只觉倦怠、疲乏,还以为是灵力耗尽所致,直到端午正,白龙试图分化青丹,她才察觉不对。 她与白龙共享一丹,若内丹灵力耗尽,白龙也应当无力生事才对。 来不及细究,伏青骨当即找了个废弃的洞府闭关。 所幸,白龙真身被封印于降龙木中,即便她灵力衰弱,只要金丹还在,人还活着,那么白龙便依旧在她掌控之中。 只是这白龙着实顽劣,只留一缕蛟魂还不安生,分化不成,便趁她衰弱之际,借青丹化体四处作祸。 此次更是胆大包天,化作她的模样混进客栈,引诱旅人采阳补元,企图破她修为。 当真该好好教训。 伏青骨窥视内府,那‘四脚蛇’正被电纹缚在青丹上鞭打,抽得水花四溅。 都是眼泪。 敢闯祸,还有脸哭? 伏青骨冷哼一声,解开结界后踏出房门。 结界一解,嘈杂声霎时灌入耳中,伏青骨凭栏望去,大堂里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掌柜端着饭菜上来,见到她正要招呼,却被她的可怕的容貌骇得倒退两步,“道长,您……” 大意了,忘了使障眼法。 伏青骨倒是不在乎容貌,只是入世后已吓坏不少人,所以与人交往走动之时,不得不使障眼法。 眨眼一瞬,伏青骨欺近,并指点在掌柜眉心。 掌柜手中饭菜打翻在地,眼神变得恍惚,片刻后,当他清醒回神,面上已无惊恐之色。 他见伏青骨正盯着他脚下,低头一瞧,忙赔罪道:“哎哟,对不住!小的重新给您送一份过来。”随后叫来堂倌,收拾这满地狼藉。 “不必麻烦。”伏青骨制止道:“七日已到,我该退房了。” 掌柜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就是再住几日也无妨。”再住几日,兴许这财神爷一高兴,还能再赏他一颗夜明珠。 “收房吧。”伏青骨留下这句话,顺着楼梯,拾级而下。 见留不住人,掌柜心头觉得可惜,却也不敢强求。这女道士自入住以来,便无人能靠近她所住的天字号房,应当是个有本事的,不好得罪。 他吩咐堂倌收房,然后跟在伏青骨身后下楼。 堂倌收拾好楼道的饭菜,进入天字号房,可却在看清房内状况后,顿时大惊。 伏青骨来到大堂,并未引起过多注意,倒是跟随而来的掌柜,招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看来这些日子,他没少炫耀自己得来的宝贝。 伏青骨想起自己所下护身符,便使灵力探了探,却并未在掌柜身上探到其踪迹。 被人破了。 伏青骨问道:“我给你的夜明珠呢?” 她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天字号房住了,夜明珠也进了他的口袋,他可不会再吐出来。 掌柜护住胸口,干笑一声,“在呢。” “真的在?” “在,在。”掌柜拍了拍胸口。 伏青骨一笑,“那就好。” 此时,堂倌冲下楼,冲掌柜急道:“掌柜的,您快去天子号房看看吧。” 掌柜有些惊讶,“天字号房怎么了?” 堂倌看了伏青骨一眼,“天子号房被砸了。” “什么?”掌柜猛地望向伏青骨,随后迅速跑上楼。 堂倌对伏青骨道:“你先别走。” “不走,只等你们清算。”伏青骨走到近前的一张桌前,对在座上客询问道:“几位,可否拼个座?” 那一桌只坐了三人,正好空一座。 三人为两男一女,女子被青色幂篱从头罩到脚,看不清容貌,只能由身形辨出,是一位年轻女子。 而两名男子也不过三十岁上下,容貌普通,作商旅打扮,分着一青一黑两色衣衫。 那名女子点头道:“道长随意。” 两名男子没发话,只各自打量了伏青骨一眼,便继续闷头吃菜喝酒。 “多谢。”伏青骨随即落座。 不一会儿,掌柜青着张脸从楼上下来,他走到伏青骨面前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伏青骨反问道:“一颗夜明珠可抵损失?”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砸的?” “并非故意,只是逼不得已。”都是那四脚蛇惹的祸。 丹府内,刚歇口气的‘四脚蛇’,又迎来一顿鞭子,抽得它又痛又麻,疼得它眼泪长流。 伏青骨起身朝掌柜一礼,“还请掌柜见谅。” 掌柜看在夜明珠的份儿上,忍着没发火,腹诽道:这些道士总神神叨叨的,眼前这人指不定也有什么毛病。 在心头骂了一回,掌柜对伏青骨道:“我那天子号房家私都是新置的,如今被你全砸了,一颗夜明珠也勉强能抵,便不与你计较了。” 堂内有人冷笑,一颗夜明珠价值几何?这客栈那些烂木头桌椅,又值几何? “掌柜果然海纳百川,心胸宽广。” 大堂内响起一片笑声。 伏青骨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名负剑少年,着一袭烟墨,携满身意气。 堂内讥讽嘲笑之言,掌柜只当没听见,他清了清嗓,厚着脸皮对伏青骨道:“如今其他客房已客满,也再没第二间天字号房给你住,我便不留客了。” 显然是在赶人。 伏青骨点头,她本也没打算再留,随即道:“事既已说明,那便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你我当众验一验夜明珠,就此清账,以免过后再起纠纷。” 众人闻言,纷纷投来目光,伏青骨背对着的一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 掌柜想赶紧了结此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也好。”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所有目光立即落在荷包上,当掌柜打开荷包,所有目光都变得殷切起来。 那可是世间难得的夜明珠啊。 下一刻,掌柜从荷包里掏出……另一个荷包。 众人齐齐嘘声。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夜明珠嘛,包严实些也是应该的。 掌柜继续拆荷包,连续拆了六七个,才将真正包着夜明珠的荷包拆出来。 他解开口绳,小心将荷包里的夜明珠倒进手心。 众人屏气凝神,随后盯着‘夜明珠’陷入沉默。 “这就是夜明珠?” “不是普通卵石么?” 有见过的客人道:“可那日看见的分明就是夜明珠啊?” 掌柜瞪着手心的石头,脸色变得惨白,手也抖了起来,“石头?怎么会是石头!我的夜明珠呢!” 他将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将其狠狠摔在地上,又往身上摸索翻找,可却一无所获。 夜明珠没了。 “夜明珠,我的夜明珠啊!”他怕遗失被盗,分明放在荷包里,日日贴身收藏,怎么忽然就变成石头了呢? 看客们一片哗然。 掌柜激怒之下,扯过堂倌问道:“是不是你?这几日我都是同你睡一屋,说!是不是你趁我睡着了偷的?” 堂倌腿一软,跪道:“小人怎敢?就算是小人偷的,得手后小人就该逃了,又怎会还呆在客栈?” 倒是有理。 掌柜缓缓松开他,涨红了的眼睛,扫视在座众人。 众人纷纷撇清关系。 “这可不关我的事。” “我们才入住,与我们无关。” “我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所以说,财不露白,有宝贝还不捂着点。”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掌柜心如刀割,紧接着脑子灵光一闪,指着伏青骨道:“你,你给我的夜明珠定是假的!你个妖道,肯定用妖术使了障眼法来蒙骗我!” 伏青骨还未开口,拼桌的女子先接话了,“她若想蒙骗你,又何必要你当众验看?” 方才仗义执言那位少年也上前道:“我看你就是想找个冤大头,替你承担看护不力的损失!” 两人隔着幂篱对视一眼,随后互相颔首示礼。 那少年转向掌柜,“你若想找夜明珠,最好找此地耆长来断一断,或是去县衙报案审查,而不是信口胡说,污蔑栽赃。” 看客们纷纷附和。 掌柜却揪着伏青骨不放,“我不管,这夜明珠是你给我的,又从未离过我身,如今却变成了石头,定是你使了什么妖法。你在我这客栈住了七日,还砸了我的天字号房,你若不赔偿损失,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这不是耍无赖嘛。” “就是,我看这是家黑店,咱们不住了,小心也被讹上。” 忽然一道声音突兀地冒出来,“我倒是觉得掌柜说得对,这夜明珠谁也没见过,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真是用来骗人的怎么说?大伙儿细想,谁会拿夜明珠当房钱?若真是夜明珠,别说七日房钱,就是买下这客栈都够够的了。” 给掌柜帮腔的,正是伏青骨身后那桌人。 那桌上一人跟着附和,“说得对,谁那么蠢,用夜明珠当房钱?摆明就是假的。” 令一人也道:“必定是这妖道做法诓人,夜明珠乃稀世珍宝,哪儿那么容易得?” 他们这一说,原本占理的伏青骨立即亏了几分德行,一句话未辩,就落下了妖道的名声。 掌柜看有人帮忙说话,连忙借机喊冤,喊着喊着竟跪滑到地上,哭嚎起来,与内府‘四脚蛇’的哭声里外呼应,吵得伏青骨耳根子抽痛。 她转身看着替掌柜帮腔的那几人,那几人目光微微回避,随后又‘理直气壮’地同她对视。 伏青骨将几人打量一番后,平静地落下惊人之语,“夜明珠是真的,不过被你们盗走了。” 他们身上有护身符残存的灵力。 几人一愣,随后豁然起身,最先帮腔那人怒道:“休要血口喷人!” “你有何证据?” “我们本是打抱不平,却让你这般栽赃,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掌柜哭声一止,袖下两只眼珠子转得溜圆,这算怎么回事?他弄丢了夜明珠,本想找个冤主,谁知却带出来一长串,这让他选谁好? 伏青骨对几人道:“你们此刻若交出夜明珠,我便既往不咎。” 几人瞧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顿时恶向胆边生。 为首那人欺道:“交什么?你若再随意攀扯污栽,可别怪我们动粗。” 那少年看出端倪,挺身道:“如何?难不成你们还想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这少年虽是个剑修,可却刚筑基,修为不高,那几人看穿后,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为首那人道:“分明就是她骗人在前,污蔑人在后,咱们看不过去,就成了以多欺少了?” 带幂篱那女子想站起来帮伏青骨说话,却被她同行的两名男子拦住,只好又坐下了。 与这女修起争执的这几人,虽作商旅打扮,却绝非寻常之辈,他们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别随意招惹麻烦。 因确无实据证明几人盗珠,少年一时无法反驳。 “有没有偷夜明珠,一试便知。” 伏青骨上前半步,将少年隔开,随后并指作剑,侧身一扫,客栈的门窗便被剑气扫来合上了。 堂内众人吓了一跳。 少年见后,暗自一惊,这是分明是他们剑阁的功法——虚指,与伏青骨拼桌那几人,也朝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门窗一关,堂内顿时暗下来,伏青骨再朝为首那贼人一点,他胸口的衣衫下,立即发出幽幽白光。 掌柜的立即起身,指着他喊道:“我的夜明珠!” 那人连忙捂住胸口,可夜明珠的光却根本捂不住。 “还真是你们偷的!”掌柜冲上去,“还给我!” 可他还没靠近,就被身旁的少年给扯住了衣领。 锋利的刀刃便扫过掌柜脸颊,随后一缕毛发打了几个转,飘落到他脚背上。 掌柜瞪大双眼,紧接着腿弯一软,跪回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桌底。 四周的人见动了家伙,忙四散开来,唯有伏青骨和少年还留在原地。 少年看着那柄玄铁大刀,凝眉道:“你们是偷天洞的人。” “好小子,有些眼力。”那人夸了一句,随后狠道:“既知我们身份,那老哥我便劝你少管闲事,以免枉送性命。” 伏青骨好奇打听:“偷天洞的人是什么人?” 少年有些惊奇,“你不知道?” 伏青骨点头,她不知道的多着呢。 少年见她真不知,便与她介绍道:“偷天洞是修行界中最为下作的一个门派,最喜偷盗、劫掠,为祸四方,为各派所不耻。” 偷天洞那几人脸色一青,说人是非的时候能不能背着点? 当人面还敢这么大声,这小子是活腻了! “原来如此。”伏青骨点了点头,难怪叫‘偷天洞’,野心倒不小,随后又问:“既为祸四方,为何不干脆将其铲除?” 少年抓了抓脑袋,“这派洞府隐秘,弟子众多,皆擅长伪装,喜好流窜作恶,跟耗子似的,不好抓也不好杀。” 几只‘耗子’脸色由青转黑,这二人说要铲除谁、杀谁? “大言不惭!”为首那人出刀劈向伏青骨。 那少年拔剑来挡,却被那人同伙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朝伏青骨大喊:“躲开!” 伏青骨并未闪躲,刀锋切近眉心,她连眼都没眨一下。 那带幂篱的女子正要出手,却见出刀那贼人,忽然止住了刀势。 不,不是他止住的,是被挡住的! 伏青骨眉心闪过一丝电光,刀身上立即爬满白色电纹,持刀那人身子顿时狂抖起来,身上跟着‘噼啪’声响。 片刻后,他松开手仰倒在地面,嘴里散出一口青烟。 大刀落下,被伏青骨轻巧接住。她随手一劈,便劈飞了另外两名贼人砸向少年的一杵一锤。 少年顺势一人一脚,将二人踹翻。 伏青骨上前两步,用刀尖划开为首那人道衣襟,剖出一个荷包,挑到桌下的掌柜面前。 “再验。” 那掌柜捡了荷包,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又哆哆嗦嗦地扯开荷包口绳。 所有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却见他自荷包里又掏出一个荷包来。 众人无语,有完没完! 第5章 前往武陵 夜明珠一出,满室流华,众人纷纷赞叹。 “夜明珠,这就是我的夜明珠。”掌柜爱不释手,随后赶紧又将其装回了荷包,一层套一层。 伏青骨道:“既已验明,那此事便就此了结。” “好,好。”掌柜笑得脸皮发皱。 那少年冷哼一声道:“这会儿倒是欢天喜地,方才不还污蔑人说夜明珠是假的?” 那掌柜尴尬一笑,随后忙朝伏青骨俯首作揖,“小人一时昏头,道长大人大量,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罢了。”此事本因她而起,这掌柜虽贪财,这些日子却侍奉得不错,她也懒得计较。 伏青骨提醒道:“这夜明珠留在你手里,你也压不住,还是找门路早些脱手为好。” 若非情况紧急,她身上又没银两,也不会拿夜明珠来抵房钱。 负剑少年接道:“明日应当有泑山弟子会前来投宿,你可将宝物卖于他们,价钱少不了你的。” 掌柜忙道:“多谢二位指点。” 伏青骨见他面有敷衍之色,便知其多半会阳奉阴违,于是又往他身上落了一道护身金符。 若此符再被破,夜明珠也会随之碎裂。 舍财,总比舍命好。 少年将她一番动作看在眼里,并未声张,“这几个强盗怎么解决?” 伏青骨道:“你们通常是如何解决的?” 少年看向掌柜,“可纠送去本地县衙受审,还可押去辖护此地的仙门处置,看掌柜的意思。” 夜明珠已找回,掌柜不想惹上官司,便推诿道:“小的不敢独断,由二位做主便是。” 这就是不想出面送官了。 贪生怕死,少年冷哼一声,随后对伏青骨道:“那便将这几人送去武陵派。” “武陵派?” “辖护此地的仙府。” 伏青骨点头,“也好。” 那几名盗匪闻言,暗自交换了几个眼神。 少年让掌门找绳索,将三名盗匪绑成一串,随后对伏青骨邀道:“我独自一人怕制不住这三名盗匪,不知道友可否相助?” 伏青骨答应了,此事是由她而起,她没有理由推辞。 况且她如今前尘尽散,去路茫茫,一时也无去处。倒不如跟着少年四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关于自己来历的线索。 于是,两人押着三名盗匪离开客栈,结伴前往武陵。 那名头戴幂篱的女子与两名随从跟出客栈。 女子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担忧道:“那偷天洞可不是好招惹的。” 一名随从提醒,“少谷主,左长老曾嘱咐,让我们在路上护卫好您,这种麻烦,咱们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另一名也劝,“况且咱们还另有要事,也不好半道耽搁。” 女子沉默片刻,淡淡道:“收拾行李,走吧。” ——————耗子窝分界线—————— 武陵之境,奇峰俊秀,草木葱茏。 因武陵派在其地界之内设有防护大阵,除其本门弟子外,来访者无法御器接近,所以入界之后,伏青骨等人只能步行前往。 来到一处溪涧,伏青骨掬水饮了两口,看着眼前壮景,只觉身心舒畅。 跋山涉水,穿林饮泉,是修行,也是享受。 不过几名盗贼显然不作此想,他们累得在心头指天骂娘。可却不敢当面骂出口,因为那狗崽子脾气暴,好使剑打人。 他们先前骂了几句,嘴便被他抽肿了,此刻喝水都疼。 狗崽子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出一曲轻快飞扬的小调,小调飘进山谷,吵醒了眠卧松下的老虎。 一曲终了,伏青骨问道:“还未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少侠’一称,深得其心,少年回头一笑,“我叫白藏,你呢?” 这是第二次有人问起她的姓名。 前后两次,她脑海里皆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便索性以此为称了。 “我叫伏青骨。” “伏青骨?”白藏没听过,又问:“出自何门何派?” “不知。” “不知?” 伏青骨点了点眉心,“识海受损,记不得前尘往事了。” 白藏脸上闪过一丝同情,随后盯着她的脸,问道:“这是你的真容吗?” 伏青骨摇头。 难怪她总给人怪异之感,看来那掌柜说得没错,她果真施了障眼法,只是并非施在夜明珠上,而是施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他猜得不错,此时留在客栈里的人,恐怕已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不过各派女修下山游历,怕美貌惹来觊觎,乔装打扮也是有的。 就是不知她真容如何。 白藏毕竟是少年人,有快意江湖,仗剑天涯之意气,也有儿女情长、神仙眷侣之憧憬。 加之头一次下山游历,难免对女修充满遐思与好奇。 此时见伏青骨气质不俗,又透着几分神秘清幽,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瞟。 伏青骨捕捉到他的目光,笑问:“好奇我的长相?” 白藏有些不好意思,却坦荡地点了点头。 那一串葫芦闻言,也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伏青骨道:“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吓着人。” 白藏以为她自谦,便恭维了一句,“仙子谦虚了。” 仙子? 伏青骨眼睛一弯,驻足问道:“想看?” 白藏与盗匪们齐齐点头,脸上浮起期待之色。 伏青骨微微一笑,“那可别眨眼。”说罢,便解开了障眼法。 几人目光立时抢了上来,可在看清她容貌之时,顿时陷入惊悚。 “哎哟,我的娘哎!” “真是活见鬼了!” “天老爷,野尸回魂了!”盗匪们被吓得差点栽进水里。 白藏被几人吼得回魂,然后强压下惊惧,上前拿剑鞘将几人抽得闭了嘴,“乱叫什么!无礼!” 他训完盗匪,又看了两眼伏青骨,越看越觉狰狞可怖,什么遐思都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并非谦虚,是真的吓人。 伏青骨见几人此番模样,眼底浮起一丝促狭,随后施法遮挡了面容。 还是这般看着顺眼,白藏松了口气,随后觉对方好歹是个姑娘,他们这番做派实在不像样,便拱手赔礼道:“伏仙子……冒犯了。” 伏青骨拂手道:“无妨。” 白藏忍不住问道:“怎么弄成这样的?” 伏青骨随口道:“做了缺德事,被雷劈的。” 白蛟要死不活地趴在青丹上,闻言头上燃起三把火,这妖人还知自己缺德? 活该变成丑八怪! 白藏茫然,“啊?” 伏青骨勾起嘴角,“说笑罢了。” 想来是故作轻松缓解尴尬之言,白藏安慰道:“往后一定能治好的。” 伏青骨却不甚在意,“修道之人,所修乃心,并非皮囊,无需介怀。” 相较外貌,她更想修复识海,弄清楚自己的来历。 在客栈闭关那七日,伏青骨心底总萦绕着一丝莫名的急切与焦躁,好似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需得立马找回来。 可她如今对现世一无所知,也毫无头绪,并不知该从何寻起,想是时机未到的缘故。 罢了,急也无用,不如顺其自然。 白藏闻得此言,钦佩道:“仙子气量宽宏,心胸豁达,白藏自愧不如。” 伏青骨淡淡一笑,“过奖。” 白藏思虑片刻,指着南方重重山峦说道:“翻过武陵境往南百里有座方丈山,山下便是药王谷。等我们将人送到武陵之后,仙子可去药王谷,找谷主楚绾一求医,说不定能治愈。” 方丈山药王谷,楚绾一。 “我记下了,多谢指点。”伏青骨点头,随后打量白藏几眼,说道:“我年纪应当比你大,又同为修道之人,若白少侠不嫌弃,可称我一声师姐。” 仙子、仙子的,他叫着为难,她听着也别扭。 “也好。”白藏露出俊朗的笑容,响亮地叫了一声,“伏师姐。” “嗯。”伏青骨应了一声。 一声‘师姐’叫出口,两人都亲近不少。 白藏道出疑问,“先前在客栈,伏师姐为何会用夜明珠抵房钱?莫不是被那掌柜给诓骗了?还是刚入人世,不通这世俗行情?” 伏青骨摇头,“只是身上没有银两,从权之举罢了,况且夜明珠于我而言,并非稀罕物,予一颗给他,也算不上什么损失。” 这东西她乾坤袋里堆了一山,也不知是从何得来。 她毁了客栈一间上房,一颗夜明珠权当补偿罢,不过那掌柜能不能守住这笔横财,便另说了。 盗匪们瞪眼,夜明珠并非稀罕物?即便泑山派弟子,也不敢说这般大话。 满脸焦黑的盗匪头子翻起一双大白眼,阴阳怪气道:“大话谁不会说?要我说黄金台是我建的呢。” “黄金台?”伏青骨看向白藏。 白藏解道:“泑山派的主坛,以黄金打造,所以名叫黄金台。” “原来如此。”伏青骨又问:“那这泑山派又是?” “泑山派是七大仙门之中财力最雄厚的门派。” “七大仙门?” 瞧她一无所知,白藏耐心同她解说道:“当世修道界,由七大仙门分辖。分别是:雷泽的紫霄雷府、浮屠山的浮屠禅院、泑山的黄金台、蓬莱岛的山海阁、炎洲的赤火宗、方丈山的药王谷,还有千仞峰的剑阁。” 伏青骨听得认真。 白藏继续道:“七大仙门之下,再分二十八派和一百四十洞,我们要去的武陵派,便是二十八派之一,归药王谷辖制。” “原来如此。”伏青骨指着几名盗匪问:“那这偷天洞归谁管?” 白藏不屑道:“偷天洞是各派弃徒流集而成,专干些杀人越货、偷鸡摸狗的勾当,属过街耗子,人人喊打,各派可诛。” “你才是耗子!” “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门派。” “就是,咱们也有洞府、门规。”盗匪们不满地嚷嚷。 伏青骨问道:“那你们的洞府在哪儿?” “就在桃源……”糟糕,说漏嘴了! 接话的盗匪随即招来同伙的拳打脚踢。 伏青骨对白藏问道:“桃源在何处?” 白藏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三名盗匪同时松了口气,随后各自使了个眼色,在溪边石头上留下了几个特殊的记号。 伏青骨道:“歇够了,启程吧。”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山林深处进发。 天色越行越晚,林中更是昏暗难行,盗匪们直喊走不动,任由白藏怎么抽打都无用,便只好寻了个山洞,停下来歇息。 野林中多猛兽山魈,白藏在山洞前设了一个防护阵法,以免有不长眼的东西来犯。 山洞里昏暗,伏青骨摸出一颗夜明珠弹到洞顶,照亮了三张蠢脸。 “夜明珠!” “好亮!” “这颗比客栈那颗更大。” 三名盗匪露出垂涎之色。 白藏抱着柴火回来,见洞内亮堂堂也是一惊,“哪儿来的?” 伏青骨扫了耗子们一眼,拍了拍腰间鼓鼓的乾坤袋。 耗子们齐齐吞了吞口水。 “有钱真好。”白藏满眼羡慕,随后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不由得感叹,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可他虽然羡慕,却并未起贪念,只对着夜明珠感叹了几句,便开始掘塘生火。 挖好火塘,堆起干柴,伏青骨往柴堆中弹入一团白光,片刻后,火塘内便燃起熊熊火苗。 白藏忍不住问道:“师姐擅使雷术?” 伏青骨道:“会一点。” “我在客栈还见过你用虚指。” “虚指?”伏青骨想了想,随后并指使出一式,在山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是这招?” “正是!”白藏也并指运气,照着山壁一比划,也留下一道剑痕,深浅与伏青骨相差无几。 三名盗匪挤在山壁下被两人劈落的土灰扑了一身,裹了泥的眼神,差点将二人戳死。 眼瞎啊?没看见这底下有人是不是? 白藏又比划了两下,说道:“这虚指为本派师祖所创,只传本门弟子。” 伏青骨问:“贵派是何派?” 白藏答道:“千仞山,剑阁。” “七大仙门之一的剑阁?” “嗯,我是剑阁第九峰长眉真人的嫡传弟子,行二十三,所以师兄们也叫我二十三。” 白藏说道:“我自小在剑阁长大,可从未听过师姐之名号,想来师姐虽会虚指,却并非我派门人。” 伏青骨思忖道:“我所会剑术不多,应当不是剑阁之人。” 那几名盗匪闻言也是一惊,不曾想这狗崽子竟是剑阁之人。这派尤其记仇,一旦惹上,可比他们偷天洞还难缠。 看来要么就不动手,要么就要让他死得干净。 白藏请求道:“二十三可否再见识见识师姐的雷术?” 伏青骨眉尾一扬,“真想见识?” 这语气让白藏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我……”白藏吞了吞口水,犹豫道:“想吧。” 火光映照在伏青骨脸上,透出几分诡秘,她朝火堆摊开手掌,随后往地上一撑,“师姐有求必应。” “别!”盗匪头子刚要阻止,白色电纹已如蛛丝爬开,迅速占满整个山洞。 盗匪们身上一麻,随后接二连三扑倒在地,手脚不住地抽搐起来。 盗匪头子在心头怒骂:天杀的狗崽子!天杀的鬼婆娘!他饶不了他们! 山岗之上,一只老虎见对面山头白光隐现,悄无声息地没入密林,往那头潜去。 第6章 老虎老鼠 白藏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衫,狼狈地坐回火堆旁,见伏青骨伸手过来,他立即弹远了些。 “我拨火。”伏青骨拿起火棍,掏了掏火塘,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人看着冷淡神秘,却总爱捉弄人,可这般性子,反倒让白藏更觉亲切。 可洞里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妖婆,你故意的!”耗子头朝伏青骨吼了一嗓子,却差点咬到发麻的舌头。 伏青骨摊开手掌,掌中电光隐现,“对不住,一时没把握好力度。” 自从那日金丹受损,又遭受那一记玄雷后,伏青骨体内雷元便时不时外泄,尤其是神虚体弱之时,根本无法控制。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修习,她已能操控一二,不至于真正伤到人,但想要让这种症状消失,必须得先修复金丹。 修复金丹,非一日之功可成,伏青骨也只好忍耐。 耗子闻其所言,怒道:“你骗鬼呢?” 伏青骨朝他伸手,“不信你且再试试?” 几只耗子看着那丝丝电光,悻悻闭嘴。 白藏搓了搓还有些发麻的手脚,问道:“师姐会不会来自紫霄雷府?” 伏青骨摇头,“不知。”随后反问:“紫霄雷府在何地?” “雷泽以北。” “离此处远么?” “远。”白藏补道:“很远。” “既这么远,我又是如何到此处的?” 四目相对,各自茫然。 她不知,他更不知了。 白藏提议:“此去武陵派,可打听打听,或许会有线索……”他话还未说完,神色忽然一凝,随后立即起身往外奔去。 伏青骨察觉不对,提着火棍跟了出去。 洞外夜风肃肃,枭鸟桀桀。 白藏盯着左前方密林,沉声道:“有东西往这边来了。” 今夜月残,照不清林中情景,不知来者为何。 伏青骨摸出一颗夜明珠,嵌入夜空,夜明珠吸收月华,光芒大盛,将四周照得犹如白昼。 白藏被刺得眯起眼,无言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还有多少夜明珠?” “管够。”伏青骨忽然压低声音,“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条白影便从左前方树丛中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扑来。 “是老虎!”白藏拔剑防御,“这山中竟有老虎!” “深山老林,有虎不足为奇。”伏青骨退后半步,那老虎扑过来,狠狠撞在白藏所设的结界上。 白藏的脸色有些发青,“劲儿还挺大。” 老虎被结界弹开,却并未离去,反而甩了甩脑袋,再次朝这边冲了过来。 撞了三四回,白藏被震出一口血,面皮痛苦地皱成一团,喊道:“结界快撑不住了。” 洞内几名盗匪见状,也吓得不轻,然后趁二人无暇顾及,互相解开绳索,想要趁机开溜。 伏青骨见那老虎的额心青光莹莹,便知其灵智已开,既开灵智还来找事,那便是欠教训。 结界被撞开,老虎朝二人扑了过来。 伏青骨用火棍拨开白藏,只身迎上去,一火棍抽在了老虎脸上。 老虎再扑,她再抽,每次都抽在同一个地方。 老虎甩了甩头,越发恼怒,它调头绕到一旁,想寻找伏青骨的破绽,却被伏青骨逮着机会,以电化鞭,一鞭子抽在了它屁股上。 一声虎啸响彻山谷,惊飞了树杈上觅食的枭鸟。 白藏‘嘶’的一声,他看着都疼。 几只耗子烙饼似的贴在洞口,犹豫着要不要跑,听听老虎这惨叫,妖婆的鞭子若是抽在他们身上,保不齐立马就能去见祖师爷。 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兄弟们还没来,且再忍忍。 耗子们鬼祟地交换了几个眼神,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躲到一旁观战。 伏青骨将断成两截的火棍扔到一旁,走到老虎面前。 老虎警惕地盯着她,待她走近后,却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伏青骨质问,“可曾食人?” 这话也熟悉,老虎歪头仔细辨认。 见它不应,伏青骨抬手,掌心闪着一团电光,“我本怜你开智不易,但你却冥顽不灵,那倒不如做回野兽得好。” 老虎看到那团电光,虎皮顿时一紧。 是她!那个凶婆娘! 老虎拔腿欲跑,却被地下追来的一道电纹缠住,麻翻在地。 伏青骨走到老虎面前,老虎头往旁边一耷,瞪眼装死起来。 这副死德性,跟那赖皮四脚蛇一模一样,伏青骨冷笑,“再装死,就让你真变成老虎皮。” 还真是她,连威胁的话都一模一样。 老虎翻身爬起,随后拱起脊背,压低脑袋,仔细辨认着面前人的气味。 人皮在老虎眼中都是一个样,全靠身上的气味辨认,这人的气味跟从前不一样,掺杂了一股让它讨厌的味道,才一时没认出来。 倒是打人……打虎时,下手跟从前一样狠,让它重温噩梦。 老虎又往白藏那边嗅了嗅,咦?不是跟她一起的那人。 “可曾食人?”伏青骨再次问道。 老虎点头,哪只老虎不吃人?她不是老早就知道了么? 伏青骨神色陡然一冷,“开了灵智还食人,那便留你不得了。” 被她跟那人点化后,它便再没吃过,这会儿这凶婆娘又抽什么风? 伏青骨手中电光愈盛。 她来真的?老虎张口,朝伏青骨吐出一物。 伏青骨抬手一挡,那物便滚到了白藏脚下。 白藏一看,顿时怪叫道:“夜明珠?” 如今夜明珠这般随处可见了么? 伏青骨一愣,着眼望去,见那物发着幽幽青光,顿时愣了。 还真是夜明珠。 那老虎趁二人分神之际,翻身跳入林中,迅速逃走了。 等伏青骨回神,虎啸已飙至另一个山头。 她捡起地上那颗夜明珠细细端详,却见其光华暗淡,满是裂纹,显然已被吸干了灵气。 那老虎在用夜明珠修炼。 谁教它的法子? 它为何又会留下夜明珠逃命? 难道与自己有关? 伏青骨脑子被这只老虎塞住,满是谜团。 白藏上前询问,“伏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伏青骨摘下空中那颗夜明珠与老虎吐出那颗放在一起,对比之下,老虎那颗显得越发黯淡。 白藏疑惑,“这颗怎么变成这样了?” “灵气被吸干了,这老虎已开灵智,在借用夜明珠修行。” “连老虎都有夜明珠。”贫穷使白藏面容扭曲。 若说泑山是七大仙门最富有的门派,那他们剑阁便是七大仙门中最贫穷的门派,且整个门派从上到下,个个都是剑痴,追求剑道之极致,赚来的钱,大多都化作了剑池中的一柄柄宝剑。 不过正因这般纯粹与狂热,剑阁之战力、修为,也是七大门派中最高的。 伏青骨将那颗亮的夜明珠递给白藏,“给你。” 白藏盯着那颗夜明珠,缓缓伸出手,最后却缩了回去,“算了,无功不受禄,我剑阁弟子虽穷,却穷得有志气。” 伏青骨眼底闪过一丝赞赏,“收下也无妨,就当答谢你在客栈伸张正义之举,也可当作押送这些强盗的酬劳。” “我若收了,那正义便不算正义了。”白藏别开脸,“你快收好吧,再多看两眼我就要把持不住了,师姐莫毁我道心。” “真不要?” “不要。” “那好吧。”伏青骨轻笑一声,将夜明珠扔进了乾坤袋。 傻子,白给都不要!耗子们巴不得自己手长在白藏身上,替他接了。不过一想到这夜明珠是以他们为代价换来的,心情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 等兄弟们来了,他们定要逼这个女人交出所有的夜明珠! 见二人返还,盗匪们赶紧复位,并利索地将自己绑了回去。 伏青骨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藏往火堆里添柴,随后从包袱里掏出两块米饼,放在火旁烤,烤得起泡后,捡起来递了一块给伏青骨。 烤米饼香气扑鼻,勾得盗匪们饥肠辘辘。 白藏一边吃,一边给伏青骨讲起世道世情,“伏师姐,出门在外,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看你还是省着点吧。且这夜明珠价值不菲,莫要随意外露,更别轻易送人,容易招致祸患。” 他抬头看了一眼缩角落的盗匪们,盗匪们心虚地别开目光。 “说得在理。”伏青骨慢条斯理地吃着饼,问道:“只是身上除了夜明珠,别无长物,还需换些银钱做盘缠。” 自荒剑山出来后,所经皆为孤村简舍,清江镇是她到的第一个镇子,可镇子上并无钱庄,加之又逢至阳日,情况紧急,才不得不以夜明珠抵房钱。 白藏差点被饼噎住,顿觉手中米饼不香了。 盗匪们却是两眼放光。 白藏道:“武陵派就可以换,还有县城里的当铺、钱庄、金银楼,都可换,若碰上泑山弟子,找他们也可以。” 伏青骨重复了一遍,“都记下了。” 白藏安心些许,这伏师姐瞧着虽有些本事,却不大通世事。 她身怀巨财,又不懂掩藏,难免招来觊觎,还见谁都给夜明珠,便是再有钱,也经不起这般败坏。 何况,她如今识海受损,脑子不大灵醒,若被歹人诓骗,难保转眼就变成跟他一样的穷光蛋,甚至是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白藏忍不住又劝了几句,随后不禁猜测,这伏青骨出手这般阔绰慷慨,该不会是泑山派的人吧? 伏青骨啃着饼,脑子里想的却是那老虎和夜明珠,她有预感,自己与这老虎还会相见。 安然度过一夜,一行人重新启程。 他们出山入林,涉水跃溪,闷头走了三日,来到一处悬崖。 伏青骨抬望而去,只见此处立壁如刀,峰峻如刃,犹如一柄利刃直直切入山脉,“此处该不会叫做刀刃峰吧?” 白藏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伏青骨微微一笑,“猜的。” “此峰确实叫做刀刃峰。听武陵派的师兄讲,这儿本没有这座山峰,是三百年前一位修士云游至此,碰上凶兽作恶,与其交战之中,劈开了旁边那座山,才形成了这刀刃峰。” “劈山?”那那位修士至少已修得半仙之体,才有这般劈山之能。 “嗯,那位修士诛杀了凶兽,将其骸骨封印于绝壁之上,过后便将此峰取名为刀刃峰。”白藏指着峰脊上的一条鸟道说,“从这条路穿过,去是鹤鸣峰,武陵派就在鹤鸣峰顶上。” “你去过?” “嗯,前些日子去荒剑山经过此处,曾去拜会清风掌门。”实际是去蹭饭,借盘缠。 “荒剑山?”伏青骨身上隐隐作痛,“你去荒剑山做什么?” “听闻荒剑山有妖兽渡劫,所以想去看看,能不能将其收服,作为契兽。”白藏叹道:“我还没有契兽呢。” 伏青骨探视内府,见那孽畜正盘着珠子呼呼大睡,不由得陷入沉思。 契兽?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呢。 伏青骨又问:“那你赶去可看到了妖兽?” “没有。”白藏遗憾道:“听泑山的师兄们说是只白蛟,可惜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死了。”说完他从一个八宝袋拿出几片白鳞,“只捡到了这个。” “捡它来做什么?” “拿回去给师傅磨剑。” 白蛟之鳞坚硬,用来磨剑倒是适用。 白藏将白鳞宝贝地放回八宝袋,随后对伏青骨道:“咱们走吧,前方有吊桥可以过去。” 说是吊桥,实际只是一根铁索,白藏与伏青骨一前一后押着盗匪,小心通行。 脚下浓云愁雾,堆如棉絮,可云雾之下却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跌入谷底,便是粉身碎骨。 众人皆十分谨慎。 忽然,山谷之中又响起几声猿啼,随后几道黑影自崖壁攀缘而上,借着藤蔓,穿梭于云雾之中。 “小心。”伏青骨提醒道,“恐怕来者不善。” 白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几名盗匪看准时机,解开手上绳索,将白藏推下了悬崖,随后搭着猿猴递来的藤蔓,迅速攀向对面。 白藏来不及叫出声,已坠入云中,他想御剑自救,却猛然想起此地有结界,只好拔剑钉向山崖,减缓下坠之势。 可这刀刃峰太过陡峭,冲力又太大,他根本挂不住。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道电光迅速击穿云雾,绕在了他身上,随后将他往上拽去。 他被甩在了山崖边。 是伏青骨! “伏师姐!” 伏青骨稳立于铁索中央,回首问道:“你没事吧?” 白藏翻身爬起,啐掉口中锈沫,“我没事。”随后提剑看向四周,眼底冷芒毕现,“看来是有备而来。” 伏青骨看向对面刀刃峰上的几十名盗匪,说道:“咱们捅耗子窝了。” 第7章 拒绝内耗 耗子两头钻,白藏这边埋伏的盗匪也不少。 刀刃峰上,逃过去的三名盗匪朝为首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立即朝伏青骨投来兴奋的目光。 伏青骨传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为首那人在三名逃跑的盗匪簇拥下,来到崖边,“偷天洞二当家,陶华。” “桃花?” “陶华!” “桃花就桃花吧。”伏青骨的声音被风浸得冰凉,“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劫财的?” “老子叫陶华!”陶华磨牙,随后冷道:“我既要人,也要财。” 逃跑的三个耗子叽喳道:“二当家,这女人样貌丑陋,人咱们就不要了。” “就是,就是,那模样简直比山魈还可怕。” “咱们要钱就好。” 陶华一巴掌横扫三张鼠脸,“老子和她说的是你们三个蠢货。” 三个耗子不敢再吱声。 陶华对伏青骨威胁道:“赶紧将夜明珠交出来,否则便让你们葬身此地。” 交出来也是个死。 伏青骨还未发话,白藏便喊道:“这可是武陵境,本少侠是剑阁弟子,你敢动我一个试试。” “剑阁?”陶华短短的眉毛一抬,“剑阁就剑阁吧,你死在这儿,谁又知道是我们杀的?况且你们剑阁也杀了咱们偷天洞不少人,赔你一个也不冤。” 伏青骨看向脚下,问道:“听说你们偷天洞的洞府叫桃源,可是就在这刀刃峰脚下?” 否则又怎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召集这么多弟子,在此处设伏? 陶华一惊,又抽了三张鼠脸一巴掌,“你们告诉她的?” 三只耗子矢口否认,最后见否认不过,便相互推脱。 陶华懒得同三人扯,给了一人一脚,将人踹到了一旁。 “是又如何?”陶华亮出一把破风弩,对准伏青骨,“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地盘,还不束手就擒,交出夜明珠。” 偷天洞众弟子皆掏出弓弩瞄准二人。 伏青骨看了眼铁索两头,对陶华道:“夜明珠我有,要几颗?” 陶华一愣,随后又是一怒,“你在耍我?” “打个劫却连口都不敢开,还能成什么气候?”伏青骨周身浮起电纹,踩着铁索,纵身一跃,便落到了群匪之中。 她一触地,立即炸开一团电光,将众匪掀翻。 对面的白藏同时动手,“三尺水!” 他剑光如水,游走于盗匪之间,很快斩退一片,随后踩着铁索,几个起落,落到了伏青骨身旁。 伏青骨夸赞道:“剑术学不错。” 白藏得意,“是我师父教得好。” 陶华能任偷天洞二当家,绝非草包,他搭手架起破风弩,一箭朝二人射来。 白藏提剑去挡,立时被震得吐出一口血。 眼见他挡不住,伏青骨忙将其推开,那箭矢顿时穿透她的手臂,钉入二人身后的坚石之中。 鲜血淌了满手,不等伏青骨处置,第二箭又朝她射了过来。 她催动灵力,在身前结出一面青色盾牌,两股灵力碰撞,将刚站起来的盗匪再次撂倒。 “倒有些本事,那便更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这儿了。”陶华搭弩,补上第三箭。 “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伏青骨双手飞快结印,眼底浮起两弯青光。 陶华第三箭射穿了伏青骨的盾,直冲其灵台。 “伏师姐!”白藏想冲上来相救,却被匪众拦住。 箭至眼前,猛地被弹开,伏青骨的障眼法被击破,露出脸上狰狞的疤痕和若隐若现的白鳞。 陶华一惊,这女修是人是怪? “风雷奔奔,予我神兵,雷戟!”咒音如金石坠地,云中顿时电闪雷鸣。 狂风席卷峰头,将众匪吹得东倒西歪。 忽地,一道电光贯出天穹,洞穿武陵派设下的防护大阵,落在了刀刃峰之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 陶华被电光刺得睁不开眼,待电光散去,伏青骨已至身前。 他在伏青骨幽凉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脸,紧接着右肩一凉,手臂便连同破风弩一起离开他的躯体,坠向深渊。 “扯平了。”伏青骨抽身退开,转戟横扫,扫飞盗匪,卷鞭将白藏从盗匪的包围中扯出来。 陶华捂着空荡的右肩,发出痛苦的嘶吼,匪众连忙围上去查看,皆被吓得不轻。 伏青骨身上的白鳞已经消失,她化去雷戟,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草草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 白藏也挂了彩,好在伤势不重。他见伏青骨形状凄惨,忙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丹丸给她。 “伏师姐,这是止血疗伤的药,快服下。” 伏青骨接过丹丸扔进嘴里,被苦得一个激灵。 白藏见她脸上疤痕都皱成一团了,暗觉好笑,“这苦莲散虽苦,疗效却好。”说完,自己也吃了两粒,苦得眉毛打结。 苦莲散药效确实不错,服药不过半刻,伏青骨便觉胸口那团气顺畅不少。 陶华被斩断一臂,元气大伤,自知已讨不了好,便下令撤退,“妖女!今日断臂之仇,我陶华记下了,往后必向你千倍讨还!” 伏青骨遗憾道:“恐怕你往后没那个机会了。” 陶华警惕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想鱼死网破? 伏青骨抬头望天。 陶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骤然一变,“不好,快走!”武陵派防护大阵被她捅破,必定会招来其弟子查看。 可惜已经迟了。 “何人闯我武陵境!”一道厉喝破空而来,紧接着,几十道人影御剑而至,落在了刀刃峰之上。 正是武陵派的弟子。 偷天洞的匪众闻声逃窜,伏青骨却早早挡在通向对面的铁索前,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白藏看清为首那人,摇手喊道:“周檐师兄!” 周檐看到白藏有些吃惊,过来问道:“白师弟,你不是动身回剑阁了么?怎会在此?” 白藏连忙告状,“我和伏师姐在路上抓到几个偷天洞的贼人,本想押送过来给你们处置,却不想在此中了他们的埋伏。” “偷天洞?”周檐一扫匪众,发现竟有四五十人,脸色顿时一沉。 这么多贼人潜伏武陵境,在他们眼皮底下作恶,而他们却一无所觉,传出去他们武陵派脸面何存? “绑回去,交给掌门发落。” “是。”弟子们开始动手绑人。 这才是真正的地头蛇,盗匪们反抗无果,只得束手就擒。 白藏替周檐引见道:“周师兄,这位是伏青骨,伏师姐。” 哪儿冒出来的师姐?周檐按捺住心头疑惑,将伏青骨打量一番后,同她见礼,“在下周檐,欢迎伏仙子来武陵境做客。” 伏青骨回礼,“叨扰了。” 白藏欲言又止,伏青骨此时已施法遮盖容貌,否则周檐这句‘仙子’怕是断然叫不出口的。 三人寒暄了几句,忽听从旁传来一阵骚动,转头一看,却见陶华撞开看守的武陵弟子,自悬崖一跃而下。 众人追到崖边,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只听见几声猿吼远远荡去。 “师兄,我们下去看看。”两名弟子御剑追了过去。 “莫追!”伏青骨来不及阻止,两名武陵派弟子已冲入了云雾之中,她忙对周檐道:“赶紧将其召回。” 周檐不解,“为何?” “悬崖下是偷天洞的地盘,他们追去恐怕会遭遇不测。” “什么?”周檐一惊,赶紧解下腰间骨哨,吹出一段急切的哨声。 悬底下响起两声清脆的哨鸣,周檐神色稍松,却不料下一刻,两声惨叫便响彻山谷。 周檐顿时白了脸,又吹了几声骨哨,却再无回应,他冲弟子们吼道:“来人,跟我下去查看!” 白藏应道:“我跟你去!” 伏青骨将人拦住,“已经晚了。” 可眼见同门遭难,武陵派的弟子又怎会坐视不理? 伏青骨见劝不住,转头自匪众中揪出一人,扔在周檐面前。 此人正是客栈那三名贼匪中说漏嘴那位。 伏青骨逼问道:“说,崖底有什么?” 那贼匪望向匪众,却被白藏一剑抽在脸上,“还不老实交代!” 那贼匪被抽了满嘴血,磕巴道:“有、有机关,一触即死。” “我要你们偿命!”周檐冲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甩下了悬崖。 盗匪的惨叫很短促,片刻后,悬崖下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所有人呆愣当场。 武陵派的弟子回过神后,抓起地上盗匪,欲纷纷效仿,盗贼们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这便是仇恨。 你来我往,不死不休。 “住手。”伏青骨出声阻止,随后对周檐道:“此事干系重大,恐另有内情,道友还是先回去禀明贵派掌门,将这些盗匪审问清楚,再做决断吧。” 周檐死死盯着她,眼底戾气丛生。 心魔。 伏青骨胸口微微一颤,脑子阵阵抽痛起来,眼前闪过无数被血染红的画面。 谁在杀人? 白藏插进二人之间,前打圆场道:“周师兄,伏师姐说得对,咱们还是先回去禀明掌门吧。” 被他一打岔,两人顿时清明不少。 周檐吐出一口浊气,对众弟子道:“都住手,将这些贼匪都带回去,交由掌门处置。” “是,师兄。”武陵派弟子将盗匪们拖上飞剑,飞往宗门。 刀刃峰上只剩下周檐、白藏和伏青骨三人。 周檐眼眶被风刮得通红,他施法召唤,“剑回!” 很快,两柄飞剑自崖底孤零零飞回来,落入了他手中。 白藏安慰道:“周师兄,节哀。” 周檐收了剑,抹去脸上眼泪,对伏青骨和白藏道:“还请二位跟我一同回师门,将此事前因后果禀呈掌门。” 伏青骨道:“应当的。” 白藏自是不会推辞。 周檐先修复了防护大阵,随后给白藏解禁,让他能在武陵境内自由通行。 他并未替伏青骨解禁,伏青骨也没问,二人自有界限。 白藏御剑,带着伏青骨跟随周檐回宗门。 伏青骨往刀刃峰下看了一眼,心头浮起一丝猜疑。 ——————似是故人来—————— 武陵派坐落于鹤鸣峰,此地云雾飘渺,灵气丰沛,是个修仙悟道的风水宝地。 半空中,白藏对伏青骨道:“伏师姐,清风掌门为人刚直不阿,不喜欺瞒,过会儿见到他,无论问什么,你直言便是。” “知道了。”伏青骨望向前方悬楼飞刹,总觉似曾相识。 不止这武陵宗门,自入武陵境过后,这种熟悉感便挥之不去。 这武陵境,说不好她还真来过。 两人落在武陵派山门前,跟随周檐入内。 一入山门,伏青骨身上所施之障眼法立时失效,露出了真容。 看守山门的四名弟子顿时倒抽几口凉气,上前将伏青骨拦住,拔剑问道:“站住,你是何人,为何乔装入我山门。” 白藏忙拦道:“误会,都是误会。” “怎么回事?”周檐闻声回头,对上伏青骨残破的脸,顿时惊住,“你……” 白藏抱拳解释道:“伏师姐因遭遇意外,容貌受损,怕吓着旁人,这才施法遮掩,并非有意乔装隐瞒,还请各位师兄弟见谅、通融。” 这女修样貌确实惨不忍睹,让人不敢细看,几名弟子望向周檐,“还请师兄定夺。” 周檐回神,“她是跟我来的,放行吧,出了差错有我负责。” 几名弟子这才收了武器。 伏青骨朝几人拱手一礼,“对不住,粗陋之貌,让各位受惊了。” 几名弟子顿觉不是滋味,“多有冒犯,还请道友见谅。” 伏青骨微微叹气。 几人负罪之感顿生。 周檐也露出复杂之色,低声道:“走吧,跟我去见掌门。” 武陵派山阶陡直,三人却如履平地,周檐暗自打量伏青骨,却看不破其道行几何。 “伏仙……道友。”他轻咳一声,问道:“不知伏道友来自何门何派?” 伏青骨还未作答,一旁的热心少侠便替她解释了。 “伏师姐身受重伤,识海受损,已记不得前尘往事了。此次随我一起入武陵境,除了押送盗匪外,便是想去药王谷找楚谷主求医。” 识海受损?周檐暗自审视伏青骨,越看越惊心。 按说寻常修士受此等重伤,已难存活,可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能破阵斩贼,其来历定然不简单。 周檐心头已有计较,“若伏道友要去药王谷求医,待此事料理过后,可与掌门同行。” 白藏问道:“清风掌门也要去药王谷?” “前几日药王谷送来请帖,说楚谷主研制出新药,请各派掌门前去开炉。” “什么药,竟作这番动静?” “名为扶体丸,据说能肉白骨活死人。” 白藏一脸怀疑,“真的假的?世上若真有此等神药,那阎罗殿都要空了。” 周檐沉默片刻道:“无论真假,此行都不得不去了。” “周师兄是想救方才那二位师兄?” 周檐默认了。 “可二位师兄的遗体……” “无论如何都会找回来的。”他绝不许本门师兄弟曝尸荒野。 “我和师兄一起去。” 伏青骨道:“那不妨多我一个。”因缘孽债因她而起,也该由她而终。 周檐驻足向二人投来目光,“好。” 第8章 灵晔其人 三人登上云阶,来到武陵派宗门,周檐将二人引去厚德殿,又去请掌门来见。 伏青骨打量这座大殿,见其栋梁楼阁之上皆刻有神仙道人的浮雕墙绘,便一幅幅欣赏起来。 押着盗匪回来的弟子等在殿外,正对着盗匪们踢打怒骂,白藏见状,对伏青骨低声道:“师姐,我出去看看情况,你等在此处,别乱走。” 伏青骨往外看了一眼,“去吧。” 白藏出去后,大殿内便只剩下伏青骨一人,她一幅幅浏览殿内浮雕,发现一根顶梁柱上雕刻着一幅奇特的图案。 那图分左右两阙,上阙为一名道人怒目操斧,将一座山劈成了两半,山中露出一只兽首。下阙仍是那名道人,他闭目盘坐,双手合莲,静坐于一个阵法之中,而阵下压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妖兽。 这幅图中所绘刻之山势格局,与刀刃峰十分相似,伏青骨推测,图中所绘道人,便是白藏所说那位,三百年前云游至此劈山降妖之人。 只是这浮雕将那道人之面目刻得简略粗糙,难以辨出真实面貌,倒是他坐下那阵法,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像是在荒剑山上见过那降魔阵。 “仙尊?”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伏青骨转头,对上一名白须道人。 白须道人见其真容,微微惊愕,随后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伏青骨见他身旁跟着周檐,猜测此人便是武陵派的掌门,清风真人,上前行礼道:“伏青骨见过清风掌门。” 清风收敛神色,肃穆道:“免礼。”他听见殿外动静,对周檐道:“将盗匪们押进来。” “是,掌门。” 周檐出殿传人,清风走到伏青骨面前,将其审视一番后忽然出手试探,并指点向其眉心。 伏青骨心头一惊,却并未接招,暗自将白蛟化入丹内,朝清风袒露出自己内府,任由他窥视。 金丹初期的雷修? 清风撤手收势,白眉微蹙,丹裂成这般,即便伤愈活下来,恐怕境界也要跌落了。 “如何伤成这般的?” “不知,醒来便是这般模样。” “都不记得了?” “除了名字,都不记得了。” 清风见她目光坦荡,眼波清明,便信了她的话,转而又问:“你与偷天洞有何纠葛?” 伏青骨将事情缘由言简意赅地向他禀明。 清风听后,沉吟许久,说道:“此虽因你而起,却也是我武陵一派注定之劫数,躲不掉,避不了。” “此为人祸。”伏青骨直言道:“只要偷天洞潜伏在武陵境一日,便迟早会引来此劫。” 武陵境都快被这群耗子将底儿给凿穿了,此次遇着她,不过是逢了机缘,虽损了两名弟子,却掘出脓疮,只要将此脓疮剜去,往后便再无后患。 可若让其继续苟存,终有一日,会反噬真主,取而代之,届时便是武陵派覆灭之时。 “此事是我派之疏忽。”清风想起死于崖下的两名弟子,脸上闪过一丝阴翳,“我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武陵境。” “是疏忽,还是……”伏青骨的话被入殿的弟子和盗匪们打断,只好暂按不表。 还是什么?清风掌门心头打了个突。 周檐上前禀报,“掌门,人都带来了。” 其余弟子将匪众们押跪在地,伏青骨扫视一眼,发现偷天洞众匪众被弟子们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个人样了。 清风上位落座,待众匪跪好后,所有弟子退立大殿两旁。 白藏来到伏青骨身边,神色带着些郁愤。 伏青骨低声浅道:“别被仇恨蒙蔽眼睛,扰乱了心境。” “只是……”那二位师兄都是他见过的,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去了,他怎能不怒不恨? 这会儿听伏青骨近乎冷漠的语气,心头更为恼火,正想辩驳两句,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到嘴的话不知怎么的,却说不出来了。 伏青骨张嘴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是净心神咒。 白藏不由自主地跟着默念几遍,只觉心头明净不少。 伏青骨微微勾唇,孺子可教。 大殿人声具定,周檐上前启道,“禀报掌门,偷天洞之贼人皆已带到。” 清风微微抬手,让周檐退至一旁,随后点了前排中央那名贼匪,问道:“我问你答,若有欺瞒、抗拒,格杀。” 他威严而冰冷的声音,让贼匪浑身一抖,伏青骨仔细辨认片刻,才发现他是那客栈三匪之一,而他们当中领头那位却不见了踪影。 她低声对白藏问道:“客栈那三只耗子,怎么就剩一只了?” “另一个回来途中,不慎摔死了。” “尸首呢?” “落到了山崖下。” 那么巧?伏青骨又问:“谁押送的?” 白藏微怔,“不清楚,没细问。” 伏青骨扫视众弟子,却并未寻出破绽,难道是她多心了? 清风问道:“你们在我武陵境潜伏多少年了?” 那盗匪战战兢兢,“我、我不清楚,我本是青乌山的弃徒,刚入偷天洞不久……”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白虹贯喉,瞪大眼睛倒在了地上。 众匪被吓傻了,片刻后回神,叫喊着爬向一旁。 周檐眼底划过一丝痛快,随即喝道:“肃静!” 盗匪们立即闭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清风又点了一人,“你来回答。” 那人磕巴道:“我、我们来武陵境正好一、一百年。” 武陵境弟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一百年,已足够一个门派生灭起落了,这偷天洞匪众在武陵境潜伏了整整一百年,他们竟一无所知。 清风心头寒意将语气淬得阴冷,“你们巢穴建在何处?” “在……”那贼匪看了同伙一眼,一时有些犹豫,正决定先保命,可命已踏上黄泉路。 贼匪们见又倒下一人,顿时像被扼住脖颈的鸭子,想叫却叫不出来,也不敢叫。 许久过后,有人反应过来,立即爬上前告道:“真、真人!小人交代,小人都知道。我们偷天洞的洞府就在刀刃峰下,名叫桃源,底下设有无数机关,小人识得路,可以带你们去,只求真人饶过小人一条贱命!” 其他人见他如此,深悔自己不够机灵,误了时机。 “真人,小的也知道,小的也愿意交代!” “还有我!我也愿意!” 盗匪们争先恐后地要交代,为此还差点打起来。 周檐再次大声喝道:“肃静!” 众匪立即安静如鸡。 清风对周檐道:“带下去挨个审问,问明白后来与我交代。” 周檐:“是!” “清点两百名弟子,明日前往刀刃峰。”清风沉沉砸下两个字,“剿、匪!” 众弟子振奋领命,将还活着的盗匪们带下去审问,那两具尸首也被抬走,留下两摊刺目的血迹。 很快,那鲜血也被洗去,唯余满殿腥风。 白藏跟着弟子们走了,大殿里只剩下伏青骨与清风二人。 伏青骨打破沉寂,看着顶梁柱上头那幅浮雕问道:“敢问掌门,梁上所刻是哪位仙长?” 清风抬头,静默片刻后说道:“此乃我派恩人,灵晔真人。” 灵晔真人。 得闻此名,伏青骨胸口犹如接了一记重锤,炸开剧烈的疼痛,在刀刃峰上所捡起的前尘,再次浮现眼前。 那是一场比炼狱更加惨烈的景象,遍野横尸,血流如泉,一人持鞭,将冲上来的‘人’搅碎。 那人浑身浴血,下手狠辣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犹如地狱修罗,使人胆寒,却又充满奇异的诱惑,让人挪不开眼。 待将‘人’都杀尽后,那人转身朝伏青骨走来,她看清了她的脸,没有悲悯,没有痛苦,也没有仇恨,只有愉悦与满足。 “守笃,致静!”一声怒喝将伏青骨惊醒,她脑子‘嗡’地一响,脚下顿时软如丝线,单膝砸在了青砖上。 清风闪身至伏青骨面前,探指抵住她的心口,灌入一息真气,却被其盈于周身的电纹弹开。 伏青骨震出一口黑血,原本就伤得难看的脸,越发可怖。 清风掌心发麻,他按下心头惊异,问道:“你如何了?” “好多了。”伏青骨擦了擦嘴角,“方才无意冒犯,还请恕罪。” “无妨。”清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瘀血郁结、内气反冲,吐出来反倒是好事,过后多注意静心安养,压浮戒躁。” “多谢掌门挂心。”吐出瘀血,伏青骨神志清明不少,那尸山血海逐渐淡去,化作了一块陈旧的血斑,嵌在了她的识海中,再也抹不去、擦不掉。 那个人……是她? 可她又是谁? “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清风的问话,拉回她的思绪。 “什么?啊……”伏青骨语气打了个弯,“我是想问,这耗子在贵派做窝百年有余,贵派上下竟无人察觉,当真是疏忽,还是有人刻意纵容?” “你是说我派弟子中有奸细?” “您不也起疑了么?” 二人对视半晌,伏青骨起身,看向横梁上的浮雕,继续问道:“灵晔真人出自何门何派?” 清风看着她与灵晔相似的背影,有些晃神,许久才答道:“雷泽,紫霄雷府。” 伏青骨又问:“那他如今在何处?” 清风眼底卷起一团浓雾,“已于三十二年前,羽化归天。” 死了?伏青骨盯着那阵中垂目盘坐之人,“他可有弟子或至亲之人?” “自然有。”清风正色道:“我就是。” 伏青骨脸上罕见地出现震惊之色,“您?” “虽不算入室亲传,却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武陵派也因她才得以开山立派。”清风讲起与灵晔真人之前缘。 三百年前,武陵派还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清风的师傅加上清风在内的弟子,未超十人。 观主虽修道,却未入道,活到百岁,人寿已极,便扔下一门弟子,驾鹤西归了。 剩下的弟子,在他仙去后,只觉待在此深山之中无所指望,便另谋出路了,只剩下清风与两名小师弟,守着那孤苦伶仃的破观。 留下来守观,受穷受苦自不必说,也只当是修行,可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这地底不止何时冒出一只凶兽,将清风的两名师弟,当点心给吞了。 清风想找凶兽报仇,将其开膛破肚寻回师弟们都尸骨,却是白白送上门去当点心。 好在遇上云游至此的灵晔真人,将他从凶兽口中夺下,否则早已化作轮回之气,消散于世间了。 后来,灵晔与那凶兽大战三天三夜,最终将其降伏,镇压于被她劈开的崖壁之上。过后她在观中待了三年,教他术法,并赠他钱财,助他广收门徒,开山立派。 过后便留下一本修行秘法,不告而别。 伏青骨问:“那他便再也没回来过?” “一百多年前她曾回来过,却也是匆匆一面,之后惊闻噩耗,得知她羽化离世,遂才凿了这幅梁绘,以此为祭。” “这梁绘是您亲手凿刻的?” “嗯,亲力亲为,示以诚心。” 伏青骨心说,诚心看不大出,模样刻得倒是有些许冒犯,不识面目,不辨男女。 “那这灵晔弟子除您之外,可还有别的弟子或是后人?” “她身为紫霄雷府三尊之首,自是桃李芬芳。听闻座下弟子上千人,亲传弟子有三人,且个个资质不凡,根骨绝佳,好些早早便在界内闯出了名头。” 清风语捋了捋白须,酸道:“不似老道,悟性浅薄,凡根俗骨,修得快老掉牙才入大道,往后本相便只能是这副模样了。” 伏青骨将其打量一眼,这老道还挺爱俏,便恭维了一句,“世人便好您这样的方外神仙。” 清风果然开颜,随即唤来两名女修,赐了药,让二人带伏青骨下去疗伤、歇息。 伏青骨望了眼那幅梁绘,总觉其与自己息息相关,此时却不是详问的时机,还是先去养足精神,待剿匪一事了结后,再向清风打探。 何况她也快压不住那‘四脚蛇’了。 今日拿它真身挡下那陶华那一剑,又为躲避清风试探,强行将其困在内丹之中,这会儿正憋着气呢。 眼下她神虚体弱,又在武陵派客居,若闹出乱子来,可不好收场。 待伏青骨走后,清风收敛了神情,盯着那幅梁绘出神,随后笑自己异想天开。 死了三十二年的人,又怎会复生呢? 第9章 催魔笛音 伏青骨同两名女修一起来到厢房,随后给她送来热水、衣衫、饭食。 见她独自上药,二人便上前帮忙。 伏青骨婉拒道:“不劳二位仙子,我自己可以。”倒不是逞强,而是她此刻真元衰弱,内府动荡,一个不慎,将人误伤就不好了。 “都是女子,不必介意。”名唤墨黎的女修接过药,注水调成膏泥。 另一名唤初曙的替她解开手臂上的胡乱包扎的纱布,“这伤你自己也不好包扎,还是我们来吧。” 伏青骨推辞不过,只好勉力压着蠢动的白蛟,收敛真气,让她们包扎。 “那便有劳二位仙子了。” 两人手脚利落却不失柔和,很快便将她的伤口包扎好了,接着又要帮她沐浴更衣。 话还是那些话,伏青骨拗不过,只好起身张开双臂,任她们解衣。 二人褪下她的衣衫,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墨黎不敢碰她,“怎会伤成这样?” 伏青骨坐入浴桶中,舒服地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她浑身都是疤,难怪不想让人碰。 墨黎与初曙小心替她擦洗,眼中皆流露出不忍与怜悯。 洗漱更衣后,二人又陪着她用了饭,嘱咐她早些歇息后才离开。 离开厢房后,墨黎径直去找了清风,将伏青骨的伤情如实上禀。 清风并未就此对伏青骨放松警惕,此女来历不明,又带着这么一身伤,一入境便破了本派防护大阵,引发事端,难保过后再生祸事。 他嘱咐墨黎对其好生照料,着意留心其行踪,一有异动便立即上报。 墨黎领命而去,当夜便搬到了伏青骨隔壁。 伏青骨听着隔壁动静,不禁哂笑。 这会儿倒是谨慎起来,早做什么去了? 她熄了灯,布下结界,打坐调息。 不一会儿,一团白光自她身上滚落在地,化为人身大小的白蛟。 白蛟额头上顶着个馒头大小的肿包——那是被陶华的破风弩射的。 它身形虽被伏青骨缩至人身大小,可破坏力却仍不容小觑,一放出来便将房内造得一团乱。好在有结界,否则这般动静,必将闹得人尽皆知。 东西不够砸,白蛟便想往外跑,却撞不开结界,它怒不可遏,扑向伏青骨,拿尾巴勒着她的身子,张嘴就要去啃她的脑袋。 伏青骨眼都没睁,反手将一物塞进它嘴里。 这一塞,捅着嗓子眼儿,白蛟直干哕。 什么玩意儿? 白蛟咂摸两口,尝到了甘甜的灵气,它将那物吐出来一瞧,两只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是夜明珠! 白蛟松开伏青骨,蜷在床榻上,两爪捉着那颗夜明珠,迷醉地舔了起来。 伏青骨微微勾唇。 夜明珠能助灵物修行,伏青骨受那老虎启发,用这招一试,没想到立竿见影。 看来,往后要拿捏住这四脚蛇,会容易许多。 一夜相安无事,伏青骨利用青丹调息,待天亮时,她伤势已好转不少。 她转头看向白蛟,却见它爪里那颗夜明珠,已被舔得黯淡无光,十分可怜。 白蛟见她盯着自己,舌头一卷,便把夜明珠卷进了嘴里,跟防贼似的。 伏青骨看笑了,“给了你就是你的。” 笑什么笑!笑得比鬼难看! 别以为给颗夜明珠,拿它挡箭的事就这么算了,它可不是好打发的。 至少得再给两颗。 不!三颗! 白蛟眼珠子一翻,抱着夜明珠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伏青骨内府。 白蛟入丹,丹府灵气逐渐充盈,伏青骨将其引入四肢百骸,再睁眼,只觉连视物都清楚不少,看来这夜明珠没有白给。 只是这满屋狼藉不好同人交代,伏青骨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收拾残局。 刚收拾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伏姑娘可起了?” 伏青骨撤去结界上前开门,见墨黎手中端着饭食和煎好的药,忙将人进屋。 墨黎进屋后,眼前情景让她有些傻眼,“这……” 房间虽收拾整齐,可被损坏的桌椅摆设却无法复原,伏青骨只好找了个借口粉饰道:“昨夜疗伤,一时走火入魔……不过请仙子和掌门放心,损坏的家私物什我都会比价赔偿。” 走火入魔?那她昨晚为何没听到动静? 墨黎压下心头惊疑,挤出一抹笑容,“不打紧,这些东西本就陈旧,也该换换了。” 她进门放下东西,将自己住的屋里的桌子,搬来给伏青骨使。 两人刚坐下,白藏就找了过来,“伏师姐,方便进来么?” 伏青骨应道:“进来吧。” 白藏进门先朝墨黎施礼,然后打量着伏青骨道:“师姐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伏青骨问道:“吃饭了么?没吃便一起用点。” 白藏点头,“吃了。” 伏青骨听外头传来操练声,又问:“要出发去刀刃峰了?” “嗯。”白藏昨夜受清风召见,得知伏青骨伤重,这会儿又见桌上有汤药,便皱眉道:“要不师姐就别去了,留下来养伤吧。” “没事,有清风掌门坐镇,还有这么多弟子一起,轮不到我动手,只当是去见见世面。” 况且,她也想去灵晔真人当年降伏凶兽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和自己有关的线索。 伏青骨将药一口气喝下,随后抓了一只馒头,起身道:“走吧。” 墨黎跟着起身,“我同你去。” 伏青骨没有拒绝,要跟便跟吧。 “还有我。”初曙自门外进来,递给伏青骨一块面巾,“这是我连夜改的,伏姑娘试试看。” “劳仙子费心了。”她这副模样,确实引人注目,挡着点也好。 初曙露出两颗小尖牙,笑道:“小事一桩,不必客气。” 伏青骨接过面巾戴上,露出一双幽瞳,瞅着竟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雅韵。 初曙夸道:“姑娘从前一定是个美人。” 墨黎掐了她一把,找补道:“如今也好。” 初曙捂嘴自怨。 白藏幻想伏青骨从前的模样,再看眼前人,不禁为之惋惜。 伏青骨眼睛一弯,坦然道:“走吧。” 一行人来到校场。 校场内,以周檐为首的两百多名武陵派弟子,严阵以待。 清风真人着紫服金冠而来,威不可犯,他怒目横扫,拂尘一挽,凛声发令。 “出发。” 众弟子随即施法召剑,腾空破云,押着盗匪们,发阵前往刀刃峰。 伏青骨与白藏同御一剑,墨黎、初曙紧紧相随,四人吊在剿匪阵最末尾,不消一柱香,便已至刀刃峰下。 清风命周檐将弟子们分作三队,一队绕峰巡视,一队在外接应,剩下的跟随他,押着盗匪探入崖底。 刀刃峰下机关重重,清风手执盗匪们所绘之山行图,让盗匪与弟子两两穿插前行,小心挺近刀刃峰腹地,以防止盗贼们使诈或者逃跑。 伏青骨与白藏跟随其后,穿石踏荆,伏林潜溪,来到溪林尽头。 溪林尽头被凿出一条平整的石径,石径没入两山之间,消失在山阴之处。 前头领路的盗匪指道:“这条路通到底,便是桃源仙府的入口了。” 周檐冷笑,“一个匪窝,也敢自称仙府?” 众匪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周师兄!”一名弟子御剑而来,惊惶道:“周师兄!我发现了张师弟和代师弟的遗骨。” 清风忙问:“在何处?” 那名弟子道:“就在前方竹林。” 不等清风吩咐,周檐已御剑而起,“带我去!” 二人奔竹林而去。 伏青骨朝白藏使了个眼色,白藏立即召剑,载着她跟了上去,墨染与初曙紧随其后。 清风驻足而望,他身旁的弟子提议:“掌门,我们先走吧。” 这人名唤苍云,与周檐一样,是清风的入室弟子,师兄弟二人帮着清风,共同协理门中大小事务。 与周檐雷厉风行的火爆脾气不同,此人勤恳忠直,处事沉稳公正,很受弟子们敬重。 清风对他十分信任,也肯听其建议,“走吧。”随后带着弟子们继续朝桃源进发。 周檐等人来到竹林,带路的弟子丛茂提醒道:“周师兄小心,此处有陷阱。”说罢,朝林中射出一枚袖箭。 袖箭割断透明丝线,立即引动机关,无数尖利的竹矛自林中射出,将四周草木搅得枝叶横飞。 “雪蛛丝。”周檐祭出一张火符,将蛛丝尽数舔去,一时间竹矛如急雨,将四周树木尽数掼倒。 待机关解除后,众人才终于落地。 竹林中有狭道,丛茂走在前方,指着前方一团灰影说道:“张师弟就在那儿。” 周檐越过他快步上前。 伏青骨等人迅速跟上。 眼看离那团灰影越来越近,周檐却猛地驻足,瞪大眼睛呆站在原地。忽然,他狂吼一声,朝那团灰影扑了过去。 伏青骨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悚,那团灰影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堆被啃食殆尽的残骨。头和躯干已被吃得干净,只留下套在衣袖与裤腿里的四肢,十分凄惨可怖。 墨黎与初曙哀叫两声,随后跑到一旁,扶着竹子,呕吐起来。 白藏脸色也十分难看,忍了又忍才没失礼失态。 伏青骨对丛茂问道:“另一人在何处?” 丛茂指给她:“就在左前方不远。” “你可去看过了?” “因为有机关,没敢太靠近。” 这林里有野兽,二人坠落之处又相隔不远,想必那场面也好不了哪儿去。 白藏与丛茂帮忙敛骨,伏青骨留下一句,“我去前头看看。”随即没入重重竹影中。 墨黎与初曙要跟,被拦周檐拦下,“你们留在这儿帮忙,我去。” 二人一前一后往竹林深处寻去,走了不到一里地,便找到了另一人的尸骨。 伏青骨所料不差,这名弟子的尸首也被野兽蚕食了。 周檐眼底布满血丝,他伫立半晌,才闷声上前收敛残骨。 伏青骨过去帮忙,“节哀顺变。” 周檐没有应声。 忽地,不知打哪儿飘来一缕笛音,如泣如诉,幽怨婉转。 “谁在那儿?”伏青骨正欲提醒周檐,却被他回身一掌,击在胸口。 身子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根竹子。 伏青骨摔倒在地,随即翻身而起,运气与追击而来的周檐对了一掌。 周檐被她击退,抓着一根竹子站稳,又立即拔剑朝她刺来。 这人疯了不成? 伏青骨抬头对上周檐的双眼,望见一片血色。 还真是疯了。 他被催入魔了。 “白藏!”伏青骨厉喝一声,随后以虚指削断一节竹子,挑开了周檐的剑,捅向他胸口。 白藏闻声而至,见二人相斗,不由得一惊,“伏师姐,周师兄,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 伏青骨手中的竹子被劈成两半,她闪身躲开周檐的剑尖,一脚踹在他腹部,将其踢飞。 “他被催入魔了。”伏青骨喝道:“杀了吹笛人!” 白藏竖耳一听,果真听见一道若有似无的笛声,他飞身掠入林中,却不见吹笛人之踪迹。 找不到那就全砍了,看他怎么藏! “三尺水!”剑应召而出,白藏剑指一挥,命道:“斩!” 剑飞旋而出,所过之处,竹子倒成一片。 破竹之声,将笛声搅乱,令周檐的动作立时迟缓不少。 伏青骨手中电光乍现,一根电索自她掌心飞出,将周檐牢牢捆住。 周檐倒在地上,手脚不停地抽搐。 被电的。 伏青骨朝白藏掠去,落到他身旁,“可找到人了?” “没有。”白藏召回三尺水,警惕地扫视四周。 笛声停了,便更不好找了。 墨黎、初曙和丛茂三人,听到动静追了过来。 “周师兄!”见周檐倒在地上,三人忙过去扶人,却被周檐身上的电纹弹开。 伏青骨告诫道:“别碰他,他入魔了。” 三人震惊不已。 “怎么可能?”丛茂不听劝告,拔剑斩断了周檐身上的束缚。 “作死!”伏青骨飞身掠去,笛声同时响起,周檐睁开双目,一剑捅向丛茂。 丛茂连忙后退,然后抓一旁的初曙,挡在了自己面前。 “阿初!”墨黎一惊,迎身拔剑,试图将周檐拦下,却被周檐刺穿了肩膀。 “墨师姐!丛茂,你放手!”初曙回神,召剑劈开丛茂,随后攻向周檐。 周檐闪身后退,正退至伏青骨前方。 伏青骨出鞭缠住周檐的剑,将其拉到身前,再借力将其一脚踹开。 这一脚没留情,周檐飞出去,撞倒一片竹林,最后被压在了交错的竹子之中,再无法动弹。 伏青骨听声辩位,对白藏喝道:“白藏!右上方!” 白藏祭剑而出,“分剑式!”三尺水化作十几道剑光,朝右上方射去。 笛声骤断,青影一闪而过,躲开了白藏的围剿,随后分竹而出,以笛化剑,朝伏青骨袭来。 剑气带起猎猎罡风,伏青骨衣裙飞扬,犹如一只单薄的纸鸢。 “伏师姐!”白藏召剑追截,三尺水却被剑气弹开。 他心头一惊,此人修为不低。 “师姐,快躲。” 来不及了。 伏青骨眼底浮起青光,心头暗道:看来,又得损失一颗夜明珠了。 “吼——”一声虎啸响彻山谷,紧接着一道长影从旁窜出,扑向了吹笛人。 第10章 咋咋虎虎 “老虎!”墨黎与初曙齐声惊呼。 吹笛人闪身避开,却听到一声敕令。 “飞禽兢兢,走兽栗栗,恩如雨露,威如风雷!” 吹笛人抬头,见一个风雷阵朝他压来,立即结盾抵挡。 “施!”随着一声号令,两道刺目的白光劈闪而下。 伏青骨连忙捂住耳朵,顷刻间,雷声轰然炸响,将其余几人震得东倒西歪。 老虎被吓得‘嗷’一声,钻入竹林中,不见了踪影,同时不见的,还有吹笛人。 算他跑得快。 电光消散,伏青骨解开阵法,走到墨黎与初曙面前,问道:“伤得如何?” 墨黎捂着左肩摇头,“没伤到要害。” 初曙杏眼含泪,“都是为了我。” “同门师姐妹,都是应该的,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墨黎安慰了几句,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借力站起身,环视四周,恨道:“可惜让他跑了!” 她说的并非吹笛人,而是那名将他们……确切来说,是将周檐引到此处的弟子。 伏青骨问道:“那人什么来历?” “丛茂,入门十年,一直担任巡卫之职。”墨黎俏脸含霜,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他竟背叛师门,连通外敌,谋害本门弟子。” “他并非连通外敌。”偷天洞能潜伏百年,其势力必定已渗进武陵派,否则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伏青骨定道:“他就是敌。” 墨黎冰雪聪明,经她一点便想通了关窍,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门内的叛徒,定不止丛茂一人。 那么还有谁?他们将周檐引到此处,究竟又有什么目的? 白藏将周檐从竹子堆里挖出来,喂了他两枚苦莲散。周檐眉头一皱,欲把药来吐,却被白藏捂住嘴,掰头硬生生顺了下去。 周檐幽幽转醒,眼底残留血光,神色却已清明。 “我这是怎么了?” “你入了心魔。”伏青骨走到他面前,并指往他额头一点,一枚堕魔印便浮现在他眉心。 墨黎一震,“师兄,你……” 初曙立惊呼道:“周师兄,你的额头!” 周檐抓着白藏的手,借他的三尺水一照,照见了自己额间的堕魔印,“心魔……” 他眼前浮现两位师弟的尸骨,浮现村庄被盗贼洗劫的惨烈景象,胸膛剧烈起伏,眼底再次浮起血气。 “守笃,致静!”伏青骨雷喝一声,将一丝电纹弹入他眉心。 周檐浑身一哆嗦,呕出一口鲜血,眉心印记逐渐消失,眼神也清明起来。 伏青骨缓缓道:“被仇恨驱使,乃懦夫所为。” 周檐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盘腿调息。 此时,附近巡查的弟子听到动静,纷纷赶来查看。 墨黎与初曙将事情告知后,然后让他们遣人,将葬身那两名弟子的遗骸先带敛了带回宗门。 众弟子见同门师兄弟落得如此惨样,皆悲恸不已。 伏青骨点了一名弟子问道:“清风掌门何在?”这么大动静,清风不可能听不见。 那名弟子擦干眼泪,答道:“掌门已带领弟子们进入桃源仙府。” 伏青骨皱眉,“已经进去了?” 那弟子点头,“嗯,我亲眼所见。” 周檐睁开眼睛,嘶声道:“苍云也进去了?” 那名弟子答道:“苍云师兄领的头。” 墨黎与初曙闻言,神色皆变。 周檐起身,朝众弟子下令道:“召集所有弟子,前往桃源接应掌门!” “是!”众弟子立即飞往各处叫人。 墨黎白着脸问:“周师兄,你怀疑苍云……” 周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丛茂是苍云一手提拔起来的。” 墨黎身子一晃,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初曙上前将她扶住,担忧道:“墨师姐,你还好吗?” “没事。”墨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苍云是她的道侣。 伏青骨看向桃源方向,心道:清风那老道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伏道友,方才多谢你。” 耳旁传来一声道谢,伏青骨回神,笑道:“情急之下,欠缺分寸,得罪了。” 周檐暗自捶了捶腰,“无事。”随后对墨黎和初曙道:“走吧,去桃源。” 三人遂御剑而去。 伏青骨有意落在后头,白藏召剑出来,见她迟迟不上,便问道:“伏师姐,怎么了?” 伏青骨竖起手指作噤声状,又对他指了指右侧竹林。 难道那吹笛人还没走?白藏落地,将三尺水收入手中,作戒备状。 伏青骨见周檐等人已远去,才朝竹林里喊道:“别藏了,出来吧。” 白藏屏气凝神盯着那头,却见一只老虎自竹林中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 伏青骨一笑,“又见面了,小黄。” 老虎脚底一溜,差点撞在竹子上,真是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白藏松了口气,垂剑问道:“它怎么跟来了。”随后眉毛一竖,又抬剑指着它,“难道那两位师兄,是被它给吃了的?” 老虎炸毛,俯身朝他低吼。 伏青骨压下白藏的剑,“不是它吃的。” 老虎点头。 白藏惊奇道:“它听得懂人话?” 伏青骨道:“它已开灵智,自然听得懂人话。” 白藏朝老虎问道:“那你可知是何物冒犯二位师兄的遗骸?” 老虎伸了伸脖子,发出一阵短促而尖利的叫声。 “这是……” “猿。” 白藏身上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它是说,是猿人吃了二位师兄?” 伏青骨点头,“应当错不了。” 白藏恨不得将那群盗匪千刀万剐,“再见这窝盗匪,绝不手软。” 伏青骨对老虎问道:“方才你为何救我?” 老虎磨蹭着来到她面前,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个圆圈,抬头殷切地看着她。 伏青骨不解,“画的什么?” 白藏倒是看明白了,“夜明珠。” 伏青骨恍然大悟,“看在你相助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把夜明珠还给你。”说罢,自乾坤袋里翻找出一颗灰扑扑的夜明珠扔给老虎。 老虎张嘴接住,砸吧了两口,又将夜明珠给吐了出来,拨到了一旁,朝伏青骨投去期盼的小眼神。 伏青骨装傻,“什么意思?” “它想讨颗新的。”白藏酸唧唧道:“想得倒是美,这夜明珠岂是随便就能给……” “可以。”伏青骨说。 白藏闭嘴,转身抱竹撞头。 老虎双眼亮晶晶。 “不过不能白给。”伏青骨摸出一颗崭新的夜明珠,颠了颠,对老虎道:“你得拿东西和我交换。” 老虎盯着那流光溢彩的夜明珠,露出垂涎之色,可听说要拿东西交换,却有些犹豫了。 它能有什么东西可交换的? 白藏又转了回来,替它问道:“拿什么交换?虎皮?虎筋?还是虎……咳!”他咽下那个字,眼珠却滚到了老虎屁股上。 老虎夹腿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二人。 “我又不是山大王,要你的虎皮、虎筋、虎鞭何用?”伏青骨好笑,转头对白藏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一个契兽?老虎如何?” 白藏微怔愣片刻,随即咧嘴,“师姐的意思是要我收这老虎为契兽?” “这老虎修为虽低,潜力却大,配你正好。”以白藏如今的修为,高阶灵兽他还降不了、制不住,若贸然结契,还不知是谁驱使谁。 听她这么说,白藏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伏青骨只当他是答应了,又指着白藏对老虎道:“你可愿与他结契?” 老虎摇头。 它可是山中霸王,怎么甘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驱使? 伏青骨拿夜明珠在它面前晃了晃,“这也不愿意?” 老虎摇头。 伏青骨又拿出一颗。 老虎内心蠢动,却依然摇了摇头。 伏青骨再拿出一颗。 老虎差点扑上去摇尾巴,可却忍住了,仍旧摇了摇头。 伏青骨将夜明珠抛进乾坤袋里,对白藏道:“我们走。” “哦、哦……好。”白藏回神,擦了擦口水,随后召剑道:“三尺水!” 二人御剑而起,毫不犹豫地飞走了。 老虎呆傻半晌,连忙撒丫子沿着竹林追了上去。 竹林中虎啸震天,伏青骨眯眼对白藏道:“下去吧,它答应了。” 伏青骨与白藏等在竹林中,很快便见老虎追了上来。 老虎四掌撑地,堪堪停住脚,才没将二人铲走。它走到白藏面前,前肢伏地,做臣服状。 伏青骨问:“答应了?” 老虎点头,两眼期盼地看着她。 “以免你反悔,先结契约,再给夜明珠。” 老虎有些犹豫,见她要转身,立马点头。 伏青骨对白藏道:“结契吧。” “这就收了?”这么轻松便收服一头契兽,白藏脚底有些发飘。 剑阁里有灵兽的师兄、师姐们,总告诉他收灵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要费多少心血,要经受多少试炼云云,可眼下他却这么容易就收服了一头百兽之王,这总让他觉得不大踏实。 伏青骨道:“你不收,我可就收了。” “收、收、收!”白藏回神,走到老虎面前,试着朝它伸手。 老虎将头抵在了他掌心。 白藏摸了摸,毛滋滋的,感觉还不错。 “我……真结了。”白藏询问伏青骨与老虎。 一人一虎皆点头。 白藏双眸雪亮,然后拔刀割破手指,在老虎额头上画了一道血符,垂眸念道:“虎潜深山,长啸生风,随吾一炁,合以神威。” 一人一虎脚下浮起金色法阵,白藏以手握住剑锋,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阵中。 老虎发出长啸,随即一口咬在白藏剑上,削下自己一颗利齿,然后也将嘴里鲜血喷洒在阵里。 白藏捡起那颗牙齿,以灵气将其炼化,镶嵌在三尺水的剑柄上。 “结契!”他被切开的手掌,抵住老虎额头,阵法立即以一化二,收进他与老虎额心,结为两枚契印。 白藏的是一枚虎牙,老虎的则是剑纹。 “契成。” 白藏收剑,摸了摸额头,脑子里顿时炸出一阵低沉的碎碎念:“夜明珠,夜明珠……” 他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老虎的声音,结契后,契兽与契主便是同心同命,契主不仅能借契兽之力,化为己用,还能知悉对方想法,便于沟通协作。 白藏一默,总觉得往后自己不得清净了。 结完契,老虎围着伏青骨打转,一个劲儿在白藏脑子里吵着要夜明珠。 伏青骨拿出一颗夜明珠扔给老虎,老虎张嘴吞下肚,继续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伏青骨手一摊,“没了。” 老虎顿时傻住。 伏青骨环臂抱胸,“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便没有了。” 老虎冲伏青骨龇牙,而白藏脑海里响起一阵不堪入耳的怒骂。 伏青骨见白藏神色古怪,问道:“它骂我什么?” 白藏不敢如实转述,否则刚收的契兽只怕是要被打死,他委婉道:“说你果然同以前一样,言而无信。” “以前?”伏青骨揪住重点,随后对老虎道:“你果然认识我?” 老虎扭头。 白藏:“它不想告诉你。” 白虎扑向白藏,将他压倒在地。 如今他们才是一伙儿的,这人居然吃里扒外! 白藏差点被压得吐血,伏青骨含笑看戏,看够了才对白藏道:“如今你是契主,可将它化成你想要的大小、模样,不过最好别化人形。” 这对主仆修为都不够,化作人形,易损元神。 可化成想要的大小、模样? 白藏闭眼,想着让老虎缩小,老虎果真缩小了,又想着它像只猫便将其在脑海里化成了一只黄皮虎斑猫,老虎果真化成了猫。 老虎看着白藏越来越大,而自己越来越小,不禁发出怒吼,“喵呜——!喵?” 它威武的虎啸,变成了软绵绵的猫叫,老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不能接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黄皮猫感觉自己后脖颈被拎住,紧接着一张蒙面大脸出现在它的面前,正是罪魁祸首! “这样瞧着倒顺眼了些。”伏青骨抖了抖猫皮,再次问道:“你我于何时、何地,因何事而相识?” 黄皮猫划动四肢,在白藏脑子里骂翻了天。 白藏好意转述道:“它说,它不会告诉你,你和它是在三百年前,在这武陵境相识,然后受你和那男子点化……嗯?男子?” 男子?是谁?难不成是灵晔? 伏青骨眉头微皱,“它还说了什么?” “它闭嘴了。”听到白藏的转述,老虎不骂伏青骨,改骂白藏了,骂得比刚才更难听。 伏青骨见手中黄皮猫一副不服的表情,伸手按了按它的脑袋,随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两枚夜明珠,连猫带珠扔给白藏。 “别一次就给完了。” 白藏一惊,“真给啊?” 伏青骨幽瞳闪过一丝笑意,“替它收着吧,这是我和它的约定。” 老虎不骂了,口水淌了白藏满手。 白藏嫌弃地将它扔在地上,擦了擦手无奈道:“师姐既已决定给,又何苦逗它。”倒了他满脑子粗话,让他脑子都被弄脏了。 伏青骨拿脚将老虎绊倒在地,“让它长个教训,莫要贪得无厌,懂得见好就收。”随后又对白藏说道:“也教你,什么叫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往后莫要被它骑到头上去。” 白藏叹气,随后将夜明珠装进了口袋。 伏青骨以老虎的名义相赠,他没理由拒绝。 忽然,刀刃峰崖底传来一声巨响,二人一猫齐齐转头。 白藏沉默片刻,对伏青骨道:“师姐是故意留我在此的吧。” “你看出来了?” “刚看出来。” 伏青骨一笑,倒还不傻。 第11章 武陵内乱 “这是武陵派自己的事,你是剑阁的人,不宜过多插手,以免惹祸上身。” “那师姐你呢。” “我不怕祸,祸应怕我。” 她如今便是天边一朵孤云,无门无派,孑然一身,只要有本事傍身,便是遇着麻烦祸端,也能自在来去。 “这倒是。”白藏虽看不出伏青骨的修为,却知道刚才那吹笛人至少是个金丹修士。伏青骨能将其击退,至少也应是个金丹,与他自是不同。 伏青骨感受到清风老道之浩然灵力,便知已尘埃落定,随即拍手道:“该收场了,咱们过去吧。” “好。”白藏召出三尺水,拎起黄皮猫,与伏青骨飞身上剑,前往桃源。 “你不给它取个名字吗?” “谁?” “小黄。” “既然师姐都这么叫了,那便叫小黄吧。” 黄皮猫吼道:老子叫天霸! 白藏:“知道啦,小黄!” 小黄舞爪勾乱了白藏的头发。 二人落到桃源洞口,却见洞口围满了人,有站着的,有跪着的,也有躺着的,都是武陵派的门人,并无一个盗匪。 伏青骨往洞道深处瞧去,见那洞道已被巨石填满,便知这些盗匪,连同这桃源仙府,往后再不能见天日了。 武陵派众人皆专注于门派内之惊变,无暇顾及二人。 二人也无意出风头,便站在了人群之外。 清风面前跪着一人,白藏对伏青骨低声道:“那便是苍云师兄。” 伏青骨点头,随后示意他和小黄噤声。 白藏将碎碎念的小黄禁锢在怀里,朝它额头一点,让它在自己脑子里闭嘴了。 双方对峙,场面焦灼。 苍云浑身狼狈,神色却很平静,并未有图变落败后的激愤与不甘。 反倒是周檐满面怒火,“你为何要这么做?” 苍云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周檐继续质问:“师父和门里的兄弟姐妹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伙同贼匪,图谋不轨?更不惜欺师灭祖,对师父下杀手!” 苍云依旧没吱声。 周檐没忍住上前给了他一脚,“说话,哑巴了?” 墨黎惊得上前几步,却又倒了回去,神色悲戚复杂。 周檐还要动手,却被清风喝止,只好愤愤退到一旁。 苍云理了理衣衫,重新跪在了清风面前。 清风上前一步,审道:“你并非杏花坞之人?” 苍云终于开口,垂头称“是。” “当年在杏花坞遭遇劫匪,你谎称家人被杀求我收留,也是假的?” “是。” 清风眉心一结,沉声道:“劫掠杏花坞的就是偷天洞?” 苍云沉默半晌,艰难挤出一个字,“是。” 三个‘是’将苍云背脊压垮,让他从前途光明的正派弟子,变成了罪不容恕的匪徒。 清风眼底划过一丝痛色,“你还有何可辩?” “事已至此,弟子……辩无可辩。”说罢,苍云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将隐藏多年的秘密缓缓道来。 “当年,偷天洞初入武陵,还不成气候,因想扩充势力,却苦无钱财,便盯上了富庶的杏花坞。” “杏花坞三面环水,又地处偏僻,我们轻易便得手了。”苍云举起手掌,虚握了握,“那是我头次杀人。因太过害怕,那人又竭力反抗,我被其刺伤昏厥,同伙误以为身死,便将我一并丢弃在了那儿。” 伏青骨心想,这同伙儿看来也没将苍云当作自己人。 “后来便遇见了您。”他抬头望向清风,眼神带着敬慕,“您将我错认为杏花坞的遗孤,我为保命不敢说真话,便骗了您,顺势入了武陵派。” 清风默然。 苍云苦笑,垂眸继续道:“我是天生贼子,父母都是贼,后来他们死了,我便跟着偷天洞盗众,四处流窜。我生在贼窝里,长在贼窝里,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只能当个贼,可上天偏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那年他十三,又因吃不饱穿不暖,看着十分瘦弱,便谎称自己只有十岁,清风并未怀疑。 “起初我战战兢兢,生怕被发觉,连觉都不敢睡,可您并未怀疑,还让师兄同我做伴。” 周檐攥紧了拳头。 “后来,您收我做入室弟子,将门中事务交由我打理,我便得意忘形,将自己的罪孽、身世,忘得一干二净。认定自己便是真正的武陵弟子,是他们的二师兄,是您寄予厚望的徒儿。” 苍云看向墨黎,他也曾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她的良缘佳配。 墨黎张了张嘴,却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苍云自嘲一笑,盯着石壁上的‘桃园仙府’,木然道:“可惜贼便是贼,只要手上沾了孽债,终究归不了正道。” 清风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心头犹如针砭,他肃然道:“他们何时找上你的?” “五十年前,您让我下山历练,我便遇上了偷天洞的二当家陶华。他一眼便认出了我,得知我已成武陵派弟子,便以出身为威胁,让我替他们办事。” “那时为何不告知我?” “告知?告知您后,您便会饶恕我吗?” 清风无言。 苍云看向周檐,“即便您能饶恕,他呢?所以我害怕。” 他眨去眼底水气,笑道:“不过后来便不怕了,后来是因为贪。” 拥有得越多,便越害怕失去,也越不满足,这便是贪。 当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盗贼,他只贪生,贪这条命。 可当他成为武陵派的苍云,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有了手足之义、道侣之情、师徒之恩,便贪名,贪这人世的七情六欲。 苍云与清风对视,“我若不想失去这一切,便只能成为主宰这一切的人。所以我答应与陶华合作,他替我保密并替我谋夺掌门之位,我替他掩盖盗众之行踪。” 他本欲徐徐图谋,谁知被伏青骨和白藏撞破,以致功亏一篑。 “孽债。”清风长叹一声,最后对苍云问道:“你落到如今的下场,可曾后悔?” 苍云沉默许久,嘶哑道:“我没有后悔的余地。” 沉稳可靠的二师兄,忽然变成作恶多端的贼人,众弟子皆难以置信,更无法接受,他们纷纷咒骂其为叛徒、贼子。 苍云在谩骂中惨然一笑,他所在意的,在这一天终究都失去了。 周檐自齿间磨出一句,“你自始至终都是偷天洞的人?” 他本以为苍云是误入歧途,还有回转之余地,却不想本就是贼,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当年周檐所住村子,便是遭贼匪洗劫,而致父母亲族惨死,那些贼人下手之狠毒,连幼儿都不放过。 周檐若不是去山里放羊,躲过一劫,怕也早死在了他们手中。 他平生最恨贼匪,可这个同他亲如手足,同病相怜、同仇敌忾的师弟,竟是贼人矫饰,这于他而言,不仅是背叛,更是耻辱。 “周檐,你信错人了。”苍云眼底一片灰黑,“你知道每次你跟我提起,想为父母族人报仇时,我心底在想什么吗?” 周檐握剑的手微微一颤。 苍云讽笑,“我在想,你可真蠢。” 周檐两眼发红,猛地拔剑刺向他。 墨黎冲上前抓住周檐的手,“师兄!” “闭嘴!”周檐双目赤红,指着远处竹林冷道:“在你开口替他求情前,想想摆在那里的两副尸骨。” 墨黎脸色煞白,最后松开了周檐。 初曙赶紧上前,将她拉回。 清风喝道:“阿檐,收起你的剑。” 周檐红着眼看向他,“师父?” 清风盯着周檐眉间,神色微凝,“你着魔了。” 周檐一惊,慌忙捂住自己的额头。 清风朝周檐手腕一点,周檐手中的剑顿时坠地,再向他眉心注入一息真气,“守住本心,勿为妄言所惑。” 真气荡平体内浊气,周檐逐渐冷静下来。 清风撤手,对他道:“你的剑不该用来泄愤。” 周檐惭愧,垂头道:“弟子知错。” 清风转向苍云,“你又何必激他杀你?” 周檐看向苍云,想起以往苍云总鼓动自己要以复仇为志,又想起竹林中那令他走火入魔的笛声,还有方才的言语相激,逐渐觉过味儿来。 “是你故意引我堕魔。” “可惜差一点。”苍云眼底溢出一丝嫉妒,“你运气总比我好。” 若不是此次陶华犯在伏青骨和白藏手上,暴露了行踪,周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武陵派也迟早都会落在他手中。 他骨子里流着强盗的血,偷盗抢夺是他的天性,他注定无法归于正道。 武陵派的苍云,只是他偷来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一切也该结束了。 早在杏花坞就该结束了。 苍云余光扫过地上的剑,扑过去将其捡起,然后刺向周檐。 一柄秀剑却先一步割断了他的喉咙。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 周檐惊愕回头,“……阿黎?” 苍云扑倒在地,目光跟着倾斜,看见了举剑的墨黎。 他朝她一笑。 墨黎扔下剑,扑到他的身旁,颤抖地将他搂在怀里。 苍云贴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然后气绝而亡。 他说:对不住,多谢你。 墨黎哭得肝肠寸断。 初曙上前将她抱住,也止不住掉眼泪。 苍云的几名同伙见其身死,也纷纷自绝。 众弟子顿时手足无措,周檐也盯着苍云的尸首发愣。 “也好。”清风看着倒在地上的弟子,颤声道:“都带回去,好生安葬。” 周檐脸上发湿,他抬手一抹,抹下满手的水。 他擦干脸,安排弟子收殓苍云及其同党的尸首,一并带回鹤鸣峰安葬,又留下几十人拆除刀刃峰下的机关,其余人则跟随清风返回师门。 清风临走前,在桃源仙府设下结界,以免逃脱的贼人再次潜回,并分派弟子加强武陵境的巡防,搜查陶华和其余贼人的行踪。 一场剿匪,两败俱伤,惨然收场。 白藏跟着周檐去拆除机关,伏青骨沿着反方向,独自去找当年灵晔封印凶兽的地方。 她来到刀刃峰与其母峰交接处,发现一条栈道背阴而上,没入山腰。 极目远眺,那山腰处长着一丛乱木,绿茵繁茂,自乱木中隐约支出两弯檐牙子,像是一个崖龛。 应该就是那儿了。 伏青骨点脚掠上栈道。 说是栈道,实则是嵌在崖壁上的木桩,每根木桩间隔很远,寻常人根本无法攀跃。 伏青骨踩了踩,感觉脚下木头还算扎实,才借力连跳了几阶。 好在越往上,木桩越密,很快她便抵达山腰。 山腰果然有崖龛,只是借着乱木葱郁的枝叶遮挡,不易被人发觉。 伏青骨一跃而上,落在乱木丛中,惊起两只崖鹰。 “对不住,叨扰了。”她歇了口气,踩着树干,靠近崖龛。 崖龛中供奉着一个兽形铜像,那模样跟鹤鸣峰大殿横梁上的凶兽十分相似。 不供灵晔,倒供凶兽,设龛者是谁?难道是偷天洞的人? 伏青骨抓过铜像把玩片刻,将其一把捏扁,扔到了崖下,然后借力翻上了龛顶。 登顶后,她扫开落叶,扯开几丛野草,果真见到了一个阵法。 正欲仔细查看,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伏青骨缩手一看,原来是条虺蛇,此时已被她电得翻了肚皮。 伤处火辣辣的疼,这虺蛇有毒! 伏青骨立即将毒血挤出,然后抓起虺蛇,欲取其胆以解毒。 那蛇却被一道白光卷走,那白光落到乱木之上,化作白蛟。 “捣什么乱?”伏青骨伸手,“给我。” 白蛟朝虺蛇吹了口气,那虺蛇便死而复生,钻入乱木中不见了踪影。 伏青骨恍然大悟,“它是你同族?” 白蛟点头,并朝她龇牙警告,不许伤它蛇子蛇孙。 伏青骨的手已经肿成了馒头,“你放走它,谁给我解毒?” 白蛟拿尾巴指了指自己。 伏青骨落到它身旁,然后把手递过去,“解吧。” 白蛟吐出一颗暗淡无光的夜明珠,斜眼看着她。 哟呵,学会讨价还价了? 伏青骨掏出一颗夜明珠扔给它,它张嘴接过,随后继续盯着乾坤袋。 那蠢猫都要了三颗,它可不能少。 伏青骨眯眼,然后举起没中毒的那只手,掌心弹开一张网,“解不解?不解我便去抓你的蛇子蛇孙,此刻它应该还未跑远。” 枝叶间传来一阵响动,窥视的虺蛇滋溜游下崖壁,扔下老祖宗灰溜溜跑了。 白蛟气得胡须打结,然后一口咬住伏青骨的手,舌头在她手心一舔,便将蛇毒卷走了。 伏青骨一愣。 “噗!噗!”白蛟嫌弃地吐出口中毒血,一头撞进伏青骨丹府中,差点将她撞翻。 伏青骨稳住身形,骂了一句“混账。” 忽然,一道金光晃过眼前,伏青骨定睛一瞧,却见崖壁上的阵法,竟缓缓转动起来。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四脚蛇将吸出来的毒血,喷在了崖壁上。 伏青骨想起荒剑山的降魔大阵,心头鼓噪。 她再次跃到崖龛顶上,正待验证一番,两道劲风突然自背后袭来。 她躲开其一,却未躲开其二。 一支短箭射穿伏青骨的肩膀,将她钉在了崖壁之上。 破风弩! 第12章 伏魔大阵 这两箭正卡在阵眼中,阵法金光被冲碎,又变回灰扑扑的模样。 一道人影踩着栈道,落在乱木之上,却并非陶华,而是一名四肢健全,容貌陌生的男子。 男子晃了晃破风弩,慢吞吞地装上第三枚箭,将其对准伏青骨,“不愧是破风弩,果真比寻常弓弩好用。” “你是谁?” “才分别,就不认识了?仙子真是健忘。”男子卷舌吹了一段曲子。 伏青骨额头浮起冷汗,“竹林中的吹笛人。” 这人使了障眼法,掩盖了气息,所以她才没认出来,即便竹林里见到那模样,也不一定是他的真容。 “想起了?”吹笛人打量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武陵境坏我好事?” 伏青骨伸手去拔弩箭,却因其被血染透,根本抓不稳,也拔不出。 “别动,否则我不介意再给你补一箭。”吹笛人以破风弩瞄准伏青骨的丹府。 伏青骨停止挣扎,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偷天洞的人?” 吹笛人嗤笑,“别拿我和那群废物混为一谈。” 不是偷天洞的人,却又帮偷天洞做事……不,或许正好相反,是偷天洞之人,在帮他做事。 能驱使偷天洞的,绝非等闲之辈。 他究竟是谁? 伏青骨看了眼崖下,没看见白藏等人的身影。 “不用看了,他们中了我的迷阵,来不了,况且即便上来,也救不了你。” 吹笛人微微一笑,“对不住,你今日注定要死在我手里了。”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伏青骨不合时宜地想。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什么人。”吹笛人将话头转了回来。 “伏青骨。”伏青骨老实道。 “何门何派?受何人驱使?” “无门无派,自在来去。” “装神弄鬼。”吹笛人目光落在伏青骨脸上,命令道:“解下你的面巾。” “你还是不要看为好。”伏青骨好言相劝。 “为何?” “怕你看了,从此便忘不了了。” “哦?”吹笛人冲着伏青骨的脸射来一箭。 伏青骨微微侧头,弩箭擦过她的脸,将面巾定在了崖壁上。 “可我偏要……”伏青骨转头,将吹笛人的话堵在了嘴里。 看个鬼!怎么这么丑! “所以才让你别看。”伏青骨趁他惊愕之际,一掌击向右肩,将钉住自己的箭拍进了崖壁。 她脱身后,朝吹笛人甩出一丝电纹,缠住了他的破风弩。 吹笛人手一麻,赶紧松开,跃到一旁。 破风弩入手,伏青骨将它对准了吹笛人。 吹笛人将箭筒扔下悬崖,“没有箭,看你怎么射?” “是吗?”伏青骨唇角一勾,化雷电为箭,搭在了破风弩上。 吹笛人瞪大了眼睛。 “这才是破风弩真正的用法。” 箭如流火,冲吹笛人而去。 吹笛人身法奇诡,竟叫他躲开了。 伏青骨哼笑一声,道指一竖,喝令道:“收!” 射出去的箭,霎时连成一张电网,朝吹笛人罩去。 中计了! 吹笛人向下坠去,砸断了两根木栈,沿着崖壁落到了一棵卧松之上。 伏青骨将网撤去,再将破风弩对准了他,“还玩儿吗?” 吹笛人冷哼一声,召出玉笛,奏出一段杀气涛涛的曲子。 曲韵化刃,朝伏青骨绞来。 伏青骨以破风弩应对,随后被震出一口血。 她本就重伤未愈,方才又受一箭,此时已成强弩之末。 吹笛人显然也发觉了,他冷笑一声,继续吹笛。 再逞强,自己必死无疑。 伏青骨拿出两颗夜明珠,喝道:“白虺!” 一团白光自她胸口冒出个头。 这妖道怎知它的名字? “帮我击退他,两颗夜明珠就归你了。” “成交。” 白光一闪,将伏青骨罩住,弹开袭来的音刃。 一只覆满鳞片的手化去两颗夜明珠,随后握住破风弩,对准卧松上的吹笛人,射出一枚白色光箭。 吹笛人浑身汗毛倒竖,立即闪身躲开。 他身下那株卧松,在顷刻间化为齑粉,扬进风里。 还未等他找到落脚处,又一箭朝他射来,他勉力躲开,却被风刃扫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坠下悬崖。 死没死不知道,却再没见他上来。 一阵过崖风刮过,吹散了伏青骨身上的白光,她身上的白鳞逐渐褪去,露出交错的伤疤。 她瘫坐在龛顶,靠着崖壁喘气。 一道清朗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夜明珠,我收下了。” 伏青骨叫了他的名字,便可与他通灵。 “打个商量。”伏青骨撕下一块布带,一边包扎一边对白虺说道:“若我半数夜明珠为聘,同你结契,你可愿意?” 半数是多少? 还没等到白虺回答,伏青骨身后的崖壁便传来一阵颤动,她赶紧自龛顶跃下,落到了乱木丛中。 “阵法启动了。”崖龛被震落,脚下的树干也来回晃动,伏青骨连忙抓紧树枝,才没被摇下去。 一个巨大的阵法浮现在崖壁上,紧接着自里头传来几声兽吼,似是有物想破壁而出。 伏青骨一颗心猛然提起,这应当就是那只被灵晔镇压封印的凶兽,若是被它突破封印,那可就不妙了。 刚抵山门的清风听到兽吼,猛然回头,随即化作一道剑光,往刀刃峰而去。 白藏与周檐刚破迷阵,便感觉地动山摇,忙带着众弟子御剑离开山脚。 小黄在白藏脑子里喊道:“快走,快走!那妖兽要出来了!” 白藏将小黄提到眼前,“什么妖兽?” 小黄抱住他的手,“混账小子!你别拎我脖颈!”它堂堂山中霸王,不要面子的? 白藏改用手托着它,“快说呀,什么妖兽?” 小黄翻白眼,“还能有什么妖兽,悬崖上封印的妖兽!” “什么?”白藏连忙赶上周檐,对他提醒道:“周师兄,这动静,可是悬崖上那妖兽作怪?” 周檐已经听到了兽吼,沉着脸道:“不知道是谁动了封印,若是让它出来就麻烦了。” 白藏也不由得担忧起来,正想找伏青骨商量,可转头一瞧,才发现伏青骨不知何时早已掉队,失散了! “小黄,你可知道伏师姐去了何处?” “凶婆娘?” “……是。” “她应该就在封印那里。” 白藏好奇:“你怎么知道?” 小黄哼道:“我为何不知?除了她还能有谁能唤起那封印?” 白藏更迷糊了,“什么意思? 小黄眼睛一转,“拿夜明珠来交换,我就告诉你。” 白藏将小黄扔下剑。 小黄:“啊啊啊啊!” 白藏被它的叫唤给炸天灵盖差点被掀翻,又飞掠下去将它捞起,“还要不要夜明珠?” 小黄猫皮都吓皱了,随即将白藏一通咒骂。 白藏拎起它的脖子,“说不说?” 小黄炸毛,“你跟着凶婆娘不学好!” “说不说?” “……封印是她设的!” 白藏的剑一荡,差点栽下去,“什么?” 小黄趁机挣脱他,然后吭哧吭哧爬到了他的头顶,死扣着白藏的头皮,将疼得龇牙咧嘴。 抓死你个小混账! 白藏捂住脑袋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黄挥爪:“假的!” 伏青骨看着降魔大阵中一道兽影横冲直撞,已有破阵之势,她仔细一看,原来是破风弩钉在了阵眼之上。 来不及细想,伏青骨甩出一丝电纹,将钉在阵眼上的两枚箭拔出,再将灵力注入阵中,修补裂痕。 妖兽撞击得更凶了,正当伏青骨力竭之时,一道浩然之气涌入她体内。 伏青骨惊愕回头,“清风掌门?” 清风将灵力渡入伏青骨体内,凝眉叮嘱:“别分神。” 伏青骨赶紧调动灵气,全力修补阵法。 “师父!” “掌门!” “伏师姐!”白藏和众弟子也赶到了。 伏青骨没有客气,喊道:“还不帮忙!” 众人连忙将灵气都注入她体内,帮忙修补阵法,压制凶兽。 降魔大阵发出耀眼金光,阵中翻滚起无数锁链,将里头挣扎冲撞的兽影捆了个结实。 凶兽发出不甘的嘶吼,却只能再次被拖进山石深处。 随着一声巨响,降魔大阵停止转动,狠狠嵌在了山崖上,又变回陈旧灰暗的模样。 制住了。 伏青骨脚一软,跌坐在树干上。 清风问道:“你没事吧?” 白藏也冲上来问:“伏师姐,你怎么样?” 伏青骨半晌才缓过气,“差点被这阵法吸干,还好你们赶来了。” 清风见她肩上又添新伤,问道:“这儿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伏青骨将脚边的弩弓扔给白藏。 白藏接住后惊呼道:“破风弩?你遇到陶华了?” 伏青骨摇头,“不是陶华,是吹笛人。” 周檐立即问道:“他在哪儿?” 伏青骨指着脚底道:“掉下去了,不知道死没死。” 周檐随即号令弟子,跟他去崖底搜寻。 伏青骨抓着白藏站起来,对清风道:“清风掌门,我有事想请教您。” 清风朝悬崖上扫了一眼,“巧了,我也有话想问你。” 白藏挠头,“我也有事想和伏师姐说。” 清风化出半只葫瓢,将伏青骨送了上去,“此处不是议事之地,先回师门再说。” 白藏也捡个便宜,搭着葫芦,一起飘往鹤鸣峰。 伏青骨回头看了眼那阵法,对白虺问道:“这阵法你熟悉么?” 白虺炸道:“你再明知故问试试?” 当初在荒剑山,若不是因那降魔阵,它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伏青骨喃喃道:“果然如此。” 白藏不解道:“什么?” “没什么。”伏青骨靠着葫瓢,伸手掬了一片云雾,云雾却从她指缝中划走,就像她的前尘。 “伏师姐,小黄说……”白藏正要同伏青骨转达小黄说的话,转头却见她已闭上了眼睛。 等回到武陵派后,白藏叫了她几次,却迟迟不醒。 清风检查一番后,说道:“她伤得太重,去叫初曙过来带她去药池疗伤。” 白藏赶紧去叫人。 初曙刚安顿好墨黎,便听见伏青骨又受了伤,忙带着两名师妹赶过来,将伏青骨带去药池。 两名女修刚碰到伏青骨,手便被弹开,根本近不得身。 无奈之下,只好抬来一张长凳,将伏青骨拨上去,让白藏搭手,一起抬去药池。 半道,伏青骨滚落在地,白藏正要去扶,却见她睁开了眼。 他惊喜道:“伏师姐,你醒了?” 伏青骨新鲜地看着他,说话语气也透着一丝古怪,“师姐?谁是你师姐?” “师姐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摔糊涂了吧? 伏青骨拍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白藏的手被拍得发痛,却并无麻痒,初曙情急来扶,也没再感觉异样。 初曙问道:“能走吗?” 伏青骨点头,随后又摇头。 “那我扶着你。”说罢便着伏青骨往药池走。 伏青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白藏觉得伏青骨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因他不便去药池,目送几人离开后,便折回去帮忙安葬苍云等人。 药池是鹤鸣峰后山的温泉。 清风老道在其四周种植灵草,随泉眼而开掘,将其开辟为十二个药池,辅以灵草,可疗伤,也可助益修行。 伏青骨随初曙来到药池芳馨亭,此处乃专为女弟子而设。 初曙和两名女修采药入汤,随后替伏青骨更衣,让她浸泡在药池中。 伏青骨乐得享受,一入水,别提多舒畅了,稍不注意,尾巴便溜了出来,扫起大片水花。 初曙和两名师妹被溅个正着,淋了满身水。 伏青骨朝她们露出一个笑容,邀道:“反正衣衫都湿了,几位妹妹不如也下来泡一泡。” 几人怔怔盯着她的笑容,难以想象,在这样一张脸上,竟能看到近乎诱惑的神情。 伏青骨朝初曙伸手,低声道:“过来。” 初曙鬼使神差地伸手搭住她,然后被她牵入药池,另外两名师妹也陆续踩了进去。 伏青骨眼底白光莹莹,将手伸向初曙的衣带,“我替你解衣。” 她的手还未碰到衣带,身子忽地一哆嗦,随后周身浮起一层电纹,将初曙和两名师妹都弹了出去。 “哎哟!” 初曙滚入衣堆,两名师妹也摔进了药草丛中。 伏青骨闭眼调息片刻,随后起身,去将人扶了起来。 “对不住,一时没控制住。”她拉起初曙,问道:“你没事吧。” 初曙立即弹开,只觉又怕又臊,也不知方才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跟着入了药池。 “我没事,伏姑娘你可好些了?要不要再泡一泡?” “不用了。” “那我替你上药包扎?” “嗯,有劳。” 包扎好后,初曙和两名师妹匆匆忙忙便走了,留下伏青骨一人。 “看来你还没吃够教训,还敢蛊惑旁人,行采补之事。”伏青骨冷道。 “妖道,你放开我!”四脚蛇又被绑上了。 “鞭三百。” “你忘恩负义……啊!呜呜……”小皮鞭抽得四脚蛇水花四溅。 第13章 呼之欲出 伏青骨来到厚德殿,见清风正在对弟子们训话,便耐心等在偏殿。 百无聊赖,她盯着那横梁上那雕绘,将自己醒来后的诸事皆回想了一遍,稍稍有了些思绪。 只是许多设想,还得找清风求证。 清风安排好搜寻余孽、巡防等事务后,遣退弟子,招伏青骨上前。 “你有何事想谈?” “您又有何事想问?” 清风盯着她,问道:“你与灵晔仙尊有何关系?” 伏青骨道:“我也想弄清这个问题。” “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若不信,您可以再探我的识海。” 清风来到伏青骨面前,以灵气探入她识海与内府,伏青骨此次并未隐瞒白虺的存在。 “这是……”一只四脚蛇在被鞭打? “白蛟。” 白虺将清风的灵气弹了出去,这下可真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清风收手问道:“怎么回事。” 伏青骨将自己落到荒剑山后发生的所有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 “自入武陵境,我便觉得许多事物似曾相识。”伏青骨看向梁绘上的灵晔仙尊,“尤其是对他。” 清风惊疑不定地盯着伏青骨。 灵晔仙尊之死,为紫霄雷府掌门亲自见证,并且昭告各派。其命星已陨,至今未曾出现,若真是她复生,又怎会无声无息? 况且二人境界相差太远,容貌也无法比对,若真将其视为一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清风掌门?” 清风回神,“你为何会认为自己与她有关?” “因为降魔大阵。”伏青骨道:“荒剑山上的降魔大阵,可是灵晔所设?” “荒剑山有降魔大阵?”清风一愣,“从未听人说起过。” “您不知?” 清风摇头,又回想道:“不过灵晔仙尊确实去过荒剑山。那是在一百年前,荒剑山上忽然冒出一支名唤祸斗的异族,作乱人间,并劫杀了紫霄雷府的弟子。仙尊受命将其铲除,途经武陵境时,曾来探望,过后便再没见过她。” “谁和他一起去的?” “她独自一人,并未与人同行。祸斗一族,虽生性残忍嗜杀,却并不善斗,狩猎也多以偷袭伏击为主。以仙尊的修为,想要剿灭他们,根本用不着设降魔大阵。” 清风沉思片刻后问道:“那降魔大阵下,可镇压有妖兽?” 伏青骨摇头,“并无。” “没有?”清风猜测:“或许是旁人所设。” “若刀刃峰的降魔大阵为灵晔所设,那么在荒剑山设阵的也定是他无疑。” “何出此言?” “因为我的血。”伏青骨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刀刃峰和荒剑山的降魔阵,皆因我之血才得以催动。” 清风一震,降魔大阵认主,其主外之人想要开启,至少得达到半仙修为。可伏青骨不过一个金丹初期,又受如此重伤,根本无法催动降魔大阵。 除非她便是阵主。 清风惊惧,难不成真是仙尊复生?可这世间真有使人死而复生之术? 他忽然想起药王谷送来的请帖,楚绾一说他炼出了一种可生骨肉,活死人的丹药,叫扶体丸,如若是真的,那么要让人死而复生,并非没有可能。 伏青骨忽道:“我可能是灵晔的后人。” 清风愣神,“什么?” “否则作何解释?” “可从未听说仙尊曾结道侣……”清风话语一顿。 “怎么了?” 清风自蒙尘的荒年中,扯出一抹枯瘦的人影,“三百年前,与仙尊一起踏足武陵境的还有一位公子。” 只是那人未入山门,只在山下筑了间茅屋作陪,清风远远见过一面,并不知其面貌姓名,灵晔也从未对人提起。 “公子?”伏青骨脑筋打结,蹙眉道:“为何是公子?” 清风怪道:“仙尊是紫霄雷府三尊之中唯一的女修,寻的自然是公子。” “女修?”伏青骨瞪了梁绘上的灵晔半晌,“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 “在意不在形。”清风为自己找补。 灵晔仙尊是女修,伏青骨又回想起昨日在此处,所看到的幻象,幻象中那人难道便是灵晔? 伏青骨问道:“那位公子是何人?如今又在何处?” “不知。”清风摇头,“只知是个凡人,他同仙尊离开后,也再未见过。” 那人犹如一粒烟尘,早已飘散在茫茫尘世之中,今日若不是伏青骨提起灵晔后人之事,清风根本不会想起他。 三百年前的凡人,若未得道,便如芸芸众生,只得百年人寿,又岂会和灵晔生下她? 伏青骨越发糊涂,既非子女,那她与灵晔又是什么关系? 她猛然想起小黄说过的话,不禁思忖,小黄当年见到的是灵晔还是她? 亦或者……她们本就是一人? “看来只有修复识海,恢复记忆,才能弄清事情原委。” 她要修复的岂止是识海? 清风初见伏青骨之时便起疑,疑她如何受伤,疑她为何不死,此刻明白了,原来是靠着那白蛟的内丹。 只是借丹养元这样的手段,不似正道功法,何况那白蛟还是妖物。 清风遂问道:“你与那白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灵晔之缘由,伏青骨对清风信任了几分,遂不再隐瞒。 “我施了禁术,让自己的金丹与它的蛟丹相融,也因此而犯忌,招致天罚。这身久久不愈的伤,便是这么来的。” 清风严厉道:“修道之人,怎可随意施展禁术?” 她有可能是这老道的师尊,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伏青骨斜睨道:“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罢了。”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稀罕这顽劣的四脚蛇? 清风摇头,“如此,你往后便与仙道无缘了。” “皆求神仙十万岁,转头骨肉化作堆,坟头寸草见风长,不知泉下道长谁?”伏青骨深沉长叹,“试问掌门,成仙长生能得几人?与其执着于渺渺仙道,倒不如就此游闲人世,自在修行,末了化作一堆黄土来得痛快。” 清风怔然。 这一席糊弄话,够清风老道琢磨好一阵的。 伏青骨朝他一礼,然后走出大殿。 “伏师姐。”一道喊声自前方传来。 伏青骨压下嘴角,对白藏问道:“你来找清风掌门?” “嗯,先前见掌门训话,不好搅扰,才延到这会儿过来。师姐的伤如何了?”问完,白藏有些无奈,“近来老是问这句话,不好,不好……师姐可得当心,别再受伤了。” 伏青骨笑道:“我没事,让你操心了。”有四脚蛇在,她暂时死不了。“你方才说有事要找我,何事?” 白藏请伏青骨往外头叙话,然后将小黄所说之事告知。 “小黄所言之真假,伏师姐怎么看?” “不好说。”伏青骨沉默良久道:“此事疑点重重,唯有等我养好伤,寻回记忆后才有定论。” 若她真是灵晔或者与她有密切关联,却落到如今境地,只怕背后惹上的麻烦不小。伏青骨对白藏叮嘱,“此事不可告知其他人。” “师姐放心,就我和小黄知道。” “小黄呢?” “趁我不注意,溜回山里了,要唤它回来么?” “它过不了山门,算了吧。”若在山门前化出原型,定会吓倒一片。 “也好,我还能清净些。”那破猫嘴碎,脾气还不好,吵死个人。 伏青骨见他脸上新添的爪印,不由一笑,随后问道:“此间事了,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白藏没回答,反问道:“师姐呢?” “我去药王谷。” “那我也去药王谷。” “你不回剑阁?” “周檐师兄说楚谷主此次开炉,邀请了各派掌门,我们剑阁也应在其中,我去正好与同门会合。”白藏笑容爽朗坦荡,“况且师姐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反正药王谷也不远,不如一起去,正好见识一番那扶体丸是不是真那么神奇。” “那就一起。”伏青骨回他一笑。 少年人好意气,爱热闹,有他在她也没那么孤独。 “对了,你周师兄去崖底可有发现那吹笛人的尸首?” “没有。”白藏敛了笑,“多半是跑了。” 伏青骨看向刀刃峰,“命还真硬。” ——————分界线—————— 武陵境,玉雪洞。 陶华和客栈那名盗匪,齐跪在地,垂着头不敢正视虎皮椅上坐着那人。 那人手中摩挲着一把残缺的玉笛,赤裸着半身,任由两名艳丽的女匪替他清理背上的伤口。 两名女匪战战兢兢地替他包扎,末了,正要退到一旁,却被他用玉笛尖锐的断口,切断了喉咙。 陶华与盗匪皆是一抖。 “既然要走,留着也无用。” “柯亭君饶命!”陶华立即叩拜求饶,另一名盗匪趴在地上,不敢吱声。 柯亭君将玉笛捏碎,扬在地上,“你如今已成废人,留着还有何用?” “桃源仙府虽毁,可各州都还有兄弟,我好歹是偷天洞的二当家,只要柯亭君与仙尊有任何吩咐,我和兄弟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陶华一头磕在地上,撞出一个血印,“还请柯亭君高抬贵手,留我们两条贱命!” “此次若非你二人贪图钱财,惹上那女人,我多年部署也不会功亏一篑。”柯亭披上外衣,起身走到二人面前,“你们万死难恕其罪。” 陶华与盗匪齐呼饶命、恕罪。 “要你们的命,如碾蚊蝇。”柯亭两手罩在二人头顶,二人顿时被刺骨寒意笼罩,“不过杀人容易,可用之人难寻,看在你二人为我和仙君做了不少事的份儿上,我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头上阴云散去,陶华和贼匪忙拜道:“小人任凭柯亭君差遣!” “我要药王谷,楚绾一。” 陶华大惊,“药王谷,楚、楚绾一?” 柯亭微笑地问:“怎么?做不到?” “能……做到。”做不到也要做,保命要紧,陶华嗓子滚了滚,问道:“您要死的,还是活的?” “你说呢?” “活、活的,小的明白了。”只有活的楚绾一才值钱。 “还不去?” 两人立即连滚带爬地走了。 待人走远后,柯亭解开障眼法,露出皎皎真容,然后化符为阵,步入其中,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只黄皮猫从石头缝隙中钻出,扑散了阵法,随后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传送符? 黄皮猫又在玉雪洞中转了几圈,除七八具尸首外再无其它。 它看着那些尸首,气不打一处来,这玉雪洞本是它每逢月圆夜来修炼的仙府,如今却成了停尸洞,真是晦气!黄皮猫化为原形,将尸首一具具拖出去,扔在一个石坑中。 拖拽之间,一颗珠子从一具女尸上滚下,发出幽幽绿光。 这是什么?老虎伸爪拨弄了两下,珠子上的细绳便挂在了它的爪子上,它一甩,那珠子便被甩得不见了踪影。 去哪儿了? 老虎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又继续搬尸。 将尸首都搬出去后,它纵身一跃,撞在洞顶之上,随后一块巨石落下,将玉雪洞堵了个严实。 这下就不怕有人来占它的洞府了。 “小黄,野哪儿去了?”老虎额头契印隐隐发亮,是那个混小子在召唤它,“还不赶紧回来!” 小黄不想理混小子,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武陵派跑去,它越跑越小,跑到山门前,又变成了一只黄皮小猫。 “原来在这儿。”白藏守在山门前,见黄皮猫歪歪倒倒地趴在地上,上前一把将它捉起,“嗯?这是什么?” 白藏自小黄尾巴上摘下来一枚镶着绿珠的挂坠,那挂坠为黑石,上头刻云纹闪电,他仔细分辨后,不由得一惊。 “小黄,这挂坠是哪里来的?” “老子叫霸天!小黄你个……”过后便是不堪入耳的粗话。 白藏捂住脑袋,最后实在被骂得受不住,便封了契印,将小黄的叫骂从脑子里刮去。 刹那间,尘世清净,河山怡然。 白藏将那枚挂坠收起来,欲等小黄消气后再问,他将小黄抱起来抛了抛,对它说道:“我要去药王谷。” 关它什么事! “你如今是我的契兽,也要跟我去。” “喵喵喵喵!” “就当你答应了。”白藏命令道:“这两日就在山下等我,不许乱跑。” 小黄挣脱他的手,跳上他的脑袋,在他脸上添了几道爪痕,随后踹了他一脚,跳入树丛中,炸着毛跑了。 玉雪洞内闪过一道白光,柯亭自传送阵内急步出来,四处找寻自己的令牌,却没见到踪影。 不止令牌,连被他所杀的盗贼尸首都不翼而飞。 他走到洞口,见洞口也被堵上,顿时怒火中烧,一击将石头轰成了碎片。 “这群该死的盗匪,连本君的东西都敢偷!” 没了令牌,他连雷泽都进不了,又如何向仙尊复命? 看来,只得先去药王谷了。 柯亭再次利用传送阵离开武陵境,临走前怒意未散,使雷符震垮了玉雪洞。 小黄察觉到动静赶来,看着扁扁的洞口,小小猫影僵在了当场。 是哪个混蛋炸了它的洞府! 被它逮到,一定会拆了他的骨头! 第14章 欲擒故纵 三日后,清风启程前往药王谷,留周檐主持门派大小事务。 伏青骨和白藏与其同行。 临走前,伏青骨在房里留下了一颗夜明珠,当作损坏家私陈设的赔偿。 白藏在山门前捡到没精打采的小黄,小黄却一反常态,并未反抗。直到登上清风的葫瓢,它还是一副被霜打了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白藏解开契印,脑子立即被哀怨的碎碎念给灌满。 “本王的洞府哇,本王占尽天时地利的洞府,被本王知道是谁干的,定要将他扒皮抽筋,撕成肉条……” “什么洞府?洞府怎么了?”白藏捶了捶额头问道。 小黄杀他一眼,然后调头拿屁股对着他,“若不是这个蠢蛋将本王召回,本王的洞府又怎会被炸,等哪天解契后,本王定要将他的毛一根根拔掉……” ‘蠢蛋’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白藏戳了戳小黄的屁股,虎口立即多了四个血洞,脑子里又传来一阵谩骂。 “嘶!” 伏青骨循声转头,伸手拎着小黄的脖颈,将它提溜进自己怀里,然后曲指往它鼻子上一弹,白藏脑海里立即传来一声嚎叫。 紧接着,伏青骨指腹上附着一层微弱电纹,将小黄从头顺到尾,它又立即服帖了,在白藏脑子里咕噜噜打呼。 白藏捂着手,看得啧啧称奇。 伏青骨过够手瘾,便将小黄抛回了白藏怀里,白藏学着她的模样,将小黄搓了个遍,最后它竟翻着肚皮睡着了。 又学到一招,白藏得意地想。 伏青骨看着一人一猫,与白虺结契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只是这四脚蛇刚被自己教训一顿,此时提要求,定然不肯答应。 得想个办法将它骗……嗯,将它哄来结契。 伏青骨支着下巴,盯着飘过的白云,心肠转了几百几千个弯,最后眯起了眼睛。 一名弟子指着天边道:“看,方丈山。” 跟随清风的除伏青骨和白藏外,另有十二名弟子,御剑于葫瓢左右。 伏青骨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云雾缭绕、清气蒸腾的仙山,矗立于群山之中,远远看去壮阔而巍峨。 白藏将小黄塞进衣襟,召出三尺水,飞身直上,狂飙而去。 几名年轻的弟子见状,迅速御剑追赶。 “白二十三,咱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药王谷!” “比就比,怕你不成?” 几人你追我逐,搅得云雾飞散,清风眼底浮现笑意,并未阻拦。 难得没有结界束缚,伏青骨也有些心痒,她打开乾坤袋搜罗半晌,搜出一只鹤形木雕。 她用衣袖将鹤擦了擦,将其抛掷空中,注入灵力。 随着一声鹤唳,木雕化作白鹤,直击苍穹。 “清风掌门,我先行一步了。”伏青骨纵身一跃,自云端坠落,白鹤俯冲而下将她托起,飞入千山。 清风的葫瓢化作一点黑,伏青骨回头,盘坐于鹤骨之上,任由两翅快哉风将自己魂骨吹透。 鹤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她忍不住呐喊、畅笑,将入世以来的迷惘、痛苦宣泄一空。 “妖道,放我出来!”白虺跃跃欲试。 “好!”伏青骨意外的好说话。 禁锢解开,一道长影脱出,滚进云堆,随后化作巨蛟腾空而起,飞上九重天。 痛快!真痛快! 白蛟仰天吟啸,只觉浑身的皮骨都舒展了,随后撒了欢儿地跑。 伏青骨听见一声龙吟,抬头见白蛟四处飞窜,便驱使白鹤扶摇直上,寻踪而去。 可不能让它给跑远了。 白虺是蛟,化龙之后,会顺着江河游入东海,跃过龙门讨封,成为真龙,此谓走蛟。 如今它虽有一缕蛟魂还未炼化,其真身却已脱妖形,便寻着本能,便朝东方驾云而去。 正好是来时路。 走蛟之时,所经之处,必有暴雨,多发水患,白虺如今只有一魂,虽无法引动大水,却也能布云施雨。 于是刚超越武陵派众师兄弟的白藏,还未来得及欢喜,便被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追赶而来的众师兄弟见状,笑得差点掉下剑去,却不防下一刻,他们也淋成了落汤鸡。 这回换白藏笑了。 清风见一片乌云飘来,伸手化出一把伞撑在头顶,挡住一场偏东雨。跟在他身旁的几名弟子应变不及,被泼了满身水。 “噗!呸!这是什么动静?”一名弟子吐掉嘴里的水,问道。 众人齐齐望向头顶,只见鹤影一闪而过,朝滚向东方的一团云追去。 白藏眼力好,看清鹤背上驮着的是他伏师姐,便朝她挥手大喊。 只可惜逆着风,伏青骨并未听见。 一只湿漉漉的猫头从他衣襟里冒出来,满脸茫然,白藏将它捉出来顶在头顶吹毛。 它又开骂了。 白藏捂住耳朵,伸长脖子好奇道:“伏师姐这是在玩儿什么?” 清风悠然飘过,默默超过众人,“走吧,方丈山就要到了。” 众弟子归位,纷纷解衣散发,又比了起来,顺便借风将身上吹干。 伏青骨追白虺眼见就要追到武陵境,便停下来,然后从乾坤袋里,选出窝瓜大的一颗夜明珠。 她用电纹将夜明珠网住,投向白蛟。 白蛟嗅到宝物的味道,脚下的云呲出一团火花,随后调头朝夜明珠奔袭而来。 伏青骨让白鹤叼住电纹,驱使它滑向低空。 白鹤盘峰绕山,溜得白蛟头晕眼花,它却仍然穷追不舍。 前方便是方丈山了。 伏青骨察觉到结界,便令白鹤收羽,盘旋而下。 白蛟不察,以为她力竭,心头暗喜,猛地朝她俯冲而来。 伏青骨弯起嘴唇,等它冲到近前,轻轻巧巧地闪开了。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条软塌塌的面条,便顺着淡青色屏障流到了地上。 白藏正要着地,被这一声响吓得一头从三尺水上栽了下来,众弟子也被吓得不轻,落地后挤成一团。 “打雷了?” “也没见再下雨啊?” “你们懂什么,这是旱天雷。” 清风飘然落地,朝传来巨响的方向看了一眼,为白蛟一叹。 她最擅长的,便是调教。 若真逢着了正主,这白蛟可有得苦头吃喽。 白鹤化作木雕落在地上,伏青骨捡起来拍了拍,又去拾一旁的夜明珠。 白蛟挂在一棵树上,眼前直冒金星。 伏青骨抱着夜明珠走到它垂落的尾巴前,伸手一扯,便把它从树杈子上扯了下来。 “怎么也不看着点?”她走到它眼前,看着白蛟头上那拱起的大包,关切道:“疼吗?” 白蛟张嘴想咬她,整张脸却疼得不听使唤,最后只挤出两行眼泪。 这妖道欺蛟太甚。 它一哭,天又飘雨了。 伏青骨将夜明珠捧到它眼前,“夜明珠,要么?” 白蛟泪眼朦胧,半晌才蹦出一个字,“要。” 罪过,罪过,嗓子都哑了。 “张嘴。” “啊——” 伏青骨将夜明珠塞进白蛟的嘴里。 白蛟立即将夜明珠吞下肚,随后缩小身形化作白光,钻回内府,享受去了。 伏青骨慢吞吞道:“我还有比这更大的夜明珠。” 白蛟没说话。 伏青骨又补了两个字,“很多。” 白虺酸溜溜道:“那又如何?” 夜明珠多了不起啊?依照这妖道缺德的性子,指不定是这偷抢来的,跟他显摆什么。 伏青骨道:“我可以给你。” “给我?”白虺一喜,随后警觉道:“你有什么条件?” 学聪明了,不错。 伏青骨坦然道:“上次便同你说过,我想和你结契。” 是有这事儿,白虺舔了两口夜明珠,有些苦恼。 夜明珠着实美味,可结契过后,便彻底没了自由,想想就难受。 他委婉道:“如今我们与结契又无分别,何必多此一举。” 伏青骨掂量片刻,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反正你的真身在我手里,也不怕你不听话。” 白虺闻言又有些不是滋味,连夜明珠都不香了。 伏青骨继续道:“我本想结契后,我们一同修炼,好早日修复金丹,放你自由。不过既然你都不介意,那看来我也不用着急,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哦。”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蛊惑! “而且还能替我省下不少夜明珠。”伏青骨抚掌叹道:“好在你提醒了我,不然我可就亏大了,你可真贴心。” “呵呵,是吗。”白蛟仿佛看见夜明珠在排着队朝自己挥手告别。 白虺,你忍住!想想那蠢猫,本来就蠢,结契后更蠢了。 “强扭的瓜不甜。”伏青骨叹道:“此事就此作罢了,我再也不会提起。” “唔。”白虺心头怅然若失。 伏青骨好心嘱咐,“这夜明珠就当送你了,你省着点炼,往后可就没有了。” 白虺抱着夜明珠,小小的舔了一口,略觉心酸。 “伏师姐,快跟上,咱们要入关了。”白藏在远处喊。 “来了。”伏青骨掏出面巾给自己戴上,朝白藏跑去。 “那个……”白虺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伏青骨眼底浮笑,却装作没听见,对白藏说道:“走吧。” 伏青骨与众人汇合,同白藏跟在队伍最末。 白藏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伏青骨道:“野猪撞树了。” 白藏发懵,“啊?” 白虺:“说谁是野猪!” 小黄:“哪里有野猪?我要吃!” 白藏与伏青骨各自没理听到的声音,继续交谈。 “师姐总爱一本正经的说笑。” “不好么?” “挺好的,亲切。”白藏咧嘴一笑。 “我原来不亲切么?” 白藏嘿嘿一笑。 当初客栈相遇,白藏觉得伏青骨有些傻,谁会用夜明珠抵房钱? 结伴来武陵境的路上,又觉得她神秘、可怕,来历不明的身份,恐怖的伤疤,强悍的战力……让人畏惧、防备。 再到后来并肩作战,她的沉着冷静,从容不迫,还有对他的照顾、指点,又让他敬佩。 可这些都与亲切不沾边。 直到来武陵派,遇刀刃峰之变,她处处为他考量,他真切触碰到她坚硬崎岖外壳下的温良与包容,才打心眼儿里对她亲近起来。 伏青骨扯了扯面巾,露出半张脸,打趣道:“我这副模样,确实看着不太亲切。” “害怕是人之常情。”白藏就欣赏她这份坦然、豁达,“但我相信,只要他们了解师姐,定然会忽略外貌,与师姐真心结交。就好比我,好比武陵派的兄弟姐妹。” 这一路行来,伏青骨照顾他良多,不仅救他,教他,还替他收服契兽,他叫她一声‘师姐’不亏。 白藏真心道:“我很庆幸,也很荣幸,出来游历能结识师姐。” 伏青骨点头,大悦,“这话我爱听。” 白虺与小黄同时冷哼,马屁精。 白藏在脑子里反驳小黄,他从不拍马屁,他真心欣赏伏青骨,才这么说的。 伏青骨很强,不止强在修为,更强在内心,仿佛不管面对任何困境,她都能从容应对。 不在乎容貌,也不在乎伤痛,一双眼总是波澜不惊,让人看着也跟着平静下来。 这便是师父所说的,处变不惊,安之若素。 他夸的是那个疯婆娘? “你失智了?瞎眼了?”小黄被他说得炸毛,“别不是发情了吧?” 白藏将它从头上薅下来,封了它的契印,然后朝它鼻子弹了一记。 小黄死命挣扎,在心里骂翻了天,却半句话都传不到白藏的脑子里,反将自己气个半死。 伏青骨见状,问道:“它又骂人了?” 白藏点头,“欠教训!” 白虺一边舔夜明珠,一边欣赏蠢猫的惨状。 随即庆幸,还好自己没答应结契,好歹是只老虎,一方霸王,竟落到如此境地,可悲,可叹。 伏青骨看着小黄,然后掏出一颗夜明珠塞到它爪子里,语重心长地对白藏道:“好歹是自己的契兽,别亏待它。” 白藏:“啊?”怎么又给夜明珠?不是还有两颗么? 天降横财,小黄先是一呆,随后喜得疯了,忙将夜明珠含到嘴中,撅着屁股钻进白藏衣襟里,生怕有人同它抢似的。 它再也不骂这凶婆娘了! 而白虺则彻底沉默了。 白藏回神,正想让小黄将夜明珠还回去,却听伏青骨说:“走吧,过关了。” 他抬头一看,果真看见一道险要峻奇的关口,关口一旁的巨石上,凿着‘药王谷’三个大字。 一目了然。 第15章 天价莲子 “清风掌门,许久不见,一向可好?”一位白须老者,领着几名药王谷弟子,在关口迎候。 清风疾步上前,“竟是左长老,老儿何德何能,得长老亲迎。 左长老其实不是来接他们的,不过此时也是将错就错了,“贵派能来观礼,实乃我药王谷之荣幸。” “谷主相邀,岂敢不来?”清风跟随左长老入谷,“听闻谷主炼出神丹,能起死回生,这等盛事若是错过,老道定会抱憾终身。” 左长老笑道:“掌门放心,定让诸位不虚此行。” “那老道便拭目以待了。” “请——” 清风随左长老踏入结界,众弟子紧随其后。 此处不是武陵境,白藏不放心小黄独自在谷外,又怕带它入谷后造成误会,便向药王谷弟子请教道:“这位师兄,不知契兽能否陪同入谷?” 那弟子问:“哪种契兽?” 白藏怀里冒出一个猫头。 “猫?”那弟子正欲答应,却见那猫跳到地上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黄皮老虎,顿时瞪大了眼睛,“老虎?” 左长老和清风回头,见到老虎皆有些吃惊。 小黄仰天长啸,想抖一抖威风,却被白藏一巴掌拍在头上。 清风问道:“这不是我武陵境的大黄么?何时与你结契了?” 武陵派众弟子围上去仔细辨认半晌,“还真是大黄。” 小黄又一吼:老子叫霸天! 白藏惊讶道:“你们都认识它?” 一名弟子道:“武陵境内总共就它一只灵虎,怎会不认识。” 白藏松了一口气,“早知道你们认识,我也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一名武陵弟子酸道:“这大黄野性难驯,咱们都试过同它结契,可都没将其收服,这下流了外人田了。” 他上前勒住白藏,“快说,你使了什么手段?” 众弟子纷纷围上去,将白藏裹成带馅儿点心。 白藏无奈道:“它就认定我了,非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 这话太欠儿了,众弟子忍不住一阵围殴。 清风对左护法道:“这位是剑阁夙峰主的弟子,白藏。” “原来是剑阁的小仙友。”左长老对药王谷看守的弟子道:“放行吧。” 随后又对白藏叮嘱:“既是仙友的契兽,入谷后还劳烦仙友将它看顾好,这虎可全身都是宝,若是被不知情的药师当成药材,我们药王谷可不负责。” 白藏从人堆儿里艰难挤出一句话,“多谢长老通融,晚辈一定照看好它。” 众药王谷的弟子们围着老虎评头论足,摸摸虎皮,捏捏虎掌,一只手不自觉伸向老虎屁股。 小黄顿时一蹦三尺高,躲到了伏青骨身后,哪儿还有半点百兽之王的威严。 药王谷弟子追来,见挡在面前的是一位女修,不好无礼,才放过了它。 年轻人闹了一阵,然后跟随左护法入谷,众人都围着白藏和小黄,伏青骨跟在末尾并不显眼。 药王谷遍山奇花,满谷异草,众人一迈进去,便被丰沛的灵气洗礼,皆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伏青骨亦觉神清气爽,她体内的青丹,也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贪婪吸收四周草木之灵,整个人都轻灵不少。 看来此处确实适合求医养伤,她这副身骨算是有着落了。 小黄入境后,又化作了黄皮猫,钻回白藏怀里,生怕被人觊觎。 白藏脱了人群,停下来等伏青骨,两人并肩而行,“师姐,待开炉炼药过后,咱们就请清风掌门帮忙引见,让楚谷主为你诊治。” “嗯,此事我早已同清风掌门说定。” “那就好。”白藏放心了。 伏青骨问道:“你们剑阁的人来了么?”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白藏期待道:“也不知道来的都有谁,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门里的师兄弟了,还真有些想他们。” “你这次会跟他们回去吗?” “应该会吧。” 伏青骨微叹,看来开炉礼后,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 白藏提议,“师姐不如随我去剑阁做客吧?” 伏青骨摇头,“我恐怕得在药王谷多留些日子。” 她的伤可不好治。 白藏固执道:“那就治好伤再来,剑阁随时都欢迎你。” 伏青骨淡然一笑,“好。” 聚散有时,自然顺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众人穿过夹谷,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只见山光浮黛,花甸成云,烟芜蘸碧,风树摇情。远眺而去,有飞瀑悬天,近着四方,现楼阁缀雾。中谷又起莲台,临水自赏,潭波送曲,蜿蜒寻芳。 来往仙客,皆汇于此,鹤姿松影,锦语琅琅。 “好一个福地洞天,不愧是药王谷,能位列七大仙门,果然不凡。”白藏想起自家寒酸样儿,羡慕道:“何时我们剑阁才能有这般景象?” 剑阁只有黑山荒石。 伏青骨环视四周,赞道:“确实是个好地方。”正适合休养生息。 也不知这楚谷主会不会接诊,能否应允她留下来疗伤。 左护法将众人引至游廊,吩咐几名仙侍领他们前往莲台,自己继续去谷外关口迎贵客。 清风对众弟子叮嘱,“切记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不可冒犯东道,更不可惹是生非,也不能随意碰谷里的任何东西,可听明白了?” 众弟子齐声应道:“听明白了”。 清风满意点头,这才领着弟子随仙侍穿过游廊,前往莲台。 一行人沿游廊来到湖心,拾阶而上,一座白石搭建而成的莲台出现在众人眼前。 莲台宽阔而精美,莲心立着一只铜炉,约二丈高,由二十四名药师把守,再由铜炉为中心,八方设坐置席,招待受邀前来的贵客。 登上莲台,仙侍将清风引入前位,其余弟子则候在席外,他们还没资格入座。 白藏被人叫走,穿梭在各个门派之中,同人招呼叙话,玩笑打闹。 伏青骨忽然听到他欢叫,转头见他奔向一群墨衣修士,便知是剑阁的人到了。 在场各门各派,都有自己道服,制式、颜色、纹样各不相同,很好区分。 她穿的便是武陵派的道服,以官绿为色,鹤羽为纹。 东道主药王谷,以翠为色,鸳鸯藤为纹。 而剑阁则以墨色、盾纹为主,且人人配剑,很是显眼。 各派陆续登场,莲台变得拥挤,伏青骨索性退到人外,倚栏赏荷。 忽来一人躲闲,见她在此,朝她一礼道:“叨扰了。” 伏青骨回道:“仙君请便。” 二人各据一方,再无别话。 男子懒倚石台,见水中莲蓬饱满可爱,便随手摘了一房剥来吃,抬头对上伏青骨的目光,又摘一房递给她。 “吃吗?” “多谢。” 莲子白嫩清甜,很是爽口。 吃完半个,一名弟子来找,“席师叔,原来你在这儿,师尊正找你呢。” “就是见不得我闲。”男子叹气,随后将剩下半个莲子递给伏青骨,说了声“告辞”便同那弟子走了。 伏青骨见他入席,正好坐在清风身旁,又听方才那人叫他师叔,便猜测他地位不俗。 再辨其打扮,冰台,水纹,也不知是何门何派。 无论哪派,人总归是不错的,没有架子,乐于分享。 伏青骨掂了掂手中莲蓬,继续剥莲子吃。 别说,味道真不错。 忽然,一道声音从旁传来,“莲子好吃吗?” 伏青骨转头一看,搭话的是一名男子,面目和气,弯唇笑眼,让人顿生亲近之感。 “不错,又嫩又甜。”伏青骨借花献佛,“仙友可要尝尝?” “好。”男子也没客气,朝她摊开一只手。 伏青骨轻轻一抛,莲蓬不偏不倚地落进男子掌中。 男子接过莲子,当真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称赞,“仙友好品味,果真是又嫩又甜。” “过奖。”有品味的另有其人,她不过是借光饱口福罢了。 男子问道:“不知仙友芳名?” “伏青骨。”伏青骨剥开一颗莲子,随口问道:“你呢?” 男子笑答:“楚绾一。” 伏青骨手中莲子滚地,随后迅速镇定,清了清嗓,拜道:“原来是楚谷主,久仰。” 他并未作左护法和药师一般装束,不怪她认不得。 楚绾一慢条斯理地剥莲子,“仙友是武陵派的人?” 伏青骨借清风的名,回道:“小道随清风掌门而来。” “第一次入我药王谷?” “是……冒犯了。” 楚绾一将吃剩的莲壳抛进水中,指着一朵火红的莲花对伏青骨道:“此莲名为圣火,百年一开,极为难得。所结莲子更是养魂壮魄之灵药,仙子总共摘了两房,赠我半房,便折价算你三千金,如何?” 伏青骨沉默,两房莲蓬,三千金,有些肉疼。 楚绾一追问:“仙子是现结,还是记账?” “我没金子。” “灵石也可。” “亦无灵石。” “那便先记在清风名下……”没钱还敢摘他的圣火莲种? 伏青骨掏出一颗圆圆的东西递给他,“用这个抵可以吗?” 楚绾一沉默半晌,笑了,“当然可以。” 收好夜明珠,他又扫了一眼伏青骨,问道:“我猜仙友并非武陵门人,随清风来我药王谷,可是为求医?” 清风同他门下弟子日子紧巴,出手不会这般阔绰。 伏青骨摘下面巾,“谷主慧眼。” 楚绾一目光落在她脸上,“伤得不轻。” 伏青骨轻拍马屁,“谷主神医妙手,这点伤必然不在话下。” 出手大方,说话动听,还有大病,很是不错。 楚绾一道:“起丹后,我会让人来找你。” 这便是应诊了。 伏青骨戴上面巾,“小道随时恭候。” 如此一来,也省得清风再开口讨情。 楚绾一拂袖,手中多出两房莲蓬,他将莲蓬递给伏青骨,伏青骨却不敢接。 “谷主这是……” “见面礼。” 看来打一闷棍,再给两个甜枣这招,不止她伏青骨会使。 真是风水轮流转。 反正夜明珠已经给了,不要白不要,伏青骨接过莲蓬,“多谢谷主。” “不客气,仙友若喜欢,尽可摘取,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也算老主顾了,往后折算你千金一房。” “谷主说笑了。”真要再摘,她的乾坤袋恐怕只能装西北风了。 楚绾一笑辞伏青骨,前往药炉。 “谷主到——” 众人见东道登台,纷纷归位。 伏青骨看着手中莲蓬,看向坐在清风身旁的‘摘莲人’,一时拿不准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伏师姐。”白藏钻了回来,高兴道:“师姐猜我们剑阁来的是谁?” “你师父。” “师姐怎么知道。” “你就差把你师父的名字写脸上了。” 白藏摸了摸脸,他就这么不藏事儿?随后对伏青骨道:“师姐,师父请你前去一见。” “好”伏青骨和武陵派弟子打了个招呼,便随白藏走了。 白藏见她拿着莲蓬,好奇道:“哪儿来的莲蓬?” “买的。” “买的?这药王谷还卖莲蓬?” “卖。” “你哪儿来的钱?”白藏怪叫:“别告诉我又拿夜明珠抵的!” “一房莲蓬,一千五百金,我没钱,只有拿夜明珠抵了。” “什么宝贝值一千五百金?”白藏抓过莲子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跟寻常莲子有何不同,“师姐,你莫不是让人给坑了吧?” 可不是?还是让两个人给坑了,伏青骨都怀疑那‘采莲人’是不是托,专为药王谷设套宰客。 白藏问道:“谁这么黑心,卖这么贵?” 伏青骨指了指台上的楚绾一。 “楚、楚谷主?”白藏压低声音,“你们怎么碰上的?” 伏青骨一言难尽,唯余叹息。 白藏将莲蓬还给她,劝道:“师姐,你往后还是多长个心眼吧。” 被缺心眼的人说没心眼,伏青骨气笑了,“知道了,知道了。” 想着接下来要在药王谷治病,楚绾一又非纯良之辈,少不得要拿钱对付,她便对白藏问道:“你之前说,泑山派的弟子可换取灵石和银钱,他们今日可来了?” 白藏点头,“来了,等见了师父,我就带你去找他们。” “好。” 白藏带着伏青骨来到夙重面前,引荐道:“师父,这位就是我同你说的伏师姐。” 随后又对伏青骨介绍,“师姐,这是我的师父,夙重剑尊。” 二人相互见礼,又各自将对方打量一番。 “听闻仙友曾救我徒儿性命,并助他收服契兽,本尊代表剑阁,在此相谢。”说罢,夙重朝伏青骨一礼。 白藏与众师兄弟也跟着一礼,齐声道:“多谢伏师姐。” “不敢当。”伏青骨回道:“况且是贵阁白少侠先路见不平,替我仗义执言,我也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夙重一眼便看出此女修为在自家蠢徒儿之上,遇事也定是他那徒儿一头热凑上去的,却仍旧为此自豪。 “身为剑阁弟子,此乃当为之事。” “同为修道之人,亦复如是。” “好!”夙重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往后仙友若需差遣,尽可来寻白藏,他若敢不应,本尊便打断他的腿。” 白藏正色道:“只要师姐开口,自当万死不辞” 伏青骨笑着点头。 几人叙了几句,忽听游廊传来通报:“紫霄雷府九渊仙君到——” 周遭安静一瞬,随即骚动起来,纷纷起身观望。 “紫霄雷府竟也来人了。” “来的还是九渊仙君。” “自从封掌门闭关后,便少有见他们与各派来往,不曾想今日却来了,要不说,还是楚谷主有面子。” 紫霄雷府…… 想着自己与灵晔未明之纠葛,伏青骨也忍不住朝那头望去。 第16章 坑货成堆 “仙君这边请。”左长老领头,两名仙侍转出廊口,随后分立两旁,为身后之人让路。 万众瞩目之下,一人自游廊傲然而出,昂首登台,伏青骨看清其样貌,忍不住暗夸一句:长得好。 只见其貌似骄阳,神追尧舜,着一袭瑾瑜,身姿赫赫,不端而威。登台后,俊眉一抬,凤目一掠,便使人不敢高声言语。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女修,披一身烟霞紫,容貌极为冷艳,神情也自带一股威势,让人望而生畏,无胆平生妄念。 另有八男八女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白藏盯着九渊叹道:“这便是九渊仙君,闻名不如见面,果真乃龙凤之姿。” 夙重却哼笑一声,兀自坐下了。 白藏顿时闭嘴。 伏青骨见状,低声对白藏道:“你师父与这九渊似乎不大对付。” “岂止是不大对付,是极为厌恶。” “为何?” “听闻是早年结怨,因何而起,我也不知。” “哦——”伏青骨又问:“九渊身旁女子是谁?” “不认得。”白藏摇头道:“紫霄雷府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伏青骨瞥他一眼,打量道:“白少侠年庚几何?” 白藏咧嘴,“二十。” 二十便便已入道,果真年少英才,“不错,前途无量。” 白藏满脸骄傲,“师父说我是天生道骨,为剑道而生,我从三岁开始就握剑了。” 这么个宝贝不捂着,独自放出来历练,夙重也是心大。 “听闻九渊仙君也是天生道骨,如今修为仅次于雷泽三尊,是各大仙门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 “听起来倒是很厉害。” “当然厉害,大家都说他会是紫霄雷府下一任掌门。”白藏雄心勃勃道:“我一定要超越他,成为比他还厉害的修士。” 伏青骨回头看了夙重一眼,脸果然更臭了,她对白藏问道:“二十三,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白藏思索片刻,皱眉道:“自是为了超越所有人,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光耀剑阁,替师父脸上增光。” 夙重轻哼一声,神色却柔和了几分。 伏青骨微微一笑,又问:“那以后呢?” “以后……自是得道成仙,飞升化神,长生不老。”白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反问道:“咱们修道不都是为了这个么?” 少年高志,前途无量。 可人世间许多天才,却往往因高志而短折,因无量而茫然,最后磨灭光辉,淹没于泥淖。 白藏怀揣赤子之心,正值青苗之年,又拥有旁人难以企及之天赋,让人萌生期许之同时,却又让人心惊胆战。 “二十三。”伏青骨唤了他一声,语气微沉,“道在自己脚下,不要丈量别人。” 白藏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道在脚下?” 伏青骨点头,“恩,行则必至。” 白藏懵懵懂懂。 伏青骨也并非让他此刻就明白,许多事唯有亲历才会明悟。她今日下埋一线机锋,待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或许哪天能成全他一番机缘也未可知。 “得道成仙,飞升化神,长生不老,也并非道之唯一。” “那还有什么?” “世间万物,亡亡而灭,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是为大道。” 白藏越发茫然,“师姐,你说得我更不明白了,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伏青骨耐心道:“修行,无需盲从逐流,成神则成神,成仙则成仙,成人则成人。顺之自然,方得自在。得其自在,神化万物,便再无拘束,届时成人、成仙、成神,都在你一念之间。” “师姐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和别人比,也不要跟从别人,走自己的路?” “嗯。” “那不成仙也可以?” 伏青骨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白藏似有所悟。 夙重咳嗽一声,“二十三,过来。” 这人都乱教什么,若他这傻徒儿听进去了,往后找借口躲懒,岂不是白白坏了根苗? “哦,来了。”白藏对伏青骨道:“师姐,多谢提点,我会好好想想的。” 伏青骨道:“眼下想不通也无妨,总有一日自会明白。” 白藏点头,随后回到夙重身旁,也不知说了什么,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伏青骨看着这对师徒,又转头看向看向清风,想起他说紫霄雷府俊杰辈出,也不知他见到九渊会作何感想。 清风似有所感,回头望来,见她与剑阁混在一处,便皱眉向她招手。 伏青骨遂与白藏和夙重告辞,找武陵派汇合去了。 紫霄雷府登台,楚绾一很给面子,亲自上前迎接,“真是稀客,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九渊拱手一拜,“恭贺楚谷主大喜。” “多谢仙君。”楚绾一将其打量一番,称赞道:“许久不见,九渊仙君真是越发沉稳。” 九渊谦道:“谷主过奖。” 楚绾一看向紫衣女子,也夸道:“訾藐仙子比较从前,也更加出尘绝俗了。” 訾藐淡然道,“谷主谬赞。” 楚绾一对九渊问道:“封掌门还未出关?” 九渊道:“多谢谷主记挂,师父仍在潜心修炼。” 闭关三十年没出来,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楚绾一心头起疑,与二人寒暄一番后,引其入座。 伏青骨与訾藐错身,无意间抬眼正巧对上茈藐的目光,二人皆是一愣。 伏青骨朝她微微颔首,随后混入人群。 訾藐僵硬地顿在原地,猛地回身,却未再见那人身影。 “怎么了?”九渊见她没跟上,回头询问。 “没什么。”訾藐面上淡然,心头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那双眼睛,那样的眼神,为何跟她师父如此相似? 她朝人群巡视片刻后,对九渊道:“走吧。” 伏青骨来到武陵派,指着清风身旁的采莲人,对武陵弟子问道:“那是何人?” 弟子望向那人,“哦,那是山海阁的席玉仙君。” “山海阁,蓬莱的人?”原来不是药王谷的托儿。 伏青骨又问:“此次七大仙门都来了?” “哪儿能呢,七大仙门难得聚首,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此次只来了剑阁、山海阁、黄金台、紫霄雷府和咱们二十八派的人,赤火宗和浮屠禅院没来。” “哪些是黄金台的人?” “那儿。”武陵派弟子指着一群穿老茯神、身旁皆放着一只宝箱的人道:“他们随身带着多宝箱,很好认。” 随后又指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道:“领头那位,便是黄金台的少门主,颜恻少君。” 果然是最有钱的门派,一看便与别的门派不同,处处透着钱味儿。 正巧黄金台和紫霄雷府坐在一块儿,颜恻正与九渊搭话。 伏青骨便问:“那九渊仙君和訾藐仙子,又是紫霄雷府的什么人?” 武陵弟子道:“九渊仙君是紫霄雷府现任掌门封元虚的弟子,訾藐仙子则是已故灵晔仙尊的弟子,二人得二位仙尊真传,修为皆十分高深。” 灵晔的弟子?伏青骨盯着訾藐,脑海中却并无半点印象。 随着一声钟鸣,莲台各派都安静下来,伏青骨与武陵弟子也停止交谈。 楚绾一走到铜炉前,抬手对众人作礼,笑得满脸和气,“今日我药王谷开炉起丹,诸位赏脸前来见证,是我楚绾一之荣幸,也将是诸位之荣幸。” 席上众人闻言越发好奇,纷纷议论起来。 “不知是什么药,值得谷主铺这等场面?” “谷主将话说得这般满,想来对成丹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请柬上说,此丹名为扶体丸,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若真成此丹,岂不是有违天道?” 这无意间的一句话,引得伏青骨心头一动。 有违天道,必遭天罚。伏青骨想起自己以天地为炉,雷元为火,熔炼白蛟内丹之时的场景。 她心头暗忖,这楚绾一炼制扶体丸,下帖请各派来见证,恐怕目的没那么简单。 只是如今她有求于楚绾一,不好破他所设之局,况且他既设局,那便与入局者结成因缘,她身为局外之人,不好贸然干涉。 伏青骨打量莲台,观其四方格局正好形成一个防护阵,心头便有数了。 阵中都是有些修为的各派掌门、仙君,最多吃些苦头,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危,弟子们都在阵外,也不会受到牵连。 楚绾一做足这般架势,看来所成之药,确实不简单。但天劫容易过,人祸却难躲,这药一成,只怕各界都不得安宁了。 伏青骨不由得往远了站,生怕受到牵连。 “仙子,好巧。”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伏青骨回头,却见正是那山海阁的席玉。 伏青骨淡淡道:“是很巧。” 席玉见她似有不悦,有些不解,“我可是何处得罪了仙子?” 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伏青骨打量他片刻,“多谢仙君方才相赠莲子。”让她白白舍了一颗夜明珠。 “仙子这是谢,还是埋怨?”席玉不解道:“难道这莲子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又从糊里薅了两枝,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味道依旧清甜,并无不妥。 伏青骨看向楚绾一。 喂,有人摘你莲子了。 只可惜楚绾一此时正应对宾客,没接受到她的暗示。 “仙君不在席上,来此只为吃莲子?” “莲子到底怎么了?难道不合仙子胃口?”说着,席玉又剥了一颗来吃。 “莲子没问题,只是两房莲子,楚谷主收了我三千金。” “咳咳,多少?” 伏青骨盯着他手中莲子,重复道:“三千金。” 难怪再见他会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原来是被坑钱了,这楚绾一心可真够黑的。 席玉拿着莲子,一时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看来是真不知晓,伏青骨略觉好受些,神色也温和下来,“摘都摘了,吃吧。” “也是。”席玉看了看楚绾一,又心安理得地吃起来,随后对伏青骨问道:“你还吃么?” 伏青骨想着接下来楚绾一应当无法顾及一两个莲蓬之事,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吃。” 两人便一边吃着莲子,一边看楚绾一诓人。 楚绾一道:“诸位不必心急,时辰马上就到了,成不成很快就见真章。” 伏青骨闻言,立即站得更远了些,再看席玉,他竟也跟着挪走了。 席玉是蓬莱的人,伏青骨曾听白藏提过,蓬莱弟子擅长阵法,这席玉必定也看出了端倪。 二人对视,心照不宣。 席玉见她身穿武陵派道服,又像是知道楚绾一的缺德主意,却并不提醒清风,便觉得这女修有些意思。 “还未请教仙友姓名?” “伏青骨。” “伏仙友,在下席玉。” “我知道。”伏青骨想了想,补道:“毕竟此名三千金。” 席玉哑然,随后畅笑出声,然后又摘了两只莲蓬抛给伏青骨,“三千金太贵,总要吃回来。” 伏青骨眼底也泛起笑意。 忽然,又闻钟鸣,“时辰到——” 二人齐齐朝铜炉望去,楚绾一收起得色,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结阵。”楚绾一、一声令下,守护铜炉的药师们纷纷起身,然后结阵将灵力注入铜炉之内。 莲台上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一处。 楚绾一对九渊道:“九渊仙君,还请借雷炎助我一臂之力。” 九渊虽有些惊讶,却并未拒绝,他起身走到铜炉前,合掌结印,“天威煌煌,雷音荡荡,敬告玉清,赐吾炎火,引火——!” 伏青骨与席玉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仿佛‘冤大头’三个字砸在了他头上。 雷炎令一出,空中风起云涌,伏青骨看见那团熟悉的劫云滚来,顿时又往后躲了点,席玉几乎与她同步。 一道雷炎落下,被九渊引入炉中,铜炉立即被烧得通红。紧接着,几团漆黑地乌云罩在九渊头顶,白里透黑,黑里裹白的雷元在云中闪烁。 九渊这才感觉不对,可想要撤手已经迟了,一道闪电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了他头顶上。 莲台上撑起结界,险险挡住这一击,可九渊却因雷炎反噬而震动脏腑,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他怒瞪楚绾一,“你敢坑我!” 听得这一句,伏青骨被坑了三千金的不平之气立即平了。 看别人当倒霉蛋,总是快乐的。 第17章 针锋相对 天雷一道道劈下,将白虺也惊醒了。 “妖道,你又干什么了!” “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白虺这才发觉挨雷劈的不是它,顿时又欢喜起来,“怎么回事?” 伏青骨问道:“你没感受到?” 白虺自伏青骨眉心探出一丝灵气,感受到雷电之中弥漫出一丝纯净的气息,“天材地宝!” 说着,它便要冲出去,却被伏青骨给拘住了。 “不想再挨一道玄雷,就老实待着。” 白虺探向半空,感受到雷元之力,连忙钻回伏青骨内府。 小命要紧! 阵内众人此时也都反应过来,一边骂楚绾一不是东西,一边调动灵气帮忙抵御雷劫。 总不能一起被劈死。 楚绾一则负责看护着丹炉。 他就是知道自己无法一心二用,光凭谷内弟子护阵又扛不住天劫,这才下帖邀请各派前来‘相助’。 阵外弟子见自家仙长受困,试图帮忙,却纷纷被阵法弹开。 白藏与剑阁弟子也拿剑乱劈,想将师父救出来,却无济于事。武陵派弟子齐力破阵,也动不了那阵法分毫。 唯有蓬莱弟子纹丝不动,很是沉得住气,想来已经看出其中端倪。 白藏破阵无望,便想起伏青骨,随即来找她做主。 “伏师姐!” “莫慌。”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伏青骨截断,“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当真?” “你信我便是。” “我信师姐。”白藏安定下来,看向夙重,“只要没事就好。” 武陵派的弟子寻过来,伏青骨亦是如此作答。 席玉越发好奇,武陵派竟还有这样的人?她又与剑阁有什么关系?怎从未听说过? 伏青骨察觉他打量的目光,对各派弟子道:“山海阁席玉仙君在此,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他。” “席玉仙君?”众弟子这才将席玉认出,随即将他缠上了。 席玉被拖下水,不得不发话,“你们伏师姐说得没错,不会有事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伏青骨立时成为大众师姐,顿时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为躲避玄雷,她及时压制住了自己体内雷元,否则非得带翻一片。 在雷声电光之中,劫云降下最后一道玄雷,玄雷击碎阵法,将阵内众人劈得纷纷吐出鲜血。 这可都是蕴含灵气的心头血,楚绾一没浪费,各取一滴融入炎火之中,催燃最后一把火。 这该遭天打雷劈的缺德玩意儿!众人纷纷在心头咒骂。 最后一把火燃尽,有异香飘出,众人嗅之旷然,纷纷打坐调息。 楚绾一声如洪钟,“开炉——!” 二十四名药师架轴拉纤,将沉重的炉盖揭开。 白雾腾空,异香冲天,伏青骨深吸一口气,顿觉魂销骨醉。 果真是灵丹妙药,光闻味儿,便已有洗尘之效。 “起丹!”楚绾一飞身而起,不顾灼烧之痛探入丹炉,取出丹药。 不过眨眼,他的手和脸皮,便被燎去了一层皮,露出鲜红血肉。 丹有三颗,楚绾一将一颗嚼进嘴里,不消片刻,竟手和脸上竟长出了新的皮肉。 这匪夷所思的景象,看得人目瞪口呆。 “仙品!此乃仙品!丹成了,哈哈哈哈!丹成了!”楚绾一露出一丝狂态,竟有疯魔之相。 正在此时,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地朝他袭来。 一人夺丹,一人截人。 药师们想上前护卫,却被突如其来的笛声牵制,而无法动弹,阵内众人也因打坐调息,来不及相助。 伏青骨见劫云还未消散,便借法又催下一道天雷。 这道天雷并不重,劈在楚绾一头顶,正好让他清醒,却又不至于将其重伤,顺带扰乱笛声,震飞劫匪。 劫匪见一击不中,并不逗留,匆匆而去。 楚绾一眨眨眼,然后吐出一口白烟,向后倒去。 伏青骨被坑三千金的那口气,随着那口白烟消弭殆尽。 她愉悦转头,却见席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随即收敛得意之色,朝他微微颔首,颇有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方才她使的是雷术吧?席玉确信,这伏青骨绝对不是武陵派之人。 楚绾一被劈倒,场面一时无人主持,各派仙君、掌门也调息完毕,见其惨状各自在心头一阵好骂。 该!这个坑人的货! 同时,一些人心里也起了别的心思,纷纷立在台上不肯离去,好比紫霄雷府那两位。 九渊擦去唇边鲜血,挑起事由,“此事恐怕楚谷主需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他一发话,众派纷纷附和。 “对,我们要一个交代。” “将我们诓来替他扛劫,如今他倒是得了宝贝,咱们却白遭一顿雷劈,哪有这种道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们药王谷必须给咱们一个说法。” 别讲说法,楚绾一此时正翻白眼晕着,便是挨顿打还得等时候。 左长老出面安抚,众人却根本不听,正当此时,一道柔和却不失沉稳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乌发,脸戴面纱的女子,分开人群,在十几名仙侍的簇拥下,来到莲台中心。 “少谷主!”左长老神色一喜,忙跟上去守在来人身侧,捡了些重要的话传达给她。 “是她。”白藏怔愣片刻,对伏青骨道:“师姐,你瞧她是不是咱们在客栈清水镇客栈遇到的那名女子。” “蒙着脸你都能认出来?” “她那时也蒙着脸。” 伏青骨仔细辨认片刻,点头道:“是她。”那名和她拼桌的女子。 “原来是药王谷的人。” “你不去看你师父么?” “啊,对!”白藏回神,忙领着剑阁的弟子挤进去,找夙重去了,“师父——” 伏青骨朝席玉拱手,跟随武陵派的弟子去找清风,也不知那小老头被劈成什么样了。 清风身旁坐着蓬莱岛的罗华仙君,也就是席玉的师兄。 他借光保住一条老命,只受了些轻伤,见伏青骨来,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伏青骨问道:“怎么了?” 清风低声道:“最后那道雷是你引来的?” 这小老头眼睛挺毒,伏青骨装傻,“什么雷?我怎么不知?” 清风更加确信了,随即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黄金台的颜恻少君见来者体态风流,身段窈窕,整了整衣衫,上前问道:“这位可是屿芳仙子?” 此话一出,立即惹来一片议论。 “这便是屿芳仙子?” “听闻姿容胜仙,是位难得的美人。” “且不止貌美,医术也十分了得,深得老谷主真传。” 伏青骨对清风问道:“这屿芳仙子是楚谷主的女儿?” 清风被劈了一顿,对楚绾一也没了敬畏之心,说话也变得不大客气。 “你看他像是能生出这种女儿的人么?” “也是。”伏青骨点头,“那这左护法为何称她为少谷主?” 清风解道:“屿芳仙子是楚绾一同父异母的妹妹,原是老谷主钦定的接班人,老谷主陨落后,她主动让位,让楚绾一当了这个谷主。楚绾一曾放话,若他某日飞升或殒命,便将药王谷交还给屿芳仙子,是以谷中上下依旧尊其为少谷主。” “那这楚谷主还算大度。” “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长吧。” “活不长?” 清风凉凉道:“没被雷劈死,迟早也会被他得罪之人打死。” 伏青骨沉思片刻后点头赞同,“掌门所言有理。” 清风冷哼。 楚屿芳朝颜恻施了一礼,“颜恻少君有礼。” 颜恻喜道:“仙子认得我。” 楚屿芳目光落在他衣衫上,这不明摆着么? 九渊插话道:“屿芳仙子有何话可说?” 楚屿芳向九渊一礼,客气道:“九渊仙君息怒。”随后又对其他人行礼道:“各位仙友也请息怒,此事药王谷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她态度和顺有礼,话语又轻缓,看着又柔弱,使得众人不好再借题发挥,以免落得个合众欺负女修之名。 唯独九渊不为所动,逼问道:“如何交代?我紫霄雷府多年不出雷泽,此次本是念着家师与老谷主相交多年之情谊,才前来捧场。可楚谷主此番作为,却实实在在寒了故旧之心,此事若楚谷主不给个合理的说法,只怕药王谷往后不止会失去紫霄雷府这个盟友,更会从此失信于修道界,成为众矢之的。” 这话说得严重,可由九渊说来却有理,毕竟他是第一个挨雷劈的。 况且紫霄雷府多年不出雷泽,不与各派来往也是事情,楚绾一将人诳出来挨劈,确实不道义,也实在缺德。 楚屿芳正要应话,一人却抢先开了口。 “九渊仙君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楚谷主虽行事乖张,缺乏公理,却也留有余地,做了万全准备,并没有伤及诸位性命。况且,他如今尚在昏厥之中,即便要交代、说法,也得等他醒来,逼问一个女子算则么回事?难不成你们紫霄雷府便只有这点心胸?” 接话之人正是夙重。 九渊见他,又闻其言,脸色立即变得阴沉。 “夙重剑尊此言差矣,本君并非有意针对屿芳仙子,而是此事干系仙门之间的道义往来,还请剑尊休要将二者混为一谈。” “多年不见,九渊仙君的口舌之功是越发精进了。”夙重逼近他,冷笑道:“好个道义往来!既然仙君要讲道义,那容本尊问一句,当年仙君对本尊之所为,可有奉道义?” 九渊语气骤然一沉,“这是你我之间的私怨,与今日之事无关。” “当年之事本尊不追究,是看在你师祖灵皋仙尊的面上。否则无论是你我私怨,还是剑阁与紫霄雷府之公仇,都轮不到你此时在本尊面前大放厥词。” “你!” “本尊如何?”夙重逼视他,“今日楚谷主所为不及你当年半分,你没资格出面指责,尤其是在本尊面前。” 九渊脸色铁青,居高临下的气势,顿时散了几分,颇有些理屈词穷之意味。 按说今日之事本是药王谷理亏,夙重所言也有些强词夺理,可在场诸位仙长都是明白人,看出夙重是有意针对,所以并不想掺和。 况且,夙重有一点说得对,楚绾一并未有想置他们于死地的心思,这九渊借题发挥,想来别有目的。 试问,有什么目的需得要挟药王而达成? 由当下情况来看,不是明摆着么? 这九渊在打扶体丸的心思,亦或是在打楚绾一的主意。 想通这一层,原本站在九渊一边预备找楚绾一找说法的人,纷纷倒向了药王谷。 九渊朝訾藐使眼色,让她出面讨说法,夙重与她没有瓜葛,总不至于开口乱咬。 可訾藐却兀自出神,根本没接住他的眼神。 此时,楚屿芳看准时机出来打圆场。 她先揽下责任,对二人道:“二位仙长切莫因家兄之过而争执失和,此事乃家兄和我药王谷之责,待家兄醒后,我们药王谷自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随后又转向众人道:“药王谷已备好别苑、厢房,供各位仙友歇息。诸位远道而来,今日又因兄长带累而受伤,想必此刻也疲乏了。不如先在此住下,让谷内医师替诸位诊治、调养,就当是我药王谷对诸位的小小补偿。” 一番话下来,众人脸已软了三分。 白藏忍不住开口帮腔,“屿芳仙子考虑周全,我们剑阁愿意留下,待楚谷主清醒后,再议后事。” 夙重点头,随后又觉不对,狠狠剜了白藏一眼,“本尊在这儿,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白藏惊觉失言,一时有些没脸,忙拱道夙重身旁,卑微道:“徒儿逾矩,还请师父降罪。” 夙重冷哼一声,对楚屿芳道:“本尊听少谷主安排。” 楚屿芳眼底荡起一丝笑意,朝夙重礼道:“多谢剑尊体谅。” 剑阁开了这个口,其它门派也纷纷响应,九渊无法,也只得点头。 伏青骨不禁咋舌,这少谷主瞧着柔弱文雅,却能审时度势,拿捏人心,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楚屿芳对左长老吩咐道:“还请长老安排入住事宜,务必让仙友们住得妥帖舒心,宾至如归。” 左长老笑道:“少谷主放心,一切交给老朽便是。” 楚屿芳点头,“有劳您了。” 左长老立即招来仙侍,吩咐她们按门派,将众人带去别苑安顿。 待宾客散尽,台上只留下药王谷之人,楚屿芳才上前查看楚绾一的伤势。 好在并无大碍。 她捏开楚绾一的手掌,从药师手中接过一只瓶子,将他手心的两枚药丸收入瓶中,并设下禁咒。 她对药师们吩咐道:“随我一同将仙药送入神农塔。” “神农塔?”药师们面面相觑。 神农塔是药王谷之禁地,除重重结界外,还有十年一解之禁制,这药若一旦放进去,十年内都别再想拿出来了。 “方才你们也看见了,这药捏在手里,只会给药王谷带来麻烦。” “可……此事要不要问一问谷主的意思?”一名药师迟疑道。 楚屿芳语气微冷,“不需要,此事由本君做主。” 众药师不敢再驳,谁都知道,他们这谷里,明面上是谷主当家,可遇到大事,下决断的只能是少谷主。 “那谷主怎么办?”一名药师壮着胆子问。 “抬去寒池。”楚屿芳眼底擦出一丝火气,“让他好生冷静冷静。” 药师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好听从吩咐,将楚绾一抬去了寒池。 看着楚绾一被抬下莲台,楚屿芳深深叹了口气,随后对剩下的药师们吩咐道:“随我去神农塔。” 药师们齐声应,“是。” 待人走远,一道人影自莲台下翻起,悄然跟了上去。 第18章 天打雷劈 伏青骨跟随众人来到别苑,又被仙侍带进一个单独的院落,与男修分住。 进院后,仙侍领着她来到一座阁楼。阁楼四面有山石洞窟,药莆溪泉,松柏竹兰,奇花异草,十分清幽。 阁底为厅,楼上为寝,仙侍将其引入,告知她晚些会送水食过来,嘱咐她好生歇息后,便往别处帮忙去了。 伏青骨正要合门,却见小池对面的阁楼,也迎来了一位住客,正是那位茈藐仙子。 她静立片刻,关上了房门。 訾藐察觉有人窥视,可当她回头,却并未见到偷窥之人。 “仙子可有事?”这位是左长老特地叮嘱,要好生招待的贵客,仙侍不敢怠慢。 訾藐见对面有座小阁,问道:“那儿住的是谁?” “这座院子只住女修,应当是哪一派的仙子。”仙侍又道:“若您介意,我便请她另外安歇。” 訾藐道:“不必了,随她去吧。” “是。”这位訾藐仙子倒是比她想象中好相处。 于是二人便在这小院住下了。 伏青骨进门后,便上了阁楼静坐休养。 她入定后,先是一颗窝瓜大的珠子滚在榻上,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床榻上便多了一条四脚蛇。 四脚蛇拨弄着珠子,眼珠子却在伏青骨腰间的乾坤袋上打转。 伏青骨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拉开一条缝,面巾下的嘴角微微弯起。 看这四脚蛇能忍到何时。 药王谷里的天暗得早,仙侍送来水食,见阁楼上没动静,以为客人在歇息,所以并未打扰,只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四脚蛇玩珠子玩得厌烦,便飘下楼将东西都卷上来,几口吃了个精光。 吃完见伏青骨盯着它,便吐出几颗桃核,带着几分挑衅道:“给你留的。” 伏青骨一挥手,那桃核便砸了它满头。 它正要发怒,却猛地僵住,随后迅速窜出窗外,盘到了房顶。 是那仙丹的味道,往东边去了。 伏青骨察觉白虺跑远,开窗追了出去,对面阁楼的人听见动静,也跟了出来。 白虺追到一座塔前,撞上一层结界,无法再接近,便只好围着结界打转。还好天黑,它又是魂体,不容易被发觉,否则被人瞧见,多半又会惹出祸端。 伏青骨追来,见楚屿芳与几名药师过来,赶紧将那馋嘴的四脚蛇给绑回来,闪身隐在了一块山石后头。 “你放开我。”白虺被电纹绑住,收成壁虎大小,被伏青骨捏在掌心。 “放开你任由你闯祸?”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袋。 它‘嗷’了一声,愤愤地甩了甩头,“那可是难得一见的仙丹,吃了说不定我立马就能飞升成龙!” 伏青骨轻哼,“你蛟丹和真身都在我这儿,成哪门子龙。” 白虺想起她干的缺德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转眼一想,又蛊惑道:“这仙丹既能起死回生,也能修复你的金丹,待你我吃了它,便都解脱了,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你当那仙丹那么好吃?因果这么好背?” 异宝出世,必将引来争夺,休说眼下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便是出谷,以她如今的修为、能力,也无法在仙门百家手里求个自保。 楚绾一不惜得罪仙门百家来炼此丹,可见其看重之心,她若将其抢夺,恐怕天上地下,永世都不得安宁。 况且,修道修心,本应一心向正,巧取豪夺,偷抢拐骗,便等同于自甘堕落,与偷天洞众匪和嗜血妖魔又有何异? 更莫说,她已因使用禁术夺取蛟丹而触犯天道,断了飞升之途,遭受此等磨难与重罚,若再谋夺那仙药,还不知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楚绾一已经接诊,答应为我治伤,咱们犯不着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见白虺还不息心,伏青骨道:“你即便吃了这药,再次飞升,无人护法,也抗不过天劫。” 白虺渡劫失败,虽有她之缘故,却更是因妖性未曾除尽,参不透那一丝天机,所以才会留下一缕蛟魂,随她入世历练。 他们如今因果相连,若强行吞食仙药,那天劫再来一次,只怕双双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我答应你,只要你安分守己,待你飞升那日,我定会助你渡劫。” “说得好听。”它是因为谁才不能飞升的? “你不信?”伏青骨笑道:“不信你可以与我结契,如此一来,我便跑不了了。” “妖道。”白虺啃爪子,“说来说去,你就是想骗我结契。” 伏青骨状似无意地拍了拍乾坤袋,“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再强求于你。” 白虺小声咕哝,“不强求,却会利诱。” “利诱?”伏青骨将乾坤袋打开,提溜起四脚蛇的尾巴,将它扔了进去,“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利诱。” 四脚蛇咕噜噜滚进袋子,一头栽进一片幽光之中,被香甜的灵气裹得密不透风,待它挣扎着冒出头来,差点被闪瞎眼。 好多夜明珠! 它一头又扎了回去。 伏青骨见白虺不再吱声,不由得勾起嘴角。 看来,离结契之日不远了。 楚屿芳解开结界走入神农塔,伏青骨不欲再逗留,打算折返小院,却忽见一道人影鬼祟而来,她只好再次躲回山石后。 那人想入塔,却进不了结界,最后掏出一只笛子,吹起了一首曲子。 是那吹笛人! 他竟还没死?还潜入了药王谷。 伏青骨暗自一惊,却并未轻举妄动,继续躲在暗处观察,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曲过半阙,楚屿芳与几名药师幽魂似地从塔里飘了出来。 又是音控术。 伏青骨从旁摘下一片树叶放到嘴边,吹出尖利刺耳的爆鸣。 吹笛人曲音被打乱,楚屿芳霎时清醒过来,她见自己与药师们皆在塔外,立即察觉不对,忙命令道:“后退!” 谁!竟敢坏他好事! 吹笛人曲调一转,立即变得冰冷而肃杀。 几道音刃袭来,伏青骨闪身躲开,身后的树木即被音刃劈倒。 刺客。 楚屿芳立即引动阵法,开启四周机关,一时间无数利箭射向吹笛人。 吹笛人怕引来其他人,不敢放肆,最终狼狈退走。 伏青骨手中树叶碎成几片,她见吹笛人已离去,正准备离开,却听得楚屿芳道:“不知是哪位仙友仗义相助,可否出来一见。” 她正想出去,见不远处一行人飞奔而来,便又躲了回去。 这大晚上的,夜游之人还真不少。 浑身湿透冒着寒气的楚绾一,与几名药师赶到神农塔前,见到楚屿芳后,顿时松了口气。 他闯进结界,朝楚屿芳伸手道:“屿芳,把扶体丸给我。” 楚屿芳见他被雷劈出的伤已痊愈,且境界已升至圆满,不由得暗惊,这扶体丸竟真有如此奇效。 “兄长已服药,还要扶体丸做什么?” “一颗怎够?”他转了转,欣喜道:“你看到了吗?不过服用一颗,便已至圆满境。若将余下两颗都服用了,岂不是很快便能飞升?” 他畅想道:“届时,我便将会是这千年来,第一个飞升成仙之人,咱们药王谷也会因此荣耀于世。” 楚屿芳冷道:“若仅靠丹药便能飞升成仙,灵皋仙尊便不会死于天劫,这千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修士陨落。” 楚绾一却固执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楚屿芳警告,“贪得无厌,必遭反噬。” 楚绾一负气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见他油盐不进,楚屿芳眸光一闪,厉声喝道:“你在莲台险些遭截,我方才也遭遇刺客,你还敢说这是你自己事?” “遇刺?”楚绾一愣住,他见地上散落着箭矢,问道:“哪儿来的刺客?可抓住了?” “哪儿来的?”楚屿芳质问道:“你发帖广邀各大仙门之时,难道没想过会招致觊觎?难道没想过会给药王谷带来麻烦?别苑里留下的人,你以为他们留下,难道只是为了向你讨一个说法?” “我……”楚绾一、一心扑在丹药上,没功夫想这么多。 “自丹药炼成那一刻起,这便再不是你一人之事了。” 楚屿芳难掩失望,随后回头看着神农塔,“我会将这药供奉于神农塔中,落下禁制,然后告知各派,若想取药,便各凭本事,谁能入塔取药,这药便归谁,药王谷绝不阻拦。” 楚绾一、一听,立马拒道:“不成!这是我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药,怎能随意送人?” “若不立个靶子,你要如何脱身?药王谷往后又该如何再在仙门之中立足?”楚屿芳坚定道:“此事我已下决断,由不得你。” “我才是谷主!” 楚屿芳盯着他。 楚绾一对上她的眼神,立时气弱了几分,“况且,只要我吃了丹药,得道飞升,谁敢来犯药王谷?” “你飞一个给我看看?”楚屿芳冷笑,然后从随身药囊里掏出一只丹盒扔给楚绾一,“这是我在瀛洲之时,所炼制的飞灵丹,足够助你破境结婴,你大可一试。” 楚绾一接住丹盒,将其打开,立即感受到一股纯净的灵气,他吞了吞口水,梗着脖子道:“试就试。” 说罢,便将飞灵丹塞进了嘴里。 飞灵丹入体,柔和丰沛的灵气立即涌向丹府,将金丹包裹。楚绾一立即打坐,将灵气疏导至全身筋脉,随后再次将其凝入丹内。 夜越发深沉,伏青骨看两兄妹吵架看得津津有味,将回去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将近子时,楚绾一周身发出淡淡金光,夜空中也传来几声闷响。 劫云去而复返。 楚绾一要结婴了。 修士结婴,会经历三十三道雷劫,其后每提升一个境界,雷劫的次数也会随之递增。 此处离塔太近,她又招雷,还是走远些为好。 伏青骨转头四处巡视,见不远处的矮丘上有一座山亭,便一跃而上翻入亭中。 落地后,才发觉亭中有人,辨其气息,却并非方才那吹笛人。 伏青骨掏出夜明珠一照,发现亭中之人竟是訾藐。 她来这儿多久了? 訾藐来此多时,在伏青骨驱赶吹笛人之时便已发现了她,后见她往这边来,也并未躲避,反倒想看看这个与她同住一院,行踪诡秘之人是谁。 可等人翻上亭子后,她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因为此人正是她在莲台所见的、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她,却并未动手,也并未说话,而是掏出一颗夜明珠,举到了眼前。 訾藐顿时如遭雷击。 伏青骨怕被人发觉,迅速收起夜明珠,然后走到茈藐面前,朝她一礼,“好巧,仙子也出来夜游?” 訾藐回神,低声问道:“你是谁?” 伏青骨答道:“武陵派弟子,伏青骨。” “夜明珠何来?” “祖传。” 訾藐哑然半晌,又问:“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伏青骨察觉她的异样,心头微微一动,訾藐是灵晔真人的弟子,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打探出点有用的消息。 “仇家太多,不想让人看见我的脸。” “你不是武陵派的弟子?何来仇家?” 伏青骨来到护栏边,却见不少人已听到动静,赶来了神农塔,最先到的是九渊和夙重。 “人总会有一两个仇家,难道茈藐仙子没有吗?” 訾藐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塔前一抹人影上,“有。” 伏青骨好奇道:“谁?” 訾藐的回答被空中传来的巨响所掩盖。 伏青骨被雷炸得赶紧捂住耳朵,“渡劫开始了。” 二人遂停止交谈,齐齐往神农塔望去。 神农塔下,楚屿芳抬头看向夜空,然后对药师们道:“撤去结界,封闭禁制。” 药师们皆是一惊,“少谷主,没有结界,谷主怕是撑不住。” 楚屿芳面软心狠,“不是有扶体丸么?死不了。” 不死一次,楚绾一不会收心,难保往后不会惹出更大的祸事。 正好,也让各门各派看一看,这扶体丸,虽能起死回生,却并无让人一日飞升的能耐。 因楚屿芳之坚持,药师们不得不暂时撤去结界。 楚绾一盘坐劫云下,被其灵威压得喘不过气。 他设下防护阵法,咬牙暗道,撤结界就撤结界,他一定会扛过天雷,向楚屿芳和所有人证明,凭他所炼之丹药也能够飞升。 俗话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劫云却不如楚绾一会做买卖,不会因此而对他手下留情。 反之,它只会因发觉同一个作妖对象,而变本加厉地降下雷罚。 夜空被云擦亮,一道白瀑贯下,沉沉砸向楚绾一。 楚绾一布下的结界没扛过半刻,便被击碎,他头皮一麻,霎时被强劲的电光砸倒。 亲娘哎,救命啊! 要烤糊了! 第19章 师徒相认 三十三道雷劫过后,地上之人焦黑如炭,已看不出人形。 围观各派鸦雀无声。 “谷主。”左护法赶来,一探楚绾一鼻息,仰天大哭道,“谷主,你走了咱们药王谷可怎么办啊!” 清风本欲上前安慰,见他干嚎却无眼泪,立即打消了念头,垂手站在一旁看戏。 楚屿芳拿出一颗扶体丸,让药师给楚绾一服下,不过片刻,楚绾一焦黑的外壳便开始剥落,蜕出鲜红的皮肉。 左长老再探其气息,喜道:“有气了!” 过了半个时辰,楚绾一睁开了眼睛,众人皆啧啧称奇,这扶体丸竟真有如此奇效。 楚屿芳暗自松了口气,上前将灵力注入楚绾一眉间,楚绾一目光乍散,露出几分痴傻之相。 半晌后,楚屿芳收手,眉宇间透着几分难过,“兄长渡劫失败,境界跌落了。” “什么?”左长老伸手一探,一张老脸皱成一团,“金丹初期,怎会是金丹初期。” 围观众人闻言皆惊,夙重上前探了探,“竟真的跌落了。” 随即又有几人上来试探,“果真是金丹初期。” 左长老对楚绾一喊道:“谷主,你怎么样?” 楚绾一没有回答。 左长老继续喊道:“谷主,谷主?你说话呀?” 楚绾一忽然抬手,往他头上重重拍了一记,然后朝他‘嘿嘿’一笑。 左长老被拍得发懵,众人也愣住了。 “谷、谷主?” “嘿嘿。” 夙重端详片刻,迟疑道:“楚谷主这是……失心疯了?” 白藏也围过来,心直口快道:“该不会被天雷劈傻了吧?” 楚绾一应景,又舞手拍了两把。 楚屿芳目光在白藏身上一掠,接道:“兄长灵窍受损,眼下识力仅如孩童,认不得人,也辨不了是非。” 九渊皱眉:“他不是服了两颗扶体丸?” 楚玙芳道:“扶体丸虽能救人于生死一线,却并不能疗愈受损灵窍。” 左长老又呼:“我可怜的谷主……”随即又挨了一巴掌。 楚绾一:“嘿嘿。” 楚屿芳微微一叹,对药师们吩咐道:“将谷主带回若耶溪好生照看,等我回来诊治。” “是。”药师们与左长老齐手将楚绾一扶起,却未料楚绾一起身后,跟个兔儿似的窜了出去。 他身上衣襟早已被雷劈成破布,一跑起来哪里还挂得住?留下赤条条一道背影,看得人呆若木鸡。 左护法和药师们呆愣片刻,赶紧追了上去,“谷主,你别跑啊!好歹把衣裳穿上,不然要受凉的……” 山亭中,伏青骨和訾藐木然挪开视线,只觉双眼遭受重创。 神农塔前,众人亦久久无语。 楚屿芳显然也没料到会见到这番景象,半晌才回神,清了清嗓对众人道:“如今兄长失智,谷中大小事务暂由我接手,正好诸位都来了,那便在此,将今日之事向诸位做个交代。” 九渊质疑道:“屿芳仙子能代表楚谷主做决断?” “她也姓楚。”夙重想都没想,驳道:“她不能,难道你能?” 山亭里,伏青骨对茈藐问道:“这九渊仙君与夙重剑尊,究竟有何过节?” “你不知?” “我为何会知?” 訾藐凝视她片刻,说道:“夙重剑尊刚入道之时,曾参与过黄金台举办的一次秘境夺宝,九渊当时也在参赛弟子之中,二人曾一度交好。” 看着两人如今斗鸡子一般,伏青骨想象不出二人交好时是何等模样。 “那又为何翻脸了?” “为了宝物。”訾藐道:“具体内情不知,只知是因为二人结伴寻宝,最后却因宝物大打出手,而从此结怨。” 伏青骨寻思道:“我猜最后是九渊仙君得到了宝物,可对?” “没错。”訾藐点头,随后又道:“也正因取宝夺魁,为紫霄雷府增光,九渊被封掌门选中,收为了入室弟子。” 伏青骨有些好奇,“让他们反目成仇的是什么宝物?” “麒麟趾。”訾藐见她对往事一无所知,心头惊疑,她究竟是不是? “原来如此。” 麒麟趾为至德之宝,常人得之,可保富贵荣华,修道之人持宝,则可免受雷劫之苦,是不可多得的修行法宝,也难怪九渊与夙重会为争夺它而反目。 九渊不想打嘴仗,没搭理夙重,他继续对出楚屿芳问道:“不知楚谷主何时能痊愈?” “快则几年,慢则几十年,全看机缘造化。” 楚屿芳自腰间摘下一枚令牌,掌令道:“此乃药王令,为老谷主亲传,所以九渊仙君不必担心本君做不了这药王谷的主。” “见药王令犹见老谷主。”清风上前对药王令拱手一拜,“武陵派愿以少谷主为尊。” 清风一表态,药王谷所统辖的各派,也纷纷上前表示支持。 “我剑阁也认药王令。”夙重挑衅地看着九渊,“况且,药王谷与其旗下各派皆无异议,哪儿轮得到外人质疑。” 颜恻挤上前,谄媚道:“夙重剑尊说得对,少谷主既持药王令,自然有资格替药王谷做主。” 剑阁与黄金台向着楚屿芳说话,二者旗下各派,自然也都倒向药王谷。 九渊一时势弱,只得妥协,“那屿芳仙子打算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皆因扶体丸而起。”楚屿芳将装有扶体丸的药瓶托举至众人面前。 “兄长私自利用上古禁方炼制此药,此为其一罪,诓骗各位前来挡劫,其为二罪。为偿二罪,本君愿交出扶体丸,作为对各位的补偿。” 此言切中肯綮,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九渊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楚屿芳继续道:“只是,扶体丸只炼制出三枚,兄长已服用两枚,眼下仅剩一枚。若单给一人,其他人定然不服,为公平起见,本君决定将扶体丸供奉于神农塔,诸位若想求药,便各凭本事来拿。” 说完,楚屿芳纵身而起,跃向塔顶,九渊想阻拦,却被夙重挡住。 九渊冷道:“夙重,你什么意思?” 夙重摊手,“没什么意思,本尊喜欢站这儿,怎么,碍着你了?” 只要是给九渊添堵的事,他都乐意干。 九渊抬头,楚屿芳已攀上塔顶。 她揭开镇塔紫金葫芦,将药瓶放入其中,又咬破手指,在药王令上画了两笔,然后注入灵气。 “炎帝先神,镇吾宝塔,四方神兽,护吾灵丹。” 神农塔内机皇飞转,地面也随之颤动起来,紧接着,四根石柱缓缓升起,稳立于神农塔四方。 石柱上雕刻着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只神兽,此时竟像是活过来似的,发出阵阵怒吼。 “禁制,开——!”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灵光自石柱下延伸开来,结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将神农塔罩在其中。 “四象禁法。”席玉有些惊讶。 其师兄罗华道:“不是简单的四象禁法,这紫金葫芦是仙家宝物,有它压阵寻常修士根本无法接近。” 说着,他又摇头叹道:“只是少谷主修为终是浅了点,禁制只能维持十年,若换做老谷主,至少百年。” 席玉道:“十年足够了。”这位少谷主倒是比那个坑货谷主更聪明。 楚屿芳自塔顶飘下,走出四象禁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合手将药王令压在掌心。 “封!” 药王令自此变成了一块普通令牌。 她将令牌系回腰间,对众人道:“禁制已开,令牌已封,此后十年,包括本君在内,任何人无法入内。” 有人问道:“那还如何取药?” “打破禁制,自然能取药。”楚屿芳朝众人一礼,“之后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那人埋怨道:“这样多麻烦?还不如比武,谁得第一,谁拿仙丹。” 楚屿芳道:“比武伤和,若为此各派生了嫌隙,兄长和药王谷的罪责就更大了。” 有道行浅的修士提议,“为何不多炼制些?只要有,再贵咱们也愿意买。” “炼制丹药,同修炼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扶体丸所需药材,皆为天生至宝,随意取用有损阴德,成药之后,更会招致天罚,因此才会被列为禁方。更别说炼制之人,所耗费之心血、灵气和时日。倘若真那么容易炼成,兄长也不会将你们请来了。” 众人点头,这倒也是。 楚屿芳继续道:“何况各位方才也看到了,这扶体丸虽能救人于生死一线,也能助人提升修为,却并不能让人白日飞升。若服用之人,自身修为不够,渡劫之时也会死于天雷之下。即便侥幸活下来,也会像兄长一样,境界跌落,灵窍受损,变得痴傻。” 想起楚绾一方才的模样,众人夺药之心熄了大半。 “少谷主可真是好谋算。” “不得已而为之,神君海涵。” 九渊冷哼一声,提身而起,然后化出一把斧头,劈向神农塔。 伏青骨看着九渊,脑海中突然窜出一个场景。 那是一人正与凶兽厮杀,凶兽不敌,钻入山中躲避,那人便化出一把斧头,将山劈成了两半。 那山是刀刃峰,那斧是…… “华山斧。” 訾藐一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伏青骨回神,“我说了什么吗?” 訾藐猛地欺近,伸手便来揭她的面纱。 伏青骨往后躲开,“仙子想做什么?” 訾藐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华山斧?” “知道华山斧有何特别?” “那是我师父的法器。” 灵晔道人的法器,为何却在九渊手中? 訾藐再次朝伏清骨袭来,“露出你的真容!” 伏青骨有心试探,便未再躲闪。 面巾被扯落,訾藐迫不及待地望向伏青骨,身子却顿时僵住。 “你……”她看清了伏清骨脸上的伤疤。 面巾飘落在訾藐脚边,她盯着伏青骨的脸一寸寸辨认,却是越辨越惊心。 是她,哪怕眼前人已变得面目全非,她也绝不会认错。 訾藐慌乱后退,直到腰抵住栏杆,才恍然惊醒。 为何?为何她会在这里?为何又会变成这副模样? 华山斧对上四象禁法,炸开的火光溅入伏青骨眼底,使她看起来格外冷漠、威严。 她嘴唇张合,声音分明被巨响掩盖,却又清晰地传进訾藐耳中。 “訾藐,见到本尊为何不跪?” 訾藐心头如遭重锤,然后脚下一软,跪倒在伏青骨面前。 “师父。” 伏青骨在使诈,却不想真诈出訾藐这一跪,和这一声“师父”。 她心头狂震。 虽早作此猜想,可真当落实之时,胸中却难以抑制地掀起波澜。 二人沉默相对,心头皆是千头万绪。 伏青骨弯腰去捡面巾,訾藐却先一步捡起,恭敬地捧给她。 “仙子请起吧。”伏青骨将面巾带回脸上,笑道:“方才只是玩笑,吓到仙子,还望仙子恕罪。” 訾藐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玩笑?” 莲台上那惊鸿一瞥,她只当自己看错了,后来退盗匪的引雷诀,也只当是哪位弟子出手帮忙,可夜明珠和华山斧却绝不会错,还有这容貌…… 她是师父一手带大的,自小以其为榜样。 师父的样貌、神态、动作,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熟悉,别说容貌被毁,哪怕化成灰,她都能认出哪一堆是自己的师父。 “我是武陵派弟子,伏青骨。” 訾藐握住伏青骨的手腕,灌入一股灵气探入其内府,随后惊骇道:“怎么会这样?您的元婴呢?” 元婴?伏青骨后知后觉,是了,能设降魔大阵的,必是元婴以上修为。 可她自荒剑山醒来,只是个金丹,还是金丹初期。所以才抗不过天雷,被震得炸丝开片,最后不得不以禁术,融合白蛟内丹来保命。 若她真是灵晔,修为早已至炼神还虚之元婴大圆满境界,为何又会跌落至此? 便是死过一回,也不至于这般惨淡。 华山斧连劈三斧,都没伤四象禁法分毫,九渊又换神霄剑,配合神霄引雷诀,震得山亭直落灰。 伏青骨收回手,对訾藐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我过后再谈。” 訾藐拉住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随着几声巨响,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伏青骨望过去,夙重也动起手来了。 剑气如虹,撞在四象禁法之上,又反弹到四面八方,冲得众人纷纷抱头鼠窜。 一道剑气冲山亭而来,訾藐连忙拉着伏清骨跳下山丘,下一刻,亭子便被剑气削去了半个顶。 伏青骨感叹道:“不愧是剑尊,果然名不虚传。”随后对訾藐拱手道:“多谢訾藐仙子。” “师……” “訾藐仙子与我以道友或仙友相称即可。”她低声在訾藐耳边道:“别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切记。” 说完,便挣开她,朝前方的清风奔去。 訾藐独立良久,盯着伏青骨的背影,眼中明晦不定。 九渊回头看见她,喝道:“怎么才来?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收敛神色,又变回冷冷淡淡的模样,朝九渊走去。 第20章 给是不给 各门各派,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皆无法破除四象禁法。 连白藏也凑热地刺了两剑,结果被弹飞,掉进了池子里,起来还傻乎乎地直夸这禁制厉害。 伏青骨看九渊与訾藐联手引雷,便与清风躲到远处。 她对清风问道:“你不去试试?” “不了。”清风摇头。 明知破不了,明知飞升不成,还去抢什么?况且武陵派受药王谷辖制,不好在这事上再去踩一脚。 伏青骨又问:“方才九渊所用神斧,是什么来头?” “华山斧。”清风转头打量她片刻,继续道:“华山斧是灵晔仙尊的法器之一,刀刃峰便是被它给劈出来的。” “那又为何会到九渊手中?” “自是封掌门所赐,灵晔仙尊陨落之后,唯有他有权处置仙尊身后之物。”清风语气转冷,“九渊此时所使神霄剑,也是灵晔仙尊之物。” “这位封掌门倒是懂得物尽其用。”虽已确定自己前身为灵晔,可伏清骨听说这些事时,内心却并无波动。 “灵晔不是有自己的亲传弟子么?” “仙尊陨落之后,自然是坐了冷板凳。就像这訾藐仙子,如今也算是一峰之主,不也被九渊呼来喝去。” 正巧此时,九渊因訾藐没能拦住夙重,而对她发火撒气。 伏青骨见了,忽然就对他有些看不顺眼了。 “确实不像话。”伏青骨问道:“我听说紫霄雷府有三位仙尊,除了灵晔和封掌门,还有一位,他就不管了?” “你说谪戌仙尊?” “谪戌?”因有前车之鉴,伏青骨谨慎问道:“是男是女?” 清风捋了捋胡须掩饰尴尬,“男。” “怎少有听人提起?” “因为他从未出过雷泽,也从不与人会面,据说除了灵皋仙尊、封掌门和灵晔师尊外,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么神秘……”伏青骨越发好奇,“真没人见过?” 清风点头。 “这是见还是没见?” “没见。” “连他的弟子也没见过?” “他没有入室亲传弟子,洞府中虽有人,却皆由灵晔师尊与封掌门授业,也不过领个弟子的名头罢了。”清风顿了顿,低声道:“许多人猜测,紫霄雷府可能根本没这个人。” “怪事。”若没这个人,又怎会开峰扬名?既有这个人,为何却从不露面? 伏青骨继续打听,“那灵晔仙尊除眼前这位訾藐仙子外,还有哪两位徒弟?” 清风正要指自己,却被伏青骨打断,“除了你。” “除了我,还有云述和钟遇两名弟子……”清风怀疑地看着她,“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伏青骨指着訾藐道:“正好同她住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打听清楚,以免对上了一问三不知。” 清风皱眉提醒道:“如今你识海不全,身份尚未明确,对紫霄雷府之人,最好能避则避。” 伏青骨点头,“放心吧,我知道。” 不过主动找上门来的,她可避不了,也不想避。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被动落后,倒不如主动把握先机。 “二位倒是会选地方。”正说着话,一道声音突兀地挤进来,岔开了话题。 伏青骨转头一瞧,又是席玉。 清风问道:“席玉仙君不上前试试?要说最有可能解此禁制的,非你们蓬莱莫属。” “解不开,也不想解。”席玉懒散叉腰,“为一颗药碰得头破血流,乃蠢人所为。” 他朝二人一笑,“二位都是聪明人。”说完又不忘夸自己一句,“我也是。” 清风拱手,表示君子所见略同。 正巧,变成落汤鸡的‘蠢人’上前,咧着嘴朝几人打招呼。 伏青骨替白藏施了个洗尘决,落汤鸡又变成了清爽少年。 白藏拍了拍衣服,对伏清骨道:“多谢伏师姐。” 伏青骨看着同九渊打得火热的夙重,问道:“你师父想要扶体丸?” 白藏摇头,“他只想和九渊仙君切磋切磋。” 这话说得委婉,直言便是,想给九渊添堵。 伏青骨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九渊为何又非要那扶体丸?” 白藏摇头,“不知道。” 清风思索道:“紫霄雷府多年不出雷泽,一出来便来了这药王谷,想是来求医求药的,扶体丸出世,没准儿正好合了他意。” 席玉笑道:“那这求人的姿态可真是别开生面。” 清风叹道:“谁让楚谷主做事太欠缺考量,让他得了理。” 派掌门弟子和一峰之主前来求药,还这般费心筹谋,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伏青骨道:“人行于世,无非一个‘藏’字,九渊这般得理不饶人,是想借题发挥,以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白藏问道:“什么目的?” 伏青骨道:“都说‘藏’了,又怎会轻易让人知晓?” 紫霄雷府面上是前来赴约,实际是求医求药,可求医便求医,求药便求药,又并非行苟且之事,这般遮掩,只怕底下还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倒是可以问问訾藐,顺便再打探一番灵晔在雷泽之事。 紫霄雷府对外宣称灵晔已死,可她如今却还活着,这其中究竟又有何隐情? 还有訾藐对她是何种态度,究竟是敌是友,她都得摸个清楚。 二人虽曾经是师徒,可如今她落到这般境地,这师徒情分恐怕也不可尽信了。 席玉眯眼,盯着伏青骨的脸道:“好一个‘藏’,不知仙友又藏了什么?” 伏青骨回神,对他道:“席玉仙君不想知道的。” 席玉轻笑:“那可不一定。” 伏青骨与他对视一眼,没再搭话。 神农塔前,九渊与夙重的争夺暂告一段落。 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了他俩,还有别的门派,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消停不了的了。 楚屿芳留下几人看守,领着几名药师往这头走来。 颜恻追上她,正想搭话,却被不知被从哪儿飞来的一记流星锤给砸倒,立即进入安眠,睡得十分安稳。 楚屿芳吩咐道:“将颜恻少君带回别苑歇息。” “是。”药师们领命后,将颜恻给抬走了。 黄金台的弟子们赶紧跟上。 白藏拉住一人道:“师兄,过会儿我来找你换些银钱。” “好好好。”那人胡乱答应着走了。 送走颜恻,楚屿芳并没立即离开,她先是上前对清风一礼,“感谢清风掌门方才的支持。” 清风回道:“少谷主客气,武陵派与药王谷同气连枝,本应相互照应、扶持。” 楚屿芳又转向伏青骨,“也多谢仙子出手相助,帮忙击退刺客。” 原来她知道是她。 伏青骨也没否认,“我们掌门说了,武陵派与药王谷同气连枝,都是应该的。” 楚屿芳看了眼白藏,“也多谢白少侠。” 白藏摆手,“不谢,不谢。” 楚屿芳对伏青骨道:“我们在客栈见过,我知道你并非武陵派之人。” 白藏道:“原来少谷主还记得我们。” 楚屿芳娟眉舒展,含笑道:“屿芳在客栈之时,便对少侠之义举钦佩不已,不想竟是夙重剑尊之弟子,果真是名师出高徒,皆生有一副侠义心肠。” 白藏挠了挠头,腼腆道:“没那么好,少谷主过奖了。” 一旁几人看二人说话,看得津津有味。 伏青骨想起楚绾一眼下已不中用,对楚屿芳道:“既然少谷主知晓,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了,我确非武陵派弟子。只是借武陵派之名,来药王谷本为求医。今日与楚谷主交涉,他也已应诊,只是如今情形,恐怕得麻烦少谷主接手,为我诊治了。” “只要仙子信得过我,你的病我定会负责到底。” “有少谷主这话,我也就放心了。” 这楚屿芳看着比她哥楚绾一可靠多了,想起楚绾一那不着调的模样,伏清骨便一言难尽。 楚屿芳对伏青骨道:“时辰已不早,我还有事需要善后,今日只怕来不及为仙子诊治了。仙子先安心在药王谷住下,待此间事了,我再为仙子好好诊治。” 伏青骨点头,“全凭少谷主安排。” 楚屿芳朝众人一礼,“那诸位请自便,我先行一步。” 众人目送她离去,又看了一阵热闹,也就各自回房了。 白藏叫住伏青骨,“师姐,你给我一颗夜明珠,我替你去换银钱。” “也好。”男修所住别苑,人多眼杂,她不好贸然前往,让白藏代办最合适不过。 两人拐进一座假山,伏青骨手伸进乾坤袋去掏夜明珠,指尖却冷不防传来一阵刺痛。 “嘶。”这牙尖的四脚蛇! “怎么了?”白藏问道。 “没事。”伏青骨将那护食的四脚蛇弹开,摸出一颗夜明珠递给白藏,“一颗够么?” “够了、够了,你是来看病,又不是来买药王谷的。” 白藏将夜明珠小心收好,嘱咐道:“师姐的这些夜明珠,往后莫要再拿出来了。想想咱们在客栈、在刀刃峰的遭遇,再看看今日这药王谷发生的一切,师姐难道还看不明白?哪怕修道、修仙,都绝不了人一颗贪心,这些宝贝还是捂紧一些为好。” 伏青骨打趣,“道理倒懂得不少,看来白少侠随我一路走来,对人情世故体悟颇深。” 白藏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师姐可千万放在心上。” 伏青骨挥挥手,“知道了,去吧。” 白藏又啰嗦了几句,揣着夜明珠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伏青骨暗道,人虽有贪念,可也有善心。 白藏、清风、夙重还有许多人,皆有这么一颗善心。 她落到此种境地,虽是不幸,可遇到他们,得他们善待,却是福缘。 古人常说,祸福相依。 入世这一遭,洗去前尘,遇到这些人、这些事,也许就是她之机缘。 伏青骨回到小院,倒了两盏茶,候客。 她取下面巾,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觉得指头微微刺痛,凑近一瞧,四颗牙印正嵌在指头上,很是显眼。 差点忘了找这四脚蛇算账。 伏青骨解开乾坤袋,将四脚蛇掏了出来,却见它已吃得肚儿滚圆,撑得晕晕乎乎。 这是吸了多少灵气? 伏青骨看得有趣,便朝白蛟鼻子上一弹,哪知力道太大,将它弹飞到了墙上,然后又‘啪’地摔落在地。 “妖道!你作甚!”白虺恼怒的声音在伏青古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地上的四脚蛇顿时变成一只成人大小的白蛟,张牙舞爪地朝伏青骨扑去。 伏青骨抬手,一张网张在身前,将扑过来的白蛟黏住。 白蛟不忿地挣扎,可那网却越收越紧。 情急之中,它灵光一闪,施法将自己变成了伏青骨的模样。 还是容貌未曾受损的伏青骨。 网果然松开了。 伏青骨死死盯着白蛟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的脸,也是她记忆中灵晔的脸。 白蛟曾在客栈化成过这副模样迷惑旅人,她当时并没放在心上,过后也未曾想起。 却不想,原来冥冥之中,老天早已给了她答案。 白虺见她盯着自己发愣,有些得意,它慢慢上前,伸手抚摸伏青骨布满疤痕的脸,眼底浮现悠悠白光,蛊惑道:“这是你曾经的样子,你若是喜欢,我可以一直变作这副样子,供你赏玩,只要……” 它的另一只手悄悄伸向乾坤袋,却换来狠狠一巴掌。 “哎哟。”它立即蹦开,捧着手警惕地盯着伏青骨。 伏青骨收好乾坤袋,对白虺道:“你是不是皮痒?快变回去!” 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作这般媚态,简直比见到楚绾一赤身裸奔更令她眼疼。 白虺却偏与她作对,不仅不变回去,还妖妖娆娆地在她面前晃,同她讲条件,“你给我一颗夜明珠,我就变回去。” 白藏说得对,不止人修行、修仙戒不掉贪婪,这妖魔更是戒不掉。 若眼下开了这个口子,让这蠢蛟以为拿捏住,往后便没完没了了。 伏青骨转回去继续喝茶,“往后都没有夜明珠了。” 白虺一惊,冲到她面前,“你敢不给!” “我为何不敢?我与你如今虽绑在一块儿,却本是仇敌,白给你这么些,已算慷慨大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之前我借你灵力,救过你的命,不算白给。” 倒还不糊涂。 “那便算两清吧。”茶香袅袅,交情淡淡,无情无义的伏道长道:“等我在这药王谷治好病,也就不再需要你的灵力了。” 白虺负气,伸手道:“那你现在就将我的蛟丹和真身还来!” 伏青骨挑眉,“还不还,什么时候还,由我说了算,谁叫你当时输给了我。” “你无耻!” “你贪婪。” “可恨可恶的妖道!” 白蛟被气出原型,将伏青骨面前的桌椅掀翻,暴涨的身子把整个阁楼塞得满满当当。 伏青骨被它缠在中央,神色却十分淡定,“你便是将这阁楼压垮,我说不给就不给。” 白蛟将她越缠越紧,想拿她磨牙,却被她手中闪烁的电光吓得闭嘴。 最后,憋出一丝委屈道:“那你究竟想要怎样?” 伏青骨道:“这人世间的道理有一种,叫想要得到,就得付出,你想要夜明珠,自然得拿东西交换。” 白虺磨牙:“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得到我!” “……”事是这么个事,话却不是这么个话。 伏青骨沉默半晌,问道:“那你给是不给?” 第21章 轻松拿捏 给还是不给,答应还是不答应,白虺纠结得差点将自个儿打结。 就差一把火了。 伏青骨目光幽深,语气里带着一丝引诱,“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你答应结契,乾坤袋里的夜明珠不仅任你取用,我还会将你的真身还给你。” 白虺的脑袋抵上来,两只眼睛熠熠生辉,“当真?” 伏青骨道:“我向来言出必行。” 白虺绕着她打转,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它对伏青骨也有个大致了解。这妖道虽凶,却并非奸恶之人,走的也是正道,与之结契,束缚虽多,却也稳妥,不会沦为奸邪,招致天诛。 何况,还能拿回真身,得到那么多夜明珠…… 伏青骨听到白虺吸口水的声音,差点失笑,好在忍住了,“考虑得如何?” 白虺心底已拿定主意,却还有些放不下面子,好歹它是堂堂蛟龙,就这么屈服于一个妖道,说出去岂不是让人嘲笑? 伏青骨瞧它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便猜到它在想什么,“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过时不候,三、二……” ‘一’还没说出口,白虺忙喊道:“我答应!我答应还行?” 伏青骨正了正嗓音,严肃道:“答应了还不松开我?” 白虺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然后缩回了人的身量。 伏青骨却没急着结契,白蛟乃大妖,与它结契动静不小,眼下各派汇聚于药王谷,不好随意出风头,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何况还有吹笛人。 她三番四次坏他好事,已结下仇怨,此人狡猾狠辣,又擅长隐匿偷袭,能进入药王谷,想必是化用了身份,潜伏在各派弟子之中。 所以,在各派离开药王谷之前,她行事、主张还是低调些为好。 白虺扣爪,“不是要结契么?拖拖拉拉的做什么?”她该不会反悔了吧。 “不急。”伏青骨起身将被白虺挤到一旁的桌椅复位,“等闲杂人等走了再说。” “真麻烦。”白虺抱怨一声,随后眼巴巴盯着她的口袋。 伏清骨哼笑一声,抬手将它抓过来缩成壁虎大小,扔进乾坤袋。 白虺欢呼一声,钻进堆积如山的夜明珠中,一颗颗舔了起来。 这个是它的…… 这个也是它的…… 都是它的! ——————毒舌分界线—————— 在夙重的冷嘲热讽中,九渊领着紫霄雷府的弟子离开了神农塔。 走出一段路过后,他停下脚步,满脸阴沉地对訾藐质问道:“你今日怎么回事?心不在焉,处处拖后腿。” 訾藐冷淡道:“我们来药王谷是为掌门求医,不是为了闹事。” “闹事?”九渊怒目而视,“本君好歹是紫霄雷府的掌门弟子,一峰之主,被楚绾一诓来此处受辱,自是得讨个说法,否则往后如何在仙门之中立足?” 是为讨说法,还是贪图仙丹,他自个心知肚明。 訾藐神情微带讥讽,“那结果呢?楚绾一疯了,仙丹也没得到,如今还把楚屿芳得罪了,过后我们再想请她去雷泽,恐怕难如登天。” “去不去由不得她!”九渊恼羞成怒,拔剑指着訾藐,“本君警告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往后再尊卑不分,拿这种语气同本君说话,本君便替你师父好好教训你。” 訾藐盯着眼前的神霄剑,眼底森寒,“紫霄雷府门规有训,严禁同门操戈,你身为掌门弟子,难道想带头违反门规?” “少拿门规来压本君,本君受掌门之命,主掌门内事务,一切便都得听本君的,你若抗命不遵,本君便有权处置你。” “你我同为峰主,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 “峰主?你算什么峰主?你还当是三十二年前?” 几名弟子见二人起了争执,上前劝道:“掌门师兄,訾藐师姐,咱们出门在外,应当相互扶持,千万别为这些小事而伤了和气,也让别人看了笑话。” 九渊今日处处不顺,此时被訾藐顶撞,本就想借此撒气,见弟子来劝,越发火旺,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本君?” 弟子们吓了一跳,“师兄息怒,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訾藐冷冷盯着他,“师弟们又没得罪你,你迁怒他们作甚?” 九渊捡回半颗脑子,自知失态,却已下不来台,便只好挥手赶人,“滚滚滚,都给我滚。” “师兄、师姐,我们先回去了。”弟子们只好忍着屈辱离开。 訾藐心头挂着别的事,不想再搭理他,正要走,却被神霄剑拦住。 “站住。” “怎么,师兄真想教训我?”訾藐握紧拳头。 九渊只是想撒气,根本没动手的意思,拔剑不过是为了震慑訾藐,“我……” 他话还没出口,便被一道讨人嫌的声音截断。 “哟,这是谁啊?打不过本尊,就拿自己师妹出气?还算个男人吗?啧啧,这点度量,究是怎么当上掌门弟子的?” 夙重正打算返回别苑,没想到又碰见了九渊,可谓是冤家路窄。 “本尊差点忘了,你能当上掌门弟子,还有本尊一份功劳呢。” 九渊一见他,心头便又堵又恨,他咬牙切齿道:“夙重,你非要处处与我作对?” “是,不死不休,你最好做好准备。”夙重朝他咧嘴一笑。 “你!”九渊恨不得两口咬死他。 夙重走到九渊面前,并指挑开他的剑,说道:“本尊若没记错,这把神霄乃灵晔仙君之法器,拿人家的剑来对付人家的爱徒,封掌门教得可真好。” 九渊一愣,连忙将剑收起,面上闪过一丝心虚,这把剑他用得太久,都忘了曾经是灵晔的东西。 夙重见有人往这边来,大声叹道:“真是人走茶凉、人心不古啊,也不知灵晔仙尊在天有灵,见自己爱徒被这般欺负,会作何感想。” 訾藐由这话想起伏青骨,一时失神。 见来人惊讶地盯着他们,九渊忙辩解道:“少胡说八道,本君只是在同訾藐师妹商议事情。”随后又对夙重道:“况且这是我们紫霄雷府之事,与你剑阁无关。” 夙重神色一收,看着九渊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九渊,你还是这么喜欢拿人当傻子。” “夙重,你别逼人太甚。”若说以往九渊因往事还对夙重有几份愧疚,眼下便只剩憎恨和嫌恶,巴不得这人能永远消失于世间。 今日的架已打够了,夙重不想再见到这人,便冷哼一声从他和訾藐之间穿过,寻自家弟子去了。 訾藐也不想多留,“师兄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先回了。” “等等。”九渊等看热闹的人走远后,强压怒火,对訾藐吩咐道:“楚绾一眼下不中用了,明日你去找楚屿芳,与她商量请她前往雷泽,我……不大好出面。” 虽然知道楚屿芳不会答应,可訾藐却懒得再劝九渊,“知道了。” 九渊捏着神霄剑,见她神色不乐,别扭道:“师兄方才气上心头,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訾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紧接着目光落在神霄剑上,带着一丝冷意道:“往后再拿我师父的剑指我,别怪我翻脸。” 那把剑,本应该属于她。 九渊一愣,等他再回神,再想教训,却见她已经转身走了。 “放肆!” ——————分界线—————— 伏青骨茶都快喝完了,楼下才传来敲门声。 “请进。” 她重新取盏添茶,方才的都被四脚蛇给砸坏了。 一道轻盈的脚步声转上阁楼,伏青骨冲来人招手,“过来喝茶。” 訾藐呆立片刻,上前跪在伏青骨脚边,喊了声:“师父。” “不敢当。”伏青骨从她的语气中觉出一丝委屈,虚扶道:“仙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不如坐下慢慢同我讲。” 訾藐跪地不起,低声道:“师父不肯相认,可是还怪我?” 伏青骨心说,难道这对师徒之间还有什么纠葛?只可惜她已完全记不得了。 “我是伏青骨,不是灵晔,也不是仙子的师父,还请仙子莫使我为难。” 訾藐抬头与伏青骨对视,分辨出她眼底毫不掩饰的陌生。 她缓缓起身,猝不及防地出手,探向伏青骨眉间,却探到一片破碎的识海。 伏青骨纹丝未动。 訾藐后退两步,“为何会变成这样?” “自我醒来便是这样了。”伏青骨揣摩她的表情,那些吃惊、不解,不像是装出来的,“过来坐吧,茶快凉了。” 这句话让訾藐仿佛回到银厝峰,灵晔还在之时。那时灵晔总喜欢坐在一株云松下喝茶,也最喜叫她作陪,每每她去得迟了,便会这般催促。 她最后一次赴约,因故迟到,灵晔便说过这句话。 那次之后,灵晔便离开了银厝峰,再也没回来,她也再没喝过茶。 伏青骨见她盯着茶盏兀自出神,问道:“怎么了?难道仙子不喜茶饮?” “不是。”訾藐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伏青骨抬手再请,“坐吧。” 等她入座,伏青骨将茶盏推到她面前,“这茶不错,尝尝看。” 訾藐茫然盯着茶水,半晌后才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水幽香甘甜,不似银厝峰上的粗茶那般苦涩,却让她尝出一股人事已非的难堪。 眼泪偷垂,被訾藐揩去。 伏青骨默默一叹,装作没看见,看见了也无从抚慰,倒不如不见得好。 两人喝过一轮茶后,訾藐的心绪逐渐收敛。 伏青骨开门见山地问道:“灵晔是怎么死的?” 訾藐手中的茶盏磕在桌上,发出脆响,许久才答道:“听掌门说,他与师父追捕凶兽罔象至北海,他被罔象重伤,师父为了救他,也为困杀凶兽,不让其为祸世间,便以身祭阵,与凶兽一起葬身在了北海之中。” 伏青骨皱眉道:“也就是说,你们并未看到灵晔的尸首?” 訾藐点头,“掌门只带回了师父的风雷鞭。” 风雷鞭。伏青骨想起灵晔挥鞭杀戮的场面,胸口略觉不适,喝了口茶压一压。 “没看到尸首,你们也信了?” “起初并不相信,可我和云述、钟遇二位师兄去北海找到了师父的遗物,又在北海之滨亲眼见证了师父命星的陨落,这才不得不信。”说到此处,訾藐抓住伏青骨的手,微颤道:“未曾想,今日竟还能再见师父。” 手上电纹隐现,可訾藐却像是感觉不到似得,紧握着不放,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她才松开。 真不愧是紫霄雷府的峰主,不愧是灵晔的弟子。 “师父何时,又在何地醒来的?” “一个月前,就在离此处不远的荒剑山。” 訾藐迷惑不解,“荒剑山?为何会是荒剑山?” 伏青骨也想不明白,是啊,人既是在北海死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荒剑山? 一南一北,相隔万里。 伏青骨问道:“灵晔前往北海之前,门内可有发生异常之事?” 訾藐思索片刻后摇头,“没有,一切如常。” “死后呢?” 伏青骨置身事外的语气,仿佛灵晔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訾藐心头有些难受,她垂头道:“师父仙去后,掌门在雷泽为师父举行了灵葬。过后便宣布封禁雷泽,传我与各位师兄峰主之位,共同协理门中事务,他则闭关养伤,直到如今。其间,除了银厝峰越来越冷清,咱们越来越多的弟子投靠天门峰外,并无异常之事。” 封禁雷泽,闭关养伤。 “封掌门当年伤得重么?此次你们来,可是为他寻医求药?” “掌门伤势如何,我们并不清楚,不过此次来药王谷也确实是为了求医,掌门因闭关不便外出,派我和九渊来接楚谷主上门诊治。” 楚绾一疯癫的模样同时浮现在两人眼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按了按眉心,企图将那伤风败俗地画面赶出脑海。 伏青骨恹恹道:“这楚谷主,只怕是去不了雷泽了。” “嗯。”訾藐神色淡淡,“所以九渊让我明日去找少谷主商议,请她随我们一起前往雷泽。” “她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 “知道还去?” “九渊师兄的命令,不好违抗。” 九渊让訾藐去,便是先礼后兵,让訾藐去试探楚屿芳的底线,顺便警告她不要不识时务。 他敢肆无忌惮地谋夺扶体丸,恐怕早已打定主意,无论药王谷同不同意,他都会将人带走。 訾藐去找楚屿芳,便是去得罪人的。 伏青骨想起清风说,灵晔死后弟子坐冷板凳的事,又想起訾藐来时委屈的模样,轻声问道:“他欺负你了?” 只这一句,便让訾藐红了眼,随即告状道:“他对我拔剑,还是师父您的神霄剑。” 真是反了! 伏青骨心底窜起一股火气,心里越看那九渊越不顺眼。 她对訾藐说道:“明日我替你去找少谷主。” 第22章 仇人在此 楚屿芳回到若耶溪,来到楚绾一住处。 左长老同几位药师已将楚绾一洗刷干净,替他穿上了衣裳。 此时,他正挂在一棵树上,摘果子吃,任左长老如何劝,都不肯下来。 “少谷主,你快劝劝吧。”左长老见楚屿芳过来,犹如见到救星。 “劝不了。”楚绾一此时根本听不懂人话。 楚屿芳纵身上树。 楚绾一以为她是来抓自己的,薅下两个果子就朝她扔去。 这是他种的罗浮果,平日里很是宝贝,如今已被祸害得差不多了。 楚屿芳接住果子,扔给左长老,随后闪身上前,制住楚绾一,往他内心注入灵力。 她在神农塔前,说楚绾一灵窍被毁是假,实际是她为周全局面,借查看之机,封锁其灵窍,以免他再一意孤行,节外生枝。 灵窍一解,楚绾一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屿芳?” “别动。” 楚屿芳并未撤手,而是将继续灵气探入其筋脉,替他冲开了瘀阻的关穴。 楚绾一体内乱窜的灵气,终于温顺地流回内府,融入金丹。 金丹得了灵气,化作混沌,又于混沌之中,诞出一个婴孩。婴孩不断地吸取灵力,攒足力气发出一声啼鸣。 楚绾一结婴了。 守在树下的左长老和几名药师皆欢喜不已。 楚屿芳撤手,然后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屿芳!”楚绾一伸手去捞却没捞住。 “少谷主!”好在左长老和药师们眼疾手快,在树下将人接个正着。 楚绾一还未感受结婴之喜,先被吓得个魂飞魄散。 他这宝贝妹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老鬼哪怕已投胎,也能转回来甩他两个耳光。 他跳下树,赶紧替楚屿芳诊治。 还好,只是灵力消耗太过,歇息调理几日便无大碍。 他将楚屿芳抱回房安顿,又亲自服侍她用药。 楚屿芳慢慢转醒,醒后先摸了一把他的脉,见已恢复如常,才松了口气。 楚绾一道:“你就好好歇息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楚屿芳此时已落面纱,一张美人面,犹如如雨后初荷,娟丽中透着一丝懒倦。 “我去瀛洲之前,你让我放心将药王谷交给你,可结果呢?” “我、这……”楚绾一心虚地低下头。 楚屿芳拧眉,继续训道:“父亲生前便千叮万嘱,不许动禁方,你却阳奉阴违,还惹来这么一堆麻烦事。我若不是看到请帖,从瀛洲赶回来,此事你又待如何收场?” 可真是不留情面。楚绾一在心头抱怨,到底谁是兄长?谁是谷主? 面上却不敢顶撞,只找补道:“我已做了准备,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他们是不会出事,可药王谷却差点出事。” “这不好好的么?” 楚绾一感觉自己修为大涨,异想天开道:“只要能炼出这扶体丸就不亏,你若不阻止我再吃,说不定我已经飞升了。” “我若不阻止你,你当时就被劈成一堆灰了,扶体丸也没得救。”楚屿芳冷笑,随后劝诫道:“投机取巧不利修行,还容易招致祸患,脚踏实地才是正道,往后切记莫再如此行事。” 楚绾一挖了挖耳朵,“你说话简直跟爹一模一样。”见楚屿芳面无表情地瞪他,他赶忙讨好一笑,“夸你呢。” 神农塔那头传来一声炸响,将二人都惊了一跳。 楚绾一担忧道:“四象禁法能抗住这些人的攻击么?” 楚屿芳道:“十年之内,只要我不死,便无人可破。” 真要将扶体丸白白相送,她也舍不得。 楚绾一连忙嘘声,然后朝外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这话岂可乱说?” 要解禁制,先杀阵主,四象禁法的解法,只有药王谷历代谷主才知。 楚屿芳侧耳听了片刻,叹道:“药王谷的清净日子结束了,你我要做好准备。” 见她脸色发白,愁容难解,一股愧意涌上楚绾一心头。 “是我不好,不该任性妄为,做事不计后果。” “事已至此,自责无益。” 楚屿芳提醒道:“过会儿你找来各位长老商量,让他们增强防卫,以免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图谋不轨。” “我已吩咐左长老传人去了。”那些老头子、老婆子过来,定要将他一顿好骂。 “还有,要提防紫霄雷府之人,他们来药王谷的目的,恐怕没那么简单。” “来我药王谷,无外乎是求医求药,我看多半是封元虚修炼出了毛病,想找咱们去给他诊治,只要价钱给足,去看看也没什么。”楚绾一老早就看出来了。 楚屿芳却总觉不安,生怕再出纰漏,“紫霄雷府的人若求到眼前,你不要出面,谷中事务也暂时交由我处置,以免再起波澜。” 楚绾一道:“这等小事,我自己处置就好,你就安生歇着吧。” 楚屿芳虽天分极高,却因在母体之时,受药毒所侵,而先天有损,所以每隔几年才会去瀛洲休养。 这也是为何她分明可以继承谷主之位,却要将权利让给他的原因。 力不从心。 她今日又开四象禁法,又助他结婴,已耗费不少灵力,实不宜再操劳。 楚屿芳道:“你若真想让我安生,往后便别再惹祸。” 若不是因顾及药王谷众人的安危,念着他与她是这世间仅剩的亲缘,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药王谷。 可始终是来得迟了。 她回到药王谷之时,扶体丸已近大成,贸然打断,楚绾一和药师们必受折损所以,她才不得不放任他继续,设法替他收拾残局。 眼下责怪归责怪,可事情总要解决。 “今日在神农塔前,我封了你的灵窍,让众人以为你失智,并且宣告短日内不会复原。最近,你便好好待在若耶溪,以免他们再来找你麻烦。” “那怎么行?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收拾,大不了让他们一人打一顿出气,反正打不死。” 他一个男子汉,躲在柔弱的妹子身后,算怎么回事? “若打你一顿能解决问题,我会比他们先动手。”楚屿芳语气冰凉。 她随后补道:“不过你非要出去,我也不拦你,只要你不怕丢人。” “我有什么丢人的,呵呵。”楚绾一还不知自己被各派看了个溜光。 楚屿芳想起今日意外,又想到此事流传出去,整个药王谷都会变成笑柄,便觉得天地无色。 “你去问左长老吧,我累了,想歇了。” “嗯,那你好生歇着。”楚绾一贴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嘱咐仙侍好生照顾,这才去找左长老。 没过多久,楚屿芳便听溪头的宅子里传来一阵吼叫,她悠长地叹了口气,随后屏蔽耳识,闭上了眼睛。 别苑内,众人听到鬼吼鬼叫,分辨出是楚绾一的声音,不由得深信,楚绾一是真的成了傻子。 ——————分界线—————— “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都是废物,真不知道留你们还有何用。” “仙君息怒。” “息怒?本君只有杀人才会息怒。”药王谷一处隐蔽的树林中,柯亭正在低声训斥跪在面前的二人。 “仙君饶命。”跪地的二人齐头叩拜,心中却愤愤不平。 这劳什子仙君,自己抢夺仙丹还不是失败了?就知道骂他们。 看着眼前两名蠢贼,柯亭只觉自己与这西南秘境八字不合,不仅被这偷天洞拖累,还遇到个冤孽,接二连三地在她手中受挫。 “若不是这儿不是杀人的地方,你们早已死八百回了。” “多谢仙君不杀之恩。” 柯亭顺了顺气,问道:“陶华在何处?” 一名盗匪答道:“二当家和其余兄弟在谷外密道口接应,只等仙君下令。” “你们去替我传话,让他们谨慎行事,别轻举妄动,等我命令。” “是。” 如今楚绾一傻了,扶体丸也被锁高塔,他得改变计划,且因他行动暴露,药王谷必然会加强守卫。 武陵境已让他折了桃园仙府,这药王谷位列七大仙门之一,势力非武陵派可比,倘若一个不慎,只怕连他也会折在这儿。 必须得万分小心。 好在除了偷天洞这群蠢贼,他还有别的帮手,也是没想到,他们竟也被派来了药王谷。 “滚吧,别让人发现。” “……属下告退。” 两名盗匪起身钻进树林,‘滚’走了。 等他们走后,柯亭化成另一副样貌,朝各派安歇的别苑而去。 他穿过别苑游廊,往自己屋走,却不想在转角与人撞了个头碰头。 那人连忙赔礼,“哎哟,对不住。” “小心,你没事吧。”他定睛一瞧,眼神不由得收紧。 是他!武陵境竹林使剑那小子。 白藏扶额站稳,见来人穿着黄金台的道服,上前抓着他道歉:“这位师兄对不住,是我冒失了,你要不要紧?” 柯亭不动声色抽手,“没事,你是……剑阁的师弟?这么晚了,来此有何事?” “哦,我来找孔师兄换些银钱,已经换好了,此刻正要回去。”白藏回问道:“师兄这是才回来?” 柯亭见他并未认出自己,放松了警惕,“嗯,睡不着便四处逛了逛。” “既然逛回来,想必是要歇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师兄,告辞。” “告辞。” 待白藏走远,柯亭才往房里去,进门却发现几名弟子,正拿着一颗夜明珠在琢磨。 “谢师兄,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孔方看到他,朝他招手,“快,过来瞧瞧咱们收了件什么宝贝。” 柯亭走过去,笑问:“夜明珠?哪儿来的?” “剑阁的白师弟拿来换的,也不知这剑阁走的是哪路财运,忽然就发达了。” 他们不知,柯亭却清楚,毕竟若不是这夜明珠,他也不会在阴沟里翻船。 也不知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既然冤家路窄,又碰上了,那他便要找机会再会会她。最好,是能趁机将其一并除掉,以雪前耻。 ————记仇小黄分界线———— 白藏好说歹说,拿夜明珠在孔方那儿换了三千灵石、两千银子。 虽吃亏些,可这已是如今能换到的最高价钱,何况还是现银。 他拍了拍找师兄借的乾坤袋,见天色已晚,打算先回房歇息,明日再去给伏青骨送钱。 “喂,小混蛋。”忽然,他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四处一瞧,却没见猫影。 小黄在莲台被雷劫吓住,早跑没影儿了,白藏忙着凑热闹,一时也没想起它来。 “小黄,你在哪儿?” “白痴,上头。” 白藏抬头,一道矫健的身影自房顶跃下,稳准狠地扑到了他脸上。 “嘶!”猫爪子抓得白藏脸生疼,他忙将小黄从自己脸上拔下来,抛在了地上。 小黄又顺着他的衣衫,一溜烟儿窜上他的肩膀。 白藏摸了摸刺痛的地方,吸气问道:“这一天你都去哪儿疯了?” “随便逛逛。”小黄舔了舔嘴,这药王谷里养的鸡鸭不错,鲜灵。 白藏驮着它往回走,“左长老不是嘱咐过么?让你别乱跑,小心被谷里的药师当成药材。” “啰嗦。”它是百兽之王,如今又有主,谁敢打它主意? “敢对主人不敬?”白藏反手弹了弹它的脑门儿。 小黄正要露爪,忽然闻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它伸长脖子在白藏身上嗅了嗅,问道:“你今日都遇到了什么人?” “那可多了。”白藏反问:“怎么了?” 小黄龇牙,“我闻到了我仇人的味道。” 白藏好奇,“你还有仇人?” “当然有仇人!毁我洞府的仇人!”小黄亮爪威胁白藏,“快说,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白藏翻白眼,“我都不知道你的仇人长什么样,我怎么知道是在哪里遇到的?” “你说不说!不说就将你的脸抓花,让你无法见人。” “说,说,说。”白藏捂住脸,脑海里闪过一抹倩影,莫名地在意起自己的皮子来,“你先让我想想。” “那你快想!” 白藏将今日所见之人,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 突然,他想起自己曾落水后,伏青骨替他施了个洗尘诀。洗尘诀能祛除身上的尘污与异味,小黄闻到的味道,只会来自他落水后见过的人。 “除了伏师姐、清风掌门、席玉仙尊,便是泑山的几位师兄了。” 凶婆娘和清风老儿它都熟悉,席玉的味道它也闻到过,这几个都不是它的仇人。 白藏回忆道:“泑山的有孔师兄、卓师兄……颜恻,对了,后来还撞到过一个,就是不知道姓名。” “都在这里头?”小黄从白藏肩上一跃,就要去寻仇,却在半空被捞了回来。 “你干什么去?” “找我的仇人!” 白藏按住它,“泑山的师兄怎么会是你的仇人?你肯定是记错了!” 心头却想,没准儿还真是,泑山黄金台的弟子,最爱四处寻宝,东挖西掘是,要说把小黄的洞府给挖垮,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他前脚便去换了钱,后脚自己的契兽便去寻衅生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况且这又是在别人的地盘,真要闹出事,人家东道主也为难,便只好先将小黄糊弄过去。 可小黄却不好糊弄,挣扎着想跑。 白藏身上被它抓出无数条口子,无奈之下,只好利用契主的身份下令,强行让小黄跟他回去了。 小黄气得大骂,白藏好不容易清干净的脑子,顷刻间又被糊满污言秽语。 第23章 红鸾星动 神农塔前的争夺还在继续,传来的动静扰得药王谷上下惴惴不安。 次日,楚屿芳让左长老前去传话。 放弃夺丹者,可去药宫领取河洛丹一颗,以做补偿。 河洛丹虽比不上扶体丸和飞灵丹,却也是难得的疗伤圣药,在楚绾一手上,卖五百灵石一颗。 五百灵石一颗的丹药,寻常弟子根本用不起。 好些弟子心里明镜似的,深知这四象禁法以他们的修为,连个口子都破不开,即便能破禁制,这扶体丸也轮不到他们得。 还不如领了这河洛丹去,自己用也好,倒卖也罢,总不算白来一趟。 于是,楚屿芳这消息一放,不过半日,便有不少门派领了河洛丹,告辞而去了。 黄金台的弟子们脑筋活络,在药王谷门口收购这河洛丹,三百现银,当场银货两讫,一时竟收去不少。 他们收购河洛丹之事在各派传开,过后若在路上碰到,有需要又来不及往药王谷求药的,便可出钱找他们买。 届时卖什么价,高低都由他们说了算了。 听闻楚屿芳拿自己的河洛丹送人,楚绾一在若耶溪寝房内,裹着被子哭得昏天暗地。 他的药啊,他的钱啊!楚屿芳这个败家女啊! 伏青骨、清风、白藏三人来到若耶溪,听这动静,皆吓了一跳。 白藏悄么对伏青骨问道:“这楚谷主难不成真成傻子了?” 伏青骨挑眉,“那可未必。” 先是四象禁法,再是谷主失智,今早又发放丹药,这少谷主显然是在替楚绾一这坑货收拾烂摊子。 “师姐是说楚谷主是装的?”白藏敬佩道:“那装得还挺像,从昨晚一直嚎到此时。” 伏青骨哼笑,坑人者人恒坑之,五百一颗的河洛丹,够楚绾一肉疼的了。 伏青骨对清风问道:“掌门去领药么?” 清风点头,“去。”随后对伏青骨道:“你们也别忘了去领。” 支持归支持,可这天雷也不能白挨。 “三位在此稍候片刻,我去请咱们少谷主。”仙侍将三人领到一座竹轩,随后朝不远处的清院去了。 伏青骨四下转了转,夸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清风雅静,灵气充沛。 白藏深吸一口气,嗅到淡淡兰竹之香,“确实是好地方。” 清风还是觉得自己那穷山头好,遂没搭话。 不一会儿,两名仙侍端来茶水点心,招呼三人入座享用。 茶点用到一半,外面传来脚步声,楚屿芳来了。 三人起身相迎。 清风上前道:“少谷主,老道来向你辞行。” 楚屿芳微微颔首,请三人落座。 白藏察觉她步伐沉重,灵气不稳,关怀道:“少谷主可是仙体不适?” 楚屿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只是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清风歉道:“叨扰少谷主休养了。” 楚屿芳叹道:“掌门多虑,谷里这般情形,我便是想休养也安不了心。” 伏青骨接道:“争来夺去,确实扰人。” 楚屿芳无奈一笑。 清风对楚屿芳拱手道:“老道来,除了辞行外,还想托付少谷主一件事。” “掌门请讲。” “伏道友虽不是我武陵派之人,却于我武陵派有恩,在谷里养伤这些时日,还请少谷主多多照应。清风定铭记此情,往后必当报答。” 白藏也拱手附和,“白藏亦如是。” 见二人如此,伏青骨心上淌过一股暖流。 楚屿芳应道:“二位放心将伏仙子交给我便是。” 二人齐道:“那便有劳少谷主了。” 楚屿芳回道:“应该的。” 便是他们不说,她也会尽力替伏青骨医治。 “让你们操心了。”伏青骨对清风道:“待我伤好之后,便回武陵境来探望你。” 清风点头,“好。” 白藏道:“也欢迎伏师姐来剑阁做客。” 伏青骨笑道:“会的。” 楚屿芳对白藏问道:“剑阁各位仙友今日也要动身离开?” 白藏点头应“是”。 楚屿芳挽留道:“你们远道而来,不如多留两日,也好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昨夜夙重吩咐弟子,今日启程回剑阁,白藏领了差事来向楚屿芳辞行,眼下听她这么一劝,有些动摇。 只是师命难违,他也只好婉拒,“少谷主好意,剑阁心领,只是门中有事还等师父回去主持,不好耽搁,便不多留了。” “既如此,也不好强求。”夙重帮了药王谷,她本想留人好生答谢一番,却不想这般匆匆。 楚屿芳对白藏道:“还请白少侠替我转告剑尊,药王谷记他昨日相助之情,往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药王谷绝不推辞。” 白藏了解夙重,他被诓来药王谷,以其暴性,不找楚绾一麻烦,已是最大的宽容。帮药王谷说话,只是想给九渊添堵,而并非真心想替楚屿芳解围。 他吩咐弟子们今日启程,便是不想再继续掺和这场闹剧,也没想过让药王谷记这份情。 “师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少谷主也不必挂心。”说完,见楚屿芳有些过意不去,又道:“少谷主若想偿还此情,便请替我多多关照伏师姐,如此也算两清。” 伏青骨闻言笑道:“这下可好,我这身上的人情债,又多了一桩。” 清风道:“情往心头记,都是仙盟道友,谢来谢去的倒生分了。” 众人纷纷赞同。 楚屿芳让仙侍来斟茶,共饮三巡后,清风与白藏起身告辞。 楚屿芳与伏青骨送二人出若耶溪。 来到若耶溪出口,清风对楚屿芳道:“少谷主留步,后会有期。” 楚屿芳:“后会有期。” 他深深地看了伏清骨一眼,“不管是不是,伤好过后,都别忘了回武陵境看看。” 伏青骨答应道:“放心,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回去。” 清风一叹。 “我也走了。”白藏对楚屿芳道:“少谷主,后会有期,多多保重。” 楚屿芳朝他一笑,“随时来药王谷做客。” “好。”白藏点头,转向伏青骨,“师姐,好好治伤,还有钱……” 伏青骨接道:“钱我会省着用的,去吧。” 年纪不大,倒挺啰嗦。 “记得就好。”白藏往怀里拍了拍,“小黄,就要走了,出来跟伏师姐打个招呼。” 走?走哪儿去?小黄从他怀里拱出一颗脑袋,它的仇人在此,大仇未报就要走?它才不干! “猫?”楚屿芳盯着小黄,有些惊讶。 “是老虎,我的灵兽。”白藏骄傲介绍道:“它叫小黄。” “倒是可爱。” “多谢少谷主夸奖。” 老子叫霸天! 可爱个鬼! 小黄啃了白藏一口,随后往地上一跳,却不想半路却被伏青骨截住。 伏青骨朝它一笑,它立时炸毛,然后朝一旁的楚屿芳身上窜去。 楚屿芳轻呼,众人也都吓了一跳。 “小黄!下来!”白藏一惊,忙命令小黄下来。 小黄已爬到楚屿芳肩膀上,死死扒住她的衣襟,拼命抵抗白藏的言令。 “我不下,我不走!我要找我的仇人!” 白藏想去捉它,近到楚屿芳身前,却怕唐突,不敢乱碰,只好求助于伏青骨,“伏师姐,帮我捉住它!” 伏青骨揪住小黄的后脖颈,摘下它的爪子,小黄爪子使劲挥舞,一个不慎,抓下了楚屿芳的面纱。 白藏训斥一声“无礼!”连忙接住接住面纱,还给楚屿芳,“少谷主,对……”不住。 一抬眼,他便呆在了原地,嘴里的话断得无声无息。 白藏当初被伏青骨击碎的憧憬与幻想,在此刻如愿以偿,终得圆满。 伏青骨与清风见到楚屿芳之真容,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水泽之姿,芙蓉之色。 好一副冰雪玲珑骨! 伏青骨回神,轻轻拍了小黄一记,对楚屿芳赔礼道:“少谷主,冒犯了。” 楚屿芳也拍了小黄一下,含笑道:“不打紧。” 伏青骨将小黄扔回白藏怀里,白藏这才回神,忙手忙脚乱地朝楚屿芳道歉。 “小黄顽劣,冲撞了少谷主,还请少谷主见谅,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它。” 小黄不服,在他手里挣扎,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楚屿芳浅笑道:“罢了,它也不是有心的。” 白藏目光游移,不敢正视她,“它爪子利,可有伤到你?” 楚屿芳摇头,“没有。” “那就好。”白藏将手里的面纱递过去,“这个……” “多谢。”楚屿芳伸手去摘,却因白藏捏得紧,一时没扯动。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清风咳嗽一声,“该走喽。” 白藏猛地一松手,挪开两步,别过脸同楚屿芳拱手告辞,“少谷主,告辞。” 楚屿芳瞟见他脸上一抹微红,立即移开目光,点头轻道:“二位好走。” 待离开若耶溪,白藏才敢回头,随后又不由自主地叹气。 清风瞥他一眼,“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白藏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随即又是一叹,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张脸。 原来,那些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姑娘秀掩古今,颜羞群芳,今能得见,小生三生有幸。’ 今日,他白藏也算三生有幸了。 说起来,还得多亏小黄。 白藏往怀里一摸,却摸了个空。 “欸?小黄呢?” ——————小黄逃跑分界线—————— 若耶溪,伏青骨与楚屿芳重回竹轩。 既已露真容,此处又没别人,楚屿芳也没再将面纱戴回去。 她见伏青骨也蒙面,便道:“仙子也解了吧,捂着也不自在。” 伏青骨本无所谓,只是怕旁人介意,况且带着确实不大方便。眼下听她这么说,便依言解开了面巾。 楚屿芳见到她的脸,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冒犯了。”她伸手抬起伏青骨的脸仔细看了看,便有了诊断,“天亟留下的伤。” 伏青骨点头,“少谷主见多识广。” “若是被天亟所伤,那伤的必然不止躯体。”楚屿芳正欲探其内府,却被伏青骨阻止。 “不急在这一时。”白藏都能看出楚屿芳身子不安,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楚屿芳并未强求,人都留下了,的确不急在一时。 “来,坐下说话。”楚屿芳与伏青骨一同入座,替她添茶。 “仙子来找我不为看诊,可是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伏青骨摇头,“都不是。” 楚屿芳将茶递给她,“还请仙子明言。” 伏青骨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女。 楚屿芳了然,对侍女们道:“你们先下去,守着门口,有人来就通报一声。” “是。”侍女们利索退下,留下二人单独说话。 楚屿芳问道:“现下可以说了么?” 伏青骨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紫霄雷府想请少谷主去雷泽看诊,少谷主可知晓?” 楚屿芳眼底划过一丝惊讶,然后点头说:“知道。”随即反问,“仙子又如何得知?” “起先便已怀疑,后来问过訾藐仙子,确认过后,才来决定来见你。” “訾藐仙子?”楚屿芳越发不解,“訾藐仙子怎会告诉你?” “我同她同住一个院子,关系也不错。” 这是‘关系不错’的关系,会告知的事情吗? 楚屿芳怀疑她在胡诌。 伏青骨确实是胡诌,总不能如实告知吧? 不过楚屿芳信不信,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无太大关系。 伏青骨放下茶盏,“少谷主,若九渊为此事求到面前,我劝少谷主别答应。” 楚屿芳添茶的手一顿,“我不明白仙子的意思。” 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伏青骨门儿清,她也不迂回,直接说道:“因为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买卖。” 楚屿芳神色一震。 二人静静对视,伏青骨继续道:“紫霄雷府弟子多年不出雷泽,一出雷泽便直奔药王谷。少谷主聪慧,定然清楚应邀来观礼只是借口,求医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对此,訾藐仙子也并未否认。” 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楚屿芳好奇心再次冒头。 “那为何仙子劝我别答应?” “因为九渊的态度。” 楚屿芳还存有一丝戒心,回了几句场面话,“九渊仙君自来桀骜,被兄长愚弄,找我们讨说法,也理所应当。” “能让九渊和訾藐来求医的,唯有封掌门,要你们去雷泽诊治,说明封掌门病得不轻。”伏青骨扬起一抹笑,衬着她满脸的疤痕,让人背脊发寒。“掌门病重,有求于人,再桀骜之人都该懂得谦逊,可他却如此嚣张。” 伏青骨凑近,轻问道:“少谷主不妨猜一猜,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楚屿芳沉思片刻,随即神色猛地一变。 第24章 小黄发威 “仙子是说,紫霄雷府的人来我药王谷,便是早已打定主意,必将我或兄长其中一人,带去雷泽?” “听訾藐的话,是这个意思没错。”伏青骨点头,随后补道:“不过眼下楚谷主失智,恐怕他们想‘请’走的,便只剩少谷主你了。” 楚屿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与訾藐仙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能将这等秘闻告诉伏青骨,二人定非泛泛之交。 见糊弄不过,伏青骨斟酌道:“算是旧交。”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真。 楚屿芳道:“若真如仙子所说,紫霄雷府对我势在必得,并对此做了部署,那药王谷为何不干脆应下,从而免去一场干戈?” “恕我直言,紫霄雷府若诚心求医,大可重金相聘,我想依谷主的性子,必定会答应。” “的确。”楚屿芳点头,兄长昨日也说过这话。 “可九渊却并没这么做,不仅没这么做,反而借机发难,引导各派与你们对立,让药王谷难堪。这说明,他一早便拿定主意,不愿在你们身上浪费钱财,并且不打算声张前来求医之事,企图遮掩其真正意图。” “仙子是说,九渊仙君故意为难,是为迷惑众人。” “也不排除就是纯粹想犯贱。” 楚屿芳顿时无言,心头不禁猜测,难道这伏青骨与九渊也有过节? 她心头疑云笼罩,“不过是求医,只要条件谈妥,药王谷自没有推辞之理,又何必这般曲折麻烦。” “怕只怕,这条件谈不妥。”伏青骨眼神深晦。 楚屿芳一顿,随即陷入沉思。 既来求医,又不想让别人知晓,这般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封元虚这病,只怕非同寻常。 她想起伏青骨先前说‘这是趟有去无回的买卖’,身下顿时窜起一股寒气。 紫霄雷府离药王谷相隔千里,这么多年自封自闭,外人根本不知个中情形。 若封元虚真病得蹊跷,又不想让外人知道,便随时可让她消失,或将她囚困。 所以,她一旦踏入雷泽,恐怕从此再难回药王谷。 如此而言,这的确是场谈不妥的买卖。 想必九渊也知道,并做了周全准备,才会是那般态度。能不能谈拢,他根本无所谓,他自有法子将人带走。 至于扶体丸,应是见其神效,临时起了贪心,想趁机一并得之。 真是好一个紫霄雷府,位列七大仙门,行事作风,竟与强盗无异。 伏青骨见楚屿芳神情几变,便知她明白其中谋算。 她是个聪明人,本该比楚绾一更适合当谷主,却不知为何缘由,将药王谷交给这么个不靠谱的兄长去来祸害。 到头来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为他挡灾挡祸。 “少谷主近来还请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楚屿芳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心绪,盯着伏青骨问道:“敢问,我与仙子非亲非故,仙子为何一而再地帮我?” 神农塔前一次,这是第二次。 紫霄雷府不好得罪,以她们目前的交情,伏青骨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为了我这病。”伏青骨抬盏一笑,“也为和少谷主交个朋友。” 楚屿芳望进她眼底,看见一片赤诚,随后举盏相和,“仙子往后称我作屿芳便是。” 二人又闲叙片刻,伏青骨才告辞回小院。 楚屿芳送走她后,立即去找楚绾一商议对策。 ————小黄发威分界线———— 回小院的路上,伏青骨碰到白藏。 “伏师姐。”白藏同她打招呼。 “不是要走么?”伏青骨问道。 “等小黄。”白藏无奈道:“它不肯走,就偷溜了,一会儿功夫还窜得挺远,好在有灵契制约,否则还不知该往哪儿找去。” 伏青骨奇道:“它为何不肯走?” 说起这事白藏就觉好笑,咧嘴道:“说是在药王谷碰见了它的仇人,想要找人报仇呢。” 伏青骨听得也有趣,“什么仇人?” “捣毁它洞府的仇人。” “那这仇可结大了。”伏青骨笑问:“谁给捣毁的?” “具体不大清楚,小黄也说不明白,不过我猜可能是泑山派的弟子。”白藏回忆道:“昨日我去找泑山派的师兄换钱,回来碰上小黄,它就不对了。非说在我身上闻到了仇人的气味,要去找人麻烦。” 泑山派?这仇扯得还挺远。 “它的洞府不是在武陵境?和泑山派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泑山派的师兄们挖宝不慎给挖垮了吧。” 伏青骨噗嗤一笑,又想武陵境能有什么宝可挖?除了凶兽,便是盗匪。 想着想着,她便觉得哪里不对,还未及深思,便见白藏按着额头,白着脸粗声喊道:“坏事了!” “怎么了?” “小黄找到仇人了。”白藏直冒冷汗,在脑海里对小黄命令道:“小黄,赶紧给我回来!” 若伤了人,闯了祸就不好了。 可是迟了。若耶溪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狂暴的虎啸。 白藏跪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脑袋。 “白藏,你怎么了?” 伏青骨一探,原来是契兽反主,白藏压不住,遭到了反噬。 她赶紧封住白藏的灵台,随后抓起他,朝若耶溪飞驰而去。 楚绾一与楚屿芳刚碰头,就听到林中传来动静,赶紧召集侍卫,前往树林。 柯亭潜入若耶溪,本想打探消息,谁知却碰到清风与伏青骨等人来找楚屿芳。 与他交手那女人太过敏锐,他怕暴露行踪,便一直潜藏在离竹轩不远的这片树林中。 等人好不容易走了,他正想靠近,却不想被突然窜出的一只老虎,拦住了去路。 这药王谷哪儿来的老虎? 小黄一见他,更加确定,这就是捣毁它洞府的罪魁祸首,它虽分辨不出人的样貌,却能辨别出气味。 这人臭得独树一帜,它会认错!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小黄怒吼一声朝柯亭扑去。 它这一吼,柯亭也认出它是竹林见过的老虎,那女人驯服的畜生。 它在,那女人定然也没走远。 他心头暗叫不妙,随后借力上游,爬到树梢,想要逃离此地。 小黄焉能罢休? 它自开灵智后,修行三百来年,好歹也修得些道行,见仇人要跑,忙蹬腿使出虎啸。 周围的树木顿时被震得簌簌发抖,叶子漫天飞舞。 要不说冤家路窄,这柯亭以音律入道,听觉本比常人灵敏,虎啸属于音攻,正对其弱点。 他虽靠着敏捷的伸手,躲开了正面攻击,却因距离太近,被震伤了耳朵。 双耳发出阵阵爆鸣,他伸手一摸,竟摸到了血,登时暴怒。 他化笛为剑,飞身朝小黄刺去。 “孽畜,受死!” 小黄也就公鸡屎头截硬,能震伤修为比他高的柯亭,皆因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 此时见他打来,立马四处逃窜。 柯亭金丹修为,除音攻之外,还擅剑术,加之身法诡谲,笨重的小黄根本无法躲避,不过眨眼,身上便被刺了好几个窟窿。 小黄痛得狂叫,愤怒地扑咬,却根本无法近其身,反倒被刺得伤痕累累。 柯亭听见有人往这边赶来,欲速战速决,蓄力斩向老虎的头颅,欲将其枭首。 小黄危机感顿生,转身便跑,却被飞旋而至的剑截住去路。 锋刃割至眼前,小黄‘嗷呜’一声闭上眼,却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铮鸣。 “三尺水,剑盾!” 一柄剑竖在小黄面前,替它挡下了致命一击。 是白藏。 柯亭见人来,也不恋战,收剑便走。 伏青骨和白藏赶来,见小黄还活着,皆松了一口气。 小黄也瘫软在地,好险保住小命。 伏青骨对白藏问道:“你没事吧?” 白藏摇头。 他召回三尺水,走到小黄面前,还没开口教训,便先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扑倒在地。 “白藏!”伏青骨上前查看,却见人已昏死过去。 楚屿芳玉楚绾一赶来,见此场面皆是吃了一惊。 楚绾一问道:“这是怎么了?” 伏青骨见他神色清明,哪有失智之态,便知此前没猜错,他是装的。 多说多错,伏青骨言简意赅道:“有刺客。” “在哪儿?” “逃走了。” 楚绾一连忙带领侍卫往四周搜寻。 楚屿芳见白藏受伤倒地,赶紧过来查看。 “他内府又遭受重创,得立即治疗。” 楚屿芳对留下的几名侍卫吩咐,“快,将白少侠抬去竹轩。” 几名侍卫立即上前,将白藏抬走了。 小黄动用虎啸,又被刺伤,情况不比白藏好多少。 它自知闯祸,便闭眼装死。 “作祸精!”伏青骨气得在它头上狠狠抽了一记,拍得它脑子嗡嗡作响。 见她还要再抽,楚屿芳赶紧拦住,“好不容易开了灵智,再打就该傻了。” 伏青骨这才罢手,对楚屿芳问道:“少谷主,这老虎你们可能治?” “可以。”楚屿芳点头,“谷里有专为灵兽看诊的兽医,我这便将人传来。” 伏青骨感激道:“劳烦少谷主了。” 只是这老虎太重,不好挪动。 楚屿芳正要去叫人,却听伏青骨对小黄喝道:“起来自己走,再装死就扒了你的皮,做成虎皮凳!” 凶婆娘! 小黄打了个哆嗦,随后睁开眼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溜到一旁,随后寻着白藏的方向小跑而去。 伏青骨哼道:“总算还有点良心。” 楚绾一领人在四周查看一圈回来,对伏青骨问道:“人跑没影儿了,仙友可看清是何人在此作乱?” “没看清。”伏青骨冷哼,“不过大致也能猜到是谁。” 楚绾一问,“谁?” 伏青骨看向楚屿芳,“便是昨日神农塔前的刺客。” 楚屿芳神色一凝,那刺客竟跟到了此处? 伏青骨沉声道:“此人曾在武陵境作乱,我与他过交手。金丹音修,擅使笛音操控人心,也擅剑术和伪装,极为阴狠狡诈。此次潜入药王谷,想必也是盯上了扶体丸和二位谷主,你们可要千万当心。” 眼前二位还真是香饽饽,一个二个都想要。 楚屿芳昨日已领教过此人的厉害,今日若非小黄撞破,难说自己还会不会着道。 她分明已让人加强谷内戒备,可此人却依旧来去自如,若非修为高深无影无踪,便是手持药王谷三更令。 既是金丹修为,想必是后者。 而持三更令之人,除了药王谷自己的人,便是受邀前来的各派弟子。 楚屿芳有了主意,她招来侍卫,命令道:“召集人手,立即封锁各个入口禁止出入,让留在谷里各个门派的所有弟子,仔细核对三更令,务必将贼人找出来。” “不妥。”伏青骨闻言阻止,“如此一来,不止会再次得罪各派,还会打草惊蛇。” 楚屿芳请教道:“那依仙子所见,该当如何?” “不必封锁入口,照常放人,加强守卫仔细核对,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扣下。也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最好内松外紧,让刺客放松警惕,以为此事平息,才好引蛇出洞。” 贼人不止一个,他们之间定会互通消息,最好是能将其引出来,一网打尽。 “是我思虑不周。”楚屿芳对侍卫道:“按仙子所说的转达给左长老,他自会安排。” “是。”两名侍卫领命而去。 伏青骨思索片刻,对楚屿芳道:“另外,少谷主得找借口,将泑山派与紫霄雷府的人留下。” “泑山派?” “白藏说的,小黄的仇人在泑山派。” 至于是那吹笛人伪装,还是泑山派本身便有所图,一查便见分晓。 楚屿芳暗惊,黄金台与药王谷向来无仇无怨,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楚绾一道:“这泑山派好办,紫霄雷府可不好相与。” 伏青骨瞥他,明知不好相与,还敢招惹。 楚屿芳暗瞪了兄长一眼,“正是不好相与,才更该先下手为强。” 她明白伏青骨的用意。 九渊既要对她和兄长不利,若不借机回敬他一番,岂非有失待客之道? 正好,她也想趁此泄泄他的底,探探他要用什么招数来对付药王谷。 “这会儿倒不怕把人得罪了。” 楚绾一挨了两人眼刀,又想起自己被锁高塔的扶体丸,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楚屿芳此时不想搭理他,叫来仙侍,让她去请夙重来替白藏做主。 伏青骨表示赞同,爱徒被伤,夙重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有他在,九渊就不敢太放肆。 其实不必楚屿芳派人去请,夙重已听见动静,朝若耶溪赶来。 来时,楚屿芳和药师们正在替白藏诊治。 夙重带着一身肃杀入轩,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白藏身上。 见早上还活蹦乱跳的爱徒,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神色一痛,随后又转为锋利。 他走到伏青骨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伏仙友,这究是怎么回事?” 伏青骨将人请去外间,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剑尊放心,这里是药王谷,有少谷主在,白藏不会有事的。” 夙重剑眉难解,“可知伤他和小黄之人是谁?” “白藏可同剑尊讲过武陵境中所发生之事?” “他说过。” 自见面后,白藏便像倒豆子似的,将下山游历过后的见闻,一股脑的倒给他,尤其是武陵境之事,翻来覆去的讲过好几遍。 “今日这刺客便是偷天洞盗众之同党,一名金丹音修。” “区区一个金丹,也敢伤我徒儿,简直不知死活。” 伏青骨问道:“剑尊可想为白藏报仇?” 夙重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情形,眼里烧起一片火光。 “仙友有何高见?” “我要引蛇出洞。” 第25章 小黄苦哇 楚屿芳诊治完毕,伏青骨来到床前,看着双目紧闭、虚弱苍白的白藏,脑海里却是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平时抱怨他唠叨,可这会儿安静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夙重坐到床边探了探白藏的额头,眉头皱得死紧。 “少谷主,我徒儿何时能醒来?” 楚屿芳道:“白少侠伤势已无大碍,只是因契兽反噬,神魂有些不安,这才昏睡不醒,休养两日便好。” 夙重和伏青骨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被绑出花儿的小黄,它心虚地别开虎脸,只留给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和两只打听动静的耳朵。 “白少侠如今的情形,不宜劳动奔波。”楚屿芳对夙重邀请道:“剑尊与剑阁众仙友不如暂留药王谷,等白少侠伤好后再启程。” 没有什么地方比药王谷更适合养伤,夙重点头,“那就叨扰少谷主了,小白的伤还请少谷主多费心。” 小白?楚屿芳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随后点头,应承道:“剑尊安心便是。” 因白藏不好挪动,受伤之事也不便张扬,楚屿芳提议让其留在竹轩,方便医治、照料。 夙重答应了,又陪了一会儿,独自回了别苑。 来药王谷本是为她求医,却不想让白藏和小黄先领受了药王谷高妙精湛的医术。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皆是造化。 伏青骨对楚屿芳嘱咐一番,让小黄变回黄皮猫,将它带回了住处。 要找那条毒蛇,还用得着它。 她刚踏进小院,訾藐便找来了。 “若耶溪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听到动静了?” 訾藐点头,随后见她怀里窝着只秃毛猫,不禁皱了皱眉头,“师父还是喜欢捡这些丑东西。” 丑东西炸毛龇牙。 伏青骨将小黄提起看了看,龇牙咧嘴、杂毛倒竖,是有些丑,便一把将丑东西扔到了床榻上。 小黄翻了几个跟斗,栽进云被里,滚得头晕眼花,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钻进被子里,在白藏脑子里嚎得昏天暗地。 楚屿芳见白藏皱眉,似有烦躁之色,便让侍女取来一把古琴,奏出一阙《流水》。 琴音洋洋盈耳,抚平了白藏眉间的褶皱,也使他的神情变得宁静安然。 这厢,伏青骨请訾藐入座。 訾藐自然而然地替她斟茶。 伏青骨欣赏着訾藐娴雅的动作,缓缓道:“少谷主并不打算去雷泽。” 訾藐手一顿,“我猜到了。”随后将一盏茶递给她。 伏青骨接过茶,支着额头等茶汤出色,“若少谷主不答应,九渊会如何做?” 訾藐抬眼看她,“师父要插手此事?” 伏青骨对上她的视线,“你希望我插手?” 訾藐沉默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许久才道:“师父最好置身事外。” 伏青骨盯着茶水微叹,可惜她已入局。 茶已成碧,二人喝了一回。 訾藐不想透露九渊的计划,伏青骨并不勉强,能告知九渊来的目的,已是念及旧情了,不必苛求太多。 訾藐垂眸盯着空荡的茶盏,轻道:“我希望师父能同我一起回雷泽,回银厝峰。” 伏青骨拿过茶壶来添茶,“我是伏青骨,不是灵晔真人,去不了雷泽,也回不去银厝峰。” “就知道您不会答应。”訾藐像是失落,又像是松了口气。 伏青骨淡笑,心里头十分清楚,希望归希望,訾藐并不会带她回雷泽。 紫霄雷府既让灵晔死了,便不能再复活,重逢再聚,不一定是喜事,有可能是祸端。 而她想修复识海,除弄清楚来龙去脉外,还为找回那件重要的东西,对灵晔的尊荣与紫霄雷府并无眷恋,也无执念。 伏青骨这个身份,无门无派,无拘无束,随性自在,循道自然,可以是道人、修士,也可以是凡夫俗子。 她很喜欢,也很适应,所以不想改变。 伏青骨搁下茶壶,轻碰盏口,对訾藐认真道:“这盏茶饮罢,我与仙子便只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没有师徒,更没有灵晔。” “师……”訾藐对上伏青骨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那个称呼便再也叫不出口,随后落寞道:“我知道了。” 茶水如镜,照出伏青骨漠然的神情,“这一盏茶的交情,也不值得告诉任何人。” 訾藐气息一滞,“哪怕是……云述和钟遇师兄?” 伏青骨点头,将最后一盏茶与她饮尽。 看来她当真是不记得了,连云述与钟遇都能狠心不见,也不想再认她,不想再回紫霄雷府,回银厝峰。 訾藐心头五味杂陈。 伏青骨提醒道:“訾藐仙子,茶喝完了,你该回去了。” 訾藐回神,眼前的伏青骨又与灵晔重合,她有些不敢直视。 她起身下楼,却在楼道处顿住脚步,“师父,不要在药王谷久留。” 说完,仓惶跑下楼。 伏青骨走到窗前,目送訾藐走出阁楼往别苑而去。 “也就最后这声师父,还有几分真心。” 自訾藐与她相认后,伏青骨便总觉其面对自己时,态度很是纠结无措。 与她所言虽不掺假,却是半遮半掩,对她虽有敬慕与依恋,却亦有惊惧和警惕。说希望她回雷泽,可实际却又不想她回雷泽。 也不知在害怕什么,踌躇什么。 伏青骨正想得入神,腰间的乾坤袋忽然动了动。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团圆鼓鼓的白光自袋口挣扎着挤出来,然后‘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仔细一瞅,四脚蛇成了四脚龟,此刻正翻着肚子躺在地上起不来。 伏青骨蹲下身,伸手按住四脚蛇软软的肚皮,白蛟四条腿儿连带尾巴来回划动,却无法摆脱妖道的魔爪。 最后恼了,伸脑袋在她手上咬了一口,才得以脱身。 “这是吃了我多少夜明珠?都快胖成球了。”伏青骨打开乾坤袋看了一眼。 “没吃多少,也就二三十颗。”说完,白蛟打了个嗝。 二三十颗还不多?白藏若是知道,耳朵能给她磨出茧子。 伏青骨赶紧扎紧袋子,顺手多加了个封印。 “小气。”白蛟眼珠子挂在乾坤袋上晃了晃,溜达着上前,仰头问道:“你不是说,往后这些夜明珠都是我的么?想出尔反尔?” 伏青骨将袋子系回腰间,“结契后再给你。” “那是什么时候……”白蛟话没说完,忽然动了动鼻子,“这屋里怎么有股猫臭味儿?” “鼻子还挺灵。” 小黄从被褥里钻出来,朝伏青骨喵了一声。 你才臭!臭四脚蛇! 嘿,反了天了! 白蛟胡须顿时一炸,立时腾着胖乎的身子,朝床榻上冲过去,重重跺到了小黄背上。 小黄“喵呜”一声惨叫,差点被肥蛟压断气。 “这只蠢猫怎么在这儿?” “带回来玩耍。” 它不是那小鬼的契兽吗?有什么好玩儿的!这个三心二意的妖道! 白蛟不满地发出酷似龙吟的警告。 小黄在它脚下瑟瑟发抖。它才修三百年,白蛟已修近千年,二者根本不在同一个阶品。 它不敢再逞威,趴在被褥里一动不动。 白蛟凑到它脑袋上嗅了嗅,随后张嘴啃了一口,啃下一嘴毛。 “呸呸呸!”谁说低阶灵兽吃了大补的?难吃死了! 小黄已吓得翻白眼。 伏青骨上前拨开四脚蛇,将小黄揣进手心查看,确定它在装死后,又扔回给白蛟。 “玩儿可以,不许乱吃。” 玩儿也不可以! 小黄在心底抹泪,这个凶婆娘,三百年过去了,还是不干人事,不说人话! 白蛟心情高兴了点,果真拿爪子滚毛球玩,权当消食。 伏青骨看了一会,坐下来与它约法三章。 “你若想与我结契,得守我三个规矩。” 白蛟按住毛球,眨了眨眼,“什么规矩?” “其一,不得再行采补之事,走邪魔外道,老老实实地修行。” 白蛟点头。 能被采补之人,大多因欲而发腥,它本就不喜,先前被抓包的几次,本是为与这妖道作对,并非出自真心。 相较人之元阳,夜明珠纯净天然,更得它欢心。 伏青骨竖起两指,“其二,不得滥开杀戒,滥造灾劫。” 白蛟有翻江倒海之能,结契后若拿回白龙真身,还能施云布雨,其秉性顽劣,若不加以拘束,恐酿灾祸。 白蛟想了想,点头,它又不是邪魔,不喜杀人。 “其三。”伏青骨看了一眼毛球,“不得背契噬主,否则打回原形。” 毛球立即僵成了石头。 白蛟犹豫片刻,“只要你不害我杀我,我自不会背弃你。” 伏青骨道:“只要你不违背以上两条规矩,我自不会害你杀你。” 白蛟答应了,“好,我答应!三条就这么说定了,何时结契?” 伏青骨却仍旧道:“不急。” 待药王谷之事解决后,再结也不迟。 白蛟不满的揉搓着毛球。 不急、不急,掏它丹之时倒是利落得很,这会儿却拖泥带水,一点不干脆。 它将毛球一踹,随后化作一道白光,气呼呼钻进了伏青骨丹府之中。 伏青骨内府顿时被灵气灌满,顿时也觉得有些发撑。 她从帷幔上摘下被白蛟踹上去的小黄,出门遛弯消食去也。 ————————小黄受难分界线—————— 訾藐来到别苑找九渊回事,见左长老正与九渊说话,便站在门外等。 左长老余光扫到她,侧身朝她一礼,随后对九渊道:“少谷主的意思是,九渊仙君与訾藐仙子远道而来一路劳苦,又因谷主处事不当而受委屈,所以想请诸位多留几日。少谷主将设宴,亲自给各位赔罪。” 设宴赔罪? 九渊问道:“是只请咱们,还是各派都请?” 左长老道:“除你们外,还有黄金台、山海阁还有剑阁的诸位仙友。” 听到要请剑阁,九渊有些不满,心头却打消了怀疑。 小门小派便罢,四大仙门药王谷的确得罪不起,留下来宴请赔罪,也无可厚非。 他傲然道:“少谷主既然诚心想赔罪,本君也不好拂她颜面,否则传出去,有失和气。” “多谢九渊仙君赏脸。”左长老朝九渊一礼,辞道:“老儿还要去告请别家,便先行告退了。” 九渊草草回礼,“长老自便。” 左长老退出门外,又朝訾藐一礼,敬道:“也请仙子赏光。” 訾藐对他回了一礼,“一切由师兄做主。” 左长老冲屋内九渊一笑,随后离去。 等人走后,訾藐进屋,问道:“为何要答应留下来赴宴?” 九渊没回答,反问道:“你去找楚屿芳了?她怎么说?” 訾藐根本没去,只将伏青骨带回的话传达给他,“她拒绝了。” “我猜便是。”九渊冷笑,“所以我才答应留下来。” “此去雷泽路途遥远,她不愿去也是常理。”訾藐思忖片刻道:“我们不是带了诊金?不如由师兄出面,以重金为聘,再同她谈谈。” “住嘴。”九渊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什么诊金,你少胡言。” 訾藐知道他想私吞诊金,提醒道:“楚屿芳设宴留人,此时并不是同她撕破脸的好时机。” “和她撕破脸的,不会是咱们紫霄雷府,我也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动手。”见她满脸不赞同,九渊警告道:“掌门有令,无论如何也要将人带回雷泽,你可不要坏了大事,否则等我告到掌门面前,你银厝峰峰主之位,怕是难保。” 訾藐面罩寒霜,“掌门也有令,尽量劝归,慎动干戈。” “劝?如何劝?若是楚绾一尚且可以重金利诱,可眼下是楚屿芳当家管事。” 九渊试图说服她,“这楚屿芳你也见识了,那就是一把软刀子,外柔内刚,又狡猾机敏。我们以这么多钱财相聘,只会惹来她怀疑,与其如此周折,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得干净利索。” 訾藐却坚持,“不试又如何知道结果?若她答应了呢?” 她答应了,还有他什么事? 九渊压着怒火,利诱道:“大不了这些钱财,我分你三成,如此可好?自师叔陨落后,银厝峰便过得拮据,你需要这笔钱。” 还没等訾藐拒绝,九渊又威胁道:“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别怪师兄心狠,将你一并留在这方丈山,像师叔一样……祭阵。” 他最后两个字落得很轻,落在訾藐心头,却掀起滔天怒火。 她想也没想,抬手便给了九渊狠狠一耳光。 “你没资格亵渎我师父!” 九渊扬手想打回去,却忍住了,“即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那二位师兄和银厝峰的弟子考虑。” 訾藐神色一变,他在威胁她。 见她被捏住软肋,九渊有些得意,继续逼迫道:“尤其是云述师兄,他可眼巴巴地等着你呢,听说你们就要结为道侣,可别让他失望。” 云述…… 这两个字犹如蘸了蜜糖的枷锁,将訾藐一颗心缠得又甜又闷,喘不过气。 九渊见她脸色难看,心头既痛快又酸楚,最终皆化作一声冷笑,然后拂袖而去。 訾藐呆立半晌,失魂落魄地离开。 待二人都走后,一道身影自里屋出来,他按了按耳朵,哼道:“耳朵好使时没得个好消息,这成个半聋,倒是听到了有趣的事。” 忽然,他感觉有人朝这边来,立即闪身出门,然后摇身一变,又成了黄金台文质彬彬的谢师兄。 第26章 席玉其人 伏青骨闲逛至药宫,见取药的各派弟子皆需出示三更令,便知药王谷已着手对刺客展开暗查。 她排在队伍末尾,也跟着去领了一颗河洛丹。 毕竟价值五百灵石一颗,不取白不取。 刚出药宫,她便被一名泑山派的弟子拦住了。 “敢问仙子,这河洛丹可卖?” 伏青骨本想拒绝,心思一转,点头道:“卖,你们收多少钱?” 此人正是孔方,他笑道:“看仙子想要银子还是灵石,银子三百一颗,灵石两百一颗。” 伏青骨道:“我要银子。” “好嘞。”孔方说着就要数银子给她,却被她拦住。 “在人门前做买卖总归不好,咱们换个地方。” 孔方本觉无所谓,可仙子既然脸皮薄,他也不介意挪地方。 两人挪到别苑的山园之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伏青骨接过孔方的银子,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不知仙友可去过清水镇的盐道客栈?” 孔方点头,“去过,怎么?仙子也去过?”他凑近低声道:“我劝仙子下次去别住那个客栈,把人往死里坑。” 伏青骨心道,五百一颗的河洛丹,你收三百,也不遑多让。 她又问:“仙友们既然去过,那可有在那儿收到过一颗夜明珠?” 又是夜明珠?怎么,最近夜明珠很常见么? “夜明珠我倒是收过一颗,却不是在盐道客栈,而是在这药王谷。” 他说的应该就是她托白藏找他们换的一颗。伏青骨了然,看来那掌柜并未听劝,将夜明珠脱手。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惹来麻烦。 孔方追问道:“听仙子的意思,那客栈里也有颗夜明珠?” 伏青骨摇头,“兴许是记错了。” 她摸了摸怀中黄皮猫,黄皮猫伸脖子在孔方身上闻了闻,又缩了回去。 这还能记错的?孔方神色有些遗憾。 他收好河洛丸,对伏青骨告辞道:“我还得去收药,就不打扰仙子了。” 伏青骨挥挥手,“生意兴隆。” 这话爱听,孔方笑了笑,“借您吉言。” 孔方走后,伏青骨正打算四处走走,转身却见席玉正靠在一棵火红的木棉下,笑吟吟地盯着她。 人影素淡,花色妍妍,意外地赏心悦目,只是伏青骨此刻没闲情欣赏。 她被吓了一跳,手滑揪掉小黄一撮毛,小黄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委屈巴巴地舔了舔毛。 “席玉仙君真是无处不在。”神出鬼没,到哪儿都能遇见。 “见这株木棉开得红火,就过来瞧瞧。”席玉手捻着一朵木棉,目光落在伏青骨手里那袋银子,打趣道:“买卖不错。” 伏青骨掂了掂袋子,“丢了三千金,能讨回点儿是点儿。” 有够记仇的。 艳红的汁液染了一手,席玉摸了摸鼻子,留下一点红痕,“我的那份还没领,可以让给仙子。” 伏青骨盯着那点红痕看了片刻,摇头道:“不必了,不是我的,拿来也留不住。” 她将银子扔进乾坤袋中,同他告辞,“就不打搅仙君赏花了。” 没走两步,却见席玉闲步跟了上来,闲话道:“仙友来别苑寻人?” 伏青骨摸了摸小黄,“来遛猫。” 小黄‘喵呜’一声,弱弱抗议,它是老虎,不是猫! 席玉感叹,“仙友爱好总是与众不同。”说完把手中花一抛,伸手将小黄给抱了过去。 伏青骨怀里一空,斜眼瞥他,却见他坦然自若。 这位仙友,脸皮略厚。 小黄本想挣扎,却感觉席玉修为不俗,不敢妄动,只得任由他把自己轻薄了个遍,在皮毛上留下斑斑红痕。 伏青骨在心中点评,真是越发的丑了。 席玉问道:“它可有名字?” 伏青骨点头,“叫小黄。” 席玉点了点小黄的额心,小黄额心随即浮起一枚契印。 原来只契兽,本相还是只老虎,却并非伏青骨所有。 拐带别人的契兽,指虎为猫,来男修落脚的别苑乱逛,也不知想做什么? 两人信步闲逛,来到水潭边,潭上架着游廊,穿过游廊再往前,便是各派落脚的别苑。 伏青骨收回视线打量席玉,他正揉小黄的肚皮,揉得不亦乐乎。 “席玉仙君看起来总是很清闲。” “闲人自然清闲。” “就没别的事?比如教导弟子,或是去试试四象禁法。” “教导弟子有师兄,四象禁法没兴趣。”席玉后知后觉道:“仙友是嫌我碍事?” 他才知道?伏青骨眉毛微翘。 “那可真是为难仙友了。”他嘴上说为难,脸上却毫无为难之色。 伏青骨眼皮一翻,正考虑要不要直接走人,却见他展臂朝前方一人招手喊道:“前方可是谢师侄?” 伏青骨抬眼一看,巧了,正是名泑山弟子。 那弟子生得斯文,见到二人,立即停下来行礼,“见过席玉仙君。” 他看向伏青骨,眼神中透着好奇,“这位仙子是?” 伏青骨颔首道,“武陵派伏青骨,见过仙友。” 弟子回道:“泑山谢献,见过仙子。” 伏青骨瞟了一眼小黄,却见小黄并无异动,她放出一丝雷纹试探,也没察觉不寻常。 席玉对谢献问道:“你们师兄弟都在药宫和谷口收药,你为何不去?” 谢献按了按耳朵,无奈道:“倒是想去,只是身子不大爽利,师兄弟们便让我留下歇息。” 席玉将他打量一眼,“怎么的?” “也无甚大事,已请谷里的药师看过了,说是在莲台被灵力冲撞,伤了耳识,调养两日便好。” “无事便好。” 谢献反问道:“二位这是?” 席玉朝他显了显怀里的小黄,“遛猫。” “遛猫?”谢献扫了眼小黄,笑道:“二位好闲情。” 席玉搔了搔小黄的下巴,“既然不舒服,我就不拘着你了,回去歇着吧。” “那就不打搅二位雅兴了。”谢献倒头走了两步,随后又转身对指了指席玉的鼻子,“仙君,你这里……” 席玉疑惑地摸了摸鼻子,“怎么了?”却是越摸越花。 伏青骨没忍住笑。 谢献道:“沾了红泥。” “哎哟。”席玉将小黄还给伏青骨,朝不远处的溪泉奔去。 伏青骨接住小黄,抬眼撞上谢献还未及收回的视线,谢献并未躲闪,朝她一笑,转身走了。 他在看什么? 伏青骨神情微敛,低头去看小黄,却见小黄炸成刺猬,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谢献离去的背影。 “可是那人?”伏青骨问道。 小黄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气味不对。 “那你炸什么毛?” “喵。”那人落在它身上的眼神,阴阴沉沉,让它浑身不舒服。 席玉洗干净脸折返,“仙友忒不厚道,也不提醒我一声,让我白白闹了笑话。” 伏青骨自小黄身上搓下一指红,说道:“我以为这是仙君的雅好。” 席玉无言。 正在此时,一名蓬莱弟子急切地跑入园中,四下张望,瞧见席玉后松了口气,埋怨道:“师叔,师父不是早与您说好,让您在房里等他商议事情,您怎么又乱跑,可是让我好找。” 席玉像是被抽了筋骨,懒散道:“有吗?” “怎么没有?”那弟子催促道:“赶紧去吧,让师父等久了,又该说您了。” 席玉只好同伏青骨告辞,“仙友,失陪了。” “无妨,我自己逛便是。”伏青骨巴不得他赶紧走。 席玉晃晃悠悠,边走边叹:“本为清净地,偏为俗务烦。” 弟子推着他走,“您不烦就该咱们烦了,快些走吧。” 二人隐入花芳柳影。 伏青骨捏了捏小黄的耳朵,“怪人一个。” 小黄甩头,你也没好哪儿去。 人走后,伏青骨来到泑山派歇脚的院子前,将小黄放了进去。 小黄在院子里巡视几圈,又挨个厢房窜门,却没找到任何线索,也再没寻到那人气味。 怪事。 “再去药宫和谷口看看。” 伏青骨朝小黄伸手,小黄便跳进了她怀里,随即离开别苑。 她走远后,一道人影自院门内走出来,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眼底露出一股杀意。 既来此试探,必是有所怀疑,不能再让她坏自己大事,看来留她不得了。 ——————蛇嘶嘶分界线—————— 在药宫和谷口,伏青骨与小黄将所有泑山弟子排查了一遍,同样没有发现吹笛人的踪迹。 小黄蔫头巴脑。 伏青骨倒是笃定淡然,“不急,总会出来的。”她弹了弹小黄的鼻子,“看你主人去。” 小黄恨不得变回原型压死她。 伏青骨抱着小黄前往若耶溪,路上正碰上前去回话的左长老,二人遂结伴同行。 伏青骨问道:“敢问长老,谷中清查三更令,可有发现?” 左长老摇头,“并无异常。” “那就怪了。”即便伪装得再好,也不可能一丝痕迹不露,伏青骨又问:“莲台的刺客也没消息?” “也没有。”左长老长眉一皱,“药王谷向来防守森严,如今贼人来去竟如若无人之地,也不知何处出了纰漏。” 伏青骨想起偷天洞在武陵境潜伏百年,无人察觉,皆因武陵派出了内贼的缘故,便问道:“长老可清查过谷内之人?” 左长老沉道:“伏仙子是说,咱们谷里出了败类?” 想到苍云,伏青骨道:“人心难测,并非不可能。” 吹笛人既在药王谷,偷天洞之人也定在附近。白藏曾告诉她,偷天洞由各派弃徒流集而成,那必然对各派情况了如指掌,想要潜入一个地方,简直轻而易举。 将这样一个门派捏在手里,为自己所用,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多谢仙子提醒。” “长老客气。” 左长老暗自将伏青骨打量一番,问道:“不知仙子在谷内住得可好?” 伏青骨笑道:“托少谷主和长老的福,一切都好。” “清风掌门临行前,托付我照看你,听说也去求了少谷主,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少有见他对谁人这般上心,也这般不放心。冒昧问一句,不知仙子与他是何关系?” “长老是怀疑我,还是纯粹好奇?” 她这般坦诚,倒让左长打消了疑虑,也坦然道:“有怀疑,也有好奇。” 伏青骨道:“我和他算是师徒。” “未曾听说他新收了徒弟。”左长老端详伏青骨的眉眼,“这般放不下,丢不开,倒像是养了个女儿。” 这话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伏青骨干笑道:“长老说笑了。” 转眼便至若耶溪。 小黄自伏青骨怀中跳下,朝竹轩跑去,跑到门口,一头撞在了楚屿芳脚上。 “回来了?”楚屿芳将它抱起来看了看,“怎么弄得这么脏?绷带也散了。”随后唤来仙侍,将它带去清理包扎。 小黄垂泪,回头比了伏青骨一眼,看看,这就是差距。 仙侍将小黄抱了下去,楚屿芳见二人过来,外出相迎。 “少谷主。”伏青骨上前问道:“白藏如何了?” 楚屿芳道:“还在昏睡,不过恢复得不错,应当快醒了。” “辛苦少谷主了。”伏青骨见左长老等在一旁,知道二人有话说,即道:“我去看看他。” 楚屿芳点头,侧身让路,待伏青骨进屋后,又与左长老移步廊下说话。 左长老禀道:“少谷主,四大仙门皆已答应留下来赴宴。” 楚屿芳问道:“九渊怎么说?” 左长老答道:“得知其余三派都在邀请之列,答应得很痛快。” “还是您思虑周到。”四大仙门都留下来才不会惹得九渊生疑,并且会让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手,为药王谷争取时机。 左长老谦道:“少谷主过奖。” 楚屿芳又问:“泑山派呢?” “颜恻少君一听少谷主设宴相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且对此次宴席十分看重。” 颜恻被流星锤砸倒后,脸破了相,一直闭门休养。得知楚屿芳相留宴请,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又是让人去药宫买效果最好的祛痕膏,又是让人替他选配服饰,摆得很是热闹。 “我试探过,他并不知道若耶溪内发生了何事。” “泑山派弟子的三更令都核对过了么?” “核对过了,令牌和人,都没问题。” “其他人呢?” “也没有。伏仙子带小黄也一一验过了,都没有问题。” 楚屿芳秀眉紧皱,思索道:“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左长老竹轩内扫了一眼,低声道:“伏仙子方才提醒我,让我查查咱们自己的人。” 楚屿芳沉默片刻,问道:“您怎么看?” “谷内戒备森严,可贼人三番两次出没,还能隐匿无踪,想来确实蹊跷。” 左长老叹道:“自老谷主仙去后,谷中确实有人动了不安分的心思,加之谷主近年来,招收了不少新弟子,我认为可以一查。” 楚屿芳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只是这一查起来,难免有伤人心。” “身正不怕影斜,亏心之人,才易伤心。”左长老顿了顿,应承道:“少谷主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一定办得妥帖。” “好。”楚屿芳感叹道:“这些年,这谷里多亏有您撑着,替我省了不少心。” “少谷主外道了,老谷主仙去前,曾吩咐我替他守好您和这药王谷,我既答应,自该尽职尽责。” 提起父亲,楚屿芳眼底浮起一丝怀念,若是他还在,药王谷如今也不会败落成这般。 左长老见她神色怅然,转开话头,盯着屋内正在看小黄换药的伏青骨,问道:“我总觉得这伏仙子非同寻常,少谷主可知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楚屿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过我相信,其并非心怀不轨之人。” 否则也不会多次提点。 第27章 与龙结契 白藏是被闷醒的,他抓开脸上毛茸茸地东西一看,抬手就扔到了榻下。 小黄懵头懵脑地滚了几圈,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好半晌神魂才归位,随后对白藏怒吼,“你敢扔本大爷!” 白藏坐起身,冷冷道:“白眼狼。” 小黄顿时噤声,随后跳到榻上,替自己辩解道:“当时我遇见仇人,要报仇你却不让,情急之下,这才想冲开契印,不是故意要伤你。” “报仇?”白藏使劲戳它的脑袋,“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颗猫头早已被人切下来当球踢了。” 小黄自知理亏,又欠他恩情,不好回嘴,只瓮声瓮气道:“下次不这样了。” “还有下次?”白藏气不打一处来,“下次见到他,你可给我躲远些。” 小黄道:“他就是刀刃峰下吹笛子的那个人,偷天洞的同伙。” 白藏惊讶道:“当真?” 小黄点头,“当然是真的。” “不是泑山派的弟子么?” “我也不清楚了,我和凶婆娘验过,都不是。” 那会是谁? 不行,他要去找伏师姐问清楚! 白藏跳下榻,披上外衫就往外头冲。 “白少侠,你醒了。”一道清澈柔和的声音绊住他的脚。 楚屿芳自那日面纱被揭后,在竹轩内便没再戴过。 其姿容太盛,令白藏不敢直视,他整了整衣衫,拘谨招呼道:“屿芳仙子。” 还是这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样子适合他。 楚屿芳微笑道:“白少侠刚复原,不宜多动,最好静养。” “是。”听她这么说,白藏脚都不知道迈哪只了,“我有要事找伏师姐商量,怕耽误了,这才急躁了些。” “稍安勿躁,我差人去请她,你等着便是。” “……好。” 楚屿芳随即差了一名仙侍去请伏青骨,然后对白藏道:“屋里等吧。” 白藏便乖乖转回去了。 小黄见楚屿芳过来,立马绕到了她脚边。 楚屿芳抱起它,从随身药囊之中,取了一颗丹药喂到它嘴里。 小黄吃得胡须直翘,还在白藏脑子里直呼好吃。 白藏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补气丸。”楚屿芳又取一颗,递给白藏,“你也可以吃,正好补补元气。” 白藏搓了搓手,摊到她面前。 微凉的手指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白藏心头荡起涟漪,久久不息。 楚屿芳见他傻愣愣盯着丹药,含笑道:“吃呀。”说完,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白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将丹药放进嘴里,小黄却扑到他手上,‘啊呜’一口将药丸给叼走了。 “啊!”白藏大叫一声,抓住小黄,捏住它的脖子抖了抖,“你给我吐出来!” 楚屿芳吃惊地盯着一人一猫,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她未佩面纱,一笑如春水生风,清清潋潋,将白藏看得呆了去。 小黄见状,趁机从他手中挣脱,一溜烟儿冲进了门外竹林。 ——————小黄扑食分界线—————— 这两日,伏青骨将药王谷都踩了个遍,没寻到吹笛人与偷天洞那群耗子的踪影,倒是在山涧底下的芭蕉林中,找到一个废弃的药王洞。 此地水帘如织,野蔓如帷,除一条被草藤霸占的小道,再无别的出入,且隐密清净,灵气又充足,是个修行宝地。 伏青骨探过几次,没见什么人去,便决定在此与白虺结契。 她算了算时辰,今夜子时正好。 打定主意,她便返回小院,待晚上再来。刚踏进院子,就见一名仙侍立在阁楼门口,像是在等她。 “仙子找我有事?” 见她回来,仙侍恭敬上前,“白少侠醒了,要见您。” 总算醒了。 伏青骨笑道:“我这就去。” 两人来到竹轩,白藏正在同楚屿芳说话。却全然没了平日对伏青骨的啰嗦,成了呆头鹅,楚屿芳问一句,他答一句。 仙侍要通传,被伏青骨拦住,她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两声跨进屋。 白藏一见伏青骨,立即站了起来,“师姐,你来了。”又急切问道:“那人可找到了?” 伏青骨摇头,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醒来觉得身子如何?” 人没抓到,白藏有些失望,听她关心自己,又很开心,“没事了,好着呢。” 他看向楚屿芳,补道:“多亏少谷主,我才好得这么快。” 楚屿芳含笑道:“这是药王谷,若是治不好白少侠,岂非砸了我们的招牌?” 白藏连连称是。 伏青骨见他面上浮红,眼底涌起笑意,然后越过他,同楚屿芳打了个招呼。 楚屿芳请她入座,又替她斟茶,问道:“仙子今日可有发现?” 伏青骨摘下面巾,“没有。” 白藏坐下,低声问道:“师姐,泑山派也查了?” “查了,并无异常。” “怎么可能?”白藏惊讶道:“那日我落水,师姐替我施过洗尘决,之后接触的人,除了你、清风掌门还有席玉仙君,便是泑山派弟子。若不是他们,难不成是席玉仙君?” “也不是席玉。”席玉若是吹笛人,她和小黄早就发现了。 “总不能跑了吧?”白藏皱眉。 伏青骨吹了吹茶,“他目的没达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藏越发摸不着头脑,“那他会藏哪儿去?” 楚屿芳目光沉了下来,“此人十分狡猾,善于操控人心,乔装作伪,藏得很深,让人根本抓不着把柄,寻不着破绽。” 人还在药王谷,可这几日里里外外,明里暗里都查遍了,却一无所获,着实让人提心吊胆。 或许真如伏青骨所言,问题出在药王谷自身。 “没有破绽,就是破绽。”伏青骨对楚屿芳问道:“左长老那边进展如何?” 楚屿芳回神,“还在清查,毕竟人太多了。” “清查什么?”看她们打哑谜,白藏一头雾水。 “快了。“伏青骨的手指点着桌面,意有所指道:”这狐狸尾巴藏不了多久。” “仙子有办法?”楚屿芳眸光一亮。 伏青骨朝她举茶,“少谷主若信我,耐心等着便是。” 楚屿芳与她对视片刻,捧盏相和,“有用得着药王谷的地方,仙子尽管开口。” 白藏糊里糊涂凑一盏过来,“还有我,只要师姐开口,二十三在所不辞。” 伏青骨道:“你伤才好些,跟着瞎折腾什么?” 白藏愤然道:“他欺负小黄,又将我打伤,这笔帐自该讨回来。” “说得不错。”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剑阁弟子不能白白遭受欺辱。” 夙重来了。 白藏在竹轩养伤这两日,他每天都会来探望,其余时候便是在找九渊的茬。 “师父!”白藏搁下茶盏,起身上前,惊喜道:“您没走?”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若耶溪,还以为师父和剑阁的弟子们都走了。 “你伤成这样,我能走哪儿去?” 白藏拍拍胸膛,“已经好了。” 夙重见他面色红润,眼神清明安定,心中石头落地,随后拍着他的肩膀,“好了就好。可有谢过少谷主?” 白藏转身对楚屿芳一礼,“多谢少谷主相救。” 楚屿芳起身还礼,笑着说道:“都谢过好多回了。” “还算有礼。”夙重对白藏道:“既然伤好了,就随我回去吧。” “啊?这、这就走了?”白藏以为是回剑阁,偷偷看了楚屿芳一眼,小声对夙重道:“师父,不如再多留几日,我才答应了师姐,要帮忙抓贼……” 帮你师姐抓贼,你那两眼珠子往人家少谷主脸上瞅什么? 夙重一眼看穿自家蠢徒儿的心思,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让你回别苑。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赖在人家少谷主这儿,给人添麻烦?” 白藏会错意,又挨了打,觉得有些丢脸,低头闷道,“是。” 夙重冷哼一声,对楚屿芳道:“这两日有劳少谷主费心,我和小白就先回去了。” 伏青骨想起訾藐还在等她,起身道:“我也有事,一起走吧。” 楚屿芳送三人出竹轩。 白藏没见小黄,召唤道:“小黄,走了,又乱跑什么。” 小黄含糊道:“来了。” 不一会儿,小黄便从竹林中窜了出来,扑到了白藏身上。 白藏见它嘴边沾着一根毛,皱眉道:“你又吃了什么?” 小黄将毛吹掉,舔了舔爪子道:“没什么。”不过一只雉鸡而已。 三人朝楚屿芳告辞,还未出若耶溪,便听到楚绾一的嚎叫:“谁吃了我的鸡!” 小黄一听,赶忙钻进了白藏怀里。 白藏咬牙道:“你干的?” 小黄:“什么鸡?没见过,不知道。” 白藏冷笑,“你最后一颗夜明珠,没了。” 小黄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小黄偷鸡分界线—————— 深夜,子时。 蛰声嘈嘈,月华如洗,一道人影来到水涧边,寻着被荒草掩埋的窄径,探入涧底。 路越走越深,也越走越黑,伏青骨掏出一颗夜明珠照在头顶,踹开脚边的一条毒蛇,继续往下走。 “那是我的蛇子蛇孙,你就不能轻点!” “那你最好让它们将毒牙给收起来。” 一条四脚蛇沿着伏青骨的手臂,游到她脑袋上,朝四周发出威胁的低吟。 潜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野兽,立即四散奔逃,惊起一片萤火。 伏青骨夸道:“干得不错。” 白虺冷哼一声,却是难掩得意,问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结契?” “此刻,就这儿?” 伏青骨点头,“在药王谷,唯有此处最为隐秘。” 白虺环视四周,拍着尾巴不满道:“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非得在这个犄角旮旯?又不是耗子。” 多少修士,求它还求不来呢。 伏青骨发出轻笑。 白虺恼怒,“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伏青骨道:“笑耗子。” 白虺只觉得她有病。 小半个时辰后,伏青骨来到涧底,穿过入一片芭蕉林,来到药王洞前。 “就是这儿了。”伏青骨将夜明珠嵌到洞顶,立时惊飞一群蝙蝠。 白虺看着满地夜明砂,更加嫌弃了,趴在她头上,不肯下来。 伏青骨入洞,施了几个洗尘诀,将地上清理干净后,它才不情不愿落地,化出白蛟原型。 芭蕉林中传来一阵淅索声响,也不知是惊着什么窥视的山魈野魅。 伏青骨到洞口设下一个阵法,然后来到白蛟面前,问道:“想清楚了,结契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白蛟喷出一口气,“啰嗦。” 早点完事,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让它怪不舒服。 “那咱们就开始了。”伏青骨勾了勾嘴角,然后从乾坤袋中掏出降龙令,将白龙真身放出来。 “有龙矫矫,五蛇从之,返其晦渊,安其壤土,为我所用,龙行律令,兴——!” 降龙令金光炽盛,随着一声龙吟,银甲白龙破令而出,震得山洞四处落灰。 白龙仰头吐出龙息,轻易震碎了伏青骨所设结界,将外头的芭蕉连根拔起。白蛟化作一道光,钻入白龙额头,随后发出兴奋的嘶吼。 强大的龙息吹得伏青骨衣发飞扬,她结盾抵挡。然后咬破拇指,点在额心,调动所有灵气,结印布阵。 “九皋声公,隐匿苍波,赤日卷水,震动山河。有美为鳞,头角相旧,今朝出世,表智即龙。” 伏青骨眼底印出龙影。 “与吾结契,归吾所驱,同心同命,归于其一,结契!” 巨大的阵法自脚下浮起,将伏青骨与白龙罩在其中。 她以雷化剑,刺破心口,引出心头血,滴入阵中。 龙是高阶灵兽,非心头血,无法将其驯服。 白龙见血后,眼底浮起淡淡红色,它抓住颈下一块鳞片,发出痛苦的长啸,然后将其拔下,扔给伏青骨。 拔下逆鳞后,白龙直打滚。 疼!太疼了! 伏青骨接住鳞片,用灵气将其炼化,嵌入自己眉心,随后一跃而起,抱住白龙的脑袋,抵住他的额头。 白龙顿时安静下来。 此时阵法收缩,一化为二,分别没入白龙和伏青骨体内。当二者再分开之时,各自额头便多了一枚印记。 伏青骨是月牙形的龙鳞,白龙则是一抹黑色电纹。 “契成!” 伏青骨落在地上,捂住胸口,打坐疗伤。 “你没事吧!”白龙缩小身形,飞下来将她盘在中间。 伏青骨正欲答话,一道箭光突然破空而来,穿透了她的胸口。 她和白龙同时瞪大了眼睛。 “真是意外之喜。”谢献踩过一片芭蕉叶,出现在洞口,他盯着伏青骨和白龙,露出了狠厉又贪婪的目光。 伏青骨吐出一口鲜血,抬盯着他,“果然是你。” 第28章 引蛇出洞 “荒剑山上渡劫失败的,便是它吧。”谢献、不,应该称之为柯亭,他盯着白龙道:“一条还未完全化龙的白蛟,你倒是好运。” 随后,他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不过,等我杀了你后,这好运便归我了。” 他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 一群手拿弓弩的盗匪自芭蕉林中钻出,站在他身后将药王洞堵了个结实。 一人持破风弩上前,对准伏青骨,冷道:“妖女,你可还认得我?” 伏青骨盯着他空荡的臂膀,扯了扯嘴角,“桃花嘛,怎么不认得。” 陶华双眼冒火,“老子叫陶华!” “还有我。”陶华身旁那人也站了出来,正是客栈三耗幸存的一耗。 伏青骨目光扫过几人,叹道:“看来你们今日是来找我报仇的。” 柯亭以笛化剑,指着伏青骨道:“从武陵境到药王谷,你屡次坏我好事,损我大计,今日不杀你,难泄我心头之恨。” “所以你才在此处设伏,想趁机杀我?” “那日你寻到别苑,我便知道留你不得了。” 伏青骨喉咙发痒,咳出一口血后,将柯亭打量了一番,“谢献不是你真实身份吧,刀刃峰下所见,恐怕也并非你真正的样貌。” 她擦了擦咳出的血沫,盯着他手中那把剑,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已决心置我于死地,总该叫我知道,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以免我找人讨债时,认错仇人。” 伏青骨话一出口,陶华和一群耗子的目光也齐齐凝聚到了柯亭身上。 柯亭从未在他们面前露过真容,他们也想知道。 柯亭余光一刮,众贼赶忙移开了目光。 他对伏青骨冷哼道:“死到临头,还想套本君的话。”随后对盗匪命令道:“放箭!” 箭矢如雨,利芒如星,犹如天罗地网,朝伏青骨罩来。 伏青骨却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白虺。” “雕虫小技。”白虺冷哼,随后龙尾一抬,将伏青骨裹住,为她挡开了箭雨。 流矢反弹,不少盗匪们中箭倒地,柯亭长剑一挥,将射到面前的箭斩断,白虺摆尾一扫,将他扫进了芭蕉林中,撞断了一片。 “陶华,攻击白龙下颌三寸,那是它的死穴。”芭蕉林中传来柯亭的命令。 白龙的死穴便是逆鳞被拔掉后留下的伤口。 “我劝你不要犯蠢。”伏青骨轻飘飘的声音传入陶华耳中,反倒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狰狞一笑,“没人能躲开我的破风驽,四脚蛇也不行。” 四脚蛇也是你这个瘸爪死耗子叫的? 白龙甩尾抽过去,陶华陶华险险躲开,随后对其余盗匪喝道:“射那女人!” 弓弩齐发,白龙立即挡在伏青骨面前,陶华找准时机,瞄准白龙的死穴,调动全部灵力射出一箭。 这箭来势汹汹,白龙虽能躲开,可伏青骨在它身后,她眼下动弹不得,它一躲她必死。 它张大身形,将伏青骨死死挡住,随后将头埋进自己的尾巴里,藏住自己的死穴。 破风驽射中白龙尾巴,虽未伤及要害,却刺穿它的鳞片,扎进它皮肉里,将它扎得身子一抖。 它在伏青骨脑子里哭,“疼死啦!”随后翻滚身体,将盗匪们怒扇进了芭蕉林。 尖利的笛声炸起,伏青骨眼神骤然一冷,真正的杀招来了!她飞快结印,在白龙身前撑开一面盾牌。 音刃撞上来,发出刺耳的爆鸣,伏青骨将白龙缩成手掌大小,扔进了乾坤袋里。 白龙一惊,吼道:“你干什么!” 她要是死了,它也活不了! “安分待着。”随着伏青骨一句命令,白龙又变回了四脚蛇。 这便是灵契的桎梏。 白龙本能地想冲开契印,伏青骨的声音却冷冷钻进它脑子里,警告道:“记住和我的约法三章。” 白龙僵了半晌,只好作罢。转眼又一想,这妖道惜命,也不是逞强充面之人,既然这般坚持,想来是死不了的。 柯亭一边吹笛,一边靠近药王洞。 伏青骨面前的盾牌,炸开蛛网,眼看便要被击破,她冲洞外吼道:“既然来了,就别看热闹了!” 她话一落,盾牌碎裂,柯亭的音刃立即罩面袭来。 “削风!” 随着一声怒喝,一道银光钩来,将音刃尽数绞碎。 柯亭暗道不好,正想撤退,却惊骇地察觉,爆裂地剑气正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惊风式!” 剑气一道道落在柯亭周围,将其步步逼退,最后形成剑阵,将他困在芭蕉林中。 一人凌空踏来,落到剑阵中,霸道强悍的灵力,震得柯亭胆寒。 剑尊夙重! 他上当了! 他这才醒悟,那个女人是故意引他过来的! 夙重的到来,使局面陡然一转。 伏青骨功成身退,她掏出一颗飞灵丹,扔进嘴里,开始打坐运气,调理内息。 飞灵丹是她找楚屿芳讨的,楚屿芳给了两颗,以防万一,下来之前她已吃了一颗,此时再吃一颗,可保万全。 夙重也是她约的,她在药王谷晃荡几日,抱着小黄四处排查,就是以自己为诱饵,将这条蛇给诱出来。 她和夙重约在子时三刻,方才也是察觉到他来,才会收起白龙。 她知道白龙若在,夙重多半会袖手旁观,等摸清她的底细后才会动手。 方才那般动静,已惊动不少人,赶来看热闹的不少。她和白龙若真格动起手来,紫霄雷府的人难保不会对她起疑。 所以,以示弱引得夙重动手最好。 伏青骨疗伤,白虺也没闲着,拿回真身后,它对夜明珠的渴望越发无法抑制,直接将整条龙身,都扎进了夜明珠中。 拔去逆鳞和中箭的伤,它都需要补偿。 很多很多的补偿! 柯亭被困剑阵,拼死突围。 夙重已至元婴修为,修的又是剑道,根本没将他那点把戏放在眼里。 伏青骨怕他手下失了分寸,将人给戳死,提醒道:“剑尊,留下活口。” 夙重应道:“放心,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敢伤他徒儿,他不会让他活得痛快,更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他不能折在这里! 柯亭犹如困兽,用尽浑身解数闯阵,却根本无法撼动夙重的剑阵分毫。 陶华见柯亭被困,来人又是夙重,便想逃遁。可水涧两岸,皆已被听到动静赶来的药王谷侍卫和各派弟子拦住,上去就是自投罗网。 而涧底唯一的出口,在伏青骨身后。 也不知她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好死不死,正好是他们出入药王谷的暗道。 先前他还偷着乐,以为在自己的地盘,伏青骨必死无疑,可如今必死无疑地,仿佛变成了他们。 陶华举弩吼道:“杀了她,我们就能逃出去!” 都是亡命之徒,临到绝境,匪气化为胆气,竟不再畏惧。 何况她只有一人。 “以箭开路!”陶华发令,铺天盖地的箭射向伏青骨。 柯亭暗自叫好,伏青骨遇袭,夙重定会分心相救,那么他便有机会逃跑了。 果不其然,见伏青骨受袭,夙重正想分身相救,可不知为何,又忽然停手了。 “雷盾!”眼看伏青骨就要被扎成刺猬,一面盾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牢牢护住,并炸开雷电,将偷天洞盗众,炸了个人仰马翻。 伏青骨惊讶地睁开眼,望向洞口。 一道倩丽矫捷的身影,立在电光之中,凛冽的嗓音如同一柄利刃直直捅穿人的心脏。 “你们好大的胆子!” 訾藐携雷电之怒,结火雷阵,将偷天洞众匪炸了个焦黑。 柯亭见来者竟是訾藐,又惊又怒,他抬头望着压在头顶的夙重,心底升起一丝绝望。 夙重也腻了,正欲废其丹府将其生擒,却见柯亭身下浮起一个阵法。 不好!是传送阵! “斩秋风!”他挥剑一斩,剑气洞穿了柯亭的胸口,却没能阻止传送阵将他带走。 是谁! 夙重解开剑阵,御剑追去,却并未发现贼人身影。 竟眼睁睁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夙重气得搅碎了好几片乌云。 左长老领着护卫与药王谷弟子赶来,将盗匪们挨个捆了,穿成一串拖走。 訾藐走到伏清骨面前,见她浑身是血,不敢乱碰,“师……仙友,你没事吧。” “我没事。”有白龙逆鳞和飞灵丹护体,破风弩那穿胸一箭,要不了她的命。 倒是她取心头血,伤了些元气,所以才动弹不得。 伏青骨起身,訾藐连忙伸手相扶。 两人贴得近,伏青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为何要下来?” 訾藐垂眸道:“这句话你不该问。” 她下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当年灵晔死在北海,她不能救,没法救,如今伏青骨活生生在眼前,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倒是想问你,我分明叮嘱过你,早日离开药王谷,你为何不听?为何还要插手管这等闲事?” “我与这些人早在武陵境便已结怨,即便不是在药王谷,在别的地方对上,也是你死我活。”伏青骨走到药王洞前看着被剑阵摧毁得光秃秃的芭蕉林,惋惜道:“本想利用此次机会,将其一并剪除,免去后顾之忧,最后却让他给跑了。” 这次跑了便更难抓了。 也不知是谁暗中搭救。 “跑了便跑了。”訾藐皱起眉头,神色越发冷漠,“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不止这件事,药王谷的所有事,你都不要插手,最好天亮便离开。” 伏青骨拉开她的手,“我走不了。” 訾藐心头一紧,正要再劝,白藏却骑虎而来。 “伏师姐!”白藏从小黄身上跳了下来,跑到伏青骨面前,见她身上的衣衫都被血浸透,惶恐道:“怎么流这么多血?要不要紧?伤得重不重?” 伏青骨耐心听完他一句接一句的问话,最后笑着安抚道:“就是看着吓人,实际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白藏心落下一半,随后又怪罪起来,“你和师父布阵抓贼,怎么也不告诉我?在若耶溪咱们不是说好,一起行动的么?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伏青骨揉了揉耳朵,提醒道:“这些话,你冲我发发牢骚就好,可千万别去找你师父,小心挨揍。” “为什么?” “人跑了,你师父正在气头上。” “那是惹不得,等过两天我再去找他讨说法。” 白藏见她神情虚弱,仍然不放心,随即唤来小黄,趴在伏青骨面前,将她扶坐了上前。 “我带你去若耶溪,让少谷主替你诊治。” 倦意袭来,伏青骨不想说话,也就没有拒绝。 白藏又忍不住念道:“师姐,不是我说你,别忘了你是来药王谷求医的,眼下旧伤还没治,就又添新伤。也别仗着咱们在药王谷,少谷主医术好,就随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知道啦。”伏青骨打断他,回身同訾藐说道:“时候不早,仙子也早些回去吧。” 訾藐上前一步,“你们要去若耶溪?我陪你去。” “就不麻烦仙子了。”伏青骨朝她一礼,“告辞。” “多谢仙子出手相助,告辞。”白藏对訾藐一礼,随后拍了拍小黄。 小黄稳稳驮着伏青骨,踩过一堆芭蕉灰,没入深林。 “师姐与訾藐仙子很熟?” “同住一个院子里,点头之交。” “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知道……” 两人交谈的声音混入虫鸣,逐渐淡去,訾藐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心头传来阵阵刺痛。 在银厝峰,她们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訾藐仙子?” 訾藐回神,对上一张笑脸。 左长老拱手道:“仙子侠义心肠,令人钦佩。”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讥讽。 訾藐也懒得同这样的笑面虎打交道,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过奖。” 她被一阵白光晃了眼,抬头望向洞顶,呆愣良久后,伸手将伏青骨遗忘的夜明珠摘下,同左长老告辞。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左长老心头泛起疑惑。 这訾藐仙子向来拒人以千里之外,少有与人亲近,今日为何会对伏青骨出手相救? 不过是相识几日、同住一院的点头之交,紫霄雷府的人何时变得这么热心了? 怪哉? “左长老,快来,这药王洞里有蹊跷!”一名侍卫在洞道内喊道。 左长老回神,随后招来几个人,说道:“走,跟我去里头看看。” 看热闹的、赶热闹陆续散场,水涧旁的巨石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融入夜色中。 第29章 兄妹断病 若耶溪,竹轩。 楚屿芳正在为伏青骨诊治。 白藏见她神色凝重,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伏青骨却很淡定。 她的伤势,她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使用禁术,借白虺蛟丹吊命,她早就死了。想要治愈,自是不易。 楚屿芳撤回灵力,对一旁的仙侍吩咐道:“去请谷主来。” 仙侍应声而去。 见此情景,白藏不由得紧张起来,“少谷主,伏师姐伤势如何?” 楚屿芳微微一叹,对二人道:“恕我冒犯地说一句,伏仙子本该是已死之人。” 白藏心头一紧,望向伏青骨,却见她一脸平静。 可不是?前身已死三十二载有余了。 白藏对楚屿芳问道:“此话怎讲?” “仙子今日所受之伤,得飞灵丹及时救治,眼下已无大碍。”飞灵丹药效虽不及扶体丸,危急关头保命却绰绰有余。 “那……” “棘手的是仙子所患之旧疾。识海受损、经脉断裂,还有天亟所留下的外伤,这都算是轻的。” 轻?这般伤情,换做寻常修士,已然殒命。 白藏心头升起一丝恐惧,“这都算轻,那重的是什么?” “金丹几近碎裂,灵力溃散,才最为致命。”楚屿芳道:“伏仙子如今还活着,全因使用禁术续命之缘故。” 如今,伏青骨就像一个被禁术之力强行黏在一起的泥人,一旦禁术被破,便会化作一捧尘土。 闻言,白藏震惊地望向伏青骨,他知她伤重,却不曾想重到如此地步。 那她还敢只身设伏,应对那吹笛人和偷天洞的盗匪? “禁术?”白藏忽然揪住关键,“那岂不是……以后飞升无望?”难怪她那日在莲台会对自己说那番话。 伏青骨朝他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莫谈飞升,能保下性命已是万幸。”楚屿芳神色凝重地看着伏青骨,“容我提醒仙子,这禁术虽能暂保你性命,助长修为,可时日久长,也会带来反噬。” 伏青骨:“我知道。” 楚屿芳惊诧道:“难道已经反噬过了?” “嗯。”伏青骨点头,至阳劫之时,她便尝过被禁术反噬的滋味。 白蛟分化他们融合而成的青丹未果,便试图将她的元神吞噬,好在她事先将其真身封印,只留了它一缕蛟魂,才未让它得逞。 可虽未得逞,却让她全身伤口撕裂,再次经历玄雷加身之痛。同时也分走了青丹大半灵力气,有了化形之能。 所以才会出现盐道客栈那一幕。 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敌吹笛人,需要借用白蛟之力抗敌。 好在,白蛟虽然顽劣,凶性却不重,否则也不会有化龙劫。 只要她秉持正道,不被邪念所侵蚀,便能借青丹所蕴含的山川之力滋养金丹,稳固元神,将其压制。 冥冥之中,自成因果。 这是天道给予的劫数,又在劫数中藏了一丝生机,也是她和白蛟真正的机缘——相生相灭。 相生相灭,全在善恶之间,须臾一念。 善则生,恶则灭,只要行差踏错半步,便会跌落无底深渊。 只是,这白蛟实在顽劣,屡屡闯祸,她才不得不抽打管教。 可真正要驯服它,一味鞭打也不是办法,需得刚柔并济。 那日白藏提及契兽,让她看到了一丝转机,所以后来才以夜明珠引诱,又耗费心头血和本就匮乏的精元,与之结契,让其顺服。 屋内静默许久。 楚屿芳继续道:“若想真正治愈你的伤,除非解开禁术,可若解开禁术,你的性命便难保。” 相生相灭,这是一个死结。 白藏问道:“少谷主也没有别的办法?” 楚屿芳点头,“有,扶体丸。”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脑海里同时浮起四个字——天意弄人。 楚屿芳突然对伏青骨问道:“你既见证扶体丸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在神农塔前为何不制止我开启禁制?反倒帮我击退刺客?” “因为楚谷主已应诊,我想着他既应诊,定然有把握医治。”是楚绾一给了她自信,也是参悟的那一丝天机,给予她的约束。 楚屿芳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斟酌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的把握……便是源自于扶体丸。” “啊?” 她真没想到! 谁能想到? 所以她在莲台见楚绾一第一面,他便连坑了她两次? 伏青骨无语半晌,又很快又想开了,对楚屿芳道:“无妨,我若夺取扶体丸,此刻便不能与少谷主坐在这里和和气气地说话。” 楚屿芳一想,也是这么个理,若伏青骨真出手抢夺,她们如今便是对手。 伏青骨继续道:“况且,我若真得了扶体丸,药王谷如今的困境,便会变成我的困境,说不得,处境还会更加艰难危险。” 这些话听来好像是伏青骨在权衡利弊,可楚屿芳却听出了一丝安慰的意味。 安慰自我,也安慰她,可这却让她越发愧疚了。 伏青骨朝白藏使了个眼色,眼睛都快眨酸了,他才领悟过来,对楚屿芳说道:“少谷主不必自责,你将扶体丸封禁在神农塔并没有错。况且我相信,即便没有扶体丸,你和楚谷主也一定会找出治好伏师姐的办法。” 伏青骨满意点头,孺子可教也。 楚屿芳惊讶地看着他。 白藏继续道:“况且,我相信伏师姐,即便知道只有扶体丸能治她的伤,她也只会正大光明的求取,不会巧取豪夺。” 这下不止楚屿芳熨帖了,伏青骨也熨帖了,原本沉重的场面也松快下来。 伏青骨打趣道:“就这么相信我?” 白藏想也没想地答道:“当然。” 见楚屿芳以探究的目光打量他和伏青骨,他又补道:“师姐救我性命,帮我收服小黄,又教我道理,我虽叫你师姐,在心底却早已将你当成半个师父了。” “哦?是吗?”一道阴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白藏身子一僵,随后缓缓回头,“师、师父。” 夙重面无表情道:“你想另投师门,也要问过老子答不答应。” 白藏吞了吞口水,他师父通常自称‘老子’的时候,就表明心情不大美妙。 不,是很不美妙。 “徒儿不敢。” 楚屿芳见白藏被训得可怜,正想帮忙劝说几句,却被伏青骨拉住。 人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劝,非但劝不住,反而火上浇油。 “我看你敢得很。”夙重脸色稍霁,随后扫了一眼伏青骨,见其并无大碍,又对白藏训道:“你好全了是吧?三更半夜不回去歇息,跟这儿凑什么热闹?” “我……”白藏正想反驳,说他不是凑热闹,可对上那双烈火熊熊的虎目,不敢再惹他,改口道:“我这就跟您回去。” 回去也好。伏青骨松开楚屿芳,二人起身相送。 伏青骨拱手道:“今日多谢剑尊出手相助。” “是我放跑了人,白费你一番筹划。”见她满身血渍,夙重有些过意不去,“不过那人受了我一剑,即便不死也废了,也当为你和小白出了口气。” 伏青骨宽慰道:“剑尊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谁也想不到他们竟还潜藏着同伙,在关键时刻救人。” 夙重脸色好看了些。 楚屿芳对二人一礼,“二位为药王谷尽这番心力,屿芳感激不尽,铭记于心。” 伏青骨受了,免得她过意不去。 夙重却摆摆手,把人放跑了,他没脸受这一礼,何况傻徒儿这伤是她治好的,也算相抵了。 楚屿芳无奈,白藏在夙重身后朝她使眼色,她也不再多言了。 夙重对楚屿芳说道:“我回去勘察过,那传送阵灵力不强,冲不开护谷大阵。我去时,碰上左长老正在检查药王洞,里头也有一个传送阵,贼人就是借它连通药王谷内外。我比对过这两个传送阵,并非出自一人之手,那贼人既没从药王洞逃走,就应当还在谷内。” “药王洞?”楚屿芳转头看向伏青骨,却见她并不意外,“伏仙子早就发现了?” 否则又为何会正好选在药王洞设伏? “无意间发现的。”伏青骨也是受武陵境桃源仙府启发,心想既然是同一窝耗子,那么潜藏的法子应当也大差不差。 她来药王谷的路上引逗白蛟,观察过方丈山与药王谷的地形,后来白蛟撞在护谷大阵上,她担心撞出毛病,便检查了一番,因此对药王谷的结界有大致的了解。 这几日她充当诱饵在谷里闲逛,也并非毫无目的到处乱走,也为找出护谷大阵的薄弱之处,没想到这一找还真让她给找到了。 找到之后,她三番四次地探寻,便是为了引起吹笛人的警惕,尽早对她动手。 说是无意,也算有心。 楚屿芳沉声道:“我会立即吩咐下去,全面搜查药王谷。” “抓住的那些盗匪,也好好审一审吧。”夙重指着伏青骨道:“她是‘无意发现’,有人可是蓄谋已久。” 楚屿芳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过了今夜,某些人的狐狸尾巴,就该藏不住了。 夙重回头,差点撞上贴在身后的白藏,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还不走?” 杵在这儿吓他一跳。 白藏摸着脑袋委屈道:“这不等您么?” 夙重冷哼一声,绕过他出了竹轩,白藏朝伏青骨和楚屿芳挥挥手,快步追了上去。 “哟,这就回去了?”门外传来坑货的声音。 几人在门外寒暄几句,又散了。 楚绾一进门,先将伏青骨打量了一遍,随后对楚屿芳问道:“你叫我来就是替她看诊?” 楚屿芳点头,“我有些拿不准。” “拿不准就对了,你若是事事都拿得准,还要我这个谷主干什么。”楚屿芳派人来请,让他很是得意,忍不住抖了起来。 楚屿芳泼冷水,“兄长还是先断断病症,再同我放话也不迟。” “还用断?”楚绾一绕着伏青骨转了一圈,“必死之人,将死之相,唯有一个办法可救。” 楚绾一谴责地看向楚屿芳。 楚屿芳叹气。 不用说,伏青骨也知道他指的是扶体丸。 她退而求其次地说道:“若只是帮我修复识海呢?” 楚绾一收敛神色,忽然并指将一股灵力探入伏青骨识海。 伏青骨灵识骤然一散,随后眉间浮现一个半月形的契印,将他弹开。 “哎哟!”楚绾一指头上顿时冒出一丝血痕,“什么东西?” 伏青骨回神,脑袋里响起白虺一声冷笑,“活该,下次谁再敢乱碰吾之逆鳞,就把脑壳打掉!” 下一刻,伏青骨便伸手摸了摸。 白虺:“……” 有点舒服是怎么回事? “契印?”楚屿芳盯着她额心的印记,惊讶道:“你同谁结契了?” 之前竟然都没发觉。 “一条四脚蛇,它脾气不大好,不喜欢人突然接近。”伏青骨隐去契印,对楚绾一道:“这下可以了。” 楚绾一站远了些,重新将灵力注入伏青骨识海,片刻后,他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紧接着,他又将灵力探入伏青骨内府,这一探,神色不止是古怪,而是震惊。 他惊疑不定,又再探了探,许久后,才撤回灵力,对伏青骨问道:“你究竟是谁?” 伏青骨反问,“我是谁,对诊断我的伤势来说重要吗?” 楚绾一摇头,“不重要,我只是好奇。” 不止楚绾一好奇,楚屿芳也同样好奇。 且不说伏青骨这身伤,单看其修为、品行、才智还有财富,无论落在何时何地,都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可放眼如今各大仙门,任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何门何派,出过这等人物,在此前,她也从未听过伏青骨这个名字。 伏青骨道:“不瞒二位,现下我虽已查明自己身份,却不便告知。” 楚绾一道:“你信不过我?” 伏青骨在心头默默点头,转头对上楚屿芳,又改口道:“并非信不过少谷主,而是怕给你和药王谷招来麻烦。”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这是借口,“药王谷如今的麻烦,也不差你这一个……” 楚屿芳的视线扫过去,楚绾一立即闭嘴,“不说便不说吧,也没什么要紧。” “兄长可是发觉伏仙子的病症,有非同寻常之处?” “她身上就没有一处正常。若不是我踏入元婴之境,也无法诊断出这等离奇之症。” 楚绾一对伏青骨问道:“你可知自己的识海是如何碎的?” 他这么一说,伏青骨和楚屿芳都好奇起来。 伏青骨:“如何碎的?” 楚绾一答道:“自己震碎的。” 伏青骨与楚屿芳闻言皆是一愣。 第30章 一探前尘 自废识海,这简直骇人听闻,让人匪夷所思。 灵晔为什么要这么做? 伏青骨心头发闷。 楚绾一稀奇地盯着伏清骨,“能对自己下此狠手,你也是个人物。” 可不是个人物么? 伏青骨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可有治愈之法?” “有倒是有,只是比较麻烦。”楚绾一问道:“你确定要治?” 原本坚定的伏青骨,被他这一问,问得有些茫然。 灵晔何人? 紫霄雷府的三尊之一,修为高深,在仙门之中享有盛名。能得到这般尊荣与地位,其心性之坚韧,定非常人可比。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亲手毁了自己的识海,将前身尽数摈弃,留下一具空荡破碎的躯壳和一缕残存的幽魂,流落这世间。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而这些经历,自己能否承担,伏青骨并不确定,也没有把握。 伏青骨总是从容不迫,泰然自若,何时露出这般无措的神情,楚屿芳拍了拍她的手,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怜惜。 “我劝你三思。”楚绾一难得发一次善心,“有时候遗忘不见得是坏事。” 能让一个人宁愿震碎自己识海,也不愿记得的前尘往事,定是酷烈至极,让人不堪忍受。 别好不容易给治好,最后却又承受不住再次自毁,那他可就白费功夫了。 白费功夫不可怕,可怕的是循环往复的白费功夫,若是治了再毁,毁了再治,那他也不用干别的了。 “我看你现今这般就挺好,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 伏青骨定了定神,对楚绾一道:“我会好好考虑,再给谷主答复。” “诶,这就对了嘛。”楚绾一道:“还有一个消息,你听了说不定会高兴点。” “谷主请讲。” “你的‘金丹’也许能找到另外的修复之法。” “真的?”伏青骨精神一振,随即又疑惑道:“可方才你和少谷主不都说,除了扶体丸之外,再无别的法子可治了么?” “那是因为我先前并不知道,你体内运转的并非金丹。” “并非金丹?”伏青骨一愣,随后问道:“不是金丹是什么?” “是元婴兵解后留下的元丹,因其与金丹十分相似,才会被误认作金丹。” “元婴元丹?”是了,訾藐与她相认之时也提过,灵晔的确是元婴修为。 楚屿芳再探伏青骨内府,眉头一皱,问道:“为何我再探仍是金丹?” 楚绾一道:“那是因为你是金丹之体,体内没有元婴之气,因此而难以辨别。” 说完,他将自己的灵力也注入伏青骨内府,对楚屿芳道:“你且再探。” 楚屿芳依言再探,果真察觉到了不同。 伏青骨趁此催动内丹,也分辨出了兄妹二人灵力的不同,而楚绾一的灵力,与她更为亲近。 此时回想,她在荒剑山上熔炼蛟丹之时,所遭受的天罚雷劫,的确非同寻常。可她不仅扛下来了,还借机吸取了劫云中的雷元之力,使白蛟化形。 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若真是金丹,恐怕也难以与蛟丹融合,而她和白蛟也早被雷给劈死了。 伏青骨一催动内丹,楚屿芳便感觉有些吃力,立即撤回了灵力。 楚绾一则借机再探了一回,这一探,便探出伏青骨内丹之中的另一股灵力,与方才探其识海之时伤他的灵力相同。 然后,他又被震了出去。 伏青骨调整内息,安抚住白龙,朝楚绾一歉然一笑,“对不住,它脾气不好。” 楚绾一不恼反笑,“我猜,你所用之禁术便与它有关吧?” 他甩了甩手,凑到伏青骨面前,兴致勃勃问道:“是什么禁术?” 见伏青骨不答,又问:“难道是……熔炼内丹?说说,怎么个熔炼法?” 伏青骨暗自惊讶其敏锐,随后正色道:“此禁术有损阴德,谷主还是少打听为好。” 本就缺德,再损恐怕就难以超生了。 楚屿芳面色一冷,出言警告,“兄长!注意分寸!” 炼一次扶体丸,便有够药王谷受的了。 楚绾一并不死心,不过当着楚屿芳的面,也不敢再问。 他牢牢盯着伏青骨脸前,试图拼凑她伤疤下的真容,“能将元婴修炼出元丹之人,必定已至炼气分神之境,得半仙之体。而今各大仙门,有这般修为之人凤毛麟角,你究竟是谁?” 伏青骨拿话堵他,“谷主方才不还劝我不要修复识海?这会儿自己倒追问起来了” 楚屿芳将兄长拉开,对伏青骨道:“仙子,冒犯了。” “不打紧。”反正她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 楚绾一心头抓挠,还想问,伏青骨却转开话题。 “谷主方才说,我的内丹另有修复之法,敢问是何修复之法?” 楚绾一扬起眉毛,“方才你没仔细听我的话?” “什么?”她漏了什么吗? 楚绾一吐出两个字,“兵解。” 伏青骨浑身一震。 “你的元婴是被兵解的。”楚绾一缓缓道:“修至炼气分神,元婴可化形。你的元婴便是在化形后,将自己兵解,再将残存元神融进元丹,藏于你体内,以待来日重塑。” 兵解是以刀斧加身之法,肢解肉身,将灵力转注到元神之中。 而兵解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愿兵解,一种是被迫兵解。 自愿兵解是得知劫数将至,而自己无法承受,选择兵解身躯,保存元神。 而被迫兵解,便是在危机之时,兵解肉身,与敌人同归于尽,使得元神可以逃脱险境。 伏青骨喉咙发干,“她是自愿,还是被迫的?” 楚绾一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同情,“我方才说了,是被兵解。” ————————分界线———————— 啪。 訾藐被一个耳光抽得别过脸去,白皙的肌肤上很快浮起几道红痕。 她回头冷冷盯着九渊。 九渊怒目相对,“你竟敢不听我的吩咐,跑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我告诉你,你若是露出马脚,坏了我们的正事,便不是挨个耳光这么便宜。” “她不是不相干的女人,我也不会因为救她而坏事。”訾藐脸颊刺痛发烫,嘴里也尝到了血腥味,可却丝毫不示弱,眼神凌厉如刀,她反过来指责道:“真正坏事的是你,你若不找楚绾一麻烦,不贪那颗扶体丸,早早拿出诊金与他商议,我们此时已经回到紫霄雷府,同掌门交差了。” “闭嘴!”九渊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如何将人带回去,是我的事,你无权置喙,让你来是帮忙,不是让你教训我,拖我后腿!” 訾藐讥讽道:“谁拖后腿?眼下楚屿芳以宴请为由,将几大仙门留在药王谷,却拖延着迟迟不办,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是药王谷的侍卫和弟子在搜逃跑的刺客。 “听到了吗?这叫杀鸡给猴看,是在警告你,别打她和药王谷的主意。”一阵脚步声穿过廊檐,传进两人耳朵里,訾藐道:“若任务失败,回到紫霄雷府,我会将药王谷的情况,如实禀告掌门,你想想怎么应对吧。” 九渊再次扬手,“你敢!” 訾藐将他挥开,“你看我敢不敢。”说完,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道上,左长老领着侍卫,逐间搜查客房。见到訾藐从九渊房里出来,一时有些吃惊,待她走近,见其脸上竟浮着一个巴掌印,更是大受震撼。 “訾藐仙子,你这是……” 訾藐没有搭话,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左长老目送她远去,然后听到前方传来重重的摔门声,紧接着九渊房里又传来一阵打砸声响。 这是吵嘴了? 左长老上前叫门,“九渊仙君,深夜打扰了。” 良久,房里才传来九渊的声音,“何事?” 左长老抱歉道:“谷里有贼人图谋不轨,被其逃脱,老儿奉少谷主之命搜查捉拿,还望仙君行个方便。” 图谋不轨,这是在说贼人,还是在说他? 九渊忍怒道:“本君屋里没有贼人,你们往别的房里去搜吧。” 他话刚说完,一个传送阵凭空浮现在他面前,紧接着一条人影‘啪’地摔在了地上。 九渊霎时愣在当场。 “什么动静?”左长老上前叩门:“九渊神君,可否看门行个方便,老儿只看一眼便走,绝不多扰。” 开个屁,这能开吗?开了就是长十张嘴,他也说不清。 可若真不开,倒跟做贼心虚似的。 究竟是哪个灾贼害他! 莫不是一如訾藐所言,这药王谷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故意栽赃陷害? 不能让他们得逞。 九渊开启传送阵,企图将人弄走,可传送阵一开一合,一来一去,又将人给扔了回来。 九渊:“……” “这又是什么动静?”左长老贴在门上听了听,接着叩门,“九渊神君,还请行个……” 九渊又试了几次,摔摔打打,翻来覆去,也没能将这死人弄走。 简直是见了鬼了! 情急之下他只好将人给拖进里屋,用被子裹了塞进床底,再施下障眼法,将人掩住。 左长老还在叫魂儿。 他顺了顺气,脸色一变,气势汹汹地将门拉开,左长老猝不及防,手差点叩在他脑门儿上。 左长老朝屋内扫了一眼,只见满地狼藉,“九渊神君,您这是?” “我宗门里的私事,不劳左长老费心。” 想起訾藐方才脸上的巴掌印,左长老看九渊的目光,难免带着几分异样。 九渊硬邦邦地道:“不是要搜查么?查啊!” “得罪了。”左长老也没客气,带着人往屋里搜了一圈。 因为房里本被他砸得乱七八糟,倒没发现贼匪的踪迹。 左长老走到里间屋子,盯着床榻看多看了几眼,正想扫扫床底,便听九渊阴阳怪气道:“不如本君挪屋,让各位好好翻查,最好每一块砖都撬起来看看?” 毕竟不能将人得罪狠了,左长老转了一圈,没发现异样过后,便同九渊告辞,带着人离开了。 九渊站在门口,见人走远才关上门、设下结界,走到里屋将被子从床底下给拖了出来。 怎么这么轻? 他扯开被子一看,死人不见了。 他背脊一凉,猛地回身,一把剑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九渊正要动手,却听那人道:“九渊仙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死不打紧,若招来那些人,你可就说不清楚了。” “杀个擅闯入室的贼人有何说不清楚?” “贼人?九渊仙君当真不认得我了?” “本君怎会认识你这等……”那人解开障眼法,露出真容,九渊吃惊道:“柯亭?” 柯亭露出真容,捂着胸口踉跄退到一旁的木椅前坐下,草草朝九渊一拱手,“仙君别来无恙。” 幽人宫的人,来药王谷做什么? 九渊将他打量一番,问道:“与夙重交手的就是你?” 柯亭咳出几口淤血,掏出两颗河洛丹嚼下后,气才终于顺了些。 夙重最后那一剑,被他挡偏半寸,虽避开了丹府,却重创他肺经,往后恐怕都不能吹笛了。 “你可别死本君房里。”晦气不说,还会给他惹来麻烦。 柯亭一双窄眼上挑,咧嘴对他一笑,“恐怕要让仙君失望了,我还死不了。” 九渊神色难掩嫌恶,“死不了便赶紧走,别连累本君。” “好歹分属同门,仙君又何必这么无情。”柯亭一摊手,无奈道:“何况你也看见了,药王谷的人在四处找我,我哪儿也去不了。” 这摆明是赖上他了。 “幽人宫是幽人宫,紫霄雷府是紫霄雷府,少跟本君攀关系。”九渊想想不对,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 柯亭也想知道。 他本以为此次要栽在伏青骨手中,谁知危急关头,竟有人出手相助,并且还将他塞给了九渊。 显然,此人对他和九渊的关系,来药王谷的目的,都一清二楚,并且一直在暗中窥视他们。 究竟是谁?柯亭望向九渊,很快将其否定,他没这个本事。 柯亭答道:“我是来帮仙君的。”如今只有稳住九渊,借他之手,才能安然离开药王谷。 “帮我?”九渊扫他一眼,“就你这般丧家犬的模样?” 柯亭眼神变得阴翳。 九渊脸色也是一沉,“我警告你,最好老实交代,巫危行派你来药王谷,到底要干什么?” 第31章 谁是凶手 幽人宫受辖于紫霄雷府,巫危行便是幽人宫的宫主。 因其擅音疗之法,前任掌门灵皋仙尊,便将其指派到无极峰,助谪戌仙尊疗养。 谪戌便是九渊那个从未露过面的二师叔。 传闻其天分极高,却因走火入魔而伤了脑子,杀伤无数弟子,一直被灵皋仙尊锁在无极峰内。 灵皋仙尊陨落前,紫霄雷府上下,对谪戌尚算尊重。可自从灵皋仙尊陨落后,谪戌便不再受到重视,连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封元虚,都像是忘了有这个人似的,鲜少再去探望。 唯有灵晔视之如常,可惜后来灵晔也死了,银厝峰败落,自顾不暇,再也没人在意他,仿佛紫霄雷府根本没这个人似的。 除了幽人宫,除了巫危行。 巫危行儿时得灵皋教诲,又陪伴谪戌多年,受二人指点磨砺,又肯勤修苦练,修为高深莫测。 近年来,因为封元虚旧疾复发,巫危行为其疗伤,很受重用,今年更是被提拔尊为仙尊,接管无极峰。 其尊荣地位,已远超封元虚与灵晔的几个亲传弟子。 而这柯亭,便是巫危行手下得力干将。 他如今出现在此地,还点名要楚绾一,定然是来替巫危行抢功的。 柯亭知道九渊在想什么,九渊以为他家宫主图谋掌门之位,向来对幽人宫看不顺眼,将他们视作敌对。 可他不知道,他家宫主根本没将掌门之位看在眼里,对他也根本不屑一顾。 “仙君放心,我受宫主之命来此,并非为与你作对,事先也并未曾料想会在此与你遇上。” 柯亭试图打消其戒备之心,“我知道,仙君是受掌门之命前来邀请楚谷主。不瞒仙君,我也为是楚谷主而来,你我目的一致,我可以帮你。” “帮我?”九渊扫他一眼,“这话怕只是说反了,如今药王谷正在四处搜捕你,你帮我?别将我当成傻子。” 柯亭笑容变得僵硬。 “你若真想帮我,早在我入谷之时,便该来拜见,而不是被逼到穷途末路,才来对我说要帮我。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巫危行派你来干什么?” 九渊拔出神霄剑,指着他,威胁道:“如今是你有求于我,若再同我饶舌,我立即宰了你。” 柯亭盯着神霄剑,有一瞬恍神,蓦然想起,那位曾经用这把剑指过他的女子。 “说!” 九渊一声冷喝将他惊回神,他举起双手,笑道:“仙君息怒,我并未欺骗仙君,我的确为楚谷主而来,只是却并非是因为掌门,而是因为谪戌仙尊。” “二师叔?”九渊怀疑地看着他,“他怎么了?” “谪戌仙尊病入膏肓,宫主已压制不住,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将给紫霄雷府惹来大祸。” 如果不是柯亭提起这个名字,九渊都要忘了,紫霄雷府还有这号人物。 “少危言耸听,二师叔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入膏肓?况且巫危行本就擅长疗愈之术,又何须来请楚绾一?” 柯亭反问:“九渊仙尊不也来了么?” 九渊一时无法反驳。 “宫主也有治不了的病。”柯亭趁热打铁道:“只要能将楚谷主带回雷泽,便是一举两得,届时这两份功劳都算仙君的,而我需安然离开药王谷,回到幽人宫即可。” 九渊心念已动,却并未就此松口,“我一个人将楚屿芳带回去,也照样可以领两份功劳,又何须你掺和。” “因为光你根本办不到。”柯亭说道:“而且,我们要带回去的,不是楚屿芳,而是楚绾一。只有他才能够炼制扶体丸,而且只有他,才会去雷泽。” “楚绾一灵窍已毁,如今只是个傻子。” “装的。”柯亭语气逐渐强硬,“仙君,不是我托大,光凭消息灵通这一点,你便不及我。” “你……”九渊想拿剑抽他。 柯亭截断他的怒火,继续道:“我知道的还很多。比如,楚绾一不仅不傻,而且还因服用扶体丸修得元婴。比如,楚绾一以设宴赔罪为由,将其余几大仙门留下,便是为了牵制你,尤其是剑阁夙重。再比如,你想吞没从宗门中带来的诊金,而訾藐仙子并不赞成。” 最后一点戳住了九渊的同脚,他阴沉道:“你窥视本君?” “对不住,这便是我的能力。”柯亭没有否认,他压低嗓子,声音里充满某种奇怪地韵律,“仙君,比起一个处处不与你齐心的师妹,我用起来要顺手很多。” 九渊手中的剑晃了晃,半晌后,他将剑收了起来。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你若敢耍花招,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柯亭终于松了口气,“仙君放心,我可是惜命得很。” 九渊冷笑,随后说道:“你如今被药王谷追捕,不能一直躲在我房中,否则迟早会给本君惹来麻烦。” “仙君放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柯亭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仙君很快就会知道了。” 九渊背脊腾起一股凉意,忽然有一丝后悔。 门外,一人无声一笑,迈着闲散地步伐,悄无声息的走入深谙的游廊之中。 ——————————盲眼毒蛇分界线———————— 若耶溪,竹轩内一片沉寂。 伏青骨被接二连三砸下来的消息,震得不轻,好半晌才平复心绪坐下来,喝了一口冷茶。 楚家兄妹对视一眼,也各自落座。 楚绾一示意楚屿芳给自己倒茶,楚屿芳看在是自己请他来的份儿上,忍了。 “不用哭丧着个脸,元婴兵解,对你而言是个好消息。”他一说话,楚屿芳却又想将刚倒的茶泼在他脸上。 楚绾一眼疾手快地抢过茶,继续说道:“兵解之时,原神会凝聚在元丹之中,而使元丹与金丹不同,具有自我修复再造之力。只是阴差阳错,在其最脆弱之时,又被天雷重创,这才迟迟无法复原。” 冷茶使人降火静心,伏青骨问道:“谷主的意思是,只要慢慢滋养,我的元丹还能复原?” 楚绾一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你当初施展禁术之时,不正是这么打算的么?以元养元?” 真是不放过一丝套话的机会,伏青骨装没听到,“那依谷主的意思,不靠扶体丸,我这病又该如何治?” “与其想着如何治,不如想着如何防。”楚绾一举起手上的伤,说道:“如何防着它咬人。” 禁术是将两颗内丹强行融合,分为一君一臣,君靠着吸取臣之灵力补益自身,增强修为,可若臣以下犯上,那便必遭反噬。 轻则伤,重则死。 “结契虽是个好办法,可并非万无一失,白二十三就是个例子。他还算好,那只馋嘴猫的修为不高,可你这条四脚蛇不同,脾气差,阶级品高……” 唰! 茶盏里的水被脾气差的四脚蛇控制,泼在了楚绾一脸上。 四脚蛇:说谁脾气差! “烫烫烫!”楚绾一跳起来,手脚并用地抖水。 楚屿芳连忙让仙侍去给他拿帕子。 伏青骨:“休得造次!” 四脚蛇不服冷哼。 伏青骨直接封它的五识,它气得在乾坤袋里乱钻。 楚绾一顶着一脸红痕回来,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就这脾气,你压得住还好,压不住迟早吃大亏。” “我会驯服它。”伏青骨朝他脸上晃了两眼,“你的脸……不要紧吧?” 楚绾一趁机敲竹杠,“一瓶雪脂,一千灵石,记在你账上。” 一盏茶,又去一千灵石。 伏青骨朝乾坤袋里释放一丝电纹,乱钻的四脚蛇被绑住,骂又骂不出,挣又不敢挣,只躺在夜明珠上,鼓着两只眼珠子淌泪。 夜雨绵绵软软地落了下来。 伏青骨往外看了一眼,心情舒畅不少,随后转头对楚绾一问道:“只要禁术不反噬,我便能养好元丹?” “自是不能,还得借用灵药、灵器补养,且要避免大动灵力,静身静心。” “那得养多久?” “那就要看你有多少钱了。” 楚绾一上下嘴皮一碰,两排牙齿就打起了算盘。 “上次你吃的圣火莲子,便有养护元丹之效,罗浮果也可以,谷里补益元神的仙草多得是,另外,我还可替你炼浑元丹……” 伏青骨看向楚屿芳,楚屿芳别开脸。 除攸关谷里安危之事,药王谷其余事都由楚绾一说了算。 毕竟他才是谷主。 伏青骨叹气,看来自己得在四脚蛇将夜明珠耗完之前,多换些银钱。 楚绾一数得口干,喝了口水,看了眼伏青骨,继续道:“你这身疤,也能消掉。” 伏青骨拒绝道:“暂时不了。” 楚绾一看着伏青骨,又看了眼自家妹妹,两人放在一起,简直是两个极端。 “真不治?” “若有朝一日我想治了,必定来找谷主。” 伏青骨不在意容貌,况且有这身伤疤做遮掩,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比起外貌,她更在意和纠结的,是识海。 识海治与不治,此时做任何选择,她都有顾虑。 若选择治,能让灵晔经受不住的过去,她能否一肩扛下,还需要衡量斟酌。 若选择不治,她心中总有不甘心,不甘心便不死心。 楚屿芳叫伏青骨一脸疲色,说道:“仙子的病,我会与兄长写个诊案,届时再与你合计怎么治。这两日,你便好生歇息,我会派两名药师来照顾你,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正好静下心来想想,治不治,如何治,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与兄长都不会阻拦你。” “好,谷里事多,我这两日便不出来添乱了。”伏青骨又问:“逃跑的刺客可抓到了?” 楚屿芳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伏青骨又问:“那偷天洞的贼人可审了?” “药师来回话说,伤势太重,要想问话,最快也得等到明日。”楚绾一感叹道:“这訾藐仙子果真有她师父的风范,下手干脆利落,狠辣果断。” “她师父?灵晔仙尊?”伏青骨表情古怪,“听谷主这般言语,谷主难不成见过?” 楚绾一点头,“儿时有过一面之缘,风姿无双,世所罕见。” 儿时…… 伏青骨将这两个字克化之后,问道:“在何处见的?” “就在这药王谷,她来取药,父亲不在,我便取给她了。” “她一个人?” “入谷的只有她一个人,当时留她歇脚,她说有朋友在谷外等她。” “什么时候?” “我想想……大约是在三百年前。” 又是三百年前,和那个朋友…… 伏青骨好奇问道:“那你可收钱了?” 楚绾一摇头。 伏青骨正想夸,又听他说,“跟你一样,收了一颗夜明珠。” “……”伏青骨起身告辞,“不打扰二位歇息,我先回去了。” 楚屿芳让两名仙侍相送。 待人走后,楚绾一抓着脑袋,对楚屿芳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有些熟悉。” 自打第一次见她,他便这么觉得。 楚屿芳泼冷水,“只要有钱,你见谁都熟。” “我坑、我挣钱还不都是为了咱们谷里?你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楚绾一见她不高兴,又道:“看在她帮了咱们的份上,我算她便宜些就是。” “我看不是油盐贵,是耗子多。”楚屿芳神色软和了些。 楚绾一正色道:“左长老今夜抓了一些人,已禁在水台,是你去审,还是我去审。” “我去吧。”楚屿芳道:“你不方便,也狠不下心。” “也是。”楚绾一打了个哈欠,“回去歇着吧,别累着身子。” 楚屿芳见伏青骨消失在路尽头,不由得叹了口气,“好。” ——————死耗子分界线—————— 药王谷,地牢。 药师们替偷天洞贼人处置好伤口后,便陆续回去了,只留下两队守卫看守。 不一会儿,一名药师又匆匆折返,说自己针包拿掉了,要回去取,守卫见他是刚才进去诊治的其中一人,便放行了。 “快去快走啊。” “知道了。” 药师进去后,果然没多久便出来了,还和气地同侍卫们告辞作别。 侍卫不疑有他,等天亮之后再进去查看,却见里面的人已经死干净了。 “快!去禀告左长老!” 左长老急忙赶来,查看过后,见其皆是死于一剑封喉。 “那名药师呢!” 不一会儿,有弟子急忙来报,“长老,蔡师弟被人发现溺毙在莲台了!” 左长老又忙奔往莲池,一验尸,人已死了四五个时辰了,根本不可能进地牢杀人。 究竟是谁下的手? 第32章 离奇一夜 伏青骨回到小阁楼,訾藐已等候多时。 仙侍见二人要叙话,备好水食后便识趣退下了。 “师父,你的伤怎么样”訾藐隔着一段距离问道。 “已无大碍。”伏青骨见她面上有异,细看了两眼,惊讶道:“你的脸怎么了?” 訾藐侧开身答道:“没怎么。” 伏青骨走近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打你了?” 訾藐眼眶发红,没有回答。 “九渊?”伏青骨大约猜到了,又问:“是因为救我?” 訾藐摇头,目光却落在地上,“不是。” 那多半就是了。 这已是第二次,伏青骨在心头又记了九渊一笔,然后邀訾藐坐下说话。 伏青骨满身血渍,衬得她一身伤疤越发的触目惊心,訾藐揪心道:“您这些年到底去了何处?怎么会弄成这样?又为何会得罪那些人?” 伏青骨既然没有死在北海,那这三十二年在什么地方?为何不回紫霄雷府?为何不回银厝峰?又为何不来找他们?又为何会落得这一身伤? 种种谜团,让訾藐很是忧心。 上次她问,伏青骨囫囵带过了,这次再问,伏青骨却并未再隐瞒。 “一个月之前,我自荒剑山醒来,便已身受重伤识海尽毁,之前所有事我一概都不记得了,你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我还真不清楚。”伏青骨想起楚绾一所下诊断,心头又不禁发闷。 她喝了口水,稳神继续道:“那时荒剑山上,有一只妖兽正在渡劫。我差点被它掏了元丹,又被其雷劫带累,险些被雷劈死。” 訾藐听得心惊肉跳。 伏青骨却说得云淡风轻,“为求自保,我逼不得已使用禁术捡回一命,却也因此遭受天罚,才落下这一身疤。” “禁术。”訾藐重复这两个字,语气逐渐急切,“您怎能使用禁术?您可知您已是半仙之体,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如今却使用禁术自断仙途,往后若再想……” “有半仙之体的不是我,是灵晔。”伏青骨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在那种情形下,我若不使用禁术,便只能等死。况且,在落到荒剑山之前,我的修为便已毁大半,并非半仙之体了。” 即便没遭受那一场雷劫,她也不会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訾藐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挤出一句话,“为何会变成这样?” 仿佛世上所有的人,都逃不出这一句‘为何’,伏青骨有时候也想问为什么,却最终将其归咎于机缘。 她淡淡道:“于我和灵晔而言,成不成仙,并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訾藐眼中蓄泪,“您勤修苦练千年,不就是为的有朝一日得成大道?” “灵晔的道,早已折在三十二年前。”伏青骨再一次提醒道:“訾藐仙子,如今你面前坐的,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灵晔真人。” 她会摸索出伏青骨自己的道。 訾藐摇头,“不,您就是师父,师父就是您。” 伏青骨一针见血地问道:“你当真希望我做回灵晔,做回你的师父?” 訾藐滞住,眼泪划过红肿的脸庞,令她看起来竟比伏青骨还要狼狈。 她句难成调,抖道:“您,您是什么意思?” “方才楚、少谷主替我诊病,下了一句诊断。”伏青骨并未正面作答,而是反问:“你可想听?” 訾藐心骤然紧缩,“什么?” “他说我识海受损,并非外伤导致,而是被自己亲手所废。” 伏青骨语气轻如夜雾,浸得人心幽凉,“你可明白这是何意?” “亲手……所废。”訾藐的脸逐渐失去血色,眼中充满哀绝与不可置信。 伏青骨继续道:“人人都说灵晔已死,她的确死了,且死了两次。第一次,死在三十二年北海,与妖兽同归于尽,第二次,死在一个月前的荒剑山,她自己手中。” 伏青骨犹如灯下孤鬼,狰狞可怖的脸被森寒笼罩,她缓缓道:“活下来的,不是哪门哪派的仙尊,也不是谁的师父,只是一抹叫伏青骨的孤魂野鬼。” 訾藐猛地起身,仓惶后退。 “而你与灵晔的师徒缘分,早已走到了尽头。” 伏青骨的目光仿佛要洞穿她的魂魄,将那隐密地、不为人知的暗疮给挑破,露出不堪的真相。 “你也并非真想让我回到紫霄雷府,再做银厝峰上那高高在上的仙尊。” 她知道了。或者说,她一直都知道,只是给自己留着脸面,没有戳破。 訾藐手脚冰冷,目光闪烁,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无从辩起。 “此身已非彼时身,放手的东西,无需再捡起。”伏青骨神色柔和下来,“你我早已殊途,便到此为止吧。” 訾藐今日这一巴掌本不该挨,若不让她死心,往后更难自处。 訾藐只觉无地自容,“师父。” 伏青骨独坐灯下,神色倦倦,“夜深露重,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吧。” 訾藐伫立良久,哽咽道:“就当徒儿厚脸皮,再求师父一次,请师父离开药王谷。” 说完,也不敢直视伏青骨,疾步离去。 伏青骨拂袖关门,随后咳嗽两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皱眉沉思,訾藐几次三番让她离开,想必九渊有针对药王谷的大动作。 她既已决定要留在药王谷养伤,便不好置身事外,此事还需设法查一查。 伏青骨心思几转,最后解封白龙五识,将它放了出来。 “妖道!妖女!”白龙一出来,便绕着伏青骨吵翻了天,“他先骂我不好的,你凭什么绑我!你不讲理!” 吵嚷声让周遭热闹起来,伏青骨教训道:“你拿水泼人就有理了?再说,不是他先说你脾气差,是我先说的。” 白龙飞到她面前,朝她喷水,“你还敢讲!” 它如今也就拇指粗细,伏青骨抬手一挡,随后又一探,便将它捉在了手心。 它顺势一口咬在了伏青骨食指上。 “这不叫脾气差是什么?”伏青骨晃了晃手指,白龙就跟张白条子似地晃了起来。 白龙不松口,它要咬死这妖道! 伏青骨忽然问:“放你去玩儿,你去不去?” 玩?白龙松口打量她,“你有这么好心?” 伏青骨坦白道:“当然有条件。” 它就说! 白龙本想有骨气地拒绝,却实在难以抵挡游玩儿的诱惑,它被束缚得太久了! 遂别扭问道:“什么条件?” 上钩。 伏青骨微微一笑,“去一个人身边帮我打探消息。” “谁?” “九渊。” 伏青骨沾水,在桌上画了幅人像,画得看不出狗头嘴脸,只手中一柄剑有几分相像。 此画若是被清风瞧见,必定得大声喊冤,这画得也不比他那幅雕绘好到哪儿去。 白龙却看明白了,它磨了磨爪子,跃跃欲试:“好,我去!” 伏青骨支着下巴道:“这算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你若顺利完成,会有奖励。” “夜明珠都是我的了,你还有什么奖励?” 伏青骨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它稀罕?白龙翻了个白眼,除了夜明珠,别的东西它也没兴趣。 “走喽!”它欢呼一声就要飞走,却被伏青骨捞回掌心。 “干什么!”白龙歪着脑袋斜眼瞪她。 伏青骨往它脑门儿上一弹,白龙就变成了一条灰不溜秋的两脚虺蛇。 “去吧。” 伏青骨扬手一抛,虺蛇便‘啪’地摔到了地上,摔了个下巴锄地。 白虺东倒西歪地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冲伏青骨大喊:“丑死了!把我变回去!” “要么就这样出去,要么回乾坤袋,你自己选。”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伏青骨也总出些心得。 对这四脚蛇的要求不能直接拒绝,得迂回着来,直接拒绝必定要闹。 可以给它两个选择,两个选择未必都合它心意,它却会选择它认为更能接受那个。且一旦选定,便不会反悔。 果然,白虺思考片刻,便果断选择接受眼下这般形态。 比起漂亮的外表,它更想出去放风。 只是,好久没使过两只脚,它两步一摔,三步一滚,不一会儿便滚得灰头土脸。好半晌才将两条腿倒腾利索,骂骂咧咧地从门缝儿里钻了出去。 伏青骨轻笑一声,随后将自己清理干净,更衣上榻,开始打坐调息。 ——————哒哒哒,两脚蛇跑过—————— 白虺自小楼出来,便提着爪子,拖着根长尾巴,撒了欢儿地到处跑。 一会儿跑上树,一会儿游下水,一会儿卷上房梁,一会儿攀上房顶,小鸡爪子似的声音,吵得人难以成眠。 ‘哒哒哒哒。’ 又来了! 白藏睁大眼睛盯着房顶,他本就因担心伏青骨的伤情而睡不踏实,此时听着这扰人的动静,更加心浮气躁。 “哪里来的死耗子,还让不让人睡了!”他忍不住冷喝一句,屋顶上的动静立时停了。 他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正准备闭眼续觉,忽觉床榻的帷架上有异动。 他悄悄坐起身,握住了手边的三尺水,一道清凉的水柱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他脑门儿上,顺道也将蜷在他腿上睡觉的小黄浇了个透心凉。 白藏:“……” 小黄:“……” 白藏抹了把脸,借着外间烛火的幽光看去,只看到一节灰色蛇尾。 小黄抖了抖身上的水,顿时炸开了毛,顺着帷架便窜了上去,追着那蛇扑咬。 可那蛇动作太快,每每都先它半步躲开,然后遛傻子似的,将小黄遛到了房顶。 一时间,瓦片飞跑,碎得噼里啪啦,这下子更热闹了。 整个别苑的人都被吵醒了,不少人提灯出来找,看到一灰一黄两道影子满院乱窜,无奈地骂了几句,又回房歇觉或打坐去了。 后出来的人,被堵了回去,“别看了,别看了,黄鼠狼追壁虎呢,由得去吧。” 一猫一蛇追到莲台,忽然都停住,只见一人扛着个麻袋,走到了水边。 白虺躲进一只莲花宫灯中,小黄则坐在灯上装石狮子,二者都能在夜里视物,四只圆滚滚的眼睛,便眼睁睁看着那人将麻袋扔进了池子里。 那人将麻袋扔进水里后,又在池边站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离去。 白虺从莲花灯中爬出来,小黄借机在它脑袋上嗅了嗅,在它身上嗅到了那个凶婆娘的气味。 不仅有凶婆娘的味道,还有一股让它十分讨厌的气味。 小黄随即伸爪,在蛇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一场倒追又开始了。 追到水边,一蛇一猫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朝水中半沉半浮的东西看了看,这才看清,原来不是口袋,而是一个人。 小黄伸爪子掏了掏,掏不到,它朝白虺使了个眼色。 白虺别开脸,它才不想碰死人。 “小黄,回来。”白藏在小黄脑子里召唤。 小黄只得应召而返,临走前,得到了白虺一场浇灌。 它甩了甩水,冲白虺龇牙,这笔帐它记下了! 白虺得意洋洋地翘了翘尾巴,这只蠢猫还想斗过它,门儿都没有。 小黄走后,白虺在四周混耍到天亮。太阳出来,照得它懒洋洋,便想寻个地方遮阴睡觉。 忽然听到莲池边传来骚动,想着定是尸首被发现了,就跑过去看热闹。 它攀上一棵树,见谷里的侍卫将尸体从湖中捞起,检查一番后带走了。 在他们走后不久,一人来到水边,往抛尸处看了看。 白虺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想,他回来干什么? 随后,又见那人转入湖边游廊,往莲台而去,白虺心里升起一丝好奇。 随后溜下树,没入水里,跟了上去。 他躲在莲叶下,见那人上了莲台,随后来到栏杆前……摘莲蓬。 白虺半晌无语,这是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回来就是为摘莲蓬? 那人摘完莲蓬,并没急着走,而是靠着栏杆,就这么吃了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 白虺吐了吐信子,有些发馋,这莲子真这么好吃? 它抬头选了一枝莲蓬,咬断荷茎拖入水里,然后啄出一颗莲子莲皮带芯啃了起来。 呸!苦的! 它瞪着莲台上那人,更觉他有病,在这儿自讨苦吃,随后摇头摆尾地游走了。 刚游上岸,眼前却忽然现一双脚。 白虺悚然抬头,对上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睛。 “原来是条虺蛇。” 第33章 扑朔迷离 伏青骨听到白虺的惊呼,猛地睁眼,却见外头已天光大亮。 “你在哪儿?” “我被人捉住啦!” “谁?” “采莲大盗!抛尸凶手!” 什么采莲大盗,抛尸凶手? 伏青骨不明所以,“能自己回来吗?” 白虺吧唧嘴道:“先不回来,我跟着他,看他要做什么。” 伏青骨听它在自己脑子里嚼来嚼去,也觉有些饿,“在吃什么?” 白虺咔嚓咔嚓地嗑得欢快,“莲子。” 采莲大盗?莲子? 伏青骨知道抓它的人是谁了,顿时有些无语,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抛尸是怎么回事?” 白虺随即将昨夜见闻,一一告诉伏青骨。 伏青骨听完道:“你先跟着他,探探他的底。” “不是让我跟着九渊么?” “他们都住别苑,你跟着他,不耽误打听消息。” “知道了。”白虺切断了与她的联络。 这便是高阶妖兽与低阶妖兽的不同。 高阶妖兽即便认了契主,也有一定自主之权,这也说明,它一旦反噬,也会比低阶妖兽给契主造成的伤害更大。 所以对白虺不仅要像对小黄那般以威势震慑,还得施恩利诱,适当满足其需求。 “伏仙子,可起了?”楼下传来药师的叩喊,“我们奉少谷主之命,前来给仙子疗伤。” “请进。”伏青骨收拾妥当,起身下楼。 迎进两名药师后,伏青骨问道:“敢问二位仙子,外头发生何事了?” 一名药师道:“昨日抓住的那群盗贼死了。” “什么?”伏青骨一惊,“都死了?” 那名药师点头,“有人乔装成我们的弟子,潜入地牢将其灭口。” 是谁?是吹笛人,还是将其救走之人?亦或是谷里内奸? 伏青骨追问:“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药师补道:“左长老还在搜查。” 另一名药师愤然道:“他不止杀了盗匪,还杀了被他乔装的师弟,将其抛尸莲池。若抓到他,定要将其挫骨扬灰,给师弟偿命。” 抛尸莲池?伏青骨心头一震,难道凶手是席玉? 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且做了之后,还大摇大摆地回到抛尸地摘莲子,竟这般心安理得,有恃无恐? 伏青骨想起几次与席玉的接触,觉得此人确实有些古怪,且上次在别苑,也是因他而遇到了谢献。 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勾连? 想着如今,除紫霄雷府外,又掺和进了蓬莱和泑山,伏青骨脑子便发涨。 此事要不要告诉楚家兄妹?还是等白虺探一探再说? 药师见她心神不宁,劝道:“少谷主交代,让仙子安心疗养,谷内诸事自有她与左长老应对,让仙子不必操心。” 伏青骨回神,朝她们笑了笑,“那这两日就劳烦二位仙子了。” 药师回道:“仙子不必客气。” “那咱们就开始吧。” “好。” ——————花孔雀分界线—————— 别苑,颜恻厢房。 “屿芳仙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无对药王谷不利之心。” 颜恻听说楚屿芳前来求见,赶紧让随从帮忙更衣梳整,将自己拾掇得金贵风流。却不曾想,楚屿芳并不是来探病,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一身花衣,指天唱道:“苍天明鉴,若颜恻对药王谷心存歹念,便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楚屿芳眼神沉静,不为所动,“少君言重了。” 左长老接话道:“颜恻少君,起誓发愿就不必了,咱们药王谷担不起。我们也并非故意来为难你,只是这谢献是你泑山弟子,他几次三番在谷里行刺,贵派总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此事泑山派理亏,颜恻无法强辩,也没有推脱。 “他确实是泑山弟子,可人心隔肚皮,我哪儿知道他包藏祸心?如今出了此事,我们泑山也不推卸责任,我会让弟子们配合你们盘查,将与他相关的所有事都交代清楚,我也愿意出钱弥补你们的损失。” 他切切地看向楚屿芳,“我心昭昭,只请屿芳仙子别因这等小人,而对我和黄金台心生芥蒂。” “少君真乃明白事理之人,既如此,那便有劳诸位仙友,配合左长老询问了。”楚屿芳避开颜恻直冒热气的眼神,“至于补偿便不必了,只要将误会解开,药王谷与黄金台,照样是仙盟好友。” 颜恻闻言大悦,忙让孔方召来所有弟子,随左长老去问话。 待人都退下后,楚屿芳起身告辞。 机不可失,颜恻两眼飘花地凑过来,邀请道:“今日风和日暖,园中景致宜人,少谷主可有兴致同颜恻一游?” “多谢少君美意,屿芳另有要事,就不奉陪了。”楚屿芳欠身婉拒,随后莲步轻动,转眼人已至门外。 “哎,屿芳仙子,那我送你。”颜恻痴痴跟上去,跟到园子里,却碰上白藏。 白藏担心伏青骨,一早便去其住处探望,得知药师在为她疗养,不好打扰,便想去若耶溪找楚屿芳询问。 还没到跟前,却听仙侍说她来了别苑,就忙跑了回来,在园子里等她。 见楚屿芳出来,白藏扬起灿烂爽朗的笑容,“早知道少谷主要来,我就不出去了。” “白少侠。”楚屿芳被其笑容晃了晃眼,一双幽瞳里也不由得掺进些许笑意,“去探望过伏仙子了?” “嗯,没见着人,正想去若耶溪找你,却听说你来了别苑,便连忙赶回来了。”白藏正色问道:“不知师姐的伤可否医治?” 提起伏青骨的伤,楚屿芳眼中笑意消散,“治是能治,却很艰难,伏仙子往后恐怕要遭不少罪。” 白藏沉默片刻,随后又振奋精神道:“能治就好,伏师姐心性坚韧,定不怕困苦。” 看着他,楚屿芳心头明朗不少,又见他眼下两弯青灰,面色也有些发白,问道:“昨夜没歇息好?” 白藏如实道:“因为记挂着师姐的伤有些心浮气躁,加之有蛇扰人,所以没睡好。” “忧思伤神,你身子刚复原,千万要当心。”楚屿芳劝了两句,随后从药囊里掏出一个药瓶给他,“这是安神散,睡前服一丸,有安神助眠之效。” 白藏受宠若惊地接过了,“多谢少谷主。” 一只手伸过来,从白藏手中摘过了药瓶,酸溜溜道:“我也没睡好,还请屿芳仙子赐药。” 这两人何时这般熟稔了?这般旁若无人,将他置于何地? 白藏转头一见是颜恻,笑容一敛,对其行礼道:“颜恻少君,这是我的药,还请归还。” 颜恻心中不悦,却并非不悦这小子拦着楚屿芳,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没人打主意,反倒说明他眼光有问题。 他在意的是楚屿芳对这小子的态度,温柔耐心,有说有笑,而对自己则是避而远之,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论样貌、修为、家世、财力,他哪里不如这剑阁的穷小子? “无妨,若少君需要此药,便赠与少君便是。”楚屿芳将纷争的苗头扑灭,转而对白藏道:“这药若耶溪还有,过会儿我让仙侍再给你送一瓶过来。” 白藏的笑容又回到脸上,对楚屿芳拱手道:“多谢少谷主。” 颜恻却更不高兴了,他将药瓶还给白藏,阴阳怪气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本少君不缺你这瓶药,更不好打秋风、占便宜,即便缺药,也自会去药宫买。” 他这话一出,这药白藏顿觉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给钱也不是,不给钱也不是了。 他有些窘迫地看了楚屿芳一眼,对颜恻说道:“少谷主与我虽是宾主,亦是朋友,来往赠礼本是常事,少君休要恶意揣度。” 颜恻冷笑一声,一脸的讥讽与不屑,“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说得过分,楚屿芳眉头微皱,提醒道:“少君慎言。不过是一瓶安神散,不值当为此争执,失了和气。” 见她帮着白藏说话,颜恻气笑了,“屿芳仙子说得不错,不过是一瓶安神散而已,剑阁若用不起,作为盟友本君愿意解囊相助。” 白藏少年气盛,不容别人侮辱自己,诋毁宗门,也不想在楚屿芳面前落了下风。 “少君好意,剑阁消受不起,且世上所有事,并非都能以钱来衡量。”白藏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双手捧给楚屿芳,“这枚玉佩,赠与少谷主,答谢少谷主相顾之恩,赠药之谊。” “这……”这玉佩一看便贵重,楚屿芳本不欲收,可颜恻在一旁盯着,她又不好让白藏下不来台,犹豫片刻伸手接了。 “多谢白少侠相赠,一定妥帖收藏。” 颜恻一看,目眦欲裂。 “你、你们!” 玉佩那是能随便送的吗?也是能随便收的吗? 以玉为信,许诺终身,这两人竟当着自己的面交换信物,真是气煞他也! 再一想,这事还是自己促成的,便更觉憋屈。 “好、好得很!”颜恻拿手指着白藏,又委屈地看了楚屿芳一眼,跟头气红眼的牛似的,犟着脖子走了。 见人被气跑,白藏有些得意,又有些欢喜。 楚屿芳见颜恻走远,拿出玉佩还给白藏,“这玉佩太过贵重,不该为一时意气随意送人,白少侠还是收回去吧。” 欢喜霎时烟消云散,白藏眉毛耷拉下来,“少谷主不喜欢?” 这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楚屿芳见他神情低落,委婉道:“倒不是,只是用来争一口气太不值得。” “它争的不止是一口气。” “那还有什么?” 这分明是在四季如春的药王谷,白藏却像是被人扔进了炎州似的,只觉得连脚下的地都是烫的。 “白二十三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之礼。” 白藏不敢看她的眼睛,撂下几句话,便冲走了。 “师父找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少谷主恕不远送!” “哎……”楚屿芳来不及叫住他,只好叹了口气,将玉佩重新收好,往水台去了。 白藏冲进游廊,躲在一蓬绿荫下,偷偷往园里看,见楚屿芳远去,心头既失落,又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雀跃和欢喜。 他摸了摸空荡的腰间,只觉得脸烫得很,随即心潮澎湃,风一般地在游廊中狂奔起来。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与楚屿芳相处的情形,细数她的一颦一笑,越想越入神,一时没注意前方来人,差点撞上。 “哎呀,对不住……”他抬头一看,竟是九渊,忙行礼道:“九渊仙君,一时不慎,冲撞冒犯,还请恕罪。” 九渊一见剑阁的弟子便没好脸色,却也不想与他计较,只冷哼一声,便抖了抖衣衫,越过他往前走去。 白藏也没见气,本是他不小心。 他侧身让向一旁,让跟随九渊的两名弟子通行,不想却被其中一名弟子一肘狠狠撞在胸口,将他撞翻在游廊外的草丛中。 这一记撞得狠,白藏半晌没能爬起来。 他忍着剧痛抬头望去,几人却已走远,而撞他那名弟子察觉他的目光,竟转头朝他一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白藏狼狈站起来,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此时动手讨不了便宜,况且楚屿芳还未走远,若吵起来惊动她,势必会让她为难。 罢了。 白藏忍下这口气,揉了揉胸口,歇了好一会儿,才朝自己屋里走去。 ———————狐狸与蛇—————— 九渊转出游廊,对伪装成紫霄雷府弟子的柯亭道:“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若是把夙重那个疯子招来,又免不了一场纠纷。 柯亭笑道:“属下向来有仇必报,没有仙君这般胸怀,也做不到仙君这般大度。” 九渊听出他话里的讥讽,神色一冷,“少在本君面前阴阳怪气。” “仙君息怒。”柯亭挑拨道:“属下只是觉得,仙君根本没必要怕那夙重。” “闭嘴。”九渊脚下一顿,回头盯着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君怕他?” “仙君若不怕,又何必处处忍让?”柯亭做恍然大悟状,“难道仙君还顾念从前旧情?” 柯亭化名谢献,潜伏在黄金台,自然听说过九渊与夙重当年的恩怨。 “只可惜,夙重却只记旧恨。” 九渊反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消遣本君?” 柯亭眼神变了几变,最后垂头道:“属下逾矩,请仙君恕罪。” “当我紫霄雷府的弟子就要守规矩,少在本君面前摆露你们幽人宫那般不入流的做派,本君可不是巫危行。” “是。” 见他还算顺服,九渊暂且放过了他,只是心头对夙重长久积压的不满,一旦被挑起便再难按下。 他甚至后悔,方才没借机教训那不长眼的弟子一顿。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柯亭摸了摸脸,阴毒的目光爬上九渊的背。 他说过他有仇必报,这一耳光,他迟早会加倍讨回来。 “九渊仙君,好巧,这是去哪儿?”一道闲适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柯亭立即收回目光,垂头跟在九渊身后。 “席玉仙君。”九渊朝席玉一礼,答道:“在谷里待得闷,正想出谷转一转,散散心。” “出谷?”席玉提醒道:“昨日谷里出了人命,各个关口正在严查,此时出去怕不是时候。” “人命?”九渊问道:“谁死了?” 席玉道:“被抓的盗匪和一名药王谷弟子。” 闻言,九渊立即回头看向柯亭。 第34章 开诚布公 见柯亭面色如常,九渊便知此事八成是他干的,难怪昨日他找自己借人,原来是为了此事。 也不知有没有给人留下把柄。 席玉绕开话题,“我方才遇见少谷主,听她说,宴席将在三日后举办。等宴席结束后,我们便启程回蓬莱,仙君呢?打算何时回雷泽?” “尚未确定。”得知蓬莱要走,九渊心头暗喜,面上却假模假式地问道:“蓬莱仙友远道而来,何不在此多留几日,游赏一番?” 席玉叹气,“是非之地,不好久留。” 闻言,九渊与柯亭皆是心头一跳,再细观其神色,却又并无异样。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忽然,席玉的袖子动了动,一条蛇自他袖子里冒出来将九渊骇了一跳,“哪儿来的蛇?” 席玉将虺蛇捉出来,塞给它一颗莲子,“捡的,瞧着颇通灵性,便留来耍耍。” 虺蛇闻言,一口咬在他手上。 九渊瞪眼,“不会中毒吗?” 席玉却像是习惯了,“咬过几次,像是无毒。” 柯亭插话道:“仙君的喜好总是如此别致。” 席玉扫过他,“我记得有人似乎也这般说过。” 柯亭暗道自己大意,沉道:“谁?” 席玉却散散漫漫,“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了,还是点到即止,柯亭探究地盯着他,不再搭话。 眼下不便出谷,又不好去打听贼匪被杀一事,九渊只好返回别苑,等天黑过后,再让柯亭去打探。 他与席玉并肩同行。 二人隔得近,契兽对契主的气味会天然地亲近,白虺嗅到九渊身上有伏青骨的气息,便忍不住缠了上去。 九渊本来在同席玉闲谈,忽觉手臂冰凉,他低头一看,大叫一声“蛇!”,然后将白虺狠狠甩了出去。 白虺被甩进一旁草丛,啃了一嘴草。 九渊定魂,见席玉盯着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便道:“它忽然爬到我身上,一时没忍住,仙君莫怪。” 席玉摆手,“无妨,本也不是我的契兽,不过半道捉来玩玩罢了。”想了想又对九渊提醒道:“近来仙君最好当心些。” 九渊不解,“为何?” 席玉撩开衣袖,露出手上的一排牙印,“这蛇记仇。” 九渊一哂,不以为然,心道,不过区区虺蛇能翻出什么浪?若真敢来犯,管叫它一刀两断。 下一刻,一根水柱自草丛中窜出,将九渊浇成了落汤鸡。 众人愕然。 席玉“哼”地笑出声,柯亭也没忍住,只有另一名弟子绷着脸,不敢露一丝颜色。 九渊回神后拂袖而去,凌乱的步伐透着几分气急败坏。柯亭与另一名弟子朝席玉拱手告辞,赶紧快步跟上。 席玉拢袖站在原地,笑得直抖肩,随后摊手弹出一个阵法,将白虺收进掌心。 白虺挣扎不已,可因被伏青骨化成虺蛇,灵力受限,只能吐着信子、拍打尾巴以示不满。 席玉道:“安分待着吧,他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跟上去,只有找死的份儿。” 白虺心说:谁死还不一定。 随后昂首打量席玉,这人怎么知道它要去找九渊?还有,他方才故意提醒九渊,盗匪被杀一事,就不怕露馅儿?难道他和九渊是一伙的? 席玉也在打量它,猜测其来历,然后忽然抬手,朝它注入一丝灵力。 被他灵力一激,虺蛇脑门儿上浮现一道黑色电纹。 因其本身为黑灰色,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但席玉眼神好,一眼便探出,这是主仆契印。 灵气继续探入虺蛇体内,却只探到满肚莲子,再无其它。 白虺吊着眼看他,它本体便是虺蛇,内丹又被妖道挖去,能探出深浅算这人行市。 “竟是个有主的。” 席玉撤回灵力,稀奇道:“虽有些灵性,却并没结丹,不仅贪吃脾气还暴,收这么个物件儿当契兽,你主人品味倒是独特。” 骂谁呢?白虺毛躁,随即周身浮起电纹,将席玉打得手发麻。 席玉一松手,白虺便蹦到地上,拖着尾巴‘哒哒哒’跑开了。 借法?雷术。 席玉拍了拍手掌,脑海里想起一人来。 那人貌似在药王洞伤得不轻,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好歹是三千金的交情,说来也该去探望一番,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走上一遭,权当消遣。 打定主意,席玉改道,朝小院晃去。 ———————分界线——————— 契印触动,伏青骨察觉到白虺在借法,便与它连通了神识。 “怎么了?” “采莲大盗在探我来历。” “然后呢?” “他发现了契印,但没探出我的修为。”白虺见席玉没跟来,便寻着伏青骨的气息,找到了九渊住处。 它由廊檐柱头盘旋而上,爬到屋顶,寻着屋梁空隙悄无声息钻进屋,并未被发觉。 屋内,九渊一边咒骂,一边在更衣。 柯亭侯在外间,等他问话。 伏青骨对白虺道:“他可有说什么?” 白虺盘在屋梁上,自欺欺人道:“他夸你有眼光,选中我做契兽。” 话听着像是好话,想想是从席玉嘴里说出来的,却也不一定。 “你对他动手了?” “他对我不逊,我不过小施惩戒而已。” 亏得席玉没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四脚蛇打死。 伏青骨长叹一声,问道:“他人在何处?” 白虺打了个哈欠,“走了,不知道。” 它不知道,伏青骨却猜到了,只觉越发无语,她对露了馅儿的四脚蛇问道:“那你又在何处?” 白虺昏昏欲睡,“九渊房里。” “席玉今日和他见面了?” “你怎么知道?” 这四脚蛇的脑仁恐怕也就核桃大小。 白虺见她不答,警觉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伏青骨继续问:“他们说了什么?” 白虺省去自己和九渊的冲突,将席玉与九渊的交谈一字不漏地转述。 “我知道了。”伏青骨想了想,夸了句“做得不错。” 白虺翘了翘尾巴,“小事一桩。” “别掉以轻心。”伏青骨怕它得意忘形,叮嘱道:“九渊性子烈,不比席玉好说话,当心吃亏。” “我知道,不用你啰嗦。”白虺犯困,随即撤回神识。 四脚蛇性子这般骄矜,迟早要吃亏,不过吃点亏也好,吃了亏才知道长记性。 伏青骨收起神识,睁眼是热腾腾一片水雾,她正坐在浴桶中,两名药师不断在替她注水、参药。 “入完这最后一味药,再过半个时辰,便可起身了。” 药师将一桶漆黑的药水倒入浴桶,对伏青骨提醒道:“这药名为刺血棘,有通淤活血之效,只是药性稍烈,入体后会有灼烧之感,仙子还请忍耐。” 伏青骨点头,“无妨,受得住。” 如药师所言,不过半刻,伏青骨体肤已有刺痛之感,一刻钟后,周身血脉经络撕扯,疼似针砭刀刮。 伏青骨对‘药性稍烈’四字,重新涨了见识。 半个时辰过后,她已满头大汗。 “好了。” 两名药师将她扶出药桶,替她擦身更衣,然后将她扶到榻上,助其打坐调息。 “仙子觉得如何?” 伏青骨运转灵力,只觉经络通畅不少,“好多了。” “这药浴隔两日一泡,再泡个七八遍,应当就差不多了。” 还要遭七八次罪,饶是伏青骨耐痛,也觉头皮发麻。 “今日暂且至此。”药师一边收拾器具,一边对伏青骨说道:“过会儿仙侍会送药膳过来,仙子多吃些,吃完才有力气应对明日的治疗。” 伏青骨顿时有不好的预感,问道:“明日要做什么?” “拨筋正骨。”药师安抚道:“放心吧,不会太疼。” 经历过‘药效稍烈’,伏青骨对‘不会太疼’秉持怀疑。 两名药师走后没多久,果然有人送药膳来,却不是仙侍,而是白虺口中的采莲大盗,席玉。 伏青骨知道他要来,见到他端着药膳笑盈盈站在门口,仍旧吃了一惊。 两名仙侍跟在他身后,朝二人投来为难又好奇的目光。 “伏仙友可安?” “席玉仙君每次出现,都让小道出乎意料。”伏青骨朝两名仙侍道:“辛苦二位,烦请替我代谢少谷主。” 两名仙侍朝二人一礼,随后低低切切地相谈而去。 伏青骨接过药膳,请席玉进屋,“仙君请进。” 屋里充满浓郁的药味,席玉自然地去替她开窗,随后问道:“仙友的伤如何了?” “恐怕要在药王谷长住了。”伏青骨放下药膳,临窗而坐,给席玉斟了一盏茶,“仙君请用。” 席玉也没客气,坐到了她对面。 他伸手端茶,伏青骨看见他手背上几道齿痕,说道:“家宠顽劣,给仙君添麻烦了。” 席玉一愣,随后笑道:“果然是你。” 伏青骨道:“仙君不是猜到了,才来找我的么?” “看来仙友知道到我要来。” 席玉闲闲呷了一口茶,盯着伏青骨面前的药膳道:“这药膳一冷,便难以入口,可不好因为我耽误了,仙友还请自便。” 这是拐着弯儿地想看她的真面目。 “那就恕小道失礼了。”伏青骨倒没什么可隐瞒的,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随后摘下面巾,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席玉目光定在她脸上,微微有些吃惊,却又很快恢复平常。 伏青骨暗道,这人倒是稳得住。 二者一人用膳,一人品茶,闲情逸致下,却是暗潮汹涌。 待伏青骨用完膳后,席玉才问道:“仙友来药王谷,只为求医治病?” “自然。”伏青骨回敬道:“仙君来此,只为观礼?” 席玉却没正面回答,而是肯定道:“看来昨夜之事,你已经知道了。” 伏青骨点头,“怎么,仙君准备杀人灭口?” “你觉得人是我杀的?” “难道不是?” “我若说不是,想必你也不会信。” “信也要有理由。”伏青骨忽然出手,探向席玉面门,却被一道阵法挡住,“在药王洞前帮刺客逃走的,果然也是你。” 席玉抬手一挥,身前阵法随即将伏青骨弹开,“仙友想要与我切磋,待病好了也不迟,可别白费了少谷主一片苦心。” 他出手有分寸,并未让伏青骨受伤,只是这般作态,却更令她疑惑。 她索性直接问道:“你们蓬莱的人究竟为何而来?难道也是为了楚绾一?” 席玉答道:“蓬莱受楚谷主相邀而至,只为观礼。” “那你呢?” “我只是一个闲人。” “闲人会救刺客?会灭口抛尸?” 他虽算不上大德大善,也不至于这般穷凶极恶吧? 席玉无奈道:“看来仙友对我误会颇深。” 误会? 伏青骨眸光锐利,审视道:“那日在别苑,引谢献来与我相见,是你故意为之。过后在药王洞,也是你放走刺客,昨夜又将药王谷弟子抛尸莲池。一件事是误会,桩桩件件都是误会?” “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席玉诚恳道:“蓬莱对药王谷,并无恶意。” 伏青骨并未轻信,“这是蓬莱和药王谷之事,仙君该去同少谷主解释。” 席玉道:“此事我想请仙友替我保密。” 脸皮实厚。 伏青骨冷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看来有些事不得不和她解释清楚了。 “仙友稍安勿躁。”席玉请她安坐,和气道:“当日在别苑遇到谢献,实属偶然,将他引来见你也不过是顺势而为,送你和药王谷一个人情罢了。” “你知道我在找他?” “不仅你在找他,我也在找他,只不过比你早一步找到罢了。” 伏青骨皱眉,“什么意思?” 席玉道:“他并非真正的谢献,而是幽人宫的副使,柯亭。” “幽人宫?” “紫霄雷府所辖宗门。” 又是紫霄雷府。 如果柯亭是幽人宫之人,那偷天洞与紫霄雷府是什么关系?他们潜伏在各个门派又有何目的? 还有蓬莱,又为何会横插一脚? 伏青骨望着席玉,问道:“你找柯亭做什么?” 席玉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少见的严肃起来。 “幽人宫偷了蓬莱一件东西,我得找回来。”说完他朝伏青骨一笑,“所以他还不能死。” 伏青骨:“什么东西?” 席玉竖起手指,做噤声状。 “秘密。” 第35章 北海旧事 伏青骨对此事放弃刨根究底,另问道:“偷天洞的人是谁杀的?” “柯亭,为了灭口。”席玉答道。 “那名药王谷弟子也是他所杀?” “他不是药王谷的弟子。” 伏青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也是偷天洞的人?” 席玉点头,“柯亭乔装成他去灭口,知道过后必定会被盘问,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也杀了。” 伏青骨不解,“他杀人,为何你抛尸?” 席玉:“这是跟你学的。” 一句话便颠倒是非,将事情栽到了她身上,真是巧舌如簧。 伏青骨皮笑肉不笑,“仙君抬举,小道可没这个能耐。” 席玉朝她一笑,然后沾水在桌上画了一条蚯蚓,“引蛇出洞之法。” 只是柯亭在他这儿,不是蛇而是饵。 伏青骨盯着那条分不清是蚯蚓还是蛇的水线,面无表情地问,“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席玉双臂抱胸,挑眼看她:“我若真与柯亭、九渊一伙,你根本走不出药王洞。” 二人对峙,伏青骨试图从席玉古井无波眼里找出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她抛下最后一句试探,问道:“九渊准备如何对付药王谷?” 席玉既然知道柯亭的来历,明悉幽人宫与紫霄雷府的关系,想要找回蓬莱丢失的东西,必然会将柯亭塞到九渊手里,因为蓬莱丢失的东西,极有可能在雷泽之中。 既如此,他定然知晓九渊所行目的,和即将付诸之手段。 席玉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还请仙友先回答鄙人两个问题。” 伏青骨点头,“说。” “你是谁?”席玉凑近,目光一寸寸略过伏青骨的脸,最后落进她清亮的眸子里,“你和紫霄雷府,又有什么关系?” 伏青骨心头暗自一惊,随即沉稳回视道:“我不记得了。” 这回答倒是在席玉意料之外,“此话何解?” “这是第三个问题。”伏青骨接着道:“不过我可以回答你。” 席玉抬手一请,静候下文。 伏青骨道:“因我识海受损,所以除自己名号外,已将从前诸事忘得一干二净,包括身份。” 席玉挑眉,“这个借口很荒谬。” “仙君若不信,大可去问少谷主,或者楚绾一。”伏青骨没打算对席玉说谎,此人太过敏锐,谎话根本骗不了他,倒不如实话实说。 只是实话可以说,却不用说尽,席玉对她亦是如此。 “好,我姑且信你。”席玉对此回答不太满意,却也勉强接受,至于她不肯说的,他自会查明。 伏青骨说道:“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下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九渊要对药王谷做什么?” “九渊想将楚绾一带回雷泽,无非三两种办法。” 席玉靠回椅背上,竖起三根手指,数道:“一是等楚绾一发善心。二是,拿钱砸。三是,威逼胁迫。” 伏青骨皱眉,这不明摆着的? “要让楚绾一发善心比登天还难,他只有一颗认钱不认人的黑心,没钱、少钱根本请不动,所以第一种办法,行不通。”席玉压下一根手指。 伏青骨耐着性子继续听。 “按说,无论对紫霄雷府还是药王谷而言,第二种办法都最省事,事实上九渊也确实从紫霄雷府带来不少钱财。可坏就坏在他动了私心,想私吞没这笔巨额诊费,并不打算拿来请楚绾一。而如今楚家兄妹已察觉他的目的,再想给钱,也请不动了。”他再压下一根手指。 伏青骨想想,确实如此,如果九渊一开始便拿钱砸,楚绾一此时说不定已经屁颠颠地去雷泽了。 席玉摇了摇最后一根手指,“所以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威逼胁迫。” 这是东拉西扯半天,总算是讲到重点了。 伏青骨问:“如何威逼胁迫?” 席玉松了松五指,对伏青骨问道:“仙友可曾听闻地煞阵?” 地煞阵? 伏青骨脑子‘嗡’地一声,识海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紧接着脑海中响起妖兽的震天吼叫,与波涛的汹涌怒号。 她身子一晃,立即撑住了桌子。 席玉一惊,忙起身将她扶住,“你怎么了?” 伏青骨只觉天地颠倒,眼前阵阵发晕。 席玉见她脸色如鬼,忙扶她坐下,问道:“要不要我去将药师叫回来?” 伏青骨耳中鸣响,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刺破风涛兽吼,对人惊问道:“是你布下的地煞阵,引来的妖兽。” 那人沉默许久,答道:“没错,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困住你。” 她厉声质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人却没有回答。 她怒喝道:“回答我!师兄!” 那人说了一句话,她没来得及听清,便已被围攻而来的妖兽吞没。 沉睡的白虺察觉伏青骨识海不稳,猛地睁眼,眉间契纹发出一道幽光。 “妖道!说话!” 伏青骨却没有回答。 白虺脑子像被巨锤砸中,疼得发昏。 不好,她在自毁! 白虺催动自己的逆鳞,化出一道元神,侵入伏青骨的识海。 伏青骨正被妖兽攻击,天昏地暗之时,一道浑厚的龙吟震破风涛,将她眼前的妖兽搅碎。 紧接着,一道白影自脚底窜起,将她托向空中。 这是……龙? “妖道,你要找死,可别拖上我!” “白虺?” 伏青骨转头一看,见到一条通体雪白的龙尾,威风凛凛地扫开追来的妖兽,然后载着她奔向天光。 而北海之渊,忽然升起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所有妖兽都卷了进去。 一道叹息传进伏青骨耳里,“回去吧,别再来了。” 那是灵晔。 “抓紧了!”白光炽盛,白虺怒声提醒。 伏青骨回头,看见眼前的一对龙角,伸手握了上去,随后撞进一片光明。 “伏仙友?伏青骨!” 席玉见伏青骨额间浮起契印,以为是那条虺蛇闯祸连累她被反噬,便注入灵力想要护住她灵台。 谁知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灵力顿时反弹,将他震开。 他定睛一看,指尖上多出两个眼熟的血孔。 白虺:“再乱摸,就咬死你!” 席玉:“……”这条蛇真是顽劣不驯。 再去看伏青骨,却见其眉心契印消散,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他凑过去问道:“伏仙友,你感觉如何?” 伏青骨飘散的眼神逐渐凝聚,蓦然对上一张大脸,顿时吓了一跳,一掌将其拍开。 席玉:“哎哟。” 白虺:“打得好。” 席玉揉了揉脑门儿,“劲儿挺大,看来是没事了。” 伏青骨回神,看到他额头上浮起一片红痕,忙道:“对不住,要不要紧?” “不要紧。”席玉见她恢复清明,松了口气,“你呢?没事吧?” 伏青骨摇头,“没事。”随后在脑海中对白虺道:“方才多谢你。” 白虺哼道:“我是怕你连累我。” 伏青骨借机夸道:“方才很是威武。” 白虺一时得意起来,“算你有眼光。”随后问道:“那个采莲大盗怎么去你那儿了?” “你说呢?” 白虺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该不会是因为它吧? 随后撤回神识,匿了。 伏青骨失笑。 席玉替伏青骨倒杯水,“喝口水,缓一缓。” 伏青骨伸手接过,“多谢。” “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又说不清了。”席玉见她脸色缓和不少,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识海损毁留下的头疾,不碍事。”一杯水下肚,伏青骨胸中恶气散了几分,“仙君方才说什么?” “什么?哦,我说地煞阵。”席玉复述道:“伏仙友可曾听过?” 伏青骨顿了顿,随即摇头,“没有。” 席玉解道:“地煞阵,是一种可御地煞妖兽为己所用的杀阵,威力无穷。” “你是说,九渊打算用地煞阵来胁迫药王谷,逼楚绾一就范?” “不是打算,而是已经,他对楚绾一势在必得,在入谷之前,便已将阵法设好。” 伏青骨只觉得脑仁阵阵发疼,她按了按额头,问道:“如果阵法一但开启,会怎样?” 席玉答道:“药王谷会成为妖兽的飨餐之地。” 伏青骨沉默片刻,说道:“九渊不敢开启阵法。” 席玉眯眼,“那就得看药王谷敢不敢赌了。” 开启地煞阵的后果,九渊和訾藐承担不起,不仅他们承担不起,连紫霄雷府也不敢背上血洗同盟仙门的罪名。 可同样,药王谷也赌不起,若是九渊突然发疯,亦或是找到人顶罪,那药王谷便危在旦夕。 伏青骨看着席玉,“仙君既知其所设为地煞阵,你们蓬莱又精通阵法,定有方法破解。” 席玉点头,“有,但是没必要,这是药王谷和紫霄雷府之事,蓬莱不好参与。” 伏青骨眸光一利,“是不好参与,还是乐见其成?” 除引蛇出洞外,席玉恐怕还想浑水摸鱼,若他所言属实,那么只有紫霄雷府与药王谷起冲突,他调查起自己的事,才会更简单便利。 席玉无奈叹道:“看来在仙友眼中,席玉已然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伏青骨眼皮一撩,“仙君所为之事,让人实难评断,不敢轻信。” 席玉只好承认,“席玉有乐见其成之心,却也有力所不及之无奈。” 见伏青骨盯着自己,他转言又道:“不过,看在我与仙友三千金交情的份上,我可卖你个人情,将破阵之法告诉你,你可转告楚家兄妹。至于解与不解,破与不破,由他们自行抉择。” 伏青骨不觉他有这么好心,却还是问道:“如何破解?” 席玉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杀了九渊与訾藐,阵主一死,自然无法开启阵法。” “这不可能。”一个掌门弟子,一个一峰之主,死在药王谷里,便是给了紫霄雷府名正言顺讨伐药王谷的理由。 “所以仙友现下明白蓬莱为何不好掺与了么?”席玉列举道:“不止蓬莱,任何一派,哪怕与九渊有怨的夙重,都无法对二人动手。” 伏青骨道:“除了杀掉阵主,此阵还有别的解法。” “有,劝服九渊和訾藐,让他们放弃楚绾一。”说完,没等伏青骨否定,席玉便摆手道:“不过这更加不可能,紫霄雷府能同时派遣两名峰主和幽人宫来请人,说明楚绾一非去不可的理由。” 见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伏青骨直接点明道:“我是说解阵,不是说杀人。” 席玉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与她对视片刻后,说道:“此为极凶杀阵,阵若不开,无所谓解或不解,破与不破。可一旦开启,便必定见血,且要付出十分沉重的代价。” 自九渊入谷,去不去雷泽,便由不得楚绾一了。 伏青骨脑海中再次浮现方才见过的场景。 那被妖兽围攻之人,想必就是灵晔,而被她称做‘师兄’之人,定然是封元虚。 当年北海一战,恐怕并非由妖兽作乱而起,而是一场针对灵晔的绞杀。 伏青骨听訾藐说过,灵晔在北海以身祭阵与妖兽同归于尽。 若此地煞阵便是当年北海一战中,封元虚所用之地煞阵,那么一旦开阵,必定将有所牺牲。并且,就像席玉所说那般,药王谷必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想灵晔当年已是半仙之体,尚需以身祭阵,才能镇压妖兽,可如今药王谷只有一个才结婴的楚绾一。 席玉剖析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老谷主已死,光凭楚家两兄妹,护不住药王谷。少谷主可以借故拖延,可九渊却并没有耐心,何况如今他身旁还多了个柯亭。” 这是在向她透露柯亭的行踪,好让她提防? 伏青骨语气幽凉,“二人能凑局,还得多亏了仙君你。” 席玉干笑一声,随即抓了抓脸皮,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讲,即便没有柯亭,也会有别人,即便破了地煞阵,还有别的阵,躲过这次还有下次。总之,只要雷泽不死心,药王谷便难有宁日。唯有楚绾一去雷泽,方能解药王谷之围。” 伏青骨沉声道:“可楚绾一、一旦踏入雷泽,此生恐怕便再也回不了药王谷。” 封元虚遮遮掩掩不肯露面,又不惜大动干戈与药王谷撕破脸,定有不可告人之秘密,而恰恰楚绾一是他最不可能保密之人,所以只能将其扣下或是灭口。 他既能困杀灵晔,何况区区一个楚绾一。 “人总要有取舍。”席玉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况且天道无常,世事无定,指不定哪天也会轮到紫霄雷府倒霉,届时楚谷主自可脱困。” 听他意有所指,伏青骨正欲深究,席玉却起身朝她拱手告辞。 “言尽于此,我该走了。”再不走,老底儿都要抖出来了。 伏青骨没有强留,强留也无用,况且席玉透露得已经够多了。 “伏仙友。”席玉走到门前,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伏青骨道:“容我提醒一句,你并非药王谷之人,最好不要淌这趟浑水,以免惹祸上身。” “还有,记得替我保密。”说完,他便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第36章 迷雾重重 席玉究竟来干什么? 伏青骨猜测,八成是怕她将其当作九渊同党一并对付,顺便探一探她的身份,怕她坏其好事。 她不禁好奇,幽人宫究竟偷了蓬莱什么东西? 确切来说,是紫霄雷府派幽人宫偷了蓬莱什么东西,值得席玉这般大费周章寻找? 他最后那席话劝楚绾一去雷泽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紫霄雷府会遇到麻烦?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紫霄雷府与偷天洞勾结,在各派埋下暗探,究竟想干什么? 若她在识海所见为真,那封元虚与灵晔又有何恩怨,为何要设计杀她?而她为何又没死? 北海之战后至今空白的三十二年,灵晔又去了何处?为何会自废识海?又为何会跌落荒剑山?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种种困惑,让伏青骨的脑子像一块被抓烂的线团,理不出一丝头绪。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与封元虚和紫霄雷府,已彻彻底底的对立。 “以后,不要再来了。” 伏青骨情不自禁的重复识海中灵晔所说的话,心底那股想探究之欲望,如野蔓般不断滋长,最后凝结成一个念头。 她要修复识海。 可若想修复识海,就只能找楚绾一和楚屿芳,那便不得不趟药王谷和紫霄雷府之间的这趟浑水。 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和紫霄雷府,即便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破碎识海,也斩不断前缘孽债。 既然斩不断,那便从容面对。 她会将灵晔粉碎的识海,一片片拼凑,还原当年被掩盖的真相,寻找她所丢失的,重要的东西。 只是眼下药王谷的困境难解,她没有立场和法子做主,只能将从席玉口中探听的消息,告知楚绾一与楚屿芳,让他们自行抉择。 而无论二人作何选择,她都会支持,也只能支持。 打定主意,伏青骨替白虺下了言令,让它好生盯着九渊,一有异动随时告知。 白虺被伏青骨吵醒时,九渊正在教训一名弟子,它百无聊赖地旁观半晌,正想溜出去放风,忽然得到伏青骨的言令,只好又趴回原地盯梢,在心里摆场开骂。 这个妖道!不是说放它出来玩儿的吗?怎么还给它下言令? 它刚才好歹救了她,居然这般对她的救命恩人,真是岂有此理!忘恩负义! 九渊换了身干净衣衫,支开其余弟子,将柯亭召到面前,质问道:“谁让你在谷里杀人抛尸?” 柯亭答道:“那些人知道太多秘密,不能活着。” 只是人是他杀的,尸却不是他抛的,这点不能告诉九渊,要不然以其外强中干怕事窝囊的德性,定会设法赶走自己。 不过他也百思不得其解,那尸体他分明掩埋在一处不起眼的药圃中,是谁挖出来扔在莲池里的? 难道在药王洞前救了自己那个神秘人?那他究竟是谁?既然救了自己,又为何要这么做? 柯亭眼下只觉得自己周围多了双眼睛,无时无刻在盯着自己,他抬头四处扫视,却并未发觉异常。 难道是错觉? 见他视线扫来,白虺一惊,小心捂好自己不满的尾巴,被迫看二人在梁下唱戏。 九渊继续数落道:“即便要杀人灭口,也该做得干净利落,抛尸也不抛远些,抛在莲池?你做事的时候能不能动点脑子?” 柯亭收回目光,说道:“仙君迟早要和药王谷撕破脸,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被一个没有脑子的人骂没脑子,柯亭心底冒出一撮黑火,若不是情势所逼,身份所限,九渊早已经死过不少回了。 九渊冷冷警告道:“眼下各大派都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你如果敢给本君捅娄子,小心我让你永远都出不了这药王谷!” 柯亭淡笑,“仙君该不会以为,我们来此的目的其他人看不出来吧?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看出来又如何?明面上没撕破脸,谁也不会来多管闲事。若是因你的缘故药王谷闹起来,吊着各派不放,耽误了掌门的伤势,你连带巫危行,在紫霄雷府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他们已来药王谷够久了,再耽误,恐怕连他也免不了受罚。 见他对巫危行不敬,柯亭脸上闪过一丝阴鸷,随即脸色一变,恭顺道:“仙君放心,往后属下不会再擅作主张,一切听凭仙君差遣。” 九渊神色倨傲,“清楚就好。” 柯亭扯了扯嘴角,随后问道:“不知仙君,要如何逼楚绾一就范?” 九渊差点脱口而出,随即心念一转,反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柯亭眼底闪过暗光,看来这九渊对还不够信任。 “原本是想借用偷天洞在此地的势力,暗中将楚绾一带走,只可惜被人搅局,所以功亏一篑。” “谁?药王洞里那个女人?”九渊问道:“她是什么来头?” “此人名叫伏青骨,金丹修为,擅使雷术,与武陵派走得很近。”提到伏青骨,柯亭神色变得冰冷,“后来我让偷天洞的人查过,此人无门无派,在入武陵境前也鲜露踪迹,不知其根底。” 柯亭并未将白龙之事告知,九渊太贪,若他得知白龙踪迹,必定会打它的主意。 伏青骨的命和那条龙,都只能是他的。 “这倒是怪了,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九渊听后也觉得诡异。 柯亭道:“我倒想问仙君,紫霄雷府可有这么一个弟子?或是弃徒?” “你怀疑她是本门之人?” “其功法与宗门所传十分相似。” 九渊细思片刻,摇头道:“金丹雷修并不多见,我紫霄雷府,除几位峰主外,拥有金丹修为之弟子,左不过十人,且都记录在册有名有姓,并有没此人。” 柯亭道:“看来只能问訾藐仙子了。” “我已问过了。她出手相救,只是看在同住一院的情面上,且当时她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提及訾藐,九渊神色复杂,“此事我已教训过她,你也不必再追究。” 柯亭并不相信这番说辞,他虽与訾藐不熟,却知她平日名声,并非随和可亲之人,也不会对一个毫无干系之人冒头。 “仙君放心,不说别的,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去找訾藐仙子麻烦。”九渊不让问,他可以暗中查。柯亭笑道:“仙君看似对訾藐仙子严苛,实际却很关照,到底是同门师兄妹,交情自是咱们这等外门弟子比不得的。” “知道就好。”他和訾藐之间好与不好,是他们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门弟子质疑她。 “听闻訾藐仙子得灵晔仙尊真传,雷术了得,仙君此次带她前来,可是为了对付楚绾一?” 九渊没好气地回道:“难不成带她来游玩?”随后沉下脸来,“你在套我话?” “属下只是想帮仙君而已。”柯亭在药王谷见到九渊,便已打探过,知其在谷外有部署,却并不知详情。 既然要与九渊合作,便得将其计划探听清楚,况且如今訾藐与那伏清骨牵扯瓜葛,保不齐会有变数,还是谨慎些为妙。 柯亭继续道:“不瞒仙君,属下在谷外也派了人接应,万一自家人不慎冲撞,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九渊皱眉,“不会又是偷天洞之人吧?” 柯亭道:“是幽人宫的音修。” 九渊冷哼一声,“也没好哪儿去。” 柯亭额头一抽,忍道:“自是比不上掌门亲传弟子。” 九渊越发自大,挥手道:“你大可将你的人撤走,本君自有万全之法,用不着他们帮忙。” 柯亭欠身,放低姿态,将其拱上台来,请求道:“属下亦想替仙君与掌门尽一份绵薄之力,恳请仙君告知。” 白虺支起耳朵。 见他卑躬屈膝的模样,九渊心头得意,一得意嘴便把不住门了,“告诉你也无妨,本君与訾藐已在方丈山上设下地煞阵,若那楚绾一还想保这药王谷,便只能同我回雷泽。” 地煞阵?难怪这般有恃无恐,也难怪他要訾藐一同携来,因为地煞阵乃极凶杀阵,光凭他一人根本无法催动。 可由上次他探听这师兄们二人的密谈来看,訾藐似乎并不赞同他这般做法,而如今她与伏青骨走的近,这伏青骨又显然是站在药王谷这头。若被其察觉,难保不会在訾藐身上动心思,阻止他们将楚绾一带走。 以防万一,他得设法顶替訾藐。 “听闻这地煞阵为灵皋仙尊所创,只传给了掌门和灵晔仙尊,掌门将其传授给仙君你,足见对仙君之看重。”柯亭挑拨道:“只是属下訾藐仙子对威逼之法颇有微词,若是她临阵反悔……” 九渊脸一沉,断然道:“她不敢。” “是属下多虑。”柯亭道:“只是为全计谋,咱们最好还是多做一手准备,以防万一。” 九渊盯着他,“怎么?你想学?” 柯亭拱手道:“还请仙君赐教。” 九渊冷冷吐出两个字,“休想。” 柯亭笑容一凝。 “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九渊审视他,随后警告道:“想留在本君身边,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别怪我翻脸。” 还想学他紫霄雷府不外传之秘术,简直痴心妄想。 柯亭语气微僵,“属下不敢。” “不敢最好。”九渊撵道:“下去问问楚屿芳设宴之事,再探听一下各派动向,另外,颜恻是你的‘老东家’,能不能说动他离开药王谷,就看你的能耐了,别让本君失望。” “是。”柯亭领命退下了。 待他走后,九渊讥讽一笑,“幽人宫也想习本门正宗,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不过柯亭方才所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訾藐其性不定,还需敲打敲打,以免坏事。随后他走到镜子前,整了整衣冠,出门往訾藐所住小院而去。 白虺也跟了上去,只是跟到别苑园中,又碰上席玉。 一人一蛇四目相对,席玉歪头朝它一笑,白虺顿觉不妙,随即抡起两只爪子就要跑,却被席玉一个阵法罩在原地。 ————————嗑核桃分界线—————— 伏青骨正要去若耶溪找楚绾一,却忽然听到脑子里传来白虺喊声。 “妖道,我又被抓住啦。” 伏青骨无言片刻,问道:“被谁抓了?” 白虺道:“采莲大盗。” 果然是席玉,他脚程倒快,“九渊呢?” “出去了。”白虺又开始咔哧咔哧地嗑东西,然后边吃边将偷听到的消息,磕磕巴巴地说给伏青骨听。 伏青骨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看来席玉并没有说谎,九渊与訾藐果然在方丈山上设了地煞阵,而被九渊差遣去打听消息,劝说颜恻的弟子,想必就是柯亭无疑了。 伏青骨问道:“可有听清地煞阵的具体位置?” “……没有。”白虺道:“只说在方丈山。” “我知道了。”伏青骨听它嗑得起劲儿,又问:“这又是在吃什么?” 白虺囫囵道:“采莲大盗给的铁核桃,让我拿来磨牙。” “挺好。”伏青骨深深叹了口气,“磨够了就回来吧。” “唔。”白虺没空回话。 伏青骨切断神识,还没出小院,就见对面一人朝訾藐的小阁而去。 正是九渊。 伏青骨见他叩门,不一会儿,门便开了,訾藐见来人是他,有些意外,却仍将他迎入门去。 她察觉有伏青骨的目光,朝这头望来,看到伏青骨后,微微一愣。 九渊察觉异样,正想回头,却被她挡住,随即关上了房门,他亦怔住,随后顿觉脸上烧了起来。 訾藐回头,对他淡淡道:“你来找我何事?” 九渊盯着她脸上青紫的巴掌印,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他抬手轻抚訾藐的脸,怜惜道:“还疼吗?” 訾藐狠狠一巴掌抽在他手背上,后退两步,冷冷盯着他,“你犯什么毛病?” 九渊神色顿时变得难堪起来。 伏青骨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抬脚往院外走去,刚走没多远,便听见訾藐阁子内传来一阵打砸声。 她脚下一顿,随后继续往前走,走出去几丈后,随后转身脚下一点,便朝訾藐的小阁掠去。 第37章 风水轮转 訾藐冷眼看着九渊发疯,一只茶盏飞过来砸在她面前,溅出的水泼湿了她的鞋子。 九渊砸够了,指着她道,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道:“你还是这般不识抬举,你和银厝峰沦落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相较他的激切,訾藐一张脸犹如冰塑,淡漠如斯。 “我早就明白告诉过你,别表错情,我对你从来没那份儿心,从前不会有,如今也不会有,往后更不会有。” 九渊脸涨得通红,出门前收拾得体面整齐的衣衫冠发,此刻凌乱毛躁,透出几分气急败坏的狼狈。 他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真的非你不可?” “若真如此,那便最好。”訾藐显出额头的同心印,说道:“我已与云述盟誓,此生都只会跟他相守,不会再与别人有瓜葛。” 九渊盯着那枚同心印,嫉妒犹如荆棘抽得他一颗心鲜血淋漓。 在成为掌门弟子之前,他只是无妄峰的一名普通弟子。而訾藐则是灵晔的得意弟子,那般高高在上,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在宗门之中,有许多弟子钦慕于她,却又不敢接近,包括他在内。 后来他成为掌门弟子,比她站得更高,可她却仍对他视而不见,不冷不热。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对她表明心意时,遭到的无视那种耻辱,比当前更甚,让他羞愤欲死。 可这都没有得知她倾心于云述之时,那种恨和痛更煎熬和折磨。 如今那种卑微、耻辱与痛恨交织在一起,早已压过了当初的珍爱之意,使他竖起尖刺,刺向这个对他无情无义的女人。 “云述算什么东西?自从灵晔死后,他就成了一个废物。”九渊眼底爬出一丝恶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银厝峰里的龌龊事,你们一个个都是欺师灭祖的种。” 訾藐神色一变,厉声道:“你住嘴!” 见她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终于对他露出别的颜色,九渊只觉得心头痛快。 “原来你也有痛处,你也知道屈辱的滋味。”九渊撕开她的疮疤,露出淋漓的血肉。 “若非你为一己私欲,你师父灵晔又怎会死在北海?就为了一个罔顾人伦,对自己师父心生妄念的混账,你就能给教你养你的师父下毒。你在我面前,又有什么可高贵、可得意的?” 竭力遗忘和平息的往事,被毫不留情的揭破,訾藐只觉浑身发寒。 “你处处学你师父,时时想取代她,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何必又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悔恨的模样?” 九渊见她脸色苍白,越发得意,说出来的话也越发诛心,“同心印又如何?你以为云述是在跟谁盟誓?” 訾藐神色一利,出掌拍向九渊,可却因心神大乱而毫无章法,被九渊击中肩膀,摔在了地上。 九渊正欲上前,他身后的大门忽然被踹开。他回头一看,一根雷鞭迎面抽来,正好抽在他脸上,将他抽翻在地。 他被抽得发懵,还未看清楚来人,那雷鞭便卷住他的腰,将他扔出了门外。 他摔进水池,挣扎着站起来,脑子顿时清醒不少,可满身泥水和脸上传来的刺痛,又让怒火重燃。 是谁偷袭他! 他愤怒地望向阁楼,却只看到一个背对他的身影,接住一道冰冷至极的眼神。 那是…… 他打了个寒颤,正想细看,却被合上的两扇门挡住了视线。 他爬出池塘,想去探个究竟,却被人叫住。 “九渊仙君,你在这儿做什么?” 九渊回头,来人正是白藏。 白藏惊奇地看着他,迟疑道:“你来这儿……踩水?” 九渊太阳穴一抽,随即狠狠刺了他一眼。 “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伏青骨那一鞭子正好斜抽中他一张脸,鞭痕自额角斜刮至嘴唇边,别说看着还挺对称。 小黄从白藏怀里探出个脑袋,盯着那道鞭痕,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觉得自己也有些脸疼。 这人铁定是得罪那恶婆娘了! 九渊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慎触碰到伤疤,疼得‘嘶嘶’直抽气。 他瞪着那两扇门,此时却不好再找上去,只好捂着脸拖着一身水,愤然离去。 等他走远,白藏才忍不住龇牙乐出声,随后往伏青骨所住的小阁楼去敲门。 “伏师姐?师姐?”他敲了几回,没人应声,便猜伏青骨已经走了。 小黄望向对面的阁楼,感觉到伏青骨灵力的波动,想着方才那倒霉蛋倒霉的模样,便没打算告诉白藏,伏青骨在对面。 屋里没人,白藏又在小院里逛了几圈,也没发现伏青骨的身影。 “小黄,我们明日再来吧。” 对面阁楼中,伏青骨与訾藐一立一跪,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白藏的脚步声远去,伏青骨才道:“起来吧。” 訾藐的腿却像是被抽了筋骨,在伏青骨面前再也站不起来,她颤声道:“您、您都听见了?” “听见了。” 伏青骨稍稍一勾连,便大概猜中了来龙去脉,却并不打算追究,只趁其心绪不宁之时,问道:“方丈山的地煞阵设在何处?” 訾藐顿时瞪大了眼睛,“您知道了?” 伏青骨垂眸,自窗缝漏进来的一线光正铺在她眼底,反射出令人颤栗的寒光。 “说。” 伏青骨的声音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勾起了訾藐骨子里的敬畏。 她不由自主地答道:“在方丈山顶的镇山庙中。” “有多少人看守?” “四个。” 至关重要的阵法,却只有四个看守,说明这四人的修为并不简单。 伏青骨冷道:“地煞阵一开,整个药王谷,乃至武陵境都将生灵涂炭。为了一个楚绾一,你们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不,九渊只是想逼楚谷主跟我们回雷泽,并不会真正开启地煞阵。”訾藐急切道:“即便他想,没有我帮忙,地煞阵也开不了。” “事无绝对,若楚绾一死活不肯跟你们回雷泽,你们又待如何?” “我……” “现下我已知道你们的目的和手段,自会同楚绾一说明,他知晓后定然不会从命,你又当如何?” 面对伏青骨的逼问,訾藐茫然无措。 伏青骨压低声音,探问道:“封元虚究竟怎么了?” “掌门……”訾藐微微后仰,手撑在一堆碎裂的瓷片上,被尖利的疼痛扎得一个激灵,随后逐渐清醒起来。 她盯着面前的人,在心底告诉自己:她不是灵晔,她是伏青骨…… 如是几遍后,满心的悔恨与恐惧缓缓被压下。 訾藐站起身来,对伏青骨说道:“我已经劝过您,离开药王谷,您为何就是不听?” 伏青骨惊讶地看着她,危机感顿生,立即后退。 可她一退,却正好踩中訾藐设下的网,然后被捆了个结实。 伏青骨:“……” 真是风水轮流转,她竟阴沟里翻船了。 訾藐走到她面前,眼中闪过一道雷纹,她盯着伏青骨,面上露出一丝愧意。 “伏仙子,对不住了。” 她说完,伏青骨身上一麻,便直直往地上栽去。 訾藐将她接住,随后封了她五识。 孽徒!平日里都叫师父,以下犯上之时,就知道叫伏仙子了? 伏青骨丧失五识,神识却还清醒。 她召令白虺,一阵咔哧咔哧的声音先钻进脑海。 “别吃了!” 白虺依令停嘴,不满道:“怎么?结了契,连吃东西都要管?” 伏青骨沉声道:“我被抓了。” “什么?”白虺以为自己感知出了问题。 “谁被抓了?被谁抓了?谁抓了谁?” 伏青骨:“……” 訾藐将伏青骨带对面阁楼,将她安放在床榻上,见她眉头忽然皱得死紧,心头也一阵阵难受。 “师父,别怪我。” 她替伏青骨盖好被子,随后阁楼上、楼下、阁楼外,皆设下重重结界,随后往若耶溪而去。 伏青骨说得没错,他们此行的目的与手段,一旦被楚绾一知晓,他定然不会从命。 她要趁伏青骨醒过来之前,说服楚绾一,利诱也好、威逼也罢,只要能劝服他,紫霄雷府与药王谷便能化解一场干戈。 “訾藐师姐。” 訾藐穿过别苑前往竹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地转身,见到侍奉九渊的一名弟子朝她走来。 “师姐要去哪儿?”弟子的声音犹如带着钩子,将她的话一点点勾了出来。 “去若耶溪。” “去若耶溪做什么?” “找楚屿芳和楚绾一,劝他们跟我回雷泽。” 柯亭不禁暗骂其愚蠢。 药王谷如今既已与紫霄雷府呈对峙之势,她这一去便是透了底、露了怯。 以楚屿芳之狡猾,必然会察觉九渊根本不敢催动阵法,那么过后定不断找理由将各派留在谷中。 时日一长,不仅雷泽那两位仙尊等不了,也会引来各派对紫霄雷府的怀疑。 尤其是蓬莱的人还在此处,若是被其发觉是幽人宫盗了其镇派之宝山海印,那么势必会给巫危行与雷泽惹来大麻烦。 他果然担心得没错,这个訾藐与九渊根本不是一条心,迟早会出差错。 只可惜这人是她的弟子,否则早已成为他手下亡魂。 訾藐眉头轻皱,眼看着就要醒来,柯亭语气一转,对她缓缓道:“师姐,九渊师兄有事找你。” 訾藐一听九渊的名字,眉头锁得死紧,脸上竟出现抗拒之态。 柯亭脑筋一转,想起云述,又道:“师姐,云述师兄在银厝峰上等你。” 一听云述的名字,訾藐舒展了眉目,跟随柯亭的声音,一步步往远处树林走去。 ————咔哧咔哧分界线———— 席玉正斜卧在别苑山溪旁的石头上,一颗一颗地给虺蛇扔核桃。 虺蛇一颗一颗不间断地嗑,没多久,它屁股下的核桃壳便堆成了小山。 席玉啧啧称奇,牙口还真利。 嗑着嗑着,忽见这虺蛇倒在核桃壳上打起滚来。 席玉以为它被核桃卡住,立时吓了一跳,忙将其捞起来检查。 见它舌头吊在外头,不断颤动,便掰开它的嘴来看,却发现它根本没被卡住。 “这是怎么了?”他拎着虺蛇抖了抖,“难不成这核桃有毒?” 不应该啊,有毒他早就被毒死了。 席玉正准备抓着它的尾巴,把它吃的核桃都甩出来,手刚摸上去,虺蛇转头就给了他一口。 他吃痛松手,虺蛇借机跳入溪水中,顺着溪水游走了。 它要赶回去看热闹! 伏青骨脑海里回荡着白虺嚣张的笑声和嘲讽。 “这就叫报应,让你捆我,让你封我五识,活该!” “就该叫你尝尝被人这般对待的滋味!” “你等着!我这就来看你笑话!” 伏青骨虽失五感,却仍觉得耳朵炸疼,最后忍无可忍道:“闭嘴!” 她这一怒,白虺嘎嘎笑得更欢了。 伏青骨没下言令,这四脚蛇叛逆,又爱得寸进尺,惹恼了说不得会趁她倒霉之时,捣乱报复。 所以对它的嘲笑,她也只能忍耐。 四脚蛇笑够了,这才捡起抖落的一点点良心,豪气地对伏青骨道:“等着,我回来救你!” 伏青骨便飘着神识等它,等得她都快休眠,才重新听到白虺的声音。 “我被结界挡住了,进不来!” 肯定是訾藐怕她被人发现,才设下的结界,伪装成她在闭关调息,“你试试能不能破开。” 白虺绕着阁楼跑了几圈,都没找到缝隙进去,任它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没能打破结界。 伏青骨将它化形为虺蛇,其灵力、齿、爪也纷纷受限。 “解开禁制,放我真身出来。” “什么时辰了?” “我记什么时辰。”它是龙,又不是人,人才会数着时刻过日子。 “天黑了么?”伏青骨只觉收了这龙,她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白虺望了望天,日头已挂西山巅,“快黑了。” 伏青骨道:“再等等吧,等天黑再破阵。” 白虺不耐地刨着脚下的土,很快就刨出一个坑来,“就这么干等着?” 忘了这是条没耐心的龙。 伏青骨想了想,说道:“你去对面看看,里面的人回来没有。” 訾藐封住她,无非会去两个地方,一是去找楚绾一,二是会去找九渊。 她方才刚与九渊撕破脸,应该不会立即去找他,所以伏青骨猜测,她多半会去找楚绾一。 若真去找楚绾一倒好,以楚屿芳之机智,定会摸清其底细。 “我这就去。”白虺随即‘哒哒哒’地朝对面阁楼跑去。 第38章 化为人形 直到天黑,訾藐也没回来。 伏青骨趁夜,让白虺去若耶溪打探,却没见到人,随后又去别苑、药王洞,还有谷中各处都找了几遍,也都没见到訾藐的身影。 难道出谷了? 夜已深沉,白龙等得不耐烦,催促伏青骨解禁。 伏青骨见时辰正好,便让白龙变回真身,化出龙形。 怕引人注意,身量也不过成人大小。 “轻声些,别惊动人。” “真是麻烦。”正准备直接闯结界的白龙闻言,只得找结界薄弱之处,用爪子小心将其破开。 破开一个还有一个,里里外外四五个结界,最后一个结界在阁楼上,伏青骨榻前。 白龙在榻前游来游去,和伏青骨谈起条件来。 “我替你解开结界,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白龙这一日尝到了自在的甜头,有点想得寸进尺,“我想要平日里也能自在来去,不受拘束。” 伏青骨爽快答应道:“好。” 白龙一喜,“当真?” 伏青骨道:“自是当真。” 她答应得太爽快,反倒令白龙不确信。 “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难道你想我不答应?” 总觉得这妖道别有居心,白龙张嘴威胁道:“你如果敢诓我,我就吃了你。” 说罢,撕开了最后一道结界。 只是结界没了,伏青骨五识还封着呢。 白龙拿爪子拨了拨伏青骨的身子,将她拨得乱七八糟。 伏青骨被封五识,没有知觉,否则得知它拿自己作怪,定然又少不了一顿鞭子。 作弄够了,白龙拿一张龙脸杵着伏青骨脑门儿,问道:“这五识如何解?” 白龙不会道法,自解不开五识。 伏青骨道:“你化做人形,我教你解法。” “人形?”白龙抬头盯着伏青骨,跃跃欲试。 伏青骨语气微凉,“你敢再化成我试试?” 白龙不满道:“这么小气。” 话刚说完,它便‘嘭’的一声化成一团白烟,然后自白烟中落下一个人来,压在了伏青骨身上。 白虺坐起身,将自己打量一番,“男人?” “你是头公龙,化形后自是男身。” 他捏了捏胳膊腿、摸了摸脸,问道:“这是谁?” 伏青骨道:“这是依照你本体而化成之人相。” 白虺拿鳞片化出一把镜子照了照,十七八岁的模样,鸦发白面,乌瞳红唇,一点不威武。 他拒绝承认,“我本相才不长这样!” “等你做人的日子长了,就会长开的。”伏青骨安抚了两句,催促道:“别耽误了,我教你解法,你替我解开五识。” 白虺只好不情不愿地收起镜子,问道:“说吧,怎么解。” “打坐静心,起莲台道指,上清灵台,下净丹府,气走百脉,汇守元一。” 白虺盘腿打坐,行随意动,双手合莲。 “跟我念。”伏青骨引导道:“五境同根,五尘同脉,窍通十八,神贯上清。” 白虺跟着念道:“五境同根,五尘同脉,窍通十八,神贯上清。” “解尔五识,开!” “解尔五识,开!”莲台化为剑指,将一道灵气灌入伏青骨眉心。 刹那间,眼、耳、鼻、舌、身,五识具开,五感回笼。 伏青骨只觉得身上发沉,她适应片刻后睁开眼,却对上一张白生生的脸。 白虺正趴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怪不得这么沉。 伏青骨命令道:“下去。” 白虺从命下榻,却是赤条条、光溜溜。 伏青骨被晃得眼花,随即按了按眼睛,拿被子将他罩住,“可会应物化形?” “当然。”白虺从棉被里挣出个头,“化什么?” “衣裳。”伏青骨道:“既然变成人,自然要穿衣裳。” “不穿会怎样?” “龙没有鳞会怎样?” “会受伤。” “人也一样。风霜雪雨可伤,世理人言亦可伤。” 白虺皱眉道:“可我不是人。” “以前不是,现下是了。”伏青骨走到桌前取盏倒水,“我答应让你平日也可自在出入,却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以人相入世,学会为人之道。” 只有教授其道理,驯服其野性,才能与之长久和气的相处,削减反噬之风险。 “这也叫自在?”就说这妖道答应得这般痛快,定有猫腻,“本龙认为,能无拘无束,自在遨游于天地山川,才是自在。” “浩浩天地可得自在,方寸之间亦可得自在。”伏青骨点了点心口,“自在发于心,而不囿于形。” 白虺裹紧被子,摇头道:“听不懂。” 伏青骨解道:“心若不自在,天地山川亦如樊笼,心若自在,一跬一步亦得大千。” 白虺越发迷糊,“什么心不心,你们人就是麻烦。” “修行便是修心,修心便是修仁、修德,你空有千年修为,却无仁德,所以才不能成龙、成神。”伏青骨点道:“而仁心乃人心,德心乃德行,你不先修人,又怎能修成神?” 修人?修神?这都什么跟什么?白虺两眼发昏。 “要修人,就得成人。成人就得通晓人之规则,并且去学习、顺从,穿衣就是人的规则,此为礼也。不穿衣则无礼,无礼则无理,无理便寸步难行,如此还如何修行?” 白虺听得两眼发直,半晌后甩了甩头,闷道:“你不就想让我穿衣裳?我穿就是了,讲什么人心德行来糊弄我?听得我头都大了。” 伏青骨欣慰一笑,无论如何,肯穿就好,她可不想再见到神农塔前那番煞眼景象,也丢不起这个人。 白虺心念一动,应物化形,一身白净锦缎裹上身,倒是像个人样了。 伏青骨见他一头长发拽地,随即在乾坤袋中找了找,找出一顶爪形白玉小冠让他簪上。这跟那夜明珠一样,也不知是如何得来,此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白虺哪会簪发?将一头青丝搅得乱七八糟。 才刚成人呢。 伏青骨让他坐到椅子上,替他束发戴冠,戴好后一看,倒是合适得很。 “这顶玉冠送给你,当做你首次完成任务的奖赏。” 白虺摸了摸,又变出镜子来照,望着镜中俊俏小仙君,很是新奇。 抬头见伏青骨含笑盯着他,又有些不自在,随即收起镜子板起脸说道:“看着还行,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了。” 伏青骨知他嘴硬,也不拆穿,对他说道:“往后你便以我……师弟自称,方便与人来往。” 伏青骨本想让他扮作仙侍,可这容貌脾气就不像,还是师弟更合适。 那不是和白藏那个蠢蛋一样了? “我才不当你师弟。” “那你想做仆从?” 白虺怒目而视,“你倒是想得美!要当也是当你师……”伏青骨眉毛一挑,最后一个字在他嘴里打了一个弯儿,从‘父’变成了‘兄’。 “我要当师兄!” “随你。” 白虺顿时开怀。 伏青骨推开窗,看对面黑灯瞎火,显然人还没回来。 而此时也不好去若耶溪打搅,只有明日请仙侍将楚屿芳请来商讨。 隔天,不等伏青骨去请,楚屿芳便亲自领着药师上门来替她疗伤。 几人乍见楼里多了位仙君,皆十分惊讶,一听他自称伏青骨的师兄,更觉怪奇。 楚屿芳很快看出端倪,却也并不戳破,两名药师询问伏青骨,见她竟也不否认,便也从流称他一声‘白师兄’了。 白虺为此十分得意。 白虺既化人形,又为男身,便不好与伏青骨同住,楚屿芳传来一名仙侍,将其带往别苑。 伏青骨并未反对,只叮嘱他不要惹事,便随他去了。 看着白虺乐悠悠的背影,伏青骨对楚屿芳道:“若白师兄往后有冒犯失当之处,还请少谷主多担待。” 这声‘白师兄’亏她也叫得出口,楚屿芳失笑道:“不妨事。” 正好那摊水,也该有人搅一搅了。 伏青骨看向对面,问道:“昨日訾藐仙子可来找过少谷主?” 楚屿芳摇头,“没有。” “那就怪了。”没有去找楚屿芳,也没在别苑,那会去哪儿? 訾藐是紫霄雷府之人,伏青骨不会无缘无故作此一问,其中必有内情。 楚屿芳正色道:“伏仙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伏青骨扫了眼四周,对楚屿芳请道:“还请少谷主楼上叙话。” 二人随即上楼,留药师看门。 —————叫我白师兄分界线———— 白虺随仙侍来到别苑,立即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怪只怪他实在长得好,竟胜过了颜恻那只花孔雀。 来到住处,正好碰到白藏,他张口便喊:“白二十三,过来。” 白藏莫名其妙,这人是谁? 他上前一礼,问道:“敢问仙友是?” 白虺挺胸道:“我是你伏师姐的师兄,姓白,你可以叫我白师兄。” 伏师姐的师兄?还姓白? 白藏将他打量一番,该不会是谁为了故意占他便宜,用障眼法诈他的吧? 遂道:“我同伏师姐相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师兄。” “现下有了。”白虺叉腰道:“不信你去问她。” 小黄被吵醒,从白藏怀里钻出来后一看,又闻了闻,这熟悉的臭味儿,不就是那条四脚蛇? 它居然化形了?小黄眼里顿时充满羡慕,何时自己才能化形? “它是凶婆娘的契兽。” “师姐何时收了契兽?” “药王洞那次。”这混小子竟道没看出来? 药王洞那次,白藏去之时,贼人已经被抓住了,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过后问夙重,夙重也只是把与伏青骨引蛇出洞的计划告诉了他,并未提到过契兽之事,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 小黄虽早察觉,却以为白藏知晓,又一直没提,它也就一直都没说。 白藏惊讶之余,好奇道:“这是只什么兽?” 小黄也有些迷惑,蛟?还是龙? 它拿不定,索性笼统道:“一条四脚蛇。” “四脚蛇?”白藏没忍住惊呼出声,随后再次将白虺打量了一遭。 四脚蛇就能化形?那肯定也是一条厉害的四脚蛇! 白虺眉毛一竖,往白藏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教训道:“没大没小!叫师兄!” 区区契兽,居然敢打他的头?还想当他师兄?白藏很是不服,立即还了一巴掌。 两人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拍得啪啪响,最后竟拍到了一堆儿。 白藏停手问道:“师姐让你来这儿的?” 白虺摇头,“楚屿芳让我来的,本龙、本大爷以后就住这儿了!” 听到楚屿芳的名字,白藏心头一热,随即对白虺邀请道:“我隔壁房间正好空着,不如你住过来,我们正好有个照应。” 白虺想了想,点头,“也好。” 领路来的仙侍笑道:“既然二位仙友投缘,也就不用我们费心了。” 白藏领着白虺回房,问道:“白师兄本名叫什么?” 白虺信口胡诌,“白德。” 妖兽之本名不能随意示人,否则能为人所籍驱。且越是高阶妖兽,越是忌讳暴露自己本名,一旦本名被记入《诘妖谱》,招来觊觎,便有被猎取之风险。 那妖道不是满口仁啊、德啊的么?那他就叫白德。 说来也怪,当初那妖道在刀刃峰是如何得知自己本名的? “白得?”白藏觉得这名字取得奇怪,怀疑道:“该不会是假的吧?” 白虺装没听见,快步向前。 小黄对这憨子道:“妖兽不能轻易以本名示人,除非契主。” 白藏恍然大悟,随即问道:“那你呢?” 小黄无言,“结契之时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白藏想了想:“黄霸天?” 小黄得意点头,“威风不威风?霸不霸气?” 白藏实话实说,“听起来不像好东西。” “你才不是好东西!混账小子!” 小黄炸毛,四爪霸气乱舞,不多时白藏脸上便多了几道爪印。 一人一猫正闹得欢,白藏忽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立即警觉闪向一旁,那人一把推了个空,又朝白藏脚下扫来。 白藏抬腿躲过,肩膀却被那人剑柄扫中,撞到了栏杆上。 小黄跳在地上,化出老虎本相,挡在白藏面前,朝那人怒吼。 白藏站定回头,看清来人后怒道:“又是你!” 此人正是伪装成紫霄雷府弟子的柯亭。 柯亭阴寒的目光扫过小黄,看得它皮毛直竖,随后看向白藏,朝他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 “对不住,路太窄,没注意。” “是没注意,还是故意?”一而再地找茬,白藏再忍便枉为剑阁弟子。 “你们紫霄雷府都好这般偷偷摸摸?有本事光明正大较量一场!” 一道隐怒的声音自园中传来,“你说谁偷偷摸摸?”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来人正是九渊。 第39章 挑起事端 九渊飞身上前,落在白藏面前,转头狠瞪了柯亭一眼。 分明叮嘱过他,在各派走之前,少给他惹事,却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仙君。”柯亭拱手一拜,恶人先告状道:“属下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白少侠,便招来其如此不逊之言,还请仙君做主。” “分明是你刻意为难!”白藏见其故作无辜,颠倒黑白,深觉其无耻,遂对九渊拱手道:“九渊仙君,还请明察。” “明察?”九渊质问,“本君亲耳听见你妄论本派弟子德行,这可有假?” 白藏辩驳道:“他屡次暗算于我,我一时气急,才口不择言,并非有意中伤。” “他方才已说明自己是无心冲撞,你却揪着不放,还对我紫霄雷府大放厥词,这便是你们剑阁的气度教养?” 九渊本就心高气傲,听不得别人对他和紫霄雷府说三道四。再加之,本就对剑阁与夙重不满,所以即便知道是柯亭找事,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自己人这头。 虽料到他会偏私,却不想他还倒打一耙,白藏收起那一丝妄想,怒责道:“仙君若要这般偏私狭断,那在下对贵派之规矩,实在不敢恭维。” “我派规矩凭你也配评度?” 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既然撞到他手中,那便让他好好长长教训。 九渊轻蔑地将白藏打量一番,“你不是想光明正大的较量吗?可以,本君给你这个机会。” 他转头对柯亭道:“你,今日便好好‘指教指教’剑阁的师弟,可别给我们雷泽丢人。” 柯亭听出其言外之意,拱手应“是。”随即翻身跃入园中,对白藏挑衅道:“来呀,怕了不成?” “来就来!”白藏翻身而出,落到了柯亭面前。 小黄跟着跳进园子里,对白藏劝道:“别上当,他们在激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白藏催了催胆,眼神变得坚定,“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我不能退。我退便是师父退,便是剑阁退,我一人丢脸不要紧,可师父和剑阁不能丢脸!” 小黄咬牙,站在了他身旁,“也罢!上次你救我,这次老子跟你一起!” “好!”白藏随即召出三尺水握在手中,对柯亭道:“请吧!” 柯亭也化出一柄剑,二话不说攻向白藏。 白藏挥剑一挡,被震退两步,这名弟子看似平平无奇,没想到修为这般高深。 白藏惊愕之际,剑已再至眼前,他凝神抵挡,二人电光火石地过了十几招,他渐落下风。 柯亭斜剑一斩,将白藏击退,随后挽了个剑花,对他露出獠牙。 “玩儿够了,该来真的了。” 若不是因为他被夙重所伤,这毛头小子,在他手上根本走不了三招。 想到夙重,柯亭心头冒出毒刺。 夙重那一剑,重伤他的肺腑,使他再难恢复从前修为。今日他便要废其得意弟子,让他知道得罪自己的代价。 柯亭催动灵力,剑势越发刁钻凌厉。 小黄察觉不对,立即提醒白藏,“小白,当心!这人不对劲!” 白藏布下剑阵,“御!” 柯亭的剑化出无数剑影,自四面八方朝他袭来,白藏眼花缭乱,分不清孰真孰幻。 他索性闭上眼,剑与识合一,小黄嗅觉敏锐,很快分辨出柯亭的方位,立即对白藏道:“东南位!” 白藏蓄力一剑斜挑,“白虹式!” 剑气直冲柯亭门面,他横剑挡开,随后退到三丈之外,转了转被震得发麻的手腕,眼尾一压,阴森道:“倒是有两下子。” 他将剑举到眼前,随后曲指在剑身上一弹,剑身立即发出‘呜呜’鸣响。 白藏只觉双耳刺痛,脑袋顿时有些发懵。 音攻!小黄上前,朝柯亭使出虎啸。 只可惜此次柯亭有所防备,他纵身窜起,于半空挥剑一斩,剑气便将小黄扫退。 紧接着,第二剑便斩向了白藏。 白藏剑阵被破,当胸挨了这一击,随后撞在屋檐上,惨烈坠地。 可柯亭并未罢手,掷剑一点,利刃便化作一道银光,冲着白藏丹府而去。 九渊见此情形,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却并未阻止。 小黄立即扑到白藏面前,准备为他挡下这一击。 “小黄!”白藏催动三尺水,化作剑盾挡在他和小黄面前。 可此时他已受伤,灵力不济,剑盾在柯亭的利剑之下,犹如薄纸,顷刻便被击碎。 糟了! 眼见一虎一人就要伤在利剑之下,一道电光猛然落下,将小黄面前的剑撞开。 柯亭立即将剑召回,那电光却炸作箭雨,朝柯亭与九渊袭去。 眼见躲不过,二人各自挽剑抵挡。 “谁!”九渊提剑四顾,听见头上传来动静,立即举剑而刺。 屋顶被他刺穿,一道白影踏着几片青瓦,落到了白藏与小黄面前。 白藏抬头,惊道:“白德师兄!” 白虺回头扫了他和小黄一眼,嫌弃道:“怎么这般没用?这么两个杂碎都打不过?” 闻言,在场几人,脸色都有些扭曲。 柯亭见他面生,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干涉我跟他的比试?” 比试就是废人内府,毁人根基? “我是他师兄。”白虺拿下巴对着他,“你是什么玩意儿?也配跟本大爷说话?” 柯亭阴下脸,脚下一点,随即化作无数道人影,由四面八方朝他攻去。 白虺脚下半分未动,只抬手轰出一道雷炎,将其中一道人影击落,再拂袖一挥,卷起一阵罡风,便把柯亭抽了出去,撞在不远处的假山之上。 柯亭半晌没动静。 九渊一惊,飞身掠出,举剑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我派功法!” 白虺瞄了一眼他的脸,“丑货不配知道本大爷名字。”家里那个除外。 九渊被他一句‘丑货’气得差点吐血,随即以剑引来雷火,劈向白虺。 “雷炎!” 白虺周身浮起电纹,待雷火劈下,便将其缠住,然后揉成一颗火球,送到白虺手边。 “还给你。”白虺一弹,火球便冲着九渊撞去。 九渊连忙后退躲闪,可那火球便犹如长眼睛似的,追着他不放,他只好举剑去挡,这一挡,火球立即在他面前炸了个满堂彩。 白虺探头一看,见他被燎得满脸糊灰,耸肩一笑。 “活该。” 白藏站起身,捶了捶被撞痛的腰,佩服道:“师兄厉害!” “那是自然。”他与伏青骨悚丹结契,便能借其道法,且他龙骨强健,不似伏青骨那般病歪歪,打起架来毫无顾忌,自是所向披靡。 这番动静,将别苑的人都炸了出来。 夙重最先抵达,见白藏浑身狼狈,立即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 白藏三言两语将事情与他说明,他听完后,二话不说闪身至九渊面前,一脚将其踹进了远处的山溪中。 再去寻柯亭,却见假山处早已没了他踪影。 算他跑得快! 紫霄雷府的弟子也赶到了,见自家仙君泡在水里,连忙冲过去将人捞起来。 被这山溪一泡,九渊倒是清醒不少。 他吐出一口血,对夙重道:“夙重,偷袭算什么本事?” “这叫礼尚往来。”夙重指着九渊,毫不留情面地骂道:“九渊,这么多年你竟一点长进也无。从前喜欢偷鸡摸狗,暗箭伤人,如今当了一峰之主,也只知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永远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他挑衅道:“欺负小辈算什么本事?有种就跟老子打一场,就怕你不敢。” “夙重!”九渊最恨他翻旧账,这让他想起自己以往任人践踏,被人蔑视的时候。 “你别逼人太甚!” “逼你又如何?”夙重鄙夷道:“你若真能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哪怕是输了,本尊也敬你是个人。” 九渊旧怨沸腾,怒火中烧,握剑的手都在发抖,“你以为本君是真怕了你?” 夙重面带讥讽,淡淡回了两个字,“孬种。” 九渊脑子‘轰’地炸开,推开身旁的弟子,提剑朝夙重砍来,“我杀了你!” “仙君!”紫霄雷府的弟子们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剑阁的弟子拦住。 夙重有意激他,连剑都不出,侧身并指相迎。 几个回合后,九渊怒道:“夙重,出剑!” 夙重凛然而立,藐视道:“你还不够资格。” 九渊极怒,以神霄剑为引,辅以神霄引雷诀,降下九道天雷,将夙重困住。 “九雷诛恶阵!” 空中雷云堆积,夙重的身影在电光之中若隐若现,只听他嗤笑一声,“还算有几分本事。” 随即话锋一转,威声喝道:“不过想要打败本尊,还差点火候!” 他话音一落,只见云层被一道剑气冲开,随即无数剑光如莲瓣绽开,将周围的草树、山石,尽数削成碎片。 九渊脸上闪过惊愕,眨眼之间,夙重踏莲而至,以二指为剑抵在了他眉心。 “你输了。” 夙重冷漠的声音犹如利剑穿透他的心,带给他无尽的屈辱与不甘。 杀了夙重! 这个念头,犹如恶莲在他内府着落,迅速生根发芽,使他双目赤红。 夙重见他额心一道红光隐现,立即注入一道灵气,将其冲散。 堕魔? “九渊,你也就这点出息。”夙重一掌击在九渊胸口,随后撤身落到白藏身旁。 九渊摔在地上,九雷诛恶阵消散,看了半晌热闹的罗华与席玉,才出来打圆场,分别走向二人。 席玉将九渊扶起,探了探他的内府,只觉混乱非常,便注入灵力替他疏导、平复。 “九渊仙君,还请静气凝神,摒除杂念,否则走火入魔就麻烦了。” 这头,罗华也对夙重劝道:“剑尊气性也太急躁了些,值得为这些小事而坏了两派交情?” 夙重见九渊差点被自己激得入魔,板着脸没再说话。 白藏上前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夙重打量他一眼,“你伤得如何?” “还好。”只是腰撞得有些疼。 夙重见他没事,教训道:“让你平日勤修苦练,成天却知道四处乱窜,我看这下山游历,倒将你给纵野了。成为手下败将的滋味如何?” 白藏羞愧道:“徒儿知错,徒儿往后定会更加刻苦修炼,再不给师父丢人。” “不开窍的蠢物!”夙重骂道:“丢人倒是其次,因学艺不精而丢了小命儿,那才后悔莫及。” 白藏垂头道:“是。” 师父说得没错,是他学艺不精,才几次三番被人欺负。这次要不是白虺,他恐怕已经成为一个废人。 白藏拉过白虺,对重夙引见道:“师父,这是白德师兄,这次多亏他相救,不然徒儿只怕是要吃大亏了。” “白德?”夙重审视白虺片刻,立即发觉其非同寻常之处。 这分明就不是个人,且其气息与伏青骨这般相似,一看即知二者关系匪浅。 白藏忙解释道:“他是伏师姐的‘师兄’,少谷主让他住到别苑来的,就住我旁边。”随后又对白虺道:“师兄,这是我师父,夙重剑尊。” 这人白虺在药王洞见过,便招呼道:“我知道你。”说完又戳了一句,“放跑贼人那个。” 夙重额头青筋一凸,这孽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藏一边干笑,一边朝白虺使眼色。 白虺看着被柯亭砸出一个坑的假山,摇头道:“今日又跑……唔?” 他后面的话,被白藏拿手捂在了嘴里。 白藏将白虺拖到一旁,以免被他师父盛怒之下打死。 小黄总觉得跑掉那人有些不对,尤其是在他使用音攻之时隐隐泄露的灵力,让它似曾相识。 它一瘸一拐地跟过去,化作黄皮猫,爬上了白藏的肩膀。 “小白,我有事要同你说。” 有席玉相助,九渊动荡的气息与灵力,终于平静下来,使他整个人也冷静不少。 “多谢席玉仙君。” “无妨。”席玉扶他起身,随后朝师兄罗华使了个眼色。 罗华心领神会,走到二人中间,朝二人分别一礼,说道:“七大仙门本是同盟好友,今日二位实在不该因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伤了和气。今日便由我蓬莱做个和事佬,将此事揭过,往后都休要再提。二位以为如何?” 二人两看相厌,讲和是不可能讲和的,不过却不好不给蓬莱面子,也不好继续让人看笑话。 便朝对方敷衍一礼,各寻各处去了。 小院阁楼,伏青骨与楚屿芳都听到了别苑传来的动静。 伏青骨摸了摸额头发烫的契印,自白虺借法之时,她便问清了来龙去脉,末了夸了句,“做得不错。” 若没有他及时相救,白藏此次可就要倒大霉了。 白虺本以为她要啰嗦怪罪,却不想得了夸奖,尾巴立即翘了起来,越发的得意。 伏青骨对楚屿芳道:“少谷主,此事总要做抉择,药王谷拖不了多久了。” “此事无需抉择。”楚屿芳双眸清亮,坚定道:“我不会让兄长去冒险,更不会允许,有人践踏药王谷的尊严。” 第40章 坑货自坑 楚屿芳看似柔弱,实则内里刚强,她做如此决定,在伏青骨意料之中。 只是,一如席玉所言,要靠她和楚绾一守住药王谷,不是件容易之事。 委曲求全,以计将来,对如今的药王谷而言,或许才是最周全妥帖的办法。 伏青骨问道:“少谷主不和谷主商议后再做决定?” 楚屿芳摇头,“此事若被兄长知晓,定会答应去雷泽。” “一时苟且,换不来长久之安。药王谷位列七大仙门,若就这般屈从,拱手让谷主为质,往后便再难以立足立威,又如何辖制底下附属宗门?” 她眉宇间浮起傲然之气,“何况,这是我药王谷之地界,真要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无定论。” 听得这番话,伏青骨对楚屿芳更添几分欣赏,“无论少谷主作何决定,我都站在药王谷这边。” 楚屿芳朝她一礼,感激道:“这还要多亏仙子,若非你打探到消息,我也没有这个底气。” “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伏青骨拉她坐下,问道:“接下来,少谷主有何打算?” 楚屿芳望向方丈山,“我要赌,赌九渊没胆开启地煞阵,赌紫霄雷府不敢与众仙门为敌。更要防,防止九渊狗急跳墙。” 伏青骨思忖片刻,提议道:“最好的防便是攻,趁现下各派都在,少谷主不如先下手为强。” 楚屿芳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视一笑。 伏青骨想起一事,对楚屿芳说道:“还请少谷主转告楚谷主,我已决定要恢复识海。” 楚屿芳并不意外,“仙子想好了?” “嗯。”伏青骨眼底幽华流转,“许多事只有知其根源,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从根本去解决麻烦。” 楚屿芳并没追问她有什么麻烦,只答应道: “好,我回去便告诉兄长,让他制定章程,替仙子诊治。” “不急,待眼前事了再治也不迟。”伏青骨笑道:“何况只有谷里太平了,我方能安心养病。” 楚屿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随即点头。 伏青骨正色道:“訾藐如今下落不明,少谷主最好派人在谷中仔细搜寻,务必将人找到,否则恐生变故。” 楚屿芳应道:“放心,我会派人好生寻找。” 伏青骨另问,“谷内人事可肃清了?” “基本清了。”楚屿芳的神色沉了下来,“终归是兄长和我太年轻,才招致不服,让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所以此次,才更不能退,否则更令人瞧不起。” 伏青骨倒觉得,底下不服不全是因为兄妹二人年轻之缘故,而是因为楚绾一这个谷主太不可靠,才会引起不满,催生反心。 ——————坑货分界线———— 若耶溪内,楚绾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随后揉了揉鼻子,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化成一名药师,朝别苑而去。 方才那么大动静,也不知是在闹什么。 为避免被仙侍发觉,碎嘴告诉楚屿芳,他拐进小道,经由树林前往别苑后舍。 在路过一处药王塔时,他忽觉一丝异样,便驻足查看。 药王塔内供奉的是药王,二人高,共两层,这样的塔,谷内有十几座,皆配备有专人洒扫,且规矩严明,祭品三日一更,塔前需得整洁干净。 可眼前这座塔,祭品却洒落了一地,香烛也歪七倒八,即便是供奉失职,也不该这般狼狈凌乱才是。 难不成是哪派弟子乱入,故意捣乱? 恰好有一块供品躺在楚绾一脚边,他弯腰拾起放了回去,然后恭敬地拜了拜。 楚绾一拜完起身,朝上层扫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愣住。 他射出一根银针,银针立即被弹开,随即皱眉道:“结界?” 谁会在此处设结界? 这结界不难,楚绾一合手结印,轻喝一声,“开!”结界应声而解。 他往塔里一瞧,立时僵住,随后破口大骂:“谁这么缺德!”竟将塔内药王神像,换成了一个女人! 等等,这个女人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楚绾一着眼细瞧,见里头盘坐的,竟是訾藐! ——————翻船分界线————— 九渊回到自己房内,将一应陈设砸了个稀碎。 自他入住这别苑以来,已经不知碎了多少东西了,下人偷偷上报,楚绾一都让记着,过后好一一算账。 等他砸够了,一人才自墙角现身,上前劝道:“仙君息怒。” 此人正是柯亭,柯亭满身尘土,形容没比九渊好哪儿去。 事是他惹出来的,到最后却是自己挨打丢脸,九渊怒不可遏,扯过他便给了一巴掌,再一脚将人踹在地上。 “都是你!若不是你惹事,本君今日也不会遭受此番羞辱!” “属下知罪。”柯亭将祸水引到夙重师徒身上,做真切貌,跪道:“可属下也是为仙君抱不平,一个小小剑阁弟子,竟不将仙君你放在眼里,口出狂言,我若不教训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说得好听,跑得倒快,你若真想教训他,夙重来时为何又当起了缩头乌龟?” “仙君明鉴,我曾与夙重交手,若再被他发觉,依照他对你的成见,恐怕会借机发作,阻碍你的大计。” 这话倒有一二分之理,可九渊却轻易咽不下这口气,又踹了柯亭一脚,森然道:“你若真为本君大计考虑,便不会再三生事。” “仙君,生事的一直都是夙重,若非他教唆,他弟子白藏又怎敢对你不敬?若非他多管闲事,那扶体丸早就是仙君囊中之物,更不会有神农塔之事,楚绾一说不定已答应同我们回雷泽。只要他在谷内,迟早会坏咱们的好事,属下今日发作,也是为了逼他们早日离开药王谷。” 想到夙重,九渊便恨得咬牙切齿,早知道当年在秘境之中,就该一不做二不休,而不是一时心软,留下这个祸患,处处与自己作对! 柯亭见其神色变幻,继续拱火道:“不止是他,其弟子白藏与小院中那妖女走得也近,更是利用那妖女近水楼台之便,迷惑訾藐仙子。” “訾藐?”关訾藐何事? 柯亭的语气带着一丝诡秘,“仙君难道没发觉,昨日至此时,訾藐仙子一直未曾露面么?” 九渊想起昨日在訾藐住处发生之事,不堪之余再添一层恼怒,“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柯亭语出惊人,“訾藐仙子已背叛于你。” 九渊冷道:“少没话找话,訾藐不会背叛宗门。”云述还在雷泽,她不敢。 “属下并不怀疑訾藐仙子对宗门的忠心,她背叛的是你。” “什么意思?” “属下昨日撞见她去若耶溪找楚屿芳。” 九渊一愣。 柯亭继续道:“我以音控术诱她交代,她想劝服楚屿芳随她前往雷泽,而不想以地煞阵威逼药王谷,” 九渊沉下脸,问道:“她人呢?” “仙君放心,她被我封禁在一处隐密之所,暂时无人……”柯亭话还未说完,忽然感觉胸口犹遭巨锤,立即吐出一口血来,“不好,封印被解了!” 柯亭夺门而出,九渊见势不对,也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树林药王塔,訾藐已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你封禁訾藐之地?”九渊环视四周,质问道:“人呢?” “应当是被人劫走了。”柯亭绕着药王塔转了一圈,随即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枚银针。他将银针拔下,见其精致玲珑,便知其非寻常医师所有。 此处离若耶溪很近,人应当是被楚家兄妹救走了。 九渊骂道:“废物,你们幽人宫还能成什么事?” “也许是天意。”柯亭脑筋飞快转动,倒头劝道:“属下能阻止她一时,却无法阻止她一世。訾藐已起反心,现下落在楚家兄妹手中,定会泄露仙君之筹划,而药王谷一旦得知,必然与咱们撕破脸。” “撕破脸便撕破脸,本君岂会怕他药王谷?”而今早已不是老谷主在位之时,他还拿不下一个楚绾一? 柯亭苦口婆心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屈能伸是丈夫,依我看咱们不如先回雷泽复命,请掌门定夺后,再谋后计。” “不可能!”他若就此回去,便是人财两空,还会落人口实。 尤其是这柯亭,表面看着与他一条心,实际不过是想利用他出谷,一旦回到宗门,他必定反口,将任务失败的责任都推给自己,他好摘个一干二净。 “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本君告诉你,若是任务失败,你永远都别想出谷。”九渊打定主意,无论楚绾一跟不跟他去雷泽,柯亭都不能再回紫霄雷府。 他知道得太多了。 柯亭知他动了杀心,不再相激,软道:“我也是为仙君安危着想,若訾藐倒戈,那仙君便没有地煞阵为筹码,若楚绾一不从,反倒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地煞阵……这也是九渊所担心的。 柯亭深叹一口气,作为难状,“若仙君实在要留下,柯亭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九渊盯着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你说你对訾藐用了音控术。” 柯亭表情微滞,答道:“是。” 依照柯亭之狡猾,既施音控之术,又怎会只问訾藐去若耶溪之目的? 九渊握紧神霄剑,“你有没有偷问她催动地煞阵之方法?” 此时即便否认,向来九渊也不会信,柯亭点头道:“问了。” 九渊欲拔剑,柯亭上前一步,压住他的手,露出毒牙。 “仙君,你若杀我,便再没人能帮你。”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柯亭勾唇,低声道:“选我,还是选那个对你不屑一顾的同门师妹,仙君可要好好思量。” 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九渊此时是真后悔将这条毒蛇留在身边,让他算计自己。 两人僵持半晌,九渊收起了神霄。 柯亭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可下一刻,他便被九渊一拳击在了丹府之上。 顷刻间,他仿佛听见金丹迸裂之声。 柯亭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九渊抬起左手,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给本君一个选择,本君还你一个机会。这地煞阵不开阵则罢,一旦开启,你这金丹便只能再使一次,过后便会沦为废人。你若还肯相助本君,那本君便答应带你回雷泽,你若不愿意,便是在诓骗本君,往后就同偷天洞那些贼匪,永远埋在这药王谷中。” 柯亭满头大汗。 “这个机会要不要,你可得好好思量。”九渊撂下这句话,又往若耶溪看了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柯亭查视内府,见自己金丹上布满碎纹,恨不得想将九渊碎尸万段。 他一向以玩弄人心为乐,却不想今日竟被反噬。 狗逼急了尚且跳墙,也怪他大意,低估了九渊,能让夙重吃亏又当上掌门弟子的,又会是什么善茬。 自若耶溪传来一阵动静,有人往这边来了,柯亭挣扎着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撤去。 在他身后,被他压倒的那团杂草,一根根不甘地弹起。 九渊别以为就此可掌握他的生死,他会让所有与他作对之人,都付出代价,包括整个药王谷。 ——————大舌头分界线—————— 訾藐睁开眼,迷茫了一瞬,随即弹坐起身。 楚绾一正好凑过来,被她一记头槌,正中下颚,不幸咬到了自己舌头。 他捂住嘴,疼得眼泪狂涌,很快便尝到一股血腥味。 “楚谷主?”訾藐认出他来,捂着额头问道:“你没事吧?” “泥嗦呢!” 楚绾一吐出两口血,跑到架子前,取下一个药瓶,将里头的药粉倒了大半在舌头上,然后被呛得直喷血沫。 其情状之惨烈,令訾藐不忍直视。 她检查了衣衫,又拍了拍脸,对楚绾一道:“这是何处?我为何会在这里?” 楚绾一含糊地说出一个名字,訾藐艰难分辨出‘若耶溪’三字。 她顿了片刻,转头盯着楚绾一,问道:“你不是傻了么?” 楚绾一白眼都快甩上天了,“泥踩撒了!” 眼下装已然不像,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訾藐对此早就有所怀疑,原来还真是装傻。 她再次问道:“我为何会在此处?” 药敷上后,楚绾一疼痛减轻不少,他随手扯了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走到訾藐面前,将她从头到脚顺了一眼。 “窝在药王塔捡泥回来的。你为何会在那儿,扮窝猪宗?” “扮什么?”訾藐皱眉。 “猪……”楚绾一捋直舌头,“祖宗。” 訾藐:“……” 第41章 理屈气壮 訾藐问了时辰,方知自己竟已昏沉整日,再回想昏迷前之情形,立马断出问题在那名弟子身上。 从紫霄雷府带出来的弟子都是知根知底的,那名弟子修为虽不错,却远没有到能以音控术迷惑自己的地步,可见那人并非本门弟子。 那他又是何人?装扮成本门弟子又有什么企图?九渊可否知情? 一只手忽然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梦?” 訾藐回神望着楚绾一,说道:“楚谷主,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楚绾一嘴虽受伤,脑子却好使,何况之前他与伏青骨和楚屿芳合计过,立马就猜到她要说什么,随即摆手道:“不必商量,要我去雷泽,没门儿。” 紫霄雷府此行目的,双方皆是心知肚明,訾藐已从伏青骨口中已探听楚家兄妹之意,楚绾一此时的拒绝在她意料之中。 “楚谷主不必拒得这般决绝,可听完我的条件再做决定。” “是条件,还是威胁?” “都有。”话既然已说开,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訾藐起身道:“我与九渊既来此,便不会毫无准备,若楚谷主答应去雷泽,不仅有丰厚的报酬,药王谷也能得保平安。” 楚绾一闻言竟也没动气,只好奇道:“那我若不去又当如何?” 訾藐环视周围,最后将一双冷眸定在楚绾一脸上,“楚谷主可听过地煞阵?” 天色渐暗,给屋内蒙上一层阴影。 楚绾一神色凝结,然后扯了扯嘴角,“看来封元虚真是病得不轻。” 訾藐脸上闪过一丝歉意,“若非逼不得已,我们也不想这么做。” 逼不得已?这封元虚和紫霄雷府究竟在搞什么?快将自己搞死不说,还要将他药王谷拖下水。 楚绾一不要脸地感叹,看来是他医术太好,引得上苍嫉妒,这才给予他此番磨难。 訾藐继续道:“掌门让我代为转达,只要楚谷主答应去雷泽,不仅有取之不尽的钱财,用之不竭的灵药,还可炼制任何你想炼制的神药,精研任何你想尝试的术法,不会受到任何拘束。” 这听起来,倒让他有几分动心。 “不仅如此,往后紫霄雷府,便是药王谷之后盾,任何人想动药王谷,都要先问过紫霄雷府。” 这话就虚了。 他药王谷好歹镇守一方,以他封元虚做后盾?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 况且,他一旦去雷泽,药王谷就会沦为紫霄雷府的专属药罐子,往后各大仙门求医求药,恐怕都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而他旗下四派,届时也都要以紫霄雷府为尊。 都说他算盘打得精,依他看来,这封元虚也不遑多让,甚至比他更不要脸。 只是他若不去,这地煞阵也确实棘手。 楚绾一盯着訾藐,随后绕着她转了一圈,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封住其灵脉。 “你!”訾藐一惊,倒退几步后,摔坐到床榻上。 她尝试冲开灵脉,无果。 楚绾一神情得意,“不用白费功夫,你解不开的。” 訾藐质问道:“楚谷主这什么意思?” “你们若真敢开地煞阵,也就不必来劝我了。” 楚绾一眉毛挑得老高,随后凑到訾藐面前,审视道:“地煞阵是紫霄雷府秘术,寻常弟子无法习得。你既与九渊一同前来,想必也不是只为走个过场,只要我将你们扣住,这地煞阵自然也就无法开启。” 訾藐镇定下来,“没有我和九渊,还会有别人,没有地煞阵,还有其他法子。只要你一日不去雷泽,药王谷便一日不得安宁。” “那就试试看。”楚绾一冷脸退开,“我楚绾一不是泥人,药王谷也不是纸糊的。” “谷主息怒,訾藐并无轻视之意。相反,在药王谷之前,我便清楚知道,此行之艰难。我只是想告诉谷主,紫霄雷府对你势在必得之决心。” 楚绾一再次感叹,医术太好,也是一种罪过。 “此次,哪怕我与九渊即便死在雷泽,也算不得什么。”訾藐对上他的眼睛,“真正棘手的人还在后头,他可没有我们这般耐心,也没这般好说话。” “谁?” 楚绾一暗忖,难不成封元虚要亲自来捉他?也不对,封元虚若能来,还用这些虾兵蟹将干什么? 訾藐答道:“巫危行。”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人? 楚绾一摇头,“没听过。” “他是掌门新封之尊者,幽人宫之宫主。”訾藐解释后,问道:“谷主没听说过他,可听说过黑岩山之事?” 黑岩山属于二十八派,与幽人宫一样,受紫霄雷府辖制。 可就在五年前,这派突发内乱,算上掌门在内的三百多名弟子,一夜之间尽数亡命,一息无存。 此事震动各界,浮屠禅院与蓬莱派人前去追查,却是一无所获。过后上雷泽询问,封元虚以雷泽早已封禁为由,只领了失察之责,相助不及之罪,便不了了之。 浮屠禅院与蓬莱虽然有所怀疑,却因没有实证,只好作罢。 如今,黑岩山由罗刹派所取代,重归于紫霄雷府。 “听你的意思,这黑岩山是为巫危行所灭?” 问完楚绾一便觉不对。 巫危行既是紫霄雷府之人,若他真灭了黑岩山,那也是封元虚所授意。 三百多名修士,一夜之间全灭。 楚绾一后背腾起一股寒意,随即在心头大骂,活该他封元虚害病,这般丧尽天良,他不死谁死? “楚谷主,老谷主曾与家师有旧,我念着这份旧情,不忍药王谷重蹈黑岩山覆辙,所以才不顾九渊反对前来相劝。” 家师? 楚绾一脑子里浮起一道模糊的身影。 訾藐继续道:“当然,你可以不信我,亦可囚禁我,甚至是杀了我。但我仍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提议,而不是等到事无转圜之地,才后悔莫及。” 訾藐到底是危言耸听,还是真念旧情,楚绾一、一时拿不准。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一锤手,对訾藐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在这儿待着吧,等我查明后,再来发落你。” 訾藐无言片刻,“如果找不到我,九渊会起疑。” “你又不是今日才失踪,他要起疑早起了,不多这一时半会儿。” “你就安生待着吧。”楚绾一在四周设下结界,随后转身便出门了。 訾藐呆坐片刻,走到门前抬手一碰,果然被弹了回来。 她催动金丹,感觉周身灵脉滞涩,一丝灵力也使不出来,然后深深一叹。 真是禁人者人禁之。 也不知伏青骨醒了没。 訾藐看向小院,想到伏青骨已知当年之事,心头顿时又闷又痛。 “师父,你有没有后悔,当年收了我这么个逆徒?” ——————分界线—————— 小阁楼,两日后。 经过几日治疗,伏青骨在药王洞所受之伤已大好,浑身经脉也通畅,灵力运转不再滞涩,连元丹也莹莹生辉。 看来这罪没白遭。 药师端详她的脸,高兴道:“仙子身上这疤也淡化不少,等治好这伤,应当就能恢复容貌了。” “是吗?”伏青骨摸了摸脸,一时倒没甚感觉。 另一名药师拿来镜子,替她一照。 伏青骨仔细瞧了瞧,原本黑褐色疤痕边缘透出了淡淡的粉,确实是淡了些。 药师说道:“少谷主为仙子所配之药,都有化瘀祛疤之效,只要继续疗养,这身疤迟早会全部消掉。” 伏青骨对镜一笑,“少谷主费心了,替我多谢她。” 伤疤消不消于伏青骨而言并不重要,楚屿芳这份体贴入微的心着实难得。 “仙子是咱们药王谷的贵客,也是少谷主的朋友,犯不着这么客气。” 两名药师放下镜子,收拢器具,对伏青骨告辞。 临走前,一名药师嘱咐道:“明日未时,落微阁举宴,仙子可别误了。” “记着呢,一定准时赴约。” 二人朝她一礼,随后离去。 伏青骨站在门口,抬头望向方丈山。 方丈山霞光万丈,金云明灭,分明是昌盛之相,伏青骨却看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自那日会谈后,楚屿芳一心筹备宴席,便没再来过小院。 也不知她要如何应对九渊。 还有訾藐,已三日未归。 九渊每隔几个时辰就弟子来找,过后索性专门派了两名弟子在门口蹲守,显然与她也断了联络。 按说,人不见了,应当找药王谷负责,可九渊却从未找过楚屿芳。 受伏青骨所托,楚屿芳吩咐人将谷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訾藐。 如今药王谷各个出口严防死守,想要悄无声息地出谷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寻不到她的踪影。 活生生一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真是怪哉。 “妖道!” 白虺骤然响起的声音,将伏青骨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四脚蛇化成人形后,丝毫没收敛妖兽本性,照旧放肆随意、我行我素,一张损嘴,惹是生非,尤招人恨。 入别苑三日,便将各派都给得罪了个遍。 好在他能打又抗揍,又有白藏帮衬,才没被人给捶死。 若不是放他在别苑方便打探消息,伏青骨早就将他打回原形,鞭子伺候了。 伏青骨问:“何事?” “你来别苑一趟。” “来做什么?” “别啰嗦,来就是了,快点。”说完白虺便切断了神识。 伏青骨将他召回来,问道:“究竟何事?不说不去。” 白虺理不直气也壮,“我被人捆了,快来救我。” 这倒是稀奇,伏青骨问道:“被谁捆了?” “颜恻。” “你做什么招他了?” “我说他丑,他骂我穷,我们就打起来了,他打不过我,就使诈暗算,拿捆仙绳绑我。” 伏青骨听完,无情道:“捆着吧。”闯祸精踢到铁板,活该被收拾。 “你不管我?” “有本事惹祸,就要有本事收拾。” 白虺扭捏半晌,干巴巴道:“收拾不了,要钱。” 伏青骨疑惑,“怎么?黄金台改行当山大王了?” 白虺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打坏了他的东西,他要我赔。” “什么东西?” “一尊玉相。” “他要赔多少钱?”伏青骨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虺的语气难得有一丝心虚,“三万灵石。” “那你捆着吧。”伏青骨将他弹出了识海。 别苑,庭院。 白虺被捆仙绳捆成了一条虫,在地上歪歪扭扭的蠕动,同时在心底怒骂。 这个无情无义的妖道! 当初哄他结契,说共生共死,共同进退,如今出了事却不管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神棍! 他就不该相信她!这个妖道!骗子!神棍! 骂着骂着,天空飘起了乌云,眼底冒起了泪花。 白藏在一旁劝道,“颜恻少君,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白师兄。” “好好说?”颜恻指着自己脸,怒道:“他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好好说?” 打哪里不好,专打他的脸,这叫他明日怎么见人?怎么见楚屿芳? “这……”白藏盯着他五彩斑斓的脸,一时接不上话。 颜恻对上白藏同情的眼神更来气,“你少假惺惺来做和事老。你跟他就是一伙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故意找茬毁我容貌,砸我送给屿芳仙子的礼物,就为看我在她面前出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白藏被他不要脸的倒打一耙给惊住了。 分明是他先拦住他们,显摆自己为楚屿芳雕的玉像,阴阳怪气暗讽他们穷,白德师兄才还嘴,怎么就成了他们找茬了? 况且,也是他先受不住白德那句‘人丑东西也丑’动的手,最后不慎打坏了玉像,怎么就成他们故意了? “叽叽歪歪,比麻雀还啰嗦。”白虺吸了吸鼻子,然后撅起屁股,脸贴在地上,怒瞪颜恻,“有本事放开我再打过,打输了我任你处置!” “别放,放了他就跑了。”席玉在一旁磕莲子,顺便拱火。 “席玉仙君说得对!放了你,我损失谁赔?”见有人支持,颜恻下巴抬得更高了,“告诉你们,若不拿出三万灵石,我是不会放人的!” “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多舌!”天空响起一声闷雷,白虺双眼差点喷火。 只恨自己化身虺蛇之时,没多咬席玉两口。 专咬喉咙,咬不死,咬成哑巴也好! 席玉摸了摸手上刚掉痂的牙印,朝白虺露出一抹欠打的笑容,把白虺气得直乱拱。 他看向别苑门口,估摸着再有一会儿,人也该到了。 第42章 雨过天晴 伏青骨在一片乌云的笼罩下,来到别苑。 她看雨将落未落,轻哼一声,“出息。”随后抬脚跨进园门。 园中不少弟子前来看热闹,将几名事主围成一团。伏青骨扫视几眼,并未发现紫霄雷府之人,也不知是都去找訾藐了,还是在另做筹谋。 药王谷的侍卫远远站着,以保证不闹出人命,又能看个热闹。 “你究如何才肯放人?”白藏对颜恻问道。 颜恻揽镜自照,沾着孔方递过来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处,“我说了,三万灵石。” “那玉像被打坏,也不能全怪白德师兄,少君你不也出手了么?即便要赔,也该一人一半,也不能都白师兄担。” “是一人一半,原本六万灵石,算他三万,还要如何?” 白藏到抽一口气,“一座玉像,哪里就值六万?” 颜恻瞥他一眼,“本少君说值便值。” “你……这不是讹人么?” “是又怎地?”敢打他,他就敢讹,往死里讹。 见他这般无赖,白藏发愁,他哪有三万灵石?即便拿小黄的夜明珠抵,也凑不够。 看来也只能去找伏师姐了。 他对颜恻道:“你先将白师兄放开,三万灵石我们过后再补给你。” “呵,大话谁不会说?”颜恻将他一扫,轻蔑道:“整个剑阁上下恐怕都凑不齐三万灵石,你拿什么补?该不会又是什么破玉佩吧?” “那玉佩只有一块,也不是人人都能给的,你想要还没有呢。”提起玉佩,白藏热意冉冉。 他将三尺水召出来捧到颜恻面前,“我剑阁弟子向来一言九鼎,我既然答应了要给你钱,那便不会食言,少君若不信,白藏可以命剑作为抵押。” “呸!谁稀罕你那破玉佩!谁要你这破剑!”颜恻肝火熊熊。 一想到楚屿芳收了这穷小子的玉佩,越发怄气,更不想就此罢休,“本少君说了,三万颗灵石,少一颗都不放人!” “你!”白藏被他一口一个破玉佩、破剑给气得说不出话。 白虺啃地,若不是这该死的捆仙绳,他一定化为原型,将这死孔雀的头咬掉! 还有那个忘恩负义的妖道!她忘了自己是如何救她的了! 正骂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双脚,他泪眼婆娑地抬头,对上一双略带嫌弃地眼睛。 “妖道?” “嗯?” “师、师妹?” 白藏见到伏青骨,先是一喜,随后又有些心虚,“伏师姐。” 伏青骨打量他一眼,“你没事吧?” 白藏摇头,“我没事,就是白师兄……” 伏青骨看着地上被捆成虫的四脚蛇,俯身将其薅了起来,她扯了扯白虺身上的捆仙绳,却见那捆仙绳越收越紧。 倒是个好东西。 “哎哟,别扯!” “闭嘴。” 白虺只好委屈闭嘴。 席玉拍了拍手,悠哉哉上前,笑着招呼道:“来了?” 伏青骨一见他在此,又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便知白虺的身份瞒不过他眼睛,也知他早料到自己会来。 真是只狡猾又讨人嫌的狐狸。 “仙君真是好闲情。” “一向如此。” 伏青骨不大想搭理他,转向颜恻,朝他一礼,“见过颜恻少君。” 颜恻未去药王洞,不识伏青骨,见眼前女修体态玲珑,气质清姣,便生出两分好感,再挪视其容色,却覆面不得识,有些遗憾。 “不知仙子芳名?又从何而来?”颜恻整了整衣衫,回伏青骨一礼。 伏青骨答道:“武陵派伏青骨,客居谷中,求医问诊。” 原是来看病的,难怪瞧着有些孱弱,想来是病容憔悴,才不方便以真容示人,颜恻心头顿生几分惜花之情。 “仙子病着,令兄还这般不省心,当真不该。” 白虺闻言,差点蹦上前咬人。 伏青骨按住他,点头赞同道:“师兄莽撞,给少君添麻烦了。” 一旁的孔方见伏青骨眼熟,回想好一阵才想起,他曾向她买药,“原来是伏仙子。” 伏青骨朝他微微颔首,“孔仙友,又见面了。” 见两人认识,白藏赶紧上前笼络人情,将孔方拉到一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朝他使眼色,让他劝劝颜恻,先将人放了。 孔方惊讶地看了伏青骨一眼,果然上前对颜恻道:“少君,伏仙子与我打过两次交道,也算咱们黄金台的老主顾。君上常训示咱们和气生财,不如先将伏仙子的师兄放了,再好生商讨解决之法,如何?” 伏青骨顺势接道:“颜恻少君放心,有我在不会赖账。” 二人这么一说,颜恻态度松动不少,他看向白虺,白虺仍旧是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你保证松开他,他不再动手?” 伏青骨看他一脸青紫,清嗓忍住笑,严正保证道:“有我在,他不会。” 颜恻对白虺冷哼,“本少君这是看在伏仙子的份儿上才放了你。” 白虺暗自磨牙,等这破绳子一松,他就咬掉这死孔雀的头! 颜恻施咒,松开了捆仙绳,绳子一松,白虺便窜了出去。 “回来!”伏青骨一声命令,白虺立时僵在当场,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她身旁。 白藏连忙将他拉住,怕他再冲上去打人。 颜恻躲在孔方身后,对伏青骨告状道:“仙子你也看见了,就令兄这般态度,三万颗灵石,本君是一颗也不会少的!” 伏青骨看向白虺,白虺冷哼一声别开脸,嘴角撇着一丝委屈。 伏青骨对颜恻道:“颜恻少君,三万颗灵石我没有,不过可以用别的偿还。” 孔方两眼放光。 白藏一脸心痛。 颜恻好奇道:“什么?” 白虺的神识在伏青骨脑海里大喊,“不许拿我的夜明珠给这个死孔雀!” “早知此时,何必当初?” “……反正不能给!又不是我一个人打坏的。” 伏青骨瞄了眼他发红的眼眶,上前对颜恻道:“此处人多,少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颜恻推开孔方,笑道:“好啊。”随即殷勤地将伏青骨请往不远处的闲庭。 席玉看着二人的背影,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藏对白虺说道:“白师兄,下回可别这般冲动了,三万颗灵石啊,算起来要五六颗夜明珠才能抵。” 听他这么一说,白虺更心痛了。 小黄冒头道:“你可住嘴吧,再火上浇油,过会儿他就该打你了。”它听着都堵得慌。 来到闲庭,颜恻本想扯扯风月,却被伏青骨先截了话,“少君,为了不耽搁时辰,我便开门见山了。” 颜恻‘呵呵’一笑,“仙子请讲,颜恻洗耳恭听。” “一共有两件事。”伏青骨道:“第一件,便是关于我师兄打坏少君玉像之事,少君所说三万灵石我没有。” 颜恻有些心软,“倒不用三万……”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伏青骨掏出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立即瞪大了双眼。 “我只有夜明珠。”伏青骨将夜明珠递到他眼前,问道:“这颗夜明珠,可能抵少君那尊玉像?” 夜明珠难得,这么大的夜明珠更是难得,饶是颜恻见惯富贵,也难免动心,“能,当然能。” 那玉像本不值三万灵石,且也没有这颗夜明珠珍贵,颜恻伸手去接,伏青骨却将夜明珠收了回去。 颜恻一愣,“仙子这是?” 伏青骨道:“还有第二件事。” 颜恻尴尬地收回手,说道:“是我性急了,不知仙子所说第二件事为何?” “贵派弟子之中,有一人名叫谢献,少君可熟?” “谢献?”颜恻惊讶,好端端怎提起这个人来? “他前些天闹出些乱子,我已将其自本派除名,如今药王谷正在找他,也不知躲那个地方去了。”他好奇问道:“仙子与他相识?” “他在药王洞与盗匪勾结暗杀之人便是我。” “什么!”颜恻声音一扬,“杀、杀你?” “当时情况危急,幸得夙重仙君相救,我才逃过一死。”伏青骨轻咳两声,虚道:“可也因此而重伤,在小院闭关疗养这么些天。” “我,这、这也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包藏祸心,图谋不轨……”颜恻又觉自己这么说有推脱责任之嫌,又关切道:“那仙子伤得怎样?” “多亏少谷主神医妙手,保下我一命,只是……”伏青骨轻抚脸颊,双目含愁,“只是这容貌,恐怕是难以恢复了。” “容、容貌?”颜恻盯着伏青骨的脸,发觉她面巾下确实隐透出几道疤痕。 伏青骨轻问:“少君要看吗?” 颜恻迟疑,“我……” 伏青骨侧过脸,将面巾摘下,随即听到一阵惊恐的抽气声。 没想到面巾下是这样一副面容,颜恻被吓得倒退好几步。 伏青骨将面巾重新带上,垂头朝他一礼,带着一丝心酸的歉意说道:“对不住,吓到少君了。” 颜恻回神,先是暗骂谢献该死,将一个好好的仙子给伤成这样,又骂自己该死,不该在见到她脸时做这般伤人反应。 他忙拱手回道:“是颜恻失礼,仙子莫怪。” 伏青骨摇头,又将话头搭回白虺身上,“少君莫怪才是,师兄正是因我伤得如此,才对少君与贵派生了成见,与少君起了冲突,还望少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难怪次次冲着他的脸打,原来事出有因,颜恻顿时心情复杂。 伏青骨补道:“若易境而处,想必少君也能体谅。” 颜恻不住点头,“是……是。” 若自家师妹被伤成这般,自己也会替她出气,说不定还会打得比白德更狠。 “只是无论如何,打人便是不对,打坏东西就理应赔偿。”伏青骨又将夜明珠递过去,狠心道:“这颗夜明珠本是我来药王谷求医的诊金,除此外再别无长物,唯有拿它抵少君损失。此后便两清,还望少君莫再为难于师兄,也别再与他计较,他……都是为了我。” 颜恻盯着夜明珠,又见她这般伤神,顿时涌起满心自责。 她受伤是因本派逆徒,师兄为其打抱不平,他还要坑她三万灵石,让她不得不以诊金相抵……他真是缺德到家了! 颜恻抹了把脸,将夜明珠推了回去,正色道:“伏仙子,这夜明珠我不能收。” 伏青骨忙道:“这怎么好?那玉像……” “那玉像最多也就只值个五千灵石,我是一时气不过,想教训你师兄,才要价三万的。”颜恻打断她的话,愧疚道:“我不知仙子被我派逆徒伤成这般,更不知他是为你出气,才与我起了冲突,若早知道,便是再挨他一顿打也甘愿的。” 况且,也确实是他因看不惯白藏,而先挑起的事端。 伏青骨为难道:“可少君这伤?” “与仙子的伤比起来,我这点伤不算什么。”颜恻又将夜明珠虚推了推,劝道:“仙子还是快收起来吧,我颜恻今日若是收了这夜明珠,还算是个人吗?” 伏青骨敬佩道:“不愧是黄金台的少君,果真有君子风度。”随后,利落地将夜明珠给收了起来。 “颜恻愧不敢当。”颜恻一时飘然,随后又盯着她的脸问道:“仙子这容貌,当真无法恢复?” “难。”伏青骨语气里有一丝无奈,“能保下这条命已然是上苍庇佑。” “屿芳仙子医术超群,也无法医治?” “即便能治,也得耗无数心血钱财……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治。” “怎能不治?若仙子只因财力不足,便放弃治疗,那就是我之罪过了。”颜恻拍胸脯承诺道:“仙子大可安心治疗,我会同少谷主讲清楚,往后你所有的诊费,都由我黄金台出!” 伏青骨顿时感激地看着他。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闲庭里的两人,见伏青骨掏出夜明珠,眼睛纷纷瞪得发直。 孔方狂喜,这回可发财了! 白虺磨牙,那是我的! 白藏叹气,都是冲动惹得祸。 小黄不禁吸了吸口水,它要是能得这么大一颗就好了。 席玉则十分惊奇,这伏青骨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这般阔气,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颗夜明珠来。 只是这夜明珠赔给颜恻,倒有些不值。 周围也是一片唏嘘,正当众人替伏青骨可惜之际,却见恻将夜明珠给推了回去。 竟然不收? 二人你来我往地推拒几个来回,夜明珠最终重归伏青骨口袋之中。 众人皆愕然,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伏青骨与颜恻一前一后地回来。 颜恻走到白虺、白藏面前,冲他们拱手赔礼,“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还望二位仙友海涵,不要同我计较。” 众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白虺与白藏面面相觑,随后齐齐望向伏青骨。 这人又抽什么疯? 伏青骨道:“颜恻少君大人大量,已免去你们的赔偿,还不赶紧道谢。” 白虺立时雨过天晴。 他的夜明珠保下了! 第43章 暗潮汹涌 一场纷争因伏青骨的到来,迅速平息,颜恻与白虺不情不愿地讲和后,便领着黄金台的弟子匆匆离开了。 这造孽的场面,实在让他无颜面对。 他们一走,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只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伏师姐,多了几分阔气的印象。 席玉好奇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三万灵石,说不要就不要,还主动拉下脸来和白虺赔礼道歉,说是吃错药也不为过。 白虺和白藏也好奇地盯着她。 伏青骨眼睛一弯,“不可说。” 三人一脸失望。 伏青骨对白虺道:“你跟我回小院。” 白虺在别苑待够了,况且他馋夜明珠,便毫不犹豫地点头。 白藏与席玉对二人之关系心知肚明,也并不多问。 “师姐,你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 伏青骨看席玉还杵着,问道:“仙君还有事?” 席玉见她神清气定,不知为何却想起那日她面无人色之模样,“我想同伏仙子单独谈谈。” 他们之间能单独谈之事不过一二件,正巧伏青骨也有话想问,便答应了。 她问道:“去何处谈?” 席玉环视一圈后,指着方才她与颜恻相谈那座闲亭道:“就那儿吧。” 白藏看着前往闲亭的二人,对白虺问道:“师姐何时与席玉仙君这般相熟了?” 白虺想了想,吐出四个字,“臭味相投。”都是满肚子坏水的妖道。 白藏看着二人隐在亭边一丛水竹下,疏疏落落,缥缈超逸,竟十分悦目。 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拍手,“我知道了!” 白虺被吓了一跳,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少一惊一乍。”不知道龙也是会被吓死的吗? 白藏摸了摸脑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伏师姐和席玉仙君有些不寻常。” 白虺没觉得不寻常,只觉得不耐烦,“要说什么就说,少叽叽咕咕。” “真是不解风情。”白藏想到面前这位不是人,又觉是自己在对……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弹琴,“修士之间可以结为道侣,共同修炼,你知道吗?” 白虺一双俊俏的眼睛,翻得犹如死鱼。 这小鬼拿他当傻子?他好歹活了千年,当然知道。 “席玉仙君未结道侣,伏师姐亦是孤身一人,二人脾气秉性皆沉稳练达,又不拘一格,可谓天造地设……哎哟!”他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巴掌。 “再跟我讲这般倒胃口的话,我就摘你的头当球踢!”一个妖道都够他受的了,再来一个,还要不要他活? 白虺望向亭子,见竹下风起,二人衣袂交叠,心头便有些不痛快。 有什么话,是他听不得的么?一个两个的非要背着他说? 伏青骨步入闲亭,看着两小白朝这头张望,转身对跟进来的席玉问道:“仙君邀我来此,可是想打听訾藐仙子的行踪?”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席玉委到她身旁的亭椅上。 他是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闲闲散散,一副没长骨头的模样,可就是这么个人,肠肠肚肚若是补成网,能将这溪沟里的鱼一网打尽。 伏青骨道:“我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和她住同一个院子。” “仙君不也时刻都盯着?” 席玉注视她片刻,笑道:“那可就奇了。” “你怀疑是我将她藏起来了?”伏青骨遗憾道:“我倒是想,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先被她给撂倒了。” “这倒是喜闻乐见。”席玉见伏青骨瞪着他,压下笑容,将半个身子探出亭外,将目光落在神农塔上,一本正经地胡扯,“药王谷就这么大,好端端一个人,既未出谷又不露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不会是吃了扶体丸,羽化登仙了吧?” “要登仙也得先轮到楚绾一。”发觉自己被他扯走,伏青骨正色道:“我没见她,仙君想要知道她的行踪,明日过后自会见分晓。” 席玉垂下眼眸,盯着溪水中打卷的落叶,叹出一句:“只怕那时就晚了。” 伏青骨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九渊既来,便不打算空手而回。阵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了訾藐,他还可以找其他人。” “你是说柯亭?” “别因为他在你手里栽过跟头就小瞧他。此人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他若顶替訾藐,会成为药王谷与紫霄雷府之间,最大的变数。”水中那片落叶熬过一个浪头,又被另一个浪头按下,最后被吸入暗流,卷向远方。 席玉收回目光,转向伏青骨,神色是难得的正经严肃,“我提醒过你,楚家兄妹护不住药王谷,紫霄雷府要的,也不仅是一个楚绾一。趁事情还未到无法挽回之地步,止戈于此,才是上上之策。” 这才是他真正想告诉她的话,或者说,是告诉楚屿芳的话。 伏青骨问道:“你明日过后就走?” 席玉撑脸懒笑,“仙友是要为我饯行,还是要留我久住?” 伏青骨冷淡道:“那是东道主该做之事。”这人简直是条泥鳅,不想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还要谈多久?”白虺沉闷的催促响起。 伏青骨回望过去,只见一只满身怨气的四脚蛇和傻不愣登的白藏,正伸长脖子往这头看。 席玉顺着她的目光摸去,举手朝二人挥了挥。 白藏见了,正要挥手回敬,却被白虺一爪拍下。 “就你俩有爪子?有什么好显摆的?本大爷有四只!” 他不慎将这话传入伏青骨神识,令她不禁一笑。 “笑个屁!还不快回来!”白虺恼羞成怒,背过身切断神识,懒得看这两个妖道狼狈为奸。 伏青骨对席玉道:“我该回去了。” 席玉扬扬手,“不送。” 待她转身,却忽然听他问道:“仙友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下?” 伏青骨脚下一顿,却并未停下脚步,不久后,她便与二白汇合,三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山石之后。 席玉倚栏吁叹,“席玉啊席玉,当走时不走,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一道硬邦邦的声音,倏忽自身后传来,差点没将席玉惊得钻地。 “师兄?”他回头一看,随后拍了拍胸口,“你总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总有一日,魂儿都要被你给吓掉。” 罗华仙君上前将他揪起,念道:“让你去帮忙打点行李,你倒惯会躲懒。” 席玉索性赖在他身上,“不是后天才启程?着什么急?” “改了。”罗华将他扶正,郑重对他说道:“明日宴席后,我们便动身回蓬莱。” “明日?这么急?” “咱们已耽搁得够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赶不上山海祭。” 山海祭是蓬莱九年一次的祭神大典,十分隆重,罗华拍拍席玉的肩膀,“自你看守蜃境以来,便没再参加过山海祭,难得出境正好赶上,可别再给错过了。” 席玉兴趣缺缺,“都是老章程,有什么看头。” 罗华道:“你就是看头,知道你出境,阁中弟子都盼着呢,别让他们失望。” 席玉失笑,“拿我当稀奇看呢。” “三百年不见人,可不是稀奇?”罗华语气转沉,“况且,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早走为上。”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便是个是非人。 席玉一叹,“走吧,回去打点行李。” “二十三,你们何时动身离开?”伏青骨对白藏问道。 白藏答道:“师父说明日就走。”随后又补道:“其余各派应当也都差不多。” 无论楚屿芳如何拖延,剑阁、蓬莱、黄金台的人,终归是要走的。 伏青骨道:“路过武陵境,替我向清风掌门带个好。” “嗯,正好小黄也想回去看看它的洞府。”白藏看着她和白虺,有些不舍,“等师姐养好伤,便给我传信,我来接你去剑阁做客。” 伏青骨含笑点头。 白藏将她和白虺送到别苑门口,随后摸了摸腰间,却摸到个空。 明日就要走了,要不,去和她道个别? 主意还未定,脚已经不听使唤了,等白藏回神,人已至若耶溪。 他请仙侍通传,却被告知少谷主外出未归,请他明日再来。 想是在筹备明日之宴,白藏只好打道回府。 小黄耳朵一转,忽然叫住他,“等等,不对劲。” 白藏顿脚,“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动静。”小黄从白藏身上跳下来,跑进竹林,“我去看看。” “小黄!”白藏阻止不及,只得叮嘱道:“当心些。” 他没有命令小黄回来,也是想看看怎么回事。 小黄:“知道啦!” 白藏不放心,又警告道:“不许偷鸡!” 小黄差点栽了个跟头,对他一阵怒骂。 它是那种偷鸡的虎么? 白藏在若耶溪外等候许久,却没听小黄有动静,便召问道:“小黄,怎么样?” 小黄许久才回答道:“没事。”隔了一会儿又说:“你进来吧。” 白藏觉得奇怪,“没事我进来做什么?” 小黄沉声道:“你进来就知道了。” 于是白藏便进去了。 进去后,没见到小黄,先见到楚绾一。 他上前招呼,“楚谷主,原来你在。” 楚绾一点头,“我看到小黄便知你来了,来找屿芳的?” 白藏腼腆一笑,“明日便要离谷,想来找少谷主道谢,顺便辞行。” “她这两日忙宴席之事,恐怕不得空见你。”这些年为他妹子神魂颠倒之人不在少数,楚绾一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拍了拍白藏的肩膀,“既然来了,不如去我寮中喝杯茶再走?” 见不到楚屿芳,白藏有些遗憾,却也点头应了,顺道去接小黄。 二人来到药寮,楚绾一请白藏先进,白藏一进门,却发现寮中有人,着眼一瞧,竟是訾藐。 “訾藐仙子?你怎么在这儿?”白藏赶紧告知道:“这几日外头都在找你,尤其是九渊仙君,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快回去吧。” 訾藐朝他投来一丝怜悯的目光。 见她不答,白藏正准备回头问跟进门的楚绾一,却被他抢先封了灵脉,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惊愕地瞪着对方,“楚谷主,你这是何意?” 楚绾一从门边的捞鸡网中摘下小黄,将它扔进白藏怀里,随后朝他咧出一口白牙,“留你做客。” 白藏捞起小黄,却见它将耳朵撇在脑后,闭眼装死。 这个吃里扒外的黄皮猫,不能要了! ——————分界线—————— 一回到小院阁楼,白虺便化为龙身,钻进了乾坤袋,直奔它久违的夜明珠,它盘着差点给出去那颗夜明珠,同伏青骨抱怨。 “做人可真累。” “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白龙眯眼舔着夜明珠。 伏青骨想着席玉那番话,总觉有些心神不宁,对白龙问道:“你在别苑这几日,九渊和柯亭可有异动?” “没有,整日关在屋里打坐修炼。” “炼什么?” “我怎么知道?”它和人的修炼方法又不一样。 看来那死狐狸说得没错,九渊找不到訾藐,已打算用柯亭顶替。 伏青骨与柯亭只打过三次交道,一次在武陵境,一次在神农塔,一次在药王洞,此人狡诈多诡,心狠手辣,若真让他顶替訾藐,确实是个隐患。 他如今跟着九渊,时时提防她,又有只死狐狸盯着,想要再引他出来除掉,恐怕不容易。 难道真要如那狐狸所言,将楚绾一交出去以息事宁人?可楚屿芳愿意吗? 伏青骨在屋里踱步,最后找来一名仙侍,让她去请楚屿芳过小楼一叙。 可不久后,仙侍来回话,说楚屿芳不在。 不在?那会去何处? 仙侍又道:“听说下午左长老来找少谷主,过后他们便带人自栈道往山上去了。” “山上?”伏青骨问:“哪座山?” “还能是哪座山?”仙侍抬手一指,“当然是方丈山了。” 伏青骨一惊,他们一定是去查看那地煞阵了,随即捉着仙侍的手追问,“你方才说他们是从何处上去的?” 仙侍被她吓了一跳,磕巴道:“栈、栈道。” 伏青骨问:“在何处?” 仙侍手一挪,指着东边一条水瀑,“就在那儿。”随后又道:“但没有通行令上不去。” “谁有通行令?” “谷主、左长老、还有药师。” 药师?伏青骨脑筋一转,对仙侍道:“烦仙子再替我去药宫一趟找兰覆仙子,就说我身上不好,请她来诊治。” 兰覆便是平时来替她疗养的两位药师之一。 仙侍答应后,立马往药宫去请人。 一炷香后,兰覆急匆匆赶来,一见伏青骨好端端的,便觉奇怪,“仙子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伏青骨朝她一礼,说道:“我想找仙子借栈道的通行令一用。” 闻言,兰覆一愣。 第44章 龙爪出击 方丈山的栈道,主要供药师们采药通行,比刀刃峰的要好走许多。 兰覆不放心伏青骨独自上山,坚持与之同往,有她引路,伏青骨很快便来到山顶。 山顶有座护山庙,供奉的是山神,伏青骨记得訾藐说过,地煞阵便设在这护山庙中,且有人护阵。 訾藐上山,定是为抓人夺阵,可此时却毫无动静,也不知里庙里是何种情景。 为谨慎起见,伏青骨拉住兰覆,召白虺前去探路。 白虺化作虺蛇,钻进草丛,很快不见了踪影。 约莫半炷香后,白虺搭上神识,对伏青骨道:“里头没人。” “一个也没有?” “没有。” 伏青骨设想过许多可能,就是没想过会没人。 “再探周围。” 过了一会儿,白虺又道:“周围没人。” “真没有?” “不信你自己来看。” 伏青骨对兰覆问道:“通往护山庙可还有别的路?” 兰覆点头,“有,在谷外。” 难道楚屿芳与左长老已经离开了? 那护阵之人呢? 伏青骨带着兰覆进入护山庙,果真没人,四周也干净整齐,清风雅静,并无打斗痕迹。 她检查香炉,里头紫香未绝,显然人才离开不久。 人到底去了哪里? 兰覆忽绝有些不寻常,她四处嗅了嗅,思忖道:“这味道……像是息魂香。” “什么息魂香?”伏青骨刚问完,便觉身上一阵发软。 她顿时明白过来。 此处是药王谷,訾藐要拿人,又怎会硬碰硬? 兰覆赶紧上前,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盒药粉,勾了一指甲,揭开伏青骨的面巾,朝她口鼻吹去。 伏青骨连打了七八个喷嚏,眼泪糊了满脸,十分凄惨。 兰覆就着面巾替她擦了擦脸,问道:“可好些了?” 伏青骨点头,然后弹出一丝电纹,将房顶上笑得乱滚的两脚蛇打落。 白虺栽进檐下水缸中,溅起一阵水花,却并未开骂,反倒是在里头游了起来。 伏青骨对兰覆道:“看来人已经被你们少谷主带走了。” 兰覆很是好奇,“什么人?” 伏青骨道:“心怀不轨之人。” 她来到庙外,凭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碎片,拼凑出地煞阵的模样,然后根据方位,找到了九渊与訾藐所设阵法。 观阵后,伏青骨让兰覆退到阵外,然后催动元丹,试着将灵气注入阵中。 不多时,她脚下浮起一个青黑色光阵,四周顿时狂风大作。 一股阴寒之气自阵中腾起,伏青骨识海中掀起风浪,耳边传来妖兽嘶吼之声。无数残缺场景自她眼前掠过,最后定在北海之渊,白龙带她离开时的那一次回眸。 那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所有妖兽皆封锁在内,随灵晔一起沉入海底。 兰覆抱着一座石狮子大喊,“伏仙子,停下!” 伏青骨撤回灵力,青色光阵立即消散在她脚下,风也停了下来。 她倒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立即打坐调息。 白虺自水缸冒头,跳到伏青骨肩上,然后分出一缕蛟魂,融入元丹,助她催动灵力,将袭身的凶戾之气冲散。 与此同时,别苑内正在打坐的九渊,蓦然睁开眼,眼中漫开一片血红。 药寮之中的訾藐,丹府剧震,脸色一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藏被吓得蹦起,忙将她扶住,“訾藐仙子,你怎么了?” 訾藐摇头道,“我没事。” 有人动了地煞阵,因她灵脉被封无法调息,这才被震得吐血,不过这口血一吐,她的灵脉倒是通了。 别苑厢房中,柯亭见九渊神色不对,起身查看,试探地喊了一句。 “仙君?” 九渊没答话,却待他走近后,一掌击向他胸口。 好在柯亭身法利索,闪躲及时,才未被他击中,否则此刻已踏上黄泉之路。 他对上九渊暴戾的双眼,端详片刻后,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九渊,走火入魔了。 伏青骨睁眼,将因分出蛟魂软挂在肩上的四脚蛇收进乾坤袋,随即起身打量起脚下的地煞阵。 如席玉所言,此阵果然霸道,她不过稍作试探,便差点被其反噬。可以推想,若真正将其催动,还有怎样一番毁天灭地之威力。 不过,此阵并非无法可解,否则她便不会站在这里。 伏青骨将在北海之渊看到的阵法默记下来,待回去后再细究。 兰覆冲进阵里,环顾四周后,对伏青骨问道:“这是什么阵法?怎这般阴邪?” “谁人闯山!” 伏青骨还未作答,一声怒喝从天而降,二人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左长老。 左长老领着十几名弟子御剑而至,落到伏青骨与兰覆周围,将她们围了起来。 兰覆赶紧拜道:“兰覆拜见长老。” 左长老打量二人,皱眉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伏青骨怕兰覆被她牵连而受罚,替她澄清道:“是我请求兰覆仙子带我上来的,还请左长老勿怪。” 左长老对她问道:“仙子来此作甚?” 伏青骨答说:“我来找少谷主,不知她此刻何在?” “少谷主已返回谷中。”左长老分派弟子在护山庙四周布阵,并嘱咐他们严密看守,然后对伏青骨道:“此处不宜久留,仙友还是同我回谷吧。” 伏青骨点头答应,“给长老添麻烦了。” 左长老并未怪罪,带了两名弟子,领她二人下山。 伏青骨与兰覆同乘木鹤,于谷口着陆。 谷口增加了不少侍卫,楚屿芳选在今日抓人,想是在为明日之宴做准备。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伏青骨对左长老问道:“左长老,若此时停手,让楚谷主前往雷泽,药王谷可会答应?” 左长老神色坚定,“莫说此时,便是药王谷只剩一人一杵,也绝不答应交出谷主,成为雷泽附庸。” “哪怕会招来灭门之祸?” “仙友小看我药王谷了。” 左长老傲气攒鬓,眼中划过锐芒,“单凭两个峰主,一个地煞阵,就想将我药王谷吞下,他紫霄雷府还没这个本事。别说他们,只要有老夫和谷中弟子在,那怕是封元虚亲自来,也休想动谷主和少谷主一根毫毛。” 亏得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伏青骨,若是灵晔,听了这话多少得同他较量一场。 伏青骨道:“阵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虽抓了人、夺了阵,却不能掉以轻心。” 左长老听她话里有话,追问:“仙友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后招?” “他们既然有备而来,定不会无功而返。”见劝不动,伏青骨转而提醒道:“你们既要保人反击,那务必一击即中,别让其有可趁之机。且一定要看牢九渊和紫霄雷府所有人,尤其是那名与九渊走得近的弟子。” “他就那个是在药王洞逃跑之贼人?” “您知道?” 左长老点头,“自药王洞之事过后,我便清查过谷中所有人,又自被杀的那名药师身上查到,他曾与那弟子来往,所以对其一直有所怀疑。那日他和白少侠交手,我便确信是他。只是此人极其狡诈,与这弟子行明暗两路事,以混淆视听,掩盖行踪,让人无法抓住其把柄。” 伏青骨道:“他是幽人宫的副使,名为柯亭,擅音杀、音控之术,长于乔装、易容,此次訾藐失踪,我猜便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们定要盯牢他,以免他再兴风作浪。” 听她提起訾藐,左长老长须下闪过一丝异色,“多谢仙友提醒。” 言尽于此,伏青骨再无别的可说,便同他告辞,回小院了。 左长老召过兰覆,问道:“她护山庙中做了什么?” 兰覆低声将护山庙之内所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龙爪分界线———— 隔天,药王谷中热闹起来。除药王谷弟子,剑阁、蓬莱、泑山和紫霄雷府的人外,还有不少留下破神农塔的二十八弟子,共同赴宴。 宴席设在落薇阁,一名仙侍早早候在小院门口,替伏青骨与白虺领路。 在经过别苑之时,与剑阁弟子碰上,伏青骨见白藏没在,便向夙重问道:“二十三先去了?” 夙重反倒惊讶地望着她,“从昨天下午起就没见他人影,怎么,他没同你们在一起?” “昨天下午同颜恻少君说和后,便同他分开,再没见过。”伏青骨转头对白虺道:“你可见着了?”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去哪儿见?”白虺翻了翻眼睛,见颜恻过来,指道:“肯定是他用捆仙绳给捆来藏了!” 颜恻身着华锦,昂首阔步走来,无端端被白虺泼了盆污水,立即跟被扯着尾巴的公鸡似得,扯长脖子道:“少污蔑人!他不见关本少君什么事?” 转脸见夙重一双墨瞳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气焰一熄,拱手道:“夙重剑尊,昨日之事已一笔勾销,你徒儿再有任何事,都与我无关,不信你问伏仙子。” 夙重将目光转回到伏青骨身上,伏青骨点头,“少君所言属实。” “多谢仙子,仙子真是人……”他本想夸‘人美心善’,又怕人她觉得是在讽刺,便拐了个弯儿说道:“仙子真是心地善良。那什么,几位继续,我先行一步。” 随后便领着弟子,抬着新凿的一尊玉像,踩着碎步跑了。 席玉捡了一句‘心地善良’,克化半晌,才上前同众人打招呼,“夙重剑尊,伏仙子,既然相遇,不如同行?” 夙重点头,伏青骨颔首,白虺别过脸不理。 罗华上前朝夙重见礼。 夙重向几人询问白藏之去向,众人皆说不知。 罗华开解道:“兴许是先去落薇阁看热闹了,年轻人,跳脱顽皮是常有的事。” 夙重倒不担心白藏的身家性命,剑阁弟子都有命盘,弟子一旦殒命,命盘也会自毁。 白藏的命盘在夙重身上,眼下运转得好好的,所以他并不操心其安危,只怕误了动身的时辰。 他支弟子先去落薇阁寻人,罗华也让蓬莱弟子前去帮忙,二人随后相邀同行。 他们走在前头,伏青骨、白虺和席玉押后。 席玉问道:“你昨日去方丈山了?” 伏青骨瞟了他一眼,“仙君真是耳聪目明。” 席玉抱臂慢行,“你忘了我是蓬莱的人?这谷里谷外,有哪些阵法、哪种阵法,我都一清二楚。” 这话由旁人说来,难免显得自大,由他说来却让人信服。 白虺嘀咕,“就知道臭显摆。” 席玉斜眼,“白师兄不信,大可考教考教。” 这声‘白师兄’叫得白虺浑身恶寒,他嫌弃地瞪他一眼,然后闪到了一旁,怕被他染上毛病。 他以神识警告伏青骨,“这人脑子有病,你离他远些!” 伏青骨没理,她对席玉问道:“地煞阵当真无解?” “你昨日不是探过了?应当知道其威力。”席玉又道:“况且,阵能不能解,眼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少谷主已做出选择。” “她没有选择。”伏青骨以楚屿芳的话应答,“她只有一个手足兄弟,自是不舍,且一旦妥协,药王谷往后便再也无法立足于仙门。” 席玉报之一笑,问道:“那你呢?” 伏青骨道:“我来药王谷治病求医,自然不能没了大夫。” 席玉了然,随即一叹。 伏青骨翻出默记的阵法,叫住席玉,“仙君请留步,我有一事想请教。” 席玉脚下一顿,惊讶地看着她,“何事?” 伏青骨道:“烦请仙君伸手。” 席玉依言伸手。 伏青骨拔下发簪,在他手心画下一个阵法,抬头问道:“仙君可识得此阵?” 席玉辨出她所画阵法,顿时愀然变色。 伏青骨见其神色不对,问道:“怎么?有何不对?” 席玉回神,翻手抓住她,肃然质问:“此阵从何而来?” “偶然发现,不知由来,所以才请来教于仙君。”阵法来历,伏青骨自是不好明言。 她转开话头,反问道:“敢问仙君,这阵法有什么问题?” 席玉审视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仙友是真不知,还是存心试探?” 此人身份成谜,又好巧不巧掺和进紫霄雷府与药王谷之事,让人很难不怀疑其用心。 伏青骨挣了挣手,没挣开,随即直视席玉,“难道仙君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密,这么怕人试探?” 若说试探,这才是试探。 二人对视半晌,伏青骨将目光移到他手上,提醒道:“仙君可以松手了么?” 席玉低头一看,自觉失礼,正要松开,屁股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然后,整个人便伴着一声怒喝飞了出去。 “放开你的爪子!” 第45章 马甲层层 伏青骨转头,见白虺撩袍收脚,朝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白虺很是自得。 罗华与夙重听到动静回头,扫视好一阵,才自路旁的杜鹃丛中,看见席玉倒栽着的两条腿。 二人一时怔然。 一旁的仙侍没忍住笑出声。 伏青骨上前对两条腿问道:“席玉仙君,你没事吧?” “……没事。”席玉将自己从花丛中拔出来,翻出一张斑驳的脸。 罗华伸长脖子问:“师弟,你怎么上那儿去了?” 夙重目光在伏青骨和白虺身上看了一眼,对罗华道:“兴许是赏花。” 席玉周围,一片杜鹃开得红红艳艳。 罗华点头,“花儿确实开得好,尤其中间那朵。” 席玉哀怨地望向二人。 罗华轻咳两声,转脸对夙重道:“走吧,走吧,别耽误时辰。” 夙重接道:“说得是,我还要去找我那徒儿。” 仙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得罗华解围,跟着他们捂嘴耸肩,忍笑走了。 席玉看向白虺,“你踹我的?” 白虺眼珠朝上一转,背身不理。 伏青骨道:“刚成形,不懂事,还请仙君多包涵。” 席玉对上她一双笑眼,无言半晌后,朝她伸手,“烦请仙友拉我一把。” 白虺瞥眼,在伏青骨伸手要去拉他之时,先一步握住了席玉的手。 席玉面上闪过一丝得逞,随后将白虺拽了下去。 白虺一头扑进花丛中,正要挣扎而起,那些花枝却像活过来似的,将他牢牢压住,使他动弹不得。 席玉被花枝扶到路边,随后拍了拍身上的残花碎叶,转头对伏青骨笑道:“刚成人,不懂事,应该多教教,席玉僭越了。” 伏青骨看着被杜鹃淹没的白虺,问道:“这是何种阵法?” 席玉思索片刻,随口说了一个名字,“压蛇阵。” 一听就是现取的。 白虺气得浑身打颤,却骂不出声,这压蛇阵将他的声音一道封锁了。 “还不快救我!”他以神识对伏青骨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这会儿有话问他,你且先忍忍。” “妖道!神棍!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混账!简直缺了大德了!” 席玉对着花丛欣赏了一阵,对伏青骨道:“混沌诛邪阵。” 伏青骨被白四脚蛇吵得没听清,“什么?” 席玉摊手,掌心浮起伏青骨方才所画之阵法,“这是我蓬莱禁法,混沌诛邪阵。” 跟地煞阵一样,每个仙门之禁法,唯有入室亲传之弟子有资格承习。 伏青骨盯着那阵法,问道:“此阵何用?” 席玉解释道:“蓬莱多海,海中多兽,早些年时常爆发兽潮,侵扰仙岛与渔民,所以老祖东骜便创立此阵,以防杀妖兽。” 伏青骨举一反三,“此阵可克地煞阵?” 席玉捏碎阵法看向她,“谁告诉你的?” 伏青骨移开目光,“猜的。” 无意发现,便能发现他蓬莱禁法,随便猜测,便能猜中此阵可解地煞,当真是巧得很。 席玉道:“混沌诛邪阵确实能克地煞阵,却不能轻易开启。” 伏青骨静候其下文。 “禁法之所以设禁,是因其威损相生,于修士和苍生而言,往往弊大于利。好比地煞阵,虽威力巨大,却因其引生灵相斗相杀,损天恩地德,容易招致反噬,所以被其创立之人灵皋仙尊列为禁法。我派混沌诛邪阵同样,虽能绞杀妖兽,却因其杀伐之气过重,需得以修为、甚至性命相济,因此被我派老祖设为禁法。” 如此看来,当年灵晔被封元虚以追击罔象为由,引至北海之渊设地煞阵伏击,为对抗兽潮所祭之阵,便是这混沌诛邪阵。 伏青骨拼凑起当年灵晔‘陨落’的真相,却越发不解。 她到底是如何在地煞阵与混沌诛邪阵之中活下来的? 与封元虚究竟有怎样的恩怨? 这三十二年间又去了何处? 随即又想,连灵晔都需以身为祭才能开的混沌诛邪阵,药王谷中能开启之人,恐怕更是凤毛麟角。 伏青骨打量席玉,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修为,便好奇道:“仙君可能开启此阵?” 席玉退后一步,作凄楚状,“这位仙友,席玉的命也是命。” 伏青骨暗自翻白眼,这人修什么仙,入凡世当戏子恐怕能修个戏精出来。 “小道只是随口一问。” “那就最好。”席玉收拾表情,扯扯衣衫,朝花丛中看了一眼,问道:“仙友要继续赏花?” 赏你个头!杜鹃花枝一阵乱颤。 伏青骨见他没有解阵的意思,便化出一根鞭子,扫开花枝,将白虺拉了出来。 这是个护短的。 席玉双手揣袖,在主仆二人找茬前,顶着屁股上的脚印,晃晃悠悠地开溜了。 白虺一身白裳印得花花绿绿,头发也被勾得毛毛躁躁,他见席玉走远,拔腿便追,却被腰上的鞭子给扯了回去。 “还没吃够教训?” “谁教训谁还不一定!” “你还想不想参宴了?” “参加宴会和揍他冲突吗?” 伏青骨掏出降龙令,眯眼道:“来,再说一遍。” 白虺悚然,一个劲儿舞手,“我、我不打他了还不成?赶紧把这玩意儿收回去!” 伏青骨训问:“过会儿去落薇阁该怎么做?” 白虺记忆回笼,朗声道:“跟着你,不开口,不闹事,不惹祸!”见伏青骨不说话,又举爪发誓:“我保证!” 伏青骨这才收回降龙令,松开鞭子,然后给他施了个洗尘诀,“走吧。” 她走在前头,白虺紧跟其后,翘着一头乱发,冲她张牙舞爪,却不敢发出声音。 伏青骨瞥见地上的影子,勾了勾唇角。 ——————白花花分界线—————— 二人来到落薇阁,客已满席,唯有紫霄雷府那片位置还空着。 夙重朝伏青骨招了招手,伏青骨便带着白虺坐到了他身后的席位中,入座后,她前后找了找,却没看见白藏的身影。 “二十三还没来?” “不知野哪里去了。” 伏青骨又问:“小黄呢?” 夙重剑眉紧锁,“人影儿都没瞧见,哪还能找见一只猫。” 怪了,人会去哪儿? 正在此时,楚屿芳、左长老,领着药王谷各长老、弟子,一行二十几人入阁,平辈们纷纷起身相迎,而长辈们也十分给脸面,回礼招呼。 伏青骨与她对了一眼,各自颔首。 这般重要场合,楚屿芳又是东道,因此着装隆重,且并未遮脸,其一露面便将一众年轻修士都给看呆了去,尤其是颜恻。 他已然是痴了,直道:“此颜已胜天仙,又何须修仙?”随后赶紧命弟子抬着那尊玉像,献宝去了。 座下各派弟子也纷纷议论起来,有称赞其容貌的,有论及身世的,也有问及楚绾一的,其中最多的,便是对其是否有道侣进行之猜测。 无论如何,楚屿芳此次露脸,已让各派记住了药王谷这位少谷主。 正热闹之时,九渊领着紫霄雷府的弟子姗姗来迟,伏青骨仍未见訾藐。忽然,她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回望过去,那道目光又消失了。 九渊上前朝楚屿芳一礼,“少谷主,九渊来迟,还请见谅。” 楚屿芳回道:“宴席还未点箸,仙君来得并不算迟。”随后又请道:“各位入座吧。” 几名仙侍立即上前,将九渊等人引入席位。 他们一到,人基本也齐了,楚屿芳吩咐人置酒摆宴,又命人奏乐诵章,很是和乐。 待酒食齐备,仙侍们纷纷退去,她才上前,高声说道:“诸位仙友,请先受屿芳一拜。” 说完,她便拱手朝众人郑重一拜,在场的药王谷各位长老、弟子也纷纷跟随。 “请诸位仙友,受我等一拜。”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 拜完之后,楚屿芳才继续道:“此次诸位应邀远道而来,却因兄长失当之举而受罪遭难,实乃我药王谷之罪过。” 她招来仙侍,奉上一杯酒,把酒敬道:“屿芳便以此酒代兄长和药王谷,向诸位赔罪。” 颜恻率先应道:“这本是小事,仙子不必放在心上,何况贵派不仅将炼制出的扶体丸让出,还给每人一颗河洛丹作为赔偿,尽够了。”说罢,便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一起头,众人争相应和。 “就是,大家都是同盟仙友,若再斤斤计较,岂不有失和气?” “少谷主之诚意,我们都看见了,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各派仙君、弟子,一人一句,纷纷承了这杯酒,认了这个礼,唯有九渊与紫霄雷府的弟子除外。 楚屿芳看向九渊,随后让仙侍为其添酒。 九渊盯着杯中酒,讽刺一笑,对楚屿芳道:“少谷主是想用一杯酒,便将我等打发了?” 他这一开口,紫霄雷府的弟子,无人敢动酒杯。 楚屿芳道:“若仙君觉得一杯不够,药王谷所有长老、弟子,包括本君在内,尽可以奉陪,直到九渊仙君满意为止。”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药王谷众长老、弟子,都站在了她身后。 而其余各派虽对九渊之做法,各有不赞同,却并未出言插足二人谈话,包括夙重。 九渊挑眉,“少谷主向来聪慧,又何必装傻?” 楚屿芳袖手一拂,让斟酒的仙侍们都撤开,随后一改温文之姿,冷冽而客气地问道:“仙君还当如何?” “我既为扶体丸而来,又为其出力受灾,自不该空手而回。”九渊并未直接开口要人,而是以扶体丸挑起事由。 “仙君想要扶体丸,本君绝不阻拦,只要仙君能破神农塔之禁制,不用仙君开口,本君自会将扶体丸双手奉上。” “少谷主可莫要将人当成傻子。”九渊扫视众人,随后冷笑道:“你将扶体丸放在在神农塔,明面上瞧着是将扶体丸让出来,让有能者得知。实则是知道这四象禁法,除你之外根本无人能破,而变相地将其留在手中,本君说得可对?” 九渊这话一出,倒是引起了一番议论。 楚屿芳镇定道:“仙君此言差矣,四象禁法虽为本君所设,可本君与众位仙友一样,并不能随意出入。” “是吗?” “仙君若不信,本君可与你前往神农塔求证。” 九渊却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不必去神农塔,眼下便可验证。”说罢,他忽然出掌击向楚屿芳。 楚屿芳根本没提防他会出手,一时来不及躲闪,众人也被此惊变吓了一跳,也来不及出手相救。 正在此时,楚屿芳身旁的一名弟子将她拉到身后,顺势接了九渊一掌。 九渊被震得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几椅,紫霄雷府的弟子赶紧将他扶住。 左长老拔刀上前,指着九渊道:“竖子好生猖狂,真当咱们药王谷没人了么!” 众人也纷纷起身责难。 伏青骨却发了不对,“那名弟子不对劲。”九渊好歹是金丹修为,怎么可能被药王谷弟子一掌击退? 夙重接道:“不对劲的何止是那名弟子?” 伏青骨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九渊推开周围之人,走到那名药王谷弟子面前说道:“楚谷主,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楚谷主?楚绾一? 在场众人皆哗然。 楚屿芳先是惊讶地看着挡在面前之人,随后在他要开口承认之时,将他拉到一旁,上前对九渊质问道:“九渊仙君,本君自问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无故出手伤人?” “无故?”九渊看向那名弟子,“你兄妹二人当真想让本君说实话?” 一股寒气在楚屿芳心头凝结,九渊指的,难道是四象禁法之解法? 九渊见她神色起变,缓缓道:“要想拿到扶体丸……” “要想拿到扶体丸,先过我楚绾一这关!”那弟子打断他的话,随后解开障眼法,露出真容。 还真是楚绾一。 众人议论纷纷。 “还真是楚谷主!” “他不是灵窍受损,变成了傻子了吗?” “难道都是装的?” 一人抚杯沉默,脑子里一具白花花的身子癫来跑去,最后冒出一句话,说道:“若是装的,楚谷主可真豁得出去。” 此言一出,众人也齐齐陷入沉默。 看向楚绾一的目光,像是要将其衣物都扒了。 楚绾一整张脸都抽抽了,他暗下决心,定要研制出一种药,将这些人的记忆统统都给化了! 第46章 再扒马甲 此时,在座知晓内情之人,陆续反应过来,九渊对楚屿芳动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逼出楚绾一。 伏青骨盯着九渊,越看越觉怪异。 楚绾一自揭身份后,揽过东道主之责,对众人拱手一礼,郑重道:“诸位仙盟好友,此次是我楚绾一德行有失,对不住大家,我向诸位赔礼道歉。” 自己闯出的祸自己收拾,他不能总躲在楚屿芳后头,永远当个缩头乌龟。 “诸位若是不接受、不解气,也都冲我来,要打要骂我楚绾一绝不吭声。” 他转向九渊,脸上露出一丝护犊的凶狠,“可若是有人想对我妹子不利,那便别怪我不客气。” “谷主好生威风。”九渊丝毫不惧,反而翻起了旧账,“可本君记得在神农塔前,少谷主告众,说谷主灵窍受损,如今看来,不过是替谷主推脱责任之说辞。药王谷这般行事,可无法让人信服。” 不提神农塔不会死人! 楚绾一磨牙,索性承认自己脑子不好,“若非灵窍受损,本谷主能干出那等丢人之事?”随后又挽尊道:“不过本谷主天赋异禀,又有少谷主与医师精心治疗,自然复原得快。” “哦?”九渊哼笑,“既然已恢复,又为何不出面,给众人一个交代?” “这话恐怕得问你自己。” “哦?”九渊挑眉。 “要交代、要赔礼、赔钱,于我楚绾一而言,并不是什么难处。”楚绾一厚脸皮道:“之所以谎称还病着,是因为有人觊觎本谷主,意图对药王谷不利,所以才借此机会,暗中调查。” “谷主何必含沙射影?再找借口?” “是不是借口,你九渊心知肚明。” 二人对峙,互不相让。 此事本就是楚绾一理亏,得让理平,才好说话。 楚屿芳步入堂中,先对众人一礼,而后宣告道:“药王谷便是楚绾一,楚绾一便是药王谷,药王谷之作为,便是楚绾一之作为。” 颜恻应喝道:“对,说得没错!” 楚屿芳朝他微微颔首,继续道:“自事发以来,谷内对各派开广义诊,给每人赠一颗河洛丹,还有举办这落薇宴,都是药王谷对诸位致歉之诚意。” 众人纷纷点头,别的不说,光那五百灵石一颗河洛丹,就已是诚意满满。 “幸蒙诸位仙长、仙友宽宏大量,喝了这杯赔罪酒。” 楚屿芳再朝众人一礼,随后抬手起誓。 “在此,我楚屿芳以药王谷少谷主之名起誓,保证药王谷,往后不会再做出有失仙盟道义,损人利己之事。若违此势,便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誓言一发,天外便响起一阵滚雷,众人皆惊。 “楚屿芳!”楚绾一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却被她一记冷眼钉住了脚步。 此刻,楚绾一才真正后悔自己不该肆意妄为,为药王谷和她招来麻烦。 楚屿芳转头逼视九渊,“如此,仙君可还满意?” 九渊面无表情。 颜恻痛心道:“不过一桩小事,少谷主何必发这般毒誓?”随后转向九渊,“九渊仙君,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众人也纷纷对九渊投去不满的目光。 “就是,伤也看了,药也给了,今日还设宴赔礼道歉,却非得揪着不放,逼得人发这般毒誓,也不知究竟存的是什么心!” “我看就是想独吞扶体丸不成,便故意为难。” “说不定真如楚谷主所言,有人对药王谷图谋不轨。” 九渊阴鸷地盯着楚屿芳。 他倒是小瞧了这个女人,几句话,一个誓,便笼络了人心。 楚绾一拉回妹子,对九渊冷道:“九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都让少谷主说完了,本君还说什么?”九渊一笑,随即无奈道:“只是本君好说话,师门那头可不好交代。” 伏青骨勾了勾嘴角,话总算是绕到了正题上。 “雷泽几十年未开,弟子几十年不出,一来你药王谷,便受此奇耻大辱,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你待如何?” “若楚谷主真有诚意,便该随本君一同去雷泽,亲自向本派掌门请罪。” 九渊终于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口,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咄咄逼人的方式。 这般审时度势,精明算计,可不像九渊一贯作风。 伏青骨看向夙重,难怪一向与九渊水火不容的夙重,对其狂悖之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便是你们紫霄雷府此次来药王谷真正的目的?”九渊将来意说明,楚绾一倒气定神闲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封元虚究竟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非得让本谷主去一趟?” 众人窃窃私语。 九渊扫视一眼后,对楚绾一道:“楚谷主没诚意、不想去直言便是,又何必出口伤人,污蔑本派掌门?” “污蔑?”楚屿芳对左长老递了个眼色。 左长老会意,高声对堂外呼喝道:“将人带进来?” 下一刻,药王谷弟子便拖着四人进门,扔在了堂中。 楚屿芳对九渊问道:“仙君可认识这些人?” 九渊扫了一眼,“不认识。” 左长老一扬手,药王谷弟子立即对几人搜身,随后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令牌和通行符。 左长老接过令牌与通行符,对九渊和紫霄雷府众弟子展示道:“人不认得,东西总该认得吧?” 弟子们神情变得尴尬难堪。 楚屿芳拿过一面令牌,注入灵力,令牌立即显现出一面紫色雷云纹,“这是你们紫霄雷府的紫雷令,持令者为金丹修为之弟子。” 九渊盯着令牌和通行符没有说话。 楚屿芳撤回灵力,接过令牌数了数,讥讽道:“四面令牌,加上你和訾藐,共六名金丹弟子,还有方丈山上的地煞阵,要论诚意,我药王谷确实不比你紫霄雷府。” 方丈山?地煞阵?在座一片哗然。 “地煞阵,听闻是你紫霄雷府禁法,可在两军对垒之时,召唤凶兽为己所用,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杀戮之阵。”楚绾一将几面令牌吸入手中,将其捏成齑粉,再以灵力震散,撒向九渊与他身后之弟子。 九渊立即捂住口鼻,怒目而视。 楚绾一扬眉,“这份大礼,本谷主消受不起,便只好还给你们了。” 众宾客,除知情的伏青骨与席玉外,听到地煞阵后,脸上皆露出震惊之色。 罗华转身看向席玉,席玉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 他眉头一皱,随后起身对楚绾一道:“楚谷主,酒也喝了,礼也赔了,莲台之事便一笔勾销,我蓬莱不再追究。我们另有要务,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见蓬莱领头要溜,二十八派与黄金台之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朝楚绾一和楚屿芳辞行。 楚绾一想挽留,却被楚屿芳拦住。 她上前对众人敬道:“此乃紫霄雷府与我药王谷之恩怨,诸位若不想参与、不想招惹麻烦,大可就此请去,药王谷为各位准备了饯行礼。若有想留下为药王谷明公正道的,药王谷记这一份情义,来日必将报答。”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关系到门派之争与个人生死,药王谷没资格要求任何人留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选择不蹚这趟浑水,朝兄妹二人辞行后,便陆续离开了。 九渊见状,眼底充满得意与嘲讽。 罗华见夙重还粘在席上,问道:“夙重剑尊不走?” 夙重摇头,“我要等我徒弟。” 他招来两名弟子,吩咐道:“你们带着师弟们先走,去武陵境落脚,等我找到二十三后,再去与你们汇合。” “我们同师父一起……”二人最后在夙重坚持的目光下,只好息声应“是。”,随即率领剑阁众弟子离开。 席玉与楚家兄妹告辞后,来到伏青骨与白虺面前。 “伏仙友,白师兄,后会有期。” 白虺扭头,死妖道,还不赶紧走,谁跟他后会有期? 席玉盯着他一头乱毛,揉了揉自己屁股,心道这也算两败俱伤。 伏青骨看了九渊一眼,对席玉道:“扔了饵就跑,仙君就不怕落得一场空。” 席玉自得一笑,“只要线够长,网够大,鱼儿是跑不了。”说完,反倒对她劝道:“倒是仙友得多加小心,这城门失火,可是会殃及池鱼。” “可惜小道并非池鱼。”伏青骨朝他拱手,“不送。” 并非池鱼,那是什么? 席玉带着满腔疑惑,被罗华拉走了。 那头,颜恻正依依不舍地同楚屿芳道别,楚屿芳仍旧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颜恻唉声叹气地往外走,眼睛扫到伏青骨,见她与白虺并无离开之打算,有些惊讶,随即上前问道:“伏仙子不走?” 伏青骨答道:“病未痊愈,不宜远行。” “病可以慢慢治,命可就只有一条。”颜恻劝道:“仙子不如先跟我走?待此处事了后,再回来医治?” “呸,谁要跟你走?”白虺鄙夷地看着他。“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胆小怕事?” 平时‘屿芳仙子’长,‘屿芳’仙子短的,为其争风吃醋,还拿捆仙绳捆他。不知道是还以为他对楚屿芳有多情深似海,结果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软脚虾,跟那妖道一样惹人厌烦。 一个狡猾,一个虚伪。 颜恻为难地看了楚屿芳一眼,辩解道:“我倒是想留下与屿芳仙子共患难,可我爹就我这一根独苗,若是折在此处,黄金台这么大基业可就断送了,我不为自己,也要为门下弟子们着想。” 说着,他长叹一声,“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啊。” 白虺满脸嫌弃,这是他听过最恶心龙的话,耳朵都脏了。 颜恻对伏青骨道:“仙子放心,我昨日已让人在药宫留了诊费,你大可安心治疗。”随即盯着伏清骨的眼睛,真诚道:“你若治好容貌,也定然是个美人。” 伏青骨朝他一礼,“多谢颜恻少君。” 颜恻满脸惭愧,随后领着黄金台的弟子走了。 白虺舞袖扇风,恶声恶气道:“死孔雀,臭死了!” 伏青骨勾了勾嘴角,看向遗留在角落那尊玉像,那玉像巧夺天工,却又空洞虚无,一如颜恻本人。 颜恻自入谷后,便对楚屿芳处处示好,闹得声势浩荡、人尽皆知,一时传为各派美谈。可真当要紧之时,却只重利弊,是个看似多情,实则薄情之人。 不过,楚屿芳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很快,堂内宾客除伏青骨、白虺和夙重外,都走干净了。 九渊望向夙重,问道:“剑尊不走?” 夙重看了他一眼,“本尊在等自己的徒弟。” 见二人对上,正想上前道谢的楚绾一,立即停下脚步,然后将眼皮一耷,把白藏在药寮之事瞒下了。 九渊压着嗓子问:“在这儿等?” “就在这儿。”夙重、重新落座,然后为自己斟了一盏酒,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九渊又看向伏青骨与白虺,二人也坐下了。 他不动声色舔了舔犬齿,勾起一抹笑。 很好,该死的人,都在这儿了,也懒得他费劲搜罗。 楚屿芳朝三人施了一礼,随后吩咐两名弟子去谷中找白藏。 楚绾一心虚地别开脸,见九渊正盯着他,便对其说道:“现下此处没别人,你又何必再装模作样?” “不错。”九渊也不再隐瞒,“我的确是来带楚谷主回雷泽的。” 楚绾一伸手一划拉,指了指他身后的弟子和地上躺尸那四位,“就凭你们?”随即他顿了顿,“哦,忘了,还有个訾藐。” “訾藐果然在你手上。”九渊毫不意外。 “你怎知她在我手上?”楚绾一恍然大悟,“是你将她藏在那座药师塔的?” 伏青骨忽然插话,对楚绾一问道:“訾藐在若耶溪?” 楚绾一点头,“我在一座药师塔里发现了她,将她救醒后,她便将她和九渊的来意告诉了我,劝我跟她回雷泽。” 伏青骨看向左长老,左长老目光游移。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人,原来是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作戏呢。 伏青骨想了想,问道:“二十三也在你那儿吧?” 若剑阁原定今日动身,白藏昨日应当会去找楚屿芳道谢告辞,只可惜昨夜楚屿芳去了方丈山,不仅让他扑了个空,还遇上了个坑货。 楚绾一见被戳破,飞快扫了夙重一眼,见他拿眼刀戳自己,忙道:“人好好的,有吃、有喝,还有美人相伴,逍遥着呢。” 夙重更想戳死他了。 “兄长!你又妄为!”楚屿芳训斥后,责备地看向左长老,“您也帮忙瞒着?” 左长老无奈道:“谷主之命,老儿不得不从。” 谁叫谷主最大?且他若不答应,也得被锁里头,那药寮已够挤的了,再多他一个像什么样? 楚屿芳转向楚绾一,“兄长为何不同我商量?”不等他回答,又追问道:“难道你想答应她,去雷泽?” “没有!”楚绾一见她又要动气,忙分辩白道:“我若答应,早答应了,又何须等到今日?” 楚屿芳这才缓了神色,“事关药王谷之基业与尊严,不得妥协。” “你放心,我若想妥协,便不会任由你抓人,又将訾藐拘着了。”楚绾一对九渊道:“封元虚要治病,让他自己到药王谷来,要本谷主出诊,他还没那么大脸。” 九渊偏头笑道:“我想楚谷主误会了,本君不是来同你商量的。” 楚绾一呲出一口白牙,“本谷主也没同你商量,訾藐与地煞阵,还有这几名金丹弟子都在我们手里,你还能做什么?” “是么?”九渊话还未落地,忽然朝地上几人射出几枚袖箭,几人一哆嗦,立即气绝。“楚谷主该不会以为,没了这几个废物,便能阻止我将你带走吧?” 四名金丹,同门师弟,说杀就杀,其出手之狠绝,态度之漠然,让在场之人不寒而栗。 楚绾一将楚屿芳挡在身后,戒备道:“他们是你同门师弟,你竟下得去手?” “楚谷主说错了。”夙重端起酒盏,将最后半盏喝下,抬眸盯着九渊,“他与这几人,并非同门。” 楚绾一问道:“剑尊此言何意?” “他不是九渊。”夙重说完,手中酒盏便直冲‘九渊’胸口而去。 第47章 天降屁股 九渊见茶盏冲自己袭来,却并未挪动,而是卷舌吹出一声短促的哨声。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剑替他撞开了酒盏,一道人影立在了他身旁。 楚绾一挡开碎屑定睛一看,那剑是神霄,而那人却只是一名寻常弟子。 可寻常弟子挡不住夙重一击。 楚绾一了然一笑,“看来阁下与本谷主真是心有灵犀。” ‘九渊’露出一抹与他样貌极其违和的笑。 危险! 楚绾一推开楚屿芳,随即,一支袖箭擦着她的发丝,击碎了角落里的那尊玉雕。 “保护少谷主。”楚绾一对左长老吩咐后,化出一柄长刀,挥向‘九渊’。 一面雷盾结在‘九渊’面前,为他挡下这一击,随后神宵点过来,挑开了楚绾一的刀刃,‘九渊’的袖箭,趁隙射向楚绾一肩膀。 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楚绾一虽是由扶体丸催成的元婴修为,挡下这一击却是绰绰有余,只见他结指一弹,便将那袖箭弹了回去,刺穿了挡在‘九渊’面前的雷盾。 ‘九渊’避让不及,被袖箭划破了脸,还差点削去耳朵。 这是楚绾一为楚屿芳还的那一箭。 ‘九渊’脸受伤后,暴露了真容。 伏青骨认出了他,“原来这便是你的真容,柯亭。” 柯亭恨恨地看着她,“丑婆娘,你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 夙重并指一挥,祭出虚指,击向他身旁那名弟子,那弟子提剑一挡,虽挡住了攻击,却被震破了障眼法。 正是真正的九渊。 夙重盯着九渊额头的堕魔印,冷嗤道:“没用的东西。” 伏青骨看着那枚堕魔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想起了武陵境入魔的周檐,他当时便是被柯亭催得入了魔。 魔,又是魔。 伏青骨似乎摸到一根绳索,可绳索两头,却是茫茫,让人探不到缘由,也看不清去路。 她望向九渊,按说他这般修为,不会轻易受到引诱而堕落才是,可却在短短几日之内,便失去心智被柯亭所驱使。 伏青骨忽然想起席玉说过,地煞阵会反噬阵主,难道九渊遭受了地煞阵的反噬? 她打量柯亭,问道:“你们幽人宫究竟想做什么?” 柯亭没有否认,阴狠地盯着她,“你知道得倒不少。” 伏青骨望着地上的尸首,“残杀同门弟子,操控九渊,这也是封元虚的命令?” 柯亭嗤道:“他们死在药王谷,与我何干?” 楚屿芳语气森冷,“你想将此事栽在我药王谷身上?” “不止药王谷。”柯亭看向夙重,“也当是我送给夙重剑尊的回礼,以报答剑尊药王洞前的指教。” “一介鼠辈。”夙重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上次疏忽让你跑了,这次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柯亭遗憾道:“可惜,剑尊今日的对手不是我。”说罢,再次催动哨音。 九渊听令,拔剑扫开周围之人,随后冲向夙重。 夙重冷哼一声,以剑指相迎。 神霄本是神兵,九渊入魔后,功力大增,夙重剑指顷刻被破,随即拔剑相迎。 夙重的剑,名为削风,也是把名器,二者相交,爆发之灵力,将四周的桌子掀翻一片。 伏青骨与白虺连忙运气抵挡,仍旧被震退好几步。 夙重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神色也认真起来,他讥讽道:“入魔后,本事倒比以往增长了几分。” 柯亭不怀好意道:“听闻剑尊与九渊曾是好友,过后却因麟之趾而反目成仇,平日九渊对你有所顾忌,不敢全力相争,今日我便让他痛快与剑尊一战,较个高低。” 他话一落,九渊便单手结阵,落下一道白雷劈向夙重,夙重抬剑抵挡,随后被其一脚踹出门外。 伏青骨捂住眼睛,等电光消散,眼前已不见夙重和九渊之身影,片刻后,外头传来阵阵雷声。 楚绾一让两名长老带弟子出去接应,“看着点,别出人命。” “是。”两名长老带着两队弟子急忙跑到门外。 伏青骨不敢离开,若非准备万全,柯亭不会这般有恃无恐,她对楚绾一提醒道:“楚谷主,此人狡诈,最好立即杀了他。” 柯亭神色一利,朝伏青骨射来几枚袖箭。 伏青骨化出一条电鞭将其打落,随后反手一鞭朝他抽去,不曾想却抽在了一道结界之上。 柯亭身后,是九渊带进谷的八名弟子,他们分出四人结阵护卫,其余四人拔剑,挡在了柯亭四周。 楚绾一挥刀一砍,砍在结界上,随即被四道剑气弹开。 柯亭下令,“杀楚屿芳。” 执剑的四人,随即冲出结界,朝楚屿芳攻去。 楚绾一忙退身相护,楚屿芳也化出一柄洛水剑迎击。 “保护谷主和少谷主。”左长老一声号令,其余长老与弟子纷纷上前相助。 四人自不是对手,很快被击杀。 “人齐了。”柯亭并未惊慌,反而一笑,他双手结印,嘴里吐出一段咒语,“血祭八方,神开三境,妖工鬼兵,受飨听召,借魂!” 伏青骨心头顿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对众人提醒道:“当心。” 她话音刚落,几道黑气便从门外飞来,落到那四名金丹修士和刚被击杀的四名弟子尸首之上,使原本死去的八人,又活了过来。 “借魂术!”左长老见多识广,认出这是邪修才会修炼的术法,不禁骂道:“好歹是正派仙门,竟修习邪法!” “什么正,什么邪,惺惺作态。”柯亭手势一变,低声喝道:“杀!” 他一声令下,被邪灵附身的八名弟子,立即朝楚绾一与楚屿芳围攻而去。 楚绾一提刀向前,对左长老和弟子们吩咐道:“保护少谷主!”随后运气转刀,将八人逼退。 可这八人中,有四名金丹,四人合力围攻,饶是元婴修为的楚绾一,一时也难以招架。 左长老对其余弟子们道:“你们护好少谷主,我去帮谷主!”然后便冲了出去。 里里外外顿时打成一片。 伏青骨盯紧了柯亭,问道:“你杀那四名金丹,就是为了施展邪法。” “不错,死人总比活人听话。”柯亭也提防着伏青骨,这女人和她身旁那只白蛟可不好对付,“这还要多谢少谷主,若非她相助,这几名金丹恐怕难杀。” 楚屿芳面若寒霜,“你早就知道我会抓人?” “这很难猜吗?”柯亭耸肩,“九渊和訾藐这两个蠢货既然败露,你和楚绾一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而我更不会坐以待毙,便只好狠狠心,牺牲诸位师兄了。” 九渊与訾藐靠不住,他便只能自己想办法,本来他受九渊压制束手束脚,谁知九渊竟忽然走火入魔,简直天助他也。 只要控制九渊和其他弟子,一切就简单多了,况且,他不怕死人,不在乎名声,没有九渊和訾藐之顾忌,剩下的就看谁比谁狠了。 他不止要活着离开药王谷,带走楚绾一,还要让得罪他、阻碍他之人,付出惨痛代价。 四名金丹将楚绾一和左长老围住,联手结引雷阵,楚绾一见状,暗道不好,随即冲楚屿芳喊道:“屿芳,离开此地!” 可此时,楚屿芳正被另外四人缠住,根本走不了。 伏青骨见状,甩出鞭子,将楚屿芳缠住,然后将其扔出了门外。 “三尺水!”一柄剑横过来,将楚屿芳接住,白藏紧随而至,将她扶落在地。 “少谷主,你没事吧?” “没事。” 二人说话间,,一道巨雷落下,劈在落薇阁檐顶之上。 檐顶被击穿,瓦片木梁四处飞溅,白藏忙召出剑盾挡在头顶,又将楚屿芳护在了身后。 落薇阁内,众药王谷弟子被落下的砖石砸得四处乱窜,楚绾一和左长老,也是一边闪避,一边抵挡几名金丹的攻击。 伏青骨抽开几根木桩,抬头一看,头顶已破了个大洞。 “楚绾一,当心!” 第二道天雷应声而至,在刺目的白光中,左长老推开楚绾一,被劈落在地。 “左长老!”楚绾一全力一劈,将一人拦腰劈成两截,一道黑气从残肢中脱出,被一道鞭影抽散。 伏青骨叮嘱道:“别分心。” 她将左长老卷起,扔给了一旁的弟子,“带他出去。”随后又道:“你们也都出去。” 药王谷弟子本不擅战,留在此处也是白白送死,还楚绾一分心,不如到外头去接应。 弟子们不肯,伏青骨便对白虺道:“都扔出去!” 白虺憋了许久,终于得令,便上前一手一个,将人都给扔了出去。 被柯亭操控的几名弟子欲追击,不是被鞭子抽飞,就是被白虺踹回,过后他们索性改换目标,朝伏青骨与白虺杀来。 白藏在门外,见药王谷弟子一个个飞出来,便扑上去一个个的接。 “左长老?”他接住左长老,见其一脸黢黑,胡须都都烧焦了,赶紧将他交给楚屿芳。 他看了一眼天上相斗的夙重和九渊,见自己师父占着上风,心头稍安,又听落薇阁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便对楚屿芳道:“我去帮师姐。” “白藏!”楚屿芳叫住他,“你要小心。” 白藏朝她一笑,“好!”随后将小黄一抛,化出原型,骑着它便冲进了落薇阁。 清场后,紫霄雷府的傀儡,便攻向了伏青骨与白虺。 伏青骨鞭影如风如雷,将四人抽得满脸血痕,白虺趁机将人踹飞,撞到墙上,撞得筋骨尽碎,随后犹如沙包似的,摔在地上软成一团。 邪灵再无法附身,便脱体寻找新的宿主,结果却被伏青骨抽得灰飞烟灭。 楚绾一正在同剩下的三名金丹苦战。 这三人修为本就不弱,死后不怕痛、不怕累,哪怕断腿断脚,也不影响其攻击性,反倒因邪灵附身被击起凶性,越战越凶残。 楚绾一力有不及,渐渐趋于下风,柯亭看准时机,利用音控术,击盏刮音,扰乱其意志,楚绾一果然中招,因分神被刺中好几剑。 伏青骨正欲相救,柯亭身旁的几名弟子解阵上前,将她和白虺击退。 楚绾一被三名金丹压制,紧急关头,一柄飞箭斜贯而入,将刺向楚绾一胸口的剑挡下。 “分剑式!”随着一声冷喝,剑化出十几道剑光,袭向三人,楚绾一趁机挣脱,落到了一旁。 一道黄影自门口闯入,跃身冲向三人,将其撞散,“三尺水,回!” 十几道剑光汇成一把剑,落到了少年手中。 楚绾一捂着脑袋,定睛一瞧,“白藏?” 小黄撞开三人后落地,随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它闻味儿一看,仇人!二话不说,便赏了他一道虎啸。 虎啸震碎了柯亭手下的酒盏,柯亭闪身躲开,朝小黄射出几枚袖箭。 白藏挥动三尺水,将箭挡开,然后将小黄化作猫,朝柯亭扔了过去。 小黄几个跳跃,扑到了柯亭头顶,随后‘嘭’地又化为原型,重重朝柯亭砸去。 柯亭抬头,只见一个硕大的屁股朝他砸来,随后将他砸在了地上。 柯亭:“……” 白藏得意道:“这是我和小黄新练习的招数,怎么样,厉害吧?” 小黄杵了杵屁股,也是一脸骄傲。 伏青骨:“……” 楚绾一:“……” 白虺打倒几名弟子,歪头看了看,“我怎么没想到这招?” 伏青骨想了想白龙一屁股把人坐死的场面,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后,她说道:“以后可以试试。” 白虺将这话默默记在心底,准备过后好好演练。 楚绾一找回神智,对白藏道:“你怎么来了?” 白藏答道:“是谷里的药师叫醒我,说师父在这儿等我,我就过来了。”谁知道半路便听到这边电闪雷鸣,又见天上两人正打得火热,便朝这边赶来了。 结果一来,便看见天上打架的正是自家师父和他那老冤家对头,又见楚屿芳从落薇阁飞摔出来,才召出三尺水去接。 好在接住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摔成什么样。 “就你一个人?”楚绾一朝门外看了看,“訾藐呢?” “訾藐仙子?她没来吗?”白藏收了剑,继续道:“她昨夜冲开灵脉,将我和小黄打晕,我们被药师叫醒后就没见她,应该早过来才是。” 昨夜便出来了?伏青骨皱眉,可昨夜訾藐并未回小院,今日席上也没见到她的身影,她会去哪儿? 楚绾一也大为不解。 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伏青骨听见了弟子们的惊呼,“放开少谷主!” 糟了! 她同楚绾一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冲向门外。 第48章 谪戌附魔 楚绾一与伏青骨来到门外,就见方才嘴里还念叨着的人,此刻便站在庭院中,拿一柄利剑,抵着楚屿芳的脖颈。 “訾藐!”楚绾一上前,喝道:“放了屿芳!” 楚屿芳趁訾藐分神之际,化出洛水剑反抗,却被一道电纹打落。 她本因先天不足,不宜修炼剑术,是以在剑道之上建树平平,自不是訾藐之对手。 訾藐封了楚屿芳之灵脉,挟持她对楚绾一问道:“楚谷主,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楚绾一道:“你先放开屿芳,咱们好说好商量。” 楚屿芳断然道:“商量什么?没得商量!” “好好好……”他这妹子,剑都架脖子上了,咋还这么犟? 訾藐手中的剑往楚屿芳的脖颈又贴近了几分,示意楚屿芳闭嘴,顺势威胁楚绾一。 “楚谷主,你若不答应,那我便只有带少谷主回雷泽了。少谷主医术虽稍逊于你,带回去不一定能让掌门满意,却也足够让我交差了。” 楚屿芳沉默片刻,问道:“医术稍逊于他,这话是谁说的?” 訾藐正要回答,却被楚绾一心虚抢话,大声道:“我们兄妹二人,谁都不会和你去雷泽,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楚屿芳一见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便知话是他说的,心头盘算着过后再找他算账。 她对訾藐劝道:“訾藐仙子,别说带走我和兄长,你与九渊还有柯亭,今日都无法离开药王谷,你又何必负隅顽抗?” “柯亭?”訾藐眉间笼起一片阴翳,“幽人宫的人也来了。” “你不知道?”他们不是一起的?楚屿芳心头起疑。 “不……”訾藐回想起在若耶溪遇到那名弟子,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他。” 幽人宫之人竟早已潜伏在他们里头,那九渊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也就有理可循了,同时也表明,药王谷处境不妙。 楚屿芳道:“他控制九渊,杀了你们四名金丹弟子,施展招魂邪术,与你们倒不像是一路人。” 訾藐问道:“他人在何处?” 楚绾一指了指阁内,“已被我们制住。” 制住?訾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正当此时,一道人影忽然砸在落薇阁前,撞断了一棵老薇树,随后被倒下的树冠掩埋。 夙重落到几人当中,对上刚好从阁内出来的白藏。 “师父!”白藏见他身上挂彩,形容狼狈,赶紧问道:“师父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死不了。”夙重见到他,安心之余,又起怒火,将眉毛一竖,骂道:“明知道要走,还乱跑什么!” 白藏吓一跳,随后朝楚屿芳看了一眼,“我、我只是去向楚……”又不好意思地改口道:“我是去向楚谷主辞行的。” 夙重冷哼,真当他看不出来? 楚绾一也瞄出端倪,故意对訾藐喊道:“訾藐,你放了我妹子!” 訾藐压着楚屿芳后退了两步。 白藏被勾回注意,紧张地对訾藐道:“小心剑!訾藐仙子,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少谷主。” 夙重听他一喊,转身见楚屿芳被訾藐挟持,想也不想,一指剑气便贯了过去。 訾藐结盾抵挡,盾却被击穿。 她本以为会被击中,可就在刹那间,又一面雷盾撑在了她面前,替她挡下夙重的剑气。 众人诧异地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解开雷盾,解释道:“訾藐仙子曾在药王洞前仗义相救,此次只当是还个人情。” 訾藐眼底霎时失色。 伏青骨对夙重道:“夙重剑尊,訾藐仙子并无伤人之意,还请剑尊手下留情。” 方才那般危急之时,她都没拿楚屿芳挡剑,的确并无杀意。 夙重收势,站到了一旁。 伏青骨看向訾藐,“訾藐仙子,你既无心伤少谷主,何苦为难于她。” “我有必须带他们回雷泽的理由。”訾藐错开她的目光,“这是我们和药王谷之间的事,还请伏仙子莫要插手。” 伏青骨皱眉,她会有什么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訾藐看向楚绾一,“楚谷主,可想好了?你和少谷主,谁同我去雷泽?” 眼下局势在药王谷把控之中,楚绾一自是不会受她要挟,“就凭你和九渊,还带不走我和屿芳。” 他反劝道:“你此时若肯放人,我便看在你好意提醒的份儿上放你出谷,否则,就别怪我不顾及情面,将你同其余弟子共同处置。” “你要处置谁?”一截断木砸向众人,众人立即躲避,九渊应声而至,带着一身狼狈落在訾藐身旁。 一听他这不可一世的语气,夙重便知他恢复了神智,再往他额头一瞧,堕魔印果然已经消散。 九渊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同夙重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场,自己虽然依旧输了,可夙重也没讨得好。 他扫向对面,见夙重果然也挂了彩,心头舒畅不少。 看来只有将看不顺眼之人狠狠打一顿,才能克制心魔。 他回头看着訾藐与楚屿芳,对訾藐道:“你同他们废什么话?抓了人还不赶紧走?” 只要带回去能交差,楚屿芳与楚绾一于他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想走?也要看我答不答应!”楚绾一招手,药王谷的弟子便将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九渊冷哼一声,抬手对訾藐道:“五雷借法!” 既然楚绾一固执己见,訾藐也不再试图说服。她将灵力借渡与九渊,九渊得其灵力后,飞快结印。 楚绾一挥刀阻止,却被一道闪电劈开。 伏青骨忙道:“他要用五雷借法破坏护谷大阵,稳住结界要紧!” 楚绾一赶紧发令,“去莲台护界!” 几名长老立即带着半数弟子,奔赴莲台。 “白师兄,将二人分开!” 伏青骨对白虺撂下一句话,点足便掠了过去。 白师兄?这个称呼由伏青骨唤来,甚是舒畅悦耳。 白虺喜滋滋跟着她蹦了出去。 訾藐见伏青骨过来,愣了一瞬,却并未中断为九渊输送灵力。 九渊一哼,手势一变,冲天光阵便自他与訾藐脚底升起,将伏青骨与白虺隔开。 “天地借法,修吾玄身,雷将电母,渡我乾坤!奔雷——!” 随着九渊一声喝令,空中雷鸣电闪。 伏青骨体内雷元有所感应,不禁蠢蠢欲动,她原本想闪身躲开,却在察觉其意图之后,留在了原地。 一声撼天巨响划破长空,五方雷将听召,落下天雷,击在了药王谷的护谷大阵之上。 刹那间,地动天摇。 白藏见状,忙拔剑朝楚屿芳奔去,却被夙重一剑抽回,随后自己冲了上去。 楚绾一则冲天而起,将灵力注入护谷大阵之中,几轮天雷过后,楚绾一被击落,夙重也被逼退。 雷电击穿护谷大阵,熟门熟路地落在了伏青骨头顶。 情急之下,訾藐脱口而出,“师父!闪开!” 白虺见状,想将伏青骨扯开,却已然来不及,同她一起被雷轰了个正着。 这天杀的妖道!和她在一起,就没落个好,回回遭雷劈! 伏青骨举望云天,元丹之中灵力飞速运转,然后在雷电落下的一瞬,探出无数电纹攀绞住雷电,贪婪地吸取其雷电之力。 白虺此时真身为白龙,鳞片筋骨都比白蛟之身结实坚韧,几道天雷劈在身上虽然发痛,却并不能造成致命之伤,反因伏青骨之元丹吸取雷元受益,而觉灵气满盈、心旷神怡。 护谷大阵被破,九渊解开五雷借法,转设传送阵,意图遁逃。 雷元甩开电纹灰溜溜地跑走,伏青骨将灵力顺归内府,元丹内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随后慢慢化出四根豆芽似的触角,在内府游动。 而元丹内那条虫影也幻化出头尾,它好奇地打探,被那四根豆芽发觉后,逮着捏成球,颠来倒去地抛,最后滚到一旁装死。 白虺咬牙切齿,这死妖道的元婴跟她本体一样招人烦! “传送阵!”白藏呼喊道:“伏师姐,白师兄,拦住他们!” 此时五雷借法已解,伏青骨化出鞭子朝訾藐袭去。 訾藐挥剑抵挡,忽然嗅到一股异香。 不好! 异香入体,她顿觉像是被抽了筋骨,身上阵阵发软。 楚屿芳撞开她,伏青骨看准时机,缠住她的腰身,将她从传送阵之中拉出来,抛向白藏。 “接着!” 白藏立即飞扑上前,将楚屿芳接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夙重补位上前,一剑劈碎了刚成形的传送阵。 这次他不会再让人从眼皮底下跑了! 九渊看了一眼软跪在地上的訾藐,终是不忍扔下她独自离去,只得暗骂一声,拔剑迎向宿敌。 二人又打上了天。 白藏将楚屿芳小心放在地上,对她说了声“得罪”,随后替她解开了灵脉。 “多谢。”楚屿芳退开半步,见他满脸关切,又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白藏挠了挠耳朵,随后看向楚绾一,“去看看楚谷主吧。” 闻言,楚屿芳忙朝楚绾一奔过去,“兄长,你没事吧?” 楚绾一将上半辈子没打的架、挨的雷,都打完了、受完了。 他苦哈哈对楚屿芳道:“你说得不错,扶体丸虽有增长修为之效,却同扎扎实实修炼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同样是元婴初期,他和夙重无论剑术、战力而言,都还有很大差距,甚至都比不上金丹大圆满期的九渊。 “知道就好。”楚屿芳给他服了一颗飞灵丹,让弟子将他扶到一旁歇息,“以后定要勤修苦练,别再琢磨些歪门邪道。” 楚绾一郁闷点头,“晓得了。” 伏青骨走到訾藐面前,见她只是中了楚屿芳的息魂香,心头稍安,遂道:“你若打消念头,我便向楚谷主求情,放你离开药王谷。” 訾藐盯着她,摇头道:“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为什么?” “因为……”訾藐说不出口。 “留得青山在,才会有柴烧。”伏青骨也没追问,只劝道:“可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訾藐神色微动。 楚屿芳望着二人,回想起方才訾藐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话,心头掀起阵阵波澜。 訾藐的师父,除了那位,还会有谁? 可伏青骨…… 白藏见夙重与九渊打得难解难分,正想嘱咐夙重当心,却见九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悍之灵力,举着神霄剑,将夙重劈了下来。 “师父!”他连忙召剑,想去帮忙,可刚催动灵力,脑子里忽然炸出一声惨叫,他脸色一变,赶忙转身冲进落薇阁,“小黄!” 白虺身为妖兽,感知比人更为灵敏,他察觉落薇阁内传来一股邪气,立即窜了进去。 伏青骨感觉不对,猛地起身,却见夙重被九渊劈下来,砸穿了落薇阁的牌匾,撞进了堂内。 这二人可谓是一饮一啄,你踹完我,再换我劈你。 九渊提剑落下,身上黑气弥漫,额头堕魔印闪着血红色的微光。 他又入魔了。 不,堕魔印不一样,他不是入魔,而是被附魔了。 訾藐盯着九渊额头的堕魔印,神色震惊,“谪戌仙尊?” 谪戌?那个谪戌? 伏青骨来不及细想,她将訾藐扶起,顺便捞了楚绾一,迅速后退。 楚屿芳朝九渊掷出一颗香丸,在半空将其击碎,息魂香立即将九渊笼罩,却并未阻止他的脚步。 “闪开!”伏青骨提醒道:“他被附魔了,息魂香对他没用。” 楚屿芳召回洛水剑,对药王谷的弟子吩咐道:“击退他!” 可药王谷的弟子还没动,九渊却先攻了过来,不过一剑,药王谷弟子便折了大半。 楚屿芳举剑抵挡,剑却在顷刻间被斩断,楚绾一、一跃而起,冲上去架住了九渊的剑。 伏青骨一鞭抽在九渊脸上,将他抽退,随后结盾挡在兄妹二人面前,“退后!” “退!”楚绾一发令,药王谷弟子相扶而退,散到四面八方。 楚绾一与楚屿芳落到庭院中,见伏青骨独自挡在门前,楚屿芳忙对她说道:“伏仙子,快让开。” 伏青骨却并未挪动,而是以神识召令白虺,问道:“里面什么情形?” “诈尸了!”白虺正与夙重协作。 “柯亭?” “是。”白虺顿了顿,又改口道:“不是。” 伏青骨盯着九渊嗜血而冰冷的眼神,心中猜测柯亭的情形应当也差不多。 伏青骨又问:“小黄和二十三怎么样了?” “小白没事,小黄屁股炸了。” 屁股……炸了? “……”伏青骨同情片刻,对白虺道:“设法拦住他,别让他出来。” “知道了。”白虺顿了顿,问道:“你那头如何?” 伏青骨沉声道:“能应付。”随后抖鞭抽向了九渊。 她鞭法精准,又因方才汲取雷元之力,灵力增长,九渊竟一时无法近身。 楚绾一安顿好楚屿芳,随后飞掠而出,一刀砍向了九渊后背。 “兄长、伏仙子,你们当心!” 楚屿芳自知自己去了也是添乱,不敢靠近。 她召来弟子,分成三队。 她对点数后,对第一队弟子吩咐:“分两人去莲台,让长老们尽快修复护谷大阵,再着人去告诉各关口守卫,务必严防死守,不得让人趁虚而入。” “是。”那一队人领命而去。 随后又对另外一队命令,“放讯,传我和谷主之令,方丈山百里之内,开启云瘴、迷踪二阵。” 一名弟子担忧道:“可几大派才刚走,若是中了瘴毒怎么办?” 楚屿芳却道:“安心去办,不会有事。” 她的赔罪酒可不是白喝的。 见她这般笃定,这队弟子也领命而去。 楚屿芳看向园中与九渊激战的兄长和伏青骨,冷声对剩下的弟子吩咐道:“布猎魔阵,协助谷主与伏仙子,抓住他!” 弟子们齐声应喝:“遵命!” 第49章 龙年吉祥 园中,刀剑相击,洒落一地火花,楚绾一呕血,被一剑扫退。 伏青骨绞住九渊的剑,随后单手结印,布风雷阵,引来两道天雷劈向九渊。 楚绾一离得近,耳朵差点被炸聋,冲伏青骨吼道:“你下次要引雷同我说一声!” “什么?”伏青骨耳朵也嗡嗡作响,没听清他说话。 九渊被压在天雷之下,浑身燃起一股黑焰。 魔炎。 伏青骨暗道不好,闪身退到一旁,见楚绾一还傻站着,便冲他喊道:“闪开!” “什么?”楚绾一没听清,下一刻,便被燎了个正着。 火烧屁股,楚绾一边蹦边叫。 伏青骨一鞭将他抽进花池,才扑灭了魔炎。 楚绾一成了落汤鸡,他挣扎着从池子里站起来,只觉得屁股又痛又凉。 回头一看,见自己屁股被烧得黢黑,顿时大怒,挥刀就朝九渊狂砍而去。可刚靠近,见魔炎扫来,又迅速转头,一溜烟儿跑远了。 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风雷阵破了。 伏青骨强压下胸口翻涌,卷起訾藐跃上房顶,躲开炸开的魔炎,与此同时,落薇阁内也冲起黑色火光,将宴客厅烧成灶膛。 一道剑光冲破屋顶,夙重抓着白藏、白虺跳出来,落到伏青骨身旁。 几人身上血迹斑斑,尤其是白藏,右肩上一道豁口,深可见骨。 伏青骨忙问:“二十三,你怎么样?” 白藏剑都握不稳了,却仍道:“还好。” “小黄呢?” “保下一条命。” 白藏拉开衣襟,露出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黄皮猫。 伏青骨眉头一皱,小黄灵识散了。 “过后让楚谷主看看。” “嗯。” 白藏对夙重道:“多谢师父相救。” 夙重凝眉道:“好好记住今日之挫败,回去潜心修炼,记住只有自己有本事,才能护住自己的东西。”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白藏将小黄重新裹好,心头暗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再怠惰,勤修苦练,提升剑道,保护好小黄,保护好周围之人。 “你没事吧?”伏青骨对白虺问道。 白虺拍了拍脏兮兮的衣衫,顶着张花脸,傲然道:“当然没事,也不看看本大爷是谁。” “没事就好。”伏青骨看着落薇阁里外,神色变得沉重。 夙重脸色也不大好看。 伏青骨问道:“剑尊怎么看?” 夙重道:“附魔。” 附魔与借魂术一样,同样是邪术,不同的是附魔附的是生人。 又是借魂,又是附魔,这紫霄雷府到底是正派仙门,还是邪魔歪道? 伏青骨对訾藐问道:“訾藐仙子可知底细?” 訾藐摇头,她虽心有猜测,却并不好言明。 此时,庭院中忽然浮起一个光阵,自四面八方袭的锁链,结网将九渊罩在其中。 是猎魔阵。 伏青骨望向庭院一角,楚屿芳与药王谷弟子,正齐心将灵力注入阵内。 夙重显然也看见了,忙道:“帮她!” 众人立即帮忙。 九渊被铁索捆住,压在阵中,动弹不得。 伏青骨问道:“訾藐,你可有破魔之法?” 訾藐看着九渊,眼底覆上一层寒光。 “毁其丹府可解。” “真是好狠心的女人,可惜九渊一片痴心。”一道人影自阁内掠出,冲向楚屿芳。 柯亭! “少谷主,小心!”白藏冲下去拦截,同时,另一人也自园中掠了过去。 正是楚绾一。 二人同时将柯亭挡下,柯亭眼中紫光流转,额心一道云纹魔印,可灵台却分外清明。 楚绾一咬牙道:“你还真是命硬。” “多谢谷主夸奖。”柯亭抽腿一踹,先将白藏踹开,随后一剑刺向楚绾一。 楚绾一万分后悔,早知有这么多打不完的架,他还不如一早些答应訾藐算了。 可看着楚屿芳,他又仿佛看见了老谷主,又不忍心叫他们失望。 只得举刀迎敌。 白藏摔在楚屿芳面前,随后翻身而起,横剑挡在楚屿芳身旁。 楚屿芳见他剑锋发颤,关怀道:“你怎么样?” 白藏擦了擦脸上的血,坚定道:“没事。” “我腰间的药囊里有飞灵丹,你和小黄解来先吃一颗。” “好。”白藏贴近她,微微侧头,从她腰上取下一个荷包。 他解开封口绳,摊手一倒,却倒出一枚玉佩。 白藏一愣。 原来她一直都带着。 “……不是这个荷包。”楚屿芳顿了顿,轻声道:“绿色那个才是。” “对、对不住。” 荷包解了便不好再系,白藏将其揣入怀中,再去解药囊,然后倒出两颗飞灵丹,一颗喂给小黄,一颗扔进嘴里。 他咬着飞灵丹,从苦涩中咂摸出一丝回甘,“少谷主放心,他想带你走,除非踏过我的尸首。” 楚屿芳盯着他的后背,一颗心也犹如那剑锋,微微发颤。 这头,柯亭拿剑压住楚绾一,“楚谷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还是不走?” 楚绾一刀背抵肩,扛下柯亭一击,骂道:“走个屁!要打就打,废什么话?” 柯亭神色骤然转冷,嘴里冒出另一道声音,“柯副使,你耽搁得够久了。” 柯亭恭敬道:“属下无能,还望宫主恕罪。” “将楚绾一带回来,其余人格杀勿论。” “那封掌门?” “本尊自会向他说明。” “是。”得了这句话,柯亭便再无顾忌。 “再将事情搞砸,就不必回来了。” “宫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楚绾一看他自言自语,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柯亭对楚绾一道:“既然谷主冥顽不灵,那休怪我无情了。” 随后他歪头看向楚屿芳,“看来只有先绝了楚谷主的念头,才能让楚谷主安心同我去雷泽。” “你敢!”楚绾一将柯亭的剑震开,随后蓄力朝他斜砍过去。 柯亭闪身躲过,潜行上前,朝楚屿芳袭去。 白藏心头警钟大作,他结盾挡在楚屿芳面前,嘱咐她当心后,朝柯亭迎了上去。 “自不量力。”柯亭修为本就比他高,此时借得巫危行之功法,连夙重都不放在眼中,又何况他一个刚筑基的弟子? “削风!”夙重一见自家徒儿找死,气得暗骂一声,随后召剑相助。 削风与三尺水阻架住柯亭,楚绾一转身上前,劈向柯亭后背。 柯亭侧身接住夙重的刀刃,“我家宫主耐心告罄,就不陪你们玩儿了。” 随即收剑,化出一把琴,信手拨弄。 訾藐一见那琴,后背便爬起一股寒意。 幽人!巫危行的法器。 音刃炸开,若不是有削风相护,白藏已然丧命。 楚绾一运气没他那么好,他手脚皆被音刃划破,经脉大损,跪倒在了地上。 “兄长!”眼看柯亭将手伸向楚绾一,楚屿芳忙朝柯亭的眼睛射出几枚银针。 趁柯亭躲避之际,白藏闪身上前将楚绾一拉开,扔给了药王谷的弟子。 因楚屿芳分神,猎魔阵不稳,九渊趁机召出神宵,斩断了锁链。 夙重对伏青骨道:“我去救小白,此处交给你了。” 说罢,便朝白藏奔去。 这年头,师父难当啊。 伏青骨摇头叹气,随后看了訾藐一眼,纵身掠入阵中,长鞭直取九渊丹府。 乌鸦笑猪黑,这契主也是个不省心的。白虺瞪了伏青骨一眼,跟着跳入阵中。 音刃与剑刃狭路相逢,将四周楼梁砥柱、草木山石削得四分五裂。 不少药王谷弟子被波及,受伤或殒命。 楚屿芳见伏青骨与白虺入阵,忙对剩下的弟子吩咐,“压阵!” 弟子们勒紧锁链,催动所有灵力将九渊绊住。 伏青骨一鞭抽中九渊丹府,其魔印霎时黯淡了几分,周身魔炎也逐渐湮灭。 訾藐喊道:“伏仙子,当心!” 几道音刃斜切入阵,直冲伏青骨而去,却被白虺的利爪撕碎。 伏青骨回头,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干得不错。” “还用你说?”白虺得意之色根本压不住。 伏青骨提醒,“来了。” 又一阵音刃袭来,白虺身影一闪,将其尽数刮落。 伏青骨趁机朝九渊抽出第二鞭。 九渊激痛出声,眼神也挣扎出几分清明。 琴声激越,音刃如织,夙重顾忌着白藏、药王谷等人,束手束脚,应对起来有些吃力。 “小白,带楚谷主和少谷主离开。” 猎魔阵已然支撑不住,自己在这儿也是拖累,楚屿芳吩咐弟子解阵,随后同白藏一起,带着楚绾一和药王谷弟子,退到了远处。 夙重终于可以放手一战。 猎魔阵一解,九渊便恢复自如,在伏青骨第三鞭抽来之时,险险躲开。 他甩了甩头,只觉脑子犹如被割裂,耳中满是嘈杂之声。 白虺趁机一脚将其踹飞,正好摔落在屋檐下。 九渊抬头,对上訾藐冷然的目光,随后听见她说:“九渊,别让我瞧不起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入他的耳朵。 “别受柯亭操控,他会要了你的命。” 柯亭?操控? 九渊来不及理清头绪,一阵哨声又将其扰乱。 柯亭自剑阵中抽身,来到九渊身侧,随后一手提起他,飞上屋顶,几个起落,便落入了别苑。 伏青骨隐有不好预感,立即招呼白虺追了过去。 夙重收阵,寻到白藏,对他说道:“你先出谷,去武陵境找你师兄。” 白藏问道:“那师父你呢?” 夙重道:“我解决完此事,自会来与你们汇合。”此事他既然已插手,便不能不管。 “那我也不走!”师父是为他留下的,他又岂能自己一个人离开? 何况药王谷正在危机之时,伏青骨和楚屿芳都在谷中,无论是出于朋友道义,还是其它,他都无法自己苟且求安。 楚屿芳对二人道:“夙重剑尊,你已为我们兄妹做得够多了,现下既已找到白少侠,你们就赶紧离谷吧,这本是我们药王谷自己的事,不好再连累你们。” 夙重瞪了楚绾一一眼,若不是这坑货囚禁白藏,他们剑阁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他对楚屿芳道:“眼下剑阁已撇不清了,况且七大仙门既结仙盟,本还互相帮扶,同盟有难,本尊不见则罢,既然碰上,自不好坐视不理。” 楚屿芳钦佩道:“剑尊大义,难怪会教导出白少侠这般侠义心肠的弟子。” 这话倒是顺耳顺心,夙重感安慰,他这徒儿虽傻,眼光却不差。 “紫霄雷府如今行邪魔外道,屠戮盟友,恐怕其所图不仅是药王谷,待今日事了,我会去浮屠禅院,将此时告知,请其纠察。” 夙重看向房顶上的訾藐,上前将其抓下来,扔到楚屿芳面前。 “你们雷泽闭关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訾藐看向别苑,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自从师父陨落,紫霄雷府便再不是当年的紫霄雷府了。 伏青骨与白虺追着柯亭来到别苑,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白虺道:“声音是从九渊房里传来的。”随即领着伏青骨往九渊房里去。 刚至九渊房前,四周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将门板掀飞。二人赶紧避让,下一刻,整个房间都被一股强悍的煞气冲散。 伏青骨低头一看,心头骇然。 “地煞阵!”别苑怎会有地煞阵! 她抓住白虺,急身退后,可退到地煞阵边缘,却被挡了回来。 伏青骨以掌心雷轰开一个缺口,将白虺推了出去。 白虺是妖兽,一旦他被地煞阵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妖道!”白虺回身去拉伏青骨,却被结界弹开。 伏青骨对他命令道:“去找夙重!” 白虺不情不愿地去了。 伏青骨回头,只见柯亭提着九渊,站在阵眼处,脚下一片鲜血。 九渊半跪着,被神宵贯体,垂着头不知身死。 “你拿他祭阵?” 柯亭满嘴鲜血,笑得人毛骨悚然,“总不能让我赔上自己的金丹。” 金丹碎裂,他往后便会彻底沦为废人,又如何为宫主驱使? 他盯着伏青骨,眼中满是憎恶,“你既追来,那便留下当做妖兽的第一个贡品。” 他说完,将灵力尽数注入阵眼之中,蚀骨的阴煞之气自伏青骨脚下升起,随着一阵轰鸣,地煞阵中裂开一条缝隙,幽沉的兽息自缝隙溢出。 顷刻间,伏青骨听见地底传来妖兽低沉的怒吼。 拜年彩蛋: 白虺:本龙来赐福,祝所有读者,龙年大吉,财源广进! 众妖兽:给读者们拜年了,祝读者们,新年快乐,阖家团圆,大展宏图,风生水起! 伏青骨:恭贺新春,花团锦簇,龙行大运,财源滚滚! 第50章 吃柯亭席 狂风自地缝怒号而出,揭去伏青骨的面巾,吹得她衣发飞扬。 她召出木鹤,飞向上空,凝视那缝隙,仿佛重回识海,置身北海之渊,可内心却奇异地觉得平静。 伏青骨不禁想道,当时的灵晔又是怎样一番心情? 愤怒、恐惧,还是如她一般,静若空潭。 柯亭抬头望着她,神情兴奋,那模样好似已经看到伏青骨被妖兽撕碎的模样,他咧嘴狂吼:“出来吧,妖兽们!” 伏青骨看着他,觉得这才是个真正的妖兽,毫无人性。 ——————分界线———————— 武陵境,厚德殿。 清风捏着一颗夜明珠,对着梁绘上伏魔的道人出神,忽然察觉刀刃峰上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他迅速冲出门外,正撞上往厚德殿来的周檐。 “师父,药王谷出事了。” 清风一抬手,“召集弟子随我去刀刃锋,路上边走边说。” 周檐正要问,脚下忽然晃动起来,他惊道:“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刀刃峰上便传来一阵怒吼,紧接着便见那薄薄的峰刃,便像被抽了山脊,软塌塌垮落。 众人骇然地看着这番景象,心头陡然升起一抹恐慌。 清风召出佩剑,点足而上,迅速赶往刀刃锋。 武陵派弟子纷纷御剑而起,紧随其后。 剑阁弟子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可当众人来到刀刃峰,却并未看见凶兽之身影。 清风四处巡视后望向方丈山,皱眉对周檐问道:“药王谷出了何事?” ————————分界线——————— 地煞阵内,伏青骨内府大震,喉咙中气血翻涌,她连忙定神调息,随后望向武陵境。 是了,地煞阵能召令妖兽,武陵境离药王谷这么近,刀刃峰上那凶兽,必定第一个受召前来。 伏青骨不禁苦笑,灵晔啊灵晔,忘记前尘又如何,这因果终究是要我来为你担着。 她望着柯亭,随即又看向他身旁垂首跪坐的九渊,最终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神霄之上。 “神霄!” 伏青骨朝神霄摊开手掌,随着她一声喝令,神霄剑身微微颤动,随即化作一道银光,重重撞入伏青骨掌心。 柯亭惊愕地望着她,随后冷道:“把剑还来。” “还?”伏青骨一寸寸抚摸神霄,锋利的刀刃划破她指尖,随后贪婪地汲取冒出来的血珠。“还谁?” 元丹内,那游动的触角,似乎感应到了神霄之存在,微微一顿,随后释放出炽白的电纹,将神霄紧紧包裹。 伏青骨以剑指天,天上立即翻腾起一排云浪,只听她吟道:“神兵八百万,腾散九重天,奉吾神霄令,予我风雷威!” 这才是真正的神霄引雷诀。 伏青骨挥剑一斩,厉声喝道:“引雷!” 无数道紫雷携撼天动地之威,劈向地煞阵,将正要冒头的妖兽劈得缩了回去。 柯亭则犹如一只老鼠,四处躲闪,心头不禁疑问,她为何会使神宵引雷诀? 她究竟是谁? 雷云在空中聚集,伏青骨右手挥剑,左手掐诀布阵。 如今也只有先以伏魔阵一试了。 她以神识对白虺道:“白虺,让夙重剑尊速来相助!” 片刻后,白虺回道:“来了。” 便是不用他去,听到这般动静,夙重等人焉能坐得住? 白虺与几人碰个正着。 夙重问道:“怎么回事!” 不等白虺回答,訾藐先丧了脸,替他答道:“地煞阵,他们开启了地煞阵。”他们竟撇开她,另设了地煞阵。 又见伏青骨身陷阵中,訾藐脸色越发惨白。 其他人也都看见了。 白藏急切上前,召出三尺水劈砍几记,地煞阵却纹丝不动,他着急地对伏青骨喊道:“伏师姐,赶紧出来!” 夙重沉声道:“她若能出来,早就出来了。” 白虺化出一柄龙鳞剑,也飞身砍向结界,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楚家兄妹脸色皆十分难看,他们本以为控制訾藐,夺取方丈山上的地煞阵,紫霄雷府便再无法施为。 却没想到,柯亭竟这般丧心病狂,不仅以紫霄雷府之弟子献祭借魂,竟以九渊为祭,另开地煞阵。 楚屿芳抓住訾藐的肩膀,问道:“訾藐,你既能解地煞阵,可知解法?” 訾藐摇头,喃喃道:“我早就告诉过楚谷主,地煞阵一旦开启,便无法破解,你们为何不听我的?” 她死死盯着伏青骨,“为何都不听我的?” 若楚绾一听她的话,九渊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柯亭也不会这么不择手段。 若九渊听她的话,一早以诊金相聘,不贪那颗扶体丸,便不会被察觉真实目的,不会被药王谷忌惮,此刻也不会被祭阵。 若伏青骨听她的劝诫,早日离开药王谷,此时也不会被困在地煞阵之中。 为何?为何一个个都这般执拗? 楚家兄妹听了訾藐的话,面沉如水。 兄妹二人对视,楚屿芳从楚绾一眼底品出一丝悔意。 可楚屿芳却并不后悔,即便再来一次,她也不会让楚绾一犯险,更不会丢掉药王谷的尊严,对紫霄雷府摇尾乞怜。 “来人!”楚屿芳招来两名弟子,吩咐道:“去找护阵长老,尽快开启护谷大阵。” 白藏不解,“少谷主,此时开启护谷大阵,还有何用处?” 楚屿芳起身盯着地煞阵,坚决道:“不能让妖兽出谷。” 白藏了然。 左长老清醒后,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千防万防,竟还是出了这么大纰漏,没能阻止这些妖人为祸。 “长老来得正好。”楚屿芳对他道:“您赶紧召集所有弟子,立即撤离药王谷。” 左长老点头,转身便去,走出两步后,却被楚屿芳叫住。 “等等。”她看向楚绾一,“将兄长带走。” 楚绾一闻言一愣,随后吼道:“你敢!” “带走!” “是。” “楚屿芳!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还有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谷主?”楚绾一此时手脚经脉尽断,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抬走。 楚屿芳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地煞阵中的伏青骨,对夙重问道:“剑尊可有法相助伏仙子?” 夙重观察阵中局势后,沉稳道:“先等等。”说完,他对劈砍地煞阵的白虺喊道:“省点力气吧,留着对付妖兽。” 白虺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退回到夙重身边。 訾藐回身看向楚屿芳,对她乞求道:“少谷主,解开我身上的毒,让我助她。” 楚屿芳思忖片刻后,扔了一只药瓶给訾藐,“放在鼻下,三息可解。” 訾藐依言用药,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过后,力气果然恢复,灵力运转也逐渐顺畅起来。 她调息片刻,随后起身走到地煞阵旁,朝阵中注入灵力,企图阻止阵法运转,却被狠狠弹开。 此举干扰到柯亭,使他躲避天雷的动作滞顿,被雷劈了个正着。 伏青骨趁机将其击伤,随后布阵,对白虺道:“借法!” 白虺立即催动龙珠。 伏青骨同时催动元丹,随后从木鹤上跃入阵中,合二人灵力,将其注入阵法之内,一个金光闪闪的阵法顿时覆盖在了地煞阵之上。 白藏怔然,“降魔大阵。” 他曾听蓬莱的师兄说起过,若非半仙之体,要想驱使降魔大阵,需要极为强悍之灵力,否则便会遭到反噬。 显然,光凭伏青骨和白虺,根本无法催动降魔阵。 夙重见阵法已成,上前相助,将灵力借由白虺,转化到了伏青骨身上。 白藏、訾藐、楚屿芳也陆续效仿。 在降魔大阵彻底打开那一瞬,一只巨大的白骨凶兽自地裂中冒头,吐出一口恶息。 伏青骨赶紧掩面躲开,然后全力催动阵法。 “灵晔——”白骨凶兽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伏青骨,“果然是你。” 伏青骨瞬间猜出这凶兽之来历,她冷笑道:“看来刀刃峰镇不住你。” “三百年了,吾等了三百年,今日终于可以一雪前耻,报仇雪恨了。”白骨凶兽自地裂中爬出,其形竟是一只穿山甲,难怪跑得快。 “三百年前灵晔将你封印,留你一息,是她仁慈,可你却不知悔改,继续助纣为虐。今日你既来,便必将你挫骨扬灰,以免再为祸人世。” “好大的口气!” 伏青骨冷笑一声,将所有灵力注入在降魔大阵之中,“降魔!” 随着她一声敕令,无数锁链自降魔阵中飞出,将白骨凶兽死死锁住,伏青骨没给它喘息之机,飞身跃上它的头颅,一剑刺入凶兽额心。 正在此时,柯亭却闪身而至,挡住了伏青骨的剑。 “你究竟是谁?”别人或许听不懂兽语,可他作为地煞阵阵主,却能听清二者方才之语。 柯亭死死盯住伏青骨,试图拼凑其真容,难不成她真是灵晔?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灵晔? 伏青骨并未回答,而是趁其愣神之际,狠狠一脚将其踹开,随后一剑插入凶兽头骨之中。 凶兽狂吼挣扎,将她甩得差点站不稳,而此时,又一只妖兽从地裂中钻出,朝伏青骨扇出一道罡风,伏青骨躲闪不急,被风抽飞在地。 那是一只鹰。 “伏师姐!”白藏见眼见那鹰又朝伏青骨煽动翅膀,忙提醒道:“快闪!” 伏青骨翻身闪开,随后扯出伏魔阵的一根锁链为武器,抽向了那只鹰。锁链正好抽中那鹰的翅膀,顺势将其绞住。 危机暂解,伏青骨顺着白骨凶兽的骨头,跳到它头上,然后化出一把重锤,将神霄剑狠狠钉入它颅骨之中。 “你说你若是安安分分地待着多好,非要来凑热闹。”伏青骨化去重锤,手中浮起一团电光。 穿山甲仅剩的那一息魂魄,在电光之下情不自禁地发颤,“你、你敢!”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伏青骨将那团电光狠狠拍在神霄之上,炽白的电纹,贯穿凶兽的每个关节,最后将其脑中那点灵光,舔舐干净。 凶兽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化作一堆散骨。 伏青骨拔出神霄,收回电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再查视丹府,总觉那元丹上的几根触角粗壮了些。 她忽然想起楚绾一的话,让她吃些补益之物,还有比这些凶兽之灵识、灵丹,更补的吗? 何况这还是送上门来的。 伏青骨看向那只鹰,有心想再试一试,那只鹰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即疯狂地挣扎起来。 这女人该不会也想吃了它的内丹吧! 说干就干,伏青骨一剑抽飞追击上来的柯亭,朝那只鹰冲去。 几十个回合下来,伏青骨身上见了血,也溅了不少鹰的血,最终她取得鹰之内丹。 白藏见伏青骨掏了那只鹰的内丹,以雷电将其分化,最后纳入体内,便不解道:“伏师姐这是在干什么?” 白虺只觉肚皮凉飕飕,随即干巴巴道:“干缺德事儿。” 夙重却皱眉,这功法不像出自正派,这伏青骨究竟是什么人? 楚屿芳一见伏青骨此举,便大致猜想出其禁术为何了,她看向訾藐,想起訾藐那一声‘师父’,又不觉惊心。 若真是如她所猜想,那么紫霄雷府早在三百年前,恐怕便已经包藏祸心了。 化完鹰的内丹后,伏青骨干脆守在地裂旁,冒出来一只妖兽,便掏一颗丹,掏得浑身是血。 柯亭怎会便宜了她?他索性再次借巫危行之力,将地裂撕开,释放出更多妖兽。 妖兽太多,降魔大阵支撑不住,很快被冲破,伏青骨与众人皆受创,纷纷吐出鲜血。 附魔大阵一破,妖兽便越涌越多,几乎要将结界撑破。 伏青骨见一只妖兽在啃食九渊的腿,本想视而不见,可出于人之道义,还是将其从妖兽口中夺下。 二人落在穿山甲的头颅上,伏青骨却见九渊还有气,不禁感叹,真是命大。 柯亭见时机已至,想要撤去结界,放出妖兽,“尽情享用吧,今日本君设宴……呃。”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剑穿心。 而那柄剑,正是神霄。 伏青骨居高临下地盯着柯亭,眼底充满不屑与鄙夷,她手一掸,神霄便回到了她手中,“早就该了结你的性命。” 至于席玉那只狐狸,便由得他自己想办法,这人她是不会再留了。 柯亭倒在地上,双眼却不敢从伏青骨身上挪开半分。 他仿佛看见自己潜入银厝峰,意图盗取神霄剑却被她发现之时的场景。 那时,她并没有杀他,而是放他离开,只警告道:“再有下次,这把剑必会要了你的命。” 一语成谶。 眼前人到底是不是她,柯亭已经等不到答案了。 第51章 初露禁术 冒出的妖兽越来越多,伏青骨应对起来逐渐吃力,而结界也在妖兽的不断冲击下,濒临破碎。 与此同时,护谷大阵终于再次开启,将整个药王谷罩在了其中。 伏青骨对众人提醒道,“结界快撑不住了!” 夙重对白藏道:“二十三,设太微剑阵!” 白藏应道:“是!” 师徒二人遂联手,在地煞阵四周设阵下剑阵,只要妖兽一出来,必定将其削成肉片。 訾藐和楚屿芳也没闲着,一个设下雷炎阵、风雷阵,一个设下毒阵、迷阵。 白虺时刻注视着伏青骨的动向。 伏青骨一边躲闪,一边掏丹,冷不防被一只妖兽尾巴扫中,飞出去撞破了结界。 白虺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将其接住。 伏青骨还来不及夸,便听夙重冷喝一声,“闪开。”遂忙与白虺闪身后退。 结界一破,妖兽们一涌而出,往四面八方冲去,可刚冲出阵,便迎来了雷霆剑雨和毒烟迷瘴。 血腥之气伴着妖兽们的吼叫,弥漫在药王谷上空。 伏青骨盯着那道地裂,知道若不将其堵上,那么妖兽便会源源不绝地涌出来,甚至极有可能形成兽潮。 届时仅凭他们几人,根本无法收拾这等场面,整个药王谷乃至方丈山四周几百里,都会沦为地狱。 伏青骨想起席玉那只狐狸所说的混元大阵,当初灵晔祭阵既然没死,想来其中定有一线生机。 她握着手里还热乎的妖兽内丹,看着身旁的白虺,心头升起一个念头,说不定倒可一试。 紫薇剑阵再霸道,却抵不过妖兽皮糙肉厚,数量繁多,夙重和白藏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只能与之肉搏。 訾藐一根长鞭在兽群中挥舞,所过之处,电闪雷鸣,一时将妖兽吓得不敢近身。 可妖兽之中,亦有不怕雷电者,它们寻机靠近,趁隙偷袭,訾藐一时不察被其所创,本以为自己会命丧兽爪之下,却被神霄所救。 她看向伏青骨,伏青骨却将神霄剑塞入她手中,提醒道:“神霄引雷诀。” 訾藐怔怔地盯着神霄剑,随后又看向伏青骨,问道:“那您呢?” 伏青骨盯上一只牛妖,森然一笑,“听闻牛筋所铸鞭子最为坚韧好使,今日不妨一试。” 说完,便朝那牛妖掠去。 可怜那牛妖刚冒出头,还没一展威风,便觉脑门儿发凉,紧接着四蹄传来阵阵剧痛,它咆哮着倒地,淌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泪水。 伏青骨抖了抖手中的四根牛筋,随后将其绞成一股,又借訾藐的神霄引雷诀将其炼化,很快手中便多了一件趁手的灵器。 她一鞭抽中楚屿芳身后的妖兽,将其抽得抱头痛哭,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跃进兽群中,噼里啪啦抽了个痛快。 还是鞭子好使。 白虺也打了个痛快,对于比他低阶的妖兽,直接以龙吟恐吓,将其吓唬得抖如筛糠,随后学着伏青骨之模样,掏其内丹扔进乾坤袋中。而面对与他同阶或比厉害的凶兽,则与夙重合作将其制服。 他再看伏青骨,见其四周鞭影如织,立即打消了前去相助之念头,免得被误伤。 几人一时占据上风,可始终难敌数量众多的妖兽,且这些妖兽之中,不乏灵智通达之辈,由它们指挥,伏青骨等人很快便被兽群包围。 楚屿芳呼吸急促,脸色发白,她本不善斗,又天生体弱,这一番打斗下来,已是强弩之末。 她倒出两颗丹药扔进嘴里,手中紧紧握着洛水剑。 细心的妖兽也察觉她之衰弱,立时有了主意,想以她作为突破口,杀了这群修士。 白藏坚定地挡在楚屿芳面前,截去了妖兽不怀好意之目光。 “少谷主,别怕。”白藏摸了摸怀里的小黄,这次他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此心一定,白藏顿觉自己体内灵力沸腾,腹部也如火烧似得,一阵一阵发烫,眼底浮起金光。 楚屿芳感觉到他身上不寻常的灵力波动,不由得惊愕地看着他,白藏这是要……结丹了? 是了,他本就是筑基大圆满,又吃了她一颗飞灵丹,只要道心坚定,结丹也在情理之中。 夙重也察觉不对,转头一看,不禁暗骂一声,“怎么选在这个时候!” 伏青骨朝白藏一笑,“恭喜了,二十三,你要结丹了!” 白藏一愣,“结丹?” “以灵导一,虚归三清!”夙重引导道:“神窥内府,守笃静心。” 白藏就地盘坐,以神识窥视内府,却发现一道金色灵气,周游在内府之中。 “遇气化神,抱元守一。” 白藏尝试将那股金色灵气汇聚在一起,试过几次后,竟然真的成功了。 那金色灵气汇聚在一起,结成一颗金丹,然后又自金丹中生出许多触须,牢牢霸占住内府。 空中飘来劫云,夙重咬了咬牙,正准备替白藏生受,却见伏青骨一鞭勾来一只正朝他们冲来的妖兽,将其挡在了白藏上空。 一道劫雷落下,正落在了妖兽身上,妖兽顿时被轰成了渣滓,血灰洒了众人、众兽一身。 众人、众兽皆悚然,朝他们冲来的妖兽们,立即掉头后退,生怕成为下一个挡雷劫的倒霉蛋。 夙重迅速反应过来,在第二道天雷劈下之前,就近逮了一只妖兽,效仿伏青骨,将其挡在了白藏头顶。 九道天雷,九只妖兽,不用白不用。 伏青骨与夙重交替着,利用妖兽给白藏挡完了天雷。 妖兽们顿时炸开,盯着二人的目光由愤怒转为惊恐,这还是正经修士吗? 行事这般乖张,与邪修又有何异? 天雷受完,白藏顺利结丹,他先前所受之伤尽数复原,且五识也比较之前更为灵敏清晰。 他起身召出三尺水,只觉剑与意通神,更为契合了。 夙重道:“试剑。” “分剑式!”三尺水化作无数道剑光,袭向妖兽,将妖兽们戳得四处乱窜,白藏惊喜道:“威力比以前大了不少。” 随即又变幻剑招,挨个试炼。 妖兽们可不会站着挨打,见天雷散去,便一拥而上,朝几人扑来。 正在此时,一道懒散的声音自天外飞来,“镇!” 一只金钟落下,随后张开一个钟形结界,将伏青骨等人罩在其中,同时震开了周围的妖兽。 “鹑尾钟。”夙重抬头,见一人飘然落下,立在了众人面前,“席玉?你不是走了么?” 席玉笑盈盈转身,“听得此间热闹,脚便不受使唤了,非要回来瞧瞧。” 鬼才会信他的话,伏青骨猜测,这人定是见势不对回来捞饵的,只可惜他的饵已经被她切了。 席玉察觉伏青骨的目光,顺势对他和白虺打了个招呼,“二位,又见面了。” 白虺还在记仇,一见他就没好脸。 伏青骨道:“仙君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席玉拱手道:“好说,好说,不用太感激。” 再没有比他脸皮更厚的了。 席玉看着成群的妖兽,暗暗一叹,分明早就劝说过,结果却还是酿成这一番局面,可见药王谷该有此劫。 夙重看着四散而去的妖兽,和四处传来的惊呼,对席玉问道:“仙友可有破解这地煞阵之法?” “有倒是有。”席玉看着那一道地裂和成群的妖兽,抬手设下几个阵法绊住其脚步,才转头对夙重道:“就怕无人能用,也无人敢用。” 伏青骨知道席玉所指为混沌大阵,便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席玉盯着她,“谁试?” 伏青骨嘴角一勾,“我。” 席玉道:“九死一生之局,仙友可想清楚了?” 灵晔既能博得那一线生机,她又如何不能? 伏青骨答道:“我想得很清楚,即便你不来,我也打算一试。” 楚屿芳自知能力不足,无法顶替,只得深深朝伏青骨鞠了一躬,“仙子对药王谷之恩,屿芳无以为报。” 伏青骨赶紧扶住她,却又听她说道:“仙子尽管放手去做,屿芳决不会让仙子有所闪失。” 她还有颗扶体丸,只要能解药王谷之危,四象禁法解了又何妨? 伏青骨听出她言外之意,只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放心吧。”随后转向白虺道:“白师兄,此次可全得靠你了。” “我?”白虺得意片刻,又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伏青骨扫视众人一眼,说道:“接下来所见之事,还请诸位替我保密。” 说完,她伸手朝白虺眉心一点,一条白龙便冲天而起,将四周的妖兽吓得不敢动弹。 “白、白师兄?”白藏第一次见白虺真身,惊得连舌头都捋不直。 席玉看着头顶的白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只当是条虺蛇,原来竟是条龙,难怪在药王洞,柯亭等人也奈她不何。 楚屿芳和夙重倒是一脸淡然,显然早已对白虺的身份有了猜想,所以并不意外。 “妖道,你又想干什么?” 白龙盘旋在众人头顶,时不时朝妖兽们喷出几口龙息,吓得一些低阶妖兽瑟瑟发抖,也惹来不少妖兽觊觎的眼神。 伏青骨同时催动元丹与灵契,随后一跃而起,抱住了白龙的脑袋,抵住它额头,轻声说了句,“白虺,借法。” 白龙发出龙吟,随后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伏青骨额间的灵契之中。 伏青骨身上立即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 “这是?”夙重骇然,“妖化?” 伏青骨头上长出两只小角,四肢化为尖利的龙爪,身后还拖着一条白色长尾,那模样简直妖异至极。 她竖瞳一转,看向席玉,“仙君还在等什么?” 席玉自震惊中回神,随即定神布阵。 二人穿梭在妖兽之中,伏青骨所过之处,哀叫不绝,血肉横飞,看得人毛骨悚然。 訾藐愣愣地盯着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她那个不染凡尘的师父。 皎如明月的灵晔仙尊,怎会堕落成这么一个弑杀嗜血的妖物? 白藏结舌半晌,茫然道:“师父,师姐这是?”即便与灵兽通灵借法,也断不会出现这等景象。 夙重哼道:“你这师姐,恐怕来头不小。” 楚屿芳见伏青骨这番模样,便知其动用了禁术禁法,她却并未揭破,只道:“剑尊请安心,伏仙子并非恶人。” 白藏点头附和,“对,师姐不是恶人。”哪有恶人会像他师姐这般,总为不相干之人赴汤蹈火? 夙重却道:“即便不是恶人,其所修也绝非正道,这等禁术妖法,仙门之中闻所未闻,也不知其从何习来。” 訾藐喃喃道:“她定是逼不得已。” 灵晔那般修为,只差一步便可飞升,若非逼不得已,又怎会自甘堕落,修习旁门左道? 楚屿芳看了她一眼,望向半人半妖的伏青骨,若她真是自己猜想那人,又是如何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伏青骨掏出一只妖兽的内丹,以雷元将其炼化,闪烁的电光映照着她冰冷的眸子,让四周的妖兽胆战心惊。 这是什么?是妖、是兽,还是人? 伏青骨吸收完内丹,来到地裂面前,化出一把重锤,将正要冒头的妖兽,纷纷都锤了回去。 众妖兽惊恐地盯着她,谁都不敢贸然靠近,可更令他们惊恐的还在后头,随着一阵低沉的咒语响起,地面与空中同时浮起两个金色阵法。 妖兽们感觉不妙,正想四处逃窜,那地上的阵法却忽然撑开数倍,将整个别苑都罩在了里头。 “震四。”席玉对伏青骨吐出两个字。 震四?伏青骨看向地裂,随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跳下去了?就这么跳下去了? 众人同时睁大了双眼。 祭阵。 訾藐被这两个字砸得头晕眼花,随后不要命似地往那道地裂冲去。 夙重上前将她拦回。 就在这一瞬间,两个阵法立时合二为一,随即疯狂地转动起来,将四处奔逃的妖兽都给吸了回去。 好在几人有席玉鹑尾钟相护,才没被卷入。 妖兽们嚎叫着被拖入地裂之中,随即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响,那道地裂犹如一张大嘴,将妖兽们一只只吞没、咀嚼。 直到最后一只妖兽被吞噬,阵法才停止转动,而那道地裂也像餍足似的,隐隐有闭合之趋势。 “伏师姐!”白藏冲了过去,趴在地裂边缘对里头喊道:“伏师姐,赶快出来!” 楚屿芳与夙重也连忙上前查看,却并未见伏青骨的影子。 訾藐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惶恐地凝视那道静默而漆黑的深渊。 师父…… 席玉落在地上,眉头紧锁,他没感知到伏青骨和白虺的灵力。 此时,左长老领着清风赶到了,清风环顾四周没见到伏青骨的人影,立即问道:“伏青骨呢?” 没人回答他。 他来到地裂前,颤手指着那道裂口道:“你们别告诉我,她在这里头?” 可不就在里头吗? 白藏见地裂就要合上,继续朝里头大喊:“伏师姐!赶紧出来吧,否则就要被埋在里头啦!” 地裂中回荡着白藏的声音,随后一阵风自地底涌了出来。 白藏见两点白光上浮,便伸长脖子去看,却不想下一刻,便被一只巨大的龙头给撞个正着。 “哎哟!” 一道白影驮着伏青骨冲出地裂,击向长空。 不是白龙又是谁? 众人齐齐仰头,却见那白龙撞上了护谷大阵,‘砰’地栽落下来。 众人又齐齐陷入沉默。 好在清风反应及时,赶紧召出葫芦,接住了伏青骨,而白龙却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随后‘嘭’地一声,变回了白师兄。 白藏跑上前,将以脸着地的白虺翻过来,问道:“白师兄,你没事吧?” 白虺眼角留下两行泪。 痛,太痛了。 第52章 善后告别 地裂合上,地煞阵遂解。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灭杀大阵,总会留一线生机,也就是寻常所说之生门。 席玉说的‘震四’,便是生门。 震四在地裂中,生死一隙,唯有勇者得见天光。 伏青骨睁开眼,便见几颗大头围着自己,而楚屿芳正在替她诊治,见她醒来,众人皆松了口气。 楚屿芳道:“灵力耗损过度,休养一阵便会复原。” 伏青骨自查内府,体内那元丹此时正安然酣眠,连四根触角都不动了,想来也是累得不轻。 她问道:“白师兄呢?” “白师兄好着呢。”白藏让开身,伏青骨举目望去,却见四脚蛇捂着脑袋,背对她坐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在做什么了,因为她脑子里响起了熟悉的哭声。 可她看天并未下雨,无语道:“别装哭。” 白虺立马收声,“此次我遭大罪了,我要补偿。” 伏青骨道:“夜明珠都任你予取予求了,还要什么补偿?” 白虺道:“我要习融合别人内丹的术法。”只要有了这等术法,何愁不能飞升? 伏青骨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神识给踹了出去。 “你有没有事?没事就别赖着不起来。”清风伸手来拉。 伏青骨见他也来了,便知是刀刃峰那凶兽惊动了他,“武陵境如何?” “一切安好。”清风将她拉起,手上使了三分劲。 伏青骨感察觉异样,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见其眼中透着一丝郑重,便猜测他已确认自己的身份。 二人各自心知肚明,并未宣之于口。 伏青骨走向席玉,见他四处打望,便问道:“仙君在找谁?” 席玉回头,惊讶地反问,“你难道没发现?” 伏青骨不解,“发现什么?” 席玉道:“紫霄雷府之人都不见了。” 伏青骨猛然一惊,随即四处寻视,果然未见訾藐之身影。 别说訾藐,就连九渊、柯亭也不翼而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楚屿芳正在安排弟子收拾残局,忽然听人来报,“不好了!少谷主!” “什么事,慌慌张张?” “少谷主,谷主被人劫走了!” “什么!”楚屿芳连忙带着人追出去。 伏青骨见此情景,大致猜到是谁干的了,不愧是灵晔教出的弟子,可真会审时度势。 席玉抱着臂膀,笑叹道:“看来鱼儿还没跑。” 楚绾一被劫走,药王谷定不会善罢甘休,有药王谷当幌子,他总会将紫霄雷府戳出一个缺口,看看那雷泽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些妖魔鬼怪。 伏青骨瞪他一眼,“唯恐天下不乱。” 他只弯着眼睛笑。 “席玉!”罗华仙君也找了回来,“一个错眼,你就偷跑回来了,你要死了不是?” 席玉赔笑,找借口道:“有东西落下了,回来找找。” 罗华板着脸问:“可找到了?” 席玉点头,“找到了。” “找到了还不快走!” “这就走。”席玉朝伏青骨一拱手,走出几步忽然叫住罗华,“师兄,我记得你身上有山海大祭的请帖,可否给我一张?” 罗华斜眼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席玉正经道:“邀请一个朋友。” 罗华看了眼伏青骨,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给席玉。 席玉接过请帖后,在上头落下一个阵法,随后将请帖递给伏青骨,“伏仙友,再有一个月便是我蓬莱的山海大祭,景象难得,你若得空,不如来瞧瞧?” 伏青骨本不想接,可席玉与紫霄雷府之间的纠葛,却激起她的好奇心,遂伸手接过了请帖。 “多谢仙君相邀,届时定当前往。” “静候大驾。” 席玉与罗华随即告辞。 席玉走后,伏青骨揭开那封请柬,清风凑过来问道:“你与席玉何时这般熟稔了?” 伏青骨道:“算不上熟稔,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清风撇眉,随即问道:“如今药王谷乱成一团,你可愿同我回武陵境?” 伏青骨摇头,“如今楚谷主被劫,少谷主必然忧心,多个人在,她多一份安心。” 清风点头,随后将她打量一番后,问道:“你真没事?” “没事。” “没事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伏青骨长叹一声道:“我也想知道。”随后又道:“所以才更得留在药王谷,我想修复我的识海,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她没有否认,清风问道:“你何时确定自己身份的?” 伏青骨道:“来药王谷后,訾藐认出了我。” 清风急道:“那她可会将你的消息透露给其他人?” “应当不会。”伏青骨想起小阁楼外听到的话,扯出一抹笑容,“她不希望那人复生,不会乱说的。” 清风愣了愣,随即觉出其言外之意,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那几个弟子,没一个是好东西。” 伏青骨惊讶地望着他,“你又没见过几面,怎么知道的?” “自你、自灵晔去后,便一蹶不振,不尊师父之教诲,不承师父之节义,不张师父之高风,不袭师父之仁德……” “打住打住!”伏青骨赶紧叫停,“你这说得,倒不像是在骂他们,倒像是在骂他们师父识人不明。” 清风一脸‘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伏青骨道:“也……不至于这般差吧?”她看訾藐虽做了悖逆之事,可根子并不差,否则也不会三番四次提醒自己。 至于另外两人,她还未见过,暂无法评判。 清风道:“你自己还是当心为好。” “知道了。”伏青骨挥手道:“你回你的武陵境吧,等这边安顿好,我便来看你。” 清风看她如今之模样,与从前判若两人,不觉深叹,然后拿出一个令牌交给她,“今后有需要武陵派和我的地方,只管差遣,宗门上下,无有不应。” 伏青骨接过令牌一看,竟是武陵派的掌门令,“这令牌给我了,你怎么办?” 清风从怀里掏出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来,“武陵派的掌门令,本就有两块。”另一块本就是为灵晔准备的。 他继续道:“有了这道令牌,不仅能随意出入武陵境,且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直接差遣武陵派弟子,好好收着吧。” 那可真是好东西,伏青骨赶紧将令牌揣进怀里。 见她收了,清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随后对她说道:“我还得去找左长老应事,顺道问问谷主的情况,就少陪了。” 伏青骨点头,“不送。” 见清风要走,白藏追上来同他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随后对伏青骨道:“清风掌门定是担心师姐,特意赶来探望的。” 伏青骨点头,“也真是为难他了。”一把年纪还替她操心。 白藏忧心道:“也不知楚谷主如何了。”如果楚绾一真被劫走,楚屿芳和药王谷往后的日子,定不得安宁了。 “恐怕是回不来了。”单凭訾藐想劫走楚绾一并非易事,恐怕楚绾一也动了去雷泽的心思,才会走得这般顺利。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二人便见楚屿芳阴沉着俏脸回来,手中还捏着一块布条。 白藏上前问道:“少谷主,楚谷主可找到了?” 楚屿芳将手中布条递给他,只见上头用不知什么黑黑红红的汤水蘸写着‘兄长暂去雷泽出诊,安好,勿念。’一行字。 伏青骨接过一看,问道:“可是谷主的字迹?” 楚屿芳点头。 这兄妹二人自作主张,一来一往,谁也不亏着谁。 伏青骨沉默片刻后,将布条递还给她,劝道:“少谷主,谷主做此决定,都是为了你和药王谷,你可莫要辜负他一番心意。” 楚屿芳接过那布条摩挲道:“我知道,可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若善罢甘休,楚绾一去雷泽,定会受不少罪,只有她咄咄相逼,才会让他们不敢怠慢,更不敢苛待。 “我已吩咐坐下四派,全力搜捕,也派人去雷泽驻守。”楚屿芳坚定道:“有一日,我会将他从雷泽接回来。” 伏青骨想起席玉的话,点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今日这一役,药王谷之劣势显露无疑,如席玉所言,凭如今的楚家兄妹,根本护不住药王谷。 楚绾一去雷泽,可为药王谷迎来喘息之机,况且封元虚这般大费周章地来找他,定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只要他能苟全性命,未来总还有转圜之余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屿芳如今试过了,得到的仍旧是既定之结果,她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结果虽无法改变,可她这份宁折不弯之骨气,着实让人钦佩。 剑阁的弟子已返回药王谷,夙重清点人数后,对白藏喊道:“二十三,该走了。” “哦,就来。”白藏犹豫片刻,将装有玉佩的那个荷包递给楚屿芳,“少谷主,你的荷包。” 楚屿芳顿了顿,伸手接过,然后小心别在了腰间。 白藏见状,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楚屿芳与伏青骨上前送别夙重,楚屿芳朝夙重行了一个大礼,谢道:“屿芳谨记剑尊大恩,往后凡剑阁弟子来我药王谷看诊,一律免去诊金,就当作微末之报答。” 夙重没客气,“那少谷主这份情,我剑阁便领了。”随后又道:“事情既已了结,我们也该启程了,各位,后会有期。” 伏青骨也道:“后会有期。” 夙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伏仙友若得空,不妨来我剑阁一游,也好让二十三报答你此行相顾之恩。” 她一时倒成了抢手货了,伏青骨笑道:“会的。” 这时,从白藏怀里忽然冒出个猫头,软软地冲伏青骨哼唧了两声。 伏青骨惊喜道:“小黄醒了?” 白藏摸了摸它的脑袋,“吃了少谷主一颗飞灵丹,又因我结丹而跟着进阶,勉强恢复了灵识,不过眼下还很虚弱,得带回剑阁好好修养。” 伏青骨自乾坤袋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塞到小黄下巴底下,“好好养着吧。” 白虺在远处看见了,竟也没说什么。 小黄抱着夜明珠,又缩回了白藏怀里,蜷缩着睡过去了。 “师姐、少谷主,那我们就告辞了。”白藏见夙重以眼刀催促,只得与二人依依不舍地告辞,“师姐,别忘了来剑阁看我……我来看你,你和少谷主也行,反正也不算远。” 到底是来看谁?伏青骨含笑不语,只朝他摆手。 待送别剑阁众人后,楚屿芳对伏青骨正色道:“伏仙子,我有句话想问你。” 伏青骨道:“少谷主有话请明言。” “你与訾藐究竟是何关系?”楚屿芳问完,又换了个说法,“或者说,你与紫霄雷府,究竟有何关联?” 伏青骨惊讶于其敏锐,随后问道:“少谷主可是听说了什么?” 楚屿芳没有隐瞒,也没有试探,直接道:“我听见了訾藐叫你师父。”随后又补道:“她对你的态度,也与旁人不同,很是在意和紧张。” 原来是訾藐漏了馅儿。 伏青骨点头,“少谷主没听错,也没猜错。” 楚屿芳要替她治病,此事迟早瞒不住,还不如坦诚相见。 “可紫霄雷府宣城晔仙尊已于三十二年前陨落。” “这么说也没错,如今我人在此,少谷主也看到了。”伏青骨展开双臂,“人不人,鬼不鬼,谁还会认为我是灵晔?” “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所以才决定来药王谷求医,恢复识海,纠清真相。”伏青骨对楚屿芳道:“不过,少谷主若对我以前的身份心存芥蒂,我也不会勉强。” “不。”楚屿芳朝她一礼,继续道:“若没有您,药王谷今日已遭灭顶之灾,屿芳又怎会心生芥蒂。” 伏青骨将她扶起,笑道:“那往后就仰仗少谷主了。” “仙尊如此客气,让晚辈受宠若惊。”确认伏青骨身份后,楚屿芳多少有些不自在,一时不知如何相待。 伏青骨体贴道:“我如今是伏青骨,少谷主如常称呼即可。” “好。”听她这么说,楚屿芳总算自如了些,随即又道:“伏仙子往后大可安心在药王谷养伤,你的医案和疗愈章程,我已与兄长敲定,我一定会助你修复识海,找回记忆。” 这不仅是为了伏青骨,也是为了药王谷。 她要弄清楚,紫霄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什么阴谋。 第53章 谷中日常 伏青骨就此在药王谷住下,这一住就是小半月。 半月里,药浴、拨骨轮番受了一遭,这几日又被楚屿芳扔进了寒井,一呆就是三天。 寒井下通地泉,其水蕴含地脉之灵气,能炼补真身,助益修为,亦能疗伤愈疾。 可井下寒冷至极,非常人能忍受,伏青骨在井中待了三日,今晨出来时,眉发结霜,身上直冒寒气。 楚屿芳领了两名药师在井口等她,一见她冒头,连忙拿毯子给她裹上,“可能消受?若受不住,停个一两日也无妨。” 伏青骨说话都冒白气,“习惯就好了。” 她初下井之时,确实难以忍受,更莫说要泡进那冰冷刺骨的泉水之中,她只能一边泡,一边运气御寒,习惯之后,就不怕冷了,反倒觉得身心清净。 楚屿芳倒出一颗带着酒气的药丸给她,她接过后吞下,只觉一股暖流霎时涌向四肢百骸,整个人都热乎了。 “这是什么药?” “三酒丹,取酒之精魄所炼,有行气补血之效。”楚屿芳索性将整瓶三酒丹都给她,“你过后再下寒井,可服用此丹,可御寒回暖。” 这倒是个好东西,伏青骨收了。 楚屿芳提醒道:“一次只可服用一颗,多了便会醉酒。” 伏青骨点头,“知道了。” 几人来到若耶溪,楚屿芳替伏青骨诊脉,经过这半个月的治疗,伏青骨的外伤基本已痊愈,唯有元丹与识海还没有进展。 楚屿芳道:“元丹本有自愈之力,只需进补温养即可,若强行用药催醒,恐怕适得其反。” “不急。”伏青骨这些天,一日化一颗妖兽内丹,将元丹补得光滑滋润,加之楚屿芳疗愈辅助,想必再过不久它就会觉醒。 楚屿芳再探伏青骨识海,仍旧是破破烂烂,理不出头绪,她叹道:“原本兄长若在,合我与他二人之力,可侵入仙子识海,进行疏导,如今仅我一人,便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伏青骨好奇道:“什么办法?” 楚屿芳道:“东海有神蜗,可重塑人之记忆,我们可借助它来修复你的识海。” 东海,那不就是蓬莱所在?正好她收了席玉的请帖去看山海祭,此去倒可一举两得。 伏青骨又问,“神蜗长在东海何处?” “蜃境。”楚屿芳见伏青骨一脸陌生,又解释道:“蓬莱禁地。” 既是禁地,恐怕没那么好进。 “不用担心。”楚屿芳继续道:“我会写封信给戚阁主,请他应允你入蜃境借神蜗,药王谷与山海阁向来交好,戚阁主应当不会推脱。” 伏青骨忙谢道:“那便有劳少谷主费心了。” 楚屿芳笑道:“仙子无需客气,都是小事。” 伏青骨又问,“紫霄雷府那边有消息了么?” 楚屿芳正要回答,便听外头有弟子传话,说紫霄雷府派人来拜访。 二人面面相觑。 伏青骨换了身衣裳,随楚屿芳前去一探究竟,却不想一到谷口,差点被十几大车的金银财宝给闪瞎双眼。 押车的弟子见到楚屿芳后,恭敬上前,见礼道:“拜见少谷主。” 楚屿芳扫了一眼,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弟子和气一笑,随后递上一沓厚厚的单子,告道:“这是我们掌门付给药王谷的诊费,还请少谷主点收。” 诊费? 伏青骨看了眼长长的车队,咋舌道:“这是把紫霄雷府给掏空了吧?” 木已成舟,不收白不收。 楚屿芳接过单子粗略一扫,随后递给左长老,左长老领人上前清点,清点无误后,才放行让弟子们搬东西入谷。 伏青骨看一箱箱财宝流水似地从面前经过,心想若九渊一开始便以如此丰厚的诊金利诱,楚绾一绝对会答应。 楚屿芳面若寒霜,对押送诊金来的紫霄雷府弟子,一个好脸也欠奉。 那弟子也不在意,从袖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她,“少谷主,这是楚谷主托我带给您的书信。” 一听说是楚绾一带回来的书信,楚屿芳快手接过,立即展阅起来。 伏青骨见她看完信后,神色缓和不少,便猜测楚绾一有在信中赔礼安抚。 搬完金银财帛,楚屿芳对紫霄雷府来的弟子放话,让他们转达封元虚,务必善待楚绾一,若楚绾一少了一根汗毛,药王谷绝不罢休。 最后,她给楚绾一回了一封信,大意是让楚绾一时常联络,并安心等着她去接他。 等紫霄雷府的人走后,伏青骨对楚屿芳道:“紫霄雷府既送来诊金,想必是不会再追究九渊及其弟子死伤于谷中之事。” “轮不到他们追究不追究。”自从楚绾一离谷之后,楚屿芳的心情便阴晴不定,“若非仙子舍命相救,药王谷恐怕早已沦为妖兽的腹中之物,这笔账我迟早要同他们清算。” “如今还不宜擅动。”药王谷刚经受一场骚乱,谷主又被掳走,门下各派如今都持观望之态,若楚屿芳不能早日稳定局面,不用紫霄雷府出手,药王谷自己的根基便垮了。 “我知道。”楚屿芳收好楚绾一的信,说道:“我会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她正好可以此犒赏旗下四派,笼络其心,还可去黄金台采买武器,招买人手,以充实军备、增强谷中防卫。 楚绾一虽坑,可有一点却说得没错,只有当家过后,才会觉钱财吃紧,处处捉襟见肘。 伏青骨见她还有事要办,也不再多言,同她告辞后,折回小阁楼去寻那条四脚蛇。 在谷里这半个月,没她拘着,这条四脚蛇都快翻天了,上山下水,任意妄为,将谷里搅得鸡飞狗跳。 楚屿芳碍于她的脸面,不好追究,甚至替他隐瞒,如此更是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闹得谷内弟子们叫苦连天。 若不是偶然听药师们说起,她还不知这四脚蛇闯了这么多祸。 伏青骨回到小阁楼,刚推开门,就差点被一条尾巴给绊个跟头。她顺着尾巴,望向阁楼,却见不时有些瓜皮果仁,下雨似的从楼道里洒下。 也不知楼上被这四脚蛇给造成什么样了。 伏青骨抬脚在面前的尾巴上一踩,那尾巴便迅速缩了回去,随即从阁楼里传来一道骂声,“哪个不长眼的踩本大爷尾巴?” “我。”楼上安静一瞬,随后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伏青骨踩着瓜果尸骨自楼道上行,上楼后,除了满地狼藉,却并未见那四脚蛇身影。 她盯着洞开的窗户,嘴角一勾,在脑海中命令道:“回来。” 很快,一道白影便跟阵风似的撞进窗户,滚在地上,化成了人形。 白虺摔得晕头转向,长长的乌发,挂了一头的果皮。 他甩了甩头,盘坐在地上,仰头埋怨道:“你干什么?” 害他忽然调头,都没刹住脚。 伏青骨扫出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拖到他面前坐下,摆出审问架势,问道:“我倒想问,这些天你都干了什么?” 白虺眼珠子滚来滚去,“没干什么。” “那你跑什么?” “我、我那是去放风。” 伏青骨冷哼一声,同他清算道:“摘人仙草、仙果,毁人药圃,偷吃药师们炼制出来的丹药,是不是你干的?” 亏得那些丹药无毒,才好歹没将这条四脚蛇毒死。 这些人怎么这么小气,多大点事,竟找这妖道告状? 白虺嘴硬辩解,“那仙草、仙果长在山上,谁知道是他们种的?那药圃稀稀拉拉,瞧着跟杂草一样,我不过躺着晒个太阳,谁成想就压死了。还有那丹药,我是怕炼制出来有毒,才替他们先尝一尝,以免吃死人,不感激我就算了,还……” 他对上伏青骨幽冷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说,还是你有理了?” “不说十分有理,至少也有七分……五分……”在伏青骨的目光中,白虺忐忑道:“三分,至少也有三分理吧!” 伏青骨气笑了,“好个三分理。” 这条四脚蛇不好好教教规矩,往后恐怕还会闯下大祸,伏青骨抬手化出一道电纹将白虺捆住。 又捆? 白虺立即挣扎起来,无奈根本挣脱不了,他见伏青骨化出一柄鞭子,顿时悚然,“你、我,我如今是你的师兄,你不能随便打我。” “你闯祸时,怎么不想想你是我师兄?不想想这鞭子会不会落在你身上?” 伏青骨抖开鞭子,走到他面前,见他曲拱着身子后退,定步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挨我三十鞭,二是……” “我选二!二!”伏青骨还未说完,白虺便忙不迭地打断。 伏青骨一扬眉,“我还没说完。” “说没说完,我都选二。”三十鞭,这妖道三十鞭下来,他恐怕就只剩一张龙皮了。 “好。”伏青骨收起鞭子,坐回椅子上,“二就是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怎么收拾?”吃了的东西又不能吐出来,还有那压死的药草,他也没办法让它们活过来啊。 “该赔的赔,该道歉的道歉,该收拾的收拾。” “拿什么赔?夜明珠?” “想得倒美。”伏青骨伸手隔空一抓,白虺腰间的乾坤袋便落进了她手里。 打开一看,却见里头除夜明珠外,竟还有不少妖兽的内丹。 看来这四脚蛇还没死心。 伏青骨在白虺痛心的目光中,将夜明珠和内丹统统都倒进自己的乾坤袋,随后对他说道:“你若不能做到让被你祸害的师兄弟们满意,得到他们真诚的原谅,往后这夜明珠,你是一颗也没了。” 他的夜明珠哇!这个妖道,就知道欺负他! 伏青骨见他鼓着两眼珠子,满脸不服,问道:“你想反悔?” 白虺为了夜明珠忍辱负重,“没有。” “那便是答应了?” 他沉痛地点了点头。 伏青骨松开他,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对他说道:“在去道歉之前,先把屋子收拾干净。”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不许用术法。” 正想用术法的白虺顿时僵住,最后在伏青骨不容置疑的目光中,只好去找笤帚、抹布,开始一点一点的清扫满屋果皮与杂物。 他一边扫一边抹泪,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 打扫完阁楼,伏青骨才领着他,挨个去犯案现场,找药师和弟子们赔礼道歉。 吃了的仙草、仙果没法补偿,那便以灵力浇灌,助其生发、结果。吞掉的仙丹仙药没法吐出来,那就以龙炎帮忙炼丹,直到丹成。压死的药草无法死而复生,那就重新掘土栽种…… 等做完这些事,得到弟子和药师们谅解后,白虺只觉头晕眼花,整条龙都要被掏空了。 维持人形太累,他变回真身,化为手掌大小,挂在伏青骨手腕上,拿脑袋贴着她的皮肤蹭了蹭,以示讨好和求饶。 “知道错了?”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门儿。 白虺点头,随后蔫头巴脑地趴在她手上,原来仙草、仙果要那么多灵力才能开花结果,原来炼丹要那么多炎火,才能炼成一颗,原来药草那么难种。 它下次不吃了,最多……少吃点。 伏青骨可没给他‘下次’的机会,“我明日要下寒井,你同我一起。” 这四脚蛇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此时知错,不代表不会再犯,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安心些。 “寒井?我不……” “不去可以。”伏青骨淡淡道:“我会在小阁楼设禁将你禁足,直到我出来为止。” 这妖道欺龙太甚,白虺张嘴就要往伏青骨手腕上咬。 伏青骨及时道:“你陪我下寒井,我还你夜明珠。” 白虺合上嘴,“真的?” 伏青骨道:“童叟无欺。” 白虺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就是个寒井么,有什么了不起?去就去! 伏青骨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隔天,白虺随伏青骨一下寒井,便被寒气刮了脸,冻僵在原地。 “我、我要回去。”哪怕是禁足在小阁楼,也比冻死在这儿强。 伏青骨哪儿能让他跑了?她封了井口,然后将白虺踹进了地泉之中。 白虺扑腾半晌,随后化出原型,才勉强在地泉中站住脚。 它吐出一口水,半口都是冰,冻得牙齿直打架,“死、死妖道,你想冻死我!” 伏青骨掏出一颗夜明珠缀在井壁上,随后缓缓走入地泉中。 白虺见她跟感觉不到冷似得,凑过一张大脸,好奇地盯着她,“你不觉得冷?” 伏青骨走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盘坐道:“不觉得。” 不觉得?白虺两只眼睛犹如两只灯笼,将伏青骨从头到脚都照了一遍,这人也没死没成精啊,怎么不怕冷? 忽然,白虺在伏青骨身上闻到一股香味,它凑近使劲闻了闻,却被伏青骨一巴掌扇开。 它甩了甩头,问道:“什么味道?” “三酒丹。” “做什么用的?” “御寒。” “还有吗?” “有。” “有你不早拿出来!”白虺贴着伏青骨的耳朵吼道:“我看你就是成心想冻死我!你这个歹毒的妖道!” 井里回声大,伏青骨被白虺贴耳这么一吼,耳朵差点被震聋。 失算,失算。 第54章 但行好事 此次,伏青骨打算在井中待七天。 白虺从最初的抗拒到习惯,也不过两天,等适应井下的寒气后,竟渐觉享受起来,每日顺着地泉下的暗河,追逐着一种透明的银鱼,到更深更远处去游玩。 伏青骨专注于打坐疗养,也懒得理它,只要不去外头闯祸,便任由它撒欢。 这日,白虺照常跟着一群银鱼游到地泉深处,却忽见一处光亮。它顺着光亮游去,再冒头,却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何处?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它打量四周景致,许久才辨出,这不就是荒剑山下的那条江么? 因为江水枯竭,这才露出了暗河的出口,漏入天光,引它至此。 可是不应当啊,如今正值雨季,应当涨水才是,为何江水会枯竭成这般模样? 白虺见江边有人在祈福,它潜入岸边偷听,却听见是百姓们在求雨。 求雨?那还不简单? 白虺立即在江中打了几个滚,随后卯足劲儿卷着一根水柱冲上天,然后在云中狂奔起来。 它这一狂奔,天上的云立即沸腾起来,随即都往荒剑山上聚集,不一会儿便成黑云压顶之势。 “借法,行雷!”它向伏青骨借法,朝那团云吐出雷电,随着一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砸出了百姓们的欢呼。 “下雨了!神明显灵了!” “神明显灵了!” 白虺听着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心头觉得有点美,便又朝那乌云轰出几道雷。 伏青骨被它借法的动静惊动,问道:“你又在炸鱼?” 这两日白虺追鱼得了趣儿,便时不时借她雷法来炸暗河里的鱼,真是痴长了千岁,竟还跟个还没醒事的少年似的。 “本师兄在你眼里,就只会炸鱼?” “还会闯祸。” “……”白虺一哽,反驳道:“难道除了炸鱼和闯祸,我就不能做些好事、正事吗?” “什么好事、正事,说来听听。” “我在布云施雨,为百姓谋福。”白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赏之意。 布云施雨? 伏青骨睁眼问道:“你在哪儿?” “你猜。” “你想让我猜,还是想让鞭子猜?” 白虺一个激灵,“不猜就不猜,威胁龙算怎么回事?”随即又道:“地泉暗河通出口在荒剑山,我看见江水枯竭,有人在求雨,所以就做做好事喽。” “……”这条蠢蛇是怎么活了千年的?靠皮厚扛打吗? 伏青骨又问,“他们祭祀的是谁,你可弄清楚了?” 白虺趴在云堆里打滚,满不在乎道:“我哪儿知道是谁?总归是山神、水神,还是其他什么的,本龙做好事不求回报,才不在乎这点名声功德。” “你倒是大方,就是不知道别人大不大方了。”上次化龙劫淹了人家的地盘,她好不容易平息洪水,才没惹来麻烦,今日又越俎代庖,在人家地盘上抢活儿领功,这孽瘴估计跑不了一顿打。 伏青骨有心让它长长记性,便没有提醒,只嘱咐道:“玩儿够了就回来。” “知道啦,啰嗦!”白虺切断神识,随后又吹了几朵云,用尾巴摞成一堆,在用雷电催化成雨,撒落人间。 正当它乐此不疲之际,一道电光忽然穿过云层,落到了它身上,打得它天灵盖发麻。 “谁!谁偷袭老子!”白虺回过神,立马翻身炸起,拿尾巴扇开眼前的云雾,试图揪出偷袭它的人。 待云雾散去,一张同样怒气冲冲的龙脸印入白虺眼帘。 那是一头青龙,白虺见它周身金光闪闪,身上又有封诰,心底隐约浮起一个猜想。 “你,你是?” “此、地、河、神。”青龙咬牙切齿,“打哪儿来的野蛇,竟敢私自布雨,冒领本君功德?” 还真是河神。 白虺有些心虚,却是无理也要强辩三分,“你既是河神,为何置民生不顾,任由大地干旱?” 青龙双眼冒火,“何时行雨,行多少雨,自有条例规矩,岂是你一条无知野蛇能定的?你私自在此行雨,今日便是将你打杀了,本君也有说法。” 一口一个野蛇,真是难听。 白虺胡须倒竖,“你眼瞎?没看到本大爷是龙?还想打杀本大爷,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青龙呲牙,“看来今日不教训教训你这条野蛇,你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说完,青龙就朝白虺扑了过来。 白虺也不畏惧,抖擞迎战,刨爪朝它迎了上去。 两条龙打架的方式很朴素,撕咬抓扯,将荒剑山顶搅得天昏地暗。 只是青龙毕竟是受封诰,吃香火的真龙,两三下便将白虺按在爪下,揍了个七零八落。 白虺吃瘪,只好找伏青骨求助。 伏青骨本不想理,奈何她与四脚蛇不止结契,还融丹,它若真伤了根本,自己也会倒霉,便开印利用雷法帮它将青龙逼开。 青龙被电得爪子发麻,停在不远处警惕地瞪着白虺,见白虺额头有道契印,便猜测是其契主搞鬼。 他正要发作,却见白虺忽然匍匐在地,做臣服状,随后又见它以爪子画下一道请罪符,搭起前爪朝自己拜了三拜。 青龙狐疑看了半晌,随即招过请罪符,见其灵力丰沛,便将其吞进了嘴里。 算是受了这道符和白虺三拜。 请罪符味道不错,青龙舔了舔嘴对白虺道:“看在你主人明白事理的份上,此次便饶过你,若下次再这般不懂规矩,本君不会再手下留情,滚吧!” 白虺本想骂,却奈何被伏青骨堵了嗓子,只得听其言令,再朝青龙拜了三拜,随后跳进江中,灰溜溜地往回游了回去。 青龙收势,随后下界巡查,见各地雨水已足,也打道回府了。 百姓们不知天上神仙打架,只觉这场雷雨又迅又急,将田地、水渠都灌满了,遂又设祭酬神。 白虺垂头丧气地游回暗河,对身旁游来游去的小银鱼再也提不起兴趣。 分明是行善事,为何还要打它,还要认错? 它越想越委屈,眼里不住的淌泪,泪珠儿融进水里,被小银鱼啄食,随后皆化作巨兽,在它身后翻起暗潮,涌向地脉深处。 不多时,荒剑山下各处人家干涸的水井,忽然喷出水柱,立时引来村民们的围观、跪拜。 而每一次跪拜,便有点点金光飘入水中,逆流追上白虺,没入它体内。 所以当白虺游回寒井时,身上已被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伏青骨看它冒头,却吹着水泡,咕噜咕噜地游到离她最远的地方,问道:“怎么,不服气?” 白虺转身背对她,不理。 “它毕竟是真龙神君,你指望我替你出头,也要看你我有没有这个斤两。” 白虺闻言,没在水底的尾巴甩了甩,水流扑在伏青骨身上,带起一阵轻柔的痒意。 伏青骨继续道:“何况此次确实是你先坏了规矩,也怨不得人家动怒,好在这位神君好说话,受下咱们的请罪符,要不然你便不能这般轻易回来。” “行好事也要讲规矩,可见这成龙成神也没什么意思。”白虺终于开口,满心怨气。 嫌没意思?伏青骨一笑,随后对它说道:“你往你身上看看。” 白虺转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却见龙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光,它惊奇道:“这是……功德?” 拜的不是那青龙么?为何它也有功德? “嗯。”伏青骨点头,随即引导道:“你将这些功德引入丹府试试。” 白虺依言,将金光引入丹府,随即感到一阵暖意从丹府传达全身,它正飘然之际,却见伏青骨逼出体内元丹,罩在它头顶。 元丹此时褪去触手,露出青色丹体,随后发出一阵柔和的青光,将白虺整个拢在其中。 这是它的龙珠! 白虺张嘴,迫不及待地将龙珠吞下,随即将其导进丹府。丹府内的金光立即将其包裹,最后没入丹体之中。 金光没入丹体后,又钻入那道线影内,不消片刻,那道线影便在丹内欢快地游动起来,游了几圈后,便增长了些许。 伏青骨见白虺入定,也没急着召回元婴,而是任由白虺抱丹修炼。 等白虺再睁眼,只觉身心舒畅,连被那青龙撕咬出的伤也不疼了。 原来功德还有这奇效。 白虺想同伏青骨显摆,抬头却见她身上已结了一层寒霜,瞧着跟个冰人似的。 它知道这是因为没了元丹护体的缘故。 白虺感受着内丹在丹府的充实,顿时生出几分贼心。 这是难得的机会,若是就此带着龙珠离开,再毁掉灵契,它就能获得自由了。 只是它走了,这妖道的小命会一命呜呼。 白虺瞪着伏清骨,抓了抓肚皮,心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像……没那么希望这妖道去死了。 它烦躁地甩了甩尾巴,游到伏青骨面前,盯着她的额头一个劲儿的猛瞧,然后朝她眉心伸出爪子。 “做什么?”伏青骨语气清清淡淡,却没睁眼。 “看你冻死了没。”白虺缩回爪子,围着她游了几圈,始终没憋住自己的疑问,“你把内丹给我,就不怕我带着它跑了?” 伏青骨反问道:“你会跑吗?” 白虺一时答不上来。 伏青骨轻笑一声,吹出一丝寒气,“即便你想跑,也跑不掉。” 白虺不服,“现下内丹在我肚子里,我想跑怎么就跑不掉了?” 说完,它作势要下潜,可伏青骨却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她这般笃定,难道是有另有法子可牵制自己? 若是自己没跑掉,反被她制住,会不会被她打死? 想到伏青骨新得的鞭子,白虺有些发虚。 “既然不走,就把内丹还回来。”伏青骨给它递了一个台阶,“冷得慌。” “活该,谁叫你有三酒丹却放着不吃。” “忘了。” 白虺思量片刻,随后冷哼一声,吐出内丹,顺着台阶下了。 内丹入府,伏青骨将其催动,不消片刻,身上白霜便化作白气消散了。 白虺将内丹还给她后,心头竟觉松快了,潜入水底游了几圈。 伏青骨睁开眼,随后从腰间取下乾坤袋,选了颗大的夜明珠扔进水里。 水下龙影立即追着夜明珠跑了。 等白虺玩儿够了,才顶着夜明珠冒出水来对伏青骨问道:“我又同你下井,又还你内丹,你何时才将夜明珠全都还给我?” 伏青骨装听不见,闭上眼继续打坐修炼。 她说还,又没说还多少。 就知道这妖道是这副德性,奸诈! 白虺见她耍赖,竟并未觉得恼火,只冷哼一声,然后找了块石头,枕着夜明珠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井内便响起一阵呼噜声,伏青骨睁开一条眼缝,见白虺睡得打鼾,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又赌对了。 她方才放言,说白虺想跑也跑不掉,其实并无十足把握。若白虺若像当初那般,拼了命想摆脱她,虽会付出不小代价,却并非没有得胜之可能。 可这四脚蛇明明动了想跑的念头,也有机会夺丹毁契,却怕损她性命不忍离开,这表明,它对自己逐渐生出除元丹与灵契之外的另一种牵绊。 同时也说明,只要她继续蓄养这种牵绊,那往后被其反噬之风险会大大减低。 伏青骨摸了摸额头,只要她元婴修复,她也就能放它自由了。 白虺感觉到她的触碰,呼噜声一顿,随即愉快地拍起了尾巴。 伏青骨被它浇了一脸水,笑容顿时僵住,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七日后,伏青骨撤去井口封印,捞起飘在水面,因偷吃三酒丹而醉酒的白面条,跃上了地面。 落到地面后,白面条化为手掌大小,熟门熟路地盘在了她手腕上。 热热乎乎的,还怪舒服。 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袋,却被它咬在腕子上,不松口了。 这是借酒撒气呢? 伏青骨正想再弹它一记,却见楚屿芳领着兰覆正往这头来,也就随它去了,左右咬着也不疼。 楚屿芳笑道:“正说过来等你,却不想你先出来了。” “少谷主事务繁忙,又何苦亲自来接。”伏青骨接过兰覆递来的薄毯披上,无意间扫到楚屿芳眉间的一抹喜色,不禁问道:“谷中可是有喜事?难得见少谷主这般高兴。” 楚屿芳微怔,随后摸了摸脸,答道:“倒算不上什么大喜事,只是收到朋友传书,有些欢喜罢了。” “能与少谷主结交,想必这位朋友亦非寻常之人。” “这人你也认识。” 伏青骨眨了眨眼,随即明白过来,“白二十三?” 楚屿芳点头,“他在信中请我转达,蓬莱的山海祭他也会去,让你去兖州与他汇合。” 伏青骨算了算日子,距蓬莱的山海祭还有七八天,是该动身了。 她问道:“蓬莱没给少谷主递帖子么?” 楚屿芳道:“递了,可谷中事务缠身走不开,只有劳仙子帮我随份礼,代为参祭了。” 楚屿芳刚接管药王谷,正是要紧之时,确实不好离开。 伏青骨应道:“无妨,反正我也是要去的,有少谷主关照,行动起来也便利。” “此去蓬莱路途遥远,仙子可早日动身,以免误了祭典。” “我明日便动身。” 楚屿芳道:“我让兰覆和莲衣陪同你前往。” 莲衣是与兰覆一起,贴身为伏青骨疗愈的药师。 伏青骨婉拒道:“我自己去就好,不敢劳动二位药师。” “仙子万勿推辞。”兰覆接道:“我与莲衣还从未出谷游历过,此番陪同仙子前往,就当长长见识。” 楚屿芳又道:“我虽不去,可药王谷总要有人露脸,何况寻找神蜗,也用得上她们,让她们一起去,我也更放心。” 见二人坚持,伏青骨只好答应。 隔天一早,三人便收拾好行礼,在楚屿芳和左长老的相送下,离开了药王谷。 白虺酒醒后,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睁眼一看,却见自己在天上,不由得一惊,“这是要去哪儿?” 伏青骨清润的声音在它头顶响起。 “蓬莱。” 第55章 装怪吓人 伏青骨在经过武陵境之时,顺道去拜访清风。 自入山门,所遇弟子无不恭敬地称其为‘伏师姐’,显然是清风事先招呼过的。 平白无故便矮了清风一辈,伏青骨不觉恼人,反倒乐呵呵地受了。 清风得知她入山,匆匆赶来迎接,本以为她是回武陵境小住,见面才得知是路过,顺道来拜访,颇觉失望。 他酸溜溜地道:“蓬莱山海祭声势浩大,热闹非凡,倒是可以去看看。” 伏青骨道:“此去倒不单是为了观祭礼,还为寻找一种修复识海之灵药。” “什么药?” “东海神蜗。” “东海神蜗?”清风拧紧眉毛,“传闻此物长在蓬莱蜃境,极为稀少,百年才蜕一次壳,要想寻得并不容易。” 伏青骨点头,“少谷主已修书信,请戚阁主应允我入蜃境寻药,只要能入蜃境,便有机会找到神蜗。” 清风沉默片刻,叹道:“只怕那戚阁主没那么容易答应。” 伏青骨顿脚,问道:“难道这蜃境有什么问题?” 清风朝伏青骨身旁两名药师看了一眼,二人识趣走到一旁,不打扰他们叙话。 等药师走远后,清风才继续道:“此事老道也是偶然听来,真假暂无考据,只是听着不似空穴来风,所以才想提醒你,你听后多长个心眼,以免冒失吃亏。” 伏青骨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得也郑重起来,“你说。” “老道在蓬莱之时,无意闯入山海阁的一座经楼,因读经入迷忘记时辰,便在楼中待到了晚上,正要走时,二人忽然而至,在经楼中翻找东西。其间听二人交谈,便提起了这蜃境,说是蜃境有魔物出逃,在找寻魔封印之法。” 魔物?伏青骨不禁想到大半月前,药王谷那一战中堕魔、附魔的九渊,和行事狠辣阴毒的柯亭。 紫霄雷府既能藏魔,别的仙门也难保没有被魔物渗透。 “蜃境历来是山海阁之禁地,其封禁之缘由,从未对外宣扬,连许多宗门弟子也无从得知,因此引来无数猜测。有说是为了藏宝,有说是为了流放叛徒,有说是修炼秘境,可自听那二人谈话过后,老道便觉得其中隐密,绝非外人所想那般简单。” “你怀疑蜃境是山海阁用来关押魔物之地?” “只是猜测。” 话虽如此,可清风的猜测却比寻常人之猜测更得几分道理。 “山海阁会在每界弟子中,选出三名天份极高之人,由各师轮流授术,最后通过层层试炼之人,才有资格进入蜃境。这般严苛的选拔守境人,足见其看重。”清风沉沉吐出一口气,“所以你想入蜃境,恐怕不是件容易之事。” 魔物不难打败,想要取得山海阁之信任,让其放行更为艰难,毕竟涉及一宗隐密。 伏青骨忽然想到席玉,或许可以从他着手,只是此人狡猾,自己若求到他面前,恐怕老底儿会被揭个干净。 看来得好生计一计。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到了蓬莱之后,我会摸清情况后,再考虑要不要入境。” “如此便好。”清风见她只带了两名药师,又道:“你只带两名药师,恐怕不大稳妥,不如从门里带几名弟子跟从,人多好壮势。” “人多也显眼,有二位药师跟着就足够了。”伏青骨捏了捏手腕上的四脚蛇,说道:“何况我还有白师兄,不妨事的。” 白虺一个,便能抵几十个武陵派弟子了。 想到她的身份的确不好张扬,清风作罢,只嘱咐道:“那你此去,万事小心。” 伏青骨含笑点头,“好。” 寒暄过后,清风让墨黎与初曙为伏青骨准备酒食、干粮、盘缠为伏青骨饯行。见到墨黎之时,伏青骨见她眉宇间一股忧愁萦绕不散,不禁微微一叹。 这一劫若渡不过,大道便止于此了,只是此为心结,旁人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她自己参悟。 东西太多,伏青骨本不想收,可对上清风一张松垮垮的老脸,又狠不下心拒绝,便统统受了。 清风送伏青骨下山,本还想送出武陵境,被伏青骨劝回,再送,这老道恐怕要亲自陪她去蓬莱了。 兰覆不知内情,好奇道:“伏仙子,你与清风掌门有何渊源?他为何这般善待于你?” “有些旧交。”伏青骨思忖道:“真要论,可称师徒。” “难怪。”兰覆与莲衣顿时了然。 就说这清风掌门一听说伏青骨要去蓬莱,便犹如亲闺女要远游似的,百般操心,万般不舍,原来竟是师徒。 伏青骨知道二人想岔了,却并不纠正,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反会惹来麻烦,不如将错就错。 出武陵境往兖州,必过清江镇,伏青骨想起送出那颗夜明珠,便想顺道去看看。 客栈还是那间客栈,掌柜却不再是那个掌柜。 伏青骨盯着迎出来的新掌柜,惊讶道:“怎么是你?” 新掌柜诧异道:“姑娘认识小的?” 这人原本是店里打砸跑堂的堂倌,如今摇身一变,竟当上掌柜了,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时住店,伏青骨施了障眼法,所以堂倌不记得她。 伏青骨从乾坤袋里掏出颗夜明珠,在他面前晃了晃。 “原来是您!”堂倌虽不记得人,却认得夜明珠。 伏青骨收回夜明珠,问道:“你怎么当起掌柜来了?” 堂倌目光追着夜明珠打转,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贪婪,见伏青骨将夜明珠收起,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朝伏青骨拱手道:“托道长福,老爹将客栈传给了小的,如今是小的当家管事了。” 伏青骨扫视他一眼,“你是他儿子?” 那掌柜缺德事干得多,影响了命格,早断了子女缘,怎忽然冒出个好大儿? 堂倌解释道:“养子,养子。” “他人呢?” “现下奉养在小的家中。” 那掌柜得了夜明珠,本可富贵无忧地过一生,如今却认养子,被奉养在家中,定是出了变故。 再看这养子,如今虽当了掌柜,挺直了腰板,面相却隐隐透出一股狡诈,想必如今得这名分与钱财,并非走正道得来的。 堂倌被伏青骨打量得有些不自在,问道:“道长是打尖还是住店?” 伏青骨本想来挂一眼便走,此时却改了主意,“住一晚吧,还是天字号房。” “好嘞!”一听她要住,堂倌顿时乐开了花,躬身请道:“几位里面请!” 伏青骨回头朝两名药师递了个眼神,抬脚跨进了客栈大门。 楚屿芳曾吩咐,出门在外一切听从伏青骨吩咐,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跟着她进了客栈。 客栈人不少,见三名女子入堂,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伏青骨波澜不惊的一扫,将一些不怀好意的注视扫落,随即跟着那堂倌去柜台前登记。 那堂倌以为自己也会如前掌柜那般,得她一颗夜明珠,却见伏青骨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问道:“一两银子可够房费?” 堂倌僵硬片刻,将银子划进口袋,笑道:“够、够。” 登记过后,堂倌领着三人上楼。 还是原来那间房,堂倌推门请三人入内,然后对伏青骨道:“伏道长,过会儿可要送些酒菜过来?” 伏青骨点头,“嗯,麻烦了。” “那各位自便,小的过会送酒菜上来。”堂倌说完便下楼了。 三人进屋,莲衣问道:“伏仙子,咱们为何要在此逗留?” 伏青骨在屋里转了一圈,里头摆设与从前无甚差别,“为了一桩世俗债。” 兰覆好奇道:“什么世俗债?” 伏青骨一笑,“过会儿就知道了。” 兰覆与莲衣越发摸不着头脑。 不多时,堂倌便将酒菜都送来了,很是丰盛。 将酒菜摆好之后,堂倌恭敬道:“几位慢用,小的晚些在送热水上来。” 伏青骨点头,“好。” 堂倌走后,兰覆赞道:“不曾想这客栈虽小,规矩倒是不错。” 伏青骨笑了笑,随即招呼二人坐下吃饭。 三人吃得尽兴,堂倌领着两人上来送水收碗,见酒菜一点不剩,脸上按捺不住地闪过一丝兴奋。 杂役放下水,收走碗筷,堂倌对三人道:“那小的就不打扰几位歇息了,告退。” “等等。”兰覆叫住他,从钱袋里倒出一块碎银递给他,“饭菜不错,这是赏钱。” 堂倌接过银子,随后连声道谢。 堂倌下楼后,让两名杂役赶客关门,又要住店的,也一律说没房不住。 他耐着性子等到天黑,才摸上楼打探,听伏青骨房里亮着灯,却没声儿,便试着推了推门。 门没落栓。 他将门扒开一条缝,见伏青骨趴在桌上,而跟她入店的两名女子也横七竖八地倒着,才朝楼下招手,然后推门进屋。 堂倌先查看了两名躺在地上的女子,见二人已气绝,才又去查看伏青骨。 他将伏青骨翻起来,扯下她面巾去探她的鼻息,却冷不防对上她一脸狰狞的疤痕,顿时吓得倒退。 伏青骨身子往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却忽然停在了半空,以半身平躺的姿势飘着,不,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托着。 这诡异的景象,吓得堂倌说不出话。 两名杂役冲进屋,见这情景也是吓了一跳。 一人结巴道:“掌柜,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知道!”堂倌命令道:“你,看看她死没死。” 那杂役拖了另一人,一起靠近伏青骨,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死、死了。” 死成这样,比没死更吓人,堂倌又命令道:“你们俩快将人放倒。” 两人你挤我、我挤你,最后谁也赖不过谁,只好一起去抬人。 可这手还没碰到人,便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双手又痛又麻。 二人连忙跳开,一边甩手,一边‘哎哟’叫唤。 堂倌忙勒令二人闭嘴,随后跑过去关门,可这门刚一关,屋里的灯就灭了,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掌灯!掌灯!” “没、没带火折。” “废物,真是废物!”堂倌边骂边去拉门,可却发现门怎么也拉不开,“死人啊,赶紧过来帮忙开门!” 两名杂役摸到门边帮忙开门,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门拉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裂开嘴朝他们吐着猩红的信子。 三人吓得肝胆欲裂,满屋乱窜。 那怪物游进屋,用尾巴甩上门,阴恻恻地道:“先抓住谁就吃谁……” “娘啊!救命啊!” “怪物吃人啦!”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三人一边惨叫,一边跟无头苍蝇似的,在黑暗中乱撞,那堂倌不慎撞到一人,以为是杂役,正要将人推出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 他正疑惑,只见那人掏出一颗夜明珠,摊开在他面前,问道:“要夜明珠吗?” 夜明珠?堂倌怔怔抬头,却对上一张冷白恐怖的脸,顿时两眼一翻,直挺挺往后栽去。 夜明珠一出,另外两人顿时无所遁形,那怪物直起比人高的身子,追得两人发了疯似的满屋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索性破窗而出,从楼上跳了下去。 伏青骨眼疾手快,甩出两道电纹,将二人捞回来,扔在了怪物面前。 二人眼见怪物朝他们扑来,干脆头碰头的,将自己都撞晕了过去。 屋里安静下来,怪物盯着地上摆着的三人,拿尾巴拨了拨,然后不满道:“这就晕了?怎么这么没用?” 它还没玩儿够呢,扫兴! 伏青骨打量它几眼,摇头道:“你化成这样,没被你吓死,已经算胆大了。” 怪物尾巴一卷,夺过伏青骨手中的夜明珠扔进血盆大口里,含糊道:“你又比我好哪儿去?” 伏青骨见它这副模样,只觉眼睛疼,抬手一挥,就将它变回了白师兄。 她弹出两点雷炎,将屋里的灯点燃,兰覆与莲衣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兰覆踹了踹那堂倌,哼道:“在我们面前使毒,简直是班门弄斧。” 那酒菜一端上来,她与莲衣便觉不对,当即一验,便验出其中下了砒霜,于是伏青骨便决定将计就计,将其引出来,查看其中猫腻。 莲衣也踹了踹其中一人,“没想到,这竟是家黑店。” 伏青骨道:“原来的掌柜虽宰客,却也不敢干这等害人性命之事,而如今这掌柜,原本是这客栈里的堂倌,应当也没这个胆子,今日敢下这等狠手,想来背后定是有所依仗。” 她扯下两名杂役腰间的绳索,利落地将三人捆成粽子,随后对兰覆和莲衣道:“将人弄醒,咱们好好审一审。” 第56章 阿罗何人 堂倌和杂役被兰覆拿针扎醒,几人见到伏青骨,顿时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伏青骨抖鞭抽中三人的脸,惊叫顿时变成哭嚎。 “还想吃鞭子就继续叫。” 三人立即闭嘴。 伏青骨拿鞭子一指堂倌,“我问话,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将你拿来喂妖怪。” 妖怪现身说法,朝三人吐信子,三人立即缩成一团。 堂倌哆嗦道:“你、你们是人是鬼。” 伏青骨一鞭子抽他嘴上,“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堂倌飙泪,只觉两片嘴皮火辣辣地疼。 “嘶”原本张嘴吓人的怪物立即合上嘴巴,缩到一旁,远离伏青骨。 鞭子的滋味,没有人比它更清楚。 伏青骨问道:“原来的掌柜去哪儿了?” “在、在我家。” “是死是活?” “……活的。”堂倌目光游移,神色心虚。 伏青骨再问:“你是怎么当上掌柜的?” 堂倌正想重复先前那副说辞,却听伏青骨道:“我要听真话。” 堂倌怕再挨鞭子,只好将来龙去脉如实交代。 如伏青骨所料,那掌柜得到夜明珠后,并未找泑山弟子将其换成银钱,而是将其留下,欲拿去捐个闲官,取一宅妻妾,光耀祖宗。 可他身怀夜明珠之事,本就不是秘密,难免引人觊觎,其中便包括这堂倌。 这堂倌平日被其使唤打骂,本就对其怀恨在心,见其走狗屎运要发达,更是眼红嫉妒,便萌生出害人之心。 可他有贼心没贼胆,迟迟不敢动手,直到遇上一个奇怪的客官。那客官看出他的心思,却并未告发,反对其循循善诱,为其出谋划策。 最后在其鼓动下,堂倌在一天夜晚,往楼道上涂了猪油,掌柜上楼歇息时,踩中猪油滚下楼梯,摔得半身不遂。 这掌柜在此处并无亲故,照料他和客栈之事,顺理成章地落在堂倌身上,堂倌因此而得势。 起先堂倌还装装样子,在哄出其存放钱钞、账簿的密室钥匙后,便露出真面目,对掌柜逐渐凶恶起来,并威胁其说出藏匿夜明珠的地方。 掌柜不从,他便以客栈不便照料为由,将其关到自己家中,日日拷问,可掌柜就是死活不松口。 堂倌将他身上和客栈里外都搜遍了,却都没找到夜明珠,便只好先接管客栈,充起掌柜来敛财。 在那人的指点下,堂倌的钱越进越多,心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黑,最后竟对过路客商下起手,将客栈开成了黑店。 今日再遇伏青骨,见她又拿出夜明珠,心头贪欲越发难以抑制,因知其为修士,自知斗不过,才在酒菜中下毒。 伏青骨听完后,问道:“教唆你之人姓甚名谁?而今又在何处?”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只听其他人称呼他阿罗,他前几日便走了。” “去了何处?” “青州。” 青州?这么巧?伏青骨要去的蓬莱,便在青州。 伏青骨又问:“你家在何处?” 堂倌知她是在问掌柜的下落,却一时不敢回答。 伏青骨又举起了鞭子,他才赶忙道:“在西镇口外的板桥村!” 伏青骨挥鞭将人一卷,留下兰覆与莲衣看守两名杂役,然后扯着堂倌往板桥村去。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伏青骨与白虺走在阴森的月光下,犹如山魈野怪,堂倌跌跌撞撞跟在二人身后,好似即将受戮的野鬼,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他们会杀了他吗? 白虺见伏青骨拿鞭子扯人玩儿,有些心痒,便自告奋勇地接过人,用尾巴将人抽出去又扯回来,来来回回跟抽球似的,将堂倌一路抽到了板桥村。 堂倌一路哭爹喊娘,吓得镇上百姓以为闹鬼,连打更人也躲着不敢出来。 堂倌心想,还是杀了他吧,他不想活了! “别玩儿了。”来到板桥村,伏青骨将鞭子抢回来,指着一村的屋宅对堂倌问道:“哪一间?” 堂倌晕头转向好一阵,才颤巍巍指着一间残缺不全的草屋说道:“那儿。” 伏青骨斜眼横他,“你对你爹可真孝顺。” 堂倌嗫喏不语。 三人朝那间破草屋走去,未至门前,便听到一阵‘唉哟、哎哟’的哀嚎。 听那有出无进的声音,伏青骨便知,若她没来,这掌柜定然时日无多。 她来到门前,扫开地上的杂物,将用几块烂木板拼凑的门踹开,随后在白虺脑门上一锤,将它吞下的那颗夜明珠锤了出来,弹到房顶照明。 屋里霎时明亮起来。 白虺被锤得差点咬到舌头,他怒视伏青骨,却被她扒到一旁。 伏青骨环视草屋,只见荒草填隙,乱石堆土,满屋杂芜,连一张好的桌椅床榻也无。那掌柜便躺在被瓦遮住的角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比那街上的乞丐还不如。 掌柜被夜明珠的光一照,黏住的双眼挤开两条缝,怔忪半晌,喃喃道:“这月亮都落屋里来了,看来我该是要死了。” 一个声音问道:“死在这儿你甘心?” “甘心?”他神色变得扭曲,“如何甘心?我还没报仇,我还没杀了那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如何能甘心!” “既如此,还不快起来!” 掌柜被她一喝,脊梁里竟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地坐了起来。 起身后正对门口,他恍惚半晌,才看清门口立着三道长长短短、似人非人的影子。 阎罗来勾魂了? 伏青骨见他腰以下,皆不能动弹,便将堂倌松绑,扔了进去。 堂倌正好摔在掌柜的面前,掌柜定定瞪他片刻,在认清人后,恶狠狠扑到堂倌身上,死死扼住他的脖颈。 堂倌死命挣扎,可即便他手脚健全,却挣不开掌柜仇恨的枷锁。 就在堂倌将要咽气之际,伏青骨一鞭将二人分开,掌柜抬头朝她看来,在看清她和白虺之后,顿时悚然。 “鬼、鬼啊!”他们是来招魂的,他肯定是要死了! “鬼什么?连我也不认得了?”伏青骨使障眼法,化出自己当初入住客栈时的模样。 掌柜的吼叫声戛然而止,惊疑道:“伏、伏道长?” 伏青骨道:“正是我,我来拿回我的夜明珠。” “拿回夜明珠?不,那是我的!”掌柜被光晃了眼睛,他抬头看着房顶发光之物,脸上闪过一丝贪婪。 他想起身去抓,下半身却传来刺痛与恶臭。 “夜明珠,我的夜明珠,我谁都不给……”掌柜脸上又浮起无尽的痛苦,癫狂道:“都是这夜明珠,都是这夜明珠让我断了腿,没了根啊!” 白虺自他身上嗅到一股陈旧腐朽之气,不由得拿尾巴捂住鼻子,这人被浊气缠身,身体逐渐腐烂,命不久矣。 伏青骨对掌柜问道:“我给你的夜明珠在哪儿?只要你将它还给我,我便救你性命。” 掌柜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沉下来,“你肯定是在骗我,骗我给你夜明珠。” 伏青骨道:“信不信随你,机会只有一次,要命还是要夜明珠,全在你。” 命和夜明珠,孰轻孰重,半身埋进黄土的掌柜,心底其实很清楚。 “命,我要命。”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道长救我!” 伏青骨问道:“夜明珠呢?你藏在哪儿了?” 掌柜拍了拍肚子,“缝在我肚子里。” 难怪堂倌无论怎么搜都搜不到,为了夜明珠,这掌柜对自己下手也够狠。 堂倌瞪着掌柜的肚皮,若早知道夜明珠在他肚子里,就该将他开膛破肚。 他这念头刚起,便被伏青骨一鞭子抽得烟消云散。 伏青骨命令道:“起来,背着你们掌柜回客栈。” “我?”堂倌缩了缩,掌柜恨不得杀了他,又有伏青骨撑腰,他不敢再靠近他。 “不是你,难道指望我?”伏青骨指了指白虺,“还是它?” 白虺竖起身子,朝堂倌张嘴吐信,堂倌忙道:“我背,我背!” 说完,堂倌爬向掌柜,小心翼翼地将他架到背上,两股战战地将其背起。 掌柜一爬上堂倌的背,便死死扒住他,一口凶狠地咬在他耳朵上。 “啊——!” 一路上,堂倌无数次想将掌柜甩下去,却根本甩不掉。 伏青骨与白虺走在前头,对其惨叫充耳不闻。 回到客栈,堂倌的耳朵已被咬下,整张脸血肉模糊。 客栈的门大敞着,有人正从里头出来,是入住的旅客。 旅客们一见他们,夺门而出四处逃窜,嘴里一时喊着‘黑店’一时喊着‘妖怪’,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 “毁了,都毁了。”掌柜哀声痛哭,“传出这种名声,我这客栈日后还怎么开得下去?” 伏青骨心说,以往也不见得你这客栈名声有多好。 “只要诚信经营,自然能做下去。” 人既然已经跑光了,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伏青骨对楼上喊道:“兰覆、莲衣,将人带下来。” 掌柜卸下一口气,从堂倌背上跌滑在地,堂倌趁机想跑,门却被白虺甩尾合上。 兰覆与莲衣押着两名杂役从楼上下来,三人被扔作一堆。 掌柜身上剧痛,对伏青骨伸手,“道长,救我……” 伏青骨招过兰覆和莲衣,“劳烦二位替他看看,这伤还能不能治。” 兰覆与莲衣凑近,差点没被他身上巨臭给熏个跟斗,二人连忙掏出面巾带上,才敢为其诊治。 仔细检查后,兰覆道:“能治。” 掌柜垂死病中惊坐起,“真的?” “药王谷从不自砸招牌。” 兰覆先从药囊里配了几颗药,让掌柜服下,向其问明客栈内窖酒之处后,解开两名杂役,命而且拿一个大桶装满酒,将掌柜剥干净,抬了进去。 掌柜顿时鬼哭狼嚎,一个劲儿往酒桶外蹦。 兰覆和莲衣让杂役按住他,面不改色地往酒桶里加药材。 伏青骨不禁想起自己的药浴和拨筋正骨,身上也跟着起了白毛汗,落在这两人手上,可有得挨。 掌柜的惨叫持续到天亮,当两名杂役将人从桶里捞出来,掌柜眼已翻成死鱼状了。 眼见来打探之人逐渐多了起来,伏青骨隐去白虺身形,出门点了两人,请其帮忙报官。 在官府之人来之前,兰覆替掌柜剖出了肚子里的夜明珠。 掌柜清醒过来,见到夜明珠后,惊呼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见夜明珠光华大减,已与寻常珍珠无异。 伏青骨对白虺问道:“夜明珠,要么?” “呸呸呸!”白虺嫌弃道:“被污染的脏东西,我才不吃!” 伏青骨哼笑一声,将夜明珠捏得粉碎,随后掏出三两银子递给掌柜,“这是那三日的房钱,尽够了。” 掌柜看了看地上那撮白色沫子,苦着脸接过了那三两银子。 这一场是非,总算了结。 兰覆替掌柜剔腐正骨后,又为其涂上生肌接骨膏,掌柜身上的伤口,立时止住了鲜血。 莲衣又让其服下一颗丹药,掌柜服药后,在杂役的搀扶下,竟晃晃悠悠地站立了起来。 掌柜走了个来回,喜极而泣,“我好了,我好了!真是神医啊!” 莲衣道:“还未好全,这丹药得继续服用。” 掌柜跪在她和兰覆面前,乞求道:“还请仙子赐药!” 兰覆扔了一个药瓶给他,“往后记得替药王立庙供香。” “省得的,省得的。”掌柜接过药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朝二人三拜九叩,“多谢二位神医再造之恩。” 兰覆看向伏青骨,“你该谢的另有其人。” “是,是。”掌柜转向伏青骨,又朝她拜了三拜,“若不是道长,小的此命休矣,小的深谢道长救命大恩。” “不过是为偿还因果罢了。”伏青骨让杂役将人扶起,转身审视堂倌,冷道:“我不杀你,你的罪自有官府审断。” 堂倌神情又惧又悔,对着伏青骨与掌柜,连连磕头求饶。 两名杂役也连忙跪地,反口说是被堂倌逼迫,结果三人被掌柜指着鼻子,一阵好骂。 伏青骨对其哀求不为所动,“端不正之心,行奸邪之事,必尝极恶之果,你们既害人性命,便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那堂官深知自己必死无疑,脑中紧绷的弦猝然断裂,他滚地而起,抄起一旁的长凳便朝掌柜狠狠砸去。 “去死吧!”死也要拉这个黑心鬼垫背! 掌柜惊恐地后退,却被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腿绊倒在地,眼看就要被砸个脑袋开花,一条鞭子及时将凳子卷住。 兰覆趁机将堂倌踢开,堂倌摔倒在地,手脚诡异地扭动,挣扎着要再扑上去。 伏青骨见其双目赤红,眉宇间黑气弥漫,眉头不由得一皱。 她扔掉凳子,将一道电纹探入堂倌额头,扯出一块指甲大小、被黑气包裹的东西。 堂倌眼神一空,手脚垂落在地,没了动静。 伏青骨将那物扯到眼前,还未辨出是什么,缠在那物上的黑气,却挣开电纹,钻入了伏青骨眉心。 伏青骨脑中轰然一响。 第57章 故友重逢 伏青骨脑中晕眩,再睁眼,只见熊熊烈火,满地尸骸。 她惊得后退,却觉脚下黏腻,低头一看,双脚正陷在一片血泥之中。 忽然,一道戾风朝她袭来,她抬手一挥,手中鞭子钻出去,将前方之人劈得身首分离。 鞭子? 她抬起手,对着那饱蘸鲜血的鞭子,怔怔唤道:“风雷鞭。” 这是灵晔的法器。 她抬头四顾,只觉此处场景十分眼熟,旋即认出,此地是荒剑山,而倒在她面前的,正是当年被灵晔剿灭的祸斗一族。 不对劲。 伏青骨立即警觉起来,她为何会在此处? 正当疑惑之时,一道黑气在她面前凝结,化作人形。 黑影没有脸,声音却很熟悉,“看清楚了吗?” “封元虚?”伏青骨记得这声音,“是你将我带到这儿来的?” 黑影道:“不,是你自己。” “装神弄鬼。”伏青骨鞭子一扫,将黑影抽散,“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的老朋友。”那道黑气化成灵晔的模样,回头朝伏青骨一笑。 那笑容底下,是毫无人性的嗜血欲望。 ‘灵晔’手执风雷,浑身浴血,将扑过来的祸斗族人抽成了肉泥。 伏青骨盯着‘灵晔’的脸,心头巨震,这分明是入魔之相。 她想起黑影自称为其老朋友,不禁猜想,难道灵晔也曾堕魔? 魔。 伏青骨低头看着手里的鞭子,那黏腻的鲜血,使她心底泛起一阵掺杂着恶心与痛快的诡异之感。 忽然,一群祸斗族人朝她扑过来,她正要举鞭防御,手却猛地顿住,然后望向远处还未被摧毁的道观。 不对。 “你在犹豫什么?”‘灵晔’催促道:“还不杀了他们。” 伏青骨却没动。 ‘灵晔’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躁,“你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 火戟刺入体内,发出‘滋滋’声响,伏青骨闷哼一声,后退几步堪堪站定,却并未反击。 “你不是想感化他们吧?”‘灵晔’讥讽道:“你可是他们的仇人,可惜你杀了他们这么多族人,他们只想将你碎尸万段。”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又涌上来几名祸斗族人,将火戟狠狠扎入了她体内。 ‘灵晔’站在人群外,面容逐渐淡去,化为一团黑气,它冷冷骂道:“蠢货。” 伏青骨却笑了,“真正蠢的是你。” 黑气一滞,随即化出无数祸斗族人,朝伏青骨攻去。 伏青骨伸手点住眉心,轻喝一声,“白虺!” 刺目白光从伏青骨额头炸开,扫去祸斗族人,将荒剑山照如白昼。 随后,一道龙吟自白光中腾出,直冲黑气而去。 黑气想要匿藏,却在白光下无所遁形,它纵身逃窜,龙影却紧追不舍,最终一爪将其勾入掌中。 伏青骨结印,大喝一声,“破!” 随着一声龙吟,白光怒涨,顷刻间涤清了修罗血场。 伏青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伏仙子!” “伏仙子你怎么了?” 两道急切的声音在伏青骨耳边响起,伏青骨睁开眼睛,看见了两张急切的脸。 “我没事。”她咽下嗓子里的血气,随后运气,将额头的黑气逼了出来,重新凝成一颗黑色珠子。 兰覆与莲衣见她苏醒,神色稍松。 “这是什么?”兰覆望着她手里的珠子,正要伸手去碰,却被她躲开。 “别碰。” 白虺张嘴咬住那珠子,那珠子顿时发出尖利的叫声,随着‘咔嚓’地一声,那珠子顿时碎成几瓣,被白虺嫌弃地吐在了地上。 “呸呸呸!”难吃! “谁让你乱吃?”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袋,对几人道:“这是魔种。” 兰覆一愣,“魔种?” “一旦被种下魔种,便会沦为魔的奴役。”伏青骨用脚将碎裂珠子碾成粉末,随后看向堂倌,“他口中那个阿罗绝非常人。” 魔物昌行,也绝非好事。 伏青骨皱眉,想起先前堂倌说那阿罗去了青州,随即对兰覆与莲衣道:“看来咱们得加紧赶路了。” 正巧,官府的人也到了。 伏青骨把堂倌与杂役交给官差,隐去妖魔之事,将其谋财害命之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后,便带着兰覆与莲衣,在掌柜的千恩万谢中,离开了清江镇。 ————————阿罗分界线———————— 芭蕉林,白纱灯,黄土新冢,一缕幽魂。 “黄花漫浸渠苔底,蒲风幽吹芭蕉灰。寒翅东拱松山月,秋娘吟绝白骨堆……” 一道娇影身着孝服,伏在新坟前凄凄惨惨地哭唱:“郎君啊,你如何这般短命,扔下秋娘一人,孤孤单单地下了那黄泉。” 她哭了一阵,柔柔弱弱地撑起身子,在惨白的纱灯下,一张脸却显出几分与此情此景极为不符合之艳丽。 女子抬头,盯着面前无字木牌看了半晌,随后擦去面上清泪,脸上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死了也好。”她拔下发中金钗,一笔一划的在木牌上刻了起来,“死了,你就不会背叛我们的誓言,死了,你就是秋娘一个人的郎君。” 阴风乍起,吹得芭蕉婆娑,乱影憧憧。 “好一个痴情娘子。” “谁!” 秋娘猛地回头,却见她身后立了道人影,不知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你是谁?”秋娘将金簪横在胸前,防备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阿罗。”阿罗走到坟前,微弱的纱灯映出他一张文弱无害的脸。 “阿罗?”秋娘并未放松警惕,她以金簪指着他,厉喝道:“你要做什么?” 阿罗俯身,轻巧地摘下她手中的簪子,端详片刻后称赞道:“是支好簪子。” 随后,将其簪回秋娘发间。 簪子上头,秋娘只觉后背发凉,身子发麻。 阿罗取下白纱灯往坟前那墓碑上一照,见上头刻着‘百年之后,归于其室’几字,对秋娘问道:“这是你的郎君?” 秋娘不由自主地点头。 “你既对他情坚至此,为何又要杀了他?” 发间的簪子腾起一股血气,秋娘艳丽的脸犹如一朵开熟的花,一点点颓败下来,她想反驳,可嘴却不受控制似的,将心底的话一点点吐尽。 她狠狠道:“因为负了我的人,都该死。” 阿罗举起纱灯,照入芭蕉林中,只见林下起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坟堆。而坟堆前的墓碑上,刻着各式各样的海誓山盟。 “原来都是负心人。”阿罗点头道:“那是该死。” 秋娘惊诧地望着他,“你当真觉得他们该死?” 阿罗回望她,斯文的脸上露出理所应当的神情,“他们既与你盟誓,却又违背誓言,自该受到惩罚。” 秋娘屠戮人命的愧疚,被他三言两语消解,脸上浮起惊喜的笑容。 他懂她。 阿罗微微蹙眉,叹气道:“只是你杀了这么多人,迟早会被发现,届时恐难逃一死。” 闻言,秋娘心头升起一股惶恐,“怎么,你想去告发我?” 她抠紧掌心,若阿罗要告发她,那她不介意这芭蕉林中,再添一座新坟。 阿罗感受到她心头的杀意,并未被触怒,反而十分愉悦。 这便是他要找的人。 阿罗蹲下身平视秋娘,语带蛊惑地安抚,“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 他伸手碰了碰秋娘的脸,瞳孔边缘溢出血色,“你这么美,又这么年轻,叫我如何忍心看你赴死?” 他冰冷的手指,令秋娘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阿罗不容拒绝地捏住她的下颚,问道:“秋娘,你可愿跟着我?” 秋娘不敢应,可阿罗的手越收越紧。 她胸中升起一丝恐惧,“你……是谁?” “我是阿罗。”阿罗眼底腾起两簇红色火焰,“你的主人。” 秋娘陷入他一双眸子里,喃喃道:“主人?” 一缕黑气钻入秋娘额头,随后凝结成一枚火印,锁在其眉心。 秋娘眼中,属于人之灵光逐渐被黑红的魔气所取代。 “主、主人。” 阿罗露出一抹笑容,随即松开她,将纱灯塞进她手中。 “走吧。” 秋娘踉跄起身,茫然问道:“去何处?” 阿罗指尖撮灭一缕魔气,盯着泛白的东方,饶有兴致地吐出两个字。 “青州。” ——————故友重逢—————— 伏青骨一行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山海祭举行前,抵达兖州。 木鹤落地,伏青骨拍了拍被吹得发僵的脸颊,长舒了一口气。 她自清江镇后,便懒得戴面巾,遂一直未曾解开障眼法。 一道白光落在她身旁,化为白师兄,兴致勃勃地打量四周。 兰覆与莲衣御剑落地,也是满脸新奇。 伏青骨看向前方城门,这便是她与白藏所约定的会面之地,鲁县。 “人还真不少。”城门内外,游人车马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仙门弟子,伏青骨一眼便看到了黄金台的弟子,“他们也来了。” 兰覆笑道:“这种场合,自是少不了他们。” 哪里有挣钱的买卖,哪里就有黄金台的弟子。 伏青骨见领头之人是那孔方,对几人道:“去打个招呼吧。” 白虺一见黄金台的人,便想起自己被颜恻拿捆仙绳侮辱的场景,记仇道:“要去你们去,本大爷才不屑同这群满身铜臭,又贪生怕死之徒打交道。” 说罢便钻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兰覆垫脚瞧了瞧,对伏青骨道:“就这么放他乱跑,不会出事吧?” 伏青骨摆手道:“无妨。” 亏不是白吃的,鞭子也不是白挨的。 这些日子以来,四脚蛇学乖不少,行事多少也有了些分寸,若再一味的绑着它,反令其生逆反之心,倒不如将绳索松一松。 何况有元丹与灵契羁绊,他也闯不了什么大祸。 伏青骨收回目光,朝黄金台的人走去,对孔方招呼道:“孔仙友。” 孔方一时没认出她,“你是?” “伏青骨。” “哎哟,原来是伏仙子,幸会,幸会。” 孔方将她打量一番,便知她用了障眼法,又见她身后跟着楚屿芳的左膀右臂,便猜出了其来意,“几位仙子可是代药王谷去蓬莱观祭礼?” “没错。”伏青骨见黄金台弟子正在替人换银钱,不禁感叹,“贵派真是生财有道。” 孔方拱手摇道:“过奖,过奖。” 伏青骨向他打听道:“不知孔仙友可见过剑阁的师兄弟?” “仙子是想问白藏师弟吧?” “仙友机智。” 孔方朝城内指道,“白师弟住在城内的无舍客栈。” 客栈却叫无舍,倒是有几分趣味。 “多谢。”伏青骨顺嘴问了一句,“诸位仙友落脚于何处?” “金玉楼。” 啧啧,这名字一听便富贵逼人。 孔方邀请道:“金玉楼是我派开设在人界的商号,三位仙子若无落脚之处,可入住我金玉楼,保证宾至如归。” “多谢,我们的住处已由白师弟安排妥当,便不叨扰贵宝号了。”这金玉楼房钱恐怕不便宜,何况那四脚蛇瞧这黄金台不顺眼,想来是断断不肯入住的。 孔方遗憾道:“若是少君得知伏仙子拒绝邀请,定会十分失望。” “颜恻少君也来了?” “少君最喜热闹,一收到山海祭请帖,早早儿便过来了。” 那就更不能去了,伏青骨笑道:“劳烦孔仙友代我向少君问声好,再替我陪个不是。实在是这头已应承白师弟,不好毁约,只好辜负他的好意了。” 强扭的瓜不甜,孔方不好勉强,“我会替仙子转达。”随后又带着几分深意道:“不过若是仙子改了主意,金玉楼随时欢迎各位。” “客气,客气。”伏青骨又与他寒暄几句,随后同他告辞。 三人进城,经一路打听,穿街过巷,终于来到无舍客栈。 伏青骨盯着那破旧的招牌,还有那用木板打了无数个补丁的大门,陷入沉默。 难怪孔方神色那般奇怪,这无舍客栈,果然店如其名,有舍不如无舍。 她忘了剑阁不仅地势贫瘠,钱袋子也贫瘠,选住的落脚地,自然好不了哪儿去。 不知这会儿回去答应孔方的邀请,可还来得及? 兰覆双脚钉在客栈门口,纠结道:“咱们真要住在这儿?” “还是……不了吧。”莲衣满脸拒绝,这无舍客栈还不如清江镇那黑店体面,她宁肯自掏腰包,也不愿住在此处。 伏青骨回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只找人,不住店。” 那就好。 兰覆和莲衣刚松了口气,却见白藏从客栈里出来了。 他见到三人,满脸惊喜,“伏师姐,你们几时到的?” 故友重逢,伏青骨也很高兴,“刚到。” 白藏很是热情,“那正好,早知你们要来,我让掌柜给你们你们预留了两间上房,师姐们不用再另找住处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伏青骨自是不好拒绝。 她扫了兰覆与莲衣一眼,最后在二人抗拒的眼神中,沉痛地对白藏点下脑袋,并夸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白藏让到一旁,为三人引路,“走吧,我带你们去办入住。” 伏青骨暗自叹了口气,对兰覆与莲衣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二人对视,两脸生无可恋。 第58章 吃霸王餐 几人跟随白藏进入客栈,客栈表里如一,清简朴素。 大堂摆了七八套桌椅和一张显眼的长柜台,柜台左右各置几副架子,架子上摆满酒瓮、茶水、杯碟、碗筷。 堂内宾客满座,吆喝声不绝,看来荷包吃紧的人不少。 一个十二三岁的堂倌添茶倒水、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等得不耐烦的客人,便到架子前自取自用。 “人还不少。”伏青骨打量一番后对白藏说道。 “因蓬莱山海祭去青州的修士不少,而此地乃去青州必经之地,又有上古遗迹,所以来此地修整游玩的修士和旅客络绎不绝,各家住宿都十分紧俏。”白藏庆幸道:“好在我来得早,定了房间,否则咱们就只能睡柴房了。” 伏青骨干笑,“真是难为你了。”随后问道:“听闻此处有座金玉楼,小白可去过?” “金玉楼?”白藏问道:“师姐可是遇到了泑山的师兄?” 伏青骨点头,“在城门见他们在给各派兑换钱钞。” “金玉楼是颜家开的,自是富丽堂皇,只是价钱太贵,我等寻常弟子消受不起。”随即,白藏反应过来,问道:“师姐们想去住金玉楼?” 三人毫无默契,点头的点头,摇头的摇头。 伏青骨见白藏抓着脑袋,一脸尴尬,宽慰道:“没关系,此处也很好。” 话刚说完,堂中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和几声‘哎哟’叫唤。 有桌子塌了。 侍童赶忙凑上去,查视后记道:“桌子四十文钱,记各位账上。”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吵嚷。 几人呆看着,白藏越发尴尬。 伏青骨清了清嗓,打圆场道:“走吧,去看看房间。” 白藏先引几人去柜台,给掌柜打了招呼,认了脸,随后带几人往堂后走去。 他边走边找补道:“这金玉楼好是好,可价钱却昂贵,光一日房钱就能抵咱们所有人在无舍的花销,更不用说饭菜酒水和歌舞伎,没有个千两万两休想尽兴,是各地出了名的销金窟。” 莲衣好奇道:“金玉楼房钱多少?” 白藏撑开一个巴掌。 “五两?”五两贵是贵了些,不过住个一两天也还能接受。 “五十两。”白藏补道:“还是最便宜的厢房。” 莲衣惊呼:“抢钱啊?” 伏青骨想起孔方所说的‘宾至如归’,这个房钱,若还不把客人当天老爷,那就该遭雷劈了。 兰都问道:“那这无舍的房钱多少?” 白藏又撑开一个巴掌,在几人疑惑的眼神中,说道:“五百文,还是天字号房。” 伏青骨道:“这么看来,这客栈虽破旧了些,价钱却是公道。” 兰覆不死心,问道:“就没别的客栈可住?” 白藏摇头道:“这会儿处处吃紧,恐怕除金玉楼外,别的客栈都是一房难求,还请师姐屈就一晚,明日咱们便启程前往蓬莱。” 闻言,兰覆与莲衣彻底死心,无舍就无舍吧,总比露宿街头得好。 无舍开在巷子里,客房也在巷子中。白藏领着三人穿过一道石拱门,进到一处四方小院,院内几间厢房对坐,瞧着倒是比外堂整齐干净。 白藏指着右边的两间房道:“这就是你们的客房。” 几人逐间验看,房间很小,陈设也老旧,却是窗明几净,气味清新,一看便知是精心打理过的。 能留下这么两间屋子,白藏应当没少费心。 伏青骨谢道:“出门在外,能有个像样的落脚处不容易,劳你费心了。” 五百文的价能住这样的房间,兰覆和莲衣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纷纷向白藏道谢。 “师姐不嫌弃就好。”见三人满意,白藏终于心安,高兴道:“别看此处简陋,可厨子却烧得一手地道好菜,过会儿我让他们做一桌来,给几位师姐接风。” 伏青骨笑着点头,“好。”随后问道:“你和师兄弟们住何处?” 白藏道:“住外头的通铺。” “为何不住这院里?” “挤着热闹。”实则是为省钱。 剑阁上下除在剑器上不吝钱财外,其余诸事向来从俭,住天字号房太过于奢侈,他们消受不起。 这两间房钱,是由白藏自掏腰包,并不从门派公中出资。 伏青骨道:“我们没来,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住?五百文一天,放着岂不是浪费?” 师兄弟们倒是提过,却都被白藏拒绝了。 “你们是女眷,师兄弟们滚过的床榻,怎好让你们再住?” 他那帮师兄弟,带出去看着人模狗样,私下却十分邋遢。那靴子、衣衫一脱,挤一屋能熏死一头牛,他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房间,怎能让他们给糟蹋了? 见他这般体贴,兰覆和莲衣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随后将从药王谷带出来的一些点心都掏出来给他,让他分给剑阁的师兄弟们。 白藏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了。 伏青骨让兰覆与莲衣先选房,二人选了外间,将靠里头那间留给了伏青骨。 趁二人安置行李之际,白藏对伏青骨问道:“师姐,药王谷中一切可还安好?” 伏青骨斜他一眼,“是想问药王谷还是想问少谷主?” 想问药王谷,避着那两个做什么? 白藏一臊,搓了搓脸道:“都有。” 伏青骨抱胸轻笑,随后说道:“经紫霄雷府一搅和,药王谷元气大伤,加之楚绾一离开,药王谷和少谷主的处境如今说不上好。” 闻言,白藏脸上浮起忧色。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少谷主精明强干,御下有方,有她把持,即便底下有人心怀不轨,也不敢妄动。”要论手段、魄力,楚屿芳可比楚绾一强不少。 白藏忧虑难减,恨不得立马飞去药王谷,可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心头抓扯不安。 他还太弱了。 伏青骨见他沮丧,提议道:“山海祭后,要不要随我再去药王谷看看?” 白藏先是一喜,随后摇头道:“山海祭过后,便是我剑阁的试剑大会,所有弟子都必须回千仞峰。” “试剑大会?” “剑阁每隔三年会举办一次试剑大会,为各派新筑基的剑修挑选命剑。” “听起来很是热闹。” “那是当然,每届试剑大会,除为各派筑基剑修挑选命剑外,还是各派展示自己新人,昭示实力的机会。”筑基的弟子越多、越出色,便说明这派的实力越雄厚,其余各派也会对其另眼相看。 伏青骨问道:“你的三尺水是何时得的?” 白藏答道:“六年前。” 筑基六年便进阶金丹,白藏可谓新人之中的佼佼者。 伏青骨拍了拍他的肩膀,赞扬道:“后生可畏。” 白藏稍得安慰,笑出两排白牙,随后朝伏青骨周围看了一圈,问道:“怎没见白师兄?” “一入城便跑没影儿了,晚些再召他回来。”伏青骨问道:“小黄呢?” “它伤得重,没让它跟来。” “伤还没好?” “勉强听得懂人话。”听不听得懂,全看它心情。 伏青骨叹道:“能保住性命已是幸运。” 白藏点头,“也是。” 说来还得多亏席玉,若非他折回相助,恐怕没那么容易控制住地煞阵,他们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客栈里好好的说话。 此行前往蓬莱,应当正经同他道谢,顺道打探一下蜃境的情况。 白藏见时辰正好,便对伏青骨道:“师姐们先安置,我去交代厨房做一桌菜,过会儿来叫你们。” “等等。”伏青骨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他,“这一路吃住,还要靠你打点,这些银子你收着,该用就用,该吃就吃,别省。” “这怎么好?”白藏连忙推辞,然后拍着瘪瘪的钱袋子道:“我有钱。” “你有没有我岂不知?”伏青骨将银子塞进他手里,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兰覆与莲衣可是跟着少谷主的,别在她们面前露怯。” 白藏只好把钱收了,“我这就去让厨房做一桌好菜。” 伏青骨笑了笑,嘱咐道:“别忘了给你的师兄弟们也做一桌。” 白藏点头,“我代他们谢过师姐。” 伏青骨扬了扬手,示意他赶紧去。 等人走后,伏青骨在屋子里转了转,随后坐下给自己倒水,闲闲饮了半盏后,对白虺召问道:“你在何处?” 半晌后,白虺的声音闷闷响起,“金玉楼。” “金玉楼?”伏青骨惊讶道:“你去金玉楼做什么?” 白虺道:“看女人。” 伏青骨眉毛都快好奇飞了,声音却四平八稳,“好看吗?” “好不好看不知道,身上气味难闻。”白虺有些毛躁道:“难闻就算了,看几眼竟然还要钱。” 伏青骨问道:“你可知这金玉楼是谁开的?” “起先不知,现下知道了。”白虺没好气道:“就是知道,才不想给钱。” “所以你就被颜恻扣下了?” 白虺没回答。 伏青骨继续问道:“你报我名号,颜恻不会为难你的。” 白虺犯了犟筋,磨牙道:“谁稀罕!这死孔雀,我还就跟他耗到底了。” “随你。”他要找排头吃,伏青骨也懒得劝。 白虺本还想问伏青骨在何处,却发觉她已切断了神识,随后愤愤地抓起面前的瓷盏,将盏中物狠狠灌进嘴里。 “噗——”忘了这里头盛的是酒。 颜恻坐在他斜上方,摇着一把折扇,嘲讽道:“怎么,我这醉仙酿不合白师兄胃口?” “呸,白师兄也是你配叫的?”白虺舌头火辣辣,眼神也火辣辣,早知这酒楼是这花孔雀开的,就是把他爪子给撇了,他也不会进来。 颜恻朝身旁的女子一抬扇子,女子起身上前,要给白虺斟酒,却不想对上一双鼓鼓的眼睛。 眼睛里飘着几个字:尔敢近身! 女子脚步一顿,像是酒水浸入了眸子,双泪交流,端得是楚楚可怜。 颜恻哪里看得美人受苦,忙朝女子唤道:“他不识好歹就罢了,秋娘,到我这边来。” 秋娘拭泪,捧着酒壶来到颜恻身旁,被颜恻拉着坐下。 她将原本要斟给白虺的酒,倒给颜恻,楚楚可怜地赔罪,“都怪奴家惹恼了贵客,给少君添麻烦了,还望少君恕罪。” “他向来脾气不好,不关你事。”颜恻就着她一双细手,将酒饮尽,无意中瞟见她发间精美的金钗,心头冒出一丝怪异。 这秋娘说她堕入风尘,被情郎赎身,本以为二人会白首偕老,谁知情郎变心将她抛弃,使她成为人人可欺辱的流莺,日子过得凄苦。 他见她可怜,又生得貌美,这才将她留在金玉楼,许她安身之处,可这金钗却显然与其所处境况不甚相符。 “这钗……” 秋娘一愣,伸手摸了摸那金钗,神色一转,哀戚道:“这是奴家母亲留给奴家的遗物,所以时时佩戴,哪怕再困苦,也不曾变卖。” 她将钗取下,奉与颜恻,恳切道:“少君收留奴家,与奴家有再造之恩,若瞧得上眼,奴家便将此钗献与少君,就当报答。” 颜恻瞧着她满目不舍,顿觉自己罪大恶极,忙将簪子推了回去,“既是伯母遗物,我又怎好夺人之珍爱?” “少君可是嫌弃?” “岂敢,岂敢。” 白虺见二人推来揉去,凑成一团,只觉龙鳞都要给麻掉了,随即拍桌起身,“臭不要脸!”打算佯怒开溜。 他力气不小,嗓音又洪亮,这一动一吼,将腻在一起的二人吓了一跳。 “嘶!”颜恻指尖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那金簪挑破了一道口子。 “啊呀,对不住!”秋娘赶紧收了簪子,捧着他的手指凑到唇边将冒出的血珠吮去。 颜恻顿时呆住,竟忘了斥责白虺。 堂内宾客见此香艳场景,不由得嘘声起哄。 白虺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谴责一句“伤风败俗”后,快步窜出了金玉楼,背着一顿霸王餐,溜了。 可出金玉楼后,白虺却察觉一股异样,他转身回望竖起瞳孔,却见那金碧辉煌的金玉楼,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气。 他伸长脖子嗅了嗅,觉得这气味臭得有些熟悉。 魔种? 他立在原地看了许久,随后又大摇大摆地转了回去,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白虺指着秋娘道:“过来给本大爷斟酒!” 秋娘先是一惊,随即强笑欠身去够酒壶,却被一只手压住。 颜恻怒视白虺,“你不是滚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白虺理直气壮道:“吃、霸、王、餐!” 颜恻闻言,化出了捆仙绳。 第59章 放龙钓鱼 白虺看见捆仙绳就犯怵,这死孔雀打不赢就使歪招,尤其可恶。 颜恻甩了甩捆仙绳,斜眼问道:“你方才说你要干什么?” 他就不该再回来! 白虺如今被那捆仙绳架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是那女人戳死这花孔雀多好! 见颜恻甩了甩手中的捆仙绳,白虺忍辱负重地从荷包里抠出一颗不怎么亮的夜明珠放在桌上,改口道:“本大爷要住店!” “哟!这可是东珠?” “什么东珠?你看那珠子莹莹生光,怕不是夜明珠。” 来金玉楼的人非富即贵,自然识得珍宝,白虺一拿出夜明珠,立即吸引住在座众人的目光。 颜恻见夜明珠,冷哼一声,随后让楼内掌事前去查验。 “确是夜明珠不错。”查验无误后,掌事对其估价,“只是成色不佳,看价一千五百两。” 夜明珠内的灵气都快被白虺给吸光了,能值个一千五百两,也不算吃亏,他吊着眉毛问道:“够不够在你金玉楼吃住?” 掌事恭敬一笑,“自然是够的。” 白虺目光挑衅地扎向颜恻,又移向他身旁的秋娘,“够不够让她来伺候?” “这……”掌事看向颜恻。 颜恻还未发话,秋娘已经起身,捧着酒壶朝白虺走去。 见状,颜恻并未阻止,他好整以暇地盯着白虺,看他究要做什么。 秋娘走到白虺面前,先朝他颔首一礼,隐忍着泪光道:“白公子,秋娘为您斟酒。” 白虺冷冷的“嗯”了一声,视线上下一扫,将人打量了一遍,等秋娘跪坐倒酒之时,嫌弃地凑到她脖颈处闻了闻。 秋娘背脊骤然紧绷,抓着酒壶的手一抖,酒便斜洒到了桌上。 白虺沿着秋娘的脖颈嗅到金簪旁,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分辨出一丝魔气。 他被魔气搔了鼻头,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随后捂住鼻子,厌恶道:“味道真难闻。” 那花孔雀鼻子定是被狗屎塞住了,两人裹在一起都闻不到这味儿。 秋娘面容扭曲一瞬,挤出的眼泪差点被倒吸回去。 她早上刚擦的香粉,竟被他说难闻? 这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竟是个不通世故的棒槌! 秋娘放下酒壶,悲愤屈辱地起身奔回颜恻身旁,小泪唰唰淌了满脸。 那模样犹如雨打梨花,好不可怜,立即招来众人怜惜,也为白虺招来无数怨怼与不满。 颜恻拢了秋娘安慰道:“秋娘别听他胡言,他不过是个土包子,哪里识得好坏。” 白虺只觉花孔雀头上已挂了个大大的死字,不禁冷笑一声,暗骂了句:“蠢货。” 他又审视秋娘半晌,然后以神识叩问伏青骨:“妖道,在作甚?” “吃饭。”伏青骨与兰覆、莲衣在客房内凑了一桌,吃得正酣,白藏则与师兄弟们在外头大堂敞开肚皮也吃得热闹。 白虺听她语气安逸悠闲,自己却花费一颗夜明珠在外头为她受气,心头颇不是滋味,“你竟也吃得下?” “这客栈的饭菜可口,我为何吃不下?”说完,伏青骨喝了一杯客栈掌柜自酿的梅子酒,发出满足喟叹,“真不错。” 白虺咽了咽口水,这金玉楼的酒菜虽好,可人却倒胃口,面前摆的珍馐美馔他是一筷未动。 这会儿听伏青骨吃得香,是又气又馋,恨不得将立即冲回去,将其所说的可口饭菜一嘴给扫干净,看她还吃什么! 两杯酒下肚,伏青骨才慢悠悠问道:“找我有事?” 这四脚蛇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想他眼下在金玉楼,定是和颜恻又对上了,遂补问:“又被捆仙绳给拿了?” “呸!本大爷才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白虺嘴硬,全然忘了若不是他拿出夜明珠,此刻已被捆仙绳捆成长虫了。 “是,你只会跌三四五六次。”伏青骨毫不留情地揭短,“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我收拾烂摊子?” “谁闯祸了!我还不是为了你才留在这金玉楼的,要不然我早溜了,省得被这骚孔雀伤眼。” “为了我?”这可就奇了,伏青骨问道:“干我何事?” 那秋娘对着花孔雀一把泪一把泪的哭,跟小媳妇哭丧似的,白虺只觉晦气。 这花孔雀早晚死在一颗色心上。 他对伏青骨道:“这金玉楼有魔。” 伏青骨夹菜的手一顿,对兰覆和莲衣说出去散散酒气,然后走到院子中,问道:“你确定?” 见她质疑,白虺凶巴巴道:“你大可自己探一探。” 随即催动契印,好让伏青骨通神。 伏青骨起指捏诀,随后往自己眉心一点,“借法。” 二人互通五感,伏青骨眼前景物变幻,转瞬间已置身金玉楼。 金玉楼不愧是金玉楼,这满屋辉煌,差点没闪瞎她的眼。 伏青骨刚定神,便看见了颜恻和他身旁的女子。 想不看见也不行,白虺不错眼地瞪着二人,眼珠都没转一下。 难怪她觉得双目酸胀。 她仔细打量对面二人,借由白虺敏锐的感知,立即察觉出颜恻身旁的女子有问题。 此女虽是肉体凡胎,身上却孽债无数,她再细探,果然从女子身上探出一股魔气。 白虺并未说谎。 这是白虺第一次与伏青骨互通五感,身子里多了一抹神识,让他感觉新奇,又觉得莫名亲近。 他调动一丝灵力绕着神识打转,时不时勾一勾,戳一戳,扰得伏青骨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耳光。 耳光不痛,但却响亮。 众人吃惊地看着白虺,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自己抽自己。 白虺羞愤不已。 这天杀的妖道! 颜恻火上浇油地对秋娘哄道:“看,他也知道自己嘴贱,所以自打嘴巴了。你可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秋娘擦去眼泪,瞧着白虺,‘噗嗤’笑出声。 白虺颜面扫地,差点当场化龙,一尾巴将眼前这些人都扫出三十三重天外去。 伏青骨察觉自己伤了这四脚蛇脸面,抚了抚白虺的脸,借声漫道:“方才有苍蝇,一时手重,惊扰了诸位,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苍蝇?哪儿来的苍蝇? 颜恻招来掌事,吩咐道:“燃香,给白公子驱除蚊蝇。” 白虺恨不得扑过去咬死他,可却因此时伏青骨操控五感,而不得不稳坐。 香炉摆上后,蚊虫没见熏死几只,倒是将秋娘身上的气味冲淡不少。 伏青骨微敞四肢,看向颜恻身旁的女子,夸赞道:“姑娘国色天香,娇艳多姿,世间少见。不知颜恻少君从何处觅得如此佳人?” 颜恻和秋娘看她的眼神,充满对病患的关怀。 方才还嫌秋娘气味难闻,此时又将她夸成了花儿,怕不是脑子有病。 秋娘将娇躯往颜恻怀里蹭,“少君,奴家害怕。” 颜恻搂住她,轻声安慰了几句,随即对白虺道:“你抽哪门子风?” 你才抽风!你满门上下都抽风!白虺恨不得戳着他的鼻子怒骂。 伏青骨不急不缓地捉起桌上的酒盏,浅咂了一口,说道:“只是对姑娘的来历有些好奇罢了。” 颜恻瞪着白虺,越瞧越觉得不对劲,这做派、这语气,哪里像那个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蛋?怕不是被夺舍了。 秋娘偷瞄了白虺一眼,却不妨正对上对方探究的目光,心弦一紧,不由自主地防备起来。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她暗暗吸了口气,化出一副萧索神色,将自己的身世、来历,泣声道来。 伏青骨听完后,长叹一声,怜惜道:“真是苦命人。” 秋娘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只能硬着头装道:“一切都过去了。” 说着她还不忘对颜恻表情,“幸而得遇少君,解妾之危难,妾身……” “我是说可惜了你的情郎。”伏青骨截断她的话。 秋娘脸色顿时一变,“你、公子是什么意思?” 伏青骨的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簪子上,微笑陈述道:“你的情郎不是逃了,而是死了。” “你胡说什么!”秋娘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颜恻离她近,耳朵差点被刺聋,他见秋娘面色煞白,浑身乱颤,忙替她拍了拍背。 秋娘哭道:“少君,少君!秋娘虽身在风尘,却容不得被他这般几次三番地折辱,还请少君为秋娘做主。” 颜恻转而怒视白虺,“我看你今日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伏青骨怜悯地看着他,“少君既有眼疾,在药王谷之时,怎就没给自己抓一副眼药?” 这是在骂他眼瞎? 在座之人纷纷忍笑。 白虺暗地里笑得打滚,好骂,好骂! 颜恻勃然大怒,秋娘又惊又惧,遂煽风点火道:“他侮辱妾身便罢,竟借妾身攀讽少君,可见妾身罪孽深重,唯有以死鉴心,护少君与妾之清名。” 说完她拔下发间金簪,就要刺向自己的喉咙。 众人连声惊呼。 好在颜恻眼疾手快将她按住。 伏青骨看得真切,那秋娘的手分明捏着金簪的利口,即便无人阻拦也伤不了自己分毫,可颜恻与众人被其容貌情态迷惑,根本未加留意。 “白德!看来你还没吃够教训!”竟将好好的一个美人逼得要自尽。 颜恻夺下金钗,化出捆仙绳,朝白虺套去。 伏青骨撤去神识,对白虺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啊?”白虺重掌五感,还没适应过来,便被捆仙绳套了个结实,一头栽倒在酒桌上。 半晌后他反应过来,出离的怒了。 这个妖道又坑他! 他挣扎着对颜恻叫喊道:“死孔雀,你放开老子!老子给了钱,就是这里的贵客!” “给钱就能在本君地盘上撒野,给钱就能对本君的人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打错了算盘!”颜恻越看他越觉可恨,随即招来人,吩咐道:“将他押下去,关进柴房,待本君过后处置。” 几名护卫立即上前,将绞成蚯蚓的白虺抬了下去。 “死孔雀,死瞎子,活该被这臭婆娘吃干抹净!” 秋娘听着白虺的咒骂,盯着桌上的金钗,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这个人留不得。 看着白虺气急败坏地被抬下去,颜恻痛快不少,转脸见秋娘黯然垂泪,又哄了一阵,然后拿起桌上的金簪,重新给她簪上。 “这么漂亮的金簪,应当给女子增光添彩,可不是用来伤人命的。” 秋娘闻言,一时怔愣,再细探其神色,却陷入一片柔情。 她心蓦然一动。 伏青骨神识归位,随即迎来白虺的狂轰滥炸。 “妖道,你就是故意的!我好心替你打探,你却这么对我,你还是不是人?” “你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我要和你解契!” 等骂累了,他郁闷道:“你赶紧过来,让那死孔雀放开我!” 伏青骨按了按太阳穴,“你先在那儿待着,颜恻不会拿你怎样。” 听听这是人话吗? 白虺咬牙切齿道:“那死孔雀不会,可那臭婆娘会!”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妖道是故意激怒颜恻,让他将自己绑了,好引那臭婆娘动手。 伏青骨自知理亏,便摸了摸眉心发烫的逆鳞,好言安抚道:“你乖乖待着,我保证她动不了你。” 被她这么一摸,白虺的火气散了些,委屈却涌上心头,“我本来都打算走的,是因为你才回去的,还为此损失了一颗夜明珠,你却如此对待我,你良心被狗吃了?” “是是是,被狗吃了。”伏青骨将一丝精纯的灵力喂给逆鳞,随后又通过它,在白虺的契印上设下一个护身法阵。 如此一来,谁人也伤不了他。 得了她灵力抚慰,白虺没忍住哼哼了两声,将灵力化去后,问道:“那你何时来救我?” 客房里传来的杯箸声,伏青骨道:“饭后。” 白虺怒吼:“都这时候了,你想着吃饭,你还有没有人性!” 伏青骨脑花差点被吼散,立马切断了神识。 那秋娘要动手,定会等到夜深无人之时,此时去只会打草惊蛇。这么一想,她便心安理得的回到屋里,同兰覆与莲衣继续吃喝。 好手艺不容辜负。 金玉楼柴房内,白虺大骂四方,连经过的狗都没放过,最后被听不过去的大厨,往他嘴里塞了个大馒头,才堵住骂声。 白虺不忿地在地上乱拱。 死妖道!死孔雀! 有本事就一直绑着他,不然早晚锤碎他俩的脑壳! 真是缺了大德了! 第60章 琴师三郎 用完晚膳,伏青骨与兰覆、莲衣二人闲坐到半夜,才以就寝为由,吹灯谢客。 待夜深人定,前堂后舍都安静下来,她才悄无声息地飘出无舍,来到大街上。 走了一段路,她察觉身后跟着有人,便回头道:“出来吧。” 白藏从暗处出来,快步上前,笑道:“还是瞒不过师姐。” “你不是睡了么?” “没呢,正打坐修炼,便听到了师姐外出的动静。” 能听到她的动静,看来修为精进不少。 白藏问道:“这么晚了,师姐要去何处?” “去找你白师兄。” “白师兄?他在何处?” “金玉楼。” 白藏一听金玉楼,便知白虺八成又和颜恻对上了,“我陪师姐去。” 伏青骨想了想,没有拒绝,“走吧,正好替我带路。” 白藏朝前指道:“金玉楼在东街,这边走。” 二人来到金玉楼,却见歌舞不息,笙箫不绝,有曲唱道:“自良人去后,寂寞三更夜,银屏微烛秋。露凝一枝白藕香,风寒半树青铜叶,却是燕儿衔书来,字字泪,声声血……” 两人驻足听了一会儿,待曲音停歇,寻门而入。 进门后,穿着体面的堂倌迎上来,先是打量了二人一眼,见其衣着朴素,且又面生,便生怠慢之心,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伏青骨道:“方才路过,被曲音所吸引,所以进来一睹姑娘芳容。” 堂倌笑道:“那是楼里新来的歌伎,这会儿唱罢已回房歇息了,若要见面还请明日再来。” “她歇息了,贵号就打烊了?” “这倒没有。” 伏青骨领着白藏往里去,却被堂倌移步挡住去路,“怎么,贵号不接待外客?” 毕竟是金玉楼,堂倌嫌贫爱富,却并不直接赶人,而是委婉道:“姑娘可知此乃何处?” 白藏听出其言外之意,心头撮出一丝火气,“怕别人看不见你们的招牌,就把商号刻脸上。” 那堂倌脸色微变,忍道:“小的只是提醒二位,此处并非寻常人可来的地方。” 伏青骨倒未动怒,不紧不慢地掏出一袋银子扔进他怀里,“人来不得,银子可来得?” 堂倌手忙脚乱地将银子接住,掂量后挂起了殷勤的笑容,“来得,来得。”随即让步邀手道:“二位这边请。” 伏青骨来到堂中,对着白虺坐过的位置道:“就坐这儿。” “好。”堂倌上前将桌子擦了擦,又掸了掸蒲团,请道:“二位客官安坐。” 待二人坐下后,又拿来菜单询问:“二位想来点什么酒菜?” 伏青骨随意点了几样,问道:“可有歌舞?” “有。”堂倌见她是女客,很有眼力见道:“小的这便请倌人们上来奏乐跳舞。” 倌人?伏青骨眉毛一挑,起了些兴味。 堂倌见她没反对,便哈腰退下安排去了。 白藏鄙夷道:“见钱眼开。”随后又暗自心疼起银子来。 伏青骨却道:“人之常情而已。” 她倒觉得这堂倌机灵伶俐、能屈能伸,倒是个人才。 很快,酒菜齐桌,歌舞登台,堂中立时热闹起来。 白藏见台上清一色倌人,有些局促,尤其是那些个倌人频频朝伏青骨递眼色,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伏师姐,咱们不是来找人的么?” 这进来后不问名,不打听,倒吃起酒,赏起歌舞来了,难道还是嫌无舍太破落,一来就不想走了? “不着急。”伏青骨气定神闲地斟酒,然后推了一杯给他,“尝一尝,这里的酒不错。” 白藏瞪着酒盏寻思,师姐怎么知道这里的酒不错? 他举盏尝了尝,却觉并未比无舍那梅子酒强到哪里去。 一曲歌舞罢,倌人们纷纷谢客,随后两名童子抬来一把琴,再引来一人端坐台中。 调弄琴音后,那人信手一抹,琴音荡漾而起,立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伏青骨手一颤,扶盏抬头,却对上一张蒙眼清面。 白藏惊讶道:“这琴师是盲人?” 琴音徐徐,犹如一团温水,将人浸泡其中,听得在座之人如痴如醉。 伏青骨脑子微微发胀,识海翻起波澜,伴随着琴音,一道温润的男声残破地传入伏青骨耳中,“我叫……伏青骨。” 谁叫伏青骨? 伏青骨咬破舌尖,眼前瞪时清明,她环视四周,见众人神色恍然,便知皆已被琴音所惑。 音控之术。 她弹出一丝电纹落在白藏手背上,白藏一颤,手中酒盏顿时跌落在地,砸醒了众人。 那琴师双手平弦,将曲子缓缓收尾,随后抬手招来童子,将他引下台去。 堂中掌声雷动,纷纷叫好,伏青骨起身朝那名琴师追去。 白藏正想跟上,却被她阻止,“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白藏盯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往后堂而去的琴师,摸着麻痒的手背自言自语道:“师姐喜欢这样的?” 琴倒是弹得好,可容貌却普通,又还是个盲人,也不知有甚特别之处。 伏青骨来到内堂,快步追上琴师,“先生请留步。” 那琴师寻声回头,问道:“姑娘找在下何事?” 伏青骨打量他,随即伸指一探,却发觉其体内并无灵力,亦无魔气。 难道是她断错了? “姑娘?”琴师察觉一股药香抚在鼻尖,便抬手去撩,却不慎碰到了伏青骨的手腕,紧忙退后,“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轻薄。” “无碍。”伏青骨撤手,“是我唐突了。” 二人相对沉默,片刻后伏青骨问道:“先生方才所奏何曲?” “迎仙客。” 伏青骨望着他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头那股怪异之感,始终挥之不去。 “先生好技艺,竟能以曲入境,以境夺情。” “姑娘过奖。”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琴师静‘看’着她,随即一叹,歉然道:“姑娘,三郎已有家室。” 伏青骨一呆,却又听他说道:“多谢姑娘厚爱,若无他事,三郎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朝伏青骨一礼,然后接过童子包好的琴和盲杖,敲着着地面自后门离开了。 伏青骨半晌才回神,叫住一名童子问道:“小哥,敢问这位琴师是何方神圣?” 童子道:“就是个弹琴的瞎子,叫三郎,子时登台,弹一首曲子就走。” 三郎…… 伏青骨默念了几遍,又问:“可知他住何处?” 童子摇头,“不知道。” “在此弹了多久了?” “我来时就在了,听说在金玉楼之前,他就在这里弹琴。” “每晚都来?” 童子歪头想了想,说道:“初一、十五除外。” “多谢。”伏青骨掏出一块碎银塞给童子。 童子欢欢喜喜地接过,找另一个炫耀去了。 伏青骨跟出门外,却见街上早已无那三郎的踪影,唯余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这声音也消失不见,只剩夜风呼呼作响。 这人到底是谁? “死妖道!我知道你来了,还不快救我!”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伏青骨回神,随后折回后堂,看见了厨房旁边那间紧锁的柴房,白虺就关在那里头。 此时后堂还有厨子、堂倌、侍从来去,伏青骨不好前去探望,“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白虺不满道:“还要等多久?” “至少得等大堂散场,那人才会动手,况且不拿住她,颜恻也不会替你解开捆仙绳,且再忍忍吧。” “这个死孔雀!老子跟他没完!还有你,不是你我会被捆吗?” “好好好,都怪我。”见他恼怒,伏青骨哄劝道:“有劳你再屈就屈就,等拿到那人,我便让颜恻松开你,再向他讨这捆仙绳作为补偿,可好?” “讨来给我?” “嗯,给你。” 这捆仙绳一旦归他,那死孔雀便再也奈他不何了,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他! “好吧,那我便再等一会儿。” 伏青骨回到大堂,子时过后,无人再登台,堂内的客人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桌。她望向自己那桌,却不见白藏,正要去寻,就见他同孔方一起从门外进来。 她迎上去,招呼道:“孔仙友。” 孔方笑道:“就知道仙子还会回来,那无舍哪里是住人的地方?” 白藏脸上浮起一抹尴尬的微笑。 伏青骨安慰地看了他一眼,对孔方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孔方也刚回来,不知前头发生的事,便以为她是来找自家少君的,“这会儿少君怕是歇下了,仙友不如先在此住一晚,明日再寻他说话?” 这几日颜恻新得佳人,正热乎着呢,怕是没空搭理别人。 伏青骨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孔方立即召来掌事,立即为二人安排两间厢房。 白藏朝伏青骨挤眼睛,无声问道:“真要住下?” 伏青骨朝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对孔方问道:“我有一事想向仙友打听。” 孔方乐意道:“尽管直言。” “贵宝号有位叫三郎的琴师,不知是何来历。” “琴师?”孔方回想片刻,“你是说那个盲人?” 伏青骨点头。 白藏瞅她,这就打听上了,难道师姐真对那琴师有意? “我不常来此,少有见他,不过倒是听掌事说起过,他是前任楼主托付给咱们金玉楼的,少君怜其眼盲便留下了。”孔方问道:“仙友打听他做什么?” 伏青骨没有回答,反问道:“他是凡人?” 孔方一愣,点头道:“应该是吧。” 凡人怎会音控之术?伏青骨所见过,会音控术的人,唯有幽人宫的柯亭。 不过,此人的音控之术与柯亭相比,似乎又有所不同。 更为柔和,且没有攻击性。 白藏见伏青骨神色不对,问道:“师姐,那琴师有什么问题?” 伏青骨暂时也不清楚,摇头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正在此时,堂倌前来回话,“二位客官,客房都已准备好了。” 孔方领着师兄弟们四处奔忙,也觉疲累,便对二人道:“有话咱们明日再叙,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伏青骨与白藏同他道谢后,被堂倌引向了二楼。 二人客房比邻,伏青骨对白藏轻道了句:“别睡。”便进屋关了门。 白藏这才觉出些不平常,随即也谨慎起来。 夜越来越深,外头人声俱静,伏青骨静坐房中,直到灯油将要燃尽,才听到楼上传来门房细微的开合声。 紧接着,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自楼道掠过,又由楼梯下行,最后没入了后堂。 伏青骨起身开门,与白藏对个正着。 “师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我来便知道了。” 二人合上门,脚底一触,便自二楼跃下,落到大堂之中,又一前一后,闪入后堂。 白虺正挂在柴堆上打瞌睡,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紧接着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柴房门口。 随着‘嘎吱’一声,柴房被推开,白虺假寐未动,那人缓缓靠近,走到不远处又像是害怕似的,停顿好一阵,才又继续向他走来。 血腥味越发浓稠,那股魔气也萦绕不散。 秋娘拔下金簪,借着外头的檐灯,将尖口对准了白虺的喉咙,她眼底闪过一抹红光,手中金簪狠狠扎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青色阵法弹出,介入二人之间,挡住了秋娘的金簪。 白虺睁开眼,吐掉了嘴里嚼来只剩一半的馒头,对她咧嘴一笑,“抓到你了。” 秋娘一惊,连忙举起金簪再刺,攻击皆被阵法挡下。 忽然,一道剑风切空而至,将秋娘弹开。 秋娘撞在墙上,然后滚落在地,挣扎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待她! “谁?”秋娘又痛又怒。 白藏冲进屋,将白虺从柴堆里拔出来,“白师兄,我来救你了!” 白虺一见是他,不满道:“怎么是你?” 那妖道呢? 白藏扶着白虺站定,见一道金光划过眼前,想也没想地提剑一抽,便又将秋娘抽回了墙上。 秋娘‘嘭’的一声摔落在地,灰头土脸地瞪着白藏。 白藏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手重了。” 她要杀了他! 秋娘双目通红,随即用金簪刺向眉间,一股黑气瞬时自她身上炸开,顷刻便席卷了整间柴房。 白藏立即捂住了自己和白虺的口鼻。 第61章 首次会面 屋内魔气弥漫,白藏也完全明白了伏青骨来金玉楼的目的。 秋娘满头珠翠被魔气震落,长发肆虐暴涨,然后化成一根根尖针,朝二人袭来。 白藏将白虺举起来,扔出门外,随后举剑削去刺到胸前的头发。 他一手执剑,一手结印,“剑阵!” 无数剑光自他脚底迸发,将接踵而来的头发一一削落,“姑娘,再不收手,别怪我将你削成秃子。” 秋娘看着满地的头发,目眦欲裂,“我要扒了你的皮!” 她蓄力挥动金簪,金光与剑光相撞,竟破了白藏的剑阵。 发针从四面八方袭来,白藏却临危不惧,应对从容。 “摧风式!”白藏举剑搅动灵力,犹如旋风将发针缠绕,随后再引爆灵力,将发针削成了寸寸青灰。 柴房顶不住灵力与魔气的破坏和摧残,门窗皆被炸飞,无数柴火也飞溅出来,散落一地。 白藏趁机掠出柴房,落在院中,然后举剑吹去残灰,对不远处的伏青骨笑道:“师姐,我可有长进?” 伏青骨点头,赞赏道:“剑术越发精纯了。” 得了夸赞,白藏满脸自得,躺在伏青骨脚边的白虺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狗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打过他吗? 秋娘自柴房冲出来,只见她衣衫残破,一头秀发此刻犹如狗啃。 “就说了让你收手了。”白藏惋惜道:“可惜了一头秀发。” 秋娘恨不得吃了他,她举簪朝他冲去,却被脚下忽然出现的黑色阵法定住。 “秋娘,够了。”一道声音传来,白藏抬头,却见一道黑影伫立在房顶的翘角飞檐之上。 那黑影微微抬手,白藏便听伏青骨对他喝道:“小白,当心!” 可还未及白藏反应,一道黑气便直冲他门面而来。 伏青骨闪身挡在他身前,那黑气撞在她身上,被电纹弹开,四散湮灭。 白藏趁势向那人斩出一道剑气,却被那人一袖拂落。 伏青骨化出鞭子,裹挟着电纹朝那人抽去,也被那人轻巧弹开。 电光闪烁的一瞬,伏青骨看清了他的脸。 只一鞭,她便收手,这一鞭,只为试探。 那人搓了搓被电得发麻的手指,语气中浮起一丝兴味,“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伏青骨有些惊讶。 正在此时,孔方等人听到动静,赶来后堂。 那人伸手一抓,秋娘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又出现在了他身旁。 他对伏青骨道:“我们还会再见的。”随后与秋娘化作一团黑雾,融进了夜色中。 白藏要追,却被伏青骨拦住,“别追,即便追上了,你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白藏颓然收剑,他的那寸进之功,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够看,看来他还得潜心修炼。 伏青骨盯着空荡荡的飞檐,不禁皱紧了眉头,这魔头像是认得她,可她窥其容貌,分明并不相识。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孔方带着弟子跑过来,望着满院散落的柴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半夜不睡,来偷柴火? 伏青骨反问:“你感觉不到?” “什么?” “魔气。” 孔方一愣,随即凝气感知,察觉到了残存的灵力和魔气。 他神色一肃,立即吩咐弟子召集所有人,搜查、护卫。 “人已经走了。”伏青骨提醒道:“你们不如先去看看颜恻少君。” “少君?”孔方心头一沉,连忙撒腿奔向大堂,朝位于三楼的天字号房攀去。 伏青骨对白藏道:“扛着白师兄,咱们也跟去看看。” “好。”白藏走到白虺面前,俯身将他捞起,然后扛在了肩上。 白虺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怎么走?用跳的?”伏青骨过去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安分点,我们去找颜恻给你解开捆仙绳……如果他运气好没死的话。” 白虺停止了挣扎,侧脸问道:“那他如果死了会怎样?” 伏青骨叹气,“那你就一直捆着吧。” 白虺身子僵直,随即大声对白藏催促道:“快快快,跟上去看看那死孔雀死了没。” 白藏吓唬他,“你都叫他死孔雀了,应该是死了。” 白虺气得啃他的头,“你个乌鸦嘴,赶紧走!” 白藏痛呼:“哎哟,撒嘴,撒嘴!”脚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伏青骨跟在二人身后,含笑摇头。 三人很快来到颜恻房间,见几名弟子围在床前,不住地呼喊,便知他果然出事。 “放我下来。”白虺落地后,踮脚望道:“难道真死了?” 伏青骨分开众人来到颜恻床前,见他赤身裸体的裹在被子里,双目紧闭,面上毫无血色,神色不由得一肃。 孔方拍着颜恻的脸,焦急喊道:“少君,醒醒啊少君。” 伏青骨伸手探向颜恻口鼻之间,见他还有呼吸,心头微松。 好在还有气。 她朝颜恻眉间注入灵力,探其内府,却发现其内府空虚,内丹与灵力全无。 孔方见她神色凝重,急切道:“伏仙友,我家少君如何了?” 伏青骨掀开被子,直探其内府,还是空空荡荡,无一丝内息。 “他内丹被盗了。” “什么!”孔方与众弟子皆十分震惊。 伏青骨对白藏道:“小白,快回无舍将兰覆与莲衣请来。” 白藏赶紧去请。 孔方忙道:“劳烦白师弟了。” 伏青骨将灵力注入颜恻灵脉之中,以保证在大夫来之前,他的灵脉不会闭合,看还有没有可挽救的余地,不让其往后沦为废人。 白虺跳着钻进人堆,见死孔雀真的要死了,既痛快又发愁。 死孔雀要是死了,这捆仙绳可就解不开了。 白藏御剑,很快就将人带来了。 “二位仙子,请救救我家少君。”孔方连忙将人引至床前,哀声乞求。 见二人来了,伏青骨才撤去灵力。 兰覆替颜恻检查一番后,沉眉道:“少君内丹被盗,灵力溃散,若不将内丹寻回,即便保住性命,往后恐怕也再不能修炼,只能享凡人之寿。” 修道之人,内丹乃其精魂,精魂残缺,便再无通悟大道的可能,只能做一个凡人。 “这该怎么办?”黄金台的弟子们顿时乱成一团,“若是被掌门知道,咱们都完了。” “慌什么!”关键时刻,还是孔方稳得住场面,他对兰覆问道:“仙子,可有法子暂时稳住咱们少君的伤情?” 只要稳住伤情,待他们寻回内丹,就能让颜恻恢复修为。 兰覆点头,“好在伏仙子及时输送灵力,保住了灵脉,眼下可先往少君内府中置入灵物替代内丹,待寻回内丹后再将其换回来,也就无碍了。” “需要什么灵物,还请仙子直言。”他们黄金台什么都不缺。 “自是灵力越纯净、越深厚的为好,如此才能支撑更久。” 孔方让弟子们搬来宝箱,从里头掏出各种灵物,有东珠、夜明珠,还有一些妖兽内丹。 兰覆与莲衣一一验过,都达不到要求。 要灵力纯净、深厚,又要可替代其内丹…… 伏青骨眼眸微阖,若真想保住颜恻,只要有弟子愿意献出内丹,她倒可用禁术一试。 可转眼她便打消了此念头,大道茫茫,谁不是挣扎向前,谁又甘心半途而废,他颜恻的命并不比谁的金贵,没有人该为他牺牲。 若真因此而丹失道毁,也是他的劫数和造化。 “有了!”孔方急得上火之时,忽然想起一物,随即从自己的乾坤袋中,翻找出一个灰扑扑的木匣子。 他将木匣子递给兰覆,“仙子你看此物能不能用。” 兰覆将匣子打开,一股浩然灵力幽幽荡开,驱散了屋里的郁气。 “这是……”兰覆惊讶道:“佛骨舍利。” “此物是在一处佛寺收来,本想带去浮屠山供奉,却还未来得及,不知能否暂时代替内丹,保住少主根基?” 兰覆探了探,点头道:“可以。” 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过以佛骨舍利为替,这花花孔雀,恐怕要变成秃头孔雀了。 伏青骨设想一番后,生出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兰覆与莲衣要为颜恻置入佛骨舍利,众人不好在场打扰,便纷纷退到门外。 孔方向伏青骨问道:“伏仙子,你与白师弟同那魔修交过手,可知他们是何来历?” 伏青骨摇头,“我也是头一次见,并不知晓。” 孔方脸色沉重,“那找起来就麻烦了。” 白虺却道:“有什么麻烦的?我闻过那女人的气息,要找她还不容易?” 他本是天然化物,受天地灵气滋养,自然对天地间各自气息的感知,比人更灵敏。 “白师兄有办法?”孔方激动地抓住白虺。 白虺蹭了蹭,嫌弃地蹦开,“就算有办法,如今也不可行。” “为何不可?” “你和那死孔雀是一脉相承的眼瞎,没见我被捆着?”白虺撇嘴,就算没被捆着,他也不想帮那死孔雀,花心、眼瞎,还总和他作对,活该被女人掏丹。 经他一提醒,孔方才发觉他被捆仙绳绑着,随即为其施咒解开。 白虺愣住,“你能解捆仙绳?” “这本是掌门赐给少君的灵器,却又怕少君闯祸,所以将用解之法,传授给了我,以防万一。”孔方知道白虺与自家少君不对付,此次被缚,也定是因二人起了冲突,遂赔礼道:“少君气盛,得罪了白师兄,我代他向你道歉,还请白师兄不计前嫌,帮我家少君一次。” 白虺扭扭腰,又拍拍手脚,哼道:“他一而再地拿捆仙绳绑我,谁要帮他?” 孔方乞求地看向伏青骨,伏青骨使眼色让他再求一求,随后用神识对白虺道:“你还想不想要捆仙绳了?” “当然想要。” “那机会就在眼前,还不快抓住?” 白虺看向她,却见她盯着孔方手中的捆仙绳,心头豁然明朗。 孔方继续求道:“此次是少君不对,待他醒后,我让他亲自给你道歉,并奉上厚礼作为报答。” “谁稀罕他的道歉?”最好让他打一顿,那才能消气。 白藏见孔方肯切,顾不得往日与颜恻的龃龉,也对白虺劝道:“白师兄,不打不相识,咱们就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帮帮他们吧。” 伏青骨也适时的咳嗽一声,提醒白虺见好就收,抓住机会。 白虺不情不愿地对孔方道:“什么厚礼?” 孔方见他松口,神色顿时明朗起来,“白师兄想要什么?金银财宝,灵气灵药,都可以。” 白虺指着他手中的捆仙绳问:“它也可以?” 孔方神色一僵,这捆仙绳是世间少有的灵器,十分难得,真要这么给出去,别说少君,掌门那儿就不好交代。 伏青骨见他面露难色,便以退为进地劝道:“师兄,别强人所难。” 白虺冷道:“不愿就算了。” 孔方咬了咬牙,替颜恻做了主,“好!只要白师兄肯帮忙,这捆仙绳便送给你。”命总比死物重要。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白虺对伏青骨招手,“你随我来。”随后翻身跃下楼去。 伏青骨看了白藏一眼,跟着飘下。 孔方要去,却被白藏拉住。 “孔师兄放心,只要白师兄和师姐答应的事,他们绝不会食言。” “那就好。”有白藏做保,孔方一颗心放下些许,他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由得叹了口气。 心头大逆不道地想道:少君这般胡作非为的性子,也该吃个教训了。 白虺与伏青骨来到金玉楼外,随后几个起落,跃上了楼顶。 二人临风而立,在稀疏的星子下,眺望着沉睡的鲁县。 白虺闭眼,嗅了嗅风中的气息,一股微弱的魔气转瞬而逝,快得令他来不及抓住。 “我要借元丹化形。”只有元丹和真身合二为一,他才能将人找出来。 闻言,伏青骨没有犹豫,她自内府逼出元丹,递给白虺。 白虺怔愣片刻,接过来含进了嘴里。 这是第二次,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白龙腾空而起,在空中游飞了几圈后,回到楼顶,将头伸低到了伏青骨面前。 “上来。”她如今没了元丹,放在这儿也不安心。 伏青骨笑了笑,握着龙角,翻上白龙头顶。 “抓稳了!” 白龙长吟一声,载着伏青骨飞入夜色,飞向天穹。 第62章 对面不识 白龙穿梭在云层里,以龙须、毛发,感知那一丝微薄的魔气。 伏青骨盘坐在它头顶,暂失元丹,让她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白龙听见后,趁机抖了起来,“怎么这么弱。” 伏青骨失笑,“人的身躯自然无法与妖兽相比,若无元丹,若失仙道,便极易折损。”所以孔方才会这么焦急,若颜恻失去内丹,毁的不仅是他自身,泑山派上下恐怕都会动荡。 “有得必有失,人天生灵智,是许多妖兽修炼一辈子也得不来的。”白虺原本只是一条虺蛇,因得了机缘,修炼三百年才开灵智,五百年方成蛟,再修一千年才遇化龙劫,历经沧海桑田,其中艰辛也只有自己知道。 “人虽天生灵智,却容易被欲望所纠缠,是以所行之道,也是万万千千,有长有短,最终能通天达命之人,寥寥无几。近千年来甚至无一人飞升,足见其艰难。”伏青骨握着白龙坚硬的龙角,“精怪妖兽启智虽艰,心性却更为纯粹,反而能潜心修炼,一如你所言,有得有失。” 白虺细细一想,确实如此,如今仙门林立,修士如云,可连突破化神境的都没几个。 伏青骨抬头望向更高的天,缓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对谁都是公平的,唯有心志坚定者,方能得窥大道。” “那你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虽不愿承认,可伏青骨是他见过,少有的心志坚定之人。 伏青骨从容道:“落得这般境地,难说不是行到山穷水尽之时,上天给的另一条出路。” 成不了神仙,便作人间散客,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白龙吹了吹胡须,翻起旧账:“你的另一条出路,就是挖我的内丹。” “不是你先剖我的丹么?”这恶龙还学会先告状了。 “那是因为你砸坏了我的聚灵阵,让我无法抵御天劫,自然该拿金丹赔偿。” “……”原来如此,伏青骨想了想,说道:“那你可知那聚灵阵是何人所设?” “那我哪儿知道,我去时它便在那儿了,既然被我发现了,那就是我的。”白龙理所当然道。 伏青骨轻叹,缘起无由,一切都是天意,“那是我设下的阵法。” 白龙差点一头从云端栽下,险险稳住身形道:“你骗鬼呢?” “信不信由你。”伏青骨揉了揉被龙角硌到的胸口,轻咳了两声。 白龙胡须都快绞成麻花了,也不知这妖道说的是真还是假,若是真的,那还真是一笔道不明算不清的孽债。 它感觉伏青骨握在自己角上的手越来越凉,以龙鳞化出一件白色外袍将她兜头盖住,“裹上,可别冻死了。” 伏青骨钻出脑袋,将外袍系上,身上顿时暖和不少。她舒服地眯起眼,心道:这四脚蛇倒是懂得讨好契主了。 白龙盘旋在空中,终于在东南方,捕捉到了那股魔气。 它分出一缕龙识,寻着魔气探寻,在一处废弃的道场上,找到了秋娘与那名魔修。 魔修十分警觉,察觉到异样,猛地抬头,白虺立即撤回神识,然后顶着伏青骨飞回了金玉楼。 他化为人形,揽着伏青骨落在金玉楼楼顶,随后将元丹吐出,送回了伏青骨内府。 元丹入体,伏青骨身上寒意顿消,随后解下外袍,扔到白虺头上,轻轻巧巧地跃下,落在金玉楼门前。 白虺将袍子胡乱扯下,露出一头乱毛,一脸不满,他还没嫌弃呢,她先嫌弃上了。 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他正想将袍子化去,却忽然嗅到一股冷冷淡淡的药香,他又将袍子凑近闻了闻,嘟囔了句“臭死了”,随后却将袍子收进了随身的乾坤袋里。 然后跟着跳下房顶。 “那女人在东南方的废弃道场,与他同行的魔修十分警觉,你们若要讨回死孔雀的内丹,最好立马就去,否则人跑了我可不管。”白虺将打探回来的消息告知孔方。 孔方立即对同门吩咐道:“快,召集所有弟子,立马追捕那两名魔修。” “且慢。”伏青骨叫住他,提醒道:“那名魔修十分厉害,恐怕你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劝你们最好先派人跟着,再回泑山找人,否则不仅内丹拿不回来,还会白白送命。” 白藏点头,语重心长道:“孔方师兄,秋娘虽不足为惧,可她身后那名魔修实力却不容小觑,我和伏师姐都同他交过手,深知寻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事关颜少君安危,还是听师姐的,先掌握其行踪,再差人回黄金台,请颜掌门做主为好。” “也好。”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若真打草惊蛇,弄丢了颜恻内丹,那才真无法跟掌门交代。孔方连忙安排几名擅长追踪的弟子,前去打探秋娘与那名魔修的踪迹,然后又安排两名脚程快的弟子,回泑山报信。 而他,自此刻起,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颜恻身旁,以免再有差池。 弟子们领命而去,白虺炯炯有神地盯着孔方手中的捆仙绳,那眼神太过炙热,孔方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将捆仙绳双手奉上,对白虺道:“多谢白师兄相助,此物从此便归你所有。” 等白虺接过后,他又化了一道符咒,印在了白虺手心,“这是操控捆仙绳的法咒,有了它你就能随意操控它了。” 白虺想了想,问道:“那往后你和那死孔雀可还能使唤它?” 孔方点头,“只要通晓法咒,便能催动或解开。” 白虺眉头一凝,“那若是死孔雀往后反悔,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孔方干笑,他确实心存侥幸,他虽答应以捆仙绳作为酬谢,可等颜恻醒后,要不要凭法咒召回捆仙绳,他就管不着了。 伏青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随后上前拉过白虺印了符咒那只手,再以灵气划破他手指,然后就着他的血,在符咒上添了几笔。 符咒发出青色光芒,随后化成一个手掌大的阵法,将捆仙绳收了进去。 孔方和白藏顿时瞪大了眼睛。 待阵法消散,青光隐去,伏青骨松开白虺的手,对孔方道:“试试。” 孔方催动法咒,却再召不出捆仙绳,他木了。 伏青骨转头又对白虺道:“你也试试。” 白虺心念一动,捆仙绳便出现在他手中,他欢喜道:“它认主了!” 伏青骨点头,她改动法咒,让捆仙绳改认白虺为主,杜绝了往后颜恻和孔方反悔的可能。 白藏好奇道:“往后这捆仙绳除了白师兄,旁人便用不得了?” “嗯。”伏青骨颔首,旁人可不包括她。 白虺来回又试了几遍,才心满意足地将捆仙绳收了起来,妖道倒是没诓他,真让他拿到了这捆仙绳,往后看那死孔雀还敢不敢惹他! 孔方讪讪,没想到伏青骨竟会这改符换咒之法,而且还滴血认主,这捆仙绳怕是拿不回来了。 想着颜恻醒来后勃然大怒,鸡飞狗跳的场面,他不禁头皮发麻。 几人在门外等到鸡鸣天晓,莲衣才打开房门,疲惫地对众人道:“好了。” 孔方赶紧进屋,冲到颜恻床前,查看他的情况。 换上佛骨舍利后,颜恻恢复了生机,脸色红润,神情安详。 兰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道:“少君虽换上了舍利,却不可轻易动用灵力,否则容易使灵力暴走而冲破经脉,使其遭受重创,届时即便夺回内丹,也回天乏术了。” 孔方替颜恻捂了捂被子,应道:“我记下了。”随后又起身朝二人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两位仙子出手相助,此恩此情,咱们泑山上下定铭记于心。” 莲衣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冷淡,当初药王谷蒙难,也不见他们出手相助,往后认不认这份恩情,那可说不准。 兰覆倒还算和气,“我们不过是行医者之本职,你要谢便谢伏仙子吧。” 医者之道,本在治病救人。无论对象是谁,她只看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违不违逆自己的道心,和能不能践行自己的医道。 一丝惭愧涌上孔方心头,当初为求自保,他们不顾仙盟道义,弃药王谷不顾,而今人家却不计前嫌帮忙救人,实在让他无地自容。 他先向几人道谢,后招来掌事,退还几人入楼的花费,留人道:“诸位不如就在金玉楼住下,待少君醒后,亲自设宴答谢各位的救命之恩。” 伏青骨婉拒道:“多谢好意,不过今日咱们便要启程前往蓬莱,就不多留了。” 孔方面露遗憾,“我们本可同行前去观礼,可少君现下这般情形,怕是只能错过了。”他们要在此处等宗门和前去追踪弟子的消息,不好妄动。 “少君身子要紧。”颜恻行事虽轻浮放荡,却并非奸恶之人,何况他还替自己付了在药王谷的诊金,伏青骨对他其实并不厌恶,所以才会相帮。 不过,也不大欣赏就是了。 兰覆收拾完东西,看了眼颜恻,对孔方道:“若寻回内丹,山海祭还没结束,可往蓬莱寻我。” 要是山海祭结束,他们也自该知道,往何处求医。 孔方了然,朝几人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对兰覆和莲衣说道:“来日定备厚礼,携少君一起,亲自到药王谷登门道谢。” 兰覆和莲衣只是笑了笑,随后同他告辞。 几人在孔方和掌事的相送下,离开金玉楼,回到了无舍。 出乎意料的是,白虺竟未对无舍的简陋,表示不满,反倒自在许多,很快便与剑阁的弟子打成一片,挨个向人家显摆他新得的宝贝。 伏青骨叫来白藏,问道:“咱们何时启程?” “等三师叔与我们汇合后就能动身了。”白藏算了算时辰,“应该快到了,她很守时,从不弥晚。” “三师叔?不是你师父?” “师父近日去了浮屠山,没功夫来观祭礼,掌门和其他师叔又要准备试剑大会,也来不了,所以才请三师叔代表剑阁赴山海之约。” 既然剑阁这般忙碌,夙重这时去浮屠山作甚? 伏青骨按下心头疑惑,闲扯道:“你三师叔是个怎样的人?可好相处?” 可别又来个夙重,成日凶着个脸,让人瞧了食欲不振。 白藏想了想,说道:“三师叔虽性子孤僻,不喜与人往来,性子却是几位长辈中,最温柔和善的。” 伏青骨想起自己在武陵派闹出的笑话,谨慎问道:“你这位三师叔姓甚名谁?是男是女?” “三师叔道号素月,是名女剑修。” 既是女剑修,性子又温柔和善,想来不难相处,伏青骨见白藏时时打望外堂,便放他与同师兄弟们作乐去了。 忙了一宿,兰覆与莲衣此刻正在歇息,伏青骨不好搅扰,又闲得无聊,想着还有些时辰,便径自出门,逛到街上去了。 街上人潮汹涌,穿着仙门道服的人不少,随着山海祭临近,鲁县也越来越热闹。 伏青骨在人潮中,无意间瞅到一抹紫色,脚步一顿,盯着那人打量起来。 紫霄雷府之人,也要去参加山海祭? 伏青骨想起席玉曾说,幽人宫偷了蓬莱的东西,又想起他在药王谷下的饵,不禁猜测,这是不是他引来的鱼。 兴许是她打量得太过直白,又或许是那人本就机敏,他微微侧头,灰暗的眸子轻易地捕获了伏青骨的目光。 两人视线交汇,一个审视,一个坦然。 那人见她不避不闪,微微皱眉,正要上前查问,却被一辆马车挡住。 待马车经过,再看过去,已不见女子踪影。 一名弟子前来禀报,“钟遇师兄,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动身么?” 钟遇收回视线,“先去神墟。”他声音低沉而肃然,落在人心头,犹如石碾压过,让人不敢拂逆其意。 弟子恭顺应道:“是。” 钟遇望向东南方,神墟那儿有他师父故友的坟冢,他既路过此地,自当替师父前去祭拜。 见着紫霄雷府之人,伏青骨难免想起楚绾一那个将自己坑进雷泽的坑货,她正想上前去找那人打探,却被一辆马车阻拦。 恰在此时,四脚蛇神识找来了。 “你去哪儿了?” “逛街。”伏青骨问道:“有事?” 白虺闷声道:“小白的三师叔到了。” 这么快? 伏青骨道:“我马上回来。” 白虺催促道:“赶紧的。”那女人的目光看得他发毛。 伏青骨切断神识,转身往回走。 紫霄雷府之人既然要去蓬莱,总会碰面的,不急在这一时。 第63章 再见席玉 伏青骨回无舍时,剑阁的一众弟子正排成排聆讯。 训话的是一名女子,想必便是白藏的三师叔。 三师叔如他所言,是个温和女修,连训话都轻轻柔柔,很是悦耳,可剑阁众弟子们却神色肃穆,脸上没有半分不敬。 伏青骨默不作声地打量这位三师叔,只见她身着剑阁黑白道服,清丽温婉,腼腆内秀,与剑阁粗粝的弟子们站在一起,有种难得的精致。 如果忽略她背上那柄巨剑的话。 伏青骨目光在素月身上那把剑上停留许久,等三师叔察觉异样回头,才上前朝她见礼道:“想必这位便是素月仙君,小道武陵派伏青骨。” “仙友有礼。”素月含笑回礼,却并未多作寒暄。 想起白藏说她性情孤僻,不喜与人往来,伏青骨也没勉强,“我先去收拾行李。” 素月颔首,转头继续训话。 伏青骨与白藏对了一眼,白藏冲她朝后巷挤了挤眼。 “小白。”素月点道:“你眼睛不舒服?” 白藏忙正色道:“没有。” 伏青骨踩着白藏被‘关怀’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来到后巷,刚入巷口就被一只手扯住。 “你去哪儿了?”白虺说话间,眼神儿一个劲儿地往外飘。 “不都告诉你了,逛街。”伏青骨问道:“你也眼睛不舒服?” 白虺难得没和她顶嘴,而是问道:“你看到那女人了?” “素月?” “管她什么月,你就不觉得她奇怪?” 伏青骨道:“是她奇怪,还是她那把剑奇怪?”素月背上那把剑,即便被厚重的剑鞘挡住,却难掩其煞气。 “人奇怪,剑更奇怪。”自从白虺与那素月一打罩面,便觉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她打量自己的目光,看似若无其事,却像是一把软刀,要将他的皮扒下来似的。 白虺感觉灵敏,他若觉得不对,那便是真的不对,伏青骨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 “咱们真要跟他们一起?” “你怕什么?” “我才不怕!”白虺板着脸,“你别瞎说。” 伏青骨嘴唇一勾,往小院走去,白虺连忙跟紧她,一边走还一边回头。 兰覆与莲衣正从房里出来,伏青骨正想招呼二人,差点被眼睛长在脑后的白虺撞得一个趔趄,白虺连忙握住她的肩膀,才没将人撞出去。 这四脚蛇! 伏青骨拍开他白虺的手,对兰覆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兰覆点头,“都收拾好了。”说着又递了一个包袱给她,“你的也一并都收了。” “多谢。”伏青骨将包袱收进乾坤袋,落得松快。 莲衣对白虺问道:“白师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白虺扯了扯伏青骨的衣袖。 伏青骨对二人道:“你们先去大堂等我,我去看看还有没有遗漏。” “好。”兰覆点头,拉着莲衣走了。 等二人走后,白虺化身变回巴掌大,钻进了伏青骨衣袖,盘在了她手腕上。 伏青骨无言,“至于么?” 白虺装死没理。 伏青骨伸手将它捉出来,被它啃了一口,留下四个牙印。 她搓了搓手指,问道:“真这么怕?” “谁怕了?”愤愤地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不怕还缠这么紧作甚? 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袋,听外头传来叫喊,理了理衣袖,去与众人汇合。 兰覆见她独自出来,问道:“怎不见白师兄?” 伏青骨手上的四脚蛇顿时一僵,随后听伏青骨道:“他有事先走了。” 素月不动声色地往她的左手瞟了一眼,然后对众人道:“启程吧。” 离开客栈,众人穿过闹市,步行前往城门,不少仙门弟子也正往那头去。 离山海祭还有一天,赶路的人不少。 素月领着弟子走在前头,伏青骨落后,伏青骨的目光落在素月和她身上那把剑上,对身旁的兰覆问道:“你对这素月仙君,可有了解?” 兰覆摇头,“知之甚少,我也是头次见她。” 那看来只能找白藏打听了。 心头刚念叨,就见白藏原地踏步,脱离众弟子,摸到伏青骨身旁,“师姐,白师兄对我三师叔是不是有成见?怎么连面都不露了?” “与其说是成见,倒不如说是畏惧。” 四脚蛇毛躁,谁畏惧了! 白藏惊奇道:“三师叔最是温和不过,白师兄怕她做什么?” 四脚蛇冷哼,温和个屁,那眼神分明就是想剐了它! 伏青骨拍了拍手臂,低声对白藏问道:“你三师叔的剑是什么来头?” “你说碎龙骨?” 碎龙骨?光听这名字,伏青骨已知道白虺在怕什么了。 白藏得意地介绍,“碎龙骨是咱们剑阁的神兵,剑身由魔龙的骨头锻造,剑鞘也是由龙皮打造而成,专斩妖兽,所向披靡。” 龙骨、龙皮,听听多残暴,多凶恶!白虺只觉得一张龙皮发紧,身上恶寒阵阵,忙将伏青骨缠得更紧了。 白藏说完,恍然大悟,“原来白师兄是在怕这个。” 白虺羞恼怒吼:“死小子,谁怕了?我才不怕!” 伏青骨道:“不怕你勒我这么紧做什么?” 四脚蛇一僵,它都没发觉自己一直在以神识跟伏青骨说话。 白藏继续道:“师姐放心,三师叔的剑上有封印,若非逼不得已,不会轻易出鞘。” 伏青骨问:“为何会有封印?” “碎龙骨由魔龙铸成,煞气深重,会侵蚀人的神智,使其走火入魔。听闻当年铸剑的师叔,将剑铸成后,便被煞气吞噬,走火入魔,最终爆体而亡。”白藏看向素月,感叹道:“宗门中,多少人都试过降服这把剑,都功亏一篑,谁知最后这剑却认了三师叔为主,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伏青骨乍一听也觉稀奇,可细想又觉合理,道生阴阳,硬碰硬不一定就是好办法,刚柔并济方才调和。 “这把剑可曾出鞘?” “听师父说三师叔曾去炎州斩过沙蛟,但自我入宗门后并未有过。” 提起沙蛟,白虺也有些震惊,那沙蛟它知道,是个极其恶心的家伙,专以有灵根的女婴为食,且性淫好奸,时常掳掠女子,其恶名不仅在修道界远扬,在妖魔界也是如雷贯耳。 不过妖魔界倒是不以为恶,反以其为好。 白虺这些年没听闻它的消息,还道它是躲何处闭关修炼去了,却不想是被这女人杀了。 那沙蛟的修为可不低,白虺咬紧尾巴,庆幸自己当时遇到的是妖道,若是撞在这素月手中,恐怕会被炼为下一柄碎龙骨。 伏青骨望向前方素月,对白虺吓唬道:“她恐怕是早已看破你的真身,咱们一路并行,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四处闯祸,被她揪住把柄。” 白虺哀叫,“咱们非得跟她一路?” “你如今走,反道徒惹怀疑,倒不如乖乖在她眼皮底下待着。”吓唬完,伏青骨又安抚道:“你放心,你已与我结契,我又与剑阁有恩,只要你不做恶不惹事,看在我的面上,她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脸可真大。” “多谢夸奖。” “……”好赖话听不明白? 来到城外,素月化出一只骨筏,抛向空中,随后一跃而上,撑筏而去。 剑阁弟子随即御剑跟上。 伏青骨则点化木鹤,同兰覆和莲衣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白虺半晌才颤巍巍冒出个脑袋,“那、筏子是沙蛟的骨头!” “嗯。”伏青骨忍笑,好心问道:“今日晴好,你要不要自己飞?” “我不要!”这妖道太可恶,居然还有心情看热闹!它这会儿出去,不正撞上么? 白虺窜到伏青骨腰间的乾坤袋上,咬着绳口,松开一条缝,然后钻了进去,滚进夜明珠中,再不同妖道搭话。 这一路总算能落个清净了,伏青骨悠悠地骑在木鹤背上,闲看云卷云舒。 蓬莱县在青州,青州临海,山海阁便在那烟波深处的蓬莱仙岛之中,常人难觅其踪。 风涛倦吹,沧溟无垠。 众人飞过海岸,扎进茫茫白雾中,盘旋半日却不见蓬莱踪影,不得不退回海岸。 素月望着白雾说道:“这是蓬莱设下的迷阵。” 一名弟子奇怪道:“上次和掌门来都没设阵,眼看山海祭在即,怎么还防范起来了。” 想是跟山海阁至宝被盗有关,再加上药王谷先例在前,蓬莱不得不防。 白藏问道:“那我们要如何上岛?” “别着急。”伏青骨远眺烟波,“山海阁既然下帖请我们来,自然不会将客人扔在岛外。” 白藏随着她视线望去,果然从白雾中,看见一片不起眼的灰色船帆。 “有船来了。” 众人齐头一看,那船影在白雾中越发清晰起来。 不断有仙门弟子落在海岸上,相识的不相识的,纷纷见礼攀谈,这等场合自然少不了白藏,没一会儿便被圈入了人堆里。 兰覆与莲衣也被好些女修拉住叙话。 伏青骨退到一旁,正好与素月做堆。 素月盯着她的额头,问道:“那白龙是你的契兽?” 伏青骨坦然点头,“它胆子小,让仙君见笑了。” “碎龙骨只斩作恶的妖兽。”素月扯了扯负带,带着一丝警告道:“只要它规规矩矩,便能相安无事。” 这话倒不知是说给白虺还是自己听的了,伏青骨微笑道:“仙君大可放心,它虽顽皮,却并不害人性命,否则别说你,便是我也容不得它。” 素月将目光投向海面,“那就最好。” 伏青骨对抱着夜明珠瑟瑟发抖的四脚蛇说道:“听见了吗?” 四脚蛇翻肚皮装死。 船靠近海岸,随着一阵机簧转动之声,两块踏板自船上缓缓吊下,搭在海岸上。 四名船工先上岸,将踏板落定之后,一人领着数十名蓬莱弟子下船,同众人见礼。 伏青骨定睛一看,不是席玉又是谁? 席玉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与人应酬时,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伏青骨还未开口招呼,身旁的素月却先一步朝席玉走了过去。 不是说不爱与人来往么? 伏青骨见二人谈笑欢畅,像是旧相识,便并未上前打扰,直到白藏朝她挥手:“伏师姐,该上船了。” 席玉闻声,看向他招手的方向,却见一名面目陌生的女子,朝这边走过来。 他盯着看了片刻,恍然大悟,这是用了障眼法。 待伏青骨走到面前,他含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既然应邀,自是要来的。”何况她还得取神蜗疗疾。 素月见二人言语熟稔,略带惊讶道:“二位认识?” 伏青骨答道:“三千两的交情。” 素月心道:原来是债主。 “还记得这事呢?”席玉无奈,这人脑子不好,仇却没少记。 伏青骨不止记得三千两,更记得他放柯亭作饵,扰得药王谷大乱,好在最后折回来帮忙,否则再见面她便先抽这个祸精三鞭。 素月却琢磨,三千两不少,也不知席玉还不还得起。 此处人多,她怕伏青骨追债,便岔开话头道:“仙君戍守蜃境,难得出来,多年未见,不知一向可好?” “一向都好,你呢?” “我也好。” 戍守蜃境?伏青骨暗暗一惊,席玉竟是那守境之人?这下倒是省得她到处打听了。 不过,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更不是谈此事的好时机,见二人叙话,伏青骨便招来兰覆、莲衣,验帖登船。 素月继续问道:“仙君一向爱清闲,今日怎会亲自来迎客?” 席玉摊手,“我倒是想躲,可惜师兄不让,只得……” 话未说完,几道紫色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踏板面前。 岸边的热闹嘈杂犹如潮水褪去,众人惊讶地看向来人,有人低声嘀咕,“紫霄雷府怎么也来了?” 自上次九渊去药王谷抢人后,紫霄雷府便名声大损,众仙门明面上不敢谴责,可私下却对其作为耿耿于怀。 “雷泽封印解了?” “没呢,如今还进不去。” “那他们来干什么?难道又想在蓬莱抢什么东西?” 说话这人的嘴立即被捂住,“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领头的是谁,就敢乱说话。” 那人仔细一瞧,顿时大惊,“这、这不是钟遇么?” 席玉分开人群,上前招呼道:“钟遇仙君,许久不见。” 被堵在踏板上的伏青骨闻声回头,对上了在鲁县闹市中见过那张脸。 他竟是钟遇? 灵晔的大弟子? 第64章 蓬莱仙岛 钟遇目光落在席玉身上,并未注意到伏青骨。 “席玉仙君,别来无恙。” “好着呢。”席玉随口道:“上次在药王谷见到了九渊仙君,不知他近来可好?” 提到药王谷与九渊,众人看钟遇的目光越发微妙。 钟遇神色淡然,“九渊不尊师命,已被革除峰主之位,并逐出宗门,贬为外门弟子。” 一句话便推出替罪羊,将紫霄雷府的罪责摘得干干净净,这钟遇不简单。 白藏冷笑,“倒是会推卸责任,好像去药王谷找麻烦的不是他们雷泽似的。” 兰覆与莲衣脸色阴沉。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楚绾一这会儿还困在雷泽,她们见了紫霄雷府之人,恨不得冲上去捅个七八刀。 兰覆想要上前查问楚绾一的境况,却被伏青骨拉住。 楚绾一被掳,对药王谷而言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当着各派问,只会落了药王谷的脸。况且,这钟遇牙尖嘴利,二人要真对上,唇枪舌剑之下,兰覆未必能得讨得便宜。 钟遇抬头望来,视线掠过几人,落在伏青骨身上。 原来是她,她是药王谷的人? 伏青骨站在高处,嘴唇微微勾起,低垂的眼眸里却并未带笑意。 她对几人道:“走吧,当心挡了别人的路。” 钟遇猛然一惊,这神态,这声音…… 白藏鼻子冲天,转身继续登船,兰覆与莲心顶着两双翻得快只剩眼白的眼睛,跟着走了。 钟遇盯着伏青骨的背影,愣愣出神。 一个訾藐,一个钟遇,见着这伏青骨都跟丢了魂儿似得,也不知中了什么魔。 席玉伸手在钟遇眼前晃了晃,“仙友,可是有何处不妥?” “并无不妥。”钟遇回神,递上了请帖。 席玉接过后,扫了一眼便合上了,然后招来两人吩咐道:“请钟遇仙君登船,不可怠慢。” “是。”两名蓬莱弟子领命,对钟遇等人恭请道:“仙君这边请。” 钟遇朝席玉一拱手,抬脚踩上踏板,几步便登上了甲板。 席玉握住请帖的手微微用力,请帖便化成作纸片,飘进水中,被浪涛卷去。 素月眼尖的看着其中一片纸上的字,正是席玉的笔记。 席玉转头朝她一笑,“上船吧。” 素月颔首,跟着重新聚集的修士,登上前往蓬莱仙岛的大船。 船压着波涛,驶入云雾。 白藏与剑阁弟子聚在一起,听素月叮嘱登岛事宜,兰覆与莲衣则被请去替几名女修诊治晕船之症。 伏青骨独自站在甲板边,眯眼盯着浓雾看了半晌,随后解开乾坤袋,将呼呼大睡的四脚蛇掏出来,扔进了海里。 “咕噜噜……呸!妖道,你要淹死我!”四脚蛇灌了半肚子水,瞌睡都被涨跑了。 没听说过龙被淹死的。 伏青骨道:“听闻妖兽化龙受封便是在东海,你难道不想看看?” 这就到东海了?白虺立即摆着尾巴扎进了水底,半晌后,它冒出脑袋对伏青骨道:“说吧,你要让我干什么?” 它才不信这妖道这么好心放它出来玩耍。 哎呀,长脑子了。 伏青骨道:“你帮我打探一下,东海蜃境在哪个方位。” 就说没好事! 白虺朝她喷了口水,一头扎进了大海深处。 伏青骨闪身躲开水柱,刚来到她身后的钟遇却迎头接了个正着。 钟遇:“……” 伏青骨“……” 他来做什么? 伏青骨见他一脸水,解释道:“水里有喷水鱼。” 钟遇抹了把脸,打量着她说道:“我们见过。” 伏青骨点头。 当时还不知他就是钟遇。 钟遇问道:“你是药王谷弟子?” “算是吧。”伏青骨话赶话地打探,“我们谷主在雷泽过得如何?” “一切都好。”钟遇眼中流露出复杂神色。 岂止是好?楚绾一在紫霄雷府简直是如鱼得水,宗门上下不少人被他坑得倾家荡产。 他补道:“掌门很重用他,底下人也不敢怠慢。” 伏青骨道:“可有说何时放他回谷?” 钟遇沉声道:“仙友又何必明知故问。” “那就问点不知道的。”伏青骨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声音也带着一丝潮气,“封掌门到底害了什么毛病,要这般遮掩?” 钟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仙友因何要遮掩真实样貌?” 看来她这徒儿不止口齿伶俐,眼神也不错。 伏青骨唉声叹气,“鄙人容貌丑陋,怕吓到旁人,这才施法遮掩。”随后侧眼问道:“你要看?” “冒犯了。”钟遇显然不信,却不好继续追问,“还不知仙友尊姓大名。” “伏青骨。” 钟遇腰间的玉佩在听到伏青骨的名字后,兀自晃了晃,只是二人皆未留意。 “在下钟遇。” “幸会。” 一道戏谑的声音斜插进来,“二位倒是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四字,扎得二人膝盖一疼。 伏青骨转头看向席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仙君不去招呼客人,倒有闲情来此喝风。” “二位不就是贵客?我来尽尽地主之谊。” 席玉打量钟遇,见他身上衣衫湿透,惊讶道:“哟,衣裳怎么湿了?要不要我叫人带你去船舱里换一身?” “不必麻烦。”钟遇捏了个洗尘诀,湿透的衣衫顷刻间变得干爽。 伏青骨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席玉感叹道:“钟遇仙君果真是风姿翩翩,一表人才。” 伏青骨直觉此人要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他说:“都叫咱们伏仙友看直眼了。” 钟遇看向伏青骨,对上她泠泠目光,干燥的身上又涌起一股凉意。 “席玉仙君怕是被海风咸雾迷了心窍,昏了头了。” 席玉但笑不语。 伏青骨朝不远处的紫霄雷府众弟子看了一眼,对钟遇说道:“钟遇仙君,你的师兄弟们像是有事找你。” 钟遇回头,果然见本派弟子在朝这边张望,便对二人道:“那我先过去了。” 伏青骨道:“不送。” 席玉则摆摆手。 钟遇转身离去,伏青骨盯着他的背影,对席玉问道:“人是你请来的?” “果然瞒不过你。”席玉靠着船舷,玩味道:“只是没想到来的竟会是钟遇。” “钟遇怎么了?” “当年封元虚下令封禁雷泽,却被钟遇反对,并试图破坏禁制,带领银厝峰弟子脱离师门,最后失败被擒,一直囚禁在雷池之中。” 竟还有这等事,她为何却没听訾藐提起?伏青骨问道:“既然雷泽已经封禁,此事你又如何得知?” “因为钟遇曾从雷泽传出过一封信。” “什么信?” “一封请求调查灵晔仙尊死因的信。” 伏青骨心头一跳,问道:“信传给了谁?” “浮屠禅院的枯禅大师。”席玉看她的目光带着审视,“你就不好奇他为何要传这样一封信?” 伏青骨稳住心绪,“自然是怀疑他师父的死因。” “没错。”席玉道:“他在信中说,他怀疑灵晔仙尊死在北海之渊,是被人设计陷害。” 当年是封元虚亲自宣布,灵晔是为降服凶兽以身祭阵,最后与妖兽同归于尽。钟遇写这么一封信,无疑是将矛头直指封元虚,也难怪封元虚将他囚禁。 伏青骨奇道:“你看过这封信?” “五年前,紫霄雷府辖境内的黑岩山发生灭门一案,震动各界。枯禅大师同我师父前去查看时,便将此信交给了我师父,后来我派宝物被盗,师父又将此信转交给我,让我从中找找线索。” 他盯着钟遇,眼里透着兴味,“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的封元虚,将他放出来的。” “你对他信中所说,有什么看法?” “难说,若灵晔仙尊真是被封元虚害死,那他为何不干脆斩草除根,反留下灵晔的三名弟子来反他?可若真的清白,又为何会在灵晔死后,封锁雷泽,几十年不与外门来往?” 伏青骨暗道,那是因为灵晔根本没死,这几个弟子能保下性命,难说不是她的原因。 只是那三十二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伏青骨也不清楚,看来只有尽快找到东海神蜗,才能弄清真相。 席玉凑近伏青骨耳边,试探道:“你对紫霄雷府之事这么上心,莫非真实身份与他们有关?” “难说。”伏青骨拿他的话堵回去,补道:“或许有关,或许无关,得等我伤好后才知晓。” 席玉哼笑,气息拂在她耳边,带起一阵痒意。 伏青骨将头偏向一旁,正想问他有关蜃境的事,可船外却响起一阵水花扑腾的声音。 “我回来啦!”四脚蛇探出脑袋,没看到伏青骨,倒对上一张讨厌熟悉又讨嫌的脸。 席玉扬起笑容,正要同它打招呼,一根水柱忽然‘噗’地击中他的脸。 “噗!”伏青骨没忍住笑出了声。 席玉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总算明白钟遇的衣裳是怎么湿的了。 这四脚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席玉正想将四脚蛇捞起来好好教训,伏青骨却先一步把四脚蛇给招了回来,扔进了乾坤袋。 伏青骨朝席玉一笑,“它只是和我闹着玩,误伤了仙君,还请仙君别跟它一般见识。” 这是护上了?席玉扬眉。 四脚蛇自乾坤袋里冒出个头,得意地冲席玉滚了滚眼珠子。 伏青骨一把将它按了回去,她如今有求于席玉,可不好将人得罪狠了。 席玉拧了拧袖子,对伏青骨道:“可惜我未习洗尘诀,得回去换一身衣裳了。” 白虺戳穿他:“放屁,他明明就会。”喷了他那么多次,它怎会不知? 明明会,却偏说不会,这是在点她。 席玉张开双手,以眼神示意。 伏青骨掐了一个洗尘诀,将席玉身上的水给清理干净。 白虺暗自撇嘴,下次它还喷! 席玉观察伏青骨掐诀的手势,眼神深如沧溟。 “好了。”伏青骨撤手。 “干了。”席玉摸了摸衣裳,冲她一笑,“多谢。” 正好,一名蓬莱弟子找来,将席玉叫走了。 白虺不满道:“这死狐狸分明在骗你。” “我知道。”不止是骗,还是在试探。 伏青骨望向钟遇,席玉这只狐狸,恐怕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白虺抱怨道:“知道还替他收拾。” 伏青骨抖了抖乾坤袋,“那还不是因为你。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人家的地盘,他真要收拾你,我可拦不住。” 为避免这四脚蛇再找席玉麻烦,坏她的事,伏青骨继续吓唬道:“这狐狸可跟素月交好,你得罪了他,当心素月扒了你的皮来做下一把碎龙骨。” 说起素月,四脚蛇这才消停了,哼道:“我才懒得理他。” “那就最好。”伏青骨又问:“你去转了一圈,有何发现?” “蜃境不在海底。”四脚蛇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不过海底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降魔大阵。” 伏青骨一愣,海底怎会有降魔大阵? “镇压的是什么妖兽?” “九头蛇。”白虺舔了两口夜明珠,昏沉沉道:“叫……蛇柏。” 蛇柏。 伏青骨又问:“你怎么知道它的名讳?” 白虺:“……” 睡着了。 伏青骨听着脑子里的呼噜声,叹了口气,妖兽的名字从不轻易示人,也不知这四脚蛇如何得知的? 白虺抱着夜明珠做了一个梦,梦到它还是虺蛇之时,被一条九头蛇追得四处逃窜,眼泪狂飙。 然后梦境一转,它变成一条威风的白龙,在海底畅游,游着游着,再次遇见九头蛇。 九头蛇被镇压在伏魔大阵中,它向白虺苦苦哀求,让白虺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解开阵法放它出去。 白虺一甩龙尾,给那浮在阵法上的九个脑袋,挨个赏了两个大嘴巴子,还朝它撒了泡龙尿,在它气急败坏的骂声中,美滋滋游走了。 大船驶出迷雾,泊进一片碧海蓝天,有人指着远处喊道:“蓬莱到了!” 伏青骨抬眼,乍见乱峰相倚,海鸟衔风,陇首云飞,白练贯虹,又有葱屿青岛,涧曲寒沙,宝阶玉砌,茂林烟草…… 真是好一个天外仙境!难怪人人向往。 众人正看得痴,船却忽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 “怎么不走了?” “稍安勿躁,只是护岛结界。”一名年龄稍长的仙长解释。 伏青骨弹出一丝电纹,电纹在触碰结界的刹那,化为了一簇光雾。 不愧是以阵法见长的蓬莱,光是这护岛大阵,便非别的门派可比拟。 也不知海底那伏魔大阵又是谁设下的。 席玉来到船头站定,随后将双手交叠于胸前,撑开一个白色光阵。 片刻后,自光阵中射出一道白虹,那白虹贯入结界,破开一道口子,正好可供船通行。 船再次行驶,很快便穿过了结界。 席玉手中光阵散去,结界也随之闭合,再往外看去,却不见来时迷雾,只见一片平静的碧海。 随着船锚入水,船上的机簧转动,踏板再次放下,落在白沙码头上。 蓬莱,到了。 第65章 这是妖法 与药王谷的蒙密孤深不同,蓬莱仙岛华阙中天,四面豁然。山海阁便直矗于海岛之巅,其飞檐接天,斗拱翻云,朱梁绿壁,金顶丹梯,使人望而生畏。 众人下船后,由仙侍分别带去事先安排好的住处安置。 伏青骨沾了药王谷的光,与兰覆、莲衣一起,被安顿在一处水轩。水轩邻涧,涧水喧喧,却并不嘈杂,很是清幽静谧。 是个好去处。 同她们一起住的,还有素月,不多不少,正好一人一间厢房。 白虺哀嚎:“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还可以是那个男人。”伏青骨指着隔壁风仙殿道:“你可以搬去和席玉同住。” 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白虺化成人形,闷头往外冲。 “去哪儿?” “我去找小白!” 莲衣背着药箱从外头进来,好奇道:“白师兄何时到的?这又要去哪儿?” “不用管他。”伏青骨见她一身行头,算了算日子,知道自己又到了‘受罪’的日子,便主动去里屋更衣。 没一会儿,兰覆与几名仙侍便抬着一只大浴桶进了屋。 “放在此处。”兰覆指挥仙侍将浴桶放在了屏风后,又对仙侍们说道:“劳烦各位姐姐再送些热水过来。” 很快,水也打来了。 同住水轩,这头进进出出的动静,素月听得一清二楚。 她出来查看,正好碰到兰覆,便询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兰覆忙叮嘱众人放轻手脚,对素月赔罪道:“我们正要替伏师姐疗伤,叨扰仙君歇息,真是对不住。” 伏青骨身上有伤?这一路同行,她竟然未曾察觉。 “不碍事,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素月望向屋内,透过屏风依稀看见一道影子缓缓没入浴桶,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抽气声。 仙侍们依次退下,兰覆扶门对素月道:“仙君,这会儿不便利,闲时再请您喝茶。” 素月点头,转身回屋。 兰覆关上门,从药箱里取出各种药包、药粉倒进浴桶中。 伏青骨坐在桶里,浑身扎满银针,面色赤红,满头大汗。 痛的。 楚屿芳配的药是越来越烈了。 ——————锤龙分界线—————— 白虺冲出水轩后,一路打听,摸到了虎啸堂。 剑阁弟子便被安顿在此处。 虎啸堂,顾名思义便是豢养老虎之地,此处有一座虎园,里头饲养着一头灵虎,黑白虎纹,又漂亮又威风。 白虺找到白藏之时,他正看得入迷。 “小黄要是知道你对着别的老虎流口水,肯定会抓花你的脸。” “哎哟,我的娘哎!”白藏被他吓了一跳,“白师兄,你怎么来了?” 白虺横他一眼。 白藏恍然大悟,他三师叔与伏师姐住在一起,难怪这白师兄待不住。 “师兄,要不你还是同我住吧?” “算你识相。” 白藏揽着他的肩,讨好道:“那白师兄可别把今日的事告诉小黄。” 白虺哼了一声,朝虎园里的老虎龇了龇牙,刚才还闲庭信步,霸气外露的老虎,顿时夹紧尾巴,躲进了山洞之中。 虎跑了,没了看头,各派弟子也就散了。 白藏闲得无聊,提议在岛上逛逛,师兄弟们欣然同意。 白虺还没来得及表态,便被白藏带头起哄,同师兄弟们一起将他抬走了。 一路打闹,来到蟠龙池,白虺感觉到一股腥气,忙让白藏将他放下来。 白虺来到池边,见池底盘卧着一条青黑色石龙,微微皱起了眉头。 “白师兄,在看什么?” “龙。” “哪里有龙?”众人聚到池边,目光梭巡了几圈,才在深暗的池底,看见那条被荇草覆盖的石龙。 一名弟子失望道:“扫兴,还以为是真龙,原来是石头做的。” 另一人道:“蟠龙踞虎,也就是应个景,这可是东海,真有龙恐怕也早就受封飞天了。” 还未受封的某龙心头被插了两刀,一捧水将人浇了个透心凉。 “哎嘿!”那人甩了甩头,撸起袖子浇了回来,白虺往后一躲,白藏立即被浇成了落汤鸡。 “哈哈哈!” 这下白藏也不干了。 你浇我,我浇你,所有人加入混战,场面顿时热闹非凡,谁也没发觉,池底的石龙悄然睁眼,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忽然,白虺却嗅到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他抬头巡视四周,却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难道是错觉? 他正疑惑,身子猛地一轻,随即被众人举起来,抛进了池子里。 真是反了!白虺索性操控池水,将众人冲得东倒西歪。 突然,白虺脚下涌起一股森寒之气,紧接着那股腥气再度袭来。 白虺心头警铃大作,随后双脚一摆,跃出水池,落到了地面。 水底闪过一道暗影,白藏眼尖扫到,正要凑近看个明白,却被白虺揪着衣领,扯到了身后。 “怎么了?”白藏莫名。 白虺正回答,几名仙侍朝这边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仙侍告诉众人,设在蓬莱殿的接风宴即将开宴,请各派弟子尽快入席。 众弟子忙回各自住处,沐浴更衣,生怕错过了宴席。 “师兄,咱们也走吧。” “你先去,我过会儿就来。” 白藏正说跟他一起,却被自家师兄给勒住肩膀拖走了,“三师叔等着呢,别耽搁了。” 白藏朝白虺舞手,“白师兄,走啊。” 一听他们要去找素月汇合,白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我才不去。” “那你记得去找伏师姐,可别乱跑。” “知道了。”到底谁是师兄?啰嗦。 等人走光后,白虺脸色一转,冷冷盯着水底那条石龙。 居然想偷袭他,这臭长虫怕是不想活了! “借法!”白虺伸出两指按在眉心,然后结印,化出一张网撒入水中,将石龙捆了个结实。 石龙被封在石身中本就动弹不得,那一缕作祟的龙魂也被网缚住,难以逃脱。 池中的鱼纷纷翻起肚皮,铺成白花花一片——被电麻的。 白虺又拔下一块鳞片抛入水中,那鳞片化作一把锤子,一锤一锤,狠狠敲在了石龙脑袋上。 石龙被锤得直翻白眼,一缕龙魂几欲飞散。 “爷爷我可不是好惹的!”白虺拍了拍手,叉着腰神神气气地走了。 他走后,一团黑雾凝聚在池边,化成人形,却正是那秋娘。 秋娘身着黑纱,顶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黑发,容色竟越发惑人。 她得了颜恻内丹,修成了真正的魔使。 秋娘看着满池白肚皮,拂袖将其拨开,随后将一颗魔种抛向石龙,谁知那魔种刚碰到石龙,便被一锤子砸碎。 她柔媚的面容扭曲一瞬,双目几乎要喷火。 这该死的白德! 她拿出金簪,化作一柄剑刺入水中,却被石龙身上的网反震回来,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秋娘伸手摸了摸脖子,还好没切入肌理,只是有些凉飕飕的。 不对!她低头一看,却见脚边飘了一地的黑发。 半晌后,一声尖锐的鸣叫穿透云霄。 她的头发!! 什么声音? 正往蓬莱殿赶的一众修士,四处张望,却再没见动静。 一名仙侍道:“应当是鸡猫子,这岛上有很多,入夜就会出来觅食。” 原来如此。 一名弟子搓了搓手臂,“别说,这声音听着怪渗人。” 另一人接话道:“要不民间说鸡猫子鬼叫,这回可算是领教了。”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 秋娘咬碎一口银牙,你才是鸡猫子,你全家都是鸡猫子,你宗门上下全都是鸡猫子! ——————妖法分界线—————— 伏青骨从浴桶里爬出来,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便觉额间发烫。 这四脚蛇又去干什么了? 她正要招龙寻问,却听门外传来素月的声音,“接风宴要开宴了,你们去么?” 兰覆开门应道:“去,马上就收拾好了。” 素月面无表情地纠结,那她是等,还是不等? 伏青骨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素月仙君若着急,便先去吧,我们随后就来。” 素月松了口气,“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兰覆含笑目送她离开。 伏青骨系好衣衫从屏风后出来,随后接过莲衣递来的帕子,擦拭被浸湿的头发。 莲衣伸手替她理了理,满意道:“发为血之余,师姐的身子日益康健,连头发也更润泽了。” 兰覆凑到伏青骨面前,细看一番后,欣慰道:“脸上的疤也越来越淡了,看来少谷主新配的方子药效不错。” “药效是好,用起来却也更疼。”疼得她身上这会儿还有些发软。 “师姐这病,越到后头,用药越重。若是想要彻底修复灵脉、元丹,少不得遭罪,还有识海……” 兰覆知道伏青骨自废识海之事,找到神蜗修复识海,所经受的痛楚,必定比身体所受之折磨,更甚千倍百倍,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伏青骨却道:“只要能治好,遭再多罪也值得。” 兰覆轻叹一声,唤人进来收拾残局,随后拉着莲衣回屋更衣。 接风宴上仙门齐聚,她们可不能落了药王谷的脸面。 屋里收拾妥当,仙侍们纷纷告退。 伏青骨披散着头发坐到妆镜前,摸了摸恢复得已与灵晔有两分相似的脸,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面巾。 她入蓬莱,席玉知其病情,并未当众揭去她的障眼法,可这接风宴上不乏各派高手,再施障眼法恐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谨慎些为好。 况且钟遇也在,若不遮挡一番,怕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白虺就在此时溜进了伏青骨的房间,凑到她面前,献宝似的说:“你猜我见到了什么?” 伏青骨拿起木簪挽发,没搭理他。 这四脚蛇憋不住话,犯不着问,他也会自己交代。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白虺抽走她刚簪好的木簪,不满地瞪着她。 伏青骨透过镜子瞥他,“簪回去。” “偏不。”白虺将木簪插在自己头上,哼道:“让你不搭理我。” “我耳朵没聋,你也没哑,要说便说。”乌发散落,犹如绸缎披在伏青骨肩上,竟有些好看。 如果不看脸的话。 “你不问,我就不说。” “随你便。” “你到底问不问!” 再逗就要翻脸了,“说吧,你都看到什么了?” 这问是问了,可就怎么让人憋得慌? 白虺闷道:“我看见了一条龙。” “这是东海,看见龙又有什么奇怪?”伏青骨想到上次他被龙揍得七零八落,回身打量道:“你又挨打了?” “谁挨打了!”白虺口水差点喷在伏青骨脸上,然后拔高声音道:“还有什么叫‘又’?本大爷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是么?”伏青骨抖落一把鞭子。 白虺虾米似的蹦开,“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鞭子,还讲不讲道理!” “鞭子就是道理。”伏青骨目光落在他头上,他立马将木簪取下来,远远地扔给她。 伏青骨没接,簪子‘啪嗒’滚落在她脚边,她扫了一眼,淡淡道:“我方才说的什么?” 她说什么了? 哦,簪回去。 白虺躲着鞭子蹭到她面前,捡起木簪道:“你先把这东西收起来。” 一股野牛味儿,也不嫌臭! 伏青骨将鞭子一卷,别在了腰间,随后又转向镜子,冲镜子里的他扬了扬下巴。 白虺挤了挤脸上二两皮肉,不情不愿、笨手笨脚地替她挽发。 “我在蟠龙池底见到了一条石龙,这石龙看起来像是死物,可却有出一股腥臭。” 伏青骨目光一抬,经由镜子落在他身上,“水生之物,有腥臭有什么奇怪?” 她看他作甚?他可不臭! “谁说的!”白虺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本龙就没有!本龙干净雪白,香得很!” 说着,他把胳膊凑到伏青骨鼻子前,“不信你闻!” 伏青骨知道这四脚蛇不禁逗,却没想到他会拿胳膊糊自己的脸。 她仰头躲开,可这一躲,便贴进了他怀里。 一股芳润木香顿时将她笼罩,而白虺还在拿手臂往她脸上按。 白虺:“香不香?香不香?” 伏青骨:“……”她无言盯着他。 白虺垂头俯视,望进一双幽深而包容的眸子。 “香,你最香,快香死个人了,赶紧撒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白虺胳膊上,像一片海藻轻巧抚过,让他龙骨发麻。 而那张被遮挡的脸,映着乌黑的发,也像长了荇草似的,死死扯住他的眼睛,让他拔不开视线。 妖法!这妖道一定施了某种妖法! 白虺惊恐后退,手臂却勾住了伏青骨的脖子。 “白师兄!你干什么!”莲衣过来喊人,却见白虺正勒着伏青骨的脖子,不由得惊叫一声,然后冲进去将他一把推开。 白虺心神不稳,被她一推,撞在柱子上,脑袋嗑得‘嘭’一声响。 他身子晃了晃,然后直直倒地,两颗惊恐的眼珠子,滚成了对眼。 莲衣对伏青骨问道:“伏师姐,你没事吧?” “……”伏青骨摸了摸脖子,“无碍。” 兰覆听见动静跑进来,见白虺躺在地上,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伏青骨起身走到白虺面前,弯腰抽出他手里的木簪,对两姐妹道:“没事,白师兄和我闹着玩儿。” 发丝拂过白虺口鼻,带起一阵令人晕眩的痒意,他从干涸地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妖、妖法……” 这妖道竟可怕如斯! 第66章 蓬莱夜宴 “那龙身上有腥味。” “嗯。” “那是吃过很多人的妖兽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你说它吃人?”伏青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臂之外的白虺,“你隔那么远作甚?我也吃人?” 白虺磨磨蹭蹭跟上,“吃人。” 伏青骨眉毛一扬。 白虺补道:“石龙吃人。” 妖道不吃人,可妖道会妖法,一靠近就浑身不对劲。 “那被镇压在池里就不奇怪。”想来是头魔龙。 白虺思忖道:“我看也镇压不了多久了,那臭虫龙魂外泄,迟早要兴风作浪。” 伏青骨觉得怪异,魔龙作祟,这蓬莱难道就无人察觉? “再晚些,蓬莱殿就要开宴了。” 说蓬莱,蓬莱某人就冒了出来,看这架势,像是故意在这儿等她的。 “席玉仙君。”兰覆与莲衣对席玉见礼,莲衣嘴快:“方才替伏师姐疗完伤,所以耽搁了。” 席玉远远端详伏青骨片刻,“瞧着气色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装模作样,又不是大夫,看什么看? 白虺只想把这碍眼的死狐狸给一脚踹进海里。 伏青骨想着自己还要找神蜗,便顺着话头说道:“要想彻底治愈,还得费不少功夫、用不少药材。” 兰覆叹气,“还得遭不少罪。” 席玉笑容淡了些,“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伏青骨诚恳道:“会的。”就怕到时候不给。 说大话谁不会,白虺撇嘴。 席玉掸了掸身上的草碎子,对几人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蓬莱殿。” 兰覆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席玉摆摆手,“应该的,何况正好顺路。” 顺什么路,分明就是居心不良,故意在这儿堵人。 白虺见席玉靠近伏青骨,脚一跨,便挤到了两人中间。 席玉被挤得一晃,稳住身形后挪开半步,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白虺额头贴着块红印子,笑问道:“白师兄何时练起铁头功来了?” “关你屁事。”他不止练铁头,还练铁齿铜牙,专嚼狐狸骨头。 莲衣想到自己做的孽,忙拉着兰覆快步走开,生怕被牵连。 伏青骨瞅了白虺额头的红印,轻笑一声,弯了眼睛。 这妖道又在施妖法! 白虺龙皮发热,将席玉往一旁拱了拱,拉开与伏青骨的距离。 路就这么宽,再拱就该吃土了。 席玉索性揽住白虺肩膀,将自己挂在他身上,“白师兄铁头功可有何诀窍?不如传授鄙人一二?” “撒开你的爪子!” “好歹相识一场,白师兄又何必吝啬?” 白虺想要挣脱,却像被刷了浆糊似得,粘在了席玉手底下。 情急之下,他化出捆仙绳,将席玉给捆了。 席玉灵力受缚,又被白虺一甩,便面朝下直挺挺地拍在了石板路上,脑门磕得‘嘭’响。 席玉:“……” 伏青骨:“……” 白虺不解气,又在席玉背上踩了两脚,“不是要学吗?铁头功就是这么练成的。” 席玉抬起头,对看得发愣的伏青骨问道:“谁给他的捆仙绳?” 伏青骨咳嗽一声,将黑锅甩给了颜恻,“颜恻少君。” 席玉记了一笔,对白虺道:“松开我。” 新仇旧恨,白虺能松开他就有鬼了,“你不是能耐么,自己解开啊。” 席玉看向伏青骨。 白虺得意道:“看她也没用,只有我会……” “解!”伏青骨一声轻喝,席玉身上的捆仙绳便解开了。 白虺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席玉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拍拍手,朝白虺一笑。 白虺悚然,当即就要跑,身子却猛地一僵,跟个木桩子似的插在了原地。 席玉朝他伸手。 伏青骨指头一擦,白虺便随着响指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了她袖中。 席玉回头,却见伏青骨收起捆仙绳,含笑道:“接风宴就开始了。” 他也笑:“走吧。” 衣袖里,四脚蛇在伏青骨的手腕上,留下一圈齿印。 胳膊肘往外拐的妖道,咬!咬!咬! 二人并肩没入林荫,声音飘然远去。 “哦,对了,听闻你们这儿有个蟠龙池。” “嗯,离此处不远,你若想观赏,改日得闲我引你过去。” “白师兄刚去过,说池里的东西很有趣。” “是吗?那更该去看看了……” ——————健忘分界线—————— 蓬莱殿中,胜友云集,仙客满座。 兰覆与莲衣等在殿前,见二人过来,莲衣朝他们身后看了看,“白师兄呢?” 席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伏青骨。 伏青骨拢袖掐了掐四脚蛇的尾巴,说道:“犯困,回去睡了。” 四脚蛇被掐得一激灵,牙都酸软了。 莲衣心性单纯,伏青骨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兰覆往大殿里看了一眼,“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咱们也进去吧。” 伏青骨点头。 席玉走在前头,“跟我来。” 他将几人引至席位后,走向一直在朝他使眼色的罗华身旁。 罗华:“你脑门儿怎么了?” 席玉:“新习了一门铁头功。” “哦……”罗华将他引荐给一名僧人,“这是浮屠禅院的心元大师。” 席玉上前礼道:“拜见心元大师。” 心元盯着席玉的脑门儿,笑如弥勒,“本门正有一套铁头功,若仙君有心想学,贫僧可将功法抄录于你,就当作见面礼。” 席玉摸了摸脑门儿,没有拒绝,“那就有劳心元大师了。” 心元哈哈大笑,随即请他入座。 这头开怀,那头却有些沉闷。 伏青骨盯着席玉,心道方才还是撞得轻了。 也不知是这狐狸有心还是无意,她坐这个位置,左边是素月,右边是钟遇,找谁搭话都不合时宜。 显然钟遇并不这么想,自伏青骨入殿后,他的目光便未从她身上挪开过,“伏仙友?” 伏青骨冲他微微颔首,“钟遇仙君,好巧。” 钟遇瞧见她脸上和脖子上隐约可见的伤疤,神情微愣,“你的脸?” 伏青骨摸了摸脸,随后掀起半边面巾,露出下颚与脖颈。 钟遇盯着那纵横交错的疤痕,哑然半晌,才朝伏青骨拱手赔罪,“是在下失礼,对不住。” 伏青骨放下面巾,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我早已习惯了。” 这话让钟遇颇觉不是滋味,“钟遇并非存心冒犯,只是仙友太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难免抱着几分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她还活着。” 伏青骨沉默片刻,“想必这位故人,于仙君来而言一定十分重要。”她遗憾叹道:“可惜,伏青骨只是伏青骨,叫仙君失望了。” 钟遇正要接话,腰间的玉佩却忽然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他连忙将玉佩拾起,小心检查后,发现玉佩被摔出了一道内纹,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随后将玉佩揣进了怀里,不再说话。 这也正称了伏青骨之意,她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望过去,正对上席玉探究的神情。 这狐狸就是故意的,故意等她,故意安排这个位置,故意试探她和钟遇的关系。 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掌门到——”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打断二人对视,殿内众人也纷纷望向门口。 来人身着冰台色夹绣水纹道袍,头戴玉冠,鸡皮鹤发,一派仙风道骨。 伏青骨靠向背后,对兰覆询问:“这蓬莱掌门尊名为何?” 兰覆低声道:“澹溟。” 澹溟入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他在经过钟遇之时,停下了脚步。 钟遇恭敬一拜,“晚辈见过师叔祖。” 霄雷府弟子们也纷纷拜见,“参见师叔祖。” 祖师叔? 伏青骨差点被口水糊了嗓子眼,她低咳两声,又问兰覆:“他们为何称澹掌门为师叔祖?” 兰覆露出‘你这都不知道’的表情,说道:“紫霄雷府的师祖灵皋仙尊与澹溟掌门,曾拜过同一位仙人学艺。后来一个入雷泽,一个进蓬莱,却仍以师兄弟相称,所以紫霄雷府的弟子称澹掌门一声师叔祖也无可厚非。” 竟还有这层渊源,那么这海底出现伏魔大阵,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么算来,灵晔也得管澹溟叫师叔了,也不知二者以往关系如何,会不会被他看出端倪。 伏青骨垂眉低眼,尽量粉饰自己的存在。 “好,好,都免礼。”澹溟打量钟遇一番后,含笑道:“多年未见,云述是越发的沉稳了。” 钟遇沉默片刻,说道:“师叔祖,晚辈是钟遇。” 好吧,应当认不出来,伏青骨绷紧地脊背稍稍一松。 “看我这记性。”澹溟抚须摇头,随后又问:“你师父呢?近来可好?” 澹溟一句话让伏青骨的心又悬了起来。 钟遇黯然道:“师叔祖可是忘了,师父已仙去多年。” 澹溟雪眉一皱,“封元虚何时死的?” 伏青骨:“……” 钟遇神色僵硬,艰难道:“师叔祖,家师乃灵晔仙尊。” “啊。”澹溟恍然大悟,“是灵晔啊……人老了,也理不清,记不住喽。”说完他掐指算了算,“该有三十二载了吧?” “嗯。”钟遇点头。 “三十二载,也该成人了。” 听了这话,伏青骨心头不禁打了个突。 澹溟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前殿上走去,未曾看过伏青骨一眼。 伏青骨看向钟遇,见他神色沉重,想起他这些年的遭遇和写给浮屠禅院的那封信,心头不禁泛起嘀咕。紫霄雷府为何会派他来赴约?就不怕他再翻旧账? 钟遇察觉她的目光,转头望来,眼神却格外复杂。 澹溟说得没错,灵晔陨落三十二载,早该成人了,眼前人不过与她有几分相似罢了。 伏青骨见他眸光忽明忽暗,神色一时惆怅,一时无奈,便知他对自己的怀疑多半是消了。她朝钟遇点点头,然后重新坐下,捡了枣碟里的一颗果子,塞进了嘴里。 还挺甜。 随后又捡了一颗,塞进衣袖中。 衣袖中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不一会儿,一颗枣核滚了出来。 四脚蛇舔了舔嘴,对伏青骨道:“还要。” 等一叠枣子吃完,澹溟与各派仙长也寒暄得差不多,一位年岁稍长的蓬莱仙长宣布起乐开宴。 伏青骨问:“这位又是何人?” 兰覆介绍道:“这是正言仙尊,罗华仙君前面的是夷则仙尊,席玉仙君前方的是谢晦仙尊,他们都是澹溟掌门的亲传弟子。” 伏青骨了然,她依次瞻仰几位仙尊的风姿后,却不慎被一颗光亮的脑袋闪了眼。 “这个和尚是?” “浮屠禅院的心元大师。” 和尚抬头朝她一笑,眼中似万象罗列,又似空无一物。伏青骨朝他点了点头,他回了一个佛礼。 席玉坐在心元身旁,见二人一来一往,便凑到心元耳边低语了几句,心元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狐狸在嘀咕什么? “嘶——”伏青骨轻声抽气,随即掀开袖子,对拿牙齿挂在自己皮肉上的四脚蛇弹了个脑瓜崩,“你皮痒?用不用素月仙君拿碎龙骨给你刮一刮?” 四脚蛇甩了甩脑袋,“谁让你叫了半天也不答应。” 伏青骨道:“什么事?” “看你的右斜方,那人盯这边半天了,我总觉得不对。” 伏青骨朝右斜方看去,却见一名身着落粟道袍的修士,正支着头面向这头,也不知是在瞧她,还是在瞧素月,亦或是仅仅只是在出神。 修士身后坐着一名女修,身着同色道袍,头戴苏子色帷帽,整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安静顺从,犹如一尊塑像。 “哪里不对?” “我闻不到气味。”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甚至是人的杂味,什么都没有,很是违和怪异。 “是不是你鼻子出了毛病?” “你鼻子才有毛病。”闻不出他身上的香味,还说他臭,“本大爷鼻子灵得很,除了他们,在场所有人身上的味道,本大爷都能分辨出来。” 伏青骨点道:“素月身上什么味儿?” “她自身灵气味道薄淡,像苔露,倒是碎龙骨上的血腥味儿很刺鼻。”白虺放低声音,哪怕素月根本听不见。 “小白呢?” “晒了太阳的岩石味道,还有小黄的毛臭味儿。” “席玉?” “臭的!”语气很是嫌弃,也不愿多说。 伏青骨哼笑,最后问道:“我呢?” “药罐子。”白虺贴着她的手腕,动了动鼻子。 妖道除了草药味儿,还有一股淡泊如泉的幽香,很是清浅,闻一口总觉得不够,再闻一口仍觉得不够,非得啃上两口,才跟渴了三天的鱼得了水似的,浑身都舒展了。 想着想着,白虺又觉不对劲了。 “你说他们没味道是何意?” “啊?”白虺悄悄藏起发烫的尾巴尖儿,故作坦然道:“没味道就是没味道,什么味道也没有。” 这么说,是有些奇怪。 正在此时,一群仙侍捧着琼浆玉露,珍馐美馔,鱼贯而入。 那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将帷帽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尖刻的目光,透过游走在殿内的仙侍,落到了伏青骨……斜后方的白藏身上。 伏青骨转头看了白藏一眼,傻傻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对兰覆指道:“他们是什么人?” 身旁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炎州,赤火宗。” 答话的不是兰覆,而是素月。 第67章 与你不熟 伏青骨见她对赤火宗似有不满,悄声对兰覆问道:“素月仙君与赤火宗有过节?” 兰覆摇头,“不知道。” 素月无言地看着她,“你可以直接问我。” 这殿中鼓乐喧阗,还只当她听不见,没想到耳力这么好。 伏青骨清了清嗓说道:“只是怕唐突了仙君,所以才不敢冒昧相问。” 素月明白世人对自己有所误解,认为她孤僻冷漠,不爱与人打交道。却不知她好静喜独,并非因为厌世恶人,而是为保持身心宁静,以平衡碎龙骨之煞气,避免被其吞噬罢了。 只是她并不打算解释,因为不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给自己和剑阁招来麻烦。 她对伏青骨道:“想必仙友已知我这把碎龙骨是由魔龙骨皮铸成,那仙友可知这魔龙来历?” “仙君既然都这么问了,那这魔龙必然与赤火宗脱不了干系了。” “不错。魔龙来自炎州,是赤火宗所辖门派丹霞洞,奉养之龙神。” 龙无封告岂能称神?即便称神,那必然也是邪神。 身为正道,却奉养邪神,这丹霞洞想要干什么? 素月神情冷然,“此魔龙四处作恶,有次恰好被我派一名弟子撞上。那弟子为阻止它为恶,与其交战,却因不敌而被那孽畜残忍杀害,并将他食丹碎骨。” 伏青骨皱眉,想起一些令人不适的场景。 白虺听完素月这番话,察觉伏青骨气息不稳,以为她想到了自己,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慌,忙辩解道:“当日在荒剑山,我是逼不得已才掏你的丹……” “什么?”伏青骨回神,失笑道:“我没怪你。” 她只是由魔龙想到祸斗一族之事发起因,想起那片染血的山头,还有失控的灵晔。 “哦……”白虺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道有些憋闷,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憋闷。 伏青骨这会儿没功夫搭理它,她对素月问道:“过后呢?” 素月继续道:“后来夙重、道微二位师兄,亲率领弟子追杀围剿,将那魔龙逼回了炎州。师兄们追至丹霞洞地界,却被丹霞洞的人一再阻拦,连赤火宗也派人前来劝说,愿意赔偿损失,让他们罢手。” 想起剑阁护短的作风,和夙重嫉恶如仇的性子,伏青骨扫了一眼素月身旁的碎龙骨,说道:“看来劝说无用。” “嗯。剑阁弟子不能枉死,夙重与道微二位师兄,硬闯丹霞洞,斩杀了魔龙。并且为避免他们将魔龙复活,将魔龙尸首带回了剑阁,由道微师兄炼成了碎龙骨。” 素月摸着碎龙骨,叹息道:“可这魔龙杀伐之气太重,又死不瞑目,煞气冲天。即便经过千锤百炼,也无法将其煞气去除,成剑之后,道微师兄被其煞气所侵,最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伏青骨见素月神情寥落,劝慰道:“哀思伤身,仙君还请保重。” 素月抚摸碎龙骨,轻声道:“都过去了。” 她会背负着师兄的心血与期望,继续前行。 伏青骨忽然又想起一事,“听闻仙君曾斩沙蛟于炎州,这沙蛟?” 素月望向赤火宗弟子,冷道:“它是丹霞洞在魔龙死后,重新选定的龙神。” 果然如此。 一边前后死了两名弟子,一边接连被斩杀两位龙神,这梁子结得比四脚蛇的脑筋还粗,能看顺眼就怪了。 只是,白藏那时还未入世,不曾得罪这赤火宗之人,那名女修怎么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女修察觉到伏青骨的目光,狠瞪了她一眼,扯上了帷帽。 又关她什么事了?伏青骨大为不解。 紧接着,她心底浮起一丝疑惑,对素月问道:“这丹霞洞奉养邪神,仙盟都不管么?” 素月扫视殿中众人,沉默良久后反问,“你难道看不出来?” “什么?” “仙盟早已名存实亡了。” 伏青骨怔住,她随即想起身为盟友,紫霄雷府对药王谷的欺压,还有药王谷遭变之时,各大仙门避之不及的态度,心不由得一沉。 她与素月注视着这满殿修士,窥见了这其乐融融的场面下,那涌动的暗流。 二人一时无话。 鼓乐渐歇,钟磬伏音,殿中人声俱静。 澹溟缓缓道:“诸位仙友远道而来,参加山海大祭,蓬莱上下不胜荣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座下一片恭维之声。 他听够之后,继续道:“山海祭不止是我蓬莱最大的祭典,还是青州百姓们祈求福祉之盛事,更是对东海众妖兽之威慑。可如今我老了,力不从心,无法再主持祭典,便将此重任交托给我的大弟子正言,由他全权司掌。” 正言仙尊来到澹溟座前,朝他拱手道:“师尊放心,弟子定不辱命。” 伏青骨方才便觉得怪异。按理澹溟乃灵皋的师兄,二者修为应当不相上下,虽说不与天地同寿,却也是半只脚踏进仙道,当享万载春秋,为何会衰老至此? 可澹溟说出这番话时,在场之人却并不意外,想必皆知其中内情。 除了她。 澹溟朝正言抬手免礼,然后对众人道:“另有一事,趁我如今脑子还清楚,各派仙友也都在场,便想请各位替蓬莱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而在场所有蓬莱弟子皆纷纷起身,肃然而立,垂眸聆听。 澹溟长吁一口气,一双清明的老眼,划过众弟子,最后落在了正言身上。 他缓慢而又平静地道:“我自知天命将至,时日无多,为保蓬莱安稳,子民康乐,所以我决定,传位于大弟子正言,由他接任掌门之位,担统率之责。传位大典,将与山海祭同时举行。” 众宾哗然。 蓬莱众人齐声道:“谨遵掌门旨意。”随后又向正言恭贺道:“恭喜仙尊,接任掌门尊位。” 正言谢过众人后,面向澹溟跪下,行三礼九叩之大礼,并起誓道:“正言此后,定当扛起护佑蓬莱与青州子民之责,绝不辜负师父往日教诲。” 澹溟欣慰一笑,让他起身,随后又对夷则和谢晦嘱咐道:“往后你二人,定要协助新任掌门,统管好门下各派,打理宗门事务,以及守护好宗门弟子,还有岸上子民。” 二人恭敬应是。 “席玉。”澹溟点到席玉。 席玉上前。 澹溟正要说什么,可神情却忽然一滞,怔愣许久后,眼底露出茫然之色。 他看着席玉,似乎有些疑惑,“你……” 席玉忙道:“掌门师祖放心,弟子一定会恪尽本分,坚守职责,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啊……好。”澹溟点头,慈爱地看着他,叹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席玉抬头,露出无所容心之笑容,“我很好,师祖。” 不知为何,伏青骨却从他无谓的神情中,瞧出一抹掩藏得极深的苦涩。 心元起身朝澹溟打了个佛礼,笑道:“既是双喜临门,岂能不贺?” 他化出一个木匣,递给近身的罗华,“此乃释迦应身,贫僧请与正言掌门作为接任之贺礼。” 罗华恭敬地接过,奉给正言。 正言谢道:“多谢心元大师,正言必定诚心供奉。” 伏青骨不禁嗤笑:“多奇怪,蓬莱竟要供奉佛祖。” 素月也觉有些不对,一时却说不上来。 心元大师起了头,各派仙长也纷纷上前道贺,并送上贺礼。 素月也起身,前去向正言道喜,贺礼是一柄灵气沛然的灵剑,很有剑阁特色。 正言过目后,转给了席玉。 这些人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么?为何个个都准备了贺礼? 伏青骨招过兰覆,低声道:“咱们送什么?” “咱们药王谷送礼,自是送灵药,师姐放心,少谷主早就准备好了。”兰覆与莲衣从随身药囊里取出十几个药瓶。 伏青骨眼睛一睁,“这么多?” 兰覆道:“有备无患嘛。” 莲衣又取出一个锦盒,将丹药仔细辨认后,捡了三瓶装进去。 “少谷主说此次山海祭,各派都来,难保哪家有喜事,所以就多准备了些。” 伏青骨不禁夸道:“还是少谷主考虑周到。”这不就赶上了? 兰覆将锦盒交给伏青骨,“伏师姐,有劳你了。” “小事,你们在此候着,我去去就来。” “好。” 伏青骨整了整衣衫,摸了摸面巾,确认妥帖无误后,捧着锦盒朝正言走去。 正巧,钟遇也携礼前去道贺,伏青骨好奇道:“钟遇仙君送什么?” 钟遇道:“避雷珠。” 避雷珠可避天雷,在修士遇劫之时,可用它保全肉身,不致被天雷击毁,是修行之人趋之若鹜的宝贝。 出手倒是大方,伏青骨掂着手中锦盒,总觉有些不妥。 若仅作为山海祭之贺,这些丹药倒是合适,可作为掌门接任大典之礼,却略显得轻慢了些。 伏青骨寻了个借口,避到一旁,然后打开乾坤袋搜寻。 白虺见状,立马说道:“不许拿我的夜明珠去送人情!” 伏青骨正摸到一颗夜明珠,闻言只好放下,继续翻找,结果让她找到一枚令牌。 就它吧。 白虺开怀,“这个可以,拿走拿走。” 它倒是巴不得。伏青骨哼笑一声,然后擦干净令牌上的灰,将其一并放入锦盒,前去道贺。 道贺得排队,待前方几人献礼后,才轮到伏青骨。 正言疑惑地看着她,“这位是……” 伏青骨奉上锦盒,从容不迫道:“药王谷伏青骨,代药王谷上下恭贺正言仙尊大喜。” “原来是药王谷的仙友。”正言微微一笑,接过锦盒后,转交给了身旁的罗华,“多谢。” 伏青骨又道:“近来谷中事务繁忙,少谷主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前来道贺,还请仙尊多多包涵。” 药王谷之事各派都有所耳闻,正好钟遇刚献完贺礼还未走远,正言拔高了声音说道:“无妨,谷中事务要紧,还请仙友代本尊向少谷主问声好,道声谢,并请仙友转告少谷主,若需要蓬莱相助,尽管开口。”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言这般表态,无疑是在警告紫霄雷府。 “青骨一定转达。”伏青骨朝正言一礼,随后退至一旁,让位给后来之人。 “且慢。”一道声音自主位落下,正是澹溟。 伏青骨心神一震,很快又恢复镇定,转身向澹溟行礼,“晚辈伏青骨,拜见仙尊,不知仙尊有何吩咐?” 正言上前道:“师父,怎么了?” 澹溟眯眼端详伏青骨片刻,对罗华招了招手,“拿来给我看看。” 众人都有些惊讶,罗华飞快扫了伏青骨一眼,将锦盒捧到了澹溟面前。 席玉的目光在伏青骨和澹溟身上来回一转,最后落到了那只锦盒上。 伏青骨送了什么? 兰覆与莲衣见状坐不住了,快步来到伏青骨身后,若是澹溟问起来,伏青骨答不上,她们也好找补。 澹溟打开锦盒,拿起一只药瓶闻了闻,点头道:“这药不错。” 伏青骨理所当然地道:“药王谷的丹药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自是差不了,否则又怎敢以此为贺?” 兰覆与莲衣轻抽一口气,这话太狂傲,即便少谷主在此,恐怕也不敢轻言……她们家那厚脸皮的谷主倒有可能。 乍听这话,在场众人难免觉得轻狂,可仔细一想,又找不出什么毛病。 澹溟赞赏道:“药王谷,就该有这般气魄,否则又怎配称作药王?” 伏青骨不卑不亢,“多谢仙尊夸奖。” 兰覆与莲衣松了口气。 澹溟放下药瓶,眼睛定在了锦盒的一处,凝在半空的手微微颤动起来。 伏青骨心头随之一紧,他在看那面令牌,可那令牌有何不对么? 澹溟的手落在盒子里,停驻良久,却并未再拿起任何东西,包括那面令牌。 他合上锦盒,却并未将它交还给罗华,而是抬头再次打量伏青骨。 一寸一寸。 伏青骨手心微微发潮。 他问:“你方才说你叫……” 她答:“伏青骨。” “哦……”澹溟目光挪到伏青骨的面巾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伏青骨脸上,有探究,有好奇,还有怀疑。 兰覆正要上前说明,却被伏青骨挡住,白藏分开人群想要上前,也被素月的碎龙骨抵了回去。 伏青骨正要回答,一人从旁挪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是席玉。 席玉笑道:“师祖,青骨容貌因伤受损,不便在人前展露真容,还请师祖体谅。” 众目睽睽之下,他叫她什么? 伏青骨直觉天灵盖被雷摸了一把,眼前发黑,身上发麻。 四脚蛇没挂住,滚进了伏青骨袖子里。 蓬莱众人也瞪直了眼看着席玉,仿佛他脸上长忽然长出朵花来,唯有澹溟一双白眉拧成了麻花。 “不对。” “哪里不对?” “辈分差了。”澹溟摸了摸胡须,喃喃自语。 席玉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倦了,该回去歇息了。”澹溟越过他看向伏青骨,随后摆摆手,将锦盒交给席玉,“你陪我回去。” 席玉接住锦盒,回头看向伏青骨,却见伏青骨离他好几尺远,一脸‘与你不熟’的表情。 “……”忘恩负义了不是? 第68章 伦理问题 澹溟和席玉离开后,伏青骨满心疑惑,这澹溟掌门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那降龙令有问题? 他究竟有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若是发现了,为何又不拆穿?若是没发现,又为何会将降龙令扣下? 话说回来,这老头的脑子是清楚的么? 献礼还在继续,道贺之声不绝于耳,伏青骨正想归席,回头却差点与人撞上。 “对不住。”她定睛一看,一股寒意陡然而起。 赤火宗的人。 他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来了多久? 她与白虺竟丝毫没有察觉。 “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男子语气温和,伏青骨却从中听出一抹讥讽的意味。 “不打紧,胆子没那么小。” “哦,是么?” 伏青骨移步让他通行。 男子朝她笑了笑,掠过她走向正言。 他身后跟着那名戴着帷帽的女修。 女修手捧木匣,在经过伏青骨时脚步一顿,显然在打量她。 伏青骨眼皮一撩,“有事?” 女修轻哼一声,抬脚追上男子。 伏青骨眸底划过一道暗光,曲指朝女修弹出一丝电纹。 电纹沾上帷帽,碰撞出微弱的火花,将帷帽烫出一个指节大小的洞。 伏青骨伸手捏了捏四脚蛇,“你再探一探这女修。” 四脚蛇不轻不重地衔她一口,“别对本大爷动手动脚。” 捏到它尾巴了! 伏青骨又弹它的脑袋,“快点。” 白虺冷哼一声,钻出衣袖,化作一缕游丝,附着在女修帷帽的破洞上。 而就在此刻,与正言掌门交谈的男子微微侧头,白虺还来不及细探,便被一道灵力猛地弹开。 伏青骨脑中轰然炸开,额心契印发出剧痛。 反噬! “白虺!”她强忍疼痛,将白虺收入袖中,询问道:“你怎么样?” “……”白虺已经失去意识。 伏青骨望向男子,男子微掀嘴角,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同正言叙话。 是她大意了。 不远处的素月扫到伏青骨,见其神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伏青骨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带我出殿。” 她的手很冷,即便隔着衣料,素月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寒意。 素月正要去唤兰覆,却听伏青骨又道:“别惊动他们。” 她沉默片刻后,问道:“还能走吗?” 伏青骨苦笑,“恐怕得劳烦仙君扶我一把。” 素月拉下她的手,然后捏剑指,以真气撑着她的后腰,带着她朝殿外走去。 白藏眼尖地瞧见二人,正要追上去,却被师兄拉住,“你干什么去?” “三师叔和伏师姐退席了,我去看看。” “兴许就是出去透透气,别瞎凑热闹。” 白藏被按了回去,师兄见他还扯着脖子瞧,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还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三师叔和你伏师姐图谋不轨呢。” “我哪敢!”白藏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师兄可别瞎说,亵渎三师叔和伏师姐的清誉,师父知道了会先打死我,再打死你。” 提到夙重,师兄也有些发怂,忙端酒哄道:“瞧你,师兄和你开玩笑的,可千万别告诉师父,来来来,喝酒。” 白藏被灌了杯酒,那酒气挠得他心头发慌,总觉得不安。 ——————分界线—————— 来到殿外,凉风像是要吹进人骨缝中,伏青骨身子一晃,差点倒地。 素月连忙扶住她,“你怎么样?” 伏青骨摆了摆手,仅吐出一个字,“走。” 素月环顾四周,见远处林中露出一个亭角,提气一纵,揽着伏青骨落入了林中。 二人相扶入亭。 伏青骨刚坐下,一股血腥气便冲出喉咙,随即呛出一口鲜血,将面巾染红。 素月大惊,握着她的手一探,见其内息紊乱,连忙注入灵力,帮她疏导。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伏青骨的内息才平稳下来。 她对素月道:“多谢。” 素月松开她,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反噬。” “契兽反噬?” “算是吧。”伏青骨与四脚蛇融丹结契,便是生死同命,一损俱损。 原本,四脚蛇真身皮糙肉厚,她又有逆鳞护身,只要四脚蛇不作死闹着分丹解契,寻常小打小闹根本伤不了她。 可此次不同,四脚蛇被震伤元神,引起反噬,导致她内息暴乱,伤及肺腑。 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医治调养,伏青骨体内元丹稳固不少,又有素月及时替她疏导,才不至于重伤。 只是,四脚蛇怕要好生养一阵了。 伏青骨心底生出一丝愧疚,怪她低估对方,贸然出手试探,才连累四脚蛇受伤。 素月盯着她被鲜血染红的面巾,拧眉沉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会眨眼之间,就出如此变故?” 面巾糊在脸上不大好受,伏青骨干脆将其扯下,用它擦了擦脸,咳道:“都怪我一时莽撞,才会着了道。” 素月盯着她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状,伏青骨重新找出一块面巾戴上。 素月神色复杂,却并未追问其伤来由,也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伏青骨都不需要。 她捡起方才的话头,继续问道:“你着了谁的道?”她回想方才殿中场景,又猜测道:“难道是赤火宗?” “没错。”伏青骨点头,“仙君可知那两名赤火宗弟子,是何来历?” “那名女子以帷帽遮面,辨不出身份。那名男子我认得,是赤火宗左使、宗主炎赫唯一的亲传弟子,羌烙。” 羌烙。 伏青骨将这个名字嚼了几遍,又问:“什么修为?” “外传是金丹中期。” “不可能。”伏青骨按了按额头,“金丹中期,伤不了我的契兽,他在隐藏自己的修为。” 素月见过白师兄,知道其真身为白龙,也知道这条白龙没有内丹,修为并不高,可眼下伏青骨却说得这般笃定,看来隐藏修为的不止羌烙一人。 她得好好盘问小白,弄个清楚。 “羌烙为何会隐藏修为?” “暂且不知。”伏青骨脑子发涨,她靠在栏杆上,半阖着眼,“方才在宴席上,我的契兽曾告诉我,它闻不到羌烙和那名女子的气息。” “什么意思?”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有的气息,寻常人闻不到也难以区别,但我的契兽可以,可是它却说闻不出他们的气息。” 蓬莱殿中皆是仙门道友,什么人才需要隐瞒修行,遮掩气息。 炎州,赤火宗……难道是…… 素月握紧了碎龙骨,心头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我知道了。”素月见伏青骨脸色不大好看,对她说道:“我先送你回水轩,再叫兰覆和莲衣回来替你疗伤。” 伏青骨摇手,“我并无碍,可以自己回去,也无需惊动她们,宴席才开始,药王谷的人若都走了,难免失礼叫人看了笑话。”随后对素月劝道:“仙君也回殿吧,你不在那群猴子恐怕要闹翻天了。” 素月仍旧不放心。 伏青骨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赤火宗也需要人盯着,眼下只能拜托你了。” “好。”素月终于被说动,拍了拍她的手,“那你自己当心。” 伏青骨微微一笑,“嗯,放心去吧。” 送走素月,伏青骨从衣袖里掏出软趴趴的四脚蛇,点了点它的脑袋,叹气道:“真可怜。” ————————信任分界线—————— 席玉送澹溟回到山海阁。 进入内殿,澹溟挺直的背脊一松,变得佝偻,步伐也沉闷起来。 席玉看着他,仿佛看到一棵苍老的松,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澹溟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对后进来的席玉吩咐道:“关门。” 席玉转身关上殿门,随后上前扶澹溟坐下,又替他倒了盏茶,“师祖请用。” “嗯。”澹溟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指着面前的椅子道:“你也坐。” 席玉依言坐下。 澹溟掀起松垮地眼皮打量他,然后问道:“你与那伏……” 席玉接道:“青骨。” “啊,如今是叫这个名字……你与那伏青骨是何时认识的?” 如今?席玉神色微动,随后答道:“回师祖,徒孙和她一月之前相识于药王谷。” “哦……”澹溟点头,又问:“跟她一起的,可还有清风小儿?” 席玉眼前浮现清风那张皱巴巴的脸,对‘清风小儿’一称,难以克化,随即又惊讶道:“师祖如何得知?” 澹溟蛮横道:“你不准问。”随即又问:“她去药王谷可是求医?” 席玉点头。 “什么伤?怎么来的?” 席玉摇头。 澹溟胡子一吹,“哑巴了?” 席玉道:“师祖不让徒孙问,徒孙也不想答。” 澹溟抬起手想打,却又因这小子是自己拉拔出来的,而下不去手。 席玉按下他的手,哄道:“师祖别气,徒孙和您玩笑的。”若真将师祖气个好歹,他师父谢晦怕是会将他吊起来打。 “徒孙初见她时,她便已是如今这般模样,并不知是如何受伤,只知其识海受损,患了头疾,才前往药王谷求医。” “识海受损?”澹溟摸了摸锦盒,深叹了一口气,“难怪。” “师祖认得她?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席玉思忖片刻,又道:“是不是与紫霄雷府有关?” “都说了不准问!”澹溟瞪他一眼,这小子打小就精明,这一猜也是八九不离十了,随后又警告道:“你也不许去查!” 若伏青骨真是那人,此刻便不宜暴露身份,何况钟遇还在。 钟遇如今立场不明,若是认出伏青骨,泄露了她的行踪,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席玉摸了摸鼻子,“我可以不问,我也可以不查,但您得告诉我一件事。” 澹溟斜眼,“何事?” “我能不能相信她。” “你心底早有答案,还来问我干什么?”澹溟没好气。 席玉收起散漫,正色道:“因为徒孙要做的事,容不下万一。” 殿内沉寂良久,澹溟苍老的声音响起:“没有万一,即便有,也绝不会是她。” 席玉心头那根弦松了,“我信您。” 澹溟长叹一声,打开桌上的锦盒,取出那面令牌交给席玉,“你收好它,别让其他人看见,再找个合适的时候还给她。” 席玉接过令牌端详片刻,惊讶道:“降龙令?这面令牌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让你别问!你还问!”澹溟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随后又拍了拍,说道:“她是个面冷心软的,心地又仁慈,你找她帮忙,她应当不会拒绝。” “有您这话,徒孙就放心了。” “你放心,我不放心。我可警告你,你不得对她不敬。” “是。” “不得欺瞒诓骗她。” “是。” “要好好孝顺她。” “好……什么?”席玉面露茫然,“孝顺?” “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好。”说得多,漏得多,澹溟收回手,冷着脸赶人,“我倦了,下去吧,帮你师叔好好待客。”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席玉摸不着头脑。 他收起令牌,起身朝澹溟告退,“那您好生歇息,徒孙先告退了。” 澹溟扬手,“嗯,去吧。” 席玉拉开殿门,前脚刚跨出去,就听师祖在背后喊道:“等等。” 他回头,“师祖还有何吩咐?” 师祖皱巴巴的脸挤得像菊花,斟酌片刻后,尽量委婉道:“你……不可同她生出男女之情。” 席玉脚下一绊,栽倒在殿门前,半晌后,才抓着门槛爬起来,朝澹溟苦笑道:“师祖,您胡说什么呢?” 师祖更忧心了,他这徒孙何时这般乱过手脚?且瞧着他在蓬莱殿上,对伏青骨那般回护,恐怕孽缘已起了。 他板起脸道:“没有最好,如果有,即刻悬崖勒马。” “师祖您多虑了。”席玉既觉无奈又觉好笑,“我同她只是朋友。” “朋友也……”师祖本想说朋友也不行,可又觉得总比男女之情好,便找补道:“朋友也要注意分寸。” “知道了。”席玉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倒回来。 师祖问道:“还有何事?” 席玉斟酌片刻,尽量委婉地问道:“师祖,这伏青骨,该不会是我失散已久的亲娘吧?” 回答他的,是师祖桌上的一个香炉。 “滚!” 第69章 山海伏妖 伏青骨在亭内打坐调息,等气息与元神彻底平静下来,才带着白虺往水轩而去。 路上碰见席玉,两人面色皆有些复杂。 席玉挥去脑海中师祖魔咒似的碎碎念,清了清嗓,走过来对伏青骨招呼道:“仙友这么早就退席了?” 伏青骨生怕他再砸来一句‘青骨’,听他称自己为‘仙友’,顿时松了口气,“有些倦了,所以先回去歇息。” 席玉听她说话透着一丝气弱,关切道:“可是水土不服?” 伏青骨想起羌烙,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他,可还没等她回答,席玉却凑上前来,捞起了她腰间的一缕丝绦。 “是血。”席玉手指一碾,指腹便落下一抹鲜红,血才沾上不久,还未干透。 他透过面巾打量伏青骨的脸色,闻到她身上一股还未散去的血腥气,立即皱眉道:“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看来也不必瞒了,伏青骨扯回丝绦,看了眼四周,对席玉道:“仙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席玉点头,“我送你回水轩。” “那就有劳了。” 席玉单手结印,二人脚下立即浮起一个传送阵。 “得罪。”他抓住伏青骨的手,手印下压,传送阵立即发出一道金光,待金光消散,原地已不见二人身影。 眨眼之间,二人已身在水轩。 席玉松开伏青骨,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伏青骨摇头,“走吧。” 二人来到客房前,伏青骨推开门请席玉入内。 席玉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便想起去蓬莱殿前,药王谷的两名药师,刚给伏青骨疗完伤。 可不过转眼,伏青骨又添新伤,且还是在他和蓬莱众人的眼皮底下。 伏青骨正欲倒茶,却被席玉抢先,“我来,你坐。” 想着席玉按辈分应当称自己为师叔,伏青骨便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席玉倒完水后,坐到伏青骨对面。 伏青骨除下面纱,端起水喝了半盏,冲淡口中的血腥气。 席玉等她放下茶盏后,伸手探向她眉间,将一股灵力注入伏青骨灵台。 伏青骨并未拒绝。 席玉探脉过后,神色凝结,“你的灵契反噬了,四脚蛇呢?” 伏青骨将四脚蛇取出来,用面纱垫着,放到了桌上。 席玉挑起它的脑袋,四脚蛇脑袋却顺着他的手指‘滋溜’滑落,“死了?” 伏青骨扫他一眼,“伤了元神,暂时昏厥,养一阵就活了。” “见惯它的顽劣无状,眼下这般‘乖巧’倒还让人有些不习惯。”席玉将四脚蛇的四肢摆向不同的四个方位,又将它的尾巴卷成卷,等玩儿够了,才想起正事,对伏青骨问道:“它被谁伤的?” “赤火宗,羌烙。”伏青骨拍开席玉讨嫌的手,拿面巾将毫无知觉的四脚蛇裹了,起身放到里屋的床榻上,将它化为人形,然后替他盖好了被子。 化为人形的白虺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眼角带着潮气,看起来又气又委屈。 伏青骨揉开他的眉头,抹去他眼角的泪痕,然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最大的夜明珠,塞进被子窝在了他怀里。 白虺的脸皮立即舒展不少,嘴角也微微翘起。 “羌烙。”席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白师兄怎么会惹上他?” “不是白师兄,是我。”伏青骨替白虺掖好被角,来到前屋,坐回桌前对席玉道:“赤火宗的人,来历不简单。” 席玉洗耳恭听,“你说。” 伏青骨将白虺发现异常,自己出手试探之事,告诉了席玉。 “这羌烙对外宣称自己的修为,只有金丹中期,别人不清楚,但你应当知晓,区区金丹中期,根本伤不了我和白师兄。” 别说金丹中期,即便是元婴之体,对上伏青骨与白龙,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席玉道:“他在隐藏自己真正的修为和身份。” 伏青骨盯着他的眼睛,“我想向你求证一事。” “你说。” “他确实是赤火宗的人么?” 席玉看清她眼底的怀疑与试探,却并未闪躲,“他确是赤火宗左使羌烙无疑。” “除此之外呢?” “他还是偷天洞的大当家,玄罗。” 伏青骨一愣,如果羌烙便是偷天洞的大当家,那么必然与幽人宫和紫霄雷府牵扯甚深,他们潜伏各派,兴风作浪,究竟是想干什么? 她细数入世后所结识的人,遭遇的事,总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 武陵境、药王谷,直至如今的蓬莱,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正大光明的仙门,可却被偷天洞这么个臭名昭着,人人鄙夷的门派给绑在了一起,拖入泥沼暗沟,变得晦暗难明。 伏青骨又想起素月跟她说过的话,如今的仙盟早已名存实亡,是什么让原本牢固的仙盟一点点被瓦解?让他们相互猜忌,甚至是相互倾轧?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场景,却始终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灰影。 一张脸忽然浮现在她面前,带着冰冷而嗜血眼神,沉静而疯狂的杀意,让她如坠冰窖,浑身恶寒。 那是荒剑山上的灵晔。 是什么操控了她? 伏青骨头痛欲裂,嘴唇发白。 “伏仙友?伏青骨,青骨?”席玉见伏青骨神色不对,赶紧将灵力注入其灵台,抚平她躁动的元神。 半晌后,伏青骨恢复平静,神色安详不少。 席玉撤回灵力,问道:“你觉得如何?” “好多了。”伏青骨朝他一笑,“多谢。” “你身患头疾,又遭灵契反噬,不宜思虑太过。”席玉执壶将茶盏注满,重新递给她。 伏青骨接过茶盏浅浅沾了沾,然后捏盏抬眉,“你方才叫我什么?” 喝水的分明是她,可呛到的却是席玉,“那什么,朋友之间……不必太过拘泥。” 伏青骨轻嗤,慢慢将一盏水喝完,“既然是朋友,那可否坦诚回答朋友两个问题。” 席玉点头,“你问。” 伏青骨审视道:“你将紫霄雷府和赤火宗的人请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席玉笑叹:“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若真想瞒我,必定会做得天衣无缝。”从药王谷开始,这只死狐狸便一步步在引她入局。 席玉听她言语似有怨对,又想起师祖的告诫,打算亡羊补牢,挽回自己在伏青骨面前的信誉。 “青骨可还记得,我派至宝失盗一事?” 伏青骨凉凉道:“记得。” 席玉继续问:“那青骨可知我派失盗至宝为何物?” 这人倒是越叫越顺嘴了。 伏青骨冷眼瞪他,他报之以笑,然后自己答道:“山海印。” 说到山海印,席玉收敛神色,沉声道:“当年七大仙门结为仙盟,紫霄雷府与赤火宗掌刑罚,浮屠禅院主裁诀,药王谷行医,剑阁掌征伐,黄金台掌器,而我蓬莱则司镇压与囚牢。” 蓬莱擅长阵法,负责镇压各界妖兽,囚困各派犯人,自然是最适合不过。 “起初,蓬莱还能胜任,可随着妖兽和犯人年复一年的增长,一寸寸侵占蓬莱的辖地,直至如今蓬莱已无净土。” 席玉手掌轻点桌面,那声音很轻,仿佛只要稍稍重些,就会将什么东西压垮。 “我们脚下的土地,土地四周的海域,镇压着数不清的妖兽,而各派还在源源不断地将妖兽送来,蓬莱早已不堪重负。” 伏青骨光是听着,便已觉压抑,不敢想山海阁上下活在这座岛上,又该是何等窒息。 “都说东海多妖兽,可在仙盟结成之前,蓬莱境内从未爆发过兽潮。” 伏青骨心头一紧,“兽潮是因封印被破而导致?” “镇压妖兽的封印,由蓬莱历代弟子所设。弟子千万,道有长短,一旦身死,所设下的阵法,灵力便会日渐削弱,直至完全消散。蓬莱每年都会派弟子巡视、修补,可即便如此,也难免出现疏漏。而一旦出现疏漏,让妖兽出逃,为了报复,它们便会破坏阵法,将同类解救出来,从而引发兽潮,疯狂屠戮我蓬莱弟子和周遭百姓。” 席玉语气平静,双眸中却卷起腥风血雨,令伏青骨不寒而栗。 “自仙盟建立后,蓬莱爆发过多少次兽潮?” “一百三十四次。” 伏青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最初几百年爆发一次,后来几十年,再后来几年,如今两三年,往后……”席玉指尖一颤,笑道:“往后谁说得准呢?” 伏青骨问道:“为何不处决一些妖兽?” “处决过,蓬莱弟子的手,没有一人是干净的。可杀戮过重会导致反噬,所以蓬莱再无一人飞升,哪怕是师祖,且因为天罚,和妖兽的诅咒,性命也也越来越短。” “所以澹溟掌门才……”才会苍老成那般模样。 “人人都说蓬莱是世外仙境,可只有蓬莱弟子才知道,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监牢,关着妖兽囚犯也关着我们自己。” 席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极浅又极为沉重的、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落在人心头犹如一粒沙尘,看似轻盈,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可能是愤怒、不甘,也可能是绝望,伏青骨不敢细想。 她咽下喉咙里的苦涩,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席玉往椅背上一靠,长吁了一口气,“有,虽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却能暂保蓬莱安危。” “什么法子?” “山海印。” 可山海印已经失盗。 短暂的沉默后,席玉继续道:“上古神陨灭后,精魄散落入山海,经万载春秋,重新凝结成精石,以其精石铸成的神器,威力无匹。我师祖当年踏破八方十境,才在地渊深处,寻到一小块这样的精石,并倾注毕生修为,将其凿刻炼化成山海印。此印可镇山河,降万妖,驱邪魔。” 在经受天罚,背负妖兽诅咒的同时,炼化这枚神器,澹溟之寿,恐怕已所剩无几。 难怪他会忽然将掌门之位,传给正言仙尊。 “师祖借用山海印,以蓬莱岛为阵眼,在蓬莱境设下山海伏妖阵。此阵不仅能抵挡外部妖魔入侵,还能供养蓬莱境内的所有降魔阵,压制妖魔反抗,防止爆发兽潮。” “如今山海印丢失,那这山海伏妖阵?” “自是消解了。” 伏青骨忽觉汗毛倒竖,也就是说,蓬莱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兽潮。 “不用怕。”席玉安慰道:“没了山海印,山海伏妖阵照样能开启。” 伏青骨期待地望着他。 席玉亮出一口白牙,笑眯了眼,“只是要请诸位仙友搭个手,帮个忙。” “……”伏青骨忽然觉得这路数有些眼熟。 楚绾一,是你吗楚绾一? 她咬牙切齿道:“如今都兴将人骗进门来杀吗?” 难怪,难怪会开启迷阵,恐怕防的并不是外人闯进来,而是里面的人逃出去。 “唉,话可不能说得这么难听,既结仙盟,便不分彼此,本就应当守望相助。” “可我记得在药王谷之时,你们蓬莱不是这么说的。” “那都是身不由己啊。”席玉满眼无奈,一脸无辜,“在山海伏妖阵重新开启之前,我若死在药王谷,蓬莱危矣啊。” 伏青骨神色灰败,满眼悔恨,“我错了。” 席玉忐忑:“那……倒不至于。” “我以为楚绾一已经够缺德了,没想到你们比他更缺德。” 跟蓬莱相比,药王谷那是小坑见大坑。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便争取当舵手。 伏青骨拧干脑子,问道:“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找山海印,还是帮忙开启山海伏妖阵?” 席玉摇头,“山海印在雷泽,急不来,开启山海伏妖阵之人已足够,也无需你操心。” 那还想让她做什么? 眼见她就要不耐烦,席玉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何事?” “帮我盯紧钟遇和羌烙。” 伏青骨觉得奇怪,“你们蓬莱这么些弟子,还盯不住这几个人?” “这些年因为寻找山海印,他们对蓬莱已生警觉,必然处处防备。何况山海祭在即,蓬莱弟子不得擅离,在山海伏妖阵开启之前,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 席玉哀愁道:“原本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可因为在药王谷暴露,已经被他们防范,所以只好另找他人。” 当日,若不是席玉及时折回,药王谷恐怕早已沦陷于妖兽的利爪之下。 “还好遇见了你,青骨。” 伏青骨刚软下的脸皮骤然绷紧,随后豁然起身,冷漠地下逐客令。 “此事容我斟酌一二。我累了,该歇息了,仙君还请回吧。” “那青……” ‘骨’字还未出口,席玉腰上一紧,紧接着便摔出门外,滚到了一人脚下。 那人将他踩住,好险没让他滚进水潭里。 “席玉仙君?” 席玉抬头一看,对上白藏瞪得溜圆的眼睛。 第70章 三尺豆丁 伏青骨正要关门,见白藏过来,便站在门前等他。 白藏拉起席玉,问道:“席玉仙君,你没事吧?” 席玉皮厚,不觉丢脸,拍拍身上的尘土,笑眯眯答道:“没事,好得很。” 白藏看了一眼伏青骨,又转回来低声对席玉问道:“你怎么惹着我师姐了?” 席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伏青骨挥了挥手,“青骨,我先走了。” 随后越过白藏,溜溜达达地往蓬莱殿去了。 白藏摸了摸肩膀,自言自语道:“仙君和师姐都这般熟稔了么?” 都直呼其名了,难不成…… 白藏将两人放一块儿比了比,不禁又想起在药王谷窥视二人闲庭叙话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般配。 “小白,进屋说话。” “哎,来了。” 白藏进屋,正要问席玉的事,目光落在伏青骨脸上,却是一惊。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气色怎么这么差?”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谁伤的?” 白藏想起她和三师叔一同出殿,却只有三师叔一人折回,不禁心惊肉跳,难道二人起了冲突? 难怪他跟三师叔问起伏师姐时,三师叔神色不对,还让他回来看看。 “我、师姐,你和我三师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伏青骨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失笑,“想哪儿去了?不是素月仙君伤的我。” “不是?那就好。”白藏松了口气,随后又皱眉问道:“那是谁?方才你一直在殿中,谁这般放肆,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伤人?” “我……” 还没等伏青骨回答,白藏越说越气,抢道:“你当时为何不叫我们帮忙?好歹让他吃个教训!” “你稍安勿躁,也别想着去找事,能让我和你白师兄吃亏的人,绝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伏青骨引他坐下,“况且,是我先出手试探,又掉以轻心,才会吃了亏。” “白师兄也受伤了?”白藏一顿,又仔细打量伏青骨的脸色,顿时明白了过来,“是灵契反噬?” “嗯。”伏青骨叹道:“还得多亏你三师叔将我带出蓬莱殿,为我疗伤。否则,我连殿门都出不了,更莫说好端端坐在这儿,跟你说话。” 她一定得好好答谢素月。 想着自己误会了三师叔,白藏有些羞愧,他决定这这日子一定要好好侍奉三师叔,以赎不敬之罪。 他看着伏青骨,关心道:“师姐,你这会儿觉得如何?” 白藏也遭受过灵契反噬,那滋味可不好受。 “已经没事了,就是你白师兄这回吃了大亏,伤了元神,要休养一阵子。” 白藏忙问:“他人呢?” 伏青骨指了指里屋,“在里头。” 白藏忙起身朝里屋走去,传来一声惊叫,“伏师姐!不好了!白师兄怀龙蛋了!” 什么玩意? 伏青骨满脸狐疑地走进去,就看到白藏指着被子下,白虺圆滚滚的肚子,惊恐道:“师姐你看!” “那不是什么龙蛋,是夜明珠……?” 伏青骨上前揭开被子,神色顿时僵住。 这条蠢龙,竟把海碗大一颗夜明珠,都吞进了肚子。那肚皮鼓得老高,可不正像怀个龙蛋么? 也不怕撑死。 白藏斩钉截铁道:“你看吧!我就说是怀龙蛋了!” 伏青骨无言半晌,按了按额头说道:“你白师兄是头公龙,不会生龙蛋,他这是把夜明珠整个吞了。” “真是夜明珠,不是龙蛋?”白藏狐疑半晌,随后上前摸了摸,感受到夜明珠的灵气,心落回了肚子里,可随即胸口又泛起起酸水,“这么大一颗夜明珠哇……” 摸着摸着,又觉白虺可怜,叹道:“白师兄此次也是遭了罪了。” 这可怜样,让他想到了小黄,也不知它在剑阁过得怎样。他是趁它睡觉时走的,醒来没看到他,恐怕气得不轻。 希望它不要去咬师兄们养的鸡。 白藏不由得叹气,很久没听小黄在脑中碎碎念,他还真有些想念。 上次小黄在药王谷遭受重创,宁愿承受被灵契反噬的痛楚,也要自封灵契,以免牵连到他,这才造成灵识溃散,被打回原型。 好在吃了楚屿芳的飞灵丹,又加之他进阶金丹,灵识才会重新凝聚,如今总算能听懂人话了。 只是,在小黄完全复原之前,无法解开灵契的封印,所以他们暂时还无法通过神识联络。 想到这儿,再看看白师兄,白藏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灵兽啊,原本以为都是没心没肺的,可关键之时却知道护主。 以后,一定要对它们好点。 伏青骨将手贴在白虺圆鼓鼓的肚皮上,然后调动元丹,输入灵力助他化去夜明珠。 半个时辰后,白藏才觉他白师兄的肚皮平了点。 他竟觉得惋惜,“龙蛋没了。” 伏青骨笑骂:“当心你白师兄揍你。” 她撤去灵力,替白虺重新盖好被子,随后摸了摸他的额头。白虺约莫是感知到她的气息,在她手心蹭了蹭。 这会儿倒是乖了。 白藏捡回话头,问道:“伏师姐,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伤了你们?” 伏青骨并不打算告诉他。 白藏年轻气盛,若是知道是谁后,难保会替她和白虺打抱不平,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何况,席玉既让她盯紧钟遇和羌烙,说明这二人来蓬莱之目的,绝不简单,她不想让白藏掺和进去,徒增危险。 她如今虽未答应席玉,却也已经是上了贼船,她知道,席玉将此事托付给她,也绝对不止表面所说,让她盯人这么简单。 他一定还有更隐晦、更深沉的目的。 她会打探清楚,再好好合计。最好,让自己既不会吃亏,又能从席玉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东海神蜗。 打定主意,伏青骨对白藏道:“此事你别过问,你只管好自己。” 想起那带帷帽的女子不善的眼神,她又叮嘱道:“尤其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最好不要离开你三师叔和师兄弟们单独行动,记清楚了吗?” 白藏心头抓挠,“师姐,咱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回,你还瞒着我。” “我也是逼不得已,等时机合适,会告诉你的。” 白藏点头,心头却盘算,伏师姐不说,他就去问三师叔。 “那师姐你和白师兄好生歇息,我去看宴席散了没,好叫兰覆和莲衣早些回来找你。” “好,但记住别将我的事透露给不相干之人。” “放心吧,我走了。” 白藏转身时,伏青骨将一道护身符打入他后颈,兴许是有些痒,他挠了挠,然后出门,替伏青骨带上了房门。 伏青骨换了几息,觉得身上有些乏,本想躺下歇息,却见那四脚蛇将床榻占得满满当当。 她本想将他变回龙身,却又因要与他同修,替他调养元神,又觉不便。 一是怕吓到旁人,二是怕被蓬莱弟子误作妖兽给镇压了。 可眼下他这般又碍事,伏青骨略一思忖,伸手摸了摸额头的契印,随后注入一道灵力,随意赋形,将白虺的身形压缩到了三尺。 白师兄顿时变成了白师弟,在被子里蜷成了小鼓包。 伏青骨将他挖出来,朝床榻里头安置,然后布下结界,除去靴袜,与他并排躺而卧。 她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凉意贴了过来,就像四脚蛇贴着她腕子时一样。 伏青骨伸手将那凉凉的三尺揽进怀里,随后翻身面对他,低头抵上了他额间的契印。 契印发出微光,三尺豆丁的短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伏青骨的脖子。 契兽受伤后,会格外依赖契主,并借用契主的灵力养伤。 伏青骨拍了拍他的背,轻道:“睡吧。” 三尺豆丁言出法行,立即打起了呼噜。 声音还不小。 ————分界线———— 白藏出水轩,见席玉正晃晃悠悠走在远处山林中,便提气飞掠而去。 “席玉仙君,等等我。” 可他飞到半空,却忽然被一道灵力击中,栽进了树丛中。 “谁?”席玉拢袖回头,却不见人影,四处张望后,喃喃道:“难道跟师祖待久了,也耳背了?怪哉。” 他回头迈步,消失在林中。 一道人影自不远处的树后冒出来,待他走远后,才循着白藏掉落的方位找去。 可找了半天,莫说白藏,连个鬼影都没有。 “分明是见他掉落在此处,人呢?” “姑娘可是在找在下?”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女子猛然抬头,却被树影和帷帽遮挡住视线,辨不清楚那人的位置。 白藏翻身落到女子身后,抱胸打量她,帷帽将人从头罩到脚,看不清容貌。 这已经是他见过的第三个蒙面戴纱的女子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般女子都不是一般人,比如少谷主,再比如伏师姐。 不过,女子虽遮面,他却是见过的,在蓬莱殿上。 “你是赤火宗的人?为何要偷袭我?” 女子转身,拔剑指着他,“我要找你报仇!” 白藏莫名,一双剑眉微皱,“我们认识?不知在下如何得罪了姑娘?要遭姑娘这般记恨?” “少废话!”女子举剑刺向他。 白藏轻巧躲开,然后踩着树木,落到远处,“看在你是同盟仙友,又是女子的份上,我不跟你打,也不跟你计较。” 他摘下两片树叶射向她,趁女子抵挡之时,纵身一跃,跑了。 树叶划破女子的帷帽,露出一张娇美却怒气勃发的脸庞——此人正是秋娘。 秋娘见白藏几个起落,便冲进了蓬莱殿,也不便再追,她冷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们这些人迟早都要死在蓬莱!” 她将帷帽调转前后,挡住脸离开山林,却不知背后露出了那光秃的发尾。 山林恢复寂静,一棵大树忽然发出金光,一人从树干中走了出来,随后覆手将灵力注入脚下,一个绿色阵法立时浮起。 “聚!”随着一声敕令,方才女子行动之处残留的灵力,飞速聚在一起,凝成一团淡色灰雾。 席玉一双琉璃眼,盯着那团灰雾端详片刻,随后挥手将其打散。 阵法隐没,他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阵法之中。 白藏跑进蓬莱殿,在素月平淡的目光中,放缓脚步挺直脊背,走到她面前,朝她一礼。 素月问道:“她如何了?” 白藏答道:“已无大碍。” 素月点头,“回去坐下吧。” “是。”白藏转身,素月却忽然叫住他,“等等。” “师叔还有何吩咐?” “你脖子怎么了?” 白藏摸了摸,觉得脖子有些胀痛,“可能是方才从空中摔下来磕到了。” 素月起身,扯开他的衣领看了看,却见上头残留着一个被打散的护身符,再一查探,那护身符上附着着伏青骨的灵力。 “你跟谁动手了?” “没动手。”白藏扯上衣领,对上她冷然的神情,立马将方才遇到偷袭之事,一股脑地交代了,“是赤火宗的人。” 素月看向羌烙,原本伴在他身旁的女子,已然不见,连何时出去的,她都没有发觉。 是障眼法。 羌烙察觉素月的目光,朝她一笑。 “我知道了。”素月收回视线,对白藏道:“你回坐吧。” “哦……”白藏回到自己的席位,兰覆立即凑过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白藏道:“听三师叔说师姐身子不舒服,所以去水轩看了看。” “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们?”兰覆正要起身,却被白藏叫住:“师姐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此刻正在歇息,你们回去反倒打扰了她,等散席后再回去也不迟。” “乏了?”想来是疗伤耗费了些精神,兰覆确认道:“真没事?” “嗯,好着呢,我去的时候遇见了席玉仙君。”白藏偷偷道:“席玉仙君不知如何惹恼了师姐,被师姐拿鞭子抽飞了。” 兰覆震惊捂嘴,“真的?”随后略带兴奋地问道:“席玉仙君为何会去水轩?他不是去送澹溟掌门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一去就见他被师姐打出门了。”两人蛐蛐摸摸说话间,就见席玉从门外进来了,白藏往殿内扫了一眼,“奇怪,仙君分明在我前头,怎么这会儿才来?” 席玉进门,在路过羌烙时停下了脚步,“羌左使。” 羌烙抬头,“席玉仙君有何指教?” 席玉将一片叶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回礼。” 羌烙低头一扫,抬头再看席玉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关怀,“仙君何疾?” 席玉徐徐落下两个字,“护短。” 第71章 勇猛师叔 席玉言语之中的警告,羌烙并不放在心上。 他将树叶握在手中,揉得经是经、肉是肉,然后随后丢弃到一旁,起身离席。 素月跟了上去。 白藏叫道:“三师叔?” 素月回头吩咐:“散席后回自己的住处,别四处乱跑。” 白藏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要去寻人晦气,忙道:“我和三师叔一起。” “别跟来!”素月对白藏的师兄使了个眼色。 师兄立即将白藏按住,将酒灌进他嘴里,“小白,来陪师兄再喝两杯。” “三唔唔!”白藏只好眼睁睁看着素月离去。 羌烙出殿后,并没有回他的住处,素月与他保持着百步距离,跟随他来到了海边。 羌烙停下脚步,转身笑道:“怎么,素月仙君跟着我,难道是想和我叙旧?” 素月答道:“你的人偷袭了我剑阁弟子。” 他带来蓬莱的人,除秋娘外,就没有别人了。 秋娘的行动他是默许的,因为仇恨,是魔的修行。 何况,剑阁的弟子,死也就死了。 “原来是为弟子讨公道来了。”羌烙摊手,“那仙君意欲何为?” “自然是以牙还牙。”话还未落音,素月并指一斩,一道剑气立时朝羌烙袭去。 羌烙化剑抵挡,被剑气震退,“素月,你……” 羌烙话还未说完,又是几道剑气袭来。他眼底涌起一股黑雾,又迅速被他压下,然后生受了素月的攻击。 他被剑气击中,摔在沙滩上,素月却并未罢手。 她解下碎龙骨,立在身前,随后咬破右手中指,画出一道血符,印在了剑鞘之上。 羌烙神色一变。 她要解封碎龙骨!这女人疯了? 还以牙还牙?她长的是象牙吗?分明就是借机报复! 羌烙翻身跃起,飞掠而逃。 “封印,解!”随着素月一声轻喝,一道黑色龙影狂吼而出,在空中盘旋片刻后,撞进素月体内。 那便是魔龙煞气。 煞气在素月体内横冲直撞,她的神色却毫无波澜。 素月握住碎龙骨,拔剑凌空,朝羌烙挥出一剑。 黑色剑气破开海风,穿透羌烙,没入远处一块礁石。 半块礁石沿着整齐地切口滑入海中,而羌烙却消失不见。 素月落地,环顾四周,不见羌烙踪影。 “跑得倒快。” 她将碎龙骨送回剑鞘,然后再以鲜血,将其封印。 煞气被封印拔出体外,流入剑中。素月吐出一口浊气,背上碎龙骨上前查看,最后在沙子中,发现几个浅浅的红点。 那是被吸收的血迹。 碎龙骨击中了羌烙。 素月正要进一步查验,一股海浪却骤然袭来,将那几滴血卷得无影无踪。 她伫立片刻,随后负剑离去。 许久后,羌烙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双眼漆黑,两点尖细的瞳孔镶嵌其中,透着邪佞的红光。 魔瞳。 他抬起右手,翻过手背,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将伤口凑到唇边,一点点舔舐,很快伤口便愈合无踪。 “好一把碎龙骨。”竟反噬前主,将他逼得现出真身。 “好一个素月。”剑阁这群疯子,他们之间的新仇旧账,他迟早会一一清算。 羌烙转身望向无垠碧波,那几滴魔血化入海域,他感受到了海底传来的、不甘的嘶吼。 海上狂风呼啸,潮汐将起。 快了。 羌烙嘴角扬起,随后被狂风吹散,消失在了海边。 ——————结盟分界线——————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自海上升起。 月华流照水轩,波光粼粼,雾影交映,一派好景。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伏青骨门前,停驻良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扰人酣梦。 毕竟,从房里传出的呼噜声不小。 伏青骨睁眼,将呼呼大睡的白豆丁从自己怀里扒出来,塞进被窝,然后解开结界,下榻去开门。 门外是素月。 “吵醒你了?” “我没睡。” 素月听着里屋传来的呼噜,“啊”了一声,露出了然的表情,“伤可好些了?” “托你的福,好多了。”她来找自己,定然有话要说,伏青骨侧身邀请道:“不如进来坐会儿?” 素月往屏风后看了一眼,“会不会太过打扰?” 伏青骨摆手,“不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素月这才进屋。 她一进屋,呼噜就停了,变得十分安静。 伏青骨上前扫了一眼,床上多出一个瑟瑟发抖的鼓包,她给鼓包罩了个结界,隔绝声音和气息,这才没抖了。 她移来一盏灯,请素月坐下说话。 刚坐稳,素月便落下一句惊人之语,“我对羌烙动手了。” “什么?”伏青骨差点将灯台撂翻,赶紧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赤火宗的人偷袭小白,我正好以此为借口,打了他一顿。” “……” 能不能不要把这么惊悚的事,说得就像吃饭那般平常? “竟真让我给料中了,他们还真敢对小白动手。”伏青骨问道:“小白如何?可有受伤?” “多亏了你的护身符,并无大碍,我代他向你道谢。” 白藏恐怕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他伏师姐救了他。 “仙君见外了。”伏青骨摆摆手,白藏于她又不是外人,又对素月道:“只是仙君独自去找羌烙,也太冒险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我有把握。”素月神色笃定,“我跟他打,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如外头所传,他只是个金丹,要么就如你所说,他在隐藏修为。” 伏青骨听得皱起眉头,却并未打断。 “如果是前一种,他根本打不过我。如果后一种,除非他能保证让我死得无声无息,否则一旦暴露真身与我交手,便会引动岛上的阵法,招致怀疑。而事实也证明,我预料得不错。” 可世事难料,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便是灵晔那般修为,不也落到她如今这般境地? 只是事已至此,又是她托付素月将人盯着,伏青骨不好多说什么。 伏青骨问:“那你试探结果如何?” “你猜得不错,羌烙在隐藏修为。”素月话头忽然一转,“不过,这并非我出手的主要目的。” 原来不是一时冲动,“那你出手,还为了什么?” 素月道:“我想试探他的真实身份。” 伏青骨沉默片刻,“你怀疑他并非正道?” 素月反问道:“你不也早就怀疑了吗?” 说得不错。 伏青骨忍不住赞叹,素月比想象中更聪明,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她便摸出了自己所想。 素月继续道:“其实,从很早以前,我便有所怀疑,不过怀疑的不止羌烙,而是整个炎州。” 伏青骨一愣,很快想通了缘由,“因为碎龙骨?” “不错。”素月点头,“道微师兄炼剑走火入魔后,我便疑心此事,在碎龙骨认主后,更是越发怀疑。所以,在得知炎州有沙蛟作恶后,才会去一探究竟,还为此差点葬身黄沙。幸亏,遇见席玉仙君,才在危难之时,保下一命,回到剑阁。” 谈到席玉,素月脸上出现一丝近似于羞涩的神情。 伏青骨却未曾留意,只觉怎么打哪儿都有席玉?他不是在看守蜃境么,怎么又跑到炎州去了? “他去炎州做什么?” “说是是去寻一样东西。” 寻东西?难道是山海印? “那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素月摇头,“我知道他在寻东西后,为了感激他,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他,包括对赤火宗的怀疑,希望他能从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说起席玉,素月变得健谈起来。 她皱眉道:“可后来,他却让我不要再追查此事,我当时并没答应。在我回剑阁后,他再三写信,告诫我不要追查,甚至写信给掌门师兄,让他阻止我再查此事,我才不得不暂时放弃。” 伏青骨陷入沉思,席玉为何会阻止素月追查此事? “今日听你说起羌烙的反常,我便又想起此事来,正巧小白出事,所以才借题发挥,出手试探。” 伏青骨问道:“你在炎州遇见席玉,是什么时候的事?” 素月道:“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这未免也太巧了些,灵晔出事是在三十二年前。 若羌烙真是偷天洞的大当家玄罗,与幽人宫和紫霄雷府往来密切,难保其中没有牵联。 席玉这只狐狸,大概是早就知道羌烙不对劲,所以才让她帮忙盯人。 说是让她盯人,不如说是拿她当障眼法,吸引羌烙和钟遇的注意,好替他打掩护。 山海印失盗之事,迟早瞒不住,且澹溟看样子也是大限将至,他若仙去,蓬莱便岌岌可危。 因此,蓬莱才会趁此次山海祭邀请各派入岛。 一是为重开山海伏妖阵,为蓬莱争取时间。 二便是想趁机,将罪魁祸首揪出来,永绝后患。 若伏青骨只是个不相干之人,或许不会答应,可偏此事与紫霄雷府和灵晔都脱不了干系,她若想弄清楚,还不得不应。 况且,她还要求取东海神蜗,只有帮忙。 可席玉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仅凭药王谷那一段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交情,还有对她与紫霄雷府之间关系的猜测,便将她拉上贼船。 他就没想过,自己若出卖他,他当如何? “伏仙子?”素月见她出神,叫了几声都没应,便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可是伤势不好?” “我没事。”伏青骨回神,忽然察觉她身上煞气比平常重了些,便问:“你动了碎龙骨?” 素月理所当然道:“要试探羌烙,唯有碎龙骨最直接有效。” 这干脆利落地作风,剑阁上下真是一脉相承,伏青骨摇头。 “羌烙呢?” “受伤跑了,不过应该伤得不重。”也正是因为羌烙跑了,素月才确定他隐藏了修为,她惋惜道:“我本想将他的血,带回来给你的契兽查验,被却海浪卷走,没来得及留下。” “无妨。”如今虽无法找到实据,证明羌烙就是妖魔,可伏青骨却能确定,那该死的狐狸不会干没把握的事。 说来,这也算是她对他的一种信任,心不甘情不愿的信任。 “自打收到蓬莱山海祭的请帖后,我便有种不好的直觉,所以此次才会请求掌门,让我前来。羌烙的出现,印证了我的直觉,我会继续盯着他,弄清楚他的目的。” 素月盯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确切来说,我想知道赤火宗究竟想干什么。” 另外,她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羞怯的目的——那就是席玉。 她想帮他,帮蓬莱,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私心,她都非帮不可。 伏青骨叹气,本以为素月是局外人,谁知早已入局。看来这岛上的人,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伏青骨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你既然打了羌烙,那他定然会对你更加防备,处处躲着你,你要怎么盯?” 素月淡定道:“正大光明的盯,打他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众所周知,剑阁最为护短记仇,我素月又怎能例外。” 伏青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伸手道,“那你在明,我就在暗,不信他不露出马脚。” 素月握住她的手,“好。”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交谈声,是兰覆和莲衣回来了。 兴许是见伏青骨里的灯亮着,她们并没回房,而是直接来敲伏青骨的房门。 “伏师姐,是我兰覆,可睡了?” 伏青骨前去开门。 开门后,兰覆见素月在屋里,顿时有些惊讶,“素月仙君也在?” “过来坐坐。”素月起身,朝几人告辞,“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了,伏仙子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息吧。” 伏青骨点头,“好,仙君今日受累,也早点歇息。” 目送素月进门后,伏青骨招呼兰覆和莲衣进屋。 兰覆进屋,看清她的脸色后,眉头顿时皱起,“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你白师兄。” “那有什么区别?”兰覆拉着她坐下,随后为她诊脉,“师姐不该瞒着我们。” “不过小伤,调息过后,已无大碍。” 兰覆诊脉后,发觉的确没有大碍,脸色好看了些,嘴里却仍旧责怪道:“即便如此,也不该什么也不告诉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似的。”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 这话听得兰覆更不是滋味。她其实知道,伏青骨都是为了让药王谷不落人口舌,才瞒着她们,让她们留在宴席上充脸面。 但好歹也该知会一声,不该瞒着,还让白藏一起瞒着! 这种事,她一定要告诉少谷主,让少谷主好生说道说道。 兰覆闷着不说话,莲衣不敢开口,房里一时沉闷。 忽然,从里屋传来一阵呼噜声,二人都是一惊。 莲衣惊讶道:“谁在房里?” 兰覆反应过来,“还能是谁?肯定是白师兄……他倒是睡得香。” 她对莲衣吩咐道:“你去瞧瞧他伤得如何?” 伏青骨见莲衣进屋,便解了结界,随后勾起嘴唇。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听见传来莲衣的惊呼:“哎呀!哎呀呀!兰覆师姐,你快来看呀,白师兄他、他……” 兰覆听她语气急促,以为是白虺伤情严重,忙快步走了进去查看。 片刻后,伏青骨又听见了她惊讶的叫声,“这,这是白师兄?” 伏青骨进屋,见二人呆若木鸡地盯着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小脸通红的三尺豆丁,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莲衣凑过去,戳了戳小豆丁的脸,惊奇道:“伏师姐,这真是白师兄?” 伏青骨点头,“这副模样,方便他养伤,过几日便恢复了。” 兰覆也忍不住捏了捏白虺的脸,“变小了,倒是讨喜不少。” 其实白师兄平日的相貌也十分出色,却因其在药王谷之时,闯了不少祸,让人一提起他来就头疼,完全忽视了其长相。 这会儿瞧着不过五六岁模样,粉雕玉琢,圆润可爱,又因受伤而沉睡,让人无法不心生怜爱。 兰覆替他诊脉后,连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元神震荡,一时昏睡不醒,养几日就好。”随后又对莲衣道:“取一颗养元丹来。” 莲衣连忙从药囊里取出一颗养元丹,又端来水,亲自喂白虺服下。 末了,她不禁捏了捏白虺的脸,感慨道:“真好玩啊。” 兰覆也忍不住点头。 见二人欢喜,伏青骨拨起了算盘,既然小豆丁样讨人喜爱,不如往后都让四脚蛇化成这副模样。 至少闯了祸,也能少挨些打。 就是不知他答不答应,欢不欢喜。 第72章 故人对弈 既然已拿定主意,伏青骨也没打算拖延,山海祭在即,得早点弄清楚赤火宗与紫霄雷府此行目的。 她让兰覆和莲衣照看白虺,然后更衣去隔壁风仙殿找席玉,答应他的请求。 二人高兴应下。 一是乐于照顾白小豆丁,二是对伏青骨和席玉之间的关系,充满好奇与期盼。 伏青骨知道她们有所误会,却又不好解释,只得无奈摇头。 她们若是知道,按辈分而论,席玉应当称她一声师叔,定会惊掉下巴。 她换了一身深色衣裙,外罩同色斗篷,提着一盏风灯自水轩而出,前往风仙殿。 风仙殿虽在水轩隔壁,却也是隔着山园、水溪,步行过去得小半个时辰。 不想走,也可飞行,只要不御器或借用阵法,运气借力,并无不可。 不过伏青骨却并没有这个打算,月黑风高,若被当成心怀不轨的贼人,那就不好了。 她执灯穿园涉溪来到风仙殿,却被守门的童子告知,席玉还未归来。 童子好奇地打量她,“仙子找我家仙君何事?” 伏青骨道:“有要事商量。” “仙君此刻不是在蓬莱殿,便是在山海阁,应当还有一阵才会回来,仙子不如明日再来?”席玉不在,这深更半夜的,不好让一个女修入殿,若是惹来什么闲言碎语便不好了。 他家仙君虽不大正经,又不常在岛上,可他却是要常住的,仙君的名声不打紧,可他还要结道侣的哩。 不妥不妥。 “不必,我去园中逛逛,若你家仙君回来,只告诉他我来过便是。”在席玉的地头,他自是有法子找到她的。 “如此也好。”童子见她要走,又提醒道:“仙子,夜里园中蛇虫出没,还请当心,另外设有禁制之处,请勿乱闯。” “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见那一点光亮消失在转角处,童子抓了抓脑袋,“带着斗篷,又站得远,也没看清样貌,不知道美不美。” 美不美,童子没看清,园子里的野修倒是和人撞个正着,然后鬼吼鬼叫地叫着‘有鬼’,连衣衫都来不及穿齐整,便各自投林,各奔东西去了。 伏青骨盯着面前遗落的靴子,无语半晌,还是将面巾拿出来戴上了,若是将人吓出个好歹,那就罪过了。 她来到一处风口,正好可以看见蓬莱殿,蓬莱殿灯火未歇,时常有人进出,席玉兴许还在。 反正不远,又都出来了,不如去碰碰运气。 伏青骨提灯照出一条路,朝蓬莱殿而去,途经一座碑石差点被绊了脚。 拿灯一现,见上头刻着蟠龙池三字,脚尖一转,便朝着与蓬莱殿相反的方向去了。 四脚蛇说那蟠龙池中有龙魂。应当就是席玉所说,因布阵之人灵力衰竭,而导致阵法松动,使其趁机作祟。 还未至蟠龙池,伏青骨忽然听到几声啜泣,她驻足静听,又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难不成又是一对野修? 为避免再吓到人,伏青骨吹了灯,放轻脚步缓缓靠近,隐在了一座假山后头。 她倒不是故意偷听……不过,若是这二人,偷听一回倒是无妨。 伏青骨收敛气息,将自己与山石融为一体,生怕被那二人发觉。 因为,站在蟠龙池前‘互诉衷肠’的,正是羌烙与那名女修。 这大半夜还戴着帷帽,难道也怕吓着人? 忽然,羌烙拂袖,那女修来不及惊呼,便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了池沿上。 女子帷帽被刮落,狼狈爬起来,匍匐跪行到羌烙面前,磕头道:“我不该擅自行动,请主人恕罪!” 距离太远,又隔着蒙蒙夜雾,伏青骨没看清女子的脸,只依稀辨别出是名短发女子,身段婀娜妖娆。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她听羌烙对女子说道:“我既默许你行动,便不会因此而责怪你。我只是容不下你一再失败,这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他们所说的行动,想必就是偷袭白藏了。 只是伏青骨不太明白,即便赤火宗与剑阁有仇,想要报复,那也应当是素月首当其冲,为何却对白藏出手? 她收敛气息,继续探听。 只见那女子楚楚可怜地求饶,“是秋娘无能,还请主人饶恕,秋娘保证,下次不会再失手!” 秋娘?伏青骨一愣,此女竟是秋娘? 难怪她会对白藏出手,难怪在蓬莱殿中见面,她会露出那般神色。 原来是有过节。 等等,她方才称呼羌烙为主人,这么说来,羌烙便是在金玉楼出现的魔修。 伏青骨心如擂鼓,难怪他能不露声色地击伤白虺,原来竟是如此。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怕被羌烙发觉。 羌烙似乎被秋娘打动,语气柔和下来,“你是我亲手挑选的人,我怎舍得杀你?” 他走到秋娘面前,俯身抬起她的脸,端详片刻,怜惜道:“流血了,疼吗?” 秋娘声音颤抖,“不、不疼。” 他朝秋娘伸手,“起来吧。” 秋娘扶着他站起来,“多谢主人。” 二人相携来到池边,盯着池水不知道在看什么。 半晌后,秋娘小心开口,“这网灵力太强,秋娘解不开。” 羌烙‘嗯’了一声,然后抬手一抓,一张炽白的网便被他扯出水面,化作灵光消散在了空中。 那是白虺向她借法,所设的网。 网一破,一条黑影自水里窜出,朝羌烙飞去。 是龙?不,确切来说,那是一道龙魂。 羌烙钳住龙魂,将一物弹入它脑中,那龙魂死命挣扎,最后瘫软下来,被羌烙扔回了池里。 一股阴煞之气猛地从池中炸开,伏青骨嗅到一股浓烈的血气,四脚蛇说得没错,这龙果然很臭。 她手中的灯笼,被煞气冲得直晃,灯笼上的彩石装饰发出轻响,她连忙将其按住,借着一阵夜风,悄然往后掠去。 不能再待了,会被发现的。 羌烙猛然回头,然后抬手一掼,一道强悍的灵力破风而来, 伏青骨催动灵力,飘至一棵大树后,她脑中迅速回想席玉所使过的传送阵,然后重复其手势、口诀,在那道灵力穿透树干的瞬间,成功脱身。 树木倒下,惊起一只夜枭。 秋娘立即上前查看,片刻后折返,禀报道:“主人,没人。” “跑了。”羌烙回头看了眼蟠龙池,蟠龙池已恢复平静,“走吧。” “是。”秋娘捡起帷帽重新戴上,然后追着羌烙的脚步,消失在夜幕之中。 山海阁内殿,澹溟正打坐冥想,忽听外殿传来一声闷响和惊呼,随即外出查看。 伏青骨一睁眼,差点被满屋灯火晃花了眼,这是哪儿? 她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拍了拍灰,捡起被压坏的灯笼,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传送阵,她还得勤加练习,否则摔了自己不算,还得带累别的东西。 她打量四周,只觉得此处似曾相识,可自己分明并没来过,不过,她没来过,不代表灵晔没来过。 澹溟与灵皋也算同门,二人的弟子有所来往,也不是什么奇事。 伏青骨在殿里逛了逛,正准备离开,转头却见一个老头,正歪着身子打量她。 不是澹溟又是谁? 伏青骨没被羌烙吓着,倒被神出鬼没的澹溟骇一跳,她调整气息,上前见礼,“晚辈伏青骨见过前辈,深夜误入,叨扰前辈清修,还请前辈见谅。” 澹溟好奇,“你如何来这儿的?” “传送阵。”伏青骨想了想,又补道:“被狗追的。” 澹溟道:“蓬莱岛上,禁用传送阵,除非本门弟子。” “实不相瞒,晚辈的传送阵,正是席玉仙君教的。”伏青骨面不改色地,将黑锅利索地甩给席玉。 澹溟听后,脸差点皱成一朵菊花,神情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声沉沉地叹息。 这一叹,叹得伏青骨莫名心虚,这是怎么了? 伏青骨怕被识破,便想开溜,她对澹溟道:“夜深了,晚辈便不打扰前辈了,告辞。” “站着。”澹溟落下两个字,伏青骨的脚便动弹不得了,她低头一看,脚下果然踩着一个阵法。 “既然来了,便陪老头子喝口茶,下盘棋再走吧。”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若是她不答应,半步都跨不出这个殿门。 伏青骨只好从命,“是。” 澹溟广袖一拂,伏青骨的脚便能动了,“随我来。” 她随澹溟来到内殿,然后就见澹溟指着一张棋盘道,“就下这场残局吧。” 这儿他最大,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您做主就成,晚辈都行。” 伏青骨等澹溟入座后,坐到他对面,见他眼神直往一旁矮桌上的茶壶瞟,忙乖觉分盏,给他奉茶。 “你不喝?” “喝。” 既来之则安之,扭扭捏捏倒不像话,伏青骨给自己也倒了盏茶,见他仍旧盯着自己,便解下面巾,轻啜了一口。 澹溟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低头喝茶。 “执黑子还是白子?” “您先选吧。” “你难得来一次,让你先选。” “那晚辈选黑子。” 伏青骨落下一子,澹溟堵一子,棋局立即瞬息万变。 澹溟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来的?” “雷劈的。”伏青骨轻描淡写地回答。 澹溟看了她一眼,“做了什么亏心事?” 伏青骨闻言,不禁一笑,“照前辈这么说,天下修士渡劫挨天雷,都是做的亏心事了。” “饶舌。”澹溟又问:“你是药王谷的弟子?” 伏青骨答道:“晚辈是药王谷的病患。” “看来你和楚醉关系不错。” “楚醉?”伏青骨了悟,“可是楚老谷主?老谷主早已仙去,如今掌家的,是少谷主楚屿芳。” 澹溟落下一子,“人老了,糊涂了,分不清人事,总叫人看笑话。” “你才是老神仙。”伏青骨盯着棋局沉思,“活得太较真,不是什么好事。” 澹溟眼皮下垂,余光却落在她身上,思棋不语,也不再说话,直到她落下一子,才又问:“你到蓬莱有何目的?” 这算是问到正题了。 伏青骨从容答道:“晚辈受席玉仙君之邀请而来。”想了想,她又补道:“也是想来求一味药。” “什么药?” “东海神蜗。”伏青骨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掏出楚屿芳给蓬莱掌门的一封信,信中她替伏青骨表明了来意,并以自己为担保,请求蓬莱掌门赐药。 嗯……老掌门,也是掌门。 “东海神蜗在蜃境,只有蜃境守境人才能取药,此事掌门做不了主。” 果然不是那么好拿,哪怕他极有可能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不会因此而徇私,看来这认亲的路数,并不管用。 伏青骨倒没太在意,依旧稳稳当当地同他下棋,反正她还可以跟席玉谈条件。 澹溟见她并不着急,反倒皱起了眉头,“你不打算去求求守境人?” 伏青骨摇头,“不用。”有条件可谈,何必送去给那死狐狸拿捏? “你取神蜗有何用?” “治头疾。” 澹溟刚捻起的一枚白子被他丢回了棋篓,他皱眉盯着伏青骨,问道:“你犯何疾?” 伏青骨也停手,笑答道:“和您一样,记性不大好。” 澹溟面无表情地抬手定住她,随后探进她的识海,却只探到一片空虚和零星碎片,还有不大一块关于伏青骨的记忆。 识海被入侵,伏青骨脸上的表情尽数消散,她垂着眼眸,无悲无喜,若不看那碍眼的伤疤,倒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澹溟再探其内府,却见其丹体呈象异样,他细细探究,当探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他身子不由得一震。 他撤回灵力,胸口剧烈起伏,差点老泪纵横。 这是他和师兄所有弟子中,最有天赋,也最为赤诚仁善的一个。他与师兄曾有过共识,在这年轻一辈中,若有谁能问鼎仙道,踏上仙途,非她莫属。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被毁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的模样,这让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见伏青骨将要清醒,澹溟敛下情绪,去掏棋篓里的白子,却捞了好几回也没捞上来。 伏青骨深吸了一口气,眼前逐渐清明,随后看向棋局,问道:“您没趁机悔棋吧?” “没有。”澹溟落下一子,问道:“你往后可有打算?” 这话倒将伏青骨问着了,她思索良久,诚实摇头。 “如今还不清楚。”紧接着,她又说道:“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伏青骨落下一子,那在棋盘上四处散落的黑子,不知何时被她连成一道城墙,逆转了原本颓败的局势,眼看就要将白子困杀。 她朝澹溟一笑,“您看,路在脚下,行则必至。” 第73章 三人会盟 路在脚下,行则必至。 澹溟心头百味杂陈,生死一场,虽说修为不复当年,前尘往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可这份心性却依旧坚韧,甚至冶炼出几分超逸豁达。 也算有得有失。 “多谢前辈承让,时候不早,晚辈该回去了。” 澹溟低头一看,黑子一转颓势,已为自己开辟出一片天地,若是再继续,赢面大好,可她却点到即止了。 棋心如人心,或进或退,全在一个‘度’字,她总算习得了,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伏青骨起身告辞,澹溟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跨出殿门之时,说道:“前尘既已渺,当惜此时身,多多珍重。” 伏青骨回头,见他坐在灯下,面容在微微晃动的火光中似真似幻,心头没来由地一空。 她想起方才在蟠龙池所见,提醒道:“前辈,蟠龙池封印松动,恐生妖祸,万望当心。” “我知道了,去吧。”伏青骨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澹溟盯着面前的棋局,沉沉一叹。 忽然,他剧烈咳嗽起来,随即嘴里尝到一股腥咸,他抬手一摸,手指上一抹鲜红。 澹溟怔愣半晌,撮去那抹红,端起桌上茶水漱了漱口,随后广袖缠挥,消失在了殿中。 伏青骨站在山海阁外,凭栏远眺,将蓬莱岛与前方海域尽收眼底。 海月清圆,细沙如银。 可就是这么一片看似宁静祥和的世外仙岛,底下却镇压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妖兽,而这些凶兽一旦挣脱封印,顷刻间便会将蓬莱覆没。 她感受到了这平静表象下的剑拔弩张。 山海印已遗失三十载,这些年是谁在代替它镇守蓬莱,显而易见。 若澹溟一旦陨落,谁又能取代他,担起这万钧重担? 是她那三位便宜师兄弟,还是……那个死狐狸? 忽然,山下闪过一道白光,是蟠龙池的方向,有人在修补阵法。想到澹溟那苍老的面容,伏青骨轻叹一声,然后沿着长阶拾级而下,往水轩而去。 也不知死狐狸回去没有。 席玉蘸着一身酒气回到风仙殿,听童子说伏青骨来找过他,责怪道:“你怎么不将人留下?” 童子道:“这大半夜的,留一个女修在咱们殿里,说出去有损我……我们仙君你的名声。” 席玉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就要去隔壁找人,童子捂着脑袋道:“伏仙子夜游去了。” “知道了。” “您就这么去找她?” 席玉回头,“我怎么了?” 童子扇了扇手,“臭。” 席玉抬袖闻了闻,是有些酒气,便对童子道:“那还不快去准备衣物、香胰?我要沐浴。” 童子应声跑走了。 席玉轻笑一声,然后来到门外,结印闭眼,开启神识,在岛上探寻伏青骨的踪迹。可还未等他寻到伏青骨,却先探到蟠龙池异动,他猛地睁眼,然后随着一道金光,消失在了殿门前。 童子准备好东西,前来寻人,可哪还有席玉的身影? “仙君呢?我那么臭一个仙君去哪儿了?” 蟠龙池前,澹溟将灵力注入池底,修补松动的阵法,这不是他第一次修补此阵,却是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侧,同他一起,将灵力注入阵中。 “镇!”随着澹溟一声冷喝,池中卷起旋涡,将企图逃跑的龙魂压了回去。 澹溟撤手,身子晃了晃,被席玉及时扶住,“师祖,您怎么样?” 澹溟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席玉摸了摸鼻子,“呃,发觉此处有异动,所以过来查看。” 澹溟呼吸急促,他缓了缓,盯着水池道:“这妖龙有些反常,你要多留意,如今正是关键之时,出不得纰漏。” 伏青骨早先提醒过席玉,只是接风宴在即,还未来得及查看,不想竟惊动了师祖。他上前检查,确认无误后,又在水池四周加上了一层禁制,防止人靠近。 “是我的疏忽,过后会派弟子过来守着,直到明日祭祀结束。” “只盼明日一切顺遂。” “会的。我送师祖回去吧。”席玉过来搀扶他,准备施展传送阵。 澹溟忽然问道:“你可有把本派传送阵传授给旁人?” 席玉诧异,“没有啊?师祖为何由此一问?” 居然知道欺瞒师祖了。 澹溟正要审,三人忽然而至,正是察觉动静赶来的正言、夷则、谢晦。 正言上前,担忧道:“师父,这种事您交给弟子们来办就好,怎么还亲自动手?” 澹溟直了直背,“刚当上掌门,就要来分派为师了?” 正言汗颜,“弟子并无此意,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一只妖龙罢了,还收拾得了。”澹溟拍开席玉的手,略带嫌弃道:“一身酒气,赶紧回你风仙殿洗洗吧,这儿有你师父、师叔,不用你操心。” 席玉摸了摸手,无奈道:“这还不是为了应酬,一个两个都还嫌弃上了。” 澹溟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招人嫌。” 几人闻言,不禁发笑。 谢晦也对席玉道:“回去吧。” “是,师父。”见几人似有话说,席玉只得离开。 等人走后,谢晦收敛笑容,微微一叹,随后结印开启传送阵。 待众人都走后,蟠龙池水面上浮起一片黑雾,紧接着水波震荡,那是一声压抑得极低的龙吟。 ————————结盟分界线———————— 伏青骨回到水轩,便见席玉等在园中,月下一身风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哪儿冒出来个男狐狸精。 “你回来了。”席玉朝她走来,笑道:“我蓬莱夜色如何?” “很是精彩。”伏青骨往自己客房看了一眼,只剩微灯如豆,应当都睡下了。 席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如去我风仙殿说话?” 他话刚落音,素月的门开了,“二位若不嫌弃,来我房里喝杯清茶吧。” 席玉一脸惊讶。 伏青骨笑道:“那就叨扰了。” 素月屋内,三人围坐,挑灯剪落一缕茶香。 灯亮了,茶也好了,素月放下剪子,给二人倒茶。 这场景莫名有些怪异,席玉开口打破沉寂,对素月问道:“仙友这么晚还没安置,可是住得不惯?” 素月摇头,“我也在等伏仙友。” 席玉有些无语,这素月也忒闷了些,既知他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这多少显得在园中孤芳自赏的他,有些不大聪明。 伏青骨则诧异道:“素月仙君等我有事?” 素月道:“你走后不久,碎龙骨便有异动,我不太放心。” 席玉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问道:“发生了何事?” 伏青骨看着他,“羌烙。” 席玉略一思忖,对素月问道:“你对羌烙出手了?” 素月点头。 席玉叹气,“这么多年,你还未死心。” 素月垂下眼眸,“仙君不也没放弃么?” 伏青骨默默打量二人,一个无赖狡猾,一个沉静坚定,竟有些花好月圆之意。 素月问道:“仙君当初不让我追查赤火宗,可是怕我查出他们修魔,而引来杀身之祸?” 席玉也不再隐瞒,“没错,赤火宗早已不是什么仙门正道,他们供奉邪神,修习邪法,已成为邪魔。” 素月不解,“那为何当时不借机将其铲除?”又不缺借口。 “铲除?”席玉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他们已扎根炎州几百年,利用偷天洞潜入各门各派,早已树大根深,哪能说铲除就铲除。” “几百年……”素月神色骤变。 伏青骨却并不意外,若非根基深厚,又怎会有恃无恐? 他们利用偷天洞的各派弃徒,潜入各大仙门,加以渗透、侵蚀,然后伺机出手,将其颠覆再取而代之。 当初被灭的黑岩山,恐怕就是这些人的手笔。 还有武陵派、药王谷……只是发现得及时,才没有让他们得逞罢了。 她不禁又想,那紫霄雷府呢?是被迫?还是自甘堕落,与炎州勾结? 伏青骨不得而知。 席玉看向伏青骨,笑道:“你去找我,想来是答应帮忙了。” 伏青骨回神,“我可以帮你,只是我有条件。” “说来听听。” “我要你一样东西。” “难得我还有东西能入你法眼。”席玉好奇道:“要什么?” 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伏青骨道:“我要东海神蜗。” 席玉神色一僵,转头对素月道:“不知素月仙君可愿帮在下一个小忙?” 素月双颊飞红,“自是愿意。” 她便是为此而来。 伏青骨:“……”答应得这么快,显得她多没有优势。 素月回过神来,朝伏青骨投来歉意的目光。 “也罢。”伏青骨满脸遗憾,拍手起身道:“既然仙君无需我帮忙,那我便只有将自己所探得之事,掩埋心中,让它随蓬莱一起,永沉东海吧。” 席玉连忙起身,将她拦住,“万事好说好商量,我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 “伏仙友可是有了新发现?”素月替她将茶满上,“喝口茶,咱们慢慢说。” 伏青骨嘴角一勾,顺着二人递来的台阶,重新坐下了。 席玉忍不住问道:“你讨神蜗来做何用?” 伏青骨道:“治病。” 席玉盯着她的脑门儿,忽然想起,神蜗确实有修复识海之能。 可神蜗对蜃境而言,关系到存亡,缺失不得,伏青骨要神蜗,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蜃境本是一团迷雾。 因东海神蜗栖居其中,天长日久,用其粘液,将褪下的壳,将其中虚无的楼阁陆地塑成实境,用于繁衍生息,才有了今日的蜃境。 蓬莱先人是无意发现此境,当时神蜗蜃境正被一种名海鹊的妖兽袭击,出于怜悯,便设下结界将其护卫起来。 可即便如此,蜃境仍然不停地遭受各种妖兽的攻击,蓬莱只有好事做到底,干脆派人前来驻守。 驻守蜃境后,蓬莱众人才发觉,原来这东海神蜗可助妖兽提升修为,是难得的大补之物,因此才屡遭觊觎和攻击。 而由神蜗蜕下的壳,所造之实境,竟有净化之力,可削弱妖魔之气。 于是,蓬莱便将一些狂暴异常、难以驯化的凶兽,镇压在蜃境。并专门选拔守境人,以抵御外来妖兽的攻击,看守蜃境中镇压的凶兽。 这也是蓬莱与神蜗达成的互生共识,这种共识之所以能达成的重要条件,便是信任。 神蜗一族虽温顺无害,却极其重视自己的族众,加之东海因镇压的妖兽太多,导致灵力不复当年纯净充足,靠灵力为食的神蜗一族,后代也日渐稀薄。 要想取其入药,实在是对双方信任的艰难挑战。 一旦信任崩塌,神蜗便会将蜃境解体,然后流浪去别的地方,重新寻找栖息之地,重建蜃境。 如此一来,那些被镇压的凶兽,便会重见天日,在蓬莱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态下,后果不堪设想。 席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答应帮忙,我可以带你入蜃境,看能不能寻到不伤其性命,又能为你治病的方法,如何?” 伏青骨思忖片刻,伸手道:“成交。” 逼不得已,她也不想杀生。 席玉与她击掌成盟,一旁的素月也默默伸出手。 二人微微一愣,皆笑着与她击了击掌。 席玉对伏青骨道:“条件谈成,这下可以说了?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伏青骨对席玉道:“你可与羌烙交过手?可知其修为?” 席玉摇头,“从未交手过,但推测其修为应当不低于魔婴。” 魔修有炼体、纳灵、凝元、意欲、吞噬、魔婴、出窍、魔将、魔王、碎虚、渡劫几个境界,与道修一样,只要渡劫成功,便能飞升成真正的魔,又由魔经十一境,修炼成魔神。 而魔婴对照道修之境界,便是元婴。 席玉看向素月,“素月怎么看?” 素月被他这顺口一喊,喊得发愣,“我、我虽同他交手,他却并未接招,不过从他躲过我的碎龙骨来看,若真是魔修,修为也当如你所言,应该在魔婴之上。” 席玉颔首,随后与她齐齐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曾在武陵境内的清江镇,遇到过被他种下魔种的堂倌,也和小白也曾在鲁县的金玉楼同他交过手。当时并不知他就是羌烙,他起初也不知我们身份,并未掩饰自己的修为和真身。” 伏青骨竖起三个手指,“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而小白更是差点被他一招击毙。” 席玉和素月神情变得凝重。 “能种魔种,驱使魔使,修为又如此之高,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羌烙已修得魔王之体。不然又何来的胆量,单枪匹马闯入蓬莱?” 伏青骨望着席玉,叹道:“席玉,你给蓬莱,引来了一个大麻烦。” 第74章 豆丁萌动 席玉再多智聪慧,可终究是人,是人便无法算无遗策。 魔擅伪装、蛊惑,若不是伏青骨在金玉楼与那魔修交过手,又在蟠龙池撞破了秋娘,也不会想到这羌烙便是那魔修。 “羌烙、玄罗……阿罗。”伏青骨想起在金玉楼,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的那张脸,却与如今的羌烙大不相同,“保不齐他还有别的身份。” 席玉不由得慎重起来,他发帖宴请赤火宗,也没想到来的竟会是一个棘手角色。 不过,这羌烙既然来了,那便是有所图,有所图便有破绽。 山海印已被盗,于魔修而言,可图谋的便只有这蓬莱底下,千千万万的妖兽。或者,当初幽人宫盗取山海印,为的便是蓬莱不堪重负这一日。 山海祭,是蓬莱最后的机会,也是他们的猎场。 席玉眼底闪过雪光,“既然钓来一条大鱼,便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拖上岸,又怎能任它掀翻咱们的船。” 素月温和的声音却杀机四伏,“既然现身,那就要趁机杀了他,不然后患无穷。” 伏青骨却知此事并不如二人所想这般简单,羌烙既然敢来,必定已做万全准备,谁是鱼谁是饵,此时难以定论。 山海祭,祭的是山海,是妖魔,还是人心? 澹溟苍老而洞悉一切的双眼浮现在伏青骨脑海之中,他呢?可算定了一切? 伏青骨忽然对席玉问道:“对了,你让我盯紧钟遇,可是紫霄雷府又有什么动作?” “哦。”席玉神色一转,压低声音凑到二人面前道:“紫霄雷府最近发布了一道暗令,此令不止下达其辖治内的四大门派,并借由偷天洞下达给了各境盗匪。” 伏青骨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素月好奇道:“什么暗令?” 席玉道:“找一个人。” “什么人?” “绿髓。” 伏青骨暗暗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她,她问道:“此人是男是女,所犯何事?为何会被紫霄雷府通缉?” 席玉摇头,“不知。” “那就怪了,只给个名字怎么找?”伏青骨又问:“那通缉此人又与钟遇又有什么干系?” “此次我发帖去紫霄雷府,本来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做贼心虚,为避免麻烦,紫霄雷府多半会找理由搪塞过去。可怪的是,他们竟派了人来赴宴,派的还是钟遇。” “钟遇怎么了?” “钟遇因早年叛离雷泽,一直被囚禁在雷池受罚,紫霄雷府又不是没人了,放一个随时可能背叛宗门的弟子出来,是何居心?何况还是放到我蓬莱这么招摇的山海祭上。” “是以,你怀疑此人与钟遇关系匪浅,而他们在利用钟遇,引他出来?”伏青骨觉过味儿来,“你让我盯着钟遇,接近钟遇,是想让我冒充此人?打探消息?” 席玉朝她投来赞赏的眼神,“你擅长雷法,又毁去了容貌,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钟遇也说,你像他的一个故人,这般天时地利人和,可是潜入紫霄雷府打探的好时机。”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想,她看是自投罗网的好时机,届时别消息没打探到,自己反倒暴露引来麻烦。 席玉支起下巴,笑得尤为欠抽,“况且,我也好奇,为何钟遇会答应前来,试探他是否还保持初心,能否为我所用。紫霄雷府盗去的宝物,迟早是要拿回来的。” 这死狐狸真是机关算尽。 席玉见伏青骨眼神不善,忙道:“东海神蜗……” 伏青骨挤出一个笑,“罢,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也不差这一桩半桩事的。” 何况她也想借钟遇打探些事情,等事办完,进入蜃境治好脑子,再教训这死狐狸也不迟。 素月对伏青骨道:“那照旧按我们事先说好那般,我明面上找茬,你暗地里监视。” “嗯。”伏青骨提醒道:“别真的激怒他。” 素月点头,“我有分寸。” 伏青骨看着一旁的碎龙骨,对她的‘有分寸’表示质疑。 “那就这么说定了。”席玉起身朝二人一礼,“此事便拜托二位,待事了过后,蓬莱必有重谢。” 伏青骨听到隔壁响起一阵脚步声,又听见莲衣和兰覆的低语,便知是那四脚蛇不安分了,于是对二人道:“夜深了,散了吧。” 这一日又是赴宴,又是受伤,又是偷听,又是下棋的,忙得仿佛将大半年的事都做完了。 在药王谷闲适惯了,忽然这般充实,还有些不习惯。 素月送二人出门。 席玉对伏青骨问道:“你让他和你同住?” 伏青骨点头,“有什么问题?” 席玉斟酌道:“他如今既作为白师兄行走人前,与你共处一室,孤男寡女,怕是不大妥当。” 伏青骨心说,你倒反天罡坑起你师叔来,也未觉不妥,她挥挥手,“没那么多讲究,何况他如今不过一个三尺豆丁,能有什么不妥。” 二人朝素月拱手作礼,并行而去,素月倚门盯着二人的身影,神色有些怅然。 她何尝看不出席玉对伏青骨的心思,可同时也看得出伏青骨对其无意,只要不是两心相悦,她便还有机会。 掌门师兄说,女追男隔层纱,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在席玉眼中看到自己。 伏青骨拒绝了席玉想去‘探望’白豆丁的请求,将他‘请’出了水轩,他只满怀遗憾地离开。 兰覆和莲衣见伏青骨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莲衣小脸青黑,没了对白豆丁皮囊粗浅的喜爱,哭丧道:“你一走,他就不安分了,滚来滚去不知在摸什么,好几次差点滚下榻,兰覆师姐好不容易用息魂香将他哄睡,不到半个时辰,又滚起来了,忙得我腰酸背痛。” 息魂香?伏青骨无言,那不是迷香么? 兰覆若有所思道:“看来人和龙对息魂香的耐受程度是不同的,下次再试试别的剂量。” 伏青骨觉得额头隐隐发胀,然后对二人道:“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 兰覆抓过她的手,把了把脉,“还算平稳,你也歇着,多睡会儿,我明早晚些叫你。” “好。” 二人离去,伏青骨落了栓,不一会儿便听见隔壁传来动静,不久后又响起一阵轻鼾。 年轻就是好睡。 她执灯来到里屋,白虺短短的身子正横在被子上,四肢各划各的,不知是不是梦见在水里追鱼。 伏青骨不期然想起席玉的话,不禁失笑,什么孤男寡女,别说这三寸豆丁,便是赤身裸体也见过,只要心正意净,自然邪不近身。 兴许是察觉她的气息,白虺不划了,闭眼皱眉,拿一只短手往伏青骨的方向摸。 伏青骨上前,递上一根手指头,他准确无误的握住,竟轻叹一声,松开了眉头。 伏青骨将手指抽出,他嘴一瘪,又开始摸了。 倒是有趣,伏青骨来来回回玩了几次,见他皱着脸,委屈得要哭,才更衣上榻,将手指还给了他。 谁知刚躺下,他便得寸进尺,依偎进她怀里,把脸贴在了她颈窝,然后吹起了鼾声。 伏青骨叹气,然后设下结界,封住耳识,低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灵力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之后,倦意袭来,伏青骨闭上眼,沉入静夜。 ————————活豆丁分界线———————— 西风葬月,朝雾送晓。 海上的日出,比大地来得更早,温和的光透过缝隙漏进水轩,落在地面、墙壁、床榻,还有相拥而眠的人身上。 一块光斑透过窗孔,落在白虺的眼皮上,他想将脸藏起来,额头契印正蹭过两片温软,身子顿时涌起一阵酥麻。 他哼哼了两声,艰难的睁开眼,却觉眼前天旋地转。他立即闭上眼睛,缓了许久,眯眼掀开一条缝,发觉不转了,才睁大眼睛,打量四周。 可没看两眼,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眼前是一截脖颈,修长白皙,却缠着淡青色疤纹,有些眼熟。他又动了动手脚,却发现手脚缠着的不是棉被,而是一副软软的身躯,要命的是这副身躯,还散发出闻惯的药香。 他缓缓仰头,一张熟睡的面庞映入眼帘。 白虺呆看许久,她脸上的疤,比最初血肉淋漓之时,已好看不少。淡青色的痕迹,犹如闪电的尾纹,又像一种奇怪的藤蔓,生长在她脸上,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兴许因为他原身是蛇的原因,所以就喜欢这种弯弯曲曲的纹样? 好奇的视线,一寸寸巡游伏青骨的脸,原来她的睫毛这么长,所以看人时,眼神才显得那么深幽神秘。鼻子也挺翘,像刚覆血的山头,看上去软软绒绒的,还有嘴唇…… 白虺忽然一僵,想起刚睡醒时,那两片温热的触感,酥麻之感又再度袭来,身上也热乎乎的。 他伸出手,在她的脸旁划了又划,才轻轻落在她的睫毛、她的鼻尖,和她的唇上。 果然是热的,软的。 他正摸得起劲,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软,还带着一丝睡意。紧接着,她眉头微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她侧头看来,那一束光正好落在她眼里,染出一片清透地暖黄。 白虺不由得看呆了。 伏青骨盯着他,忽然朝他伸手,然后……捏住了他的腮帮子。 “痛痛痛!”他猛然回神,拍了拍伏青骨,让她撒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不对。“捉似肿么肥似?” 伏青骨耳识未解,没听见他说什么,又朝他的脸捏了两把。 手感果然不错。 白虺却闹了起来,他扯开伏青骨的手,然后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不仅手小,连脚也变短了。 伏青骨此时也半坐起,抬手遮了遮透进屋内的阳光,然后起身穿衣。 白虺抬头看她,却像看见一个巨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朝她大喊,可她却不理。 白虺觉得奇怪,便用神识在她脑子里吼了一句,“你说话呀!臭妖道!” “什么?”伏青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解封耳识,“怎么,要穿衣裳吗?” “我不穿!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干的?快把我变回来!”他自己试了,便不回白师兄,也变不回龙,分明就是这妖道搞的鬼! 真是吵啊。 伏青骨慢条斯理地穿衣、束发,然后给自己施了个洗尘诀,才解开结界,出去开门。 门一开,屋里顿时明亮起来,伏青骨吐纳几次,胸中浊气顿时消散,精神也清朗起来。再查视内腑、灵脉,运转灵力,也再无滞涩之感。 看来与契兽同修,不止利于契兽恢复伤势,对自己也十分有好处。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白虺光着脚,拖着宽大的里衣跑出来,叉腰气呼呼站在伏青骨面前,被阳光描出一抹剪影,说不出的粉嫩可爱。 嗯,影子也短短的。 伏青骨忍住笑容,解释道:“你元神受创,这样有利于养伤。” “我化成原型,不是更好?” “你神魂震荡,不容易控制体型,若是一个不慎,化出本体,将这水轩压垮,我可赔不起。况且,素月住在隔壁,若是被她看见你的原型,手一痒拿你磨碎龙骨,我可拉不住。”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那你也不能将我变成这般……弱小。”这身板也就跟桌子齐高,多损他平日里威武的风姿? “你恢复得不错,再过两日就能变回来了。” “我不干!我这就要变回来!” “忍着。”伏青骨双手一提,将他捉到凳子上,替他挽起袖子,扯好衣衫,然后束好发髻,净口洁面,一只白嫩嫩的包子就新鲜出炉了。 白虺何时得过她这般服侍,一时竟忘了反抗,任由她摆弄。 伏青骨揭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两碗粥,都放到了他面前,然后塞给他一把勺子,“吃吧,还是热的。” 白虺圆圆的拳头,捏着勺子,挖起一勺粥往嘴里送,是海鲜粥,味道很是鲜美。 他盯着另一碗,看了眼笑盈盈的伏青骨,拿手将碗推向她,瓮声瓮气道:“你也吃。”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吃不下。” 伏青骨也不推辞,也拿勺子喝起粥来。 白虺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嘴唇,心头慌得厉害,连忙把勺子往嘴里送,结果被呛到,咳得眼泪长流。 “又没人抢,慌什么?”伏青骨拿帕子替他擦脸,随后又揉了揉他的眼皮,把勺子塞回他手里,“吃吧,慢些。” 白虺呆呆盯着他,渐渐从白包子,变成了红包子。 要命,这睡了一觉醒来,妖道的妖法又精进了!那等她功法大成之日,岂不是要将他敲骨吸髓? 啊啊啊,为何他这么一想,竟有些欢喜,他一定是要死了! 第75章 铁头豆丁 刚吃完饭,兰覆与莲衣便过来了,还带来了两身童子的衣裳。 伏青骨封了白虺真身,怕他乱动灵力不以利养伤,也暂时封了他的灵力,因此无法应物化形,二人送来衣衫正好替她解了麻烦。 莲衣睡过一觉后,又觉白虺可爱起来,非要亲手替他更衣、束发,白虺拗不过,伏青骨也不管,便只能任她上下其手。等换好衣衫出来后,脸都气肿了。 哦,不,是被捏肿的。 兰覆替伏青骨把了脉,见她已大好,总算彻底安下心来,将治疗元丹的药照常配给她后,又给白虺喂了一颗保元丹,见他鼓着腮帮子,没忍住也捏了一把。 这一捏,就将金豆子给捏出来了。 伏青骨看了眼天外,没见乌云,便知他是装的。 倒是莲衣和兰覆惊了,拿了好多糕点来哄。 伏青骨见他嘴角吃得满是糖粉,心道不是说两碗粥都吃不下么?这会儿倒有肚子来装糕点了?忽又想起昨日他生吞了一颗夜明珠,这才觉过味儿来。 原来是心底惦记着她呢。 这四脚蛇,总算有些人样了。 伏青骨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夜明珠,然后找兰覆讨了把小针刀,一头戳了夜明珠,塞到白豆丁手里。 “吃吧。” 白虺盯着夜明珠呆了一瞬,随即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兰覆与莲衣看直了眼,拿夜明珠当糖吃,谁家养娃、啊呸,谁家养契兽有这般奢侈? 她们这会儿结契可还使得? 白虺见二人直勾勾盯着他,忙背过身去,晃着脚舔得那叫一个乐乎。 伏青骨叫来兰覆,问道:“我若要取那东海神蜗,可有不伤其性命之法?” 兰覆点头,“本就不必伤其性命,只需借其蜗液与新褪下的壳入药便是。” 蜗液…… “这是用来吃的?” “非也,去其蜗液与壳,将其炼制成一种药剂,然后渡入识海,慢慢温养,用上个一年半载,也就能使碎裂的识海,重新愈合。” “一年半载,这么久?” “也有较为速成之法。” “什么?” “便是将人置入活的神蜗中,让其以蜗液结成茧,每日以新鲜的蜗液涂抹,约莫一月,便能修复识海,并且消去你这满身的疤。” “……”光听她形容,伏青骨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且让我思量思量。” 兰覆问:“言正掌门,同意借你神蜗了?” “算是吧。”这二人还不知看守蜃境的是席玉,左右都是蓬莱的人,大差不差。 正在此时,山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将几人惊出了房门。 伏青骨伸长脖子,好奇道:“什么动静这么大?” 莲衣:“难道是放炮仗?” 兰覆摇头,“不像,什么炮仗有这么响?” 白豆丁‘吧嗒吧嗒’地走出来,捏着小针刀舔了口夜明珠,“是碎龙骨。”然后幸灾乐祸道:“也不知是谁要遭殃了。” “我知道是谁。”这动静闹得,素月这分寸,拿捏得可真好。 伏青骨对白虺问道:“想不想看伤你的人挨揍?” 白虺眼睛一亮,头如捣蒜,“要要要!” 她嗤笑,“这会儿又不怕了?” “揍的又不是我,怕什么?”何况倒霉的还是伤他之人,他且乐意着呢。 “走吧,看热闹去。”伏青骨一手抱起白虺:“辨一辨方位。” 白虺小短手一指,“东南方!” 兰覆与莲衣也蠢蠢欲动。 莲衣道:“我也想去!” 兰覆:“我去看着莲衣,以免她乱跑。” “都去,这会儿看热闹的人定然不少,不差咱们几个。”伏青骨手一挥,“站过来。” 待二人朝她聚拢,伏青骨单手捏诀,一个传送阵便出现在几人脚下。 “站稳了!”一回生,二回熟,伏青骨已将席玉‘传授’的传送阵,习得稳健了许多。 伏青骨捂住白豆丁的眼,放下之时,几人已置身楼台之中,正好位于素月与羌烙之间。 “……”台上一时静默。 素月的剑堪堪停在白虺头顶,白虺吓得夜明珠都差点掉了。 “打扰,打扰,你们继续。”伏青骨干笑一声,连忙携兰覆莲衣避闪到一旁。 羌烙本想借机避闪,却被素月一剑截断去路。 素月以剑指天,单手结剑指,语轻而威重地吟诵咒语,“矫矫神龙,为我所用,上斩邪魔,下诛妖灵,屠恶——!” 剑阁的屠恶剑阵! 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一人道:“这赤火宗刨剑阁祖坟了?这是冲着要命去啊!” 另一人道:“就说这剑阁的剑修惹不得,一旦得罪,生死难料。” 一旁的白藏见素月动了真格,忙劝道:“三师叔,快住手,咱们出了气就够了,犯不着闹出人命。” 其余剑阁弟子,也跟着劝解,素月却不为所动,紧盯羌烙,淡淡道:“出招吧,羌左使。” 羌烙望向半空,一个灰色阵法在头顶集结,暴戾地煞气几乎要将他的脑门切开,他冷冷望向素月:“你疯够了没有?” 素月好心提醒,“羌左使若是以为我在装疯卖傻,当心丧命。” 伏青骨暗暗打量羌烙,见他在发飙边缘,便朝素月使眼色,让她见好就收,可面前忽然移来一人,将她挡住。 她定睛一看,哟,这不巧了么? 伏青骨掐了把白虺的腰,“白豆丁,借你一用。” 白豆丁:“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伏青骨丢了出去,脑瓜子重重杵在了前方那人背上,然后那人就被他的‘铁头功’杵了出去,踉跄扑到了阵中。 伏青骨眼疾手快地抓住白豆丁的小短腿,又将他抓了回来,搂在了怀里。 “啊呀对不住,不小心手滑了,钟遇仙君你没事吧?” 钟遇:“……” 他很有事!他刚来还没站稳,就莫名其妙地扑进剑阵,挡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搁谁谁有事! 白豆丁也很有事,他脑袋疼,还差点被夜明珠卡了嗓子眼! 他恨恨地抓起伏青骨的手,张嘴‘啊呜’咬了一口,留下一滩口水。 呸!变成豆丁,连牙齿也不利索了! 伏青骨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又拍了拍他的后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口水擦在了他衣衫上。 白豆丁被她摸摸拍拍的,一口气也就散了,窝在她怀里,一边舔夜明珠,一边看热闹。 且说屠恶剑阵中,钟遇头顶发凉,心也发凉。 头顶剑阵已成形,无数黑色剑气,正悬在他头顶,羌烙和素月的眼刀也往他身上扎,天知道两人的恩怨,干他何事? 可如今他已入阵,阵不破,他便走不了,于是只好挤出笑容,被迫当起了和事佬。 “二位仙友,有话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 素月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解开剑阵。 羌烙将他打量一番后,倒是接话了,“此事我说了不算,钟遇仙君不如好好劝劝对面那疯婆子。” 素月淡淡道:“你再骂一句疯婆子试试?” 羌烙冷笑:“不过是门人之间的切磋,你非揪着不放,不是疯了,便是故意借题发挥,挟私报复。” “羌左使说笑了,本君不过是想同左使切磋切磋。” “你听听你说的像人话吗?”这是切磋?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素月眼眸一利,剑阵下压了几分,而羌烙身上也冒出了火焰。 钟遇忙抬手阻止二人,“今日诸位相聚于此,是为庆贺蓬莱大喜,若起干戈,岂不是让言正掌门难做?不如各退一步,握手言和。” “此言有理。”围观众人也跟着附和。 素月目光落在钟遇身上,就在钟遇以为她油盐不进,想要再劝时,素月竟软了神色。 “仙君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素月收起碎龙骨,然后解开了剑阵。 在场众人,包括钟遇、羌烙都觉得意外,这就收了? 羌烙警惕地盯着素月,却见她当真封了碎龙骨,于是更觉其脑子不正常了。 伏青骨倒是不意外,因为她给素月打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 众人见一场热闹就这般收场,很是怅然,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啊。 这跟看俗世话本,眼看就要到精彩的地方,翻页却忽然告知你本文完,有何区别? 羌烙抖了抖衣袍,冷哼一声,就要离去,却不想被一道雷给炸个正着。 正要散场的看客闻声,立马又聚了起来,然后齐齐将惊讶地目光投向钟遇。 钟遇手中电光隐现,神色却比看客还要震惊。 羌烙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头焦乱的头发,尖刀似的目光,扎在了钟遇身上,“钟遇仙君,本使也得罪过你?” 钟遇收起电纹,“我没有,不是我。”可此情此景,别说羌烙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真不是他。 方才他正想退场,忽然察觉一团光朝他袭来,便化出电纹抵挡,谁知那团光竟是一颗雷丸。这雷丸跟刷了浆糊似得,一黏住他就不放了,正当他欲将其吸收之时,这雷丸却弹了出去,落到了羌烙头顶,将他炸了个正着。 他找谁说理去? 也不知是谁陷害他,钟遇回头看向最有嫌疑之人。 嫌疑人素月淡然回望,“我是剑修,不擅长雷法。” 不是她,那会是谁?钟遇扫视众人,目光在伏青骨身上一顿,在对上她坦然的双眸后,随即掠开。 可他刚错开,另一道审视的目光却落在了伏青骨身上。伏青骨全然不察,若无其事地替白虺擦脸,将他一张脸擦得通红。 钟遇对羌烙道:“此事钟遇百口莫辩,不过想必羌左使也明白,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羌烙收回视线,眼底闪过红光,讥讽道:“你最好没有。” 钟遇眉头一挤,他什么意思? 羌烙却已转身离去。 有人道:“这羌烙性子可真好,都闹成这般了,居然忍得下去。” “可不是,赤火宗这些年倒是收敛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张扬。” “说起来,也许久没见过炎烈宗主了。” “何止炎烈,这七大仙门的掌门,多少年都没露面聚头了。” 那人压低声音,“莫不是都像澹掌门……” “难说,难说。” 伏青骨顺着二人的话发现,药王谷一会,蓬莱一聚,确实不见各大门派掌门露面。 药王谷和蓬莱二派作为东道自不必说,剑阁、紫霄雷府、赤火宗、浮屠禅院还有黄金台,竟一个都没见着,这着实让人有些奇怪。 白藏此时正好挤过来,伏青骨问道:“贵派掌门可还健在?” “啊?掌门师伯自然健在,且身子康健,修为高深,前些日子还斩杀了一头风吼兽,厉害着呢。”白藏一脸崇拜。 “你掌门师伯高姓大名?” “长云子”白藏看了眼素月,捂嘴道。 “是男是女?”伏青骨怕再闹笑话,也捂嘴谨慎道。 “男的。” “哦。”伏青骨本想问他掌门为何不来山海祭,忽然想起他说过剑阁马上要举办试剑大会,应当也脱不开身。 白藏看着白豆丁,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早就想过来,因素月正在殴打羌烙,他们得镇场,所以才忍到这会。 白虺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没大没小,你再手贱!” 这打得一点不疼,白藏干脆将他从伏青骨手里抱过来,架在了脖子上,高兴道:“白师兄,我带你去玩儿!” 小时候,师兄们就经常这样带他玩儿。 “玩个屁!你放我下来!”白虺使劲儿拍他的脑袋,然后眼巴巴地望向伏青骨。 伏青骨双眼含笑,朝二人摆手:“去吧,过会儿记得送回来。” “唉!”白藏答应后,高呼一声“坐稳喽!”就顶着白豆丁跑了。 “白痴二十三,你放我下来!”白虺一边拍打一边骂,脸上却扬起笑容。 剑阁弟子早前见伏青骨带着一个小娃娃,还好奇是谁,这会儿见白藏把人带来,立即凑了上去。 白藏借口说是白师兄练功走火入魔,众人才认出还真是白德,这身量缩小了,细细一看,长相却还是那么个长相,只是幼齿不少。 这多新鲜啊。 “借我玩儿会儿!” “我也要玩儿!” “唉,嘴里吃的是什么?糖?” 白藏扯出来一看,又连忙给塞了回去,怕贫穷师兄们脆弱的心灵受伤。 白虺终于爆发,挨个拍头,“你们这些混账,玩个球啊玩!本大爷是给你们玩儿的吗!” “哎哟,还是这暴脾气。” “哈哈,真是白师兄!来给我抱抱!” 兰覆看那头闹哄哄一团,笑道:“白师兄与他们倒是合得来。” 伏青骨叹道:“多亏了二十三。” 莲衣看着白藏夸道:“白少侠性子好,又正直仗义,招人喜欢,少谷主时常跟我们夸他哩。” 伏青骨道:“这话你过会儿再去跟他说一遍。” “啊?为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不齐能看到一个红脸窜天猴。 楼台上,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只留下剑阁、紫霄雷府,还有伏青骨几人。 素月与伏青骨对视,伏青骨朝她点头,她领会后,招呼剑阁众弟子晨练去了。 白豆丁经过方才之事,对素月虽生出一丝好感,可与她待在一处,终究浑身不自在,便吵着要走。 白藏只好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还给伏青骨。 伏青骨牵着他,与钟遇打了个照面,正要离开,却被他叫住。 “伏仙子留步。”钟遇看了兰覆与莲衣一眼,“可否借一步说话。” 伏青骨露出笑容,“当然可以。” 第76章 师刀认主 又说悄悄话,又说悄悄话! 什么话是当着他的面不能说的? 先是死狐狸,如今又来个钟遇,没完没了了! 也不知这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装什么熟人? 白虺咬着夜明珠,鼓着腮帮子和眼珠子瞪着远处交谈的两人,心头不爽快,连夜明珠都不香了。 一旁的莲衣和兰覆也在琢磨。 莲衣问道:“师姐,你说这钟遇对咱们伏师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兰覆冷哼,“紫霄雷府能有几个好东西?他接近伏师姐,肯定没安好心。” 想到紫霄雷府对药王谷的所作所为,莲衣立即同仇敌忾起来,“我看也是。” 她将钟遇打量了一遭,“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可比起席玉仙君,那就差得远了。” 白虺听二人说话,先是不住点头,后听莲衣夸赞起那死狐狸,小脸又板了起来。 那个死狐狸跟这劳什子钟遇,一个奸诈,一个深沉,长得千奇百怪,这两个丫头多半是眼瘸,才会觉得好。 就不能夸夸他? 他人形俊俏漂亮,真身威风凛凛,哪里比不上这两个碍眼鬼了? 莲衣察觉一股怨念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见白虺拿两颗大眼珠子望着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还不如白师兄,白师兄至少可爱。” ‘至少可爱’的白师兄拍开了她的手,还不如不夸! 伏青骨不知白豆丁心头九九,正满脸诚恳地对钟遇道歉,“没错,是我推仙君出去的。” 竟这么坦然地承认了?还以为她至少会找找借口。 “你为何要这么做?” “总不好真让素月与他打起来。” “那雷丸……” “也是我。” 钟遇一时语塞,不过仅仅片刻,他便反应过来,“你修习雷法?” 伏青骨点头。 钟遇胸口一滞,这么巧? 伏青骨朝他摊开手,化出一团电光,确实是雷法无疑。钟遇身探了探,其蕴含之灵力,也与方才的雷丸同出一脉。 可他又不禁有些失望,伏青骨的灵力并不纯净,修为与他师父也相去甚远,她们仅仅是有些相似而已。 “你又为何要对羌烙动手?还将此事嫁祸给我?” “因为他伤了我的契兽,而我又怕给药王谷招来麻烦,不好明面上和他动手,所以只好请仙君代劳了。” 钟遇沉下脸来,他因此人有几分像他师父,给她留着几分情面,却并不代表她可以肆意利用戏弄于他。 “你怕得罪羌烙和赤火宗,就不怕得罪我与紫霄雷府?” “仙君说笑了。”伏青骨眼神讥诮,“紫霄雷府与药王谷,难道还怕谁得罪谁吗?” 钟遇想起紫霄雷府与药王谷之间的纠葛,竟觉她有几分道理,心头也更加失望。 此人这般刁滑,不配与他清正坦荡的师父相提并论。 “这种事,没有下次。”钟遇留下一句警告,拂袖离去。 伏青骨看了一眼等在远处的紫霄雷府弟子,大声叫住他,“钟遇。” 钟遇脚下一顿,那些弟子也朝这边看过来。 伏青骨问道:“不知訾藐可还安好?” 钟遇猛地回头。 伏青骨叹道:“想当初在药王谷,与她一见如故,相处和乐,可惜最后她不告而别,实在让人遗憾。” “她很好。”钟遇留下一句话,然后大步离去。 紫霄雷府的弟子也跟随他离开,其中一人却频频回头,看着伏青骨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怀疑。 白虺溜达到伏青骨身边,冷哼道:“有什么好看的,脖子都快伸成九头蛇了。” 伏青骨敲了敲他的脑袋,顺手又揉了揉,心头却不禁想道:若是紫霄雷府是想以钟遇为饵,来引出那个叫绿髓的人,那钟遇又为何会心甘情愿听从派遣,来蓬莱参加山海祭? 白虺拉下她的手,本想打开,却鬼使神差地握住了。 伏青骨回神,抬手看了看,随后反握住他,“走吧。” 白虺手心发烫,“去哪儿?” 兰覆和莲衣跟了过来。 莲衣指着山顶屹立的山海阁,“去那儿,参加掌门接任大典。” 此处楼台在半山腰上,往山顶去路程不短,又都是石阶,三人齐齐望向白虺那两条小短腿…… 白虺恼羞成怒,正想放狠话逞英雄,脑瓜子却忽然闪过一道灵光,然后对伏青骨伸出手,理直气壮地道:“本大爷走不动,抱。” 伏青骨嗤笑,“个子挺矮,想得倒挺美。” 这么长的石阶,饶是她体力再好,抱着这虽矮但沉的豆丁,爬上去也得两脚打颤。 莲衣提议,“伏师姐不是会传送阵?咱们又何必费力?”她也不想爬石阶。 兰覆满脸赞同。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往家走,反正也算是在澹溟面前报备过了,便是碰上也不怕,只是此次要算好位置,别再出差错。 “……” “……” 山海阁内,伏青骨一行与正言夷则等人,还有一干弟子面面相觑。 伏青骨迅速回神,镇定地放下手臂上挂着的豆丁,领着兰覆和莲衣对众人见礼,“见过正言掌门,见过二位仙尊,小道冒失了。” 谢晦看着消散的传送阵,转头看向身旁的徒儿,席玉正张着嘴发愣。 夷则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了白虺身上。 “免礼吧。”正言抬手,然后清了清嗓道:“几位来得早,时辰未到,典礼还没开始。” “无意叨扰,还请见谅,我们去殿外等候。”伏青骨正要领着三人退出殿外,席玉却叫住了她。 “几位留步。”席玉对正言道:“师伯,昨日我瞧着师祖身子不安,既然药王谷的仙友到此,不如让她们给师祖瞧瞧。” 正言看向两位师弟,见二人点头,也就答应了,“你带她们去见你师祖,这位小友留在此处。” 众人看向白虺。 白虺紧紧拉住伏青骨的手,满脸拒绝。这几人一看就不好对付,让他留在这儿,谁知道会不会对他不利? 伏青骨对兰覆和莲衣道:“你们去给澹溟前辈诊治,我和白师兄在外头等。” 兰覆和莲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点头的份儿。 “二位请随我来。”席玉带着两人往内殿去了。 伏青骨朝几人拱手,拉着白虺退至殿外,谢晦却跟了出来。 “伏仙友。” “仙尊有何吩咐?” 谢晦侧身请她前往不远处的景台,“这边请。” 伏青骨微微欠身,看了眼白虺,白虺紧紧拉住她不松手,这次他也要听! 谢晦笑了笑,“无妨,跟着吧。” 伏青骨道:“让仙尊见笑了。”然后牵着白虺,随他往景台走去。 景台可俯瞰山下全貌,伏青骨见到素月领着剑阁的弟子,不远不近地跟在羌烙与秋娘身后,往山海阁而来。 “伏仙友是初次入我蓬莱?” “嗯。” “可不知为何,我却对仙友,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伏青骨惊讶地看着他。 “仙友放心,我并无他意。”谢晦负手眺望远方,缓缓道:“席玉能将蓬莱之事告诉你,又授你传送阵,足以说明他对你的信任与看重,而我相信自己的徒弟。” 席玉的信任,在伏青骨看来,实在来得莫名。 此人向来谨慎,心眼又多,并非轻信他人之人,以往对她都是说半句藏半句,行事也颇为隐晦,可这一入蓬莱,倒对她坦荡起来,也不知通了哪根筋。 伏青骨问道:“不知仙尊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谢晦转头看她,端详片刻后,对她说道:“我想托付仙友一件事。” “不敢当,仙尊有事只管吩咐,小道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脱。” “此为私事与蓬莱无关,我只以玉儿师父之立场,想请仙友帮一个忙。” 私事?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事可谈? 伏青骨按下心头疑惑,道:“仙尊请讲。” “蓬莱如今之局面,想必仙友已悉知,今日山海祭,决定着蓬莱的生死和整个蓬莱境百姓的安危,所以不允许失败。可保下整个蓬莱境,势必要付出巨大代价,对此,山海阁也早已做好准备。” 这话听得人发沉,且十分不祥。 谢晦接着道:“可席玉却不同,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不能有任何差池。且从私心来讲,我只有这一个徒弟,对他不仅有成龙之望,更希望他安然。” 白虺在一旁磨牙,死狐狸安然不安然,关妖道何事?这老头,怕不是找错了人。 伏青骨装傻,“仙尊一片慈爱之心,真是感人肺腑。” “为师为父,难免操心。”谢晦叹气,随后继续道:“生在蓬莱便注定没有坦途,席玉将来所要面对的,不会比眼前轻松,甚至更加艰险,这是他必将面对的宿命。” 伏青骨暗道,看来自己之前猜得不错,这蓬莱的烂摊子,保不齐真会甩在席玉身上。 谢晦道:“我并不苛求仙友护他周全,只请你在他困窘之时,迷惘之际,能拉他一把,助他渡过难关,如此便感激不尽了。” 这不是他这个师父该干的事吗?怎么找上她了?且这般郑重其事,不像是寻常叮嘱与请求,倒像是……临终托孤? 伏青骨沉默片刻,问道:“仙尊为何会寻我?” “我这徒儿,生性爱自在,不喜束缚,可却偏偏入了蜃境。看守蜃境这几百年来,他与世隔绝,休说是朋友,便是本门弟子,真正交好交心的也难找出一个。可我看得出,他待你有所不同,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因而有此一求。” 死狐狸有几分真心,她不知道,有几分算计,她倒是清楚,且她与席玉,不过是泛泛之交,能达成协作,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仙尊多虑了,席玉仙君并非那等心志不坚之人,即便有朝一日深陷困顿,也能振翅而起,搏击长空。” 宾客的声音逐靠近,脚程快的,转眼已至台下。 伏青骨继续道:“不过仙尊可以放心,我既与席玉仙君达成协作,便会共同进退,互相关照,有事自不会袖手旁观。” 她帮席玉,并非出自朋友之义,而是基于暂时相同的立场,即便要论情理,也该论灵晔与蓬莱之旧故。谢晦这般厚望,她担待不起,更怕因此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是我冒昧了。”看来是他这徒儿剃头挑子一头热,谢晦虽替席玉感到失望,却对伏青骨泾渭分明的做法有些赞赏。 她让他想起一个人,他的师姐。 想到那人,谢晦化出一物,抚摸片刻后,递给伏青骨。 “仙尊这是?” “当做你相助席玉的谢礼。” 谢晦手中是把师刀,玄铁所铸,形制古朴。刀身一尺来长,两面皆刻有符咒,刀柄接圆环,环上缀有鳞片,分别代表九宫八卦,一碰便哗啦作响。 一看就是好东西。 这谢晦倒是比他那个不懂事的徒弟知情识礼。 “这怎么好意思。”伏青骨嘴上虽这么说,双手却很殷切地接了过来,可师刀一入手,她便觉有些不对。 谢晦思绪陷入回忆,并未注意她的异常,“这把师刀本是故人之物,能斩妖除魔,调兵遣将,可惜因其陨落而自我封禁,如今虽无大用,却也是件宝物,还望仙友妥帖……”收藏。 一道光芒自谢晦眼前炸开,他立即挡住了眼睛。 待光芒散去,他低头一看,却见伏青骨手中那把师刀,竟开了锋刃,洗了符文,焕然一新。 “这……”伏青骨强自镇定道:“敢问仙尊,您所说的这位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晦半晌才找回声音,“我的师姐,灵晔。” 难怪这师刀一沾手,便急不可耐地吸取她的灵力,差点没将她给吸干。 谢晦伸手去拿师刀,伏青骨手却一缩,将师刀化进了乾坤袋内,生怕他反悔。 “……”谢晦收回手,然后重新打量她,“你究竟是何人?” “药王谷,伏青骨。”伏青骨朝他拱手一礼,“多谢仙尊赠礼。” 罢了,该是她的机缘,一个身份而已,没那么重要。 何况,师刀既然解封,便是有所用处,总比当一块死物,随他陪葬来得好。 至于席玉,她既已把话说明白,他也就不强求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师父。”谢晦闻声回头,却见席玉站殿前,被那高大的殿门,衬得零落孤苦,心头顿时抽痛起来。 “师父,掌门师伯找您。” “就来。” 谢晦走后,伏青骨长舒一口气,她忽觉身旁少了什么,低头一看,白豆丁哪儿去了? 她环顾四周,最后在一根柱头下,看见了一个撅起的屁股。 伏青骨走过去,踢了踢屁股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虺捂着屁股转身,露出一张爬满龙鳞的脸,又愤怒又委屈地骂道:“你那什么鬼东西!将本大爷照成了人不人,龙不龙的样子,扔掉!扔掉!” 第77章 青骨绿髓 灵晔那师刀有降妖伏魔、调兵遣将之能,上刻符文为降魔诛邪法咒,白豆丁这只四脚蛇,如今被封了灵力,被它一照,自然维持不了人形。 伏青骨将他拉起来,以灵力洗去他脸上的龙鳞,又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和屁股上的脚印,还是一枚白胖可爱的豆丁。 兰覆与莲衣自殿内出来,伏青骨牵着白虺上前询问。 “澹掌门仙体如何?” 兰覆摇头,然后走到远处,抬头看向山海阁顶上的镇阁塔。 伏青骨对莲衣问道:“她在看什么?” 莲衣回答:“可能是澹溟掌门元婴。” 什么?伏青骨掠至兰覆身旁,抬头望去,半晌后她问:“你看出了什么?” 兰覆道:“除了镇阁塔,什么也看不见。” 白虺忙迈着小短腿跟上,也踮着脚朝塔顶张望。 伏青骨问道:“你能看到?” 白虺:“看得到,一个虚影和阵法。” “看得到就好。”伏青骨合手结印,“借法!” 白虺眼前顿时一黑,像是被谁捂住了,眼珠子却在转动。 “我瞎了,我瞎了!” “没瞎,别吵。” 伏青骨借白虺的眼看,却因他矮了些看不全,便将他抱起来,坐在了肩头。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白虺羞耻大喊。 伏青骨往他屁股上一拍,“说了让你别吵。” 白虺更觉羞耻了,捂着屁股红着脸,说不出话。 白豆丁安分下来,伏青骨也终于看清楚了,镇阁塔依旧是镇阁塔,却发着金光。 金光直冲半空,半空有个阵法,将金光扩散至四面八方,犹如一个罩子将整个蓬莱岛,乃至附近海域,都罩在了其中。 这便是……山海伏妖么? 伏青骨心头巨震。 她收回目光,仔细看向镇阁塔,看见一个人像,有白虺半高,盘坐在塔中,已成一个虚影。 那是澹溟的元婴。 他竟耗损元婴,代替山海印支撑着山海伏妖阵。 元婴本是修士之元神修炼而成,耗损成这般,他还有几时? 难怪山海印丢失这么多年,蓬莱还未陷落,难怪如今又要重启山海伏妖阵……因为澹溟已油尽灯枯,随时会陨落。 想他不仅背负着天罚与凶兽之诅咒,还曾倾注毕生修为锻造山海印,在山海印失盗后,更是用自己的元婴苦苦支撑,保下蓬莱三十年太平…… 澹溟对蓬莱,真可谓是殚精竭虑,不死不休了。 “在看什么?”一道声音在伏青骨身后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她将解开术法,将眼睛还给白虺,转头一看,原来是白藏。 白藏好奇道:“师姐,你们在看什么?” “没什么。”伏青骨看他身后陆续有人上来,将身子靠向白藏,“帮我把你白师兄抱下来。” “师姐倒是会哄孩子。”白藏将人抱下来,见他闷头不吱声,问道:“白师兄这是怎么了?还想骑马马?来来来,我给你骑。” 说着就要将白虺往肩头放,却被白虺一巴掌拍在鼻子上,“谁要骑!幼齿!还不快放我下去!” 白藏赶紧将人放在地上,揉着酸痛的鼻子抱怨,“刚才不骑得好好的?谁又惹你了?” 伏青骨这会儿没空搭理白虺,便将他交给白藏照看,将兰覆、莲衣到一旁问话。 伏青骨开门见山的问道:“澹掌门还有多少日子?” 兰覆道:“元婴离体,本就对修士有损。澹掌门不仅让其离体,还让其耗损这么多年,早已是回天乏术,眼下是有一刻挨一刻了。” “也就是说,随时都会死?” “嗯,我给他服用了飞灵丹,能暂时壮其灵力,却也是杯水车薪,等他元婴消散,也就……” 三人沉默半晌,莲衣忽然道:“若是有扶体……唔。” 兰覆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的话堵住,“在外头,少胡说八道。” 莲衣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等兰覆放开她后,又打了自己几下嘴巴,“再不胡说了。” 伏青骨知道,药王谷那神农塔不是那么好破的。 席玉在药王谷时,虽有办法破解楚屿芳所设之四象禁法,却并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解开四象禁法的后果,也不屑趁人之危。 想到这一点,伏青骨对席玉倒是有所改观。 狐狸虽狡猾,肚皮却是白的。 只是这其中有些事,伏青骨此时还看不明白,比如蓬莱要如何重启山海伏妖阵,赤火宗到此之目的是什么,还有钟遇…… 说人,人到。 羌烙着一身新衣登台,他抬头望向镇阁塔,目光还未落到实处,背后便被人一撞,踉跄朝前方扑去。 好在他身手稳健,才没当场丢人。他三两步站定,回头却见罪魁祸首已走向一旁。 除了素月那个疯婆子还有谁? 伏青骨忍住笑意,朝素月点了点头。 素月目光朝背后一斜,朝伏青骨递了个眼神,随后召集剑阁弟子列队,在一旁等候入殿。 伏青骨看向羌烙,却发现他是只身前来,并无秋娘陪同,也不知,是因怕她道行浅容易暴露,还是另有谋算。 羌烙察觉伏青骨的视线,侧身望了过来,目光令人发寒。 伏青骨没有避开,坦然与之对视,却惊奇地发现,此人身上竟包裹着一层极淡的灵气。 再细看,那层灵气下灰雾涌动,似乎随时会喷薄而出。 一只小手忽然塞进伏青骨手心,她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羌烙身上的灰雾却消失了。 伏青骨对白虺问道:“你可能闻到那人的气息?” 白虺的鼻子动了动,摇头,“闻不到。” 怪了,那她为何忽然能看到羌烙的魔气了?伏青骨想起方才白虺现形,不禁猜测,难道是师刀的原因? 宾客陆续抵达,钟遇也到了,他登台后一眼便望见了伏青骨,伏青骨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弟子,对他点了点头。 钟遇眉头一皱,随后收回目光,走到了羌烙身旁,二人很快攀谈起来。 这倒好,一盯盯俩,省得她两头跑。 人越来越多,蓬莱的弟子出来引导,安排站位,等待殿内通传。 伏青骨没有往前凑,这种场合,还是越低调越好。 忽然,握着自己的手一重,她垂头看去,不禁失笑,白豆丁竟站着打起了瞌睡。 伏青骨俯身将人抱起,白豆丁立即环住她的脖子,将头靠在她肩上,吧唧着嘴睡了过去。 莲衣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却戳出了一溜口水。 “噗——”兰覆不禁笑出了声,随后掏出手帕,替白豆丁擦口水。 白虺不堪其扰,咕哝了两句,将脸埋进伏青骨脖颈中。 瞌睡这么重,应当是元神还未好全的缘故,过会儿要入殿观礼,这么抱着实在不大像样。 伏青骨同二人打了声招呼,抱着人去景台旁的小园中,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欲解开其封禁,将其化为龙形。 忽然,她察觉有人跟了过来,随即抱着白虺跃上了一棵云松,隐进茂密的树冠中。 她收敛气息,看见一名紫衣人寻到园中。 是紫霄雷府的弟子。 那弟子将园中查找了一遍,没见到人影正准备离开,白虺却被松针搔到了耳朵,哼唧了两声。 那弟子猛地转身,环顾四周后,望向了园中最可疑的云松。 他缓缓走到树下,然后抬头查看,却猝不及防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屁股,砸倒在地。 白豆丁从他身上滚落,然后晕头转向地坐起来,顶着几根草屑,茫然四顾。 这人是谁?这是哪儿?他为何在此?妖道人呢? 妖道从天而降,落到他面前,然后把他拎起来拍了拍,才抱在手上。 伏青骨看着躺在地上的弟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白豆丁杀伤力不错,用起来很是趁手。 白虺问道:“你在作甚?” 伏青骨道:“抓贼。” 白虺稚嫩的声音,跟块脆冰似的冒着寒气,“如何抓的?” 伏青骨先指了指树,又指了指贼人,再指了指他。然后用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坠落的线路,落到贼人头上,最后一摊手。 “就这么抓的。” “死、妖、道,你还是不是人!”白虺从碎冰变成喷火龙,如果他变回真身,第一件事就是将这妖道头给咬掉! “我不是人,难道你是?”伏青骨伸手点住他额头,随后注入灵力,低声落下一个字,“解。” 白豆丁,就又变回四脚蛇,‘啪叽’掉落在了草丛中。 呸呸呸! 它飞向伏青骨,却被一把薅住。 伏青骨弹了弹他的脑袋,说道:“别闹。”随后松手,任它将牙印从虎口,一直钉到手腕上。 此时,地上的‘贼人’也悠悠转醒。 伏青骨凑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那‘贼人’先摇了摇头,随后‘噌’地坐起,朝一旁滚了两圈,警惕地看着伏青骨。 “说吧,你跟踪我做什么?” “我、我没有,我只是恰巧路过。” “恰巧路过……这么说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误会。” 伏青骨语气骤然一转,眼神变得凌厉,“你是自己说实话,还是让我抽得你说实话?” 说完,她化出一柄鞭子,随手一挥,便在那人身旁切出一块平整的草皮。 那人一抖,嘴硬道:“就是误会,我只是路过……嗷!” 伏青骨一鞭子,抽到了他胯下,只差半寸就伤及根本。 “对不住,手抖了,下一鞭会记得瞄准点。” 正在钉牙印的四脚蛇,默默收起牙齿,乖巧地当起了装饰。 伏青骨再次举鞭。 那人忙捂着裆,颇为不雅地道:“我、我说,我跟着你,是因为怀疑你是我们通缉的人。” “哦?”伏青骨好奇道:“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不、不知男女老少,只知道,名号有可能叫作绿、绿髓……道人,是名雷修。” 此人所言,与席玉所说的相差无几。 伏青骨又问:“既不知男女老少,为何会怀疑我就是你们要找之人?” “因为、因为……”贼人见伏青骨举起鞭子,忙道:“因为钟遇仙君。上头发话,谁与钟遇仙君走得近,又修习雷法,就得留意,然后排查上报。” 竟又让席玉那狐狸给猜中了。 伏青骨继续盘问,“是谁发的令?” “是封掌门亲自发的令。” “何时发的?” “通缉令两个月前便发了,因为一直没有消息,这才放钟遇仙君出来找人。” 两个月前,不正是她落到荒剑山之时? 封元虚亲自发令,找寻之人又与钟遇有关…… 伏青骨板着脸想,除开名字,这被通缉之人,横看竖看,都像是她。 绿髓道人……绿髓…… 伏青骨脑子忽然犹如针砭,恍惚间,识海之中浮起一个模糊的场景。 「“仙长既要取个俗世之名,不如就叫绿髓如何?” “有何由来?” “青骨凝绿髓。小生为青骨,仙长为绿髓,如此也像一对……” “什么?” “师徒。”」 是什么人?伏青骨想看清楚,那场景却忽然如雾消散,映出贼人惊疑的脸。 伏青骨吓了一跳,随即压下翻涌的气息,接着问道:“钟遇可知此事?” 贼人摇头,“不知。” “他来蓬莱有何目的?” “找一样东西。” “什么?” “东海神蜗。” 伏青骨顿时嗅到了坑货的气息。 “他找此物何用?” “为了救他的……”贼人话头一顿,改口道:“救一个外门弟子。” “是谁告诉他,东海神蜗能救人的?” “正是你们楚谷主。” 很好,好得很! 坑人于千里之外,不愧是你,楚绾一! 伏青骨恨不得将楚绾一从雷泽给拖出来狠狠鞭打一顿,她深吸一口气,问道:“还有什么,统统交代了。” “没、没有了,真没有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你确定?” “确定,肯定。” 伏青骨收起鞭子,凑近他,问出最后的问题:“那依你之见,我可是你们要找那人?” 贼人吞了吞口水,摇头:“我不知道。” 伏青骨拉下面巾,朝他阴森一笑。 贼人两眼一直,正要叫出声,就被她一掌打晕。 正巧,大殿传来钟鸣,蓬莱的传位大典就要马上开始了。 伏青骨封了贼人五识,然后揪住他的衣衫,一把将他扔上了树。 封禁一日后会自动解开,届时山海祭结束,他离开蓬莱,自会将今日之事,传回紫霄雷府。 前提得是,山海伏妖阵能顺利重启,蓬莱还是那个蓬莱。 伏青骨吊在末尾进入大殿,由仙侍引入自己的位置,‘恰巧’是羌烙对面,钟遇旁边。 她转头望向大殿中央,找到席玉的身影,将两道锐利的目光扎在他身上。 席玉抬头,冲她扬了扬眉毛,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只死狐狸,迟早将他跟楚绾一那个坑货捆作堆儿,吊在梁上,抽个七零八落,哭爹喊娘。 第78章 钟遇抉择 蓬莱的掌门接任大典,因为举办得仓促,并不盛大,却十分庄重。 由于告知得突然,仙盟其余六派掌门皆未到场,场面难免透着一丝冷清。 正言身着掌门道服,头戴太清鱼尾冠,面色肃穆地检阅弟子们上呈的十法器。然后三拜祖师,恭敬地自一身素服的澹溟手中,接过掌门大印,与象征掌门身份之麈尾。 蓬莱众弟子鸣钟击磬,唱经颂韵,送正言登坐掌门大位。 正言坐定后,由谢晦和夷则领头,众蓬莱弟子,皆上前参拜:“拜见掌门,恭贺掌门接任大喜。” 正言端坐,一手托印,一手执尾,沉声道:“免礼。” 众弟子归位,殿中众宾客又拱手齐贺:“恭贺正言掌门接任大喜。” 正言面上浮起笑容,感激道:“多谢诸位仙友前来观礼。从今往后,正言会承老掌门之厚德,载守卫蓬莱境之重责,结蓬莱上下为一心,护辖地各派与子民安乐。更会与仙盟各派,守望相助,共同维护各界祥和,还请各位多关照。” 各派来宾纷纷应和,而在满殿热闹中,澹溟在席玉的搀扶下,寂然退场。 伏青骨从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中,仿佛看到了一场真正的,悄无声息的交接与传承。 掌门接任典礼结束,正言宣布:“山海大祭将于今夜子时正,东海之畔,正式开祭。届时山海同庆,仙民同乐,盛况难得。诸位仙友可前往一睹盛事,领略我蓬莱境民风,也不枉来此一场。” 伏青骨对钟遇问道:“以往蓬莱山海祭,都是在夜晚举行么?” 这是在问他?钟遇只觉莫名,他俩不是刚撕破脸么? 却仍是答道:“我只同先师参加过一次,是在日出时分,对祭祀时辰是既定还是先定,并不十分清楚。” “原来如此。”伏青骨眯眼,心说那这便是你同‘先师’参加的第二次了。 她继续同他搭话,“小道在接风宴上,听闻贵派师祖与澹溟掌门颇有渊源,这般算来,仙君也算半个蓬莱人。” 钟遇冷淡道:“这又与仙友何干?” 伏青骨哼笑,“既是半个蓬莱人,想必不会像对待药王谷那般,对蓬莱做出巧取豪夺之事。否则贵派灵皋仙尊,还有令师灵晔仙尊,在天之灵恐怕将难以安息了。” 钟遇没有接话,伏青骨却感觉到他呼吸越发粗沉,灵力也开始动荡。 他动怒了。 “别以为你……” “绿髓道人。”伏青骨及时吐出一个名字,便将他剩下的话和怒火,都堵回了肚子里,“仙君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钟遇半晌才找回声音,惊道:“你、你如何得知?” 伏青骨也有些惊讶,“仙君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你们紫霄雷府正在通缉之人,你竟毫不知情?” 此时,夷则宣告掌门接任典礼结束。罗华与弟子们,分领各派同辈、小辈去浮云院雅会饮乐。谢晦与心元大师则邀请各派仙长,前往海屿楼清谈、切磋。而正元与夷则,带着弟子巡视结界,为晚上的山海祭做准备。 殿里人影交错,语音嘈杂。 羌烙、素月,还有剑阁弟子,皆跟随罗华离去。 伏青骨转身对兰覆和莲衣道:“你们先去,我稍后便来。” 兰覆与莲衣对视一眼后,追着素月而去。 伏青骨见钟遇还杵在原地,问道:“仙君不去浮云院?” 她既撂下那番话,他如何走得了? 钟遇声音喑哑:“你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伏青骨看向钟遇身后的弟子。 钟遇随即对弟子们吩咐,“你们先退下。” “是。”几名弟子退出殿外。 宾客也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伏青骨、钟遇,还有几名留守的蓬莱弟子。 一名蓬莱弟子见二人没走,正欲上前询问,脚却忽然转了个弯,不由自主地往偏殿而去。 这是…… 他看向其余弟子,却发现其余弟子亦是如此。 待蓬莱弟子也离去,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伏青骨、钟遇二人,和满殿静默的神像与神位。 “人走光了,现下可以说了吧。”钟遇嗓音微颤,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切。 伏青骨却慢条斯理道:“在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钟遇耐着性子道:“什么问题?” “绿髓道人是谁。” “……” 钟遇陷入沉默,许久才道:“那是我师父早年游历人间时所用之化名。” 果然。 亏得她谨慎,先引出了紫霄雷府那名弟子,要不然迟早弄巧成拙,暴露自己。 思及此,伏青骨不禁对席玉再起鞭笞之心。 她对钟遇道:“想必这化名,知道的人并不多吧。” 要不然照封元虚这个找法,灵晔未死的消息,早传开了。 钟遇答道:“宗门之中,除了我和师弟,无人知晓。” 只有他二人?那封元虚又是如何得知的? 伏青骨审视钟遇,随即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若是钟遇透露此事,封元虚也就不会瞒着他,放他出来当饵了。 可若不是钟遇,便只有一人。 即灵晔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并且对她存有不悌之心的逆徒——云述。 灵晔这三个弟子,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封元虚与灵晔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伏青骨如今还未知全貌,不过已有大致猜想。 封元虚在三十二年前,谎称她陨落北海,三十二年后,她重伤坠落荒剑山,他便立即下令通缉,由此可见,灵晔失踪这三十二年,必定与封元虚有关。 能逼得灵晔自毁识海、兵解元婴,也要逃出雷泽,也足见封元虚手段之残酷。 师兄妹反目成仇到这般地步,实在让人唏嘘。 灵晔出逃后,封元虚不好通缉一个‘死人’,也理所当然地推测,灵晔为隐藏行踪,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便死马当成活马医,从灵晔的三名弟子身上,套取可用的线索,然后暗中寻找,看能否获取蛛丝马迹。 绿髓便是他自云述身上,套取而来的线索。 只是他未曾料到,马已非马。 经过荒剑山上那一场天劫,她不仅面目全非,还因使用禁术融合妖兽内丹,改变了自己的气息与运途。 更因为失去记忆,忘记前身,顶了个与灵晔全然不相关的名号行走于世。 破破烂烂的伏青骨,与高高在上的灵晔仙尊,有何相干? 阴差阳错之下,加之封元虚心虚遮掩,能找到人就怪了。 至于訾藐,伏青骨从来不怀疑她,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因为她不够心狠。 毕竟于訾藐而言,杀了她,比泄露她的身份,将她抓回紫霄雷府,省事多了。 且訾藐有很多机会要她性命,可她不仅没这么做,反在危急之时出手相救,并一再劝她离开药王谷,足见其对灵晔还存有深厚且复杂的感情。 可这感情,却不是她最看中的,所以她并不希望伏青骨回去。 真是个拧巴之人。 伏青骨不由得为之一叹。 “你方才说,我宗门之人正在通缉绿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钟遇打断伏青骨的思绪。 伏青骨回神,转身走到祖师神像面前,平了平自己的心绪,缓缓道:“两个月前,封元虚亲自下令,通缉绿髓道人,却迟迟没有消息。于是,他便想到一个办法,试图引其主动现身。仙君猜猜,是什么办法?” 这何须猜? 钟遇并非蠢人,伏青骨所言便是在告诉他,他的师父不仅没死,并且如今正在被封元虚追捕,而他则是封元虚为抓捕师父撒下的诱饵。 一时间,狂喜与恐惧同时挤入钟遇体内,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既痛快又痛苦,使他灵台震颤,灵力翻涌。 他强压着爆发的冲动,颤抖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伏青骨一双眼,似笑非笑,浅覆讥诮,“看来钟遇仙君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什么?” “比如,自诩名门正派的紫霄雷府,暗地里却与臭名昭着的偷天洞勾结。比如,雷泽所辖之幽人宫,实际为其爪牙,四处为祸。再比如,跟你来蓬莱的弟子中,有封元虚的耳目,而他不见了这么久,你却丝毫没有察觉……” 钟遇一震,立即环顾四周,而后反应过来,人早已被他遣走了。 他仔细回想,方才一起入殿的弟子中,似乎确实少了一个人,可他却如何也想不起那人的面目。 “你抓了他?” “不错,顺便从他嘴里,问出了些事情。”伏青骨转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除了绿髓道人,还有东海神蜗。” 钟遇倒退一步,神色闪躲。 “东海神蜗是你来蓬莱的目的,却不是封元虚的目的。”伏青骨欺近他,轻声逼问:“封元虚到底让你来干什么?” 封元虚既想抛出钟遇这个饵,又想牵制他,让他甘心受自己驱使,就势必会在明面上,安排一个合情合理,不让钟遇起疑的事由。 而这件事,必定是钟遇不情愿去做的。 楚绾一虽是坑货,却也真犯不着远隔千里来坑她,他应当是知晓了此事,才会借东海神蜗来提醒她。 也就是说,封元虚暗地里以钟遇为饵引出绿髓,明面上安排钟遇前来东海,为他做一件事。并且拿住了钟遇之弱点,也就是挂树贼人所说的那名外门弟子,来逼钟遇就范。 而楚绾一在得知此事后,便借机以东海神蜗为信,向伏青骨传递消息,以此来警示她和蓬莱提防钟遇。 楚绾一是个人精,他知自己如今身陷雷泽,伏青骨想要治愈识海,便只能到东海寻找神蜗,而只要她和钟遇同入蓬莱,同求神蜗,便迟早都会对上。 伏青骨猜测,楚绾一这个死坑货,说不准早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让钟遇来,保不齐是存了一石二鸟之心,既提醒她紫霄雷府在找她,又警示她封元虚对蓬莱图谋不轨。 伏青骨看着一脸惨白的钟遇,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罢了,看在楚绾一这般苦心孤诣的份上,便免他一顿鞭子。 “怎么?仙君还打算继续替封元虚隐瞒?” 钟遇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起初伏青骨为何会说那番话,又为何会留他在这殿内,与他说个明白。 他望着满殿神像与神位,对上伏青骨冷漠中带着失望的目光,犹如在经受一场审判。 “你……”他张了张嘴。 太像了,这般神态与他师父如出一辙,可他此刻却不敢问,甚至不敢深想。 伏青骨皱眉,“事已至此,仙君还不肯说?” 钟遇呼吸滚烫,胸口胀得仿佛快要炸开,许多人、许多事在他脑海和眼前掠过,最终只留下那一张苍白而温柔的脸。 雷池三十年,若没有她,他早已疯魔,也早已毁灭。 他不能辜负她,更不能失去她,所以…… 伏青骨看着钟遇转身离去,心头不禁发闷。 她知道,钟遇自答应封元虚来东海之时,便已背弃了自己的道。 可如今得知真相,却依旧选择缄默离开,便不仅背弃了自己的道,还彻底背弃了灵晔。 伏青骨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到神像前,与他沉默对视。 神的眼睛慈悲而无情,仿佛能看透一切。 这便是被背弃的滋味么?愤怒、失望和痛苦。 可她此刻所品尝的,不及灵晔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与她一起望着神像,“在看什么?” 伏青骨一惊,手拐子便不由自主地杵了过去。 席玉立即捂住了肚子,弯腰只呼‘哎哟’。 伏青骨一见是他,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手劲儿这么大,看来气得不轻。” “你都听到了?” “你留他说话,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席玉直起身,揉了揉肚子,“你这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可气吧?” 伏青骨盯着他,只觉得手心发痒。 “你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自是为了我,青骨的大恩大德,席玉没齿难忘。”席玉笑眼弯弯,拱手对她摇了摇,“找你帮忙,果真没错。” 伏青骨被他的不要脸磨得没了脾气。 她坐到神像前的蒲团上,长舒一口气,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和你差不多。”席玉坐到了她身旁,思忖道:“封元虚派钟遇来,除了找到绿髓,还有其它目的。而楚谷主既然怂恿他来找神蜗,想必此事必定与蜃境相关。” 伏青骨瞥他一眼,“蜃境里除了神蜗,还藏着什么秘密?” 若只为守护神蜗,蓬莱不会如此重视。 来东海之前,清风曾告诉她,蜃境有不可为外人道之秘密,嘱咐她当心。 可来东海之后,她被蓬莱混乱的局势干扰,一直没来得及探查。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索性与席玉问清楚,以免横生枝节,使她无法应对。 最重要的是,她怕忙活半天,结果却鸡飞蛋打,连个蜗壳都没捞到,那岂不是亏大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席玉叹气,然后支起下巴,歪头望着她,“你记得我跟你说过,蓬莱境内镇压着无数妖兽么?” “记得。” “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兽潮?” 伏青骨点头。 “蓬莱境内镇压着无数妖兽,只要镇压他们的阵法松动,便会引起兽潮,引发灾祸。” “而每一次兽潮,这些妖兽不仅会吞噬我蓬莱弟子和境内百姓,还会相互蚕食。” “蚕食后存活的妖兽,因吸取众多妖兽之力,变为更难对付的魔兽或者大妖,而蜃境,便是专门关押这些魔兽和大妖的地方。” 席玉摊开自己的左手,自手心化出一枚法印。 “所以我猜想,封元虚是想让钟遇破坏蜃境,释放这些妖魔,与羌烙联手,搅乱蓬莱。” 伏青骨轻抽了一口气,随后盯着那枚法印,问道:“这是什么?” 席玉答道:“开启蜃境的钥匙。” 他对伏青骨道:“伸手。” “嗯?”伏青骨虽不解,却也照做,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右手。” “……”麻烦,她随即换了右手,伸到席玉面前。 席玉将自己的左手贴上去,然后握住,与她十指相扣。 第79章 变小丑龙 伏青骨一惊,想要挣脱,却被扣紧。 “别动。”席玉轻道。 伏青骨停止挣扎,觉手心有些发烫。 过了许久,席玉才松开她,“好了。” 伏青骨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心被打上了一个相同的法印。 “我承诺过,只要你帮我,我便许你入蜃境,找神蜗替你治病。”席玉将手与她并排摊开,“如今有了这个法印,你便可开启蜃境,自由出入,且不会被别的守境人阻拦。” “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出卖你,毁了蜃境,放出那些妖魔?” “你会吗?” “这可说不准。” 席玉却笑得笃定,也不他知哪儿来的信心。 法印没入二人掌心,席玉握掌成拳,觉得那一股灼热自经脉侵入脏腑,煎人心肠。 四脚蛇自伏青骨袖里探出个头,随后爬进她手心,拿鼻子四处拱嗅,最后火冒三丈地朝席玉龇牙。 死狐狸的味道臭死了! 它在伏青骨的手心咬了一口,又舔了舔,然后朝席玉呸了一口水花儿。 “怎么又变回去了。”席玉伸手去捉它。 白虺鼓着眼睛,露出一脸‘你敢过来就咬死你’的表情。 席玉却根本没放在眼里,捉住它的尾巴,就把它提到了自己手中,未卜先知地捏住了它的嘴。 “呜呜呜!”死狐狸,大混账! 席玉捏了一点灵力探入白虺体内,点头道:“看来好多了。”然后又喂了它一些灵力,替它稳固元神。 别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本大爷!拿开,不要! 白虺心里虽抗拒怒骂,可龙身却软了下来,伏在席玉手上,享受灵力的洗伐。 等席玉撤手,它已经吸得晕晕乎乎了。 伏青骨捉回四脚蛇,“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又是给法印,又是替四脚蛇疗伤,总觉这狐狸另有所图。 “自然是想讨好你。”席玉伸手搓了搓白虺的脑袋,抬眼看着她,满眼情谊,“山海祭后,东海会开海市,届时我带你去逛逛。” 伏青骨关怀的回望他,“兰覆和莲衣还未走远,我叫她们回来给你瞧瞧?” 席玉耸肩一笑,随后起身朝殿外走去。 伏青骨盯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怕是真害了什么毛病。 席玉走到殿门前,忽然侧身回望她,唇角挑起一抹狡黠。 “钟遇就交给你了。”席玉一字一顿,又轻又慢的吐出三个字,“小、师、叔。” “……” 伏青骨僵在神像前,哑然无语。 直到席玉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才回神,摊开右手,化出那一枚法印。 它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被气笑的。 这个混账,又算计她! 她早该想到,以这死狐狸灵活的脑筋,必定已从她和钟遇的谈话之中,猜出她的身份。 他给她出入蜃境的法印,又点明了她的身份,一旦钟遇闯祸,她作为师父势必脱不开责任。 而他那一句‘小师叔’,便是认准她是蓬莱之人,对蓬莱之事,就再不能袖手旁观。 这分明是赖上她了。 小师叔?好得很,往后使起鞭子来,也更名正言顺了。 伏青骨冷笑,忽然感觉手心湿润,打眼一看,却是四脚蛇翻着肚皮在淌泪。 脏了,它脏了。 她将四脚蛇在衣摆上擦了擦,然后朝神像三礼九拜后,起身离开。 一道佝偻地身影,自内殿踱出,他来到神像前,伫立良久后,发出沉沉一叹。 ——————脏脏龙分界线—————— 是夜。 金乌坠海,皓月当空,一条火龙自蓬莱飘下,扩散到海岸,然后往东,集聚到星月之下。 夜风呼啸,卷起惊涛,吹散迷雾,露出远岸的陆地。 “快看,对岸也有人。” “海中也有。” “好多船在朝这边靠近。” 伏青骨举着火把站在一块礁石上,眺望沧溟,看见远处,有插满火把的渔船,自四面八方,朝蓬莱靠近。 更远处的陆地上,也汇聚了许多人,在海岸堆燃篝火,转舞火龙。 那都是参加山海祭的百姓。 靠得最近的一条船上,有人在挥舞火把,伏青骨听见被海风吹来的一声声呼喊。 “蓬莱,那就是蓬莱——!” “我看到蓬莱了!” 可他们却再无法靠近,被蓬莱设下的阵法,挡在结界之外。 伏青骨转身横看整个蓬莱岛,亭台楼阁,轩榭廊坊,灯火通明,流光华彩。唯有峰顶一座高耸的楼阁,浸在夜幕中、月色下,勾勒阴暗而神秘的轮廓。 一阵洪亮的钟声响起,磅礴的灵力,随钟声荡开,然后扩散至结界外,贴着海面随浪涛撞击在沿海陆地之上。 海面巨鲸生尾,飞豚逐浪,无数鱼群争相浮出海面衔食灵力,又因吞食灵力后,身躯膨胀,化为大鱼。 大鱼腾跃而起,身上落下的鳞片,化作银色海藻,开出奇异的花朵,铺满整个海面。 渔民们纷纷抢摘藻花,此花可食,食之强身健体,令人不畏风雨。 岛上众人都看得呆了。 伏青骨察觉袖中蠢蠢欲动,便将白虺捉出来,解开其封禁,扔进了海中。 白虺入海,立即窜没了影,伏青骨顺着灵力寻去,不一会儿便在远处看见一条浪得起飞的白影。 脑子里也满是他撒欢的声音。 “哎哟!死肥鱼!竟敢撞本大爷!看招!” 伏青骨眼尖地见它被一头巨鲸撞了下去,又听见脑海里气急败坏地叫骂,不由得‘噗嗤’一笑。 钟声共计十二响,最后一响结束,海面上空忽然出现无数传送阵,芸芸飞仙踏阵而来,分散到蓬莱岛四周,落在波涛之上。 紧接着,山海阁上出现三道金光,飞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其中一道正好落在伏青骨正前方海面上。 金光轰然炸开,犹如熊熊烈火,照亮海面,随后结成一个金色阵法,将方圆十几里海域覆盖其中。 当金色光芒渐渐消散,正言与八名弟子出现在阵中。 而另外两道金光,分别在蓬莱岛另外两面的海域上,结出了相同的阵法。 山海阁上再次传来钟声,此次为信号,正言听到信号后,抬手将一道灵气射向空中,与另外两道同时射出的灵力集结,他大喝一声:“起阵!” 阵内八名弟子,纷纷开始吟诵法咒,海面的阵法开始转动,卷起一股巨大的海浪,将正言和弟子们裹在其中。 岸上之人,举着火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呜——”海面上,先到一步的蓬莱弟子,吹起比人还高的螺号。 在浑厚悠远的螺声中,三根巨大的盘龙柱自蓬莱岛周围升起,正言、夷则、谢晦,各领八名弟子,站在盘龙柱上,待其完全升出海面之后,才不约而同地喝道:“结阵!” 海面恢复平静,正言被海吹得广袖翻飞,恍若仙人。 海面上吹螺号的弟子,也纷纷掠上柱台,分守在柱台四周。 “这是……”白藏不知何时来到伏青骨身旁,瞠目结舌地看着前方那座宏伟巨大的盘龙柱。 还未等他发出感叹,就见柱身上雕刻的巨龙活了起来,然后一头扎进海中,游向海岸。 众人骇然后退,那巨龙抵岸后,却化为一座石桥,搭在了海中巨柱与陆地之间。 “是桥。”众人不禁欢呼。 “那边也有。”白藏指着远处。 伏青骨抬眼望去,果然也看见了一座龙桥。 白藏感叹,“这等场面,着实难得一见。” 伏青骨意有所指道:“还有更大的场面在后头,且等着瞧吧,绝对让你不虚此行。” “真的?”白藏充满期待,随后又问:“师姐又没来过,你怎么知道?” 伏青骨还没回答,他凑过来,捂嘴道:“可是席玉仙君告诉你的?” 这么说也没错,伏青骨点了点头。 白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小白。”素月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 白藏吓了一跳,回头正色道:“师叔有何吩咐?” 素月道:“过会儿你和师兄们待在岸上,别四处乱跑。” 白藏点头,“知道了。” 素月盯着他,他不解地回望。 伏青骨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跳下礁石,站定后却见自家三师叔占据了他的位置。 他暗怪自己没眼色,可又觉得怪异,三师叔和伏师姐何时这般亲近了? “小白,傻愣着做什么?祭祀马上要开始了,师兄这儿位置好,快过来!” “来了!” 白藏举着火把,踩着一块石头,跃到了师兄身旁。 龙桥搭起后,蓬莱弟子抬着神像、神位、祭品,登上盘龙柱,将其布置成祭台,祭台布置好,山顶又响起钟声。 子时已到。 结界外的海面上,飘起无数海灯,这是百姓们为祈福而放的。除了海灯外,还有天灯,各色天灯自海岸升起,犹如星辰缀入夜空,璀璨夺目。 除放灯之外,还有沉祭。 百姓们在系着活结的竹筏,或是特制的小船上,摆满祭品,然后送入海中。海浪会冲散竹筏和小船,卷走祭品,献给海中神只。 白龙吐出一整只猪骨架,这些祭品本身的味道不怎样,可其蕴含精诚之心倒是不错。 它吃得肚子滚圆,然后伸了伸懒腰,在海中巡游几圈后,寻了一从礁石,在上头打滚剐蹭。然后将刮下来的龙鳞,用尾巴一片一片抽到海底,避开海面结界,嵌入供奉它祭品的渔船上。 它的龙鳞有躲避风浪和祈雨之能,对渔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吃饱了,玩儿够了,该去找妖道了。 它潜入水中,朝蓬莱游去,游着游着便察觉一丝不对。 鱼呢?怎么一条鱼都没了? 白虺警惕起来,随后察觉一股阴寒的暗流,正流向蓬莱。 它龙尾一摆,掀起水波,截断这条暗流,却又发现还有无数暗流,向蓬莱涌去。 忽然,它感觉尾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得,火辣辣的痛,回头一看,不得了,它的尾巴怎么缺了一块? 它将尾巴凑到面前,却发现并不是缺了,而是被染黑了,那被染黑的地方,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不好!是魔气! 白虺浑身炸开,随后不要命地往前逃窜,试图避开暗流,四面八方的暗流却像是锁定了他它,争先恐后地追上来,将它淹没。 子时正,伴着钟声,空中炸开各种颜色和各种形状的阵法,惹得岸上惊呼阵阵。 伏青骨笑道:“这倒是很有蓬莱之特色。” “很像人间的焰火。”素月神色柔和,嘴角含笑。 “说来,我还没看过……” “什么?” 素月看向她,却见她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妖道!救命啊!”伏青骨脑海里传来白虺的惨叫。 她额间发烫,伸手一摸,摸到了白虺的逆鳞,想也不想地催动灵力汇入其中。 她双手结印,利用灵契借法,暂时控制了白龙的身体。 痛! 躯体被侵蚀的剧痛当头袭来,让毫无准备的伏青骨差点栽倒,好在素月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 伏青骨来不及回答,她借着素月的手,顺势盘坐在地,迅速变幻手诀,轻喝道:“盾!” 海底,电纹立即爬满白龙的身躯,扫开紧咬着它不放的黑潮,在它身上形成盾甲,防止它继续被侵蚀。 可那些黑潮却十分难缠,竟试图侵蚀她的雷元。 “放肆!”伏青骨身上浮起电纹。 扶着她的素月,没来得及避开,被弹飞出去。 素月落地,蹬住一块石头稳住身形,惊愕地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双目紧闭,手势不停变幻,额头的契印发出刺目的青光。 来不及细想,素月立即撑开一个结界将伏青骨罩在其中,随后布下障眼法,遮掩她的身影。 她环顾四周,好在此时众人都被空中的热闹所吸引,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惊变。 她来到伏青骨身旁替她护法,随后看到不远处的海水里,一道白光四处逃窜,那是……白龙。 素月凝聚剑气,抬手一击,剑气破风而去,擦着那道白光,没入它身后的黑潮之中。 就在此时,伏青骨猛地睁眼,然后一掌拍向海面。 雷光电纹,奔袭而出,掀起炽白浪墙,将黑潮击散。 紧接着,电纹结成阵法,出现在白龙身下,随后带着白龙一起消失在海底。 伏青骨收手起身,一个传送阵出现在她面前,她弹出一丝电纹没入阵中,随后一扯,便将已化为人形的白虺,给扯了出来。 白虺跌向她,被她张开双臂稳稳接住。 传送阵消失,海底白光也被黑潮淹没,伏青骨带着白虺自跳下礁石,将他放在地上检查。 白虺正要诉苦,抬头却对上素月探究的脸,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素月问道:“你们怎么样?” 伏青骨替白虺检查后,说道:“还好,没有大碍。”就是被魔气侵蚀留下了黑斑,有点难看,但净化后都会消失。 “那就好。”素月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伏青骨还未回答,却忽然听见一道诡异的声音,她与素月对视一眼,见其神色惊愕,显然也听到了。 此时,祭台上传来一阵低沉的螺号声,紧接着台上蓬莱弟子的声音,传遍海岸。 “开坛——!” 可即便这般洪亮的声音,也无法掩盖那道诡异的、像是上等瓷器正在慢慢龟裂的声音。 二人同时回望海面,却见几只天灯落下来,瞬间被海水吞没。 一股恶寒爬上伏青骨脊背,她看向素月,却见对方也是满脸惊骇。 蓬莱的结界,破了。 第80章 拉开序幕 无数天灯飘然坠落,海灯也踏浪而来,将黑沉的海面点亮,如梦似幻。 众人发出惊叹,有不少人去够漂到海边的灯,瞧瞧上头许了什么愿望。 “奇怪,这些灯怎么飘到这儿来了?” “是呀,这是岸上百姓祈愿的海灯,蓬莱有结界,按说不该来这儿才是。” 后知后觉的各派弟子议论纷纷。 伏青骨看向盘龙柱,正言与弟子们正有条不紊地举行祭祀,似乎并未发觉异常。 正言手持清铃,启言引唱:“敬天地神明先灵,告上下山海众生。” 众蓬莱弟子齐声拜喝:“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爱熙紫坛,思求厥路,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 气势恢宏的祭唱,庄重肃穆的场面,强势压下众人之疑惑,暂时平息了各派的议论。 “天地之神,敬尔灵只,芸芸众生,敬尔先明。” 祭辞唱罢,正言高声长喝:“拜——!” 各派弟子纷纷跪拜,伏青骨、素月,还有各派仙长,却皆昂首伫立,神色凝重。 忽然,海面刮起狂风,掀起巨浪,海灯、天灯被拍灭、吞没,浪花拍在岸上激起白半人高的水花。 修士们相扶而起,纷纷避往高处,却看海中一浪高过一浪,眼看就要将盘龙柱与龙桥吞没。 有人惊呼:“危险!” 正言等人,却不为所动。 各派仙长见状,纷纷掠向根盘龙柱,汇聚灵力布下结界,齐心协力挡下了巨浪。 素月正欲上前,却被伏青骨拦下。 巨浪被结界一分为二,直冲海岸,弟子们纷纷御器逃命,素月拔出碎龙骨,弓步斜斩,将巨浪击破。 伏青骨趁机利用传送阵,将素月与白虺带离海岸,落到半山腰一座观云亭中。 海浪卷土重来,将海岸吞没,龙桥已不见踪影,就在海水即将没过盘龙柱之际,山海阁再次传来钟声。 强悍的灵力随钟声荡平海浪,三道金光自三根盘龙柱升起,直冲苍穹。 祭台上,各派仙长只觉身上灵力,正不受控制地被脚下的光阵吸走,他们想要阻止,却根本无用。 不止是他们的灵力,整片海域包括蓬莱岛在内的山川海河之力,皆被吸入阵法之中。 “这是聚灵阵!”一人认出阵法,质问道:“正言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言满脸歉意,“浩劫将至,为避免蓬莱境乃至整个青州生灵涂炭,正言请求各位出手相助。” 这是请求?这分明是先斩后奏。 一人大骂:“助你奶奶个腿!有你这么诓人的吗?” 另一人愤然道:“我等好心前来帮忙,却被你如此坑害,天理何存?” “正言掌门,即便蓬莱有难处,需要我等帮忙,大可直言,又何须这般算计?”这一位还算平静,“往后蓬莱在仙门之中,又该如何自处?” 正言为难道:“若我直接告知各位,蓬莱境内镇压之妖兽随时可能暴动,引发全境兽潮,诸位还肯来么?恐怕躲都来不及吧。” “全境兽潮?”众人骇然。 正言问道:“难道诸位没听见吗?” “什么?” “妖兽的诅咒和嘶吼。” 最后一道钟声停歇,正言抬头望向山海阁。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月光下,山海阁上空忽然出现一道金色裂纹。 “那、那是……”平静那人也再平静不了了,神色变得惊恐,还未等他说出口,那道裂纹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瞬间爬满整个夜空。 正言双眸似乎也跟着夜空龟裂,他替那人补充道:“那是山海伏妖阵。” 他话一落音,蜘网轰然炸开,金色光芒瞬间照亮整个蓬莱境,映出无数惊恐的脸庞,然后化作无数灵光,消散在夜空之中。 山海伏妖阵,破了。 黑幕再次降临,遮盖日月星辉,覆没人间灯火。 刹那的死寂过后,整个蓬莱岛开始颤动,海面震起无数水珠。下一刻,妖风肆虐,裹挟着妖兽的嘶吼与诅咒,以摧枯拉朽之势,揭开了复仇与狂欢的序幕。 它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巨浪卷土重来,无数海中生灵的尸体如雨倾覆,侵染着整个蓬莱境。 岛上众人被砸中,立即发出痛苦的哀嚎。 白藏撑开剑阵防御,随后大声提醒道:“快躲开!这些东西会侵蚀人的灵力!” 经这一提醒,众人立即散作鸟兽,找地方躲避。 盘龙柱上,先前抱怨的仙长,此刻声音里充满恐惧,“快、快想想办法!” 经他一提醒,众人再次汇聚灵力,筑成一道围墙,试图拦住海浪,可下一刻,围墙却被一道黑气瞬间击碎。 那人一惊,“谁?” 一团黑雾落在浪头,化为人形,可还未等人看清其面目,巨浪已兜头盖来。 正言冷喝一声,“破!”巨浪在顷刻间被盘龙柱上的金光震开。 祭台上,八名蓬莱弟子,以正言为中心,各守一门,盘坐于阵中,双手飞快捏诀结印。 正言望着海中人影,平静道:“你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人面目不清,只露出一双血瞳。 他冷笑一声,抬手一挥,巨浪便化作水龙,朝盘龙柱冲来。 正言未动,一柄剑先劈空而入,将水龙斩首。 “等你许久了,羌烙。” 一只骨筏飘入海中,素月着一袭黑白墨衣傲然而立,神色充满平静的杀意。 血瞳之主缓缓道:“来得好,本尊正缺一人祭旗。” 他仍未显露真容,可声音却令盘龙柱上的众人分外耳熟,正是赤火宗羌烙无疑。 众人惊疑间,素月淡淡接话,“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随后,她转头对正言道:“正言掌门,我拖住他,你们尽快。” “多谢。”正言满脸感激,随即对还在发愣的各派仙长道:“诸位仙友,还请为正言护法。” 事到如今,是不帮也得帮了,大不了过后再与蓬莱算这笔账! “护法!” 众人各占一头,结气为盾,为正言与八名蓬莱弟子护法。 素月召回碎龙骨,握在手中,然后伸手往剑锋上一抹,锋刃上便留下一道血痕。她将染血的拇指往眉心一点,一张素脸顿时生出几分艳色,双眸也越发雪亮凌厉。 碎龙骨发出鸣响,宣泄着战意。 羌烙擦出一个响指,海中便窜出无数条水龙,张嘴朝素月咬去。 “屠恶剑阵!” 素月将碎龙骨抛向半空,注入灵力,碎龙骨瞬间分出十几道剑影,气势汹汹地朝水龙削去。 水龙瞬间被击碎。 “雕虫小技。”羌烙嗤笑一声,随后抬手一挥,碎龙骨幻化出的剑影,便飞灰湮灭。 他再信手一点,碎龙骨便被他弹回,直冲素月胸口而去。 “剑盾!”一道白色剑盾挡在素月面前,却被碎龙骨轻松击破,素月侧身一闪,碎龙骨便钉在骨筏上,骨筏霎时四分五裂。 御剑而来的白藏自空中摔下,又被随后赶来的师兄弟接住,喷出一口鲜血。 素月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肺腑激荡,喉舌之间尝道一股腥甜。 “这便是你真正的实力。” 难怪伏青骨一直提醒她,别真将他惹毛,也难为他一直忍耐,面对她诸般挑衅,没要她的命。 羌烙知道她在拖延,也没同她废话,凌空画出一道血咒,一掌将其击向素月。 素月抓过碎龙骨,将全部灵力注入其中,化出一面骨盾挡在面前。 血咒击在骨盾上,‘滋滋’作响,片刻便将其穿透。 眼看血咒即将没入素月体内,一条龙尾将其缠住,然后消失在海面上。 羌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传送阵?” “猜对了。”一道声音在他身后接话道。 他猛地转身,眼前却闪过一道白光,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伏青骨一击得逞之后,利用传送阵迅速躲开,不与其正面相交。 羌烙伸手抹了抹脸,摸到一手的血,再去看素月,却已然不见其踪影。 突然,山海阁上传来阵阵梵音,羌烙抬眼望去,却见那飞檐上盘坐一人,毫毛不生的脑袋,让人轻而易举地辨别出其身份。 浮屠禅院的心元和尚。 羌烙被梵音唱得头疼,他抿唇吐出一句“死秃驴”,抬手一挥,一道魔气便直冲山海阁而去。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那道魔气被金光所破,消弭无形。 下一刻,鞭影再度袭来,抽中的羌烙的屁股,将他抽得一僵。 说实话,这一鞭对他伤害不大,却极具侮辱性,他气急败坏地转身,但根本不见偷袭者之踪影。 和尚的鬼念还在继续,伏青骨的鞭子配合他,从不同的方向抽向羌烙。 她的传送阵使得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羌烙虽没再被击中,却被二人逼得烦躁,他魔气猛涨,化出无数分身,结出无数魔阵,召唤妖兽。 蟠龙池,秋娘亦结魔印,召唤被镇压之魔龙。 观云亭中,伏青骨握着鞭子,看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影,为难道:“这倒是不知该抽哪一个了。” 她身旁,正在打坐调息的素月睁开眼,将灵力融归内府,她低头看向身旁的碎龙骨,随后以血将其封印。 “碎龙骨暂不可用了。”它被血咒侵蚀,又受其召唤,若不封禁,恐怕会将她反噬。 她起身来到伏青骨身旁,担忧地望向海中祭台,“还没准备好么?” 伏青骨望向山海阁,“只希望心元大师能撑得久些。” 妖兽的嘶吼一声高过一声,海中波涛一浪高过一浪,而就在此时,一狂暴的龙吟划破夜空,蓬莱岛跟着剧晃动起来,崩落无数山石。 赖在亭中栏椅上装佯博可怜的白虺,被惊得一个鲤鱼打挺,警惕地望向蟠龙池,“那条臭龙挣脱封印了!” 他话还未落音,一条黑色巨龙便破地而出,腾空而起,掀起一阵狂暴而腥臭的飓风。 可它还未得尝自由之滋味,便被一道黑气缠住,然后扯向海面。 “乌童。” 羌烙吐出一个名字,蟠龙身下立即浮起一个红色阵法,他并指往脸上一擦,蘸血化出一道符咒,将其打入蟠龙体内。 红色阵法立即化为契印,锁入蟠龙额头,使它刚挣脱束缚,便又落入另一道禁锢之中。 它不甘心地咆哮,没叫唤两声,便像被捏住了喉咙,僵直地栽进海里。 等它再现身,便是在羌烙足下,彻底沦为被羌烙驱使的魔兽。 心元的梵音未止,却挡不住海面上,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妖兽。 素月轻道:“兽潮要来了。” 伏青骨见白藏和剑阁的弟子还守在海边,不知深浅地要往海面上冲,忙用传送阵将其抓了回来。 “伏师姐,三师叔?”白藏揉眼,然后对伏青骨问道:“师姐,你抓我们回来干什么?妖兽就要来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白虺探过一张花脸,“送上门找死和坐以待毙有甚区别?别不识好歹啊。” “白师兄?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白藏刚要回答,却被伏青骨截断话头。 伏青骨道:“别急,先等等看。” 白藏爬起来,大步来到她身旁,急切道:“还等?等爆发兽潮就来不及了。” 几名剑阁弟子也附和。 “一旦兽潮爆发,别说蓬莱岛,只怕整个蓬莱境也将不保。” “还有青州,也迟早会沦陷。” 伏青骨何尝不担心,可她相信蓬莱,相信澹溟,也相信席玉。他们既然撤去结界、解开山海伏妖阵,自是知道后果,也定有办法应对。 “稍安勿躁。”伏青骨话音一顿,随后抬头望向空中,“来了。” “什么?”众人仰头一看,却见空中忽然显现无数个阵法,这些阵法颜色各异,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很快铺满整个夜空。 白藏惊呼道:“这不是方才放的‘焰火’吗?” “罗天千眼阵,开——!”一道声音自房顶传来,众人跑出观云亭一看,原来是罗华。 随着罗华一声高喝,无数道灵力从四面八方注入群阵之中,‘焰火’再次绽放,随后落下无数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羌烙与妖兽。 星火如瀑,击穿海面,将刚冒头的妖兽砸得血肉横飞,烧得翻腾哀嚎,然后纷纷潜入海底躲避。 羌烙单手结印,乌童尾巴一甩,裹住羌烙,卷成球状,也沉入海中。 海面燃起熊熊烈火。 正在此时,一只金钗自暗处,直冲罗华背后死穴而来。 第81章 澹溟陨落 几道电纹将金簪击落,罗华虽未受伤,却因被干扰而分了心神。 他所支撑的阵法不断闪动,随后被一道魔气击破,与其相连的阵法,也被牵连纷纷熄灭。 巨龙载着羌烙趁势而起,直直撞向罗天千眼阵。 罗华喷出一口鲜血,自观云亭上坠落,白藏等人赶紧扑过去,将他接住。 “罗华仙君!” 罗华面如白纸,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一道白影闪过,伏青骨挥鞭将人卷了过来,果然是那秋娘。 她一鞭子掀翻帷帽,秋娘立即捂着脸尖叫,“我的脸!”随即化出一柄剑,朝伏青骨冲去。 伏青骨手腕一转,将她抽飞。 秋娘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挣扎了几下,晕了。 若不是因为颜恻,这一鞭就该要她的命。 伏青骨道:“将她绑起来,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死了。” 几名剑阁弟子一时找不到绳索,索性将其帷帽撕碎成条,将她绑到了柱头上。 素月探了探罗华的灵脉,伤得不轻。 “伏仙友,兰覆与莲衣二位药师在何处?罗华仙君得立即诊治。” 要诊治的恐怕不止罗华,伏青骨望向四分五裂的罗天千眼阵,便知蓬莱弟子折损不少。 “她们在山海阁。” “我去请。”白藏正要召出三尺水,却见两道身影翩然而至,正是兰覆与莲衣。 兰覆解下药箱,上前为罗华诊治,“我们都看见了。”随后又对莲衣道:“阿衣,你先去看看其他人,我处置好这儿就来。” 莲衣点头,“嗯。” “等等。”素月叫住她,随后对剑阁众弟子吩咐道:“你们留一人看守这名魔女,剩下的分为两队,跟着二位药师,负责护卫和打下手。” “是。”剑阁众弟子立即自行分配,最后决定白藏留下来看守魔女,其余人跟莲衣和兰覆走。 白藏抗议,但抗议无效。 海底结界不断被冲破,海面再生波澜,妖兽在羌烙的召唤下,再度冒头,它们撕扯海面上同类的尸首,吞噬其内丹,妖力顿时大增。 巨龙盘旋在海面,载着羌烙,冲向正言所在的光柱。 “阿弥陀佛。”佛号再度响起。 一个金色虚影,挡在盘龙柱前方,一手拈花,一手翻出佛印,击向羌烙。 羌烙出掌相对,魔气却被佛印所破。 “释迦应身,死秃驴!”羌烙咒骂一声,驱使蟠龙躲开。 释迦应身化出无数佛手,追拿而去。 羌烙一边躲避,一边催动血咒,召来无数妖兽,挡住佛手,随后直奔山海阁。 必须杀了心元。 心元神化佛莲,将自己裹覆,巨龙张嘴要将其吞下,却被忽然响起的钟声弹开。 心钟! 此人并非劳什子心元,而是浮屠禅院的主持枯禅! 羌烙心头警铃大作,随后化出一柄魔剑,斩向佛莲。佛莲飞出一片莲瓣,挡下其攻击,又将一片化为锁链,捆住羌烙脚下的蟠龙。 盘龙吐出腥臭龙息,将锁链化去,随后载着羌烙,掉头扎进海中。 正在此时,一人掠出山海阁,落到山海阁顶上。 正是席玉。 席玉对心元道:“多谢大师护法。” 心元叹了声:“阿弥陀佛,趁贫僧还能压制他,小友抓紧吧。” 他本为枯禅元神附身泥像所化,并非本体,支撑不了多久。 席玉朝他点头,随后盘坐于镇阁塔旁,闭目结印。 钟声长鸣,席玉身上冲出一道金光,在头顶结出一个繁复的灵纹。灵纹层层蔓延,很快便覆盖整个蓬莱岛上空。 盘龙柱金光炽盛,与灵纹连接,结为一个金色大阵,然后以蓬莱岛为中心,向海面扩散开来。 海中妖兽停止厮杀,齐齐抬头,随后发出愤怒又惊恐的嘶吼。 又一个山海伏妖阵! 被禁锢和镇压的痛苦与愤怒再次爆发,妖兽们停止吞噬,齐齐发出妖吼,击向阵法。 阵法颤了颤,继续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妖兽跃出海面,撞向阵法,释迦应身立即幻化出无数佛手,跟拍蚊子似的,将其一一拍落。 巨龙浮出海面,发出沉沉龙吟,妖兽们停下攻击,齐齐朝蟠龙聚集。 羌烙显出真身,正是伏青骨在金玉楼所见之模样。 他化出一把魔琴,信手一挑,集结在一起的妖兽,便成群结队地朝盘龙柱围攻而去。 音控术! 伏青骨顿时瞪大了眼睛,此人与幽人宫有何关系? 佛手再多,终究多不过妖兽,随着释迦应身被击破,山海阁上的心元,也喷出一口鲜血。 琴声急拂,妖兽分别朝三根盘龙柱涌去,盘龙柱上,各派仙长竭尽全力撑起护法结界,丝毫不敢懈怠。 毕竟性命攸关。 伏青骨望着还未成型的山海伏妖阵,又见羌烙再次御龙朝心元攻去,便对素月道:“素月仙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素月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好,那咱们便试一试。”伏青骨神色一定,抬手卷过白虺,随后并指点在他眉间。 白虺立即领悟,同她一起催动元丹,然后异口同声道:“借法!” 一道白色龙影撞入伏青骨体内,她被一团青光包裹,脸上面巾转瞬被灵气震碎,裸露在外的皮肤爬满龙鳞。 素月被所见景象震撼。 修士与契兽之间,确实可以借灵契互相借法,可她却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彻底融合契兽,将自己妖化。 龙鳞、龙角、龙尾、龙爪,她究竟是人还是妖? 伏青骨抬手,看了看自己长出的利爪,动了动手指,还能捏诀结印。 她对惊讶的素月道:“来不及了,过后再跟你解释。” 她抓住素月,开启传送阵,将自己和她传送到了山海阁顶上。 心元大师的莲花已没剩两片莲瓣了,在乌童龙尾扫过来之际,几道剑气将其弹开。 紧接着,它眼前闪过一道白影,龙脸上边传来一阵剧痛。 “雷炎!”空中雷电轰鸣,一道炽白雷火砸向乌童,烧得它皮肉焦痛,直在空中翻滚。 羌烙从它身上跃下,重新招来一头翼兽,煽动飓风,配合其音刃攻向伏青骨、心元、素月和席玉。 “北斗剑阵!”素月布下剑阵替席玉挡下攻击,然后又操控剑气刺向翼兽的眼睛。 翼兽被刺中,发出惨叫。 心元大师趁机推出佛手,一掌拍向羌烙,伏青骨则以神霄引雷诀,降下天雷,直击羌烙头顶。 三人合力,将翼兽击落,伏青骨趁机冲上去,甩尾将羌烙抽回了海里。 羌烙在海面上打起一排长长的水漂,最后喷出一口血雾,踩住一只龟兽,才用止住去势。 他翻身跃上龟背,再次召唤乌童,乌童从海中窜起,露出斑驳的龙鳞和皮肉。 羌烙登上龙头,盘坐其上,然后拨动魔琴。 琴音荡开,催醒越来越多的妖兽,海底震动频频,卷起风涛海啸。 无数妖兽随海啸涌向盘龙柱、撞向山海伏妖阵,连蓬莱岛上也钻出不少妖兽,开始袭击各派弟子。 兽潮。 伏青骨看了一眼席玉,见其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便不好打扰,转而对心元问道:“敢问大师,此山海伏妖阵,可能克地煞阵?” 心元打量伏青骨,“你想开启地煞阵,操控妖兽与其相斗?” 伏青骨点头,“妖兽数量太多,想要拖延时间,便只能行此险招。” “山海伏妖阵,威力无匹,一旦开启可镇压任何妖兽,自然也能克地煞阵。” “那就好。” “慢着。”心元叫准备布阵的伏青骨,“山海伏妖阵能克地煞阵,也能重创开启地煞阵之人,你确定要这么做?” 伏青骨看向素月,素月吐出一个字,“做。” 那便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伏青骨对素月道:“我们走。” “等等。”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伏青骨回头,却见澹溟出现在席玉身旁。 澹溟看起来比昨日更加衰老,只剩一双眼睛还透着些许清亮与活气。 他打量伏青骨,嘴唇颤了颤,却只吹出一口薄薄的气息,随后又看向素月,眼中浮起一丝赞赏和感激。 他忽然出手,化出两股灵力,注入伏青骨与素月体内。 伏青骨内府颤动,元丹疯狂吸取这股纯净又丰沛的灵力,她体内雷元也被催动,全身爬满电纹。 素月伤被灵力治愈,其元婴得灵力滋养,几乎是在瞬间便提升境界,由初期进阶为中期。 空中雷鸣电闪,三道劫雷落下,却被山海伏妖阵挡住。 二人惊愕地看着澹溟。 澹溟须发寸寸白尽,皮相犹如蜡炬,几乎融成一摊皮。他在二人身上,各落下一道护身符后,最后才收手。 “这是我,最后能为蓬莱做的事了。”他几乎是一字一喘地说完这句话。 伏青骨与素月二人朝他一拜,随后对视一眼,双双掠下山海阁。 心元来的澹溟身旁,将他扶住,点出自己的疑问,“她是你那师侄?” 澹溟缓慢而僵硬的点头。 心元:“阿弥陀佛。” 澹溟缓缓转动眼珠,看向空中的山海伏妖阵。 “万物自有缘法,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操什么闲心?” “操、心、命。”澹溟抬手按住镇阁塔,不一会儿,一团佛珠大小的白光,落入他手心。 这是他的元神。 他摩挲片刻,将其弹入山海伏妖阵,山海伏妖阵光芒大盛,加快了扩张的速度。 “了、了。”澹溟最后看了席玉一眼,眼中光芒犹如风中微弱的烛火,晃动片刻,终是被吹灭了。 他垂下头颅,整个人软倒下去,心元抵住他,合手唱了声:“阿弥陀佛。” 天外,一颗星子飞快地划过夜空,坠入沉沉沧溟。 澹溟,陨落了。 席玉胸膛微微颤动,紧闭眼睛溢出两行清泪,很快又被夜风吹干。 心元超度逝者之经文,徐徐传开,岛上众蓬莱弟子纷纷抬头望向山海阁,静默一瞬后,含泪继续杀敌。 三根盘龙柱上,正言、谢晦、夷则却面色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日,并且坦然地接受了。 谢晦抬头,望着头顶阵法,眼底倒映出明光。 时机就要到了。 海面上,伏青骨与素月踩着一个剑阵,踏着妖兽的血肉,来到羌烙面前。 羌烙抚平琴弦,一双血瞳冷冷打量二人,“你们前来送死?” 伏青骨也在打量他,“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我该叫你羌烙,还是玄罗,又或是别的名字?” “名字有何重要?”羌烙一挑琴弦,弹出一道音刃,“只要你们记得,本尊未来将会是这八方十境之主便够了。” “你很不要脸。”素月拔出碎龙骨,一剑撩开,音刃弹出去,削掉一只妖兽刚冒出来的头颅。 她境界提升后,心境越发平稳,对碎龙骨的控制越来越游刃有余。 羌烙察觉后,讥讽道:“本尊的契兽,你用得挺顺手。” “那沙蛟骨筏本也不错,真是可惜了。”素月盯着他脚下的蟠龙,淡淡道:“你的眼光是一次不如一次,这条孽龙,骨头磨来做我剑阁的垫脚石都不配。” 蟠龙被激怒,当它是死的? 它朝素月怒吼,若不是被澹溟的封印削弱龙魂,又怎会轮到这死丫头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羌烙目光移到伏青骨身上,“谁说本尊眼光不好?若是能将你身旁这位收为魔使,便应当比秋娘那个废物更管用。” 说话就说话,扯她作甚?伏青骨眼皮一掀,“你们聊好了?” 素月点头。 伏青骨以龙爪在眉心一划,随后吸出几滴鲜血,“那便动手吧。” 素月碎龙骨锋刃上一抹,随后握住手心,血也立即流了下来。 饱含灵力的鲜血滴入海中,使妖兽动作忽然一顿,随即争先恐后地朝二人奔来。 羌烙察觉他们想要做什么,神色微变,闪身至二人面前,想要直取二人性命,一条龙尾却抽了过来。 他推开几丈,拨弦射出音刃,被伏青骨卷来一只龟妖挡下。 “皇皇上天,临照下土,载生万物,正邪分殊。天法地煞,运通三山,神降诡兵,势带五湖。” 伏青骨与素月,跟随法咒结印布阵,有碎龙骨与白虺,开此地煞阵如有神助。 一黑一白两条龙魂自二人身上窜出,奔驰在二人四周,发出震天龙吼。 “妖鬼邪魔,听吾号令,地煞阵,开——!” 一个黑色法阵自伏青骨与素月脚下升起,两道龙魂冲天而起,随后一起栽入地煞阵中,将海水搅出一个漩涡。 漩涡直通海底,将原本动荡的阵法搅碎。 无数妖兽破阵而出,落到海面,扫开围在地煞阵周围的妖兽,有序地排列在伏青骨与素月周围。 白虺潜入海底,找到那条九头蛇,然后一尾巴抽碎它身上镇压的石兽,神情倨傲地宣告。 “起来,来活了!” 第82章 谢晦谢会 无数妖兽被地煞阵自海底召出,与羌烙呈对峙之势。 “地煞阵。”羌烙挤出几个字,血瞳中闪过戾气。 伏青骨冷道:“此阵本为禁法,若不是因为你,它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蓬莱。” 地煞阵本就为凶杀之阵,可驱使妖魔凶兽为己所用,被灵皋例为禁法,因为一旦操控者能力不足,或是心怀邪念,便会为人间带来浩劫。 譬如药王谷。 更莫说蓬莱和东海这等遍布妖兽之地界,开启此阵之后果,与羌烙以魔气侵染海域,操控妖兽,不相上下。 两道龙魂自海底钻出,分别回到伏青骨体内和碎龙骨之中。 只要不是真身,加之伏青骨与素月以灵力相护,便无惧魔气。 一条九头蛇自漩涡中冒出,巨大的体型将羌烙脚下的蟠龙显得娇小不少。 九头蛇被白虺抽了一巴掌,本没好气,结果一见到蟠龙,更是大为光火。 想当初,它刚修成大妖之时,途经黑水潭,便被这蟠龙给盯上,试图吞噬它的内丹来提升修为。 害得它自断三颗头,才得以逃生,保住性命。 这三颗头,足足花了它两百年才重新长出来,还比从前要小不少,与其它脑袋极为不协调,大大折损了它的威风。 因此,它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得知这孽畜被蓬莱所镇压,它便偷偷潜入东海看热闹,谁知竟被蓬莱澹溟老儿发觉,顺手将它也镇在了海底。 新仇旧恨,它与蟠龙可谓不共戴天。 九头蛇九颗脑袋怒张,犹如一棵食人海葵,朝蟠龙吐着蛇信。 蟠龙翻了个白眼。 九头蛇气得不轻。 伏青骨见状,体恤地将其调遣为先锋,随即腾跃至半空,将一个电光四伏的雷球,将其击向羌烙。 她压下怒吼的浪涛,冰冷地落下一个字。 “杀!” 一字落定,由九头蛇打头,被地煞阵召唤的妖兽,立即气势汹汹地朝羌烙扑去。 羌烙魔气大涨,十指翻飞,琴音催动兽潮,凶悍迎战。 海上顿时搅起腥风血雨。 妖兽们打得热火朝天,伏青骨与素月也并未放松警惕。 下一刻,无数魔气自地煞阵四周暴起,袭向二人。 羌烙的音刃也趁势而入。 “龙甲盾!” “剑盾!” 白色龙甲与剑芒将二人层层护住,将羌烙的音刃震了回去,二人同时被灵力反震,致使内府动荡,脸色发白。 羌烙修为深厚,正面交锋,二人即便联手,也只能勉强应对。 可光挨打和防守又不行。 伏青骨与素月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达成一致,决定一守一攻。 素月将灵力灌入碎龙骨,化出千万剑气,凝于伏青骨四周。伏青骨执鞭一卷,裹挟剑气,甩动着尾巴,犹如一道飓风刮向羌烙。 羌烙哼笑,十指捻琴,音刃随魔气荡开。 二者相撞,音刃、剑气,扫射四方,将躲避不及的妖兽,削成了碎片。 剑光消散,却不见伏青骨踪影。 羌烙忽觉头顶发凉,抬头一看,只见伏青骨踩着五雷阵,朝他压来。 “雷罚——!” 雷电轰鸣之间,电光如瀑,狠狠砸向羌烙与乌童。 伏青骨隐入传送阵,下一刻出现在素月身旁。 雷电直冲海底,映出妖兽的尸骸与血污。 羌烙操控的妖兽,纷纷停止攻击,然后被九头蛇带领的妖兽扑倒、撕咬和吞噬。 情势一面倒,伏青骨与素月稍微松了口气,随后各自调整内息。 “当心底下!” 白虺的警告在伏青骨脑海中响起,她立即拍开素月,自己却被从地煞阵中冒出的乌童撞飞,摔进了海水之中。 “青骨!”素月御剑而去,迅速将她捞起,“你怎么样?” “我没事。”澹溟给的护身符替她挡下了这一击,只是白虺在落水之时,化出龙鳞相护,遭受羌烙魔气侵蚀,身上的鳞片都黑了。 这臭美的四脚蛇,恐怕有得闹。 素月担忧道:“可还能应对?” “尚可。”伏青骨运转元丹,还算稳固,就是四脚蛇的叫唤吵得她脑子疼。 “痛死了!痛死了!” 确实疼。 二者法身融一,五感相通,伏青骨只觉整副皮肉,犹如被浇了一层滚烫的铁汁,痛得人眼珠子打颤。 只是关键之时,不能露怯让羌烙抓住马脚,所以她只能忍。 “乖点,打完架就替你疗伤。” “哦……”说到疗伤,四脚蛇不知想到什么,不吱声了。 伏青骨抬头看向山海伏妖阵,也不知席玉和她那三位便宜师兄弟还要多久,眼下只能尽全力拖延。 “当心!”素月抓着伏青骨,御剑躲开乌童的龙尾。 伏青骨环视海面,见九头蛇大杀四方,便催动地煞阵将其召来。 九头蛇与妖兽厮杀,落得一身伤,却也吞噬了不少妖兽内丹,力量大增。 它一早便想捶死这蟠龙,却被其它妖兽绊住脚,如今正面相对,无需伏青骨下令,它便伸长脖子,朝乌童咬了过去。 羌烙闪身躲开。 素月见机一脚将碎龙骨踢了出去。 羌烙结印抵挡,却忽略了身后,等他挡开碎龙骨回头防御,却被传送阵中甩出的绳索,捆得严严实实。 捆仙绳! 伏青骨趁机逼近,用鞭子缠住羌烙的脖颈。 素月飞掠上前,接住碎龙骨,一剑穿透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乌童被九头蛇咬断了脖颈,下一刻,便被其九颗脑袋撕咬成十几块。 一颗黑色龙珠脱体而出,九头蛇张嘴将其吞下。 龙珠入腹,九头蛇灵力大涨,它周身发出暗芒,身上竟开始蜕皮。 它要化蛟了。 伏青骨却总觉不对,她试图召唤九头蛇,却发现九头蛇已不受控制。 “这倒是意外之喜。”一道声音在伏青骨耳边响起。 她回头盯着羌烙,羌烙被钉在碎龙骨之上,可面上却并无一丝痛苦之色。 “乌童早已被本尊种下魔种,这九头蛇吃了它,吃了魔种,往后便可为本尊所驱使。” 说罢,他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不好! 伏青骨对素月道:“闪开!” “迟了。”羌烙化为一团黑雾挣脱二人桎梏,然后黑雾化成爪,轻易地穿透了素月的胸膛。 伏青骨一鞭将黑雾抽散,黑雾却再次凝聚成一团,朝她撞来。 生死一线,她额头闪过白光,眉心逆鳞化作盾牌,替她挡下这一击。 伏青骨趁机结阵,带着素月遁走。 黑雾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掉头朝九头蛇冲去。 九头蛇的雷劫,被山海伏妖阵挡下,很快便褪去蛇皮,变成了一只九头蛟。 以往它被山海伏妖阵所困,如今却因此阵而得以顺利化蛟。 真可谓因缘造化。 只是还未等它享翻云覆雨之威,黑雾便化出锁链,将其九颗头颅牢牢锁住。 羌烙自黑雾中现身,紧握住锁链另一头。 他催动魔种,将一道血咒打入九头蛟体内,试图将其收服。 “告诉本尊,你的名字。” “休想!”它好不容易化蛟,还是少见的九头蛟,可不是给人当坐骑的。 九头蛟奋力挣扎,暂时将羌烙拖住。伏青骨带着素月落到一只妖兽的尸体上,赶紧替她疗伤。 半晌后,素月喷出一口黑血,又咳嗽了两声,长吁出一口气。 “没事了。”好在澹溟那道护身符在危急关头,护住她的内府,否则她必定命丧当场。 伏青骨松了口气,沉默半晌道:“多亏了澹掌门。” 素月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一惊,“青骨,你……” “怎么了?”伏青骨低头打量自己,却见自己妖化的特征,正在逐渐褪去,慢慢恢复人的形状。 待她完全恢复人形,一道人影自她身上剥离,倒在了她身后。 正是白虺。 剧烈的头痛袭来,伏青骨胸中气血翻涌。她忍住疼痛,转身扶起白虺,却见他浑身布满被侵蚀的黑印,气息奄奄。 “白师兄,醒醒。”伏青骨拍了拍白虺的脸。 白虺睁开眼,定定看着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没死就好。”然后眼皮一翻,脑袋就垂了下去。 素月问道:“他怎么样?” 伏青骨道:“性命无碍。” 只要元丹在,白虺就死不了。 方才与羌烙对战,他替伏青骨承受魔气侵蚀,又以逆鳞为她挡下羌烙一击,让还未复原的元神再度受创,这才陷入昏迷。 伏青骨摸了摸他黢黑的脸,轻叹一声,将他化为小四脚蛇,小心装进了乾坤袋。 可刚进乾坤袋,四脚蛇便发起抖来。 伏青骨这才想起,她将谢晦给的师刀扔里头了,她将师刀拿出来,四脚蛇果然不抖了。 它将自己卷成一团,挤在夜明珠中,安然昏睡。 “这是……师刀?”素月认得此物。 伏青骨将师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刀柄上的鳞片立即发出一阵清脆鸣响,原本打得火热的兽群,不约而同地朝她望来。 她立即想起谢晦曾告诉她,此物可降妖除魔,调兵遣将…… 一阵嘶吼打断伏青骨思绪。 她与素月循声望去,原来是九头蛟被羌烙断了一头,正被强迫结契。 九头蛟原本受地煞阵调遣,如今被羌烙操控,那便随时可能反噬阵主。 眼下她与素月都受了伤,一旦九头蛟……如今是八头蛟了。 一旦它起了这个头,不消羌烙亲自动手,她们便会被兽群撕碎。 显然,羌烙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眼看八头蛟被驯服,素月也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她抬头道:“还未成么?” 伏青骨望向远方,山海伏妖阵已与海面融成一线,“应该快了。” 羌烙驱使八头蛟朝伏青骨与素月袭来。 伏青骨立即带着素月躲闪。 有八头蛟带头,再加上羌烙魔气侵蚀,陆续有妖兽倒戈,开始攻击二人。 地煞阵之反噬,不仅在于妖兽,更在于阵法本身。二人虽未被妖兽击中,可却被阵法反噬灵力,行动逐渐慢了下来。 可山海伏妖阵未成,她们还不能离开。 素月一剑斩开拦在面前的妖兽。 伏青骨上前掏出其内丹,化入内府,填补自己溃散的灵力。 素月见状,并未多问,反而化出无数剑气,替她保驾护航。 电纹自海面铺开,犹如蛛网将无数妖兽内丹中的灵力,吸入伏青骨体内。 此时的她,与相互厮杀、吞噬的凶兽无异。 羌烙见此情景,血瞳中闪过一丝趣味。 这等非人、非魔、非妖、非仙,又如此强悍的怪物,倒是稀奇。若能为自己驱使,于他岂非如虎添翼? 他对妖兽命令道:“杀了素月,将伏青骨拿下,本尊要活的。” 不杀她?那就好办了。 伏青骨双眸闪过电光,随后将素月传送到海岸。 素月着地后,正要御剑冲回去,因地煞阵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师叔!”一名剑阁弟子正好在附近观战,见状立即冲了上来。 没了素月帮忙,伏青骨一面压制反噬,一面应对妖兽追击,疲惫不堪之余,心底不禁搓出一股火气。 蓬莱这帮坑货,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将手中师刀抛向空中,然后注入灵力,震动刀柄圆环上的鳞片。 她本意是为提醒席玉,却不想鳞片发出的声音,却震慑住妖兽,令它们不敢再上前。 伏青骨见此情形,立马对谢晦的话信了三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她将灵力尽数倾注在师刀之上,师刀疯狂震动起来,刺耳的声音顿时响彻夜空。 谢晦起身看向海面,无数道灵符自师刀中飞出,以伏青骨为中心,铺开一个乾坤八卦阵。 他远望那道身影,一时怔然,“原来是她……”随后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也是,除了她还有谁?” 乾坤八卦阵中浮现两道巨大的金符,一道为诛邪除恶,一道五雷点兵。 伏青骨将诛邪除恶符印入海面,金色灵波立即在海面扩散开来。 海中妖兽四散逃亡,腿脚慢的被灵波一扫,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他见她忙着收缴妖兽内丹,并未催动另一道五雷点兵,便知她这是投鼠忌器。 五雷点兵一旦催动,必然会影响山海伏妖阵。那兴风作浪的魔修,显然也看出来她的顾忌,趁机朝她攻去。 她此时还不是魔修的对手。 谢晦望向天海相接之处,又转头深深地看了山海阁一眼,然后催动全身灵力,朝山海伏妖阵飞去——以一种献祭的姿态。 凡违逆天道之禁法,一旦施展,便会付出代价,且禁法威力越大,代价便越沉重。 好比融丹养元之术,好比地煞阵,又好比这山海伏妖。 伏青骨衣衫猎猎,手握师刀,屹立于乾坤阴阳阵中,沉静应战。 羌烙御蛟而来,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你若肯为本尊所用,本尊便留你一条命。” 伏青骨一撩眼皮,“邪魔歪道,凭你也配?” 羌烙冷笑一声,自八头蛟被斩断的切口抽出一根骨头,将其化为利剑。 在八头蛟痛苦地嘶鸣中,他叹息道:“为何你们总是要等到遭受惨痛教训之后,才学会顺服?” 说罢,他执剑一挥,剑气便切开海面,直冲伏青骨而去。 恰在此时,空中传来巨响,一股灵力轰然爆开,刹那间地动山摇。 羌烙斩向伏青骨那道剑气,被灵爆化去,二人惊愕抬头,却只看见漫天消散的灵光。 谢晦镇守那根盘龙柱上的金光骤然熄灭,与此同时,山海伏妖阵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师父——!” 伏青骨听见山海阁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 是席玉。 谢晦,自爆祭阵了。 第83章 继续前行 蓬莱岛上,人与妖兽同时停止了攻击,愣愣盯着夜空。 紧接着,岛另一头的光柱中,又掠起一人,毫不犹豫地飞向山海伏妖阵。 是夷则。 夷则垂目看向脚下的蓬莱岛,眼里并无半分情绪,没有不舍,没有不甘,也没有痛苦。 他不像大师兄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也不像三师弟,重情重义,放不下师父,放不下弟子。 他虽生在蓬莱、长在蓬莱,却从来淡泊,弟子也好,仙长也罢,迎来送往,皆视为平常。 与其说他是山海阁的夷则仙君,倒不如说他是蓬莱的一块石头,一株草木。 该来时来,该走时走。 如今便到了该走之时。 “师叔!” “仙君!” 他听到弟子们的呼喊,闭眼一笑,随即引爆灵力,化作无数灵光,随雾、随风、随浪涛而去。 随着第二道光柱的消失,山海伏妖阵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山中、海中、灵石、草木,各色灵力被吸入其中,使其越发辉煌夺目。 妖兽们遁地的遁地,入海的入海,腾空的腾空,也顾不得厮杀,不要命地四处逃窜。 甚至不少妖兽,通过地煞阵的漩涡,潜入海底,游向别的海域。 伏青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震动,对羌烙道:“你不逃么?” “自是要逃的。”即便是他,也扛不住山海伏妖阵。 此次之所以能来赴约,不过是仗着澹溟时日无多,山海伏妖阵力量削弱,只要他不显露真身,便可安然无虞。 如今山海伏妖阵重开,他又在此大开杀戒,再不走就只能成灰了。 他望着最后一道盘龙柱,露出疑惑神色。 “有时候本尊真不明白,你们苦修百年千年,不就为得道成仙?如今却甘为一群蝼蚁,自废修为,自寻死路,简直愚蠢至极。这命都没了,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伏青骨淡淡道:“黄天之下,皆为蝼蚁,本无贵贱,何论高低。” 羌烙嗤笑,满脸嘲讽。 “修道,只是探寻天意、锤心炼性之过程,成人成神也不过是一种结果。他们践行自己的道,接受自己果,便已得圆满。” 伏青骨看向他,眼神透着一丝怜悯,“你笑他人痴愚,却不知自己才是那个愚人,当真是可悲可怜。” 羌烙笑容微淡,“哦?何解?” 伏青骨望着满目尸骸,“你执着于结果,放纵欲望,去杀戮、掠夺,却不知天道亏盈而益谦,损有余而补不足。你逆天而行,便早已注定会自食恶果,这会儿有功夫在此说风凉话,倒不如早些给自己选个风水宝地,置办阴宅,以免他日死无葬身之处。” 羌烙目光阴沉。 突然,前方的盘龙柱上传来异动。 二人齐首望去,却见正言撤去阵法,起身朝替他护法的各派仙长行了一礼。 “今日多谢各位仙友相助,正言感激不尽。” 众人表情复杂,这般局面,谁也说不出怪罪的话,也没脸受这份礼。 蓬莱这份牺牲,不仅是为他们自己,更是为百姓,为仙门。 正言又道:“往后蓬莱掌门之位,便由我弟子罗华接任。若他日蓬莱再度蒙难,有求于各位,还请诸位看在往日同盟之谊,今日同袍之义的份上,助他度过难关。” 接连两位仙尊祭阵自爆,眼下他又这般说辞,各派仙长皆惊。 “正言掌门,你这是……” 正言再次朝众人拱手一礼,然后对台上的几名蓬莱弟子吩咐,“回去替我转达罗华与席玉,务必守好蓬莱。” 众弟子泣拜:“谨遵掌门遗命。” 正言沉沉一叹,“往后蓬莱就交给你们了。” 死不可怕,活着接下这副担子,更需要勇气。 正言脚下一点,犹如一只鹤,直直掠向上空。 蓬莱众弟子跪拜相送,“弟子恭送掌门。” 各派仙长心头大震,被诓骗的愤怒,面对妖兽的畏惧,对情势的担忧,最后都化作对师兄弟三人的钦佩。 他们纷纷躬身朝正言一礼,“恭送正言掌门。” 岛上众弟子从震惊中回神,纷纷跪地行礼,“弟子恭送三位仙尊。” 忽然,一人自岛上飞向正言,却被他拂袖击落,那是罗华。 罗华摔落在地,听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狼狈地爬起来,然后眼睁睁看着正言的身影消失在刺目的白光之中。 “嘭”他颓然跪下,满脸泪水。 海面上,最后一道光柱熄灭,山海伏妖阵脱离光柱,升向更高的夜空。阵中金光流转,符纹犹如活过来一般,向天际急速扩散。 霎时,阵法停止转动,天地间一片死寂。 “起阵!”山海阁上,席玉犹如立在破岩中之劲竹,托起众人的目光与希冀。 他将全部灵力灌入阵眼之中,山海伏妖阵立即以山海阁为中心,向蓬莱岛和海域落下层层封禁。 罗华怔怔望着席玉的身影,随后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悲戚,起身喝道:“来人,随我前去开启护岛结界!” “我来!” “我也去!” “还有我!” 转眼,罗华面前便齐聚几百人。 他点了几名同辈师兄弟,命他们各领一队人,前往各方结界之地。剩下的人,则留下来支援席玉、清点弟子、安抚宾客和收拾残局。 安排好这些事后,罗华带着十几名弟子,奔向东面结界之地。 随着封禁落下,蓬莱境中不断响起妖兽的哀嚎,跑得慢的,撞上封禁当场灰飞烟灭,跑得快的,撞上升起的结界落入海里,随后化成了一滩血水。 “真是可惜,差一点就成功了。”羌烙惋惜道。 伏青骨却道:“不,你错了,你注定失败。” “是吗?”羌烙化作一团黑雾融进海水之中,留下一句,“那我们拭目以待。” 伏青骨忽然结印,再次催动师刀,将除恶诛邪符点入海中。 金色符咒将黑气罩住,封禁正好落下,将那团黑气击散。 “伏青骨!”海面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随暗流涌向地底。 还是让他给跑了。 八头蛟被羌烙遗弃,趁羌烙被禁制击中,灵力溃散,便趁机强行破开灵契,一头扎进地煞阵中。 “生门在震四。” 伏青骨话刚落音,一道禁制击中地煞阵,瞬间将阵法击破。 她胸口犹如遭受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后身子一晃,摔进了海里。 冰凉的海水将伏青骨淹没,她听见八头蛟的哀嚎,它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此劫。 不多时,一颗发着红光的珠子飘到伏青骨身边,绕着她游了几圈,然后停在伏青骨胸前。 她伸手握住,才发觉这是那九头蛟的内丹。 内丹在伏青骨手里微微颤动,随后化出九颗透明的脑袋,跟个海葵似的,朝她不停地晃动。 伏青骨许久才明白它的意思。 九头蛟:好人,救我! 可惜,此刻她也自身难保。 伏青骨扬起一抹苦笑,身体不由自主地沉入海底。 就在此时,一人破水而入,迅速朝她游来,然后拉住她的手,朝海面游去。 伏青骨眯起眼,想看清楚是谁,却在浮上海面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喘口气分界线—————— 再次睁眼,是在水轩厢房内。 房中幽暗,只在外间点了一盏灯,伏青骨借着灯光,透过屏风看见一道人影伏在外间桌上,便叫了一声,“外头可是莲衣?” 莲衣猛地直起身子,晕怔片刻后,捧着灯进快步走进来,惊喜道:“伏师姐,你醒了。” 伏青骨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绵软无力。 莲衣置好灯过来扶她,“你伤得重,又昏睡了好几日,一时醒来,自是无力。等再养两日,多吃点东西补补,自然就慢慢恢复了。” 昏睡好几日?她见外头黑暗,以为还在山海祭当夜,却不想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我昏睡了几天?” “六天了。” “岛上如何?” “妖兽皆已诛灭,只是……”莲衣脸上浮起哀痛之色,“师姐醒得正好,明日便是几位仙尊的殡礼,可去送一送。” 开启山海伏妖阵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想到澹溟,想到正言、夷则和谢晦,伏青骨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席玉和罗华如何了?” 莲衣沉默片刻,纠结道:“二位仙君近来都忙着处理岛上事务,忙得脚不沾地,一时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就是……让人看着难受。” 经历那般场景,谁又能好得了? 可蓬莱如今局面,却容不得他们自怨自艾,唯有打起精神,将这片天顶起来,方不负几人的牺牲。 “哦,对了。”莲衣往她后背垫了两个枕头,让她靠着,“罗华仙君接任了掌门之位,典礼就在山海祭的第二天,师姐受伤昏睡,是兰覆师姐去观的礼。” 她坐到床边,幽幽叹道:“两天内连办两次接任典礼,咱们外人看着都不是滋味,何况他们自己。” 伏青骨盯着她,出来才没几日,莲衣身上的稚气单纯便被磨灭了不少,知道叹气,知道为人伤心了。 “总会过去的。”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想起素月来,问道:“素月呢?她伤得怎样?” “素月仙君也伤得不轻,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况且她底子好,好好将养,很快就会复原。” “她可醒了?” “第二日就醒了,只是也还下不来床,这会儿由兰覆师姐守着,师姐大可安心。” 夜里凉,莲衣拿了件衣裳来为她披上,“倒是师姐你,被救上来之后,一度没有气息,将我们吓得不轻。” 想着那日惊险的场面,莲衣仍心有余悸。 伏青骨问道:“谁救的我?” “就是那谁。” “谁?” 莲衣撅嘴,“钟遇。” 竟是钟遇?伏青骨有些意外,他既在场,为何不出手助羌烙夺取蓬莱?以他的修为,若当时出手,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况且一旦攻破蓬莱,蜃境落入他手中,东海神蜗不就唾手可得? 难不成是因为她? 伏青骨细细一想,觉得有可能还真是。 她闹出那般动静,又是使用雷法阵术,又是开启地煞阵,这钟遇八成是猜到了她的身份。 这也不难解释,最后他为何会出手相救了。 莲衣一本正经道:“我本来挺厌烦此人,但看在此次他救了师姐的份上,以后就少烦他一点。” 伏青骨轻笑,摸了摸她的头。 莲衣替她探了探脉,问道:“师姐饿不饿?外头炉子上热着滋补的药粥,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还真饿了。”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 莲衣迈着轻快地脚步出去了。 伏青骨盘坐运气,却觉内府空虚,她试着催动元丹,元丹有气无力地滋出几道电纹,便没了动静。 想是灵力耗费过度,又遭受地煞阵反噬,这才导致元丹暂时无法运转。 看来得当一阵子废人了。 伏青骨摸了摸手腕,空空荡荡。 她且这般狼狈,还不知四脚蛇如何了。伏青骨以神识叩问,半晌没得个动静。 难不成死了? 伏青骨摸了摸额头,还好,契印和逆鳞都还在,又摸了摸腰,却摸了个空。 她低头打量自己,原先穿的衣衫早已被换下,此刻仅着里衣,腰上的乾坤袋,不知被扔哪儿去了。 四脚蛇呢?她那花花丑丑的四脚蛇去哪儿了? 伏青骨在床上翻了翻,没见乾坤袋踪影,正欲下床去找,却听外间传来脚步声。 她以为是莲衣,于是边穿鞋边问:“莲衣,可有看到我的乾坤袋?” 来人脚步一顿,朝另一个方向挪了几步,不一会儿便传来木匣开合的响动。 “在这儿。”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伏青骨抬头一看,屏风上印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席玉?”伏青骨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席玉在屏风外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来,“我来看看你,顺道给你送药粥。” 伏青骨见他手里果真端着一碗粥,便问道:“莲衣呢?” “在外头。”席玉将碗递给她。 她接过后,抬头道谢,神情却骤然僵住,“你……” “怎么?不过老了些就不认得了?” 席玉上前两步走到灯前,灯光映出他斑驳的两鬓,和眼角细碎的纹路。 他脸上仍旧带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整个人也没了以往的闲适风雅,由表及里都透出一股灰败。 伏青骨望着他,仿佛看到了澹溟,心不由得一抽,泛起阵阵刺痛,她放下碗,轻声问道:“是因为山海伏妖阵?” 席玉点头,“嗯。” 可伏青骨却觉席玉有些不对,她对上他灰暗的眼眸,蓦然想起谢晦的请求。 如今看来谢晦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席玉道心动摇了。 第84章 孔雀和尚 “喝粥吧,要不然该冷了。”席玉打破沉默,提醒道。 “你也坐。”伏青骨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席玉依言坐下,盯着她一勺一勺慢条斯理的喝粥,兀自出神。 直到伏青骨将药粥喝完,搁碗时磕出声响,他才清醒。 “还吃么?” “饱了。” 席玉从袖里掏出一张帕子递过去让她擦嘴,伏青骨自然地接过了。 “此次山海伏妖阵能撑多久?” “如果找不回山海印,长则百年,短则几十年。” 伏青骨捏紧帕子,三条命就换来百年,太短了。 “如果找不回山海印,百年后你会如何?” “一如你看到这般,会老会死。”就像他的师祖。 伏青骨盯着他两鬓霜雪,微微蹙眉,“必须找回山海印,还来得及。” 席玉牵了牵嘴角,没有接话。 伏青骨又问“你确定山海印就在紫霄雷府?” 席玉点头,“确定无疑。” “那便设法找紫霄雷府讨还。” “再说吧。” 再什么说? 伏青骨心头爆出一簇火花,耐着性子道:“羌烙被阵法封禁所伤,应当没那么快逃出蓬莱境。如果我没猜错,钟遇也还未离开,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嗯。” 火花成火苗。 伏青骨压着嗓子道:“想必小园树上那人,你们也发现了,大可借用其身份,潜入偷天洞和雷泽……” “嗯。” “嗯什么?” “嗯。”席玉显然在走神。 伏青骨忍无可忍,顺手抄起手边枕头,一枕头抽到席玉脸上。 席玉:“……” 伏青骨冷笑:“你再给我‘嗯’一个试试。” 枕头落在地上,席玉俯身捡起,递还给伏青骨。 伏青骨没有接,训道:“以往倒是看走了眼,你便就这点出息?” 席玉抓着枕头不吭声。 “你师祖,师父,还有正言、夷则,拼着性命替蓬莱和你争来喘息之机,不是让你这般挥霍的。” 伏青骨平了平气息,继续数落,“我被你诓来搭上半条命,也不是为了看你这副窝囊样。” 席玉收回手,拍了拍枕头。 “妖兽如何?天罚如何?诅咒又如何?你若不愤,便掀翻它,你若不平,便踏平它,或者将这些妖兽,给那些高高挂起的门派甩回去。怎么着都该挣出条路来,而不是在这里死要活,难不成你还巴望着谁可怜你、施舍你?” 伏青骨踢掉鞋子,盘腿而坐,然后教训道:“那你可就找错了对象。我不像你师祖、师父那般长了颗慈心,更不是素月,对你不求回报,痴心付出。你若敢辜负我这半条命,我那鞭子可不长眼。” 席玉沉默半天,露出一抹苦笑,“小师叔这话说得可真不留情面。” 一听他叫‘小师叔’,伏青骨脑门筋就抽痛。 感情这死狐狸大半夜不睡,故意来这儿寻她晦气,就为讨这一场骂? 伏青骨面无表情道:“还有更不留情面的,你若还想讨骂,大可再激我试试。” “小师叔请息怒。” 席玉起身将枕头塞进她怀里,又乖觉地坐了回去,交代道:“羌烙身上落了封禁,便是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他。你挂在树上那奸细和那名女魔修,也已受审交代了。至于钟遇,蜃境未开,你未清醒,暂时还不会走,只是要撬动他,还得劳动小师叔帮忙周旋。” 伏青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席玉,你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席玉眼底映入烛光,照出两点暖意,“兴许是吧,听你骂我一顿,心头畅快多了。” 他的畅快就是建立在给她添堵之上? “……”伏青骨将枕头扔回榻上,然后闭眼一躺,无力挥手,“滚吧。” 席玉来到她床前,呆立了半晌,才低声道:“小师叔,往后就只剩你了。” 伏青骨呼吸轻缓,似乎已经沉睡。 席玉扬了扬嘴角,伸手替她扯好被子,然后收了碗和灯,朝外头走去。 “伏师姐又睡了?” “嗯。” “时辰不早了,仙君也回去歇着吧。” “我去看一眼素月就回。” “好。” 外间传来席玉与莲衣的交谈声,伏青骨睁开眼,盯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帷幔,无声叹气。 ——————分界线—————— 蓬莱白幡遍屿,素稠满堂。 二位掌门和两位仙尊之殡仪,办得无声而盛大。 各派仙长、弟子,静默观礼。 礼毕,三副空棺和澹溟之遗体,由罗华、席玉扶棺,入海登船,泊往瀛洲安葬。 伏青骨、素月,撑着一身病骨,领着剑阁众弟子,与兰覆、莲衣,来到码头相送。 看着那撑着白帆的船,消失在碧海之中,众人皆满目萧索,不少弟子忍不住涕泪涟涟。 素月道:“要不要走走?” 伏青骨正有此意,这些日子骨头都躺锈了。 “走吧。” 兰覆、莲衣本想陪着,却被二人婉拒,便同白藏等人等在码头。 海面浮光跃金,碧波如洗,瞧着那般祥和,可迎面吹来的海风中,血腥之气却萦绕不散,让人不禁想起那夜的残酷与惨烈。 二人走得缓慢。 伏青骨问道:“你们何时动身回剑阁?” 素月道:“三日之后。” “这么着急?不等你伤好些再走?” “等不了了,再过几日便是我剑阁试剑大会,不好久留于此。” 她倒是忘了这事。 素月反问:“你呢?又何时走?” “待取得神蜗过后,便动身回药王谷。”伏青骨望着茫茫东海,也不知这蜃境在何处,又会在何时开启。 蓬莱刚经历一场大劫,事务繁杂,席玉又要帮忙主持几位仙长殡仪,她不好相问。 何况,如今她重伤未愈,哪怕知道位置,也不便前往,倒不如先将养着,待伤好些再取神蜗也不迟。 “我有个不情之请。”素月忽然停下脚步,“不知青骨可否在蓬莱多留些日子?” 伏青骨明白她的意思,却并未答应。 “人各有道,能留得一时,却难留长久。”她回头朝素月弯了弯眼睛,安慰道:“放心吧,他并非软弱之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素月叹气,“是我冒昧了。” 伏青骨的目光像是要看进她心头,“你只是关心则乱。” 素月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绯色,埋头继续往前走。 伏青骨笑了笑。 海风驱散脸上热意,素月侧头看着跟上来伏青骨,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其实我一直都好奇你来历和身份。” 自打第一眼见伏青骨,素月便怀疑她并非常人。问过白藏,白藏却守口如瓶,只拿自己和夙重一再保证,他伏师姐绝非歹人。 于是她也就没再追究,也没再打听。 经山海祭一事后,她再次对伏青骨起疑,甚至有过猜测,却因太过匪夷所思,而难以定论。 伏青骨略带歉意地道:“如今许多事还未明朗,恕我不便告知,不过迟早会知道的。” 山海祭那晚,伏青骨便知道,只要自己出手,便必然会引发猜测和怀疑。 只是危急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总不能怕暴露,便袖手旁观。 况且,她也躲不了一辈子,若真引来追兵,那也只能说明,到了该面对之时。 但如今既还未追到面前,能遮掩一时便遮掩一时,以免将别人拉入自己之因果,徒惹麻烦。 好在素月也并非刨根究底之人,听她这般讲,便也不再追问了。 二人闲走,忽见远处驶来一艘金灿灿的船,便驻足观看。 伏青骨哼道:“这个时候才来,也不怕黄花菜凉了。” 素月问好奇,“你认识?” 伏青骨那金光闪了眼,“想不认识都难。” 这般张扬,除了黄金台那帮现眼包,还能有谁? 她对素月问道:“那秋娘何在?” “囚在蓬莱地牢中。” “找她讨债的人来了。” 见船靠近,伏青骨转头朝素月一笑,“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回到码头,船也正好抵岸,待船工放下踏板,一行人才从船舱里出来。 领头引路的正是孔方,其后是颜恻与另一名华服男子,男子眉眼与颜恻有些相似。 素月惊讶道:“颜崟掌门?” 这便是黄金台的掌门? 伏青骨不由得仔细打量,云锦金绣,环佩盈身,果然富贵逼人,只是与满山素缟的蓬莱格格不入。 再看颜恻,倒是意外的素净。 码头上人不少,多是来为澹溟等人送行的,也有在此候船,等着离开的。 颜崟来到船头,一见这么多人,便笑道:“承诸位厚意,在此迎接,颜崟不胜荣幸。”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有人面露不满,却碍于其身份,不好直言。 几名蓬莱弟子上前拜见,其中一人道:“今日蓬莱大丧,有失远迎,还请颜掌门见谅。” 颜崟见众人皆是一身素裹,又见蓬莱各处皆挂祭幡,便知自己失了大礼,神色一时尴尬。 “不知是哪位驾鹤?” 那弟子沉默片刻道:“我派澹溟、正言二位掌门,谢晦、夷则二位仙尊,于山海祭日为镇压邪魔,大义牺牲。” 颜崟大惊,“都、都去了?” 弟子颔首。 颜崟招来孔方,低声责问:“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说明?”害他如此冒失,有损掌门威仪。 孔方有些委屈,“咱们的人追到蓬莱境,恰巧遇到兽潮,便折回了鲁县。过后再来,蓬莱境已封锁,消息并未外露,弟子也不知详情。” 颜崟暗瞪了他一眼,随即对几人赔礼道:“我等不知此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众弟子回礼。 颜恻双手合十,拖着声音道了句,“阿弥陀佛,往者已矣,还请诸位施主节哀。” 他一开口,众人便都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双眼。 颜崟脸也有些发绿。 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颜少君是怎么了?” “像是中了魔。” “难不成转修佛法了?” “我看像被夺了舍。” 伏青骨、白藏几人虽知内情,乍见花孔雀转性,从满口‘仙子仙子’转为满口‘阿弥陀佛’,惊愕之余都有些忍俊不禁。 蓬莱弟子惊疑地打量了颜恻几眼,对颜崟问道:“不知颜掌门和少君前来,有何贵干?” “寻人,求医。”颜崟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随后扫了众人一眼,对孔方问道:“谁是咱们要找的人?” 孔方一眼便看见了白藏和伏青骨,忙朝他招呼:“白师弟,伏仙子,别来无恙。” 众人立即转头看向二人。 伏青骨与白藏上前见礼。 “见过颜掌门。”伏青骨又对颜恻问道:“少君近日可好?” “多谢女施主关怀,贫僧一向安好。”颜恻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个来回,关切道:“倒是女施主病体憔悴,恐得好生安养才是。” 伏青骨鸡皮疙瘩顿时掉落一地,话虽说得正经,可颜恻那张脸、那双眼却处处透着轻佻,好比未断根的俗家花和尚,比此前处处招摇的模样,更令人难以消受。 白藏一脸新奇地瞧着他。 颜恻朝他一笑,“阿弥陀佛,敢问这位贫穷的施主,贫僧可是有何处不妥?” ‘贫穷的施主’收回目光,恨恨握紧拳头,“没有,好得很,一辈子都这副模样,那才更好。” 他心头暗恨:连佛骨也净化不了这死孔雀风流嘴贱的臭毛病,活该被偷丹!当初做什么要救他?简直造孽! 这也能吵起来?果真是冤家! 孔方赶忙上前打圆场,“少君近日神志混乱,白师弟别在意。”随后对颜崟与颜恻道:“掌门,少君,逝者为大,咱们先去祭拜几位仙尊,其他事过后再谈,可好?” 提到逝者,颜崟神情不由得变得沉重,他回船换了身素色衣衫,又吩咐孔方备一份祭品,才带着颜恻,随蓬莱弟子前去灵堂祭拜。 这一去,队伍拖得很长,不少人跟着返回灵堂,想与黄金台攀上些关系。 伏青骨让白藏跟着,等黄金台的人祭拜完后,再将秋娘交给他们,也算了一桩事。 白藏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一路上扔的白眼,足以将后来人绊死在路上。 “海风寒凉,阴气又重,咱们先回去吧,免得风邪入体,加重伤情。”兰覆又提醒道:“算时辰,也该到用药的时候了。” 几人正要回,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伏青骨定睛一看,不由得一笑,这人到底是坐不住了。 素月见钟遇只顾着盯着伏青骨猛瞧,伏青骨又没开口之意,便对钟遇问道:“钟遇仙君,有事?” 钟遇敛下目光,对几人一礼,“我想和伏仙子单独谈谈,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 众人看向伏青骨,伏青骨点头,几人便先行告辞了。 待几人走远后,伏青骨望向四周,却并未看到紫霄雷府的弟子。 “不必担心,他们不在。” “人呢?” 钟遇沉默片刻后,吐出两个字,“杀了。” 第85章 隔夜师徒 海边风大尘秽,二人移步石道。 道中有观海亭,地面和房顶有修葺过的迹象,只是亭盖歪斜,无论如何修,却扶不正,也倒不了。 伏青骨步入亭中,拂开尘灰倚栏而坐,然后轻轻捶了捶腿。 躺了几日,又失灵力,腿脚也不如从前经劳了。 钟遇伫立在亭外,紧盯着她。 她很像那人,细看却又有所不同。 他的师父,兰芳竟体,意气闲雅,一举一动,莫不如林下清风,超然世外,使人心旷神怡。 而眼前人之举止,却比她多了分随意不羁和世俗之气。 不像仙人,像凡人。 “你既来找我,又何必站在外头?”光盯着她,能盯出朵花来? 钟遇抬脚入亭,端立在一旁,也不开口说话。 伏青骨不想陪他耽搁,抬头问道:“想问什么就问。” “我问了,你就会答?” “不一定,但你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结果如何。” 想问的太多,钟遇竟不知一时从何问起,良久,他盯着伏青骨的脸问:“可否让我再看一眼你的真容?” “有何不可?”伏青骨毫不犹豫地拉下面巾。 钟遇看清她的容貌,目光微紧。 山海祭那夜,他将伏青骨从海里救起时,便已目睹过她的真容。可因她面容损毁,加之当时夜色斑驳,并未瞧得仔细,辨得真切。 后来她被赶来的兰覆带走,也就没了机会。 此刻,在青天白日之下,他仅剩那一丝怀疑,也随着面巾被尽数揭去了。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果然是您。”他迫使自己平静,可颤抖的嘴唇却泄露了他激烈的情绪,“师父。” 反观伏青骨却十分平静,“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不然也不会救我。” “弟子的术法是您一手调教的,您所使之雷术,所布之阵法,弟子又岂会认不出来?” 自打第一眼见她,他便觉得熟悉,过后接近试探,却被她一一粉饰过去。 他当真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直到山海祭那夜,见她为蓬莱,不顾自身安危去阻拦羌烙,甚至不惜开启地煞阵,他便知道,她就是灵晔,是自己的师父。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失信于羌烙,并趁机杀了跟随自己的弟子灭口,又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 只是想到那日他在山海阁内,面对她的提醒、告诫,却仍旧奉行私心,选择背弃于她,便觉有些无颜面对。 更是自欺欺人地期望,自己认错人了。 可欺骗别人容易,欺骗自己却很难,加之无法放下这些年对她的记挂,感念她养育教导之恩德,因此才忍不住来找她确认、坦白。 钟遇屈膝跪地,俯首朝她一拜,“不孝弟子钟遇,拜见师父。” “事到如今,也不必行这些虚礼了,免叫人看了生疑。” 伏青骨目前见过的两个弟子,看着一个比一个尊师重道,可却没一个真尊她为师,爱她如父。 一个给她下毒,一个将她背弃。 若真狠到底,弃到底也就罢了,偏又放不下那点情分,陷自己于首鼠两端之境地,给她添堵,又折磨自己。 不过,也正是如此,才给了她拿捏和利用的机会。 她不是灵晔,没有情分上的顾忌。 钟遇并未起身,“弟子有罪,还请师父责罚。” “我答应同你谈,并非为了与你相认,也并非为借灵晔之身份逞威,你若再不起来,那就没甚可谈的了。” 伏青骨作势要走,钟遇只好起身,“师父息怒。” 伏青骨坐了回去。 她见钟遇脸色发白,便想到他为灵晔与封元虚决裂,被囚雷池受三十年雷罚,心头难免唏嘘,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不露分毫。 时移世易,钟遇能出雷泽前往蓬莱,便已说明他有更为看重的人事,因此甘愿受封元虚所驱使。 她不能掉以轻心,也不必去赌灵晔如今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逼他做抉择。 赌赢了没甚可高兴,赌输不止害自己,还会害了整个蓬莱。 她要的便是他的摇摆不定,自我纠结。 如此,方可利用他对灵晔残存的感情与愧疚,诱出封元虚让他来此的目的。 并借由他之手,将蓬莱的人送进雷泽,助席玉找回山海印。 她表情软和下来,缓道:“我知道你此行为蜃境而来,我可以许你神蜗,让你带回去救人。” 话虽如此,那神蜗能不能救人,还两说。 依照伏青骨对楚绾一的了解,这个坑货多半是为了借钟遇来提醒她,才编纂出这等牵强附会之言。 不过钟遇既然信了,并且来了,便足以说明需要神蜗之人,在他心目中之分量。 所以,这将饼画得又大又圆,把塞他个饱,准没错。 钟遇果然接饼,“当真?” 伏青骨一顿,感慨道:“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钟遇面露愧色,“弟子不该质疑师父。” “分离这么久,相隔诸多人事,你不信我也理所应当。”伏青骨朝钟遇伸出右手,“不过,你不信我,也应当信它。” 钟遇神情复杂,“敢问师父,这是何物?” 伏青骨道:“你将灵力注入我手心,自可得见。” 钟遇依言将灵力注入她右手,随即便见她手心浮起一枚法印,“这是……” “这是开启蜃境的钥匙。”待他看清后,伏青骨收手拢袖,“席玉给我钥匙,便是给予我取用神蜗之权,我自可做主给你。” 钟遇一脸感激,“师父……” 伏青骨截断他的话,“别急着谢,想要神蜗,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钟遇诚恳道:“即便没有神蜗,只要师父吩咐,哪怕赴汤蹈火,弟子也在所不辞。” 这画饼一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伏青骨没和他客气,“第一件,告诉我封元虚要你来蓬莱真正目。第二件,替我带几个人入雷泽,交给楚绾一。” “好。”钟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说道:“封元虚让我来,除应邀参加山海祭外,还吩咐我找准时机,与前来进攻蓬莱之人联手成事。” 说完,他望向不远处的景台,“起初我并不知那人便是羌烙,只因那日在景台,被师父推出来与之相对,才怀疑他的身份。” 伏青骨挑眉,这话听着倒像是埋怨。 “后来我试探他,被他发觉,便同他坦白了来意,答应帮他覆灭蓬莱,释放镇压的妖兽。” “那你为何又反悔了?” “因为师父。” 伏青骨望见他眼底的敬慕,轻道:“听闻你曾在我死后,想带着银厝峰的弟子离开雷泽,所以才被封元虚囚禁于雷池受罚。” 她神色微动,“这些年……你受苦了。” 钟遇一怔,面上浮起一丝委屈,沙哑道:“能再见到师父,一切都值得。” 伏青骨微微叹气。 钟遇平复心绪,对伏青骨保证道:“师父放心,您交代的第二件事,弟子一定会替你办好。正好雷泽跟来那几人都被我杀了,我可以让你的人扮作他们,跟我回紫霄雷府。” “你没完成封元虚给的任务,回去又该如何同他交代?” “大不了再被关回雷池。”听出她言语里的关切,钟遇面露欣慰,“能见到师父,取得神蜗,弟子便不虚此行了。” “放心吧,你既答应帮我,我自会将神蜗给你。”伏青骨望向瀛洲,“只是,如今我身受重伤,灵力不济,无法开启蜃境。席玉又扶柩去了瀛洲,恐怕得稍缓几日,不知可等得?” “不急,师父身子要紧。”钟遇露出一抹笑容,“况且,弟子正好想多陪陪师父。” 伏青骨扯了扯嘴角。 钟遇看着她脸上的疤,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他沉声问道:“师父,当年在北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何会弄成这样?又为何不回银厝峰?” “约莫就是……被人背叛、暗算、囚困,遭受许多不堪忍受的折磨。最后自毁识海,兵解元婴,窝囊逃出雷泽,流落人界,变成如今你看到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她语气越是轻描淡写,就越彰显真相之残酷。 钟遇浑身冰凉,嘴唇微微发抖,“什、什么?” 伏青骨对他一笑,“你问我为何不回银厝峰。我如今这副模样,可还能回去?即便回去,谁会相信我就是灵晔?封元虚可会放过我?” 钟遇嗫喏叫道:“师父……” “这声‘师父’你们往后也不必再叫了。”伏青骨长叹道:“灵晔确实已经死在北海,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苟延残喘,贪图一时安乐的流徒,能活几时便活几时罢。” “师父说这话,便是在诛弟子的心。”钟遇胸口剧烈起伏,他两眼涨红,“无论如何,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师父。” “是么?”伏青骨满目萧索,“你们一个下毒暗害,一个私情亵渎,一个背师弃道,有谁真心尊我为师?又有谁真心希望我做回灵晔?” 她起身走到钟遇面前,静看着他,“钟遇,你何苦自欺欺人?” 钟遇身子一晃,踉跄后退,“我……” “话不可说尽,好自为之吧。”伏青骨点到即止,侧过身戴上面巾,然后越过他走出观海亭。 “师父。”钟遇在身后叫住她,颤声问道:“你在药王谷遇到訾藐时,她知不知道你……” “她知道,自打第一次见面,她便认出了我。” “……” 伏青骨离开观海亭,沿着石道上行,行至云深处,忽听观海亭传来一声巨响。 她回望过去,却见那亭子晃动了几下,歪得更厉害了。 她不禁勾起唇角。 “吵死了!”一道烦躁的声音在伏青骨脑海中响起。 哟,这四脚蛇终于醒了。 “呔!什么鬼东西挨着本大爷!”乾坤袋一阵鼓动。 伏青骨解开封禁,一颗红色珠子便从袋口被挤出来,摔在地上,滚进了草丛中。 是那九头蛇的内丹。 一颗黑花花的脑袋钻出袋口,眯眼打量四周,抬头见伏青骨盯着自己,两眼一翻,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谁让你乱捡东西回来的?将本大爷都熏臭了。” 起床气还挺大。 红珠子裹着一身灰从草丛里飞回来,然后冒出九个脑袋,朝白虺龇牙。 “嘿,你还来劲了!”白虺从乾坤袋里爬出来,飞窜到伏青骨肩膀上,一尾巴又将它抽飞了。 嗯,抽得挺有劲儿,看来恢复得不错,可见护元丹没白喂。 “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收拾完九头蛇,白虺尤觉不解气,便朝伏青骨脖子上啃了一口,“死妖道,本大爷好歹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一山不容二虎没听过?这死妖道偏找它的死对头来膈应她。 脖子传来刺痛,伏青骨将四脚蛇捉下来,弹了它一个脑瓜崩,“越发放肆了。” 四脚蛇甩甩头,忽觉得不对,怎么不疼? 它试着催动元丹,元丹却没反应,再探伏青骨内府,竟空空如也,半点灵力也无。 它顿觉五雷轰顶,失声道:“妖道,你该不是要死了吧!” “少咒我。”伏青骨蹭了蹭它鼻子上的黑斑,蹭得它打了个喷嚏,随即含笑道:“只是灵力耗损过度,休养一阵就好了。” 白虺松了口气,死不了就好,随即埋怨道:“要不是你多管闲事,又怎会伤成这样。” “这贼船都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它翻吧?要怪你就怪那只狐狸去。”伏青骨熟练的甩黑锅。 “那死狐狸呢?” “去瀛洲了。” “算他跑得快!” 红珠子晃晃悠悠地又飞了回来,白虺一见它就来气,甩尾巴就又要抽,却被伏青骨捏住,“别抽了,再抽它就该吐了。” “哕——”她话刚落音,九头蛇便吐出一颗黑色珠子。 伏青骨:“……” 白虺:“……” 伏青骨责怪道:“让你别抽。” 白虺不愤:“让你别拣。” 什么破玩意儿都当宝贝似的,咦,等等? 这熟悉的腥臭味儿……是被九头蛇吞噬那蟠龙。 九头蛇缓过神来想将蟠龙内丹吞回去,却被伏青骨抓住,扔进了乾坤袋里。 那是它的乾坤袋! 白虺怒视伏青骨,却见她将那蟠龙的龙珠捞进了手心,它忙嚷道:“脏死了,赶紧扔掉。” 伏青骨拿起那龙珠仔细端详,却见其中跳动着一簇黑色火苗。 是魔种。 “别吵。”伏青骨从身上找出一个药瓶,将里头最后两颗护元丹塞进白虺嘴里,又将龙珠装了进去。 白虺嚼下两颗护元丹,就见她把药瓶递到自己眼前,“加个封印。” “呸!”它嫌弃地朝药瓶吐口水,落下一道龙形封印,不满道:“怎么什么破烂都捡。” “留着有用。”伏青骨揣好药瓶,又将手伸到白虺面前,“洗洗。” “……”白虺别别扭扭地吐出一道水柱,替她把手洗干净,然后爬过去盘在了她手腕上。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脑袋,弯着眼睛道:“走吧,我们回水轩。” 观海亭内,钟遇平静下来,却又很快陷入新的痛苦。 “静姝。”他呢喃出爱侣的名字,随后红着眼望向云深处,云深处却早已没有伏青骨的身影。 “师父,如果我不救她,就再没人可以救她了。” 第86章 孔雀换芯 一人一龙回到水轩,却见莲衣在门口张望。 莲衣见到伏青骨后松了口气,“怎地耽搁这么久?” “走走歇歇就晚了。”伏青骨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有事?” “阿弥陀佛。”莲衣还没回答,一道声音便从园内传来。 伏青骨矮身一看,园中坐着两人,是假和尚颜恻和真和尚心元。 伏青骨小声问道:“他们怎么凑一堆儿了?” 莲衣小声回答,“自是来寻你的。” “何事寻我?” “颜恻少君带了秋娘过来,让我们替他换丹。” “那心元和尚过来作甚?” “他要佛骨。” 伏青骨又探了探,“颜崟掌门没来?” 莲衣道:“说是被其他派的仙长绊住了,便将此事交托给了心元和、咳,心元大师。” 伏青骨又道:“既如此,你与兰覆与他换了就是,又何必等我?” “少谷主吩咐过,出门在外,要听你的吩咐。”莲衣凑近她耳边,“兰师姐说,等你回来谈谈条件,咱们带出来的药材快用光了,得想法子置办点,泑山弟子在药王谷之时,买走了不少丹药……” “哦,懂了。”伏青骨露出了然之色。 山海祭时各派受伤的弟子不少,都快将两人的药包都掏空了,蓬莱岛上虽有不少仙草,有些却未经炼制,不如现成的好用。 兰覆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有她家谷主风范了。 伏青骨拍拍莲衣的手,随后朝园中走去。 “心元大师,颜恻少君,二位久等了。” 颜恻见她来,起身行佛礼,“女施主安好,贫僧打搅了。” 伏青骨面皮一僵,直接略过他朝心元行礼,“大师光临寒舍,晚辈本该敬候,却反倒让您久等,真是失礼。” “无妨,有颜少君作陪,也甚有趣味。”心元宽厚一笑,随即听她气息沉重,便拂开一旁凳子上的落叶,邀她坐下说话。 伏青骨落坐后,颜恻随之坐下。 颜恻问道:“敢问女施主,何时可换丹?” 伏青骨恨不得立马亲手给他把那佛骨掏了,免得他左一句‘女施主’右一句‘女施主’,磨得她骨头酸。 可想起兰覆的嘱托,她只能耐着性子同他磋商。 “换丹并非易事,且需要耗费不少灵药。”伏青骨怅然道:“只是山海祭之后,咱们带来的灵药已所剩无几,不敢贸然替少君换丹。” 心元在一旁笑而不语。 “原来如此。”颜恻恍然大悟,随即对伏青骨道:“女施主不必忧心,贫僧船上便有不少灵药,缺什么告知孔方,让他取来便是。” “咱们带出来的银钱也所剩无几,不知这药钱又该如何算?” “三位女施主所行乃善事,贫僧自当尽一份绵薄之力,这药钱便分文不收,尽管取用。” “少君仁慈,可这么一来,这诊金却是不好收了。” “诊金?” 伏青骨见他神色惊讶,为难道:“行医治病,讨的不过是辛苦钱,这不收伤二位药师劳力,收了与少君情分上又过不去,难啊。” 颜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自是该收的,怎好因贫僧而亏待二位圣手,诊金便按药王谷的规矩办便是。” 伏青骨抱拳回礼,然后招来莲衣,利索道:“列好药单、诊金,拿来给颜恻少君画押,再去找孔仙友取药。” “多谢少君慷慨。”莲衣中气十足地朝颜恻道谢,又欢欢喜喜地回屋找兰覆列药单去了。 伏青骨见颜恻眼珠子跟着莲衣转,便故意侧身同心元叙话,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花孔雀满口阿弥陀佛,还不改色心。 伏青骨对心元问道:“不知心元大师几时动身?” “拿到佛骨即可归院。”说着,心元忽然转头对颜恻道:“颜恻少君,贫僧见你颇有慧根,又与佛有缘,可愿随贫僧同归浮屠禅院参禅?” “去浮屠山?”佛骨舍利对浮屠禅院归之向往,令颜恻不由自主地点头,却始终难以违拗他纨绔本性,很快又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推脱道:“只怕颜崟施主不答应。” 心元道:“此事好说,只要少君点头,贫僧会替你说服颜崟掌门。” 伏青骨的眼睛将颜恻刮了个来回,愣是没品出心元所说的慧根,莫非是她眼光不够清奇。 正当颜恻为难之际,莲心拿着药单与笔来找他画押,这才脱身。他也没细看药单,胡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莲心拿着药单去找孔方,兰覆来到门前请人,“颜恻少君,还请入室候诊。” 颜恻朝二人说了声“失陪。”,起身快步朝屋里走去。 “阿弥陀佛。”心元盯着颜恻的背影道:“摘得了佛骨,断不了佛缘。颜少君,此时与我归去倒罢,留驻红尘反生魔胎,终是害人害己。” 颜恻脚步略微一顿,跨进了房门。 心元摇头。 伏青骨闻言惊异,听这心元和尚的意思,是说这孔雀不入佛门,必生祸患? 随即又想这花孔雀往日作为,又觉和尚言之有理,这般风流成性,花心滥情,于女子而言,可不就是祸患么? “伏施主。” 伏青骨回神,打趣道:“怎么,难道大师觉得晚辈也有佛缘?” 心元却道:“伏施主乃红尘之人,自该归于红尘。” 怪事,颜恻放纵声色,流连风月,竟与佛有缘。她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反倒成了红尘客。 伏青骨趣问:“大师此言何解?” 心元道:“识空心不空,入不了我空门。” 伏青骨笑意凝固。 “前尘可抛,孽债难了。”见她仍有疑惑,心元继续解道:“伏施主天生性灵,而性灵太盛之人,多生情祸孽债。师生之恩,手足之情,生死之义,男女之爱……别人欠你,你又欠人,理不清,还不尽,也放不下。唯有归于混沌将其销尽,方可偿尽这一世情,一身债。” 伏青骨不赞同地,“大师此言差矣,而今晚辈既无师生、亦无手足、也无生死至交,更无男女之情,何来亏欠,又何来偿还?” “你是你么?”心元一针见血。 伏青骨哑然。 心元微笑,“你若是你,便不会来此。” 伏青骨叹气,“您知道了。” 心元道:“贫僧知不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 她确实不知,不知真正的灵晔是个怎样的人,亦不知伏青骨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人无知,而无畏。”心元光可鉴人的脑袋,犹如一盏明灯,引照前路。“知其所以,而后敬之畏之。人往往是在学会畏惧之后,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譬如澹溟,譬如你的三名师兄弟,也譬如真正的你。” 真正的她,指的是灵晔。 手腕上传来的刺痛,让伏青骨顿时回神。 白虺:“赶紧将这个大和尚赶走,本大爷被他念得头晕。” 伏青骨莞尔一笑,随后对心元感激道:“多谢大师提点,晚辈明白了。” 心元回了她一个佛礼,心中却暗道,这分明是一知半解。 罢了,人各有缘法,该明白之时,自会明白。说得再多,该走的弯路,一段也不会少。 伏青骨暗忖,心元和尚想提醒她,休贪一时之安,应当回归本真,调查出真相,背负起责任,便不能明说?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别说四脚蛇听着晕,她也差点被绕昏头。 这么一看,他说得没错,她确实入不了空门,参不了禅。 忽然,屋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贱男人,你给我闭嘴!”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起身往兰覆屋里走去。 ——————换丹分界线—————— 两人一进屋,三人的视线便齐刷刷望过来。 伏青骨对兰覆问道:“怎么回事?” 兰覆望向颜恻,“这就要问颜恻少君。” 颜恻一脸无辜,“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在跟秋娘女施主叙旧。” 秋娘恶狠狠道,“你再叽叽歪歪叫老娘女施主试试?信不信老娘立马炸了你的内丹。” “女……”颜恻见她眉毛倒竖,改口道:“施主有话好好说,你盗贫僧内丹,贫僧都未怪罪,怎反倒发起火来了?” “你当老娘稀罕你这内丹?修为低微,一无是处的混账,害我拖主人后腿,不能助其成事,老娘怎么就看走眼,选了你?”说着,秋娘竟红了眼睛,随即恨道:“我看这内丹留着也无用,不如毁了的好!” 说着,秋娘便要自毁内丹。 兰覆闪身上前,一针封其脉络,冷道:“不是你的东西,哪怕是件废物,也轮不到你处置。” 颜恻正欣慰兰覆仗义执言,听她说完后,表情却僵在了脸上。 ‘废物’两个字,扎得他心口疼。 伏青骨走到秋娘面前,打量她片刻后,抬起她的脸,端详她眉间的魔印。 她觉得这魔印有些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 伏青骨正要请心元来看,秋娘却别开了脸,怒道:“你干什么!”又在看清她面巾后的伤疤后,冷笑着骂了一句,“丑八怪。” 若不是她和白藏那臭小子,三番四次坏她好事,她又怎会让主人失望、厌弃? 兰覆眉头一皱,正要封了她的哑穴,一道水柱先将秋娘淋了个清透。 秋娘顿时尖叫出声。 白虺龇牙,丑八怪也是她能骂的? 伏青骨拍了拍它的脑袋,随后招来心元和尚,“大师,劳烦您看看,这魔印可有不对。” 秋娘闻言,立即捂住了额头,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想做什么?” 心元上前拂开她的手,将灵力注入其魔印之中。 秋娘双眸顿时一空,神情也变得茫然。 因灵力入侵,黑色魔气从魔印中溢出,试图反噬灵力,却被心元震散。 他收回手,魔印却并未消失,“这并非寻常契印,除非契主自己解开,若强行破除,这位施主必定命丧当场。” 伏青骨疑惑,“这羌烙事败逃走,为何不解开魔印,或是杀人灭口?反而留下一个把柄在岛上?” 心元眉心一凝,又以灵力探入秋娘内府。 片刻后,伏青骨问道:“如何?” 心元撤回灵力,“内丹并未被侵蚀。” 兰覆说道:“方才我便验过,确定内丹完好之后,才敢应下这换丹之事。” 颜恻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实属大幸。” 心元摇头,“阿弥陀佛,幸与不幸,实难断定,少君还是慎重为好。” 伏青骨掏了掏快出家的耳朵,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将蟠龙龙珠倒了出来。 “这是蟠龙龙珠。”伏青骨将龙珠展示一圈后,对颜恻道:“它不过被羌烙控制一日,魔气便深入龙珠难以去除,你的内丹在秋娘体内这么久,竟还干干净净,难道不觉得蹊跷?” 颜恻理所当然道:“兴许是贫僧灵力纯净,不惧魔气,因此才未受染。” 伏青骨把龙珠扔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龙珠沾手后,黑气霎时缠上了他的手掌,又被他体内的金光迅速驱散。 是佛骨舍利。 颜恻被佛骨舍利强大的灵力,冲得鼻血长流,赶紧拿帕子堵住。 自从换上佛骨舍利后,他便不能妄动灵力,轻则晕眩流鼻血,重则震荡元神,有性命之危。这般束手束脚,让他苦不堪言,这才想早日换回自己的内丹。 可这好不容易找回内丹,眼下又让他再等。若这内丹真有问题,他也并非等不得,可眼下兰覆和心元都说内丹没被侵蚀,却还让他等,他哪里还等得下去? 兰覆问道:“你没事吧?” 颜恻摆手,“贫僧无碍。” 这佛骨对他的压制,别说其他人难以适应,便是他自己也不大习惯,如此下去,他迟早被心元诓去浮屠山。 伏青骨捡起龙珠装回药瓶,被白虺嫌弃地瞪了两眼。 丢都丢了,又捡回来干什么。 伏青骨扯下衣袖,将它盖住,然后对颜恻提议道:“少君不如同颜崟掌门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商议何事?”说颜崟,颜崟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孔方和白藏。 颜恻上前,“颜崟施主。” 颜崟眉毛一抽,“滚一边去。”随后走到秋娘面前,打量片刻后,问道:“就是你盗了我儿内丹?” 秋娘对上他冰冷的目光,脸上浮起一丝畏惧。 下一刻,颜崟忽然出掌击在秋娘额头,秋娘顷刻间毙命。 打死秋娘后,颜崟回头对众人问道:“对了,方才各位说要商议什么来着?” 众人木然。 商议?商议个棒槌,人被你打死,这下不换也得换了。 第87章 龙龙专场 兰覆看着秋娘热乎的尸身,面无表情道:“没什么,药材寻来了么?人死了得尽快换丹,否则有损丹体。” 孔方答道:“我已派弟子带莲衣仙子取药去了,马上就来。” 颜恻松了口气,果然还是颜崟施主靠谱。 伏青骨与心元无言相对。 兰覆让孔方帮忙将秋娘的尸首抬到榻上,随后对颜崟道:“过会还劳烦颜掌门,在回丹之后,替少君稳固内府,梳理灵力。” 颜崟点头答应,“有用得着的地方,大夫尽管开口。” 儿子虽然混账,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又是黄金台未来的掌门,他不管谁管? 没过多久,莲衣领着一群泑山弟子,陆续搬来十几箱药材。 看着一箱箱搬进屋的药材,颜恻愕然,这怕不是把他的船都给搬空了。 “阿弥陀佛,贫僧换个丹,竟要用这么多药材?” 伏青骨看向兰覆,兰覆望天。 这妮子,心可真黑。 颜崟哪里看不出端倪,却并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些药罢了,他黄金台又不是给不起,舍就舍了,还能有儿子的命重要? 将药安置好后,兰覆与莲衣便将除颜家父子外的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然后关门专心致志为颜恻换丹。 孔方带着弟子们守在门口,白藏去找素月回话,伏青骨见闲着也是闲着,便请仙侍备茶水、棋盘,与心元在园中闲饮、对弈作乐。 心元摆了一局残棋,却是那夜伏青骨在山海阁,与澹溟未下完那一局。 她盯着残局沉默许久,才执黑子迈出新的一步。 与心元下棋和澹溟大有不同,心元所走每一步似乎都没有目的,走到尽头却都能恰巧将伏青骨的路给堵死。 堵到最后,伏青骨只能自填一子,断尾求生,重开局面。 二人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不知何时,两人身旁围了一圈人,有素月、白藏,还有原本该守着颜家父子的泑山弟子。 两人越下越慢,素月看得也沉静,倒是白藏和孔方等人忍不住,开始为伏青骨出谋划策,恨不得自己上手摆弄。 伏青骨索性让位,让白藏与心元对弈。 白藏气势汹汹地上手,先杀开一片,不消片刻却将自己困死,变得举步维艰。 偏心元又吊着他,就是不肯给个痛快,愁得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孔方见状,将他拉开,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被杀得屁滚尿流。 其余弟子也各轮了一局,直到月上东山,兰覆的房门被拉开,才似飞鸟投林,各归各位。 最后与心元下的人是素月,她的沉稳肃杀,对上心元的无欲无求,竟闯出一片天地,将心元步步逼退。 一局棋,最终还是未分出输赢。 心元对二人道:“今日便到此吧,有缘再续。” 素月对心元道:“多谢大师指教。” “施主棋艺精湛,何必自谦。” “大师谬赞。” 不卑不亢,沉静清醒,难能可贵,心元面露赞赏。 换丹已经结束,泑山弟子抬着昏睡的颜恻离去。 颜崟不住向兰覆与莲衣道谢,又让孔方奉上三倍诊金,将二人这些日子亏空的钱袋子填了个鼓胀。 颜崟将佛骨舍利捧给心元,心元接过后,对他说道:“这舍利与颜恻少君有缘,贫僧会带回浮屠山代为供奉,有朝一日颜恻少君需要,大可来浮屠山请取。” “大师说笑了。”颜崟皮笑肉不笑,心说这和尚可真不会说话,他儿子如今已换回内丹,还要那佛骨舍利作甚?难不成还真当一辈子和尚? 伏青骨思忖,颜恻虽闹出不少糟心事,可对她却一向不错。内丹之蹊跷,有必要提醒颜崟,日后若是有异常,也好及时发觉、防范。 拿定主意,伏青骨便将自己与心元之所思所虑一一告知。 “此事兰大夫已向我说明,我会多加注意。”颜崟有些自责,“只怪我性子急,将那妖女给打死了,应当再多留几日,好生验一验才是。” 这颜掌门随心所欲的作风,倒与颜恻如出一辙,想必是长享钱权,少有坎坷的缘故。 但世上多有钱权无法解决之事,只希望他父子二人,永远都不要有那么一天。 颜崟带着颜恻去别馆暂歇。 心元取得佛骨之后,也不再久留,甚至不等席玉、罗华归来告别,便化出一叶小舟,乘月随波而去。 送走众人,兰覆与莲心让蓬莱弟子来收了秋娘的尸首,然后将屋里、院里,里外都清扫干净,又贴了辟邪净魔符,这才安心了。 白藏伺候素月用膳过后,回虎啸堂同师兄们练功、哄老虎。 这些日子下来,那白虎都快被他撸秃了,亲热得不行。 那白虎甚至向他表露出结契之意愿,可想着家中还有只脾气爆的,再收这只可了得?便装聋作哑,只当看不见。 人声消尽,月已入云。 素月早早便歇下了。 伏青骨浸在药浴中,闭目养神,莲衣与兰覆也倚在桌前打瞌睡。 这几日两人不仅要轮流守着伏青骨和素月,还得为岛上众人看诊,今日又为颜恻换丹,自是累得不轻。 叠放在一旁几架上的衣堆里,一只乾坤袋被拱了出来。 四脚蛇解开封印,龇牙咧嘴地从袋子里钻出来,然后狠狠对着乾坤袋踩了几脚。 乾坤袋发出一阵愤怒的红光,却惹得它又踩了几脚。 再敢顶嘴,就把你吃掉! 四脚蛇冲乾坤袋龇牙,红光这才愤愤不平地消散了。 哼,跟它斗,还当它是从前那条任人欺负的小虺蛇? 白虺揣着大肚子,晃晃悠悠地飞向外头。它吃了太多夜明珠,得出去遛遛弯,消消食。 它飞过伏青骨,装作目不斜视的模样,眼珠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瞟。 哪知忘了看路,一个没注意便撞在了屏风上,‘扑通’掉进了浴桶中。 “咕噜噜……”它冒出个头,偷偷打量伏青骨,却见她仍然闭着眼,似乎并未发觉它落水。 兰覆与莲衣也依旧香鼾不断。 趁没人发觉,赶紧溜! 白虺正想飞离,可不知为何,对上伏青骨那张脸,就飞不动了。 一定是它吃得太多了!白虺暗暗想。 它在浴桶中泡了半晌,身上越泡越热,便爬到浴桶边缘,抖了抖身上的水,小心翼翼地朝伏青骨跑去。 跑到伏青骨身旁,不知为何,它却不敢如往常那般,往她身上爬。 真是怪了。 它在浴桶边缘走来走去,目光从伏青骨的眼、耳、口、鼻,游走到颈、项、肩……过后便是褐色的汤药。 怪哉,分明已经没泡了,身上怎么还这么热?更怪的是,它的目光根本无法从妖道身上离开。 从前又不是没见过,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最后,它将其归咎于,这妖道妖法又精进了。 它身上发烫,便想飞几圈吹风散热,可这妖道就跟浆糊成精似的,粘着它就不放,让它飞也飞不走,只跟着她打转。 “又在闹什么。”伏青骨抬手,精准地将它抓住,然后睁眼看着它,“不好好在乾坤袋里待着,跑出来作甚?” 白虺傻盯着她的眼睛,显然已经魂飞天外。 伏青骨只觉手中沉甸甸,翻开它的肚皮一看,顿时无语:“那夜明珠又没长腿,你一次吃这么多做什么?也不怕撑死。” 说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子。 白虺被戳回神,奋力挣开她,藏着肚子,恼羞成怒道:“你将那九头蛇装在乾坤袋里觊觎我的夜明珠,还好意思说?” “它自己如今都还是颗珠子,能克化多少?最多也就借夜明珠的灵气,养一养元神,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你说过,只要我和你结契,这些夜明珠就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一颗也不能给别人!”说完,想想不对,又补充道:“那些劳什子蛇虫鼠蚁、妖魔鬼怪也不行!” 伏青骨感慨,“狗都没你护食。” 居然拿它跟狗比?白虺气得啃她的手。 伏青骨见它一身黑黑白白的花皮,想起它为自己挡下羌烙的攻击,便摸了摸它的脑袋,哄道:“明日我便去找孔方再买个给你腾地儿,那夜明珠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可好?” “这还差不多。” 白虺被她摸得浑身又不对劲儿了,便腾身飞开,没飞多远又被她给捉住了。 伏青骨搓了搓它身上的黑斑,发觉竟淡了些,便将它扔回了浴桶中。 “看来这药浴有淡化黑斑的效用,你也多泡一泡。” 白虺吐出一串水泡,顶着一个药包浮出水面,呸了几口药水,不解道:“淡化什么黑斑?” “……”这蠢龙不会这么久了都没发现自己被染黑了吧? 伏青骨捞起它,凑到眼前,睁大眼睛问道:“看清了吗?” 蠢龙一脸蠢样,“看、看清……什么?” “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 白虺盯着伏青骨的眼睛,恍神半晌,才看清自己的倒影。 “……?”见鬼,这丑东西是谁! 它挣开伏青骨的手,飞到半空,盘起身子,抱着尾巴一看,龙鳞都炸了。 “哪个狗贼给本大爷身上涂墨水了!” 伏青骨揉了揉太阳穴,这蠢龙差点把她的脑子给吼炸了。 “你受羌烙魔气所侵蚀,留下了印子,养些时日会好的。” 它雪白漂亮的龙鳞! 那这些日子,岂不是所有人都看见它成了一条丑龙了? 难怪那九头蛇嘲笑它,说它丑,原来是真的丑哇! 伏青骨见它整条龙都僵了,又把它抓了下来,放进了浴桶中。 “这药浴对伤疤和黑斑都有效,你多泡泡就会好了。” 白虺把自己浸泡在药水中,淹死得了! 伏青骨叹气,都是羌烙作的孽…… ——————丑龙龙分界线———————— 烧烛断香漏,漏断更声长。 更线被烛火烧断,铜铃滚落在地,惊醒了兰覆和莲衣。 兰覆检查香漏,数了刻数,打了个哈欠道:“时辰到了。” 莲衣迷瞪着去拿帕子和衣衫给伏青骨擦身更衣。 等伏青骨收拾妥当后,兰覆叫来守夜的仙侍,将浴桶里的水抬去倒掉。 伏青骨抬头看了眼,勾起嘴角,没有阻止。 仙侍抬着浴桶出去了,兰覆与莲衣困得不行,打着飘,晃晃悠悠回房睡觉去了。 伏青骨和素月伤势好转不少,往后都不用再守夜、陪房。 送走二人,伏青骨并未急着关门。 她倒了两杯水,慢悠悠喝着,不一会儿,怒气冲冲的四脚蛇便裹着几根水草回来了。 那些大胆的仙侍,竟敢将它倒进水沟,简直岂有此理! 它飞进门后,看见妖道正老神在在地喝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张大嘴,三两下就将她手里的杯子嚼进嘴里,然后朝她吐出一口碎渣。 妖道:“……”牙口挺好。 伏青骨端起另一杯水,在它冲上来之前,将它揪住,然后用温热的茶水,从头到尾给它冲洗了一遍,还替它摘干净了水草。 “这不就干净了?”末了,她将另一个杯子递到它嘴边,“还吃么?” “吃你个头!”白虺踹掉杯子,飞到里屋,一头扎进了被子中。 伏青骨找笤帚扫了地上残渣,然后关门落闩,执灯进屋。 她将灯放在桌上,来到榻前,牵着被角一抖,便抖出个披着花皮的豆丁来。 伏青骨挑眉,盯着脸朝下趴着的花皮豆丁看了半晌,才伸手将人翻过来。 脸果然也是花的。 “睡得倒挺快。”伏青骨捏了捏他的脸,将他挪到卧榻里面,然后才抖开被子躺下。 刚躺下不过片刻,花皮豆丁便滚进了她怀里。 伏青骨挠了挠他的后脖颈,随后闭眼,试着催动元丹。 来回试了两次,元丹才终于不情不愿地释放出灵力,将空荡的内府填满。 伏青骨调动灵力,运转于全身经脉。 因地煞阵反噬,灵脉受损不少,灵力每冲散一处淤堵,便带来一阵剧痛。 待所有瘀阻冲开,灵力运转自如之时,伏青骨身上已被逼出一层冷汗。 她长舒一口气,歇息片刻后,催动契印,然后侧身搂住白虺,以契印抵上了他的额头。 四脚蛇臭美,这黑斑消不了,怕是见不得人了。 微弱的灵光在二人额间流转,伏青骨疲倦地闭上眼睛,陷入黑沉梦境。 过了许久,花皮豆丁身上发出一阵白光,他的身影在白光中变幻、伸长,直到修长的双腿抵住了床尾。 白光消散,花皮豆丁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花皮白师兄。 白师兄睁开清亮的双眼,借着渐渐暗下来的灯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妖道。许久后,才重新把额头贴过去,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灯心没进灯油,‘噗’的一声,房间里陷入黑暗。 半晌后,响起一声咕哝:“怎么这么瘦。” 床榻上的被子动了动,白虺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一夜酣眠。 第88章 寻踪蜃境 伏青骨是被绞醒的,身上也发沉,想动却动弹不得。 她睁眼一看,一条花皮龙盘踞在床榻上,拿尾巴裹着她,正睡得鼾声阵阵,四仰八叉。 什么时候变回去的?还长大了。 好险只有人身大小,若是不慎现出原形,在睡梦中将她压死,也未可知。 伏青骨运转灵力,觉得轻松不少,便利用灵契,将酣睡的花皮龙给变回了三尺豆丁。 她艰难起身,只觉骨头又僵又硬,动起来咔哧作响。 活动片刻后,才下榻穿鞋,将拧成咸菜的被子从地上捡起来,给花皮豆丁盖上。 “伏师姐可起了?”外头传来兰覆的声音。 “起了。”伏青骨披好外衣,前去开门。 兰覆端着朝食和汤药站在门外,一见她,端详几许后,点头道:“脸色红润,甚好,甚好。” “灵力也恢复了些。”伏青骨请她进屋,感激道:“多亏了你和莲衣悉心医治照料。” “应该的。”兰覆一边摆饭,一边说道:“素月仙君恢复得也不错,今早天不亮,便起来练剑了。” “她倒是一刻也闲不住。”伏青骨倒水洗漱,“不过还是得提醒她,身子刚好些,别太劳累。” “莲衣盯着呢。”兰覆摆好饭,去替她开窗,走到里间,见有东西在被子里乱拱,惊道:“什么东西?” 被子僵住,随后怒道:“本大爷不是东西!是你白师兄!” 兰覆听他嗓音稚嫩,便知是白豆丁。 她见他被、被子缠住,上前替他扯开,可白豆丁却死死压住被子,将自己裹成个鼓包,“别扯,我不出来!” “天光大亮了,不能再赖床了。” “就是不出来。” 白豆丁此时毕竟只是个豆丁,哪里拗得过兰覆?三两下便被她扒拉出来,顶着一身花斑和满头乱毛,气鼓鼓地盯着她。 兰覆‘噗’地一笑,随后见白豆丁满脸羞愤,又忙道:“不过就是几块黑斑嘛,又不是没法子消掉。” 白豆丁顿时云收雨霁,双眼亮晶晶,“什么办法?” 兰覆忍不住捏了一记,“伏师姐不是要去蜃境?蜃境中的神蜗,可净化魔气,你届时进去滚一圈,这斑就能消个七七八八了。” “没大没小!”白虺拍开她的手,然后梭下床榻,光脚踩到外间,对伏青骨喊道:“走走走,去蜃境。” 伏青骨慢条斯理地吃着朝食,“你知道蜃境在何处?” “抓个蓬莱弟子问问不就知道了?” “倒也可以。”伏青骨思索道:“只是以你我如今之力,还开启不了蜃境结界。” 说完,她凑近他端详片刻,劝道:“反正只是长斑,又不损性命,不如再忍几日。” “本大爷一日也忍不了!”白虺搓着小花脸,“这让我怎么见人!” 伏青骨建议,“你可以待在水轩不出去。” 白虺炸毛,“信不信我将这几间破屋子压垮。” 这妖道一点也不将他放在心上,白瞎自己昨晚为她彻夜疗伤。 妖道叹气,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想去就去吧,左右都是要走这么一趟的。” 这还差不多! 白虺脸色好转,见她吃饭吃得香甜,吞了吞口水,问道:“吃的是什么?” “海蛎粥。” “好吃吗。” “还不错。” “你就不知道给我盛一碗!”他手短,又够不到! 伏青骨忍不住发笑,粥喷了他一脸。 白豆丁炸毛,“啊啊啊,臭妖道!” ——————忽悠分界线—————— 吃完饭,服完药,又将白虺给收拾妥当后,伏青骨便带着他出门,去山海阁找弟子询问蜃境踪迹。 白虺让她把自己变回龙形,伏青骨只当没听见。 她就是想看他笑话! 他顶着张花脸,扒着门框死活不松手,直到兰覆裁来一块面巾给他戴上,才臭着脸跟伏青骨出门。 因岛上还有病患,加之颜崟又派人来请,兰覆与莲衣抽不开身,伏青骨便没让二人跟着。 况且,即便她二人不去,也自会有人往前凑。 喏,眼前不就有一位。 钟遇守在水轩门口,见伏青骨出来,一声‘师父’还未叫出口,话就被她打断了。 “仙友既造访,为何不入园。” 钟遇一顿,略带苦涩道:“我怕打扰了您歇息。” 自从确认伏青骨身份后,钟遇便坐卧难安,他半夜出来散心,不由自主行至此处,不知不觉便守到了天亮。 他问道:“您这是要往去何处?” “山海阁,找人打听蜃境的消息。”伏青骨道:“你来得正好,一起去吧。” “不是说好过几日再去?您伤未愈,不急在这一时。” “你不急,我不急,但他急。”伏青骨指了指身旁的白虺,又道:“不过,早点了事也好,以免夜长梦多。” 钟遇低头看着伏青骨身边,跟她戴着同款面巾的小矮子,皱眉道:“他怎么了?” 伏青骨道:“被魔气侵蚀,需要净化。” 白虺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恼火,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伏青骨拍他的脑袋,“不许失礼。”然后对钟遇说了声“走吧。”便牵着白虺往外头走。 “等等。”钟遇忽然叫住她,犹豫片刻后说道:“我知道蜃境所在,可以带路。” 伏青骨脚下一顿,回头笑道:“哦?那倒是省事了。” 三人来到码头,借了条小船,由钟遇掌舵,前往蜃境。 天气晴好,水波不兴,船行得很稳。 驶出蓬莱岛过后,钟遇站在船艄,指着远方的迷雾说道:“蜃境就在蓬莱与外界的交汇之处。” 伏青骨收回目光,“这般隐秘,你是如何找到的?” “山海祭那夜,蓬莱撤去结界,蜃境便显露出来了。” “你去探过?” “嗯。”钟遇没有隐瞒,“本想趁机入境取得神蜗,却因禁制阻拦,而不得入内。” 难怪羌烙袭击蓬莱之时他未露面,原来是到这儿趁火打劫来了。 至于他说,是因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才没有动手,恐怕也并非根本原因。 而是知道蜃境根本破不了,也不敢冒险与蓬莱撕破脸,将希望寄托在一个魔修身上,这才选择蛰伏观望。 蜃境不止有神蜗,还镇压着极其凶猛的凶兽,羌烙只要入侵蜃境,释放出里面的凶兽,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颠覆蓬莱。 可羌烙却并未这么做,反而大动干戈,损耗修为,以魔气侵蚀海域来发动兽潮,这便说明即使是他,也无法解开蜃境的封印。 这是伏青骨后来知道的事,而钟遇应是在无法破除蜃境禁制后,便想明白了。 蓬莱上下,个个都是人精,既要重启山海伏妖阵,势必会做好万全准备。 伏青骨抬头看向苍穹,山海伏妖阵已隐没不见,可开阵时的壮阔景象却历历在目。 她不由得猜想,自打她接受席玉邀请起,恐怕就已是这‘万全准备’中的一环了。 席玉这只死狐狸,一早就算准了,只要她来,绝不会袖手旁观。 “师父,您是不是对我们很失望?”钟遇忽然问道。 伏青骨回神,淡淡道:“眼下说不上,不过以前和往后,便说不准了。” 钟遇不知所以。 她点了点额头,“我识海受损,从前之事,大多都不记得了。” 钟遇惊愕,因为无论是在诈他话,还是同他相认之时,伏青骨从未显露半点犹豫和迷茫。 即便她待自己冷漠疏远,他也一直以为是出于失望与责怪,不曾想是因为不记得。 “不过,我虽不记得,却也并非一无所知。”许多事,反倒因为换个身份,换个立场,而看得更加清楚。 半晌后,钟遇才问道:“您是何时醒来,又何时得知自己的身份的?” “三个月前。那时我掉落荒剑山,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受重伤,并失去了记忆。” 一旁啃饼的白豆丁默默别过身。 伏青骨拍了拍他僵硬的背脊,将自己与他之间的纠葛带过。 “过后流落到武陵境,遇上一些事,碰到一些人,又断续想起一些记忆,于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直到在药王谷遇到訾藐,才真正确认,自己就是灵晔。” 听她亲口提及‘灵晔’之名,钟遇百般不是滋味,“訾藐也知道您……不记得了?” 伏青骨点头。 “可我出雷泽之前去找过她,她却什么都没说。” “说与不说又如何?难道你知道我还活着,便不会答应封元虚的要求了么?” 钟遇握紧了船桨。 伏青骨毫不留情地点破,“即便知道我活着,即便知道封元虚会利用你引我出来,即便知道助纣为虐会违背师道,你也依旧会来,不是么?所以她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在訾藐眼中,自从钟遇对封元虚妥协那一刻起,便已然不可信了。 虽说她存有私心,不想伏青骨回到紫霄雷府,但守口如瓶,于伏青骨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钟遇胸口发闷,却无可辩驳,二人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说了好,耳根子清净,什么师父、徒弟,一个个忒烦人。 白虺三两下把饼塞进嘴里,然后往伏青骨怀里靠。 伏青骨接住他,问道:“困了?” 他点头,实则不困,只是想找她撒懒。 “那便睡会儿吧。”伏青骨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然后用袖子盖住他的脑袋,替他挡光。 药香扑头盖脸而来,白虺抓住伏青骨的手,闭上了眼睛。 钟遇看着他们,不由得想起儿时,也曾受过师父无微不至的照料。 他本是因雪灾逃往雷泽寻求庇护的流民,却在雷泽途中,先后遇到暴风雪和狼妖袭击。 母亲冻死,父亲为保护他,遭到狼妖围攻,最后被分食。 他被父亲藏在雪洞中,饿得奄奄一息之时,是师父发现了他,将他带回了紫霄雷府。 那时的他不过六七岁,经历双亲并丧,生死大劫,变得沉默寡言。 他封闭心门,拒绝一切人事,除了救他的灵晔。 她不忍见他自虐而死,便将他带回银厝峰亲自照料。 那时,她其实不大懂得如何照顾人,给他吃了不少夹生的饭,烧糊的菜。带他出去也总顾不上,时常让他生病、受伤,让他觉得自己能活着,纯粹是因为命大。 可她也会在他想念父母,梦到大雪、狼妖之时,陪在他身旁,替他挡下风雪,扶他走过黑暗,让他接受现实,走出阴霾。 过后,更是亲自教导他,传授他术法,教他做人的道理,并收了他做她的第一个弟子。 他不仅视其为师父,更是把她当做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会在得知她陨落北海后,发了疯似得去找她,追查她丧生的真相。 他怀疑封元虚,却根本动不了他,只好向外求援。没想到,却让封元虚逮个正着,被他关进雷泽,并罚他每日受三道雷刑。 三十二年,一万多个日夜,三万多道雷刑,这样的日子太痛太长,根本看不到尽头。 若非静姝陪伴,他不疯也死了,哪里抗得过? 静姝为他付出了一切。无微不至的照顾,替他疗伤,为他分担雷罚,最后落得一身伤病,性命垂危。 他不怕死,却怕辜负她,更怕失去她,坚定的心终于被撬动,向封元虚低了头。 只是他未曾想到,师父还活着。更想不到,封元虚放他出雷泽,让楚绾一替静姝治病,不光是为了蓬莱,还是为了引出她。 他望着伏青骨,耳边响起她刚才的话,扪心自问道:若是知道师父还活着,知道封元虚是在利用他引师父现身,他会答应封元虚么? 船没入迷雾,遮掩了伏青骨的身影。 他听到自己说:“师父,蜃境就快到了。” 伏青骨抬头,被雾气扑了一脸。雾气遇暖则化,凝结为水汽,浸透衣衫,被海风一吹,使人浑身发凉。 白虺扯开衣袖坐起来,腮帮子一股一吹,便吹出一条路来。 钟遇飞速摇桨,船如离箭之弦,贴着水面滑行,在约莫半个时辰后,冲出迷雾,抵达一片碧清的水域。 碧海苍翠,天晴日明。无数浮云懒懒漂浮在空中或是垂睡于海面,安宁而祥和。 几人抬眼望去,便见一座与蓬莱相差无几的岛屿,泰然漂浮于半空,犹如世外神域。 这便是蜃境。 白虺摇了摇伏青骨的手,伏青骨微微一笑,解开了他的封禁。 巨龙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飞向蜃境。 伏青骨叮嘱道:“只许看,不许捣乱。” 白虺高呼:“知道啦——” 钟遇泊了船,任其随波逐流,他来到伏青骨身旁,抬头望着盘飞的巨龙。 “师父何时收的契兽?” “就在这两月。” “可还恭顺?” “时常闯祸,很是顽劣。”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并无责怪,反有纵容之意。 钟遇语气略酸,“既不恭顺,何不严惩?” 伏青骨并未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灵晔从前对你们很严苛吗?” 钟遇一愣,随即摇头,“师父对我和师弟、师妹一向很好。” 伏青骨迷惑,“我还以为是她对你们管教太严,所以才物极必反。” 钟遇闻言,心顿时揪成了一团,他哑声道:“不,师父是对我们太好了。” 好到他们以为,无论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会得到包容与谅解。 第89章 踏入蜃境 太好?好还这般反叛? 伏青骨撇眉问道:“难不成是溺爱成性,而遭反噬?” “溺爱……倒不至于。”没有哪个师父‘溺爱’弟子,是弟子躲懒不用功和犯错闯祸之时,拿雷劈、拿鞭子抽的,“您是豁达包容,不喜计较。” 伏青骨嗤笑,“这话像是在说冤大头。” 钟遇垂下眼眸。 白虺靠近蜃境,被禁制挡住,想着伏青骨的叮嘱,它并未硬闯,只拿爪子碰了碰。 爪子刚碰到禁制,便传来一阵灼痛,凑到眼前一看,碰到禁制的那一块,竟然没了! 它立即蹦开,随后窜身往下,朝伏青骨奔去。 它化为白师兄落到船上,差点把船踩沉,随后捧着左手往伏青骨身边挤,好险没把钟遇挤下海。 “……”钟遇几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 “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 “手手手!”白虺把手凑到伏青骨眼前。 伏青骨定睛一看,“不就是少了块指甲?还会长起来的。”大惊小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少了根手指头。 白虺竖起眉毛,“这可是龙爪!世上至坚之物,就这么没了,你就不觉得可怕?” 伏青骨拍开他的爪子,吓唬道:“那你应该庆幸没一头撞上去,否则少的就不止这块指甲盖了。” 白虺不禁后怕,好在他听了妖道的话,没有乱来,否则龙命都没了。 伏青骨眯眼望着上空,然后抬起右手,转身举到钟遇面前,“借我灵力。” 钟遇点头,随即将灵力输入她掌心。 法印自掌心浮现,又随着灵力注入而发出金光。 许久过去,法印却仍旧是老样子,直到钟遇额头浸出冷汗,力有不继,它才从伏青骨手心浮起,飞向蜃境。 这法印也太耗费灵力了。 钟遇撤回灵力,只觉府内空虚。 法印浮到高空,像是被卡住,发出一声机簧转动般的鸣响,随后以其为中心,逐渐浮现一个阵法。 山海伏妖阵? 不,不是。 伏青骨仔细观察这个阵法,发觉它虽跟山海伏妖阵十分相似,细微处却又有所不同。那些温和的符文,皆被煞咒所替代,让此阵比山海伏妖阵,更多了一重杀机。 山海伏妖阵只针对妖魔,可眼前的阵法,针对的是所有入侵者,包括人。 阵法完整地出现在蜃境上空,随后自镶嵌法印之处落下一束光,将三人笼罩。 三人脚下出现一个传送阵,倏忽之间,小船一轻,晃动上浮,而船上之人已不见了踪影。 刺目的白光消失,伏青骨眨了眨眼,却见眼前已换了幅景象。 翠湖白沙,青屿飞虹,流云如瀑,雪雾弥蒙,而他们此刻便站在白沙之中。 伏青骨打量四周,觉得此处与真正的蓬莱相比,虽少了些烟火气,却多了份隐逸自然,再仔细感受,灵气也比蓬莱更为纯净充裕。 她忍不住运转元丹,几息之间,便觉浊气尽散,自在轻盈。 白虺则不住地吸气,只恨不得将这岛上的灵气都吃尽,最后估摸着是岔气了,连咳带呛,拍着胸口直飙眼泪。 伏青骨看向钟遇,却见他正打量四周,惊艳的眼神中,掩饰着一丝迫切。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阵法一眼,随后对二人道:“走吧,上山。” 刚要登岛,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冷喝,“尔等何人,为何入境?” 三人循声一看,却见远处山云之中,站着十几名白衣人,因其白衣与云雾搅成一片,不出声根本难以察觉。 伏青骨高声应道:“诸位可是守境人?小道经席玉仙君允准入境,求取神蜗,还请诸位通融。” 两人飞身而下,落在伏青骨等人面前,将其一一打量过后,其中一人道:“将法印与我验一验。” 伏青骨摊开右手,现出法印。 “果真是席玉师兄的法印。”那二人查验过后,神色亲和不少,其中一人问道:“几位入境,所为何事?” 伏青骨道:“只为求取神蜗。” 二人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方才说话那人道:“蜃境神蜗,不由人随意取杀,诸位还是尽快离开吧。” 伏青骨忙解释道:“仙君误会,我们不取活物,只取蜗液与初褪的蜗壳。” “蜗液和蜗壳?” “正是,若要伤及神蜗性命,席玉仙君也不会允准我们入境了。” 二人凑近低声商议了片刻,最终点头,出面交涉那人道:“你们可要保证,不得伤及神蜗性命,否则哪怕是席玉师兄放你们进来的,我们也格杀勿论。” 伏青骨点头,“自然。” 那二人目光落在白虺和钟遇身上。 白虺刚吃了结界的亏,连忙识时务地举爪保证,“绝不伤其性命。” 况且它只需要多吸吸神蜗释放出的灵气就好,又不必吃了它们。 钟遇也表态道:“诸位放心,绝不伤及神蜗性命。” 二人这才勉强放下心来,然后一人去同云山中的同伴汇报,剩下那人则对伏青骨等人招手,“跟我来吧。” 几人赶忙跟上。 山路迂回斗折,却也是风景奇异,伏青骨边走,边同守境人拉话闲聊。 “不知仙君尊名?” “雁风。” “原来是雁风仙君,小道伏青骨。”随后又与他介绍了白虺与钟遇,“这位是白师兄,这位是钟遇仙君。” 雁风回头朝二人颔首,随后对伏青骨问道:“不知席玉师兄近日可好?” 伏青骨见他似是不知蓬莱近况,便问道:“诸位平日不与蓬莱互通么?” 雁风摇头,“蓬莱弟子一旦被选为守境人,便不得擅出。” “席玉仙君为何可以?” “因为他是掌境使。” “由他掌管蜃境?” “嗯。不过即使是掌境使,也需得向掌门通报,得到准许后,才能离开蜃境。”雁风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问道:“听仙友的意思,外头是不是出事了。” 伏青骨眼眸中划过一丝哀色,“仙君还请节哀。” 雁风大惊失色,“仙友是何意?难道席玉师兄……” 伏青骨摇头,“是澹溟、正言二位掌门,还有谢晦、夷则两位仙尊。” 雁风身子一晃,脸色霎时惨白,“什么?” 伏青骨赶紧扶住他,“仙君请多保重。” 雁风一把抓住她,急问道:“快告诉我,蓬莱究竟发生了何事?” 伏青骨赶忙将山海祭那日发生之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 “几位仙长,皆是为蓬莱和仙门大义牺牲,昨日罗华掌门与席玉仙君,已替几位扶柩去了瀛洲安葬,明日应当就会返回蓬莱。” “妖魔、兽潮……祭阵。”雁风魂魄几乎都要被这个噩耗击碎。 伏青骨道:“如今山海伏妖阵重开,蓬莱境内作乱的妖兽皆已伏诛,那魔道妖人正被缉拿,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诸位仙君不必担心,请务必守好蜃境,等掌境使回来,自会安排后续事宜。” “我、我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同门。”雁风转头就要往云山跑,跑出几步后,转身对伏青骨指道:“转过这座峰,往里再过两个水帘洞,便是蜗冢,劳烦诸位自行前往,我去去便来。” “哎!”伏青骨还未来得及叫住他,他便招出传送阵,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她摇头叹气,随后转头对钟遇和白虺道:“既如此,我们便自己去吧。” 二者皆点头应“好”。 按照雁风的指引,三人转过脚下这坐峰,果然看到了一个水帘洞。随即穿水而过,没入幽黑的山洞,走了约莫有一里,才见天光。 出洞后复行百步,又见一水帘洞,便依言而入,却是越走越黑。 感受到洞中越来越充沛的灵气,伏青骨猜道:“蜗冢应当就在前方。” 白虺在黑暗中能视物,见水帘洞四周光滑淋漓,便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手黏糊,立即撤手甩开,嫌弃道:“噫!这哪是水,分明是鼻涕!” 伏青骨听声辨位,精准地握住他的手,拉到面前嗅了嗅,富含灵力还带着些草香,“这应当就是蜗液了,敷在身上,黑斑很快就能消了。” 白虺声音都快皱起来了,“当真?” “兰覆说的。”伏青骨抬出兰覆后,又哄道:“反正这里头黑,你敷你的又没人看见,洗干净出去,又是雪白干净的龙一条。” 白虺可耻地妥协了,心动了,“那你们可不能偷看。” 说完,就化出龙形,在山壁上蹭了起来。 伏青骨轻笑了两声,随后对钟遇道:“这两个水帘洞,应当就是神蜗用于通往外面的通道,就让白师兄留在此处,以免进去惊吓到神蜗,你与我进去吧。” 钟遇在黑暗中点头,“嗯。” 二人继续前行,行了约莫大半刻时,才看见另一个出口。 忽然,一阵风灌入洞中,带进细碎的灵光。 伏青骨惊叹道:“灵气这般充足,出洞应当就是蜗冢了。” “师父。”钟遇忽然喊了一声。 伏青骨回头,“嗯?怎么了?” “师父,对不起。”钟遇话还未落音,便猝不及防地出手,两指点在了伏青骨的肩颈处。 “你……”伏青骨惊愕地看着他,随后两眼一翻,朝他栽去,“骗我。” 钟遇接住她,回头看了眼漆黑的洞道,然后施展障眼法,化出伏青骨走动的身影,再将其昏倒之真身扶到出口,小心靠坐在神蜗石像旁。 他盯着伏青骨,神色挣扎而痛苦,又在一瞬将其收拢,凝结为一道褶痕浅存于眉心。 他起身四处张望,见前方立着一面巨大的白碑,上刻‘蜗冢’二字,而碑的斜后方,露出半副石檐,便知那就是蜗冢。 钟遇疾步行去,转过白碑后,果然见到一个高大的墓穴。墓穴洞开,从里头吹来一阵又一阵潮湿的风。 他迈步走近,却听见里头传来蠕动声响,随即停下脚步,用手指擦亮一点雷炎,照亮前路。 黑暗的墓道随着他的移动而逐渐显露真容,洞道的石壁上除了蜗液,还长着不少灵芝仙草,而墓道的拱形穹顶上结着无数碧绿透明,还闪着荧光的随形物,挨挨挤挤连成一片。 钟遇走到墓道深处,地势终于开阔起来。 他举起手臂,却见无数巨大的蜗壳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巢穴,许多半人高的绿壳神蜗便寄居其上,有的缓慢爬行,有的卷壳沉睡。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四面的墙壁上,也吸附着无数神蜗,比巢穴上的更大,颜色微微泛白。 正巧,一个蜗壳砸到地上,溅起粘稠的蜗液。 钟遇踩着湿滑的地面上前,将蜗壳与里头残留的蜗液,以阵法封存,收进了随身乾坤袋中。 做完这一切,他催动体内雷元,将其凝结于手心,锻成一颗雷火珠。他将雷火珠放在墓穴正中,然后静立片刻,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墓穴,他回到水帘洞口,却见原本该在石像旁的伏青骨不见了踪影。 “在找我?”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他猛然转身,却见伏青骨站在白碑旁,手里正握着他放在蜗冢里的雷火珠。 “师父……”这在钟遇意料之外,细想却又觉应是情理之中,他苦笑道:“您从未相信过我。” 伏青骨催动灵力,将颗雷火珠化入自己体内。 “是什么让你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轻信你?就因为我曾经是你的师父?” 钟遇沉默不语。 雷火珠彻底消失在伏青骨手中,她对钟遇问道:“他们真正派来覆灭蓬莱的人是你,让你毁掉蜃境,释放凶兽……封元虚拿什么威胁你?那个外门弟子的命?” 钟遇喉咙里就像长满荆棘,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她不是寻常外门弟子,她是我的妻,是我的家人。” 妻和家人,皆是凡人所追寻的感情,钟遇动了凡心。 这本没有错,可却不该为此,让别人付出代价。 “为了她,你不惜赔上整个蓬莱境。”伏青骨冷道:“你这是受谁的教?又奉谁的道?灵晔吗?那她确实‘死’得不冤。” 钟遇面无人色,惨然道:“不,是钟遇悖逆师道,有负师父教诲,与师父无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是去蓬莱负荆请罪,还是杀了我?”她最后几个字落得很轻,带着些许嘲讽,却犹如尖利的锈铁,透穿钟遇皮肉,死死钉在了他的脊梁骨上,让他觉得异常耻辱。 他嘴里也似乎尝到了铁锈味儿,他流下两行浊泪,“如果可以,弟子宁愿死在踏入雷池那一日,也好过面对如今这般局面。” 听到他这话,伏青骨心头刺痛,呼吸微微发沉。 “可是师父,开弓便没有回头箭,弟子已经没有退路了。”钟遇抬头,双目赤红,眉间红记若隐若现,“钟遇这辈子欠您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给您。” 伏青骨看清他的脸,眼神不由得缩紧。 堕魔印! 第90章 狐狸挨打 这是蜗冢,不能在这儿打起来。 伏青骨化出鞭子,一鞭抽向钟遇,钟遇伸手将鞭子扯住。 “白师兄。” “来了!”龙未到,绳先至。 钟遇冷不防被从水帘洞里钻出的捆仙绳,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伏青骨松开鞭子,想想不解气,又一鞭子抽在了钟遇脸上。 钟遇闷哼一声,颓然跪倒在伏青骨面前,“师父。” 不叫便罢,一声‘师父’是叫得伏青骨越发火起。她挥鞭子继续抽,鞭鞭毫不留情,将人抽得皮开肉绽。 钟遇也不躲闪,挺直脊背硬挨,痛得眼冒金星,浑身哆嗦。 白虺窜出洞来,贴边溜缝地梭到伏青骨身旁,生怕被那鞭子误伤。 啧啧,下手真狠,看着都痛。 不过也是活该,谁让他逆师犯上,图谋不轨。 直到钟遇额间魔印消散,伏青骨才停手。她微微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揉了揉胳膊和手腕子。 她伤势沉重,抽人也变成了力气活。 白虺巴巴凑过来,毛遂自荐道:“下次再想抽人,我可以勉为其难的代劳。” 伏青骨眼尾一扫,“你要不要也勉为其难地替他挨几下?” 白虺悻悻闭嘴。 伏青骨没好气,也不看什么时候,就来裹乱? 她余怒未散,看向满身血痕的钟遇,毫不留情地道:“师父?我可没这么好的福分,有你这种欺师灭祖、不长脑子的徒弟。” 钟遇心死如灰,神情麻木,“您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要打要杀,绝无怨言。” 他自嘲一笑,“能死在您手上,于我而言,也是解脱。” “少跟我面前装委屈,扮可怜。”伏青骨不吃这套,“想一死了之,将烂摊子甩给我?没那么容易。” 钟遇神情痛苦,“我从前救不了您,如今救不了她,如此无用,还有何面目活着?” “救?且不说灵晔,单说你妻子。”伏青骨问道:“封元虚这等残害同门之人,你如何确信,此次帮了他,他就会放过你妻子?” 钟遇哑然。 “你将弱点递给他,便只有任他拿捏。当你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又知道他不可告人之秘密,你和她可还能活下去?” 伏青骨走到他面前,拿鞭子抬起他的下巴,垂眸冷视道:“只为一时苟且,便让她背负覆灭蓬莱境的因缘孽债,你到底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万劫不复,永堕地狱?” 钟遇心神俱震,猛地喷出一口血,伏青骨让得及时,才没被喷个正着。 半晌后,钟遇眼神恢复清明,他颓然垂首,满脸愧悔。 伏青骨继续攻心,“她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钟遇满嘴血红,哑声道:“我没有告诉她,只说是出来替她寻药。” “好个上欺下瞒,为虎作伥。”伏青骨冷斥,“她若是个深明大义之人,知道你为她服从强求、罔顾人命,又该如何自处?反之,她要是认同你之作为,甘用天下人之命换取自己苟活,便也不值得相救。” “不,静姝并非自私自利之人。”钟遇替妻子辩解,“她向来心地良善,我瞒着她,便是因为知晓,她不会答应我这么做。” “你莫不是在为这份自以为是的深情而感动?”伏青骨语气讥讽,“为偿一己恩义,置整个蓬莱境于险地,陷她于不仁不义,你这是为了她,还是为你自己的私心?” 这话犹如剖肌露骨的钢刀,让钟遇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您说得对,我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她,却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执念罢了。” 他从小到大,失去得太多,父母、师父,还有师门,被囚雷池之时,他万念俱灰,是静姝令他重获生机,也因此而更畏惧失去。 他抓住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生怕她沉没、断折。 越握紧越失去也就越恐惧,人一旦有所畏惧,便摇摆不定,患得患失,心魔也自此而生。 “所幸,没酿成大祸,今日你若得逞,便是对不起她,对不起你师父,更对不起蓬莱境万众生民。”伏青骨扬了扬手中鞭子,“只挨这顿鞭子,算便宜你了。” “师父便是杀了我,也是应当。”与先前的赌气不同,钟遇再说此话,已是诚心悔悟。 “你一死何足惜?死得其所,方才无憾。与其跟我要死要活,不如设法突破困境,救人自救。” 伏青骨收起鞭子,问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内丹受损,灵脉断裂,危在旦夕。” “怎么伤的?” “替我挡雷刑。” “……”他受雷刑是为了灵晔,说来说去与她还沾点关系,伏青骨又问:“是楚绾一断的诊?” 钟遇点头,“嗯,他告诉我此病非神蜗不能治。” 果然是这个坑货,伏青骨道:“他在诓你,这病无需神蜗,他照样能治。” 钟遇带着被坑货坑害的懵懂无辜,“那他为何……” “自是为了向我传信。因为他知道,需要神蜗治病的只有我一人。” 钟遇不解。 “他猜到了我的身份,知道封元虚在找我,因此借你向我示警。毕竟你是灵晔的徒弟,只要你现身,我必然会找你。” 伏青骨自嘲道:“就这一点而言,封元虚倒是很了解你我。” 钟遇怔怔不语,良久后他才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和他之间为何会闹成这样?” “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在此了。”伏青骨回头望向蜗冢,只要取得神蜗,炼出治愈神识的药,她便能恢复记忆,知道一切过往和真相。 比如紫霄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封元虚和她为何反目成仇,再比如……伏青骨究竟是谁。 她对钟遇道:“你若是想弄清楚,便自己去查。” “没完成掌门交代之事,我怕是回不去了。” “谁说你没完成?” 钟遇愕然抬头。 “羌烙破不了的蜃境,你以为他会寄予你多大期望?不过是怕你怀疑,引你出雷泽的理由罢了。他若是直接告诉你,我还活着,想利用你引我现身,你还会答应吗?” “不会。”不仅不会,说不定还要跟他大打一场,闹得人尽皆知,届时恐怕又会是另一幅局面。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伏青骨稍觉安慰,同时也证明她所料不差。 钟遇之所以答应封元虚,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死,人死道消,一个活人和死人,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过后的摇摆、挣扎,是因为知道她还活着,让他陷入两难。又因为他背师弃道之事,被她当面点破,让他觉得无颜面对,因此自暴自弃,放任自己沉沦。 “他放你出来,既是为引我现身,你只要带着我的消息回雷泽,他自不会为难你。” “不行。”钟遇想也不想地拒绝,他在得知伏青骨真实身份后,便立即杀了紫霄雷府跟随而来的弟子,就是不想暴露她的行踪。 “人不能太贪心,既想保这个,又想保那个,更不能自私,让别人来成全自己。” 按心元所说,许多事理不清,还不尽,也放不下。那便该面对便面对,该解决的解决,总躲着也不是办法。 何况,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山海祭那晚,我闹出的动静不小,各派那么多人在场,消息迟早都会传到封元虚耳里。既如此,倒不如给你做个顺水人情,助你和你妻子脱困。” 钟遇再度陷入纠结。 伏青骨分析利弊,继续劝道:“羌烙逃脱,你又杀了紫霄雷府的弟子,他甚至不用查,便能猜到原因。届时他知道你有心隐瞒,你那妻子还有命活么?” “静姝……” “如你所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然来了,总要拿着封元虚最想要的结果回去。”伏青骨一笑,说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你若真觉亏欠于我,便设法将我的人带回雷泽,并替我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 “山海印。” 钟遇沉默良久,终于做出决定,点头道:“好。” “如此倒还算爽利。”伏青骨望向水帘洞,冷道:“怎么,戏没看够?还不出来。” 洞中传来一声轻笑。 钟遇愕然回头,许久才看清那道朝他们走来的身影,“席玉?你不是去了瀛洲?” 白虺冷哼,老早就闻到狐狸味儿了,他们前脚刚入蜃境,死狐狸后脚就跟来了。 “只要在蓬莱境之内,我想去何处,不过是瞬息之事。”席玉走到伏青骨面前,扯着狐狸脸笑道:“师叔劳苦,训人可口干?打人可手疼?” “噗,哈哈哈!”白虺幸灾乐祸。 “……”钟遇窘迫,这副模样叫外人看了去,多少有些没脸。 伏青骨朝席玉伸出手,席玉凑近看了一眼,“哟,都红……”了。 啪。 一个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席玉脸上,留下一个金灿灿的法印。 钟遇心绪陡转,不禁暗呼:舒爽! 白虺捧腹:“哈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妙!”死狐狸终于挨揍了! 席玉朝白虺弹去一个禁语咒,白虺“嘎”一声,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钟遇压着唇角,暗道:这个也活该。 伏青骨搓了搓发麻的手指,对席玉扬眉道:“法印还你。” 只要有这枚印记在,她的一举一动,便皆受他所掌控,这死狐狸的信任,从不是无缘无故的。便是她今日不出手,他也不会让钟遇得逞。 席玉半边脸火辣辣,他小师叔这个巴掌,是半点力气没省,看来气得不轻。 他抹去法印,可脸上的巴掌印,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掉了。 “师叔息怒,我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 伏青骨拿冷眼斜他,他斜向钟遇,顺手就把锅盖在了他头上,“万一你这没良心的弟子,一条死路走到黑,而你又狠不下心,我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没良心的弟子若不是被捆着,就要跳起来打人了。 席玉走到钟遇面前,面上如沐春风,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钟遇,亏得你有个好师父,舍不得看你白白送死,否则你如今已化作一把灰了。” 伏青骨凉飕飕地声音戳着席玉的脖子,“舍不得?谁舍不得?” “我,我舍不得。”席玉眼尾挤出讨好的笑纹,“他若死了,谁带我们的人入雷泽?谁替我们打探消息?谁又同我们里应外合,夺回山海印,整垮封元虚,救出楚谷主,和替你报仇呢?” 他看向钟遇,“钟遇仙君,你说是吧?” 钟遇:“……”不是说,只替他找回山海印吗? 这只死狐狸,这是要将人吃干抹净? 伏青骨召回捆仙绳,对钟遇道:“起来吧。”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扔给他,“这是药王谷的令牌,你拿给楚绾一,他知道该怎么做。” 钟遇接过令牌起身,又听她道:“有这面令牌,他会治好你妻子的病。” “师父……” 伏青骨抬手打断他的话,转而对席玉道:“接下来的事,你同他议定,我去取神蜗。”说完,她顺手拉走了在席玉身后装背后灵的白虺。 白虺对席玉无声骂了几句,气冲冲跟伏青骨走了。 钟遇紧握着令牌,盯着伏青骨消失在蜗冢前的背影,久久出神。 席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神,然后收好令牌,朝席玉一礼,“过后要怎么做,还请仙君指教。” “好说。”席玉两眼弯弯,嘴唇翘得像只鱼钩,“不过在指教之前,我得先送你一件礼物。” 钟遇微怔,随后推辞道:“仙君何须客气。” “应该的。”席玉狐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钟遇警觉,正想躲开,脚下却倏地出现一个阵法将他定住。 席玉双手捏诀,随即一翻,化出一道符咒,然后将符咒打入了钟遇丹府。 钟遇丹府内立即传来一阵灼痛,“你!” 席玉安慰道:“放心,这是验心符,只要你不违背咱们接下来的约定,便不会要你的命。” 钟遇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若违背会怎样?” 席玉薄唇一挑,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字,“死。” 一股寒意霎时将钟遇笼罩。 席玉凑到他面前,警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所以,我劝你最好安分,我可不像你师父那般……心软。” 第91章 思春期龙 蜗冢灵力充沛,白虺在进入墓道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化身为龙,滚进了蜗液之中。 不少神蜗被惊扰,慢吞吞地避让,伏青骨赶紧喂了一道祭灵符,才将他们安抚下来。 “叨扰了。” 白虺滚得欢喜,适应了这黏黏糊糊的感觉,还挺惬意,跟条大泥鳅似的。 伏青骨没着急取蜗壳与蜗液,而是取出夜明珠,一点点游赏蜗冢,然后不得不感叹造物之神奇。 竟有这般无害、纯净,又祥和的妖兽。 没错,神蜗虽被冠以‘神’之名,实际也是一种妖兽。 她走到墓穴深处,见有神蜗被夜明珠的灵气吸引而来,便从乾坤袋中掏出一颗巴掌大的,嵌入穹顶,并布下散灵阵,缓缓释放夜明珠的灵气。 总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墓穴内立即明亮起来,大泥鳅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反对。 夜明珠的灵气荡开,引得不少半人高的神蜗朝它爬去。这一爬墓室中便响起黏湿的蠕动声,紧接着,大大小小的蜗壳震动,发出的低沉悦耳的鸣响。 那是它们在交谈。 忽然,有蜗壳‘啪’地掉落,将底下正打滚的大泥鳅给砸个正着。有神蜗受了夜明珠的灵气,开始蜕壳了。 大泥鳅眼珠一转,将蜗壳顶在头上,朝伏青骨游去。 伏青骨看得滑稽,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学会谄媚讨好了。” 白虺别扭地声音在伏青骨脑海中响起,“谁说给你了?这是给我自己存的,我要用它来涂抹龙鳞,快给我封起来。” 伏青骨没同他拌嘴,依言替它将蜗壳和其中蜗液封存起来,收入了乾坤袋中。 墓室中,不断有蜗壳落下,白虺捡得不亦乐乎。 这该总够妖道用的吧。 伏青骨见它身上黑斑被净化殆尽,忽然想起蟠龙那颗龙珠,便寻了个蜗壳,盛满蜗液,将其泡了进去。 龙珠上的魔气,在遇到蜗液之时,‘滋’的一声被浇灭,不一会儿,原本黑色的龙珠,便开始汲取四周灵力,变成了湖绿色。 乾坤袋内九头蛇的内丹不停撞动,伏青骨将它掏出来,一起扔进了蜗壳。 一进蜗壳,九头蛇内丹便追着龙珠跑了起来,试图将它再吞回去。 可是吐出来容易,吞回去难。 它如今也只是颗珠子,虽还残存一丝元神,却再无吞噬之能,无论如何尝试,也无法再融合龙珠,反把龙珠撞得到处滚。 最后,龙珠没吃到,倒把自己累得够呛,这才安分下来‘泡澡’。 一红一绿两颗珠子,在蜗液中越泡越亮。 伏青骨盯着二珠思忖,心说楚绾一那坑货诓钟遇来找神蜗,所说兴许并非完全是假话。 治愈静姝并不是非神蜗不可,但神蜗确实对其疗伤有一定效用。 不如试试,若真有用,钟遇这趟也不算白来。 伏青骨环顾四周,在墓室石壁上,找到一只已石化的大蜗壳,然后一跃而上,盘腿打坐。 她引气入府,再将其导入元丹,原本无精打采的元丹,被灵气一泡,立即活跃起来,难耐地吸取神蜗纯净的灵力。 伏青骨不觉入定。 白虺感受到元丹苏醒,立即扔下蜗壳,贴着石壁爬到伏青骨身旁,然后盘住她,将头枕在她腿上。 二者借用灵契,共同修炼、疗伤。 就在此时,墓室穹顶突然出现漩涡符纹,符纹结成阵法,泻下满室灵光,将二者和室内众神蜗都笼罩其中。 伏青骨与白虺沐浴在灵光之中,恍然未觉,其元丹自内府脱体而出,然后延伸出无数细小电纹,欢快地吸取灵力。 大大小小的神蜗,有的开始蜕壳,有的重叠在一起,不少蜗卵也孵化,钻出一个个透明的小蜗牛。 席玉和钟遇见蜗冢光芒大盛,欲入内探个究竟,却被无数蜗液形成的帘幕挡在了外头。 “族主竟然苏醒了。”席玉探得灵光过后,十分惊讶。 “什么族主?”钟遇疑问。 “神蜗一族的族主,也被称为蜗母,以灵力滋养神蜗族众,令其交构产卵。每次产卵后,族主通常会沉睡七八年,才会再次苏醒以灵力滋养族众孕育。”席玉摸着下巴,很是费解,“可这距离上一次产卵,不过才四年,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钟遇担忧道:“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倒不必杞人忧天,神蜗从不伤害任何生灵。”席玉斜眼瞟他,“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神色微变,愧疚霎时袭上心头。 席玉轻嗤一声,释放灵力探入蜗冢,“也不知她做了什么,让族主苏醒,罢了,合该是她的机缘。” 他对钟遇说道:“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跟我走吧。” 钟遇本想留在此处等师父,知道席玉定然不允,又打消了念头,问道:“去哪儿?” 席玉吊起眉毛,“你们将我蓬莱搅得一团乱,难道不该负责善后?” 钟遇自知理亏,忍气吞声地道:“应该。” “那还不走?”那些逃跑的妖兽需要追捕,松动的封印,也需要修补,蓬莱上下忙都忙不过来,眼下这有现成的劳力,浪着不用,岂不吃亏? 钟遇往蜗冢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同席玉离开。 “羌烙可抓到了?” “抓到了我还用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发情龙分界线———— 流光浮隙,日月轮休。 伏青骨睁开眼,一时竟不知置身何地。 眼前一片幽暗,有清光自穹顶洞口泻下,照得四周隐隐渺渺,她环顾四周,发觉此地并非蜗冢。 这是哪儿?她为何会在此? 她起身欲行,却觉周身轻盈,脚下一点,竟似扶了一把风,飘在了洞中。 她这是……元神出窍了? 怪哉,元神出窍为何会来此? 伏青骨在洞中转了几圈,随后向上方洞口飘去,打算出去瞧瞧。谁知洞口设有阵法,她这道薄弱的元神,根本闯不出去。 她瞧这阵法眼熟,顿时了然,“白虺,是你带我来这儿的?” 洞中卷起一阵风,也不知吹动了什么,叮铃作响,听着十分悦耳。 “说话。席玉禁你言,又没禁你元神。” “不许提那个死狐狸。”白虺的声音在洞中响起,却不似平日那般清朗,多了几分低沉。 伏青骨察觉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这回答听着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烦躁。 “你在哪儿?躲着作甚?” 白虺不答。 伏青骨另问:“这是哪儿?” 这回接话了,“我的洞府。” 白虺话一落音,四周的墙壁上,便浮起一阵光纹。 伏青骨有些新奇,她借着光纹打量,发现这四脚蛇的老巢还真不小,竟比蜗冢还要大上一两倍有余。 “这墙上镶嵌的都是些什么?” “鳞片。” 一向聒噪的四脚蛇竟惜字如金起来,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伏青骨不动声色地凑到一面墙壁前,伸手摸了摸,入手坚硬冰凉,确实是鳞片。鳞片有大有小,花纹、颜色也各有深浅,应当是不同时期褪下的。 这洞府若是被修士发现,挖这些鳞片去黄金台换钱钞,足可养活一个门派。 “你为何会将鳞片都嵌在洞中?” “乐意。” 这是吃了火石了? 伏青骨眉毛一挑,继续在洞中闲逛。 忽而,脚下传来一阵水声,她低头一看,却见洞底微微泛起波光,原来是水潭。 洞中幽暗,潭水深黑,让人难以察觉,这四脚蛇,八成就躲在里头,也不知要作什么怪。 她在洞中逛了一圈后,停在水面上,问道:“你带我来此,自己却藏头露尾,想要作甚?” 白影在潭中穿梭回转,搅起焦躁的旋涡。 伏青骨被晃得眼睛发晕,“不说我可就走了。” 白虺恼怒道:“不准走。” 下一刻,一条龙尾自旋涡中探出,卷住了伏青骨。 刹那间,一股馥郁、复杂地香气将她笼罩。 闷香打头,她晕乎半晌,才明白这四脚蛇犯什么病了。 思春。 难怪这般扭捏,她忍笑。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好端端怎就发作起来了?也没什么征兆。 难道是蜗冢出了什么问题? 她催动元丹,感知到它正欢快地吸纳蜗冢中源源不断的灵气,其四只触角随着灵气越来越灵活、粗壮,竟有化形成婴之征兆。 怪不得妖兽们觊觎这神蜗,如此补益之效,寻常仙丹灵物实难比拟。 再探元丹内那丝游虫,好像也长大了点,她不禁猜测:难不成是神蜗的灵力,将这四脚蛇给催熟了? 随即犯难。她这也是头次收契兽,这契兽发情,该怎么做,她还真不知晓。 龙尾将她越缠越紧,萦绕在她周围的香味也越来越重,差点将她熏晕。 她拍了拍身上的龙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四脚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先松开我。” “不松,松开你就跑了。”白虺不想松开她,不仅不想松开,反而想将她一直缠着,缠得越紧越好。 说来也怪,他在蜗冢中见伏青骨借神蜗疗伤,便借契印与她一起修炼,如此也有利于彼此恢复伤势。 却不想原本修炼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就不对劲起来,一股莫名的渴望与欲念陡然升起,让他浑身燥热,无法集中精力。 更可怕的是,伏青骨身上清淡好闻的气味,此刻却像是化为了张牙舞爪的钩子,将这种无端的欲念与渴望毫不留情地勾住,让他跑也跑不掉,挣也挣不脱。 眼看自己即将失控,他怕伤到神蜗与伏青骨,只好逼出自己的元神,以平息灼烧的欲望。 谁知一时情急,忘了切断灵契。此时,伏青骨元丹离体,元神正在休憩,一个不慎就被他一并带了出来。 元神离体,白虺真身恢复平静,可当那蜗冢内五彩斑斓的灵光没入他元神,那股无名之欲又再次腾起。 他急得团团转,伏青骨的元神也跟随他团团转,越转他就越心慌意乱。 这蜗冢有问题,再待下去会出大事! 可该去哪儿?二人元神脆弱,出去若是碰到妖兽或是歹人,那岂不是送上门的补品? 想来想去,只有自己的洞府最安全,洞府虽不在东海,但元神不受阵法拘束,可借传送阵来回。 打定主意,他便借法,带着伏青骨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回到老巢后,他冷静下来,因神蜗而引起的燥热褪去,可另一种更为清晰的渴望,却悄然浮上心头。 因为伏青骨。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回自己的洞府,这人还是妖道,虽说只是她的一道元神,却让他莫名雀跃欢喜。 这一雀跃、一欢喜,他又不对劲了。 妖道的元神没有斑驳的伤痕,是她原本的样子,犹如水中白子,莹润净美。 她此刻双眸紧闭,神情宁静安详,全然没了平日里泰然自若,满腹坏水的模样。 这副任人予取予求的姿态,让他只看一眼,便冒出一股邪火,多看两眼,那邪火便烧得他眼冒红光,直想将其拆吃入腹。 可又不能真拆了她,吃了她,便只好把自己泡进水潭中消火醒神。 他察觉她醒来,见她在自己的洞府里赏玩,心头既欢喜又有些气闷。 这妖道什么也不知道! 过后见她威胁自己要走,更是又气又急,便忍不住现形将人给困住了。 伏青骨见这四脚蛇非但不放,反而越缠越紧,脑子抽疼,“你不放,我怎么帮你解决问题?” 白虺闷在水里吐水泡,“我不信,你怎么解决?你什么都不明白。” 伏青骨云淡风轻道:“不就是思春发情,有什么不明白的?” 潭水不冒水泡,改冒喷泉,将伏青骨淋个正着。 “思思思思春?发发发发情?” 白虺惊得舌头打结,龙尾像是被烫着似的,立即松开伏青骨,缩回了水里。 伏青骨未及反应,便落入水潭之中,好在元神不惧水,否则迟早淹死。 她顺势沉入水底,朝那卷成一团的怂包龙游去,好笑道:“这是你们妖兽修炼中常有的事,你怕什么?” “谁怕了。”白虺露出两只眼睛,嘴硬道:“本大爷只是一时没想到,有些吃惊罢了。” 伏青骨起先也有些惊讶,过后便想通了前因后果,“应当是被神蜗催发的。” 白虺打量她,不满道:“那你为何没事?” “我又不是妖兽,自然不会发情。” “可你们修士不是会结侣双修么?” “修士结侣和妖兽发情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伏青骨解释道:“修士结为道侣,共同双修,讲求的是心意相通,虽有情欲亦是建立在心意之上。” “而妖兽的欲望则不同,是即便修炼也难以摒弃之天性,驱动其生发的,多是本能,而少有情感。” 白虺听懂了,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愤怒。 “你是说我们妖兽没有感情?”他不服气地质问,“你又不是妖兽,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感情?” “哦?”伏青骨有些意外,她问道:“那你有吗?” 第92章 情为何物 他有吗? 白虺答不出来,因为他还不懂。虽然不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没有,所以迷茫、矛盾。 伏青骨见他答不上来,也不追问,只替他出主意道:“这般情形,你可寻求同类,与你共渡难关。” 原本就憋闷的白虺听她这话,直接炸毛,“我才不去!” 伏青骨只当他是在自己面前,放不下脸面。 “你若害臊,我可以暂封灵契,许你一段自由。” “谁稀罕!” 白虺甩尾,一个水波将伏青骨送了出水去,自己气得在潭底打转。 发情期的妖兽果然性情暴躁,喜怒无常。 伏青骨在空中稳住身形,随即盘腿在空中坐下,闭眼念起了天地静心神咒。 咒语荡开,水潭逐渐安静下来,念了三四遍后,白虺从水潭里冒出个脑袋,呆呆盯着她。 伏青骨此刻的模样,就像它在荒剑山破庙中曾见到过的那尊塑像,让人安心之余,却又觉得疏离。 他重申道:“我不去。” 伏青骨睁眼,垂眸笑道:“不去就不去,谁还能强迫你?只是怕你无从消解,难受起来磋磨人罢了。” 白虺又开始吹水泡,总觉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却又理不清由来。 “不过,看来这静心神咒管用,你若真不想去,大不了往后我劳苦些,替你多念几遍。” 白虺吐出一个滚烫的泡泡,闷声道:“我自己会念。” “谁念都成,别闹脾气就好。”伏青骨察觉元丹已归体,朝他伸手道:“出来吧,该回去了。” 白虺在水潭里游了两圈,散了散热气,然后腾空而起,将伏青骨顶在脑袋上,冲向洞口。 伏青骨吓了一跳,随后朝他脑门儿抽了一记。 “少拿我撒气。” 这一抽,将白虺的郁闷抽得烟消云散。 妖道还是那个妖道,至于什么是感情,等他弄懂后,自会向她证明,他一定会有这个东西。 白虺带着伏青骨冲出洞府,滚进星空,然后乘风而起,逐月而去。 伏青骨任凭他撒欢。 发泄发泄精力也好,省得跟她闹别扭。 她回头看向白虺隐没在群山丛林之中的洞府,发觉原来就在武陵境之中。 “倒是挺会找地方。” “那是自然。”白虺难掩得意,然后带她绕着荒剑山、刀刃锋、药王谷飞了几圈,才一头钻进伏青骨设下的传送阵,回到了蜗冢。 元神归位,伏青骨缓缓睁开眼,却觉得腿上发沉,低头一看,白虺不知何时化作人形,伏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她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惊奇地发现,这四脚蛇竟长开了,褪去少年的稚嫩圆润,变得更为明俊英朗,看上去成熟不少。只是蹙起的眉头,仍然难掩属于妖兽特有的敦纯。 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却发觉他气息微滞,随即哼笑一声,伸出两指用力揪住了他的腮肉。 白虺猛地睁眼,拍着她的手嚷道:“疼疼疼!” 知道喊疼,也就说席玉下的禁语咒解了,看来他们在这蜗冢里待的时辰不短。 “不装了?” “谁装了。” 伏青骨将他从腿上揪起来,松开手才发现这四脚蛇长开的不止五官,身量也高大不少,与她齐坐竟高出她一个脑袋。 白虺捂脸,对上她打量的视线,不禁挺了挺胸膛,“怎样?本大爷是不是更加英俊潇洒,威风凛凛了?” “嗯。”伏青骨点头,随即又补道:“脸皮也更厚了。” 她竟没有反驳,白虺暗自窃喜,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本大爷这是实话实说。” 可对上伏青骨含笑的眼眸,他又忍不住脸红。 头顶蓦然传来一阵鸣响,二人抬头,却见那旋涡符文正在吞食夜明珠,原来它也是一只神蜗。 这只神蜗,比蜗冢里的其它神蜗都要大,其蜗壳占据着整个蜗冢的穹顶。 伏青骨见其余神蜗都聚集在它周围,便知它就是这神蜗一族之族主,之前那股纯净的灵力,应当就是它赠予的。 伏青骨运转自窥内府,发觉灵力充盈,元丹莹亮,而元丹上的四条触角,也逐渐有了婴孩手脚的模样。假以时日,便能再次化形,恢复成原本模样。 夜明珠被神蜗吞食,墓室内便暗了下来。 伏青骨掏出乾坤袋,找出五颗大小相等的夜明珠,将其按五行方位嵌在墓室的墙壁上,形成了一个五行养灵阵。 养灵阵结成,刚育出的小神蜗,便纷纷朝阵中爬去,最后挤在一起,吸食着夜明珠的灵气。 族主震动蜗壳,发出低沉而悠远的鸣响,伏青骨知道它是在道谢。 白虺赶紧抢过乾坤袋,心疼道:“再给就没了。” “这叫礼尚往来。”伏青骨一跃而下,来到一只蜗壳前,将九头蛇和蟠龙捞起,抛给了跟过来的白虺。 白虺满脸嫌弃,“给我干什么?我不要。” 九头蛇在他手心乱蹦,显然也不大欢喜。 伏青骨道:“龙珠里的魔气已被净化,可辅助你修行,增长修为。这九头蛇与你分属同类,又是老相识,你借龙珠之便,帮它重塑肉身,也算功德一件。” 一听说能重塑肉身,九头蛇不蹦跶了,反倒探出九个脑袋,死死扒住白虺和龙珠不放。 “我天生缺德,帮不了。”白虺甩手,却怎么也甩不开这九头蛇,“死海葵,你给我撒开!” 九头蛇反倒扒得更紧了。 伏青骨幸灾乐祸,“看来它是认准你了。” “都怪你!”白虺抠手,跟九头蛇较劲儿,“死海葵,再不撒开,我就把你的九颗脑袋挨个拔下来!” 九头蛇能松开就有鬼了。 趁二者较劲的功夫,伏青骨收了几只新褪的蜗壳,随后朝蜗母一礼,往墓外走去。 白虺赶紧追上去,“臭妖道,也不等等我。” 伏青骨竟真停下来等他,“快点。” 白虺健步如飞,乌发飘扬。 二人走后,五行养灵阵中浮现一道白色人影。 她一出现,阵中的小神蜗立即朝她靠近,透明的蜗壳不住地颤动,发出短促稚嫩的鸣响。 蜗母。 她低头一笑,从中托起一只,在它的软壳上亲了亲,随后用灵气将它包裹,追着伏青骨的脚步,送往蜗冢外。 伏青骨与白虺刚出墓门,便察觉身后有东西朝他们飞来,白虺正要将它抽开,却被她拦住。 是神蜗的气息。 二人停下脚步转身回头,那东西也停了下来,怯怯游移。 伏青骨仔细一瞧,发现是一只灵球,球中包裹着一只刚育出的小神蜗。 白虺怪道:“它跟出来干什么?” 伏青骨朝蜗冢看了一眼,见并无异动,便朝小神蜗伸手唤道:“过来。” 小神蜗犹豫片刻,慢悠悠地飘到了她手上。 两双眼睛凑近端详。 这小神蜗也就半个手掌大小,壳和肉都是透明的,触角上带着两点绿,此刻正趴在伏青骨手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瞧着很是惹人怜爱。 “你该不会是想养着吧?”白虺警惕道,他身已有两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可不想再多一个小粘糕。 “不然呢?”伏青骨碰了碰小神蜗的壳,居然还是软的,“族主既然送它出来,便是让它跟着我,将它送回去,多不识抬举。” 小神蜗触角先是一缩,然后又伸出来在伏青骨手上碰了碰,竟不怕了。 白虺满脸拒绝,“这东西以至清灵气为食,谁养得起?” 伏青骨目光瞟向他腰间的乾坤袋。 他赶紧捂住,“这是我的。” “罢了。”见他不肯,伏青骨也不勉强,她试着将自己的灵力喂给神蜗,见它没有拒绝,并且吃得津津有味,也就放心下来,“左右跟着我,也饿不死,我养就是。” 小神蜗吸食灵力后,震了震蜗壳,然后伸出触角,在她手上亲昵地蹭了蹭。 白虺直冒酸水,他伸手将神蜗夺过来,扔进了乾坤袋里,“真是麻烦!” 伏青骨眼睛一弯,“轻些,别摔着它。” 白虺翻白眼,“它是妖兽,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伏青骨探了探,果真没事,也就放下心来,“走吧,我们去找席玉。” “找他作甚?”一个两个,没一个顺眼顺心。 “辞行。” 山海祭结束,她也取得神蜗,该回药王谷了。 白虺一听说要离开,原本烦闷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他大步朝前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催促,“快点,怎么磨磨蹭蹭的?” 伏青骨微微一笑,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二人刚出水帘洞,便见雁风等在洞口。 伏青骨招呼道:“仙君可是在等我们?” 雁风迎上来,“你们终于出来了?” “终于?敢问仙君在此等了几日?” “三日。” 三天?她以为最多不过一个日夜,居然这么久。 算算日子,素月和白藏他们就要启程离开了,说不准还能同行一段。 “不知席玉仙君何在?” “师兄大前天就带着钟遇仙君离境了,走之前特地交代我在此守候,等你们出来,好送你们出境。” 伏青骨也不多耽搁,朝雁风拱手道:“那就劳烦仙君了。” “不必客气。”雁风抬手请道:“随我来吧。” 二人随雁风下山,来到白沙湖,临走前,伏青骨将神蜗一事告知雁风。 雁风有些惊奇,却并未阻止她带小神蜗出境,“既是族主托付,我们也无异议。” “托付?” “神蜗一族会将后代托付给值得信任之人,跟随其开辟新境。”雁风叮嘱道:“这是莫大的信任,还望仙友善待小神蜗,替它寻个好去处。” “原来如此。”要说去处,她还真有一个,伏青骨拱手道:“劳仙君转达,小道必不负族主所托。” “好说。” “告辞。” 雁风开启法印,利用传送阵,将二人送出蜃境。 眨眼之间,两人便落到境外的一艘小船上。 “师父。”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伏青骨回头,还是钟遇。 她问道:“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钟遇点头,“每日都会来看看。” 伏青骨见他神色疲倦,便知这几日没少受席玉那狐狸磋磨,却也不过问,只道:“先回蓬莱。” “好,师父坐稳了。”钟遇叮嘱一声,摇桨行舟。 小船驶离蜃境,没入涛涛烟波。 -————别蓬莱分界线—————— 小船刚登岸,伏青骨便听到了白藏的呼喊。 “伏师姐,白师兄,这儿!” 伏青骨寻声望去,就见素月领着剑阁一行人,朝码头而来。 兰覆、莲衣也在其列,应当是出来送行的,二人看到伏青骨,也十分激动,一路小跑,来到岸边迎接。 兰覆忍不住抱怨,“怎么去这么久。”随后伸手去扶。 伏青骨搭着她的手下船,笑道:“有点事耽搁了。” 莲衣好奇问道:“何事?” “过后再告诉你。”事关蜃境秘密,不好当众人的面明说。 “哦……”一人跟在伏青骨身后下船,莲衣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你是……白师兄?” 白虺落地站定,抖了抖衣袍,扬起下巴道:“怎么,连你白师兄都不认得了?” 莲衣张大嘴将他打量一番后,顿时哭丧个脸,“我还是喜欢小小的白师兄。” 白虺眉毛一竖,“什么眼光?去去去,一边去。” 兰覆将伏青骨拉到一旁,替她把脉,然后惊喜道:“好了?” 伏青骨点头。 “这一趟值。”兰覆又悄悄问道:“药也取到了?” “嗯,比想象中顺利。” “那我们岂不是也可以回药王谷了?”离谷这些天,又经历这么多事,她和莲衣都分外想念药王谷,还有少谷主。 伏青骨笑道:“还不快去收拾东西?过会儿,我们同小白他们一起走。” 兰覆赶紧招呼莲衣,回水轩收拾东西。 莲衣一听可以走了,忙拉着兰覆,跟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飞走了。 白藏听说她们也要走,高兴地跑上前,招呼道:“伏师姐,白师兄……” 他的话忽然卡在嗓子里,随即怪叫道:“白师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该不会被夺舍了吧?还是像席玉仙君老……” “咳。”身后传来狐狸不怀好意的咳嗽,白藏立即闭嘴。 白虺不满道:“白二十三,你什么意思?本大爷这般模样,难道不比从前更威风?”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不习惯。”这脾气,是他白师兄没错,白藏又仔细瞅了他两眼,美言道:“白师兄更像师兄了。” 白虺锤他脑袋,“不会夸别夸。” 白藏捂头,打人也更疼了。 席玉上前,往白虺身上扫了几眼,随即眯起了一双狐狸眼,玩味道:“哟,几日不见,白师兄长大了,可喜可贺。” 白虺皮笑肉不笑,盯着他眼角的纹路,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回敬,“同喜同喜,‘老’狐狸。” 席玉眼角笑纹一收,几日不见,这四脚蛇倒是长进不少,会往人痛处咬了。 钟遇看着二人咬得一嘴毛,暗自冷笑。 该,打起来最好。 第93章 玉佩疑云 白藏见场面微妙,凑到二人中间,随意找了个借口,将白虺给搬走了。 席玉本无意与四脚蛇计较,转头对伏青骨问道:“你也要走?” “诸事已毕,便不叨扰了。”不走留下当白给的劳工? 席玉眼底浮起萧索之意,又飞快被他压下,“也好。”他对伏青骨和素月道:“等蓬莱善后妥当,席玉再邀二位前来做客。” 伏青骨没接话,这厮的请帖可没那么好接,一次赴会去半条命,她可耗不起。 素月却答得干脆,“好啊。” 忘了这儿有个拿砒霜当蜜糖吃的。 伏青骨对素月关怀道:“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 “还疼吗?” “不疼。” 伏青骨无话可说,唯有默默祝好。 席玉对素月道:“岛上事务繁忙,此次试剑大会,蓬莱无法赴邀。还请代我和蓬莱上下同温掌门贺喜,祝剑阁今年英才辈出,一举夺魁。” 素月双眸含光,认真道:“仙君放心,我会转达给掌门师兄。” “别忘了贺礼。” “嗯。” 席玉特地点这么一句,想必蓬莱送到剑阁的并非寻常贺礼。 伏青骨虽然好奇,却并不想多问,这是蓬莱和剑阁之间的事,她本是是非人,前缘孽债缠身,莽撞介入恐生变数。 可好巧不巧,素月转头便对她邀请道:“青骨,可愿来剑阁会会各派英才?” 伏青骨婉拒,“我另有要事,恐抽不开身,待我事了,再来剑阁找你和小白讨茶喝。” 素月虽遗憾,却知道她要回药王谷疗伤治病,并不强求。 “素月必以好茶相待。” “一言为定。” 席玉感叹,“我也算成全了一段生死之交,金兰之义。” 这人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伏青骨冷笑,再看向素月,却见她目光灼灼,白面含春。 成,这儿有个吃这套,好这口的。 伏青骨见素月目光频频落在席玉身上,带着几分欲说还休,又正好瞄到一旁的钟遇,便借口离开,让二人单独叙话。 钟遇默契地避往黄金台停靠的大船下等候,伏青骨扫了一眼,有些惊讶黄金台的人,竟然还没走。 两人于船下并肩听涛,静默观海,谁都没着急开口。 良久过后,钟遇才叫了声,“师父。” “嗯。”伏青骨这是第一次应他。 钟遇被海风刮红了眼眶,“此去,还请多保重。” “你也是。”伏青骨不似他这般千愁万绪,只冷静叮嘱道:“紫霄雷府如今已是龙潭虎穴,你自己多留心。有关我的身份和行踪,无需对封元虚保留,免惹他生疑。” “我怕他会对您不利。” “怕,他就会放过我么?”伏青骨的眼眸映着细碎的冷芒,“与其战战兢兢,惶恐度日,倒不如借此机会,化被动为主动,借你之手将他引出来。” 封元虚不是要以钟遇当饵么?那便看是谁钓谁出来。 她虽不记得前程往事,可这副临危不惧、越挫越勇的秉性,却未曾更改半分。 钟遇心头大定,沉声道:“好,我会配合您和席玉,将他引出雷泽。” 伏青骨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席玉此人可信,却不能事事任由他牵着走,要懂得与其博利,否则只会沦为被他利用的工具。” 钟遇心头一暖,“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伏青骨看着他,想着他对灵晔的付出和背弃,滋味复杂,“此次你投靠封元虚,向他‘出卖’我,待往后事情揭开,声名俱丧,恐怕会招来无数误解与刁难,你自己要当心。” 不仅是他,恐怕他的妻子,也会遭受非议。 “您放心。”钟遇盯着被海浪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礁石,自嘲道:“早在踏出雷泽那一刻,我已为此而做好准备。” 伏青骨沉默片刻,“有事记得去找楚绾一。”随后又道:“我已尝试,神蜗对修复内丹有一定效用,你将其交给他,以他的医术,必能保你妻子安然无虞。” 难怪席玉说她心软,即便不记得与自己的师徒之情,却仍旧替自己做打算。 “好。”钟遇哽咽,随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懊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双手捧给伏青骨。 伏青骨盯着那枚玉佩,不解道:“这是?” “这是我经过鲁县,替师父去祭奠亡友时,偶然所得。”钟遇感慨道:“兴许是冥冥中知道我会与您重逢,所以才假我之手,归还于您。” “亡友?”伏青骨接过玉佩,问道:“先故何人?” 钟遇答道:“碑志无名,弟子不知。” 无名碑…… “你既然去祭拜,也不知其姓名?” “弟子仅随师父去过一次,并未听师父提及其来历。”钟遇盯着玉佩,回忆道:“这玉佩是师父从前贴身之物,从不离身,忽有一日,便不再见她佩戴,本以为是不慎遗失,却不想竟在鲁县那茔冢之中。” 伏青骨摩挲着玉佩,发现上头有一丝纹裂,便想起这玉佩,应当便是接风宴上,掉在地上磕的。 “弟子今日将它交还给师父,便算物归原主了。”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除弟子外,无人知晓。” 伏青骨又问:“那茔冢在何处?” 钟遇答道:“鲁县神墟。” 伏青骨记下,打算返程之时,顺道去看看。 “伏仙子要去鲁县?”一道声音忽然从二人头顶传来,差点惊掉伏青骨手中的玉佩。 “颜恻?”钟遇神色一沉,手中电光隐现,眼里浮起杀机,“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误会,误会。”颜恻解释道:“我只是来此透气,并非有意偷听。况且,我才刚来,船上风又大,并未听清二位谈话,只隐约听你们说起鲁县,这才出声招呼,不想惊吓到二位,还请见谅。” 解释得越多,越可疑,以防万一,此人留不得。 钟遇正想将人拉下来,却听伏青骨对颜恻道:“无妨,少君不必放在心上。” 颜恻神色一松,邀请道:“伏仙子可是要去鲁县?不如与我同行,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答谢仙子救命之恩。” 伏青骨爽快地答应了,“好。” 颜恻高兴道:“那我这便着人去准备。”说完就跑了。 钟遇凝眉,“他在说谎,不该放走他。” 伏青骨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刻,甲板上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待脚步声离去后,她才低声道:“你杀了他,颜崟安能罢休?况且,他本可不惊动我们。” “您是说,他是为提醒我们?” “嗯。”颜恻虽不着调,心肠却并不坏,“事情本就复杂,别再将黄金台搅进来。” 钟遇却仍旧不放心,“若封元虚真与偷天洞勾结,难保黄金台也会有他的耳目,师父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道,颜恻就交给我,我会打探明白。” “若发现他对您不利,您最好杀了他,千万别心软留情。” 说来说去,这孽徒总归就是要那花孔雀的命,这灵晔都教了些什么徒弟? “我若不心软留情,早在你和訾藐认出我之后,就该杀人灭口了。” 钟遇神色微变,沉默不语。 伏青骨知道自己的话刺伤了他,何况他也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担忧,语气又软了下来。 “有时候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制造更多问题。”颜崟一掌打死秋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伏青骨继续道;“颜恻身份非比寻常,又未犯下人神共愤之罪,杀他不仅有伤天理,还会招来大麻烦。” “弟子明白了。” “此事我会处理好,你不必担忧。” 山径上传来莲衣的声音,伏青骨抬头望去,见她和兰覆正领着几名仙侍,抬着药箱、行李往这边来。 “话尽此处,后会有期。” “师父,我此次离开雷泽,二师弟已经起疑,回去之后,他迟早会知道您的消息,他对您……”有些话,钟遇难以启齿,他斟酌道:“他对您异常的执拗,我怕封元虚利用他来对付您,您对他最好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就……” “就杀了他?” 钟遇语塞,随即道:“我会尽量把他困在雷泽。” 伏青骨望着起伏的波涛,神情泰然,“若封元虚真想利用他,你阻拦不住,我也不能避,倒不如坦然面对。”随后转身走向频频朝这边瞪眼的白虺,“走了。” 再不走,四脚蛇那眼珠子就要滚出来砸人了。 钟遇目送她离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他从紫霄雷府带出来的那几名弟子。 其中一人对他道:“我们该启程了,仙君。” 钟遇道:“内门弟子不会叫我仙君,叫我师兄。” 那人从善如流地改口:“钟遇师兄。” “走吧。”钟遇最后看了一眼走入人群的伏青骨,同几人登上一艘木船,消失在海雾中。 ————————分界线———————— 众人离岛,席玉本安排了海船相送,却架不住颜家父子大包大揽,将所有人都请上了自家大船。 席玉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作风,半句都不带推辞地答应了,并一起登船,亲自送他们出蓬莱。 不少弟子头次坐这般富丽堂皇的船,登上甲板后,眼珠和嘴便都没消停过,唯有二白兄弟闷闷不乐,见到颜恻更是没个好脸。 臭显摆! 颜恻也不遑多让,眼神落在二人脸上,恨不得烙上‘死穷鬼’三个字。 不过,好歹是看在救命之恩和伏青骨的份上,没有当场翻脸,甚至让弟子为二人单独备了房间和酒水小菜。 二白兄弟,吃也没闲着,骂也没闲着。 颜崟宴请众人,又命人单独在主舱里设下席面,招待席玉、素月、伏青骨和兰覆、莲衣三人。 席间,他敬酒答谢伏青骨三人对颜恻的救命之恩,又对席玉和素月表示致歉,一为在蓬莱岛上的失礼,二为无法参加剑阁的试剑大会。 伏青骨暗忖,这蓬莱和药王谷遭变,去不了剑阁便罢,黄金台又无大事,为何会缺席?这黄金台除了钱,便是以器闻名仙门,试剑大会若无器宗压场,声势必定大减。 试剑大会还未开场,六大仙门先缺一半,还不知赤火宗、紫霄雷府,还有浮屠禅院如何,若是都不去,剑阁面上可就难看了。 伏青骨看向素月,却见她淡然喝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伏仙子。”颜恻不知何时凑到伏青骨面前,带着一丝殷切问道:“仙子可要参加试剑大会?” 伏青骨眼角一压,笑道:“小道既答应与少君赴鲁县之约,自是去不了了。” 颜恻干笑,又问:“那仙子准备在鲁县待多久?我好让人安排。” “说不准,也许一两日、三五天,若是不顺,十天半个月也难说。” “不过是祭拜故友,何来不顺?” 伏青骨静静看着他。 他一惊,连忙捂嘴,然后歪过身子,凑到她身旁,低声道;“仙子放心,颜恻只是个浪荡子,许多话听过就忘,不会记在心上,更不会告诉别人。” 伏青骨笑道:“小道不记得什么话,也不明白少君什么意思。”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颜恻会意,忙端过茶水,对伏青骨敬道:“颜恻谢仙子活命之恩。” 一次是秋娘,一次是钟遇。 先前在船上,他确实听见了钟遇和伏青骨的谈话,当时还诧异,这二人何来交集,便忍不住好奇听了下去。他听得云里雾里,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自家颜崟施主带着人过来了,直觉此事被人听去不好,所以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谁曾想这一提醒,反倒坏事。 钟遇那杀机重重的眼神,令他此时想来,仍觉毛骨悚然。他敢肯定,若不是伏青骨阻止,自己已经死在了钟遇手中。 这二人之间,究竟有何秘密,他不想去查,也不想去猜。他只想当一个游戏人间,安于享乐的纨绔子弟,并不想卷入这些争斗之中。 伏青骨举盏应了他的茶,算是将此事揭过了。 颜恻悬着的心落地,狠狠灌了口茶,转身正欲坐回自己的位置,却又忽听伏青骨问道:“少君对神墟可熟悉?” 他惊得‘噗’的一声,喷出茶水,回头哀怨地盯着她。 不是说不提了么? 伏青骨朝他前方扫了一眼,压着惊讶与笑意,正色道:“小道初来乍到,不识得祭拜之路,还请少君多关照。” 原来如此。颜恻擦了擦嘴,“好说,好说。” “好、什、么、说?”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颜恻抬头,便见自家颜崟施主,顶着满脸茶水,怒火冲天地望着自己。 第94章 同心唯一 “父亲,您凑这么近做什么?”气势矮人,颜恻没敢喊施主,随后掏出手帕恭敬地递给他。 颜崟擦干茶水,冷着脸坐回位置,将目光落在伏青骨身上,透着一丝打量。 伏青骨稳坐如山。 颜崟语出惊人地问道:“不知伏仙友可有结侣?” “噗——”这回喷的是席玉。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到席玉身上,他摆摆手,然后示意颜崟继续。 素月见状,递过去一方素帕,他顿了顿,笑着接过了。 兰覆与莲衣惊得张大了嘴,然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伏青骨清嗓提醒,她们顿了顿,随后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颜恻差点没被老父亲一句话噎死,赶紧拉着他,“父亲,你这么问未免太过失礼了。”随后低声问道:“还有,你问人家这个作甚?难不成你还想续弦?” 颜崟眉毛抽动,将这倒反天罡的玩意儿给拨到了一旁,“在下快人快语,若有冒昧之处,还请伏仙子见谅。” 伏青骨僵硬的脊骨软了下来,扯了扯面巾,假笑道:“不碍事,颜掌门性情直爽,让人倍感亲切。” 颜崟赞同,“我看仙子也亲切,像是自家人。” 席玉咳个不停。 伏青骨听出他分明在取笑,一个眼刀剪过去,直想剪掉他一身狐狸毛。 颜恻则不停了扯颜崟的衣摆,他怎么有个这么丢人的老子?要找第二春也不看看场合和对象。 伏青骨脸皮僵硬,“颜掌门说笑了,小道一介野修,不敢高攀。” 颜恻忙打圆场道:“对,说笑,大家别放在心上。”随后朝伏青骨挤了个歉意的眼神。 席玉是真笑了。 素月被其影响,勉强绷住一张俏脸。 颜崟扯回自己的衣摆,瞪了眼恻一眼,正色对伏青骨说道:“人间有句俗话,叫作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世俗话本里也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伏仙子救了我儿性命,我黄金台自当涌泉相报,我儿也理当以身相许。” 伏青骨眉心直跳,这颜崟这是唱哪出? 她身后的莲衣,兴奋得快将兰覆的手摇断了。 不等伏青骨接话,颜崟又道:“若仙子仍是独身,不若考虑与我黄金台结亲。犬子虽不堪大用,可这副皮相还过得去,性情也软和,懂得疼惜人。另外,只要结亲,便是我黄金台的少夫人,钱财、灵器、珍宝,应有尽有,任你取用,可保仙子一世富贵无极。” 颜恻呆愣在原地,搞了半天,原来是为他说亲? 还是伏青骨?他老子这是是要他死吧? 颜恻正要反对,伏青骨先他一步开口问道:“掌门的意思,是想让小道与颜恻少君结为道侣?” “正是。”颜崟神色认真。此事,看着像是他突发奇想,实则是深思熟虑之结果。 他清楚自家混账不是个修道的料,生性散漫,贪求人欲,流连脂粉,不求上进。可他终究是他的儿子,是他选出的宗门继承人,继续这般浪荡下去,焉知哪日被人钻了空子,死于非命,于是便想让其结亲结侣,对其加以管束。 秋娘之事,又给他敲响了警钟,不能让这个混账继续荒唐下去。 他不求这个逆子将来成仙成神,也不指望他能将黄金台继续发扬光大,只求他能在错综复杂的宗门局势中,底下各峰各洞的觊觎里,有自保之力,安稳度日即可。 如今他还活着,遇事自可为他出头,可倘若他那日陨落,他这块肥肉还不让人给吞了? 便拿此次来说,若不是伏青骨发觉及时,他小命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便是天赐机缘,不然怎么偏巧是她? 这几日,他暗中打听过,伏青骨前后帮药王谷和蓬莱渡过难关,稳住乱局。此女有能力,有手段,还有良心,更重要的是无门无派,不会牵扯进别的势力,分走他黄金台的权势。与她结亲,既能驯服逆子,又不破坏门内局势,还能多一个得力帮手,岂不是一举多得。 颜崟心里算盘拨得劈啪作响,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对伏青骨问道:“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船舱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伏青骨身上,静候下文。 颜恻一脸紧张,合手偷偷朝伏青骨求告,他生怕她答应。 伏青骨也没想到颜崟竟打起了她的主意,她荒唐之余,又觉得好笑。 她扫了一眼颜恻,直颜道:“承蒙掌门错爱,小道并无结亲结侣之愿。” 莲衣与兰覆一脸遗憾,却又觉这在意料之中,黄金台虽富贵,可颜恻却花名在外,委实不堪良配。何况,她们伏师姐并非寻常女子,看不上这种浪荡公子也正常。 颜恻松了口气,随即打哈哈,笑道:“仙子莫怪,年纪大了,都喜欢乱点鸳鸯谱。”转头又对颜崟低声劝道,“父亲,莫要叫旁人白白看了咱们笑话。” “你闹的笑话还少?”若不是为了这个逆子前途,他又何必拉下脸来为他求亲?眼下被拒被落了脸,他都还没发火,这逆子反倒怪起他来了。 颜崟挥开逆子,对伏青骨道:“既然仙子无意,颜某也不好勉强。”他不死心的劝道:“只是黄金台少夫人之位,天下多少女子皆梦寐以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仙子不妨三思。” 伏青骨含笑不语,这多少人之中,可不包括她。 “颜掌门。”席玉支着脑袋,闲闲撩火,“恕席玉直言,坐在你面前这人,哪怕你拿整个黄金台做聘,恐怕也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 此言何意?难不成这伏青骨还大有来头?颜崟在脑海中搜寻,却想不起何门何派有这号人物,看来还得再查。 这死狐狸不作妖就皮痒,伏青骨半开玩笑道:“席玉仙君此言差矣,若颜掌门真拿黄金台做聘,无需掌门开口,小道立马收拾包袱,直入黄金台。” 颜崟扯了扯脸皮,终觉得被她落了脸,不是个滋味。 他身为一宗之主,亲自开口求娶,却被拒绝,传出去颜面何存?说来说去,还是儿子不争气。 他狠狠瞪了颜恻一眼。 颜恻无辜,自己要自作主张,被人拒绝,下了面子,关他什么事?再说,他又不想娶亲,美人如花,只撷一朵,岂不是辜负春光。 况且,即便非要娶,也是娶绝世无双的美人,而不是……他看了一眼伏青骨,想起她面纱下的真容,不由得摇头叹气。 不过,若是换做少谷主,他倒是愿意,想到楚屿芳,他又不觉发痴。想着想着,他丹府忽然窜出一股阴诡的邪火,并迅速地窜至肺腑,使他呼吸变得沉重,胸口也开始发闷。 有些不对劲。 他急忙伸手撑住桌子,却按翻了茶盏,将茶水洒了满桌。 “你做什么?”颜崟以为他置气,竖起眉毛就要教训,目光落到他脸上,却顿时一变,忙扶住他,“阿恻,你怎么了?” 颜恻喘了好几口气,才觉胸中被阴寒冲起的躁郁消散了些,他摇摇头,“没事。” 伏青骨见他脸色发白,直冒冷汗,赶紧让兰覆和莲衣上前查看。 颜崟扶着颜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有劳二位大夫。” 兰覆切脉后,将灵力探入颜恻体内,察觉他灵力紊乱,再探却并未发觉其它异常,“多半是内丹还没稳固的原因。” 她让莲衣拿出定丹散,化水后喂给颜恻,不消片刻,颜恻的脸色便好看了许多。 颜崟探入他的丹府,见灵力运转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兰覆嘱咐道:“少君的病,需忌浮躁焦虑,最好找个灵力充足的幽静之处安养,才能早日复原。” 颜崟赶紧叫来弟子,将颜恻扶下去歇息,心头不禁自责,定是方才自己提起亲事,又教训了他,才让他病发。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他向兰覆和莲衣道谢后,又对伏青骨问道:“听闻伏仙子要去鲁县,不如便住在金玉楼,也好有个照应。” 谁照应谁还未可知,不过伏青骨没有拒绝,正好她还有件事,想去金玉楼查一查。 “那几位慢用,我去看看阿恻,便失陪了。”颜崟朝众人一礼,便匆匆下席离开了。 席玉幽幽一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说不是呢?无论是求亲,或是让她们入住金玉楼,不过都是为了颜恻。 船舱内有些发闷,这主人家一走,几人坐着也没甚趣味,便出了船舱,往甲板上透气去了。 出船舱后,素月去寻剑阁弟子,谨防其顽劣作乱,兰覆与莲衣结伴赏景,便只留下伏青骨与席玉,漫无目的地闲逛。 二人来到船尾,往远处眺望,却已不见蓬莱岛踪影,望着茫茫大海,只觉那场惊变,恍若一梦。 “你去鲁县做什么?”席玉问道。 “去找一个人。”伏青骨回神,“确切来说,是去祭拜一个人。” “谁?” “不知道。” 席玉目光落在她脸上,罕见地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一丝茫然。 伏青骨问道:“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等消息。”等谁的消息,显而易见,席玉问道:“你那好徒儿回雷泽后,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确定要继续留在药王谷?” 楚绾一在封元虚手上,她久留药王谷,只会让楚屿芳陷入两难。 席玉语带轻嘲,“你的好徒儿已经证明,人心往往难以经受考验。” 伏青骨忍住抽他的冲动,“敢问席玉仙君,你有什么好主意?” 席玉眯起眼睛凑近,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蓬莱随时欢迎你回来,小师叔。” 伏青骨转头,不期然从他故作轻佻的眼神中,望见一丝担忧。她微微一愣,忽然想起那晚他在她床边说的那句话——我只有你了,小师叔。 “放心吧,若真被逼得走投无路,我不会同你客气的。” “那就好。”席玉盯着她的眼睛,看见了自己被风霜侵染的脸,随后微微退开。 他伸出左手,运灵力在手心画了一个阵法,待阵法结成后,点住阵眼,阵法便一拓为二,又化出个一模一样的阵法来。 “这是什么阵?” “同心阵。”席玉在手心阵法中写下一个‘玉’字,不一会儿,另一个阵法便显出相同的字来。 他对伏青骨道:“伸手。” “……”有了上次的经验,伏青骨并不是很想伸。 “有了这个阵法,我便能及时将消息传递给你。”席玉拉起伏青骨的右手,与她掌心相对,许久后,才同她分开。 伏青骨抬手一看,一个写着‘玉’字的阵法,便浮现在她手掌之中。 她试着写下一个‘狐’字,席玉手心的阵法中,果然也出现了相同的字,连笔画都分毫不差。 席玉看着那个‘狐’字,不禁笑了笑。 “倒是有些意思。”伏青骨问道:“跟谁都能结?” 席玉别开脸,“同心唯一。” 伏青骨有些惊讶,也就是说,一人只能结一次。 “能保持多久?” “我死的那天。” 这等重要阵法,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结了? 伏青骨问道:“可能解?” 席玉握紧手掌收拢阵法,随后往伏青骨手心一点,她那个霎时也隐没不见。 “解不了了。” “……”伏青骨只想再给他一巴掌,将阵法印他脸上。 席玉警觉,正欲退开,背后却忽然袭来一阵风。 他轻擦手指,回头一看,就见白虺正提着一只脚,保持着踹人的姿势,被定在阵法中。 从白虺提起那只脚对准的方向来判断,他想踹的人,显然正是自己。 “白师兄,好功法啊。”席玉赞扬道。 白虺怒视他,“你有本事解开定身咒。” 席玉微微侧头,“你先告诉我,何故踹我,我再酌情考虑,要不要给你解开。” 还要酌情?白虺恨不得咬死他。 见两人又掐起来了,伏青骨也懒得干预,乐得看戏。 席玉抱胸靠在栏杆上,哼道:“不说?那就一直这么定着吧。” 白虺咬牙切齿,“谁让你乱设阵法?” 席玉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和妖道共用元丹,需要引动元丹灵力的功法,他岂能不知? “我不仅知道,还能使。” “哦?”席玉解开他,示意道:“使使看。” “借法。”白虺抬起右手,注入灵力,一个同心阵便浮现在他手中。 席玉愕然,“……还真行?” 白虺朝他龇牙,随后一脚将他踹飞,坠向海中。 第95章 重回鲁县 伏青骨朝船下看去,席玉翻身落在海面上,揉了揉胸口,抬头朝她一笑。 他望向前方海岸,对伏青骨道:“我便送至此处了。” 伏青骨朝他挥手,“回吧。” “仙君。”席玉循声望去,看到船另一头的素月,“仙君保重。” 席玉回道:“一路顺风。”随后转身,消失在了烟波之中。 白虺哼道:“算他跑得快。” 伏青骨好笑,“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 “分明是他跟我过不去,你还老是帮他。”白虺嫌弃地搓了搓右手,随后想起阵法是在伏青骨手上,又拉起她的手搓了搓。 伏青骨手心被搓得发烫,“去不掉了。” 白虺更生气了,他又使劲儿搓了搓,那阵法却忽然亮了起来。 二人定睛一看,却见阵法中画出一条丑丑的两脚蛇,被五花大绑的捆着,身旁蹲着个小人,正拿着木棍,作势要敲它的脑袋。 那两脚蛇虽丑,却依稀能看出是白虺曾化身的虺蛇模样,那小人眯着眼,一看就是席玉那厮。 伏青骨:“噗。” 白虺火冒三丈,“这只死狐狸!别让我再见到他!”随后将阵法化去,招来水替伏青骨洗手。 这时,忽听船头有人喊道:“到岸了!” 船上众人立即朝船头涌去。 白藏踮起脚四处寻找,找到伏青骨后,朝她跑过来,问道:“伏师姐,你真的不去剑阁么?” 伏青骨抽回手,“这次就不去了,等我回药王谷找少谷主后,再来找你。” 提起药王谷,白藏有些扭捏。 伏青骨一眼识破他的心思,笑问:“可有话让我带给少谷主?” 白藏从怀里掏出封信,还有一个锦囊,红着脸递给伏青骨,“麻烦师姐了。” 伏青骨接过后,妥帖收藏,“放心吧,一定带到。” 白藏转头看向白虺,叮嘱道:“白师兄,记得少闯祸。” “你是不是皮痒?”白虺掐着他的后脖颈,“临走还要讨一顿打。” 两人闹了一阵,见素月过来,都规矩了。 素月看了白藏一眼,白藏立即识趣地将白虺给拖走,带过去和师兄弟们话别。 二人移步清净处,静看船工做靠岸准备。 良久,素月开口道:“山海祭那晚,你与白龙所施展的法术,可是禁术。” 伏青骨惊讶地看着她。 山海祭过后,素月时常想起伏青骨妖化的模样,越想越觉蹊跷,因此才有如此猜想,“寻常修士与契兽,无法做到那般契合。” 见伏青骨没有否认,她便知自己猜对了,却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盯着白虺,提醒道:“所有禁术,都会给修士带来反噬,你要谨慎。” 原来是为提醒自己,伏青骨顿觉窝心,“嗯,我知道,如今的反噬风险,已经小了许多。” “妖兽心性不定,不可掉以轻心。”素月看着被弟子们围在中间的白虺,说道:“他虽通人性,也并不随意伤人,却终究是妖兽,骨子里带着兽性,难以真正被驯化。与其牵绊越深,有朝一日撕破脸,反噬便更甚。” 伏青骨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如今只等元丹彻底恢复,便可与白虺解契,分出其内丹,此后二者便可各得自由之身。 她还她的债,他渡他的劫。 “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伏青骨拉过素月的手,替她号了把脉,见地煞阵的反噬造成的伤还未痊愈,嘱咐道:“别只说我,你也要多修养,太过勤勉,当心物极必反,过劳而伤。” 随后想起自己从蜃境中带出来的神蜗,连带封印的药囊一起,分了两副蜗壳给她,“这神蜗的灵力有滋补疗伤之效,按兰覆的说法,可将其炼制成药,亦可直接浸泡在蜗液之中。” 试剑大会在即,素月也没客气,利索的收下了,“多谢。” “我也是借花献佛。” 借谁的花,素月心知肚明,她望着席玉离去的方向,心头怅然,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船身震动,下锚了,抵达海岸后,便是各奔东西。 白藏和白虺在船头招手催促,伏青骨微微一笑,对素月说道:“走吧。” 素月收回目光,同她一起下船。 ——————分界线—————— 下船后,素月领着剑阁众弟子御剑而去,伏青骨则随颜家父子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鲁县。 途中颜崟又旁敲侧击地说起亲事,皆被伏青骨装傻给糊弄过去了,过后又打起了兰覆和莲衣的主意,倒不是让她俩结亲,而是想聘二人入黄金台当医师,也皆被二人拒绝。 二人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两桩事,不当心被白虺听见,白虺差点没将颜恻的马车给掀翻,好险让伏青骨拦住,不然就该被颜崟扒皮抽筋了。 华丽宽敞的马车上,伏青骨闭眼打坐,白虺则坐在她对面,抱着臂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怨气比枉死的女鬼还要深重。 “你要同那个死孔雀结道侣?” “不会。” 白虺脸色稍霁,又问道:“那为何我们要跟他同行?” “我要去金玉楼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与灵晔相关的事。” 又是灵晔,为这灵晔,惹来多少麻烦事,招来多少碍眼之人。要他说,过去的事,过去的身份,忘了也就忘了,她是谁,发生过什么,有那么重要么?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多好,非得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若不想去,可以自行安排,无需守着我,只要别闯祸就好。” “你想支开我?” 伏青骨确实有这个意思,一来怕他再和颜恻闹起来,惹得双方不快。二是他正处在发情期,脾气暴躁易怒,放出去寻个伴儿兴许比较好。 见她没否认,白虺刚好一点的心情,霎时又落了下去。 “我不走。”走了好让那死孔雀趁虚而入? 伏青骨沉默片刻,叹道:“走不走皆由你,只是若要留下,便不得再找颜恻的麻烦。” 白虺仍旧怏怏不乐,“那得看他,如果再提结侣之事,我连那老孔雀一起揍。” 死孔雀、老孔雀、死狐狸……这四脚蛇嘴里就没有一个规矩名儿。 伏青骨睁眼无奈地看着他,“他说归他说,此事我已拒绝,你也不用理会,他再坚持,也总不好强求。” 踹走一个死狐狸,又来一个死孔雀,简直没完没了,这妖道怎么恁般招蜂引蝶?赶跑这俩,谁知道还会不会来别的?要是能将这妖道给藏起来就好了,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个念头一动,白虺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洞府,那处隐蔽,应该没人能找到,而且看样子妖道也还挺满意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待到下次褪鳞,他的鳞片便可将洞府铺满了,届时再以夜明珠照明,五光十彩,肯定很漂亮。 见他木着脸发愣,伏青骨也没管他,继续闭眼调息,助体内元丹熔炼神蜗之力,重塑婴体。 指弹日光,风送星月,再睁眼帘外暮色已深。 马车停了下来,前头传来孔方吆喝弟子们下车搬东西的声音,应是金玉楼到了。 伏青骨放下车帘,叫醒枕在她腿上的白虺,准备下车。 白虺睁开眼,一时茫然,不知身寄何处,好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在去鲁县的车上,而不是在他的巢穴中。 “下车吧。”伏青骨扶起他,然后捶了捶发麻的腿,这四脚蛇倒是会找地方睡。 白虺正要起身下车,车外头就传来了莲衣的声音。 “伏师姐,白师兄,金玉楼到了。” 白虺拉开车门跳下车,然后转身去接伏青骨,跟在她身后的伏青骨微怔,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下车后,远远看见前头的颜恻,颜恻回头看过来,对上伏青骨时颔首一笑,对上白虺却翻了个白眼,随后朝身旁的人吩咐了一句,便跟随颜崟,在掌柜的殷勤迎接下,走进了金玉楼的大门。 一名弟子小跑到伏青骨几人面前,吩咐侍从替几人搬行李,然后亲自领着几人入楼。 白虺自受了颜恻那个白眼后,下巴便没放下来过,伏青骨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才收起冷傲之色,虽不说见人给笑脸,好歹不那么苦大仇深了。 再次踏足金玉楼,恍若隔世。 伏青骨看向戏台,却见戏台空空,并无人奏乐献舞,台下也分外冷清。 白虺幸灾乐祸道:“看来这金玉楼要倒了,人影都不见几个。” 伏青骨想起那三郎,算了算时辰,还未到他登台之时,也不知他今夜还来不来。 她回金玉楼来,便是为了再探一探此人,当时他弹那首《迎仙客》令她看到了一些场景。她不确定那些场景,是真是假,是虚是幻,因此来借祭奠故人之便,前来求证。 众人陆续安顿,伏青骨、兰覆、莲衣,皆被安排在三楼的上房,白虺被安顿在了紧靠后堂的普通厢房。 这死孔雀是故意的。 白虺连厢房的门都没进,脚一点便跃向三楼,却被一个阵法弹开,摔落在地。 颜崟与颜恻正走到三楼,闻声探头,见他狼狈地躺在地上,父子二人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颜崟道:“哎哟,真是对不住,忘了提醒诸位,因上次妖魔潜入,金玉楼和各处都设了结界,给诸位带来的不便,还请诸位见谅。” 颜恻接话道:“我金玉楼本就是讲规矩的地方,想来不会有那不懂规矩,没有教养的冒失鬼,乱跳乱闯。”他对白虺道:“你说是不是,这位仙友?” 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差点将白虺鼻子气歪,正要骂回去,却听伏青骨的声音从二楼的楼道里传来,“师兄莽撞,惊扰掌门和少君,小道在此代他向二位赔罪。” 颜恻这才察觉自己失言,连带着将伏青骨一起洗涮了,忙找补道:“是楼里管事失职,忘了告知各位,应当金玉楼向各位赔罪才是。” 白虺从地上爬起来,对伏青骨道:“此处狗眼看人低,本大爷不住了,我去无舍等你。”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金玉楼。 留在此处也憋闷,伏青骨便任由他去了,颜家父子也没挽留。 安顿好后,颜崟设宴待客,戏台上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都换成了说书艺人,那说书人一脸褶子,看得颜恻是兴趣缺缺,呵欠连天。 最后实在扛不住,便告罪离席,回房睡大觉去了。 伏青骨对颜崟问道:“小道记得上次来时,笙歌曼舞,好不热闹,如今怎么换了景象?” 颜崟冷笑,“便是那些个脂粉妖精,将那逆子泡成了一副红粉骨,坏了德行修行。是我下的令,往后这楼里,再不准奏歌演舞,以免再招来些妖魔鬼怪,惹出官司,闹出人命。” 那这三郎岂不是也来不了了? 夜已深,酒酣席淡,颜崟起身离席,兰覆与莲衣也呵欠连天,伏青骨让二人先回去歇息,宾客们也陆续散去,最后只留下伏青骨一人。 管事上前询问:“敢问姑娘,可还需添酒食?” 还有一刻,便至子时,伏青骨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坐会儿便走。” “哎,好。”管事吩咐堂倌和侍从们将其余席位撤走,只留下伏青骨这一桌。 安排完后,他正要走,伏青骨却叫住了他,“这位管事,劳驾打听个事。” 管事连忙转身,含胸笑问道:“姑娘尽管吩咐。” “我记得从前你们这儿,每晚子时,会有一名叫作三郎的琴师登台奏乐,今夜他可会来?” “三郎?”管事思索片刻,“哦,姑娘说的,可是那个弹琴的瞎子?” “正是。” 管事说道:“他已许久不来了。” 果然,伏青骨问道:“可是颜掌门不允?” 管事摆手,“歌舞班子、戏班子是咱们老东家遣散的,这三郎是自己没来了,且是在咱们老东家来之前,便没再来过了。” 伏青骨微愣,随后问道:“具体是哪一日没来的?” “因平日里未曾对他留心,因此记不大清了,不过可唤琴童一问,他应当记得最清楚。” “那便劳烦管事,替我找这琴童来问上一问。” “小事一桩,姑娘不必客气。”说罢,掌事便走到后堂,叫来堂倌,吩咐道:“你去马棚,将槽子给叫来,说客人问话。” “什么客人问话还能问到一个马童身上?倒不如问我。”堂倌伸长了脖子往堂里看,却被管事抽了一巴掌。 “有你什么事,让你去叫就去,别磨磨蹭蹭,耽搁打烊睡觉。” 堂倌只好嘀嘀咕咕地去了。 不一会儿,那叫槽子的马童入得堂来,满脸的不情愿、不耐烦,任谁在睡梦中被叫醒,都给不了好脸。 管事领槽子来到伏青骨面前,“姑娘,人带来了,您有话尽管问,有事尽管吩咐。” 伏青骨朝他拱手,“多谢。”随后对槽子问道:“敢问小哥,可知三郎去了何处?” “三郎?”槽子咽下一个哈欠,仔细打量眼前人,随即指着她直点手,“原来是你。” “小哥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毕竟追着那个瞎子跑的人,没有几个。” 追着瞎子跑?伏青骨失笑,她可不是追着瞎子跑么? 伏青骨问道:“那小哥可知,三郎如今在何处?” “还说呢?”槽子满脸怨气,“自从那日后,三郎便再未来过金玉楼,我还以为他是跟谁跑了,或者死在哪儿了,可去打听了,却连影儿都没有,叫三郎的倒是多,却没有一个是会弹琴的瞎子。” 若不是那瞎子三郎走了,他也不会沦落到去看马。 “这鲁县啊,就跟没这人似的。” 第96章 秃头孔雀 子时已过,伏青骨没能等到三郎登台。 她给了槽子一两银子当赏钱,槽子捧着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伏青骨盯着空荡的戏台,想起那曲《迎仙客》,想起在后堂,三郎告诉自己,他已有妻室。后又怕娘子久等,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等她追出去,已不见三郎人影。 一个瞎子,能跑这么快么? 梆子声从街头声声敲到远巷,伏青骨起身回房,走到楼梯口,她却又折回,往后堂而去。 她沿着那日路线,来到后堂角门。 此处也设了结界,她叫醒守门弟子,守门弟子见她是掌门请来的贵客,便替她开门,陪同她走到外巷中。 伏青骨回忆起三郎消失的方位,对弟子指道:“那边是何处?” 弟子眯眼望了望,答道:“上古神墟。” 神墟,故友,三郎……这是巧合,还是因缘? 伏青骨驻足凝望许久,对弟子道:“有劳了,我们回去吧。” “好。”弟子看不懂这人,三更半夜叫醒他开门,出来就为在这巷子里溜达一圈?也不知犯的什么病。 伏青骨回到金玉楼,想起四脚蛇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生闷气,便叩问神识道:“你在无舍?” “……”白虺没做声。 “哑巴了?” “你才哑巴。” “在哪儿?” “……屋顶。”白虺顿了半晌才答。 屋顶?伏青骨抬头,“你不是去了无舍?” “我只有夜明珠,没有银子。”总不能像某个妖道,拿夜明珠抵房钱吧。 伏青骨嗤笑,“下来吧。” 白虺拒绝,“我才不住这死孔雀的酒楼。” 见堂倌正要关门打烊,伏青骨借着半扇门出去,提气跃到了房顶。 白虺坐在飞檐弯钩上,跟镇宅神兽似的,也不嫌弃硌人。 “还置气呢?”都快一千岁的龙,脾性却还这般稚气。 “谁气了。” “锅底都没你脸黑。”伏青骨坐到他身旁,成了另一尊神兽。 云遮玉李,雾失楼台。 白虺望向远方,鼻头微微动了动,转移话题,“要下雨了。” 伏青骨侧头盯着他的眼睛。 他闪了闪,闷声道:“你看什么?” “看你哭没哭鼻子。” “……”好好的夜色被煞得阴风阵阵,白虺恼羞成怒,“谁哭了!本大爷才不会哭!” 这才是四脚蛇的模样,伤春悲秋可不适合他。 伏青骨道:“既然要下雨,还坐着干什么?招雷?” 挨雷劈这事,可不讲究个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回可是要命的。 白虺嘴硬,“我说了,我不住死孔雀的酒楼。” 伏青骨懒得理他,抬手一个响指,便将他化作了巴掌大的四脚蛇。 这下可真成了镇宅神兽了。 她朝四脚蛇伸手,“走不走?” 白虺在瓦上踩了几圈,跳到她手上,“这可是你求我的。” 伏青骨哼笑,弹了弹它的脑袋,最后跳下房顶,赶在堂倌关门之前进了楼。 ——————分界线—————— 有颜崟坐镇威慑,金玉楼也素淡起来,没了往日莺声燕语,显得十分空静。 楼道里只有伏青骨一人的脚步声。 她来到三楼,颜家父子的房间相邻,占据大半个楼层,她与兰覆、莲衣的房间在最里,要回房就要穿过整个过道。 以免吵醒别人,她收敛气息,放轻了脚步。 在经过颜恻门口时,白虺发出冷哼,显然仍旧对其十分不满。 伏青骨正想笑,神色却猛然凝滞,她停下脚步,望着颜恻紧闭的房门,却又未再察觉异样。 她对白虺问道:“你可有察觉不对?” 白虺自她袖中探出脑袋嗅了嗅,狠狠打了个喷嚏,这死孔雀房里不知燃的什么香,熏死个龙。 它本想说什么也没嗅到,可眼珠子却一转,说了句“我进去看看。”便从伏青骨手上滑下,沿着门板上方的雕花风孔钻进房里。 伏青骨并未阻止,让它去探一探更令人放心。 “别捣乱。” “知道了。”才怪。 白虺一进屋,差点给浓重的香气给打个跟头,它化出一张面巾挂在龙脸上,这才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死孔雀的屋子两进三出,外间有弟子把守,兴许是屋内香浓气暖,两名弟子扛不住,打起了瞌睡。 白虺绕过二人,穿过重重烟罗软纱,进入内室,晕头转向地摸一圈后,才转入里间卧房。 卧房内,隔着床榻远远点着一盏灯笼,映得昏昏红红。床榻上,颜恻四肢大敞,胸膛有序起伏,睡得很熟。 白虺掀起面巾嗅了嗅,随即嫌弃地吹了吹气,气味杂芜,臭死了。 它爬到床榻上,绕着颜恻巡视了一圈,思量着该如何教训这死孔雀,却差点被他的头发给绊倒。 白虺眼神一亮,顿时有了主意。它亮出利爪,将其化成刮刀,在颜恻头上比了比。正要开始干活儿,颜恻却翻了个身,将它吓一大跳。 等颜恻换好姿势,它再次准备下手,却忽然察觉这死孔雀气息不对。 白虺凑到他脸旁,见其眉头紧皱,额头也浸出冷汗,不由得警惕起来。 这死孔雀怎么了? 它正打算再凑近些,仔细查探,颜恻却冷不防地睁开双眼,与它对个正着。 白虺顿时一个激灵,待看清颜恻眼睛时,浑身龙鳞都快炸了。 血瞳! 白虺不敢妄动,好在颜恻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并未清醒。它松了口气,随即又好奇起来,这死孔雀究竟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内丹出了问题? 它暂时放弃给死孔雀剃度的活计,来到他胸前,然后往其内府注入一丝灵力。 “怎么了?”伏青骨察觉它动用灵力后问道。 “这死孔雀不对劲。”灵力探入内府,触碰到颜恻内丹,察觉到一丝残留的魔气。那魔气一碰到它,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再探却又探不出来了。 “他的内丹有问题。” 果然。 伏青骨和心元的担忧成真,“回来吧,天亮再找兰覆和颜崟从长计议。” “好,你等我会儿。” “你做什么?” 白虺没有回答,伏青骨在门外等了好一阵,它才从风口钻出来,跳到了她肩膀上。 “你干了什么?” “明日你就知道了。” 这四脚蛇,还卖起关子来了。 回到屋内,伏青骨并未掌灯,只简单洗漱后,便更衣上榻,闭目养神。 白虺来到她身旁,想要化为人形,试了几次却不得法,便知是妖道作怪。于是化出乾坤袋,气闷地钻进去,殴打……找九头蛇练功去了。 小神蜗颤巍巍伸出触角,感受到九头蛇悲愤的灵力波动后,又迅速的缩了回去。 蜗母,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秃毛孔雀分界线—————— 隔天一早,众人被一声惨叫惊醒。 “我的头发——!” 这一声惨叫后,整个三楼都忙乱起来,颜崟听见儿子的叫声,来不及更衣便冲进了颜恻屋里。 他来到里屋,却见颜恻躲在被子里,床榻前守着两名手足无措的弟子。 颜崟对两人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弟子神情复杂,“掌门……少君他。” 另一名弟子见颜崟皱起眉毛要发火,赶紧接话道:“少君头发没了。” “什么?” “少君,秃了。” 颜恻在被子里大骂:“你才秃了,你全家都秃了!”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颜崟克化半晌,才上前对榻上那一坨东西道:“出来,给爹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亲爹面前,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了,颜恻从被子里挤出光溜溜脑袋,臊眉耷眼地看着他。 “……”颜崟一双老眼差点被这秃毛脑袋给亮瞎,他倒抽一口气,捶了捶胸口,“究竟怎么回事!” 颜恻一脸倒霉相,“我怎么知道?醒来就这样了。”随即愤怒地看向两名弟子。 两名弟子将平生的倒霉事都想了个遍,才忍住笑意,摆出两脸无辜的表情。 一名弟子道:“昨晚我们一直守着,并无异常。” 另一人猜想,“难不成是佛骨舍利留下的后遗之症?” 颜家父子对了一眼,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颜崟立即对一名弟子吩咐道:“你,赶紧去把大夫请过来瞧瞧。” “是。”这名弟子逃出生天,一出门便忍不住猛捶双腿,无声大笑,另一名留下的,则继续生无可恋地忍耐。 孔方听见动静上楼,见他抽风似的抖,便揪住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弟子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屋内,然后捂着嘴朝兰覆的房间跑去。 孔方以为出了大事,连忙带着弟子赶紧去,“少君,你怎么样……” 少君秃了。 孔方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稳道:“掌门,少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覆和莲衣收拾药箱随来叫人的弟子去时,被伏青骨开门叫住,“我同你们一起去。” 二人留步等她,伏青骨关门后上前,拉着兰覆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兰覆顿时皱起眉头。 “我知道了。” 弟子终于压下张狂的笑意,对三人催促道:“有劳几位快些,我家少君等不及了。” 伏青骨好奇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弟子正纠结该怎么回答,却见一群人从颜恻屋里被赶了出来,便忙奔了过去。 孔方最后从屋里出来,对弟子们吩咐道:“都下去吧,少嚼舌根。” 弟子们纷纷散了。 来请人的弟子对他禀报道:“孔方师兄,大夫请来了。” 孔方见伏青骨几人过来,连忙上前,对兰覆和莲衣说道:“劳烦二位,再去给咱们少君瞧瞧。” 兰覆连忙招呼莲衣进屋,伏青骨落在后头,对孔方问道:“少君方才叫这般凄惨?可是内丹有异?” “这……”孔方一言难尽,“仙子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伏青骨疑惑,随即同他一起进门。 刚跨进门槛,便听到了莲衣和兰覆的笑声,她加快脚步转进去一看,怔愣一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恻满脸愤然,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兰覆问道:“仙子,你赶紧给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兰覆扒着他的脑袋看了一会儿,看到青茬子,便知是被人刮的。 她看了伏青骨一眼,伏青骨朝她无奈摇头,她霎时心领神会,便知定是白师兄干的好事,随后又想起伏青骨的嘱咐,便顺势给颜恻诊起脉来。 灵力探入颜恻内府,依然不见异常,又查看其灵脉,灵气运转也正常。会不会是白师兄看错了?兰覆抬眼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皱起眉头,白虺虽顽劣,却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何况她当时也察觉到了异常,想到羌烙在蓬莱岛上滴水不漏的伪装,他定然也对颜恻的内丹动手脚。 颜崟见兰覆神色凝重,急切道:“大夫,难道真是我儿的内丹出了问题?” 兰覆摇头,“暂时没查出问题,内丹和灵脉都恢复得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我记得在替少君还丹时,便同颜掌门说过,这内丹在魔使体内受魔气浸染,换回来后,难保不会出问题。” 颜崟摸了把逆子的脑袋,不解道:“难道会使人秃顶?” “……我没有秃顶!”颜恻挣扎。 “这头发倒是小问题,过些时日便会长出来。”兰覆将秃头之事一语带过,转开话题道:“就是怕内丹受染,会移心换性,影响修为。” 虽说他这逆子修为低微,不成大器,颜崟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担心,便亲自上手,探视其内府。 “倒是未见异状。” 因着颜恻这颗光头,伏青骨不好说穿是白虺查探出的问题,否则这四脚蛇和颜恻恐怕又得闹起来,但事关颜恻安危,又不得不警醒…… 她斟酌片刻,走到榻前,朝兰覆递了个眼神,兰覆微愣,随后点头。 颜恻见伏青骨过来,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颜崟只当她是关心自家儿子,也没在意,还颇有眼力见地往旁边挪了挪。 伏青骨微微一叹,对颜恻说道:“少君,得罪了。” 颜恻:“?” 伏青骨右手炸开一团电光,随后一拳砸在了颜恻丹府之上。 “你干什么!”颜崟大惊,立即出手,却被兰覆撑开的结界架住,他大喝一声:“阿恻!” 颜恻满脸痛苦,随后猛地睁大眼睛,一掌击向伏青骨。 伏青骨换掌应对。 黑与白灵力相撞,猛烈的灵波将屋内烟罗软纱撕碎,也将兰覆与颜崟震开。 颜崟惊愕望去,在刺目的白光中,望见了一双血瞳。 第97章 浮生大梦 “颜掌门,封其灵脉。” 经伏青骨提醒,颜崟立即出手,封住了颜恻的几处大穴。 伏青骨及时收掌,颜恻却依旧被震倒在床榻上,吐出一口鲜血。 “阿恻!”颜崟立即扑过去,将他搂在怀中,“兰大夫。” 兰覆被莲衣扶起,压下翻涌的灵力,来到床榻前,替颜恻重查看。 “只是灵力震荡,并无大碍。”再探其内府,魔气无所遁形。 见她皱眉,颜崟亲自上手一探,神色霎时凝结,眼中随即翻起一丝懊恼。 悔不该杀那秋娘。 “看来咱们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伏青骨平复气息,微微叹气。 颜崟和兰覆先后撤手,颜恻眼中血色褪去,眼神恢复清明。他尝到一股血腥味儿,抬手一抹,抹下一手背的血。 他有些发怔,“我这是怎么了?” “逆子啊,你若不贪那美色,何至于此?”颜崟又气又恨,随后对兰覆问道:“大夫,可有法子净化魔气?” 兰覆还未回答,伏青骨先开口道:“这并非寻常魔气。” 寻常魔气不会伪装,也无法与她对抗。 “若我猜的不错,这应当是魔种,且已根植于少君内丹中。” 魔种的厉害,伏青骨曾从盐道客栈那堂倌身上领教过一二,那魔种不过沾手,便差点扰乱她的神智。 那堂倌若不是资质受限,恐怕早已为祸一方,而不是仅仅祸害一个掌柜。 秋娘则不同,秋娘身上煞气重,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心狠手辣,是孕育魔种最好的母体。 羌烙让她盗取内丹,且偏偏找准颜恻,又故意将其带往蓬莱,轻易将其抛下,其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黄金台。 伏青骨不由得想起柯亭乔装成谢献潜伏于黄金台,身上顿时浮起一层寒意。 药王谷、蓬莱、黄金台,还有紫霄雷府、赤火宗,七大仙门已有五个被卷入其中,其余两个岂能幸免? “魔种?”颜崟脸色难看,“可有拔出之法?” 伏青骨回神,翻出乾坤袋,找出蟠龙的龙珠和九头蛇的内丹,“这一龙一蛇,曾被魔王玄罗所驱使,蟠龙更是被种下魔种。只是其肉身毁灭,又遭吞噬,受魔种侵蚀的时候短,因此容易被拔出、净化。” 颜崟接过一看,见其灵气纯净,顿时看到一丝希望。 “如何净化的?” 伏青骨暗叹,她取这神蜗,自己还没用,倒先得紧着别人。 叹归叹,这人总归不能见死不救,伏青骨又解封两只蜗壳,赠给颜恻。 “这神蜗有净化魔气之效,不妨让少君试试,若不能根除……” 伏青骨想起心元,便对颜崟说,“若不能根除,便唯有上浮屠山,找心元大师,再取佛骨移丹了。” 颜恻如丧考批,难不成真要他当和尚? 颜崟收了神蜗,对伏青骨郑重一礼,“多谢仙子大恩大德。”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伏青骨赶紧截住他的话,为难道:“颜掌门,这救命之恩,可不兴恩将仇报啊。” 四脚蛇还在,被它听去,爬出来将这神蜗给吃了,也不能给颜恻。 “啊哈哈。”颜崟尴尬一笑,摆手道:“不提这事,不提了。我是说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后伏仙子有用得着我黄金台之处,尽管开口,泑山上下,万死不辞。” “那小道可就当真了。” “当真,千万当真,我颜崟身为一宗之主,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伏青骨想了想,说道:“小道眼下便有一桩事,想请颜掌门帮忙。” “仙子请讲。” “小道来鲁县,本为祭拜旧友,只是人生地不熟,怕认错道拜错人,不知掌门可否帮忙请个向导带路?” “原来为这,小事一桩。”颜崟招来孔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代了。 孔方问道:“仙友何时动身祭友?” 伏青骨答道:“就今天。” “好,那我这便去安排。”孔方立马下去安排车马人手。 伏青骨将兰覆叫道外间,嘱咐道:“你和莲衣在楼里等我,我祭拜完就立即回来,再动身回药王谷。” “好,此处也离不得我和莲衣,你自己去定要当心。” “会的。”二人说定,伏青骨便向颜家父子告辞,下楼用朝食,等候孔方调度。 孔方办事得力,很快便将车马与向导都带到了门口。 伏青骨出门一看,满地寒凉,果然下雨了,便向堂倌借了把青伞。 孔方替她配了两人,一人驾车,一人引路,还周到地准备了供品、香烛等祭祀器物,简单介绍后,便送伏青骨上了马车。 引路那人问道:“不知仙子要去何处祭拜?” 伏青骨打帘应道:“神墟。” 那人惊讶,“仙子没弄错?” “小哥何出此言?” “神墟本为上古神只安葬之地,并无别的坟冢,仙子可是记错了?” “应当错不了。” “那就怪了。”引路人提议道:“那我们先去神墟,若是找不到,再去别处。” “好。”这引路人上道。 “那便去神墟。”马夫扬鞭喝道:“驾!” 马车冲入纷纷雨幕,伏青骨放下车帘,掏出钟遇给的那枚玉佩,摩挲半晌。 钟遇既是在神墟找到它,位置便定然错不了,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被灵晔立碑于此? 伏青骨带着满心疑惑,随马车穿街过巷,奔向东南方。 市声渐稀,人烟寥寥,马车出城,没入秋山碧水之中。 约莫两个时辰后,马车慢了下来,引路人呼道:“仙子,咱们到了。” 这一趟属实有点远。 雨势不歇,伏青骨掀起车帘,撑伞而下,打量四周,只见大壑横亘,二分丘山,流云卧水,绝壁垂悬。移伞眺望,又见丘山稳坐,神坛高耸,碑石仍在,玉阶犹存。 引路人指着不远处的山丘说道,“这便是神墟。”随后又指了指前方高大的石坊,“由这里进去,沿着路直走到底,便会看见通往神坛的云阶,再随云阶登顶,就是神坛和灵宫。” 神坛与灵宫是祭拜和供奉神位之处,没人会将坟茔选在此地,冒犯神灵。伏青骨环顾周山,此处地势广阔,也不知钟遇所说的故友之冢究竟在何处。 “车马不过碑,接下来便只能步行,仙子可需要小的陪同?”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二位在此歇息等候便好。” 引路人呈上祭品,嘱咐道:“雨天路滑,仙子还请小心。” 伏青骨接过祭品,“多谢。” 见那柄青伞隐没在雨雾中,马夫对引路人说道:“谁会来神墟祭拜故友?真是个怪人。” 引路人从车里掏出两个馍,塞了一个在他嘴里,“有钱拿就成,话这么多。” 这倒也是。马夫抓着馍啃了起来。 伏青骨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路尽头,不知是不是眼花,引路人总觉得那伞下怎么多了一人?他揉了揉眼皮,抬眼再看,却已不见伏青骨身影。 白虺自伞下化形,差点没将伞给顶翻,他索性从伏青骨手中将伞接过,高高撑起。 伏青骨见他神色郁郁,说道:“还气呢?压着你是怕颜恻知道是你剃了他的头,再闹起来,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想起那秃头孔雀,白虺嘴唇翘了翘,随后又板起脸,“我还怕他?” “你不怕,我怕,怕被找麻烦。” “怕麻烦你还帮他。” “怕麻烦和怕被找麻烦是两回事,何况施恩总比结怨好,我如今这般境地,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就怕有些人没长眼,得寸进尺。” 伏青骨忽然停下脚步。 白虺回头看她,然后将伞移到她头顶,问道:“怎么了?” 伏青骨盯着他暗忖,契兽与人结契,虽然会因为灵契的原因,对契主生出独占欲,却少见干涉至此的,难道是因为发情期得不到宣泄,因此才躁动粘人? 她诚心建议道:“你不然还是去找个伴吧。” 白虺顿时垮脸。 “要不然每日多念几遍《净天地神咒》,去去躁郁之气。” “不用你管!” “要不然我替你念也行,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 不念好好的,一念白虺便想起在洞府中的光景,更躁郁了,他将伞塞给伏青骨,冲进雨中,直挺挺的跑走了。 不一会儿,伏青骨便听到一声龙吟,呼啸着冲进大壑之中。 “越发的喜怒无常了。”伏青骨摇头,执伞继续走,走到路尽头,果然见一排云梯,陡然而上,直入云霄。 云梯前有碑,碑上刻‘三千大道’四字,恢弘遒劲。伏青骨拾阶而上,起初轻松,越走脚步却越沉重,她回头一看,却见那石碑背后,另刻有‘善始善成’四字。 她朝石碑送出一丝电纹,果然见到一个阵法,难怪越走越沉,这是缚灵阵,每步石阶对应每道符纹,走得越高符纹越繁复,所耗灵力也就越多。 三千大道,善始善成之人,恐怕寥寥无几。 伏青骨回头继续走,一道声音自阶下传来,“等等我。” 她没有回头,只笑应道:“自己上来。” 白虺踩着云阶欲跨越而上,脚上却似坠了秤砣似的,根本抬不起来,还差点将他绊倒,遂只好步步追行。 等他追到伏青骨,累得直喘,遂抱怨道:“这路怎么这么难走。” 伏青骨将伞递给他,“哪条路不难走?” 白虺接过伞,握紧带着余温的伞柄,跟着她一步一步往神台走去。一把伞,两个人,并肩而行,有时你扶我,有时我扶你,竟不知不觉登至丘陵顶峰。 两人踏上最后一道台阶,顿觉如释重负,身轻自在。 白虺回头看着足下云层,说道:“也不是很难。” 天光自云层挤出,落在神台之上,伏青骨收伞道:“积跬步而至千里,只要专注脚下,总会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可他并未专注脚下,白虺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她此刻沐浴在日光中,发丝眉睫上皆染水汽,犹如一颗将曦未曦之朝露,看得他心头发颤。 “别愣着了,走吧。” “哦。” 他的脚不受控制地走向她,在她转身之际,轻握住她的衣袖又任它滑去。 其实想拉妖道的手,却不知为何,竟觉胆怯。 他这是怎么了? 伏青骨没留心他的小动作,她环顾四周,却见除神台正中有座石头垒叠而成的石塔外,便空无一物。 想来灵晔也不会将灵位设在此处。 她望对面峻峰,灵宫就坐落在峰顶,与神台隔着大壑,相对而望。两座山峰,由一道铁索吊桥连接,吊桥下云河如涌,松风如涛,恍若天河。 伏青骨对白虺问道:“底下是什么?” “深潭,探不到底。” “你都探不到底?” 与其说是探不到底,还不如说是对神的畏惧,他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神墟,上古神的埋骨之地。他本想将此事告知伏青骨,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或许是神落下的禁制。 于是只能摇头。 伏青骨道:“先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桥头,桥头也立着一块碑,刻着‘浮生大梦’伏青骨绕到石碑后,却见光溜溜一片。 白虺凑过来,“你看什么?” “没什么。”她还以为后面也会刻谶语,“走吧。” 她先一步踏上吊桥,走了几步,却发现白虺没跟上,回头一看确是白雾茫茫,哪里有白虺的身影? 天地一渺,唯她自己。 人呢? 她叩问神识,却发现无人回答,于是便想折回去找,可明明几步之遥,却永远抵达不了桥头。 这桥有问题。 她低头看去,迷雾上浮,霎时将她笼罩。 白虺见伏青骨上桥,正要跟上,抬头却不见其踪影。 “妖道?”他连忙追上去,却陷入一团迷雾,“伏青骨,你在哪儿?” 回答他的唯有风声和回音。 他催动契印,却发现契印毫无反应,心头骤然一慌,随即朝前头跑去,可无论怎么跑,他都抵达不了彼岸。 无论怎么喊、怎么找,都没看到伏青骨的身影。 他的妖道,丢了。 第98章 坠落深渊 伏青骨扇开眼前迷雾,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吊桥之上,而是坐在金玉楼的大堂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她起身四顾,却发现此时的金玉楼,虽仍旧富丽堂皇,并不像她所见过那般处处错彩镂金,精美大气,陈设也略逊一等。 堂倌、掌柜,也都不相同,唯有场面依旧热闹,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既然来此,必有缘由,伏青骨重新坐下,耐心等候。 堂倌上前问道:“这位客官,光坐着也无趣,可要上酒菜?” 伏青骨想了想,问道:“可有醉仙酿?” “醉仙酿?”堂倌摇头,“咱们这儿没有醉仙酿,倒有三浮酿,是咱们浮梦楼的招牌,客官可要来一壶?” “浮梦楼?此处不是金玉楼么?” “金玉楼?客官想是认错了,小的在鲁县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金玉楼。” 伏青骨心里有了猜想,对堂倌道:“那便来一壶三浮酿,再配两碟下酒菜。” “好嘞,一壶三浮酿,两碟小菜——!”堂倌备菜去了。 伏青骨坐定,再次尝试联络白虺,却依旧无果。 酒菜很快便端上来了,伏青骨自斟自饮,三浮酿清冽甘美,倒不比醉仙酿逊色。 三盏酒下肚,台上换了歌舞,舞姬一身素青,绫袖一抛,琴曲便起。 伏青骨手一顿,放下酒盏细听,是一曲《迎仙客》,她寻声望去,见戏台旁的屏风上映着一道身影。 一舞结束,一曲终了,台下一片欢呼。 那舞姬本想再舞一曲,一人却忽然冲上台,朝她扑抱过去,将她压在了台上。 台下有人惊呼,有人起哄,掌柜忙让堂倌去拉,一人却比堂倌先一步,将那酒客拉开。 伏青骨定睛一看,正是那三郎,却又不是那个三郎。 他还没瞎。 舞姬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扯着衣裳,满脸泪水地躲到三郎身后。 “别怕,你先走。”三郎抬手护着她,让她先离开。 可酒客却再次扑上前,从三郎身后拖出那舞姬,“敢走?一个伎子,都登台卖身了,还装什么清高?留下来陪本大爷!” 那酒客五大三粗,腰悬配刀,一个柔弱女子又如何挣脱得了? 三郎抓住酒客的手,劝道:“这位客人,池音姑娘卖艺不卖身,你又何必强迫?” “什么卖艺不卖身,看的不过是价钱。”酒客从腰间扯下一个钱袋砸在三郎脸上,落下一地金子。 上前来阻止的堂倌、掌柜,见到金子忙趴到地上去捡。 三郎捂住脸,却并未松开酒客,“有钱也不能强抢民女,否则与强盗何异。” “强盗?”那酒客咧嘴,凶狠一笑,“老子还就是强盗,你松不松手?” 那酒客一把将池音掼在地上,随后拔出腰间的佩刀,比着三郎的胳膊道:“你若不放,这胳膊也别要了。” 见动了兵器,台上台下抢金子的、起哄的,顿时散作鸟雀。 掌柜站在远处,劝道:“客官息怒,这刀剑无眼,恐伤和气,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伏青骨一看那刀,眉毛不禁一挑,哟,这不是老熟人么? 三郎转头对池音道:“快跑。” 一句话,又惹怒了酒客。 眼看酒客举刀朝自己走来,池音连滚带爬地跑下台,跑了几步又驻足回头,死死盯着三郎,随后咬牙跑回了台上,颤抖地对酒客道:“你放了他,我陪你。” 三郎急喝:“池音!” 盗匪下流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然后得意一笑,可转眼又变脸,挥刀斩向三郎的右手。 台上台下惊叫声一片。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酒盏飞过来,撞在酒客刀上,将其震退。酒盏迸裂,碎片嵌入酒客脸上,疼得他捂脸痛叫。 伏青骨拍了拍手,还好赶上了。她本想动用灵力阻止酒客,却发现自己灵力受限,在此处根本无法施展,只好拿酒盏当武器,阻止酒客行凶。 不,应当说是耗子。 耗子龇牙咧嘴地扯下脸上的瓷片,阴鸷地扫视四周,“谁!谁偷袭老子!” 目光所及之处,人人躲闪,唯有一人气定神闲。 伏青骨对堂倌道:“堂倌,重新拿只盏来。” 堂倌精明,哪敢上前。 “是你?”那人见是一名女子,虽蒙着面,身段气质皆是不凡,顶着一脸血狞笑道:“看来老子今天艳福不浅,一来来俩。” 伏青骨淡淡道:“只怕你无福消受。” 酒客冷笑,“小娘子口气倒不小。” “死耗子,胆子倒挺大,竟敢招摇过市。”伏青骨目光转向掌柜,“掌柜的,偷天洞的贼人现身,还不赶紧去报官得赏钱?” “你认得老子?”酒客神色变得阴沉,随即扫了掌柜一眼。 掌柜哪敢报官,只哆哆嗦嗦道:“什、什么偷天洞,小的听都没听说过。” 他没听说过,可台下的宾客却闻之变色,这偷天洞是近年来兴起的一群盗匪,打家劫舍,穷凶极恶,令人闻风丧胆。 却不想会大摇大摆的来逛酒楼。 有人想偷偷开溜,可大门却忽然被人关上了,堂内其他桌上,也站起来不少带刀人。 伏青骨回头扫了一眼,这人果然有同伙,遂对酒客道:“你究竟是来吃酒的,还是来打劫的?” 酒客见场面被控制住,神情稍松,“老子酒要喝,女人要困,钱也要得。”他本想等夜深人静后再行动,却不想被这女人戳穿了,既然戳穿,那便一不做二不休了。 众人一听说打劫,顿时乱成一团,却被盗匪们的刀给拦了回去。 掌柜和堂倌抱成一团,“打、打劫?” 三郎也拉着池音退后,远离贼首。 伏青骨扫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伏青骨微微恍惚,脑海中又响起那道模糊的声音。 “能识破老子身份,看来是个有来头的,小娘子,报上名来,讨得老子高兴,便饶你不死。” 伏青骨回神,沉顿片刻后,盯着三郎报出一个名号:“贫道绿髓,不过是游方野道。” 三郎却别开了目光。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久,从没听说过什么绿髓?”贼首将刀扛在肩上,张狂道:“一个游方野道,就敢管我偷天洞的闲事,可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伏青骨拿起一支筷子,比了比他脸上被瓷片划出来的疤,“这不就是个死字么?” 贼首大怒,对堂中手下道:“给我抓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 几名劫匪向伏青骨扑去,伏青骨周围的宾客立即四处逃窜,以免被波及。 伏青骨揭开酒壶,拿筷子沾了酒,不紧不慢地在桌上划下一道符,待劫匪扑至面前,她抬手往桌上一击,“起。” 那道符顿时飞到她头顶,化作无数水珠,挟着雷电击向劫匪。 堂内顿时炸开了花。 看来虽不能用灵力,可符咒、阵法却仍旧管用。 神墟,在吊桥上四处打转的白虺,忽然听见一阵雷声,立即停下脚步。雷声在大壑中回响,他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伏青骨的身影。 妖道,到底在哪儿? 浮梦酒楼中,众人挥开被雷击出的烟雾,齐齐望向伏青骨,却见她完好无损地坐着,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满脸焦黑的劫匪。 高人,高人呐! “雷法。”贼首神色警惕,不由得认真起来,“你倒有几分本事。” “过奖,不过皮毛而已。” 不过皮毛,便将他的人收拾得七零八落,显然是在羞辱他。贼首朝守在门前的同伙喊道:“陶华,还不快将其射杀。” 守在门前的其中一人应道:“是,老大。” 陶华?伏青骨转头望去,还真是那桃花,不过却比在武陵境遇到那桃花年轻不少。再看他手里的弓弩,并非破风驽,伏青骨便松了口气,若真是破风驽,这般情形下,她可没把握应对。 陶华将手中弓弩对准伏青骨,扣动机簧。 伏青骨掷出手中筷子,筷子对上箭矢,被破成两半,却也为伏青骨争取了机会,她咬破手指,迅速在手心画出一个阵法,一个掌心雷顿时从她手中弹出,将箭矢轰成了渣滓,然后直冲陶华而去。 陶华躲开,那雷击门板,直接将大门掀翻,也将他和另外几名盗匪震飞。 吊桥上,白虺再次听见雷声,他迅速搜寻,终于在脚下的迷雾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电光。 妖道在那儿! 他抓住铁索,毫不犹豫地翻下吊桥。 大堂内,众人目瞪口呆,有人反应过来,抡起双腿便朝门外逃去。 伏青骨挥手喊道:“别忘了去报官。” 堂内众人争先恐后地跑了,也不知听没听到,她收回手,身子却忽然一僵,盯着自己的手发愣。 “小心!”身后传来一道惊呼,随即,一股罡风向伏青骨袭来。 她眼中光华流转,转身迎向贼首锋利的钢刀。 罡风将伏青骨的面巾撕碎,刀刃却猛然停在她面前,再进分毫便可切开她的头颅。 贼首神色狰狞地停在半空,犹如被拓印成一幅死物,伏青骨推开半寸,望向四周,却见奔逃的宾客、惊恐的掌柜、趁机捡金子的堂倌,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连带翻的桌椅、打碎的杯碟,都凝固在了空中,伏青骨取下被震到空中的酒壶,再捞过一只杯盏,给自己倒了杯酒,庆祝自己赌对了。 “三郎。”她将酒一饮而尽,对台上垂首沉默的琴师说道:“是你带我来这幻境的?” 伏青骨最初本以为,这是浮生大梦为她织就的幻境,可三郎的出现却令她起疑。 她所见过的三郎是个盲人,而眼前的三郎,一双眼睛却明亮清澈,炯炯有神。 三郎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后化作两片轻愁,落在伏青骨身上,“真的是你。” “你认得我。”伏青骨肯定道。 三郎手指轻颤,“你……不记得我了?” 伏青骨蹙眉。 “是啊,蜉蝣之岁,不过仙人足底之尘,又如何奢望被铭记于心。”他自嘲一笑,惨白的脸上忽然垂下血泪,身形、容貌都逐渐变成了伏青骨所认识的三郎。 伏青骨问道:“你为何会带我来此?你究竟是谁?” “假的,一切皆是镜花水月,不过一场浮生大梦。”三郎化出古琴,席地而坐,弹起了那首迎仙客。 眼前的刀化为粉末,紧接着是贼首、宾客、掌柜……伏青骨手中酒盏化为流沙,穿过她的指缝,她起身环顾四周,心头暗道不好。 幻境要崩塌了。 伏青骨对三郎喊道:“三郎,冷静下来。” 三郎置若罔闻,整个浮梦楼开始塌陷,伏青骨试图催动灵力,可丹府却毫无动静。 也不知她真身,如今是个什么境况,这幻境一塌,她又会如何。 她在身上摸了摸,并未摸到自己的乾坤袋,浑身上下仅有一块玉佩。 玉佩?伏青骨脑中灵光一闪而逝,随即解下玉佩,砸向三郎。 她准头不错,玉佩正中三郎脑门儿,三郎琴声一断,幻境也终于停止了崩塌。 玉佩落到三郎怀里,他将其拾起,随后小心摩挲,随后将其小心地贴在了脸上。 伏青骨趁机道:“醒来吧,三郎,告诉我前尘往事。” “前尘往事……”三郎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急切的声音打断,“妖道!你在哪儿!” 是白虺。 恐怕是因为幻境崩塌,所以他的声音才会传到此处。 三郎对伏青骨道:“他在找你。” 伏青骨微微一笑,“是啊。” 三郎握紧玉佩,“你不是她。” 伏青骨道:“我是伏青骨。” “伏青骨……”三郎愕然,神情似哭似笑,喃喃道:“伏青骨、伏青骨……” 眼泪将鲜血冲刷,他抬手擦了擦脸,然后摸到一根琴弦,捻指一挑,幻境霎时迸裂成碎片。 浓雾自眼前漫过,伏青骨脚下陡然一空,随即迅速下坠,她睁眼一看,头顶的吊桥正在远去。 糟糕! 伏青骨想要结印,身上却一时无力,只能眼睁睁看自己坠落深渊。 一块玉佩飞到她面前,释放魂力试图阻止她下坠,却因其魂力微弱,只挡住片刻。 伏青骨微微一叹,随后将其握住,然后卯足力气呼喊:“白虺——!” 一声龙吟响彻山谷,伏青骨重重砸进深潭,瞬间被冰凉的潭水淹没。 第99章 惹怒神明 虽有玉佩相护,可伏青骨砸进水里后,仍旧陷入短暂昏厥,随后又被潭水呛醒。 她想调动灵力脱困,可这潭水却犹如浆糊将她黏住,把她拖入潭底。 此时,一道白影破水而入,朝她游来,优美的身形映着天光,恍若神明。 是白龙。 “妖道!”神识终于连接,她听见他急切的呼喊。 伏青骨朝他伸出手,白龙褪去鳞片,化作人形将她抓住,然后抱着她冲出水潭。 两人落到桥上,伏青骨软坐在地,咳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才缓过气来。 她回神抬头,却差撞上白虺贴上来的脸。 “你做什么?” “我在思考要不要给你渡气。” 伏青骨一巴掌拍开他的脸。 “翻脸不认人。”他找她找得多急啊。 见她浑身湿透,白虺给她施了个洗尘诀,扶她站起,“这到底怎么回事?” 伏青骨理了理衣衫,摊手露出那枚玉佩,“就是它搞鬼。”随后回头看着桥头那面碑,“确切来说是这座桥有问题。” 浮生大梦,勘的是虚实,鉴的是心志。 若心志不坚者,又灵力低微,便会被迷惑,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不过,若不是这座桥,她也不会发现这枚玉佩中还藏着一缕幽魂。又因这玉佩乃灵晔之物,灵力与她相通,她才会被三郎拖进幻境。 “什么破桥,斩断了事。”说着白虺就要撸袖子。 伏青骨扯住他,“不得放肆。” 此处是神墟,若是冒犯神明,招来天罚,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白虺又去抢玉佩,想将这惹事的东西给扔掉,却被伏青骨躲开。 “别闹。” 白虺只好作罢。 伏青骨看向对岸,朝前走道:“走吧,坟茔应该就在附近。” 三郎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在此地、此时现身,说明他的墓地就在不远处,否则不会有能力将她拖入幻境。 白虺追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伏青骨惊讶回头。 白虺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免得你再掉下去。” 说完,便拉着她就往前走,生怕她甩开似的。 伏青骨哼笑出声,随即感觉手背有些发烫。 白虺把她抓得更紧了。 登上彼岸,二人前往灵宫,伏青骨却忽然停下脚步,“等等。” 白虺回头,“怎么了?” 桥这边也有座碑,伏青骨挣开他的手来到碑前,注视片刻后说道:“不必再找了。” 白虺过来一看,是块无字碑。 碑后有个小山包,压着些石头,石头缝里长满杂草,看不出是坟冢,还是寻常土包。 “这就是你要找那坟冢?” “应该没错。”伏青骨手里的玉佩发出幽光,像是在附和。 白虺好奇,“为何会把碑立在此处?” 伏青骨望向桥对面,‘浮生大梦’若隐若现,再观神坛与灵宫之地势,这无字碑正合七宫,却又不犯神位,想来灵晔将碑立在此处,并不是只为纪念这般简单。 “为了养魂。”伏青骨低头看着手中玉佩。 玉乃养魂之物,又是灵晔的随身之灵器,将其与碑立在此处,便是为养这三郎一缕魂。 白虺盯着玉佩,阴阳怪气道:“我说呢,原来是鬼怪作祟。” 伏青骨已明白过来,三郎就是钟遇所说的那位故友,难怪瞎子能跑这么快,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活人,只是一缕魂。 也难怪金玉楼那一见后,三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被钟遇带去了蓬莱,最后又兜兜转转落到她手里。 三郎和灵晔之间,究竟有何渊源,看来只有将人唤出来问过,才能知道缘由。 脱离幻境,伏青骨的灵力也在逐渐恢复,她运转元丹,试着将一缕灵力注入玉佩。 玉佩飞向空中,然后猛地掉落下来,伏青骨眼疾手快地将其接住,才好歹没砸到地上,摔个粉碎。 白虺嘲笑:“没用。” 玉佩光芒逐渐黯淡。 见伏青骨盯着他,他将下巴一扬,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伏青骨好笑,这四脚蛇的心眼,也就芝麻粒大点。 她走到无字碑前,驻足静观。 石碑周遭很干净,应当是钟遇来祭拜时清理过,可惜她带来的祭品都在方才丢了,只能看看以尽心意。不过,能在此再见三郎,于她和三郎而言,都不算白跑一趟。 伏青骨对玉佩道:“你是想我将你埋回去,还是随我离开?” 埋回去,便可继续受神墟之力滋养,保魂力不散,如果跟她走,迟早会消散于世间。 玉佩显出几个字:我跟你走。 白虺一看,立马不乐意了,“你怎么什么都捡?不要,不要,快点埋回去。” 蟠龙、九头蛇、神蜗,再加个死鬼,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伏青骨还没开口,玉佩又‘发话’了:与你无关。 白虺吊起眉毛,“死鬼,信不信我砸了你?” 玉佩:敢尔? “本大爷这就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白虺扑过来,却被伏青骨按住脑袋,她对玉佩道:“想跟我走,就别惹他。” 玉佩霎时失去光泽,显出一副惨淡的模样。 伏青骨将玉佩挂到腰上,松开白虺,劝道:“我还有事要问他,你莫捣乱。” “问了我就可以砸了?” “不行。” 白虺鼻子一哼,转身抱胸。 伏青骨看了眼无字碑,暗暗叹气,随后望向灵宫,对白虺道:“既然来了,就拜一拜再走吧。” 白虺瞟眼不理。 “你若不想去,便在此等我。”说完,她只身朝灵宫走去。 白虺转头,见她没有等他的意思,差点气死。这个妖道,就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再哄哄? 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大步追了上去,“臭妖道,等等我!” 伏青骨悄悄勾起嘴角,然后放缓了脚步。 白虺很快追了上来,在她耳边不停抱怨,听着听着,便入了山门。 灵宫由一座主殿、七八间大小不一的副殿、偏殿,还有分散在附近山头十几座大小不一的阁楼、山亭组成。恢弘壮阔,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偶遇扫地童子,伏青骨遮掩容貌,上前问路,二人通过其指引,很快来到主殿。 主殿供奉着一座巨大的神像,古神青阳氏,除他以外,四周还供奉着其族人。 殿中有人在洒扫、焚香,见有人到来,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又各自低头做手里的事,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人有老有少,并非修士,只是寻常信徒。 伏青骨仰望青阳君,这曾是最为强盛的神族,如今却已无觅其踪,可见即便成仙成神,也难逃生灭之轮回。 她的目光落在殿中信徒身上,刹那间觉得,神与人有时候其实也并无区别。 伏青骨走到神像前虔诚跪拜。 拜神,也拜这芸芸众生。 白虺抬头打量神像,大逆不道地想,这青阳君还不如自己英武。不期然,他对上神像漠然的双眸,一股寒意霎时从脊背窜起。 “……”这神像是在瞪他? 白虺本打算跪拜,可这一瞪,让他顿生反骨,决定不拜了。伏青骨拜完起身,见他还站着,便以眼神询问,他却负手走向殿外。 伏青骨告罪道:“刚成形,不懂事,还请青阳君勿怪……” “嘭!” 话还没说完,殿门前忽然传来一声重响,殿内众人闻声望去,却只见翻在门槛上的两只脚。 白虺被门槛绊了个大马趴,头重重地磕在了门外的石板上。 伏青骨:“……” 众人:“……” 几名信徒回神,赶紧上前将人扶起,以免遭讹。 “这位香主,你没事吧?” “哎哟,摔得不轻呐。” 伏青骨快步上前,却见白虺两颗眼珠子直往两个方向滚,头上迅速肿起一个大包。 她伸手戳了戳,“白师兄,你觉得怎样?” 白师兄晕头转向。 信徒中有名老者,瞧着像是此处管事,他摸了摸白虺的额头,转身回到殿中,取了一碗香油,抹在了那大包上。 一边抹一边安慰道:“不妨事,抹了香油,很快就能消了。” 白虺被香油熏得眼皮直翻。 伏青骨赶紧从信徒手中将人接过,替他擦了擦脸,对几人道:“人交给我便是,各位忙去吧,打搅了。” 这是个通情达理的。 老者朝她作礼,道了句:“无量福生。” 众信徒也道:“无量福生。” 随后各归其位,继续干活去了。 白虺定住眼珠子,然后甩了甩头,眼前重影才合二为一。他望向殿内,对上神像似笑非笑的表情,正要开骂,却被伏青骨噤声拖走了。 离开灵宫,由原路折返,直到下山后,他才得以出声。 可真当能出声了,他却又不说话了。 伏青骨盯着他额头大包,竭力忍笑,问道:“疼不疼?” 白虺白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然后背对着伏青骨,伸手摸了摸额头的大包,顿时疼得一个哆嗦。 痛死他了,什么破神,这般睚眦必报,迟早断绝香火! 他走到拐弯处,脚下冷不防冒出一块石头,又将他绊了个狗吃屎。 “……”简直欺龙太甚! 伏青骨听见声响,正欲追上前查看,头顶却忽然飘来一团乌云,撒下了几颗雨点。 紧接着,一道白影从眼前飞过,没入云层,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你上哪儿去?” “不要你管!”四脚蛇带着哭腔,切断了神识。 这又怎么了?她驻足凝望片刻,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走到拐弯处,忽见地面被砸出一个人形印子,顿时有些无语。 难怪气成这样,她望向灵宫,这青阳君也是,何必跟条四脚蛇一般见识。 空中响起雷声,随后落下倾盆大雨,将伏青骨淋了个透心凉。 “……”伏青骨抹了抹脸,随后快步朝门坊下的马车跑去。 引路人与马夫等得直打瞌睡,忽然被雷雨惊醒。 马夫道:“不是入秋了?这雨怎么还越下越大了?” “谁知道这鬼天气是怎么回事。”引路人往神墟张望,“也不知那仙子何时回来。” 马夫眼尖,见雨雾中跑来一个人影,“回来了,回来了。” 引路人见她被雨淋得可怜,忙背身掀开车帘,“仙子,快上车。” 伏青骨一跃而上,钻进车厢,“多谢。” 引路人连忙催促马夫,“这条路一下大雨,就落山石,咱们赶紧走。” 马夫连忙策马掉头,刚跑出几丈远,马车后便砸下一块山石。 引路人:“瞧我这乌鸦嘴,快走!” 马车落荒而逃,空中一道龙影,也被闪电追得四下乱窜。 伏青骨脑子里传来怒吼:“本龙与青阳势不两立。” 淋成落汤鸡的伏青骨:“闭嘴吧你。” 回到县城,天色已暗,引路人想起来问道:“仙子,你要祭拜的朋友可找到了?咱们还要不要去别处?” 伏青骨回道:“找到了,咱们回金玉楼便是。” 找到了?那坟还真在神墟?引路人与马夫面面相觑,嘴上却应道:“好嘞,咱们这就回金玉楼。” 车轮压过路面,带起万家灯火。 回到金玉楼,伏青骨给了引路人和马夫一人十两赏钱,二人接过后,结伴往酒肆喝小酒去了。 他们虽为金玉楼办差,楼里的酒菜,却是消受不起,还是寻常酒肆更自在。 伏青骨驻足楼前,望着金玉楼的招牌,想起幻境中那浮梦楼,应当就是这金玉楼之前身。她摸了摸腰间玉佩,正要抬脚走进去,一阵风却猛地刮过,随后腕子上便多了个冰冰滑滑的物件。 哟?还知道回来。 她抬手,屈指正欲教训一番,却见四脚蛇脑门儿上顶着两个大包,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忽然,她瞅见龙尾上一点黑,翻手细看,随后惊奇道:“这尾巴怎么焦了?” 能怎么?还不是那个小心眼的青阳君。 四脚蛇累得吐舌头、翻白眼,竟顾不上生气了。 伏青骨摇头,这四脚蛇真是走到哪儿,祸就闯到哪儿,这神墟往后恐怕是来不得喽。 堂倌出门候客,见她傻站在门口,招呼道:“伏仙子回来了?事可办好了?” 伏青骨此时已扮作出门时之模样,颔首道:“多谢记挂,已办妥了,还得多谢孔仙友。” “可惜仙子回来晚了,没赶上。” “赶上什么?” “赶上与东家们一起动身啊。” “动身?”伏青骨一愣,“他们走了?” “嗯,过午便走了。” “那跟我来的两位师妹呢?” “跟着走了。” 伏青骨眉头一沉,“他们去哪儿了?” “这得问管事,小的没资格过问。” “管事何在?” “自是在楼里。” 伏青骨快步走进金玉楼,往堂中一扫,便看到了柜台后的管事,她大步上前问道:“敢问管事,颜掌门与少君去了何处?” “仙子回来了?”掌事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伏青骨,“这是老东家吩咐我交给你的。” 伏青骨拆开信一看,上头写着几句话: 二位大夫颜某已请回黄金台做客,还望伏仙子告知少谷主,待犬子痊愈后,自会将其安然送回。 颜崟敬上。 伏青骨将信纸捏成一团,眼底爆出一簇火花。 这老匹夫,竟强抢大夫?简直岂有此理! 第100章 回药王谷 管事见伏青骨不悦,赔了个笑脸。 伏青骨把信来回看了两遍,将信纸捏成一团。 管事小心翼翼道:“伏仙子,你的两位师妹还有行李留在楼中,让你帮忙带回药王谷,此刻就停在后堂,你看你要不要清点清点?” 兰覆和莲衣的行李,她一清二楚,有什么需要放在后堂?也不知这颜崟搞什么鬼。 伏青骨收了信,压下火气道:“带路。” “哎,好。”管事连忙从柜台后钻出来,抬手引路,“仙子这边请。” 伏青骨随管事来到后堂,又转至一间储物室前,管事推开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仙子瞧好,就是这些。” 伏青骨抬头望去,被储物室内的几十个药箱震了震,随后疑惑地望向管事。 “这是老东家给二位大夫的谢礼。”管事从柜子堆里取出一个木匣呈给伏青骨,“这里头是序号、类别和名目,还请仙子核对。” 闻言,伏青骨心头有了底。 她拨开锁扣,掀起盖子,匣子里头摞着的一叠清单,彰显着这一屋子药材之分量。 这‘谢礼’显然是兰覆那丫头的手笔。 倒是不算吃亏,伏青骨心头火气消了些。 过后,便是核对清单。 伏青骨与管事核对近一个时辰,才将屋子里的药材核对完。 一件不差。 管事累得不轻,叉腰感叹道:“这可是咱们全县各大药铺中,最好的药材,每一箱可都是拿金子换的,总价都足够买下咱们两座金玉楼了。” 伏青骨挑眉,“可值你们少东家的身家性命?” “值!当然值!”管事畅笑几声,随后又问:“不知仙子何时动身?我好为仙子准备车马人手。” 伏青骨略微一思索,说道:“今夜子时,不需要马和人手,找来几副最大的车架,将其连锁装载好,安放在后巷即可。” 管事不解其用意,却也没多问,东家早前交代过,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遂将木匣交给伏青骨,便外出吩咐人找车架去了。 伏青骨回房歇息。今日她奔波一场,她累得不轻,歇息好了,晚上才有精神赶路。 她回到客房,进门便发现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给她,一封给楚屿芳,皆是兰覆的笔迹。 她打开自己那封,信中兰覆告诉她,神蜗无法彻底拔除颜恻内丹里的魔种,所以颜崟决定先回泑山,从长计议。 她和莲衣决定去黄金台,并非因颜崟威胁,而是遵从医者之道,无法见死不救。加之颜崟给得太多,她和莲衣实在无法拒绝,也就便答应了。 如此一来,不仅能救颜恻性命,还能给谷里挣一笔丰厚的诊金,一举两得。 在信的末尾,兰覆将这些贵重药材和给楚屿芳的信托付给她,请她帮忙带回药王谷,并嘱咐她保重,便未再说什么了。 伏青骨将两封信合拢,与药材清单并在一处,收进乾坤袋,准备带回去交给楚屿芳。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歇息片刻后,吩咐堂倌送来上好的酒菜,然后叫醒白虺,请他一起享用。 白虺化作人形,坐到她对面,心头浮起几分热意。 看来这妖道心头还是想着他的,还算有点良心。 烛火轻摇,映出满室温情。 伏青骨不时给白虺夹菜、倒酒,白虺很是受用,只觉连头上的包都消去不少。 “你也吃。”他别别扭扭地给伏青骨也夹了一筷子菜。 伏青骨朝他一笑,他更五迷三道了,妖道妖法日渐精纯。 酒足饭饱后,伏青骨微微凑近,含笑对白虺说道:“白师兄,我同你商量个事。” 她眸光清亮,仿佛比那醉仙酿还打头。 白虺俊脸微红,别开目光,侧耳靠向她,“何事?” 伏青骨低声道:“今夜雨过天晴,月色皎洁,不如……帮我拉个车?” “……”白虺傻着一张脸,定定看着她,随后脸色一收,撅嘴冷漠地吹灭了烛火,“休想!” 黑暗中,伏青骨腰间的玉佩发出微光,映出一个简单、却极尽嘲讽的字。 呵。 白虺顿时掀桌。 子时,弦月如勾,斗北如勺。 一匹通体莹白的天马,拖着五副车架,自金玉楼后巷腾空而起,排云而去。 长街上的更夫,边打哈欠,边敲着梆子,有气无力地唱喊:“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忽地,一片阴影飞快掠过地面,他被惊得抬头,却被所见景象惊得张大了嘴。 “天、天、天马!” 他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见天边一匹白马,驮着仙人,拉着车架,逐月追星而去。 “真的是天马!这可真是吉兆,吉兆啊!”他使劲敲响梆子,高声唱道:“子时三更,天马行空!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更声传入云霄,伏青骨笑道:“可听见了?大吉大利。” 白马打了个响鼻,吹跑了几朵云。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白龙马分界线—————— 药王谷,若耶溪。 楚屿芳近来忙得晕头转向。 她要召见辖地内的四派和二十八洞掌门,从各派挑选弟子,收入谷中,扩充人手。 还要巡查药王谷防卫,处理谷中大小事务,和与各派来往事宜。 时不时还得接诊入谷求医的疑难杂症。 昼夜不停的忙碌,让原本就先天不足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呕了好几次血。整个人憔悴不少,仿佛随便来一阵风,便能将她带倒。 左长老和几个嬷嬷担心不已,却又拗不过她,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这日,天不亮,楚屿芳又咳嗽起来。 她怕吵醒照料她起居的嬷嬷和仙侍,便强忍着披服而起,往竹林中透气去了。 楚屿芳借着稀疏月光踽踽独行,头顶的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喧嚣却又冷寂,令她忽觉身心俱疲。 药王谷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也不知这么些年,兄长是如何撑过来的。 喉咙里忽然泛起痒意,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咳了片刻,嗓子眼翻出一股腥甜,她扶住一棵瘦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楚屿芳身子晃了晃,连忙抓紧竹子,才没软倒在地,她赶忙从药囊里掏出一颗药丸,送入口中,硬生生咽下去。 良久,胸口那股闷气才消散了。 她擦去唇上的鲜血,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看向神农塔。 十年。 她这不争气的身子,可还能撑过十年? 当初将扶体丸锁入神农塔,她根本没想过这一天。 真是天意弄人。 她倚竹歇息片刻,待身上恢复力气,正欲回竹轩打坐调息,却忽然察觉上空结界传来异动。 有人打开了结界。 药王谷的结界经过重新布阵,除谷主特发令牌外,无法可开启。即便硬闯,元婴以下修为,也得掂量掂量。 阵法中出现鸳鸯藤符纹,是谷里的人回来了,楚屿芳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谷中当值的长老和弟子也被惊动,纷纷出来查看,嬷嬷和仙侍惊醒后不见楚屿芳,急忙找出来。 楚屿芳立即施法,遮掩了血迹,对几人笑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见嬷嬷又要念叨,忙错开话头对几名仙侍说道:“应当是伏仙子回来了,陪我回房更衣,前去迎接。” 嬷嬷盯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气,正要追上去,忽然嗅到一股血腥味儿。 她皱眉寻找,最后在一旁的矮竹丛中,寻到几点鲜血。 嬷嬷沾血一闻,神色顿时大变,怔忪良久后,踉跄地往药宫跑去。 天马拉着伏青骨和五大车药材,盘旋在药王谷上空。伏青骨以楚屿芳给的令牌,打开护谷大阵,天马穿过阵法,直冲莲台而去。 护谷大阵再次闭合,待楚屿芳与左长老带着弟子们赶到,白虺已化成了风姿翩翩的白师兄,正捉着一房莲子剥得正欢。 左长老提灯照见后,心疼片刻,转眼看到莲台上的五副车架,立时笑逐颜开。 “哎哟,出去一趟,怎带这么些东西回来?” 楚屿芳见就回来了她主仆二人,心头顿时一沉,蓬莱之事她已经听闻,难道兰覆与莲衣…… 她上前关切道:“伏仙子,为何独你二人回来,兰覆和莲衣去了何处?” 伏青骨忙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并将兰覆与颜崟留的信,还有这些药材的清单都交给了她。 楚屿芳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她打开木匣,拿出信后将清单交给了左长老,让他安排、分派,然后对伏青骨和白虺道:“二位一路辛苦,不如去我竹轩坐坐,我也好替二位接风洗尘。” 伏青骨知她有话要问,点头答应了。 回到药王谷,妖道不会再到处跑,白虺安心不少,便摆摆手道:“你自去便是,我跟大伙儿叙叙旧,便回阁楼等你。” 大伙儿愁眉苦脸,并不是特别想叙旧,天黑,白虺只当看不见。 “也好。”伏青骨乐得清静,嘱咐他不许肆意妄为后,随楚屿芳回了若耶溪。 来到竹轩,楚屿芳赶紧让仙侍们备茶水点心,端上来待客。 进门后,借着灯光一照,伏青骨才发觉楚屿芳脸色白得异常,且神色异常疲倦。 她皱眉道:“少谷主可是身子不爽?不如先歇着,我们过后再叙?” 楚屿芳摇头,“只是老毛病犯了,不碍事。”随后笑道:“左右也睡不着,不如和你说说话。” “什么老毛病?” “胎里带出来的毒,先天之症,无法根治。” “连扶体丸也不能?” 楚屿芳沉默片刻后摇头,“差了时机。” 将扶体丸锁进神农塔之前,她已多年未犯病,且那时九渊处处紧逼,兄长又神志不清,兄妹二人都没想到这层。 伏青骨神情变得沉重,“四象禁阵连你也无法解开?” 楚屿芳摇头,“既是禁阵,时候未到,强行解开,必遭反噬,并且还会毁掉扶体丸,得不偿失。” 她顿了顿,补道:“若不想强行破开阵法,毁掉扶体丸,便唯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杀了我。” 所以她才会说差了时机。 伏青骨深吸一口气,本来还想问楚屿芳能否撑过十年,可瞧着她这副模样,分明是熬的,便问不出口了。 如今楚绾一被困雷泽,药王谷全靠她撑着,她若撂下不管,便是群龙无首,底下门派必生反心,药王谷也必将四分五裂。 可瞧着她这副模样,伏青骨又诸多不忍,便提议道:“你最近好生歇着,别操心谷中事务。我既回来,许多事便可暂时替你顶着,待你养好身子,再重新接管。” 楚屿芳愕然,然后反对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你若倒下,谁又来替我治病?难道,少谷主信不过我?” “并非信不过,只是这本与您不相干……”楚屿芳还要拒,却被门外提着几包药进来的嬷嬷打断。 “少谷主,您就答应了吧。”嬷嬷忍着老泪道:“您还要瞒我们几时啊?” 楚屿芳脸上,少见的浮起一丝心虚,“您知道了?” “您骗老婆子说是只是劳累过度,若不是老婆子今日发现,您是不是要等到全身毒发,无力回天后,才肯告诉老婆子?” 说着,嬷嬷往地下一跪,哭诉道:“您要是去了,婆子我便没脸再活,只好随您下去,向老谷主和夫人请罪。” “可怜老嬷嬷一片苦心。”伏青骨叹气,随后帮腔道:“少谷主切莫要舍本逐末,你若倒下,这药王谷没了主心骨,便只有任人蚕食、践踏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楚屿芳被劝动,上前将嬷嬷扶起,无奈点头道:“我答应你们就是。” “好,好。”嬷嬷擦了擦脸,对二人扬了扬手中的药,“这是我替少谷主新配的方子,这便去给您熬。”说完便提着药出去了。 楚屿芳见门外的仙侍也偷偷抹泪,心头也颇不是滋味,随后回头对伏青骨苦笑道:“本来该我替你们解忧,却反倒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药王谷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虽说你是谷主,却也别大事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如此,别说你先天不足,便是健壮之人,也经不起耗损,迟早油尽灯枯,被拖累致死。” 伏青骨不由得想起澹溟。 随后,又想起自爆殉道的师兄弟三人,想起席玉和罗华,还有团结一心的蓬莱弟子。 “只有相互扶持,共筑堡垒,才能渡过难关。” 第101章 名字来历 楚屿芳这般殚精竭虑,不是长久之相,何况她本体弱,经不起耗损。 可叹她本是医者,偏又无法自医,明知不可为,却又不得不为,当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楚屿芳并不是一意孤行之人,将她和嬷嬷的话都听进去了。 楚屿芳摩挲着发凉的臂膀,虚软地坐到伏青骨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了,往后有事我会和大家商量,不会再独断独行。” 伏青骨微微一笑,“如此便好。” 楚屿芳盯着她,孤弱的心仿佛有了依靠,得以片刻松懈。 “这几日便麻烦仙尊帮忙坐镇了。” “你我不说外话。何况,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伏青骨解开封印,取出蜗壳。 “取到了?”楚屿芳刚想问,见到她拿出神蜗,满脸惊喜地凑上去,小心验看,“是刚褪不久的蜗壳,正是药效最好之时,看来不日便可着手炼药了。” 伏青骨见她巴掌大的脸越发尖瘦,拦道:“不着急,少谷主先养好身子为要。” “没关系,炼药对我来说便是陶冶情操,休养生息。”没有一个医修不痴迷于丹药,何况得到这般灵物,又让她如何忍得住。 “那也要注意分寸。” “我知道,放心吧。” 伏青骨看着蜗壳,想起其效用,便将在蜃境中之中的际遇告诉楚屿芳。 末了,问道:“不知神蜗对少谷主之病症可有效用?” 楚屿芳思索片刻说道:“我这病症一是养,二是攻,需得以毒攻毒。神蜗灵气纯净温和,对妖兽、修士虽有所补益,我却并不是非它不可。” 她爱惜地看着蜗壳,“我的病症自有药方疗养,就不必白白耗费了。” 说完,她招来仙侍,将蜗壳、蜗液抬下去,小心存放,以备后用。 仙侍下去后,她又替伏青骨把脉,诊后欣慰道:“仙尊得蜗母灵力洗伐,元丹增强不少,我再配些药,入井中调养些时日,应当就能恢复了。” 这也算是帮助蓬莱,得到的意外回报。 说到药王洞下那口井,伏青骨想起为神蜗找栖息之地一事,对楚屿芳说道:“我离开蜃境之时,蜗母曾将一只小神蜗托付于我,让我替它找寻栖身之处。” 那口井连通地下灵脉,灵气充沛又湿润凉爽,应当适合小神蜗栖身。 “小神蜗?”楚屿芳双眸一亮,脸上也添了几分神采,“它在何处?” “这会儿和白师兄待在一起,明日我将它接来,同少谷主一见。” 见她如此,伏青骨便知事情成七八了,伏青骨继续道:“我想请少谷主允准,将其暂时安养在药王洞井下,待其稍大些,可顺着地脉自行寻找栖息之所,不知少谷主意下如何?” “屿芳求之不得。”楚屿芳忙不迭地点头,惊喜道:“若神蜗真能在药王谷栖身,不仅是药王谷之福,更是整个方丈山之幸。” 神蜗灵力能反哺万物,净化秽气,助长灵药仙草生长,于药王谷而言,简直是梦寐以求之事,傻子才会拒绝。 “明日我便吩咐人,好生将井下休整一番,待小神蜗入住。”很快,楚屿芳又改了主意,“不,明日我亲自带人去。” 伏青骨笑道:“怎样都好,只是不要太劳累。” 她既欢喜,做点不费神的小事,正好娱心悦性,排遣苦闷。 连连得到两个好消息,楚屿芳心神松快不少。 见她高兴,伏青骨暂按蓬莱之事不表,等过后再细细说于她听,商议后续计划。 如今不止是她,楚屿芳的身子不能拖。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救楚屿芳,就只有楚绾一这个坑货了。 得设法,早日将他捞出来,救他亲妹子性命。 至于兰覆和莲衣,她们自会在带回来的信中,将来龙去脉向楚屿芳交代清楚,也无需她多过问。 她虽说暂代楚屿芳处理谷中事务,却也不能事事包揽,即便楚屿芳不会多心,底下之人却在所难免。 能少些麻烦,就少些麻烦。 楚屿芳心神一松,瞌睡也就来了,掩嘴打了几个呵欠。 伏青骨见状,起身告辞。 “少谷主,我该回去了。谷中一些事的交接,恐怕还会来烦扰你,别熬得太狠。” “也好,仙尊风尘仆仆赶回来,想必也累了,回去也歇歇。” “出去些日子,反倒生分了。”伏青骨叹气。 楚屿芳从善如流地改口,“青骨,我送你。” 这才听着自在,“不用了,歇着吧。” 楚屿芳却已经起身引她出轩。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走到门口,伏青骨停下脚步,掏出一封信和一个锦囊递给她,“给。” “这是?” “小白托我带给你的信和礼物。” 小白?楚屿芳一愣,这些日子忙得都没工夫想起他,难为他还惦记着自己。 她接过信和锦囊,胸口暖意洋洋。 伏青骨弯起眼睛,“瞧,除了谷里人,远方还有朋友时刻惦记着你,所以务必保重自身,莫要让挂念你的人担心。” “嗯。” “看信吧,别送了。” 楚屿芳双颊发烫,直到伏青骨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热意仍旧未散。 她回到竹轩内拆开信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一张薄薄的信纸,却载满沉沉的问候,却半点未提他在蓬莱遭遇的惊险。只在末尾提起一路有趣见闻,提醒她锦囊里装着他搜罗的手信,让她莫忘清点查收。 楚屿芳将信浏览两遍之后,打开锦囊,却差点被冒出来的东西淹没。 “……” 她看着地上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物件,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只木雕,‘噗嗤’笑出声。 木雕雕的是一个人,昂头挺胸,神情严峻,手持利剑,模样很是神气,一看便知道雕的是谁。 谁送礼会送自己的木像?楚屿芳摸了摸小人的脑袋。 “少谷主,药来了?”嬷嬷端着药进来,差点被绊得跌了碗,她低头一看,“哪儿来这么多物件儿?” 仔细一看,这不都是小姑娘们喜欢的玩意儿吗? “少谷主何时喜欢上这些东西了?” “别人送的。”楚屿芳神色一收,放下木雕小人,接过药吹着喝了。 谁这么没眼力见?嬷嬷见她神色淡淡,似是不在意的模样,说道:“我这就叫人收了,免得碍事。” 楚屿芳却道:“有劳嬷嬷都收到我房里,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 她家少谷主辜负的心意还少? 那黄金台的颜恻少君送来的无数珍宝,她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些东拼西凑来的小玩意儿,倒还上心了。 “好。”嬷嬷点头,招来个小妮子,一起将东西给收走。 楚屿芳一件不错地盯着,不时对小妮子叮嘱道:“仔细些,别摔了。” 嬷嬷暗暗惊讶,又不禁好奇,瞧她家少谷主看得跟宝贝似的,到底是谁送来的? ——————分界线———————— 天色浮白,日出金云。 伏青骨回到阁楼,四脚蛇还没回来,也不知野哪儿去了。 她也并不打算再睡,而是趁天地清气正盛,沐浴焚香,带着玉佩,来园中修炼。 离开神墟,失去神佑,三郎只有靠她助其吸取灵气,保持魂力不散。 伏青骨布聚灵阵,入坐其中,然后引天地之气入府,将其转化为自身灵力,再将灵力注入玉佩,滋养三郎残魂。 玉佩悬浮于她面前,在晨雾中发出微光。 伏青骨闭目,探入神识,再次见到了三郎。 二人于虚空之中对坐。 伏青骨打量他,发觉他仅是一个凡人,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样一个凡人,为何会与灵晔相识?又为何会得其另眼相待,这般珍重地将其葬在神墟,养其残魂? 伏青骨对上他蒙着白布的眼睛,问道:“你是真看不见,还是不想看见?” 魂又无所谓瞎不瞎。 三郎也在‘看’着她,温柔答道:“活着的时候瞎了,死后也就习惯了。” “如何瞎的?” “被毒瘴所伤,后来就慢慢看不见了。”三郎环顾四周,问道:“此处可是药王谷?” 听他语气熟稔,伏青骨问道:“你来过?” “我眼睛伤了过后,你曾带我来求医。” “也去过武陵境?” 三郎面露惊喜,“你想起来了?” 伏青骨摇头,“听清风掌门说的。” “清风……”三郎脸上难掩失落,“你记得他,却已不记得我了。” 伏青骨沉默片刻,开启自己的识海,然后引他入内。 三郎看着漂浮在周围的碎片,不禁怔然,“这里是……” “我的识海。”伏青骨将与三郎有关的碎片引来,呈现在他面前,“我不光不记得你,我还不记得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三郎抬手触碰,有关他的碎片,竟渐渐融合。 “别碰!”可阻止已经晚了。 伏青骨脑中传来剧痛,识海瞬间将二人弹出。 元神遭受震动,伏青骨赶忙将神识归位,然后忍着头痛,为玉佩续上灵力,以免伤及三郎残魂。 半晌后,二者平息下来,伏青骨额头已布满冷汗。 她睁开眼,见玉佩显出几个字:有无大碍? “没事。”伏青骨揉了揉额头,脑子里却多了一段清晰的记忆。 还是在金玉楼,不应当说是浮梦楼,场面与在‘浮生大梦’之中所见,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多了后续。 ‘她’自称游方野道,打跑偷天洞的贼人保下客栈,逃出去的宾客报了官,官差包围了浮梦楼。 未免惹上官司和暴露身份,‘她’打算从后门离开。 可前脚刚踏出后堂角门,后脚便有人追上来,叫住了她。 “仙长,请留步。” ‘她’转身望去,就见琴师抱着他的琴,站在门内,切切望着自己。 “是你。”她回忆起那舞姬对他的称呼,“琴师三郎?” 三郎腼腆一笑,抱琴而出,声音带着玉质之温润,“我叫伏青骨。” …… 记忆就此中断。 原来,她在幻境中所见,便是三郎与灵晔初识之场景。 伏青骨盯着玉佩,神情复杂道:“伏青骨原是你的名字?” 玉佩静默,良久才显出两行字来: 小生青州鲁县人氏,伏姓,名青骨,字庭竹,家中行三,遂唤三郎。 当初,她自荒剑山入世,行至清水镇入盐道客栈挂单,被掌柜询问道号时,脑子里仅剩这个名字,于是理所当然地命之为名。 不曾想却冒用了他人之姓名,如今得遇正主,场面着实有些尴尬和怪异。 她对三郎道:“对不住,冒用了你的名字。” 玉佩晃了晃,飘到她眼前,显出几个字:幸甚至哉。 伏青骨望着这几个字,良久才回神,咳嗽两声道:“这个名字被人叫惯了,既然三郎不介意,我便不改了。” 玉佩光芒大盛:三郎甚悦之。 乐意就好,否则一时要改名儿,她也不大习惯。 伏青骨又不禁叹气,她如今既非灵晔,亦非绿髓,更不是伏青骨,与只剩一缕残魂的三郎,有何差别? “你同灵晔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好奇问道。 良久,三郎才蹦出四个字:萍水之交。 见鬼的萍水之交。 若仅是萍水之交,他会生出执念,日复一日地前往金玉楼弹琴,沉沦于‘浮生大梦’? 伏青骨正想继续追问,手心却微微发烫,显出一个玉字来。 关键之时,这死狐狸来捣什么乱? 伏青骨开启阵法,阵法中传来席玉的问候:回药王谷了? 伏青骨回道:有事说事,少谈废话。 那头沉寂片刻,回道:小师叔,钟遇已经回到雷泽,安排之人也已顺利进入紫霄雷府。 伏青骨:知道了。 这句‘小师叔’必定是故意加的。 这是有多不愿意搭理他?立在蜃境云山之上的席玉无奈一笑。 他继续写道:钟遇一旦回宗门,封元虚必定会有所行动,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小师叔自当小心。 这倒话倒是有几分真心,随后又见席玉传道: 药王谷并非久留之地,还请小师叔尽早离开。 蓬莱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死狐狸,还没死心。 伏青骨正要回,阵法中忽然浮起一个暴躁的字:滚! ‘滚’字下头,还画着一只被扇飞的狐狸,一看就知是谁画的。 第102章 恩威并施 ‘滚’字过后,同心阵被强行切断,没一会儿,白虺的身影就出现在小院门前。 伏青骨收起玉佩,解开聚灵阵,起身对他道:“怎么回来了?” 这话听在白虺耳朵里,就变了个味儿,像她不想让他回来似的,白虺俊脸气得黢黑。 他看着伏青骨手里的玉佩,不快道:“你在为它养魂?” 看来是元神震动惊动了他,这才跑回来的,“既然带回来,总不能眼睁睁看他烟消云散。” “一个二个的帮,你哪儿来这么多烂好心?我看迟早为这些不相干之人丢掉小命。” 白虺一边抱怨,一边将灵力输入契印,借契印为其安抚元神。 头痛逐渐消解,伏青骨盯着他笑。 白虺撤回灵力,不自在道:“你笑什么?” 伏青骨道:“笑你口是心非。” 白虺恼羞成怒,却又听她说道:“也是在赞赏你越来越通人情。” “那你还觉得妖兽没有感情?” “嗯,通过你有所改观。” 白虺正要高兴,伏青骨又补道:“不过人情与我们那日所说的感情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 “你们人就是麻烦。” 他板起脸冲进了阁楼,泄愤似得将楼梯踩得‘咚咚’作响,随后扑进伏青骨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烙饼。 翻了几个来回,皱着眉睡了。 拉了一晚上车,又同药王谷里的弟子们叙旧,再是钢筋铁骨也会累的。 “死狐狸,烂玉佩,统统都抽飞……” 伏青骨听着脑子里传来的呓语,不由得轻笑,随后低头看着手中玉佩,说道:“我不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也不想勉强你,我会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玉佩闪了闪,随后隐匿光辉,安静地躺在她手心。 伏青骨将其系回腰上,然后回到阁楼。 白虺睡得很沉,她从他腰上取下乾坤袋,解开封印。小神蜗嗅到她的气息,慢吞吞爬出来,朝她伸出触角。 伏青骨摊开手掌,耐心地等它爬到自己手心,碰了碰它的触角,小神蜗便立即粘着她不放了。 还真如白虺所说,是个小粘糕。 伏青骨开窗,将它送入园中,放在一株水芋下,得让它先适应适应谷里环境。 小粘糕缩进壳里,半晌才冒出触角探了探,然后顺着水芋爬到一片肥厚的叶子上,欢快地喝起了露水。 九头蛇也从乾坤袋里飞出来,绕着伏青骨转了几圈,又飞到白虺身上撞了撞,控诉其暴虐恶行。 结果,被白虺一巴掌抽出了窗外。 水池溅起水花,将小粘糕吓得又缩回壳中。 片刻后,池中搅起漩涡,伏青骨定睛一看,九头蛇化形了。 化成了一条单头赤红水蛇。 九头蛇对于自己只有一个头之现状十分恼火,将池子搅得翻天覆地,晃得水芋上的小神蜗摇摇欲坠,瑟瑟发抖。 伏青骨朝水池一点,将它定住,池水渐渐平静下来。 “能够再次化形,已是上天泽德。望你珍惜机缘,踏实修炼,别再妄图走捷径。总有一天,你会再长出九颗头,化蛟成龙。” 训完,她在池中设下禁制,又道:“等你再次修炼出九头身,禁制自会解开。” 九头蛇不断冲撞禁制,却被禁制弹压得更狠,它虽没九个脑袋,却撞出九个包,最后只能将自己盘在水底,老老实实地修炼。 见它服帖,伏青骨看了白虺一眼,趁他还没醒,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抛进水池。 池水顿时清澈不少,池中水芋竟冒出花骨朵。 小神蜗爬到花骨朵上,咬掉尖子,花骨朵立即绽开成漏斗状。 它爬了进去,喝起了最新鲜的花蜜……然后,将自己麻得晕晕乎乎。 水芋有毒。 好在它能净化毒素,不消片刻便清醒过来,喝得更欢了。 九头蛇衔住夜明珠,将夜明珠吞入腹中,然后竖起身子朝伏青骨点头,作拜谢状。 这会儿是真服了。 伏青骨勾了勾唇角,对不驯服的妖兽,给个巴掌再喂颗甜枣这招,简直屡试不爽。 “伏仙子。”小院门口来了名弟子,见伏青骨在阁楼听风,遥遥朝她一拜,通传道:“左长老让我来请仙子前去蕙泉厅议事。” 伏青骨看了眼安心修炼的九头蛇和沉迷饮蜜的小神蜗,对弟子应道:“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她阖上窗户,将乾坤袋放在白虺枕边,又替他抹平紧皱的眉头,才下楼出院,跟随弟子前往蕙泉厅。 白虺抓了抓额头,迷糊呢喃出两个字。 妖道…… ——————分界线—————— 来到蕙泉厅,厅中除左长老外,另有五人,三男两女,年岁看着都不小。 经左长老介绍,伏青骨得知几位是药王谷各堂的长老,同左长老一起协理诸事。 寒暄几句后,左长老进入正题。 他对几位长老宣布道:“传少谷主之令,因少谷主抱恙在身,需静心休养,谷主事务暂交由伏仙子主理。这几日各堂若有重大事宜,需上报于伏仙子决断,奉命而行,诸位可有疑义?” 五位长老商议后,表示并无异议。 伏青骨客气道:“我只是暂代少谷主几日,无需为我更改规矩,各堂一切事务照旧。只将平日上呈于少谷主之事,转至我这处即可,我会与左长老商议后再做批复。” 说完,她朝众人一礼,又笑道:“各位都是谷中老人,熟知谷里境况,我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多指点、包涵。” 这番话说得张弛有度,显得既不畏缩,又不失谦逊,令人不敢轻视之同时,又觉亲厚。 分寸拿捏至此,必然常居高位,精通御下之术。再想想药王谷遭难之时,她展现出之胸怀与修为,众人不约而同地想,此女绝非常人。 也不知是何来历? 不过,不管她是何来历,光凭不顾自身安危帮助药王谷这一点,便值得药王谷上下付予信任和敬重。 这头刚和和气气地说好,那头便有人着急忙慌地来传话。 说是,底下有两个门派的掌门,率领八位洞主和几十名弟子,在谷外指明要见少谷主。 几位长老一听,纷纷皱起眉头。 一名长老问:“可有说,为何事而来?” 弟子摇头,“没有,只说有要事必须面呈少谷主。” 左长老脸色一沉,“就说少谷主事务繁忙,无暇理会闲人闲事。不说清理来意,便让他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弟子也是这么说的,可二位掌门不依,还非要硬闯。说如果今日见不到少主,就不回去了。” “不许放他们入谷,其余不管,到了晚上,受不住瘴气,自然会走的。” “是。”弟子领命而去。 伏青骨见此事似乎别有内情,便问道:“长老为何不放他们入谷?” “别提了。”左长老摆手,“近来谷中从各派提招新弟子,有些人便动起了歪心思,想方设法往谷里塞人。一次次拒,一次次来,让人不胜其烦。此次求见少谷主,多半也是为着此事,不用理会。” “平时来也这么多人?” “那倒没有,想必是拒的次数太多,这才纠集起来闹事。” “堵不如疏,此次来这么多人,又打着求见少谷主之名头,若置之不理,再被添油加醋的传扬出去,恐怕有损少谷主名誉。依我之见,倒不如见上一见。” 左长老为难,“可少谷主此时确实不便相见,一来打扰她养病。二来,少谷主病重之事传出去,若被有心之人利用、煽动,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恐再起波澜。” 伏青骨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去见。”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 她朝众人一笑,随即结印施法,摇身一变,就成了风姿无双的楚屿芳。 左长老愁眉顿消,“这倒是个好办法。” 其余长老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伏青骨稍作揣摩,便松肩软腰,垂眸含笑,学着楚屿芳平日的模样,柔声对众人道:“诸位长老,还请随本君一同前往,会一会这不速之客。” 两名女长老围着伏青骨打量一番,感叹道:“像,实在是像。” 伏青骨对二人一笑,随即轻移莲步朝厅外走去。 “走吧,诸位。”这句用的是伏青骨的声音。 左长老与几人面面相觑,随后抬脚跟上。 一路行来,无人起疑。 伏青骨越发得心应手,瞧着与楚屿芳一般无二,足以以假乱真。 将至谷口,便听见一阵吵闹声。 关口外,一名双颊描着蝎尾的中年汉子,满面怒容道:“我们有急事求见少谷主,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守关弟子拦在他面前,夹紧眉头,“既是急事,你早些说清楚,我才好早点为你通报。你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他看这些人就是故意找茬。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疑心我们图谋不轨?” 此话一出,立即激起众怒,不少人跟着附和。 那弟子摊手,“我可没这么说。” “我看你们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为何不让我们进?”蝎尾男冷笑,“畏首畏尾、怕这怕那,少谷主这点胆量,还如何教咱们底下的人信服?” 另一名脸上同样绘着图腾的年轻男子不屑道:“女人就是女人,胆小怕事,也就是胎投得好,否则哪儿轮得到她当谷主。” 又一人跟着附和,“就是,医术好又如何?药王谷和咱们四派、二十八洞,可不是光靠医术就能震慑归服的。” 守关弟子与侍卫,被其狂悖之言激起怒火,正要发作,一道讥讽地声音斜插进来。 “哦?敢问本君除高超的医术外,还要如何才能震慑各派,使各派顺服?”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楚屿芳领着药王谷六大长老,不紧不慢地朝关口走来。 “少谷主来了!”守关弟子们立即齐声迎见,“参见少谷主。” 楚屿芳随手一抬,免了众人之礼。 她盯着方才附和那人,点道:“方才那话既是你说的,便由你来教教本君,本君要如何才能服众?” 女子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身上,却像两根软针刺入死穴,令人浑身发寒。 那人先惊于其容貌,后惧其喜怒不辨之威仪,一时竟嗫喏无言。 直到蝎尾男咳嗽提醒,他才回神,拔高声音,虚张声势道:“都是修道之人,自然要以修为和本事说话。” “呵。”楚屿芳轻嗤。 下一刻,她脚下裙摆一飘,眨眼便出现在男子面前,然后探手往其丹府一点,转瞬又回到原位。 那人浑身一软,重重摔在地上,挣扎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惊恐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谷外众人皆是一震,方才他们根本没看清,楚屿芳如何动手的。 楚屿芳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封了你的灵脉,让你再也无法使用灵力而已。” “什么?你,你……”男子运气,果然无法催动内丹。 “别怕,她不过是吓唬你而已,我来。”蝎尾男见众人被她震住,上前将男子扶起,试图替他解开封印。 “住手。”楚屿芳制止道:“本君奉劝你,若是不想毁掉他的内丹,让他沦为废人,最好什么也别做。” 蝎尾男冷笑,吓唬谁呢? 随即强行灌入灵力,替男子冲开灵脉,谁知男子却惨叫起来。 紧接着,一声灵爆响起,蝎尾男被震开,而男子则双目发直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场面顿时陷入死寂。 “哎,这位……”楚屿芳侧脸对左长老低声询问,“这人是谁?” 左长老嘴皮扯了扯,也低声道:“五毒门掌门,黑蝎。” 楚屿芳点头,对黑蝎谴责道:“黑蝎掌门,本君分明劝过你,你又何必一意孤行,白白断送这位道友的仙途。” 左长老跟着唱双簧,“少谷主本意只为请教,并不想伤其性命,黑蝎掌门委实太过急躁了。” 其余几位长老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跟着说开了。 谷外众人神色各异。 黑蝎狼狈爬起来,阴沉地盯着楚屿芳,“我只是想救他而已,若非少谷主封其灵脉,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少谷主恃强凌弱在前,颠倒黑白在后,其心之毒可以想见。” “好一个恃强凌弱,颠倒黑白。”伏青骨鼓了鼓掌,扫了谷外众人一眼,气定神闲道:“也不知是谁方才说本君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又不知是谁先聚众挑事、出言不逊,非逼着本君出来相见的?” 众人一时心虚,眼神游移,不敢与其对视。 她语气陡然一转,锋利如刀:“怎么?打量着兄长出诊,便以为我药王谷无人,想趁机造反?那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能不能压住我楚屿芳这杆秤。” 众人鸦雀无声。 楚屿芳伸手一抓,隔空将躺在地上死活不知的男子,抓到了面前。 黑蝎一惊,“你要干什么?” 楚屿芳冷笑一声,先抬手在男子丹府一点,再猛击一掌,将他拍了回去。 男子摔在众人面前,喷出一口鲜血,众人立即躲开,想想此举太过冷漠,又围了上来。 黑蝎总算逮住了机会,义正辞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少谷主欺人太……” ‘甚’字还未出口,地上那男子竟猛地坐了起来。 黑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呆坐片刻,忽然抬手朝一旁打了一拳,竟将远处的一棵树给打断了。 男子欣喜道:“我、我的灵力恢复了!” 众人顿时傻眼。 黑蝎声音都变了,“怎么可能!” 左长老也张大了嘴,然后对‘楚屿芳’虚心求问:“伏仙子,原来您医术竟如此高深,不知师承何方?” “我并不通医术。” “那这是……” 伏青骨眨了眨眼,低声道:“封其灵脉是真,内丹爆炸是假,我不过是在那人身上埋了颗雷丸罢了。” 方才把人抓过来,便是为解开其封印,封印一解,灵力自然也就恢复了。 至于最后那一掌嘛,是那人嘴贱的惩罚。 支起耳朵偷听的众长老:“……” 这手段,可算是将‘恩威并济’四字给吃透了。 第103章 不服打服 内丹的失而复得,让男子欣喜若狂,对楚屿芳也再不敢生出轻慢不敬之心。 楚屿芳‘妙手回春’之医术,也令谷外众人惊叹。 唯有黑蝎神情阴暗。 男子看了蝎尾一眼,上前跪谢,“多谢少谷主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说完,他又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磕头道:“方才是小人嘴贱,口出狂言,还请少谷主饶恕。” 今日,他不仅见识了楚屿芳起死回生之医术,还领略其修为和胸襟,不得不服。 楚屿芳看向黑蝎,问道:“方才不是叫嚷着要见本君?这会儿本君来了,怎么又不吱声了?” 黑蝎没有开口,如此场面下,无人敢轻易冒尖。 楚屿芳对跪在地上的男子命令道:“你说,你们求见本君,所为何事?” 男子磕磕巴巴道:“我、我们想入谷修习医术,谋一份差事。” 他一开口,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说话了,只是态度没了之前的不逊和张狂。 “谷中从各派选拔弟子,为何却不给我们机会?” “有些人的资质、修为,样样都比不过我们,却得以入选,我们不服。” “少谷主和各位长老又避而不见,所以才一时激愤,来谷里讨个说法。” 左长老冷笑,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他一扫众人,肃然道:“你们当我药王谷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什么歪瓜裂枣都收?” ‘歪瓜裂枣’们立时涨红了脸。 一位长老接话,“药王谷选拔弟子,修为、资质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一颗踏实求道、忠贞不二之心。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想入我药王谷,是一心追求医道,还是只为攀关系,借此得利?” ‘歪瓜裂枣’们还想强辩几句,可对上几位长老之火眼金睛,都心虚不语。 “真想入谷,便该由各派掌门和洞主举名上报,参与考核,而不是来此围堵闹事。”左长老一扫众人,除五毒派黑蝎,跟那一直未出声巫医派掌门之外,却没见几个熟面孔。 他疑心顿起,质问道:“药王谷旗下四派二十八洞,我们皆有所考校,你们是哪派哪洞,这般不懂规矩?” ‘歪瓜裂枣’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应声。 他们不过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是受了五毒派鼓动,这才跟来药王谷的。可如今这般情形,别说入谷,不被记恨便上上大吉了,谁敢露脸? 左长老厉喝:“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他这一声吼,弟子和侍卫们纷纷拔刀,将这些散修吓得两股战战,扔下几句‘不进了,不进了’便贴地溜走了。 他们一走,人立即离去了大半,剩下的大半之中,除巫医派来的几人外,剩下的都是五毒派之人。 黑蝎开口道出此行真正目的:“药王谷既然要从四派二十八洞中提收弟子,便该一视同仁,为何独独将我五毒派排除在外?” 连他座下掌管的七个洞府,都有弟子入选,却唯独不收他五毒派的弟子,不用想也是在刻意针对。 左长老朝他投去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此事黑蝎掌门应该心知肚明,又何必逼上门来,自落脸面。” 心知肚明什么?黑蝎一头雾水。 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伏青骨压低声音对左长老问道:“五毒派犯了何事?” 左长老无声回了三个字,“偷天洞。” 原来如此。 黑蝎冷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左长老胡子一抖,“是不明白,还是装傻充愣,你心知肚明。若不是少谷主顾念旧情,你们五毒派早已被驱出翼州了。” “左长老你什么意思?”黑蝎阴沉道:“难道药王谷想将我五毒派从四派中除名?” 左长老答道:“药王谷本没有这个打算,少谷主顾念旧情,原只是想小惩大诫,提醒贵派上下自查自省。待清本正源后,自会再从贵派中选提弟子入谷。” 能位居四派之宗门,势力必然不小,何况其手下还掌管着七个洞府,药王谷和楚屿芳自是不会轻易将其除名。 伏青骨暗忖,看这情势,楚屿芳应当先给五毒派塞了条冷板凳,再提拔其座下洞府,以削弱其势力,且成效显着,否则这黑蝎也不会这般跳脚,而今日来的,也不止这些人了。 左长老眸光变得锐利,“可你既然不知廉耻,不念恩德,上门寻隙滋事,那也就别怪药王谷法不容情了。 黑蝎看向楚屿芳,问道:“这是少谷主的意思?” 伏青骨一语双关道:“药王谷上下一心,左长老所言,便是本君所想。” 黑蝎身旁那名年轻人,朝伏青骨一抬下巴,轻蔑道:“你说除名就除名?我们五毒派,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伏青骨余光微扫,拂袖一抽,便将他抽得满口冒血。 这一抽又快又狠,将那年轻人抽得发懵,半张脸都没了知觉。 他回过神,捂住发麻的脸,惊惧道:“你凭什么打人?” 伏青骨对他连个正眼都欠奉,“本君同黑蝎掌门说话,焉有你插嘴的份儿?” 若是随意一个外门弟子,都能骑到头上撒野,楚屿芳这少谷主,也就不必做了。 他应当庆幸自己如今披着楚屿芳的皮子,否则挨的便不止是一个巴掌,而是鞭子了。 黑蝎下颌紧绷,眼神越发冰冷阴诡,其脸上的蝎尾,颜色越来越深。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伏青骨觉那蝎尾竟像是要活过来似的,不由得提防起来。 黑蝎握紧拳头,“少谷主,他是本门弟子,即便有不对,也自有门规处置,不劳少谷主亲自动手。” 伏青骨语气嘲弄,“依本君看来,你五毒派上下,不像讲规矩的地方,也没一个讲规矩之人。否则,便早该闭门思过,而不是煽动一些乌合之众,来谷中闹事。” 黑蝎神色一冷,脸上蝎尾一甩,隐没了踪迹,很快一只完整的黑蝎子爬过他脖颈,游走在他身上。 伏青骨暗惊,这是……契兽? 四周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人循声望去,无数蝎子从地底和岩缝里翻出来,汇聚到黑蝎脚下。 五毒教的弟子也变换站位,摆出五毒阵法。 一名药王谷弟子嗤笑,“班门弄斧。” 在药王谷驱使毒虫,可不是班门弄斧么? 左长老上前对黑蝎道:“怎么?你们五毒教,真想造反?” 黑蝎沉声道:“是你们欺人太甚。”他说完,身上毒蝎破体而出,化成成人大小的蝎王。 蝎王尾针泛着诡异蓝光,它舞动几下带起一阵阴煞之气。 这玩意儿一看就毒,被扎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药王谷众人神情变得凝重,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伏青骨脚底隐约浮现电纹,然后无知无觉地扎入土壤,朝五毒派脚下蔓延而去。 “还请诸位息怒。”一道声音打破僵局。 紧接着,几人走到双方中间,说话的是领头的青年,正是巫医派之人。 为首的青年朝伏青骨一礼,“洛义见过少谷主。” 伏青骨望向左长老。 左长老会意,上前问话,顺便道出其来历:“洛掌门,药王谷并未禁止巫医派推选弟子,你今日助纣为虐,又为何起?” “左长老误会了。”洛义赶紧撇清关系,“今日洛义前来,是为送弟子入谷接受考核,并非是来找不痛快的。因在路上正好碰见五毒派诸位道友,这才引以为伴,同行来此。” 蝎王的尾刺立即对准了他,黑蝎隐怒,“所以你这一路都在骗我?” “黑蝎兄何出此言?”洛义瞄了一眼蝎王锋利的尾刺,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无辜道:“在下从未说过,是来药王谷是来要说法的,我也从来不想参与贵派和药王谷之间的纠葛。” 他看看向伏青骨,拱手道:“方才只是觉得,少谷主说得很对,药王谷应当上下一心,因此才会站出来,替大家解开误会,以免伤了彼此和气。” 伏青骨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此人抵达药王谷后,大可请人通传交代来意,却一直在旁看戏,这会儿戏看够了,跳出来打圆场,博取好感,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用不着你假情假意。”黑蝎显然也瞧出端倪,语气难掩厌恶。 这混账跟了他们一路,事事附和他,却从未透露自己的目的。 来到药王谷后,也并未请人通传,反而给他出馊主意,让他用激将法,把楚屿芳激出来。 人是激出来了,可场面却难以收拾,因为他没想到,药王谷竟真动了将他踢出四派的心思。 如今这混账却又要来充好人,分明是在拿他们做人情。 洛义叹气,“黑蝎兄又何必这么大火气?万事好商量。少谷主又没说真要将五毒派逐出翼州,只要你服个软,少谷主定然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计较今日之事。” 伏青骨静静看他拱暗火。 只希望黑蝎长半个脑子,别被人当了枪使。 可惜黑蝎脑仁只有莲心大小,脾气却比谁都大,听不得‘服软’二字,也做不了‘小人’。 他对伏青骨道:“少谷主,事已至此,那便请你做个决断。要么一视同仁,让我五毒派弟子入谷,要么便将我五毒派从四派中除名,从此与药王谷两不相干。” “你威胁本君?” “不敢。”嘴上说不敢,那蝎尾却很诚实地对准了伏青骨,他身后的五毒阵也蓄势待发。 左长老对伏青骨嘱咐道:“少谷主,当心。” 狗入穷巷,若是咬着人,也够喝一壶的了。 “放心。”伏青骨抬手擦出一个响指,聚集在黑蝎脚下的所有蝎子,霎时灰飞烟灭。 蝎王朝她射出毒针,却被一道无形结界挡住,伏青骨正要粉碎蝎尾针,却被身旁的女长老制止。 “少谷主,这针就给属下吧。”毒也是药,蝎王尾针可是一味难得的好药材。 “也好。”伏青骨将蝎尾针打落,一名弟子立即利索地包了,呈给长老。 黑蝎与蝎王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五毒派门众也不由得倒退,防备地盯着伏青骨。 “方才左长老为你留着脸面,才未明说,可你偏偏不识好歹,非要挑破这层窗户纸,那本君便和你清算清算。” 伏青骨化出一把剑,指着黑蝎。 “你五毒派吃里扒外,勾结偷天洞,意图颠覆我药王谷,按罪早该踢除四派。本君顾念旧情,不想将事情做绝,所以才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你们偏不知好歹,得寸进尺,那便别怪本君翻脸无情。” “勾结偷天洞?”黑蝎满脸惊诧,愤然道:“你有何证据?” “证据便在水牢中。”左长老眉毛飞了飞,透出一股子阴阳怪气,“你的师弟和师侄见到你,必然会十分欢喜。” “师弟和师侄分明是外出云游……”黑蝎猛然住嘴。 左长老冷哼,“紫霄雷府之事过后,少谷主便下令封锁各境,让各派清查内奸。而你的师弟、师侄偏在此时,借由偷天洞所挖密道外出‘云游’,掌门别说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黑蝎语塞,当时传令各派搜查内奸,师弟和师侄留书外出云游,他不是没怀疑过,却并未将人扣下。 过后,药王谷也并没上门找麻烦,他便以为没事,却没想到人已经被抓住了,并且坐实了内奸的罪名。 “黑蝎掌门,给个决断吧。”伏青骨依样画葫芦,“要么你五毒派自今日起,自四派中除名,与我药王谷划清界限。要么,便立即打道回府,封山禁府,自查自省,无本君之令,五年不得外出。” “五年?”先前被扇了巴掌的弟子惊道:“五年也太长了。” 伏青骨薄唇一翻,便翻了一倍,“十年。” “闭嘴!”黑蝎脸色铁青,蝎王再次伏地,做攻击状,“我若都不答应,少谷主又当如何?” 伏青骨唇角一翘,将手中剑掷到他面前,剑身立即入地半尺。 她双手结翻天印,冷冷落下一个“禁”字,黑蝎脚下便以剑为阵眼,浮起一个阵法。 有弟子受惊乱动,立即被一道剑气洞穿大腿。 “别动!”洛义大喝,额头冒出冷汗。 他连同黑蝎与其门众,一并被伏青骨封在了阵中。 “真当我药王谷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伏青骨话落音,剑气便如刺骨寒风,将人刮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阵中爬过无数电纹,连蝎王都被麻了个骨软肉酥。 这是伏青骨找素月偷师的剑阵,再结合雷术稍稍做了改动,头一次使,倒是意外的好用。 黑蝎眼前闪过无数雪点,一片花白,什么也看不清。 伏青骨毫无感情的声音远远传来,“你既要当叛徒,本君又岂有纵虎归山之道理?” 求生欲让他举起手,无力道:“我、我答应封山。” 第105章 似曾相识 见黑蝎投降,伏青骨也就停手了,并未赶尽杀绝。 要人性命容易,可是要填上窟窿却难。 黑蝎一死,必会引起门派争斗,如此一来,楚屿芳为稳定局面所耗费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洛义暗自遗憾,差一点就成功了,这黑蝎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人要纵,阵要解,条件也要提。 “什么!”黑蝎听清伏青骨的要求后,脸皮差点崩裂,“封山也就罢了,还要让我退居副掌门?” “不错,鉴于五毒派太过松散无序,药王谷决定派一名长老,暂代掌门之职,助五毒派重塑门规。” 伏青骨与那名擅毒的女长老,围着蝎王打量,不时对着它的蝎壳东敲西打,将它吓得不轻。 她抬头对黑蝎道:“十年后如果你还活着,便将这掌门之位交还给你。” 五年变十年,掌门变副掌门,传出去五毒派还如何立足,他又有何颜面见人? 黑蝎想反对,可又怕伏青骨又加五年,或者直接革除其掌门之位,便只能将满心不忿憋在胸口。 什么叫不公?这就叫不公。 什么叫以修为和本事说话?这便是以修为和本事说话。 谁道女子胆小怕事?偏又叫女子轻而易举地掀翻,跟个翻不过壳的王八似的,只能任由她拿捏。 他们说过的话,最终变成巴掌,差点将自己的脸给打烂。 楚屿芳以令他终身难忘的教训,来警告他,药王谷哪怕没有楚绾一,也绝不容许人轻视、挑衅。 黑蝎屈辱道:“好,我答应。”随后又问:“敢问少谷主指派哪位长老,代任我派掌门?” ‘代任’二字他咬得极重,以此来强调自己的地位。 “老身不才,自请任命,还请少谷主应允。”擅毒的女长老,抬手请命。 左长老赞同,“由钩长老代任五毒派掌门,再适合不过了。” 她道号钩吻,至毒之物,正好以毒攻毒,况且,她去了五毒派,他们也能长命点。 各位长老都无异议,伏青骨自然也无异议,于是便这么拍板了,唯有蝎王生无可恋。 它有预感,这毒婆子入五毒派,它和黑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打发走五毒派过后,便剩下巫医派了。 洛义被伏青骨迁怒,遭罪不轻,又被众人晾了半天,却没有半句怨言,脸上笑容好似是人为凿刻上去的,纹丝不动。 左长老对伏青骨道:“少谷主,考核外门弟子之事,交给我等就好。” “那就有劳各位了。”伏青骨在众人的恭送中,离开关口。 在经过洛义之时,他却出声叫住了她。 “少谷主请留步。” “何事?” 他近前一步,低声道:“少谷主方才所使,不像是药王谷之功法,不知出自何门何派,这般奇特,不知少谷主可否赐教?” 伏青骨微微侧目,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眼中涌起意味不明地暗潮。 “与你无关。”她平静地转头,通过关口,朝谷道深处走去。 洛义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就要跟她走,却被左长老叫住。 “洛掌门,请这边验身。” “好。”洛义转头,脸上笑容依旧。 ——————分界线—————— 伏青骨回到小院,楚屿芳人已经到了,正满面笑容地守在池子前,看小神蜗在水芋花里睡觉。 见她回来,楚屿芳一时有些发愣。 伏青骨解开障眼法,朝她一笑,“如此行事,比较方便。” 楚屿芳赞道:“真像,我自己看了,都犯迷糊。” 可洛义却能认出来。 伏青骨朝水芋花看了一眼,将喝得晕晕乎乎的小粘糕给捉了出来。 楚屿芳忙道:“让它睡吧,不要紧。” “它哪是睡,是花蜜吃得太多,晕的。”贪嘴要吃亏。 伏青骨给小神蜗浇了点露水,又喂了点灵力,它才迷迷瞪瞪地伸出触角,对伏青骨撒娇。 见楚屿芳眼馋,伏青骨将小神蜗捧到她面前,鼓励道:“摸摸看。” 眼巴巴看了这么久,亏她能忍住。 楚屿芳伸手碰了碰小神蜗的蜗壳,惊讶地发现,壳儿还是软的。 她喜爱道:“才出壳不久呢,得五百年后,才能蜕壳入药。” 神蜗长到五百岁,会经历一次蜕壳,蜕壳后才算成年,成年后方可寻找伴侣,绵延子嗣。 伏青骨不禁想,蜃境中大大小小的神蜗不少,蜕壳的、没蜕壳的,还有许多没出壳的…… 也不知蜗母有多少岁了,竟养育出这么多族人,这小神蜗又要用多少年,才能寻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像蜗母那般,建造出自己的家园。 伏青骨戳了戳小神蜗透明的壳,顿觉其重比泰山。 小神蜗察觉到生人,先是缩了缩,又似乎嗅到喜欢的味道,朝楚屿芳探了探触角。 楚屿芳伸出一只手指,它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随后便粘上了,慢吞吞地朝楚屿芳爬去。 伏青骨提议道:“你喂它点灵力试试。” 楚屿芳照办,小神蜗顿时粘得更紧了。 她是医修,灵力属木,最得以草木为食之妖兽的欢心。 伏青骨道:“它很喜欢你。” 楚屿芳受宠若惊,她摸了摸小神蜗透明的壳,小神蜗已经不怕了,乖乖给摸。 “井底正在收拾,明日它就能住进去了。” “劳你费心了。”伏青骨见一大一小都很欢喜,便对楚屿芳道:“今日不如就让它跟着你吧,正好明日带它下井也方便。” 楚屿芳欣然答应。 陪同小神蜗玩耍一阵后,伏青骨才将五毒派之事告知楚屿芳。 “当初碍于局势,并未直接惩治,没想黑蝎会得寸进尺,纠集人前来闹事。” 楚屿芳神色转冷,“今日惩治一番也好,让其长个教训,过后若再不悔改,翼州便不会再有五毒派了。” 伏青骨安慰道:“有钩吻长老管教,想必不敢再造次。” 楚屿芳面露感激,“多亏有你。” 否则以她眼下的身体状况前去应付,不仅会元气大伤,且病重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必然再起波澜。 伏青骨化成她之模样出面,是为替她立威,今日之事传开,底下之人再想闹事,也得掂量掂量了。 穷幽极微兼备雷霆手段,仅从此事,便可一窥当年紫霄雷府灵晔仙尊之威仪。 她何其有幸,能得其庇护。 伏青骨按了按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对巫医派掌门洛义可熟悉?” “洛义?”楚屿芳摇头,“我只在接管药王谷后,招他入谷见过一次,并无私交,也并不熟悉。” “那就怪了。”伏青骨道:“他倒是一副与你很熟的模样。” “这……倒也寻常。” “寻常?” “平日里装作与我相熟之人太多了。” 楚屿芳此时映水而立,便是应了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伏青骨察其所指,粲然一笑,“这倒是。” 颜恻不就算一个? 想到颜恻,她对楚屿芳道:“颜恻少君之事,想必兰覆在信中已告知来龙去脉,少谷主有何看法?” “情况棘手。”楚屿芳神色凝重,“若是无法拔除魔种,便只能再次移丹。并且还需尽早,否则一旦被魔种彻底侵蚀,控制元神,便会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一旦移丹,要么成为仅享百岁之寿的凡人。 要么重植佛骨,入浮屠禅院受心元,也就是住持枯禅之教导,从此遁入空门,改修佛道。 前者颜崟不会答应,后者只怕颜恻不肯。 楚屿芳望着她,问道:“你其实有办法,对吗?” 伏青骨既能以禁法融丹养元,便能以禁法替颜恻融丹淬府,拔除魔种,保住修为。 伏青骨没有否认,“办法是有,可就怕他担不起因果,受不起天罚。” 利用禁术,融丹淬府,风险不比移植佛骨小,稍不注意便是灰飞烟灭。 即便有颜崟护法,成功融丹,颜恻也会同她一样,断了仙途再无法飞升。 虽说,这对颜恻而言或许并不重要。 可他本身修为不济,心志不坚,若是经受不住反噬,不死也疯。 除非,有人自愿将自己的内丹换给他。 颜恻贵为黄金台少君,必不缺人奉献,可此法却与伏青骨之道心相背。 何况她从未替人换过丹,个中因果如何,是福是祸,实难预料,倒不如不说得好。 “既为禁术,便不可轻易施展,否则不会有好下场。”就好比她。 伏青骨看向阁楼,一如素月所言,白虺如今即便再乖顺,却终是妖兽,心性难定,谁也无法保证,他往后会不会发作。 她自己尚勘不破前程,又怎能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 “那便只能看颜恻少君的造化了。”说到禁术,楚屿芳难免想起兄长和扶体丸。 如今想来,若不是兄长为炼制扶体丸,张贴广邀各大仙门,恐怕也不会引起封元虚的注意,为自己和药王谷带来劫难。 她理解了伏青骨的做法。 “我会与兰覆和莲心保持联络,待情况明朗之后,再让她们回来。” “嗯。” 阁楼上传来动静,伏青骨与楚屿芳相视一笑。 楚屿芳辞道:“我们先回若耶溪,明日一起入井。” ‘我们’自是指楚屿芳和小神蜗。 伏青骨送楚屿芳出院门,刚折回身,就见阁楼的窗户被人推开,一人出现在窗口。 白虺睡眼惺忪地看过来,声音还有些发闷,“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这四脚蛇,耳朵还挺尖。 白虺察觉园中有些不对,目光循着气息追到池子里,见池子里盘着一条蛇,先是一愣,随后猖狂笑道:“九头蛇变水蛇了!” 九头蛇没搭理他。 白虺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得不对。 他伸长脖子嗅了嗅,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随即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他回头四处寻找,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孤零零的乾坤袋。 他将乾坤袋抓过来,打开一看,却发现小粘糕不在了,又检查了夜明珠,夜明珠也少了一颗。 不用说,定是这败家妖道拿来送给那水蛇了! 他探出脑袋正想找妖道讨说法,却见园中已不见了妖道身影。 “臭妖道,还有没有良心!至少告诉我,小粘糕去哪儿了啊?” “小粘糕同少谷主去了若耶溪,你不必担心。”伏青骨的声音忽然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吓得白虺差点将乾坤袋给扔掉。 “谁让你把它送人了?说留就留,说送就送,你问过我吗?” “你不是不喜欢它吗?” “……是不喜欢,可总该跟我说一声啊!” “先前你在睡觉,不想吵醒你。何况,方才我已经告诉你了。” 白虺气消了些,“那夜明珠呢,你拿夜明珠送给九头蛇,也没问过我。” 伏青骨实话实说道:“我怕你不给。”随后又补道:“况且,当初结契,夜明珠说好给你一半,另一半我仍有支配权。” 闻言,白虺消下去的气又‘噌’地冒起,郁结在胸口,令他憋闷得慌。 可伏青骨说的又是事实,让他无从辩驳,于是‘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简直气死龙了! 最可气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白虺一气之下,便想将乾坤袋扔掉,却又忽听伏青骨问道:“你吃莲子么?” “……”白虺的手顿在半空中。 伏青骨又问:“吃么?要不要多采点?” 他收回手,蹦出一个字,“吃!”随后想了想,从窗户跳了出去,“我也要采!” 伏青骨含笑道:“好,那我在莲池等你。” 白虺风风火火地跑到莲池时,伏青骨正倚在回廊边上剥莲子。 见他过来,伸手将一把剥好的莲子递给他,“现成的,吃吧。” 白虺瞪了她好一会儿,才接过莲子,然后又分回一半给她,闷道:“你自己怎么不吃?” 伏青骨弯起眼睛,“吃啊,怎么不吃,三千金一房呢,不吃白不吃。” 于是两个人靠在莲池边,愉快地吃起莲子来。 左长老领着洛义和巫医派弟子来莲池,考辨圣火莲之药性。 一见满池断头茬子,再看游廊中吃得不亦乐乎的两人,一张老脸顿时扭曲了。 谷主啊,是我对不住你,没能看好你的莲子! ——————分界线———————— 伏青骨和白虺将手中剩下的莲子扔进嘴里,见左长老带着外人来此,伏青骨拿出面巾戴上,随后上前同几人打招呼。 左长老收拾起满池心痛,打起精神为双方介绍,先前露面的是‘楚屿芳’,并非伏青骨。 洛义的目光,定在伏青骨身上,带着难言之意,“虽说是初次见面,这位伏仙友却给人以熟悉之感,或许是上辈子曾见过。” 左长老不禁侧目,见过套近乎的,没见过拿上辈子套近乎的,这洛义攀亲带故的本事,非比寻常。 哪儿来的棒槌?白虺眉毛一纵,不善道:“你上辈子是被马踢死的?” 洛义笑容中带着迷惑,“兄台何意?” 他冷笑:“拍马屁都拍不到正头。” “呵……咳!不得无礼。”伏青骨咽下笑声,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教训。 洛义脸上的笑容,转移到了左长老脸上,跟他来的几名弟子,个个下巴都快杵进胸膛里了。 左长老正色,对洛义道:“洛掌门别介意,他在跟你玩笑罢了。” “无妨。”洛义目光落在伏青骨身上,“方才的话,洛义并非恭维,而是出自真心。” 此人似乎话中有话,伏青骨眼底笑意消散,冷淡道:“那可真是小道之荣幸。” 洛义意味深长道:“不,是我的荣幸。” 白虺侧身挡住他的目光,对这人打心里头犯恶心。 洛义方才的眼神,使伏青骨心底浮起一丝寒意,她以神识对白虺问道:“可察觉此人有不妥之处?” 白虺虽厌烦洛义,却并未发现他身上有哪里不对,“除了人恶心点,其他都无异常。” 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即便看穿自己假扮楚屿芳,也不过是先前之事,扯上辈子做什么? 难道又是灵晔旧识?那他又从何识得她的身份?早上席玉才传信,说钟遇抵达雷泽,即便是封元虚,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伏青骨又问:“他身上可有魔物的气息?” “你怀疑他是魔修伪装?” “嗯。” 白虺凝神查探,又再次否定,“不,他是名医修。”然后不爽道:“不会又是什么三郎、四郎的吧?” “对,还有五郎六郎七郎。”伏青骨随口回了一句。 白虺气得差点把吃下肚的莲子给吐出来,见她还盯着那洛义看,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走了。” 可惜他忽然打了个嗝,让这话显得毫无气势。 左长老心子又开始痛。 仙人,都吃得打嗝了,这是吃了他多少莲子? 伏青骨被他这一打岔,笑了出来,随后对众人道:“你们继续忙,我们就不打搅了,告辞。” 洛义此人太过古怪,还是暂且避开为妙,况且再不走,四脚蛇恼羞成怒起来,左长老这满池的莲子可就保不住了。 “去吧。”左长老巴不得两人快走,看给他满池莲子嚯嚯得,过会儿便让药宫的弟子都给收了! 洛义的目光一直黏在伏青骨身上。 白虺回身扫开他的视线,然后一手抓住伏青骨,二人脚下闪过金光,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伏青骨回神,只见浮云在手,落霞披身。 她回头一看,身后正是护山庙,这是方丈山顶上,“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这儿清净。”谷里碍眼的家伙实在太多了,看得他心烦,索性就到这最高处来了。 确实清净,且晚景怡人。 伏青骨望着云中落日,听着过耳清风,扯下面巾,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许久没看过这般落日了。” 白虺转了一圈,拉着她飞上屋顶,“在这儿看更好。” 流云如海,霞光如潮。 二人坐在屋檐上静赏落日,白虺烦躁的心总算沉静下来,享受这一刻的恬淡闲适。 谁都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一双影子被余晖转动、拉长,在最后一块光斑消失之际,与暮色融为一体。 如果一直能这样,多好。 白虺在太阳被淹没的瞬间,如是想道。 “啊。”伏青骨忽然低呼一声,指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问道:“那儿是不是你的老巢?” “什么老巢?是洞府。”白虺满心旖旎霎时烟消云散,“它有名字,叫悬珠洞。” 悬珠洞。 伏青骨含笑问道:“就这么喜欢夜明珠?” “谁不喜欢?”他取下乾坤袋,掂了掂,畅想道:“等哪天我回去,就将这些夜明珠都嵌在墙壁上,到时候我那洞府,便是修炼的福地洞天,便是颜恻那等蠢才进去,都能坐地飞升。” “他能不能坐地飞升另说,你的夜明珠和那满墙的鳞片肯定保不住。”白虺那洞府,若是被黄金台发现,能被薅得毛都不剩一根。 白虺一抬下巴,傲然道:“到时候本大爷早已飞升成龙,那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快了。”只要她的元婴凝态成形,便可解契分丹,到时候白虺也会再渡化龙劫。 “什么快了?” “我们快回去了。” “还早着呢,这么快回去做什么?” “风吹着怪冷。”也不管他领没领会,伏青骨拢了拢衣衫,点足跃下房顶。 白虺紧随其后。 二人落地,抬头便对上一群看守护山庙弟子,谴责的目光。 “原来是白师兄和伏师姐,害我们以为是贼人潜入,吓了一跳。”为首那名弟子收起剑,上前问道:“二位来这儿做什么?” 伏青骨道:“来看个日落。” 哪个正经人会来这儿看日落?弟子的目光一扫白虺,一想这人确实不太正经,又坦然了。 不过这师兄妹同看日落……弟子一双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转,表情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二位当真好情趣。”随后又提醒道:“不过此处已被列为禁地,往后还是不要随意上来得好。” “禁地?”伏青骨盯着脚下,问道:“可是因为地煞阵?” 弟子点头,“没错,自从上次事情过后,少谷主便下令封禁此处,没有允许不得擅入。” 此处地煞阵还未曾开启,只要找到关窍便能解开。 席玉说过,地煞阵生门在震四。伏青骨试过两次,一次救了她,一次救了九头蛇。 如此说来,这震四便是解开地煞阵的关窍。 伏青骨眼眸一亮,觉得可以一试。 第106章 俊俏水鬼 打定主意,伏青骨便让看守弟子,派人去通知左长老,讨个示下。 弟子一听,赶忙派人入谷,随后谨慎问道:“伏仙友,这地煞阵真能解?” 伏青骨道:“不能保证万全,却有大半把握。” 上次九渊与柯亭开启地煞阵,是她与席玉联手,以混元大阵将其破解。 当年灵晔在北海之渊,也是同样以混元大阵,压制住地煞阵引起之兽潮。 而在蓬莱,消解地煞阵的,是山海伏妖阵。 当时伏青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让九头蛇遁入地煞阵,以震四位求生,因而保下内丹,抓住一丝生机。 也由此证实,当初席玉与灵晔在地煞阵与混元大阵之中,洞悉之生门震四,并非混元大阵之震四,而是地煞阵之震四。只是当时地煞阵与混元大阵方位一致,所以才令她混淆迷惑。 她与灵晔,还有九头蛇,皆是借此死里逃生,因此推测,解开地煞阵之关窍,便在震四位。 见弟子仍不放心,也为保万一,伏青骨开启同心阵,向席玉询问清楚。 同心阵开启,席玉先传来一句问候:小师叔,不过半日不见,便挂念我了? 关系到正事,白虺本想忍耐,可席玉一句话便让他破功。 白虺:死狐狸,你还要不要脸! 席玉:不要了。 白虺气得直瞪眼,这死狐狸就是仗着妖道有事找他,自己不好切断阵法,才这般有恃无恐! 等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把他的狐狸爪子给剁了,看他还如何嚣张。 伏青骨:别逗他了,有事问你。 席玉:小师叔请讲。 伏青骨:地煞阵之解法,可是在震四位? 席玉:你要解方丈山上的地煞阵?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只狐狸。 伏青骨回道:某人当初不解,便只能由我自己来解了,总不能留个祸患在此。 还记仇呢。 席玉画出个作揖的小人,随后被某条四脚蛇,在脑袋上狠狠打了个叉。 席玉继续画,白虺继续打叉,两人较上劲了。 最后,席玉画了个带面巾的小人,白虺没收住手,在面巾小人脑袋上也打了个大大的叉。 伏青骨:都给我适可而止! 这只狡猾的死狐狸!白虺小心抹掉小人,躲到一旁不吭声了。 席玉沉默片刻,正经回道:震四位为地煞阵煞气薄弱之处,可引天地罡正之气破煞。 震卦为雷,天地罡正之气,不就是雷电? 细想也不奇怪,创立此阵的灵皋,他本就修习雷法,以此作为解阵之法,无可厚非。 得到答案,伏青骨留下‘多谢’二字,立即化去了阵法,片刻留恋也无。 偷看的白虺脸色稍霁。 很快,前去传话的弟子回来了,“左长老说,此事全凭伏仙子做主。” 有这话,众人便尽听伏青骨差遣了。 伏青骨抽调人手,命其镇守八方,又让白虺守在房顶,借灵契与其连通五感,总掌全局。 她只身入阵,来到阵眼处,随后催动体内雷元,将灵力灌入震四位,催动阵法。 地煞阵中浮起黑气,黑色阵法若隐若现,伏青骨对镇守在周围的弟子下令:“灵锁压阵!” 众弟子祭出符咒,随后注入灵力,分别钉在地煞阵外的八个方位,形成纵横交错的灵锁,将地煞阵牢牢缚住。 黑色阵法与灵锁擦出火花,伏青骨站在火花之中,仰望昏暗的天幕。 风云骤起,绞成旋涡,聚集于方丈山顶。 伏青骨衣发飞扬,眯眼望向旋涡深处,看见一团白光。 她撤回灵力,双手结五雷印,请雷神:“太上遥遥,云水迢迢,兹有弟子,上乞诸神,求闻音声,如电如雷,镇妖杀邪!” 与此同时,白虺于屋顶结印请神兵:“风雷奔奔,予吾神兵,雷戟!” 二人异口同声,喝令道:“降——!” 云中泻下白雷,一道利刃刺破苍穹,穿过旋涡裹风携电,直插方丈山。 伏青骨化出雷鞭,缠住雷戟将其引入地煞阵,随后对众人吼道:“闪开!” “轰隆——!”一声塌天似的巨响,在众人耳边炸开,差点将脑花都震散。 伏青骨脚下剧烈晃动,绑缚地煞阵的灵锁,刹那散成灵光。 地煞阵自天戟切入之处,往四周迸开蛛网似的裂纹,随后轰然炸开,碎成了黑色烟雾,被狂风瞬间舔去。 地煞阵,解了。 伏青骨走到天戟前,伸手将其拔出,随后贯入云层,云层立即散如飞絮,露出斑斑暮色。 守阵弟子从地上爬起来,绕着地煞阵存在过的地方检查几遍后,发出无声欢呼。因为他们的耳朵,都被天雷给震聋了,听不见自己的鬼吼鬼叫。 伏青骨掏了掏耳朵,虽有些发嗡,却尚能听清,脸上不觉露出笑容。 白虺正要叫她,却发现脚下忽然摇晃起来,他挪了挪脚,却发觉跟踩在豆腐上似的。再踩一脚,只听得‘咔嚓’一声,他整个人便被垮塌的横梁,扯了下去。 “轰——”伏青骨闻声回头,护山庙垮成一片废墟,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土。 守阵弟子还在庆贺,被灰尘兜头盖住,纷纷呛咳出声,这才发现庙塌了。 待尘埃落定,一只灰扑扑的手,颤巍巍从废墟里伸出来,“妖道……救我。” 伏青骨:“……” 四脚蛇提前入土了。 灰扑扑的弟子,将灰扑扑的白师兄,七手八脚地从废墟中扒拉出来后,就只能看清两只发红的眼珠子,骨碌碌碾着水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弟子们因为自己听不见,声音格外的大。 “白师兄你没事吧?” “白师兄成泥师兄了。” “像过江泥猴。” “哈哈哈哈。” 伏青骨见那俩眼珠子都快滚出火来,化出木鹤,扔下一句话后,拉着白虺朝天边的江水奔去。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也不管弟子们能不能听见。 山顶传来的动静,震得整个药王谷都抖了三抖,左长老安顿好巫医派弟子,带人前往山顶查看。 落地后,顿时傻眼。 护山庙呢?那么大一座护山庙去哪儿了? 一探地煞阵,阵倒是解了。 他抓来弟子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庙呢?” 弟子侧耳大声道:“什么?听不见……哦,护山庙啊,震垮啦!”随后又哈哈大笑,“白师兄还被埋里头,成滚泥棒了。” 左长老胡毛滋滋,不是说解地煞阵么?怎么把庙都给拆了!知不知道重修一座,要多少钱,啊? 要刚薅完他的莲子,又震塌护山庙,更要命的是,还不能找那俩造祸精理赔。 左长老捋顺胡须,打算回去便修书两封,一封递往雷泽,一封递往黄金台,看还能不能多坑、挣点钱回来。 处处都要钱,难啊,难! ——————坑货分界线—————— 紫霄雷府,银厝峰,云松下。 訾藐正与云述下棋,忽觉内府大震,气血翻涌。她手中棋子滚落在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云述一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然后先替她稳住元神,随后诊其灵脉,查探因由。 灵力入体,云述顿时怔住,“这是……反噬?” 他呆愣片刻,然后抱起訾藐,往山脚下新开凿的药王洞而去。 药王洞中,一名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男子,正盘着腿,一边挠痒一边抓着药瓶,往自己嘴里灌。 灌完后咂咂嘴,骂道:“这雷泽的草药,药性就是差,吃了怎么半点效用都没有?痒死老子了。” 前几日,他拿自己试药,吃错一味藿毛疯,致使身上奇痒无比。 如今已痒了三天,吃了无数止痒药,却不见半点效用,让他无比暴躁,连封元虚差人来请,都被他给轰了出去。 “楚谷主,钟遇仙君求见。”外头传来药童通报。 “哎呀,不见不见。”楚绾一烦躁地舞手,这会儿他痒得厉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是。”童子才被他砸过,不敢招惹他,便回话去了。 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楚谷主,钟遇仙君说,有要事相商。” “他能有什么要事?不就是他那个婆娘?今日老子没心情治,让他走。”楚绾一将手中空药瓶砸了过去,摔得粉碎。 “哎哟!”童子连忙躲开,提着脚跑了。 楚绾一将自己抓得血丝缕缕,他看着一旁的药池,恨不得倒两瓶消骨水,然后跳进去将浑身骨肉给化个干净。 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烦躁地吼道:“不是说了不治么?还来干什么?” 他听出脚步声是钟遇。 钟遇低沉的声音在洞外响起,“楚谷主,我取回了神蜗,还带回来一位故人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你确定不见?” 神蜗? 楚绾一眼睛一亮,立即溜下铺,赤脚跑向洞外,精准地揪住钟遇的衣领,急切问道:“神蜗在哪儿?赶紧给我试试,哦,不是,给我看看。” “在这儿看?”钟遇见他满脸血痕,也不知搞什么鬼。 楚绾一赶紧将人拉进洞府。 他洞府内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钟遇勉强找了个干净的地儿,解开封印将蜗壳化了出来。 这蜗壳半人高,磨盘大,里面装满蜗液,楚绾一扑上去趴在蜗壳边上,抹了蜗液就往身上涂。 涂抹之处,麻痒尽消,清凉无比。 他除去衣衫,将蜗液涂满全身,然后挂在蜗壳上,长舒一口气:“舒服了。” 见他糟蹋蜗液,钟遇心不疼,眼睛疼。 楚绾一更丢人的事都做过,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两件的,此刻身上爽快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抬头问道:“你见到她了?” “你引我去,不正是为了见她?”钟遇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抛给楚绾一。 楚绾一接过后,眯眼瞧了瞧,是他药王谷的令牌。 他哼笑道:“她倒是大度,不仅没打死你这个逆徒,反倒让我帮你。” 钟遇神色黯然。 楚绾一将令牌抛到床上,对钟遇说道:“看在她的面上,我便答应为你婆娘治病,谁让我欠她人情。” 钟遇脸上终于浮起笑容,“多谢谷主。” “可别谢我,要谢就谢你烧对了灶,拜了个好师父。”楚绾一拍了拍蜗壳,“对了,这个就当做报酬了,反正你妻子也用不着。” “她说得果然不错。” “什么?” “她说你可以治疗我妻子的病,是故意以神蜗为借口,骗我去的蓬莱。” 楚绾一不要脸地点头,“她还说了什么?” “说你早已猜到她的身份,故意利用我来给她传信。”钟遇问道:“你知道封元虚要找她?” “不知道就有鬼了。”封元虚那病,不就是被她反噬造成的?来到雷泽后,他也终于知道,伏青骨那身伤又是怎么来的了。 钟遇赶紧问道:“他与我师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对我师父做了什么,为何会造成这般局面?” “不可说,不可说。”楚绾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了我这条命可就没了。” 他被封元虚那奸人下了禁咒,身家性命都被人握手里,哪敢透露半分? 钟遇不由得想起自己因追查真相,所受的遭遇,便理解了楚绾一。 “那你总能告诉我,她伤势如何吧?”他本想亲自问伏青骨,却又怕伤她的心。 “自毁识海,兵解元婴,你说她能好到哪儿去?”楚绾一惋惜道:“能活下来,已是运气。她那身伤即便治愈,跟当年的灵晔,那也是两个人了。” 楚绾一当年与灵晔有一面之缘,与如今的伏青骨比较,简直天壤之别。 他趴在蜗壳上,斜睨着钟遇,“你倒不如真当她死了得好,反正你们紫霄雷府也早就容不下她了。” 封元虚就不用说了,灵晔自己这三个弟子,个个也是私心过甚,害她、叛她、弃她…… 依他看来,这紫霄雷府也并没什么值得她再留恋的,倒不如留在他药王谷。 钟遇身子晃了晃,只觉出气都带着血气。 楚绾一问道:“她给你令牌,让你来找我,不光是为了让我救你妻子吧?还有什么打算?” 钟遇许久才找回声音,“事以密成,眼下还不能告诉你,她只让我遇事可找你帮忙。” “她倒是吃定我了。”无论是出于恩义,还是为自己和药王谷,他都不得不帮。 他对钟遇问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钟遇沉默片刻,“我已将她的行踪,告诉了封元虚……” “你!”楚绾一正要发作,几道剑气突然从洞口袭来,直冲钟遇死穴。 钟遇单手结盾,将剑气挡开。 剑气在洞中乱撞,撞翻架子,刮倒摆设,将药瓶、药材洒落一地,让本就凌乱的洞府越发狼藉。 “要死!”楚绾一看着满地药材,怒从心起。 他‘噌’地起身,看向洞口,大骂道:“哪个灾贼,敢来我的地盘找事?活得不耐烦了?” 钟遇盯着洞口,面沉如水。 一道人影执剑而入,身袭紫衣,美而近妖,他脸上充满杀气,一双眼仿佛要化成利刃,将钟遇千刀万剐。 “你都听见了?”钟遇显然也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出现,“二师弟。” 来人正是云述。 “可真会挑时候。”楚绾一朝洞外望了望,“訾藐该不会也来了吧?” 他话一落音,一脸惨白的訾藐便出现在云述身后。 还真来了? 楚绾一低头看了一眼,“要了亲命了!”随后连忙蹲下,胡乱捡起地上衣裳,往身上裹上。 再瞧訾藐,却见她一双眼睛镶在云述身上,根本没看自己。 还好,还好。 云述举剑指着钟遇,质问道:“你们刚才所言,都是真的?” 钟遇平静道:“你不都听见了?” “她没死……”云述恍惚一瞬,目光无意间扫到楚绾一,然后转头盯着訾藐,半晌后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訾藐两眼空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答案显而易见。 “你们,好得很!”云述对钟遇道:“她在哪里?” 钟遇道:“我不会告诉你。” “可你却告诉了封元虚!”云述一剑斩向他,“你背叛师父,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楚绾一连忙抱着蜗壳躲到一旁,对师兄弟二人怒道:“要打滚出去打,别崩了老子洞府!” 钟遇挡开一击,对云述道:“你没资格说这话。” 云述气得冲上前,却被訾藐拦住。 訾藐盯着云述微微发紫的嘴唇,紧张道:“师兄,你不能动武。” “不用你管!”云述推开她,提剑朝钟遇冲去。 不用她……訾藐犹如被人当胸一剑,痛得发抖。 楚绾一叹气,随后闪身上前,屈指弹开云述的剑,然后探手封住其灵脉。 訾藐赶紧扑上前,将云述扶住。 钟遇被剑风切去一缕头发,他看了訾藐一眼,对云述道:“没有訾藐,你早就死了。” 云述冷冷道:“我没求着她救我。” 钟遇皱眉,“不知好歹。” 訾藐扯出一抹难堪的笑容。 云述剩下的气话,被这笑容堵了回去,扭头不言。 楚绾一、一看訾藐脸色,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看诊的?” 云述想起訾藐被地煞阵反噬的伤,然后结合钟遇与楚绾一之间的对话,心中隐约得出一个猜想。 钟遇不想和二人有过多纠缠,他对楚绾一说:“明日我会带静姝过来,往后劳楚谷主多费心了。” 楚绾一打量他,感慨道:“出卖了自己的师父还能如此坦然,你倒是个人物。” 钟遇压抑着痛苦,面无表情道:“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既然做出选择,就不要后悔。” 他看着訾藐和云述,“你们也一样。” 说完,他对楚绾一拱手告辞,随后大步离去。 云述想要追上去,却被訾藐拦住。 四目相对,一个无情无义,一个心死如灰。 最终,訾藐垂下手,让出一条路。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洞外,訾藐眼底的光,无声寂灭。 她喷出一口鲜血,朝地面栽去,摔进一个黏糊糊的怀抱。 楚绾一差点被压断气。 他躺在满地狼藉中,翘首看了眼趴在胸口上的訾藐,嚎叫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分界线———————— 噗通——! 白虺被伏青骨扔进江里,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伏青骨落在一块裸露的山石上,听清风游川,江涛落岩。 江水之中,一条白影绕着山石潜行,将水卷得‘呜呜’作响。许久,才冒出一个硕大的脑袋,鼓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浮在水面,哀怨地盯着伏青骨。 “洗干净了?” 白龙不满地喷出一股水花,就这?安慰呢?关怀呢? 它将一只龙爪搭到山石上,伸到伏青骨面前。 伏青骨凑近一看,“哟,怎么肿了?” 白龙喷出一声气音,以神识诉说委屈:“被那破庙给砸的。” 伏青骨伸手戳了戳,龙爪顿时一缩,“痛啊,你轻点。” 这妖道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龙。 “回去让屿芳给你配点治跌打损伤的药,抹一抹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对龙管用不管用。 星月并起,蛰虫唱秋,时候不早了。 伏青骨见它洗得白净,招呼道:“出来吧,我们该回去了。” 白龙想和她在无人处多待一会儿,并不想走。 它绕着山石转了几圈,最后绕到伏青骨背后,眼珠子一转,‘哗啦’蹭起,一口将伏青骨咬下水。 落水后,伏青骨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感受江水的凉意,一个水泡就将她吞了进去。 水泡被白龙顶得颠来倒去,她也跟着颠来倒去,晕头转向之际,她以点纹黏住四壁,才勉强坐稳。 “四脚蛇,你讨打是不是?” 白龙被电光刺得眯起眼睛,却依旧没放开她,“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回药王谷。” 它衔着水泡,潜入江底,朝前方的底下河入口游去。 水泡犹如一颗巨大的夜明珠,被江水晕开幽幽白光,引来游鱼,还引来一群江豚。 江豚七八头,圆头短尾,上下浮游。它们并不惧怕白龙,反而追截到前方,绕着伏青骨嬉戏。 白龙发出警告的低吟,将它们吓得散开,然后又聚拢,齐齐朝江面浮去。 “吓它们做什么?”伏青骨看那短短肥肥的身影消失在幽蓝的水幕中,遗憾地收回目光。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这些肥猪仔子,竟妄想把妖道给劫走,没扇它们都是好的! “你能听懂它们说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 “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白龙找到暗河入口,先将水泡吹进去,随后缩小身形跟着挤入。 水泡被水流冲向暗河深处,伏青骨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冷意,随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药王洞的地下河。 水流逐渐平稳,伏青骨却觉身上越来越冷,她没带三酒丹。 这莽撞的四脚蛇,就这么给她带下来了。 水泡内壁凝结出水雾,伏青骨伸手一抹,却抹出一张俊美而森诡的脸。 白得跟死了几千年的水鬼似的,吓她一跳。 俊美的水鬼朝她一笑,随即穿过水壁,没入水泡张开双臂朝她扑来。 将她抱了个满怀。 第106章 龙涎催情 “怎么这么冷?”水鬼抱怨道。 伏青骨回神,想要挣开,却被抱得更紧,“松开。” “不松,抱着暖和。” “我不冷。” “我冷,我还脚疼,站不稳。” 她看他方才在水里倒是游得挺欢。 伏青骨没再推他,抱就抱吧,是挺暖和的。 两人拥在水泡中,随波漂流,时不时与各种没眼睛,或者浑身透明的鱼,擦身而过。 白虺把头埋在伏青骨肩膀上,只觉得整个气泡里,萦绕着属于她的特殊香气。 极淡,带着一丝苦涩、清新,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他越嗅越深,直到鼻尖触碰到温暖的肌肤,才贴着不动了。 香气像是从肌理、从骨头里浸出来的,不甚浓郁,却恰好勾住人心尖,让人想一探究竟。却又偏偏拢不住、捉不到。 他忍不住张嘴啃了一口,怀里的身子一颤,紧接着他就被提着后颈,大力扯开了。 伏青骨摸了摸脖子,摸到一股粘湿,皱眉道:“你属狗啊?” 白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色由水鬼变成了艳鬼,脸颊和嘴唇红得摄人。 伏青骨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微微一怔。 “你又发情了?” “没……” 没有才怪,这香气都快把人给熏死了! 她低喝道:“松开我,出去。” 白虺拒绝:“我不。” 腰间的双手越缠越紧,人也越靠越近,伏青骨结印,将白虺化为了龙形。 四脚蛇挂在伏青骨身上,一脸蠢样,“妖道,你使诈!” 它气得变形,撑破了气泡。 电光骤灭,冰凉的水霎时将伏青骨吞没,地脉曲折,暗流犹如无形绳索,瞬间将她拖入地底。 这四脚蛇怕是又欠抽了! 伏青骨守元闭气,顺着暗河漂流。她不知暗河有多长,不敢泄露雷元,因此无法避开乱石,身上被撞出了不少伤。 好在因为太冷,她感觉不到痛。 黑暗中,腰间的玉佩发出微光,将她包裹住,随她一起被水流带走。 “妖道!”白虺因为置气撑破了气泡,谁知明暗交错之间,伏青骨眨眼便不见了。 他心头一慌,立即顺着水流扎入地脉深处,寻找伏青骨的身影。 寻着寻着,白虺嗅到一股血腥味儿。 妖道受伤了! 他立即催动契印,以逆鳞护住伏青骨,随后,吐出一颗夜明珠,甩尾将其抽向水流深处。 夜明珠驱走黑暗,也照亮了伏青骨的身影。 白龙向伏青骨疾驰而去。 它重新吐出一个水泡,将伏青骨和夜明珠包裹住,自己也化作人形挤进水泡中。 伏青骨无声无息地躺在水泡里,衣裙上浸出鲜血。 白虺心头一窒,失声大叫,“妖道!你怎么了?” 他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伏青骨的脸,结结巴巴唤道:“妖道,你醒醒,青骨、伏青骨!” 伏青骨却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白虺探其鼻息,什么也没探到,再摸她身上,也是冰冰冷冷。 糟了,妖道淹死了! 他替伏青骨输入灵力,却发现灵力根本入不了内府,顿时心急如焚,后悔不已。 这是地底,又在水中,危险重重,他怎么能将她扔进水里呢? 她又不是鱼! 白虺不停拍打伏青骨的脸,不停地呼喊,又试图以神识唤醒伏青骨,可依旧得不到回应。 “妖道,你醒醒,是我错了。只要你醒来,我再也不和你闹了,你醒醒啊!” 妖道该不会真死了吧? 他要怎样才能救她? “渡气!对了,渡气!” 他抬起伏青骨的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嘟起嘴就要贴上去。 伏青骨却忽然睁开眼,喷了他一脸水。 白虺噘着嘴,鼓着腮帮子,僵在当场。 “冷静了?”伏青骨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方才在冻的。 这一喷,白虺不止冷静了,还差点冷了,被她吓的。 “你、你没死?”白虺傻愣愣盯着她。 “你这千岁是不是只长个儿,不长脑子?你是我的契兽,你都好好的,我怎么会死?” 伏青骨重新运转雷元,驱散寒意,然后又施了个洗尘诀,弄干自己身上的水,这才觉得暖和不少。 “你骗我。”白虺松了口气。 伏青骨毫不愧疚,“谁让你任性妄为?若换个别人,此刻只怕已经变成水鬼了,不让你长点记性,你又如何汲取教训?” 寒意褪去,伏青骨脚上传来刺痛,她撩开裙摆,见小腿被划出了一道不小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白虺见到血,心就像被扎了根钉子似的,又闷又痛。 他不是没见过伏青骨受伤,荒剑山、药王谷、蓬莱,次次都伤得比这重,可却都没有这次令他这么难受。 他抬起伏青骨的腿,附身就要舔,被伏青骨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你做什么?” 白虺脑花差点被拍匀,一手抱着她的腿,一手捂着脑袋道:“龙涎可止血。” “那你自己怎么不舔你的爪子?” “已经愈合了。” “所以你方才是在骗我?” 白虺不回答,而是趁伏青骨不注意,朝伤口上舔了一口。 伤口传来疼痛和酥麻,让伏青骨身上直冒鸡皮疙瘩,她伸手正要推开,白虺却忽然抬头,不小心接了一巴掌。 巴掌声还挺响亮。 “……”她不是故意的。 “看,不流血了。”白虺强忍委屈,巴巴地道。 伏青骨低头一看,被他舔过一口的地方,还真的不流血了。 白虺试探着又舔了一口,见她神色虽复杂古怪,却并没再反对,便低头继续替她舔舐伤口。 这下不止伤口麻了,她浑身都麻了。 “好了。”伏青骨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脑袋,从他怀里抽出腿,扯上了自己的裙摆,“回去再上药。” 嘴里残留的鲜血带着一丝甜,白虺偷偷咂摸半晌,竟有些食髓知味之意。 水流被挤压上涌,气泡浮向水面,伏青骨感觉要到井底了。 她扫了白虺一眼,“我方才听见了。” 白虺回神,“什么?” “某人说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胡闹。” “哦……” “哦什么?”伏青骨想起席玉的提醒,叮嘱道:“我身份暴露,过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你行动也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再闯祸。” 白虺反驳道:“我何时闯祸了?” 伏青骨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腿,白虺悻悻闭嘴。 “我知你天性不喜拘束。”伏青骨继续道:“只要我的元丹化形,就能恢复你的自由之身,到时候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在此之前,暂且再忍耐些时日吧。” 听到能恢复自由之身,白虺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解契,要离开伏青骨,他就高兴不起。 不仅高兴不起来,还有点生气,不,是很生气! 明明最初被她强行融丹之时,他巴不得她早点死,自己好早日得自由,此刻为何却有些……不舍。 难道他真的像别的妖兽一样,臣服于人了? 细想来,他与妖道相识的日子并不算长,同以往的千年岁月和往后的漫长寿命相比,不过须臾一瞬,可他却觉得像是过了好久。 久到已习惯和她作伴,与她心神相通。 伏青骨见他板着个脸不吱声,瞥道:“怎么了?能离开我这个妖道,你难道不高兴?” 白虺干巴巴道:“哈哈,我高兴死了,巴不得马上就走。” 伏青骨笑问:“怎么,舍不得我?” 白虺嘴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怕你过河拆桥,忘记你对我的承诺。” “若是为这,你大可放心。”头顶落下微光,快要到头了,伏青骨道:“我答应帮你渡劫,便不会食言。” 白虺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气泡浮出水面,眼看就要破裂,白虺搂着伏青骨的腰,一跃而起,落在了水边。 夜明珠沉入水底,映出一潭幽水,白虺却没心思去捞,他放下伏青骨转身便走了。 伏青骨忍着腿疼,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打量四周。 井底被楚屿芳收拾过,各处放着月光石,其光柔而不弱,照亮井底,却并不刺眼。 井中有石台盛接天光,台中蓄水,四围移植着灵草,还种了几株水芋,一看便是后来特地补上的。 石台可供小粘糕食用、玩耍。除此外,井下还以灵石、灵宝设下聚灵阵,以汇聚灵气,供小神蜗修炼。这般用心,足见楚屿芳对其重视。 伏青骨回望潭水,见那夜明珠正好点在阵眼处,可将山川之力引入潭水之中。 很快,潭中便浮起灵雾。 东海蜃境,便是由灵雾汇聚而成,小神蜗栖息于此,再适合不过了,这四脚蛇也算无意间办了件好事。 伏青骨抬头,白虺已冲出井底,她不由得一叹。 白虺的心思,她如何不知?不管是契兽对契主的主仆之谊,还是并肩作战的同袍之义。亦或是,他因发情而移情于自己,所引发的占有欲。或是,那微淼得难以界定的‘感情’,她都一清二楚。 可一切终有时,何况她诸多因缘孽债缠身,朝不保夕,不该再抓着他不放。 她伫立片刻,继续上行。 忽然,一道人影又从井口跳了下来,‘咚咚咚’跺着石阶来到她面前。 白虺皱眉盯着她。 伏青骨愕然,“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白虺一把抱起,然后踩着石阶跃出了井底。 等她落地,已至小院。白虺放下她,转身离开,连背影都透着烦闷。 也不知要去哪儿撒气。 伏青骨本想去找楚屿芳拿药,又怕打搅她休息,便请一名医侍去药宫取。 她回到阁楼,正欲更衣,忽然察觉窗外有异。 伏青骨若无其事地转身,佯装更衣,然后挽手化鞭,趁窗外之人不备,一鞭抽了过去。 窗牗连人一起被抽飞。 伏青骨飞掠而出,落到园中假山上,却已不见偷窥之人的踪影。 “宵小之辈。”她收回鞭子,低头对池中的九头蛇问道:“可看清楚了是何人?” 九头蛇摆了摆尾巴,表示没看清,若不是伏青骨发觉,它根本不知道有人躲在园子里。 一来,是因为它重新化形,少了几个头,感知变得迟钝,二是因为此人隐藏得太好,让人不易察觉。 伏青骨收起鞭子,然后在园中布下结界,结界扫过整个小院,没发觉那人的踪影。 找左长老取药回来的白虺,脑子里还在回想在井底发生的事和伏青骨说过的话,没留心,一头撞在了结界上,将自己撞得头晕眼花。 伏青骨被巨响惊动,恶人先告状道:“走路怎么也不看着点?” 白虺捂着脸,怒道:“谁知道你会突然设结界?”天又这么黑,谁能看得见? 他挥袖入内,见伏青骨从假山上跳下来,赶紧伸手去接,伏青骨却稳稳落在他面前。 伏青骨见他手里拿着药,问道:“给我取的?” “给狗取的!”白虺将药扔给她,气闷道:“好端端,设结界做什么?” 伏青骨接住药,打开来闻了闻,被呛得打了个喷嚏,“自是不好,才会设结界。” “怎么了?” “有人偷窥。” 白虺神色一厉,“谁?” 伏青骨摇头,“不知道,溜得太快没看清。” 白虺想去追,被伏青骨叫住。 “此人溜得这么利索,想必熟知谷中地形,等你去人早没了。” “我去让左老头清查。”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药王谷近来收了不少新弟子,即便关把得再紧,也难保万无一失。况且,能通过重重检验,必然有些本事,莽撞清查只会让他更加警惕,逃脱追查。 此人既是冲她而来,今日又空手而归,定不会就此罢休,她得设法将人给揪出来,弄清楚其来意。 如果目标真是她,那便如席玉所说,这药王谷是待不得了。 白虺对池中看热闹的九头蛇撒气,“你是怎么看家的?守在园子里,还能让人随意进出,要你何用!” 九头蛇翻了个白眼,缩回去把自己盘成个碟子,不与他一般见识。 反正惹毛了,又打不过,还是自己吃亏。 这时,取药的仙侍回来了,伏青骨放她进来,并未让她发现结界。 仙侍对伏青骨道:“仙子,药取回来了。”随后又问,“要我给你上么?” 白虺一听,眼睛鼻子差点挤到一块儿。亏他巴巴儿的去给她取药,人家却根本用不着他。 “有劳仙子了。”伏青骨接过药,然后婉拒道:“不过小伤,我自己来就好。” “那我就不打扰您歇息了,告辞。” “慢走。” 送走仙侍,伏青骨重新合上结界,朝阁楼走去,见白虺还杵在园子里,回头问道:“发什么愣,你闯的祸,还不进来收拾?” “哦,来了。”白虺转身追了上去。 ——————大小粘糕分界线—————— 上完药后,伏青骨将白虺赶到了对面阁楼。 白虺自是不愿,最后是被伏青骨化成龙形,团吧团吧扔过去的。 九头蛇:哈哈哈。 紧接着,便被一只香炉砸中脑袋,起了个大包。 药王谷的药,果然名不虚传,刚敷上不久,伏青骨腿上的伤便结痂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发热发痒。 偏伤口刚愈合,又抓不得,她只好打坐念咒,平定身心。 夜深人静,盘坐在榻上的伏青骨猛地睁开眼,只觉一股燥热自小腹升起,直窜喉舌。 不对劲! 隔天清早,楚屿芳带着小神蜗来请伏青骨一同下井,却见伏青骨正在园中打坐修炼。 她发丝、眉睫上凝结着无数露珠,也不知在园中坐了多久了。 “少谷主,你来了?”伏青骨睫毛上的露珠抖落,露出艳色的眸子。 “你这是……”楚屿芳怔愣片刻,脸上浮起一丝薄红。 伏青骨这般情状,分明是动了春意,随即又不禁暗暗好奇,这春意因谁而起。 这位可是灵晔仙尊啊…… 下一刻,她便知道了,还是正主自己说的。 伏青骨的声音仿佛也被晨露浸透,清凉中带着潮湿,“我昨日受了点小伤,伤口沾了龙涎,而他又正好是发情期。” 余下的话,不必明说,懂的都懂。 “……”楚屿芳捂住探出触角的小粘糕,红着脸想,原来是白师兄。 龙涎虽能止血,可发情期龙之涎液,具有催情之效,且十分猛烈,除阴阳和合之法外,无药可解。 楚屿芳不禁感叹,伏青骨能熬过来,真是不易。随后,露出佩服的神情,不愧是曾经的灵晔仙尊。 伏青骨朝楚屿芳伸手,楚屿芳将小神蜗送到她手上。 小神蜗碰到伏青骨滚烫的手心,瑟缩了一下,随后伸出触角碰了碰她的手指。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软壳,问道:“跟着少谷主好不好?” 小神蜗震了震蜗壳,表示喜悦。 “那就好。”伏青骨露出笑容,起身对楚屿芳道:“我们走吧。” 楚屿芳忍不住问道:“白师兄呢?” 伏青骨望向訾藐曾住过的阁楼,笑容冷却,“在思过。” 话刚落音,阁楼里便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响和撞门的动静。 “别管他。”伏青骨托起小神蜗,对楚屿芳道:“我们走。” 二人出小院,楚屿芳边走边道:“我昨晚听到了动静,便猜到是你解了地煞阵,多谢……” “感谢的话说得够多了。”伏青骨截断话头,然后摸着手里的小粘糕道:“少谷主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照顾好小神蜗,让它在药王谷安安稳稳的长大,就算是报答了。” 小神蜗‘嗡嗡’应声,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却把楚屿芳逗笑了。 她碰了碰小神蜗的壳,应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它,让它安稳长大,创造出新的蜃境。” 伏青骨道:“有你这话,我也就安心了。” 楚屿芳觉得怪异,她说得怎么跟要走似的。 如伏青骨所料,小神蜗很喜欢井底,阴暗潮湿又充满灵力,与蜗冢很像。 潭水升起的灵雾,凝结成一小朵云,漂浮在水面上。 伏青骨摘下一片芋叶泊入水中,将小神蜗放了上去。不用她推动,小神蜗便架着芋叶,飘到了云朵底下,然后伸长脖子将云攀住,慢吞吞地往上爬。 “原来它的脖子这么长。”伏青骨伸手比了比,很是惊奇。 楚屿芳则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 小神蜗废了不少劲,才爬到云上,它歇息片刻后,震动蜗壳,将周围灵力都吸了过去。 蓦然,日光自井口落下,照亮水潭,云朵发出七彩光芒。这光芒很快没入小神蜗体内,凝结在它的蜗壳上,使蜗壳变得不再透明。 楚屿芳见状,夸道:“真漂亮。” 一只七彩小神蜗。 伏青骨想起自己在蜗冢里见过的神蜗,刚出生的神蜗,蜗壳是无色透明的,稍大些的是沙白色、银月色,亦或是浅赭色,唯有蜗母是彩色的。 这小粘糕天生灵识,能聚气养灵,往后定然不凡。 她不禁感叹,“没曾想,去趟蓬莱,竟捞回个宝贝来。” 小神蜗吸累了,缩进蜗壳酣睡,日光落在它身上,盈盈生光。 伏青骨盯着水潭,压低声音对楚屿芳提醒,“这水底暗河通往荒剑山下的大江,暗流汹涌,地势险要,十分危险。切记,勿要让它下水,以免被水流卷走。” 危险的不止是暗河,还有外面的妖兽,神蜗对它们而言,可是难得的大补之物。 小粘糕在它们眼里,就跟块美味的小点心差不多,跑出去哪儿还有命? “我会设下封印,阻止它出去,也禁止别的妖兽进来,等它蜕壳后……”楚屿芳思及自己的寿数,恐怕看不到神蜗蜕壳,便改口道:“待它长大些,自有人放它出去。” 说完,她感到喉咙有些发痒,便压着声音道:“让它睡吧,我明日再来瞧它。” 井底寒凉,伏青骨见楚屿芳脸色发白,怕她受不住,赶紧带着她飞出井底。 刚落地,楚屿芳便咳嗽起来。 守在井口的嬷嬷和仙侍围着她,拍背的拍背,喂药的喂药。 见她咳得厉害,嬷嬷神色凝重,然后对伏青骨道:“伏仙子,我先带少谷主回若耶溪,失陪了。” 楚屿芳朝伏青骨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 “无妨,身子要紧。”伏青骨立即结印,设下传送阵,“我送你们回去。” 送走楚屿芳后,伏青骨深叹了一口气。 她朝井里望了一眼,见小粘糕睡得安稳,心想,这么个小东西,恐怕得时时看顾着才好。 可她迟早要离开药王谷,楚屿芳也是体弱忙碌,分身乏术,而谷中的仙侍、侍卫,又太过陌生,恐反使它不安稳…… 找谁好? 对了,九头蛇,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九头蛇本是妖兽,这些日子在乾坤袋中,与小粘糕也处熟了。 将九头蛇挪过来,既可给小粘糕当玩伴,让它不至于太冷清,又能做为护卫,替它放哨,保护它。 再者,此事于九头蛇也有益处。井下灵气充足,又设有聚灵阵,可助其修行,于重新化形的它大有益处。 可谓两厢便宜。 打定主意,伏青骨在井口设下结界,欲返回小院,替九头蛇挪窝。 经过别苑时,她被一道声音忽然叫住。 “伏仙友,好巧。” 第107章 同病相怜 洛义。 伏青骨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才想起自己没带面巾。不过看见也就看见了,又不是见不得人。 她自如地招呼道:“洛掌门这是要去哪儿?” “前去旁观弟子考核。”洛义紧盯着伏青骨的脸,目光寸寸描摹,眼眸深处划过阴鸷与狂热。 是她,不会错。 她脸上的疤,比最初见面之时淡化许多,若当时看见的是她这副模样,他必定能一眼将其认出。 不会耽搁这么久。 洛义打量自己的目光,让伏青骨想起一个人,细想其行事作风也十分相似,虚伪而鬼祟。 这令她心生反感。 “既然洛掌门有事,我就不打扰了。”伏青骨转身要走。 洛义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听闻伏仙友入谷是为治病,不知所患何疾?可否让洛某一诊?” ‘听闻’,此人想必已经将她的情况,打探明白了。 伏青骨道:“不必了,我的病自有少谷主亲自诊治。” “少谷主自是医术高明,只是面对疑难杂症,医者总是想探究个一二。”洛义见她有些不耐烦,退后一步,遗憾道:“不过既然仙友不愿意,在下也不好勉强。” 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伏青骨,然后盯着她的脸说道:“此药对祛除疤痕有奇效,不比药王谷的雪肤丸差,仙友不妨试试。” 伏青骨本想拒绝,心思却忽然一转,朝他摊手道,“多谢。” “不必客气。”洛义将药膏递过去,却忽然感觉手指一麻,紧接着,整个背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在试探。 洛义强忍剧痛,神色如常地对伏青骨介绍药膏的用法,“此药用于外敷,直接涂抹在疤痕上即可,用完再找我拿。” “好。”伏青骨暗自观察,见其神色如常,心头不禁疑道:难道不是他?还是在伪装? 洛义见伏青骨收下药膏,便想同她告辞,找地方处置背上的伤。 伏青骨却把玩着药膏,拉起了话头。 “据说巫医一族,隐遁于巫溪秘境,在医道上亦极有主张。其修行之法,诡秘独专,严禁弟子外传,或与别派混修。洛掌门此次却派弟子入谷修习,不知是何缘故?” “以往巫医派的确是与世无争,可药王谷之事警醒了我,并非不问世事,便能独善其身。” 洛义换了口气,继续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想保住巫医派的地位,保证巫溪秘境子民的安危,就要同药王谷齐心协作。” 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伏青骨恭维道:“洛掌门尽职尽责,为宗门与子民计之深远,令人佩服。” 洛义竭力忽视背上疼痛,挂起笑容,“仙友过奖。” 他拱手笑辞,“考核时辰到了,再耽搁恐怕就要迟到了,洛义先行一步。” 话还没落音,脚已离开原地,转身那瞬间,洛义表情变得狰狞。 再不走,恐怕就要露馅了。 伏青骨见他脚步匆匆,抬了抬眉毛,唤道:“洛掌门,正好我找左长老有事,不如同行?” 洛义似乎没听到,步子却跨得更开了。 伏青骨抛了抛手中药瓶,朝小院走去。 回到小院,她同九头蛇商议看守小神蜗一事,九头蛇爽快答应了。 在哪儿修行不是修?况且神蜗栖身之地,必然灵力充足,不比这破池子好? 只要能助它早日修出九个脑袋,他什么都答应,何况是看只小妖兽?有什么难的? 答应就好。 伏青骨令其立誓,不得伤害小神蜗,然后替它解除封印,送它入井。 解决完此事,龙涎引起的躁动再次袭来。 伏青骨回到小院,先将白虺封禁,让他只能听不能说。 她来到园中打坐,连通神识,将所有静心咒都念了个遍。 双重魔音的摧残,让白虺的表情,从愤慨变为乞求,最后两泪交流,面如死灰。 他一哭,下起雨来,伏青骨便移到他阁楼上继续念,于是哭也不能哭了,只能鼓着眼睛,傻愣愣出神。 他被伏青骨足足封禁了三天,天知道这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三天,伏青骨除去看望小神蜗、帮楚屿芳处理谷中事务外,都在园子里打坐念咒。 那晚偷窥之人,不知是躲起来治伤,还是避风头,再没来过。 楚屿芳被嬷嬷关在若耶溪休养,也半步未出。 小院落得清净,除伏青骨念咒的声音外,再不闻其它。 直到龙涎效力完全消散,咒语才停下来,而这已是第四日清晨。 伏青骨睁开眼,只觉得身心清爽。 “可好些了?”一道温润地声音从身旁传来。 她转头一看,惊讶道:“三郎?你又能显形了?” “嗯。”三郎递过来一盏茶,“我接露水煮的,试试。” 他在她身旁支了小炉、茶席,就这么陪着她,熟稔、沉默,像是早已习惯。 伏青骨怔忪片刻,接过茶来尝了尝,冷热适宜,正好入口。 一盏茶洗过肺腑,内外生香。 伏青骨弯起眼睛称赞,“好茶。” 三郎讨过茶盏,又替她续上,“这盏有些烫,喝慢些。” 伏青骨接过后,慢慢品尝,却又是不同滋味,醇香、厚重,自舌尖散去后,唯余一丝微苦。 “这是什么茶?” “解相思。” 伏青骨转头看他,却因他蒙着眼,看不清、猜不透。 三郎轻声问道:“要听琴吗?” 清风正好,草木萧萧,一幅好景,当有琴音为伴。 伏青骨不由自主地点头,“好。” 三郎调琴道:“想听什么?” “随你。” “那便奏一曲《折桂令》。” 三郎长指一拨,琴音便徐徐入风,吹落甘露泽陂沃土。 伏青骨一边品茶,一边赏曲,只觉前所未有地平静安宁。她不禁猜想,这便是灵晔与他交往的缘由么? 对面阁楼中,白虺两眼空空,无欲无求,脑子里只有伏青骨念咒的声音。 当琴音传来,他眼珠一颤,转起一丝活气儿。 是那死鬼在弹琴。 他心起嫌弃,恨不得堵上耳朵,却因被妖道封禁,动弹不得,只得被迫继续听。 听着听着,竟从中得意,觉出一丝缠绵来。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妖道的脸,一时竟入了迷,直到一曲终了,他还意犹未尽,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伏青骨回神,对三郎问道:“你修过音控之术?” 三郎抚平琴弦,疑惑道:“何为音控之术?” 伏青骨解释道:“便是以音律,麻痹人之元神,使其迷失,然后操控其行为。” 三郎摇头,“我是凡人,未习术法。”随后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一缕残魂,又道:“死后也未曾修习。” 伏青骨奇道:“那便怪了,听你弹琴,总会不自觉地另入境界。” 三郎听后,唇角染上笑意,“这般评价,是对乐者的最高赞扬。” 伏青骨一愣,随即也笑了,问道:“三郎生前一直以琴为生?” “不是。”三郎摇头,“我还曾为朝廷效力。” 伏青骨很是惊奇,“你还是个官?” 三郎望着她笑,继续道:“官场黑暗,入仕三年,因不喜朝堂争斗,便辞官了,为此还被除了功名。” 伏青骨感叹,“真看不出来,我看你在浮梦楼弹琴,便以为你是个琴师。” 三郎颔首道:“那时,三郎的确是浮梦楼的一名琴师。” 见他欲究前程,伏青骨没有接话,生怕一打岔,他便跟小粘糕似的,缩回去了。 “我辞官后,回乡教书。”三郎随意拨弄着琴弦,却意外成调。 他娓娓道:“后来天降大旱,闹饥荒,学生们读不起书,家中便断了收入,所以才入浮梦楼弹琴,挣点赏钱补贴家用。因得东家‘赏识’,后来一直留在楼中,为达官贵人弹琴助兴。” ‘赏识’二字,带着嘲讽,可见当时那东家留他在浮梦楼,应当只为做个噱头,以此吸引客人。 “直到遇见……”遇见谁,三郎不说了。 即便不说,伏青骨也知道他遇见了谁,“你遇见了灵晔。” 浮梦楼所见,便是当初他们相识的场景,后来伏青骨也因三郎,记起了那段回忆。 “灵晔。”三郎重复这个名字,琴音一滞,“我死后才知这方是她真名。” “……”伏青骨喝了口茶,压下那一抹莫名心虚,解释道:“修仙之人游历人世,为避免沾上尘世因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通常不会以真名示人。” 三郎听了这解释,越发的落寞了,“想来,我便是那‘尘世因果’和那‘不必要的麻烦’。” 伏青骨将茶喝得见底,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解释。 她忽然想起在蓬莱乍闻‘绿髓’之名时,脑海里闪过的那道声音,多半便是这三郎。 “青骨凝绿髓……”她吟出那句诗,问道:“绿髓这名字,是你替她取的?” 琴声戛然而止,三郎抿了抿唇,随后连人带琴消失了,躲回了玉佩中。 这般欲盖弥彰,定是他无疑了。 伏青骨捡起玉佩,自言自语道:“脸皮怎么这么薄?” ‘青骨’‘绿髓’,三郎当初名之时,虽是以‘师徒’之名,藏的却是一段痴心,也不知当初灵晔勘破与否。 伏青骨将玉佩挂回腰上,又给自己倒了盏茶,慢悠悠喝完,才朝对面阁楼走去。 ————————亲亲分界线—————— 阁楼大门被推开,伏青骨逆光站在门外,抬手解开了白虺的封印。 白虺却直挺挺躺在地上不起来。 伏青骨冷笑,“是你闯祸,还有脸耍赖?” 白虺没反应,也没回嘴。 伏青骨跨进门,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却见他两眼失神,已不知魂游到何处去了。 这呆龙,封得了身子,也封不了心。 伏青骨半蹲在他身旁,伸手去拍他的脸,“四脚蛇,醒醒。” 白虺眨了眨眼睛,然后按住脸上的手,拽住她另一只胳膊,将她拉向自己。 伏青骨半蹲着,本就重心不稳,被他大力这么一扯,整个人便扑到了他身上。 没等她挣扎,唇上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与湿润触感。 她顿时愣住。 四脚蛇反口咬人,咬住了她的嘴。 “不准再念了。”白虺退开些许后,又凑上去舔了舔,卷走冒出来的血珠,尝到一丝腥甜。 正当他欲贴过去,伏青骨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皱眉嗅了嗅,却并未闻到那股草木香气。 还好。 她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嘴,然后俯视白虺,皱眉道:“你真是越发没个规矩了。” 白虺拉下她的手,“谁让你封禁我这么久,还对我念静心咒,我耳朵和脑子都快起茧了。” “你再放肆,我还能封禁你更久,念得你痴傻耳聋。” 伏青骨一巴掌拍在他额头,将它拍回了四脚蛇,然后在它身上设下禁制,不许它自己化形。 她捡起四脚蛇,腰间的玉佩却忽然撞出去,将四脚蛇扇在了地上。 四脚蛇本被伏青骨拍得晕头转向,又被下了禁制,封锁灵力,无法化形和恢复真身,再遭这一扇,顿时四脚朝天,翻了。 玉佩在四脚蛇头顶落下一行小字,曰:轻浮浪荡之徒。 伏青骨将四脚蛇捉起来,却见那小字久久不散,跟个标记似的,一时无言。 “他是我的契兽,虽有些顽劣,却并无坏心,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妖兽精灵既然成人,必然会沾染人之习性,那便得受人之教诲,守礼持戒。”三郎的声音从玉佩里传来,没了先前的温和,变得严肃。 这架势…… 伏青骨笑道:“我信你曾当过官,教过学生了。” 三郎轻咳一声,声音恢复柔和,“他举止实在太过轻薄,应当规束。” “它当不了人,所以不必过于束缚。”当人没什么好。 伏青骨摸了摸白虺的头,“它会离开我,回到属于它自己的世界。” 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三郎想起前尘往事,陷入沉默,他‘看’着白虺,竟蓦然升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是啊,两个世界的人,迟早殊途。 就怕,白虺如他一般,不肯善罢甘休。 他方才以琴化境,不仅感知到了伏青骨之豁达,还察觉到了白虺之执着。 它虽为妖兽,却有了人之感情,这是一场劫数。 但白虺和他有所不同,有足够的寿命去争。伏青骨虽非灵晔,骨子里却同她一样,心软仁慈。 如今,她对白虺已生回护之心,只要白虺坚持不懈,天长日久,或许会得到他曾经最想要的那个结果。 如此一想,三郎又难免酸楚,他如今又算什么呢? 玉佩失去光芒,回到伏青骨腰间,四脚蛇头顶那行小字,却依旧没消。 “三郎,这字何时能消?” 三郎没应。 看来,一时半会是消不了的了。 伏青骨点住四脚蛇的脑袋,化出让它保管的乾坤袋,将它塞了进去。 这行字搁谁身上谁丢人,还是里面待着为好。 她拍了拍乾坤袋,将其挂在另一边,随后出门回自己阁楼换了件衣服,往若耶溪探望楚屿芳去了。 ————————分界线—————————— 来到若耶溪,楚屿芳不在竹轩,在楚绾一的药庐。 伏青骨随仙侍前往,还未入园,便闻到了一股药香。 仙侍担忧道:“少谷主刚好些,便着人配药、炼药了。” 伏青骨皱眉,“嬷嬷没劝着点?” 仙侍叹气,“劝不住。” 伏青骨一想楚屿芳外柔内刚的性子,也觉无奈。 入园后,只见房上青烟袅袅,几名嬷嬷正指挥一群药师忙里忙外,热闹却不喧哗。 仙侍没有再跟进去,只等在外头,伏青骨独自朝药庐走去。 嬷嬷见她过来,连忙上前相迎,“仙子来了。”随即,又拉着伏青骨,压低声音道:“仙子来得得好,正好帮老身劝劝少谷主,这身子刚好点,可经不得这般费神劳累。” 伏青骨搜寻一圈后,却并未看见楚屿芳,“她人在何处?” “后面丹房,老身带你去。”嬷嬷向药师们交代了几句,拉着伏青骨绕过房檐,经由一条小路,往药庐后头去。 伏青骨边走边问,“少谷主可是在为我炼药?” “正是。”嬷嬷点头,继续道:“这药材虽取回来了,可药却不好炼。补神圆识之物,炼制起来耗神费识,本就急不得,太过冒进往往适得其反。” 她愁道:“老身劝了两日,可少谷主就是不听,昨日刚能下地,今早就过来了。” 伏青骨安抚道:“您放心,我来同她说。” 嬷嬷就等她这句话,顿时开颜,“哎,好,好。” 来到丹房,嬷嬷放轻脚步,掀起帘子,请伏青骨进屋。 伏青骨跨进房门,就看见楚屿芳正盘坐于炉前,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天光,翻看医书。 嬷嬷朝伏青骨推了推手,随后放下帘子,继续去药庐守着药师们干活儿。 楚屿芳看得入神,以为进来的是嬷嬷,也没在意。 伏青骨来到她面前,忽听她说,“嬷嬷,再加一钱望鹤草。”伏青骨见炉子旁的木格子里放着几十种药材,便问:“哪一种是望鹤草。” 楚屿芳愕然抬头,一见是她,惊讶道:“青骨,你怎么来了?”随即起身,朝她歉然一笑,“我还以为是嬷嬷。” “我来看看你。”伏青骨扶了她一把,又问:“哪一种是望鹤草?” “我来吧。”楚屿芳从木格子中抓了一小把草药,然后吊起炉盖,将药扔进里头的石锅之中。 伏青骨嗅到神蜗的灵气,问道:“这就是治疗识海的药?” “眼下正在调方,还要经过试炼、试药,才能定方,然后才开始正式炼制。” “听起来很繁琐。” “炼药工序便是如此,习惯了就好。”放入望鹤草后,楚屿芳往火中注入一缕灵力,火苗立即变成了青色,“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将修补神识的药炼出来,助你修复识海。” “大约需要多久?” “按正常周期来说,需要四十九天,若抓紧点,一个月左右。” “半年。” “什么?” “半年后,我回来取药,所以你不必着急。” 楚屿芳一时语塞,不知该表达自己身子能撑住,还是该问她要去哪儿。 “欲速则不达。”伏青骨帮她合上炉子,笑道:“何时成药,何时恢复记忆,顺从天意,不必强求。” 楚屿芳何尝不知,炼制丹药,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可眼下不说天时地利,单论她,便算不得人和。 自己和药王谷,承了伏青骨太多情,亏欠得太多。想要报答,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早炼成丹药,替她治伤,可偏偏自己不争气。 伏青骨见她神色愧疚,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过几日,我会暂时离开药王谷,你身子即便是好的,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炼出丹药,所以不用着急。” 楚屿芳问道:“你为何要出谷?又要去何处?” 若是说自己身份暴露,会引来追兵,怕牵连药王谷,楚屿芳定不会让她离开。 伏青骨想了想,拿四脚蛇当借口道:“白师兄近来因发情期,很是不安分,我得去给它寻个伴儿,以免发作起来控制不住,造成禁术反噬。” “啊,哦……这倒是。”楚屿芳愣了愣,随后拉过她的手替她把脉。 龙涎效力已过,内息平稳,再窥其元丹,被雷劈出的裂痕,愈合得只剩浅淡的痕迹,灵力充足,雷元也强盛,离化形只差一步。 她问道:“你几时动身?” 雷泽虽还未有消息传来,可谷中已出现探子,越早离开越好,伏青骨道:“三日过后。” “这三日,我助你元丹化形。”怕伏青骨反对,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有把握,不会伤了身子。” 在蓬莱蜃境,元丹得蜗母灵力疗愈充盈,便至化形之境,可这些日子,却始终难以突破。 楚屿芳既有办法,又能保证不伤及自身,伏青骨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人是封元虚,仅凭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答应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等元婴化形,你受损的灵脉、筋骨,会经受洗伐修复。”楚屿芳望着伏青骨的脸,期待道:“到时候,不止修为会恢复大半,容貌也会复原。” 她从未见过灵晔,难免好奇人人称颂的仙尊,究竟长什么模样。 伏青骨摸了摸脸,“习惯这副模样也没什么不好。” 说起恢复容貌,伏青骨想起洛义给的药,她将药拿给楚屿芳,说道:“你替我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哪儿来的?” “洛义给的。” “洛掌门?”楚屿芳扯开塞子闻了闻,随后取来挑子勾出一块,再以手捻开,药膏立即浸入肌肤,带起一丝暖意,“方子不错,正好应对你的表症,可祛疤除痕。” 伏青骨问道:“这药没有问题?” “不仅没问题,还十分难得,方子中有几味药千金难寻。”楚屿芳抬起头,“你怀疑他别有所图?” “千金难求之药,少谷主会随便送给,只见过两面的人么?” “不会。”这等以千金难寻之药,所炼制的养颜膏方,卖的都是能一掷千金之人,好比黄金台的冤大头。 这种药,别说赠予,不翻三倍价钱卖,便算人情了。 伏青骨道:“洛义不仅给我这药,还告诉我,用完后再找他拿。” 楚屿芳蹙眉,这巫医派向来拮据,研制这等药膏,是为充盈财库,怎会随意送人? 药膏的香气萦绕在楚屿芳鼻尖,带着一丝凉意。 “等等。”楚屿芳忽觉不对。 她又挖出一勺药膏,在手背上抹匀后,凑到鼻尖仔细分辨,片刻后凝声道:“不对,这药有问题。” 第108章 元婴化形 “什么问题?”伏青骨神色一紧。 “这方子不是巫医派的。”楚屿芳寻来纸笔,将分辨出的药物、份量记录下来。 然后,指着其中几味药对伏青骨道:“这几味药材,比如雪兰、寒贝,只长在极北之地。且整张方子用药温和柔润,与巫医派之怪奇大胆南辕北辙。” 极北之地出来的,便只能是雷泽之人。 伏青骨心猛地一沉,问道:“他上次来药王谷是什么时候?” 楚屿芳道:“就在你去蓬莱后。当时谷中往四派二十八洞送去通告,推选各派弟子入谷进行考核,巫医派一直未有回复。加之先前交代其搜查偷天洞余孽之事,也一直没收到消息,因此才派人将其招来问个明白。” “扶体丸开炉大典之时,巫医派来人了么?” “来了,不过洛义当时在闭关,来的是两位长老和几名弟子,开炉大典后,领了飞灵丹便走了。” 楚屿芳又道:“巫医派虽为四派之一,掌管巫溪秘境,可却少有与其他门派往来,即便是药王谷下帖请人,除非来不可的大事之外,也是能推便推,所以并不熟悉。” 不熟悉才容易出问题。 楚屿芳显然也是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招洛义入谷。 “你当时招见他,可察觉有异样?” “因为之前没见过,一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只是与想象之中,不大相同。”楚屿芳回想道:“他不像巫医派的其他人那般乖僻,有些……” “圆滑?” “对,圆滑,且通世故,除他人来之外,还带来不少礼品。”楚屿芳越说越觉不对,“此次选拔弟子入谷,我以为他会反对,谁知却亲自带人来了。” 巫医派若拒绝推举弟子入药王谷,楚屿芳不会觉得意外,听话将人送来,才让她觉得反常。 这个问题,伏青骨也问过洛义,她将洛义的答复告知楚屿芳,楚屿芳却越发起疑。 “难不成洛义归顺了紫霄雷府?” 如果洛义是紫霄雷府之人,早前便已来过药王谷,封元虚又何必派钟遇前往蓬莱,引她现身? 可若他不是,又为何在入谷后对她窥视、试探? 他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此事我会设法弄清楚,你不必担心。”炉子里传来‘咕嘟’声响,伏青骨看了一眼,对楚屿芳道:“炼药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保重自己,就是保重药王谷,一切以大局为重。” “好。”伏青骨给她的时限足够充裕,她应该能多撑些日子。“你也要当心,有事只管找左长老。” “我知道了。”伏青骨见外面晃着一个胖墩墩的影子,便知是嬷嬷在外头,“元丹之事,你准备好后,差人来找我,量力而行,别太勉强,免得让周围的人担心。” 楚屿芳点头。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出去。” 在嬷嬷和楚屿芳的相送下,伏青骨离开药庐,又在仙侍的陪伴下出若耶溪。 白虺早已醒来,只是碍于她在跟楚屿芳说话,并未打扰,此时却是再忍不住了。 “妖道,元丹化形之后,你是不是就想和我解契?” “没那么快。” 耗损心头血结的灵契,哪儿那么容易解? 何况眼下内有人暗中窥视,外有人四处打探,贸然解契万一触霉头,碰个正着,不是白白让人捡便宜? 得寻个安全又合适的时机才行。 “怎么?你着急啊?” “是,急得不得了。”四脚蛇的语气,情不自禁上扬。 “元丹化形后,对你的龙珠也有益处,你这几日最好静心清修,别胡思乱想,泄了精气与元阳。” “……我没有胡思乱想!”更没有精气外泄,耗损元阳!这妖道说话也不知委婉,害不害臊? “没有最好,有苗头就多念几遍静心咒……我给你念也成。” “我谢谢你,不用了。”四脚蛇白眼比夜明珠大,可随后想起她那张嘴,脑子又冒起了泡泡,泡泡里都是阁楼里他‘咬’她的场景。 一个念头从白虺脑海里冒出来,若是能再咬几回,静心咒便是念上千回万次,他也一定不会嫌烦。 伏青骨自若耶溪出来后,去找左长老,问了些与洛义和巫医派相关之事。 左长老知道得比楚屿芳稍多一些,却都是明面上能打听到的事,更深入之内情,就不清楚了。 伏青骨问道:“这几日,他在谷里可安分?” “除来旁观弟子考核外,便是在客房里静心修炼,很是规矩。”左长老揶揄道:“不像某些人,不是薅莲子,就是拆房子。” 伏青骨脸皮也厚了,问道:“莲子还有吗?” 左长老赶紧道:“没了,都收了。” 二人对视半晌,又都笑了。 伏青骨将自己要离谷的事告诉他,左长老眼毒心老,立即察觉了不寻常,问道:“用不用带两队弟子和侍卫跟随?” “不用。”伏青骨没说破,却也没藏着,“这是我的个人恩怨,药王谷最好不要掺和进来,以免再添麻烦。” 左长老不像楚屿芳,心中自有一杆秤,不会意气用事,将药王谷置于险境。 “少谷主那边?” “什么都别说,只将药王谷守好便是,另外,巫医派的人也要盯紧。如果洛义随我离谷,立即将他带来的弟子抓起来拷问,然后派人前往巫医派打探。” “洛义入谷的第二天,我已派人去了巫溪秘境,只是还没传回消息。”怀疑洛义的人,不止他一个。 “分批次,再派人过去。”这么多天都没传回消息,恐怕人已经不在了,即便过后再有消息回来,也难辨真假。 分批次派人去,分散其注意,方便潜入,如果一个都没回来,那便说明,巫医派已成大患,留不得了。 左长老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伏青骨脑筋一转,提议:“可让钩吻长老,同时命令五毒派的人前去打听,一明一暗,更容易打听。” “好主意。”左长老白眉一扬,“这两派,巫、毒不分家,最了解巫医派手段的,恐怕只有五毒派了,我这便派人去给那毒婆子传信。” 说完,他便出厅,找人传信去了。 伏青骨稍松一口气,接下来,便是等元丹化形了。 ——————拆谷分界线—————— 过后两天,伏青骨都在药王洞井下清修,以摒除杂念,稳固元神。 说是清修,说是清修,实则却热闹。 比如四脚蛇因九头蛇的嘲笑,终于发现自己头上的标记,气得要砸了玉佩。 比如九头蛇时不时因为嘲笑它,被按着打了好几回,将小粘糕吓得直往伏青骨怀里钻。 比如三郎跟个老妈子似的,一会儿怕她冷,一会儿怕她饿,一会儿怕她无聊,给她弹琴。 比如席玉那狐狸也时不时地来凑热闹、添乱,将四脚蛇给气得乱窜,对三郎寻根究底,最后将人堵得连奏十几段哀乐,给小粘糕画蜗母像,勾得它一心想往外跑…… 伏青骨:席玉,你是不闲得慌? 席玉:小师叔,我只是想他们了。 伏青骨:你随意。 死狐狸只一句话,便让伏青骨妥协,于是纷争继续。 在别样的‘吵闹’声中,伏青骨的心境犹如一潭春水,生机勃勃却又格外宁静。 第三天,楚屿芳派嬷嬷来请。 嬷嬷道:“少谷主请仙子前往莲台。” 伏青骨惊讶,“怎会是莲台?”她还以为楚屿芳会选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嬷嬷笑道:“到时候仙子就知道了。” 这老嬷嬷,还卖起关子来了。 伏青骨跟随嬷嬷来到莲台,却见楚屿芳领着十二位药师已就位,楚屿芳站在中央的莲花图腾上。 见伏青骨登台,楚屿芳咬破右手中指,将血滴在莲花图案之上,随后结印,往莲心注入灵力,十二名药师配合她,将灵力注入莲台四周雕刻着的十二朵莲花柱中。 片刻后,一道屏障升起,将莲台罩在其中。 伏青骨惊讶道:“这是防护阵?” 嬷嬷替她介绍,“这防护阵是当初老谷主设下的,用来保护丹药和炼丹师,今日兴许用得上。” 当时楚绾一开炉取药之时,开启那防护阵,想必也是这个。 “元丹化形,也算历劫么?” “不知道,咱们也是见这头一遭,有备无患。” 伏青骨看着楚屿芳,“少谷主有心了。” “不过是投桃报李,况且都是力所能及之事,与仙子为药王谷所做的相比,微不足道。”嬷嬷脸上浮起笑纹,抬手道:“仙子请吧。” 伏青骨进入结界,楚屿芳撤回灵力,上前相迎。此时,两名药师拿来两只蒲团,放在莲台中央。 楚屿芳让伏青骨坐下,自己则坐到她的对面。 十二名药师各自分守十二根莲柱,嬷嬷则守在莲台外围护阵。 楚屿芳化出药瓶,倒出两枚丹药,一枚丹药伏青骨认识,是她所炼制的飞灵丹,另一枚…… 伏青骨嗅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异香,“这是……扶体丸?” “不是。”楚屿芳摇头,“却也不能说与扶体丸全然无关。这是扶体丸之前身,个中药材与扶体丸虽有差距,药效也难以企及,却也耗费了兄长和药师们无数灵力与心血。更重要的是它与飞灵丹正好互补,二者同服可助你元丹化形。” 炼制扶体丸的药材,世间仅有一份。 楚绾一为保万无一失,用了许多药效相近的药材来试验,从而掌握火候、时机和分量,因此炼制出许多药效不一丹药,而拿来给伏青骨这颗,便是药效最为接近的一颗。 “有这等灵丹妙药,你为何不用留来给自己治病?”伏青骨怕她为自己让出丹药。 楚屿芳解释,“它虽是扶体丸之前身,却终究不是扶体丸,无法生白骨活死人,加之其药性又霸道,我这副残躯可承受不住。” 她看出伏青骨的顾虑,又道:“不过我如今所服用的方子,乃以旧方合此方而成,也算受益。” 伏青骨看向嬷嬷,见嬷嬷点头后,才接过楚屿芳手中丹药。 楚屿芳无奈,看来她在二人眼中,已然是信不得的了。 她并没对伏青骨说谎,这丹药确实对她无用,改方也是事实,可却隐瞒了改方的原因。 她毒发了,不用更重的药,毒症根本压不下去。可越压制,弹得越重,待到下次毒发,也不知还能不能保下一命。 所以,她才急着替伏青骨炼药。 二人盘腿对坐,楚屿芳示意伏青骨服药。 伏青骨吞下两枚药丸,顿觉灵力盈身,丹府发热,元丹不用催动,便被丹药蕴含之灵气唤醒,迫切地吸取灵力。 楚屿芳指引道:“别让元丹将灵力吸干。引灵力入脉,冲开周身关窍,否则元丹化形后,灵力郁结,容易走火入魔。” 伏青骨依言照做,将灵力导入全身经脉,顿觉经脉与灵窍有些发胀、发痛。 这丹药的药性确实蛮横霸道,与蜗母丰沛柔和的灵力全然不同。若非楚屿芳一直以药物为她修复灵脉,拨筋正骨,使灵脉恢复畅通。她等不到元丹化形,这两枚丹药所蕴含之灵力,就能冲断她的经脉,让她丧失神智,走火入魔。 如今想来,药浴遭的罪,没白受。 等两颗药丸被伏青骨完全吸收后,楚屿芳立即助她将灵力导回丹府,然后将其封入元丹之中。 元丹吸取太多灵力,胀得在丹府乱撞,伏青骨痛得冷汗直流,心神也跟着浮躁起来。 楚屿芳艰难稳住封印,并叮嘱伏青骨:“抱元守一,凝神静气。” 伏青骨强迫自己镇静,一道声音忽然闯入她脑海,为她念起了静心咒。 是白虺。 这些日子他受伏青骨‘熏陶’,已然将这些静心咒倒背如流,而他在念起静心咒之同时,与内丹相融之龙珠,也开始吸取灵力。 元丹的躁动平息,四条触手逐渐化成婴孩手脚的模样,紧紧抱住丹体。而龙珠内那一丝线影,也长出了爪子和角。 伏青骨周身浮起青色光芒,随着一声婴啼与龙吟,灵光冲天而起。 楚屿芳赶紧撤回灵力,迅速起身,掠至一旁,抬手挡住因灵力爆发,而吹起的罡风。 十二名药师也被吹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却一刻不敢放松,因为他们嗅到了天劫的气息。这都是跟随楚绾一炼丹,被劈得多了,得出的血泪经验。 灵光洞穿云层,消减成一线,随后湮灭。须臾间,黑云狂飙而来,层层垒在药王谷上空。 药王谷内众人皆被引动,从各堂各屋跑出来,查看异象。 “这是谁要渡劫?” “不知道啊,看这动静,阵势应当不小。” 左长老刨开人群,抬头一看,脸色顿变,连忙招呼弟子道:“快!让人守住护谷大阵!” 众弟子闻言,立即飞奔而去。 “老天爷,能不能让老夫消停消停!”左长老忙叫人去招来几个老家伙,往莲台而去,他家少谷主和伏青骨捣鼓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动静。 上次拆庙,这是是要拆他药王谷啊! 楚屿芳看着那乌云,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灵晔这位,传闻中紫霄雷府天赋最高的仙尊了。化神境修士,哪怕是恢复不及以往半数之灵力,也足以令当世修士望尘莫及。 眼前即将到来的天劫,恐怕不比扶体丸出炉时小,也不知这防护阵,能不能抗住。 伏青骨双目紧闭,盘坐于莲台正中,天地寂静无声,风云具定,楚屿芳只觉身上沉重,连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在下坠。 一道声嘶力竭地吼声自岸上传来:“少谷主!快闪开!” 楚屿芳正准备回头,头顶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人入阵,将她拖拽开去,随后踩着水面,落到了岸上。 十二名药师见势不对,也纷纷朝各方奔逃而去。 天被捅破了道口子,电光倾泻而下,瞬间穿透护谷大阵,落在莲台之上,然后将防护阵击碎。 电光冲刷莲台,随后流入莲池,炸翻一池秋水。 下雨了,也下鱼了。 左长老被一条鲤鱼砸中脸,眼前一黑,砰然倒地。 楚屿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象,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一道天雷过后,莲池中黑水汤汤,白肚躺躺,四周漂亮的游廊,也变得焦黑。莲台近处,燃起火苗,刹那间引燃整座游廊,将其烧成一条火龙。 左长老好不容易站起来,看清这场景后,差点没晕死过去。 他愤怒地望向莲台,却被莲台之上的情景,惊得愣住。 只见一条白龙盘踞于莲台之上,将伏青骨护在中央,而伏青骨头顶浮着一面白色甲盾,甲盾上残留电纹未散,不时滋滋作响。 这是白德那个闯祸精? 还没等左长老看明白,第二道天雷又倒下来了,左长老招呼发傻的楚屿芳,赶紧躲向更远处。 伏青骨听不见雷声,感受不到雷亟加身之痛,耳边只有白虺吟诵静心咒的声音。可渐渐的,静心咒掺杂进痛呼,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她微微皱眉,然后睁开了眼睛。 五识归位,雷声贯耳,电光刺目,这场景分外眼熟。 看来楚屿芳担心得不错,元丹重新化形,果真要再次渡劫。伏青骨窥视内府,元丹已化元婴,凝成拳头大小的婴孩,正抱着一颗龙珠,蜷缩在内府之中。 此刻,她的内腑、经脉、灵台皆充盈着灵力,五感变得敏锐,能感知到云层中的雷元,四周遍布之雷力、灵气,嗅到混杂着灵暴、焦臭、血腥、草木、水土的味道,还能听见人们的惊呼、吼叫,还有近在咫尺,白龙粗重而痛苦的龙息。 她抬头,悬在正上方的鳞片已经龟裂,那是白虺的逆鳞,被劈成这般,他居然没有喊过一声疼。 第二道天雷过去,中间没有间歇,第三道天雷紧随而至。 在天雷劈上逆鳞的瞬间,伏青骨挥出一道灵力,抵在逆鳞之上,与天雷呈对冲之势。 剧烈的灵力波动,将躲在远处围观之人掀翻,随后到处逃窜。 唯有一人定立在原地,哪怕被震得吐血,他也没挪动过半步,用一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莲台。 “灵晔。” 伏青骨挥出那道灵力,不仅修补了白虺的逆鳞,还挡住了第三道天雷。 云层中动静暂收,众人纷纷探出脑袋观望。 “渡劫成功了?” “天雷散了?” “人还活着没?” 众人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别人说了什么,都是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楚屿芳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望向莲台上空,劫云并未散去,反而越积越多,覆盖大半个药王谷,让天色顿时暗了下来。 左长老凑到楚屿芳身旁,喃喃道:“少谷主,这情况看着有些不妙。” 楚屿芳想起楚绾一结婴之时,并未有此异象,这倒不像天劫,像是…… “不好!是天罚!”左长老拉着楚屿芳继续跑,边跑叫,“这人到底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竟要遭天罚!” 楚屿芳猜测,与伏青骨修习之禁术有关,可她这会儿被风灌了嗓子眼儿,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见左长老和少谷主都逃了,也跟着逃窜,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伏青骨倒是镇定自若,她感知到了熟悉的灵力,玄雷,不止她感知到了,体内元婴也感知到了。 它将龙珠塞在屁股下,然后盘坐其上,双手结莲花印,一道电纹立即闪现在那莲花印之中。 伏青骨将逆鳞封进契印中,随后同体内元婴一样,结莲花印。 电纹没入她坐下莲花纹,沿着纹路向四周延伸,没入莲台的十二朵石莲之中,刹那间将碎裂的防护阵再度撑起。 防护阵化为一枝待放菡萏,将伏青骨与白虺包裹其中。 伏青骨解印,飞速另结阵法,将其布在上空。 一声惊雷震动山谷,紧接着,一道黑色雷电迅猛劈下,落到了伏青骨头顶。 然后,消失不见了。 围观众人顿时呆住。 云堆里的雷元也傻了,半晌没动静。 左长老搓了搓老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那莲台上空转动的金色阵法,不是传送阵吗! 众人都沸腾了,传送阵还能这么用?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楚屿芳哑然半晌,问道:“她、她把玄雷给传送到哪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对呀,她把玄雷给传哪儿去了? 第109章 妙手回春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第二道玄雷落了下来。 可刚落到伏青骨头顶,又再度消失不见。 正当它要落下地三道玄雷之时,东海之滨,神墟大壑,忽然传来一道神谕,令它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竟惊动了青阳神族? 难道那玄雷劈到神墟去了?雷元冒出可怕的猜想,赶紧卷乌云跑路。 可既然送上门来,伏青骨又怎会轻易放走它? 她解开传送阵,催动莲台菡萏,菡萏刹那绽放,电纹随之攀爬而起,迅疾地扎入云层,将云中雷元缠了个结实。 这感觉怎这般熟悉!又是那两个孽障! 雷元挣扎无果,被电纹舔了个遍,随即探入元心,疯狂汲取雷元之力。 伏青骨裹在电光之中,也并不好受。肉身洗伐之痛,比楚屿芳那药浴,更甚千百倍,皮肉于电光中毁灭后再生,筋骨断裂后重塑,元神被反复淬炼,都使她痛苦不堪。 白虺盘卧在她周围,也正经受堪比抽筋扒皮之痛,二人既融内丹,又结灵契,自当同甘共苦,生死相随。 它发出痛苦的嘶吼,简直想将一切毁灭,包括自己。 伏青骨身上的伤疤再次迸裂,皮肉一块块掉落,到后来已看不出人形。 白虺惊吼:“妖道!” 伏青骨提醒:“摒除杂念,守住元神,否则你我都会走火入魔。” 白虺见她身上已露血骨,强迫自己静心凝神,可却因担心她而屡屡失败。 伏青骨道:“我想听你念静心咒。” 心头那根焦躁的羽毛,似乎寻到落脚之处,白虺再度念起静心咒,咒音由急躁逐渐变得缓慢,随后趋于平静。 元婴终于餍足,松开灰扑扑的雷元,将电纹归入内府。 雷元为它和龙珠镀上一层金光。 它睁眼,见自己肉身将崩,抽了座下龙珠一记,随后将灵力灌入经脉,汇聚于灵台,开始修复肉身。 新生的肌理、皮肉,将单薄的血骨覆盖。锈斑似的疤痕、血污,一块块剥落,露出白皙无痕的肌肤。干枯、纠结的发丝脱落,被玄锦般的鸦发所取代。 眼前人褪去破碎的皮囊,露出焕然一新的骨肉,盈白无瑕,无尘无垢,让人不敢沾染、亵渎。 白虺盯着她,心头并无欢喜,反而升起一丝惶恐,这还是他的妖道吗? 伏青骨睁开双眸,眼底光华流转,仿佛日光下的冰层,晶莹夺目,却又冰冷疏离。 一丝天光自云层落下,落在伏青骨身上,照出飞舞的灵光。 日光扩散,药王谷上空的乌云,裹着灰暗干瘪的雷元狼狈退场,将晴空还给人间。 伏青骨浑身轻盈,五识通达,内外舒旷,灵台清明。 她探出神识,瞬息便至武陵境,落到了武陵派厚德殿门前。她意念微动,眨眼之间,便来到那幅劈山降妖的雕绘下,打量起浮雕之中的道人。 一人匆匆而来,又僵立在门外。 “师尊?” 伏青骨转身朝清风一笑,随即化作一道光,没入山岚。 清风追出去,已不见踪影。 “元神?”刚才方丈山传来的动静,难道是伏青骨在历劫? 她回来了? 伏青骨搭载浮云,乘风掠雾,遨游天地,访幽寻隐,漫渡百载千年。 待元神归位,她定睛对上白虺忐忑的双眼,方才惊觉,所历百载千年,不过一瞬之间。 秋风和煦,风清日朗,二人四目相对,伏青骨伸手探向他额头。 白虺不由自主地凑近,将头置于她手底。 然后,重重挨了一巴掌。 白虺先是惊愕,然后欢喜,最后化作一脸委屈,捂着脑袋道:“你打我干什么?” 伏青骨冷笑,“敢反噬契主,没赏你一顿鞭子都算好的。” 白虺嘴犟,“我又不是故意的。” 洗筋伐髓,重铸筋骨之痛,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伏青骨教训道:“让你平日只知闯祸,不潜心修炼,心性才这般动荡,险些酿成大祸。” 想着伏青骨被反噬的模样,白虺闷声道:“我以后会好好修炼,下次再不这样了。” 伏青骨作势抬手要再打,“还想有下次?”她如今只差一脚就踏入化神境,还奈何不了一条顽劣的四脚蛇? 白虺仰头躲开,却见她已收回了巴掌。 莲池水岸传来人声。 伏青骨抬眼望去,只见池水浑浊,水面遍布死鱼,抄手游廊,也只剩焦黑骨架,还有那半池的圣火莲,只剩寥寥残枝败叶,很是凄惨。 “……”左长老见了,肯定会哭得很大声。 伏青骨解开防护阵,一股半生不熟的鱼腥味,霎时冲入鼻腔,熏得人直发晕。 白虺干呕了两声,连忙捂住鼻子。 伏青骨起身,却觉身上清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衫,也与这莲池没什么两样,皆是破烂不堪。 她想起厚德殿上那幅降妖除魔图,意念一动,便化作了里头那道人模样。青衫翠袍,简髻素簪,面目也随其形貌,变得平凡而模糊,却又不失原本轮廓。 就像伏青骨只是治好了脸,并不会让人联想到灵晔。 伏青骨抖了抖衣衫,对自己这副模样很是满意,白虺也满意。 妖道,还是那个妖道。 收拾好自己,就该收拾残局了。伏青骨解开莲台的防护阵,再以聚灵阵为本,融合洗尘咒术,布下净化阵法。 她将灵力注入阵中,将其催动,片刻后,一股纯净的灵气便以莲台为中心扩散开来。 灵气所至之处,污秽尽消,死物回春。 莲池清源重流,鱼虾再游,一枝枝新荷争相露头,撑开圆圆荷叶,又发红莲,莲莲相开,挨挨挤挤,铺满整个水面。 转瞬,花谢藕成,莲房垂实,伏青骨解开阵法。 清风拂过,吹花如雨,淋了岸上之人满身。众人纷纷张开臂膀,任由花香袭人,情不自禁地欢叫起来。 楚屿芳伸手接住一片莲瓣,脸上浮起微笑。 成功了。 左长老看着满池莲蓬,被鱼砸得红肿的脸,都快给笑烂了。 发了,发了! 洛义抬头望着漫天花雨,心头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唯有两个念头最为清晰。 那便是破坏和占有。 荷香习习,伏青骨深吸一口气,只觉身心畅快。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然后摊开,七八颗白嫩的莲子,躺在手心,十分喜人。 伏青骨转头看向白虺。 白虺移开目光,别扭道:“吃吧,补一补。” 伏青骨轻笑一声,拈起一颗放进嘴里,莲子清甜,她愉悦地眯起眼。 “不错。”然后就着白虺的手,一颗颗将他手心的莲子吃完。 她带着些微凉意的指腹点过白虺手心,犹如鱼啄水面,在他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吃完莲子,就见几道人影翻叶而来,正是楚屿芳、嬷嬷、左长老,还有洛义等人。 白虺赶紧将剩下半房莲子扔进水里,毁尸灭迹,左长老看见后,捋着胡须笑道:“无妨,吃吧,爱吃多少吃多少,反正有的是。” 洛义闻言,正想摘一房尝尝,他后脑勺却跟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制止道:“一房三千金,洛掌门甚行。” 洛义:“……”分明是白得的,敢收三千金,这不是坑人么? 心比他还黑。 众人目光落在伏青骨身上,只觉其灵息内敛,温润宜人,一时竟摸不准其修为境界。 楚屿芳走到伏青骨面前,替她诊脉后,笑道:“恭喜,你的内伤痊愈了。” 伏青骨握了握她的手,“多亏有你。” 左长老上前,盯着伏青骨的脸看了看,“脸上疤没了,一时竟看不习惯。” “什么话。”嬷嬷上前拉着伏青骨打量片刻,笑道:“这样多好,终究是女子,怎能不爱惜容貌?” 嬷嬷觉得,这伏仙子容貌虽平凡,可身段、气度却顶好,这一减一增,两相衬托,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可亲可敬。不比从前满身疤痕,可怕又可怜的模样好? 伏青骨却不太在意,化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便宜行事。 无论外貌如何,只要知道自己是谁就好。 她对左长老打趣道:“大伙儿若是不习惯,我也可以变回去。” 说着她又化回了满脸疤痕的模样,左长老看了两眼,忙摆手,“不了,不了,还是而今模样好。” 没有对比,便没有差距。 洛义看着伏青骨变幻的容貌,却知这并非她的真容,她化成这般模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赠她药膏,便是想让她恢复真容,眼下看来是用不上了,不过怎样都好,他的目算达成了。 回想再遇,与之针锋相对,最后‘死’在她手中,临到死前,才惊觉其身份。 那一刻的惊恐、狂喜,最后统统都化作不甘。因此,才会在醒来后,请命前往巫溪秘境,以取得新的身份,进入药王谷,来证实他自己的猜想。 那日在谷口相逢,她扮作楚屿芳,一出手,他便认出了她。 不仅识破她假扮楚屿芳,更确认她就是灵晔。 伏青骨,灵晔,无论容貌和修为都天差地别,不怪他当初认不出来,可仔细纠察,她们又那般相似。 无论是从前的灵晔,还是如今的伏青骨,对他皆是不屑一顾,毫不留情。 她曾踏碎他的自尊,要了他一条命,得还。 也不知她与封元虚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她死而复生,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过,看封元虚如今的样子,想来也没在她身上讨得好。 曾经感情深厚的师兄妹二人,今日却反目成仇,这场好戏当真是精彩绝伦。 往后,只要有她在手上,封元虚这紫霄雷府的掌门之位,便无法再坐稳,而他们接管紫霄雷府,指日可待。 就是不知她如今修为深浅,记忆又恢复了几分,他得一一打探清楚,确保万无一失。 洛义上前,对伏青骨道喜,“恭贺仙友修为更上一层楼。”随后又问道:“不知如今到了何种境界?” 别说他,众人也十分好奇。 “方才动静虽大,却是只是初踏元婴之境,让各位见笑了。”伏青骨不打算暴露自己的修为,以免传扬出去,惹来更多的猜疑,同时也此人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仗着渡劫之时,电闪雷鸣,加之又隔得远,没人清楚她和白虺的具体情况,伏青骨在变化容貌之时,同时也压制了自己的修为。 除非她自行暴露,或是遇到境界与她相同、在她之上的人,没人能探出她的深浅。 洛义生性多疑,又知晓其真实身份,并不相信,“可方才仙友所施展的不像是初踏元婴之境,所能够驱使之阵法。” “只是在聚灵阵上加以改动,只要是金丹以上修为皆能施展。”不过会因施术者灵力、道行之深浅,展现出天差地别之效果,伏青骨对楚屿芳说道:“我会将此阵传给谷中弟子,可助药师们栽培灵植。” 楚屿芳配合着点头。 左长老更是欢喜,“如此甚好,甚好。” 伏青骨看向洛义,“若是洛掌门愿意,也可以修习。” 洛义朝她拱手,“那洛某便厚脸皮地跟着沾光了。” 新鲜感过后,左长老着人收拾残局,这莲池虽回春,但护谷大阵、游廊,还有周围被连累的亭台楼阁、药田灵泉,皆需要修复。 方丈山上的护山庙还垮着,巫医派又不安分,眼下再添这么多活计,本来就烦的左长老,眼下更烦了,于是开始赶人。 “都回去吧,我马上安排人来清理此处。” 他看洛义更烦,想起伏青骨痛他说过之事,他又对洛义说道:“洛掌门,谷中近来事务繁忙,恐招待不周,既然贵派弟子已通过考核,掌门想必也能放心回去了。” “洛掌门要走?”伏青骨适时接话,“我和白师兄也打算明日离谷,这都走了,谷里恐怕要冷清了。” “清净些才好,免得熬煎人寿,老夫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熬。” 洛义本想找借口留下来,却听伏青骨说要走,于是便改了主意,顺从道:“这些日子,给长老和少谷主添麻烦了,我门内事情也不少,就不多留了,今日便动身离开。” 左长老道:“那老夫便不送了,洛掌门一路走好。” “长老客气。”洛义面上带笑,心中怨毒。这阴阳怪气地老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同他清算新仇旧恨,教他死在自己手上。 众人飞离莲台,落到岸上,洛义向楚屿芳辞行,二人客套了几句。 临走前,洛义对伏青骨说了句,“伏仙友,我们后会有期。” 伏青骨回道:“山路崎岖,掌门可要当心。” 洛义扯出一笑,转身离去。 第110章 出谷钓鱼 离开若耶溪后,伏青骨也没闲着。 她先去井底取玉佩,因怕自己的灵力冲撞三郎,因此将他留在了井底。 三郎在井底心不在焉地弹琴,将小神蜗和九头蛇弹得呼呼大睡,见伏青骨回来,琴声一扬,这才欢喜起来。 可当他‘见’到伏青骨容貌之时,却顿时僵住,然后化去蒙眼布,露出一双痴眼,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伏青骨反应过来,又化出灵晔的模样,“这下可熟悉了?” “不……”三郎摇头,垂下眼眸道:“她入浮梦楼时,便是你方才那副模样。此刻的样子,跟她的名字一样,也是在我死后才知道的。” 灵晔啊,真是作孽啊。 伏青骨赶紧变回去,三郎的目光果然又抬了起来。 她道:“明日我们出谷,由你领头,走走你和她当年走过的路。” 三郎双眸变得明亮,“好。” 伏青骨将他收入玉佩中,用灵力将刚睡醒的小神蜗喂得直吐泡泡,告诉它和九头蛇,自己要离开一阵,嘱咐它们安心修炼。 小粘糕不停地震动自己的蜗壳,看起来很是不舍。 伏青骨想起它被那狐狸勾野了心,以免它乱跑,便在潭底的暗河入口设下结界,并嘱咐九头蛇小心看顾,这才安心离开。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离开药王洞,伏青骨又去了方丈山,她并不是修护山寺,而是去修补护谷大阵。 她虽然将洛义引开,可就像楚屿芳所说,巫医派定然另有所图,况且,她离开也不代表,紫霄雷府不会再派人来打探,药王谷这护谷大阵,在前后破了两次,想来定有薄弱之处。 上次,她与四脚蛇在护山庙观落日,在解开地煞阵时,便发觉此地位置特殊。寺庙垮塌后,她听谷里人说,这护山寺是药王谷成立之前,一名高僧在方丈山修行时所建。 高僧圆寂后,归入药王谷,这些年药王谷虽一直将其供奉,却怕冲撞冒犯,并未真正投入使用。后来,因訾藐与九渊将地煞阵设在此处,才引起重视,在此设岗看守。 若是将药王谷护谷大阵的阵眼,改设于此处,结界所保护之范围,也能扩张至整个方丈山四周,且更加顺应地势,让结界更加周密牢固。 此事,伏青骨本来找左长老商议过,只是左长老因重建寺庙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加之要改设护谷大阵,甚是繁琐,因此才暂时搁置着。 今日护谷大阵既然被她所破,这护山庙又正好要重建,不如趁此机会重置阵法,既算作弥补,又求个安心。 她沿着方丈山峭壁上的栈道一路上山,转瞬便自山脚到了山顶。 山顶依旧一片狼藉,垮塌的护山庙被清理了一半,看起来更加凄凉。 看守的弟子一看到她,先是有些惊讶,认出她后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谷里的消息已经传上来了,把护谷大阵炸出个大洞的也是这位。 那乌云压境,毁天灭地的阵势,让他们差点以为,药王谷和方丈山要被夷为平地了,吓得两股战战,抱团发抖。 “伏师姐,您上山有何贵干?”想着方才场景,弟子说话的语气都恭敬不少,生怕她又要搞什么大事。 “上来看看。” 弟子不解,就一个破庙,有什么好看的? 伏青骨绕着破庙转了一圈,四周看守的弟子也聚过来,跟着她转了一圈,却也没见转出个名堂。 她见看守的人都齐了,随即站定,转身朝向他们,然后抬手打了个响指,弟子们便带着疑惑的表情,被定在了原地,封禁了五识。 独自一人设下护谷大阵,便必须解开压制修为的封印,若不想被他们知晓,便只能如此。 伏青骨来到崖边,招来一片云,然后腾云而起,浮在方丈山上空,鸟瞰千仞万峰。 她解开封印,唤醒元婴,随后以地煞阵旧址为眼,依五行八卦,借周山之金木水火土,重设五行大阵。 这是修道之人入门必修之阵法,是所有阵法的基址,所有阵法皆是在此阵法之上变通或叠加。同时,这是最易破的阵法,也是最不容易破的阵法,威力强弱,全看设阵者所修习术法之门类,还有施法者之修为。 术法温和,修为不济,阵法便容易破。 术法强势,修为高深,阵法便牢不可摧。 药王谷内皆为医修,精通医术,又怀仁心,不善杀伐,设下的护谷大阵,威力与其他门派相比,威力偏弱,容易被破。 而紫霄雷府在七大仙门之中,主刑罚,习雷术,所设阵法攻击力更强,威力也更强。 因此,雷泽自我封禁后,连擅长阵法的蓬莱,也不敢轻易闯入。 伏青骨以两仪生五行,五行再生八卦,最后将雷元注入木行,巽、震二位之中,设下五行风雷阵。 随着雷元和灵力的注入,五行风雷阵被催动,一道金色屏障,以方丈山为中心,犹如巨钟罩向四方,将药王谷的护谷阵覆盖。 她并不打算摧毁药王谷的护谷阵,因其阵法不单只护人,还滋养谷中灵植灵药,属水行阵法,正好与五行风雷阵互补,中和其对阵法中生灵的杀伐之气。 待屏障完全成型,伏青骨撤回雷元与灵力,轻喝一声,“结阵。” 阵法便停止转动,漂浮在方丈山上空。 伏青骨取下楚屿芳给她的令牌,注入灵力,将其咒纹刻在五行风雷阵之中,如此一来,药王谷的人,只要持原来令牌,便能自由出入,不受影响。 咒纹刻好之后,伏青骨收起令牌,随后将阵法收拢下压,落在地煞阵旧址之上。 阵法没入地面,消失不见,方丈山周围的屏障也渐渐隐没。 伏青骨回到破庙前,替看守的弟子解开定身咒和五识,恢复回头要同他们说话的模样。 众弟子回魂,依旧是一脸茫然表情。 “我……” “你……?” 伏青骨笑道:“我就是上来看看这庙修得怎样了。” 众弟子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有点失望,一名弟子摆摆手,“还早着呢,这才几天,要修好,最快也得半年。” “半年啊,那正好。”半年之后她回来,就能看见新建的护山庙了。 阵设好了,庙也看了,伏青骨该走了。 她作别众弟子,正想按原路下山,白虺却正好找来。 有话云:食髓知味。又有话云:记吃不记打。 白虺在艳艳秋阳之中,忐忑地对伏青骨问道:“来都来了,不然晒晒太阳再走?” 伏青骨不知想起什么,‘噗嗤’一笑。 正大光明围观的弟子们,显然也想起了白师兄当初被活埋之时的滑稽样儿,便正大光明地嘲笑起来。 白虺脸变了几个色,最后涨得通红,一头栽进云层中。 然后,被护谷大阵弹开,砸进隔壁的山林里。 伏青骨盯着山林半晌,才想起他没有令牌。 ——————分界线—————— 第二天一早,伏青骨在楚屿芳、左长老的相送下出谷。 楚屿芳道:“一路保重。” 左长老:“早些回来。” 伏青骨朝他们挥挥手,走入一片秋色。 离开结界,伏青骨并不打算御物而行,而是应三郎之约,沿当年他与灵晔留下的足迹,一跬一步地寻找和丈量。 她开启同心阵,将自己离开药王谷的消息告诉席玉。 席玉:我与小师叔当真是心有灵犀。 伏青骨:紫霄雷府有动静了? 席玉:封元虚手下最得力的十二名掌罚使,昨日已出雷泽,当心防范。 过后,席玉将十二名掌罚使的名单列给了她。 伏青骨记下后,问道:钟遇如何了? 席玉:受到封元虚重用,代替訾藐,执掌银厝峰,与訾藐、云述二人反目成仇。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正想问问静姝的情况,席玉却先一步告诉了她。 席玉:我替小师叔问过,楚绾一已为其妻子治病。 伏青骨:多谢。 席玉:你我不必客气。 伏青骨想了想,又将洛义之事告知,这狐狸消息灵通,或许知道些什么。 席玉: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幽人宫的人。 幽人宫受紫霄雷府辖制,若是幽人宫来人,封元虚为何不知? 伏青骨:问问钟遇,能否查清此人来历? 席玉表示知道了。 伏青骨正准备切断阵法,席玉却又传来了消息。 席玉:差点忘了告诉小师叔,还有一人也潜出雷泽,为寻你而来。 一个‘潜’字,伏青骨便猜到是何人了。 伏青骨:云述? 席玉:看来与小师叔心有灵犀之人,不止我一个。 伏青骨光看这两行字,都能想象出席玉讥讽揶揄的语气,真是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回道:无事就散了吧。 席玉正经了点。 席玉:切记万事小心,无论十二掌罚使,还是云述,都不好对付。 伏青骨稍觉窝心,席玉那嘴又欠了。 席玉:若无去处,可至蓬莱。 这狐狸正经不过几句话,伏青骨直接切断了同心阵。 去蓬莱又如何能钓到鱼?既然封元虚已登场,她又如何能缺席? 至于那洛义,既是幽人宫之人,那便与偷天洞脱不了干系,要找耗子,那必然得去耗子窝。 伏青骨循着小路,往武陵境方向走去。 她腰间的玉佩一闪,身旁立即出现了一道身影,与她同着青衣翠杉,同挽素簪。 他背上负着把古琴,手执打蛇仗,走到伏青骨前头,敲打山径两旁的杂草,然后,回头对伏青骨笑得风清日朗。 “我替你打蛇引路。” “好。” 她何须人引路?不过是不忍辜负他那双痴眼罢了。 可惜有人却不懂风情。 一道白光从伏青骨袖子中射出,化作白衣俏郎君,夺过了三郎手中的竹杖。 白虺顶着花花红红的刮痕,对三郎怒目而视,“死鬼,谁准你打我蛇子蛇孙的?” 三郎在伏青骨看不到的地方,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白虺随即对伏青骨道:“都出药王谷了,要去何处用飞的难道不快些?好好的走什么路?” 一个修士,一条龙,一只死鬼,学什么凡人? 伏青骨道:“行路,亦是修行。” 三郎轻哼了一声,似是嘲笑。 白虺将竹杖在腿上撇断,然后扔到远处,纵身化龙,腾空而起。 “我才不走,要走你们自己走!” 三郎默道:求之不得。 他又化出一只竹杖,对伏青骨道:“我们走吧。” 伏青骨抬头望了眼上空,跟随三郎跋山涉水。 刚过一座山丘,来到一处溪滩,二人停下来饮水听泉。 三郎取出琴,应景的弹了一曲《松石流泉》,好不惬意。 悠然自得之际,一条白蛇顺流而下,停在了伏青骨脚边,露出个带着两个小角的脑袋。 伏青骨垂眸看去,不禁莞尔一笑,随后朝它伸手。 白蛇立即顺着她的手,化作巴掌大的四脚蛇,钻进了她的衣袖中。 三郎琴音微叹。 ————————武陵境分界线———————— 虽是步行,却因三人并非凡人,脚程比常人快了不少。 不过一日,便抵达武陵境。 三郎带着伏青骨来到当初他在武陵境住过的水邬,时过境迁,只剩荒草深深,残垣断壁,早已不复当年景象。 伏青骨问:“当年你们为何会住在此处?” 三郎道:“我的眼睛受伤,你带我去药王谷求医,路经此地之时,碰到凶兽为祸。” 他回头望向武陵派,只见道宫高耸,高峻秀丽,早已焕然一新。 “当年武陵派还只是个小道观,因被凶兽袭击,掌门身死,弟子们死的死,逃的逃,就只剩下清风一人。你镇压了妖兽,怜清风孤弱,便在此处住下,扶助其重振师门,一住就是三年。” 此事与清风所说相差无几,当年跟随灵晔至此的凡人,就是三郎。 三郎望向水坞,朝伏青骨伸手,伏青骨微微一愣,随即搭上了他。 眼前景象变幻,褪去荒芜,成为一处流水人家。 绿水平桥,茅舍青青,芦花飞絮,桃李纤秾,俨然一处世外景象。 忽地,水坞中化出两道人影,一人挽袖理园,一人赶鹅归圈,正是三郎与绿髓。 幻境变幻,二人或是闲坐抚琴,或是小酌对饮,或是弄波垂钓,过得闲适而平静。 “在此处的三年,是三郎平生最快活的日子。”三郎紧握住伏青骨的手,须臾又松开。 幻境匆匆流去,犹如时光,只剩荒芜。 太短了,无论是这三年,还是这一生。 伏青骨手底微凉,不免为之遗憾,凡人之寿不过百年,修士几百、上千年,境界越高,寿命越长。 以灵晔之修为,三年,不过是朝花夕露,转瞬而已。 伏青骨问道:“你们后来又去了哪里?” “后来她有事要离开,便送我回了鲁县。” “然后呢?” “然后十年未见。” 三年太短,十年又太长,他已经开始老了。 “十年后再见,本以为还可以回到此处,或是再陪她游历山水,斩妖除魔,可她却很快又走了。” 三郎的声音,逐渐变得沧桑、苍老,“过后每次再见,她也匆匆,我也匆匆,她匆匆来去,我匆匆生死。” 伏青骨望向他,却见他变成了一名粗布灰衣,满头银发的老者。 老者叹道:“过后,就再不见了。” 绿髓长青,三郎已老,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伏青骨怔然,良久才问:“那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后来我离开鲁县,故地重游,路上遇到妖兽袭击,‘醒’来便已在神墟了。”老者变回三郎,眼底浮起薄雾,迷离茫然,“过后再见的,都是灵晔仙尊,起先她每年都来,过后几年来一次,十几年来一次,最后再也不来了。” 他看向伏青骨,“直到遇见你。” 这些年,从绿髓到灵晔,再眼前的伏青骨,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三郎也不甚清楚。 他被困在大梦浮生之中,一遍遍回顾与绿髓之往昔,编织出一个个圆满的结局,最后越陷越深,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他幻化成琴师,每日去浮梦楼弹琴,直到浮梦楼变成金玉楼,他才再次与她重逢,然后被钟遇带走,兜兜转转,回到她身边。 可她已不再是绿髓,亦非灵晔,只是伏青骨。 起初听她自称伏青骨之时,三郎是欢喜的。 可相处下来,他却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是灵晔,还是伏青骨,都已不是当年的绿髓。 他望着荒芜的水坞,那些过往仿佛也逐渐淡去,变得昏黄模糊。 伏青骨不禁唏嘘,谈及与绿髓之往事,三郎字字不提情,却字字有情。 可两人之间的差距,令他无法宣之于口,唯有独斟独饮,独自沉沦,落得个作茧自缚,耽误终身。 那灵晔呢?她又是如何看待三郎的?伏青骨和三郎都不得而知。 她望着三郎,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身形淡了些,遂为其输送灵力,固其魂力。 三郎对她笑了笑,“我没事。” 伏青骨探了探,见其果然没事,才撤回灵力。 四脚蛇睡醒,从袖中钻了出来,化作人形打了个哈欠,然后打量四周,“咦?怎么到这儿了?”见二人凝望着水坞,不解道:“你们站在别人坟头前作甚?” 伏青骨问道:“什么坟头?” 三郎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这是一只老乌龟,叫……元伫,死了快有五六百年,死前还学人给自己凿了块碑,我看看在哪儿。” 白虺四处搜寻后,目光定在水坞前的乱石堆上,然后抬手一挥,掀开乱石,清出一块碑来。 上刻:元伫之墓。 “……”伏青骨哑然。 “……”三郎沉默。 二人仔细一看,这水坞之形状,可不就像只龟壳么?敢情当年灵晔与三郎,是将屋舍建在了人家龟壳上,今日他们又对着人家的坟,追忆当年,真是荒谬。 三郎与伏青骨对视半晌,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前尘尽泯。 “这元伫老仙,想来秉性醇和。”被人踩到头上,竟一声不吭。 伏青骨对白虺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它的坟地?难道你认识它?” “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那时我还是条虺蛇,刚开灵智不久,什么也不懂,老是被别的妖兽欺负、追杀,多亏有他庇护才没被吃掉。他死前,还将洞府让给了我。”白虺指着他洞府的方向,对伏青骨道:“就是你去过的那个。” 伏青骨当时还惊讶,他的洞府为何会在武陵境,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他们一个在人背上造屋,一个占人洞府,真是半斤八两。 伏青骨挥手将水坞上的杂草清理掉,随后供了一道祭灵符,片刻后,祭灵符化作灵光,没入水坞。 被飨用了。 伏青骨与三郎齐齐朝它一拜。 “武陵派到了,去见见清风。” 三人离开水坞,朝鹤鸣峰走去。 白虺朝水坞挥手,“走啦,老乌龟。” 他追上伏青骨,追问道:“刚才你跟这死鬼,在老乌龟坟头前做什么……” 伏青骨没理。 他看向三郎,三郎蒙上眼睛装瞎子。 “……”这死鬼! 白虺心头抓挠,这两人到底干什么了? 三人经过刀刃峰,山脚乱石嶙峋,已不见桃园仙府踪影。 伏青骨望向山壁,降魔大阵已经破损,峰顶也垮塌大半,里头的妖兽已被她诛杀在药王谷。 伏青骨掠上一块巨石,举目四望,寻着一条通往鹤鸣峰的小道。 正要过去,却忽然听到远处竹林中,传来一阵猿啼。 她将三郎收入玉佩,然后飞身掠入竹林中,白虺立马跟了上去。 伏青骨落在竹稍上,发现几道黑影穿梭林间,不时发出兴奋地嚎叫。 她挥开遮挡视线的竹子,发现原来是一群猿猴在围堵一名农妇,那农妇背靠着一棵柱子,惊恐地张大嘴,却只发出‘嗬嗬’怪声。 是个哑巴。 伏青骨看得仔细,这群猿猴便是偷天洞那群耗子,养的那群孽畜,杀人、吃人。 眼见农妇被逼到绝境,猿猴们发出更为尖利恐怖的叫声,其中最为健壮地那只,落在地上,绕着农妇转了两圈,然后猛地朝她扑去。 一股腥风朝农妇袭来,农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111章 洛义是谁 猿人喷出的热气,从农妇脸旁擦过,紧接着,她听见身后传来竹子被砸断的噼啪声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农妇睁开眼睛,却不见那丑陋可怖的猿人。 她左右巡视,看见不远处一只猿人的尸首,正匍匐在被砸断的竹子中。 周围猿人受到惊吓,嚎叫着四散逃去,却纷纷被雷电击中,砸进竹林中,成为焦炭。 “作孽的畜生,不该存活于世。”一道青色人影从天而降,背对农妇而立。 紧跟着,一道白色人影落到她身旁,然后猛然回头,隔空削断一根竹子,射向农妇身后。 一只正要逃跑的猿人,被竹子贯穿,钉在了地上。 伏青骨回头,冷冽的目光落在农妇身上,变得柔和不少。 “大嫂,你没事吧?” 农妇愣愣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摇头,“啊,啊。” 农妇张了张嘴,又似乎觉得自己声音难听,连忙合上,向伏青骨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伏青骨见她衣不蔽体,身上又都是伤,便替她施了个洗尘诀,给她换了身新衣,然后掏出洛义送的那瓶膏药递给她。 “这是药,擦上很快就能好了。” 农妇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衫,迟疑地盯着她手中的药瓶。 伏青骨扬了扬手,温和道:“拿去吧。” 农妇接过药瓶,抿了抿唇,然后扑通跪在地上,向她磕头,将头都磕红了。 伏青骨上前虚扶,“起来吧。” 农妇嗑完头起身,腿上一软,又矮了下去。 “当心。”伏青骨连忙抓住她,想将其扶起,脖颈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跟着半边身子发麻,然后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抬头惊愕地望着农妇,农妇无措地看着她,随后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向她作揖,满脸涕泪。 伏青骨连跪都跪不住了,她扑倒在地,将农妇吓得连连后退。 白虺发觉不对,正要冲上来,却被四面飞来的竹箭击退。 他化出剑抵挡,未曾留意脚下,踩中了阵法,立即被阵法之中飞出的锁链缠住。 这是陷阱! “妖道!”他焦急地看向伏青骨,伏青骨躺在地上,毫无动静。 白虺想挣脱阵法,却被锁链越缠越紧,想要化出真身,那锁链却如附骨之蛆,随形变化,根本摆脱不了。 “别白费力气了。”一人从竹林中走出来,“这是困龙阵,特地你准备的。” 来人正是洛义。 农妇见到洛义,赶紧跪下,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伏青骨,又指了指远方,然后哭着朝他磕头作揖。 洛义走到她面前,伸手道:“把药给我。” 农妇赶紧把药捧给他。 洛义接过后,和善道:“去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农妇脸上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容,随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飞快跑进竹林中,不见了踪影。 洛义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到嘴边,一边吹起小调,一边走向伏青骨。 随着小调传开,几道音刃射入竹林之中,割出一声低哑的惨叫。 脚步声中断,竹林里再无动静。 一曲终了,洛义来到伏青骨面前。 他弹去手中竹叶,屈腿半蹲,将手伸向伏青骨。 白虺冷道:“敢拿你的脏手碰她!” 洛义手一顿,朝白虺一挥,困龙阵中的锁链,便重重向他抽去。 一道屏障自白虺身上弹起,将所有锁链震开,扫向四周,撞断一片竹子。 困龙阵破了。 洛义惊讶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白虺一脚踹飞。 风里传来一道声音,“别把人踹跑了。” 白虺撇嘴,“哦。” 然后追了上去。 洛义还没落地,就被白虺追上,又一脚又踹了回去,摔到一人脚边。 他抬头一看,正是伏青骨。 伏青骨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竹叶,低头看着他。 “洛掌门,好巧啊。” “……”洛义吐出一口鲜血。 白虺落地,‘不慎’踩了他一脚,踩断了他一条腿,然后走到伏青骨身旁。 洛义闷哼一声,一双毒眼死死盯着二人。 他对伏青骨道:“你早知道那妇人有问题?” “是早知道你有问题。”妇人只是山里百姓,显然是受其胁迫才来害人。 见到伏青骨之后,整个人都在发抖,而她自己却不知。 伏青骨将灵力探入洛义内府,发现他的确是金丹期医修。 可他方才所使的音攻术,却让她想起一个人。 伏青骨道:“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洛义眼神晦暗,“谁?” “一个死人。”伏青骨看他的目光,也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巧了,也是个死人。”洛义笑得阴森,“所以我才会说,与你一见如故。” 伏青骨再问:“你到底是谁?” 洛义胳膊斜支在地上,“你不妨大胆一猜。” “可惜,我没空和你玩儿猜迷。”伏青骨耐心告罄,直接将灵力探入其灵台,抽取其元神,“是人是鬼,抽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洛义头痛欲裂,催动灵力抵挡,可以伏青骨如今修为,他又怎会是对手? 他双眸充血,整个眼眶霎时变得漆黑,身上爆发出魔气。 伏青骨拉着白虺,闪身退开。 下一刻,无数黑色魔气,从四面八方朝她和白虺袭来。 “魔?”她撑开屏障,将魔气挡下。 数十道黑影从头顶落下,林立于洛义四周。 伏青骨扫了一眼,粗浅估算约有四五十人,阵势不小。 洛义咔嚓几下接好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伏青骨前方,其阴鸷嗜血的神情,与伏青骨印象中的某个人重合。 伏青骨试探道:“柯亭?” “真是荣幸,你还记得我。”洛义一张嘴,却吐出两道声音,听起来格外诡异,“灵晔仙尊。” 还真是他。 他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伏青骨打量他,这样子不像是附魔,倒像是……夺舍。 她的心不禁一沉,“真正的洛义呢?” ‘洛义’表情越来越像柯亭,透着对人命的轻贱与狠毒。 他轻描淡写道:“自然是灰飞烟灭了。” 伏青骨眼中浮起杀意,她继续追问:“是谁派你来的?巫危行还是封元虚?” “就不能是我自己?”柯亭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透着贪婪和兴奋。 “你知道吗?知道你没死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又有多么不甘心。” 他脸色瞬间变得疯魔,“所以才会情愿被炼成魔,也要回到这个世上,向你讨回仇和债。” “何仇何债?” “侮辱之仇,索命之债。” 索命之债算她头上不冤,这侮辱之仇,又从何说起?看来,这里头不光有她的新仇,还有灵晔的旧恨。 灵晔啊灵晔,你都招惹了些什么人! 伏青骨看着柯亭身旁的魔使,更加确信,紫霄雷府已经被魔修渗透,与炎州赤火宗早有勾结。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告诉封元虚?你们幽人宫和紫霄雷府,还有赤火宗,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过,来找你是我自己的主意。” 柯亭举手化出一把骨笛,“你不用着急,等我抓住你,自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如此,他才能真正讨回她亏欠自己的东西,真正地向她复仇。 “大言不惭。”白虺冷哼,“连你们那劳什子魔王,都被我们打得四处乱窜,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虽然被羌烙赶得四处乱窜的是白虺自己,可这会儿在其同伙面前,牛自是要往大了吹。 何况如今真对上那魔王,谁输谁赢还真说不一定。 “你是说玄罗?”柯亭却很是不屑,“什么魔王?” 他讥笑道:“不过是个半魔产下的杂种,没有我们宫主,他早就被做成了血婴。一个杂种,如何能与本君相提并论。” 血婴是祭祀邪神的祭品。 羌烙不是赤火宗宗主的儿子么?竟有这般身世。 伏青骨看着柯亭对其鄙夷的模样,对幽人宫与巫危行越发好奇。 这幽人宫不像是掌控在封元虚手里,连区区一个下属,对赤火宗少使,竟也能这般不屑一顾,他们到底是何来头? 席玉对其又知道多少? 伏青骨看着柯亭与众魔使,鱼既然上钩,那便抓起来问问,自然也就知道水的深浅了。 她负手从容道:“既处心积虑为我而来,那还等什么?” 就是这般神情,仿佛一切都不被她看在眼里,让人痛恨,又想让人追寻。 柯亭神魂躁动,红色瞳孔微微颤动,命令道:“抓住他们。” 魔使随即纷纷化作黑雾,朝伏青骨与白虺扑去,撞在了屏障上。 伏青骨以神识对白虺道:“你引开他们,我去抓老鼠。” “知道了。”白虺化身为龙,冲破屏障,盘旋而起,将周围黑雾搅散,“你自己当心。” “好。” 黑雾很快重新聚集,朝白龙追去。 白龙穿梭在竹林中,遛傻子似的,拖着黑雾横冲直闯。 一时间,千杆同鸣,万叶齐飞。 柯亭吹响骨笛,漫天竹叶在空中凝滞,随后化作锋刃朝伏青骨袭去。 伏青骨纹丝不动,任由竹叶穿身,身影被片片割裂。 柯亭笛声一断,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可是在找我?”一道声音自耳边响起。 他悚然回头,脖子却被掐住,身子顿时悬空,然后狠狠砸向地上。 砸在地上的瞬间,柯亭化成一滩黑雾,从伏青骨手中溜走。 骨笛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无数音刃裹着竹叶,朝伏青骨卷去。 伏青骨侧身而立,手松松一拂,撩起一卷风撞过去,将音刃与竹叶撞散。 音刃与竹叶向四面射去,将躲藏在竹林中的黑雾逼出。 她脑海中传来一声抱怨,“你看着点,别误伤啊!” 疼死龙了! “对不住,没注意。”伏青骨伸手一握,将音刃与竹叶召回,将其裹成团,朝向自己冲来的黑雾弹去。 竹叶与音刃撞入黑雾,再次炸开。黑雾立即被扯成丝丝缕缕的碎烟,然后凝成一个人,摔在了地上。 柯亭欲再吹响骨笛,手中骨笛却不翼而飞,下一刻出现在伏青骨手里。 骨笛在伏青骨手中转了一圈,化作了白色粉末。 “你压制了修为。” “否则又怎能引你出手?” 伏青骨化出捆仙绳将人五花大绑。 柯亭动念,想召回魔使,没想到却召来了白龙。 白龙盘旋在二人头顶,然后张嘴,吐出一大团黑雾。 黑雾化成魔使,砰砰砸下来,落地开花。 它一头扎下来,落在伏青骨身旁,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白师兄。 伏青骨夸奖道:“干得不错。” 白虺被她误伤的怨气顿时消散,哼哼道:“也不看看本大爷是谁。” 伏青骨看着地上死状惨烈的魔使,叮嘱道:“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多脏。” 白虺咕噜噜吐出一口水,“我漱口了。” 伏青骨叹气。 她走到柯亭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如果弃暗投明,将紫霄雷府和幽人宫的阴谋老实交代,我便留你元神,替你超度,送你重新做人。” “我谢谢你。”这不还是让他死?柯亭气笑了。 伏青骨大方道:“不必客气。” 柯亭并非天生魔体,挣脱不开捆仙绳,可让他就此背叛宫主,引颈就戮,那简直是做梦。 他狠厉一笑,眉心凝出魔印,随之将洛义的所有灵力,汇聚到金丹之中。 伏青骨察觉到异常,立即封住其灵脉,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柯亭引爆了金丹。 一阵巨响回荡在竹林中。 伏青骨化去盾牌,朝柯亭看去,只见地上散落着几节断掉的捆仙绳,而不见其人。 她望向上空,一团闪着红光的黑雾,正要冲出竹林。 伏青骨隔空将其吸住,一个黑色阵法忽然显现,将她震开。 白虺将手中剑掷向魔阵,还未碰到它,就被弹回,然后直冲他胸口而来。 伏青骨扯开他,眼疾手快地握住剑柄,被其后劲震退好几步。 白虺大怒,想要冲上去,被她及时拦住。 “久违了,灵晔。”一声叹息自魔阵中传来。 伏青骨挽剑收在背后,压下翻腾的内息,寒声质问:“尔乃何人?” “巫危行。”那道声音带着一丝遗憾,“看来,你连我也不记得了。” 真是他。 伏青骨暗暗警惕,此人仅通过一个魔阵,便能轻易挡下她和白虺,并顺势反击,足见其修为之高。 “你意欲何为?” 第112章 幽人宫主 巫危行答道:“我只是来带回我的人,顺便同你打个招呼,叙叙旧。” “与你有旧可叙的人不是我。”伏青骨语气冷淡。 “还是这副脾气。”巫危行有些无奈,随即关切道:“为这脾气,不知遭多少罪,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仍旧不改。” 巫危行这态度,熟稔得让旁人以为,他真是来会友的。 可惜他并非真心,而伏青骨也不是灵晔,不吃这套。 “我根本不记得你,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看来你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巫危行苦笑一声,“其实,你无需对我抱有敌意,因为你的敌人从来不是我。” 如何才算敌人? 偷天洞、药王谷、蓬莱所发生之事,皆有幽人宫的影子,甚至他们可以算作是主谋。 柯亭、玄罗,这二人与巫危行也密切相关。 她和他们曾大打出手,针锋相对,试图置彼此于死地,如今被他几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让人只觉虚伪和荒谬。 “我知道你不相信。” 巫危行怅然道:“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们曾是最默契的伙伴,在这世上,我若还真心希望谁能得到最好的结局,这个人只会是你。” “阁下恐怕表错了情。” 伏青骨并未受其花言巧语所迷惑,冷漠道:“灵晔从前如何,我虽然不清楚。可我却坚信,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地,她都绝不会与魔为伍。” 她重重压下四个字,“而我,亦然。” 话可以说得天花乱坠,事做得好不好看,却一目了然,幽人宫所作所为,并非良善之辈所奉行之道。 巫危行并未动怒,反摆出探讨的架势,反问道:“魔,又有何可怕?不过是人欲之化身,何须视其为洪水猛兽?” 他试图说服她,“人人都有欲望,人人都曾与魔为伍,你又何必将其排斥于修行之外。” 分明是一孔之见,蛊惑之言,伏青骨嗤之以鼻。 “人人都有欲,却不能求之无尽,欲无尽,必生魔。人人也都与魔为伍,却不能受其奴役,受其奴役,则必生祸。” 伏青骨并不惑于其言,泰然道:“修行,是规其度,遏其心,成其性,立其德,而不是无尽放纵,损人以利己,有害于公道天理。” 巫危行嗤笑,随后反驳道:“压抑天性,禁锢心灵,限制自由,岂非违逆自然?” “人生既生于世,便是为了足欲尽欢,一生受灾受难,到了除去痛苦一无所有,又何必存于世间?” 巫危行带着一丝惋惜。 “你潜心苦修,成就大能,本应凌驾众生之上,享天人之乐。便是不用苦苦谋求,自有人信奉敬畏,又何必为他人谋求安乐,反让自己落得伤痕累累,狼狈至此。” 伏青骨道:“何为自然,草木一秋,人生百年,方为自然。” 她傲然立于千竹万翠之中,任风来去,却岿然不动。 “我辈既求非常之道,得超凡之能,享千岁万寿,受万民之信奉。便必克凡俗之欲,遭非人之磨炼,承天地之德,立于公道之上,担护佑众生之责。” 她讥讽道:“而非凌驾众生,自认高其一等,随意操控其生死,践踏其人格自尊,利用其满足私欲,还要自以为是地认为,人人皆当如此。” 巫危行喟叹,“你为他们鞠躬尽瘁,可他们却未必对你感恩戴德。比如你的弟子,你的师兄,你的门人,甚至是……” 他话语一断。 甚至是什么?甚至是谁? 巫危行隐没后话,带着一丝深意和嘲讽说道:“何况,你也并非没有私心私欲,否则又为何会堕魔,屠尽祸斗一族?” 伏青骨心头一震,她眼前浮现灵晔绞杀祸斗一族时,冰冷而疯狂的表情。 他知道灵晔曾经堕魔?或者,灵晔堕魔本就与他脱不了干系? 身边人忽然冲阵法吼道:“要打就打,要滚就滚,躲在阵法后当缩头乌龟,叙什么旧?” 白虺心中早已不爽许久。 一会儿来个弟子,一会儿来个死鬼,这会儿又来个死乌龟,还有完没完了? 他阴阳怪气道:“这般嘴碎,怎不上金玉楼说书唱戏去?” 伏青骨被他吼回神,反应过来,巫危行说这些话,不过是为借她对过去之未解,而动摇其心志罢了。 差点着道。 “一只契兽,不该如此没规矩。”一道琴音响起,无数黑色音刃自阵而发,朝白虺袭来。 伏青骨将灵力注入白鳞剑,“剑阵。” 白鳞剑分出无数剑身,将音刃一一击落,“他再没规矩,也轮不到你教训。” 白虺有恃无恐,得意道:“就是,轮不到你来狗叫。” 伏青骨封了他的嘴,免得他继续找死。 巫危行道:“正是因为你处处袒护,才纵得他们肆意妄为。” 白虺在伏青骨脑中怒吼:“少拿本大爷跟那些白眼狼比!” 伏青骨道:“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巫危行露迹于此,绝不止只是为带走柯亭或和她叙旧这么简单,伏青骨也懒得再同他拐弯抹角。 “巫宫主,你我都不是闲人,与其耽误功夫,不如直接言明来意,也好早点了事。” 巫危行道:“我本想迎你入幽人宫,不过看眼下情形,你是不会答应的。” 他说的是幽人宫,而不是紫霄雷府。 这巫危行对封元虚,看来也是貌合神离,并非真心臣服和敬畏。 “迎?”伏青骨看着满地尸首,“这便是巫宫主的迎客之道?” “我虽让他来打探,却并未让他来送死,不过,多亏他才让我知道,你其实还活着。”巫危行带着一丝欣慰道:“灵晔,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伏青骨诚心道:“那希望你能高兴得久一点。” 巫危行无奈一笑,“柯亭我就带走了。” 随后,对伏青骨提醒道:“封元虚已派人出去找你。而当今世上,只有我能真正庇护你,幽人宫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 “可惜,我不会踏足幽人宫半步。”在这世上,能庇护她的只有她自己。 “我拭目以待。”巫危行的声音,随阵法消散。 而竹林中魔使的尸首,也都在顷刻间,化作飞灰,被风吹去,犹如从未存在过那般。 竹林外传来灵力波动,是武陵派前来查看的弟子,正在试图破开结界。 伏青骨进入竹林之前,已将此地设下封禁,以免武陵派卷入,同时也防止耗子逃走。 只可惜,还是没能防得住,耗子背后大腿粗壮,她暂且还拗不过。 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引出一条大鱼,也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巫危行,幽人宫。 看来得好好问问席玉,这死狐狸指不定还有事在瞒着自己。 ————————清风分界线—————— 前来查看之人是周檐。 他见到伏青骨和白虺,一时没认出来,拔剑质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武陵境私设结界?” 伏青骨连忙道:“是我,伏青骨。” “伏师姐?”周檐惊讶地望着她的脸,辨认片刻后,惊喜道:“真是你,你的伤好了?” “好了。”伏青骨笑问:“门内近来如何?可还安宁?” “一切安好。”周檐看向白虺,“这位是?” 白虺还未曾在武陵派弟子面前露过面,伏青骨介绍道:“这是白德,我师兄。” 何时有个师兄了? 周檐虽疑惑,却还是领着弟子们朝白虺行礼,“见过白师兄。” 白虺看了伏青骨一眼,乐滋滋道:“好说,好说,免礼,免礼。” 周檐见四周竹子折断不少,又有斗法痕迹,远处还摆着猿人的尸体,便问道:“伏师姐,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又为何要设结界?可是偷天洞的盗匪又潜入了?” “说来话长,先救人要紧。” “救人?” 伏青骨指了指远处竹林,“那边有一名受伤的农妇,赶紧带她回门里救治。” 周檐立马让两名弟子去林中搜寻。 伏青骨走到柯亭自爆之处,查看一番后,感知到一丝微弱的元神,便设下聚灵阵,辅以集神咒,将那一丝元神聚拢。 元神受聚灵阵滋养,被集神咒凝成一团金光。 伏青骨朝白虺伸手。 “……”白虺不情不愿地拿出一颗夜明珠递给给她。 她是收破烂的吗?怎么又乱捡东西! 伏青骨将那团金光,融入夜明珠中,以夜明珠之灵力将其滋养。 周檐盯着夜明珠,问道:“这是何人的元神?” 伏青骨道:“巫医派掌门,洛义。” 周檐震惊,“什么?” 此时,弟子们从竹林中将那农妇扶了过来。 伏青骨看了一眼,断定其只是震晕过去了,并无大碍后,放下心来。 当时她趁扶住农妇之际,将一道护身符打入她体内,柯亭的音刃撞上护身符所爆发之灵力,凡人自是受不住,这才给震晕了。 正好可以装死,逃过一劫。 周檐对伏青骨和弟子们说道,“先带回宗门再说。” “是。”众人立即离开竹林,御剑前往鹤鸣峰。 白虺将白鳞剑飞抛空中,然后点足而起,落在剑上,朝伏青骨伸手。 “妖道,上来,我载你。” 伏青骨也没拒绝,跟着一跃而上,落在了他身后。 白虺收回没派上用场的手,有些不满,心头一欠,便故意催动白鳞剑,狂飙向上空。 伏青骨差点被风扯下去,连忙扶住他的肩膀,他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紧接着,便吃了伏青骨一个巴掌,正中后脑勺。 打得脑子嗡嗡响,嗡嗡响他也乐意。 好听。 ————————分界线—————— 众人落到厚德殿前,清风已等候良久。 他望着伏青骨,又回身看了眼殿里的浮雕,为自己平反道:“这么一看,分明一模一样,我就说自己没记错。” 伏青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清风见他们带回来一名昏迷的妇人,忙让弟子去唤墨黎和初曙,将人带下去医治。 粗略问了问竹林情况后,又让弟子带人前去将那猿人的尸体给挖坑埋了,以免再引来野兽,或者被山人给捡去吃了,生出病祸。 安排好这些事后,他屏退弟子,盯着眼一旁的白虺。 白虺竖眉,“看什么?难道你也想和妖道叙旧?” 清风点头。 “有什么又是我听不得的?”说完,白虺大步走进殿里,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清风见他大喇喇坐在自己的掌门大位之上,一时无言。 “不得无礼。”伏青骨拂袖一挥,白虺便化作一道白光,飞入了她袖中。 随后,腕子上便传来一阵刺痛。 四脚蛇又拿她磨牙了。 二人入殿,清风请伏青骨上坐,伏青骨推辞不肯,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清风只好随她,坐到了她身旁。 他问道:“方才在竹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说来复杂。”伏青骨将柯亭化作洛义,混入药王谷,又在竹林埋伏她的事,言简意赅地讲给清风。 然后,拿出寄居洛义元神的夜明珠递给他,对他托付道:“这是洛掌门仅存的元神,劳烦你送去药王谷交给少谷主,巫医派受药王谷管辖,此事理应由她主张,再请她想想办法,看能否挽救洛掌门一二。” 清风接过后,义愤道:“这些魔族妖人,如此残害仙门正道,终有一日会遭报应。” 先是他们武陵派,又是药王谷,再是蓬莱,这会儿又是巫医派,这些妖魔鬼怪再不除,恐怕会造更大的祸事。 “可惜让人横插一脚,被他给跑了。” “谁?” “巫危行。” “他也来了?” 伏青骨摇头,“若是亲自来倒不足为惧,仅凭一个阵法,便将我和白师兄阻拦,并带走了柯亭。” 她对清风问道:“你对幽人宫和此人了解多少?” 清风摸着胡须思索道:“不多,只知幽人宫是紫霄雷府所辖四派之一,但因其宫主与弟子皆很少露面,因此对其知之甚少。” “若不是因为楚谷主被劫一事,我都不知这派行事竟如此邪佞。” 说起药王谷,伏青骨想起来,今日其实不算她第一次和巫危行交手。 之前在药王谷,巫危行曾相助过柯亭,使其力抗众人,顺利开启地煞阵。 只是那时情况紧迫,她未曾在意,过后又因訾藐离去,又并未仔细询问。 细细想来,其实在那时,幽人宫与紫霄雷府之间,便已有嫌隙,否则柯亭不会这么不顾后果。 且柯亭最初潜伏于黄金台,其行动与九渊,并不相合,是在药王洞偷袭她失败后,被席玉那个死狐狸,硬塞给九渊的。 他们当时也在找楚绾一。 九渊找楚绾一是为了封元虚,他们找楚绾一,又是为了什么? 第113章 凡人归宿 伏青骨对清风提醒道:“武陵境内,需得再增强防范。” “武陵境自铲除桃园仙府后,又配合药王谷清查过偷天洞余孽,本以为都肃清了,却不想人家竟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清风叹气,这一派之长,不好当啊。 “这些魔修本就比偷天洞狡猾,尤其擅长伪装和惑人心志。”伏青骨安慰,“只要时时警惕,防微杜渐,查祸于端首,自能保得平安。” “就怕人心易变,意志不坚,让魔物有机可乘。” “人心和意志都是捶打出来的,让弟子们勤加修炼,只要身心充实,脚下的路便坚实了,也就不容易被虚妄所迷惑。” 意思就是弟子们都太闲了,只要忙起来,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 清风表示理解,准备明日开始,每个弟子的修炼时间,多增加两个时辰,巡防再多加两班,后山的荒地也可开来,多造几间宫殿、庙宇,多供几座神仙。 还可种菜、种药,清流开原…… 武陵派众弟子,还不知道,他们的清闲日子,在两人的几句谈话间,便灰飞烟灭,从此一去不返了。 伏青骨提议道:“刀刃峰原本的降魔大阵被破坏,可再重设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清风眼里透出期盼的光。 伏青骨道:“我会助你。” 他顿时放心了,有师父在,就是好啊。 “另外,有一件事,我想托付给你。” “师尊尽管开口。” 这声师尊叫得太过自然,伏青骨怔愣片刻,坦然受下。 “洛义掌门身死,巫医派必生动荡,我不在,少谷主恐怕孤木难支,所以还请你多帮衬着点。” “自当如此。” 清风握着夜明珠,神情变得凝重,“巫医派连掌门都落得如此下场,恐怕其整个宗门都已落入妖魔之手,我不想让武陵派也落得同样下场。” 他向来认得很清,“武陵派与药王谷本是一损俱损,一亡俱亡,唯有团结一心,才能共渡难关,长长久久。” 有他这话,伏青骨就放心了。 清风问道:“师尊此行欲往何处?” “剑阁。” “试剑大会,应该进行到最后一轮决胜局了,去看看也好。” “我去并非只为参加试剑大会。”伏青骨没打算隐瞒清风,将实情告诉他,才好防范,“封元虚知道了我的身份,已经派出十二掌罚使前来追捕。” “什么!”清风豁然起身,“怎会这么快?” 伏青骨道:“是我让钟遇主动透露给他的。” “钟遇?”清风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你想引封元虚出来?” “紫霄雷府如今就是一块毒疮,与其等它烂到肉腐骨穿,延祸四方,不如趁早剜肉刮骨,或可有救。”况且蓬莱和楚屿芳也经不起耽搁,若不找回山海印,救出楚绾一,蓬莱和药王谷也迟早会被拖垮。 “我同你一起去。” “你走了,谁又来守武陵派?” 清风犯难。 伏青骨宽慰道:“以我如今的修为,封元虚想抓我,没那么容易,何况我还有蓬莱接应,再不济还能求助剑阁。” 席玉向来深谋远虑,他既然安排这步棋,又在雷泽安插了探子,必然已谋好后路。况且,夙重说过,只要她有需要剑阁的地方,可尽管开口,若真被逼到那一步,她是不会客气的。 如今七大仙门之中,若说还有谁能与紫霄雷府抗衡,那必然是剑阁。 所以,她和封元虚这一局,谁输谁赢还说不一定。 与蓬莱和剑阁相比,武陵派确实太弱,帮不上什么忙,清风难免怅惘。 他天赋有限,无论如何修炼,都无法突破金丹踏足元婴,也只能将武陵派发展至如今之势。就武陵派如今的实力而言,别说成为伏青骨之依靠和后盾,不给她添麻烦都算是好的了。 “那我也就不去给师尊添乱了,还请师尊一路当心。” 正在此时,初曙来报,说那名农妇醒了,闹着要下山。 清风让她将人带过来,那农妇一见伏青骨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表情既恐惧又自责。 伏青骨对她说道:“我没有怪你,否则也不会救你。” 说到底都是为情势所迫,她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反抗柯亭那丧心病狂的魔头? 农妇泪流满面,又朝她作揖,然后指了指门外,看意思是想回家去。 伏青骨想着本来就要去刀刃峰下设降魔大阵,便对妇人道:“你家在何处?我和清风掌门要下山,顺路送你回去。” 农妇擦了把脸,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冲她一阵比划。 伏青骨没看懂,清风倒是看懂了,“可是在青竹坳?” 农妇连连点头。 清风吩咐初曙给农妇包了些药和吃的,然后召出自己的葫芦,同伏青骨一起,送她回家。 来到青竹坳后,农妇指着一处农舍,‘啊啊’比划,二人便知道是她的家到了。 清风将葫芦落在坳口将农妇放了下去,农妇朝二人作揖后,便朝家中跑去。 二人正要走,却忽然听见农舍中传来一阵惊恐的吼叫,他们对视一眼,连忙赶了过去。 还未跨进院子,伏青骨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正屋中传来农妇的哭喊,两人快步走进去,却见有三人倒在血泊中,两男一女,分别是农妇的丈夫、儿子还有女儿。 女儿还小,不过七八岁。 伏青骨与清风赶紧上去查看,却发现三人皆已无生机。 清风怒骂:“这些畜生!” 农妇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哭得撕心裂肺。 伏青骨上前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替她拍背,以灵力护其心脉,以免其急怒攻心,伤了身子。 几缕黑气自三具尸首的身上飘出,钻进农妇的额头,农妇神色顿时变得呆滞,随后转为为愤怒与仇恨。 农妇转头看着伏青骨,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 都怪这个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如果不是这个她,自己和家人,怎会遭受无妄之灾?自己的丈夫儿女,又怎会惨死? 所以,该死的是这个女人!她应该为自己的家人偿命。 杀了她。 农妇被这道声音催促着,拔下了自己头上的木簪,狠狠扎向伏青骨的胸口。 木簪断裂,伏青骨未伤分毫。 她身前撑开一道屏障,挡住了农妇的攻击。 见杀不了她,农妇转而将断裂的木簪扎向自己的脖颈,被清风眼疾手快的抓住。 “啊啊啊!”农妇痛苦大叫。 “别伤了她。”伏青骨叮嘱一句后,将灵力探入农妇额头,一点点将魔气吸出,迅速将其震散。 清风夺下农妇手中的簪子,然后松开她。 农妇眼神变得清明,却依然残留恨意,她扑到伏青骨身上,狠狠咬住伏青骨的左肩。 伏青骨没有抵挡,任其撕咬。 清风想要拉开农妇,却被伏青骨制止,只要不被魔气侵蚀,便只是皮外伤,她受得下。 农妇嘴里尝到血腥味,微微一怔,随后松开伏青骨,转扑在自己丈夫尸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伏青骨从地上坐起来,对农妇说道:“你的丈夫妻儿虽由妖魔所杀,究其缘由却由我而起。我会助你安葬他们,替他们超度,也会妥当安排你的后半生。并且承诺你,诛灭罪魁祸首,还你和你家人以公道。” 她担她的债,魔偿魔的命。 农妇直顾哭泣,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不过当伏青骨与清风,替她殓葬家人之时,她并未拒绝。 清风命弟子取来法器,布置祭坛,开办法事,为往生者超度。 法事结束后,农妇一身素缟,表情麻木地跪在灵堂外烧纸。 伏青骨走到她面前蹲下,对她说道:“我可以让你再见他们一面。” 农妇猛然抬头,殷切地望着她。 “跟我来。”伏青骨领着农妇进了灵堂。 农妇怔怔站在三副牌位面前,眼睛却干涩无比,这几天她哭够了。 伏青骨在灵位前设下引魂阵。 忽然,屋里起了一阵风,无数白色灵光,飞入引魂阵中,凝成三道人影。 伏青骨拍了拍农妇的肩膀。 农妇转身,眼前一暗,眼皮上传来冰凉之感,待她再睁眼,便看清了阵中望着她泪流不止的三人。 “啊,啊。”她扑向三人,却扑了个空,顿时大哭起来。 伏青骨微微叹气。 一道身影凝聚在伏青骨身旁,正是三郎。 “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谁都无法预知未来,也无法回溯过往,从而去改变未发生或发生过的一切。她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事,问心无愧,所以并不会因妇人之怨恨而动摇,陷入无用的自责与悔恨之中。 “我只是感叹人世之无常,天道之无情。” 人世无常,聚散离合,只在转眼之间。 天道无情,爱恨悲欢,止于生死殊途。 “人世无常,才幸相逢,天道无情,方惜真心。”三郎看着眼前阴阳相隔的一家人,慨然道:“百年之后,殊途同归,了无遗憾,这就是凡人的归宿。” 可这是只凡人的归宿,却不是仙人的结局,所以他一开始就错了。 伏青骨望着他,发现他的魂力似乎又淡了些,正要询问,农妇一家人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 时辰到了,他们该走了。 农妇的家人不断安慰她,嘱咐她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聚,随后化作三道白光飞向门外。 农妇追了出去,却已不见其踪影。 殡礼过后,清风本想带农妇回宗门安置,却被农妇拒绝,她已经失去自己的家人,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家。 伏青骨给了她一些银两傍身。 她收下后,跪下朝伏青骨磕了三个头,然后进屋关上门,再不见人了。 磕头是感激伏青骨救她性命、安葬她家人,让他们见最后一面。收钱是与伏青骨两清,表示她们再不相欠。 可她始终无法释怀,因伏青骨失去家人之痛,因此避而不见。 清风看着紧闭的竹门,对伏青骨道:“往后武陵派会照管好她,令她安然度过余生。” 魔修闯入屠戮境内百姓,是他们失职,自该承担责任。 伏青骨道:“走吧,去刀刃峰。” 她在此处耽搁得越久,武陵境便越危险。 离开前,伏青骨在农舍上空,悬了一道符,以保此地再不受妖魔鬼怪所侵扰。 来到刀刃峰,伏青骨与清风联手设下伏魔大阵。 如此一来,只要清风催动阵法,她便会感知,然后助其开阵。 离开武陵派之时,伏青骨没让清风相送,也没再同三郎一起游山玩水,而是直接驾云离开武陵境,往雍州城里去。 一路上,伏青骨沉默寡言,神情淡漠。 白虺故意耍宝逗笑,在云里滚得腰酸腿疼,也没得她一个笑脸。 反倒是因打散云层,水淹下界,挨了她好几顿打,便再不敢作乱了。 妖道心情不好,打龙很疼。 由于赶路,伏青骨也没有闲情听琴赏乐,三郎亦无用武之地。 一龙一鬼皆郁郁。 来到雍州城,伏青骨并未歇息,而是去了府衙,领了一沓悬赏令。 悬赏的对象五花八门,妖魔鬼怪、江洋大盗什么都有。 领了悬赏令后,伏青骨马不停蹄地顶着绿髓道人之名,将雍州各处作祟的妖魔鬼怪,江洋大盗,杀的杀、抓的抓。 进出衙门的次数,比衙役还多。 事情传开后,闹得沸沸扬扬,不少闲汉守在衙门前,开场下注,押她下一个抓回来的是谁。 府衙也不管,因为他们也好奇,也偷偷下注。 待伏青骨将悬赏令销完后,衙门监狱满了、财库空了,而她的荷包满了。 可她并没有立即离开雍州城,而是以换取来的巨额赏金,在雍州最大的酒楼,大摆流水宴,请全城百姓喝酒吃饭。 无论男女老少,达官贵胄,还是乞丐流民,皆来者不拒,见者有份。 流水宴足足摆了三日,直到将赏金花得一子儿不剩,伏青骨才在酒楼东家的恭送下,和百姓们的围观中,走出酒楼。 至此,绿髓之名,已传得人尽皆知。 伏青骨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来祥云,然后腾云而去,惊得百姓们直呼仙人。 白虺冒头,小心翼翼问道:“还打吗?” 伏青骨盘坐在云中,“打。” 不打怎么出名?不出名又如何将人引来? 三郎化身显形,飘在她身旁,笑问道:“痛快了?” 伏青骨点头,“痛快了。” 她揉了揉肩膀,农妇咬得用力,留下的伤口很深,她又没有刻意用药医治,因此好得缓慢。 伤口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伏青骨农妇之遭遇。 这些日子,她心头不痛快,并非出于农妇之怨,而是因为对局势的忧虑。 就目前局势而言,魔族显然已开始瓦解仙盟,蚕食各大门派,并且颇有成效。 若有一日,让其得逞,以其这般暴戾恣睢,穷凶极恶之作风,九州百姓,可还有活路? 相较而言,她与封元虚之间的恩怨,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她才想速战速决,直接将人引来。当然,也是为了排遣心头愤懑。 四脚蛇虽皮厚欠揍,却也总不能逮着锤,总归是自家人。 还是外人打着痛快、尽兴,尤其是作恶多端的外人。 第114章 内垢层层 紫霄雷府,无极峰。 一袭墨衣、披散头发的巫危行,正端坐于无极殿的内殿之中,轻抚古琴幽人。 琴音回荡在殿中,犹如临泉观雨,淅淅沥沥,丁丁点点,让人心神俱静。 一道人影飘荡在内殿中,身法极其诡谲、随意,犹如无主幽魂。 弹奏完一曲,巫危行对幽魂道:“你该歇息了。” 幽魂依旧打转,听见琴音停下,他非但没听话去歇息,反而转得越来越快,最后出掌向巫危行拍去。 巫危行信手抹琴,幽魂被琴音震开,重重砸穿殿门,摔在了地上。 外头传来骚动,巫危行命令道:“带谪戌仙尊回去歇息。” “是,宫主。” 拖拽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巫危行抱起幽人,自内殿而出。 在跨过破损殿门的刹那,他褪去一袭黑衣,改着雪服紫带,摇身一变,成为无极峰上高洁随和的仙尊。 正阳峰,紫霄雷府。 楚绾一背着药箱从大殿出来,正碰上巫危行。 他随意拱手,对巫危行打了个招呼,“见过仙尊。”招呼完,也不等巫危行回应,便甩着衣衫,拖拖沓沓地走了。 “楚谷主。”巫危行叫住他。 楚绾一转身挑眉,“怎么,仙尊也要看诊?”这紫霄雷府难道人人有毛病? 巫危行问道:“我是想问掌门的头疾如何了?” 楚绾一指了指嘴,然后做了个封印的手势。 巫危行了然,“我不为难谷主,谷主只须告诉我,有无好转即可。” 楚绾一并未正面回答,“我难道是大老远跑来砸药王谷招牌的?”说完,他揣着手走了。 巫危行目送他远去,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道浑厚的嗓音自大殿传来,“危行,进来吧。” “是。”巫危行抬脚进入殿内。 封元虚头戴金冠,身着紫金袍,腿脚舒展地坐在正位上,支着下巴出神,表情是难得的轻松。 巫危行抱琴上前,朝他点头行礼,“参见掌门。” 封元虚回神,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本想让人告知你,今日不必过来,却不想你先到了。” 巫危行观其脸色,“看来掌门的头疾减轻不少,楚谷主果真是神医妙手。” 封元虚近两年突患头疾,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尤其是这两个月,越发暴躁易怒,因此才会让他来奏琴缓解。 后来,琴音也不大奏效了,才去药王谷将楚绾一绑了回来。 封元虚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方才和他说什么了?” 巫危行坦然道:“只是寒暄了两句,询问你的病情。” 封元虚声音带着一丝压迫,“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的病,从来不许人打探、揣摩。 “我想请他去给谪戌师兄看诊。”巫危行叹气,“今日他又犯病了。” 师兄,指的是谪戌。 巫危行自小跟在谪戌身边,与他共同修炼,感情甚笃,二人一直以师兄弟相称。 封元虚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过谪戌,乍听这名字,一时怔忪,片刻后说道:“不必让楚绾一诊治,他的病治不好。” “楚谷主能治好你的头疾,说不定对师兄的病也会有办法。” “本尊说不治便不治。” 殿内沉默良久,最后巫危行妥协,“是。” 封元虚不想破坏难得的好心情,缓了神色,说道:“你既来了,便为我抚一曲吧。” “好。”巫危行抱琴走向琴台,这是封元虚特地为他准备的。 片刻后,殿内响起琴音,仍旧是他在无极殿内弹的那一曲。 琴音潺潺,封元虚支着额头,听得入神,他半阖双眼,思绪不知飞向了何处。 巫危行不动声色地换了调,他却并未没有察觉。 这很罕见。 巫危行抬眼看他,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诡变的琴音,犹如丝线侵入封元虚的识海,一点点试探。 封元虚眉心轻皱,气息变得浮躁。 他敏锐地察觉不对,猛然睁开眼望向巫危行,却见对方垂眸弹琴,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够了。”封元虚打断琴音,对巫危行道:“不必再弹了,退下吧。” 巫危行收起琴,起身走到封元虚面前告辞,转身欲去前,他忽然问道:“听闻掌门派出十二掌罚使,前去追捕绿髓道人,如今人已经快到雍州了。” “这不是你该过问之事。” “我只是担心,十二掌罚使一旦踏出雷泽,会引来山海阁与浮屠禅院的人。” “蓬莱就剩两个小辈,不足为惧,枯禅分神入山海阁,元神受创,入不了雷泽。” “事无绝对。”巫危行眼底划过一道锐光,“不知掌门可听说过一个人物。” 封元虚嗓子一压,“谁?” 巫危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伏青骨。” 封元虚沉沉望着他,没有接话。 “蓬莱和药王谷将她的身份捂得很严,若不是柯亭和羌烙,我还不知,仙门中竟出了这么个人物。擅使雷法,能操控地煞阵,这倒像是我雷泽弟子。” 巫危行感知到封元虚灵力的波动与威胁,并未打住话头,反而带着一丝挑衅,讥讽道:“可我却从来不知,我们紫霄雷府有过这号人物。就像我从来不知,宗门内何时出过绿髓道人这样,需要动用十二掌罚使去追捕的叛徒。” “放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一道鞭影闪过,巫危行御琴抵挡,却被震得后退。 紧接着,第二鞭袭来,抽中他的脸,将他抽飞。 他在空中翻身,狼狈落地。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巫危行并指一抹,指腹被鲜血染红。 他望向封元虚手中的鞭子,正是灵晔的法器——风雷鞭。 封元虚犹如被激怒的雷兽,浑身浮起电纹,他表情紧绷,目光阴沉,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巫危行跪地告罪,“属下失言,还请掌门恕罪。” “是失言还是不满,你心知肚明。打量本尊不知道你私底下的勾当?” 封元虚手持风雷鞭,气势凌人。 “本尊不过是看在你近来为本尊疗伤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本尊抬举你,便可以对本尊指手画脚,本尊也随时可以废掉你。” 巫危行垂首道:“属下不敢。” 封元虚喝出一个字,“滚。” 巫危行携琴退出殿外,身后随即传来打砸之声,他脚步一顿,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此时,远处走来一人,见到巫危行,停下脚步,朝他拱手一礼,“钟遇见过仙尊。” 他的目光在巫危行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殿内,“掌门头疾又发作了?” 巫危行打量他,忽然问道:“在蓬莱,何人帮你取得的神蜗?” 钟遇笑道:“没有人帮忙,若真要论功劳,羌烙应当算一份,多亏他引开席玉,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他随即反问,“听闻他最近被席玉追得东躲西藏,不知是否已脱身?”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巫危行感叹道:“本以为你是她第一个徒弟,情分与他人不同,没想到背叛起她来,却最狠最彻底。” 钟遇神色微滞,看来巫危行已经知道了,可是谁告诉他的? “我不明白仙尊在说什么。” “十二司掌使,个个皆是元婴以上的修为,你猜她能不能全身而退?” 钟遇脸上笑容消失,与他冷冷对视。 一只香炉砸在门框上,香灰洒落一地,殿里传来封元虚压抑着痛苦的命令,“来人,给我传楚绾一。” 巫危行转身离去,钟遇也跟着离开。 巫危行余光一扫,问道:“你不是要去找他?” 钟遇正好对上他脸上的血印子,“不想去挨鞭子。” 这个时候,谁进去谁是傻子。 二人前后脚来到山门前,便见傻子被叫来了。 楚绾一骂骂咧咧:“刚下山,又来叫,是不是有病!” 他看前方两双脚,仰起头一看,见巫危行脸上的鞭子印,问道:“怎么回事?” 巫危行道:“楚谷主,你的招牌怕是要砸了。” 楚绾一此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面子,这话哪听得,当即将药箱一瞬,撸袖子,抡开腿就冲进了大殿。 然后,被鞭子误伤,‘嗷’地惨叫出声,声音直传到银厝峰上。 银厝峰,飞云阁。 訾藐拿起云述留在桌上的信,读完后,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云述走了,让她勿念。 “勿念。”她惨笑一声,将信揉成了一团。“确实是不必再念了。” 不属于她的,她终究留不住。 ——————————打耗子分界线———————————— 并州,滹沱川,恒山古道。 一间茶棚支在路边,茶倌正拿棍子,抽招子上沾的灰。 灰很厚,蓬飞起来,差点将整个门脸给淹了,那茶桶也没个盖子,灰尘落进去,浮在水面跟遮了块纱似的。 茶倌见状后,拿起瓜瓢搅了搅,嘿,又成一桶好茶。 他扔下瓜瓢,拍了拍手,转头便对上一双嫌弃的眼珠子,骇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茶桶里,被卡住了。 “哎哟,你你你,哪儿来的丧门星,哎哟,干什么你!” “问路。” “问个屁!” 那人从善如流,问道:“哦,那你屁股可好?” “好什么好!”茶倌屁股被烫得直叫唤,又气又急,“快快快,拉我一把,烫死我了!” 一根棍子从旁边伸过来,茶倌赶紧抓住,借力将自己从桶里拔了出来。 他松开棍子扯裤子,正想脱了来瞧瞧,却瞥见一名女子,随即勒裤腰带,将屁股甩在后面,忍着痛对三人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路经此地迷失了方向,想找小哥问路,顺便讨口茶喝。”应话之人背一事物,蒙着眼,拄着棍子,是个瞎的。 瞎子身旁的白衣公子,生得俊俏至极,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刻薄,“喝什么茶?他那茶是拿灰和屁股泡的,你也不嫌恶心。” “你说什么!”堂倌火冒三丈,方才不是他突然出现吓到自己,自己也不至于摔茶桶里去,“都怪你,你还有脸说?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刻薄鬼道:“你看他被说中,恼羞成怒了。” 茶倌恼羞成怒,捏起拳头威胁道:“你害我摔桶里,让我烫伤,还毁了我一桶茶,赔钱!不赔今天我让你走不出这恒山道!” 刻薄鬼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哟哟哟,好大的口气。” 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少煽风点火,我们问的事,还没问明白呢。” 刻薄鬼鼻子朝天一抬,哼了一声,抱胸闭嘴了。 说话的是那名女子,模样普通,打扮也寻常,却看着像这三人中能做主的一个。 面对女子,茶倌语气好了点,却仍旧叫嚷着赔钱,“今日这个损失,你们是赔定了,趁我这会儿好说话,拿钱还能了事。” 他伸出手,狮子大开口道:“一百两,给钱走人。” 瞎子客气地讲价,“一百两太多,一两行不行?” 堂倌直接炸了,“你个死瞎子,打发叫花子呢!一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就直接将你们卖了抵账!” 刻薄鬼刻薄道:“打发叫花子可要不了一两银子。” “好,你们消遣我是吧?”堂倌一边指着二人,一边冲进茶棚,抽出把半人长的大刀,朝几人比划,“给不给!不给我就砍掉你们的手脚当猪肉卖!” 瞎子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这是黑店。” 刻薄鬼道:“你瞎啊?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 瞎子一本正经道:“我的确是瞎的。” “啊啊啊!气煞老子!”那茶倌举刀砍向二人,却忽然被一道白光晃了眼,刀锋顿时刹住。 茶倌两只鼠眼一对,欣喜若狂,“这、这是……” “夜明珠,够不够赔你茶钱?”女子手握夜明珠,表情透着一丝神秘,蛊惑道:“我还有很多,不够再给。” 茶倌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像是听谁说起过,又像是……梦里见过! 大肥羊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肥羊啊! 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问:“有多少?” 女子反问:“你想要多少?” 茶倌被大肥羊砸晕了头,一时说不出个数来。 女子恨铁不成钢道:“打个劫连口都不敢开,还能成个什么气候?” 茶倌惭愧,“那、那就十颗?” 女子一笑,收起夜明珠,对茶倌说道:“先给我们上壶茶,要现煮的。” 第115章 掏耗子窝 这三人自然就是伏青骨一行。 堂倌一见夜明珠,魂儿都没了,一听她说还有很多,差点直接坐地升仙。 将前阵子流传,有人使夜明珠作饵,端了桃源仙府一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夜明珠啊,这可是夜明珠,白花花地摆在自己面前,谁人不心动?谁人能拒绝? 哪怕是诱饵,只要有一半的机会,就赌得! 茶倌这会儿有刀在手,又被夜明珠花了眼,迷了心,伸手就要去抢。却被女子身旁的刻薄鬼一脚给踢开,还顺手将他的刀给夺了。 茶倌抱住茶棚柱头,差点把茶棚晃垮,勉强稳住身形。 他见刻薄鬼拿刀利索地耍了几圈,心头暗暗惊讶,没想到这居然是个练家子。 刻薄鬼拿刀上前,却被瞎子拦住,“我们是讲道理的人,不要随便动刀动枪。” 刻薄鬼恨不得拿刀给瞎子开眼,跟盗贼讲个鬼的道理。 女子取下刻薄鬼手里的刀,在堂倌面前晃了晃,说道:“出门在外讲究诚信,答应给你的赔偿我们不会赖账。但你若是要硬抢,我们可就只好去官府分说了。” 官府?堂倌不屑,他们可从来不怕什么官府。可此时茶棚中只有他一人,真打起来可占不了便宜。 他重新打量三人,一个女子,一个瞎子,一个…… 刻薄鬼眼珠子瞪得比他还大,“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煮茶?” 茶倌深吸两口气,他忍! 过会儿他就给山主发信,将这肥羊给宰了。等拿到夜明珠后,他非得让这刻薄鬼跪下来叫他爷爷不可。 “不是要喝茶?里头坐!”茶倌找了块抹布,随便掸了掸茶棚里一张桌子,揭炉子煮茶去了。 桌子、板凳上都是灰,白虺叉着腰一脸嫌弃,伏青骨暗施了一个洗尘诀,他才勉强坐下了。 茶倌见三人入座,遮掩着踩了两脚灶下的机关,茶棚外立即飘起一道白烟。 他一边添水,一边往水里加茶加料。 喝吧!多喝点!喝死才好! 瞎子冷不丁开口问道:“敢问小哥,千仞峰怎么走?” 堂倌一惊,差点把炉子掀翻,他手忙脚乱地扶正水壶,却被烫了手,顿时吱哇乱叫。 千仞峰?他们去千仞峰干什么?试剑大会马上要结束了,赶去只能给剑阁的人收尸。 “由恒山古道往西北方向走,走个三百二十里就到千仞峰了。” 女子皱眉,“这么远?” 茶倌往外头扫了几眼,说道:“你们没车没马,光靠一双腿,还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 见三人犯难,他继续危言耸听,“而且越往那边走,人越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吃饭喝水的地方都没有。” 三人果然焦躁起来。 女子问道:“那怎么办?” 茶倌道:“你们要真想去,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想办法。” 女子问道:“什么办法?” 茶倌转着眼珠子,“我认识几个马队,你们想去,可以找他们买马,让他们给你们引路。” 瞎子道:“可买马不是要很多钱?” “本大爷缺那点钱?”刻薄鬼从腰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往桌上一放,桌子被撞出闷响。 “这些钱买个几个马队都够了,要不是你这死鬼抠门拦着,早雇车马走了,哪里用得着遭这些罪。” 茶倌见钱袋子,踩机关踩得更欢了。 “有钱就好办,马队过会儿就来,你们先坐,一壶茶的功夫他们就到。” 茶水很快开了。 茶倌给三人上茶,眼神很是热切,生怕他们不喝,生怕人看不出他在茶里加了料似的。 白虺暗自冷哼,随后脚被人撞了撞,嫌弃地端起茶喝了两口。 喝完茶,一支马队出现在远道上,带起滚滚烟尘。他们速度很快,转眼便至茶棚。 堂倌赶紧迎出去,上前给马队领头人交接,一双贼眼不时瞟向茶棚。 ‘马队’的头儿,粗眉横眼,人高马大,乍一看很有气势,如果不是生了一双对眼的话。 对眼儿领着人下马,抬手一挥,手下们便将茶棚团团围住。 三人稳坐不动。 茶倌替对眼引路,顿觉腰板硬气不少,背后的贼匪们盯着他湿漉漉的裤子,纷纷讥笑,又见茶棚里坐着女人,污言秽语顿时满天飞。 堂倌既恼羞成怒,又有些得意。 白虺差点掀桌,被伏青骨按下,她淡然对堂倌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马队?” 堂倌点头,“这就是马队的当家,你不是要去千仞峰?交出夜明珠和身上财宝,就送你们上路。” 反正不管上哪条路,都是个死。 对眼来到几人面前,两只眼睛各扫一方,最后抬脚一踏,踩在伏青骨对面的凳子上。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老子忙得很,把该交的都交出来,老子让你们走得痛快。” 伏青骨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通缉令,照着他的对眼一比。 一模一样。 没错,是他,偷天洞在并州的头领,典裘。 在县衙的众多通缉令中,被她一眼相中。 既然幽人宫、羌烙都与偷天洞有密切关联,要查其底细,从这群耗子入手,定然错不了。 典裘一把薅过通缉令,两个眼珠子正好跟画里的眼珠子对上,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茶倌凑过去看了一眼,“东家,这画像上画的,好像是您,你看这眼睛……哎哟!” 对眼将通缉令一巴掌呼在茶倌上,一双眼睛也不知在瞪谁,犟着脖子问:“你们是故意来寻晦气的?” 这对眼看着不太聪明,脑瓜子却比这茶倌灵活不少。 茶倌揭下通缉令,他不识字,却看得懂上头的红头,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捅了娄子。 随即找补道:“山主,这人虽是来找事的,可、可夜明珠却是真的,只要杀了他们,咱们也能狠赚一笔。” 他对三人扬声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这三个软脚虾,况且他们还喝了我下的神仙倒……” 白虺举手往桌子上一锤,桌子立即被锤成了渣渣。 他斜眉吊眼的看着茶倌,“你再说一遍,三个什么?” 磅礴的灵力宣泄开来,直接将茶棚连顶掀飞,众匪目瞪口呆,僵在当场。 堂倌悚然。 他、他们不是被喝神仙倒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白虺吐出一股茶水,替堂倌洗了把脸。 堂倌不慎舔进一点,随即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地。 “还神仙倒,耗子药还差不多。”白虺啐了一口,朝伏青骨递去一个眼神。 伏青骨夸道:“干得不错。” 那小眼神儿顿时得意起来。 典裘呸出一口带沙的痰,踢开脚边碍事的茶倌,对三人露出一个狠厉的笑容。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 他化出一把大刀,刀柄往地上一杵,众人脚下的土地立即颤了颤。 “想拿我去领赏,先问问我的斩龙刀答不答应。” 伏青骨掏了掏耳朵,“什么刀?” 典裘悍然宣告:“斩龙刀!” 三郎抚掌赞叹:“好名字,好刀。” 白虺:“……” 没一个个好东西! 他闪身欺近,空手掏向典裘的心窝。 对眼横刀一挡,将白虺挡下,随后刀口向上斜挑,将他逼退。 白虺愕然,那刀上煞气沉沉,竟还真是把神兵。 典裘也暗自惊讶,这小白脸看着跟个绣花枕头似的,竟能轻易躲过他的斩龙刀,看来修为不浅。 伏青骨打量典裘,金丹大圆满境界,除开羌烙,这算是她遇到过修为最高的一只耗子。 “你别出手,让本大爷来会他。”白虺对伏青骨道。 伏青骨也没打算出手,这对眼一亮出斩龙刀,她便知道这是白虺的对手。 让这四脚蛇练练手也好,自己也乐得看热闹,何况她也得蓄养灵力,随时准备迎接雷泽十二使。 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 白虺化出白鳞剑,指着对眼道:“死对眼,今日本大爷就看看,你这斩龙刀能不能伤本大爷一根毫毛。” 自从典裘当上并州偷天洞的头领之后,还没人敢当面叫他‘死对眼’,这小白脸活得不耐烦了! 典裘提刀一跃,凶猛来袭,白虺横剑一扫,兵刃相接的刹那,爆发出强悍的灵力,将四周炉灶、茶碗统统震飞。 伏青骨翻手一点,一道屏障便挡在她和三郎面前,避开了土泥碎片。 守在茶棚四周的盗匪们,被土泥碎片误伤,抱头逃窜,哀嚎不止。 躺在地上的茶倌无处可躲,被扎得满脸红花,煞是好看。 他抖了抖身子,睁开眼艰难地爬到了一旁。 一击过后,白虺脚下一蹬,往白磷剑中灌满灵力,直刺典裘死穴,把他逼到了大道上。 典裘也不示弱,他探指往刀刃上一划,然后解开其封印,黑红交杂的煞气顿时迸发,直冲白虺而来。 白虺背脊发寒,这刀竟真的沾过龙血,赶紧收招抵挡。 伏青骨望着斩龙刀,察觉刀上之煞气,跟素月的碎龙骨竟十分相似,便知其来历与赤火宗有关。 这对眼说不准是玄罗的亲信。 伏青骨以神识对白虺道:“当心……” 白虺心头暖暖的,“别担心,他打不过我。” “当心别让他死了,我还有话要问。”伏青骨把话补完,然后被白虺冷漠的切断了神识。 死木头,臭妖道! 白虺磨牙,不打死,打残行吧? 典裘挥刀砍上来,所经之处,沙石狂舞。 白虺蓄力一斩,剑气切开面前地面,撞上斩龙刀,将对眼阻在原地。 这道剑气被斩龙刀弹开,没入上空,将云震成了飞絮。 紧接着,白鳞剑犹如一道白虹,朝对眼直贯而去,然后被斩龙刀挡下。 斩龙刀内窜出一道黑色龙影,长啸着朝白虺袭来。 “区区龙魂,竟敢在本大爷面前造次!”白虺张嘴发出龙吼,直接将那缕龙魂击散。 斩龙刀失去龙魂,瞬间被白磷剑斩断。 白鳞剑的剑气没入典裘四肢和丹府,眨眼便废其功法,使其变成了废人。 其余盗匪见状,立即朝白虺攻来,却差点被回招的白鳞剑串成糖葫芦。 顷刻间,盗匪便尽数扑地,满地打滚。 茶倌见势不对要偷溜,被一根竹杖拨回,他抬头一看,正是那瞎子。 瞎子飘在半空,没有脚。 “鬼呀!” 茶倌两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真晕,还是装的。 白虺收起白磷剑,走到典裘面前,一脚踩在斩龙刀上,鄙夷道:“就这破铜烂铁,也配叫斩龙刀?” “你,你不是人!” “本大爷是你龙爷爷!” 典裘如今比个凡人都不如,他惊恐地望着几人,问道:“你、你们究竟是谁?” “绿髓道人,可听说过?”伏青骨踱步而来。 绿髓道人?怎么这么耳熟? 见典裘满脸疑问,伏青骨对他说道:“我还有个名字,你应当耳熟能详。” 夜明珠、女人,典裘脑海里浮起一个名字,莫非她是…… “你是,伏、伏……” “伏、青、骨。”伏青骨眯眼报上名号,印证了他的猜想。 典裘露惊怒交加,她就是那个端了桃源仙府,还重创大当家的人! 道上有传言,此人形如夜叉,狡诈凶狠,擅长使夜明珠诱惑道上兄弟,然后趁机对他们下狠手。 眼前女人除外貌有所出入之外,别的都对上了。 等等,她方才称自己为绿髓道人? 绿髓道人不就是前些时日,紫霄雷府传令出来让他们寻找之人? 还有,雍州那赏金猎人,听闻也叫绿髓。 “雍、雍州也是你?” 伏青骨点头。 典裘露出绝望的神情,听说绿髓一旦出手,便没人能逃出她掌心,难怪,难怪,原来竟是这个煞星。 大当家、二当家,还有柯亭君都栽在了她手上,看来自己今日大限将至。 他挣扎着问道:“官府缉拿我,赏金多少?” 伏青骨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两?” “一千两。” “才一千两?”竟这般不值钱?典裘不禁失望。 伏青骨火上浇油,“还可能一文不值,这得看你。” 典裘一瞪人,两只眼睛对得更厉害了,“你什么意思?侮辱我?” 伏青骨却道:“我放了你,你不就一文不值了?” 信她就是棒槌,典裘满脸怀疑,“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有条件,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将功折罪。” “什么条件?” “只要你交出偷天洞在九州的哨点,和潜伏在各大仙门探子的名单,还有偷天洞与紫霄雷府和幽人宫的关系,外加玄罗的下落,我就放过你。” 只要?这是只要?这是让他将偷天洞上下里外都卖个干净啊! 典裘咬牙切齿道:“我是死也不会出卖宗门和大当家的!” 第116章 一触即发 【占个位,今天有点感冒,要早点睡,还差点字数,明天补起来。】 “没想到偷天洞出了你这么条忠魂。” 伏青骨对白虺招了招手,白虺立即把剑架在了典裘的脖子上。 典裘缩了缩脑袋。 伏青骨道:“你不说,总有人会说,我不强迫你当这么个奸人。” 她转头对白虺说:“取下他首级,我们回县衙去领赏。” 白虺照着典裘脖颈砍下。 典裘往地上一贴,闭眼咬牙道:“我说!”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鸣响,典裘侧头一看,白鳞剑落在他脑袋旁,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这一剑若是落在他头上,恐怕早已身首分家。 白虺有些遗憾,“只差一点点,赏金就到手了。” 典裘连道:“我说,我说!” 三郎化出笔墨纸砚和一方小桌,对典裘道:“你说我写。” 典裘心塞,原来早在这儿等着他了。 白虺剑锋切近,他连忙回神,利索地将偷天洞各处的据点、暗哨,一一都交代了。各派中安插的探子,记得没那么细,就只交代了接头人。 伏青骨昭告其他盗匪,“你们若还有补充,一并交代了,也当将功赎罪,可饶你们一死。” 老大都交代了,他们还藏着掖着做什么?盗匪们争相喊着自己知道内情,希望能换得活命。 那茶倌也不装死了,抢到前头嚷嚷道:“我、我知道得最多,我先说!” 伏青骨让白虺将人赶到一处,排队一个个来,他就对白虺作揖道,“大爷,爷爷,您让我先说,救我一命!” 白虺直接将他抽到了最末尾。 “肃静,一个个来,不许交头接耳。”三郎不愧是当过大官的,录起口供来,有条不紊,十分娴熟。 伏青骨把这头交给二人,将罗裘提到一旁单独盘问,“玄罗藏在何处?” 典裘道:“已回炎州。” 难怪席玉抓不到人,蓬莱如今势弱,不好直接跟炎州撕破脸,玄罗一回炎州,摇身一变成为赤火宗左使羌烙,动他无异于跟赤火宗直接宣战。 伏青骨问道:“玄罗做主偷天洞多少年了?” 典裘答道:“近三十年。” “你在偷天洞多少年?” “快百年了。” “在玄罗之前是谁做主?” “柴埠。” 三郎适时接话,“就是在浮梦楼同你交手的那名盗匪。” 这人还能一心二用?伏青骨看了三郎一眼。 “原来是他。”伏青骨想起在浮梦楼见过陶华,对典裘问道:“你们二当家原本也是跟着他的?” “二当家?你说陶华?”典裘神色鄙夷,“他原本只是个喽啰,在柴埠死后才被提拔上来,当了二当家,掌管雍州各路弟兄。” 伏青骨抓住重点,问道:“柴埠怎么死的?” 典裘沉默片刻,“被陶华出卖,死于紫霄雷府的人手中。” 伏青骨追问,“紫霄雷府的谁?” 典裘正要说,一股强势的灵力,忽然从半空压来。 伏青骨猛然抬头,只见一个金色阵法,在头顶铺开。 她凛然喝道:“三郎!” 三郎立即化作一道光,没入她腰间玉佩,走时还不忘带上口供,白虺闪身出现在伏青骨身旁,手中白鳞剑严阵以待。 内丹和元神爆裂的声音接连响起,盗匪们惨叫倒在地上,不消片刻便死了个干净。 典裘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地扑倒在地,扬起一阵轻薄的灰尘。 伏青骨凝望压阵的三人,知道该来的总算来了。 随着阵法压下,无数光柱钉在地面,形成牢笼,将她和白虺罩在其中。 白虺挥出一道剑气,剑气与阵法相撞,却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反倒引来了雷电。 伏青骨挥手将雷电化去,然后接过白鳞剑,灌注灵力后,御剑钉入阵眼。 “破!”随着一声冷喝,白鳞剑穿透阵法,直冲苍穹。 周围光柱消散,阵法霎时碎裂,压阵的三人,落在三个方位,将伏青骨和白虺包围在中间。 白虺召回白鳞剑,警惕地打量三人,然后转到伏青骨身后,与她背靠背迎敌。 三人黑袍紫冠,手中分别持雷锏、雷令和剑,腰间皆佩一面金色雷兽金令,端得是威风凛凛,气势汹汹。 持雷令那人抖开一张画像,对伏青骨比了比,“你就是绿髓。” 伏青骨盯着他手中画像,嗤笑一声,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随后看着满地盗匪尸首,说道:“你都没问清缘由,就动手杀人,行事是否太过残暴武断?” “不过是些贼子,死了也就死了。”持雷令那人震碎画像,对伏青骨道:“既然你是绿髓,便随我们回雷泽受审。” “受审?”伏青骨好奇问道:“敢问我犯了你们雷泽哪条禁令律法?” 持雷令那人冷冷吐出两个字,“叛逃。” 白虺出声讥讽,“你们雷泽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主并非你雷泽之人,说哪门子的叛逃?” 伏青骨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承认二人的主仆关系,也是第一次称她为主。 持雷令那人道:“是不是,回去后自有掌门决断,轮不到你们狡辩。” 持锏那人盯着伏青骨,“你所修为雷术,体内又有雷元,若不是我雷泽弟子,便是偷学我雷泽术法,这同样是大罪。” 伏青骨眼底闪过电光,脚尖一碾,一道闪电立即贴着地面,朝持锏人抽去。 持锏人闪身躲过,那闪电却又杀了个回马枪,狠狠抽在他背上,将他抽来甩了个狗吃屎。 白虺讥笑,“活该。” 其余二人身上立即浮起电光,持雷令之人喝道:“你竟敢偷袭?” 持锏人爬起来,眼神好似要吃人,他手一撑,举锏便向伏青骨打去。白虺抬剑一挡,青、白两股灵力撞击在一起,一时难分伯仲。 忽然,一道白影扫过,将持锏人逼退,白磷剑在其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流了持锏人一脸。 伏青骨招回白虺,对持锏人连个正眼都欠奉,“打不过才叫偷袭,而这是教训。” 白虺接道:“让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持锏人还想冲上来,被持雷令之人制止。 她就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此人修为不在他们之下,若是自乱阵脚,一个不慎,就鸡飞蛋打了。 这二人秉性已得几分,伏青骨看了眼那名持剑之人,此人沉稳持重,需得警惕。 她脑子一转,问道:“十二掌罚使,为何就来了你们三人?” 持雷令那人,一双眼睛表露精光,“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不然呢?”伏青骨掏出一沓通缉令,撒向空中,“若不是为引你们来,我又何必在雍州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会专程在这儿等你们。” 他们追捕绿髓之事,外人并不知晓,持雷令那人逼问道:“是谁给你告的密?” 伏青骨爽快地交代了。 “巫危行。” 第117章 剑阁之危 伏青骨看席玉和白虺闹了一阵,压住被逗得团团转的四脚蛇,然后唤出三郎,将录下的口供,以传送阵传给席玉。 有了这些口供,拔除偷天洞、清查幽人宫会轻松不少。 席玉收到口供后,对伏青骨赞扬道:还是得小师叔出手,这可帮了我大忙了。 伏青骨如今已懒得去计较其称谓: 少拍马屁,尽早将这里头的猫腻查清楚才要紧。我总觉得这巫危行,比封元虚更加危险。 席玉嘱咐:小师叔,你若因今日所擒此二人,便对封元虚和其余掌罚使掉以轻心,可是要吃大亏的。尤其有一人,你若碰上,可千万要当心。 见他如此郑重,伏青骨也严肃起来:谁? 席玉:天和,十二掌罚使之首,他为封元虚之契兽所化,可与其通神。 伏青骨:其本相真身为何种妖兽? 席玉:不知,从未见其显露过真身,也从未有人探出来过。 伏青骨思忖,探不出来,不仅说明其本相为高阶灵兽,更说明其契主修为高深。 席玉像是猜中她的心思似的,同心阵中再次显现出几行字:封元虚在封禁雷泽之前,修为已近化神之境。十六年前,雷泽曾降雷劫,震动整个九州,他既历劫而未死,其修为必然已更上一层。 伏青骨暗自心惊,随即又觉奇怪:他既臻化神境,又为何龟缩于雷泽? 如今各大仙门之中,化神境修士寥寥无几,封元虚大可横着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席玉:听钟遇传回来的消息,是患了头疾。 这就是掳走楚绾一的理由? 伏青骨脑中划过一丝灵光,却很快杳无踪迹。 席玉再次提醒:总之,小心为上,等我消息。 伏青骨:好,你也当心。 无论是紫霄雷府还是魔族,都不好对付,席玉面对的危险,不比她少。 同心阵中的玉字微微发热。 伏青骨摸了摸,对席玉问道:这同心阵是怎么了? 席玉没有回答,只留下一句‘小师叔,后会有期。’后,便切断了阵法。 最好永远不见!白虺骂了一句,“骚狐狸!” 三郎点头附和。 “……”伏青骨无言地望着二人。 三郎忽然对伏青骨问道:“青骨,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前往千仞峰?” 伏青骨点头,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怎么了?” “那咱们就得加紧赶路了。”三郎声音微沉,“方才有贼人交代,有人借试剑大会之机,伪装成参加比试的弟子,混入千仞峰意图作乱。” 伏青骨忙问:“可有交代计划?” 三郎道:“还没来得及说,便死了。” 剑阁的试剑大会已近尾声,却并未传出有人闹事的消息,按照这些人之前的手笔,如果要在试剑大会上闹事,便绝非小事。 伏青骨面色凝霜,对二人道:“走,咱们立刻赶往剑阁。” 三郎望着地上盗匪的尸首,“那这些人……” “好办。”伏青骨让他和白虺帮忙将尸首拢到一处,以传送阵将盗匪的尸首,送到了县衙。 ————天降尸首分界线———— 县老爷下值,刚在仆从簇拥下走出县衙,便被迎头砸下的尸首,给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厥倒。 衙役们上前检查,却发现这些人竟然就是衡山古道上猖獗的盗匪,不由得大为惊讶。 这群连官府都耐不何、仙门都杀不尽的祸患,究竟被谁给杀了? 众人议论纷纷,县丞恍然大悟,“是她!一定是她!” 县老爷缓过气,问道:“谁?是谁要暗害本官!”不仅差点砸死他,还差点吓死他。 县丞暗暗翻白眼,在心头骂了句‘狗官’,回道:“绿髓道人。” 想着以他这狗记性,八成记不得此名号,县丞又补了一句,“就是前几日雍州城出现的那位剿匪仙人。” 县老爷咽下骂声,“是她?” 他心思几转,扶着县丞站起来,命令众人收尸,然后对县丞吩咐。 “贴告示,就说这绿髓仙人剿匪有功,本官要设宴,敬候仙驾。” “是。”这狗官八成又是想笼络这绿髓,然后引荐给上官,巴结领赏。 不过他听闻这绿髓在雍州领了赏金之后,大宴全城百姓,不像是个会为财权所动之人,这狗官如意算盘,八成要落空。 只是官大一阶压死人,他也只能听从吩咐,便写了份告示,昭告全县。 县老爷过后三日,都将在城中鸿飞阁,设宴答谢剿匪仙人,仙人不来宴席不下。 告示一发,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县,当晚,鸿飞阁便开宴了。 可县老爷直等到半夜,也没见绿髓道人身影,倒是将自己喝得直打窜。 县丞受不住,早就借口开溜了,随从们偷了几壶酒喝,也醉得倚墙呼呼大睡。 县老爷自斟自饮,终于等得不耐烦,想起自己刚安置的风韵小寡妇,骂骂咧咧准备回安乐窝,却忽见三道身影从天而降,如鬼魅般飘入鸿飞阁。 他被惊得哆嗦,随后大喜,搓了搓一双醉眼,指着三人高声道:“你、你们谁人是绿髓仙人?” 中间那人上前,冷眼打量他后,问道:“绿髓何在?” 县老爷脑子发懵,半晌才明白他的话,“你问我,我问谁?”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指着几人质问道:“你们不是绿髓?那你们是谁?” 几人不答。 县老爷摇摇晃晃从桌子上爬起来,走到几人面前,借着一副被酒劲儿胀大的狗胆,绕着几人打量。 “你们既然不是绿髓,来我宴上作甚?” 随即恍然大悟,自问自答道:“想是见了告示,来投奔我的。” 想着三人方才飞天神通,他觉得几人应有些用处,虽比不上绿髓,但献上去让上峰当个耍货也不错。 于是,对几人说道:“本官是个惜才之人,你们既有心投奔本官,又有些本事,本官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下你们。闲来无事,给本官和贵人们演个杂耍,逗逗乐,解解闷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他走到桌前,扑腾着拖过一瓶酒,摇摇晃晃地递给中间那人。 “嗟,这是鸿飞阁的倚翠酒,千金难得,本官赏赐给你们了,喝吧。” 那人却没接。 县老爷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死寂的眸子,顿时三魂七魄被摄了大半,手一软,千金难得的佳酿便摔在地上,流了满地。 紧接着,他只觉身子一轻,便飞了起来,然后又急速下坠。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会飞了,便听头盖骨传来一声脆响,三魂七魄四散而去,又被一道电纹搅得粉碎。 随从与酒楼的掌柜、堂倌皆被巨响惊醒,随从一看席上空空荡荡,神色大变,然后连滚带爬地扑到廊檐上往下看,随后大叫起来。 “大人坠楼了!” 三道人影立在鸿飞阁,观望因县老爷之死,而引发的骚动。 一道人影自错落的屋群中穿梭而来,几个起落,翻上鸿飞阁。 “沐光?”居中那人回首,“怎么就你一人?” 沐光脸色惨淡,“回天和大人,我们追上了绿髓,卜戹、影开二使已被擒。” 命星未陨,便说明人还没死。 “倒不如死了。”天和冷酷得不沾半分人性,“落入敌人之手,他们最好自觉断命保全宗门,若敢背叛掌门,我会让他们后悔苟活于世。” 三人闻言,不寒而栗。 天和问道:“绿髓此时在何处?” 沐光垂头避开他的逼视,瞒下了伏青骨攀咬巫危行一事,答道:“衡山古道,应当是往千仞峰去了。” “千仞峰。”当空明月被黑云遮挡,天和眼中光影变幻,“凌霄倒是个不好对付的。” 沐光暗瞧了他一眼,透露道:“危行仙尊已命人潜入剑阁,我们可与其里应外合,不仅能捉拿绿髓,还能给剑阁一个教训。” “不愧曾做过巫危行的狗,你倒是会为他讨巧。”天和之自傲与封元虚如出一辙。 沐光扯出一个笑容,握剑的手却微微收紧。 鸿飞阁下人越聚越多,天和对沐光吩咐,“给其他人传信,在千仞峰汇合。” 沐光回道:“是。” 他黑袍一展,消失在阁顶,“走。” 几人立即跟上。 ————————剑阁分界线———————— 千仞峰,剑阁。 试剑大会最后一轮比试刚结束,此次夺魁的是已故道微仙尊之弟子,柏泽。 各派弟子列队于试剑台听训,剑阁掌门凌霄高坐上位,羽冠玄服,面容修丽。 若不是鬓边几抹雪痕,为其增添几分世事,瞧着更像人间衣食无忧之王孙公子,而不像一派之主和道行高深的修士。 夙重看师兄立在他身旁,见他风度高雅,与人言笑晏晏,不禁叹气。 若是师兄私底下也这般人模狗样,光凭这副样貌,便是不做掌门,去给女财主当面首,便足够养活他们剑阁的了。 也不至于让宗门上下,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 只可惜,各派仙子、仙姑,众财主皆是对其初见倾心,再见恨不得扣眼自尽。 剑阁上下,除几名少得可怜的女修外,大多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凌霄便是这邋遢之最,也就每次试剑大会前后,能看出个人样。 上行下效,掌门尚如此,也不怪弟子们无状。 可怜他剑阁几名女修,个个受其‘熏陶’,个个心如槁木,比白云庵的姑子还要清心寡欲。 他看向素月,又不由得一叹,若非如此,他这师妹也不会见着席玉那小子,就跟见着个稀世珍宝似的,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宣布完此次试剑大会名列前十的弟子后,凌霄得意地接受各派贺喜。 这十名弟子,有一半儿都是他们剑阁的,还有一半来自各个门派,都是不错的苗子,值得嘉奖。 他宣布道:“所有参加试剑大会之弟子,明日一早入鼎剑山,寻找自己的命剑。入决胜局之前十名弟子,可入剑阁选剑。” 众所周知,千仞峰剑阁十二层,每一层都供奉着无数名剑,仙门数万剑修,叫得出名号之人物,所用剑器无不出自剑阁。 比如当年紫霄雷府灵晔仙尊所用之灵剑神霄,便是出自剑阁十一层。 至于十二层所供奉之宝剑,无人见过,亦无人取得,哪怕是剑阁本派弟子,也鲜有人见其真容。 “众所周知,我剑阁共有十二层,诸位小友能上得几层,便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众弟子闻言,顿时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就入鼎剑山,获得进入剑阁资格之前十名弟子,也分外激动,纷纷希望明日早些降临。 “柏泽师兄,你明日有把握可登第几层?”与柏泽邻近的弟子七嘴八舌地问道。 柏泽自信道:“至少五层以上。” 一名弟子道:“白藏师弟便是在第五层得三尺水,柏泽师兄定然可超越他。” 另一名弟子反驳道:“我看未必,白藏师弟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连掌门都时常夸赞,柏泽师兄虽厉害,可还是欠缺那么一点。” “我觉得柏泽师兄可以。” “不可能,就年纪上就输了。” “我说柏泽师兄行。” “再行也没白藏师弟行。” 柏泽瞟了眼周遭看戏的表情,不禁额头抽搐,这两个蠢蛋,要比也不知道私下比,白叫人看笑话。 还有白藏那臭小子,也不知道藏锋守拙,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年年都被拉出来比,年年还比不过,真是呕死个人。 柏泽瞪了二人一眼,威胁道;“闭嘴,你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想挨揍是不是?” 两人自是不想挨揍,于是消停了。 柏泽哼了一声,抬头去寻白藏那死小子,人还没看到,先对上了一双夹缝小眼。 他一愣,朝那人微微颔首,那人朝他露出笑容,眼睛立即在脸上消失了。 柏泽惋惜,这弟子是剑阁所辖四派中,衡山派所掌管洞府之一的弟子,在此次试剑大会中,排名第六,名唤焦庄。 天分不错,人也勤恳,就是五官太过紧凑了些,尖嘴猴腮,芝麻眼,让人有种想给他皮给撑开,一睹真容之冲动。 兴许是看惯了他们掌门那张脸,乍见这般面容,总叫人心生怜悯。 他和气地问道:“焦师弟,恭喜,祝师弟觅得神兵。” 焦庄很客气,“同喜同喜,也祝师兄得偿所愿,顺利登上第五层。” 柏泽自得道:“必定会的。”他顺口一问,“不知焦师弟欲登几层?” 焦庄望向远处剑阁,芝麻眼撑开了些许,“第十二层。” 柏泽一愣,干笑道:“这第十二层除我师父和掌门之外,无人踏足过,焦师弟可真是……志向远大。” 这焦庄,眼睛不大,野心倒不小,想入十二层?简直天方夜谭。 “从前无人踏足,往后却是人人可踏。” “什么?”他说得太小声,柏泽并未听清。 焦庄芝麻眼又隐没不见了,他冲柏泽笑道:“我是说期盼明日早些到来。” 柏泽盯着那笑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不爽利。 瘆得慌。 第118章 冠名失败 星垂原野,月照平沙。 白龙在云中起伏,伏青骨坐在它头上,追赶着夜色前往千仞峰。 白虺一反常态,变得安静沉默,这让听惯他叽叽喳喳的伏青骨有些不习惯。 “你怎么了?” “我在思索问题。” 这脑仁儿只有豆子大的四脚蛇,还会思索问题? 伏青骨好奇道:“什么问题。” 白虺语气严肃,“感情问题。” 伏青骨立即收回好奇,她就不该问。 见她不接话,白虺干脆直接发问,“席玉和三郎,对你的牵绊、记挂和执念,是感情吗?” 伏青骨知道他不问清楚,不会罢休,便答道:“是,也不全是。” 白虺疑惑,“我不懂。”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怎么模棱两可的。 伏青骨解释道:“席玉与我,是盟友,有共同的目的、方向,会彼此衡量利益与得失。可在利于与得失之外,还有情份。情分有时候会高于利益与得失,有时候会被利益与得失让步。” 她叹道:“所以,他对我、我对他,皆非纯粹的感情。” 听伏青骨这么说,白虺有些高兴,他问道:“那三郎呢?” 伏青骨思忖片刻道:“三郎有情,却并非对我,而是对灵晔,他所执着的也是与灵晔共同经历的过去。” 白虺正要欢喜,又听伏青骨又道:“可灵晔是曾经的我,所以他对灵晔有情,亦是对我有情。” 他憋闷片刻,憋出一句,“可这样的情不是对伏青骨的。” 伏青骨有些惊讶,随即应和道:“所以,他对我有情,亦对我无情。” 白虺追问,“那你对他呢?” “不知道。”灵晔对三郎持何种心思,伏青骨并不知晓,因此她也并不肯定,自己恢复记忆之后,会如何看待三郎。 白虺听明白了,马上换了个问法,“伏青骨对三郎呢?” 伏青骨揪了揪白龙的鬃毛,“这般刨根究底作甚?” 白虺磨牙,“我考虑要不要吃了他。” 伏青骨往龙脑袋上拍了一记,“你敢。”她见白龙立起鬃毛要撒野,补道:“我对三郎,有义无情。” 白龙胡须舞了舞,“我才不吃他,一缕鬼魂有什么可吃的?” 伏青骨哼笑。 白龙在空中欢快地飞腾,伏青骨释放神识,任星月、清风将其渗透抚摸,很是惬意。 “妖道。” “嗯。” “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在我眼里,你只是妖道,也不关乎利益得失。” 伏青骨,在白虺眼中,只是伏青骨。 从荒剑山相逢那一刻,他们便注定同生共死,不分不离。 一阵暖风吹来,拂过伏青骨神魂,温暖其身心,她运转灵力,汇入眉心,第一次喂养自己的契兽。 白龙身躯顿觉酥麻,心头无限欢畅,只想在水里遨游,在云堆里打滚。 “妖道,妖道。”他高兴地呼喊,然后身形一消,化作白虺紧紧抱住伏青骨,将额头靠过去,与其契印紧紧相贴。 伏青骨双手微微一顿,随后也搂住了他。 两人从云端坠下,在即将落入滹沱川之际,白虺化作白龙,带着伏青骨潜入河流之中。 半空中,几道人影掠过,往千仞峰方向追去,并未发觉穿行在河道之中的一人一龙。 伏青骨盘坐在水泡中,观赏游过的鱼群。 三郎的身影浮现在她身旁,打量着四周后赞叹道:“没想到,水下竟有此奇景。” 伏青骨含笑道:“各处自有世界。” 三郎转头看着她,“青骨所言,倒像是佛法。” 伏青骨道:“佛法也好,道法也罢,终归是为达观天地自然,有相似也无甚奇怪。” “这死鬼怎么又冒出来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白虺虽抱怨,却没将三郎赶走,只对伏青骨道:“他有情的是灵晔,不许让他叫你青骨。” 伏青骨心眼冒坏水,“这名字偏他可以叫。” 白虺声音一扬,“凭什么!” “他看似在叫我,却又不一定在叫我。” “什么意思?” 伏青骨问:“你与他相识也算不浅,就没问过他的名字?” 还真没有。 白虺哼道:“他叫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伏青骨怂恿道:“你问问看,不就知道了?” 白虺被勾起好奇心,化作人形挤入水泡,对三郎问道:“喂,死鬼,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三郎惊讶地望着他,又看了看伏青骨,见其眉梢挂着一丝促狭,不由得一笑。 然后,彬彬有礼地朝白虺一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在下鲁县伏青骨,见过白公子。” “……”白虺怀疑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就是这死鬼脑子出了毛病,记不得自己名号了,“你叫伏青骨,那妖道又叫什么?” 三郎笑而不语。 白虺瞪大眼睛,目光在他和伏青骨身上扫寻,反应过来后,气得两腮鼓胀。 三郎见势不对,钻回了玉佩中,白虺伸手就要去夺玉佩,想将其扔掉。 伏青骨按住他的手,问道:“灵晔、是绿髓,还是伏青骨,不过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带着一丝认真,白虺对上她的眼睛,发热的头脑骤然冷静下来。 直觉告诉他,伏青骨此刻问出的这个问题,于他和她而言都十分紧要。 他不由得谨慎起来。 妖道叫什么,真这么重要么? 他回想自荒剑山上相遇后的种种,自己其实甚少指名道姓地称呼她。 在他心里,她始终是那个可恨可怕、可信可敬,又可爱可亲的妖道…… 白虺思索片刻,大声道:“重要!” 一颗星子自伏青骨眼眸中飞快坠落,她脸上却仍旧带着笑容。 她松开白虺的手,正要以玩笑将此事揭过,却听白虺却带着一丝委屈,埋怨道:“灵晔、绿髓,都不是你,如今连伏青骨也不是了,那谁才是你?” 他盯着伏青骨的眼睛,“万一哪天,你不再是你,我想你的时候,又该找谁?” 原来,四脚蛇也怕她消失。 伏青骨也看着他,直将他看得面红耳赤,才反问道:“你何时正经叫过我名字?遵过主仆之约?不都是妖道、妖道地叫吗?” 白虺翻起旧账,“你本来就是妖道!哪个正经修道之人像你这样,挖人内丹的?” “不是你先动手的么?” 你翻我也翻,二人又吵起来了。 “是你先打断我渡劫的。” “你自己要占用我的聚灵阵,怪谁。” 翻着翻着,两人挤到了一堆,透过幽凉的河水,望着夜空中流动的星河。 伏青骨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妖道也好,想叫就叫吧。” 白虺却不满足,“不行,我得给你想一个专门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 “白……” 伏青骨余光扫过来,眼神中带着威胁,他只得只得悻悻闭嘴,“那就叫妖道!” 不解风情的妖道!木头妖道! 伏青骨微勾唇角,望向上空,“看,流光。” 白虺抬头看去,星辉月华解落水中,随水流起伏,幽幽渺渺,犹如流光。 伏青骨被流光映照,一身华彩,让人挪不开眼。 须臾,月隐星藏。 眼看她即将被黑暗吞没,白虺抓住了她的手,在黑暗来临那一瞬,将一个吻落在她眉心。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还想做得更过分。 温热的唇下移,贴上两瓣微凉。 ————————大包分界线———————— 天光既明,清川丽丽。 白虺浮游在滹沱川中,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和伏青骨,抵达千仞峰脚下。 “这便是千仞峰了。” 峨峨千仞,秀极冲天,岩中虚宇,寂寞幽玄,非工非匠,构发自然。 好个峻奇所在。 白龙携伏青骨上岸,化为人形,想去够她的手,手背上立即多了个巴掌印。 伏青骨懒得搭理他,循着野道上行,白虺连忙跟上。 来到山脚下,伏青骨朝空中弹出一丝灵力,灵力立即被一道剑气击碎,剑气直冲她而来。 她闪身躲过,剑气落在白虺脚下,差点将龙爪子给扎个窟窿。 伏青骨心头爽快不少。 白虺被溅了一身灰,恼怒地看向伏青骨,可对上她含笑的双眼,什么抱怨和怒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只好对浮现在眼前的结界骂道:“什么破结界,也不怕误伤旁人。” “这叫威慑。”伏青骨抬头看向上空,警告道:“入山后你最好安分守己,此处可不比药王谷,你若闯祸我可救不了你。” 白虺跟随她的目光看去,背上顿时发毛。 这千仞峰的护山阵上,悬着把巨剑,那剑虽古旧破烂,却余威赫赫,杀气腾腾,一看就不好惹。 他朝伏青骨靠近些,一副乖觉的模样,“说得我时时跟闯祸似的。” 伏青骨好笑,“难道不是?” 他不满,“总也有立功之时吧。” “这是两码事。” 白虺正欲再辩,两名剑阁弟子御剑而来,“来者何人?” 两人落地,其中一人见到白虺,惊喜道:“白师兄,你怎么来了?” 伏青骨记得这名弟子姓安,曾随夙重去过药王谷,白虺同他们厮混过一阵,关系不错。 白虺见到他,也很高兴,“安师弟,我来找小白。” “小白这会儿在鼎剑峰,今日各派弟子入峰选剑,他和众师兄忙着编派和护卫,抽不开身。” 安师弟看向伏青骨,打量半晌才认出来,“你是……伏师姐?” 伏青骨点头,“好久不见。” 他满脸惊喜,“早就听闻师姐在蓬莱之义举,可惜没能亲眼目睹师姐风姿。” 他兴奋地对同行的弟子介绍,“卓师弟,这便是我同你说起过的伏师姐和白师兄。” 说完,他转向伏青骨,又向她引荐,“伏师姐,这位是卓师弟。” 二人相互见礼,打了个招呼。 卓师弟高兴道:“我常听去过蓬莱的师兄弟们说起师姐,心里一直十分仰慕。今日得见师姐风采,只觉万分荣幸。” 白虺拿眼神戳人,还没见面就仰慕了?轻浮! 安师弟搂住白虺肩膀,“先前听小白和三师叔说,此次试剑大会你们有事耽搁来不了。大伙儿都很遗憾,没想到最后一天,却给了咱们一个惊喜。” 白虺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差点给人拍吐血,“我也很惊喜。” 安师弟赶紧躲开。 寒暄几句后,伏青骨问道:“此次试剑大会,一切可还顺利?” 二人点头。 “一切都很顺利。”安师兄满脸骄傲,“此次咱们剑阁不仅夺魁,还横扫前五名,很是威风。” 卓师弟笑道:“二位来得巧,正好赶上真正的试剑会。” 剑阁夺魁,伏青骨毫不意外。 她笑了笑,想起偷天洞贼人的口供,再问道:“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剑阁仇家多,弟子们都很警觉,听伏青骨这么一问,立马察觉到不对。 安师弟立即松开白虺,对伏青骨正色问道:“伏师姐今日来剑阁,不是来观看试剑大会的?” “我得到消息,有人借试剑大会之机,意图对剑阁不利,所以前来提醒、阻止。” “消息来源可靠?” “可靠。” 弟子神情凝重,立马对伏青骨道:“我带你去找掌门。” 伏青骨正有此意,“好。” 二人御剑带着伏青骨与白虺往鼎剑峰飞去。 几人走后不久,天和、沐光与另外两名掌罚使,落在千仞峰山门前。 天和出手试探,察觉结界后,立即撤回灵力,并未惊动。 一名掌使问道:“一路寻来皆不见人,想来应当已经入山,天和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七大仙门,要论战力,剑阁与紫霄雷府原本不分上下,可灵晔身死,封元虚重伤,雷泽封禁过后,无论是声势、实力,紫霄雷府皆已被剑阁甩在身后。 绿髓如果已经进入千仞峰,他们如果强闯,人抓不到不说,以凌霄之报复心,自己恐怕也讨不了好。 天和看向沐光,“巫危行的人何时动手?” 沐光回道:“最迟也该在今日。” 天和望向空中,别人瞧不见,可作为妖兽的他,却看得清楚,这千仞峰上空悬着把上古神剑,以其压阵可震慑四方妖兽。 这剑,正好克他。 第119章 剑阁被炸 与剑阁对上,势必无法善了。 有这古剑护山,他们不好贸然强闯,便只能等,等巫危行的人行动,等其余掌罚使到来,再寻机开阵。 天和问道:“其余掌罚使到何处了?” 沐光答道:“已入衡山道。” 天和吩咐道:“你去接应,其他人跟随我去勘察。” 三人齐应道:“是。” 于是一行人兵分两路,沐光去接应其他掌罚使,天和带领其余二人,飞向上空勘察护山阵,寻找其弱点。 天和低头俯瞰群峰,神色透出势在必得之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会将绿髓给带回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封元虚陷入疯魔,毁灭自己,也毁灭了他。 安、卓两名弟子,各载着伏青骨与白虺,来到鼎剑峰。(作者发誓,绝对不是故意这么取名的。) 鼎剑峰英才齐聚,热闹万分,因此几人的到来,并不引人注目。 落地后,安师弟让卓师弟去通知白藏,他自己则领着伏青骨与白虺,前去剑阁找掌门凌霄。 各派弟子围在剑池旁,分批入内寻剑,得到剑的弟子高声欢呼,没寻到的则黯然退场。 在声声喝彩中,伏青骨生出一丝危机感,她见白虺频频张望,对他说道:“想凑热闹就去吧。” 白虺虽然想去,却又不想离她太远,一时纠结。 伏青骨替他做了选择,“我总觉这其中有些不对,不如你去替我看着,一旦察觉异动,立即通知我。” “那好吧。”白虺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可前往剑池的脚步,却是越走越轻快。 谁不爱看热闹呢。 伏青骨盯着他的背影,含笑嘱咐:“你自己多当心。” 白虺响亮应道:“知道啦!”他没走多远,就被赶过来的白藏截住了。 两人欢喜碰头,白藏经他指引,看到了伏青骨,伸手朝她挥了挥。 伏青骨朝他点头,有白藏在,她也就放心多了。 白藏将白虺引见给众人,两人很快就被人群淹没。 伏青骨跟随安师弟上山,以神识对白虺道:“提醒小白,让他多加留心。” 白虺答道:“我知道,刚才就告诉他了。” 伏青骨夸赞道:“做得不错。” 白藏打量四周,自从刚才白虺告诉他有人潜入剑阁,意图作乱之后,这会儿他看所有人,都觉得各怀鬼胎,居心叵测。 回头见白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杵了杵他的腰,“白师兄,你作甚笑得这般春心荡漾。” 白虺得意叉腰,炫耀道:“你伏师姐夸我事办得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伏师姐还经常夸我呢,说我是天才,前途无量。” “你讨打是不是?” 白虺一巴掌抽他脑门儿上,回味起妖道含笑地语气,嘴角翘得老高。 白藏揉着脑门儿上下打量他,脑中灵光一闪,惊问出声,“白师兄,你该不会对师姐动情了吧!” 若是真的……想想也很正常。 “动情?”白虺眼珠子滚了滚,将白藏拉到一旁,不耻下问,“说说,何为动情?” 这个问题他憋了许久,早就想找人问问。 可妖道只会搪塞他,那只死鬼和死狐狸,他又拉不下脸去问,这会儿正好捉着个互相都不怕丢脸的,哪儿能轻易放过? “何为动情?”白藏不禁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有些发臊,他咳嗽两声,凑到白虺耳边,悄声说道:“就像我对少谷主那般。” 白虺想起白藏为楚屿芳做的那些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摇摇头道:“可我不想给妖道搜罗蠢兮兮的耍货,也不想给她写酸不拉几的信。” 白藏瞪眼,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他板起脸,“你再这样,我不说了啊。” “你敢反天!”白虺勒住他脖颈,“说不说,说不说!” “说说说。”差点给他勒死。 白藏掰开他的手臂,整了整衣衫,巡视四周后,侧手捂住嘴,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一旁的白愣子布道。 “对人动情后,做什么事因人而异,可心中所想,应当八九不离十。” 白虺凑过来,一脸虚心求教,“怎么说?” 白藏搓了搓下巴,结合看过的世情话本和自我体悟,一本正经地总结,“眼见而心至,不见便心慌,心慌致意动,意动则魂飞,然后食不下咽,寝不得安。” 白虺听得身上麻麻的,他没跟妖道分开过,倒不识这个中滋味。 “对人动情后,会忧其不乐,虑其不遂,恐其不宁,怕其不记。心头惴惴,于是浮想联翩,会因她而欢喜、哀愁、奋进、怠惰,也会因她嫉妒、愤恨、恐惧,生怕别人顺其意,得其心,再看不见自己。” 白虺点头,这倒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白藏继续道:“只想和她携手共渡光阴,做什么都好,不愿自己和她身旁再有旁人,光是想想都难以忍受。对觊觎她之人,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只想一棍子打跑。” “对对对。”白虺不住点头,这可不就是他近来想干的事嘛,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可妖道说,这都是因为契印的原因。” “我与少主谷并无契印。” “因为你是人。”无意的炫耀,最招人烦。白虺有些不爽,“妖道说,妖兽没有情。” “伏师姐……”白藏眨了眨眼,立即改口,“伏师姐见多识广、道行高深,她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小子,脸是不是变得太快了! 白虺朝他举了举拳头,白藏躲向一旁,想了想又道:“可我总觉得,并不是每个妖兽都无情。” 这话倒有几分顺耳,白虺又凑了过来,“怎么说?” “在药王谷之时,小黄为了不连累我,在危急关头,自封契印,因此被打散了灵识,至今都还未恢复。”白藏想起小黄,既内疚又感动,最后都化作叹息。 “若只是因为结契,小黄大可反噬契主,脱身保命,根本不必冒着身死的危险保下我。由此可见,妖兽并非皆无情。” 白虺想起妖道在蓬莱遇险时,他挺身相救,也根本来不及想自己会遭遇什么后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让她受伤,不想让她死。 难道这就是情? 白虺若有所思,然后语出惊人地对白藏问道:“那小黄想和你结为道侣吗?” “怎么可能!”这想法多少有点离经叛道,惊得白藏差点被口水呛着,“我和小黄是主仆、朋友之情,不能结为道侣。” 何况小黄不仅是妖兽,还是头公的,这话传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他不禁庆幸,还好小黄因偷鸡被逮住,被关了禁闭,否则听了这话,估计得先挠死白虺,再挠死自己。 白藏抓耳挠腮地解释,“不是所有感情,都会结为道侣……” 白虺打断他,“可是我想。”然后补充道:“我想和妖道结为道侣。” 白藏一口气岔了,咳得惊天动地,引来无数目光。 白虺给他拍背,拍得‘砰砰’响。 “够了……够了。”没咳死也要被拍死了。 他打量白虺,这四脚蛇连情是什么都没弄清楚,还想结道侣? 他问道:“你知道结为道侣意味着什么吗?” 白虺点头,“同吃同住、共同修炼,一直在一起,就如我和妖道眼下这般。” “这么说也没错……”没错才怪了! “修士与妖兽结契后,便不能再结别的妖兽,听闻修士与修士结为道侣后,也不能再结别的道侣。只要我和妖道既结灵契,又结道侣,那便再也没人或者妖兽能来碍事了。”白虺把算盘珠子都拨出花儿了。 跟妖道结为道侣后,什么三郎,什么狐狸,统统都给踹走! 白藏叹气,“白师兄,结为道侣并不意味着占有。” 白虺撇眉,“可你方才不还说应该把觊觎她的人,拿大棍子打跑,怎么又变卦了?” “那是私心,占有、嫉妒,都是私心私欲,人都有私心,你我想打跑别人,别人何尝又不想打跑你我?可要结为道侣,却需要遏制私心,遏制私心,便是求道之过程。” 白藏能在剑阁众弟子中脱颖而出,不仅因为勤奋、天分,还因这份悟性。 “太复杂了。”白虺被他绕得头晕眼花,“只要两个人都欢喜就好,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白藏也是口干舌燥,“难怪伏师姐说你们妖兽没有情,要有情先得懂情,白师兄什么都不懂,自然也就没有了。” “谁说我没有!我……”白虺毛躁得直打转,见到远处一人鬼祟地盯着他们,瞪眼道:“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那人一惊,连忙转身走了。 白藏循声望去,眼尖地看清那人下裳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立即追了上去。 “喂,白二十三。”白虺见他跑了,连忙跟上,“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跑了?你给我站住!” 两人一前一后,追着那人,跑进了剑池。 “哎,怎么还插队呢?” “回来回来,该我了!” “大家肃静,别乱了秩序!” ————————爆炸分界线———————— 伏青骨跟随弟子来到鼎剑峰山顶,刚入场便见到了夙重。 她上前招呼道:“夙重剑尊。” 夙重打量她一番后,带着一丝惊讶道:“伏青骨?” 伏青骨点头。 夙重观她容貌、修为,都与在药王谷所见,大不相同,便知其伤势已大愈。 “何时来的?” “刚到。” 领着伏青骨上来的安师弟,扫视四周后没见凌霄身影,问道:“敢问师叔,为何不见掌门?” “师兄亲自领着人入阁选剑去了。”夙重问道:“找他何事?” 安师弟看了伏青骨一眼。 伏青骨接道:“是我有事找掌门禀告,但既然遇见剑尊,与你说也是一样。” 夙重问道:“什么事?” 伏青骨扫视四周,见并无闲人近前,方才对夙重道:“有贼人潜入千仞峰,意图借试剑大会之机,对剑阁不利。” 夙重神色一凛,“如何不利?” “尚且不知。”伏青骨摇头,“试剑大会这么多天,他们一直都没动静,想必是没找到最合适时机。眼下试剑大会已至尾声,留给他们的机会不多,所以我猜想他们会选在今日动手。” 她沉声提醒,“所以,剑尊还请立即着人排查,以防中了贼人奸计。” 最合适的时机。 夙重假设,如果他是贼人,想要趁试剑大会,破他千仞峰,那么最适合的时机就是……此刻! 他猛地抬头,看向剑阁。 “不好!”夙重飞身而起,朝剑阁掠去。 伏青骨正要跟上,却忽然听见山下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她脑袋像被劈了一刀,炸开剧痛,额间契印也烫得惊人。 四脚蛇出事了! “白虺!”伏青骨叩问神识,却并未得到回答,心不由得一沉。 这头,夙重刚落到剑阁殿门前,听到山下响声,立即回头,吼道:“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安师弟跟没头苍蝇似的往山下冲。 夙重正犹豫该不该下山,耳边突然传来炸响,跟着,整个剑阁开始晃动,然后在顷刻间崩塌,朝他砸下。 剑阁垮塌,激起滚滚烟尘。 罗师弟还未奔至场外,便被这头的惊变给震得愣在当场,又连忙往回跑。 “剑尊!掌门!” 夙重和凌霄和入阁的弟子,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伏青骨捂住额头,厉声对他喝道:“还不快救人!” 罗师弟镇定下来,立即召集场上所有弟子挖开废墟救人,在场上等候的其余门派,回过神来后,也上前帮忙。 山下剑池传来骚动,也不知境况如何。 伏青骨借灵契探寻白虺踪迹,却发现灵契已被封禁,她不禁愕然。 正在此时,一道青光落在伏青骨前方,她定睛一看,喊道:“素月!” “青骨?”素月一见是她,赶紧上前相扶,她白着脸打量面前废墟,声音微微发颤,“这儿发生了什么?” “有人自爆炸毁剑阁,你两位师兄都被埋在了里头。”伏青骨额头布满冷汗,“剑池也被炸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什么!”素月欲上前查看,却被伏青骨一把抓住。 “先解开我的禁制,白师兄出事了。” 她与白虺没有通行令,自入山起,便被护山阵设下禁制,若不解开便会处处受制,如果强行冲开,会引来护山阵的攻击。 听说白虺出事,素月赶紧往伏青骨胸口打入一道解禁符,然后将自己的腰牌塞在她手中,“有这令牌,便可调动剑宗弟子。” “多谢!”伏青骨接过令牌,闪身消失在素月面前。 素月赶紧冲到废墟面前,问明情况后,迅速冷静下来组织各派弟子分两路救人。 空中剑光如虹,不少人听到动静,往鼎剑峰赶来。 剑池一片狼藉,烟尘弥漫,周围传来阵阵哀嚎。伏青骨落在剑池边,拂袖震开烟尘,却发现情况远比她料想中要好。 参加试剑的弟子,大多是被灵爆产生的灵波所掀翻,伤亡并不大,可不知为何,她见到这般场景,心头不详更甚。 因灵契被封禁,她感觉不到白虺方向,强行召唤也并无反应,而元丹内,龙珠也不安地窜动,若不是被元婴压制,恐怕已破体而出。 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虺和白藏怎么样了? 伏青骨目光急切搜寻,随后看见几名倒在不远处剑阁弟子,遂赶紧上前查看。 一名弟子伏青骨正好认识,还残存了一丝神志,她拍了拍他的脸,问道:“白藏和白师兄在哪儿?” 那弟子撑开眼皮,指着剑池入口,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在里……面。”然后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剑池说是个池子,实则是个地洞,原本设有石阶可深入洞底,却因爆炸而被摧毁。 伏青骨来到剑池边上,只看见飞扬的黑灰,还有白色灵光。 她神情紧绷,抬手向井中灌注灵力,黑烟沙尘被灵力撞开,她借着洞底几点微弱的光,看见了一条伤痕累累的巨影。 是白龙。 她眼眸微颤,然后纵身,一跃而下。 第120章 分元还丹 落到剑池底,伏青骨立即嗅到一股夹杂着血腥与灵力焚烧之气味,十分刺鼻。 洞底一片死寂。 白龙盘卧在洞底,原本漂亮的鳞片,大片大片剥落,露出鲜血淋漓的骨肉。 夜明珠四处散落,散发出幽幽清光,淡青色的灵力,徐徐浸入濒死的白龙体内,试图为它修复伤口。 伏青骨走向白龙,却踩进一片泥泞,她低头一看,脚下泥土已被鲜血浸透。 她继续前行,距离不长,却像跋涉千里。 伏青骨来到白龙身旁,感受到微弱的龙息,高悬的心缓缓着地。 还有救。 她伫立片刻,伸手抚上一块完好的鳞片,然后闭眼注入灵力,探入神识。 “白虺,醒一醒。” 灵力注入,白龙身躯微微一颤,紧绷地筋骨放松,然后沉沉垂倒,露出护肚皮下,包括白藏在内的几十名试剑弟子。 伏青骨手微微一颤,然后将灵力与神识探入白龙灵台,拢住其即将溃散之灵识。 体内元婴抱珠盘坐,将雷元之力徐徐注入其中,伏青骨抽取龙珠内的那一缕龙魂,将其注入白龙灵台之中。 白龙灵识终于重新聚拢,然后颤颤巍巍地朝伏青骨元神靠拢。 伏青骨安抚道:“没事了。” 她的元神接纳了它,然后借机解开了它对灵契的封禁。 神魂被撕裂的剧痛,霎时席卷而来,伏青骨身子骤然紧绷。 “妖道……”白虺虚弱的声音传来,“我疼。” 伏青骨也疼。 灵契解封后,契兽受创之元神,会本能地通过灵契,将痛楚转嫁给契主,并向她索取灵力,为自己疗伤。 契主可以拒绝,但伏青骨不想拒绝,于是任由白虺索取。 待白虺灵识彻底凝聚后,她才问道:“怎会伤成这样?” “跟小白追贼人……到此处,贼人引爆魔元……炸……”白虺说得断断续续,伏青骨却听明白了。 她推测,应当是贼人潜入千仞峰,伪装成试剑弟子,分别潜入剑池与剑阁。 白虺与白藏发现其踪迹,追赶至此,将贼人逼得走投无路,引爆了魔元。 潜伏在剑阁中的贼人,听到动静后,则趁机自爆,炸毁剑阁,困住凌霄,还顺带陪上一个夙重。 伏青骨睁开眼,见到被白龙护在中间的众弟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不想小白死……” “你可以唤我。” “来、来不及了,也不想……” 也不想什么? 白虺神识归于混沌,没了动静。 这么重的伤,来不及将它带回药王谷医治了,况且掌罚使与魔族虎视眈眈,她也不一定能安然脱身。 伏青骨让元神归位,然后收回灵力,将白虺化为人形。 化为人形后的白虺,浑身渗血,很快便将一袭白衣染红。 伏青骨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将他扶到被炸得只剩半边的剑台上,然后召回所有夜明珠,为他设下聚灵阵。 再以聚灵阵为基址设下净化阵,净化魔元爆炸后在他伤口上残留的魔气,才为他的伤口止住血。 夜明珠引动山川灵力,为白虺修复伤口,他的脸色开始渐渐好转。 只是这都是暂时的,灵力一断,他的灵识和元神,便会溃散、衰弱。 被白虺护下的弟子们,纷纷转醒。 白藏‘噌’地坐起来,甩了甩差点被爆炸搅翻的脑子。 他抬头搜寻,一眼便看见聚灵阵中的白虺,和守在阵外的伏青骨。 “白师兄,伏师姐!”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二人跑去。 跑了两步,身子一晃,吐出口血来。 伏青骨过来扶住他,然后探其灵脉。 还好伤得不重,只是脏腑震荡,并无大碍。 伏青骨替他冲开瘀阻,白藏又吐出两口血。 伏青骨问道:“可好些了?” 白藏点头,吐完之后,好受多了,脑子也清醒不少。 他看向白虺,抓住伏青骨的衣袖,急切道:“师姐,白师兄如何了?” 伏青骨望向聚灵阵中的白虺,凝眉道:“情况很不好,灵识、元神皆受重创,需要立即为他疗伤,否则便会被打回原型,道行尽毁。” 闻言,白藏犹如被人砍了几刀,脸色惨然。 他自责道:“白师兄本可以自保,都是为了救我们,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在那贼人引爆魔元之时,白虺分明可以逃走,是为了救他们……不,确切而言,是为了救他,才会化出真身抵挡爆炸,以致重伤垂危。 白藏抓住伏青骨的衣袖,乞求道:“伏师姐,请你一定要救救白师兄。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吩咐,哪怕是要上刀山下火海,白藏绝不推辞。” 被白虺救下的其他弟子此时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发愿。 有不少弟子将自己携带的灵药都拿了出来,递给伏青骨,请她相救白虺。 “他是我的人,我自会相救。” 伏青骨收下灵药,转头对白藏道:“贼人潜入千仞峰,不止炸了此处,剑阁也被炸毁,凌霄掌门和你师父,都被困在了废墟之中。” “什么!”白藏大惊,随后召出三尺水,就要去帮忙。 可当他看到白虺之时,又犹豫了。 白虺此刻生死未卜,他若离开,岂非不仁不义? 其他弟子也陷入两难,他们本该留下,可又担心自己的师门。 也有有想去剑阁帮忙,或寻找自己同门的,却因通往出口的阶梯被炸毁,而无法脱身。 “剑阁眼下有素月仙君主持大局,各处弟子也正赶过去帮忙,你们先别自乱阵脚。” 伏青骨安抚住众人,神色凝重地道:“更棘手的麻烦,恐怕还在后头。” 白藏心头狂跳,“师姐的意思是说,这些贼人还有后招。” “他们既然动手,便不会只为炸剑阁和剑池这么简单,定会以此为突破口,向剑阁发难。” 伏青骨扫视众人,沉缓道:“事到如今,无论你们是不是剑阁的人,都已与剑阁站在了一条船上,唯有同舟共济,才能安然度过难关。” 众人相对默然,片刻后,一名外门弟子出声道:“我愿意跟剑阁共同进退。” “我也愿意。” “还有我。” “好。”伏青骨看了白虺一眼,白虺的伤总算没白受。 “过会儿我便将你们送回地面。” 她拿出素月给的令牌,对众人道:“你们回去后,以素月仙君之名义,将我方才的话和此处所发生之事,转告给你们的仙长和师兄弟。并请求他们携手一心,与剑阁共同御敌,可能做到?” 众人见素月之令牌,更觉她可靠,铿锵道:“能!” 得到答复,伏青骨也不再耽搁,她抬手一挥,卷起一阵风,将众人送了出地洞,“诸位请多保重。” 众弟子回到地面,简单合计后,便各自寻自己宗门而去。 剑池中,只剩下伏青骨、白藏,和昏迷不醒的白虺三人。 白藏虽然担心师父和掌门,却更放心不下白虺,他对伏青骨道:“我留下来照看白师兄。” “此处有我便足够了。”伏青骨透过洞口,望向苍穹,然后对白藏道:“小白,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但凭师姐吩咐。”此时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他都在所不辞。 “我要为你白师兄疗伤,但此事有三重风险。” “哪三重?” “一是你白师兄有可能会触动护山阵,招致阵法攻击。” “二是你白师兄可能会引来天劫,劈毁护山阵。” “第三,紫霄雷府的掌罚使正在追捕我,此时应当已至千仞峰。” 伏青骨身上翻起一阵疼痛,她停顿片刻,待疼痛过去后,才继续道:“紫霄雷府本就与魔族沆瀣一气,我担心他们会趁机里应外合,打破护山阵,给剑阁带来更大的灾祸。” 白藏领悟了她的用意,“师姐是想让我掩护白师兄,不让护山阵攻击他,并设法守住护山阵不被雷劫和贼人击破,对吗?” 伏青骨点头,“不错。” 白藏是剑阁弟子,有他掩护,白虺即便在疗伤途中失控,也能避开护山阵的攻击。 “至少在我出去之前,一定要设法守住护山阵。” 这任务不仅艰难,且十分关键,白藏却毫无惧色,“师姐放心,哪怕是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守好护山阵,不叫那些贼人得逞!” 这不仅是为了白师兄,更是为了剑阁。 伏青骨叮嘱道:“出去后,去找你三师叔,不要逞强,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晓得的。”他已因为冒进,让白虺受伤,眼下事关剑阁和白虺安危,他不会再冲动乱来。 “去吧。”伏青骨朝他微微一笑。 白藏正要御剑而去,忽然回头看着伏青骨,“师姐,白师兄对你……” “我知道。”伏青骨目光清明。 白藏有些惊愕,随即自嘲一笑,是啊,她这般通透,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他跳上三尺水,“师姐,我等你和白师兄出来。” 说完,便御剑而去。 白藏走后,伏青骨在洞口设下封禁和防护阵。 确认无误后,她来到剑台前,解开自己身上的障眼法与压制修为的封印。 她走入聚灵阵,将白虺扶坐起来,自己则盘坐到他对面。 “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 她腰间的玉佩一闪,化出一道人影。 三郎隐在昏暗中,沉声问道:“你要与他还丹解契?” “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那你会如何?” “总归死不了。” 她元丹已经修复,元婴也已化形成胎,此时解开禁术,将内丹还给白虺,虽有可能会致使境界跌落,却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往后大不了再重新修炼,多挨几次天雷。 三郎却很担心,“你又要如何应对掌罚使?”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有办法的。”伏青骨催动同心阵,将剑阁的消息传递给席玉。 席玉却并未回复,也不知他赶不赶得及。 三郎望向白虺,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你不问问他吗?” 伏青骨切断同心阵,抬头看着对面之人,眼中露出一丝无奈。 “无论是当初融丹,还是如今还丹,都是身不由己,又何必再问?” 况且,白虺如今并不清醒,告诉他难节外生枝。 三郎叹气,然后化出古琴,盘腿浮在空中,“我为你护法。” “多谢。”伏青骨并未拒绝,三郎琴声可织幻境,亦可抚慰心神,对她和白虺都有益处。 二人准备就绪,伏青骨阖上双眸,摒除杂念,然后运转灵力,同时催动元婴和龙珠。 白虺似有所感,立即皱起眉头。 内府中,元婴察觉伏青骨意图,紧抱着龙珠不放,并释放出雷元,将其紧紧包裹。 伏青骨回想当初融丹所用禁咒,眼前再次浮现当初在荒剑山之时,识海中所见之场景。 有人在施展禁术,吟唱禁咒。 她屏气凝神,在将禁咒一一拆解,组成新地咒术。 待咒术成形,眼前场景,顿时一变。 仍旧是那昏暗之地,两人一坐一立,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你以为利用禁术,夺取我的修为,便能顺利渡过化神劫?简直痴心妄想。” 是灵晔。 “不尝试,又怎么知道?”另一人原来是封元虚。 禁术?伏青骨心头豁然开朗。 她明白为何封元虚要带走楚绾一,又为何不惜代价,派出十二掌罚使来追捕她了。 封元虚对灵晔蛊惑道:“只要师妹愿意帮我,待我渡过化神劫后,亦可助你重新修炼,帮你渡过化神劫。” 灵晔不为所动,她反问道:“封元虚,你忘了师父是如何陨落的?” 封元虚沉默须臾,低声道:“我没忘,就是因为忘不了,才不想步其后尘。” “你已在步其后尘。你执念太深,已走火入魔。唯有拔出心魔,勘破劫数,潜心修炼,参悟天机,方是唯一出路。”灵晔声音一软,劝告道:“师兄,趁眼下还未泥足深陷,收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封元虚的声音似有一瞬恍惚,“来不及了,化神劫就在眼前,渡不过就是死,我不想死……呃!” 紧接着,一阵咒语响起。 封元虚发出痛苦地嘶吼,“你在做什么!” 灵晔没有理睬,继续吟唱咒语。 这咒语,与伏青骨拆解重组,一字不差。 “灵晔!”伴随封元虚之怒吼,眼前场景骤然碎裂。 伏青骨睁开双目,然后逆转灵力灌入丹府,猛地冲向元婴。 低沉的咒语在地洞中响起。 第121章 化龙飞升 白藏自剑池出来后,径直飞往剑阁。 他看到原本辉煌瑰丽的阁子此时已化作废墟,心头不由得一痛,想着掌门和师父,还有师兄弟们被压在废墟之下,更是忍不住焦急。 “二十三,你没事!”卓师兄看见白藏,又惊又喜,连忙朝他招手。 白藏落在他面前,抓着他手臂,焦急询问,“掌门和师父呢,救出来了没有?” 卓师兄摇头,紧问道:“剑池呢?怎样了?” “多亏白师兄相救,大家有惊无险。” “白师兄呢?” “重伤,伏师姐正在想办法救他。” 卓师兄深吸一口气,双眼发红,愤恨道:“这该死的贼人,若被抓住,必将其千刀万剐。” 白藏何尝不想?可眼下并非意气用事之时, 他想伏青骨的嘱托,扫视四周后,不见素月,对卓师兄问道:“怎不见三师叔?” 提起素月,卓师兄愤怒转为无奈。 他拧眉道:“衡山派的焦庄师兄也被压在了这废墟之下。他的师父和师兄弟们找咱们讨说法,三师叔怕引起更大的骚乱,将他们带去铸剑台安抚商讨。” “焦庄,那个第六名?” “正是。” 此人在此次试剑大会之前,可谓名不见经传,此次异军突起,着实让人惊讶。 衡山派受剑阁所辖,出了这么个人才,却一直没露口风,起先众人以为只是爱才、惜才,这会儿看来却总觉怪异。 此人挺进前十,择入剑阁试剑,恰逢剑阁出事,衡山派上下不忙着救人,却选在此时讨说法,未免也太过取巧。 白藏凝望铸剑台,想起伏青骨之提醒,立马御剑往铸剑台飞去。 卓师兄大喊:“二十三,你去哪儿?” 白藏:“找三师叔!” 白藏来到铸剑台,衡山派上下正咄咄逼人地找素月讨说法。 素月负手而立,冷眼看他们吵嚷,并未答话,见白藏到来,倒是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 白藏扫视衡山派众人,衡山派上下,皆是一副义正辞严之模样。 他目光落在人群之外一名弟子的身上,眼尖地瞧见了他身上携带的魔元。 未免将人逼急了重蹈覆辙,白藏并未立马戳穿。 他先对衡山派众人拱手一礼,随后红着眼对素月道:“三师叔,卓师兄让我来禀告您,掌门找到了,只是……还请三师叔节哀。” “节哀?”素月身子一晃,神色大变,“你是说掌门师兄……” 衡山派众人,各自看了一眼,好几人脸上都难掩喜色。 “还请三师叔跟弟子前去主事。” 白藏瞅着,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拉着素月便御剑而起,飞出了铸剑台。 衡山派掌门回过神想要阻止,却已经迟了。 他正想带人跟上,却忽听一声冷喝。 “分剑式!” 顷刻间,十几道剑光,直冲衡山派众人而来。 多名衡山派弟子来不及抵挡,被剑光穿透,纷纷倒地。 无数黑色珠子,从他们身上滚落,散布在铸剑台四周。 “魔元!”还是这么多魔元。 白藏不禁骇然。 这些魔元一旦被引爆,不仅他三师叔性命难保,只怕整个鼎剑峰都会被夷为平地。 衡山派掌门抬手挡下一道剑光,抬头怒视白藏,表情阴毒,“你发现了?” 他抬手将一颗魔元扔向白藏,却被一道结界弹回,于是赶忙扑过去将魔元接住,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 白藏望着素月。 素月单手结印于胸前,神色笃定从容。 “三师叔,你早就知道他们图谋不轨,所以才故意引他们来此?” “没错。” 衡山派众人神色难看。 素月望向剑阁,问道:“掌门师兄……” “没,掌门还没找到,我瞎说的。”白藏连连摆手,然后干笑道:“这不是找借口带三师叔你出来嘛。” 素月微勾唇角,面露赞赏,随后又问:“剑池如何了?” 白藏神色黯然,“弟子们都无大碍,只是白师兄受伤不轻。” 随后,他将剑池所发生之事,白虺与伏青骨眼下处境,还有伏青骨交代他的事、让他带的话,一一告诉素月。 素月看着衡山派众人,“青骨料想得没错,这些贼人果然留有后招。” 白藏庆幸,“好在及时发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不免觉得奇怪,“这衡山派一向忠贞,怎么说叛变就叛变?” “人心易变,能忠贞如一之人,寥寥无几。”素月变幻手势,加固封印。 但这也只是一时之法,铸剑台离剑阁相隔不远,若是衡山派鱼死网破,引爆魔元,整个鼎剑峰上的人,都有性命之危。 她对白藏吩咐道:“去通知各峰峰主,召集弟子疏散各派,立即离开鼎剑峰。” “可掌门师伯和师父,还有被困的师兄弟们……” “相信他们,不会有事的。” 掌门和师父都很强,白藏知道,可想到白虺的模样,便难免担心。 “我知道了,那师叔你呢?” “我得在此守着,以防万一。”素月望向上空,对白藏道:“魔元的威力你见识过,他们带这么多魔元入境,目的便是要撬开千仞山,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千仞山的人,是从剑峰上磨出来的,从来不怯战、不怕死。 她召出碎龙骨,抬手一挥,将白藏送走,“记住你伏师姐的嘱托,去吧。” “是!”白藏压下眼底热意,飞向剑阁。 他来到剑阁,找来除开掌门、三师叔、亡故的成剑师叔,还有他师父以外的其余五位峰主,言简意赅地将事因告知。 几位峰主经过简略商议,立即召集剑阁之上所有弟子,分列为十几支队伍,将剑阁和剑池的各派弟子,分别带下鼎剑峰。 并暗地里叮嘱各峰弟子,让他们借机暗查,看各派弟子之中是否还有奸细。下令一旦发现其踪迹,不问缘由,就地诛杀。 很快,在五位峰主指挥和引导下,剑阁众弟子和各派人士陆续疏散,有序撤离鼎剑峰。 白藏听着山下不时传来的打斗与爆炸地声响,便知又出现了奸细。 此次试剑大会,潜入这么多贼人,剑阁竟丝毫没有发觉,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太过松懈与自负。 “小白,你为何不走?”第五峰峰主上前问道。 白藏转身望向剑阁,“我在此等师父。” 同时也为伏青骨和白虺守阵。 他曾听师父讲过,千仞山护谷大阵的阵眼,便在鼎剑峰之上。 忽地,白藏察觉地面颤了颤,很快四周也跟着晃动起来。 哗啦!剑阁垮塌得更为彻底。 刚冒出头的夙重,被一根横梁,又砸了回去。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道白光自山下迸射而起,撞上护山结界。 一时间,剧烈的轰鸣,响彻山谷。 ————————化龙分界线———————— 伏青骨以灵力逆冲丹府,强行将龙珠与元婴剥离,此举犹如剜足割肉,个中痛楚不比融丹之时少。 待龙珠完全剥离,体内灵力相噬,令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迅速灰败,变得苍白惨然。 她一手自聚灵阵中汲取灵力,压制暴动的内息,一手将龙珠移入白虺体内,助其打通经脉。 龙珠入体,顿起生机。 白虺不由自主地从聚灵阵与伏青骨身上吸取灵力。 伏青骨整个内府被抽空,逆行反冲之灵力一时占据上风,差点将刚凝体化形之元婴给打散。 她再度吐呕血,身前被染红一片。 体内雷元本能自救,迅速占据内府,将元婴温柔包裹,小心哺养,才勉强保住其婴体。 拳头大小的婴体委委屈屈地蜷缩着,陷入沉睡。 伏青骨两鬓乌发掺杂进霜雪,只觉身上犹如破开一道口子,被灌入刺骨寒风,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青骨!”三郎琴声一断,立即朝伏青骨扑去。 与此同时,白虺身上爆发出强横的灵力,将伏青骨和三郎震开。 伏青骨撞在山壁上,然后滚落在地,呕出几口鲜血。 三郎身影遭灵力冲散,然后被伏青骨身上的玉佩给吸回。 一声龙吟回荡在洞底,刺目的白光将伏青骨映得只剩虚影。 片刻后,白光击碎封印,冲出洞口,没入虚空。 外头传来巨响,山体摇晃,石缝中流下沙土。 待白光散去,白虺不见踪影,一条白龙盘踞于聚灵阵中。 伏青骨抬眼看去,对上一双呆呆木木的大眼珠子。 “白虺。”她轻唤一声,白龙却并无回应,再以神识叩问,其灵识却依旧混沌。 它并未真正苏醒。 千仞山上空,古剑发出铮鸣,两仪剑阵显现,结界霎时弹开,将整个峰群都罩在其中。 伏青骨感受到两仪剑阵恐怖的威压,立即结印修复洞口防护阵。一道剑光随即劈下,眼看将要至洞口,却被一面剑盾挡下。 白藏的身影,出现在上空。 伏青骨松了口气,她掏出楚屿芳为她准备补元聚气之丹药,统统倒进嘴里,借机调息。 洞外剑光飞闪,白藏撑着剑盾,抗下两仪剑阵一次次攻击。 其余五峰峰主,留下一人驻守剑阁,另外四人带人前往各处,稳固结界。 铸剑台上,正试图突破素月所设阵法的衡山派,停止了攻击,齐齐望向头顶。 立在碎龙骨之上的素月,不敢放松警惕,死死盯住阵内众人。 安、卓二位师兄,见白藏快要扛不住,也御剑而起,助他撑起剑盾。 可两仪剑阵却忽然停止了攻击。 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风雨欲来。 剑池之中,经过调息,伏青骨内息终于平复,内府也恢复安宁,只是元婴依旧沉睡,并无苏醒之迹象。 她的境界跌落了,由近化神境之元婴大圆满,差点跌出元婴境。 这本也在意料之中。 好在保住了胎体,否则再次化形,还得再挨雷劈。 伏青骨起身走向聚灵阵,白龙空瞪着双眼,却不着事物。 若它没受伤,龙珠归体后,便该遇劫飞升,可却因灵识昏沉,而无法参悟天机,而困顿于此。 伏青骨四处搜寻,最后在一个角落,发现被炸得破烂的乾坤袋。 她伸手抓过乾坤袋,翻找后发现,还剩大半夜明珠,蟠龙龙珠也还在。 她掏出龙珠,将其抛向白龙,然后注入灵力,将其催动。 白龙吸取龙珠残存灵力与龙识,元神总算慢慢苏醒。 它被蟠龙龙识指引,意冲沧海,神游万仞,最后乘风而起,抵达境外境,天外天,沐浴在一片祥和金光之中。 伏青骨见白龙身披金光,撤回灵力,然后催动契印,化出逆鳞将其挡在了白龙头顶。 护山阵停止攻击,白藏正想松口气,空中却忽然狂风大作,云飞雾涌。 几点冰凉打在他脸上,他不禁怔然。 下雨了。 随着一声闷雷,雨越下越大,顷刻间便将众人浇湿。 一道电纹自天边爬过,迅速占据上空,巨响接踵而至。 飞禽走兽,各自回巢。 白藏心头直打鼓,“这是……” 安师兄接道:“天劫。” 剑阁上传来留守峰主的长吼:“护阵!” 他话刚落音,一道白雷落下,直劈两仪剑阵。离得最近的白藏和安、卓二人,被阵法与天雷撞击之余威波及,震落在剑池旁。 白藏翻身吐出一口血,奔到洞口,朝里头大喊:“伏师姐、白师兄,是化龙劫,你们要当心!” 吼完,他再次御剑飞向上空,与各位峰主一起,将灵力注入两仪剑阵。 伏青骨撤回灵力,再次呼唤白虺,这次终于得到了回应。 “妖道?” “你醒了。” 白虺只觉得此时浑身充满灵力,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它感受到天地指引,昂首望向洞口,呆道:“化龙劫?” 它反应过来,窥视丹府,整条龙顿时一僵。 “这是……我的龙珠。” 它猛地望向伏青骨,“你、你做了什么?” 伏青骨立在阴影处,让人看不真切。 “恭喜你,白虺。”她的语气,欣慰中夹杂一丝遗憾,最后释然道:“你自由了。” 自由。 白虺曾经最渴望得到的两个字,此刻却显得这般陌生而冰冷。 妖道,把龙珠还给它了。 原本缺失的丹府充盈起来,可白虺却觉得身上某处破了个大洞。 又冷,又空。 第122章 有狐绥绥 【今晚加班写完,明早来看。】 一声惊雷,将白虺惊回神,把眼泪也给憋了回去。 差点忘了,这是它的化龙劫,要死龙的! 伏青骨提醒道:“玄关聚灵,气游经络。平心静气,抱元守一。” 白虺却静不下心,在聚灵阵中不停打转。 伏青骨吓唬道:“你若不想身死道消或打回原形,最好全心应对,否则我便只能同你解契,让你自身自灭。”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妖道!”白虺气得大骂,心头却紧迫起来。 这无情无义的妖道,万一自己真死了,她转眼就会把自己忘记了,于是强迫自己凝神,催动龙珠淬炼自己的鳞甲、筋骨,以抵抗天雷。 “静心咒可还记得?静不下心,就多念几遍。” “我要听你念。” 她渡劫之时,都是他为她念,怎么到他了,就要自己念了? 伏青骨发出短促的轻笑,随后放缓语气,替他念起了静心咒。 在她不疾不徐、极富韵律的语调中,白虺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开始通过聚灵阵,感受天地灵气之运转。 头顶雷声阵阵,两仪剑阵出现裂痕,护山阵快挡不住了。 伏青骨见白龙已入定,便化作一道青光,穿出洞口朝剑阁飞去。 她来到白藏身旁,查看两仪剑阵后,朝白藏伸手,“小白,借你的三尺水一用。” “伏师姐!”白藏见她先是一喜,随后一愣,“你……” 伏青骨此时已化为灵晔原貌,犹如仙露明珠,清虚高洁,只是此刻脸色惨白,乌发染霜,看上去憔悴欲陨,让人惊心。 白藏担忧道:“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伏青骨招了招手,“剑。” 白藏连忙将剑奉上。 伏青骨接剑后,灌注真气,挽了个剑花,赞道:“果真是件灵器。” 随后,袖手一挥,将剑击向两仪剑阵,三尺水破空而去,钉在两仪剑阵裂缝之处。 伏青骨双手飞速结印,将几道补符打入剑身之中,符纹沿着剑身长开,将裂口缝合,随后朝四面蔓延开去。她变幻手印,依两仪剑阵再生符纹,另结成阵法,随后雷元之力,灌入巽、震二位。 “结阵!” 两仪剑阵,立即变化为五行风雷阵。 天雷再次袭来,伏青骨以引雷诀,将雷电引入五行风雷阵之中。 五行风雷阵得雷电之力,撑起原本摇摇欲坠的结界。 结界外虎视眈眈的掌罚使,被雷电波及,立即纷纷弹开,唯有天和纹丝不动。 他眼中锐光乍现,“好个绿髓,我倒是要看你这五行风雷阵,能不能抵挡我布下的天雷。” 天和冷哼一声,化身为兽,冲入劫云之中,衔雷扯电,来回奔袭。 雷元正百无聊赖地施雷布劫,却被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雷兽给咬住,吓得奋力挣扎。可它越挣扎,释放之雷电越多,霎那间,整个千仞山上空,劫云涌动如海,雷电交织如盖。 见这阵势,伏青骨只觉不对,她见一团电光朝结界撞来,立即传声给四方守阵之人。 “防御!是雷吼!” 各方守阵之人,立即将灵力注入护山镇中。 雷兽怒吼,古剑长鸣,伏青骨召回三尺水,结成剑盾挡在自己和白藏头顶。 剑光与雷电相击,所发出的穿凿之声,雷光电火,刺得人眼花耳鸣。 白藏连忙捂住耳朵,眼泪长流,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好在众人齐心将雷吼挡下,可雷兽又再次袭来,用尖利的牛角,撞向阵法。各峰守阵之人,被撞得灵力翻涌,鲜血狂喷。 雷吼再次袭来,化作霹雳,狠狠劈向护山阵,伏青骨、白藏还有素月,注入全部灵力抵挡,堪堪将其挡住。 铸剑台上,一名衡山派弟子双眼一翻,翻出一双血瞳,他抬头望向上空,露出邪肆一笑。 然后抓起身旁一名弟子,大力掼向素月所设下之结界。 “破!” 魔元炸开,血肉横飞,将近前的几人浇了一身,衡山派掌门就在其中。 一人炸不开,他又抓起一名弟子,素月不得不分神镇压。 可这一分神,护山结界便裂开一道口子,雷电挤入,直劈剑池。 伏青骨闪身挡在洞口,衣袖灌满长风,她故技重施,试图以传送阵将天雷送走。 可她内府却陡然一空,以药物催出的灵力,已消耗殆尽。 “伏师姐!”白藏飞纵而来,将伏青骨扑开,天雷擦身而过,击破剑池结界,贯入地洞之中。 “白虺!”白虺没有回应。 伏青骨感受到额心契印刺痛,应当是逆鳞为白虺挡下了雷击。 白藏问道:“师姐,你怎么样?” 伏青骨摇摇头,随后抬头看向护山阵,“紫霄雷府的掌罚使,护山阵怕是挡不住了。” 正在此时,铸剑台忽然传来爆炸声响,白藏大惊:“糟了,三师叔!” 白藏松开伏青骨,朝铸剑台疾驰而去,却见铸剑台结界被破,只留满地断臂残肢,不见素月与衡山派众人踪影。 “三师叔?”白藏心头悚然,喊叫的声音都变了,“三师叔!” 空中,又一声雷吼响起,与此同时一股黑气携带无数魔元自铸剑台窜起,撞向护山阵之裂缝。 随着一声巨响,护山结界轰然碎裂,雷兽被震飞,吐出雷元,雷元晕头转向,吐出雷瀑,冲向剑池。 “伏师姐……”白藏眼睁睁看着伏青骨被雷电吞没,却无能为力。 雷元清醒过来,见自己闯了大祸,连滚带爬地溜了。 不关它的事,要怪就怪那该死的雷兽,上神可不要罚它! 天劫过后,千仞山陷入死寂。 空中,雷兽化为人形,领着九名掌罚使,落在被夷为平地的剑阁之上。 天和抬头看着头顶古剑,挥手将其击飞,不屑道:“上古神剑?不外如是。” 说完,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呛出一阵腥臭。 混账魔族,连他都敢炸,简直是不要命了!等他回去,再找巫危行算账! 其余掌罚被腥臭熏得脑袋发晕,却怕被他记恨,只好屏气忍耐。 沐光望着千疮百孔的峰群,神情自若地对天和恭维道:“什么仙门最强,在天和大人手下,这般不堪一击。” 天和鄙夷一笑,然后低头望向剑池,对他吩咐道:“将人给我抓上来,别弄死了。” “是。”沐光领命,飞速离去。 留下的掌罚使不禁在心头暗骂,好个奸诈狗贼! 白藏望着天和与几名掌罚使,正要冲上去,身子却骤然一僵,然后一头栽下三尺水,落入山谷。 天和傲视群峰,忽见一排黑云向鼎剑峰压来,游荡在四周的十几道魔气,汇入其中,拥着一人出现在云端。 “玄罗?” 玄罗一袭红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头蛮牛。” 天和握紧拳头,“你不在你炎州好好躲着,来千仞峰作甚?” “我不来,你又如何能破这两仪剑阵?”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天和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模样,拂袖朝云端扫出一道雷电。 黑云被击散,玄罗化作一道黑气,向他袭来,然后被打散。 黑气再度凝聚成人形,站在天和前方,讥讽道:“看来封掌门修为又精进了,连带他的畜生,也长进不少。” 天和手中擒着一团电光,威胁道:“再嘴贱,便让你灰飞烟灭。” 玄罗在蓬莱受到重创,此时并非天和对手,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另寻话头说道:“封元虚派你来抓绿髓?” 算这杂种识时务,天和化去雷丸,冷道:“与你无关。” 玄罗血瞳闪过一丝兴味,“她可不好对付,当心吃亏。” 第123章 不想分离 【明天来看,睡觉睡觉。】 伏青骨是被勒醒的,睁眼却是满眼银雪,她伸手扯了扯,耳边传来‘嘶嘶’声。 “疼。” “你这是想闷死我?” 白虺从她脖颈里抬头,摸了摸她的脸和额头,“你可好些了?” “嗯。”伏青骨想起最后那道天雷落下时,她看到白虺的身影挡在她上空。 她从白虺怀里坐起身,打量四周,问道:“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眼前正是白虺的洞府。 白虺扒在她身上,下巴挂在她肩头,跟没长骨头似的,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只有这儿最安全,也没闲杂人打搅。” 为她输了一日一夜的灵力,他快成龙肉干了。 伏青骨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拉开,然后勾过一撮白发问道:“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白虺抓了抓被扯疼的头皮,看了看她手中白发,又望着她花白的发丝,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伏青骨扯了扯手中发丝催促。 白虺伸手去摸她的鬓角,然后顺着脖颈勾过她一缕发丝,与自己的白发合在一起,安慰道:“你放心,我不嫌弃你老。” 伏青骨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头发,面无表情道:“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 “应该的,谁叫你是为我才会变成这样。”说着,白虺又摸了摸自己成熟不少的脸,“你看,我如今和你一样老了,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我嫌弃。”伏青骨翻了个白眼,想要起身,却被他手中那缕头发扯痛。 她回身去扯,头发是扯回来了,人却落入了白虺的怀里。 白虺紧紧锁住她的腰,气闷道:“你嫌弃我?不准嫌弃!” 伏青骨挣脱不开,冷笑道:“顽劣不堪、霸道无理,还四处闯祸,不嫌弃你嫌弃谁?” 这四脚蛇如今得了龙珠,本事也大起来,越发地放肆无忌。 她一巴掌拍在白虺手背上,“放开。” “我不。”解开禁术后,没有同生共死的束缚,白虺没觉得欢喜,反而十分不安,“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死狐狸!” 伏青骨一顿,“你见过席玉了?” “没有!”早知道就不该提! 那就是见过了。 说狐狸,狐狸闹。 伏青骨手心发烫,她摊手一看,同心阵便弹了出来。 席玉:小师叔,有要事相商,请速回千仞山。 伏青骨还没回话,手便被白虺紧紧将手握住,“回什么回?遇见他就没好事。” “不是好事,却是正事。” 伏青骨掰开他的手,回了句:明日即归。 不等席玉再回,白虺便强行切断了同心阵,他愤愤不平道:“死狐狸这么奸诈狡猾,你就不嫌弃他?” “嫌弃,都嫌弃。”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还差不多,白虺又问:“三郎也嫌弃?” “……”三郎嫌弃不起来。 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他就不该问! 说到三郎,伏青骨想起他为自己守阵被打散,还不知如何了。 她挣开白虺的手,取下玉佩,唤了声,“三郎。” 三郎并无反应。 伏青骨将灵力注入玉佩之中,良久后,玉佩才发出微弱的光,显出三个字:我没事。 都无法化形了,还没事。 伏青骨想继续为他输送灵力,玉佩却被白虺夺走。 “做什么?” “你才刚好点,就紧着他?”见伏青骨不满,白虺酸溜溜道:“我来,我来成不成?” 说罢,他将灵力灌入玉佩中,玉佩灵光大盛,盛到将三郎撑了出来。 三郎在空中滚了一圈,晕头转向地稳住身形,与伏青骨相顾无言。 “好了。”白虺将玉佩往自己身上一挂,“往后都由我来替他养魂。” 三郎正想拒绝,就见白虺作势要摔玉佩,于是只好闭嘴。 自己越拒绝,这四脚蛇便越生反骨,索性随他去了,伏青骨道:“只要你们高兴就好。” 两人两看相厌,高兴不起来。 伏青骨叹气,何苦来哉? 三郎问道:“青骨,你身子如何?” 伏青骨催动灵力,发觉恢复不少,再探视丹府,婴体竟也然苏醒过来,正盘坐冥想。 “并无大碍,再调息调息便好。”她看向白虺,“多谢你替我疗伤。” 她内府中,运转着的是白虺的灵力,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虺被她谢得皮酸,这妖道何时对他正经说过‘谢’字?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他恶声恶气道:“谢什么谢,少假惺惺的,怪瘆人!” 伏青骨轻笑一声,起身在白虺窝里转了转,白虺和三郎跟在她身后,像两条尾巴。 白虺朝三郎瞪眼,这死鬼,也跟着干什么? 三郎无奈,玉佩在哪儿他在哪儿,他有甚办法? 天光自洞顶流泻下来,将洞内照得幽亮,伏青骨走到天光映照之处,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席玉既抵千仞山,想必局面已经稳住了,她暂时用不着操心。 也不知是因为境界跌落之缘由,还是这些日子奔忙太过,亦或是此处太过安逸宁静,她总觉得身心皆添了一股懒意。 “明日再回去吧。” 此刻,她只想好生歇一歇。 白虺哼道:“永远不回去才好,一路来尽是麻烦,消停消停吧。” 伏青骨问道:“你不想封诰了?” 龙珠归位,白龙参悟天机,安然渡过历劫,已成真龙之身,只要前往东海接受封诰,便可得神力,飞升上界,怎么着也能混个水君当当。 “当然想。”可要接受封诰,便得解契,白虺又犹豫起来。 他修行便是为成龙,如今好不容易修得真龙之身,本该受封去上界,可一想到要跟妖道分道扬镳,他心头就抓挠,百般不是滋味。 伏青骨转头看着他,“待千仞山事了,你我便随席玉去蓬莱。” “急什么?”他踢开面前一颗被吸干的夜明珠,有些烦躁地说道:“要去我们自己去,谁要跟那死狐狸一起?” “就怕……” “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白虺打断她的话,化为白龙一头扎进了深潭中,卷在潭底幽怨地望着岸上那抹身影。 他知道伏青骨劝他去首封,是为他好,可心头却总觉得委屈。 她就一点不留恋?就没有不舍?哪怕只有一点。 可他又不禁问自己,妖道表现出留恋和不舍,又有什么用?他难道就为此放弃封诰么? 受封,他便得道飞升,成为真龙神君。 不受,便仍是妖兽,不能得真龙之能,享真龙之寿,且还有可能受到惩罚,但却能一直和妖道在一起。 受,还是不受,白虺被两个念头撕扯得躁动不安,在潭底来回打转,将潭水搅出一个深深的旋涡。 三郎飘在伏青骨身后,“你又何必着急让他走。” 伏青骨捡起一块石头砸进旋涡,片刻后,又被吐了出来。 她淡淡一笑,随后叹息道:“它有它的路,不该再卷入下界是非。” 第124章 大道无情 伏青骨赶到荒剑山时,白虺和三郎都快被裹成茧了。 她不禁觉得奇怪,白虺与她结契,按说不会被附魔大阵攻击才对,怎么还会中招? 伏青骨解开阵法,将二人救出,查探一番后,将视线放在了三郎身上。 思索片刻后,她让三郎单独入阵试试。 三郎依言入阵。 阵法再度被催动,将三郎困住,伏青骨又换白虺进去,反倒没动静了。 伏青骨和白虺围着三郎打量,她以灵力试探,却并未察觉异样,白虺凑近三郎闻了闻,也没嗅到妖魔的气息。 “怪事。”伏青骨对三郎问道:“三郎,可有发觉不妥之处?” 三郎摇头,“并未觉得不妥。倒是觉得眼熟。” 伏青骨问道:“你从前来过?” 三郎回顾生前,否认道:“没有。” 这就更奇怪了。 伏青骨将阵法封禁,以免再误伤,随后对白虺问道:“好端端地,你到这儿来作甚?” 白虺想起老巢中发生之事,有些挂不住脸,不敢同她对视,“就……随便逛逛。” 说完又觉自己软弱,色厉内荏地吼道:“怎么,我还逛不得了?” 伏青骨知他恼羞成怒,也懒得同他计较。 她环顾四周,对二人说道:“既然出来了,那就回千仞山吧。” 白虺道:“不是说好明日再走?” “不想看你脸色。”伏青骨朝他伸手。 白虺凝望片刻,别别扭扭地把手伸过去,却被她拍开,然后凑近从他身上解下了玉佩。 伏青骨对三郎道:“三郎,咱们走吧。” 三郎微笑,“好。” 白虺气鼓鼓。 伏青骨看向他,眼底含笑,“你走不走?” 白虺越发气了,他想赌气说不走,可想到这妖道八成会把他丢在此处,又不敢赌。 但让他就此答应,又拉不下面子,心头那叫一个纠结,那叫一个郁闷。 他冷着脸,然后一跃而起,化为白龙,一爪子将伏青骨给薅走了。 白龙飞到半空,爪子一松,伏青骨便从空中落下。 她却毫不惊慌,任由自己下坠,倏地,她眼前闪过白影,下一刻,她便掉在了白龙脑袋上。 白虺气闷道:“你就是仗着我不会不管你。” 伏青骨扶正坐起,看向前方星河流云,说道:“扔的是你,捡的也是你,我没收拾你就该偷着乐,还当如何?” 他当如何,白虺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觉得不痛快,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想像从前一样?可伏青骨对他的态度,与过去并无不同,再细想二人过去种种,他却不觉满足。 想妖道对他好?她对他足够好了,为了他还差点丧命,可他却总觉得差点什么。 他想起老巢里二人之亲昵,想起她清醒而包容的眼神…… 他想……想让她如自己一般,沉溺其中,情不自禁。 可这太让龙羞于启齿了,因而他只好缄默不言。 他听见伏青骨叹气,“你自己都看不清的东西,又何苦汲汲以求,囫囵嚼下?” 白虺不服气道:“你怎知我看不清?” 他想起白藏的话,有些害羞地对伏青骨道:“小白说了,妖兽也有情,我对你……” 过后的话,他又说不出来了。 伏青骨点破,“你觉得你对我有情?” “……”白虺只觉得一身龙血都要烧沸了,“你、你怎地这么不害臊!” “难道你想说的,不是这话?” “是又怎样!” “那不就得了,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本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可她那般漠然,让他自心底生出一丝卑微,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卑微,一旦开口承认,便好似落了下乘,会被她更加藐视。 伏青骨忽然说道:“我认可你和小白所说的,妖兽有情。” 白虺心头一喜,却又听她道:“只是你还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他立即反驳,然后搬出白藏说的那席话,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迫不及待地倒进伏青骨脑子里。 伏青骨听完后,问道:“小白说,小白说,这是小白的心得,还是你的?” 白虺不要脸道:“我听了,就是我的了。” 伏青骨嗤笑一声,随后问道:“你说你想同我结为道侣?” 白虺直觉她说不出什么好话,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那就当是吧。”伏青骨又问:“那你可知小白所说,感情并非占有,需得遏制私心,又是什么意思?” 白虺试探,“全心全意对对方好?” “非也。”伏青骨眯眼看向前方,缓缓道:“是成全。” 白虺不明白。 不用想,也知道他不明白。 伏青骨解释道:“你之全心全意,未必是他人所求,你若看不清他人所求,而一味付出,那对于那人而言,便只会是负累。简而言之,便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白虺,一厢情愿地在心底反驳,谁一厢情愿了! “一厢情愿,并非情,而是私欲。私欲得不到满足,便会生怒、生怨、生魔、生恨,从此走上歧途。所以,我辈修道者才会奉行一个道理。” 白虺忍不住问:“什么道理?” “大道无情。” 白虺听不得‘无情’二字,“既然无情,又为何会结为道侣?” “无情,并非无感。” 伏青骨仰望星辰,俯瞰万物,语气空旷悠远。 “相反,修道之人,应当通感万物,知情会意,方能辨识自然与众生。” 一会儿无情,一会儿知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虺不懂,却又不敢问,生怕她再下定论,说自己不懂情。 “结为道侣,亦是知情会意,辨识自然之修炼方法之一,因此更应当同心同德,心灵相融,以求共同修炼,感应大道,而并非一厢情愿,一意孤行。” 白虺脑子已经打结,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更不知该作何辩驳。 “大道无情,并非真正无情,而是无私情私欲,以情情众生。” 伏青骨抚上白虺的龙角,带着一丝温情道:“白虺,我对你亦有情。” “……”这话若是放在她这长篇大论之前,白虺肯定高兴疯了,可此刻他却丝毫不觉欢喜。 他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你动用禁术,早已修不了仙,得不成道,还奉行哪门子的大道无情?” 伏青骨微愣,不禁失笑,这四脚蛇竟无意间道出真言。 她拍了拍座下龙头,长叹道:“你不懂,这叫身在道外,道存心中。” 白虺心说,他是不懂,他也不想懂,这无情道,谁爱修就修去,他只想和妖道在一起,再加上小白,最多再加上小白的心上人。 热热闹闹,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分界线—————— 白虺磨磨蹭蹭,直到天色微白,才至千仞山境内。 千仞山防备加强不少,山门处增派了十几名弟子设岗排查,而此时似乎同人起了争执。 “千仞山近日有贼人潜入,各峰正在捉拿排查,在排查结束之前,非本派弟子,一概不得入内。”说话之人,正是白藏。 “我来找人,找到就走。”想闯关入山之人,正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样貌。 白虺朝白藏挥手,“小白。” 白藏歪头看来,一见是他们,紧皱的眉头一松,露出爽朗的笑容,欢喜道:“白师兄,伏师姐,你们回来了!” 那人回头,是一名极其俊美的男子,与白虺之纯澈和白藏之英朗相比,稍显阴柔。 他五官并未描画,却更为深浓,比二人多了一份浓艳,犹如玲珑多彩之宝石,甚为夺目。 伏青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白虺挡在她面前,将男子打量一番后,对白藏问道:“此乃何人?” 白藏摇头,“不知道,问他他不说,非要进山找人,找谁也不言明,让人头疼。看他这般藏头露尾、不干不脆,我觉得是来找茬的,正准备把他揍跑。” 说完,白藏召出三尺水,对男子警告道:“你走不走?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男子固执道:“在没找到人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白藏眉毛一竖,“那就是想打架?” 男子神色冷傲,“我不是来打架的,可若是真动手,本君亦不惧怕。” 白藏喝道:“好生狂妄!” 剑阁众弟子纷纷拔出自己的宝剑,上前将男子围住,齐声道:“千仞山,不容外人放肆!” 白虺正想上前助威,却被伏青骨按住。 “既来拜山头,总该报上名号,既是找人,更应当表明其身份,。” 伏青骨从白虺身后走出来,望向那人。 “剑阁好歹是七大仙门之一,这位仙友单凭几句不清不楚的话,便想私闯千仞山,未免有失礼数,有违教养。” 自伏青骨出声那一瞬,男子整个人便僵住了。 他蓦然回头,越过剑阁弟子,怔怔痴望。 伏青骨对上他那眼神,心头顿时涌起不好之预感。 男子嘴唇颤了颤,凄然吐出两个字:“师父。” “……”预感应验,果真是那孽债。 白虺脸色立时一变,咬牙切齿对伏青骨问道:“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灾殃?” “还能是哪儿?”伏青骨再度打量那人,“自然是雷泽。” 此人应当就是灵晔三弟子之一,那个她唯一没见过的云述。 “师父!”云述想要冲上前,却被白藏举剑拦住。 “师父?”白藏对伏青骨询问道:“伏师姐,你认识他?” 伏青骨倒是想说不认识,可又担心真在此闹起来不好收场,只好点头,“认识。” 白藏猜测此人与伏青骨前身有关,便收了剑,示意师弟们放行。 云述奔到伏青骨面前,‘砰’地跪下,泪眼婆娑地抬头,“师父,徒儿找得你……?” 白虺站在云述面前,垂眸俯视他,表情阴沉,满脸敌意。 云述眼泪一收,皱眉质问:“你是谁?” 白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爷。” 云述:“你!” 伏青骨一巴掌拍在白虺后脑勺上,然后将他拨开,对云述说道:“起来吧。” 云述双目蓄泪,“师……” 伏青骨打断他的话,“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云述立即闭嘴,起身告罪:“都怪我见到师、见到仙友太过激动,一时失了分寸,还请仙友恕罪。” 随即又拿一双桃花眼去睇她。 伏青骨被他看得起毛,摆手道:“罢了。” 她转向白藏,询问道:“小白,此人是来找我的,可否行个方便?” 白藏凑上前,一边打量云述,一边悄声对伏青骨问道:“伏师姐,这真是你徒弟?” 伏青骨无奈道:“算是吧。” “那便是紫霄雷府之人?”白藏虽然从未刨根究底地追问伏青骨之来历,伏青骨也从来没明面承认,可他大致也猜到了些。 “嗯。”伏青骨点头,“如若不便,我就此将他打发了。” 白藏赶紧道:“别,放在眼前还安心点。” 这人如此纠缠不休,定不肯甘心离去,放他在这外头晃悠,丢人现眼不说,还怕又招来些不三不四的人。 放他入山,不说旁人,他白师兄一双刀眼,就能将人给盯死了。 见白藏点头,白虺一双刀眼,差点将白藏给削成片。 白藏摸了摸鼻子,转开脸不和刀眼对视。 这可不怪他,伏师姐提的要求,他自是无法拒绝。 伏青骨对白藏道:“那我们先进山。” 白藏毛遂自荐,“席玉仙君和掌门在十二峰等着师姐,我带你们过去。” 其实还想看个热闹。 “也好。”伏青骨看了眼白虺,对白藏递了个眼色。 白藏机灵地点头,对伏青骨大声道:“伏师姐,你先请。” 伏青骨走到前头,白虺正想跟上,却被白藏给挡住,云述趁机嵌入,跟在伏青骨身后走了。 白虺将白藏的背拍得‘啪啪’作响,急道:“白二十三,你让开,别挡路!” 白藏龇牙咧嘴地对师弟们嘱咐,“你们守好山门,我去去就来。” “是,师兄。”众弟子各归各位。 白藏转身抱住白虺,“白师兄,你跟伏师姐这一天去哪儿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白虺推他,“过后再给你说,你先让开。” “你的伤好了吗?让我看看。”白藏掀他衣服。 白虺赶紧捂住,“好了,好了,过后再看。” “白师兄……” 白虺被白藏缠得毛躁,眼见伏青骨与那劳什子徒弟越走越远,便对着白藏脑袋猛地一拍。 “白二十三,你故意的是吧!” 白藏心虚干笑,“嘿嘿嘿。” 白虺鼻子差点气歪,“好你个白二十三,你居然敢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第125章 分外眼红 有白藏绊脚,伏青骨与云述很快便将二人甩在了身后。 前方有一处景台,她放缓了脚步,与云述一同步入其中。 四周无人,云述再次跪地拜见,“弟子云述,叩见师父。” 伏青骨让小白拖住四脚蛇,便是为同他单独叙话,以试探其为人,顺道打听打听紫霄雷府之局势。 她没让云述立即起来,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弟子无意中得知师父消息,又听闻封元虚命十二掌罚使外出追捕叛徒,便猜到他所追捕之人是师父,因此暗中跟着十二掌罚使,来到此地。” 他眼眶发红,神情激动。 “没想到真见到了师父。”他俯身再拜,“师父,徒儿来迟了。” 十二掌罚使离开雷泽后,分头追捕绿髓之踪迹。 天和警觉,云述怕被发现,不敢跟着他,便选了十一、十二两名掌罚使,跟随他们去了武陵境,又辗转至并州。 等他入千仞山境内之时,正碰上天和战败逃走,他便赶忙跑来千仞山。 谁知千仞山戒严,各处山门被封禁,他根本无法入内,只得在外头等。 等到今晨山门一开,立即前来请剑阁弟子放行,入山找人。却因怕暴露自己和师父身份,惹来麻烦,不好说明,被剑阁弟子拦在山门外。 他本已做好闯山门之准备,不管能不能闯进去,只要闹出动静,让师父知晓,她定会前来相见。 没想到,还没动手便遇上了师父,真是老天爷开眼。 相较于云述的热切,伏青骨便显得冷淡许多,“封元虚可知你来找我?” 云述有些失落,却很快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答道:“离开时不知,此时应当已经知晓了。” 伏青骨知晓他对灵晔之心思,见他这般殷勤,难免有些不自在,便不着声色地挪开脚步,肃然问道:“这些年,紫霄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会沦落到与魔为伍?” 云述惭愧,“徒儿只知大概,并不知详情。” 自师父‘陨落’后,他只觉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一直活得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哪有闲心理事? 他也不在意紫霄雷府内斗,也不在意权势之变更,所以并不知其沟壑。 知道一点是一点。 伏青骨命令道:“那就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云述不敢违命,将自己所知之事,如实上禀。 当年,灵晔陨落过后,封元虚以受伤为由,闭关修炼,将紫霄雷府诸事,都交给了九渊打理。 九渊与银厝峰本就不和。 他在掌权之后,先借钟遇追查灵晔死因为借口,污蔑他与众师兄弟叛离宗门,上告封元虚。 封元虚下令,将钟遇打入雷池,余‘同谋’收缴令牌,罚入紫霄雷府下属四派为奴。 过后,九渊以宗门开支过大,财力不足为由,将银厝峰之钱财和灵晔之灵器抢夺一空,并把他打成重伤,一直缠绵病榻。 若非訾藐求楚绾一出手救治,他仍是一个废人。 因九渊行事太过,訾藐告到封元虚闭关之洞府外。 封元虚动怒,惩戒了九渊,又任命訾藐为峰主,才勉强稳住局面。 可银厝峰之地位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初辉煌,取而代之的是九渊所领之正阳峰。 九渊在雷泽作威作福,风头一时无两,时常上门对他与訾藐进行羞辱。 直到巫危行毫无征兆地得到封元虚重用。 那时,巫危行被提拔为无极峰峰主,并受封为仙尊,地位直接压过了九渊。 九渊忙着对付他,顾不上银厝峰,他们这才暂时得以安宁。 后来,九渊作死自请去药王谷,结果被人废了修为,沦为废人,也算因果报应。 伏青骨问道:“巫危行与你们关系如何?” 云述道:“除与谪戌仙尊有关之事外,基本很少往来。” “那你对他又知道多少?” “巫危行原本常年蛰居于无极峰,为谪戌仙尊疗伤,除封元虚传召,很少外出。” “幽人宫呢?” “幽人宫子弟,也鲜少出入雷泽。可自从巫危行被封为仙尊,掌管无极峰过后,门内众弟子与幽人宫便来往得勤了。尤其是那……” 云述语气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伏青骨了然,“柯亭?” “嗯。”云述想起柯亭的尸首,是由訾藐从药王谷带回来的,后知后觉道:“原来是师父收拾了他和九渊。” 难怪訾藐自药王谷回来后,说起此事,他不过随口一问,她便那般慌张。 原来是早就见过师父,不想让他知道师父的消息和行踪。 钟遇也知道,还有楚绾一,甚至是柯亭,他们一个个都知道,却唯独瞒着自己。 连师父……师父待他这般冷淡,是不是不想见他? “你很憎恶柯亭?”伏青骨的问话令他回神。 云述点头答道:“此人跟九渊一样,都是贪得无厌之徒,曾三番四次入银厝峰盗取师父宝物。只可惜最后,被九渊捷足先登,什么也没得到。” 他神色讥讽,“真是天道好循环,教他死在师父手中。这等奸邪无耻之辈,死不足惜。” 柯亭和九渊,一个死一个废,真是大快人心。 师父也算是为他报仇了。 伏青骨却道:“他没死,让巫危行给救了。” “那他可真是命大。”云述有些不甘,随后惊讶问道:“师父你又遇上他了?” “不仅他,还有巫危行。” 伏青骨将武陵境遭遇袭击之事告诉给云述,然后打探道:“依你之言,巫危行颇受封元虚重用,为何又阳奉阴违,对我透露封元虚之行动,替我隐瞒行踪?他与封元虚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听闻伏青骨受袭,云述恨不得将那柯亭挫骨扬灰,可说到巫危行与封元虚之关系,他便不甚清楚了。 “多半是表面恭顺,实则不服。”云述猜测,又由此发省,对伏青骨提醒道:“只是此人不可轻信,师父千万当心。” 伏青骨眉头微微一扬,“怎么说?” “此次我出雷泽,发现宗门所辖四派,除他自己的幽人宫之外,其余三派皆已被巫危行接手。” 云述沉眉道:“当初黑岩山便是为他所灭,后来的罗刹洞亦为他亲手创建,此人手段了得,修为难测。如今他对封元虚阳奉阴违,却又纵容柯亭来寻你麻烦,定然有所图谋,没安好心。” “我知道了。”话问得差不多了,伏青骨朝他抬了抬手,免礼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跪这么久都没吱声,足见灵晔在其心中,还立有余威,过后应当能为己所用。 “谢师父。”云述正要起身,却因膝下不平,跪得腿脚发麻,身子一斜,朝伏青骨扑了过去。 忽然,一股大力自他后领传来,紧接着身子一轻,他立时飞了出去,摔在一人身上。 “哎哟,当心!”白藏两人抓住。 还好他平日里马步没少扎,下盘稳当,否则定会被砸得趴下。 “谁!”云述站稳后一看,怒道:“又是你。” 白虺刀眼一扫,“怎么,你是没吃饭,还是没长眼,就知道往人身上扑?” 他看向伏青骨,“你也是,脚下生钉子了,不知道躲?” 伏青骨眉毛一挑,这四脚蛇是要倒反天罡? 白藏咋舌,这白师兄近来脾气大得很,一路差点给他皮给抽松,眼下连他师姐都敢骂,一看就是欠收拾了。 伏青骨还没开口辩白,云述抢先指着白虺喝道:“你是谁,竟敢这般同她说话!” “这是白师兄。”白藏低声劝道:“他浑,你可别惹他。” 他刚说完,白虺的眼刀就杀到了,白藏立即跳开两步,离身旁这引火柴远点。 白虺可不管这往人身上扑的软脚虾是不是灵晔的徒弟,还想上前教训,却被伏青骨制止。 “此处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你护着他?” “是制止你闯祸。”伏青骨指了指上空护山阵,然后看向云述,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契兽白龙,有些护主,你别在意。” 契兽?那便不过是个妖兽,确实不用跟它一般见识。 云述‘大度’道:“仙友放心,我并未放在心上。” 他与师父重逢,不好拂她脸面,这孽畜大不了私底下再教训。 伏青骨见他面上诚恳,目光却飘忽不定,便知这个弟子有些城府,心头多留了个心眼。 她对白藏介绍道:“二十三,这是紫霄雷府的云述仙君。” 白藏微惊,此人竟是云述,他称伏师姐‘师父’,那伏师姐不就是……白藏虽猜想伏青骨是紫霄雷府之人,且地位不低,却不敢往那人身上想。 难怪,自从武陵境相遇后,便觉其不凡,难怪她会他们剑阁虚指。 原来早有渊源。 白藏心头对伏青骨不由得又亲近了几分。 “原来是云述仙君,失敬失敬。”他忽然觉悟,自己唤伏青骨师姐,那岂不就比这云述高了辈分,顿时有种占了人便宜的爽快之感,再看云述,竟也顺眼了几分。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白藏,剑阁十二峰夙重剑尊座下弟子。” 云述见他与师父亲近,表情也友善不少,“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白藏摆摆手,“小事,小事。” 两人颇为和乐,白虺却是要气炸了,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货,就该让他被魔元给炸飞。 白藏察觉他的视线,笑容一敛,立即同云述分开,来到伏青骨面前,正色道:“伏师姐,掌门和席玉仙君等着和你商议要事,咱们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伏青骨应道:“走吧。” 几人遂往十二峰而去。 白藏怕了白虺的魔掌,闪到前头领路,伏青骨跟在他身后,白虺与云述自然便落在了后头。 伏青骨回头看向白虺,以神识对他道:“你替我盯着他。” 其实不用她提醒,白虺也会这么做,这人对妖道一看便没安好心,两只眼珠子巴不得粘在妖道身上。 可他嘴上却阴阳怪气道:“你不是护着么,让我盯着干什么,不怕我打他了?” “他身上带伤,修为不算高深,却能安然抵达千仞山,实在蹊跷,我怀疑他身上有猫腻。” “不是弟子吗,怎么这会儿又怀疑上了?” “……”伏青骨耐心告罄,“你是不是皮痒欠抽?” 白虺无赖道:“你想抽就抽吧,反正我只是你的契兽,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大不了还给你就是,有什么了不起。” 伏青骨脚步一顿,眼睛余光投向白虺。 白虺皮子骤然一紧,脚下方寸大乱,差点撞上她。 忙道:“我盯,我盯着还不行?我盯死他!” 伏青骨转头继续前行。 白虺松了口气,却听她略显冷漠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别心急,你我总有两清之时。” “我……”他欲应话,伏青骨却已切断神识,加快脚步,越走越远。 可巧,不知从何处涌来一阵雾气,遮盖了她和白藏的身影。 白虺站在原地,一时茫然无措。 妖道生气了? 一道大力自身后撞了上来,将白虺重重撞扑在地,啃了满嘴土灰。 “真是对不住,一时没注意撞了你。”云述关切道:“你没事吧?” 白虺从地上爬起来,呸出两口灰,又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才回头看向他。 他平静问道:“你故意的?” 伏青骨已走远,云述也不再扮乖,冲白虺挑起唇角,嘲讽道:“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好个礼尚往来。”白虺点头,随即身影一闪,便欺至云述眼前,一脚将他踹下了山崖。 “孽畜,你竟敢!”云述双眼怒睁,随后坠入云雾之中。 白虺抬头望向护山阵,护山阵却并无动静,这还得多亏小白替他解了封禁,便算功过相抵了。他冷哼一声,身上浮起白光,随后化为白龙冲下山崖。 妖道让他盯着,可没说不许殴打,这只死软脚虾敢挑衅,看他不给他打出屎来! 白龙钻入云雾,一道电纹立即缠上它,将它拽进了山谷之中。 一时间风行雨没,电闪雷鸣。 山道上,白藏探出脑袋,对伏青骨问道:“伏师姐,你不管管?” 伏青骨自空中收回目光,“还不是你给解的禁。” 白藏干笑,“总不能让我白师兄吃亏。” 那云述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在伏青骨前后两张脸,他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白师兄,除武力外恐怕不是对手。 山谷中时不时传来巨响,光听起来就打得十分精彩,白藏不禁伸长脖子,支起耳朵。 “听起来打得很厉害,师姐,你真不管?” “不用搭理。” 发泄发泄也好,省得在眼前闹。 以白虺如今修为,云述并非他的对手,二人你来我往这么多回合,打得有滋有味,显然是四脚蛇拿捏着劲儿呢。 罢了,只要死不了,爱折腾便任由他们折腾去。 十二峰上还有个难应付的呢。 第126章 原是对头 白藏与伏青骨来到第九峰。 第九峰不单指一座峰,而是几座山峰相连组成的一个小峰群,苍梧峰便是其主峰,亦是九峰峰主夙重之居所。 白藏指着中间最高的那座山,对伏青骨介绍道:“那便是苍梧峰。” 伏青骨望去,峰入莽苍,云出岩岫,果然气派。 白藏又道:“鼎剑峰和剑阁需得重建,掌门和鼎剑峰的各位师兄弟,如今暂住我们峰。” 伏青骨还未曾见过剑阁掌门,便问道:“凌霄掌门是个怎样的人?” “掌门?掌门当然是个很厉害的人。” 说起凌霄,白藏满脸崇敬:“想那天和这般张狂,都被咱们掌门一剑斩去了双角,往后恐怕再不敢来咱们剑阁了。” 伏青骨戏谑道:“比你师父还厉害?” 白藏往苍梧峰瞄了一眼,小声道:“那是当然,师父虽然厉害,跟掌门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捏起两根手指,比出小小距离。 伏青骨见他神情畏缩,不免觉得好笑,又问:“你师父严厉,三师叔亲和,那掌门呢?其为人如何?” “掌门嘛……”白藏斟酌半晌,才找到个自以为贴切的词,“不拘小节。” 他神情略有些复杂,“师姐见了就知道了。” 修为高,又不拘小节,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伏青骨对这剑阁掌门,不免生出几分期待。 二人来到苍梧峰,见到一座古朴的大殿。 大殿殿门上架着一块匾额,刻着遒劲的‘苍梧殿’三字,匾额上剑痕斑驳,一看便历经世事。 殿旁长着一棵梧桐,半树叶子被秋风打黄,青黄交杂煞是好看。 树下有人在扫落叶,披服趿屐,落冠散发,很是随意不羁。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半晌,地上落叶却丝毫不见消减。 旁边一名弟子看得着急,几次想去够扫帚,皆被他挡开。 “我来,我来。” 弟子看着满地落叶,愁眉苦脸,“您这是帮忙,还是添乱呢。” 他充耳不闻。 弟子目光一转,见白藏领着人过来,朝他挥手招呼。 “二十三,你回来了?” “楚泽师兄!”白藏领着伏青骨上前。 楚泽拍拍白藏肩膀,朝伏青骨一礼,笑道:“想必这位便是伏师姐吧,久仰大名。” 白藏对伏青骨介绍,“伏师姐,这位是楚泽师兄。” 伏青骨回礼道:“幸会幸会。”随后看向一旁扫地那人,“这位……” 话还没说完,那人手中扫帚一拂,几片树叶便化作剑气,朝伏青骨袭来。 白藏和楚泽被吓了一跳。 “伏师姐,当心。”白藏想帮伏青骨挡下,却被楚泽按住。 伏青骨脸上闪过诧异,却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剑气擦身而过,撩起伏青骨的头发,随后化为树叶,飘然坠地。 伏青骨发丝垂落,由黑转白。 她的障眼法被破了,露出原本的模样。 扫地那人走过来,将扫帚扔给楚泽,打量伏青骨一番后,咋舌道:“真是世事无常,多年不见,你不仅修为倒退,人也见老不少。” “……”不知为何,伏青骨一见这人,就有些手痒,“阁下是?” “伏师姐。”白藏回神,插进两人之间,对伏青骨介绍道:“这便是我派掌门,凌霄仙尊。” 就这?伏青骨幻想中一派宗师之英姿,顿时碎成渣子。 白藏见凌霄似与伏青骨相熟,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介绍,犹豫片刻后,才为凌霄引见。 “掌门,这位便是我跟你说过的伏师姐,伏青骨。” “伏青骨?”凌霄饶有兴致地望着伏青骨,嘴都快裂后脑勺去了,“这名字好,比从前那个听着顺耳,人嘛,也比从前看着顺眼不少。” “是吗?”听出他语气中的嘲笑,伏青骨扯了扯脸皮,讥讽道:“凌霄掌门,倒是见面不如闻名。” 白藏和楚泽面面相觑,这场面怎么看着有些不对? “赶紧去请师父。”白藏朝楚泽做了个嘴型。 楚泽一溜烟儿跑了。 这人还是这脾气,半点不肯吃亏,凌霄围着伏青骨,踢踢踏踏地转了两圈,问道:“真不记得了?” 伏青骨反问:“记得什么?” “往事不堪回首,忘了也好,忘了好啊。”凌霄装模作样地叹气,语气却有些幸灾乐祸。 她灵晔也有今天。 随后又喜滋滋地想,这灵晔脑子坏了,不记得从前之事,那他欠的钱,岂不是不用还了? 凌霄衣襟大敞,白花花的胸脯肉晃得伏青骨眼睛疼。 伏青骨觉着‘不拘小节’这词,不应当用来指这凌霄,而该落在白藏之措辞上。 这人哪是不拘小节,根本就没有节操。 伏青骨望向前方梧桐树,洗了洗眼,才对凌霄问道:“不知掌门与席玉找我来,所为何事?” 凌霄停下脚步,“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十二掌罚使和魔族之事。” 说起这两桩事,望着鼎剑峰光秃秃的山头,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在那奸细引爆内丹与魔元之时,他可以保下剑阁中的剑,但因在场还有别的弟子,他迫不得已,只能弃剑保人。 要知道,剑阁中几百把剑,把把皆是上品,如今被炸得所剩无几,光想想他就要心痛而死了。 凌霄瞪着伏青骨,抱胸盘算,预备将锅扣在这个老对头身上,“说起来,此事皆是因你和雷泽而起,你得给个交代。” 白藏闻言,想要替伏青骨辩解,却被凌霄给一眼给横了回去。 他朝伏青骨尴尬一笑,随后望向苍梧殿。 师兄怎还没把师父请来?照这么下去,掌门迟早跟他伏师姐打起来,到时候他该帮谁? 听了凌霄之言,伏青骨差点气笑,她还没找他讨人情,他倒跟她要交代了。 “哦?那掌门以为,我该给贵派一个怎样的交代?” “多少总该赔点吧?” 伏青骨干脆利落道:“没钱。” 凌霄一哽,想了想又道:“没钱,拿东西抵也行。” 伏青骨眼尾一扬,“什么东西?” 凌霄快口直言,“神霄剑。” 遥想当年,剑阁举办第一场试剑大会,他与灵晔共争神霄,最后却因稍逊一筹,被她击落至第十层,与神霄失之交臂。 灵晔死后,他本差人前往雷泽,讨回神霄入剑阁供奉,却被雷泽拒绝。 今日若能向她讨回,待剑阁重建之后,将神宵剑重镇其中,何愁不能挽回被炸毁之名声与威信? 伏青骨却道:“神霄剑不在我手中。” 凌霄给她出主意,“神霄剑认你为主,只要你记得口诀,不在你手中,你也能唤回。” “口诀忘了。” “……你想赖账?” “是不想被无赖赖上。” 凌霄对白藏问道:“她说谁无赖?” 这还用问? “我,我无赖。”白藏暗暗翻白眼,打圆场道:“掌门别在意,伏师姐开玩笑呢。” 然后又对伏青骨道:“师姐,掌门是在同你说笑,你对咱们剑阁有恩,怎会让你赔?” “此处焉有你说话的份儿?”凌霄挥袖将白藏送上树,然后拢袖,对伏青骨提议,“既然不想赔钱,又不想给剑,那不如这样。你与我打一场,只要你打赢我,就一笔勾销。” “不打。”伏青骨很识时务,“我如今修为不如你,赢不了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凌霄并指一点,一道剑气便冲伏青骨门面而来。 是虚指。 伏青骨伸手撑开一面盾牌,将剑气挡开,剑气弹向苍梧殿,那匾额上又添一道剑痕。 “你真想打?”伏青骨化去盾牌。 “我像是在同你说笑?”凌霄吸过地上树叶,化成一柄剑,指着伏青骨道:“别掉以轻心,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白藏抱着树干,见夙重和楚泽从殿内出来,赶紧喊道:“师父,掌门要和伏师姐打起来了,您赶紧阻止啊。” 夙重抬头看了眼牌匾上新添的剑痕,望向伏青骨与凌霄,他目光落在伏青骨身上,眼中划过一道暗光,神色中透出一丝跃跃欲试。 白藏:“师父?” 夙重扫他一眼,“好生看着吧。” 伏青骨算是看出来了,这凌霄就是找借口,想跟她打一架,她化出鞭子,应道:“既然掌门这般坚持,那我也就只好奉陪了。” 说完,她一抖手中鞭子,鞭子便如一条灵蛇,咬向凌霄。 凌霄不避不闪,斜剑一挑,便将鞭子挑开,然后手中剑化出无数剑影,朝伏青骨袭去。 伏青骨体内元婴睁眼,弹出电纹浮在伏青骨周身,剑影立即被震开,化成黄色碎叶射向四方。 夙重抬手一挡,将碎叶挡下,楚泽反应不及,被扎了一身,痛得‘呜呼’大叫,然后边跳边拍。 白藏被树叶一挡,没挨多少,一边‘嘶嘶’抽气,一边抱着树干往上爬。 伏青骨搅动鞭子,朝凌霄攻去。 凌霄脚下一点,退向远处空旷之地,手中剑挥得缓慢轻巧,却次次挡下鞭梢的噬咬。 伏青骨单手结印,一个阵法自凌霄脚下浮起,原来她每一次的攻击,目的并非凌霄,而是为了结阵。 她手中长鞭化为一柄雷剑,钉入阵中,“禁!” 阵中刮起旋风,电纹裹挟着无数剑气,将凌霄包围。 凌霄袒露的胸口上,立即被划出无数道剑痕,他眼底冒出兴奋地光,“有意思。” 他抛出手中剑,剑立即被风拆解为叶片,顷刻间又被搅碎,搅入风中。 “破!”被搅碎的叶片,化作剑光,将旋风冲破,凌霄脚下的阵法也在瞬间碎裂。 碎叶与剑气乱射,将四周屋瓦击碎一片,楚泽连忙躲在夙重身后,才逃过一劫。 再扎下去,他身上就没好地儿了。 梧桐树叶被打落,树干剧烈摇晃,差点将白藏给晃下来。 他死死盯着伏青骨与凌霄,神情激动,将劝架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夙重挥去眼前碎叶,心头拿定主意,他也得找机会同这伏青骨、不,是灵晔切磋一场。 破解阵法后,凌霄闪身出现在伏青骨面前,并指点向其额头。 伏青骨额头浮现一片鳞型白光,将他挡住。 凌霄一惊,“龙之逆鳞?” 伏青骨一笑,一道虚指击在他胸口,将之逼退,手指再一勾,雷剑便拔地而起,刺向他后背。 凌霄察觉凌厉的剑锋,微微侧头,然后往旁边挪动半步,伸出两指夹住剑身。 伏青骨勾唇,吐出两个字,“引雷!” 雷剑立即化作闪电,在凌霄手中炸开,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伏青骨微微眯起双眼,忽见白光中闪过一道人影,然后腹部一凉,剧痛顿时席卷全身。 山谷中,殴打云述正起劲的白虺身子忽然一僵,然后扔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云述,急吼吼朝第九峰飞去。 可恨传送阵无法抵达自己没去过的地方。 妖道,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云述从山壁中将自己抠出来,他方才便听见了雷声,本想休战叫停,却被这孽畜打得叫不出来。这会儿见它着急忙慌地跑了,便猜测师父有事,也不顾得身上疼痛,甩出鞭子攀援而起,跟着白龙朝第九峰跃去。 苍梧峰,苍梧殿前,伏青骨以手撑地,半跪在地上,整个人罩在凌霄的灵力之中。 “夙重。”凌霄朝夙重一喝,“封其气海。” 夙重身影立即出现在伏青骨背后,将灵力注入伏青骨气海穴,阻止雷元外泄。 伏青骨明白过来凌霄之意图,立马盘腿坐下,死守元神,对其开放丹府和识海。 凌霄与夙重,盘坐于她前后,凌霄撤回灵力,然后探入其丹府,随后将自己的元婴之力,注入其中。 伏青骨体内元婴十分排斥,想催动雷元将其逼退,可夙重早已封住伏青骨气海,使雷元无法催动。 丹府内,白虺注入的灵力被耗尽,雷元又无法催动,元婴只好抱守元神,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将自己化为元丹躲避威胁。 可凌霄又怎会让它躲? 他继续灌注元婴之力,然后凝出一柄小剑,一剑戳在伏青骨元婴身上。 一剑没戳醒,就再戳一剑,戳了七八剑过后,忍无可忍的元婴暴跳而起,周身弹出青色电光,将那柄小剑击碎。 凌霄脸色一白,却并没撤回元婴之力,反而循着青色电光,找到其根源,将元婴之力逼入其中。 伏青骨眉头一缩,元神坠入识海,闯进一块红色碎片。 她睁开眼,入目尽是鲜血。 第127章 欢喜冤家 【本来说今天休息,半路睡醒,看十二点还没过,干脆起来打卡码字,先占个坑,明天继续。读者们明天再来看吧,早睡早起,晚安。】 这是哪儿? 伏青骨扫视四周,却见四周封闭阴暗,潮湿沉闷,像一个洞穴,又像是一只硕大的容器。 几孔惨白的光亮从头顶漏下,照亮满地残肢和鲜血,肢体还未腐烂、血迹尚未凝结,瞧其残貌,应是妖兽之尸体。 怎么死的? 伏青骨很快便知道了。 一阵兽语自阴暗处传来,她猛然抬头,对上十几双血红的兽瞳。腥风罩面,十几头妖兽齐齐朝她扑来,她此时无法抵御,亦无法被伤害,妖兽穿过她扑向她身后。 一道电光劈开黑暗,妖兽发出惨叫和更为凶恶的嘶吼,伏青骨惊愕转身,却见一人以雷电为剑,与众妖兽近身搏斗。 是灵晔。 她一身白服尽染鲜血,也不知是妖兽的,还是她自己的,亦或者两者皆有。其惨白的脸上,沾着妖兽刚溅出的鲜血,衬得她漆黑冰冷的眼神,越发恐怖瘆人。 一阵厮杀过后,地上又新添几头妖兽尸首,灵晔身上也都是被妖兽撕咬、抓扯留下的伤口。 剩下地妖兽,缓缓退后,远远绕着她打转,伺机而动。 灵晔咳嗽一声,吐出两口鲜血,妖兽们再次发动攻击,亮出利爪凶牙,一起朝她扑了过去。 雷电骤然炸开,震得四周嗡嗡作响,妖兽血肉残肢涂在墙壁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周围陷入死寂,唯闻灵晔粗重的喘息。 片刻后,她打坐调息,身上的伤逐渐愈合,可伏青骨却感应到,她的灵力在迅速流逝。 伏青骨走到她面前,俯身去摸她的脸,手指却从她脸上穿过。 她们触碰不到彼此。 灵晔却似有所感,睁开眼望着她,“你怎么出来了?” 伏青骨并未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在跟谁说话? 灵晔继续道:“他们在用妖兽消耗我的真元,我撑不了多久了。” 伏青骨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灵晔自顾自道:“这化雷鼎,抑制了我的雷元之力,使其无法通感天地、炼化灵力,一旦我真元耗尽,境界便会跌落,只能任其宰割。” 她听不到伏青骨说话。 伏青骨心道,原来她们在化雷鼎中,难怪这么黑。 灵晔继续道:“我们能不能渡过此劫,全看你了。” 伏青骨疑惑,‘你’是谁? 灵晔伸出手,点在她眉心。 她只觉一股暖意流入体内,紧接着四肢发软,整个人也开始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团圆滚滚的白光。 灵晔将她握在手上,轻道:“若是注定渡不过此劫,那么我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为虎作伥。” 伏青骨迷迷糊糊地点头,然后在她手心滚了滚,灵晔微微一笑,随后将她融进丹府。 进入丹府后,伏青骨便被一团真元之气包裹,她徜徉其中,随后将其纳入体内,凝气聚神,将其融炼。 不知过了多久,化雷鼎中再次响起厮杀之声,伏青骨心头升起一股浮躁,却很快被真元之力抚平。 她听见灵晔念起静神咒,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念了起来,然后聚精会神地炼化真元,最后将其与自己合二为一。 “灵晔。” “妖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在化雷鼎中,一道在她脑海里。 白虺?伏青骨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天和。 天和手持一柄长剑朝她走来,然后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她低头一看,那柄剑正是神霄。 被自己的命剑反噬,是什么滋味?伏青骨心头比较,发觉不比被四脚蛇反噬好受多少。 “妖道!你在何处?回答我!”白虺的声音似近似远。 伏青骨试着催动契印,回应道:“我在识海之中。” 白虺的呼喊一顿,惊疑道:“妖道?” “是我。”伏青骨握住神霄,将其从体内拔出,她感觉到神魂被撕裂之痛,也感觉体内真元在向丹府聚集。 白虺又急又喜,“等着我!” 神霄剑被拔出的瞬间,伏青骨体内真元爆发,将天和震飞。与此同时,化雷鼎被外力撞破,天光落下之际,一道白色身影钻入鼎中,朝伏青骨飞来。 伏青骨脱离灵晔,化作一团光,然后被白龙叼住。 白龙腾空而起,带她冲出化雷鼎,冲出这段惨烈的记忆。 灵晔倒在血泊之中,成为满地锈红中唯一的白,她目光望向虚空,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白虺带着伏青骨冲出识海,那块记忆碎片漂浮在识海之中,犹如经年累月仍旧难以治愈的疤。 鲜红,刺目。 第127章 三方会盟 【太困了,明天继续,坚持到月底就好了,还有几天,还请读者朋友们多包涵。】 伏青骨惊闻素月此言,又见席玉表情心虚,便知这席玉干了缺德事。 想素月对这狐狸向来欣赏,赤诚之心从无遮掩,在蓬莱有难时,更是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救其于水火之中。 为此,甘冒性命之危,与她联手对抗羌烙那魔王,最后遭受地煞阵反噬,而身受重伤。 她待狐狸这般深情厚谊,能被气成这样,足见这狐狸所做之事有多不厚道。 伏青骨朝席玉投去一个‘不是东西’的眼神,对素月问道:“自见面后还没来得及问,你伤势如何了?” 席玉闻言,越发心虚。 他救下素月,替她疗伤,方知她在蓬莱所受之伤,并未好全。 按说,本该好生静养,却因此次魔族入侵,不得已动用了灵力,致使伤情加重。 方才二人来得迟,便是因疗伤耽搁了。 “已无大碍。”提及伤势,素月神色平常,并无责怪。 受伤是她自己技不如人,跟席玉无关,何况这两日他为自己疗伤,耗费了不少灵力,在此事上无可指摘。 她不悦的,是他的隐瞒和利用,何况事关千仞山安危,他应当直言。 即便另有谋划,也并非无商量之余地,他如此专断独行,不过是因为,对她和剑阁不够信任罢了。 这让她有些灰心。 不过见伏青骨也被他坑了,她又奇异地觉得没那么气恼了。 此时,也不过是撒撒小性,出出气罢了。 席玉望着素月,心头百般不是滋味。你坑我,我坑你,互不亏欠,是他的处世之道。 遇上这么个纯直的,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伏青骨见素月这般,不由得感慨,不争气啊不争气,这会儿就该趁此机会,拿捏这死狐狸才是。 可见席玉自责无措的蠢样,又觉这般境界实在高明。遇到这么个实心实意之人,饶他席玉满身心眼子,也翻不出花儿来。 这便是一物降一物。 凌霄与夙重已入内殿,素月见夙重在殿内张望,便对二人道:“二位里面请吧。” 伏青骨抢走前头,留素月与席玉说话。 席玉沉默良久,才对素月说道:“对不住,此事我不该利用你。” 素月脚步一顿,随即接受了他的道歉,“嗯。”声音柔和下来,“走吧。” 席玉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目光,脑子里冒出一句话:真心不该被愚弄和辜负。 他不由得叹气,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坦白局分界线—————— 内殿,众人入座,楚泽与白藏领着几名弟子,奉上茶水和点心。 布置妥当后,二人领着弟子退下,并屏退殿内外闲杂人等,以免有人打扰、偷听几人谈话。 过后,白藏请白虺与云述,前往自己住处歇息。 楚泽则领着一队弟子,在苍梧殿外看守,以免有人乱闯。 殿内,凌霄上座,夙重、素月兄妹与伏青骨、席玉叔侄,对坐其左右。 凌霄打量伏青骨与席玉半晌,对二人问道:“你们是何时得知,魔族妖人要对我千仞山图谋不轨的?” 伏青骨看了席玉一眼,答道:“我是在并州剿匪的路上,自偷天洞盗匪之口供中得知,所以前来向你们报信。” “那紫霄雷府十二掌罚使,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为追捕我而来。” “你大可找人给我送信,又何必亲自前来?”凌霄一针见血地问。 “……” 凌霄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是有意将人引至剑阁的。 找她索赔可真不冤枉!就该赔死她! 伏青骨看向夙重,说道:“夙重剑尊曾承诺我,只要我有需要,可随时找剑阁帮忙。” 凌霄倏地看向夙重。 夙重没有否认,“这话是我说的。” 凌霄恨铁不成钢,随后看向席玉,“那你呢?” 席玉看向素月,清了清嗓,说道:“在贵派邀请各派前来参加试剑大会过后不久,我就收到他们要对剑阁动手的消息,只是不知其具体计划与布置。” 所以才会出现白虺的意外。 毕竟他只是狐狸,不是未卜先知、算无遗策的狐仙。 剑阁每隔三年的试剑大会,都会在择定日期后,提前三个月告知各派,然后提前一个月递送请帖。 也就是说,席玉至少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有人会借试剑大会,混入剑阁作乱。 这期间,夙重去过药王谷,素月去过蓬莱,可这混账居然什么都没说! 凌霄看向素月,素月却只是微微叹气。 她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缺德玩意儿?亏他先前还鼓动她,让她主动求取,眼下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桩婚事,他不同意! 伏青骨知道席玉早就清楚内情,却没想到这么早。看来他不该叫狐狸,应该叫鳖,嘴又紧,又能憋。 夙重不解,“你先前既不肯告知,又为何会忽然现身相助?” “因为席玉本意在于警醒,并不想剑阁落得和蓬莱一样的下场。” “警醒?既为警醒,提前告知,让我们及时防范,避免造成损伤,岂不不更好?” “因为只有直面生死,遭受威胁,承受痛苦,才能使人认清现实,吸取教训,从而下定决心。”席玉眼中阴影浮动,犹如斑驳的伤痕。 众人皆是一默。 素月望着席玉,心头刺痛。 他和蓬莱,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四位仙长,而自己也将永远受缚于山海阵。 这样的教训,足以成为每个蓬莱人,乃至当日经历此事的所有人,终身之梦魇。 不可谓不深刻,不可谓不残酷。 伏青骨想起山海祭那夜的惨状,和蓬莱阁上传来那声失控的哭喊,一颗心亦是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她几乎在瞬间,理解了席玉之做法。 仙门各派,粉饰太平、装聋作哑,已经太久了。 凌霄表情变得严峻,“你所谓现实为何?教训为何?决心又为何?” 席玉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反问道:“诸位可还记得道微剑尊?” 闻言,剑阁师兄妹三人齐齐变色。 伏青骨曾听素月提起过此人,剑阁最擅长铸剑的铸剑师,因锻造出碎龙骨,被魔龙所侵蚀、反噬,以至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当初炎州魔龙为祸,杀伤剑阁弟子,你们派人前去绞杀,并将其尸骨带回,练成碎龙骨。过后不久,便传出道微剑尊走火入魔,自爆而亡的消息。” 凌霄双眸暗沉,“你提这些陈年往事,究竟想说什么?” 席玉同他对视,缓缓道:“我想说的是,我所探听到的真相,并非如此。” 凌霄神色一厉,眼中泄露出一丝杀机。 夙重与素月,却是疑惑不解。 伏青骨的视线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凌霄身上。 看来,这师兄妹三人之间,亦有不可为对方所知之秘密。 她望向席玉,心头考量,若是过会儿凌霄暴起灭口,这混账狐狸,她是救还是不救? 第128章 狐狸揭秘 晚枫山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苍梧殿内亦是针锋相对,暗流汹涌。 伏青骨察觉白虺借法,警告道:“别闹得太过分,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过了许久,那头才传来回应,“知道了。” 这次可不是他闹的。 这四脚蛇根本没听进去,伏青骨不由得叹气。 殿内众人齐齐望向她,她微怔,清了清嗓对众人道:“你们继续。” 素月对席玉问道:“道微师兄当年分明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难道还有另有内情?” 席玉看向伏青骨,问道:“当年为追击凶兽,战死陨落的灵晔仙尊,今日不也在此?” 众人的目光,再次齐聚伏青骨身上。 这还是首次将公开谈论她的真实身份,倒令伏青骨有些新奇。 她望向凌霄,目光审视,这凌霄总不能是第二个封元虚吧? 几人的视线,又随她移到凌霄身上。 夙重见凌霄表情隐忍,沉声问道:“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霄没有回答,他死盯着席玉,略带压迫道:“说说你所知道的真相。” “推来阻去,有完没完?”夙重一拍桌子,忍不住冒火,“此处都没有外人,你们又何必卖关子?” 转来转去,他还没成仙,眼珠子先飞升了。 席玉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出惊人之内情,“据我所知,道微并非走火入魔,他本就是魔,因此也就没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之说。” “魔?怎么可能!”夙重豁然起身,“道微师兄与我们一同长大,他是不是魔,我们岂会看不出来?” “对,魔修可扮作人一时,却不能扮作人一世,所以他被凌霄掌门发现了。” 席玉对凌霄问道:“所以,凌霄掌门,道微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素月想起道微几次‘走火入魔’之时,阻止他发狂的都是凌霄。 道微的死因,也是他公布的,无人怀疑。 她握住木椅的手微微一颤,惊疑不定地望向凌霄,“掌门师兄?难道是你……” 凌霄承认道:“没错,道微是我杀的。” 夙重与素月神色几变。 凌霄神色平静,声音漠然,“称他死于走火入魔,给他留几分颜面,已经算是全了这些年的同门情谊。” 凌霄轻描淡写地语气,落在素月与夙重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令二人四肢发木,背脊发麻。 回想当年,师兄妹四人相处之种种,可谓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尤其是道微和凌霄,他们不仅是师兄弟,更是知己、至交。 可如今却告诉他们,道微死于凌霄之手,这一时让二人难以置信,亦难以接受。 伏青骨咂舌,她总以为魔起雷泽,却不想其势力,竟早已探入各大仙门。 “他真是魔?”夙重依旧不敢相信,“他自小便拜入师门,若真是魔,师父为何没有发现?” 伏青骨想起柯亭,对凌霄问道:“他可是用了夺舍之法?” 凌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说道:“没错。” “难怪。”伏青骨继续道:“被妖魔夺舍之人,气息、修为,看起来与从前无异,让人很难察觉。” 凌霄对素月、夙重说道:“道微在拜入剑阁之前,便已被妖魔夺舍。他在剑阁潜伏这么多年,与你我交好,不过是为了谋求掌门之位,将千仞山收归与魔族麾下。” 夙重问道:“他欲如何谋得?” “不都说了么?”伏青骨盯着凌霄的脑门儿,“夺舍。” 夙重顿时倒吸一口气,素月则一直沉默。 “一个铸剑师,一个天生剑胎,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席玉回想凌霄一剑斩断天和之角,眼中闪过羡慕。 他继续道:“况且,那时凌霄剑尊已接任掌门,一旦他夺舍成功,不仅能得其仙体,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剑阁收入囊中,可谓兵不血刃,一举两得。” 伏青骨转头,对席玉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席玉看向素月,“碎龙骨。” 素月愕然抬头,怔怔地盯着他。 席玉继续说道:“碎龙骨是一柄魔剑,想要铸成魔剑,除魔龙之骨外,还有两样重要的东西,那便是纯阳之血与天魔之血。” 纯阳之血,便是至阳日所生男童之血,天魔之血便是天生魔胎,所孕育之魔族之血。 素月喃喃道:“难怪,有段日子,他时常往返炎州,回来之时,身上还总带着血腥之气。” 当时剑阁与炎州不和,他以斩妖除魔为借口,他们根本无人起疑。 席玉说道:“这等阴邪狠毒之铸剑功法,绝不会出自正道仙门,所以我在见到碎龙骨之时,便怀疑道微绝非常人。” 说着,他对凌霄一笑,“因此在得知道微已死,又知其死因为走火入魔后,这份怀疑便转移到了凌霄掌门身上。” 素月道:“你嘱咐我,让我别再查炎州之事,也是因为这个。” 席玉点头,“谁知道,凌霄掌门还是不是凌霄掌门本身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夙重与素月两张脸皮绷得死紧。 凌霄露出森冷白牙,咧嘴道:“那你可要试试看?” 在凌霄暴起将狐狸打成死狐狸前,伏青骨替凌霄澄清道:“他是凌霄无疑。” 魔修夺舍后,虽得寄主肉身与修为,修的却仍旧是魔道。因与正道之修行方法不同,往往在夺舍后,肉身之修为会停滞不前,甚至会因为功法相克而逐渐衰退。 凌霄如今之修为,能一招击退天和,对付道微自不在话下,被夺舍之可能微乎其微,退一万步而言,即便被设法夺舍,也无法修至如今的境界。 何况,若他真被夺舍,成为魔修,大可在为她疗伤之时,便毁她元婴,要她性命,又何必耗费自己的灵力真元。 席玉既打算与他合作,想必也早已查明,抛出此事,应当是想试探师兄妹三人之态度。 素月与夙重,显然对凌霄十分信任,即便一时难以接受道微是魔所化,对凌霄却并无怀疑与提防。 凌霄对伏青骨道:“别以为你为我说话,赔偿的事便算了。” 伏青骨嗤笑,“不是早已经算了么?” 夙重咳嗽一声,将话头拉回来,对席玉问道:“你揭开道微师兄之事,与你知情不报又有何干系?” “都说剑阁上下狭义正直,又极为护短好战,可身为剑阁掌门,即便被自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背叛,被魔修欺骗,知道其残杀无辜,却依旧装聋作哑,粉饰太平。” 席玉狐狸眼露出嘲讽之色,“我不过是想看看,当火落到自己脚背上之时,凌霄掌门会不会依旧无动于衷,千仞山还能不能独善其身。” 可就像在药王谷之时一样,他最终还是来了,帮忙克敌,救之于危难。 这狐狸,心上窟窿眼虽然多,心尖儿却是软的。 ——————分界线—————— 小黄与云述大战几百回合,皆是精疲力尽,晚枫山好好的一片枫林,已被毁得无法入眼。 白藏晕晕乎乎地爬起来,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眼前一黑。 “住手!”他的枫林,他的洞府! 他对白虺埋怨道:“白师兄,你怎么不拉着点!” 白虺正看得兴致勃勃。 火都是他拱起来的,还指望他拉? 拉什么?他巴不得看这软脚虾挨揍! 就是这小黄也太没用了点,这人都被他打得只剩半条命了,怎么还降服不了? 白藏见他指望不上,只有对小黄发令道:“小黄,回来!” 小黄一巴掌将云述拍飞后,几个跳跃便回到了白藏身边。 云述撞在一棵枫树上,手中电纹闪了闪,化成几缕烟丝消散了。 躺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打这么多架。 他摔在地上,喘着粗气,眼前发白,丹府灵力耗尽,浑身又疼又软,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白藏点着小黄的脑袋教训道:“你才放出来,又闯祸,还想再关禁闭是不是!” 小黄张嘴朝他手指咬去,咬了几次没咬到,反而挨了两巴掌。 白虺围着小黄打转,对白藏问道:“灵识还未恢复?” 白藏摸了摸小黄的脑袋,“灵识已重新凝聚,只是还不太稳固,再养些日子应该就会好了。” 白虺在小黄屁股上拍了一把,骂道:“真没用!” 小黄气得掉头朝他咬去。 白虺顺势将灵力注入其灵台,它立即顺服地趴在了地上,眼神顿时清澈不少。 一只破猫,他还收拾不了了? 白虺冷哼一声,将一缕龙识探入小黄灵台,助其稳固灵识,再以灵力为其冲破受伤之经脉,为其洗伐陈伤旧疾。 几个来回后,小黄额间浮起一个契印,白藏见状,连忙催动灵契。 “小黄!”他以神识呼唤小黄的名字。 唤了十几次,脑海中终于响起了那道久违的声音。 “叫魂啊!都说了,老子叫黄霸天!” “小黄!你终于醒了!”白藏万分激动。 “老子早就醒了。”只是因为灵识太弱,无法冲破封印罢了。 白虺见一人一虎痴情对望,便知道其灵识已完全恢复,随后撤回了龙识与灵力。 “如何?” “好了。”白藏将小黄化做黄皮猫揣在怀里,对白虺感激道:“多谢白师兄。” 白虺伸手将黄皮猫拎起来甩了甩,教训道:“好好修炼,别成天就知道偷鸡,没出息。” “谁偷鸡了!”小黄一边挣扎,一边对白藏骂道:“是不是你告诉他的?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也不嫌丢人!” 白藏从未觉得小黄骂声这般悦耳,一个劲儿地咧嘴笑。 白虺嫌弃道:“连个软脚虾都打不过,当心小白不要你,改收蓬莱那只白虎,叫你自己哭去。” 嘎?什么白虎? 小黄转头与小白傻傻对视。 白藏目光躲闪,瞪了白虺一眼,将小黄夺过来按在怀里,从头撸到尾。 “呵呵,白师兄开玩笑的。” “好你个白二十三,你居然在外面勾搭别的老虎!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 “哎哟!松开松开,别抓脸,痛死了!” 小黄猫爪乱舞,白藏脸上又喜添几道血痕。 闹够了,两人一猫,去找云述,却见他躺在一棵树下挺尸。 白藏担忧道:“该不会被打死了吧?” “死不了。”白虺冷哼,“要死早死了。” 白虺上前踢了踢云述的脚,说道:“起来,别装死。” 云述眉头微微一皱,睁开两只肿泡眼,却将白虺和白藏给吓了一跳。 这、这是…… 白虺扒开他的肿眼皮一看,“果然是血瞳。” “魔修?”白藏立即警惕起来。 “不是魔修,是跟那死孔雀一样,被人种了魔种。”如果不是将人打得半死,耗尽其灵力,还真不容易被发觉。 白虺将灵力粗暴地灌入云述灵台,再顺其灵脉,探入丹府,却没发现魔种的存在。 怪了,究竟藏在何处?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随后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其识海,果然探到一丝魔气。 白虺对白藏嘱咐:“小白,帮我护法。” “这太危险了。”白藏阻止道:“不如先告诉伏师姐,让她处置。” 随意闯入他人识海,稍有不慎,便会被困在其中。 “放心,没事的,你还信不过我?”不等白藏阻止,白虺神识已侵入云述识海。 白藏叹气,只好认命替他护法。 小黄见四脚蛇入定,从白藏怀里跳到了白虺头顶,然后使劲踩了踩。 “哈哈,老子终于可以把这四脚蛇踩在脚下了!” “他醒了若是要揍你,我可拦不住。” “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 白虺察觉小黄在太岁头上动土,暂且忍下了,等出去后再收拾。 他落入云述识海,只见天地皆白,不着一物。 这软脚虾难不成是个白痴?怎么识海内什么都没有? 一股寒气吹来,白虺打了个寒颤,紧接着无数雪花飘落眼前,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竟身处茫茫雪原之中。 这是哪儿? 他环顾四周,在雪原之中,发现一个小黑点,飞过去一看,竟是一个小孩儿。 小孩眉目凝雪,面上也覆着一层白霜,白虺打量一番,从其眉目依稀辨认出,正是云述那家伙。 这是他小时候的记忆? 这冰天雪地的,没被冻死,后来还能入雷泽,必是有人相救。 白虺坐在一旁守株待兔,没过多久,果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踩着雪“嘎吱嘎吱”朝这边走来。 他眯眼望去,只见一道紫色身影,自茫茫雪雾之中走了出来。 第129章 初识灵晔 这是,钟遇? 白虺打量来人,此时的钟遇只是少年模样,正气昂扬,英姿勃发。他见雪地中躺着一个小孩,立即加快脚步,朝这边跑来。 “还有气。”钟遇先替云述输送灵力,保住其性命,随后将他从雪地中挖出来,背在背上,朝前方跑去。 在此过程中,未曾看过白虺一眼。 白虺确信,云述识海中的人,看不到他,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他跟着钟遇在雪原中走了大半日,来到一处冰湖,湖边有几间草屋,房顶正透出青烟。 “师父!师父!”钟遇背着人,一边喊一边朝草屋跑去。 他的师父,不就是灵晔? 白虺脚下一点,抢在他前头,落到草屋门前。 “来了。”一道清冽的嗓音在白虺身后响起,他转身回头,正对上从屋里走出来那人。 青衣雪裘,鸦发白面,一双眼黑白分明,映着屋外雪光,犹如湖面冰晶,莹润通透,又神秘惑人。 白虺不由得看呆了。 这是妖道? 不,这是灵晔。 灵晔脚步微顿,然后穿过他迎向钟遇。 刚才她是看见他了?白虺摸了摸胸口,并无实感。 难道是他看错了? 灵晔来到钟遇面前,见他身上背着个孩子,也并不惊讶,只对钟遇道:“屋里炉子热着,将人放在榻上,再喂点鱼汤。” “好。”钟遇赶紧照做,将人往草屋里背去。 白虺故意没有让路,钟遇背着云述,穿过他进入了草屋。 嗯,果真看不见。 灵晔跟过来,在经过白虺之时,手一挥,白虺便化成四脚蛇,被她拢进了袖中。 白虺大惊,在袖子里拱了拱,发现自己竟能触物了。 真是奇也,怪也。 它爬到灵晔手腕上,熟练地缠住,然后将脑袋探出袖子,朝她望去。 灵晔低头朝他一笑,随后屈指弹在它脑袋上,朝屋里走去。 白虺甩了甩头,这熟悉的感觉,令它心头疑惑。 这究竟是灵晔,还是妖道? 灵晔进入屋内,钟遇已将云述除去外衣,裹进了被子里。 他见灵晔进来,抬头对她说道:“师父,弟子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外伤,应当是受了冻,挨了饿才会晕倒的。” 灵晔取碗,从炉子上倒了碗雪白的鱼汤,递给钟遇,示意他喂给云述。 起先喂不进去,灌了两口后,似乎是尝到了滋味,才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一碗鱼汤下肚,云述额头已浸出汗珠,脸色也红润不少,却还咂着嘴要吃的。 灵晔叮嘱,“别喂太多,当心伤着肠胃。” “嗯,那弟子过会儿再给他吃。”钟遇放下碗,将人塞回被子里,然后仔细端详起来,“模样倒是生得不错,也不像穷人家吃苦的孩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跑到这啮雪原上。” 灵晔上前,并指按在云述额头,分神探入其识海,不过片刻,便尽悉其前尘过往。 “他是雪域族人。” 钟遇一惊,“雪域族?不就是前几日咱们遇到的那群人?他们不是都……死了么?”不知想到什么,他神色黯淡下来。 灵晔眼眉低垂,“再找找吧,看还有没有幸存的人,若是有,便将他送回去。” 钟遇点头应道:“是。” 灵晔正要撤手,云述却忽然将她抓住,嘴里呓语道:“别、别丢下我。” 白虺见状,双眼冒火。这小软脚虾,这种时候竟不忘占便宜,看它不咬死他! 它窜出去,冲着云述的手背就是一口,却咬了个空。 咦?咬不到? 紧接着,脑袋上便挨了一记脑瓜崩。 它不禁晕头转向。 真是怪了,难道只有灵晔能碰到它?它缩回灵晔袖中,在灵晔腕子上叮了一口,留下一枚牙印儿。 还真是。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因为契印的原因? 灵晔手上传来刺痛,却并未理会,她俯身拍了拍云述的脸颊,轻声唤道:“醒醒。” 云述茫然睁开眼,在看清楚面前人后,人傻住了,没过一会儿,又瘪嘴哭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这是死了么?” 灵晔抽出手指,“没有,你还活着,这里是啮雪原,碧仙湖。” “没有死?那我为什么会遇到雪神?听母亲说,我们雪域族人,只有死后,才会看见雪神。”云述眼巴巴地盯着她,连点余光都没漏过一点给钟遇。 白虺满脸不屑,在心头骂道:这软脚虾,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惯会花言巧语! 头顶传来灵晔的轻笑,白虺听见她对云述道:“我不是雪神,是紫霄雷府银厝峰的修士灵晔。” 云述一愣,“紫霄雷府?” 灵晔问道:“啮雪原尽头的雷泽,可曾听过?” 云述眼睛一亮,“听阿翁说,雷泽有仙人。”然后惊喜道:“您就是雷泽的仙人?” “不算仙人,只是修士。”灵晔说完,听见他肚子叫得‘咕噜’响,又让钟遇盛来一碗鱼汤给他喝。 见人醒了,钟遇就不想喂了,让他自己端着喝,可他却说自己手软,非要灵晔喂。 白虺和钟遇同时翻了个白眼,方才拉人之时,怎没见手软? 灵晔倒没拒绝,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喂。 云述一边喝,一边偷偷打量她。 喂完鱼汤,灵晔问道:“你想入雷泽拜师修仙?” 云述差点被鱼汤呛到,咳嗽了一声,惊讶地反问,“您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的识海。”灵晔没有隐瞒,“知道你的来历和目的,何况,除渡海外,通往雷泽的路,只有这一条。” 云述涨红了脸,“你、你怎么能偷看我的记忆呢。” “因为这啮雪原上,近来多了一种噬魂妖兽,能吞噬人的魂魄,夺其肉身,然后伪装成人混入雷泽作乱,所以不得不小心。” 白虺心说,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夺舍? “夺舍?这个说法倒是贴切。” “那是……”白虺一悚,猛地勒紧了灵晔的手腕,“你、你、你能听见我讲话?”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打哪儿来的四脚蛇,可是走错了地方?” “……” 四脚蛇陷入沉默,它不禁猜想,难道是灵契的原因?可那不是和妖道结的吗?她怎么也能感知到? 她能看见自己、操控自己,难道也是因为这个? 白虺疑惑之际,云述磕磕巴巴地申辩道:“我、我不是妖兽,我是雪域族的人,是族长让我去雷泽拜师的。” 灵晔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才没杀你。” 云述刚回暖的脸色,顿时一白。 “你先在此处养好身子,我会找到你的族人,送你回去。”灵晔见他被吓到,起身放下空碗对钟遇道:“这两天,就麻烦你照看他了。” 钟遇应道:“是,师父。” 听她说要送自己回去,云述顿时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打量钟遇几眼,然后爬下床榻,跪在灵晔面前,叩首拜道:“灵晔仙人,还请您收我为徒!” 白虺正想阻止灵晔,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试了几次后,他才明白过来,因为这是云述的识海,也是真正发生过之事,他无法改变,也无法违逆。 正在此时,钟遇皱眉阻拦道:“师父暂时没有再收弟子之打算,等找到你的族人后,我亲自送你回去。” 说得好,这钟遇总算顺眼了些。 “我不回去,雪域已经冰封,我回不去的。”云述爬到灵晔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族长爷爷本就是让我去雷泽拜师的,今日我既见到仙人,便说明与仙人有缘,还请仙人收我为徒。” 灵晔道:“修仙之路,不比这啮齿原的风雪路好走,所遭受之痛苦,也不比受冻挨饿难熬。” 云述满脸坚定,“我知道,我愿意。” 灵晔未置可否,只道:“先养好身子再说。” 看来天命难违,这弟子灵晔是收定了。 钟遇皱眉显然也了解自己的师父,不赞同道:“师父……” 灵晔朝他摇头,吩咐道:“你看着他,我出去一趟。” 钟遇闷道:“是。” 出草屋后,灵晔招来一团风雪,踏足而上,飞向啮雪原。 白虺化为人形,站在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半晌,问道:“你为何能看到我?” 灵晔负手道:“机缘。” “说人话。” “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哪有那么多原因。” “你就不问我是谁?” “原身是条虺蛇,而后成蛟,再化为龙。”灵晔挥开一团雪雾,扫了他一眼,“我猜,你名叫白虺。” 白虺惊讶道:“你们怎么都知道?” 那妖道也是问都没问过,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灵晔道:“因为虺蛇这种妖兽,通常都十分天真,取的名字也很好猜,通常以颜色、地名、毒性,五行六爻为姓,以虺为名。” “歪理!”这是说他们天真,还是说他们蠢? 灵晔细数道:“我所见过的虺蛇,有红虺、灰虺,还有黑岩虺……零零总总,不下数十条,大多都是按照此法取名。而白色虺蛇,在虺蛇一族中,甚为少见,所以我猜想你定然引以为傲,以此为姓。” 还真让她给猜对了!再细想同族之名,还真像她说的这么回事! 白虺随即又嘀咕,原来妖道前身原来便这般狡猾,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灵晔掐指算了算,“虽然你仅是一缕神识,可按修为推算,如今世上并未有你这号妖兽,也未曾听其它虺蛇说起过,有你这么位祖宗,所以,我猜你应当是从未来而来。” 她望向皑皑苍原,缓缓道:“而你我此时身处之处,并非现世,而是某人之识海。” 白虺闻言,惊得差点掉下去,他张大嘴,怔怔地望着灵晔。 这她都能算出来?这还是人吗? 灵晔扣上他的下巴,随后一指点在他额头,见他额头上凝出一道闪电纹,不由得一笑。 “原来你是我的契兽?” 白虺赶紧捂住自己的脑门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灵晔合手结印,吟唱出咒语:“九皋声公,隐匿苍波,赤日卷水,震动山河。有美为鳞,头角相旧,今朝出世,表智即龙。” 前方风雪之中,出现一个青色大阵,灵晔凝出一丝神识,将其弹入阵中,唱道:“以吾结契,归吾所驱,同心同命,归于其一,结契!” 白虺不受控制地变回龙身,将灵晔驮在身上,载着她闯入了阵法之中。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不似第一次与伏青骨结契那般,刻骨铭心、痛不欲生。此次结契,白虺整条龙都好似被浸泡在一汪温暖的泉水之中,神魂皆被安抚,通体舒畅而快慰。 一人一龙穿过阵法后,白龙额头的黑色契印,被镀上了一层青色光芒。 “契成。”随着灵晔一声轻喝,她的额头也浮现出一道龙鳞契纹,比伏青骨额头上的契纹,浅了许多。 她伸手摸了摸,叹道:“看来我猜得不错,我只是存在于别人记忆之中的幻影。” 白龙飞得摇摇晃晃,心头却暗自惊恐,只是一道幻影,便能同他结契,并驱使他。 若是真身,此时之修为又该如何了得? 灵晔摸了摸白龙的脑袋,好奇问道:“小四脚蛇,我在现世,可是已经死了?” 白虺半晌才从震惊中回神,规规矩矩地答道:“死了,又没完全死。” 灵晔不解,“什么意思?” 白虺正想告诉她,可话又像方才想阻止她收徒那般,被封在了嘴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灵晔见它直拿爪子掐喉咙,瞬间心领神会,“是他不让说?” 他便是这识海之主。 白虺点头。 “罢了。”反正只要白龙出了这识海,剩下来的,关于它的一切都会被抹杀,“往后总会知道的。” 白虺想了想,试着问道:“你想收他为徒?” 他便是云述,灵晔已经猜到,这识海之主是谁了。 灵晔望向远方,“如他所言,这是缘分。” 白虺脑子忽然灵光了,“所以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嗯。”灵晔点头道:“他若没开这个口便罢,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便不能拒绝。” 白虺不解,“为何?” 风声呼啸而过,灵晔的话,被淹没在掺杂了血腥的风雪中,白虺却仍旧听到了。 “因为这是用雪域一族之性命换来的。” 第130章 狐狸激将 苍梧殿。 凌霄瞪视席玉,一双墨瞳寒气逼人。 席玉却依旧挂着副笑脸,看似温和却又充满挑衅,其表情可以归结为两个字。 欠抽。 伏青骨正欲出声缓和场面,却忽觉一股灵力自额间契印涌出,疯狂冲刷灵脉,挤进丹府。 她顿时僵住。 丹府内,正在炼气的元婴被这股灵力砸傻,待它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立即如饥似渴地吸纳起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众人被剧烈的灵力波动吓了一跳,纷纷朝伏青骨望过来。 素月起身,快步走向伏青骨,“青骨,你怎么了?” 她伸手去碰伏青骨,却被她身上的灵力弹开。 席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当心。” 凌霄从二人中间挤过,盯着伏青骨,琢磨道:“难道是伤情反复了?” 夙重也跟过来,杵到席玉与素月中间,仔细端详。 他见伏青骨额间契印发出隐隐青光,否定道:“应该不是。” 突然,伏青骨周身浮起一个极为浅淡的阵法,席玉赶紧将二人拍开,自己则拉着素月退后。 站定后,他仔细辨认那阵法,很快脸上便浮起惊讶的眼神。 “这是……灵契?” 可伏青骨不是早已与白虺结契了? 再仔细看,却发现这并非寻常灵契,而是以元神结成之魂契。 那四脚蛇在搞什么鬼? 席玉试图阻止阵法,却被其弹开。 就在此时,阵法锁进伏青骨体内,凝入她原本的契印中,融合成新的灵契。 伏青骨睁开眼,摸了摸那枚契印,皱起了眉头。 然后以神识召唤道:“白虺,回话。” 白虺却并无动静,而她也再无不适,不仅没有不适,体内还充满灵力,甚至隐隐有突破境界之迹象。 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头见席玉皱眉盯着自己,剑阁三兄妹担心的担心,好奇的好奇,摆摆手道:“没事,就是契兽作乱,过后教训教训就是了。” 席玉问道:“真没事?” 伏青骨点头。 席玉一看那阵法便知事有内情,可此时却并非细究之时,加之伏青骨瞧着并无大碍,只好暂且按下心中担忧与疑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其余三人见她无事,也各归各位。 经她这一打岔,场面缓和不少。 伏青骨看向凌霄,替席玉说了句好话,“凌霄掌门,我相信席玉来此并无恶意。” 凌霄脸色不似方才那般杀气腾腾,却仍旧带着寒意。 “我若疑心,他此刻早已身首分家,还由得他翻我旧账,揭我伤疤?” 席玉拱手朝他作礼,似笑非笑道:“那席玉便感激凌霄掌门宽宏大量了。” ‘宽宏大量’几字听得凌霄后悔自己宽宏大量,至少应当将其先打一顿,再坐下来说话。 他不耐烦道:“少跟本尊阴阳怪气,你这般处心积虑的谋划,又亲自来剑阁找我等谈话,难道只是为激怒本尊要你小命?” 夙重看了凌霄一眼,神色也有些不悦,对席玉问道:“你和蓬莱究竟有什么目的,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素月见二人这般疾言厉色,眉头一皱,劝道:“二位师兄,魔族袭击千仞山一事,究其根源在于我们自身。” 二人拧眉看向她。 “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掉以轻心,守备松懈,才让敌人有机可乘,与旁人并不相干。所以,又怎可埋怨他人?” 凌霄问道:“你谁家的?尽帮着外人说话。” “我帮理不帮亲。”素月继续道:“就算他知情不报,冷眼旁观,你我也无立场苛责。” 帮忙是人情,不帮是常情。 素月看向席玉和伏青骨,“何况,若不是他与伏仙子最后赶来相助,此刻连我和白藏在内的弟子,早已命丧黄泉。” 凌霄与夙重本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席玉话里话外的嘲讽、挑衅,让人听了实难不生出火气。 依照二人火爆之脾气,没当场和他打起来,已经算是感恩戴德了。 眼下,师妹这般外向,帮着他说话,更让一手将她带大的二人心头吃味儿,越发地看这死狐狸不顺眼。 “我们剑阁行事,向来恩怨分明,他于我们有恩,便没人可以指责他。” 素月直视席玉,眼神专注。 席玉不敢与她对视,便去看凌霄与夙重,却差点被二人火光四射的眼神,给戳出一身的窟窿。 于是,他只好去看自家便宜小师叔。 便宜小师叔火上浇油,不住点头,“素月所言,甚是有理。” 身上的眼刀扎得更多了。 这是个指望不上的,席玉无奈。 他清了清嗓,对素月道:“多谢素月仙君体谅。” 素月回以一笑。 凌霄与夙重脸色黢黑,这师妹可算是白养了。 “言归正传。”席玉正色,对凌霄与夙重道:“二位剑尊,此次席玉来,并非仅为魔族与十二掌罚使两件事,更不是为了专程来给掌门添堵。” “我此次来,是想让剑阁与参加试剑大会的各派,认清当下局面,明白一个道理,从而推动一件大事。” 伏青骨与素月对视一眼,各自心头皆有所猜想。 凌霄瞟了眼自家师妹,终是不忍拂她脸面,将冲到嘴边的‘有屁快放’四字,硬生生掰扯成一句客套话。 “仙君直说便是,本尊洗耳恭听。” 夙重没有表态,只是手指紧点木椅扶手,透出几分不耐。 这人东拉西扯大半天,终于说到正头上了。 席玉安定心神,对众人娓娓道来。 “近几个月,先是药王谷,后是蓬莱,如今又剑阁,还有诸多小门派陆续生变,诸位难道不觉得蹊跷?” 凌霄与夙重二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有些沉重。 席玉一看,便知剑阁对这些变故早已生疑。 他对凌霄道:“当年我察觉道微身份过后,便传信给掌门,告知有关炎州魔族之事,却一直没收到回复。” 素月想起确有其事,因为席玉在传信给凌霄之时,也曾传信告诉她,让她不要追查此事。 过后凌霄也告诫她,让她别再前往炎州。 因此,炎州之事,便不了了之。 “起初,我怀疑掌门与道微同流合污,又或者已被其夺舍,可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剑阁,只是不想惹上麻烦,所以才选择息事宁人。” 席玉仰天长叹,“对此,我很失望,原来号称仙盟第一的剑阁,也不过如此。” 夙重骤然握紧木椅扶手,忍住没骂出声。 凌霄也被再次激起怒火,“所以,此次你知情不报,就是想逼我剑阁站出来,帮你对抗魔族,为蓬莱复仇?” “师兄!”素月起身喝止。 “帮?”席玉侧目,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凌霄掌门以为对抗魔修,是在帮我和蓬莱?” 伏青骨听闻凌霄之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只要经历过山海祭那一夜,没人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山海祭后,蓬莱下令对魔族斩尽杀绝,掌门以为蓬莱只是为了复仇?” 席玉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暗涌如潮,“蓬莱今日之境地,其根源在何,掌门难道不清楚?” “若我蓬莱想要复仇,掌门以为,该复仇的对象仅仅只是魔族?” 他声音干哑,像是在极力压抑心头之不甘与仇恨。 在场几人,除伏青骨以外,神色皆变。 凌霄沉默片刻,对席玉道:“对不住,是我失言。” 夙重起身朝席玉郑重一礼,“掌门并非有意冒犯,还请见谅。” “有此想,方有此言。” 席玉侧身不受,转头看向伏青骨。 “若经此种种,贵派还看不清,仙门百家已深陷覆灭之危,天下生民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么便枉教我与小师叔奔忙一场。” 伏青骨眉毛一扬,这是在点她呢? 她和席玉对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对凌霄说道:“凌霄掌门,仙门百家除修道成仙以外,更肩负着除魔卫道、护佑生民之重任。对抗魔族,阻止其吞噬仙门、屠戮生民之责,不该都压在蓬莱一派之上。” 说着,她一脸沉痛道:“蓬莱为仙门所做的牺牲,已经够多了。” 素月目光掠过席玉眼角的细纹,不禁动容。 她上前一步,坚定地对席玉和伏青骨道:“无论两位师兄做何决定,此事素月绝不会置身事外。” 凌霄脸色铁青。 这叔侄二人几句话,便想将这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黑锅扣在了他和剑阁头上? 他瞪视素月,这还有个胳膊肘外拐,帮忙扣锅的! 夙重一拍扶手,忍不住替凌霄辩解道:“剑阁从未打算袖手旁观。” 说完,他看了凌霄一眼。 凌霄这才压着火气,对席玉和伏青骨说道:“药王谷一事后,我便已派人去炎州与雷泽,联络潜伏其中之暗探。只是炎州与雷泽戒备森严,消息难通,一时还未得回复。” “加之试剑大会在即,宗门事务繁忙,难免分身乏术,这才暂时搁置了。” 夙重接着道:“我此次前去浮屠山,说是去送请帖,实则也是因为此事,只是去时枯禅大师正在闭关,并未见着人,也无从商量。” 伏青骨:“……” 枯禅那时元神出窍,化作心元大师,在蓬莱帮忙守阵。为此还伤得不轻,此刻应当是真的在闭关了。 伏青骨咳嗽了两声,提醒席玉见好就收。 “原来二位早有打算,看来是席玉误会了。” 席玉跟唱戏似的,立马变了副脸色,笑眯眯对凌霄道:“不知凌霄掌门何时在炎州和雷泽安插的探子?正好这两处都有我的人,你我可互通消息,相互照料。” 他转得太快,凌霄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伏青骨赞叹,真是好一出激将法啊,这狐狸不去唱戏,简直屈才。 夙重只觉手痒得厉害,他脸皮绷得死紧,干巴巴道:“当前局势我们早已清楚,剑阁之立场和决心,你也看到了,告诉我你的真正目的和要做的事。” 他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就将他削成泥,给殿外梧桐树做肥料! 素月木着脸坐回位置上,盯着地面,不敢去看二位师兄的脸色。 席玉拱手朝几人一礼,随后正言道:“在山海祭前,我派澹溟师祖便已与浮屠禅院枯禅大师商议,决定重组仙盟,共同讨伐魔族与紫霄雷府。” 殿内陷入寂静。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伏青骨忽然明白蓬莱为何要将各派修士,诓至蓬莱岛。 除让各派助阵对抗妖魔,开启山海伏妖阵以外,更是让各派见证蓬莱之牺牲,击破仙门表面的安宁,剖开残酷现实,让众人看清,渊已在侧,仙门已岌岌可危。从而,为重新结盟铺路。 可重新结盟,需要一个声望、势力与实力,且门风刚正,行事果决之大宗领头,纵观仙门百家,剑阁是唯一选择。 只是凌霄太过延宕,对魔族态度暧昧不明,经道微一事后,对席玉所传之信,一直没有回应。在药王谷、蓬莱与其余门派受袭后,亦未表明立场,因此他才会故意纵容魔族对千仞山不轨,逼凌霄表态。 如今看来,澹溟和枯禅并未选错人,无论是席玉,还是凌霄,都不负二人所期。 凌霄与夙重至此,也已完全明白席玉之目的。 夙重对凌霄问道:“道微死后,你陆续派弟子潜入炎州与雷泽,可是为了今日?” 凌霄点头,他望向席玉,“在收到你的信之前,我的人已进入炎州。”随即又将目光移向伏青骨,“而在更早之前,我便派人潜进雷泽打探。” 伏青骨问道:“多早?” 凌霄道:“封元虚往各派发讣告,宣布你死讯之前。” 众人皆是一愣。 伏青骨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可是因为神霄?” “神霄是一柄灵剑,自铸成之时,便拥有剑灵,后认你为主,成为你之命剑,一直为你所用。”说着,凌霄化出一块紫色晶石,晶石上布满了裂纹。 伏青骨在看见晶石的刹那,胸口便忍不住刺痛,“剑灵石?” “不错,剑阁的每把灵剑诞生之时,都会伴生一块剑灵石,这便是神霄剑之剑灵石。”凌霄以灵力将剑灵石送到伏青骨面前,然后说道:“三十二年前的某天,剑灵石忽然裂了。” 伏青骨伸手握住剑灵石,想起在化雷鼎中,天和以神霄,捅穿了她的胸膛。 凌霄继续道:“神霄剑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神兵,没有人能毁了它的剑灵。” 伏青骨轻抚剑灵石上的裂纹,轻叹道:“它是因为被迫噬主而自毁的。” 第131章 绿茶徒弟 云述识海,白龙驮着灵晔穿过啮雪原,抵达冰川。 冰川之中,水流冻结,凝成一条冰雪大道,直通天际。 灵晔驱使白龙,来到冰川尽头,将其化为人形,一同落在冰面上。 “这是哪儿?我们来这此作甚?”白虺打量四周,发觉此处三面环山,中地凹陷,瞧着像一个深潭。 “此处名为太水。”灵晔一掌击向脚下,堆积的残雪被掌风扫开,露出晶莹剔透的冰原。 白虺不解,“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灵晔答道:“找人。” 白虺环顾四周,除茫茫雪山与寂寂冰原之外,哪儿有人? 他开嗓朝雪山长吼:“喂,有人吗——” 灵晔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道:“别乱喊。” “不喊怎么找人?” “你喊也找不到,只能招来……”灵晔忽然止语,望向雪山。 “招来什么?”白虺追问。 “这个。”灵晔指了指。 白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立即怪叫起来:“我的娘哎!” 只见雪山上腾起雪雾,紧接着雪浪顺山势而下,以迅猛之势砸向冰原,朝他们滚滚而来。 雪崩。 白虺拉着灵晔想躲开,却被她反手扯住,“慌什么?” 只见她抬手撑开五指,一道剑形屏障便挡在他们面前,破开了冲击而来的雪浪。 雪浪自两人身边疾驰而过,冲向太水出口,轰隆隆砸向断崖。 灵晔并指一点,屏障顿时化作剑气,将堆积在二人四周的冰雪震开。 冰面刹那归于洁净。 白虺目瞪口呆,傻傻想道:他本以为妖道之修为已经算是难得的厉害,却不想灵晔之修为,直甩其十万八千里。 随即不由得庆幸,好在荒剑山上遇到的是妖道,若是灵晔,自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灵晔转头看他盯着自己,一副受惊之态,关怀道:“吓着了?” 白虺正色,扬声道:“怎么可能!本大爷岂是那般胆小之龙!” 灵晔哼笑一声,随即松开他,走向太水中央。 白虺连忙跟上,问道:“这儿鬼影都没一个,你要如何找人?” 冰原上倒映出两人之身影,犹如图景。 灵晔道:“太水是整个啮雪川的源头,雪域族人以啮雪川为生,也沿其径流之地而迁徙,因此可借由太水,寻找雪域族之踪迹。” 白虺不解,“找雪域族做什么?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收那软脚虾为徒了么?” “什么?”灵晔没听清‘软脚虾’三字。 软脚虾。 白虺重复一遍,却发现这三个字又说不出来了。 这个死软脚虾! 灵晔了然,“你骂他,他不让?” 白虺直点头。 “忍着吧。”她弯了弯眼睛,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她跟妖道很不一样。 妖道笑起来也好看,可总憋着坏,让他糊里糊涂地就落入圈套,而灵晔的笑容中,更多了一份包容。 这份包容,不是对他,而是对万物。 白虺哼道:“我出去了骂!”不光骂,还得揍! 灵晔又是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来到潭心,灵晔捏剑诀,轻唤一声:“神霄。” 一柄神剑犹如闪电,从云层劈下,钉在二人面前,剑锋入冰三寸。 神霄发出嗡鸣,将冰层震裂,裂纹直深入潭底,引动暗流。 白虺见过神霄,却觉得眼前神霄与印象中大有不同。 九渊所持神霄,看着虽仍旧是柄宝剑,却总觉缺乏灵气,而这把神霄却颇通灵性,是一柄真正的灵剑。 他走上前,想拔起来看一看,神霄却探出电纹,咬了他一口。 白虺猛地缩回手,然后借法,撮出一枚雷丸炸了回去。 雷丸与神霄相撞,轰然炸开,可神霄却丝毫未损,还得意地兹出电纹,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这把破剑! 白虺还想再比试,却见灵晔忽然脚下生云,浮在了半空。 “干嘛?要为它出气?”白虺有些心虚,忘了打狗还得看主人,打剑也是。 灵晔却道:“用不着。” 白虺放心了,“那你跑上去做什么?” 灵晔朝他一笑。 这一笑,在天光之下,太过耀眼,白虺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却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迸裂之声。 神霄再次发出嗡鸣,随着‘咔嚓’一声巨响,白虺脚下一空,掉入了裂开的冰缝之中。 灵晔飘过来,低头对他补充道:“神霄会为自己出气。” 白虺气急败坏,“你不早说!” 果然,不管是妖道还是灵晔,都是满肚子坏水儿的黑心肠! 白虺落进冰凉的太水之中,差点被冻僵,他化出龙身,将坚冰搅碎,然后破冰而出,一尾巴将神霄剑抽出了天外。 走你! 灵晔遥望神霄消失的方向,回头对白虺道:“你把神霄给我打跑了,那便代它替我设追踪阵吧。” 说完,她将灵力注入白龙体内,然后以其为眼,设下追踪阵法。 太水卷上龙身,其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白虺体内,他听得灵晔一声喝令:“行法!” 白虺眼前立即出现河水奔涌之场景,他神随川去,经由啮雪原,流向原野外的各个部族、村落,看见了凿冰捕鱼的渔民、御鹿行商的商人,还看见了…… 咦?那不是小软脚虾么? 他停下脚步,看小软脚虾与族人告别,然后带着四五人,逆流而上,往啮雪原方向而去。 其余族人,则顺流而下,带着麋鹿、行李,去往南方。 白虺跟着雪域族人一路南下,行至春暖处,雪域族人停下脚步,在啮雪川河畔安营扎寨。 灵晔借法与他共通五感,见此场景,却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白虺疑惑,“叹什么气?此处有山有水,温暖宜人,这些人在这儿安家不是挺好的?” “是啊,可惜不止你和他们这么认为。”灵晔话刚落音,几声兽吼打破了河岸的安宁,一群妖兽三面合围,朝雪域族人逼近。 麋鹿发出示警,声音穿透啮雪川两岸,然后四散而逃。 雪域族人还未休整完毕,便不得不拿起武器,陷入与妖兽的厮杀之中。 很快,啮齿川便被鲜血染红。 白龙想去营救,却根本无法动弹,因为这是早已发生过的事。 厮杀停止,雪域族人被妖兽们啃食,留下满地鲜血与残骸。 待妖兽离去后,几名紫衣修士御剑而来,落在河岸,白虺看清其中一人,正是九渊那灾殃! 灵晔幽幽道:“若不是紫霄雷府弟子驱赶妖兽,也不会发生这等惨剧。” 九渊捂住鼻子巡视营地,见无人生还后,便让弟子将妖兽们吃剩的残骸,都扔进了啮雪川中,随后追寻妖兽的踪迹而去。 灵晔并未立即解开阵法,而是继续等待。 许久后,两名女子抱着一名婴孩,从一处雪洞中爬出来,对着啮雪川哭了很久。然后,二人收拾起紧要行李,吹响哨子,唤出林中两头幸存的麋鹿,继续往南行去。 灵晔道:“这便是他仅剩的族人了。” 太水日夜奔流,二人沿着啮雪川行至一处边城,最后随啮雪川绝迹于红尘之中。 这便是她要收他为徒的原因? 啮雪川回溯,白虺与灵晔神识重归太水,她解开阵法,将白虺从水中拉出来,重新将太水冰封。 “回去吧。” 白虺抖落身上水珠与冰雪,尾巴一卷,便将她甩在了头上,然后载着她沿着原路返回。 神霄剑追上它,回到灵晔手中,不满地震动剑身。 灵晔喂了它一滴精血,才将它安抚下来,它得精血后,化作一道青光,没入了灵晔体内。 白虺忍不住说道:“我见过它。” “哦?” “在九渊手中。” 灵晔想问,却问不出来。 白虺想说更多,也说不出来了。 这是天道限界,人无法回到过去,亦无法探知未来。 一人一龙回到冰湖,远远瞧见云述衣衫单薄地站在门口,身上落满雪花,很是弱小可怜。 白虺冷哼,“装模作样!” 灵晔轻笑一声,将它收回袖中,落在了冰湖之上。 钟遇在湖面上凿了个洞,正在钓鱼,见灵晔回来,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师父,您回来了?” “嗯。”灵晔望着云述问道:“怎么让他站在门口?” “不是我让他站的,是他自己非说要等师父回来。”钟遇此时还年轻,喜怒都摆在脸上,此时显然对这个捡来的小孩儿,很是不喜。 他对灵晔问道:“师父,找到他的族人了么?” 灵晔没回答,只道:“带回宗门吧。” 钟遇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哦。” 灵晔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钓着几条了?” 钟遇揭开一旁的木桶,里头有小半桶处理干净的杂鱼。 灵晔笑道:“真不错,够咱们吃的了,做去吧,吃完咱们好上路。” “是。”钟遇得了句夸赞,脸上也有了光彩,喜滋滋去收鱼竿。 灵晔提起木桶,站在原地等他。 钟遇收了鱼竿,快步朝她跑来,然后去接她手中的木桶,“师父,我来。” 灵晔也没拒绝,笑盈盈地将木桶递给了他,“好。” 二人朝草屋走去,云述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来,一见灵晔,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朝灵晔跑来,没跑两步,便扑摔在了雪地上,裹了一身雪。 灵晔上前扶起他,替他拍干净了身上的雪,问道:“摔疼了没?” 钟遇嗤道:“摔雪上哪里会摔疼?” 云述扬起脸,双眼包着泪花儿,哽咽道:“不、不疼。” 钟遇:“……” 灵晔替他擦了擦脸,将人牵到屋里,然后将塞进床榻上,“捂着吧,身上冻得跟冰似的。”说完,便去拨炉子上的火。 火熄了。 她弹出一点火苗,将柴复燃,屋里逐渐暖和起来。 云述夸道:“您真厉害!” 灵晔朝他一笑,表示回应。 提着鱼进门的钟遇:“……” 马屁精! 他放下鱼竿,提着鱼来到炉子前,取下熬汤的陶罐,架上一个铁网子,开始吹火烤鱼。 鱼的香气很快蹿了出来,白虺从灵晔袖中探出个脑袋,巴巴地盯着在钟遇手中翻来覆去的鱼。 想吃。 想吃的不止它一个,榻上的云述,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钟遇暗暗撇了撇嘴,见灵晔拿碗要给他送鱼去,便自己抢过来,装了两条鱼给他送去。 “吃吧。” 白虺见他离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网子上剩下的几条鱼给囫囵吞了。 “烫烫烫!”它一边喊烫,一边将鱼骨头给吐了出来,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灵晔:“……” 钟遇回来,见网子上的鱼骨头,顿时傻了。 他抬头看向灵晔,灵晔只好顶锅,“我吃了,味道不错。” “师父喜欢吃?”钟遇来劲儿了,将鱼骨头拨开,又重新拿了几条来烤,“那我给师父多烤几条。” 灵晔的脸被炉火熏出一片暖意,她笑了笑,应道:“好。” 白虺道:“盐味儿有些淡,让他多加点盐。” 灵晔弹了弹它的脑袋,对钟遇道:“味道淡了点,可多加些盐。” 钟遇响亮答道:“好嘞!” 床榻上,云述端着鱼,看着炉子前的师父,眼里充满羡慕。 如果她也是自己的师父,那就好了。 他出神地盯着灵晔,连鱼都忘了吃。 灵晔察觉后,转头看向他,关怀道:“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吃的。”云述抓起一条鱼,啃了起来。 鱼很香,难怪她喜欢吃。 两条鱼吃完,灵晔又亲自给他送来两条,嘱咐道:“慢些吃,小心刺。” 刚说完,他就被刺卡住了。 灵晔急忙为他拍背,又让钟遇倒水。 他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势在必得地告诉他。 “你一定要成为他的徒弟,留在她身边。” 白虺正借着二人照看云述的空档偷鱼吃,听到这一声,‘噌’地挺起了脖子,四处查看。 谁在说话? 一丝微弱地魔气钻入它鼻子,它循着味道找去,看见云述额头,一颗魔种若隐若现。 找到了! 它立即化作一道白光,朝云述飞去,那魔种却迅速隐匿,消失无踪。 白虺一头撞在云述脑门儿上,脑子嗡嗡作响,眼前直发黑。 云述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被白虺撞倒在床榻上,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手里还端着鱼。 白虺晕晕乎乎地摔在被褥上,被一只冰凉的手捉起。 “你没事吧?” “没……” 他陷入了黑暗。 晚枫山,白虺与云述二人的身子,同时开始抽搐,吓的小黄赶紧从白虺鸡窝似的脑袋上跳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 白藏见两人身子抽搐,口吐白沫,还直翻白眼,赶紧将灵力注入二人灵台。 好半晌,二人才停下来,恢复了正常。 白藏撤回灵力,抹了抹脑门儿上吓出来的冷汗,自言自语道:“不行,这样下去恐怕要闯祸。” 他连忙提起小黄,然后召出三尺水,将它放在上头,将它送去苍梧殿。 “赶紧去把伏师姐找来!” 小黄吓得炸毛,在他脑子里一边尖叫,一边大骂,差点将他天灵盖给震飞。 第133章 小白洞府 苍梧殿。 剑阁三兄妹,听闻神霄剑自毁剑灵之事,皆十分唏嘘。 席玉盯着伏青骨,不禁设想被自己本命法宝所反噬,是何种滋味。 随后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药王谷初见时,她容貌尽毁,带着一身触目惊心的伤,与他悠闲地剥莲子吃的模样。 还有,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混元大阵,奋不顾身地与魔王对抗的英勇身姿…… 她对自己的遭遇,似乎并无埋怨,亦无仇恨,只是坦然地接受,然后重新启程,沉默而坚定地走向前方。 从无动摇,从不怀疑。 就好似被石碾压过,残存下来的那一颗铁豆子,不服不屈,直到粉身碎骨。 她在坚持什么?又在想什么? 许多时候,席玉都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伏青骨抚摸着剑灵石,感受它传来的灵力共鸣,她对凌霄问道:“可以将它给我么?” 凌霄点头,“本就是你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反正神霄剑他也得不到,留着也无用处,还不如送给她做个人情,若是以后这人脑子好了,想起那笔账,便说用此物抵了。 左右不吃亏。 伏青骨将剑灵石收入乾坤袋,然后对凌霄问道:“掌门安插在雷泽的探子,可有打探出当年紫霄雷府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凌霄摇头,“当年探子只来得及传出钟遇反叛被囚之消息,封元虚便封禁了雷泽,严禁所有人出入,过后便断了联络。药王谷之事过后,我本以为雷泽封禁松动,派人前去联络,却发现其守备是外松内紧,派去的人差点被抓。” “即是说,还未联络上?” “虽未联络上,却已留下暗号,只要我们的探子发现,便会知道外头有人接应,然后设法联络。” 席玉适时接话,“我的人也已入雷泽,若是掌门信得过我和蓬莱,可将接应暗号告知于我。我的人不仅能帮忙传信,还能与其相互照应,更方便成事。” 反正已入了套,上了船,凌霄也不再藏着掖着,他画出一道符纹,将其交给席玉。 “试剑大会闹出这般动静,炎州那边的探子,不久应当会传来消息。”凌霄对席玉道:“你在炎州既然有人,凭这道符纹,也可与他们联络,互通有无。” “好。”席玉利索地收下符纹,又问道:“那重结仙盟一事,掌门可有考量?若有顾虑也可直接言明。” 凌霄搔了搔头发,略显烦躁地说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眼前剑阁摆着一堆烂摊子。不止要清算损失、纠察底下各个门派、拔除内奸,还得安抚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各派弟子……想想就令人头大。 他对席玉承诺:“给我半个月时限,待我收拾好残局,便亲自前往浮屠禅院,找枯禅大师商议此事,然后再做决定。” 剑阁既已表明立场,又交出埋伏在雷泽与炎州的探子,也算给足诚意,席与见好就收,不再逼迫。 他拱手笑道:“那在下便等着掌门的好消息。” 随后,作为礼尚往来,席玉将伏青骨传给他的偷天洞盗匪之口供,借花献佛,转送了一份给凌霄。 “这口供里,交代了偷天洞在各地的据点,还有潜伏于各派中,探子的接头人,相信剑阁会需要的。” 凌霄接过后粗略看了看,便转交给了夙重。 夙重看后,见千仞峰辖地竟有不少据点,其中一处便是衡山派,想起此次剑阁所遭受之损失,他愤然道:“这些耗子为祸几百年,也该彻底清理了。” 席玉勾了勾唇,剑阁最为记仇,又最为雷厉风行,由他们出手对付偷天洞,虽有些大材小用,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况且,以剑阁之威势,也能震慑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让其不敢包庇。 席玉对夙重道:“我会将这些口供,同时传给药王谷、浮屠禅院,还有黄金台,再联合各地官府,共同剿匪。” 只要能切断偷天洞在各派之间织就的网络,截断其消息,紫霄雷府与炎州之行动,便会处处受制,如此也能给结盟争取时机。 铲除偷天洞,是正道仙盟,对魔族与紫霄雷府的首次回击,也是他送给他们的一次回礼。 席玉冷笑,只希望他们收到回礼,不要太欢喜。 还有天和…… 想到天和在剑池灭口之举,席玉眼底闪过一道暗影。 他直觉,此事非常关键。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没查到的? 夙重应道:“如此甚好,既可肃清仙门,又可为百姓除患。” 凌霄见他这般积极,顺手就将事塞给了他,“师弟,那此事便交给你了。” 夙重自是义不容辞。 事情初定,场面放松下来,不再剑拔弩张。 伏青骨摸了摸额头契印,四脚蛇一直没有回应,也不知又闯了什么祸事。 突然,殿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又传来什么事物砸在地上的动静。 众人被惊动。 素月起身,外出几步,招来守在门口的楚泽问道:“发生了何事?” 楚泽一边招呼弟子,将插在牌匾上的三尺水取下,一边拾了地上一张黄皮子,快步走入殿内。 “小黄?”伏青骨见到小黄,脸上露出笑容。 她起身从楚泽手中将黄皮子接过,见它歪头歪脑,一副蠢样,便对楚泽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泽叹气,“御剑撞外头的匾上了。” 他们苍梧殿的牌匾上都没块好地儿了。 一听这黄皮子又闯祸,夙重眉毛一竖,“不成体统,给我再关禁闭。” 小黄听见‘禁闭’二字,立马清醒了,一见抱着自己的人是伏青骨,也顾不得叙旧,四爪并用地向她比划起来。 席玉看得稀奇,“它什么意思?” 夙重冷哼,“还能是什么意思?必然是闯祸了。”随即对小黄质问道:“白藏呢?” 小黄耳朵一撇,满脸不服,却又不敢顶撞,便拿屁股对着他,继续跟伏青骨比划,它拿爪子指了指外头,又上下比划出一条长虫的模样。 伏青骨大致看明白了,“你是说白师兄出事了?” 小黄点头。 伏青骨问道:“他在何处?” 一旁泽楚道:“白师兄和另外一位仙友,被小白邀请去了晚枫山。” 小黄继续比划,一会儿学云述躺尸,一会儿学白虺翻白眼口吐白沫,四条腿各有各的热闹,却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凌霄支着下巴问道:“它抽疯了?” 小黄顿时僵住。 席玉将猫提溜到自己怀里,对伏青骨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素月道:“我领你们去。” 伏青骨点头,“也好。” 三人随即与凌霄和夙重告辞,出得苍梧殿来。 牌匾上的剑终于被取下来了,素月伸手接过剑,对伏青骨还有席玉道:“二位随我来。” 两人随即跟她前往晚枫山。 苍梧殿内,只剩下凌霄与夙重二人,两人沉默良久,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夙重问道:“师兄,道微师……他真对你动手了吗?” 凌霄软靠在椅子上,跟被抽了筋似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没有。” “那……” “正邪不两立,他对我动不动手,结局都只有一个。” 道微当了这么多年剑阁弟子,与他们做了这么久的同门兄弟,共同经历诸多试炼,出生入死,他们之间的情谊,毋庸置疑。 他对道微向来信任,从无怀疑,这些年道微若想对他下手,不是没有机会。 可道微却并没有。 想来魔本由人心而生,自也有回归人性之时。 道微出于多年情谊,不忍对他出手,他亦并非铁石心肠,何曾想取其性命?可这么多条人命枉死在他手中,应当给个交代,得个公道。 他盯着房顶的梁柱,怅然道:“道不好走,位不好立,可既行此道,既立此位,便应担其责。” 夙重从前以为,师父选凌霄接任掌门之位,是因其悟性高,修为深,可如今方体悟师父之用心。 剑阁的掌门,不仅要有本事,还要有坚守大道之心。 凌霄从椅子上起来,趿着木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重夙问道:“做什么去?” 凌霄道:“见各派掌门,人在我剑阁出事,总要给个说法。” “你就这么去?” “这怎么了?” 夙重肩膀一塌,认命道:“等着,我去给你准备衣物。” “哦。”凌霄就近赖在一张椅子上,“去吧。” 夙重摇头走了,走出苍梧殿,抬头看见牌匾上新添的剑痕,又是一叹。 大大小小,没一个省心的。 ——————分界线—————— 伏青骨随素月来到晚枫山,察觉四周弥散的灵力,便知那两个乌眼鸡又斗上了。 小黄挣扎着从席玉怀里跳下,然后奔向枫林。 很快,一身狼狈的白藏便从枫林中跑了出来。 一见来的不止伏青骨,还有素月和席玉,连忙稳住脚步,朝几人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招呼道:“伏师姐,三师叔……席玉仙君也来啦。” 他被白虺和云述炸得满脸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着很是滑稽。 “受苦了。”席玉上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脸,却拍得一手灰。 “没事。”白藏拿袖子擦把脸,脸反而更花了。 伏青骨有些过意不去,赶紧给他施了个洗尘诀。 待白藏变得干净后,素月将三尺水扔给他,“接剑。” “多谢三师叔。”白藏接剑后,引着伏青骨往枫林走:“伏师姐,快去看看白师兄和云述仙君吧。” 伏青骨问道:“他们怎么了?” 白藏边走边向她说明情况。 伏青骨听说他们在云述身上发现了魔种,而白虺为将其揪出,侵入了云述的识海,神色不由得一凝。 “简直胡闹。” 难怪她召唤他,没得到回应,原来是跑到别人识海里去了。 席玉听闻此事,心头暗忖,方才伏青骨身上发生的异象,想必便与此事有关。 几人快步来到枫林深处,就看见一躺一坐的二人,走近一瞧,皆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 伏青骨各自探了探,见二人内息紊乱,灵台不稳,赶紧封锁二人灵脉,以免走火入魔。再盘腿而坐,将灵力注入二人灵台,安抚其元神。 半晌后,二人终于平静下来,神色也安详不少。 席玉帮忙检查了二人,说道:“暂时没事了。只是眼下白师兄的神识被困在云述识海之内,无法强行撤回,我们只有等。” 伏青骨撤回灵力,眉头轻蹙,“等不了,他如今神识陷入沉睡,无法自保,一旦被魔种趁虚而入,那就危险了。” 素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伏青骨看向云述,“我要进入他的识海,将他们带出来。” 席玉道:“我来吧。” 伏青骨拒绝道:“白师兄已经惊动云述的神识与体内魔种,你再去只会让其更加警觉,那样更不好将他带出来了。” 白藏自责道:“都怪我,我该拦住他的。” “你拦不住。”四脚蛇的脾气她最清楚,浑身骨头都是反着长的,越拦越干,她对白藏问道:“可有清净之地供我三人闭关?” 白藏点头,“枫林后便是我的洞府,清净又宽敞,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说完,他扶起白虺,将他扛在了肩上。 伏青骨正要去扶云述,却被席玉抢了先,“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扛着人走向白藏洞府,素月将伏青骨拉起来,携手跟上。 来到白藏洞府,洞口上方刻着“太虚洞”三字。 “就是这儿了。”白藏和席玉先扛着人进洞。 伏青骨打量四周,赞道:“倒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素月道:“本是夙重师兄原来的洞府,后来作为奖励,就赏赐给了小白。” “还是师姐有眼光。”白藏的声音从洞中传来。 伏青骨与素月不禁失笑,耳朵真尖。 白藏走到洞口,对二人道:“伏师姐、三师叔,里面请。” 两人先后入内。 太虚洞内,陈设堪称简陋,格局亦是简单利落。 一座石台居中,上接天光,下通地泉,周遭除一张石床、几副烛台外,再无杂物,让人一目了然。 白虺和云述此时盘坐在石台上,垂头相对,姿势被摆得跟拜堂似的。 伏青骨看向席玉,席玉冲她眯眼一笑。 不用说,就是这狐狸故意的,也不嫌幼齿。 笑着笑着,席玉见素月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收起了表情。 素月也移开了目光,表情淡淡。 白藏盯着台上二人,满脸遗憾道:“本来是请他们来游赏我洞府的,谁知半道却打起来了,结果不仅洞府没看到,还毁了我的枫林。” 伏青骨却道:“没看到也好。” 白藏不解,“为何?” 伏青骨想起白虺宽敞精致的洞府,委婉道:“你白师兄说话难听。” 闻言,白藏更是茫然。 第134章 妙不可言 白虺自混沌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蛋中? 它僵在蛋里,瞪着面前灯盏里的夜明珠发愣。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它死而托生了?托生成一枚蛋? 它在蛋里转了两圈,打量四周,发觉此处像是一座宫殿内室。只见玉窗犀门,明珠生辉,白纱紫练,瑰丽绝伦。 这又是哪儿?仙宫?龙殿? 奇怪,它怎么能看见? 白虺将龙脸贴在蛋壳上闻了闻,这蛋的味道,怎么这么像夜明珠? 再试着舔了舔,还真是! 原来它不在蛋里,是在夜明珠中。 谁把它放夜明珠里了?难道是灵晔?看看这满宫殿的夜明珠,应该是她无疑了,只有她才这么败家。 白虺一边舔夜明珠一边腹诽,也不知是人还是蚌精,哪儿来这么多夜明珠? 等舔够了夜明珠,它的力量也恢复不少,便试着往外闯,可这夜明珠上加设了封印,它将自己撞得满头包,也没闯出去。 白虺瘫在夜明珠里直喘气,忽然,它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忙竖起耳朵去听。 脚步声轻盈跳跃,透着难以掩饰地喜悦。 一人进入宫殿,白虺翻身望去,却见来者是名少女,正端着一盘果子,往白虺这头来。 白虺仔细打量,惊讶地发现,这不是訾藐吗! 虽然面容、身段,皆比它所见过的訾藐稚嫩,可她确确实实就是訾藐! 少年时候的訾藐。 訾藐怎会在此处?不对,訾藐是灵晔的徒弟,她自该在灵晔的宫里。 可不是才收了那个小软脚虾么?这訾藐又是何时收的?还长这么大了。 白虺此时不仅满脑子包,还满脑子雾水。 很快,它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云述也进殿了,老了的云述。 这老云述之容貌,已与白虺在千仞山前所见相差无几,一样骚包惹人厌。 不,更惹人厌!因为此刻,他怀里抱着一捧莹白色的花,看起来正要向訾藐献殷勤。 “师妹。” 可在訾藐眼中,所见之云述,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只见其身着青紫交叠劲服,脚蹬金绣云纹短靴,腰佩碧玉黑蟒鞭,修饰得他本就高挑矫健的身姿,越发挺拔。 一把鸦发高束,几缕黑丝搔面,衬着锦绣面孔,端的是意气风发,俊逸无双。 訾藐越看越呆,越呆越痴。 仗着是自己的识海,就把自己拾掇得人见人爱是吧?阴险! 白虺气得牙痒痒,差点将夜明珠里的灵气给啃光。 这訾藐也真是见识浅,不争气,竟瞧不出这张骚皮下,是只奸诈无能的软脚虾。 云述将花递给訾藐,訾藐手脚无措,差点打翻手中果子,登时臊得脸颊绯红,赶紧放下手中果子去接。 “这花……” “这是我去雪谷摘的雪木兰,这几日开得正好。算算日子,师父也该回来了,我摘来供养在这殿中,让师父瞧了也欢喜。” 他师父欢不欢喜,尚未可知,訾藐先空欢喜了一场。 她表情僵在脸上,然后垂头接过花,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尴尬。 訾藐找来一只青玉花樽,将雪木兰养在了白虺身旁,白虺嗅着那花香,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晦气东西,拿开拿开!” 可惜二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云述走到花前,先碰了碰花,又摸了摸白虺寄居的夜明珠,露出一抹笑容,轻喊了一声,“师父。” 看得白虺直起鸡皮疙瘩,它撞了撞夜明珠,想离他远点。 夜明珠震了震,并未移动分毫,却引起了云述的注意。 “咦?” 云述凑近,眼中闪过一抹红光,白虺脊背顿时发凉。 魔种。 云述再次朝白虺伸手,却被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訾藐。” 是灵晔! “师父!”云述脸上绽开笑容,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先訾藐一步接到了灵晔,“您回来了!” 灵晔见到他,打量两眼后,点头道:“你也在。” 态度不冷不热。 云述有些吃惊,喜悦的表情被冲散不少,然后恭敬朝灵晔行礼道:“师父下界去除妖,一路辛苦。知道师父今日回来,徒儿专程来等候师父,给师父接风。” 訾藐也上前行礼,替云述说了句好话,“二师兄还专程去雪谷,为师父摘了新鲜的雪木兰给师父赏玩。” 说着,她朝花几上的雪木兰指了指。 灵晔顺着方向望过去,目光却掠过雪木兰,落在花旁那颗海碗大的夜明珠上。 云述期待问道:“师父可喜欢?” 灵晔这才又看了那雪木兰两眼,收回视线对云述道:“不错,有心了。” 云述又高兴起来,“师父喜欢就好,往后徒儿年年摘来献给师父。” 訾藐看着他的灿烂的笑容,略带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不必,让它长在该长的地方就好。”灵晔看着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审视,然后对他和訾藐道:“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们修炼得如何?功课可有落下?” 云述取下腰间的鞭子,骄傲地抬起下巴,对灵晔道:“师父传授的鞭法,徒儿已融会贯通,可待师父随时查验。” “很好。”灵晔看向訾藐。 訾藐抬手凝出一个雷丸,带着求赞邀赏的表情,说道:“师父教我的御雷术,我也都学会了。” 灵晔夸奖道:“果然聪慧。” 訾藐看了云述,见云述也盯着自己,不禁腼腆一笑。 灵晔对二人道,“你们先去校场等我,待我休整片刻,再来检查你们的修炼成果。” 訾藐散去雷丸,对灵晔道:“我去给师父准备些茶水点心。” 灵晔阻止道:“不必了,你们先去吧,我很快就来。” “是,师父。”云述有心想在灵晔面前表现,便兴致勃勃对訾藐道:“师妹,咱们先去热热场。” 訾藐虽许久不见灵晔,想跟她亲近亲近,可又经不起云述相邀,便跟他走了。 支开二人,灵晔环顾四周后,来到那束雪木兰前,然后将其移开,伸手敲了敲旁边的夜明珠。 夜明珠震了震。 “醒了?” “敲什么敲,还不快放我出来!快闷死了。” 灵晔轻笑一声,然后画出一道符纹,印在夜明珠之上。 殿内所有夜明珠同时发出青色光芒,然后相互连接成一个阵法,而白虺所在的夜明珠,便在此阵、阵眼之处。 这是养魂阵。 符纹没入夜明珠,一道白光顿时从夜明珠中冲出,在殿内飞了几圈后,落在了灵晔身旁,化为一名白衣翩翩的公子。 他刚站定,后脑勺便挨了一巴掌。 熟悉的一巴掌。 他呆愣片刻,然后捂着脑袋震惊地看向灵晔,“妖道?” 灵晔冷笑,“亏你还认得。” 那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白虺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随后眉头一皱,又担忧起来,“你怎么也来了?” 若是被云述的神识察觉,恐怕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伏青骨道:“我不来,难道让你困死在这识海之中?” 说着,她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是扇在脑门儿上。 “告诉过你多少次,要谨慎小心,却还是这般莽撞大意。” “我那不也是为了抓这魔种嘛。”白虺挨了两巴掌,却并不觉得疼,反而感觉心头甜津津的,随后又告状道:“这魔种跟云述一样狡猾,藏在这识海中,虚实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伏青骨教训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这吃了多少亏?怎么半点记性不长?人之识海,本就变化莫测,便是平时也不敢擅闯,更别说这其中还潜藏着魔种。” 魔种依附云述而生,可通过云述操控识海,若白虺同它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儿。 她看着殿里的夜明珠,庆幸道:“好在灵晔法力高强又功德无量,因此受人敬仰信奉。所以其信徒身上,残存其施下的护身灵法,否则你这条四脚蛇,早就落入那魔种手中,可被其替代、占据肉身,落得个非死即疯的下场。” 白虺撇嘴,“这软脚虾还是灵晔的信徒?” 伏青骨道:“不止是信徒,还是其名正言顺的徒弟,徒弟信仰其师父,有什么大惊小怪。” “他打什么主意,灵晔看不出来,你还能不知道?” “这点上,你跟他有什么区别?” “……”白虺一脸遭受侮辱的表情,不屑道:“本大爷至少比他纯粹坦荡!” 伏青骨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笑什么笑,本来就是!”白虺不自在地别开脸,很快却又转了回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你装成灵晔混进来,万一被这软脚虾和魔种发现了怎么办?” “我没有装成灵晔,我就是灵晔。”见白虺不解,伏青骨继续道:“我一进入识海,便与灵晔合二为一了。” 白虺一脸傻样,“那、那你的记忆……” 伏青骨道:“这是云述的识海,不是我的,我所见所知,仅为他所见所知。况且存在于识海之中的灵晔,本是一缕残念幻影,如今真身既现,便自是由我做主了。” 白虺想起与灵晔短暂之相处,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 见状,伏青骨揶揄道:“怎么?这么快便被她驯服了?” 白虺嘴硬,“本大爷才没有!” 伏青骨轻笑一声,随后催动二者之间的灵契,指了指额头新的契印,“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强迫的。”白虺强辩后,抱怨道:“你们都一样蛮不讲理。” 伏青骨透过契印,结合灵晔之残念,看到了白虺和灵晔之间发生的事。 口是心非的四脚蛇,分明乐在其中而不自知。 “吃了人家的鱼,就翻脸不认人了?” “鱼……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看不到吗?” “托你的福。” 灵晔因白虺与她之灵契与白虺相遇,而她又因灵晔所结下之灵契同灵晔合二为一。通过灵契,她自然能看到他们之间所发生之事。 说起来,这机缘一事,当真是玄妙难测。 白虺大致也猜到了是因为灵契之原因。 与灵晔的相遇、相处,令他对伏青骨恢复记忆的抵触与不安,消减不少。 他看着眼前的伏青骨,忽然觉得即便她恢复记忆,似乎也能接受了。 伏青骨道:“走吧。” 白虺回神,“去哪儿?” “去校场。” “你还真要去检查他们的功课?” “是去抓魔种,蠢蛇。” “你骂谁蠢!” “这殿里还有别人吗?” 白虺气结。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朝殿外走去,白虺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化出真身,将殿里的夜明珠都吞进了肚子里,才再次追上伏青骨的脚步。 伏青骨嗤笑,“你倒是会捡便宜。” “不拿白不拿。”白虺摸了摸肚子,那夜明珠已化作灵力,融入他神识之中。 兴许是在识海之中,他总觉得这夜明珠差点劲儿。 他问出长久以来盘亘于心头之疑惑,“你打哪儿来这么多夜明珠?” 这个问题,搁以前问伏青骨,她还真答不出来。如今融合灵晔这一缕残念,倒恰巧弄清楚了来历。 伏青骨停下脚步,随后闭眼凝神,默念口诀。 白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很快,他便见伏青骨手漏出几缕幽光。 伏青骨睁眼,摊手一看,一颗圆润的夜明珠正躺在她手心。 白虺惊得合不拢嘴。 伏青骨将夜明珠拿到眼前端详片刻,解释道:“这叫凝丹术,是效仿自然凝气造物之法,将灵力炼化成丹丸,化身体外的一门功法。” 夜明珠,便是天地灵气凝结而成。 灵晔所炼化之丹丸,便是效其法,成其形,成丹后与夜明珠一般无二。 白虺盯着她,“你原来还真是个蚌精啊!” 伏青骨目光一斜,“什么蚌精?” “没什么!”白虺拿过夜明珠,‘啊呜’一口扔进嘴里,随后鼓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珠子望着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有吃不完的夜明珠了?” “你想得倒是美。”伏青骨一个脑瓜崩落在他头上。 “想使用凝丹术,至少得修成化神境,我也不过是借这识海虚幻之地和灵晔一缕残念,方才得以施展。” 白虺摸了摸肚子,难怪这么多夜明珠吃下去,眨眼就化去了,原来只是灵晔残留的灵力化成,比真正的夜明珠差多了。 他天真道:“那你再修成化神境不就得了?” 伏青骨摇头,“修不成了。” “灵晔都能修成,你为何修不成?” “因为禁术。” 白虺眉毛一皱,“可禁术不是已经解了么?” 伏青骨轻叹:“禁术虽解,可道早已殊途。” 她自施展禁术之时,便已绝仙途。 不踏足化神境,于她而言反是件好事。一旦踏入化神境,她必死于天劫之下。 出得云光殿,伏青骨望向正阳峰。 以封元虚之修为,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为何明知故犯? 第135章 引魔出洞 等候在校场的,不止云述和訾藐二人,还有银厝峰的其他弟子。 得知灵晔回来,又听说要检查云述和訾藐的功课,能来的都来了。以求学个一招半式,若是能得仙尊亲自指点,那便再好不过了。 云述英姿勃发,精神抖擞,在一众弟子之中,显得格外出挑。 訾藐亦是英英玉立,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颇得灵晔凤姿。 二人不愧为灵晔之亲传弟子,果然与众不同。 云述与訾藐此时正在切磋对招,一人鞭法出神入化,一人御雷攻防得宜,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精彩,引来众弟子阵阵叫好。 最终,訾藐因灵力不济,被云述破了阵法,惜败于他的鞭下。 鞭子即将落在訾藐身上之瞬间,云述扯鞭抽在了一旁的空地上,落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他收鞭,对訾藐关切道:“师妹,可有伤着你?” 訾藐摇头,“没有。”随后不服输地道:“下次我定能胜过师兄。” 云述傲然一笑,“那你得多用功,师兄可不会相让。” “不必相让。”比武场上,相让就是对她的侮辱。 这时,一名弟子忽然喊道:“仙尊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朝校场入口看去。 伏青骨不疾不徐地朝练功场走来,所经之处,弟子们纷纷见礼。 “参见仙尊。” “都免礼吧,不必拘束。” 云述和訾藐上前迎接。 云述关切道:“师父,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伏青骨道:“歇够了。”她见二人额头冒汗,又感觉到场上未散的灵力,问道:“你们在切磋,谁赢了?” 訾藐回道:“弟子技不如人,输给了二师兄。” 云述笑道:“师妹才习御雷术不久,能有这般成果,已是难得。” 他此言看似是在夸訾藐,实则是在炫耀自己。 白虺讥讽道:“虚伪。” 訾藐没听出来,脸上露出羞涩之意,真情实感地回赞道:“师兄也才习鞭法不久,便已尽得师父真传,实在让人佩服。” 云述脸上露出自得之色,目光紧盯着伏青骨,期望得她一句夸奖。 伏青骨却只是淡淡一笑。 她对二人说道:“既然你们都说对方好,那便练给为师瞧瞧,若当真练得好,为师必有嘉奖。” 云述没得到她一句评赞,有些失望,可一听说她有奖赏,又振奋起来。 可他此次并未抢头,转头对訾藐谦让道:“师妹先来吧,让师父好好给你掌掌眼。” 訾藐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点头,“那就你先来吧。” 訾藐走向练功场,伏青骨走向一旁看台,云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其余弟子则在练武场四周围观。 二人来到看台,练功场上訾藐已准备就绪。 伏青骨微微抬手,訾藐便开始施展御雷之术,一个引雷诀布下,空中立即落下一道天雷,准确地落在场中石柱上。 紧接着,又是五雷阵、雷炎等法术,她皆施展得得心应手。 云述说道:“师妹术法精进了许多。” “嗯。”伏青骨露出满意之色,赞扬道:“她资质不错,又肯勤修苦练,修为自然会日益长进。” 伏青骨在药王谷与訾藐重逢之时,訾藐已是金丹中期,修为在众多修士之上。以其当时样貌和此时年岁来推断,她结丹入道之日,应当离此时不远了。 云述却并没有真正在意场中訾藐之情况,他不过是找个话头,想和师父多说几句话罢了。 此次师父回来,总给他以异样之感,对他也有些冷淡。 “师父下山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为何这么问?” “总觉得师父有些不开心。” 伏青骨余光扫向他,判断他此时是受自我神识驱使,还是被魔种所控制。 云述察觉她眼神之中的审视,有些紧张道:“师父,可是徒儿说错话了?” “没有。”伏青骨重新将视线投入场中,“我也并没有不高兴。” 云述神情一松,心头异样却并未散去。 场上訾藐已收招,正朝伏青骨行退场礼。 伏青骨朝她点头一笑,随后对云述提醒道:“该你了。” 云述回神望过去,訾藐已退场,正往看台上来。 伏青骨对他嘱咐道:“好好表现。” 他立即扬起笑容,信心满满地回道:“师父放心,徒儿定不辜负师父期望。” 然后踩着台边踏脚石,纵身一跃,落到了场上,身法很是飘逸漂亮。 场下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傲然而立,然后取下腰间的鞭子轻轻一抖,那鞭子便犹如活过来一般,游走在场中。 云述望了伏青骨一眼,见她注视着自己,心头一阵满足,随后挥动鞭子,开始展示自己的修炼成果。 他身姿矫健,动作灵活,鞭子在他周围织出密密鞭影,让人不敢近身。 鞭梢撕裂虚空,发出尖锐鸣响,犹如毒蛇吐信,向众人警告施压,激得场外众弟子战意沸腾。 银厝峰没有孬种,对手越强,越是想征服。 伏青骨见众弟子蠢蠢欲动,发话道:“有想向云述挑战者,皆可上台。” 云述闻言,唇角一勾,对场外众人喝道:“来!” “我先来!”一名弟子执剑掠入场中,“云述师兄,得罪了!” 说着,便朝云述攻去。 云述从容应战,二人交手,不过十几招,那名弟子便被云述抽下了台。 伏青骨道:“再来。” “我来!”又一名弟子随即上台,“请师兄赐教。” 此人修的是刀,刚劲霸道,对上云述的鞭子,倒有些势均力敌的意味,只可惜很快也败下阵来。 “该我了。”此次上场的是一名女修,修的是符咒,以符纹引动九霄之雷,将练武场劈得轰隆作响。 一轮一轮的比试下来,云述却是越战越勇,其鞭法也是越来越凌厉。 其人与鞭浑然一体,配合得天衣无缝,不仅威势赫赫,且极为赏心悦目,看得场下不少女修都脸红心跳,也纷纷忍不住上台挑战。 訾藐看得亦是心潮澎湃。 可白虺却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看不上眼,“这也就是在识海中,在现世若真对上劲敌,他这些个假把式,根本不堪一击。” “他此时还未结丹,能有这般修为,也算天赋难得。”伏青骨说了句公道话。 灵晔这三个弟子,都颇有天资,且有她亲自调教,修为能差到哪儿去?只是心性上各有不足,在灵晔‘陨落’后,无人点拨这才瘴于心魔,裹足不前。 天生万物,有所长,必有所短。 天赋越高之人,心气越高,所面对之诱惑,遭遇之挫折,经历之磨难,自然也会越多。 尤其是他们雷修,因所修为引动天地之力之雷法,稍有不慎,便会殒命于天雷之下,身死道消。 所以不仅需要淬炼出异于常人之强健体魄,更是要打磨出坚不可摧之意志,熬过无数次躯体与神魂所遭遇的极致痛苦,才能成其大道。 因此,他们所遭受之困境、折磨、迷惘、痛苦,都是淬炼其体魄,打磨其意志之刀火。 唯有勘破天机,而后坚定心志,继续前行,方能再造境界,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若勘不破,便只能沉沦其中,终成魔鬼,害人毁己。 伏青骨不禁想到清风。 相较三人,清风虽天资有限,却勤劳踏实,坚定沉稳,一步步将武陵派发扬光大,最终跻身于二十八派,在仙门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他虽因资质之限,难以飞升,能有此番成果,也算是得成其道,得圆其志了。 清风与武陵派有今日,多亏这份坚韧,此时想来,这份坚韧又何尝不是天分。 “偏心眼。”白虺在她手上啃了一口。 “我看你是小心眼。”伏青骨望向空中,拂袖朝云层射出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自然是白虺。 “啊啊啊,死妖道,你作甚!”白虺被她吓了一跳,在云中翻滚好几十圈,才晕头转向地稳住身形。 还说他小心眼,到底是谁小心眼! 伏青骨盯着场中酣战的云述,对白虺道:“咱们帮他一把。” 白虺不悦地甩尾巴,“帮谁?软脚虾?我才不帮!” 伏青骨换了个说法,“那叫你劈他,你劈不劈?” “劈!”白虺来劲了,“怎么劈!劈几成熟?” “把魔种劈出来就成。” 此时云述连胜,她可借奖赏为由,促成他结丹,然后引动天雷。 若是在现世,他经过轮战,灵力耗损大半,定然抗不过天雷。 可这是在他识海之中,他可以削弱天雷,让自己扛过天劫,所以需要白虺出手。 场上,云述再次击退一位挑战者。 “今日挑战到此为止。”伏青骨阻止了下一个上台之人,对云述道:“看来这些日子你修炼并未懈怠,进步得比为师预想的要快,应该嘉奖。” 伏青骨以凝丹术,淬炼出一颗夜明珠,将其弹向云述。 云述伸手接住,欣喜非常,“多谢师父!” “先别急着谢。”伏青骨命令道:“将它服下。” 云述对她的命令没有丝毫怀疑和犹豫,二话不说,便将夜明珠吞下了。 夜明珠顿时化作一股灵力,直冲其丹府。 云述只觉丹府像一壶沸腾的水,烫得他浑身颤抖,而无数灵力自四面八方涌入其体内,冲刷其灵脉,然后朝丹府汇聚。 “这枚金丹,才是为师给你的奖励。” 云述既欢喜,又惶恐,一时没了主意。 伏青骨冷喝道:“慌什么!” 随着这一声冷喝,他便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立即在练武场中央,打坐调息起来。 伏青骨飞身来到他身旁,对他说道:“以灵导一,虚归三清,神窥内府,守笃静心。” 有她在,云述身心逐渐安定,开始摒除杂念,探寻体内灵力之走向。 他窥视内府,发现其中游动着无数金光,随即以灵力将其捕捉,试着将其凝聚在一起。 “遇气化神,抱元守一。” 他终于将金光聚齐,然后引体内雷元之力,将其淬炼融合成了一枚金丹。 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大团大团的乌云,由四面八方奔来,堆积在云述的头顶。 “雷劫来了!”一名弟子喊道。 众人立即四散而逃,唯有一人,不但没逃,反而朝练武场奔去。 正是訾藐。 伏青骨驱赶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訾藐道:“我来替师兄护法。” “有我在,用不着。” “我就在旁边守着,不会碍事。” 伏青骨还想赶人,可想起这是云述识海,訾藐执意前来,应当也是他的意思,也就不管她了。 左右訾藐的神识不在识海之中,即便被天雷劈中,也死不了。 一道天雷劈下,落在云述头顶,云述撑起结界,将天雷挡下。 竟挡住了。 看来她猜得不错,云述果然削弱了天雷的威力,不仅如此,他还增强了自身之灵力,来抵抗天雷。 接连几道天雷落下,云述皆毫发无损。 伏青骨对白虺发令,“布阵。” 白虺响亮地应了一声,“来了,您瞧好吧!” 看他不劈死这个软脚虾! 云中白光乍现,雷声轰鸣,很快,一道巨雷劈下,砸在练功场中央。 云述的防护阵犹如一张薄纸,刹那间灰飞烟灭。 雷光将云述笼罩,强悍地雷电在瞬间将其皮肉烧焦,将他逼出一声惨叫。 一旁的訾藐立即冲过来,在他头顶设下一面盾牌,想要替他抵挡天雷。 可此举实属不自量力,不仅设下的盾牌被击碎,人也被波及,震飞出去好几丈。 “訾藐!”云述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訾藐摔在地上,陷入昏厥。 他看向伏青骨,凄然喊道:“师父,救我,也救救訾藐。” 伏青骨却无动于衷。 很快,又一道天雷劈下,直将云述劈得皮肉簌簌直掉,令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一边惨叫,一边哀求,“师父,师父,救我……” 可伏青骨仍旧冷眼旁观。 云述想利用神识逃开此境,却发现练功场被设下了封禁,将他的神识定在了场上,让他根本无法移景换境,躲避雷击。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伏青骨,“师父,难道是你……” 伏青骨终于开口,回答道:“对,是我没错。” 云述此时已全无先前的意气风发,清新俊逸,一双眼珠子暴露在血肉模糊的脸上,犹如恶鬼。 他眼神忽明忽暗,“你不是我师父,你不是。” 伏青骨戳破他的自欺欺人,“是不是,难道你不清楚?” 他嘶吼道:“我师父不会这么对我!” 顷刻间,无数血丝密密麻麻爬满他的眼球,只留下两簇漆黑的瞳孔,随之一股黑气自他体内散开,笼罩在他周围。 天雷再次落下,黑气化作屏障将其抵挡。 云层中,白虺朝五雷阵中继续注入灵力,却忽然听见伏青骨一声急喝。 “小心!” 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伏青骨收走,下一刻,一道魔气捅破天地,也捅破了五雷阵。 练功场上,黑气骤然迸射,伏青骨腾云而起,闪身退开。 身着一袭黑袍的云述自黑气中走出来,猩红的血瞳盯住伏青骨,犹如毒蛇锁定了它的猎物。 伏青骨冷笑,“终于出来了,魔。” 第136章 生无可恋 “师父。” 一袭黑衣的云述死死盯着伏青骨,血瞳中却毫无感情,唯有贪婪与欲望。 他操控神识与魔气,侵蚀伏青骨设下的封印,阴暗地对伏青骨说道:“我对你一片诚心,你为何要这般回报我?” 伏青骨盯着他一双血瞳,讥讽道:“一个魔与我谈诚心,你不觉得可笑。” “魔又如何?”云述化出长鞭,抽向封印,将封印抽出一道裂纹,他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存在。” 望着那道裂纹,伏青骨双眸一暗,魔种操控云述在削弱灵晔的力量,若不动用自身真元,这封印恐怕困不住它。 伏青骨道:“你的存在,是因人心之软弱与恐惧,并非是因为我。” “狡辩。”云述的声音与魔种的声音纠缠在一起,“是你抛弃了我!” 他再次冲击封印,眼看阵法即将被突破,伏青骨只利用真元将其修复。 魔种愤怒道:“你想杀了我?” 她挑眉反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他也会跟我一起死。” “我既在此,他的命便由不得你做主。” 伏青骨变幻手印,无数电纹爬过地面,交织成一张网,将云述牢牢裹住。 云述无法挥动鞭子,只好奋力挣扎,可不管他如何挣扎,却始终挣不开身上的束缚,反而被电纹打得浑身麻痛。 伏青骨还未罢休,她招来雷炎,落在他身上,将他烧得惨叫不止。 “我是你的徒弟,你对我下此狠手,还是不是人?” “你不是我徒弟,你是魔。”即便是徒弟,也是灵晔的徒弟,她心疼什么? 何况此处是识海,云述所修为雷术,雷电与雷炎能助其淬炼元神,过程虽然痛苦,却并不会伤其真身。 可魔不同,雷电与雷炎能对魔造成损伤,若是其修为不够,在雷电与雷炎的夹击下,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白虺被惨叫震了出来,它冒出个脑袋,心道:这妖道下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狠辣。 伏青骨对魔种道:“你大可继续依附在他元神之上,等雷炎将你烧死,他也就自由了。” 魔种以云述的声音乞怜,“师父,你当真要对我如此狠心?” 伏青骨却不为所动。 不仅不为所动,还变本加厉地招来雷电,狠狠地劈向它。 起先它还能硬扛,可接连被劈了十几下后,它便受不住了,化作一团黑气,从云述额头钻出。 伏青骨正想将其截住,却不想訾藐在此时醒来,冲向了云述。 黑气借机遁入訾藐体内,并迅速将其控制,然后引来雷电,劈向伏青骨。 伏青骨闪身躲开,訾藐则趁机解开她设下的封印,将云述救出。 黑气顿时将二人笼罩。 伏青骨落在看台之上,举目扫去,却见四周观战的弟子,也皆被黑气控制。 白虺对伏青骨道:“这下麻烦了,咱们撤吧。” 伏青骨盯着云述,“此时撤,他便永远醒不了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 “祸是你闯的,还有脸多嘴?” “……”想起她方才对云述又烧又劈的凶悍模样,白虺不敢还嘴。 伏青骨摊开手心,手心浮起金光,她将金光射向虚空,空中立即出现一道阵法。 魔种冷笑,“想跑?没门儿!”随即以魔气控制訾藐与场上众弟子,朝伏青骨袭来。 伏青骨却并未着急应对,而是用真气包住白虺,一掌将它击入阵法之中。 白虺惊吼:“妖道!你干什么!” “送你出去。”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白虺话还没说完,便消失在阵法之中。 伏青骨挥化去阵法,化出一柄长鞭,抽向朝她袭来的弟子,众弟子立即被抽飞。 訾藐趁间隙,化出一柄剑,刺向伏青骨胸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 是云述。 云述捂住额头,痛苦地挤出几个字,“不、许伤我师父。” 在场众弟子,连带訾藐一起,在刹那间皆化作雾气消散。 魔种怒骂:“废物!” 云述一掌击向自己额头,魔种被他逼出体外。 魔种差点气炸,“你不要命了!” 云述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不准,伤、我、师、父!” 说完,他倒在地上,也化作一团雾气消失不见了。 伏青骨眼前一花,场景顿时变幻,可还未她等她看清,周遭景物陡然一缩,顿时天旋地转。 她落在虚空之中,无数场景自眼前飞速掠过,一白一黑两道雾气,你逃我追地,穿梭在不同的场景之中。 那是魔种与云述的神识。 眼见黑雾要追上白雾,伏青骨化出一道屏障,将其阻挡。 可下一瞬,她却被云述的神识,拖进了一个场景中。 黑雾趁机追击,没入伏青骨体内。 伏青骨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已在云光殿之中,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 她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是云述。 云述走到门口,见灵晔正在打坐,放轻了脚步,悄悄朝她靠近。 “师父?”他轻唤了一声。 她没有回应,也没法回应。 因为此刻灵晔元神出窍,并不在云光殿中,而云述的神识,也不想让她‘醒来’。 云述很快来到她面前,一道阴鸷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钻入伏青骨脑海,“好好看着吧,看看你的好徒儿,如何亵渎你,感受他对你又抱有怎样的感情和欲望。” 心魔此时与伏青骨一道被困在灵晔体内。 脱离云述,更换宿主之后,它便和伏青骨一样,受云述神识反制,无法再在其识海中兴风作浪。 它与云述相伴多年,又一直寄居于他识海之中,自是什么样的场景都见过,也最清楚云述心中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眼下这场景,便是云述执念之伊始,心魔之发祥。 想灵晔这般自命不凡、自诩清高的仙尊,若是知道她一手养大的弟子,竟对她抱有悖逆人伦之心,又该是怎样的愤怒、失望。 届时,它便可趁机拿住她的弱点,然后一步步将其引往魔途…… 魔种正想得美时,忽觉脸上传来诡异触感,它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过后,魔毛都要炸飞了。 云述在摸它的脸! 带着小心和试探,克制着渴求与欢喜,颤抖地轻抚,令它……恶心无比! 不,他是在摸灵晔的脸! 云述的手指轻轻在它脸上摩挲,先是脸颊,再是额头、眉毛、眼睛、鼻梁,最后停在唇边。 这是魔种为刺激云述,而回溯过无数次的场景,它跟他都无比熟悉。 可这般切身体会,却是头一次。 他又惊又怒,“灵晔,你做了什么!” 伏青骨答道:“既然你这么想看、想感受,那我只好成全你,将五感暂且交由你来掌控。” 你还挺好心! 云述的手指轻轻蹭着它的嘴角,气息逐渐靠近,魔种被这诡异黏腻的气氛给激得差点裂开。 这场景它看过无数次,自然知道云述接下来会做什么,它想挣脱,想逃跑,却根本挣脱不了。 “换回来!”魔种惊恐尖叫,“赶紧给我换回来!” 伏青骨慢悠悠道:“你不是以此为乐么?那便好好受着吧。” 云述的手指终于落在它嘴唇上,却又像是被火苗烫到似的飞快离开,他慢慢靠近,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它脸上,让它发出哀嚎。 魔神大人啊,怎么就让它遇到这一对灾殃师徒! 它不禁狂吼,“滚,滚啊!” 可它知道云述不会滚,这是他难得的,可以亲近师父的机会。 魔种绝望地感觉到,云述紧握住它的手,然后带着一丝虔诚,将唇落在了它额头上。 伏青骨还在问,“感觉如何?” 魔种:“呕……” 片刻后,云述的唇离开它的额头,落在了它的鼻尖上,紧接着是脸颊和唇角。 魔种边呕边哭,太恶心了,这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配上随云述动作自动浮现在它脑子里的场景,更加恶心! 这云述违逆人伦,亵渎师父,简直该天诛地灭。 这灵晔也不是人,居然这般阴险狠毒,陷它于如此屈辱不堪之境地,他们俩到底谁才是魔啊! 它发誓,待它控制灵晔后,一定让这对师徒生不如死! 云述的吻落在它的唇角,魔种只觉天灵盖都快炸成粉了。 “呜呜,畜生!别碰本魔,给本魔滚开!” 云述稍稍退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朝灵晔的嘴唇贴近。 正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瓷器跌落在地的刺耳脆响。 云述惊骇回头,却见訾藐一脸惨白的站在门口,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得救了! 魔种犹如死过一回,半句话都不想说,只默默流泪。 伏青骨重掌五识,却发现云述已经离开。 场景再次变幻,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盘坐于一棵云松下。 对面坐着訾藐,正在煎茶。 伏青骨打量她,身量、容貌已与在药王谷所见之时相差无几。 冷艳,沉静。 清风微微,茶香习习。 訾藐将一盏茶捧到她面前,垂头道:“师父,请用茶。” 茶汤微微颤动,伏青骨凝视片刻,接过来轻啜了几口。 訾藐暗暗松了口气。 等伏青骨将茶水喝得见底,她又接过茶盏,坐回炉子前,揉了揉眼睛继续煎茶。 伏青骨见她眼睛发红,问道:“怎么了?” “没事。”訾藐摇摇头,“被烟熏了眼睛。” 伏青骨嘱咐道:“当心些。” “嗯。”訾藐换盏重新替她斟了一盏茶。 “师父。”云述从远处跑来,脚步带着一丝急切。 他也越发的挺拔俊秀。 伏青骨问道:“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师父。”云述顾不上行礼,跪坐到她脚边,仰头问道:“徒儿方才听正阳峰的弟子说,明日师父要下山同掌门一起前去追捕凶兽罔象,可有此事?” “不错。”伏青骨点头。 訾藐手一抖,跌了一个茶盏,“追捕凶兽罔象?” 伏青骨扫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轻嘲。 云述却只当訾藐是关心则乱,并未生疑。 他拉着伏青骨的手,恳求道:“师父,徒儿跟你一起去。” 伏青骨抽手推开他,“你去做什么?” 云述一脸担忧,“那罔象乃上古大妖,妖力强大,修为高深,我怕师父吃亏。” “有你在,我便不吃亏了?” “师父是怕弟子修为低微,成为拖累?” 伏青骨端起訾藐新斟那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才吐出一个字,“是。” “……”云述语塞,露出被打击的表情。 伏青骨放下茶盏说道:“况且有掌门在,你操哪门子心?” 听到‘掌门’二字,訾藐身子一震,回过神来对伏青骨说道:“师父,你……可以不去吗?” “斩妖除魔是我们的责任,岂可说不去就不去?”伏青骨望着她,她却不敢直视。 魔种缓过气来,又开始发欠,“她在茶水里下了毒。灵晔,你教出的两个弟子,一个亵渎犯上,一个背师逆德,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难道你不觉得愤怒,憎恶?” 伏青骨转向云述,意味深长地对魔种道:“看来经过方才之事,你对此之领悟比我深刻。” “……”魔种立马闭嘴。 不能细想,它又要吐了。 云述还在向伏青骨请求,想同她一起去北海之渊,伏青骨心思几转,忽然点头答应了,“好啊,那你同我一起去吧。” 话一出口,云述和訾藐皆愣住,怔怔盯着她。 伏青骨道:“怎么?不是你吵着想去的吗?” “是……啊。”云述神色变得茫然,他喃喃道:“是我想去的,我去了师父就……” “就如何?” “师父也就许不会……死了。” 云述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伏青骨眼前的茶盏化作一捧尘埃,被风吹去,紧接着是树、是山、是宫殿,最后是訾藐,都化作一团尘雾消散,最后,连她和云述也褪去当年模样,露出如今真容。 “没人能预料将来,也没人能改变过去,你又何必自困?不如认清现实,大步朝前。”伏青骨趁其不备,将灵力注入他额间,朝他一笑,“何况,为师还没死。” 云述顿时睁大了眼睛,“师父……” 伏青骨携云述化做两道光,冲出崩塌的幻境,迎向光明。 第137章 三人搭台 【这两天卡文,更得有点不顺畅,尽量快点给卡过去,大家明天再来看吧】 “妖道!” 白虺神识归位,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近前坐着一人,却是云述。 他吓了一跳,一脚将云述踹翻,转头看见伏青骨,连忙扑到她面前喊了几声,可伏青骨却并未回应。 尝试通过契印联络,也根本联络不上。 白虺只好又把云述拖回来,想重新侵入其识海,却被一道闲适懒散的声音阻止。 “你还想去给她添乱?” 白虺一震,循声望去,却见席玉斜躺在一旁的石床上,正支着脑袋看他。 “你想吓死谁!”白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云述被魔种控制,将妖道困在了识海里,我要进去将她救出来。” “然后她出来后,再回去救你?你们主仆多大了,还玩儿捉迷藏?” “你才玩儿捉迷藏!你们整个蓬莱都玩儿捉迷藏!” 这死狐狸,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席玉哼笑,“既然醒了就安心等她出来吧。” “亏她帮了你这么多忙,你就不担心?” “担心她,你还不如担心自己。” “什么意思?” “她出来定然跑不了你一顿鞭子。”席玉轻飘飘地砸来三个字,“闯祸精。” 说到挨鞭子,白虺皮子顿时一紧,他嘴硬道:“妖道才不会打我!” 席玉点头,“嗯,不会打死你。” “……”这死狐狸!总有一天扒了他的狐狸皮! 席玉仰面躺倒,拿一只手垫在后脑勺,另一只手对白虺挥了挥,说道:“你认识她这么久,难道还不信她?” “相信是一回事,担心是一回事,你懂什么?”白虺冷哼一声,转身背对他,紧盯着伏青骨。“妖道是厉害可靠,也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可厉害可靠就不会受伤吗,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便不会感觉疼吗?她也只是个人,又不是泥塑金裱毫无知觉的木头神仙。” 席玉盯着洞顶漏下来的光,有些许恍然。 良久,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伏青骨脸上。 她面容平静,坐在那里犹如一尊不悲不喜,沉寂慈悲的神像。 顺着白虺方才的话,他不禁回想,自打在药王谷与伏青骨相识起,她身上就没齐全过。总是旧伤叠新伤,伤上再加伤,可她却从未叫过苦,喊过疼。哪怕在蓬莱一役中,她身受重伤,躺在床上昏迷了几天几夜,醒来过后,却依旧无半分软弱、半句怨言。 这样一个人,有人想她死,有怕她死,却很少人会在意她伤不伤,痛不痛。 她太强了,无论心智、心性还是天赋修为,强到让人时常忘记她也是一个会伤、会痛,或许在无人之时,会软弱、会掉泪的人。 让人忘记她也有血肉。 包括他,甚至是她自己。 也许是因为禁术,或许是因为灵契,或许是因为别的……这条四脚蛇注意到了。 他对她没有谋求算计,也没有曲意逢迎,嬉笑怒骂都干干净净。 或许,这便是她对其另眼相待的原因。 他看向白虺,却见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伏青骨脖子上一道细小的擦伤,然后沾口水来替她抹了抹。 “……”碰上这么个玩意儿,不另眼相待都不行。 龙涎有疗愈外伤之功效,伏青骨脖子上的那道擦伤消失,白虺脸上的忧色却并未消减,一双眼紧巴巴地盯着她的脸。 “早就让她不要管你们仙门这些破事,她就是不听,跟我回洞府,同我双修多好。” “什么修?”席玉钻了钻耳朵,这四脚蛇倒是敢想。 “管你屁事。”白虺脸上发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伏青骨唇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些让龙心潮澎湃的场景。 四脚蛇座下生钉,跟伏青骨面前扭来扭去,在席玉眼里扭出‘春心荡漾’,四个大字。 席玉在墙壁上抠了一块石子儿,瞄准他脑袋砸过去,正中后脑勺。 “你干什么!”白虺捂着脑袋回头,怒目而视。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晃得他眼花。 白虺撸袖子欲揍人,却因为担心伏青骨不敢离开,他看到台下有地泉,便裹了一个大水球朝席玉砸去。 水球没砸中席玉,倒让白藏的石床遭殃,被大水冲了个干净。 不过本来也很干净就是了,也没什么损失。 席玉身影闪现在伏青骨身后,白虺投鼠忌器,只好磨牙作罢。 “奸猾狡诈!” “粗鲁愚蠢。” 砸没砸中,骂也骂不赢,白虺差点气成白痴。 席玉心头舒坦不少,他看了眼云述,见其眉头紧皱,额头直冒冷汗,便向其眉心注入灵力,助其稳固元神。 “师父。”云述发出痛苦的呢喃,“不许伤我师父……” 白虺闻言,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被魔种控制了。”席玉眉头微皱,继续朝云述输送灵力。 白虺见状,连忙出手相助,忽然,二人被震开,云述咳嗽两声,嘴角涌出鲜血。 白虺惊呼:“他这是在自伤元神?” 席玉眼神一沉,重新助其稳固元神,白虺则护住其丹府。 过了许久,云述终于平静下来,神情也变得安详。 忽然,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潮湿急促,脸颊也涨得通红,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在说什么梦话。 白虺好奇问道:“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席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恐怕不是噩梦,是春梦。” “春梦?”白虺盯着云述,猛然想起他思春的对象是谁,鼻子差点气歪。 好死不死,云述吐出一句梦话。 “师父,你是我的。”说完,他脸上浮起一个既满足又羞涩的笑容。 白虺:“……” 席玉:“……” 白虺没忍住,一个剑步冲上前,飞起一脚,将人踹进了地泉里。 席玉望天,假装没看见,反正地泉水浅,淹不死人。 地泉寒气重,云述被冻得打摆子。 席玉走到台边,探头看了一眼,一道裹着灰雾的白光,自云述额头冲出来,差点撞他脸上。 他转头见那白光连同黑雾一起没入伏青骨眉心,一颗心骤然提起,飞奔到了伏青骨面前。 “妖道!”白虺显然也发现了,连忙拍了拍伏青骨的脸,喊道:“醒醒!” 席玉见她眉间一股黑气,心头顿时浮起不好的预感。 白虺又拍了拍伏青骨的脸颊,急切唤道:“妖道,伏青骨,你快醒醒。” 伏青骨眉头微动,然后掀开眼帘,却是一双不染尘埃的眸子。 她目光定在白虺身上,“你扇我作甚?想反天啊?” 白虺却捧着她的脸,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找了又找,然后问道:“魔种呢?我看到它钻进你体内了。” 伏青骨扯开他的手,脑袋往后扬了扬,这一扬便瞅见了一旁的席玉。 席玉问道:“怎么回事?” 伏青骨言简意赅道:“我将魔种暂时封印在了丹府中。” “这太冒险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 白虺反对,“还留着干什么?这魔种害人的东西,就该将它捏碎,以免再让其为祸世间。” 何况还是封印在丹府,凭它也配? 说着,白虺就将手伸向伏青骨的肚子,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我留着它自有用处。”伏青骨警告道:“再作乱,当心我抽你。” 白虺捧着手,往后挪了挪。 伏青骨四处看了看,却没见云述的影子,便对二人问道:“云述人呢?” 白虺别开脸,又往远处挪了挪。 席玉抬手指了指台下。 伏青骨见四脚蛇一脸心虚,便知道他又没干好事,随即剐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台边。 她低头一看,见云述泡在水中直蹬腿儿,连忙将人给捞出来。 白虺正欲开溜,一道鞭风却从身后袭来,紧接着,一记结实的鞭子抽在他背上,将他抽得跳起八丈高。 “啊!” 白虺的惨叫回荡在空荡的洞府中,经久不绝。 第138章 解开灵契 云述苏醒,是在三日后。 他醒来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先对上了白虺拉得比驴脸还长的脸,他‘噌’地坐起来,脑子里却传来一阵剧痛,又捂着头倒了下去。 “怎么?”白虺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想打?” 云述脑子疼得发晕,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揉着脑袋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师父呢?” “就是她让我在这儿守着你,怕你死在这儿,给人添晦气。” 这昏迷了三日,白虺就整整守了三日,还得不眠不休,寸步不离,一旦溜号或躲懒,就得挨鞭子。 “你说谁晦气?”云述挣扎着起来,恶狠狠瞪着白虺。 白虺满身怨气,说话异常难听,“跟条狗似的追来,还带来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不晦气谁晦气?” “你!”云述脸色铁青,如果不是他大病初愈,不是这头畜生的对手,一定拿鞭子抽烂这畜生的嘴。 白虺多看他一眼都嫌烦,确定他醒来后,便拂袖出门,找那无情无义的妖道交差去了。 云述气得脑子发懵,在床上呆坐半晌后,才回过神细嚼方才那孽畜的话。 他说自己带来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云述慢慢平静下来,以往脑中混杂的念想,就像落入雪原的雪片,与天地融为一体,意外的清净。 他察觉不对,脸色顿时一变,然后打坐,分神探入识海,却见识海中笼罩的黑气已烟消云散,一派风平浪静。 “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那个引诱他、纠缠他多年的,犹如毒蛇一般阴险的声音,消失了。 云述自虐似的搅动识海,却始终没发现魔种的踪迹,却看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他一一浏览,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师父,一定是师父,她将魔种引到了自己身上。 云述撤出识海,睁眼下床要去找他师父,却一头重重栽到了地上。 他挣扎着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然后循着白虺离开的方向追去。 ——————被踹虺虺分界线———————— 白虺来到伏青骨屋外,从窗缝里瞧见她正打坐修炼,便化为龙形沿着窗缝钻了进去。 它游到伏青骨面前,盯着她瞧了半晌,沿着蒲团爬到她膝头,溜到了她手心里。 伏青骨睫毛微微一动,睁开眼将它捏起,它便拿龙尾缠住她的手指,讨好的蹭了蹭。 “这会儿知道卖乖,早做什么去了?” 白虺拿盯着她眨巴眨巴一对大眼珠子,挤出一层水雾,一副知错悔过的模样。 “少装哭。”伏青骨弹了弹它的脑袋。 “我错了。”白虺两只前爪抱住她的手,闷闷地声音传入伏青骨脑海,“我不打他了。” 伏青骨冷笑,这蠢龙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挥手将它甩了出去。 白虺在地上滚了几圈,化为人形,干脆就地盘坐,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大不了让他打回来就是。” 伏青骨闭眼继续打坐,不再理他。 她腰间的玉佩发出微光,三郎的虚影浮现在空中,对白虺道:“你不该擅作主张闯入他人识海,稍有不慎,便是两败俱伤。” 这死鬼怎么冒出来了?还帮着妖道训起他来了,他算哪根葱? 白虺不服,却不敢再惹伏青骨生气,只能压着不服和怒火道:“我只是想抓住那魔种,看看它有何阴谋。” 三郎继续道:“那也不该莽撞行事,使得青骨引魔上身,才让你和云述安然脱困。” “我不是故意的。”想起伏青骨把自己推出云述识海,白虺心头颇不是滋味,他低头对伏青骨:“我下次再也不冲动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没有下次。”伏青骨淡淡道:“此刻便启程去东海,我送你去受封。” 白虺心头顿时一凉,拒绝道:“我不去!” 伏青骨睁眼注视他,“你方才还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白虺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说:“所以你根本做不到。” 白虺咬牙,“做不到你打我就是,我都受着。” “我没有打人为乐的癖好。”伏青骨无言片刻,继续道:“你本是妖兽,生性不爱拘束,又何必勉强守着我?且如今既修成正果,自该寻大道而去。” “来是你拘我来的,眼下你又想赶我走,想得美!”白虺负气转身,拿后脑勺对着她。 “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你我因果已了,不必再徒劳纠缠。” 天边飘来一片乌云,白虺这会儿是真想哭了。 他闷声低吼:“你说了就了?你又不是神仙,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外头传来洒扫弟子的惊呼,“下雨了!” 白虺擦了擦鼻子,“你就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云述一来,你就不想要我了。” “休要胡搅蛮缠,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他无关。”伏青骨望向窗外,天色变得晦暗,“你修行千年,本就是为了飞升成龙,如今机会摆在你面前,难道想白白错过?” 白虺默然,被他刻意忽视的问题被伏青骨三言两语挑起,令他愁肠百结。 飞升成龙和留在妖道身边,他该怎么选? “白虺,你并不懂情,又何必来搅这趟浑水,白白耽误自己的前途。” “你老是说我不懂!我怎么就不懂了?”白虺转身红着眼瞪她,“分明是你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伏青骨平静道:“所以才更不值得你为此赌上自己的前程。” “我乐意。”赌气说出这三个字后,白虺却有些后悔。 “是吗?”伏青骨点破,“那你为何恼怒。” “我……”白虺答不上来。 三郎叹气,看向白虺的目光,透着一丝怜悯。 伏青骨面无表情道:“断送前途你不乐意,离开我你也不乐意,你乐意的是鱼和熊掌兼得。世有道路千万条,人只能择一而行,白虺,不要太过贪心。” 这就叫做贪心?他想飞升有错吗?想和她在一起有错吗? 门外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打落秋叶,白虺憋红一双眼,却愣是没哭。 伏青骨心头一刺,面上却依旧冷漠,“你若犹豫不定,那我便助你看清前路。” 异象陡然而起,灵力将门扉冲开,晃得‘哐啷’直响。 不好!白虺捂住额头想溜,却被一个阵法困住。 传送阵? 白虺猛地朝窗外望去,窗上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是席玉! 阵法爆发出金光,白虺被金光吞噬,被刺得闭上了眼睛,再睁眼,耳边是猎猎狂风,脚下是浩浩沧溟,这是……东海! 原来他们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在今日将他丢掉。 白虺既伤心又愤怒,他冲四周大喊:“这算什么?你就这么厌烦我,想赶我走?” “我只是替你解开灵契,过后要走、要留,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不解!” “只有解开灵契,你才能不受其影响,看清自己的心和脚下的路。” “我就是不解。” “你在怕什么?”伏青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难道你也害怕解开灵契后,发现你对我所谓的情,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臆想?” 白虺心思被戳中,一时对不上话,只道:“我不怕,我就是不解。” 伏青骨出现在白虺对面,一身青衣,被吹海风吹得飞扬飘逸。 她抬手划破自己眉心的契印,一团白光自契印中脱出,化作一片白鳞,落到伏青骨手中。 白虺顿觉被拔去逆鳞之处,犹如被利剑贯穿,痛得他浑身颤栗。 伏青骨最后一次借灵契,化出其真身,然后趁机以虚指划破其逆鳞处,取了他几点血。 白龙发出痛苦的嘶吼,白虺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她脑海中。 被伤逆鳞之痛,没有哪条龙能忍受。 海面被卷起巨浪,白龙想扎入海中,减缓这种痛苦,额头的契印却化作阵法,将其禁锢,使其不得逃脱。 伏青骨也痛得面无血色,双眼隐隐发红,她吸过那几滴心头血,然后将那片逆鳞还给了白龙。 逆鳞进入白龙体内,自伤口处长出来,严丝合缝地与其它鳞片,衔接在了一起。 “上表华天,下通幽玄,今解灵契,还命断缘。解!” “伏青骨——!” 白虺不甘的厉吼,震得伏青骨脑海一片轰鸣,紧接着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归于死寂。 伏青骨与白龙身上的阵法,化作灵光消散,她身体一颤,差点自空中坠落。 一道身影自她身后浮现,将她扶住,是席玉。 “你没事吧?” 伏青骨摇摇头,挤出两个字,“没事。”可身体却在不停地颤抖。 席玉脑海中蓦然回想起白虺所说的话。 她也会伤,她也会痛。 白龙僵在空中不再怒吼挣扎,也无声息。 伏青骨嘴唇也在颤抖,然后张了张,想要叫出白虺的名字,却猛地抿紧嘴唇。 正在此时,白龙的身躯动了,它在原地盘旋几圈后,低头抬头看向伏青骨,眼神由茫然转为愤怒,最后化作两片伤心沉入眼底。 它呼啸而起,然后俯冲入海,化作一条白影迅速往天际游去。 忽然间,大雨如瀑,将海面砸起一层水雾,白龙便消失在了水雾中。 伏青骨伫立在海面上,遥望白虺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席玉并未催促,仅是撑开结界,为她挡去雨水,静静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天际金光垂卧,将海面染成一片金黄,一声低沉的龙吟自海底传来,将海中妖兽、鱼龟,震得纷纷浮出海面,然后向天际游去。 它们是去参加白虺的封诰礼,顺便接受上界布施之灵气,增长自己的修为。 云门洞开,一束金光落在海面,不久后,一条白影自海中腾起,盘旋于金光之中。 神秘古老的咒语昭告四方生灵,有新的神明诞生,伏青骨与席玉垂眸聆听,随即感受道一股威压自海面荡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臣服。 待咒语停歇后,一阵龙吟响彻天地,紧接着无数青色灵光,自海面蔓延开来,引得妖兽鱼鳖们竞相争食。 伏青骨化去结界,落在海面上,俯身掬起一捧灵光,灵光霎时没入她体内,轻车熟路地汇入其丹府。 她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一抹笑容。 天际,金光消散,再不见白龙身影。 一缕长风吹散灵光,冲入伏青骨怀中,与她相拥片刻后,飘向远方。 伏青骨身心一空,落入了冰凉的海水中。 一人破水而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带着她游入一个传送阵中。 云述在苍梧殿跌跌撞撞地四处乱转,最后成功迷路,又因体力不支扑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人经过,却也是一名别派弟子,也不熟悉路,更不知伏青骨住在何处。 云述只好央求他,带他去找剑阁弟子,说来也巧,正好找到白藏。 白藏一见他,笑道:“仙君,你醒了?” 近来他心情不错,看谁都顺眼。 他见云述满身泥灰,又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这是……” 云述没工夫给他解释,抓着他的手,急切道:“白少侠,带我去找师父。” “好。”白藏见他神情紧迫,二话不说,便提着他纵身跃起,几个起落间,便落入了一个别院。“这就是伏师姐住的院子。” 白藏扶着他跨进大门,来到伏青骨厢房,却见门窗皆大开着,他朝屋里扫了一眼,却并没发现伏青骨的身影。 “怪了,早上送朝食来还在,这会儿怎么就没人了?” “是这间屋子?”云述问道。 白藏点头,“就是这间。” 二人走近,见屋内桌椅皆被掀翻,房间里还残存着尚未消散的灵力,神色皆是一变。 白藏两步跨进屋内,惊道:“这是怎么了?伏师姐去了何处?” 云述倚着门滑下,神色惨然。 难道他来晚了? 白藏在屋内巡视一圈后,也顾忌不了他,飞快前往苍梧殿报信。 苍梧殿,凌霄光着脚,盘坐在正位上,手中捏着一道传信灵符。 上书:我与青骨已归蓬莱,半月后浮屠禅院静候尊驾,席玉敬上。 凌霄捏碎灵符,冷哼道:“给他传信符纹,便是用来干这个的?” 见座下素月闷着不说话,便往椅背上一靠,火上浇油道:“走也不说一声,当咱们剑阁是什么地方。” “师父、掌门,不好了!伏师姐不见了!”白藏一路呼喊着蹦进殿,看见自家掌门和三师叔,连忙上前道:“掌门,三师叔,伏师姐不见了。” “慌什么?”凌霄撑着下巴,扫了素月一眼,“她跟席玉回蓬莱了。” “啊?”白藏一愣,随即问道:“那白师兄呢?也去了?” 凌霄道:“传信符上没说,不知道。” 白藏皱着脸,嘟囔道:“白师兄也是,要走怎么也不来跟我道个别?” 素月无声被扎了心,起身走了。 凌霄幽幽一叹,“该走的总要走,该留的自会留,何必强求。” 素月脚步一顿,抬脚跨出了殿门,剩下白藏茫然不知所以。 第139章 蓬莱妖市 蓬莱岛,水轩。 伏青骨屋里打坐,席玉跟三郎下棋,一人一鬼,竟旗鼓相当,难分输赢。 于是一局棋,从午后一直下到太阳落山。 伏青骨睁开眼,席玉一张俊脸递过来,笑眯眯地问:“小师叔神游太虚回来了?” “蓬莱无事?还是独你这般闲?一天到晚往我这院里跑。” 来蓬莱快半个月,席玉每日午后,必定来水轩串门,不是静坐喝茶,便是同三郎弹琴下棋,好似他是这天下第一闲人。 “是怕小师叔觉得这院子太清净,所以才过来陪着。” “却是大可不必。” 这小半个月的清净日子,于伏青骨而言,着实难得。 三郎收得棋局进门来,对伏青骨问道:“青骨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入蓬莱后,她一直在清修静养,如今元神稳固,内府平静,元婴也十分安宁,在山海伏妖阵地震慑下,连那魔种也不敢造次,本本分分地装死。 席玉道:“既然好多了,那不如出去走走,在屋里闷了这么些日子,该出去散散心了。恰巧今夜有海市,我领你们出去逛逛,领略领略我蓬莱此地风俗。” 这死狐狸一句话一个坑,伏青骨不敢大意,“什么海市,开在晚上?” 席玉笑得神秘,“小师叔去了便知道了。” 伏青骨不想去,却难免又觉得好奇,想看看这死狐狸卖什么关子,于是便答应了。 二人捣舟出海,驶入一轮圆月。 今日又是十五。 伏青骨凭舷无事,赏玩海上明月,她观赏半晌,觉得这月亮大得有些不对劲,便对席玉问道:“这海市开在何处?” 席玉笑道:“既是海市,自是开在海中。” 小舟飘入月心,伏青骨前方凭空出现一道圆门,门内影影绰绰、黑沉诡秘,让人心生警觉。 席玉却毫不犹豫地驾舟而入。 穿过圆门,是一片浓雾。 当雾气消散,却见灯火煌煌,楼肆林立,嘈杂市声霎时灌入伏青骨耳中,将她拽入繁华市井。 她打量四周,却见灯火无座,楼肆无基,这街市竟是凭空建在海面之上,来往客商也是形色各异,种类齐全。 伏青骨回头,对席玉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便是你所说的海市,这便是你要我领略的蓬莱风俗?” “蓬莱海市有人、妖二市,各司阳月十五,与阴月十五,分昼、夜开市,我们今夜参加的,便是妖兽精怪所开之夜市。”席玉将小舟泊入码头,自嘲道:“妖兽,怎不算我蓬莱风俗呢?” 伏青骨竟觉无言以对。 码头上,两只穿着短打的鲟虎前来接船,可一见船上的人,顿时吓得化出原形,跳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伏青骨起身登上码头,席玉则将小舟系在了码头旁的海和尚石像上,跟着跳下船。 海和尚惊恐地睁大眼睛,却是一动不敢动。 席玉打量伏青骨和自己,笑道:“你我这般形貌入境,这海市恐怕要散了。” 既来之,则安之。 伏青骨振袖一挥,青衣玉容顿时化为褴褛夜叉,正是刚入世之时的样貌,与此时此景浑然一体。 席玉眼睛一眯,然后掐诀吟咒,好端端一个蓬莱仙君,就成了一只拖着尾巴的白毛狐狸。 三郎也出来凑热闹,幻化手执盲棍,背负长琴的瞎眼琴师。 席玉满意点头,“如此才叫入乡随俗。” 伏青骨盯着他脑袋上的两只兽耳看了两眼,“说你是狐狸,今日倒真成了狐狸精了。” 狐狸精低头将耳朵凑到伏青骨面前,“手感不错的,小师叔要摸摸看吗?” “……”伏青骨盯着那白里透红的狐狸耳朵沉默片刻,然后一巴掌拍在席玉头顶,点头道:“手感确实不错。” 席玉差点被拍在地上,他稳住身形直起腰,见伏青骨与三郎已混入妖兽之中,连忙拔腿跟上去。 “小师叔,等等我。” ——————逛妖市分界线—————— 妖市热闹,也光怪陆离,所买卖交易之物,皆非凡间集市所见,也更为随意无序。 有卖妖丹、兽皮、鳞甲、爪牙的,也有冶炼器皿、兵器、丹药的,还有卖自己、卖别人、卖头、卖手、卖脚的,总之无所不卖,也无所不买。 甚至还有饭馆、小食、茶酒、歌楼……这是一个仿照人世而建,却又远远不同于人世的集市。 一只三头六眼的鸟妖拦住三郎,问道:“喂,瞎子,要不要买双眼睛?”它的一只眼睛朝三郎背上瞟了瞟,“拿你的琴来换。” 三郎摇头,冲他晃了晃手中盲杖,说道:“这就是我的眼睛。” 鸟妖本以为那盲杖是什么宝贝,盯着看了半晌,却发现就是一根寻常竹子,骂了一句:“穷鬼还来逛什么妖市。” 然后又寻别的买家去了。 穷鬼不解,“鸟妖也通音律?” 狐狸精猜测道:“我猜它是要拿你的琴去找人换别的东西。” 穷鬼了然,“哦。” 一只身上长满铜钱形状鳞片的青鱼妖,朝伏青骨走来,伏青骨饶有兴致地看着它,看他要找自己换什么。 鱼妖拔下几块鳞片,鳞片瞬间变成了金子,它指着看热闹的席玉,对伏青骨说道:“这狐狸你卖不卖?” 三郎:“噗。” 席玉弯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伏青骨,看她如何应对。 伏青骨看了席玉一眼,对鱼妖问道:“你买他去做什么?” 鱼妖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宽?只说卖不卖就是。” “卖。”伏青骨盯着它手里的金子,说道:“只是你这点金子不够。” 鱼妖又拔下几块鳞片,化成金子给伏青骨,“这样够了吧。” 伏青骨但笑不语。 鱼妖继续拔,一连拔了十几片,然后将席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几遍,“刚化形的狐狸,又没妖丹,若不是看这皮相还过得去,入得了艳妖楼,论斤卖也不值这个价。” 三郎不耻下问:“什么楼?” “妖市极乐之地艳妖楼,你们没听说过?”鱼妖露出看土包子表情,然后掏出一面腰牌,在伏青骨面前显了显,“我是艳妖楼的鱼公,钱串。” 本想给三郎也瞅瞅,见他是个瞎子,于是作罢。 “看来这艳妖楼,等同于人界的烟花地、销金窟。”伏青骨对狐狸精问道:“你可愿意去?” 席玉作受气包状:“阿玉任凭小师叔做主,若小师叔舍得……” “成交!”席玉戏还没唱完,伏青骨便干脆利落地接过鱼妖手中的金子,扔进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她指了指席玉,对鱼妖道:“带走吧。” 席玉:“……” 三郎背过身,笑得直耸肩。 席玉指着三郎对鱼妖道:“他琴艺高超,鱼公不如一起买下。” 三郎身子一僵。 鱼妖打量三郎,抠下两枚鳞片对伏青骨道:“他只是个鬼,又是瞎的,只值这么多,你想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伏青骨一本正经道:“他可比狐狸值钱多了,我不卖。” 鱼妖本来可买可不买,一听她说这死鬼比狐妖更值钱,又来劲了,他重新打量三郎,问道:“值钱在何处?” 席玉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三郎琴艺高超,生前在人间,可是千金难换一曲。” “千金!”鱼妖不信。 席玉怂恿道:“三郎,何不给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展示一曲。” 三郎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揣摩狐狸精用意片刻,点头答应了,“弹吧。” 席玉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三郎对鱼妖问道:“就在此处弹?” 鱼妖四处看了看,指着远处正演着砍头卖艺的台子道:“在那儿弹。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鱼妖,往那台子走去。 鱼妖扣下一块鳞片,打赏给砍头卖艺的妖兽,妖兽捡起脑袋放在自己肩上,然后头脚倒了个上下,露出真正的脑袋,睁眼看了看鱼妖手中的金子,顿时两眼发光。 “原来是只壁虎。”它砍的也不是脑袋,而是尾巴。 壁虎接过金子,欢天喜地的收拾家伙什下台了。 鱼妖朝三郎招手,“来呀。” 伏青骨看着台上满是鲜血,对鱼妖说道:“这血不洗净,恐污琴曲。” “多事。”鱼妖深吸一口气,然后喷出一大股水,冲去台上鲜血,血水溅在台下众妖身上,引来一片骂声。 三郎抱琴走上台,骂声顿时又变成了嘘声。 他化出琴架、蒲团,慢条斯理地调琴,叮叮咚咚的声音,使台下的嘘声越来越大。 许多妖兽没见识,不知他要作甚,见又是一只三魂不齐,七魄不全的死鬼,直嚷嚷着让他下台,把砍头的妖兽换回来,甚至有妖兽朝台上砸东西。 伏青骨将东西皆一一挡了回去,砸得那些妖兽乱窜。 场面变得越发喧闹嘈杂。 三郎不为所动,他挑动手指,一段欢喜地曲子从指尖跳跃而出,立即吸引了台下众妖的注意。 他十指翻飞,欢喜热闹的曲音,传入众妖耳里,鼓动着它们简单而直白的情绪,很快便有妖兽跟随曲子摇摆起来。 鱼妖也听得如痴如醉,扭得十分忘我。 一时间,集市上群妖乱舞,热闹非凡。 伏青骨与席玉挤在群妖中间,也不禁露出微笑。 席玉对伏青骨夸道:“三郎的琴音,当真是世无其二,冠绝天下。” 伏青骨想起在浮梦楼中,便是为其琴声所吸引,且其琴音能动人心曲,造人心境,实属难得。 于是点头附和道:“三郎琴音自是弹得好。” 席玉扫了一眼被琴音蛊惑的群妖,又道:“可你不觉得他弹得太好了么?” 伏青骨瞅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还有你追不明的根,究不到的底?” 席玉露出无辜的表情,“小师叔可冤枉我了,他是你的鬼,我可不敢随意查探。” 还有他不敢查的?伏青骨翻了翻眼皮,问道:“你带我来妖市,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若说只是想让小师叔出来散散心,小师叔信不信?” “你说呢?” 席玉无奈一笑,“果然瞒不过小师叔。” 伏青骨冷哼。 席玉主动交代,“我来妖市,是想找一只妖兽。” “什么妖兽?” “犀渠。” “找它作甚?” “它是天和的近亲。” 伏青骨一愣,“你在查天和?” 席玉点头,天和那双眼睛着实太过诡异,且又在自己以那个名字试探他之后,杀了在场的其余掌罚使灭口,足见其身上隐藏着连封元虚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他预感到,这个秘密必然与如今魔族与仙门对峙之局面,息息相关。 再加上,自己的试探,让天和露出马脚,他过后势必会想方设法,来找他算账,所以他必须为此做好应对准备。 伏青骨道:“这种事,你下次可以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那多没意思。况且,我是真心想邀小师叔出来逛逛妖市,散散心。”席玉望向四周,对她笑问道:“不知小师叔此刻可欢喜?” 伏青骨本来绷着脸,可见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大海螺砸中席玉,立时‘噗嗤’笑出声。 席玉狐狸耳朵差点被砸掉,他揉了揉脑袋,弯腰捡起大海螺,扔了回去,妖群中立即传来一声惨叫。 这狐狸还挺记仇。 台上三郎一曲奏罢,便停了手,妖兽们又不满起来,开始往台上扔东西,只是这次扔的,都是赏赐。 有灵石、金银,和一些叫不出名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再弹一曲!” 果然,浮梦楼无处不在。 伏青骨对席玉道:“犀渠很难对付?” 席玉思忖道:“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问了等于白问,“那你打算如何找?” 席玉指了指在台上忙着捡赏赐的鱼妖,说道:“去艳妖楼,那里是妖市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三郎收起琴,下台朝二人走来,鱼妖也顾不得捡东西了,连忙跟上。 鱼妖激动地对伏青骨道:“这琴师我买了!你只管开价。” 席玉凑到伏青骨耳边,悄声说道:“这艳妖楼的东家,是只雷鳗兽,最喜音律。” 这死狐狸,推三郎上台,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伏青骨一肘子击开席玉,将三郎扯到身旁,对鱼妖道:“三郎可是无价之宝,就怕你买不起。” 三郎顺从地站在她身旁,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 第140章 入艳妖楼 鱼妖听伏青骨此言,便知她要坐地起价。 对于他们艳妖楼而言,只要相中,便从来没有买不起的东西,于是它对伏青骨道:“我说这位货主,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以免绝了买卖,伤了感情。” 周围催促三郎上台的声音不绝于耳,伏青骨摊手道:“三郎的琴艺你也听见了,大家的反应你也瞧见了,他这样的琴师,世上再难找出第二个。” “你就说你要多少钱才肯卖?” “我说多少,鱼公你可做得了主?” “东家既把这采买的差事交给我,如何做不了主?你只管说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伏青骨狮子大开口,“我要整座艳妖楼。” 席玉和三郎朝她投去佩服的目光。 “……”鱼公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鹅蛋,“你可真敢说啊。” 伏青骨挑眉,“如何?此事鱼公可做得了主?” 鱼妖的确做不了主,可这琴师也着实难得,买回去献给楼主,楼主铁定欢喜。 何况,他在此闹出这般动静,自己却将他放跑了,楼主说不准还会责怪自己。 只是伏青骨条件实在大胆,居然肖想他们艳妖楼,真是好久没碰到这般不要命的角色了。不管怎样,先将人带回艳妖楼再说,届时在自己地盘上,还不是他们说如何便如何? “此事我确实做不了主。”鱼妖与伏青骨打商量道:“这样,你同我前往艳妖楼,我请楼主亲自同你商量,怎样?” 此事正中伏青骨下怀,她点头答应道:“好。” 四周的妖兽还在起哄,鱼妖尾巴一甩,便扫开一条路,对三人道:“你们跟我来。” 在妖市混的妖兽们,谁不知艳妖楼?谁不识鱼公?因此对三郎的离场虽有不满,却没人敢拦。 那个想用眼睛换三郎长琴的三头鸟妖差点将大腿拍烂,“早知道就换这穷鬼了!要什么琴?” 三人跟随鱼妖,穿过妖市,来到一座干霄凌云、灯火通明的高楼前。 这便是艳妖楼了。 艳妖楼与妖市其它屋肆不同,并非凭空而起,而是建在实处,一只巨大的龟妖的龟壳之上。 无数船只从四面八方驶来,停靠在艳妖楼四周,然后搭起栈桥,将贵客引入楼中,楼里不断有妖兽迎出来,辨别其身份等级后,将贵客带往不同的楼层。 这景象、风俗,在别处的确很难见到。 伏青骨打量几眼,便收住了目光,鱼妖见她像是第一次来,却十分沉得住气,心头犯嘀咕,不知是什么来头。 “请吧。”鱼妖领着三人踩上栈桥,进入艳妖楼正门。 一群海蛇站在门口迎客,人首蛇身,不分雌雄,打扮得花枝招展,歪歪扭扭地在门口迎客,见到鱼妖都站直了身子,跟他行礼打招呼。 “钱总管回来了。” “钱总管辛苦了。” 鱼妖目不斜视,神色骄矜地越过它们,往大厅而去。 海蛇们在他身后吐信的吐信,翻白眼的翻白眼,见伏青骨跟着鱼妖进楼,打量几眼后,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 什么丑东西,也敢到他们楼里来? 再看三郎和席玉,一时皆心花怒放,身子都快扭得打结,手绢都快舞出花儿来了。 有蛇拿尾巴去勾三郎的腿,却勾了个空,顿时露出不满的神情。什么嘛,瞧着人模人样,没想到竟是个死鬼,如此即便双修,还不知道是谁吸谁精元呢。 另一条海蛇去勾席玉,却被席玉一脚踩在了尾巴尖上,疼得‘嘶嘶’直抽气。 臭狐狸,竟这般不解风情,真是白瞎了那么一副好样貌! 三郎回头对席玉笑道:“方才那条海蛇是雄蛇吧,可真是眼光独到。” “三郎有意?不如我唤来与你做陪?” “多谢席兄好意,三郎消受不起。” 二人跟在伏青骨身后低声拌嘴,伏青骨听了两耳朵,转头去看那群海蛇,脑海中却浮现另一条白影。 也不知它如今怎样了。 进入大厅后,鱼妖招来两只虾婆,让她们将狐狸带去三楼受教。 席玉望着伏青骨,伏青骨望着鱼妖,鱼妖望着伏青骨腰间的乾坤袋,“他我可是付了钱的,自该归我艳妖楼。” 伏青骨对席玉道:“去吧,等我用三郎换来艳妖楼,你也就回来了。” 三郎与席玉皆默默。 两名虾婆将席玉拉过去打量。 “模样倒是俊,应当能博得贵客欢心。” “就是行头差点,显得不够妖媚。” “怕什么,打扮打扮不就好了?” “那就走吧,还杵着做什么?” 席玉僵笑着被两名虾婆拉走了,伏青骨对鱼妖道:“走吧,带我去见你们楼主。” 鱼妖领她来到楼道口,“请随我上十三楼。” 十三楼,便是这艳妖楼的最顶层,伏青骨抬头望去,只看见一片暗影。 顶层并未掌灯。 三郎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暗暗对伏青骨道:“有些不对,你要当心。” 伏青骨弯了弯嘴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艳妖楼若真生歹心,大不了将这楼盖子给掀了。 ——————分界线———————— 被席玉踩了尾巴的海蛇,此时正阴着一张尖脸,惫懒地应付着来往贵客。 “你再摆这副臭脸,当心被钱总管瞧见,扒了你这层骚皮子。”劝诫它的,是勾三郎没勾着的那条海蛇,一开口竟也是条雄蛇,只是人形比较被踩尾巴这位,更加阴柔。 “骚狐狸!装什么假正经,不识好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踩我,别给我逮到机会,看我如何收拾他!” “我看方才虾婆将人领走了,看样子像是刚入楼的妖童,一个新人,你还怕找不到机会调教?” “感情不是来花销的,是来被花销的,这么说来,那往后咱们的饭还得分他一口?”说到这儿,海蛇神情变了又变,似可惜似敌视,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都是同类,又皆是楼中妖童,另几个怎会不知其心思,不由得都窃窃笑了起来。 忽然,一条海蛇瞧见前方走来一道身影,不由得扯了扯身旁海蛇的粉袖,激动道:“快看,快看,好个俊俏郎君。” 众海蛇一看,直拿帕子擦口水。 “打哪儿来的小神仙,落到咱们艳妖楼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你们可别跟我抢。” “滚滚滚,这小郎君我要了!” “你不是看中那狐狸么?抢什么?” “你不也看中了那死鬼?” 众海蛇你推我挤,搅成一团,滚到了白衣郎君面前。 白衣郎君俊眉一蹙,俯视众蛇,身上忽然释放出一阵威严地灵力,将众蛇压趴在地。 被踩尾巴那海蛇嗅着这灵力,只觉有些熟悉,闻出味儿来后,顿时僵住。 “你是……白大爷!” 白虺从打成结的蛇堆儿里找出应话那个,问道:“你认得我?” “我是银环,您不记得了?”银环满心孺慕,“我还未化形之时,是您在九头蛇手里救下了我,您可还记得?” 白虺想了想,终于从陈年旧事中,揪出那么一条黑白环蛇。 银环继续提醒,“我这名字还是您给我取的,您忘了?” “是你,怎么画成这样子?又丑又臭,简直丢我蛇族的脸。”白虺见他脸涂得红红白白都看不清本相了,便招来海水,将打结的海蛇冲散,也冲去了它们脸上的胭脂水粉,“这就看着顺眼多了。” 被海水一冲,众海蛇不仅脸干净了,花花肠子也被冲干净了,且在其威势震慑之下,敢怒不敢言。 银环抹了把脸,直起身朝白虺一拜,随后又觉奇怪道:“白大爷,您不是受封飞升了么?封诰之时,我也去观礼了,为何又会来这儿?”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本大爷自是想来就来了。” “是,银环多嘴。” 银环暗暗打量白虺,多年不见,封诰那日它也只是遥遥瞻仰其矫健雄姿,竟不想化成人形后,这般俊美无俦,真是令蛇…… 咳,银环及时打住,这白大爷脾气不大好,若是知道自己对他起歪心,指不定将自己打回原型。 其它海蛇一听这位是前些日子接受封诰那龙君,立即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白虺扫了眼众蛇,望向楼内,却未见那心心念念的身影。 先前在集市上,听那些妖兽嚼舌,说妖市来了个弹琴的瞎子,琴弹得天下第一好,白虺便想到了三郎。又听说瞎子身旁跟着个丑八怪和狐狸,便确定是妖道来了,于是劫了其中说得口沫横飞,三头六眼的鸟妖,将事情问了个清楚,才跟到了这艳妖楼。 白虺和银环打听道:“你可有见过一个女子跟一个背琴的瞎子,还有一只死狐狸入楼?” “见过。”那死狐狸还踩了它尾巴一脚呢,“他们是白大爷的朋友?” 想起几人联手将他赶走,白虺便郁气难抒,心头堵得难受,又得知几人结伴来逛这淫邪之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他们是我的冤家对头。” 银环见他神色冷峻,心道:原来是寻仇来了。 这白大爷如今是得了封诰的龙君,钱总管将他的仇人带进楼来,若是惹出乱子,无法收场,那他必然会遭受楼主严惩。 这死鱼平日里就知道在它们头上作威作福,尤其看它不顺眼,爱找它麻烦。 今日天赐良机,正好让它报仇雪恨,借机出一口恶气。 银环窥视了一眼白虺,见其紧盯着楼内,小心道:“方才钱总管,领着人上了楼,应当是找楼主去了。” 白虺回神,追问道:“你们楼主在哪儿?” 银环答道:“十三楼。” 白虺抬头朝艳妖楼顶看去,然后冷哼一声,甩袖大步跨进楼内。 他从海蛇身旁经过,海蛇们自觉退开,不敢阻拦。 一名海蛇对银环问道:“你不拦着,反倒给他指路,就不怕引火烧身?” “那可是龙君,谁敢拦?谁又拦得住?”银环压低声音对它说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看那死鱼倒大霉?” 众蛇互看了几眼,随后疯狂点头。 艳妖楼众妖,可是苦钱总管久矣。 ——————神秘楼主分界线—————— 伏青骨跟随鱼妖上楼,她发觉这艳妖楼每层都设有禁制,楼层越高禁制越多,只是这些禁制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三郎倒是有些受不住,身影飘忽。 她暗暗给玉佩输送灵力,才保住其形体,不被禁制打散。 鱼妖在上前几层楼之时,还能说几句话,待上到第九层之时,便跟封了嘴似的,一句话不说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伏青骨和三郎也没吱声,沿着楼梯沉默上行。 楼道里不时有妖侍端着酒食、领着妖童和面目模糊的客人上下,伏青骨只一眼,便看出这些客人,用了障眼法。 看来,这艳妖楼接待的,可不单单是妖魔鬼怪,还有人。 思及此,她不禁失笑,自己与席玉可不就是?这席玉更是被她卖进来当了妖童,也不知其卖相如何。 三人正要上第十层,楼道上忽然拐下来一行人,鱼妖恭敬避让,并给伏青骨使眼色,伏青骨抬头打量一眼后,拉着三郎侧身让行。 那行人擦身而过,本相安无事,可其中一人却忽然出手,拽住了三郎,惊愕地打量他。 伏青骨取过三郎手中盲杖往那人手背上一敲,再趁那人吃痛松手之际,将三郎收进了玉佩中。 那人还想伸手来抓,却被伏青骨手里的盲杖点住喉咙,身子顿时一震,其同行之人见状,纷纷回头想要出手相助,却被鱼妖和妖侍们拦住。 鱼妖赔笑,暗地里朝伏青骨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伏青骨打量这行人片刻,收起盲杖,转身上楼,那行人被鱼妖安抚下来,由妖侍带着继续往下走。 拉住三郎那人看向伏青骨,却不想伏青骨也恰在此时转头,二人对视,眼中皆带着一丝审视。 鱼妖追上伏青骨,挡住了那人身形,随后伸手虚推着伏青骨继续走。 伏青骨问道:“他们是何人?” 鱼妖大惊,“你能说话?” “又不是哑巴,自然能说话。” “可这楼中有……”鱼妖赶紧捂住嘴。 “有什么?”伏青骨举起盲杖一点,在十楼的楼道口,点出一个绿色阵法,“这个?” 鱼妖惊恐地盯着她,然后赶紧上前夺下她手中的盲杖。 祖宗哎,这可不兴乱点啊! 第141章 纨绔妖道 伏青骨穿过禁制往楼上走。 她再次对鱼妖问道:“方才那些是何人?” “贵客,身份不便透露。”鱼妖想起方才场景,不由得唏嘘,“这三郎还真是个宝贝,没登台就有人争着抢着要了。” 伏青骨哼笑,心头却知并非鱼妖说的这么回事。 那人似乎认识三郎。 “他们是几楼的客?” “九楼,应当是才去见了楼主……”鱼妖立马打住,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她初来乍到,与人对峙竟然毫不输阵,光凭这份胆色,便让它觉得不简单。 鱼妖不禁心头打鼓。 也不知带她去见楼主这决定做得对不对,只期望过会儿她别开罪楼主,带累它受罚。 九楼…… 伏青骨搓了搓右手手心,将消息传给席玉,传完消息后,她才对鱼妖答道:“我叫伏青骨。” 伏青骨?鱼妖抓了抓腮,这名字怎这般耳熟? 九楼的客并非寻常之辈。想起伏青骨方才大胆之举和她不受禁制限制之修为,鱼妖一时想不起这妖界何时出了这么个角色。 难道不是妖界之人? 那又会是什么? 鱼妖将伏青骨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却看不透其真身。 她本就长这副模样,还是化形术?或是障眼法? 鱼妖忽觉自己草率,正考虑要不要弄清楚此人来历后,再带去见楼主,便被伏青骨打断了思绪。 “可是这儿?” 一不留神,竟已至十三楼。 鱼妖赶紧朝她做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既然来了,楼主必定也知道了。 鱼妖快步走到十三楼廊道上,朝里头望了几眼,然后又对伏青骨压了压手,示意她在此稍候,自己先去通报。 见伏青骨点头答应,它才放轻脚步,熟门熟路地走进黑暗之中。 楼下的喧嚣被结界隔绝,只有隐约的灯光透上来,被这上头的黑暗一压,显得朦胧迷离。 伏青骨倚栏俯视,却见楼下来往宾客,所显现的皆是真身。 也就是说,不管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又作何伪装,自入这艳妖楼起,在这暗处的一双眼中,便已是无所遁形了。 有点意思。 鱼妖前去通报回来,见伏青骨盯着楼下看得入神,不由得也往下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团七彩迷雾,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它上前伸手在伏青骨面前晃了晃,低声道:“楼主有请,随我来。” 伏青骨收回目光,跟鱼妖往廊道深处走去,直走到尽头,方才看见一扇门。 门内也无灯火,一片漆黑。 二者来到门前,鱼妖对伏青骨问道:“琴师呢?” 伏青骨朝玉佩注入灵力,三郎立即出现在了她身旁。 鱼妖满意点头,随后冲二人打了个引手,“请进。” 伏青骨与三郎先后进屋,鱼妖紧随其后,并顺手合上了房门。 “这边。”它身上的鳞片,在黑暗中发出暗光,引导伏青骨与三郎来到堂中。 伏青骨渐渐适应黑暗,隐约看清了四周布局。 堂内十分宽阔,却并未设桌席食几,应是不曾打算留客、待客。只在堂前置了一面长屏,屏上暗影浮动,不知是画中景,还是画外人。 再看左右,黑纱层层垂坠,叠映交错,使原本就昏暗的内室更显神秘。黑纱与长屏后是怎样一番景象,便再看不清了。 伏青骨与三郎来到长屏前,鱼妖抬手让他们留步,然后上前一拜,恭敬道:“楼主,琴师与其货主伏青骨,都带到了。” 伏青骨与三郎上前一礼,“见过楼主。” 屏风后寂静无声,鱼妖口中的楼主似是在打量二人,过了许久,屏风上才凝出两个字:奏乐。 鱼妖松了口气,“是。” 它来到伏青骨面前,低声道:“先验货,再谈买卖,是咱们艳妖楼的规矩,二位请吧。” “明白。”伏青骨对三郎道:“三郎,便请你为楼主演奏一曲。” “好。”三郎席地而坐,将琴搭在膝头,抬头对屏风道:“可以开始了么?” 屏风上显出一个字:可。 伏青骨与鱼妖退至一旁,将场地交给三郎。 三郎双手按琴,说道:“那在下便为楼主奏一曲《海客瀛洲》。” 话毕,琴音如波涛推开,铺出一片碧海。 那海上,忽而烟波浩渺,飞鸟徘徊,忽而惊涛似雪,拍石击岸,又或是百尺竿头,楼船横渡…… 一曲奏来,虽未至瀛洲,瀛洲之景象却已历历在目。 鱼妖听得如痴如醉,直到琴声歇停,久久不得回神。 屏风一时也无动静。 伏青骨煞风景地搅乱琴声余韵,对屏风后之人问道:“如何?楼主对三郎可还满意?” 屏风后那人沉默良久,才冒出两个字:尚可。 察觉出其有贬低毁价之意,伏青骨眯眼,直接问道:“楼主的意思,是三郎不值你这艳妖楼?” 屏风后之人没有作答。 鱼妖暗道“糟糕”,连忙上前对伏青骨道:“伏娘子,三郎琴技虽好,可真要我们拿艳妖楼来换,恐怕有些不合实际。”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伏青骨对三郎道:“三郎,咱们走。” 屏风后飙来一阵寒意,刺得鱼妖脊梁骨发痛。 “哎!”鱼妖赶紧将人拦住,好言好语道:“伏娘子,能入我家楼主法眼之人不多,三郎既被相中,便是他的福气,也是娘子的运气。” 随后又凑到她耳边低声相劝,“伏娘子,趁楼主此时心情好,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但却要懂得见好就收,可千万别拂了我们楼主的脸面,给自己招来麻烦。” 伏青骨被他劝动,思索片刻后,改口道:“好,我可以不要艳妖楼,甚至也可以不要钱。” 咦?还有这等好事? 鱼妖才露喜色,却又被伏青骨接下来的话,砸得眼冒金星。 “只要让我见一见楼主真容,我便将三郎留在艳妖楼。” 她语气飘浮,带着几分轻佻与挑衅,听得鱼妖鱼鳞都快炸了。 这祖宗要不要听听她自己在说些什么? 楼主真容,别说她,便是它这条老鱼,在楼里这么多年,为楼主办了这么多事,也都未曾见过。 她一来开口就说要见,简直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四周黑纱无风自动,屏风上暗潮汹涌,将鱼妖吓得直打摆子。 伏青骨还在火上浇油,“怎么?这也做不到?” 鱼妖悔不当初,就不该将这个女人带进楼,这下可要倒大霉了! “我们楼主,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真容。” 鱼妖感受到屏风后压抑的怒气,开始亡羊补牢,打算先将人送走再说。 “既然伏娘子不愿意,那此桩买卖便就此作罢。” 随即,它跪下朝楼主告罪,“小的办事不力,使此人冒犯了楼主,过后甘领受任何责罚,还请楼主允准小的将其带出,以免其再冒犯楼主,惹您不快。” 它说完后,屏风上显现出一句话:人轰走,琴师留下。 这……鱼妖扫了一眼伏青骨,心头有些忐忑。这人底细不明,光凭它自己,恐怕不好对付。 可楼主之命,它又不得不从,“属下遵命。” 鱼妖起身对伏青骨道:“伏娘子,楼主的命令,你也看到了,将三郎留下,别让我为难,也别为难自己。” 伏青骨召回三郎,盯着屏风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大不了好聚好散,强抢我琴师算是什么道理?” 鱼妖立即变了副脸色,冷道:“伏娘子,说来这本是桩好买卖,奈何你太不识好歹,就别怪艳妖楼对你不客气了。” 它本也打的这个主意,若是楼主满意,无论伏青骨答不答应,它都会设法将三郎留下。 只是没想到会当着楼主的面撕破脸皮,更没想到伏青骨竟敢对楼主大放厥词,惹得楼主动怒。 伏青骨道:“谈是你让我来谈的,要求也是你让我提的,谈了、提了,做不到也就罢了,也没人会笑话。可若你们打的是将我诓来,任由你们拿捏的歪主意,那你们可就找错了人,打错了算盘。” 屏风后之人显然被其狂言触怒,屋内黑纱立即狂舞起来,屏风上也掀起狂风暴雨。 “大言不惭。”黑纱起伏成浪,周围的气息变得粘稠而潮湿,鱼妖瞬间化出原形,变成一条浑身长满铜钱形鳞片的大鱼,张嘴朝伏青骨袭来。 伏青骨闪身后退,隐入了重重黑纱之中。 鱼妖咬了个空,定睛一看却不见伏青骨身影,便在堂内巡游起来。 “出来。”鱼妖的声音回荡在堂里,“只要你乖乖交出琴师,离开艳妖楼,我便求楼主放你一条生路。” 伏青骨的声音忽远忽近,“你们出尔反尔,不值得相信。” 鱼妖循着声音游去,却始终不见伏青骨的踪影。 怪哉,藏哪儿去了? 忽然,鱼妖头顶传来亮光,他不禁抬头,却见一张发光的网从头顶罩来。 不好! 它赶紧游开,可那网却瞬间又化为鞭子,缠住了它的尾巴。 “雷术?”鱼妖立即挣扎起来,却根本挣扎不开,他惊恐道:“你是仙门的人?” “你们楼里仙门之人还少?这么惊讶作甚?”伏青骨飘至屏风后,却发现屏风后只有一张食几,一帘竹席,并无那楼主身影。 桌上摆着些酒食,酒盏半躺着,酒水洒了一桌,犹往地上滴。 跑得倒快。 四周黑暗,不大好找人。伏青骨绕过屏风回到堂中,然后摸出一颗夜明珠,掷入空中,立时将堂内照得亮亮堂堂。 “别!楼主不喜见光。”鱼妖望着那夜明珠直扑腾,想将那夜明珠给夺下,可身上的绳子却越捆越紧。 它瞪着双鱼眼,绝望地想:楼主一定会一块块抠了它的鱼鳞! 四周黑纱碍眼,伏青骨以虚指将其斩落,却依然不见那楼主身影。 躲哪儿去了? 她巡视几圈后,脑中灵光一闪,然后转身看向那架屏风。 屏风画的是一幅海景。 远处波涛起伏,一望无际,近岸山岛竦峙,乱石嶙峋,高空乌云密布,雷光隐现,低海深黑如墨,暗潮汹涌…… 一景一物,跃然纸上,让人身临其境。 伏青骨走到屏风前,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她看到屏风地一角有一枚落款。 “海晏图。” 她伸手去描,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拉入了屏风之中。 “……”鱼妖顿时瞠目结舌,在艳妖楼这么久,它竟不知这屏风竟有如此玄机。 随即越发感到绝望,如今它知道了楼主的秘密,恐怕没命好活了! ————————妖艳狐狸分界线———————— 白虺入楼,还没踏上楼梯,便被楼中妖侍拦住。 “这位客官……”妖侍刚开口,便被一道灵力给压趴下了,随即又被灵力掀翻,半天都没爬起来。 因为它是只鳖。 “敢拦本君,你这小王八是嫌壳儿太硬了?” 等它被赶来的妖侍给翻过来,却发现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它扯开嗓子,结结巴巴地喊:“来、来人呐,有人闯楼了!” 白虺听到那小王八的喊声,冷哼一声,化作一道白光,直穿楼顶。谁知,却撞上一道禁制,于是只好又落回楼道之中。 不是因为闯不过,而是怕将这楼震塌,将妖道给活埋了。 身后妖兵追来,他身形一闪,眨眼便上了第九楼,然后跟某只花狐狸撞了个正着。 花狐狸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哎哟,可巧了不是。” 白虺一听这声音,便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过去,却踹了个空。 抬头一看,花狐狸已至廊道那头,拿扇子当着半张脸,眯眼对他道:“别来无恙啊,白师兄。”说完,他又改口道:“不对,如今应该改口,称作龙君了。” 白虺打量席玉,见其头上长耳,背后拖尾,身上还裹得花花绿绿,讥讽道:“才几日不见,你就重投妖胎了?” 死狐狸还真成狐狸了。 席玉摇了摇扇子,“不过是一时意趣罢了,如何?可还风流?” “意趣?风流?我看是卑鄙下流!”白虺只觉他一身衣服扎眼,“打扮成这样,怎么?蓬莱没钱了?指使你来卖身?” ‘卖身’二字,扎了狐狸膝盖。 他舞起扇子,朝白虺扇出一段香风,扯着脸皮说道:“是啊,就是你那个没良心的旧主给我卖这儿的,说是卖了三郎,再买下这艳妖楼来赎我。” “谁卖的你?又要卖了谁赎你?”白虺差点没绕过来,最后索性懒得等他回答,问出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妖道人呢?” 妖侍、妖兵们追了上来,共有两拨人,一拨是拿白虺的,一拨是找逃跑的狐妖的。 再与这四脚蛇纠缠下去,恐怕会坏事,席玉拿扇子指了指上头,对白虺道:“楼上,正和楼主商量着如何卖三郎。” 这死妖道,何时竟学了这么副花花肚肠,竟变得这般浪荡无忌! 他找到她,一定要审审,难道甩掉自己,便是为了过这般荒唐日子? 卖狐狸也就算了,居然连三郎都卖,简直无情无义,无法无天了! 小王八喘着粗气,指着白虺朝妖兵们示意。 就是他! 闯楼还掀它王八壳的那个家伙! 妖兵们立即朝白虺扑了过去。 虾婆领着一队妖侍追上楼,却被妖兵堵住,眼睁睁看着席玉一溜烟儿跑不见了,急得直弹腿儿。 这妖狐,若是冲撞了贵客还如何是好? 白虺隔空抓过小王八,将其化为原型,然后打水漂似的甩出去,撞翻妖兵,然后拍拍手,朝楼上跑去。 臭妖道,你给本大爷等着! 第142章 海晏重逢 白虺来到十三楼,便立即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抬头一看,见楼道尽头一道房门内透出白光,就知道伏青骨在哪儿了。 夜明珠。 他身影一闪,没入房门。 妖兵们堵在九楼楼道口,不敢再追。 一是因为禁制,二是因为禁令。艳妖楼有禁令,九楼以上所有楼层,除楼主和几位管事外,其余人若无召令、未经批准,一律不许踏足,以免打扰贵客与楼主。 “这该如何是好?” “快去找钱总管来拿主意!” 不明就里被堵在楼道中的瞎婆喊道:“先前老婆子看见钱总管上楼了。” 众妖面面相觑。 白虺一进门,便看见地上躺着一条大鱼,鱼身上绑着伏青骨以灵力化形的绳子。 他打量四周,却没见伏青骨的身影,于是上前踹了鱼妖一脚,问道:“人呢?” 鱼妖正在顾影自怜,不曾想有人敢私闯十三楼,顿时被吓了一跳,“你谁啊!打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敢擅闯十三楼?” “是本大爷问你,还是你问本大爷?人呢!”白虺又是一脚。 鱼妖被踹得飙水,“谁?” “捆你的人。” “伏青骨?”鱼妖甩着尾巴蹦跶,“你们是同伙?” 白虺继续踹,“你到底说不说?” 鱼妖苦胆差点给踹出来,“说说说,在屏风里!” 屏风?白虺目光落在那屏风上,扫视几眼后上前近观,“在这里?” 鱼妖无力地甩着尾巴,“对,她追着非要看我家楼主的样貌,追进画里去了。” “……”白虺发觉自己忽然看不懂妖道了,怎么自己离开没多久,她就转性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仅逛花楼,卖狐狸、卖三郎,如今还追着花楼楼主跑,就为看一眼其样貌? “你家楼主……样貌如何?” “不知道,没见过,我家楼主从不露面见人。” “故弄玄虚。”这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妖道居然也会上当? 白虺酸得像是从醋汁儿里拧出来的醋精,他摸了摸那副屏风,对鱼妖问道:“怎么进去?” 鱼妖怕他再动粗,又想着反正已经将楼主给得罪干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还能少受些罪,“落款处,我见她摸了摸,就被吸进去了。” 白虺寻向落款处,“海晏图?”他伸手摸了摸,屏风上果然爆发出一股灵力,将他往画里吸。 在被吸进画中前,他召回了夜明珠,还有鱼妖身上的绳子。 妖道的东西,不能留给别人。 鱼妖没想到他还能放了自己,化形走到屏风惊奇地摸索了一番,却见一条白影在浪涛中穿梭,迅速消失不见。 “这、这是……龙君?” 完了完了,这下不止得罪了楼主,还得罪了龙君,它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还是跑吧! 鱼妖灰溜溜下到九楼,见妖兵、妖侍们挤成一团,赶忙整了整衣冠,呵斥道:“挤在这儿吵吵嚷嚷作甚?一个两个的不想活了?” 妖兵、妖侍见它出来,顿时安静下来。 小王八被推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钱钱钱总管,有人闯闯闯楼。” 鱼妖扫它一眼,它立即缩了缩脖子。 鱼妖摆出死鱼脸,“贼人已被楼主清剿,不必你们再费心,赶紧各回各的岗位,若再让贼人闯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鱼妖在楼中积怨虽多,积威也甚重,众妖一听他说贼人已被清剿,不敢疑心,又听他出言警告,便推推搡搡地下楼,生怕倒霉被他逮住挑刺。 只有那小王八一双绿豆眼不盯场合,上前问道:“总、总管,那贼人真被楼主,清、清剿了?” 鱼妖哪能搭理它?一脚将它踹到角落,快步下楼了。 小王八又翻不过来了。 银环见鱼妖急匆匆自楼里出来,往它身后瞧,却不见白虺身影,一时有些惊讶。 方才它听见动静,还在幸灾乐祸,以为这死鱼妖今日要倒大霉,却不想竟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这楼上究竟什么个情况? “钱总管……”银环欲上前搭话,被鱼妖一眼瞪了回去。 “你这是什么样子?”鱼妖扫了其余海蛇一眼,教训起来,“还有你们,就这样迎客?咱们艳妖楼还要不要脸?还不赶紧去给我打扮打扮,小心挨个抽了你们的蛇筋!” “你!”银环想还嘴,被一旁的同伴拽住。 众海蛇赶紧应道:“是总管,我们这就去更衣打扮。” 鱼妖趾高气昂地离开,银环盯着他的背影,却总觉得透着几分紧张与心虚。 “银环?走吧,换衣服去。” 银环回到楼中,忍不住望向楼顶,心头不禁想:难道这钱总管和楼主这般厉害,连龙君也奈其不何? ——————海晏秘境分界线—————— 伏青骨被一股吸力拽向海晏图,等她再回神,眼前却是改天换日,变了副景象。 眼前渺渺风涛接天,身后巍巍山岛断浪,脚下白沙黑石区明,头顶排云层层连横。 伏青骨落在一块礁石上,好险没被拉入水中,她举目四顾,茫茫大海难觅那楼主行踪。 “没想到,这海晏图中竟有如此景象,看来此物绝非凡品。” 伏青骨闭目感受,发觉此地灵力充沛,想那楼主将此宝呈放于艳妖楼,定是为了方便自己在此中修炼。 他熟知此间地形,如今藏身于此,要将它找出来,恐怕得费些功夫。 伏青骨释放出一缕神识,打探四周,却触上一层结界。她沿着结界巡视,发现这海晏秘境虽看似辽阔,却被此结界圈定,可行动之处,不过她所身处海岛周围百里以内。 再试探结界,却发现此结界异常坚固,无法轻易破开。想来炼制法宝、开辟秘境之人修为至少是化神境,才有如此开辟秘境之大能。 亦或者,造境者本就是神明也未可知。 只是结界这般坚固,想要出去就难了,看来找到那楼主势在必行,只有他才知道出去的办法。 伏青骨神识归位,正想先登岛后再从长计议,却忽然察觉海中有异样。 一条白影起伏于波涛之中,惊起层层鱼浪,直冲海岛而来。 伏青骨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是……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追着白影想看个明白,那白影却潜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眼花看错了? 海风送来熟悉的气息,伏青骨上前几步,来到礁石边缘,巡视脚下海域。 蓦地,一条白色巨龙从脚下窜起,直冲云顶,带起的水花将她浇了个头尾。 伏青骨:“……” 紧接着,无数游鱼成群结队自水中跃出,犹如一条绳索,企图将白龙缠住。 伏青骨抹去脸上海水,化出鞭子,三两下便将鱼群抽散,海鱼顿时犹如天女散花,一半落在海中,一半落在了岛上。 下鱼了。 伏青骨撑开结界,看着漫天鱼影,久久无语。 这四脚蛇,怎么到哪儿都这么能惹麻烦?难道成龙了,这闯祸的功夫也见长了? 白龙盘旋在空中,见鱼群被打散,才俯冲而下,落在了海岛之上,海岛顿时震了三震,差点没被它给撞沉。 紧接着落地处炸开白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被光裁剪而出,迈开一双长腿,朝伏青骨走来。 白衣玉冠,俊美不凡。 伏青骨望着他,幽幽一叹,叹息未绝,俊美郎君便踩着一条鱼,脚下打滑,一头栽倒在她面前。 “……”正感叹他成熟稳重不少的伏青骨,盯着他羞恼的后脑勺半晌,“噗”地笑出声。 本想在她面前展现一番威武身姿的白虺,羞愤得差点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简直丢脸死了!他趴在地上装死不起。 伏青骨笑够了,蹲在他面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白虺没脸应话。 “不回答,我可就走了?”伏青骨起身,作势要走,却被他伸手抓住了脚踝。 “不准走。”白虺侧头,露出半张脏兮兮的脸,委屈道:“我在这儿,还能是为了谁?” 他成为了真正的龙君,手掌强劲有力,伏青骨想抽脚,一时竟抽不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虺哼道:“何况你们还这般大张旗鼓,生怕谁不知道你来逛花楼似的,想不知道都难。” 他掌心的热气蒸得伏青骨肌肤发烫,“撒手,起来。” 白虺破罐子破摔,“我不撒,我不起。”撒手这妖道肯定又跑了。 “难道你要一直同我这般说话?这满地的鱼,也不嫌腥。”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逛花楼,又为什么追这劳什子楼主,我才起来。”说完,他的手掌又抓紧了些,手指还在伏青骨脚踝上蹭了蹭。 伏青骨冷笑,挥鞭卷起在地上乱蹦的海鱼,砸在了白虺身上。 白虺立即跳了起来,死命拍打身上,然后气愤地瞪着她。 “你还有没有良心!” “对赖皮鬼没有。”伏青骨见他身上脏得没法看了,顺手便对他施了个洗尘诀。 这习惯性的举动,令她和白虺同时愣住。 “好了。”伏青骨神情也迅速恢复如常,然后越过他登岛上岸。 身上干净,心情也好上不少,白虺扯了扯衣裳,翘起嘴角,跟了上去。 “妖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艳妖楼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在鬼市,我再斟酌要不要告诉你。” “你还要斟酌?” 这才多久,臭妖道就拿他当外人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 那也凉得太快了! 两人爬上海岛,竟发现这岛上有石道,沿道还修建有凉亭、景台,因其被荒草覆没,树荫遮蔽,一时才未被二人发觉。 “听席玉说,这艳妖楼楼主真身是只雷鳗,想来不喜山居,而喜水泽。” 藏在山上还好,若是藏在海底,那就有些棘手了,这海晏秘境不小,海底更是深不可测、变化多端,下海翻找,那可不翻到天荒地老去? 伏青骨余光飘向白虺,动起了脑筋,既然跟来了,不用白不用。 白虺毫无所觉,他眼珠子一瞥,问道:“你找它作甚?” 他醋劲儿过去,也清楚妖道连他都看不上,不至于看上这雷鳗兽,三郎在妖市抚琴造势,定是为了方便潜入艳妖楼找这雷鳗兽,且这馊主意,一看就是那死狐狸出的。 只有他才这么缺德。 “席玉想找它打听一只妖兽的踪迹。” “谁?” “犀渠。” 白虺好奇,“找它作甚?” 伏青骨不想他牵涉太深,便半遮半掩道:“想向它打听一些消息。” 好歹与妖道相处这么久,白虺一听便知道她没有说老实话,心头不禁有些难受。难道拆丹解契后,就一点情分,一点信任也没有了么? 伏青骨见他闷着不说话,另挑话头问道:“你不是受封飞升了?怎会在妖市?” 白虺不想说。 伏青骨木着脸问:“难不成刚上天就闯祸,然后逃至此处的吧?” 白虺惊讶地看着她,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还能怎么知道?这四脚蛇做贼心虚的表情,她见得还少?真是能力有多大,祸就闯多大,它这才受封多久? 伏青骨想起方才那场面,问道:“那些鱼就是惩罚?” “嗯。”既然瞒不过,那就不瞒了,白虺说道:“只要我一入水,水里的鱼就会啄食我的灵力。” 本以为在这海晏图中,神罚不会起效,谁知刚入水便被鱼群围攻了,龙鳞差点被啄掉。 对于龙而言,这惩罚不可谓不小,伏青骨既无奈又好奇地问道:“你都干什么了?” 白虺哀怨地望着她。 伏青骨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 “还不都是你。” “这又与我何干?” 白虺道:“你可还记得青阳君?” “记得。”伏青骨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问道“你授封地了么?” 白虺点头,目光变得越发委屈。 伏青骨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别告诉我你的封地便是神墟旁那大壑。” 白虺点头如捣蒜,“我受封诰后,便被派去镇守大壑,说是为先前在药王谷渡劫之时,引天雷炸了大壑震垮灵宫赎罪。” 震垮灵宫? 这还真是自己的锅。 “所以你就跑了?” “本来没跑,后来遇到司雷使,和他打了一架,又将神墟给炸了,这才跑的。” “司雷使?”伏青骨怔道:“怎么又扯上他了?” 白虺愤然道:“他一见到我,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这我能忍?” 伏青骨心头再次升起不好的预感,“无缘无故他打你作甚?” 白虺沉声道:“……在荒剑山、药王谷和剑阁,布雷降罚的都是他。” 伏青骨脑海里浮起四个字:冤家路窄! 第143章 就要赖着 “那你就这么跑了?” “我不跑,难不成等他锁我三百年。” 这半个月,妖道都快将他抛之脑后了,三百年足够她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他才不干。 白虺皱眉对伏青骨抱怨道:“我不喜欢当龙君,还不如当妖兽来得自在。” “你当这龙君是想当就能当,想不当就能不当的?施神罚便是为了逼你回去。” “我不回去。” 当龙君有什么好,规矩大,束缚多,被欺负还没人帮他,只能忍气吞声,还不如待在妖道身边。 伏青骨深吸一口气,忍下想揍人的冲动,耐心劝道:“青阳神族虽陨落,其神力却绵绵不息,庇佑四方。能入其族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你只要熬过这三百年,前途自不可限量。” 白虺与青阳一族之机缘,在她初探神墟之时,恐怕已经结下了。 镇守大壑,看似是对白虺的惩罚,实则是对其之试炼与打磨。 飞升成龙,也并非修行之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你蕴天地造化而生,既有这份灵性,又有此番机缘,为何不好好珍惜?”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白虺气闷道:“这是你替我选的。” “我只是解开了你我之间的灵契,接受封诰飞升成龙,是你自己的选择。” 若非心甘情愿,又如何能得道飞升? “既已选择,便坚持走下去,怎能遇到挫折便半途而废?” 白虺耍无赖,“是你不要我了,我没有去处,才只能接受封诰,成为龙君。” 伏青骨讥讽道:“难道在遇到我之前,你也无去处?没遇到我,你就不修炼,不想飞升成龙了?那你在荒剑山干什么?” 白虺无言以对,许久后才低声道:“我后悔了。我想和你在一起,跟你分开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伏青骨心头微微一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本不是当龙君的料,也没有那个资质。” 白虺望着伏青骨,眼神热烈真挚,“在荒剑山,若不是遇到你,我早就渡劫失败,不死在天雷之下,也会被打回原型。” “是你教导我、点拨我,让我明白道理、领悟世情,也是你替我疗伤,将灵力都给了我,这才使我成龙。” 他拉起伏青骨的手,伏青骨抽开,又被他拽回去,紧紧握住。 “这龙君之身份,与其说是上天给我的封诰,不如说是你对我的赐予。” 他将伏青骨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可怜道:“你欠我的已经还清,可我还欠着你的,你说你我因果已了,可我入大壑受惩罚,便是因果之延续,它了不了,也不能了。从你我相遇之时,我们就注定要纠缠一生一世,你不能不要我。” 伏青骨看着被他紧紧拽住的手,又抬头盯着他的双眸,板起脸道:“这番说辞跟谁学的?” “……”白虺表情一僵,随后泄气道:“小白话本里看来的。” 伏青骨一时不知该感叹小白独特之癖好,还是感叹于白虺之敢看敢学敢说。 反正都说出口了,白虺也不要脸了,什么自尊、什么骄傲,统统都被他踹到了九霄云外。 他将伏青骨的手挪到自己心脏的位置,认真道:“话本里教人要与情人说真心话,这便是我的真心话。” 妖道强行与他解契,使他深受打击,他躲在海里等她来找,可她却始终都没追来,这让他自尊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一边怨她狠心无情,一边又想起她对他的好,内心煎熬得很,本想回去找她,却拉不下脸,更害怕再被她拒绝。 他本想接受封诰,如她所愿去当那高高在上的龙君,往后再见一定要给她脸色,让她看看自己风光的模样,后悔自己将他赶走。 可真当上龙君后,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先不论自己风光与否,被派去大壑后,整日魂不守舍。 一会儿怨她,一会儿恨她,一会儿又猜想没了他,她跟那死狐狸会过得如何自在逍遥…… 可想得最多的,还是他和她相依相伴的日子。 他们之间有过生死之斗,也有过生死相托,和她共享一颗内丹、神法共通、五识同感,生死一命。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人,也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伏青骨。 他将那云阶来回爬了几十遍,在大梦浮生桥上走了几百个来回,伏青骨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 灵宫那主持怕桥被他给踩塌,便告诉他,有在桥上来回磨鞋底的这会子功夫,早就找到心上人了。 此言令他恍然大悟,于是决定去找伏青骨。 他前去请告青阳府君,却被告知,一旦接任大壑水君之职,镇守神墟,便不得再擅离职守,干预人间之事。 那死老头,不放他走便罢,还下命他督造灵宫还债。 白虺这才惊觉,往后除非妖道主动来找自己,否则此生,自己恐怕与她再无相见之时。 可妖道会来找他吗?显然是不会的,她总是那么狠心。 于是,他决定偷偷溜去再见她一面,若她还赶自己走,那他便死心,与她一刀两断,安分的当自己的水君,镇守神墟。 若她也舍不得自己,那这水君不当也罢,大不了被贬回妖兽,最多打回原型,只要她点头,那他就什么也不怕。 可刚出大壑,便撞上了司雷使。 司雷使早听说人界二害之一飞升,一直想来会会,却因上次炸了神墟,震垮灵宫而不敢来大壑。 这日也是正好听令,前去东海施雷降劫,返程时途经此地,所以想来望望,谁知便与那祸害对个正着。 二人相看两厌,又都是暴脾气,没说几句便打了起来。 白虺脑筋被打转,借着他挑事,便没留手,故意将其激怒,结果又将神墟给炸了,刚起形的神宫,再次被震塌。 趁司雷使傻眼之际,白虺溜了,溜到了东海,被拦在了蓬莱结界之外。 没过多久,神罚便降临,他不敢在海中逗留,便在东海岸边逗留。后来听一只妖兽说,东海上要开妖市,于是便想去凑个热闹,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办法混进蓬莱。 自从山海祭过后,蓬莱的防卫便越发的严了,以他如今的修为,倒是可以硬闯,却又不忍让蓬莱众人和妖道的牺牲和付出付诸东流,所以便忍住了。 况且,若是他这么做,别说天道,妖道就第一个不放过他。 谁知刚进妖市,便听见妖道逛花楼的消息,于是便气冲冲找来了。 这妖道果然没心没肺!在他吃苦受罪之时,还有心逛花楼。 酸楚、委屈、愤怒、嫉妒,一股脑儿的涌上来,使他怒气冲冲地来到艳妖楼找她兴师问罪。 可真当见到她,恨也好,怨也罢,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念头。 此刻,白虺心如鼓擂,他拿眼神瞟了瞟伏青骨,俊脸浮起两片陀红,语气却十分坚定。 “你说,只有解契后我才能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眼下就看清了,我不想当龙君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手底下的心脏激烈鼓动,宣泄着羞涩的情谊。 伏青骨沉默感受,待其失望地回落,灰心地冷静下来,才缓缓道:“白虺,出了海晏图,便回去吧。” 她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继续道:“你来找我,无非是想要一个结果,那我……” 白虺瞪着她,双目通红,眼底满是伤心。 对上他的眼睛,伏青骨蓦然想起海上那场大雨,语气不由得一顿。白虺便趁此时机,化出原型钻入云中,消失不见了。 “傻子,跑就能改变结果?”伏青骨盯着云低喃。 “他不会走的。”三郎出现在她身边,说道:“从前他心性未定,如今既然选择回来,便是早已想好了的。他生性桀骜,你一味赶他,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顺其自然。” 伏青骨转头看着他。 三郎面上带笑,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忧虑,“何况你对他并非无心,又何必压抑自己,独自背负一切,不累么?” 累么?伏青骨微微怔愣,回想起上一次感觉身心俱疲,是被白虺带回老巢,在他怀里醒来之时。 有那么一瞬,她曾想过,若是能在此处待到天荒地老,也未尝不可。 可仅仅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对她而言,偏离她所向之道的,皆是需要摒除之杂念。 是妄想,也是欲望。 如今被三郎这么一勾,古井无波的心,荡起了些许涟漪。 正在此时,一个蛊惑的声音,钻入她脑海,“是啊,他说得没错,你既然对四脚蛇心动,又为何要拒绝他?” 心动吗?回想起与白虺相处的点滴,伏青骨眼底晕出一片暖意。 那声音继续道:“这世道待你不公,你的师兄、徒弟,个个都背弃你。难得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你又何必压抑自己,伤人且自伤?” 伏青骨眼前浮现白虺伤心的脸,胸口不由得发闷。 “及时行乐,才无遗憾。何况,你的日子也不多了。” “两个月。”三郎恰巧接话道:“离你与少谷主约定的日子,只有两个月了,两个月之后,世上也许再无伏青骨,所以你大可放肆一些。” 放肆?伏青骨盯着无边无际地沧溟,一颗心也好似逐流而去。 “是啊,还有两个月,两个月后你就不再是伏青骨,等灵晔回来,你和他自会了断,又何须急在这一时?” 她脑海里那道声音循循诱导,“眼下,你和他同入海晏图,便是上苍让你们再续前缘,你和他大可隐世于此,不问是非,从此逍遥快活……” “青骨。”三郎的声音,竟奇异地与她脑海中那道声音重合,“不要忽略了你自己的心。” 伏青骨微微皱眉,察觉一丝不对,顿时警觉起来。 她以灵力探入丹府,却发现一直装死的魔种,竟趁元婴炼气之时,偷偷释放魔气。 竟敢蛊惑于她,真是魔心不死! 没了山海伏妖阵的威慑,便以为自己奈它不何了? 伏青骨冷笑一声,随即催动元婴。 元婴猛地睁眼,见丹府内魔气弥漫,顿时大怒,立即释放电纹,将魔气冲散。 魔种想躲,却被电纹捉住,然后被吊来反复鞭打。 伏青骨脑海里那道声音发出惨叫,随即消失不见。 纷乱的思绪顿时归于平静,灵台也恢复清明。 “青骨?你怎么了?”三郎见她久不搭话,便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没事。”伏青骨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打量三郎。 三郎神情依旧,让伏青骨一时难以辨别,方才那些话是出自他之口,还是魔种为扰乱她的心智而布下的幻象。 “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插手你和白师兄的事,我只是怕你像她一样……” 跟随伏青骨这些日子,三郎终于明白,当年灵晔身上肩负的责任与难处,也明白自己之于她,之于她所面对的处境,多么的渺小。 可正是因为明白,反观伏青骨才觉得她太过自苦,才知道这一丝心动,于她而言又多么弥足珍贵。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私心。 再对照灵晔之结局和她如今之境地,也越发让人担忧,怕她会与灵晔落得同样下场。 值得吗?在他看来,不值得。 就像他生前尽心侍奉君主,竭力扶持社稷,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上位者之私欲。 仙门这些人,大多也只顾自己。 “你不是灵晔,不要重蹈覆辙。”白虺也不是他,能给予她更多的可能。 伏青骨却道:“三郎,时至今日,我不想再自欺欺人。” 她并非灵晔,伏青骨以往也时常这么告诉自己。 可随着往事、故人的走近,随着对灵晔与其过往的了解,她的身份、记忆、灵魂,不知不觉地在与灵晔重合。 “我和灵晔本就是一体,没有她何来我?所以,掩耳盗铃毫无意义。” 三郎怔怔地望着她。 伏青骨眼神清明而坚定,“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的心,更清楚如今的处境,我不想逃避。” 封元虚不会轻易放过她,魔族与仙门的争斗她也躲不开,只有直面一切,去解决问题,才能迎来真正的安宁。 至于白虺…… “只是人总要有取舍,前方的路太窄、太险,又何必拖着他与我一同犯险?何况,我与他已是殊途,勉强在一起只会招来祸患,倒不如各行其道,各自安好。” 原本以为封诰之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谁知道这四脚蛇又跑回来了。 想到此,伏青骨便头疼。 三郎暗暗叹道:情之一字,若能令行禁止,白虺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了。 伏青骨忽然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 三郎一愣,“什么?” “他既来了,便不会轻易离开,不能硬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伏青骨含笑盯着他。 三郎:“……你能保证,他一怒之下,不会打死我?” “你已经死了。”伏青骨失笑,随即又道:“放心吧,我只想让你替我和他造一个幻境。” 第144章 海晏河清 白虺卧在云头,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这妖道是铁水浇筑的么,一颗心怎么就这么硬? 他放下地位、尊严、脸面,只求能像以前那般,陪在她身旁,她为何还这般狠心地想赶自己走? 他就这般不堪?这般惹人嫌? 难道相伴这些日子,在她眼中就一文不值,难道出生入死这么多回,她就半分情谊也没有? 白虺心头憋屈,既心寒又愤怒,水火相济之下,便难以自制。 他化出原型,在云中狂奔,将天搅得昏昏沉沉,一时间风雨大作。 忽然,远海隐隐传来雷声,他一听雷声,想起那该死的司雷使,心头越发烦闷,便冲那雷电闪烁处狂奔而去。 可等他来到远海,却并未见雷元,他将碍事的云堆扫开,也未见操使雷电之人。 白虺扑了个空,心头越发郁闷,他长啸几声,欲往海岛而去,却忽觉海面有异动,他从云中探出脑袋一瞧,一条锁链忽然从海中探出,缠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将他拖进了海底。 不好! 白虺想要挣脱那锁链,一时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鱼群朝自己涌来。 灵力不断被鱼群啄食,白虺震落鳞片,化为锋刃将鱼群绞杀,血水瞬间染红一片。它借机暴涨身形,将锁链震断,然后甩尾将身旁的鱼抽开,再伺机冲出海面。 “什么东西,竟敢暗算本君,给本君滚出来!” 白虺化为人形,执剑立在云端,神色威严而凌厉,他遭受神罚,修为被压制,灵力也耗损大半,却不代表什么虾兵蟹将,都敢踩在他头上撒野。 一道裹挟电纹的黑色巨影在海底潜游,白虺操控白磷剑入水,那黑色巨影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白虺招回白磷剑,却嗅到一股沾着血气的泥腥味儿,他恨恨道:“死鳗鱼!别让本大爷抓着你,否则将你串了来烤了吃!” 这雷鳗兽应当就是妖道要找那楼主,白虺双眼一亮,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小白师兄返场分界线———————— 伏青骨听着空中传来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是某条四脚蛇在撒火。 她并未理会,反正闹够了,自己会回来,随即继续依循古迹,探寻海岛。 沿着石道,伏青骨和三郎登上山顶,发现了一座古旧的宫殿。 宫殿殿门大敞,里外茅封草长,一片荒凉。 “海晏河清。”伏青骨看见了内殿中的一块匾,上书‘海晏河清’四字,“看来这就是这海晏图之旧主,所居住的殿宇。” 三郎问道:“要进去看看么?” 伏青骨点头,“都到门前了,自该拜访一番。” 她挥手扫出一条仅可通人的小道,惊得蛇虫鼠蚁四处逃窜,随后对三郎说道:“走吧。” 两人沿着小道入内,行至殿门前,伏青骨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她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块牌匾。 她将牌匾清扫干净,三个大字倒横在她面前。 凌云殿。 牌匾已经糟朽,但依稀能从苍劲的笔锋,窥见几分当年此殿建成之大气辉煌。 三郎回首望去,云脚低垂,海阔天空,果真不负‘凌云’二字。 伏青骨跨过牌匾,由正面再品,总觉这字有几分眼熟,再去看殿门左右柱头上之楹联,亦是同样感受。 “这副楹联有何不对?”三郎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这牌匾和这楹联上的字有些眼熟。”伏青骨摇头,随后抬脚走上台阶,穿过殿门往里走。 殿内蛛网交结,四处蒙尘,天光所及之处,杂草生生死死,枯枝败叶层层堆叠,散发出浓烈的腐朽之味。殿中实在无地下脚,也难以看清其陈设原貌,伏青骨只好施展洗尘诀,将殿内清理干净。 清理过后,原本杂芜的大殿,顿时变得空旷,其陈设格局也恢复原貌。 伏青骨环视四周,赫然发现,这殿中供奉的竟是雷祖,看来建造这凌云殿,甚至是开辟此海晏秘境之人,很可能是名雷修。 既是雷修,便难免让人联想到紫霄雷府,伏青骨在殿内找了找,果真找到了紫霄雷府的符纹。 “三郎,过来。” 三郎来到她身旁,“怎么了?” “别离我太远。”说完,伏青骨将灵力注入那符纹之中,符纹立刻发出白色灵光。 紧接着,白色灵光迸射而出,擦过伏青骨的肩膀,落到对面的柱头之上,再向四面延伸、连接,形成了一个伏魔大阵。 还是初始之阵法,并非如今改动过后的降魔阵。 三郎身上浮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向伏青骨靠近了些,伏青骨体内魔种也瞬间安分,即便被元婴抽得噼里啪啦,也不敢再嚎一声。 伏青骨连忙撤回灵力,伏魔大阵闪了闪,随后消散于殿中。 好险,若是真催动这阵法,不仅三郎危险,自己也会因魔种而遭受攻击。 “这降魔大阵威力比荒剑山上的大不少。”三郎松了口气说道。 伏青骨回头望着他,问道:“三郎,你可曾入道修习过术法?” “没有。”三郎顿了顿,补道:“至少在我记忆中是没有的,我没那个悟性和天分。” 他语气寥落,“当年,我曾想追随她,也曾试图修行,却总不得法门。” “那入魔呢?” “魔?”三郎一愣,摇头道:“应该也是没有的。”随后问道:“你怀疑我是魔?” “降魔大阵不会攻击妖魔以外的生灵。”伏青骨将灵力探入三郎体内,“可奇怪的是你身上并无魔气和妖力。” 如果三郎残魂有异,她不会发觉不了,可偏降魔大阵却对其有攻击之意,这着实令人费解。 三郎对此也无解。 伏青骨撤去灵力,对三郎道:“你当心些,别误触阵法。” “好。” 两人在大殿内又转了几圈,除一些残符之外,再无别的发现,随即继续往内殿探去。 伏青骨一路走,一路清理,最后烦了,索性布下净化阵,将整座宫殿内外,都清理了一番,看着果真顺眼许多。 “今夜便在此处落脚。”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雷鳗兽又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还是待在此处最为稳妥。“有伏魔大阵在此,即便这岛上有妖兽,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雷鳗兽没占用这凌云殿,想必也是因为伏魔大阵的原因。 “都听你的。”三郎问道:“那白师兄呢?不用去找他么?” “你不都说了,他不会走的。”这会儿外头动静停了,估摸着也该找来了,伏青骨对三郎道:“再逛逛吧,顺道查探一下周围情况。” 逛完内殿逛偏殿,逛完偏殿,伏青骨和三郎重回殿门前,除去杂草然后将那块糟朽的牌匾清理了出来。 “毁坏得太严重了。”三郎检查后叹道:“怕是挂不回去了。” 匾额等死物无法以净化术回春,伏青骨见那牌匾中间还没烂完,便化出一柄剑削去四周糟烂之处,然后望向不远处的树林道:“去找两块木头给钉上去,修补修补应当能凑合着用。” 三郎笑道:“也行,正好我有笔墨,可以重新填色。” 说干就干,两人拿定主意,便往那树林中寻木头去了。 白虺躲在暗处,见二人有说有笑,脸都快酸成窝瓜了,却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在林中寻了好半晌,才找到两根合适的木头。 伏青骨又化出一柄斧头,小心将木头劈成大小长短均匀的木板。 “还是你手稳。”三郎一边捡木板,一边夸道,“就是有点大材小用。” “不论大材小材,适用就好。”伏青骨清点木板,对三郎道:“应该够了,回去吧。” 三郎又顺手捡了些干柴,拿藤蔓捆好后,找了根木头两头一插,挑在了肩上,“这些拿回去生火。” 伏青骨打趣道:“你这不也是大材小用?” 三郎道:“如你所说,适用就好。”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一人抱木板,一人挑柴,折返凌云殿。 两人渐行渐远。 白虺从一棵大树后探出脑袋,手中还捏着一块抠出来的树皮。他将树皮一摔,然后化作一道白光,飞到树林入口的上空,等二人走近,便化为浑身是伤的白龙,重重摔落在了伏青骨面前。 他都伤成这般了,不信妖道还赶他走,不信她还能跟那死鬼有说有笑! 伏青骨和三郎被白龙砸在地上发出的巨响吓了一跳,伏青骨还差点被它压断的树木给绊一跤,木板也散落一地。 “当心。”三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扇了扇扑过来的尘土,“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四脚蛇。 伏青骨站定,然后破开漫天的尘土,朝前方被砸出的大坑走去。 大坑里发出白光,待白光消散,只剩下一个被土给埋了半截的白豆丁。 伏青骨来到大坑边缘,盯着白豆丁看了好一会儿,才跳进坑里,将人扒拉出来,拍了拍他的脸喊道:“白虺?你怎么样?” 白豆丁睁开眼,眼里蓄满泪水,对她说道:“你不是不管我了么?” 伏青骨检查他身上的伤,见不是装出来的,皱眉道:“谁伤了你?” “雷鳗兽。” “你碰上它了?” “它偷袭我,用锁链将我拽入了海中,遭受了神罚。”他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你也不来救我,难道解开灵契后,连朋友也不算了么?” 空中落下雨滴,看来这四脚蛇是真委屈了。 “我那不是以为你在撒气么?”伏青骨难得有些心虚,她抱起白虺跃出泥坑,对三郎道:“三郎,牌匾就交给你了,我先带他去疗伤。” 三郎点头,“放心吧。” 伏青骨抱着白豆丁先行一步,白豆丁从他怀里探出双眼,朝三郎挑衅一笑。 三郎微怔,随即无奈摇头,“也真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卖惨分界线———————— 凌云殿中,伏青骨与白虺相对而坐,‘叮叮咚咚’的敲打声自殿外传来,竟有种奇特的韵律,让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伏青骨的灵力运转在白虺体内,令他如逢甘霖,他专注地盯着她,目光描摹其五官,在心头刻下薄情的轮廓。 可这副薄情样,偏令他魂梦颠倒,朝思暮想。 “盯着我做什么?” “你闭着眼,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 就差没把两眼珠子抠出来粘她脸上了,让她如何不知? 察觉白虺伤势已经稳定,伏青骨撤回灵力,睁开眼问道:“你在何处遇见雷鳗兽的?” 白虺差点脱口而出,最后生生稳住了,他若说了,等她找到雷鳗兽出去,肯定又要赶他走。 他眼睛一翻,倒在地上装死。 伏青骨也懒得追问,她起身上前,将白豆丁捡起来,安放到内殿的木榻上。将人安置好后,她起身要走,却被一只小手抓住了衣袖。 她低头望去,见白豆丁巴巴地望着她,想起在蓬莱他舍身相救,身受重伤的模样,坚硬的心霎时塌陷,神情也软了下来。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我不饿。” 伏青骨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圆圆的珠子,问道:“夜明珠也不要?” 白豆丁毫不犹豫地点头,“要!” 伏青骨将夜明珠塞进他手里,想了想,又从乾坤袋里翻出兰覆赠给她的那副针刀,拔出一根来将夜明珠戳了,重新塞进白豆丁的手里。 白豆丁便迫不及待地舔了起来。 他当时负气离开,夜明珠也都落在了伏青骨身上,这些日子也馋得紧。 伏青骨重新掏出一个袋子,将剩余的夜明珠都分装进去,然后将袋子挂在了他身上。 白豆丁摸了摸,“你不要了?” 伏青骨道:“说好给你的,便是你的。” 白豆丁顿时觉得夜明珠不香了,捏在手里半晌也没见舔一口,他颓丧道:“你还是想我走。” 哪怕他变成这样,哪怕他受多重的伤,都换不来她半分心软。 殿外‘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歇了,变成了悠长的琴音,丝丝入扣,摇动心神。一股倦意从灵魂深处席卷而来,软了他的筋骨,松了他的心绪,将他沉沉拽入黑暗。 伏青骨沉默许久,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痕,轻缓道:“睡吧,醒来一切如你所愿。” 如他所愿?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一瞬,白虺死死握住了伏青骨的手。 他所愿,不过是…… 第155章 浮生一梦 白虺醒来之时,脑子一时有些发懵,随即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未在凌云殿中,而是在…… “你怎么在这儿?” 他同云述大眼瞪小眼,随即打量四周,确定这就是剑阁的厢房没错。 对啊,他怎么在这儿?他不是跟妖道在海晏图中么? 白虺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嘶’一声,随后盯着面色不善的云述,上前一拳捶在他头上。 云述立即被他捶倒回床上。 白虺喃喃自语,“看来是真的。”随即又高兴起来,“难不成先前那一切,都是在做梦?” 他转头就往伏青骨房里跑,跑到门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席玉那厮,想了想,又在门口设下一个结界,才放心的钻进房间。 跟他梦见的一样,妖道此时正在打坐修炼。梦中之事,令他心有余悸,他不敢如梦中那般化出真身,企图装傻卖痴博得妖道可怜和原谅,他怕等待他的,又是一个阵法。 他放轻脚步走到伏青骨身边,然后盘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端正语气道:“我知错了。” 伏青骨睁开眼,惊讶地望着他。 他诚恳道:“我往后再也不鲁莽行事了,也不会再闯祸,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再也不给你找麻烦,让你受伤了。” “你吃错药了?” “你不相信我?” “有点。” 白虺举起手道:“我可以起誓!” “不必了。”伏青骨按下他的手,“誓岂能是随随便便起的?” “我不是随便……” “我信你。” 这回换他惊讶地望着伏青骨,“你真的信我?” 伏青骨肯定道:“我信你,你不必发誓。” “那你不会赶我走?” “我为何要赶你走?” “因为……封诰。” 伏青骨眼底泛起一丝涟漪,荡出两弯奇异的光晕,她轻声道:“我不会赶你走,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抉择。” 不一样,与梦中不一样,白虺又掐了掐掌心,掌心传来的刺痛在提醒他,这是真的。 他带着一丝哽咽道:“那我们的灵契呢?” 伏青骨往他额头一点,对他笑道:“灵契这不还在么?” 他伸手摸了摸被她触碰的地方,指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热意,他凝望她的眉头,一枚龙鳞形契印,浮现在伏青骨额心。 契印还在。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会逼我解开契印么?” 伏青骨怔愣片刻,摇头道:“不会,你若想解便解,你若不想解便不解。”随后又道:“只是封诰之日在即,若不解开灵契,你便无法飞升了,你可想好了?” 白虺抓住她放在膝头的手,不假思索道:“我想好了,我不受封了,我也不当什么龙君、水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好。”伏青骨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反手握住他,然后深深望进他眼底,“那我便如你所愿。” “什么?”白虺目光闪动,一时难以置信,连话都说不齐整了,“你是说,说你……” 伏青骨将两人的手举到他面前,朝他温柔一笑,“我说,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我之所愿……”白虺盯着她,一颗心关不住似的,在胸膛乱蹦,仿佛他一张嘴,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向她诉说情谊,向她卖乖讨巧。 “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结为道侣。” 砰——! 门外的阵法被触动,紧接着传来云述的怒吼,“孽畜,给我滚出来!你在对我师父做什么!” 随后,那死狐狸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你没听见吗?他说要和我小师叔,你的师父结为道侣,以后想当你我的师公。” 云述气得大吼,“孽畜!你痴心妄想!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阵法结界再一次被攻击,云述气急败坏地对席玉吼道:“你们蓬莱不是擅长解阵吗?还不帮忙?” “这可就让人为难喽。” “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打。” 席玉无可奈何地朝屋里喊道:“白师兄,你可都听到了,这可是他逼我的。” 屁话!这死狐狸分明巴不得那软脚虾来插足、捣乱。 正在此时,伏青骨腰间的玉佩一闪,三郎的身影浮现在两人身旁。 得,又来个碍眼、碍事的! 三郎还未开口,便被白虺给抽回玉佩中,紧接着,玉佩也被他抢了去,‘啊呜’一口,吞进了嘴里。 白虺拉起伏青骨,对她说了句,“跟我走。”随后化形为龙,带着伏青骨冲破屋顶,飞向了空中。 他利用白藏给的通行令,闯出结界,然后驮着伏青骨一头扎进滹沱川,朝武陵境游去。 ——————分界线———————— 白龙潜游在滹沱川中,头上驮着他的心上人,只觉得自打开启灵智以来,便从未如今日这般快活过。 “妖道,这是真的吗?” 伏青骨顿了顿,揪下它头上一缕鬃毛,在它脑海中回应道:“痛吗?” 白虺傻笑回应,“痛!” 伏青骨含笑问道:“那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白龙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与欢喜,在滹沱川中横冲直撞,将水中的鱼搅得晕头转向,“妖道,我们回武陵境,回悬珠洞好不好?” 伏青骨轻握住它的龙角,眯眼望着落满余晖的水面,“都好。” 白虺只觉得整条龙脊骨都麻了,浑身血液轰地冲上颅顶,将被她握住的龙角,蒸得滚烫。绿色的灵力自它的鳞片上浸出,汇聚在水中,犹如两条绿色丝带,幽幽漂浮,引来无数水族追逐、啄食。 啄食灵力后的水族,晕眩片刻后,便找到自己的同族,交缠起舞,最后或潜入水草,或躲入洞穴,亲昵起舞。 伏青骨讶异地看着四周奇异景象,然后嗅到了一股浓烈而熟悉的草木香气。 “……” 这条四脚蛇,又发情了! 天逐渐暗下来,白虺冲出滹沱川,腾云而起,随后化为人形,将伏青骨给扑倒在了一团云上。 他将头埋在伏青骨脖颈里,带着一丝狂喜后的茫然,闷声道:“感觉不像真的。” 伏青骨望着头顶星河,也有些出神。 忽然,脖颈上传来一丝刺痛,她一巴掌拍在白虺后脑勺上,“狗变的?” 白虺抬起头咧嘴朝她一笑,“这才像妖道。”随后凑近在她嘴角啄了一口,“你对我太好,事事顺着我,反而让我害怕。” “不骂我无情无义,不骂我没良心了?” 伏青骨伸手去蹭嘴角,却被他抓住,“不准擦,不准嫌弃我。” 说着,又一口亲在了她唇上,亲了一口不过瘾,又亲第二口,第三口……越亲越觉不够。 为蛇为蛟之时,他未曾有过伴儿,同类找来,不是他得罪对方,被对方打跑,就是他嫌弃对方,把对方打跑,一心只想修炼飞升,对繁衍之事并不热衷。 且妖兽之间,更多的是掠夺、争斗、欲望,而非情谊,他此时通了情窍,满心情热,将胸口胀得似要炸开,恨不得将眼前人给嚼吧嚼吧吞下肚。 伏青骨被他狗啃骨头的亲法给咬得嘴唇红肿,加之他身上散发的草木香太过缠人,硬生生将她这棵千年老桩,给磨出几颗碎芽,蠢蠢欲动地叫嚣着要生发。 难免心浮气躁。 想着本就是为其逞愿一场,索性就让其欢喜到底,于是便轻启薄唇,勾拢了他,化被动为主动地,嬉戏、调弄,将人惹得气喘吁吁,眼雾蒙蒙。 她卷去其唇上水泽,指腹扫过他殷红的眼尾,勾唇戏谑一笑,“这也叫懂情?” 白虺只觉呼吸都被她夺去了,他身子紧绷,胸膛沉沉起伏,哑声喘出两个字,“我懂。”随后抚着她的下颚,将唇重重地压上去,有样学样地学着她,勾缠舔舐,恨不得与她凿在一起,化成一团水也好、泥也好,谁也不能使他们分离。 星河之下,软云着绿,路过的飞鸟,被浓郁的草木香打头,晕乎乎地又乘风飞回了巢里,与眷侣切切相依。 事实证明,龙是种天性好学且悟性极高的生灵,在学以致用之上,举一反三,加之难以自抑之热情,差点将伏青骨给亲到窒息。 真是不经撩拨。 伏青骨掐着他的下巴,推开他,稳了稳气息,低声道:“够了。” 白虺眼眸湿润,双颊与嘴唇通红,连搭在伏青骨手里的下巴,都是烫的。 他控诉道:“你不是人。” “……” 伏青骨掐着他的脸皮正要使力,又听他说道:“你是妖魔,不,你比妖魔还厉害,把我的三魂七魄都给吸走了。” 她失笑,一巴掌轻抽在他脸上,然后推开他坐起身,俯视人间暮色。 千家万户的灯火点缀长野,与头顶星河相互辉映,让人不禁恍然何处是碧落,何处又是凡尘。 白虺摸了摸脸,将她拉进怀里,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异想天开道:“你要是一颗夜明珠就好了。” “嗯?” “这样就可以把你吃进肚子里了。” “给你的夜明珠还不够多?” 白虺略带羞涩道:“我是说……你跟夜明珠一样,不,你是比夜明珠还珍贵的宝贝。” 不想被任何人瞧见,也不会被任何人抢走,只属于他一个人。 伏青骨被她麻出一身鸡皮疙瘩,问道:“三郎也是宝贝?” 煞风景! 白虺干脆把玉佩吐出来,然后使劲一抛,玉佩顿时如流星划过天边,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伏青骨竟然没生气,只望了一眼,问道:“你将他给扔哪儿去了?” “灵宫,浮梦桥。”说起灵宫,他皱眉道:“你说怪不怪,我做梦梦到自己成为龙君,就被派遣到灵宫,镇守大壑,那感觉跟真的一样。” 伏青骨眼底笑意淡去,问道:“你不想去守大壑,所以才改主意,不想再接受封诰,成为龙君?” “是,也不是。”白虺勒紧她的腰,“我不想去守大壑,更不想你将我拒之千里,从此陌路。我梦见你赶我走,梦见我回去找你,无论我怎么哀求、表白,你都不愿意再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一口啃在她肩头,“你怎么这么狠心。” 伏青骨凝眉,待他松口后,才揉了揉肩膀,缓缓道:“若是我真这么做,也是不想毁了你的前途。” “我看你就是嫌我烦。”白虺拉开她的手,轻柔地替她揉被自己咬过的位置,揉着揉着又生起气来,“我还梦见,你跟死狐狸和死鬼一起逛花楼,踹掉我这个麻烦,你倒是过得自在。” “不是梦么?少无理取闹。”伏青骨拍开他的手,扯了扯不知是他故意还是无意蹭开的衣领。 “便是在梦中,你这这般可气。”白虺掰过她的脸,闭眼又亲了上去,呢喃道:“梦里梦外,都知道欺负我。” 伏青骨气笑了,这会儿是谁在欺负谁? 她扬起巴掌,最终却没拍下,而是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摸了摸,然后退开些许,端详他片刻后,凑过去在他湿润的眼角亲了亲。 “让你受委屈了,往后不欺负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白虺搂住她,将脸埋在她肩膀上,不知为何竟落下泪来。 脚下的云撒下雨点,伏青骨无奈道:“没见过哪个人、哪条龙有你这般爱哭的。” 白虺也不想,因为这样很不威风,有损他威名,可他又控制不住。 他觉得有些丢脸,所以闷不吭声。 伏青骨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不是要回悬珠洞么?走吧。” 白虺害臊,不敢看她,便化白龙,驮着她慢悠悠地朝武陵境飞去。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拂袖一挥,天边立即聚齐一团乌云,而刚刚被白虺扔掉的玉佩,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手里。 一道不死心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做贼似的悄声道:“你看,如此不是很好,你跟他在一起,分明很快活,还管什么仙门?顾忌什么众生?不如跟他做一对神仙眷侣,逍遥……” 那道声音话还未说完,忽然惨叫一声,“啊!你又抽我!我不说了还不成!” 过后又是一阵惨叫和求饶。 伏青骨在悦耳的惨叫声中,被白虺带回老巢,共赴浮梦。 第156章 龙啃骨头 【继续码字!争取补齐这一章!】 武陵境,悬珠洞。 白龙载着伏青骨钻入洞口,化为人形,与她双双落在幽潭边。 洞府内幽静深黑,白虺抬手将灵力注入洞顶的一块圆石上,灵力冲散为荧光,没入墙壁,点亮一片片白磷,将洞内照得五光十彩。 他低头去看伏青骨的表情,见她脸上难掩惊艳,心头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得意,“我的洞府如何?” 伏青骨不吝赞美,“嗯,很好。”当初还道他镶嵌自己的鳞片是什么怪癖,原来是做此用。 白虺故意问道:“那是我的好,还是小白的好。” 伏青骨的心和面前的潭水一样平,“各有各的好。” 白虺听了很不满,“你应该说我的好。” 伏青骨收回目光,说道:“你若是跟小白换个洞府,我也会喜欢、会说好,这跟洞府本身好坏无关,跟人有关。” 白虺不说话了,一张脸烧得通红,半晌才挤出四个字,“花言巧语。” 伏青骨眼中浮起笑意,招得白虺忍不住又想同她亲近,却被她一巴掌糊住了脸,他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亲,亲得伏青骨身上发热。 她忽地想起发情期的龙涎有催情之效,只是醒悟得有些晚,方才该沾的都沾了,该尝的也都尝了,且还是她主动撩拨的。 这也算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见伏青骨发愣,白虺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妖道,你怎么了?” 伏青骨抓住他的手,对他道:“这次不用再念静心咒了?” “什么?” “呆子。” 伏青骨拉过他,亲吻上发愣的唇,然后将他一推,随他一起倒进了潭水之中。 白虺化出气泡将自己和她包裹,然后搂着她的腰,傻问道:“这是做什么?” 伏青骨将他一只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脸上,反问道:“你说呢?” 摸着她滚烫的肌肤,迟钝的白师兄此时才觉察出来她的异常,他回味其方才那句话,品察其意后,整条龙都要炸了。 “这、这、这是要……” 伏青骨直起上半身,取下自己头上的素簪,然后化出原貌,垂眸轻吐出两个字,“双修。” 她映在一片幽光中,黑发粉面,眼眸清浅,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就这么将目光轻放在他身上,犹如落下两点明灭不定的火星,将淋了一身火油的他,顷刻间点燃。 一发而不可收拾。 白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烧得他口干舌燥,呼吸滚烫。 潮湿的衣衫紧贴在伏青骨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她没有用洗尘诀清理,而是勾扯开腰间系带,褪下自己的外袍,然后拉起他无措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之前不是吵嚷着要同我双修么?怎么?不会?”她的声音泠泠如水,神秘幽远,引人探寻。 会什么?双修? 白虺的脑子犹如被烧糊粘底的浆糊,又闷又烫,只恨不得那火干脆烧得旺些,将自己烧成灰烧成烟,不再受此煎熬。 伏青骨轻笑一声,拉开里衣的领口,雪白的肩头寸寸暴露在白虺眼中。 肩头上赫然印着一枚牙印! 白虺的浆糊脑子彻底炸了,炸成了灰、烧成了烟,混沌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是他留下的,他可以……占有。 他翻身将伏青骨扑倒,然后一口覆上那枚牙印,将尖利地牙齿刺入她的肌肤,尝到了久违的、令他兴奋和愉悦的味道。 伏青骨轻哼一声,任由他在身上放肆,也任由他落下一个又一个的齿痕,她越过他的肩头,望向水面,望着粼粼波光,溢出无声叹息。 然后闭上眼,拥紧了身上的人。 潭水拍打石岸,摇摇荡荡,停停歇歇,青色灵光与草木香气,自幽潭中飘出,弥漫整个洞府。 待到星移斗转,斗转星移,几度晨昏后,才逐渐停歇。 “哗啦”一声,白龙精神抖擞地冲出深潭,差点被浓烈得呛人的气味,给打落潭底。 它盘旋在洞中,摆动尾巴卷起一道旋风,将味道散了出去,然后化为人形落在岸边。他换下以往白衣,着一身青袍,然后抖了抖袖子,摊开双手盯着手心的两块鳞片傻笑。 这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半妖化之后,被妖道给揪下的,此时尾巴骨还隐隐发痛。 可却痛得心甘情愿。 他想将这两块鳞片给镶嵌在墙壁上,却又觉得害臊,只珍惜地摸了摸,贴身藏进了怀里。 这便是话本中的定情信物了吧? 话本中,收了定情信物,便要结为夫妻,那他们也理应结为道侣。 白虺脸颊绯红地望向深潭,确定妖道还在沉睡后,化作一道白光飞出了洞府。 第157章 镜花水月 一场嘉礼,并无嘉宾,唯有风月相贺。 两人拜过天地,饮过交杯酒,便成一对眷侣。 白虺拿起一块喜饼送到伏青骨嘴边,她纵容一笑,随即张嘴咬下一个缺口,剩下的则都进了白虺的肚子。 两人你送我一口,我填你一筷,饮乐直到月上中天。 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情意,亦或二者皆有,总之心随意动,身心相就,两团红衣滚作了一处,将那粉艳艳地木芙蓉也染得火红,充作了那红烛,将夜色燃尽,直至天明。 云海之外,一道闪电劈天裂地,爆鸣声砸碎一场好梦,将白虺惊醒。 他猛地坐起,望向洞口,却见洞外乌云密布,雷光火闪。 伏青骨缓缓睁开眼,眸中五味杂陈。 雷声逼近,白虺对伏青骨道:“你睡你的,我出去看看。”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飞出洞外,冲进了云层中。 伏青骨起身仔细打量白虺为她布置的洞府,然后上前捡起落在不远处的一朵山芙蓉,放在鼻尖嗅了嗅。 山芙蓉霎时化为一朵粉雾消散。 洞外雷声震天,洞内烟霞弥弥,伏青骨深吸一口气,闭眼压下眼底水色。 再睁眼,她一身红衣褪去,重新恢复成冷静自持的修士模样。 她脚下一点,双袖灌风,犹如一只青鸾飞向洞口,寻着雷声而去。 一道天雷劈下,白虺化出的鳞甲盾,霎时被击碎,他身上的喜服,已被劈得破烂,身上也是挂彩无数,狼狈不堪。 他双眼通红,抬头对上天喊道:“我不受封,不当龙君。” 似乎是在回应他,他话刚落音,又一道天雷朝他劈了下来。 白虺化出白鳞剑抵挡,却被天雷瞬间吞没,白鳞剑也被打散,化为了灵光,他被天雷击落,重重摔在海面上,犹如一滴血,像是要化入水中。 他眼前昏暗朦胧。 不能死在这里,他想。他若是死了,妖道要怎么办? 他们才刚成亲。 白虺咬舌逼迫自己清醒,然后化出原型,潜入海底。可随即,海中妖兽、鱼虾,皆朝他围了过来,不断的啄食他的灵力与血肉。 这是神罚? 白虺脑中一片恍惚,在梦中,他也曾因逃离大壑,而遭到神罚。 此时此境,竟让他有种虚幻交融,真假难辨之感。 “白虺。”熟悉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白龙盘旋出海,摆脱了海中的妖兽与鱼群,寻着那声音而去。 雷罚紧随而至,一道接一道地劈在白龙身上,将它劈得血肉横飞,鳞片斑驳,妖兽与鱼群如影随形,在海中接食它的血肉与鳞片,令它不敢下潜,无处躲避。 死亡的阴影将白虺笼罩,在这瞬间,恐惧油然而生。 他熬不过这次天罚,他会死。 而死亡,会将他和妖道分开。 鳞片下不断渗出鲜血,嘴里也是,白虺只觉得彻骨的寒意,在逐渐将他吞噬。 他踩在了生与死的边缘。 不,他不能死。 洞房花烛尚在眼前,如花美眷方才在侧,教他如何能甘心赴死? 白虺催动龙珠,迎着天雷直窜而上。 大不了两败俱伤,大不了被打回原形,只要存有一息,他就能回到伏青骨身边! 一道青影飘然而至,挥剑斩断天雷,再以剑气将其反冲回云中。 云层瞬间炸为飞絮。 妖道! 白虺还来不及欣喜,惊恐便爬上心头,他催动灵契,对伏青骨大吼:“妖道,快走!” 却并未得到伏青骨回应。 她持剑挡在他上空,严阵以待,空中风云重聚,天犹如被化开的一团浓墨,朝伏青骨沉沉压来。 “让开!” 白虺冲向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比方才更猛烈的雷电击向伏青骨,将她吞没,她在瞬间支离破碎,消散于白虺眼前。 刹那间,天地俱灭,白虺呆滞地望着上空,一时不敢相信方才所见。 它化为人形,想要冲上去,却栽进海里,被汹涌地鱼群吞没,离她越来越远。 这不是真的,他眼前一片模糊。 她怎会死呢? 他们昨日才成亲,今晨还相拥,怎会就这么死了,就这么离他而去? 白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溯、重复伏青骨陨灭于天雷之下的场景,她一如既往地挡在了自己面前,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活下来,她替自己挡下雷罚……灰、飞、烟、灭。 他任由鱼群啄食,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伏青骨相伴相依的一幕幕,飞快从他眼前掠过,让他看不清、抓不住。 “妖道,伏青骨,伏青骨……”他绝望地叫喊,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回应。 催动灵契,却也再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她死了。 残酷的真相令白虺神魂欲碎,他捂着头怒吼:“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没有死,她怎么会死!” “她会死。”一个声音从未知处传来,对他说道:“这便是你选择这条路,必然面临的结果。” “什么?”白虺僵住。 那声音一叹,“你早勘破这便是幻境,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他话音一落,白虺眼前的鱼群、大海,统统消散,化作一片浓雾。 “幻境?” 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忽而是妖道与他解契,忽而是妖道与他成亲,一时是她冷酷绝情地模样,一时是她温情脉脉的笑容。 恍惚间,他再次回到剑阁,再次来到厢房外,窥探正在打坐的伏青骨。 他要怎么选?他该怎么选? 不,她和他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东海解契的场景与伏青骨陨灭于天雷之下的画面,不断在白虺脑海中交替、轮回。 “啊——!”他捂住脑袋狂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不过是……” 他不过是想和妖道在一起,不过是想和她长相厮守。 他痛哭流涕,“我不过是动了情而已,为何要叫我这般痛苦,这般为难。” “因为你只是动了情,而并未懂得情。”那道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和怅然,“真正的情,在于一个‘相’字,相知、相爱、相悦、相守,而非一味的占有,真正的情,是懂得成全。成全好也成全不好,成全聚首也成全离散,成全圆满也成全缺憾。” 那声音似乎也沉溺于某种境界,他喃喃道:“终其所以,不过是求得对方一个安然。” 成全好与不好,成全聚首与离散,成全圆满与缺憾。 两条路,两次选择,无数回忆挤压在白虺脑海中,长成七情六欲,凝结于五脏六腑,令他又闷又痛,又喜又悲,只觉喘不过气来。 妖兽掠夺之本性与占有之欲望,腐蚀其灵智,催发其暴戾,烧得他两眼通红。 两条路,两次抉择,皆不让他如愿,那便让他自己杀出一条道来。 魔。 白虺心头浮起一个字,神色也变得冰冷阴鸷,忽然,伏青骨满身伤痕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又让他心头一空,随后他又想起伏青骨陨灭之时的场景。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伏青骨说过的话。 “一厢情愿,并非情,而是私欲。私欲得不到满足,便生怒、生魔、生恨,从此走上歧路……” “大道无情,并非真正无情,而是无私情、私欲,以情情众生。” “白虺,我对你亦有情。” 白虺又想到自己提起‘梦境’时,她曾说若‘梦境’为真,她一直赶自己走,也一定是不想误了自己的前程。 梦境非梦,幻境不幻。 白虺腰间的坠子轻轻飘动,他握紧了那枚鳞片,任由它割破手心,流出热血。 她对他一直有情,可他却一直不懂。 他果然不懂。 白虺一掌击向自己胸口,眼中顿时流下两行血泪,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 他跪倒在地,一手揪着胸口,放声大笑,又放声大哭。 笑伏青骨对自己有情,也哭她对自己有情。 他觉得欢喜,却更觉痛苦。 “原来、原来真正的情,是这种滋味。” 他终于懂得,可却也终于失去。 太晚,太短,太匆匆了。 白虺身上残破的喜服剥落,化为白衣龙君。 他捂着脸哭了许久,最后摇摇晃晃地起身,哑着嗓子对那道声音唤道:“三郎,你帮我个忙。” 三郎知道他要自己帮什么忙,并未拒绝,“好。” 浓雾散去,白虺再次回到剑阁,云述的厢房。 云述醒来,见他愣愣盯着自己出神,顿觉毛骨悚然。 “你盯着我作甚?” “你对你的师父动了情。” “……”云述僵在榻上。 “可惜你却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白虺木然道:“从前我觉得你可恨,可如今我却觉得你可怜。” 说完,他揉了揉胸口,惨白着脸自言自语,“我又比你好哪儿去呢?” 说完,他便转身,失魂落魄地出门了。 “有病!”云述咒骂了一句,随后回想起他方才的话,却觉心惊肉跳,再想起识海中所发生之事,脸色顿时一变,连滚带爬地冲出屋,跟随白虺的脚步追去。 “师父……” 白虺来到伏青骨厢房外,却并未着急进去,也没有化为龙形,装痴卖乖。 他挪步至窗前,伸手将窗户拨开一条缝隙,默不作声地看着屋里打坐的伏青骨,两点水珠落在地面打出泥斑,又转眼消失不见。 白虺收拾起思绪转进屋,坐到了伏青骨对面,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想着他们相遇后的一朝一夕,点点滴滴。 伏青骨没有睁眼,却又像看尽一切。 荒剑山融丹,刀刃锋唤名,药王谷结契,方丈山的云海……还有蓬莱、剑阁、东海、妖市和这幻境。 原来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 足够他熬过三百年了。 白虺伸手抚上伏青骨的脸颊,细数悬珠洞内与她缠绵的寸寸光阴,痛到麻木、苦到极致的心,终于回甘,觉出丝丝缕缕的甜来。 他不在乎虚实、真幻,他只在乎她。 “你如我之所愿,我亦如你之所愿。”白虺本想学她一分泰然自若,却终究难以抑制住心头酸楚,哽咽道:“我回大壑,镇守神墟,只求你……别死。” 伏青骨手指微微一颤,气息也乱了几分。 他才方通情窍,这剂药着实下得猛了些,也对他太过残忍。 “我都懂了。”白虺的手指擦过伏青骨的唇角,随后凑近她,在她额头契印处,印下虔诚一吻。 伏青骨轻轻抽气,腰间挂坠上的穗子轻抚过白虺另一只手,他低头看去,然后伸手摸了摸那块鳞片,竟发现上头竟多了一朵木芙蓉,木芙蓉旁刻着两个蚊蝇大小的字。 白虺。 他摸着那两个字笑了,笑出满眼的泪。 门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白虺伸手一挥,那脚步声又远去,他和伏青骨身处的房间,也在逐渐消散。 他靠在伏青骨膝头,闭上了眼睛,随后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 一道悠扬的琴音传来,相依的两人化作青白二色光芒,掠过千峰万壑,交缠着没入云霄。 此间种种,不过浮生一梦,忽然而已。 ——————梦醒分界线—————— 白豆丁是被一阵香气给勾醒的,醒来天还未亮,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他呆坐半晌,回神才觉殿内无人,动静都在外头。 白豆丁爬下榻,打着赤脚循着香味找去,却见伏青骨与三郎,正在殿外围着一堆火在烤鱼。 他怔怔盯着伏青骨,竟有些不敢靠近。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伏青骨回头望来,朝他一笑,“醒了?” 他傻傻点头。 伏青骨拿起戳在树枝上的一条鱼,朝他一招,问道:“要不要吃?特地给你烤的。” 白豆丁毫不费力的被招走了,“要。” 他坐到了伏青骨身边,伏青骨将鱼塞进他手里,“吃吧。” 白豆丁盯着鱼发呆,只觉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不过,鱼倒是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香。 “这些鱼啄食你的灵力,如今回归你肚里,也算一场因果。”伏青骨抬了抬他的手,将烤鱼往他嘴边送,“尝尝看我手艺如何。” 三郎见状,摇头叹气。 白豆丁仰头看他,却见他满眼同情,不由得想起在幻境中,被他看去的狼狈之态,一时有些窘迫,便佯装吃鱼来粉饰。 迎着伏青骨期待的眼神,他一口咬在鱼肚子上,然后僵住。 “呸!怎么这么难吃!” 不仅难吃,连内脏都没剖!谁教她这么烤鱼的! 第158章 秘境之谜 最后还是三郎重新烤了两条鱼,白虺和伏青骨才吃上。 别说,吞食了白虺灵力的鱼,要比寻常海鱼要美味得多。 吃完鱼,白虺指着远处黑沉的大海,对伏青骨说道:“雷鳗兽的老巢,应当就在那附近。” “他袭击你作甚?” “龙对妖兽可是好东西,龙珠、龙筋、龙骨、龙血,皆能增进修为。如今我遭受神罚,灵力衰弱,猎杀我又受天道所允许,自己地盘上来了这么个宝贝,又恰逢千载难逢的时机,谁不心动。” 他小小一只,眼巴巴地盯着伏青骨,嘴角还沾着吃烤鱼残渣,瞧着的确喜人。 伏青骨伸手抹去他嘴角的残渣,说道:“嗯,的确是个宝贝。” 白虺有些羞恼,可对上她的眼睛,又觉得欢喜,她并未因脱离幻境便疏远他,反因此而心意相通,多了旁人无法比拟的亲密。 他拿袖子擦了擦脸,朝伏青骨挪了挪,紧挨着她说道:“如果你想离开这海晏图,我可以当做诱饵,将它给找出来,让它放我们出去。” “你身上有伤,不能再入海。”伏青骨一手拿着树杈子拨火,一手撑着下巴说道:“它既觊觎你和三郎,又将我们引入这海晏图中,没达到目的之前,自然会找上门来的。” 况且外头还有只狐狸,他们不会困在此处太久。 “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好好待着吧。” 三郎自是无异议,伏青骨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白虺见她并不着急,更不着急,跟她能多待一刻便多一刻欢喜,他求之不得。 伏青骨余光瞅着他,勾起淡淡微笑。 相聚欢喜,分离坦然,如此就很好,她与他若真有机缘,往后自会再相见。 三郎望着二人,不禁想起自己和灵晔,当初他若是想明白,看清楚,也就不会耽误至此了。 如今,他还跟着伏青骨,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再见她一面,只见一面,什么也不必说,便再无遗憾了。 “三郎。”伏青骨忽然对他说道:“弹首曲子吧。” 三郎回神,化出一把膝琴,温和问道:“想听什么?” 伏青骨点道:“便是那首《迎仙客》吧。” “好。” 《迎仙客》便是三郎与绿髓初识之时,所弹奏的曲子,如今想来,竟这般适宜,就好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 琴音响起,白虺昏昏欲睡,不由自主地靠向伏青骨,伏青骨放平腿,让他枕在膝头,轻拍着他的肩膀。 白虺握住她的手,陷入安然黑沉的梦。 伏青骨察觉四周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些无害的生灵,皆是被三郎琴音吸引而来,因此并未驱赶。 她静静看着三郎,想起艳妖楼中他被人九楼客人拦住,似乎是旧相识,可三郎一介凡人,又怎会认识艳妖楼的客? 那些客又是什么来头? 她将消息传给席玉,也不知道他探出什么消息没有,那雷鳗兽既接待这些人,还将其安置在九楼,想必定然知道其身份。 抓到它,应当也能问出些什么来。 伏青骨低头望着白豆丁的脖颈,伸手碰了碰上头的一道勒痕,这是雷鳗兽将他拖进海里时留下的,她盯着那道红痕,眼神染上些许凉意。 猎杀白龙,天道不罚,那是因为要将胆大妄为者留给她。 也不知那雷鳗兽的皮,经不经扒。 远离海岛的海底,一座黑堡隐藏在茂盛的水草中,若有似无的琴音自海岛传来,一条黑影自黑堡中游出,浮上海面,化为一名黑袍男子。 男子循着琴音,收敛气息,谨慎地接近海岛,却始终不敢登岸。 虽他所修为雷术,可毕竟未脱妖兽之身,岛上的伏魔大阵余威尚存,他不敢贸然犯险,若是那人催动阵法,即便他如今为这海晏秘境之主,也难保全身而退。 他虽掌管艳妖楼,可修为并不高,是借着这海晏图,才站稳了脚跟。本来也不打算跟此人交恶,可自打她动手之时,他便看出此人是冲他来的,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只好躲进这海晏图中。 哪曾想她竟勘破图中玄机跟了进来,既然这般阴魂不散,那便怪不得他了,何况如今还搭上了个身负神罚的龙君。 若是能得那龙君龙珠,那他便可进阶飞升了。 男子摊手化出一枚印章,朝印章中注入灵力,一道光从印章中冲入夜幕,空中隐隐传来闷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落,转瞬便席卷海面。 雨点扰乱琴音,三郎平弦抬头,迅疾地雨点砸落下来,却凝结在了半空。 他望向伏青骨,只见她平静地收起道指,然后低头替白豆丁擦掉去脸上的雨水。 三郎敛下目光,将琴收起来,“看来这雷鳗兽是想学白娘子水漫海岛。” “它是想逼我们出去。”雷鳗兽畏惧伏魔大阵不敢登岛,便只有将岛沉入海底,如此一来她既不能催动阵法,白虺也无法再匿藏于海岛中,“这海岛恐怕待不得了。” 狂风送浪,海水漫涨,她话刚说完,整个凌云殿都晃动起来,刹那间天塌地陷,海水迅速没过山腰,向山顶逼近。 白豆丁睁开眼,化作白龙环绕在伏青骨身边,伏青骨将三郎收进玉佩中,起身跃向屋顶。 没了结界遮挡,火堆立即被雨水浇灭,海天之间立即陷入昏暗,可这也不妨碍伏青骨看见成群的鱼类、妖兽,随上涨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朝凌云殿袭来。 伏青骨神色冷凝,“看来都上赶着上桌,可惜我手艺不好。” 白龙翻白眼,你也知道。 海水闯入凌云殿,将其中陈设撞得七零八落,三郎好不容易修好的牌匾,也摇摇欲坠,妖兽、鱼群将凌云殿包围,露出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有胆肥的妖兽,踏浪朝白龙咬来,却被一道神出鬼没的电纹给抽回海中,不一会儿便散发着糊味儿浮上海面,被鱼群与妖兽分食。 可即便如此,仍有无数妖兽、水族前仆后继地朝白龙扑去。 伏青骨手心浮起一个雷丸,轻唤一声:“白虺。” 白虺马上领会其意,暴涨身形,将她驮起,伏青骨离开房顶的刹那,整个凌云殿便被海水吞没了。 她将雷元之力灌入雷丸,雷丸在她手中越涨越大,白龙飞向高空,伏青骨将雷丸高高举起,雷丸犹如初升旭日,将海面照亮。海中水族不知死期将至,纠集堆叠犹如一只怪手探出海面,朝白龙抓来。 伏青骨顺势将雷丸狠狠砸入那怪手之中,怪手被雷丸吞没化为飞灰,雷丸砸进海底,然后炸开,电纹以迅猛之势,迅速占领海底,向远海蔓延。 紧随电纹铺开的,是妖兽和鱼类不断翻起的尸体,海面霎时飘起一股刺鼻的腥臭。 远海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黑影窜出海面,飞向上空。 白龙狂吼一声,立即追了上去,一口便咬住了那黑影的脖子……然后被麻了嘴巴。 忘了这死东西也是修习的雷术。 白龙嘴一松,雷鳗兽趁机逃窜,伏青骨甩出鞭子想缠住它,却只刮下一层粘液。 “……”这鞭子不能要了。 雷鳗兽吐出一枚印章,那印章发出刺目光芒,伏青骨与白龙眼前一花,再看时日夜斗转,沧海已成桑田。 泥沙下流,凌云阁重见天日。 白龙落在殿前,化为白虺,打量四周道:“这又是何处?” 伏青骨抬头看向凌云殿的牌匾,眉头不由得一皱。 牌匾虽依然陈旧,却并非三郎修补过的那一块。 她对白虺道:“这不是刚才的秘境。” 白虺盯着那块牌匾,“可此处也叫凌云殿。”连宫殿的模样、格局和陈设都大致相同,他猜测道:“难道是不同时候的凌云殿?” 伏青骨直觉不是,却并未着急下定论,“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并肩入内,白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伏青骨脚步微微一顿,回握住了他。 白虺抿起笑容。 两人来到大殿,探查后虽发现了紫霄雷府的符纹,符纹的位置却不对,殿中也并未设有伏魔大阵。 再探内殿,陈设与上一间凌云殿,也大有不同。 白虺随手拿起桌上一只灯盏,却差点被一股邪佞之气侵蚀,他连忙脱手,那灯盏在桌上滚了两圈,裂成了几块。 “这是……骨灯?”白虺立即甩了甩手,一脸嫌弃。 伏青骨伸手拨了拨,却发现是人骨,只是这人骨显然是被炼制过,里头呈墨黑色。 炼制人骨为灯,可不是正道做派。 两人将凌云殿里外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伏青骨道:“此处的凌云殿与先前的,并非同一座宫殿,是仿造的,这海晏图中不止一个秘境。” 白虺‘啊’了一声,心想巴不得这秘境多几个,如此一来,他也就能和她多待些日子。 一阵‘沙沙’声,打断了他的臆想,两人对视一眼后,走出宫殿,却见远处沙地中,一个隆起的鼓包,正迅速朝这边靠近。 白虺伸长脖子看了看,“雷鳗兽?” 伏青骨摇头,“不像。” 她并未察觉雷元之气息,来的是别的妖兽。 鼓包滚至殿前,一条黄尾自鼓包中探出,朝二人横扫而来,白虺冷哼一声,松开伏青骨,然后飞起一脚,将那尾巴踹开。 他力气极大,那尾巴重重摔在沙地上,还翘出了那妖兽的上半身。 “沙蛟?”白虺惊叫。 沙蛟身形涨大,卷起一股沙尘,白虺和伏青骨的视线立马被遮蔽,看不清对方身影。 一道黑影伺机出现在沙尘之中,潜到白虺身后,准备偷袭。 “小心。”伏青骨察觉后出声提醒。 白虺化作一道光飞向空中,随后化为巨龙,喷出一大口水,将沙尘浇散。沙蛟立即变成了泥鳅,而那准备偷袭的雷鳗兽,却不见了踪影。 白龙落到伏青骨身旁,化为人形问道:“这秘境里怎么还有沙蛟?这里难道是炎州某处?” 伏青骨眺望远处,“应当就是炎州无疑。” ‘大泥鳅’甩落身上的泥水,竖起浑身鳞片,化为尖利的骨刺,朝二人冲来。 伏青骨一个雷丸投过去,炸在沙蛟身上,却并不见效。 她想起曾听素月说起过斩杀沙蛟的手段,思索片刻,朝白虺伸手,“借你白鳞剑一用。” “不用白鳞剑,我来作你的剑。”白虺说完,摇身一变,化作一柄巨剑落在伏青骨手中。 沙蛟正好攻至眼前,伏青骨挥剑一斩,一道凶猛的剑气劈开黄沙,砍上沙蛟坚硬的骨甲,旋转着摩出白色火花。 沙蛟吃痛,身子一卷滚向一旁,那剑气冲向天边,将云切出一道豁口。 见眼前人不好惹,沙蛟欲钻进沙土之中逃遁,伏青骨将灵力灌入剑身,然后将剑击出,狠狠钉在了沙蛟尾巴上。 伏青骨双手结印,“禁!” 沙蛟便被定在了阵中。 伏青骨走到沙蛟面前,探其灵识,却发觉这沙蛟灵识空空,显然是被人操纵,才会来攻击他们。 被谁操纵显而易见。 伏青骨将电纹探入沙蛟体内,击碎其内丹,沙蛟立即扑倒在地,血肉化为泥沙,仅剩下一具硕大的白骨。 她解开封禁,召回巨剑,握住它的瞬间,也握住了白虺的手。 白虺邀功道:“我做你的剑,如何?” 伏青骨点头,“好使。” “……”这听着怎么不像夸人的话? 他正想表示不满,却听伏青骨又补了一句。 “所向披靡。” 他顿时抬起下巴,挺起胸膛,志得意满。 伏青骨笑了笑,回头看向凌云殿,她从两座宫殿中都查询到了紫霄雷府的符纹,而雷泽中能有此等修为,炼制这等灵器,开凿秘境之人,她所知的只有两个。 一个便是入化神境,拥有半仙之体的灵晔,一个便是传闻中紫霄雷府开宗立派的师祖,也就是灵晔和封元虚的师父,灵皋仙尊。 而从先前发现的伏魔大阵来推断,此人不可能是灵晔,只能是灵皋。 伏魔大阵由灵皋所创造,可他为何会在海上的凌云殿设下此阵,而此处却没有? 骨灯、沙蛟、炎州,难道…… “怎么了?”白虺见伏青骨盯着凌云殿问道。 伏青骨正想答话,身后忽然爆发出一股魔气,两人回头,却见那沙蛟的巨骨,被一团黑气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第159章 绿洲魔境 “这死泥鳅怎么阴魂不散?本大爷给它骨头拆成一块一块,看它还怎么复生。” 白虺冲上去,果真将那沙蛟骨头给拆成了一块一块,然后扔向四面八方,可很快那些骨头被黑气给勾回来,复原为一副完整的骨架。 他惊奇道:“还真能复生?” “这沙蛟应当是曾被奉养过的邪神,却不知为何半途而废,所以徒有魔骨并无魔元。”伏青骨看出端倪,对白虺出主意道:“你可以把它拆了重组,然后封印,炼成法器,就像素月的骨筏那般。” 白虺眼珠子一滚,脑袋里冒出一个缺德主意,他对伏青骨道:“那我来拆,你来替我封印。” 伏青骨答应,“好。” 白虺很快又将这沙蛟的骨架给拆了,却并未再扔,而是将其重新拼凑成一条……鳗鱼? 伏青骨忍俊不禁。 “好了!”白虺拍了拍手退回到伏青骨身旁。 骨鳗蠢蠢欲动,伏青骨想起海岛上凌云殿中的封禁符纹,现学现用,画出一道来打入其头骨之中。 一声近乎惨叫的杂音后,骨鳗身上的黑气尽数收进符纹之中,它整副骨架晃了晃,然后摔倒在了沙尘之中。 她对白虺道:“你操控它试试。” 白虺兴致勃勃地将灵力注入骨鳗之中,骨鳗立即甩尾动了起来,在沙地上游来游去,行动十分敏捷迅速。 他朝伏青骨邀请道:“走,我们骑上它四处去看看。” “走吧。”伏青骨正好也想探探,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来证实她之猜想,顺道引出那雷鳗兽。 她不信白虺都踩在它头上了,它还能忍得住不现身。 两人遂跳上骨鳗的头顶,驱使它朝沙漠腹地游去。 他们走后,一道身影出现在凌云殿中,望着那骨鳗被白虺驱使得四处乱跑,身上冒出电纹,将四周的陈设抽得碎屑横飞。 他转身看向大殿中供奉的雷祖像,冷笑一声,上前扫开供桌上的杂物,露出一个陈旧的血阵,然后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那血阵之中。 血阵浮起红光,红光射向雷祖之眼。 雷祖像震下一层泥沙,随后慢慢转动,露出了背面青面獠牙的狰狞魔神塑像,整座凌云殿之中的摆设也随之变化,变得诡异妖邪起来。 随着‘咔哒’一声响,魔神像转到正面,殿内的符纹陡然逆转,化为魔符血咒,随后结成一个黑色魔阵。 他赶紧退出殿外,阴煞之气荡开,卷起风沙掘出埋藏在沙漠之中的森森白骨,吹起阵阵诡异的乐曲。 紧接着,沙漠犹如开水沸腾起来,无数白骨从沙地里钻出,野兽、妖兽甚至是人,它们朝凌云殿汇聚,纠集成一支魔兵,等待人发号施令。 雷鳗借用印章,化出无数道御魔符打入魔兵体内,命令道:“找到白龙和修士,杀了他们。” 魔兵迅速分散,潜入黄沙之中。 雷鳗转头望向魔神像,讥讽道:“神?魔?谁又能分得清,辨得明呢?” 白虺与伏青骨坐着骨鳗,在黄沙中四处野游发现了一片绿洲,绿洲中有一汪湛蓝的清泉,犹如一只眼睛,奇幻瑰丽。 骨鳗绕着绿洲转了两圈,才顺着一条石沟游下去,白虺让它停在泉边,拉着伏青骨跳下地,奇道:“没想到这秘境中竟然有这么个去处,若是开凿为洞府,也不比我们的悬珠洞差。” ‘我们’二字博得伏青骨一笑,“嗯。” 白虺脸皮被沙糊得厚了些,拽着她的手,直笑眯了眼。 泉水清澈见底,白虺见水中有彩石,便想摸两颗来送给伏青骨,“等着,我给你寻个好东西。” 他来到水边蹲下,手刚要碰到水面,却被一股力道提着后领给拉开了。 “哎哟。”他一屁股倒坐在了地上,正要抱怨,抬头见伏青骨神色凝重,以为她是在担心神罚,甜滋滋地说道:“我看了,水里没鱼和妖兽,不打紧的。” 伏青骨俯身,伸手撑大他一双眼皮,凑近仔细审视片刻,说道:“竟是个睁眼瞎。” 白虺眼睛酸痛,忙拉下她的手,不乐道:“好端端的,骂我干什么?” “没抽你都算好的。”伏青骨将他从地上扯起来,携他掠到水面上方,按着他的后脑勺,问道:“看见了吗?” “什么?”泉水依然清澈,依然静美。 “说你是睁眼瞎还不信。” “我怎么就是睁眼瞎了?”白虺却仍是莫名。 伏青骨哼笑一声,弹出一道灵力,搅乱平静的水面。 波光徐徐荡开,白虺盯着看了半晌,发现端倪后,一股寒意顿时从脊背窜起,他立马抓着伏青骨闪回岸上,并远离那泉水。 “这水有问题。”水中没有倒影! “莽莽撞撞,难怪总是吃亏。”这四脚蛇痴长千岁,别的本事不长,尽长闯祸的能耐,伏青骨骂道:“若不是仰赖你这身皮骨,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白虺理亏,不敢回嘴。 伏青骨巡视四周,摘下一片草叶扔进水中,那草叶瞬间失去踪影,湖水却丝毫未变。 白虺瞪大眼睛,“这是……” “幻象。”三郎现身道。 他化出琴,信手一拂,琴声铮然射去,竟将那湖面击碎,露出一潭黑水。 四周草木犹如被抽去精魂,骤然凋零,露出漆黑惨然的枯枝败叶。 白虺挪动脚步,脚底发出脆响,他低头一看,竟是一节骨头。 人骨。 他连忙拉着伏青骨推开,再放眼看去,却见整个‘绿洲’遍地残骸,尤其是那黑水周围,残骸层层堆叠,竟难找出一具完整尸骨,好似被谁嚼了随口吐在那处的。 恐怖又恶心。 想着自己方才踩在上头,还险些去捞水,白虺喉咙就有开闸的冲动。 “方才便觉得奇怪,既有绿洲,为何不将凌云殿建在这里。”美丽的幻境被击破,暴露出的犹如炼狱之场面,令人惊心,伏青骨道:“原来只是将人与妖兽吸引至此,进行吞噬的手段。” 越美丽的东西,越有可能潜藏着致命的危险,何况是沙漠这等不毛之地,行至山穷水尽之生灵,见此绿洲又岂能不动心? 被引诱的生灵,一旦踏入这绿洲,被那潭水所迷惑,便会万劫不复。 白虺见那散发着黑气的黑水,缓缓晃动,只觉其像一只在寻找猎物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他不禁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般邪门?” “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三郎揉了揉额头,被此处煞气与魔气给冲得有些恍惚,他盯着那潭水,不自觉地吐出两个字,“魔眼。” “什么?”白虺被一阵‘簌簌’声响扰乱,没听太清。 “小心。”伏青骨见三郎不适,将他收回了玉佩中,然后回头警惕地打量四周,“有东西朝这边来了。” 流沙朝‘绿洲’狂涌而来,地面剧烈震动,两人仿佛踩在软泥中难以立足。 白虺招来骨鳗,揽着伏青骨跳了上去,然后驱使它飞向空中。 在骨鳗脱离地面的刹那,两排巨齿‘咔嚓’咬合,差点咬掉骨鳗的尾巴。伏青骨低头一看,一只沙虎骷髅从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钻了出来,朝他们狂啸。 紧接着,无数骷髅自‘绿洲’周围陆续冒了出来,朝他们聚拢,扬起漫天沙尘。 伏青骨凝声道:“看来咱们这是闯入魔境了。” 白虺怒道:“肯定是那雷鳗搞的鬼!” 一只骨隼朝骨鳗斜冲而来,白虺操控雷鳗避开,那骨隼却紧追不舍,空中传来鹰唳,伏青骨抬头一看,几只骨鹰正盘旋在他们头顶,正伺机发起攻击。 “你守下头,我拦上头。” 伏青骨抽出骨鳗一根骨头,以雷元炼化为弓,以闪电为箭,瞄准了空中盘旋的骨鹰。 她一箭射出,正中一只骨鹰,箭矢随即炸开,骨鹰立即粉身碎骨,其余骨鹰见状,也不再犹豫,齐齐朝骨鳗俯冲而来。 伏青骨化符凝诀,再射出一箭,箭在空中分化成数十道,分别射向骨鹰,然后尽数命中。 骨鹰犹如白日炸开的炮竹,化作蓬蓬白烟,被风吹散。 脚下骨鳗摆尾,迅速穿梭于兽群之中,那骨隼游掠在四周,意图将他们往地上驱赶,却被白虺反溜,然后一尾巴抽进了兽群,撞翻了一片。 兽骨四处散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时间难以组合。 伏青骨夸奖道:“干得不错。” 骨鳗的尾巴抽得越发来劲,将魔军抽得七零八落,白虺一脸得意,“你也不错。”随即又道:“咱们果真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伏青骨笑骂,然后看向他侧方,提醒道:“右后方。” 白虺不用回头,骨鳗便已将那准备偷袭的壁虎给拍碎了,他目光一斜,对伏青骨道:“你的左前方。” 伏青骨挽弓射出一箭,电光穿过举起骨刀的螳螂,顺带扫平了它身后的一群魔兵。 “你看,我说得不错吧。”白虺笑得爽朗。 伏青骨不置可否,她看着越聚越多的魔兵,嘱咐道:“专心应敌,谨防翻船。” “不过是低等魔物,本大爷才……”他话还没说完,一条黑色锁链自地下穿来,绞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拖下了骨鳗,“哎?” “你‘哎’个屁!” 伏青骨射断那根锁链,甩出鞭子想将白虺给拉上来,谁知自己脚踝却忽然一紧,然后整个人一轻,也从骨鳗上被扯了下去。 有人躲在兽群中偷袭,伏青骨顺着锁链扫到一抹黑影,随即放弃了反抗,任由自己下坠。 “妖道!” 白虺朝伏青骨扑来,在最后关头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同她一起淹没在兽群之中。 骨兽垒叠成山,将二人压在最底下,雷鳗飘到半空,吹响一节骨哨,魔兵们才停止攻击。 “强龙不压地头蛇,饶你们再通神,也不能在本君的地盘上撒野。”雷鳗盯着骨山冷笑一声,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黑潭,眉头一皱,哼道:“竟跑到了这儿,可真会找地方。”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已将人捕获,还是带回海宫处置,最为稳妥。 他正欲驱使魔兵,将二人抠出来带走,谁知背后却猛地响起一道风声,他转身一看,一根尾骨迎面朝他袭来,然后抽中他的脑袋,将他狠狠拍进了那黑潭之中。 骨山震动,随即炸开,两道人影踩着断骨跃到空中,骨鳗立即上游,将二人稳稳接住。 伏青骨寻了一圈,问道:“抽哪儿去了?” 白虺伸脖子嗅了嗅,指着那潭黑水道:“应该是那儿。” 这还怎么抓,怎么审?伏青骨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谁让他偷袭你。”白虺摸了摸脑袋,冷哼,“我这叫以牙还牙。” 雷鳗被抽进那黑潭后,魔兵霎时溃散,化作白骨,散落在沙土上。无数黑气从白骨中飘出,汇聚在黑潭上空,随后被黑潭吸收。 白虺盯着那黑潭道:“难道你不想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伏青骨点头,“有点想。” “那你还打我!” “打你是让你长记性。”伏青骨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以为还能打你几回。” “……”白虺僵硬一瞬,然后把后脑勺凑到伏青骨面前,低声道:“那你打吧,多打几次。” 伏青骨失笑,将手贴在他后脑勺拍了拍,“发什么傻。”随后见潭水有动静,拉起他的手道:“过去看看吧。” “哦。”没挨成打,白虺竟有些失落,他反握住伏青骨,催动骨鳗,来到了黑潭不远处。 潭水沸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试图逃脱。 可任凭它如何反抗,却始终无法挣脱,一阵刺耳的咀嚼声自黑潭中传来,听得人骨头酸痒,不多时一具带血的骨头被吐出,滚了几圈身首分离。 两人喉头滚动,面色隐隐发青。 观察良久后,伏青骨才压下胸口那股恶心,盯着那副新鲜的白骨道:“是雷鳗。” 白虺感叹,“死得真惨。”随即庆幸道:“还好你先前拉住了我,否则变成白骨的就是我了。” 还有脸说?伏青骨赏了他一记冷眼,看向黑潭,却见黑潭中隐隐有光闪过。 这又是什么东西? 第160章 妖艳狐狸 伏青骨弹出一丝电纹,电纹落在白光处,将黑水爆开一个洞,那道白光迅速飞出,试图朝凌云殿方向逃去。 “想跑?”白虺催动骨鳗,立即朝它追去。 伏青骨结印设下结界阻拦,顺利将那道白光拦下,她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电纹便编织成网,将那道白光网住。 她收网后化去电纹,一枚印章便沉沉地落入她手中,她翻过印章一看,底下刻着‘海晏图’三字。 白虺拿过印章端详,手掌却冷不防地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半只臂膀都麻了,“什么鬼东西!” 一条透明的‘蛇’从印章中钻出,张嘴怒瞪着白虺,正是那雷鳗。 伏青骨凑近看了一眼,随后朝那印章注入灵力,从印章中掏出一枚褐色内丹出来。雷鳗兽的灵体便附着在这内丹之中,想来它是借用这印章,才保下这一丝生机。 有这枚印章到手,便不愁出不去了。 那内丹在伏青骨手中挣扎,伏青骨冷笑,“都这般了还想跑,信不信我碎了你丹,教你永不得超生。” 雷鳗一僵,安分下来,可没安分一会儿,又开始晃动起来,脑袋还直往黑潭方向伸。 伏青骨抬头一看,却见那黑潭上方,不知何时凝结出一层血雾,她心头一紧,对白虺喝道:“走!” 骨鳗立即飞窜而起,奔向远处。 两只血爪自血雾中探出,冲白虺和伏青骨抓来,伏青骨搭弓射出两箭,将血手打散,但下一刻,更多的血手又朝他们追来。 血雾也随之扩散,将方才的战场覆盖,妖兽的群吼震动天地,紧接着无数兽骨从血雾中冲出,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包抄伏青骨和白虺。 伏青骨射出几箭后,便知这些妖兽,绝非雷鳗方才操纵的废物可比。 “别跟它们硬碰硬!” “知道了!” 白虺也察觉这些家伙不好对付,沉着一张脸,专注地驱使骨鳗,躲避其余骨兽的攻击。 可骨兽越来越多,根本避无可避,他只能操控骨鳗飞向上空。 伏青骨从他手里拿过印章,随后朝印章注入灵力,印章发出一道白光,却被一道结界阻挡。 “怎么回事?”伏青骨对雷鳗兽问道:“这结界乃何人所设?该如何破解?” 雷鳗兽缩进内丹中装死。 伏青骨冷笑,手中捏出一颗雷丸,“信不信我融了你?” 雷鳗兽一抖,从内丹中冒出一个头,然后朝凌云殿的方向指了指。 “白虺,去凌云殿!” “走你!” 骨鳗立即朝凌云殿奔去。 此时,前方出现几只翼兽,白虺以身化剑,飞入伏青骨手中。 伏青骨握紧它,一剑斩去,诛邪除魔。 前路扫清,骨鳗迅速游过,在空中留下一道蛇形云痕,在他们身后,骨兽如海潮层层扑来,涌向凌云殿。 凌云殿就在眼前,骨鳗因速度太快,没止住去势,一头撞在了凌云殿牌匾上。 “呸呸呸!” 白虺和伏青骨闪到一边,狂吐嘴中沙尘。 骨鳗被撞得散架,残骨溅落四处,只剩下一团跳跃的魔气,在空中摸不着头脑。 伏青骨一掌将其击碎,抬头一看,却见那原本挂着牌匾的门头上,印着残缺的几个字。 “魔、神、殿。”伏青骨勉强将字拼凑齐全,顿时一愣,“魔神?” 她望向殿内,却见殿内陈设大改,原本供奉雷祖的神位,如今已被一尊狰狞的魔神所取代。 白虺跟随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魔神像后,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憎恶,“就这等邪魔,也敢称神?如此置满天神佛于何地?” 伏青骨惊讶地盯着他,随后笑道:“当了龙君,觉悟果真不同了。” 神与魔,正与邪,本就对立,白虺接受封诰后,便是天道所承认之龙神,邪魔自称为神,便是对真神之冒犯,白虺有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白虺自己也是一愣。 伏青骨继续道:“你的事应当还有回转之余地,回去之后,好好认罪伏法,你还是上境新封的龙君。” 白虺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追兵在后,伏青骨不好再耽搁,她来到殿中,见柱头上的符纹,便什么都明白了。 定是这雷鳗兽想对付他们,又怕他们跑了,所以催动这魔神殿中残留的魔气,逆转符咒设下阵法,操控魔兵追杀他们,并设下结界,阻拦他们。 骨兽已逼近殿外,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开结界,还需雷鳗兽。 伏青骨托起雷鳗兽的内丹,对他说道:“与魔为伍,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想做什么?雷鳗兽惊恐地看着伏青骨。 伏青骨眼神一厉,将灵力注入其内丹中,逼出其魂体,“你既以血祭开阵,想要破阵,自然得由你再祭魔神,祭阵后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了。” 雷鳗兽在她手中死命挣扎。 伏青骨以雷电击向魔神,激出魔阵,然后逆转四方魔符,白虺赶紧帮忙。魔阵与二人灵力擦出星火,魔神殿内刮起狂风,殿内顿时沙尘弥漫。 “你撑着!”伏青骨对白虺交代一声,然后撤回灵力,将雷鳗兽之魂体,祭入魔阵之内。 雷鳗兽魂体发出强烈的电光,试图抵抗魔阵,却根本无法抵挡其威力,顷刻间化为一缕青烟。魔阵顿滞,白虺趁机将全部灵力注入符纹之中,符纹瞬间逆转。 魔气自爆,强大的威力,掀翻了整座凌云殿,也炸飞了追兵。 白虺化出真身,将伏青骨护在中央,为她挡去魔气的冲击。 雷祖归位,符咒逆转,伏青骨趁机催动印章,印章发出一道光芒,冲射向雷祖双目。 新的阵法缔结,是传送阵。 白虺携伏青骨入阵,金光闪过,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之中。 伏青骨再睁眼,仍旧在凌云殿中,却并非炎州沙漠之中的凌云殿,而是晏海之中的凌云殿。 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白龙忽然化为人形,扑倒在地,整个背部渗出鲜血。 “白虺!”伏青骨小心将他扶起,却见他脸色雪白,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 定是被那魔阵自爆给伤着了。 伏青骨摸了摸他的脸,正想再借印章离开海晏图,一股煞气却忽然自脚下涌起,她赶忙扶着白虺躲开。一层红雾浮在传送阵中,凝成一只眼睛,四处打量,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伏青骨身上。 伏青骨与它对视,顿觉心头如遭重锤,神魂皆被其摄住,手脚皆无法自已。 她暗道不好,想别开头挣脱那眼睛的目光,却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殿中符纹被触动,发出金光,伏青骨脑中灵光一闪,强行凝聚灵力,化出一簇光箭射向那眼睛。 那眼睛一闭,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伏青骨咬破中指,以精血点符,然后灌注真元,催动了降魔大阵。 “你疯了!”魔种在她脑子里发出尖叫,“住手,快住手!” 伏青骨神色冷峻,眼底浮起电光,喝道:“禁!” 降魔大阵轰然开启,阵内电光四射,铁索横飞,那魔眼见状想要逃跑,却被几条锁链同时穿透,将其绞成了一滩血水。 一阵尖利刺耳的叫声回荡在凌云殿中,紧接着那滩血水,连带着传送阵一起消失在伏青骨眼前。 降魔大阵却并未解开,阵中锁链纷纷对准伏青骨,然后朝她袭来。 伏青骨催动印章,却已是来不及了,眼看锁链就要穿透她的身躯,她将白虺推向了一旁。 忽然,两只手凭空冒出,一手拎着了白虺,一手拉住了她,随着一声“起!”,二人被提起,拖进一个金色阵法之中。 锁链企图追击,那阵法却猛地合上,它四处探寻,再未感受到魔气,便缩回了伏魔大阵。 伏魔大阵逐渐暗淡,最后归于平静。很快,荒草重新覆盖了凌云殿,而殿门前那块牌匾再次掉落,淹没在了尘埃之中。 ——————妖艳狐狸分界线—————— 伏青骨撞进一个一人怀里,直接将那人撞翻,紧接着白虺压了上来,她和那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差点没被压吐血。 “你俩可真沉。”一道熟悉的声音,吃力的挤出几个字。 “席玉?”伏青骨费劲转头,却只看见一个粉白的下巴。 “快、快起来,我要断气了。”伏青骨手肘正好抵住他胸口,差点戳穿他的心窝子。 伏青骨赶紧推着白虺起来,然后将他小心侧卧在地上,才回头去看席玉,这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只见席玉穿得一身花红,满面粉白,描眉画唇,披发敞怀,活脱脱一副倌人打扮,十分的不正经,却又十分的勾人,若是挂牌上堂,这艳妖楼头牌之位,非他莫属。 伏青骨感叹,“仙君真是尽职尽责。” 席玉揉着胸口坐起来,将头发往背后一撩,犹如妖孽在世,他客气道:“过奖过奖。”随后看向她身旁的白虺,问道:“这四脚蛇怎样了?” 伏青骨替白虺挑开黏在嘴唇上的发丝,沉眉道:“他遭受了神罚,又在海晏秘境中为救我受了伤,情况不大好,不过也并无性命之忧。”成为龙君之后,不光是修为,体魄也会更为强健,好生休养一阵便会痊愈。 席玉打量二人,总觉得较比之前,有些不同。 伏青骨直起身子望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海晏图中?” 行动间,一块坠子在她腰间垂下,席玉的视线顿时定住,再移向白虺身上,果然发现了相同的坠子。 那是一对龙鳞。 伏青骨察觉他的打量,并未掩饰,亦未解释,只静等着他答话。 好一阵后,席玉才回神,神色未变,眼神却淡了不少。 “我久不见你的踪影,便猜到你出遇到了事,所以上来寻你。上来后只见房中有打斗迹象却不见人,便四处搜寻,最后发现了这屏风的异常。” 伏青骨回头看向那屏风,却见屏风上已变了副景象,一半沙漠,一半海水。 沙漠之中有一绿洲,绿洲中卧着一汪清泉,湛蓝清亮,其形状犹如一只眼睛,而在绿洲四周,却遍布骸骨,显得诡异异常。而另一半的海中,有一座岛屿,岛上怪石嶙峋,树木丛生,在怪石树影间,隐藏着一座宫殿,荒草冒顶,蛛网横结。 那便是凌云殿。 “这是海晏图,图中所显现的,便是其中两处秘境。”伏青骨掏出印章,对席玉道:“凭此印章,便可成为秘境之主,可随意出入,并且操纵秘境。” 席玉看着那印章,神色微变,赶忙对伏青骨伸手,“将印章给我看看。” 伏青骨把印章递给他。 他接过印章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最后将灵力注入其中,印章发出光芒,随后在空气显出“海晏图”几字。紧接着,屏风中的景象一变,又成为了伏青骨最初所见之海景。 她不禁问道:“这印章有何异常?” 席玉撤回灵力,对她说道:“这印章同我派山海印一样,由精石所铸成。” “难怪能造出如此秘境。”伏青骨盯着那印章,忽然问道:“你又没印章,如何将我们给救出来的?” “同心阵。”席玉握了握手心,“试过很多方法都不成,便想着利用它试一试。” 伏青骨摊开右手,手心果然有一个浅浅的‘玉’字,她说道:“多亏了你,谢谢。” 虽连同心阵,却非同心人,席玉胸中翻腾,他未经伏青骨召唤,强行以阵法将伏青骨和白虺拽出来,遭受灵力之反噬,这会儿心头并不好受。 好在他脸上敷粉,看不出端倪,他摆出与以往一般无二的笑脸,“小师叔何必与我生分?何况本就是我带你来的,若你在此出了事,我良心怎安?” 伏青骨调侃道:“你还有良心?” 席玉‘哈哈’一笑,盯着躺在一旁的白虺暗道:若无良心,就该任这四脚蛇自生自灭了。 他转开话头,问道:“对了,小师叔,那雷鳗兽可拿到了?” “拿到了。”伏青骨化出一枚内丹,可惜道:“也死了。” 席玉:“……” 第161章 分别有时 【尽量补完,大家明天来看完整版。】 伏青骨掏出雷鳗兽的内丹抛给席玉。 席玉接过一看,说道:“还没死透,有得救。” 他掏出一只海螺,将内丹扔了进去,海螺内立即发出悠悠白光。 “蜗液?”伏青骨问道:“可还有多的?” 不用想也知道她要蜗液来做什么,席玉叹气,随后化出一只龟壳,放到伏青骨面前。 伏青骨无言片刻,随后将白虺化为龙身,放进了龟壳内,只露一个脑袋在外头。 龟壳就龟壳吧,能治好伤就行。 别说,还真像个王八,席玉见状,哼笑了一声,心头舒坦不少。 趁雷鳗兽和白虺疗伤之际,伏青骨打坐调息,席玉身子不适,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伏青骨才问道:“九楼的人查得如何?” 席玉答道:“是幽人宫的使者,暴露身份后,察觉不对,便逃走了。” “幽人宫?”幽人宫之人,为何会拦截三郎? 伏青骨想起在秘境中,三郎破开幻境,看见那黑潭时,脱口而出“魔眼”一称,如今想来也着实怪异。 “可不止幽人宫。”席玉继续道:“这艳妖楼中明来暗往的,除各界妖兽之外,还有正邪各派修士。此地看似是个供人寻欢作乐之地,实则最大的买卖,是交换流通各派消息。” 他随即笑道:“还得多亏小师叔大展神通,将这雷鳗兽收服,往后这艳妖楼,便可收为己用了。” “你该不会想顶替这雷鳗兽的位置,当这艳妖楼的楼主吧?” “若不如此,岂非辜负小师叔一番苦心?” 伏青骨盯着他半晌,说道:“幸亏你没踏足魔道,否则我第一个便先斩杀了你,以免祸害苍生。” 席玉眯起眼,“我便当这是小师叔对席玉的夸奖了。” 伏青骨笑骂,“没脸没皮。” 席玉捻着海晏图印章,问道:“小师叔入秘境,可探出这秘境之主是谁?” 能炼化精石为己所用之辈,世所罕见,绝非这雷鳗兽可办到。席玉不用动脑筋就知道,雷鳗兽并非这海晏图真正的主人,不过是阴差阳错,才占了这便宜。 可这海晏图真正的主人会是谁?通过这枚印章,席玉有所猜想,却还是想找伏青骨证实。 两人同时望着海晏图,心思各异。 伏青骨想起凌云殿内所见,并未隐瞒,她沉静道:“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依我猜测,海晏图之主,多半是紫霄雷府的灵皋仙尊。”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就是我的师父。” 她从来不会令自己失望,席玉笑了笑,随后叹道:“果然是他。” “你知道?” “看到这枚印章便猜到了,此印章与山海印同出一源,除了灵皋师叔祖,师祖不会将这般珍贵的精石交给本门以外之人。”席玉对伏青骨询问道:“不知小师叔可否将此印交由我保管?” 伏青骨点头答应,却提醒道:“只是这秘境,在无完全准备下,切不可再随意进入。” 她指着屏风上第二个秘境的绿洲说道:“此印虽可操控海晏图,但它并不能压制第二个秘境中压制的魔眼,这东西厉害得紧,若不是凭师尊留下的伏魔大阵和你及时相助,我和四脚蛇,此时恐怕已和这雷鳗兽一样尸骨无存了。” 原本她以为灵皋将伏魔大阵设在凌云殿中,是为了震慑秘境之中的妖兽,眼下看来,应当是为了封禁第二个秘境,阻挡这魔眼出世祸害他人。 若非此次将这雷鳗兽逼急了,恐怕他们也到不了第二个秘境,并发觉其中秘密。 “也不知这魔眼,究竟是什么来头。” 席玉盯着那弯清潭,总觉得看久了,身上汗津津的,他应道:“我知道了,小师叔不必担心。” “切莫阳奉阴违,当心丢了性命。”这狐狸好奇心不一般,且此事关乎紫霄雷府和魔族,他将这画要了去,便是打定主意要查个底儿清,她不得不再次嘱咐。 “看来小师叔不太相信我,可要我发誓?” “你的誓言几两重?好自为之便罢。” 正在此时,海螺中的雷鳗兽回魂,晕晕乎乎地从蜗液里飞了出来。 席玉一把截住它,化出一道符咒打在它魂体之上,随后以神通灵,很快便将这雷鳗兽的底细给摸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这雷鳗兽,本是犀渠座下妖使,因其被封印才携这海晏图,逃到了东海,潜藏在这妖市中,开了这间艳妖楼。” “封印?”伏青骨问道:“为何会被封印?” “因为吃人。” “是被谁封印的?” “可巧,此人你我都认识。”席玉勾唇,“浮屠禅院的枯禅住持。” 枯禅?不就是心元那大和尚。 伏青骨点头道:“难怪这般慈悲。” 妖兽食人,若是落到她手上,碎丹打回原形都是轻的。 第162章 再登灵宫 【继续补字数中……】 白虺盘在她手心良久,不吵不闹。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天亮后我亲自送你回神墟,给青阳君赔罪。” 白虺默默良久,点了点头。 金光铺洒海面,客船陆续离港,妖兽们有的跃入海中,有的飞往云里,散的散,离的离。守在岸边的妖兽,见伏青骨迟迟不放舟离去,也没耐心再等,也跳入海中,化为两条鲟虎交游潜入海底,不见了踪影。 唯有那海和尚被拴着,老老实实地不敢动。 伏青骨见其可怜,解开绳索、跳上小舟,那海和尚才化作一只鳖身人首的妖兽,慢吞吞地爬进了海中。 妖市在日光下逐渐消融,艳妖楼沉入海中,一人踏水而来,落在小舟之上。 不是席玉又是谁? 席玉刚站稳,一道水柱便直冲他门面而来,他拂袖挡去,看着伏青骨手中的白虺,笑道:“哟,小王八醒了?” 白虺朝他龇牙,正想飞过去啃这死狐狸两口,却被伏青骨按住。 伏青骨望着只剩个房顶的艳妖楼,对席玉问道:“都办妥了?” “嗯,我办事,小师叔放心。”他眯起眼,问道:“是回蓬莱,还是去鲁县?” 伏青骨道:“你回蓬莱,我去鲁县,事情办妥后,在金玉楼汇合。” 席玉没有异议,“那我送你们上岸。”说罢,便走向船尾掌舵摇桨。 伏青骨仍旧坐在船头,掌心托着白虺,随小舟驶入彤彤日光。 一路无话,直至抵岸。 伏青骨还未上岸,便见岸边伫立着一道人影,那人见到船,拔腿朝水边跑来,满脸惊喜。 “师父!”正是云述。 伏青骨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云述不顾水打湿衣裤,上前帮忙泊船,“徒儿在此等候师父等了快半个月了。” 伏青骨问道:“既知我在蓬莱,为何不上岛来?” 云述看了席玉一眼,眼神带着一丝委屈。 席玉:“……”有点想摇桨的冲动。 他见伏青骨回头,朝伏青骨一笑,“山海祭后,岛上戒备森严,许是弟子们见他面生,所以才未放行。” 伏青骨信他才有鬼,这死狐狸分明就是故意的,不过将云述拦住也好,落得个清净,因此伏青骨也并未多说什么。 云述有些失望,可望着伏青骨,又觉得欢喜,只是还没欢喜多会儿,一股凉水便喷到他脸上,将他的欢喜浇灭。 他定睛一看,见伏青骨手中一条四脚蛇拉着脸、吊着眼瞪他。 云述正要发怒,却察觉这孽畜气息有变,且额头上的契印也消失不见了。 “你、你们。”他看着伏青骨,问道:“师父,你和它解契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刚问完,又被一股水柱从头浇到脚。 席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可得放尊敬些,白师兄蒙受封诰,如今已成为龙君了。” 云述先是高兴,然后伸手赶道:“你既已成为龙君,还缠着我师父作甚?去去去!” 白虺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咬得他甩手直叫,白虺就被甩了出去。 伏青骨眼疾手快地将它捞回,对云述道:“别闹了。”然后跳下船,转身对船上那个拱火的说道:“你先回去吧,便按先前说好的,在金玉楼聚头。” 席玉看了云述一眼,点头应了声“好”,便调转船头,朝蓬莱驶去。 云述施展洗尘诀,又是一副绝世佳公子的模样,看得白虺牙痒痒。 伏青骨打量他的脸色,问道:“你的伤恢复得如何?” “好多了。”云述想起识海之事,一丝忧愁挂上眉梢,“师父,那魔……” 伏青骨淡淡道:“无碍,只要道心如一,它便奈我不何。” 云述满脸羞愧,不敢直视她。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我想跟着师父。” “只作为弟子?” 云述愕然抬头,神色变得惶恐, 伏青骨直白道:“云述,无论是灵晔,还是我,都对你无意。” 云述恍若遭雷击中,而白虺则是一脸幸灾乐祸。 第163章 各奔东西 一道人影出现在青阳君神像旁,身负枷锁,满面怒火地瞪着二人。 伏青骨恭敬问道:“不知这位神君是……” 白虺凉飕飕道:“他就是司雷使。” 司雷使对白虺道:“你还知道回来!”分明是两个人闯祸,却害他一个人受罚。 白虺撇嘴。 一道锁链贴着地面飞来,将白虺缠住,然后拖到青阳君神像另一侧,跟司雷使站了个对称。 伏青骨赶紧伏地叩拜,告罪道:“小道伏青骨冒犯神君,特来向神君请罪,还请神君饶恕小道之不逊,宽宥小道之罪过。小道必定谨记教训,往后绝不再犯。” 洞府内乱光爆闪,雷声隆隆,伏青骨趴在地上,姿态卑微,却并无瑟缩胆怯。 白虺对青阳君神像说道:“祸是我闯和司雷使闯的,不关她的事,神君要罚就罚我好了。” 司雷使在一旁冷笑,“你以为你跑得掉?” 白虺低吼:“你闭嘴!” “你让我闭嘴,就闭嘴?你以为你是谁?我偏要说。神君,这两个人就是祸害,在人界搅出不少祸事,神君一个也别放过!” “你!”白虺蹦过去,张嘴就想啃。 “想打我?来呀,来呀。”司雷使不甘示弱,身上蹦出电光。 “……”伏青骨直觉这两人要挨收拾。 果不其然,两人身上的铁索霎时收紧,瞬间将其给勒脸发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铁索飞射到洞顶,将两人吊了起来,两人顿时消停了。 伏青骨看了一眼,赶紧道:“还请神君息怒。” 渐渐的,洞内安定下来,许久都不再有动静。伏青骨赶忙替青阳君点烛、烧香、奉祭,然后盘坐其下,以真元化了两道符供养,压在她身上的神威才逐渐撤去。 伏青骨这才开始替白虺求情,“告青阳神君,引雷落入大壑,震毁灵宫本是小道一人所为,与龙君与司神使无关,还请青阳神君明鉴,饶恕二人,所有责任与惩罚,小道愿意一力承担。” 白虺翘起脑袋,吃力道:“不、不关她的事,是我顽劣,不该同司雷使斗法,更不该私自逃走,我甘愿伏法认罪。” 司神使默不吭声,他乐得有人顶罪,这会儿谁吭声谁是傻子。 白虺身上的锁链再次收紧,他闷哼一声,彻底说不出话来。 伏青骨身下浮起一个阵法,跟着那阵法收紧,勒入她体内,烙在她元神之上,形成一道封印。 她痛得脸发白,却并未吭声。 白虺晃了晃,却无法去到她身旁。 过了许久,伏青骨才喘过气,她催动元婴,运转灵力,只觉沉涩。 青阳君压制了她的修为。 她不清楚青阳君为何会这么做,也并不追问,只跪在其神像前,叩首三拜,“小道甘心受罚。” 神像前的祭品消失,青阳神君就此饶恕了她,她望向白虺,白虺也正看着她,满眼泪水与担忧。 伏青骨朝白虺做了个嘴型,“我没事。” 白虺砸下两颗眼泪,随后化为白龙,被锁链拖向了洞府外。 伏青骨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追到大梦浮生桥边,却见白龙猛涨身形,从悬崖下飞了上来,身上被锁链勒得血肉横飞。 它痴痴地望着她,眼中是说不尽的哀痛。 伏青骨眼睛一酸,终是为它流下两行清泪。 白龙奔她而来,然后对她低下头颅。 伏青骨伸手抱住它,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道:“保重。” 白龙被拖下山下,龙角在崖壁上擦出不甘的火花,然后重重砸进深不见底的大壑之中。 龙吟响彻山谷。 伏青骨趴在悬崖边上,看着水面浮起的血水,胸中翻涌,猛地呛出一口鲜血。 “这位香主,你没事吧?”伏青骨身后传来住持担忧的声音。 大壑归于平静,伏青骨擦去嘴角的鲜血站起来,摇头道:“我没事。”她转身朝住持行了一礼,说道:“往后,龙君还望住持多开解照拂。” 住持回了一礼,温和道:“香主客气了,侍奉神明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伏青骨握住腰间龙鳞,最后看了大壑一眼,踏上浮梦桥,离开了灵宫。 来到对岸,三郎现身,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伏青骨已恢复平静,“没事,我们走。” 三郎看了眼大壑,又望了望那捧孤坟,然后跟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重回金玉楼分界线———————— 伏青骨自云梯拾级而下,在不到半山腰的位置,捡到了昏迷的云述。 瞧那焦黑的模样,也没少挨雷劈。 人既跟着来了,总不好撂下不管,伏青骨只好带着他一起前往金玉楼。 金玉楼管事还是原来那位,见到伏青骨很是热络,不必她开口,便吩咐人为她打理出两间天字号房和一桌酒菜。 伏青骨安顿好云述后,来到楼下,酒菜已齐备。 堂倌殷勤奉上醉仙酿,“不知伏仙子此次来鲁县,所为何事?” “等朋友。”伏青骨接过醉仙酿,取盏给自己倒了一杯。 堂倌道:“可巧,原先您打听的那位琴师,今日回堂了,您若是不着急走,倒是可以听上一曲儿。” 琴师?三郎?伏青骨摸了摸玉佩,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对堂倌道:“好。” 星影点点,月起东山,金玉楼内客逐渐多了起来,伏青骨独坐独饮,在热闹的大堂中,一时竟觉得冷清。 她支着头,看着满座宾客,不免恍然。 也不知那四脚蛇如何了? 想来也觉得乏味的不止她一人,堂中有客对堂倌询问道:“不是说这金玉楼晚上堂子精彩,这入夜都这么久了,怎一场戏一段曲儿都没有?” 堂倌忙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咱们金玉楼如今不演戏、不唱曲儿了,不过琴乐倒有,您不妨等等,琴师一会儿就来。” “谁要听你这劳什子琴,怪没趣儿,爷就想听曲儿赏舞!” “还请客官担待,楼里新定的规矩,不让演曲儿了。” “你金玉楼不唱戏、不唱曲,酒菜还卖这么贵,不是宰人么?”那人不依不饶道:“爷可不管,今日若不能令爷满意,这钱可一文也别想收。” “这……” 堂倌正为难,一道傲然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谁说我金玉楼不演戏、不唱曲儿了?” 这声音? 堂倌猛地回头,朝门口看去,却见一名华冠丽服的男子,摇着把折扇,昂首阔步地进得楼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满脸怨气的佳丽。 “少东家!”来人正是颜恻。 堂倌惊喜地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颜恻合扇往他头上一敲,哂道:“我的金玉楼,我还来不得了?” “来得,来得!”堂倌一边将人往楼里请,一边对后堂喊道:“掌柜,少东家来了!” 管事的立即从后堂冲了出来,见到颜恻先是惊喜,“少东家来了?”随后眉头一皱,问道:“您来此处,东家可知晓?” 颜恻还未说话,他身后的一名绿衣女子抢白道:“知道还会只带我们二人?” 管事的定睛一瞧,“兰覆仙子?”在看兰覆旁边,不是其同门师妹莲衣是谁? 颜恻忙对管事警告道:“可不许走漏风声。” 管事满脸为难,正要劝,却见兰覆朝他摇了摇头,便知这里头另有内情,于是闭了嘴。转头对堂倌吩咐:“还不快去将少东家的房间收拾出来。” 堂倌喜滋滋地去了。 “哦对了……”管事正要告诉几人,伏青骨也在楼中,却被方才吵闹的客人打断。 那客人将杯子砸在桌上,大声道:“我说你们金玉楼就是这般待客的?” 管事惊愕地看向他,堂内另一名堂倌连忙上前,与管事的耳语了几句。 管事立即上前赔了个不是,“这位客官,对不住,怠慢了。只是这歌舞戏曲儿,楼里确实是不让演了,您若是不尽兴,便按您说的,今日这桌酒菜,我醉仙楼请了,你看如何?” “你这是瞧不起爷?以为爷是来吃白食的?”那人冷笑。 “小的绝无此意,只是东家定下的规矩,不好违背,还请客官见谅。” 那人望着颜恻,“这位是你们少东家吧?”他讥讽道:“方才他亲口说,这金玉楼中有戏有曲儿,如何演不得?” 颜恻承认道:“这话是我说的。” 管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这少东家私自跑出来就算了,还一来就给他找事,“少东家,东家有令……” “这金玉楼是我买下的,你也是我请的,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颜恻拿扇子挡住嘴,低声道:“我人在这儿,话也撂出去了,你好歹也顾及顾及你少东家我的面子。” 管事叹气,“既然少东家发话,小的自然遵从。” 颜恻顿时开颜,痛快地摇了摇扇子,“那还不快去将以往的戏班子、歌舞伎都请回来,让咱们这位贵客开开眼?” 那人嗤笑一声,满脸得色。 管事对一旁发愣的堂倌吩咐道:“没听见少东家的话?还不差人赶紧去请。” “是,小的这就去!”堂倌应了话,立即着人请戏班子去了。 “还是咱们这金玉楼好。”颜恻深吸一口气,不禁感叹。 兰覆和莲衣同时翻了个白眼。 管事正想再提伏青骨,方才那人又来打岔了。那人捉了杯酒,挤开管事,走到颜恻面前道:“少东家看来与我乃同道中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席品乐,如何?” 按说放在以前,颜恻是瞧不上这人的,可他近来被关在宗门中,看得太紧,这一时溜出来,正差个狐朋狗友作伴儿寻乐。 这人这么一请,他便顺势应了,“好,好,好。”过后还不忘嘱咐管事,“长途跋涉,二位仙子也累了,你亲自带去安置,务必好好伺候,不可怠慢。” 这分明是想支走她俩,当谁看不出来似的。 兰覆和莲衣对视一眼,也懒得同他计较,黄金台都看不住、管不了的人,她们两个外人能做什么? 那客人却自以为得了脸,见陪同颜恻来的两名女子容貌姣好、气质出尘,便起了轻浮之心,“二位姑娘不如一同入席,赏个脸,让在下为二位接风洗尘。” 颜恻神色一收,拿扇子将他挡开,“这位兄台,她们是我的贵客,不得轻慢。” 那客却以为他是在装正经,调笑道:“既是贵客,那更该倾情相待,精心伺候,正巧,在下最擅长伺候娇客,二位姑娘还请给个面子……” 莲衣臭着脸,不屑道:“你算老几,要我们给你面子。” 堂中顿时响起一阵讥笑。 那人被落了脸,也顾不得风度,将手中酒杯朝莲衣摔去。 颜恻正要挡,领子一紧,被扯到了莲衣身前,用脸接下了这杯酒。 “嗷!”那酒杯正中颜恻鼻梁,砸得他又酸又痛,眼泪鼻血长流。 而砸酒杯的那人,下一刻也被鞭子卷着,扔出了大门外。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管事的回神,连忙对众人安抚道:“小小意外,惊扰各位了,来人,每桌送一份咱们楼里的招牌菜,给咱们的贵客压压惊。” “是,这就来!”堂倌们赶紧催菜去了。 管事随后又支了两名杂役去外头,将那闹事的给扔得远点,免得再沾晦气。 莲衣和兰覆从颜恻身后探出头来,盯着前方笑盈盈的女子发愣。 兰覆先将人给认出来,“伏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莲衣扑了上去,“伏师姐,真是你,怪我眼拙,竟没认出来。” 伏青骨入客栈,化了绿髓之貌,不怪二人一时没认出来。 伏青骨拍了拍莲衣的背,“好久不见。” 颜恻捂着鼻子,隔着泪花儿看向伏青骨,“伏仙子,你这打招呼的方式,也太粗暴了点。” 伏青骨皮笑肉不笑,“是么?小道以为,如此才能让少君印象深刻,长长记性。” 颜恻自知理亏,打了个哈哈,扯开话头,打量她道:“仙子的伤好了?” “劳少君挂碍,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伏青骨借坡下驴,问道:“少君呢?可大好了?” 兰覆在颜恻身后凉凉道:“伤是好了,脑子却不大好。” 第164章 重弹故调 颜恻此时满手鼻血,眼冒泪花儿,瞧着确实是脑子不大好的样子。 管事觉得活该,又有些担忧,不过好在有兰覆和莲衣二位药王谷的神医,倒省得再去请大夫。 莲衣掰着颜恻的鼻子看了看,然后掏出两颗药丸,塞进他鼻孔里,再将他下巴一抬,拍手道:“血止了就好了。” “如此也太损本君风仪了。”颜恻挡住鼻子瓮声瓮气道。 兰覆哼道:“那不如就让你鼻血长流而死?” 颜恻立即噤声,他在二人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不敢造次。 管事拿来帕子给他擦脸,颜恻指着伏青骨道:“我们与伏仙子同坐。” “是。”管事立马着人安排。 他催促道:“那些歌舞伎怎么还没来?” 管事应道:“马上来,马上来。” 伏青骨阻拦道:“传信去退了吧。” 这人吃了这么大亏,竟还不长记性,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管事犹豫地看着颜恻:“这……” 颜恻捂着鼻子摆手,“不准退,难得出来一次,到了自己地盘上还束手束脚,多不痛快?何况我只听听小曲儿、赏赏歌舞,又不做别的。” 在黄金台这些日子,这里不能去,那事不能做,跟带发修行的和尚似的,差点给他憋出毛病。这都出来了,还让他禁着、戒着,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伏青骨点了点兰覆,“传话给黄金台的人,让他们将少君带回去,或者通知颜掌门亲自来接人。” 颜恻若是出事,跟他出来的兰覆和莲衣,恐怕脱不了干系,他自己任性要作死,别连累了这两个丫头和药王谷。楚屿芳头上的官司已经够多了的,能少一桩是一桩。 兰覆惊讶地看着伏青骨:“伏师姐如何知道有人跟着?” 这有何难猜?好歹是黄金台,颜恻又这般宝贝,若有心想禁足,他们插上翅膀也难飞出泑山地界。 “什么?”颜恻瞪大了眼睛,随即看向门外,果然发现门外有几道鬼祟的人影,顿时露出烦躁的表情,“真是出来也不得安宁。” 伏青骨打量颜恻,却发觉灵脉已被封禁,想是那魔种出了差池。 “颜掌门不在泑山?”颜崟若在,颜恻可不敢如此放肆。 兰覆点头,“颜掌门去了浮屠禅院。” 伏青骨皱眉,颜崟去浮屠禅院,便是说颜恻这毛病快控制不住了。她再观其神色,果见其神色浮躁,且隐约透着几分戾气。 原先颜恻虽浪荡,心境却很平稳,如今有移心换性之势态,黄金台应是不敢再逼迫,因此才将他放出来,缓助性情。 她不禁冷笑,他们有心放纵,却让兰覆和莲衣担风险,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颜恻粗暴地揉了揉鼻子,不慎将药丸给揉散,差点被药性冲翻了天灵盖。他扇了扇鼻子,对管事威胁道:“你若敢将人给我送回去,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我这金玉楼可不缺人。” 金玉楼只认颜家人,老的认、小的也认,老少若不对付,那谁在眼前就服从谁。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管事颇为无奈,只得对伏青骨拱手赔礼。 伏青骨也不再劝,越劝越反,她对颜恻道:“颜恻少君,你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管我的人。” 她朝兰覆和莲衣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走到了她身边。 她继续道:“少君,我们虽是朋友,可少君身份特殊,事涉黄金台与药王谷两派之交,所以有些话也得说在前头。” 伏青骨对掌事一礼,又扫了一眼门外众人,说道:“趁掌事和大伙儿在此,也好做个见证,少君既已回金玉楼,又有黄金台的弟子护卫,安危便再与兰覆和莲衣无涉,过后若出任何事,后果自负,责任自担。” 兰覆与莲衣这才后知后觉,她们就这么与颜恻出来,着实有些考虑不周。好在这一路平安无事,否则恐怕会给自己和少谷主惹来大麻烦。 颜恻乐得没人管,赶紧道:“好,本君承诺,后果自负,责任自担。” 管事只能管事,管不着东家,只能顺意奉承,门外暗中保护颜恻的黄金台弟子闻言,一边在心头暗骂,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将颜恻盯紧。 没了兰覆和莲衣二人,一旦出了岔子,论责起来他们便是首当其冲。 伏青骨已无话可说,这花孔雀要自讨苦头,她也没份儿拦着,只拉了兰覆和莲衣,去自己席前叙旧。 颜恻本想跟她叙旧,这被她排揎一顿,心头也有些不乐,就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此时再无人阻拦,他彻底放纵、放开了,一壶酒敬八方客,两双眼点风月情,很快便与堂内众人热络起来。 管事也只好让堂倌、杂役们好生伺候,要什么给什么,吩咐什么做什么,无有不应。 没过多久,一架表花挂灯,飘绸飞彩的马车停在了金玉楼门前,堂倌打帘,引下几名乐伎。乐伎们个个皆是风姿绰约,花容月貌,让宾客们看直了眼,看花了心。 堂内霎时热闹起来,堂倌、杂役,清台摆场,乐伎们拜过颜恻、见过宾客过后,便登台演奏起来。 一时间丝竹乱耳,鼓瑟捶心。 紧接着,歌伎、舞伎,还有倌人、说书先生等,陆续入堂,交替登台。风流客们也闻风而至,让清素了许久的金玉楼,一夜间重回旧日辉煌,门庭若市,车马如龙。 兰覆和莲衣不禁咂舌,知道这花孔雀纨绔,却不知纨绔至此,只觉得他一把骨头都快给这软红烟柳给蒸酥了。 兰覆感叹:“过惯了这般日子,难怪黄金台关不住他。” 伏青骨盯着一杯一杯接着灌酒的颜恻,对二人问道:“他情况究竟如何?” “不太好。”兰覆眉头打结,“颜少君本就不是心性坚定之人,修为又都是用灵药催出来的,回黄金台的这些日子,虽有颜掌门和各位长老帮忙压制,可终究是魔心难灭,日渐滋长。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又时常有人偷偷引诱蛊惑,勾得他心神不宁,好几次差点走火入魔。此次也是因人煽动,才起了偷跑之心,恰巧颜掌门不在,若是再走火入魔,没有人愿意倾尽大半修为,去替他洗伐筋骨,净化魔气,如此一来定然造成难以挽回之势。” “所以你们才商量将他放出来?” 兰覆点头,“黄金台的长老们也一致同意,并请求我和师妹跟随。”说着她有些不大高兴,“我们本是好心,谁知却被摆了一道,想想真是憋屈。” 伏青骨手指敲了敲酒杯,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她决定静观其变。 “没事就好。”她对兰覆安慰道。 “好在遇到了你,否则我跟师妹如今还傻乎乎地跟他胡作呢,真要出了事,哭都找不着人。”兰覆向伏青骨敬了杯酒,莲衣也来凑角,被两人按下了,丫头还小,少沾酒水为好。 莲衣只好拿茶代酒,敬了。 “伏师姐,怎么就你一个人?白师兄呢?”莲衣问道。 伏青骨顿了顿,笑道:“他飞升成龙,如今得了封诰,成为龙君,镇守神墟,往后都不跟我一起了。” “真的?”莲衣很高兴,“早就说白师兄不简单,如今修成正果,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这真是个好消息。”兰覆也觉惊喜,可当她对上伏青骨浅淡的笑容,心头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惆怅,她感叹道:“只是见他跟师姐形影不离惯了,骤然离开,还有些舍不得。” 莲也附和道:“有白师兄在,总是热热闹闹的。”她环顾四周,分明热闹非凡,可往伏青骨身上一瞅,却总觉得有些冷清,“他这一走,再热闹的场面,也不觉热闹了。” “这于他而言,是桩好事。”伏青骨斟酒,举杯道:“该为他一贺。” 三人饮罢,兰覆拉着伏青骨的手问道:“伏师姐,药王谷近况怎样?少谷主可还好?” “我离开之时,谷里一切都好,最近也没传出其它消息,也应当是太平的。”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斟酌片刻后,将楚屿芳身体抱恙的消息如实告知,“只是少谷主旧疾复发,有些不妥,不过已经稳定下来,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 听说楚屿芳抱恙,二人如何能不忧心?兰覆简直坐立难安,“少谷主的病不发则矣,一旦发作必然凶险,压了这么多年都没发,定是劳累所致。” 兰覆不愧是自来跟着楚屿芳的,竟将病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自责道:“都怪我们在外耽搁太久,若是我们在谷里替少谷主分担着,少谷主也不会给累病了。” 莲衣一听,立即红了眼,着急道:“兰师姐,咱们这就动身回去吧。” 兰覆点头,她此刻亦是归心似箭。 “不急在这一时,少谷主身边有嬷嬷盯着,不会再出差池。”伏青骨拉住二人,劝道:“况且时下各界并不太平,加之天黑路远,我不也放心让你们单独回去,这两日蓬莱的席玉仙君会来此地与我会合,等他一到,我便请他送你们回药王谷,如何?” 席玉在此,便可与她联手施展传送阵,将二人送回药王谷。 传送符、传送阵之能力,皆由修为所决定,若伏青骨仍是元婴大圆满近化神境之修为,送两个人回药王谷,不在话下。可如今她境界跌落不说,又被青阳君压制了修为,传送阵之能力也大大削弱,无法突破各界防护阵,将二人送回药王谷。 且她要去浮屠山,不能亲自送二人回去,白虺又不在,要想尽快送她们归谷,便只能借席玉之手。 兰覆镇定下来,知道这会儿急也没用,听伏青骨的安排最为稳妥,忙道:“那就有劳师姐替我们姐妹二人做主了。” 伏青骨点头,“咱们不说外话,此事放心交给我。” 莲衣人小,说不上话,也没甚主张,自是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伏青骨见莲衣闷闷不乐,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少谷主没事的,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莲衣挤出一抹笑容,却是看面前满桌好菜,都没了胃口。 兰覆叹了一声,对伏青骨问道:“伏师姐,你不随我们一同回药王谷么?” “我另有事要办,办完再回去。” “跟席玉仙君一起?” “嗯。” 兰覆和莲衣同时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 伏青骨被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两人摇了摇头。 莲衣问道:“感觉席玉仙君和伏师姐交情很好。” 兰覆小声问道:“总觉得席玉仙君,对师姐跟别人很不一样。” “我前身跟蓬莱有些渊源,他待我亲近些也理所应当。”伏青骨隐隐知道她们所指为何,却并不点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传言,只道:“算起来,我还是他的长辈。” “长辈?”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随即对视一眼,脸上又同时露出惋惜的表情。 莲衣不死心道:“可总觉得,仙君对师姐……” 兰覆拿糕点塞住了她的嘴,转开话头问道:“师姐和仙君要去何处办事?” 伏青骨道:“浮屠山。” “这么巧?”兰覆一愣,随即望了眼颜恻。 此时他已被酒灌得两面浮红,连衣衫都散了,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错觉,兰覆总觉得他神色透着股阴郁,周身也暗暗沉沉的,让人瞧了总觉得不大舒服。 伏青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哼一声,收回了眼眸。 纵情声色,沉溺欲望,是魔滋长之沃土,这颜恻或该有此一劫,方能醒悟自渡。 台上倌人舞罢,被打发去看马棚的琴童,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欢欢喜喜地搬来琴架与凳子,满脸喜庆地朝众人一礼。 一名青衣蒙眼琴师抱琴登台,引得众人频顾。 “咦?这不是琴师三郎么?”有客人惊道:“倒是许久没见了。” 好些宾客不识得,那人便解释道:“三郎琴音可是金玉楼一绝,今晚大伙儿不亏。” 三郎朝众人行了一礼,又朝伏青骨微微颔首。 伏青骨回以一笑,随后不禁想起幻境内外,同他两次相逢之时的场景,一时竟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三郎坐定,单手一扶,琴音轻轻扬扬地飘散开来,霎时将在座宾客俘获。 如雾如风,似真似幻。 第165章 墙上少君 堂内喧嚣褪去,众宾客皆沉醉于琴声,不敢高声言语。 仍旧是那首《迎仙客》,伏青骨却听出与前两次,都不同的意境,多了些许释然,也多了些许物是人非。 弹琴之人如此,听琴之人亦复如是。 忽然,伏青骨察觉一丝异常,她朝堂中望去,却见颜恻整个人已浸在一团黑气中,只看得清一双血瞳。 场中人,却一无所觉,皆专注地盯着台上,欣赏琴音。 伏青骨与那双血瞳对视,没有出声,她略一思索,将灵力探入内府,解开了对魔种的束缚。 魔种本来听琴听得好好的,忽得自由,竟一时有些踌躇,既想逞威风,又怕是她欲擒故纵,于是在内府游荡两圈后,便待着不动了。 那双血瞳死死盯住伏青骨,带着疑惑、探究,它仿佛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兰覆。”伏青骨叫了兰覆一声。 兰覆回神,“怎么了,伏师姐?” “颜恻走火入魔了。” “什么?” 兰覆赶紧朝颜恻望去,豁!好浓的魔气!她正想上前,却被伏青骨制止。 “稍安勿躁,也别惊动其他人。” 兰覆吞了吞口水,“那该怎么办?” 这会儿颜崟不在,谁替这花孔雀压制魔气?兰覆不由得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伏青骨。 “我将他引出去,外头有黄金台的弟子,他们自会想办法制服他。”伏青骨叮嘱道:“你跟莲衣就待在楼里,黄金台的人没来请,便装作不知情,记清楚了?” “我记清楚了。”兰覆点头,随即也对伏青骨嘱咐道:“伏师姐,我虽封禁了颜恻少君之灵脉,可他受了颜崟掌门半身修为,加之魔种实在太过妖邪,走火入魔后这禁制恐怕压不住它,你千万要当心。” “放心吧,它应当不会伤我。” “啊?为何?” 丹府中,元婴睁眼,一鞭子抽在魔种上,魔种立即活跃起来,然后在第二鞭到来之前,窜出了丹府。 兰覆见伏青骨闭上了眼睛,脸色微微发白,便凑近了些,低声询问:“伏师姐?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伏青骨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我没事。” “没事就……”没事就有鬼了! 瞪着伏青骨脸上的一对血瞳,兰覆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声音都变了调,“师姐,你、你!” 伏青骨转头重新与颜恻对视,颜恻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抹邪笑。 “记住我的话,别跟来。”说完,伏青骨起身,又轻又快地朝门外走去。 颜恻见状,推开左右的歌伎,身形一闪,跟着伏青骨出楼了。 楼上,醒来后四处寻找伏青骨的云述,刚探头便见她往楼外而去,点足借力,落在大堂中,然后冲出了大门。 三郎琴声陡然一转,变得激越起来,堂内众人精神不由得一震,听得越发地入神。 兰覆看了莲衣一眼,见她痴痴望着台上三郎,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交握在面前,纠结而急躁地绞搓着。 告诉她也不顶用,且让她傻着吧。 ——————御魔分界线—————— 伏青骨来到街上,立即辨别出了黄金台弟子的方位,然后停下了脚步。 颜恻追上来,见她不动,也立住了。 黄金台的弟子起先还以为是他家少君追花逐月,跟姑娘家闹着玩儿,可仔细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从暗处跳了出来。 “少君!”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伏青骨耳朵,她寻声看去,正是孔方。 原来他也在。 伏青骨提醒,“他走火入魔了。” 谢谢你,好心人,只是他有眼睛,看得出来! 孔方连忙带弟子将颜恻围住,然后伸长脖子朝楼里望了望,却并未见兰覆与莲衣跟来,随即忙对身旁一名弟子道:“赶紧去请二位神医!” 那弟子连忙入楼去请人,路过颜恻身旁,却被他一脚踢翻。 颜恻二话不说,同围着他的弟子们打了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伏青骨,弟子们唯恐伤了他,不敢下重手,只能围堵。 伏青骨站在一旁,并无插手的打算。 黄金台的弟子们挨了颜恻不少拳脚,连孔方都没能幸免,捂着一只眼睛,一边躲闪,一边指挥弟子们拦截。 一名弟子躬身冲上前,一把抱住颜恻的腰,众人见机扑上前,控制住了颜恻的手脚,才将他制住。 颜恻恼怒狂吼,然后张嘴咬向钳住他右手的弟子,眼见就要咬中那名弟子的脖颈,孔方连忙伸手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呜呜呜!”颜恻血瞳怒睁,紧接着,身上爆发出一阵强悍的灵力,将困住自己的弟子们震开。 他冲破了兰覆的封禁。 黄金台的弟子们摔在地上,晕死过去大半,孔方挣扎着爬起来,却被颜恻一脚踩住胸膛,然后化出魔爪,一爪掏向他的心口。 孔方闭眼,吾命休矣! 可料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身上一轻,随后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巨响,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过去,却见自家少君嵌进了对面商铺的墙壁之中。 伏青骨眸光一闪,眼睛恢复清明,她回头看了眼颜恻,再望向孔方面前站着的人,问道:“你醒了?” 见她还愿意搭理自己,云述既高兴又委屈,然后快步跑到她面前,问道:“您没事吧?” 伏青骨摇头,这不还没来得及有事,就给他打断了么? 孔方从地上爬起来,赶紧招呼还能动弹的弟子,将颜恻从墙壁里抠了出来。颜恻被血和了泥灰糊了一脸,只能从眯缝儿里,看出魔气并未消散。 “快,将少君从后巷扶回去,再去请兰覆和莲衣二位神医诊治。” “是。” 弟子们七手八脚地将颜恻抬去后巷,其间又挨了不少拳头,无奈之下,只得拿绳子将他捆起来。 孔方擦了擦脸,来到伏青骨和云述面前,分别打量二人后,对云述谢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随后又对伏青骨问道:“伏仙子?” 伏青骨点头,“孔道友,别来无恙。” 他看起来像是无恙的样子?孔方一只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定在了云述身上,“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云述惜字如金道:“云述。” 孔方有些尴尬,随即又觉得这名字听着有几分耳熟,却一时没想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这会儿他也没工夫深究,得先紧着颜恻,正好伏青骨在此,便想请她帮忙。 “伏仙友,我家少君之境况,你最清楚不过了,还请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出手相助,黄金台必定感激不尽。” 伏青骨毫不客气道:“你们的感激不尽,便是将兰覆和莲衣诓来,陪你们家少君胡闹,顺便替你们担责?” “这……”孔方有些没脸,尴尬道:“此事是我们考虑不周。” “你们哪儿是考虑不周,是考虑得太周到了,上次趁我祭拜故友之时,私自带走她们。如今又欺她们涉世未深,骗得她们为你家少君鞍前马后,若是今日不是被我恰巧碰上,这遭事恐怕便栽在她们和药王谷头上了。”伏青骨声色俱厉,“想是黄金台仗着自己势大,又瞧着楚绾一去了雷泽,便以为药王谷可以随意拿捏欺辱,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伏仙子言重,黄金台绝无此意。”孔方直冒冷汗。 “事情未至覆水难收之地步,你们当然可以推脱。”伏青骨讥讽道:“若是颜恻死在路上,她们二人可还能脱得了干系?” “这、这实在是几位长老的主意,我等也只能奉命行事。”孔方见辩解不过,只好托出实情,“掌门临行之前,已嘱咐过要将少君留在宗门内,可少君待不住,与长老们一起同声,我们底下的弟子,又怎做得了主?” 他何尝不知此事冒险,可难就难在人微言轻,根本就拦不住,所以才亲自跟来了。 此时,去请兰覆和莲衣的弟子出来了,“大师兄,两位神医不肯为少君诊治。” 孔方立马看向伏青骨,猜到是她授意二人拒绝替颜恻诊治,于是立马请求道:“仙子,此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妥,过后一定向两位神医和药王谷赔罪。还请仙子去帮忙劝一劝,替我家少君诊治,否则他一旦出事,不止是我们,黄金台恐怕也要大乱了。” “你们恩将仇报之时,怎不想想后果?颜恻肆意放纵那会儿,怎么没见劝阻?如今倒是知道慌了。” 孔方见她不为所动,咬牙就要往地上一跪,却被伏青骨抬脚抵住他的膝盖,“跪我何用?” “伏仙子,黄金台再有不是,可少君对你却是诚心实意的,在药王谷之时,也赠你钱财为你治伤。俗话说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还请仙子看在少君对你以往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能救人的是兰覆和莲衣,要论情分,论不到我头上。” 孔方顿时明白过来,朝她郑重一礼后,带着几名弟子入楼,先找掌事驱散了歌舞伎,然后再宣布打烊,清场散客。 管事一见这阵势,又不见颜恻,便知惹了祸事,立即配合着将客人和歌舞伎们都打发走,然后派遣堂倌和杂役们,关门站岗将金玉楼里外守了个严实。 楼中安静下来,颜恻的吼叫声便格外显眼。 孔方领黄金台弟子来到兰覆和莲衣面前,屈膝半跪,拱手俯身朝二人一拜,“孔方和众师兄弟,代表黄金台,给二位仙友赔礼道歉,此次实在不该,让二位同少君一起犯险,差点陷二位与药王谷不义之地,还请二位仙友恕罪。” 黄金台众弟子齐声道:“请二位仙友恕罪!” 莲衣有些惊慌,兰覆还算镇定,她拉着莲衣起身说道:“诸位师兄不必行此大礼。” 孔方正准备夸二人深明大义,便又听兰覆道:“还是实际些为好,若真想赔礼道歉,不如备份厚礼让我和师妹带回药王谷,取得少谷主谅解,如此才算诚心诚意。” “……仙友说得是。”孔方在心头暗骂楚绾一,简直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来的弟子也跟貔貅似的,吞金不见底儿。 骂完又摆出乞求的表情,对兰覆道:“少君情况不妙,还请二位仙友不计前嫌,即刻前去为他诊治,黄金台必有重谢。” 想起颜恻先前的模样,兰覆心头发沉,她朝外头望去,伏青骨正好出现在门口朝她点了点头。 “少君人在何处?” “楼上!”孔方立即起身,引道:“还是在原来的房中。” “话我先说在前头。”兰覆走了两步顿住,对孔方道:“颜恻少君此次的状况,与前几次都不相同,我和师妹并没有十成把握,可以替他压制住魔气,助其恢复神志。颜恻少君自己也说过,后果自负,生死自担,若真治不好了,别来找我们和药王谷的麻烦。” “二位肯相助,已是感激不尽,又怎会找你们和药王谷的麻烦?” “那就好。”话说明白,事便好办了,兰覆对莲衣招呼道:“师妹,走。” 一行人蜂拥上楼,大堂顿时空了起来。 云述跟在伏青骨身后,问道:“师父,您和这颜恻有何牵扯?” “与你无关。”伏青骨警告道:“此处是黄金台的地盘,颜恻变成如今这般,跟紫霄雷府脱不了干系,你若是不想被发现身份,遭他们针对报复,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云述顽固道:“我既报上真实姓名,便不怕暴露身份,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二人对视,伏青骨扯了扯嘴角,“那你可别后悔。” 云述道:“永远不会。” 那条龙已经离开,如今师父身边只有他一人,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青骨。”一道温润地声音自前方传来,云述抬头看去,却见一名青衣男……鬼,正朝伏青骨走来。 仔细看,这鬼怎么有些眼熟? 伏青骨问道:“三郎,你方才去何处了?” 三郎道:“我去楼上看了看颜恻少君。” “你去看他做什么?” “我觉得他入魔……或许与我的琴音有关。” 琴?云述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等三郎走近,他忽然闪身上前,一把扯掉了三郎蒙眼的布条。 “是你!” 第166章 旧日暗影 【继续补……】 三郎惊愕地望着云述。 “果然是你,你竟阴魂不散,还敢缠着我师父!”云述虽只在暗中窥视过此人,可却隐约记得其样貌,又听伏青骨唤他三郎,便猜测是那该死的凡人无疑。 云述还想再攻击,却被伏青骨拦住,“你做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阴沉道:“师父,你为何还跟他在一起?” 走了一个白虺,又来一个三郎,她身边的人怎么就赶不尽,杀不绝! “你认得三郎?”云述根本没见过三郎,他如何识得?难道从前见过? 对了,当时她在蓬莱拷问封元虚安插在钟遇身旁的眼线时,那弟子曾说过,绿髓这个名字,便是云述透露给封元虚的。 伏青骨看向三郎,三郎无奈地摇头,在云述出现在剑阁前,他根本就没见过此人,又何谈相识? “我……”云述猛地打住,然后盯着伏青骨,“师父,您不记得他是如何害您的了?” 他忽然想起钟遇、訾藐、白虺和伏青骨自己,都向他暗示过,她不再是曾经的师父,不再是那个灵晔仙尊。 云述一直以为是因为分离的时日太久,以至物是人非,却不想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三郎回想生前死后,自问并未对伏青骨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于是不解道:“不知云述仙君所言在下害青骨一事,从何说起?” 青骨……伏青骨? 云述从久远的记忆中将这个模糊的名字抠出来对上号,差点被气得吐血,“她不叫伏青骨,也不叫绿髓,她是……” “伏仙子!”孔方焦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还请上来帮一帮我家少君!” 他话一落音,颜恻房里便传来一阵骚乱,看来兰覆和莲衣没能将颜恻的魔气重新封印。 伏青骨担心二人安危,又怕留三郎在此,被云述为难,于是将他收进了玉佩中,飞身翻进了三楼廊道。 云述恍然一瞥,认出那玉佩,愣了一瞬后,脸色霎时变得阴暗无比,随后跟着跃上三楼。 孔方见伏青骨上来,忙道:“伏仙子,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帮我家少君。” “先看看情况再说。”伏青骨大步走进屋内,却见颜恻此时被按在地上,发出痛苦又愤怒的嘶吼,“放开我!本君要杀了你们!” 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颜恻之神识,应当还未被完全吞噬。 兰覆满头大汗地对莲衣道:“莲衣,你封其五识,我封其元神。” 莲衣摊开一排银针,凝重点头道:“好!” 兰覆化出四根又粗又长的针,一根扎进颜恻眉心,一根扎进他颅顶,其余两根则扎入其太阳穴。 与此同时,莲衣飞快地将银针,扎入颜恻浑身大穴,封禁其五识。 颜恻逐渐安静下来。 兰覆化出一道黄符,将其打入颜恻后心,她微微喘息道:“若此法仍不管用,我们也黔驴技穷了。” 所有人紧张地盯着颜恻,押着他的弟子,试着将他松开些许,他却犹如入定,没再发狂乱动。 伏青骨想起方才三郎未说完的话,若真如他所说,颜恻是被他的琴声引得入魔,那说不定可再以其琴声将颜恻安抚。 颜恻身子忽然抖动起来,伏青骨厉喝道:“兰覆,躲开!” 兰覆赶紧闪到一旁,下一刻,她打入颜恻体内那道符被逼出,没入她身后的柱头中,瞬间爆开一个大洞。 伏青骨上前将莲衣提开,然后对孔方和众黄金台的弟子道:“闲杂人等都先出去。” 孔方和弟子们却不大放心,颜恻入魔发狂的模样那般凶恶,仅凭她们三人可能制得住? 伏青骨冷道:“你们再磨蹭,他可就彻底没救了。” 孔方定下主意,对其余弟子吩咐道:“走,去门外守着,别打扰伏仙子和二位神医,替少君诊治。” 弟子们纷纷撤出屋内。 “有需要,随时叫我们。”孔方对伏青骨嘱咐一句后,转身朝门外走去,没走两步见云述站在不远处,问道:“云述公子,你不出去吗?” 云述臭着张脸,没好气道:“你看我像闲杂人吗?” 像。只是孔方没好说出口,加之他又是伏青骨的朋友,也就随他去了。 第167章 因果相就 狠心的妖道,正在狠心地收拾逆徒。 传送阵出现在鲁县的城门外,云述从阵中摔出来,滚落在地上。 强忍的那口血,终于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伏青骨站在传送阵中,漠然道:“要么将你所隐瞒之事告诉我,要么立即滚,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契兽,一个凡人,我哪里比不上他们?”云述似乎积怨已久,他趴在地上,抬头看着伏青骨,“师父,为何你要偏向他们,而对我如此冷漠绝情。” “你哪里都比不上他们。”伏青骨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你志不坚,心不正,性不纯,自私自利,心肠歹毒,哪一点值得人高看?” 云述犹如被五雷轰顶,脸色煞白。 “契兽如何?凡人如何?你的出身又何尝比他们更高贵?”伏青骨讥讽道:“别忘了,在跟灵晔回雷泽之前,你也是个凡人。” 原来在她眼中,他竟这般不堪。 他辩解道:“师父,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伏青骨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私欲?” “我不是!” “那你为何要杀三郎?” “三郎、三郎……不许叫他!”云述心头的嫉妒和不甘,再也压抑不住。 “师父,看来你是真的忘了,忘了你吃了多少苦,手上沾了多少血,忘了荒剑山上堆积如山的尸首。”他瞪着伏青骨腰间的玉佩道:“他就是你的业障,是你的劫数,为了他你差点断送自己的仙途,我杀他又有什么不对?” 荒剑山的尸首?难道是祸斗一族? 云述撑着地面站起来,神情带着一丝疯魔,“我只恨我杀他杀得不够早,杀得不够绝,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伏青骨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 云述翻起那一篇陈旧肮脏的回忆,不禁浑身颤栗,他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似是痛快又似是恐惧,“徒儿不是说了嘛,是我杀了他。” 伏青骨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翻起风浪,她稳住心神道:“可三郎说过,他是因妖兽袭击而死。” 云述反问:“我的族人,也是被妖兽袭击而死,可害死他们的,真的是妖兽吗?” 袭击云述族人的妖兽,是被九渊驱赶过去的。 “那些妖兽是你……” “没错,那些妖兽是我引来的。” 一道鞭子抽在云述胸口,将他抽翻在地,还未等他爬起来,第二鞭又抽在了他背上。 “我不后悔。”云述呸出一口鲜血,翻身摊在地上,望着伏青骨,眼里留下泪水,“师父,我不后悔杀他,我只后悔没早点发觉,阻止你们相识、相知,如此你也不会因他的死,而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伏青骨以为这种事,应当不会发生在灵晔这般心志坚定的人身上,可荒剑山上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可事实之下,难保没有别的隐情。 此事还需细究。 魔种感叹道:“邪恶、狡诈、善妒,你这弟子不该修道,应当修魔。” 伏青骨反问:“他若应当修魔,你寄宿在他体内这么多年,为何还未将其变为魔修?归顺于魔族?” 魔种被戳中痛脚,忍不住吼道:“为何?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师父!若不是因为你,他被打成废人,若不是怕你失望,他不敢堕魔,我还会磋磨至今日?” “你在跟谁大吼大叫?” “……”魔种立即噤声。 伏青骨对云述道:“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难道只会赶自己走?可他还能走哪儿去?云述惨笑两声,手心凝出一颗雷丸,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拍向自己的脑袋。 他早就该死了。 一面盾牌挡在他脑袋上,紧接着伏青骨的鞭子缠住他的手,将雷丸吸走。 “您不该救我。”无论是此时,还是当初在啮雪原。 伏青骨收回鞭子,转身没入传送阵,“想死别死在我面前。” “当初您如果没有救我,也就不会有后来之事,也不会有我这个麻烦了。” “啮雪原救你的是钟遇,不是灵晔。她带你回银厝峰,是为偿还紫霄雷府弟子驱赶妖兽,误杀你族人的罪。收你为弟子,是因你勤奋修炼,在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不忍埋没你的天赋。” 伏青骨回头,眼底浸着雪光,“她是个好师父,毫无保留地将本事传授于你,可惜你耽于私欲、执迷不悟,终究是辜负了她。”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师父。”云述爬起来朝伏青骨追了几步,想起她方才诛心之言,却又颓然停下脚步,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时他才刚被她收为入室弟子,对她十分依恋,见她时常独自去人界,便暗中跟随,却不想见到她与一名凡人男子相会。 待她离开后,他跟踪那名男子,发现他只是一名琴师,除琴弹得不错外,别无长处。 他本没有将那凡人放在心上,可却偶然撞见有女子对那凡人诉衷情,那凡人以自己已娶妻为由拒绝了。女子不肯罢休,不断追问,那凡人便道,方才来看自己弹琴的便是其爱妻。 女子掩面,泣涕而去。 云述闻言,不禁怒火中烧,这凡人竟敢亵渎他师父,染指紫霄雷府高高在上的仙尊? 一介凡人,区区蝼蚁,凭他也配? 可想起师父与他相知甚深,亲睦和乐的模样,云述心头仿佛有根针扎在了心尖上,百般不是滋味,只恨不得这根刺永远消失,恨不得……与师父那般相处之人是他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自那后,每次师父下山去见那凡人,他都会偷偷跟随,心头的憎恶、嫉妒、羡慕,犹如毒蛇衔噬着他的心。 后来,师祖飞升失败,陨落于雷劫之下,师父被宗门事务绊住脚,多年不曾下山,只偶尔听着无极殿中传来的琴声,望着鲁县的方向叹气。 他知道,师父心头记挂着那个凡人。 那个凡人应当老了,或者死了也说不定,云述阴暗地想。 正好,门内分派下任务,让云述带领弟子们下山历练,他便趁机前往鲁县,去会一会那凡人。 可来到鲁县,云述并未见到那凡人的踪影,难道真死了? 他向其邻里打听,却听说凡人外出寻找他妻子去了。 云述怒不可遏,这凡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还不死心,想要纠缠他的师父。 他一路打听,终于打探到那凡人的行踪。 时隔多年再见凡人,他果然老了,可却并未像云述所想那般潦倒,身上反倒多出一种经历世事之从容,只是似乎眼睛不好了。 云述听他问路,得知他要前往武陵境,便暗自跟随,想寻机阻止他继续。 他本来只想伤其腿脚,再将其送回鲁县,等再过个十年八载,这桩事、这个人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中途师弟们却出了意外,他们闯进妖兽地界,遭受兽群袭击,于是向他求救,他只得暂时撂下这头,先去救人。 正是这一去,才引来了祸端。 袭击师弟们的都是低阶妖兽,他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人救了出来,因此掉以轻心,忽略了这些低阶妖兽背后的头领。他安顿好弟子,来到武陵境准备解决凡人,那凡人也依照他计划那般,顺利摔断了腿。 可偏就在这个时候,他遭受了妖兽的伏击,等他浴血奋战,将妖兽与其首领击退后,才发现那凡人被啃噬得,只剩一颗头和一副骨架。 他盯着那副尸骨半晌,然后狂奔而去,跑着跑着,他脸上的恐惧、悔恨逐渐被窃喜、畅快所取代。 凡人死了,如他所愿。 他望着凡人曝尸之地,脑海里千头万绪,他正准备回去将那凡人埋了,空中却划过一道白光。 那是他师父。 回不去了,他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将那条命、这件事,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城里传来的更声,将云述从陈旧的往事中唤醒,他望着紧合的城门,猛然惊觉,原来他的那扇门,早就被关上了。 伏青骨的话回响在他脑海中。 他,曾经也是个凡人。 —————狐狸分界线—————— 伏青骨回到金玉楼,并未着急进门。 她跃上高耸的屋顶,挥手拂开云雾,露出天上弦月,然后凭空设下聚灵阵,将月之精华汇聚其中,以真气将其淬炼,再注入玉佩之中,为三郎养魂。 黑暗中,玉佩发出微光,一缕淡青色的残魂,在其中飘飘荡荡。 因果相就,这也是她的债。 “伏青骨。”她叹息道:“蹉跎一生,还白白丢了性命,你难道就不怨吗?” 过了许久,玉佩投射出四个字:无怨无悔。 她盯着那四个字,会心一笑。 “小师叔,好雅兴。”戏谑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伏青骨抬头,就见一道人影浮在月光中,“大半夜不睡觉,难道在此赏月?” 伏青骨一鞭子将他卷下,落到了自己身旁。 席玉一脸受宠若惊,笑道:“小师叔一时待我这般热切,我倒有些不习惯。” “你挡住月光了。”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席玉扯下鞭子,佯装整理衣衫,掩饰尴尬。 伏青骨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还以为要等个两三日。 “怕小师叔等得着急,所以安排好手上的事,便赶过来了。”席玉打量着眼前的架势,和聚灵阵中的玉佩,问道:“三郎这是怎么了?” “被云述打伤了。” “可怜,可怜。”说着,席玉拿出海晏图印,将其中蕴含之灵力注入聚灵阵,玉佩顿时光芒大盛,三郎的身形,慢慢浮现在阵中。 他低头打量自己,然后拱手朝席玉一礼,“多谢。” 席玉笑容可掬,“客气了。” 见三郎魂体恢复,席玉收起了印章,不是他吝啬,而是这印章力量太过强悍,三郎承受不住。 伏青骨也撤回真气,让三郎沐浴在月华之中慢慢调息。 席玉对三郎问道:“云述和你有仇?” 三郎摇头,“并无仇怨。” “那他打你作甚?”席玉瞄了伏青骨腰间的坠子一眼,心道:按说要打要杀,这四脚蛇该首当其冲,怎么打杀起三郎来了?何况,他不过是一缕残魂。 三郎看向伏青骨,没有回答。 伏青骨问道:“三郎,你还记得,你死之前发生过何事么?” 三郎思索道:“先是不小心被石头砸断了腿,后来遇到妖兽,没能跑得掉,就被它们袭击了。” “那些妖兽,便是云述引来的。” “原来如此。” 伏青骨惊讶于他的平静,问道:“你不怪我放走了他?” 云述两次害他,原本应当替他偿命。 三郎对她温和一笑,“你不是将我救回来了么?” 席玉感叹,“你生前若好好做官,死后必定享有圣贤之名。” “死都死了,还要那圣贤之名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完成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三郎望向伏青骨。 伏青骨道:“放心吧,你的心愿很快就能实现。” 三郎的心愿,便是再见绿髓一面,她早就心知肚明。 “其实……” “什么?” “没什么。”三郎想说,其实不用着急,可想到自己恐怕存于这世间的时日已难久长,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席玉问道:“二位打什么哑谜?” 伏青骨哼道:“难得也有你解不出的谜底。” 席玉掸了掸瓦上的灰,然后一屁股坐下,支着下巴赏月,“小师叔抬举我了,我又不是先知,怎会事事通晓。何况,事事通晓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随即感叹道:“有时候我很羡慕白师兄,横冲直闯,无所顾忌,反倒闯出一条康庄大道。” 伏青骨望向神墟,想起白虺被拖入大壑之时的场景,心头隐隐发坠,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人各有道,不必羡慕别人。” 席玉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不禁问道:“小师叔的道在何方?” 伏青骨道:“脚下,行则必至。” 第178章 一路同行 【有点卡文,容我顺顺,大家晚安!】 待月隐去,三更梆响,伏青骨解开聚灵阵,将三郎收回玉佩中继续休养。 伏青骨对席玉道:“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席玉从冥想中回神,然后直起身子,拂去身旁尘埃,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伏青骨也没客气,利索地坐到了他身旁,坐定后望着沉沉天际,她不期然想起曾与白虺在此,共赏星月。 “小师叔想让席玉替你办什么事?” “两件事。” “洗耳恭听。” “一是我想让你助我送兰覆和莲衣回药王谷,二是我想带颜恻去浮屠禅院。” 席玉想也不想地答应了,“没问题。” 伏青骨侧头注视他,“你知道金玉楼里发生的事?” 席玉失笑,“我哪有那么神通?” “那你什么也不问,就这么答应了?” “我相信小师叔。” 伏青骨顿时往旁边挪了挪,通常这死狐狸说好话,就没存什么好心。 席玉无言片刻,凑了过来说道:“以我和小师叔的过命之交,若这点微不足道的事都不能帮,那小师叔岂不是白疼了我一场?” “我疼你?”本来夜风就凉,偏这死狐狸还给她惹出一身鸡皮疙瘩,见他还往自己身边凑,伏青骨扯了扯嘴角,“就怕我疼你疼得还不够。” “嗯?”席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抬头探其神色,背上却忽然传来一道火辣辣地痛感,紧接着,整个人便从房顶滚了下去。 两人同时落地,席玉却略显狼狈。 还以为是他小师叔开窍了,原来是自己差点开瓢,他反手摸了摸被,摸到被她抽的那道鞭痕,顿时‘嘶’的一声,挺直了脊背骨。 下手可真不留情。 伏青骨看了他一眼,同守在门口的堂倌打了个招呼,抬脚走进金玉楼。 席玉跟在她身后,却被堂倌拦住去路。 “我是她的朋友,也是你们少东家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 席玉扯开嗓子,对伏青骨喊道:“小师……” 伏青骨赶紧打断他,对堂倌道:“放他进来吧。” 左右也拦不住。 席玉顺利进楼,三步做两地追上伏青骨,低声问道:“小师叔,你近来有些躁动,可是那魔种的原因?” 伏青骨拾级而上,闻言脚步一顿。 自打魔种寄宿在她体内后,她心绪波动频繁,尤其是在经历与白虺之分离后,变得有些浮躁易怒,这并不是好现象。 席玉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虽说那魔种受她操控,轻易翻不了天,可却仍旧大意不得,若是心防一旦松懈,便极有可能被钻了空子。 “小师叔?” “我没事。”伏青骨继续上行。 席玉长腿一迈,跨过两级楼梯与她并肩而行,他观察伏青骨的神色,问道:“你为何不将那魔种逼出来?” 伏青骨道:“它留着还有用处。” 席玉道:“小师叔想做什么?不如说来听听,我替你出出主意。” “不必,到时候自会知晓。” 席玉还想再问,却被一道惊讶的声音打断,“席玉仙君?” 他抬头一看,却见是孔方,随即笑着招呼道:“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孔方看苦笑道:“此时此地此景,实在说不上好。” “这话从何说起?” “仙君有所不知……”孔方目光扫到一旁的伏青骨,忙打住诉苦的欲望,对她问道:“伏仙子,方才那人?” “走了。”伏青骨对他拱手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打坏的家私……” 孔方手摆得跟蒲扇似的,嘴里忙道:“哎哟,仙子说的哪里话,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才对,如果不是你,我们家少君此时还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呢,几件家私算得了什么?你要是乐意,整座金玉楼任你砸都行。” 伏青骨笑了笑,“我倒是没有砸东西的癖好。”随即问道:“颜恻少君如何了?” “安定下来了,直吵着让烧水给他沐浴更衣,这会儿正洗着呢。” “那就好。” 席玉问道:“颜恻少君怎么了?” 方才他还没来得及打听,就被伏青骨给抽下来了。 “说来话长。”孔方长吁一口气,然后拍着席玉的背道:“仙君不妨与我一叙,听我慢慢道来,也好替我出出主意。” 席玉被他拍到痛处,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伏青骨无声笑了笑,随即同二人告辞,朝自己房间走去。 若是她猜得不错,屋里此刻正有人等着她呢。 第179章 群疯荟萃 隔天一早,天光微亮,莲衣和兰覆便迫不及待地找来管事,让他着人到城里各大药行去采买药材。 管事请示孔方和颜恻后,麻溜地去安排车马,带上现银亲自去采购,一回生、二回熟,这事由他办来也算得心应手。 颜恻听说兰覆和莲衣要走,顶着肿得犹如猪头的脑袋,扒在房门前对兰覆和莲衣问道:“二位真打算丢下我不管了?” 莲衣翻了个白眼,叉腰道:“你们黄金台这么多人,哪儿轮得到我们两个外人管?况且你狗……积习难除,明知自己体内有魔种,还放任自流,这般反复无禁,我们可管不了。” 听起来这小丫头对他怨气颇深,颜恻讪笑。 兰覆咳嗽两声,提醒莲衣注意分寸,随后上前对颜恻道:“我和师妹在外已经耽搁得够久了,谷中事务繁重,少谷主需要人手,我们不便再继续逗留,颜恻少君往后还请自己保重,切莫再任意妄为。” “少谷主?”颜恻顿时心花怒放,然后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不如我同你们去药王谷,少谷主医术高明,药王谷又有这么多医师,总该有法子治住这魔种。” 这人若是屁股上长了尾巴,这会儿只怕是扇得能飞起来了,他打什么主意,二人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莲衣冷哼,随即进屋将门摔得‘噼啪’响。 兰覆僵着脸说道:“少君此疾重在持戒自制,若自己不听劝诫,即便找少谷主诊治也是徒劳。” 颜恻嬉皮笑脸,“只要是少谷主的金玉良言,颜恻定然铭记于心,一刻不忘,治起病来事半功倍,拔除魔种指日可待。” “少谷主可没工夫搭理你。”莲衣探出脑袋,满面怒容,“当你的和尚去吧,少去烦咱们少谷主。” 兰覆扯了扯脸皮“呵呵”一笑,“颜恻少君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推着莲衣进屋了。 颜恻摸了摸他花重金找兰覆配药,好不容易才长回来的青丝,呸了几声:“呸呸呸,童言无忌!不去就不去嘛,干嘛咒我当和尚?” 呸完,隔壁的门开了,伏青骨从屋里走出来,往兰覆和莲衣的房门看了一眼,转头正要同颜恻说话,却见他轻手轻脚地缩回屋,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是她见不得人,还是他不能见人? 她来到颜恻门前,敲了敲门板:“颜恻少君,我有事想同你商议。” 颜恻将门掀开一条缝,问道:“仙子请讲。” “就这么讲?” “就这么讲。”昨夜他被魔种操控,自顾不暇,脑子也跟糊满浆糊似的,不大清醒。 今早起来,昨日的记忆便清晰地浮了上来,他确信自己眼睛没花,脑子也没卡,他记得昨夜在席上看见的伏青骨的眼睛,分明也是一双血瞳! 魔种也是因为被同类吸引,才会驱使他跟她走出金玉楼,然后被那灾殃踹进了墙里,将他一张俊脸,撞成了猪头。 他透过门缝警惕地打量伏青骨,却对上伏青骨黑白分明的双眼,于是又不禁疑惑起来,她到底是人还是魔? 伏青骨推了推门,门却被颜恻死死抵住,她眯眼盯着门缝里的那只惊恐的肿泡眼,靠近门缝阴恻恻地问道:“你想起来了?” 颜恻矢口否认,“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怕什么?” “我、我、我只是仪容不整,羞……于见人,对,羞于见人。” “哦?我还以为你是怕我体内的魔种呢。” “什么?你说什么?我耳朵忽然出毛病了,没有听见。” 伏青骨哼笑一声,从门缝中探入一丝电纹,将人麻倒在地,然后毫不费力地推开了房门。 “嗷!”颜恻仰起头,不想被门板扇了个正着,使鼻子再度受创,鼻血狂流。 伏青骨也被这意外给吓了一跳,进门问道:“你没事吧?” 颜恻捂着鼻子,跟青蛙似的蹬着腿‘噌噌’后退,赶忙离她远点。 伏青骨见状,觉得好笑,又见他反应这般灵敏,便知他应当无碍,便站在门口对他说道:“没错,我跟你一样,体内被种了魔种。” 颜恻一听,更加紧张了,却又不敢说话,生怕她手起刀落,杀人灭口。 伏青骨继续道:“不过,我又跟你不一样,我并没有被魔种控制。” 颜恻显然不信。 “我若真被控制,昨夜就不会救你了。” 颜恻眨眨眼,闷声道:“这、这倒也是。” 他神色一松,从地上爬起来,在屋里扫了一圈后,从床榻上扯过一张帕子擦脸,又自一旁的药盘中拿过一个药瓶,倒了两颗药丸,熟门熟路的塞进鼻孔里,淌着被药刺激出的眼泪,对伏青骨问道:“你既然也被种下了魔种,为何没被它控制?” 伏青骨简单直接地说道:“因为我比你强。” 颜恻只觉得自己被一箭穿心,心口拔凉,随后收拾心情,虚心请教道:“那敢问伏仙子,可有压制魔种的法子?” 伏青骨点头,“有。” 颜恻脸上一喜,拱手道:“还请不吝赐教!”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甭说一件,只要能压制住这魔种,十件八件我都答应你。” “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伏青骨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颜恻总觉得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正想要问,一道人影却忽然出现在他门口。 “二位,聊什么呢?”席玉双手拢在袖子里,朝屋里张望,然后笑眯眯地盯着颜恻的鼻子打趣道:“颜恻少君,一大早火气这么旺?要不要叫人送杯苦茶来降降火?” “席玉仙君?”这狐狸怎么来了? 席玉倚靠在门框上,“我来找少君商议点事。” 颜恻打量他,该不会这席玉也被种了魔种吧?这人本就邪性,他若是入魔,可不得把各派搅得天翻地覆? 想起之前在蓬莱无意偷听到伏青骨和钟遇说起的各派纷争,再看着凑到一起的这两人,颜恻只觉得背脊发凉。 “仙君倒是跟伏仙子心有灵犀。”他将桌上的药盘随手挪到一边,对二人邀请道:“既然都是来找我的,那不如一起?” “好啊。”席玉被他那句‘心有灵犀’取悦,脸上笑意实了几分,然后抬脚进门,来到伏青骨身边,对她做了个请先的手势。 笑得这么荡漾作甚?伏青骨盯着他的脸多看了两眼,朝桌前走去。 走廊里间的房门被打开,兰覆和莲衣的脑袋交叠着从门里伸出来,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达成一致,前后走出屋子,踮着脚溜到了颜恻门外,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二位请坐。”屋里没伺候的人,颜恻就着昨夜的茶水倒了两盏,分给席玉和伏青骨,最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盏,也不管二人喝不喝,自己先灌了大半盏下肚。 鼻子里的药太冲,用这茶水压一压正好。 喝完见二人没动,也不在意,坐下问道:“二位找我商议何事?” 伏青骨道:“我的事已谈妥了。” “就是想让我跟你去一个地方?” “没错。” 颜恻对席玉问道:“仙君呢?” 席玉看着伏青骨说道:“我同伏仙子说的是同一件事,她既与你谈妥,我也就免费口舌了。” 颜恻皱眉:“你也想让我跟你去一个地方?” 席玉纠正:“是我们三人一起去一个地方。” 颜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席玉道:“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一模一样的说辞,难道提前告诉他,嘴会生疮? 看出颜恻有退却之心,伏青骨说道:“你若不去,那便跟你体内的魔种厮守终身吧。” 席玉含笑点头。 这两人……怎么感觉潮乎乎的?尤其这席玉,看伏青骨的眼神跟能拧出水似的。 颜恻问道:“你们该不会准备将我诓去卖了吧?”毕竟他挺值钱。 “不会。”才怪。 将人送去浮屠山,应该能找颜崟换不少钱,还可以顺带拉拢黄金台,反正心元这不正经的和尚,早就站在他们这边了,忽悠一个颜崟,还不是手拿把掐? 狐狸算盘拨得噼啪响。 伏青骨拍板,“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便出发。” 席玉附和,“都听你的。” 门外二人听得直掐彼此的臂膀,伏青骨只觉得身上寒浸浸的,不动声色地挪开凳子离他远点。 颜恻搓了搓臂膀,龇牙咧嘴道:“你们说了算。” 反正没他说嘴的份儿。 伏青骨起身道:“那你收拾收拾,准备出发,我们就先不打搅了。” 席玉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同往门外走去。 门外偷听的两人赶紧跑回屋。 颜恻盯着二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等伏青骨走出去后,落下不慌不忙的席玉,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人不对。 白德那个缺德鬼去哪儿了? 他追出门外,对伏青骨问道:“伏仙友,你那白师兄呢?” 伏青骨脚步一顿,“他飞升了。” “什么?”颜恻大为震撼,紧接着又大为不平,“就他?居然也能飞升?” 席玉回头,“是呀,他都能飞升,你却为何不能?” 噗。颜恻胸口再中一剑,都能吹穿堂风了。 他捂着胸口关上房门,没有什么比死对头修成正果,更让人心寒之事了。 ————死对头分界线—————— 神墟,灵宫。 住持和道长们躲在残破的屋檐下,顶着下个不停的雨发愁。 一名弟子道:“这雨下了一夜了,何时才停啊?” 另一名弟子拧了拧袖子,拧出一淌水,“再继续下,也不知何时才能开工。” 众弟子望着身后的废墟,齐齐叹气。 司雷使被困在石像中,被雨打得直打喷嚏,赶紧召唤道:“老道!赶紧去看看,这死东西又做什么妖?” 住持只好撑着把破伞,找了一名弟子陪同,一起前往大壑查看。 可来到大壑边上,却因大风大雨阻挠,根本看不清水底的情况,那弟子眼神好,指着悬崖边上刻的石刻水纹线,叫道:“师父,大壑的水位上涨了?” “涨了多少?” “……三尺。” “哎哟,这可不得了,赶紧去求求青阳君吧!”住持撑着破伞,赶紧朝青阳君的洞府而去。 “师父,等等我,我没带伞!”弟子赶紧捂着头追了上去。 大壑深处,白龙被铁链穿尾捆在巨阙上受罚,又因嚎了一夜,嘴也被铁链给捆上了,便绕在巨阙上默默淌泪。 不让他跟妖道厮守也就罢了,连嚎两嗓子发泄发泄也不可以,还有没有天理了? 越想它就越委屈,越委屈就哭得越凶,以至于大壑上暴雨如注,山流石坠。 忽然,山顶传来一阵轰响,残存的屋檐终究是被雨水给冲塌了,看守灵宫的弟子们,只好乌拉拉地跑向青阳君的洞府,一边避雨一边诉苦。 可没多久,青阳君洞府也被垮塌下来的山石给埋了。 “……”漆黑的洞府内,几盏微弱的烛火照亮了住持和弟子们惊慌失措的脸。 住持‘扑通’一声,跪在青阳君神像面前,哭道:“神君啊……您管管吧,这样下去,咱们灵宫可真就不保了啊……” 弟子们也跟着跪哭成一片。 青阳君神相静默良久,紧接着发出一道金光,将洞口的乱石泥土冲开,然后寻那孽龙而去。 白龙哭得正欢,忽然觉得天灵盖一凉,它昂首看去,一道光穿过水面,朝它打来。 它直觉不妙,搅着身子想要逃跑,却被身上的铁链拖回,死死将它勒在了巨阙之上。 那道光落下来,正中它头顶,霎那间,它只觉得神魂犹如被从中劈开,已不是只有痛感,那是五感五识皆被放大到极致的感觉,使它痛不欲生。 白龙死命挣扎,将大壑搅出深深的旋涡,却始终难以摆脱这般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它只觉心头一空,紧接着眼前逐渐变得黑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它吞没。 它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我就要死了吗?妖道。” 第180章 再见豆丁 灵宫终于放晴,住持和弟子们沐浴着日光,只觉一身霉气尽散。 他和弟子们来到大壑岸边,见一道金光扯着一条虚透的龙影,朝鲁县飞去,然后俯视大壑。 却见大壑之水已然平静,白龙安安静静地盘在巨阙之上,似已陷入沉睡。 众人盯着白龙看了好一阵,见其一动不动,才齐齐松了口气。 这祖宗总算消停了,再折腾下去,这山头恐怕都要给冲没了。 住持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对弟子们发号施令,“开工!” 众弟子中气十足地应道:“是!”随后挽衣撸袖,朝那滩总收拾不起来的废墟走去。 没人捣乱,重建灵宫,指日可待。 弟子们走了,住持一人独立悬崖,遥看天边,很快便见那道金光飞了回来,然后掠过头顶,没入了后山。 “恭迎神君归位。”住持拜了拜,随后踮脚朝天边望了望,喃喃道:“也不知神君将龙君之魂,给扔哪儿去了,它还回来么?” 望了许久,又自言自语道:“最好别回来了,嗯……或者过个几十百年再回来。” 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嘴,朝灵宫走去。 “真是大不敬啊。” 鲁县,金玉楼。 将近中午,金玉楼管事拖着几大箱药材停在了后巷,兰覆、莲衣收拾妥当,随伏青骨和席玉来到了巷子中。 管事将采买明细和二人校对,清点无误后,二人依依不舍地朝伏青骨告别。 伏青骨对二人笑道:“替我向少谷主带声好。” 兰覆点头,“师姐,你此去多保重。” 莲衣看了席玉一眼,席玉问道:“莲衣仙子有事?” 莲衣道:“席玉仙君,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伏师姐。” 席玉一本正经地点头,“一定!” 兰覆和莲衣同时露出笑容。 早上伏青骨便察觉这两个丫头在门外偷听,这会儿二人脑子里八成塞了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只是这会儿离别在即,她也懒得解释了。 颜恻和孔方,领着黄金台的弟子们前来送行。 颜恻拱手,郑重朝二人一礼,感激道:“这些日子,多谢二位照拂,颜恻感激不尽。” 瞧他难得正经,兰覆和莲衣也就不计较他往日的孟浪,摆出了笑脸。 “医者本职,既然答应替少君治病,这些便都是分内之事,少君不必多礼。”兰覆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况且我们也不是白白出诊,黄金台诊金之丰厚,可是仙门独一份儿。” 莲衣也难得没有横眉冷对,劝道:“少君一定要痛改前非,往后好好做人,别再让魔种有机可乘。” 颜恻保证道:“谨遵医嘱。” 孔方和弟子们也上前,纷纷同二人话别,二人在黄金台的这些日子,不止颜恻,他们也受益不少。 等众人叙完话,莲衣与兰覆登上马车,伏青骨和席玉对视一眼后上前,在马车前方共同布下传送阵。 莲衣和兰覆扬起马鞭,拉着几大箱药材,朝传送阵中驶去。 二人朝众人挥手:“诸位,后会有期。” 弟子们纷纷回道:“二位仙子,一路顺风。” 马车彻底没入传送阵,伏青骨和席玉齐齐将灵力注入阵中,传送阵飞速转动起来,紧接着,便消失在了后巷中。 药王谷,莲台。 弟子们正在秋晒,忽见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传送阵,紧接着一辆马车自传送阵中驶了出来,紧接着马车下又出现一个阵法,拖着它慢慢降落。 “这是谁?” “难道又是伏师姐和白师兄?” “是兰覆师姐和莲衣师妹!” “快,快开阵!” 弟子们开启防护阵,马车缓缓落在了莲台之上,兰覆和莲衣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了绷得死紧的缰绳。 弟子们立马围了上来,“兰覆师姐,莲衣师妹,你们回来了!” 兰覆和莲衣相视一笑,莲衣大喊道:“我们回来啦!” ————————捡到哭包分界线———————— 送走兰覆和莲衣,伏青骨、席玉也决定马上启程。 “你们不去?”颜恻怪叫道:“你们不去,若是……”他看了门外的伏青骨和席玉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不去,本君的安危如何保证?这一路上,谁又伺候本君?” 孔方干笑,“少君不是不喜咱们跟着么?再说以伏仙子和席玉仙君之修为,哪儿需要担忧安危的问题?” “你这是在埋怨本君?” “岂敢,岂敢。”孔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这祖宗闯了多少祸,让他们挨了多少罚,怎可能不怨? 既然席玉和伏青骨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为难道:“只是席玉仙君和伏仙子说了,若是想要他们带少君您去请高人拔出魔种,咱们便不能跟着,这也实属无奈啊。” 颜恻烦躁地扇着扇子,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他清楚地知道,离了孔方他们,没人会惯着他,伏青骨和席玉这两人更不会。 这一路,恐怕没那么轻松。 他走到孔方面前,问道:“那你可知他们要带本君去何处?” 孔方摇头,“不知道,没说。” 颜恻瞪眼,“不知道你也敢将本君随便交托给他人?” 孔方反问:“难道少君信不过伏仙子和席玉仙君?” “我!”颜恻偷瞄了门外一眼,气弱道:“那也不是。” “这不就是了,少君安心去便是,等拔出完魔种后,就能回到黄金台,过以往那般日子,岂不畅快?” “可本君心头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您且忍一忍,忍过了就好了。” 是么?颜恻心头总觉得不安,他扫视众弟子,弟子们纷纷给予鼓励的眼神。 他迟疑道:“要不……” “要不什么?”伏青骨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要不你们打道回府,如此我跟席玉仙君也少一桩麻烦。” 颜恻一个劲儿摇着扇子,差点将脸扇成面瘫,“呵呵,仙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要不就此道别,时候也不早了。” 孔方赶紧说道:“马车和行李,我们都给少君备好了。” 众弟子立即应和。 “我去赶车。” “我也去。” “谁说要坐马车?”伏青骨道:“我们要赶路,又都是修士,自该御器而行,考虑到你灵脉被封,无法御器,你可以选择跟我或是跟席玉同乘。” 颜恻两个都不想跟。 伏青骨见他眼神发直脸发僵,又继续补刀:“至于行李,反正也是你自己用、自己背,只要不嫌累赘、不怕麻烦,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众弟子闻言,立即朝颜恻投去‘同情’的目光。 孔方竭力压下上翘的嘴角,神色沉痛地对颜恻劝道:“少君,咱们忍一忍,忍一忍就过了啊。” 颜恻怒目而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在幸灾乐祸。 可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 唯有忍。 他臭着脸,吩咐孔方和管事给他准备了两身衣物、一包点心和一些定心安神的药丸,轻装简行地出了金玉楼。 秋高气爽,天气晴好,三人在孔方一干人等的相送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鲁县。 席玉余光扫向身后,追上前方的伏青骨,问道:“就让他跟着?” 伏青骨头也不回地道:“打不怕,赶不走,总不能杀了。乐意跟就跟吧,没出现在眼前,就只当没这人。”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谁?”颜恻挤到两人中间问道。 “没什么。”伏青骨道。 “与你无关。”席玉也说。 颜恻不满道:“既然咱们三人同行,有什么事就当打开天窗来说,你们遮遮掩掩的,总让我觉得……” “觉得什么?”席玉眼尾延展出狡黠的笑纹,“觉得我们会卖了你?” 这可说不好。颜恻在心头腹诽,眼睛却瞟了瞟伏青骨,正色道:“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我只是觉得,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显得我有点缺心眼,不可靠。” 伏青骨和席玉不约而同地望着他。 “怎么了?”颜恻品出二人意味,满脸无语,“你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伏青骨笑而不语,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腿上却忽然挂了个东西,她低头一看,立时顿在了原地。 “怎么不走了?”冒前了几步的颜恻回头,看着抱着伏青骨大腿不放的矮冬瓜,陷入沉思。 这矮冬瓜怎么这么眼熟。 席玉盯着矮冬瓜,呆愣片刻后,挑眉问道:“他打哪儿冒出来的?” 伏青骨将白豆丁从腿上剥下来,白豆丁却抬头,呆呆傻傻地望着她,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见他这模样,伏青骨顿觉不妙,随即伸手按住白豆丁的额头,探寻其识海和内府,不想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探到。 这不是白虺真身,只是一缕龙魂。 伏青骨问道:“你怎么来这儿的?” 白豆丁摇了摇头,仍旧是一副呆傻样。 颜恻盯着他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锤手道:“白德的儿子?”他并未见过白豆丁,因此并不清楚其来路,于是摸着下巴猜想道:“白德飞升跑了,丢下这儿子不要了?” 席玉盯着他空空的脑子叹了叹气,然后蹲在白豆丁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脸,对伏青骨说道:“要将他再送回去吗?” “嗯。”伏青骨点头,这缕龙魂说不准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发现,又得挨罚,何况龙魂离体,一旦出了意外,真身和元神也会受损,还是送回去为好。 白豆丁抓下他的手,然后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留下一圈牙印。 “嘶。”席玉立即推开他的脑袋,甩了甩手,“这咬人的德性真是一点没改。” 颜恻看得新奇,伸手过去拉他,“借我玩玩。” 白豆丁也赏了他一圈牙印。 “哎哟!”颜恻捧着手跳开,“怎么这么凶,跟他老子一个德性,一点不讨喜。” 这人可有够迟钝的,伏青骨拉着白豆丁道:“这就是白师兄,不过只是一缕龙魂,他刚离本体,灵智还未齐全,举止全凭本性,没个分寸,你们最好别逗他。” “这便是白德?”颜恻两只眼睛差点脱眶,“不是说飞升了,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想知道。”伏青骨摸着白豆丁的脑袋,心头也很是疑惑,分明说好了,且他也被镇压在了大壑之中,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颜恻搓了搓手背的牙印,酸道:“也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才误打误撞飞升成了龙君,这会儿定是真面目暴露,惹恼了上界神君,被赶下凡了。” 席玉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似乎也有些道理。” 伏青骨道:“将他送回大壑问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三人带着白豆丁往城门去,途经一个糖画摊子,白豆丁见到那草靶上的糖画龙,就走不动道了。 伏青骨掏钱给他买了一个。 她取下龙递给他,他刚接过,一颗脑袋探过来,‘啊呜’一口将那龙的头给咬掉了。 颜恻将龙头咬得嘎嘣响,“挺甜的,就是有的粘牙。” 白豆丁傻愣愣盯着那没了脑袋的糖龙,脸一皱,嘴一瘪,眼里蓄起泪水。 见他要哭,伏青骨忙对糖画师傅道:“先生,再画一条龙,要威风些的。” 糖画师傅眉开眼笑,“好嘞!”然后利落地化糖、调浆,然后在糖板上勾出一道龙影,“我给小公子画个腾云驾雾的龙君,可好?” 白豆丁点了点头,一边舔手里没脑袋的糖龙,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糖板。 颜恻舔了舔牙,心道等那条龙画好,又给他咬掉! 席玉盯着糖画摊前的两人,握了握左手,感受到手心的同心阵微微发热,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明。 人群中,云述也在盯着伏青骨和白虺,他咬牙切齿地想,这孽畜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那席玉和颜恻,一个两个的,都缠着他师父,令他心头无比焦躁,直想将这些人统统都赶走,永远不要出现在他师父面前。 可随即又盯着伏青骨自嘲地笑了笑,恐怕此刻师父最想远离、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他才对。 “腾云驾雾的龙画好喽。”糖画师父将新的糖画龙小心地递给白豆丁,颜恻挤过来又想偷袭,却被他用舔过的半截糖画龙堵住了嘴。 “呕!呸呸呸!”颜恻连忙将糖画龙扯出来,不住地往地上吐口水。 引得路人投来嫌弃的目光,然后纷纷绕着他走。 伏青骨无奈摇头,随后牵着白豆丁走入一片暖阳中,落下高低两道剪影。 席玉等在前方,“走吧。” 颜恻连忙跟了上前,“等等我。” 云述在人群中呆立半晌,脚也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 第181章 席玉中奖 多了个白豆丁,颜恻自然也就归了席玉。 伏青骨与白豆丁骑木鹤飞在前头,席玉御阵在后,颜恻在阵中吐得昏天暗地。 颜恻:“慢、慢些……呕。” 席玉看得也有些反胃,于是放慢了速度,可一放慢速度,颜恻透过阵法看着脚下万丈高空,更加头晕,呕意也越发汹涌。 无奈之下,席玉只好通过同心阵,告诉已走远的伏青骨:我去南阳城等你。 很快,同心阵中浮现出一个字:好。 真是惜字如金,席玉揉散那个字,然后调转方向,往南阳城方向飞去。 云述远远跟着,被席玉这回马枪杀得措手不及,飞快下降,躲入一片云中。等席玉过去后,他从云中出来,正好接住颜恻满腹酸水,恶心得差点从飞剑上摔下去。 他以洗尘决清理,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那股味道挥之不去,于是只好落地,就近找了处水源沐浴更衣。 等他清洗完,也早就失去了伏青骨的踪影,只好循着席玉行踪而去。 伏青骨与白豆丁骑着木鹤来到神墟,落地后牵着白豆丁来到坊门,两人正想穿过坊门前往灵宫,却不想撞上一层结界。 紧接着,一道闪电落在了二人面前,将他们逼退。 伏青骨换了个方向试试看,雷又劈到了她面前,她反复试了三四次,无论是两人一起,还是把白豆丁独自推进去,都会被雷挡住去路。 直试到天雷不耐烦地劈到她和白豆丁身上,伏青骨才终于确定,青阳君这是不想让她和白豆丁进入神墟。 她低头看着被劈得一头乱毛,还不忘舔糖龙的白豆丁,心想或许真让颜恻那乌鸦嘴给说中了,白豆丁这缕龙魂并非自己偷跑出来,而是被青阳君给扔出神墟的。 以他闯祸的本领,伏青骨觉得很有可能。 她拍了拍白豆丁的脑袋,问道:“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才不过一天,就让神君将你给丢出来了?” 白豆丁抬头,朝她眯眼笑了笑,然后拿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伏青骨顺手摸了摸,说道:“傻是傻了点,却胜在乖巧可爱,就这么着吧。” 她说完这句,头顶又响起雷声,一个雷落下来,单单劈在了她身上。 “……”怪哉,她这是又说错什么话,冒犯到这青阳君了? 伏青骨掸了掸身上的灰,再朝灵宫遥遥一拜,诚恳地说了句“多谢神君成全。”然后牵着白豆丁转身离开。 走一步,白豆丁就长高一截,出五步,跟在她身旁的人,已长成少年,复五步,小手变成修长宽厚的手掌,反将她的手紧紧包裹,然后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走向前方。 伏青骨目不斜视,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轻声问道:“糖好吃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好吃。” ——————分界线———————— 南阳城,翠峰山。 席玉见翠峰山上有寺,便带着颜恻落在了寺门前。 颜恻脚软没站稳,举身扑到寺门前的石狮子脚下,就地又吐了两回,却没再吐出什么东西来。 席玉递了一张帕子给他,然后转身打量这座佛寺。 佛寺应当是有些年头了,屋瓦门墙都显得老旧,寺门紧闭着,里头清清静静并无佛音,也不知有没有僧人。 “长秋寺。”席玉抬头望着门上的匾额念道。 颜恻闻声望去,然后打量四周,盯着墙上那斑驳的‘佛’字,抱怨道:“怎么跑到这和尚庙来了?” “碰巧而已。”席玉叩动门环,无人响应,又试着推了推,门竟被推开了,他说了句“路过歇脚,打扰了。”就走了进去。 颜恻实在吐无可吐,扶着石狮子站了起来,他本不想进去,可山风吹得他背脊发凉,四周也静得可怕,便赶紧提起下摆跨进门,追着席玉去了。 “席玉仙君,等等我。” 他走后,那座石狮子口中的石球忽然转了转,吐出一口黑气,发出低沉的喘息。 与它对坐的另一座石狮子,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它脚下踩着的小狮子动了动,紧接着一团黑气从那小狮子身上滚出来,化为一只黄狸猫,跳进了佛门。 颜恻追上席玉,搓了搓臂膀,问道:“席玉仙君,你有没有觉得这寺里有点冷?” 席玉盯着金身尽褪,露出泥胎的佛像,随口应道:“有点。”再看其他佛龛上供奉的佛像,亦是如此。 颜恻打量四周,见佛像斑驳,蛛网缀结,莫名觉得有些阴森,便对席玉道:“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有点邪门,席玉仙君,不如我们走吧,我不吐了。” “是吗?可我倒觉得此处颇有意趣。” 颜恻气闷,有个鬼的意趣,破破烂烂、阴阴森森,晦气还差不多。 “喵。”一声猫叫在脚下响起,颜恻低头一看,是一只小黄狸,毫无同情心地挥手驱赶道:“去去去,哪儿来的野猫,一边去!” 小黄狸又冲他叫了两声,模样楚楚可怜。 颜恻见他不走,朝它跺了跺脚,威喝:“快走,快走,我这儿可没吃的。” 小黄狸炸毛,张嘴哈他,然后一下子扑到他脚上,抱着他的脚就啃。 好在颜恻的鞋上绣了金丝,它咬不穿,可这举动却令他恼火,“嘿,你个小东西,还来劲了。” 他甩了甩腿,却没将猫给甩下来,正想将它扒下来扔掉,一只手伸过来,精准地掐住小黄狸的后颈脖,将它提了起来。 颜恻满脸嫌弃,提醒席玉道:“凶死了,当心它咬到你。” 那小黄狸朝席玉张嘴,席玉手指一弹,将一道金符弹入它嘴里,它顿时乖觉了。 席玉将它摆弄了个来回,它也软塌塌的,毫无反应。 颜恻夸道:“还是仙君有办法。”随后说道:“脏死了,快丢掉。” “敢问二位公子,可曾看见奴家的猫?”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却见门口站了个俏生生的女子。 女子一袭黄衫,不施粉黛,却风韵天成,让颜恻看直了眼。 “想不到这山野荒寺,竟也有如此佳人。”颜恻人未动,魂先去,他见那女子盯着席玉手里的猫。 手一伸就将那小黄狸给捉到了自己怀里,殷勤朝女子走去,献宝似的问道:“这位姑娘找的可是这只可爱的小猫?” 听着“可爱的小猫”一称,席玉额角直抽搐,却站在原地没动。 这颜恻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见着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便色迷心窍,两眼空长,分不清眼前是人是鬼了。 “正是。”女子接过小黄狸,对颜恻一笑,“多谢公子。” 颜恻被这一笑,笑得骨头发痒,打听道:“姑娘是这山里人?” “奴家就住在不远处。”女子摸着猫,目光越过颜恻落在院中的席玉身上,颜恻对他勾了勾唇角。 女子眼中闪过冷芒。 颜恻恭维,“此处可真是人杰地灵。” “公子真会说话。”女子对颜恻问道:“二位是来礼佛还是游玩?”随后好心提醒道:“若是礼佛,那便要白跑一趟了,这寺里的僧人早已搬走,如今只是座荒宅。” 真是人美心善,颜恻道:“我们只是路过,顺便在此歇歇脚。” 女子邀请道:“此处哪里能歇脚?二位不如去我家中,我给二位榨蔗浆喝,就当答谢二位替我找回小狸。” “这怎么好意思?”颜恻回头看向席玉。 席玉未置可否。 女子劝道:“这山头也就我们一户,再要遇别的人家可就难了。” 难不难的颜恻并不担心,只是觉得佳人盛情难却,若是拒绝,岂不让人难堪? 他开口对席玉问道:“席玉兄,你说呢?” 席玉揣手,吐出两个字,“不去。” 颜恻朝他挤眉。 他便补道:“想去你自己去,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颜恻为难:“这……” 让他一个人去,他又觉得不安,可真要拒绝人家姑娘的好心邀请,他又于心不忍。 “公子若觉得为难,奴家也不勉强。”女子抱着猫,黯然转身。 “姑娘留步。”颜恻见不得女子伤心,追出门道:“那就叨扰姑娘了。” 女子重展笑颜,对他温柔道:“公子请随我来。” 颜恻对席玉叮嘱道:“那你一定在此处等我,我速去速回。”随后便飘似的跟她走了。 席玉手一挥,将一道符打在了颜恻背后,有这道符可保他不死,也能随时探知其位置,将人带回来。 两人走后,席玉继续在寺中查看,最后停在了一座佛像前。 这座佛像,塑得十分拙劣,虽说这寺中大部分佛像都已破损,却仍旧能看出昔日的精美庄严,可这座佛像无论神态、体态,都很粗糙,甚至是扭曲。 他踏进佛堂,走到佛像面前,立即嗅到一股腐臭。 腐臭是从佛像中传出来的。 他四处巡视,发现一根断成两节的法杖,捡起底下半截去拨弄那佛像,不过轻轻一戳,佛像的手便掉落下来,露出一截白骨。紧接着,整个佛像倒下来,砸在地上,砸出一具骸骨。 腐臭越发浓烈,席玉捂住鼻子,拨开泥块,见到了骸骨上惨烈的伤痕。 这是一具被蚕食过的尸骸,其头顶、胸口、腰腹三处,皆有致命伤,对应脑子、心脏、内丹,这也是妖兽与魔族,最喜欢的三个部位。 这不是坐化后塑成的活佛金身,而是被妖魔残杀的佛修。 席玉拨开包裹骸骨的泥土中,果然在泥土中发现一些散落的佛珠。 “阿弥陀佛。”他对着尸骸行了一个佛礼,弯腰时正好躲过朝他切来的音刃。 一声狮吼响彻整个佛寺,佛堂的泥墙被击垮,席玉点足退至院中,佛堂轰然倒塌,一颗头颅滚落在了席玉脚下。 原来整座佛堂的墙壁中,砌满了尸骸。 黑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佛寺,昔日佛光普照之地,沦为妖魔老巢。 他自嘲一笑,“真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倒霉。” “遇到本尊,自然是你倒霉。” 一头狮子从天而降,落在席玉身后。 狮背上坐着一个和尚,和尚体魄健壮,半身赤裸,两臂皆佩戴着金环,脖颈上挂着一串白色佛珠,很是狂放邪气。 席玉盯着那佛珠,微微睁大了眼睛,那白色佛珠,皆是由佛骨炼成! 他眼眸一沉,笃定道:“你是杀生。” 杀生本是佛修,后堕落成魔,最喜猎杀佛门弟子,是魔族中仅次于魔王阿罗的魔修。 恶名昭着。 席玉朝催动同心阵,给伏青骨传去消息,随后调动全身灵力,小心戒备。 遇上此人,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何况还拖着一个颜恻。 希望她能及时赶到,他如今可是死不起,也不敢死。 若最后真的身死在此,他也希望最后替他收尸的是她,他可不想被砌进墙里。 杀生打量着席玉,夸道:“眼力不错,修为也不错,只可惜今日落到了本尊的地盘上。” 他看席玉目光竟带着几分慈悲,“也合该是你的缘法。报上你的名号,死后本尊会派人去你宗门,为你报丧。” “蓬莱,席玉。”席玉摘句奉还道:“可巧,遇上本君,也是你的造化。” “席玉?”杀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竟然是你。” 席玉挑眉,“怎么?莫不是我在你们魔族享有盛誉?” “那可是大名鼎鼎。蓬莱山海祭一役,成千上万的妖魔,死在你手中,连阿罗也在你手上吃了大亏,被你追杀回了炎州老巢。” 杀生盯着席玉的脑袋,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仿佛席玉那颗漂亮的头颅,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可知,你的项上人头,是多少魔修以成功绩的目标。”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今日倒是让本尊得了这个便宜,看本尊不拿你的脑袋,去打烂阿罗的脸!”杀生放肆大笑,他座下的狮子也发出怒吼,震得整个佛寺都跟着颤抖。 席玉摊开右手,手中浮起一枚印章,他将灵力灌注于印章,印章立即发出青色光芒。 他掐诀布阵,一个青色阵法自他脚下浮起,形成结界,将他罩在了阵法之中。 杀生双手合十,默念经文,黑色魔气化为魔兽,团团将席玉围住。 “杀了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魔兽们争先恐后地向席玉扑去。 第182章 捡只狮子 在魔兽扑过来的刹那,席玉周身显现无数青色符咒,符咒飞旋而出,没入魔兽体内。 魔兽们顿时被定在了空中。 席玉变幻手印,无数青光自魔兽体内炸开,魔兽发出痛苦的怒吼,纷纷消散于空中。 “阿弥陀佛”杀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为这些魔兽超度,然后对席玉赞赏道:“果然有些本事。” 席玉谦虚道:“过奖。” “不过在本尊眼里,还不够看。”杀生化出一柄禅杖,挥舞着在前方划了几圈,一个黑色旋涡顿时出现在他座下的狮子面前,“狮吼。” 席玉神色一凝,立即封闭了自己五识,以元神窥界。 震天的狮吼响起,无数音刃削刮着席玉的结界,席玉头顶的海晏图印光芒大盛,结界纹丝不动。 杀生冷哼一声,挽起禅杖朝席玉当头一砸,一道裹挟着金光的黑气,便重重砸在了结界之上。 结界虽未被砸破,席玉脸色却白了一分。 杀生露出惊讶的表情,盯着他头顶的海晏图印琢磨片刻道:“是个宝贝。”随即又举起禅杖,朝结界砸了下去。 席玉解封五识,一掌击向砸来的黑气,灵力炸开,将杀生座下狮子震退,席玉喉头也涌起一股腥甜。 他强行将那口血压下,对杀生道:“你这禅杖也不差。” 杀生见他竟能抗下两记禅杖,不敢再掉以轻心,他举起禅杖,疯狂地吸取四周魔气,一朵黑色莲花自他身下绽开,禅杖飞速转动,杖头的锡环发出清脆声响。 他吟诵经文,梵音普降,一道恶佛虚影自他身后凝结,迅速占据大半个佛寺。 “杀生佛法相。”席玉脸色一变,捞起海晏图印,化出传送阵,准备逃遁。 狮吼顿时传来将传送阵震碎。 席玉飞身掠走,冲向上空,却撞上了一个黑色结界。 “想跑?”杀生讥讽道:“到了本尊的地界上,还想跑?做梦!” 杀生佛手持法杖,击向席玉,席玉再度化出传送阵,险险躲开。 狮吼伴随法杖追击,将佛寺捶得稀烂,席玉在横飞的碎片中来回逃窜。 真是许久没被逼得这般狼狈了。 音刃与禅杖上下相逼,席玉落地,站在了佛寺中央,然后双手飞速结印,将一道符拍入了自己体内。 “定乾坤!”随着他一声冷喝,一个两仪阵出现在他脚下,紧接着以四象、八卦衍生,覆盖了整个佛寺。 禅杖和音刃被弹开,阵法形成后,金光充满整个翠峰山结界。 杀生脸色一沉,驱使杀生佛朝席玉抓去。 “坎七。”席玉前方的坎七位冒出一道冰柱,将佛手穿透。 杀生顿时吐出一口黑血。 “地水!”冰融成水,冲向杀生,将他从狮背上打落。 “巽二。”风卷一线,随后猛地扩散,卷起无数水柱,凝成冰刃,从四面八方袭向杀生佛。 一阵锡锡声传来,杀生佛挥动禅杖,将冰刃扫去。 黄狮从水中跃起,扑向席玉。 “坤一。” 黄狮撞上一面土墙,顿时眼冒金星,“地泽。” 土墙垮塌,与水相融,成为沼泽,黄狮陷落其中无法自拔。 杀生佛挥动禅杖,再次向席玉砸来。 “乾九。”席玉头顶结出一面盾牌,“天盾!” 禅杖被天盾击散,杀生佛后退,席玉流出鼻血,他压下翻涌的灵力,化盾为斧,劈向杀生佛。 杀生佛顿时被劈成两半,斧头再一斩,杀生佛便消散在了空中。 地水褪去,杀生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前多出两道疤痕,脚边躺着一把断裂的禅杖。 他满脸凶狠,浑身戾气,“居然能破本尊法相,当真是小瞧你了。” 席玉并没有因破其法相而得意,反而更加警惕,毕竟逼急了的狗,往往更加危险。 果然,杀生取下脖颈上的佛珠,往空中一抛,佛珠犹如天女散花,分布在整个佛寺上空,然后射出无数道金光,穿透了席玉的乾坤阵法。 席玉喷出一口鲜血,随后连忙变幻阵法,撑开结界,进行防御。 佛骨发出的金光撞在结界上,席玉盘腿坐下,一边自海晏图印中吸取灵力填补空虚的内府,一边抵挡佛骨的攻击。 “五雷阵法!”随着一声冷喝响起,一个五雷阵出现在杀生头顶,“降雷!” 杀生冷不防被劈了个正着,空中的佛珠,停止了攻击,掉落在地上。 一道鞭影袭来,杀生伸手接住,然后一扯,将偷袭之人扯了出来,“何方鼠辈!” 席玉抬头,却见来者竟是云述。 “死秃驴。”云述啐道:“凭你一个魔修,也好意思称别人鼠辈?” “看来你是上赶着找死啊?”杀生两手抓过鞭子,就将云述扯飞过来,然后一拳轰向他的胸口。 云述左手凝出雷丸,正面应对。 一声炸响在二人之间响起,云述飞出去,撞在了佛寺的院墙上。 他摔落在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席玉趁机设下伏魔阵,锁链飞出,将杀生捆住,云述翻身而起,单膝跪起,一掌击在地面上,数道电光射向杀生。 杀生被击中,身子晃了晃,随后长吼一声,浑身魔气暴涨,将锁链震断。 “闪开!”席玉提醒道。 一颗佛骨落在云述面前,金光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云述睁大了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时没了动静。 散落在四处的佛骨汇聚在席玉头顶,席玉瞬间被金光淹没。 “何方妖魔,竟敢放肆!”一道女声自上空传来,紧接着,又传来一道巨响。 杀生抬头,却见自己设下的结界,被一柄银色长戟刺穿。 一人乘龙而来,伸手握住长戟,身携十方雷电,朝佛寺冲了下来。 “天戟!” 她抛出手中长戟,杀生急忙后退,化出金身抵挡。 可当长戟刺至面前,他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恐慌,这一击他接不下! 他即刻后退,同时招来坐骑黄狮挡在自己面前,黄狮瞬间被天戟刺穿,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被雷电轰成了碎渣。 佛寺门口衔珠的那尊石狮子,也在同时炸成了粉末。 天戟穿过黄狮,正中杀生胸口被席玉劈砍出的疤,然后穿透他的躯体,将他定在了地上。 金光散去,却不见席玉身影。 伏青骨化出传送阵,然后伸手一拉,便将席玉拽了出来。 席玉扑向她,她赶紧将人搂住,关切道:“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席玉咳出两口鲜血,“并无大碍。”随后又笑道:“小师叔来得正及时,晚一刻,我都灰飞烟灭了。” 白龙打了个响鼻,然后翻起白眼。 席玉哼道:“多谢白师兄。” 白龙吹了吹胡须,落在佛寺中,化为人形。 他转头看着还靠在伏青骨身上的狐狸,一把将他拉开,“腿断了?站不稳?” 席玉晃了晃,稳住身形叹道:“我已经怀念矮冬瓜了。” “你骂谁矮冬瓜?”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谁!” “颜恻。” “看我不……” “好了。”伏青骨打断二人斗嘴,“都想挨抽是不是?” 一个惹,一个闹,也不看看场合。 白虺刺了席玉一眼,席玉朝他笑了笑,很是欠揍。 伏青骨走到杀生面前,却见他怒睁着眼,瞪视着她,问道:“你是何人?” “伏青骨。”伏青骨看了远处的云述一眼,将一道灵力注入其体内,见其还有一丝气息,立即护住其心脉和丹府。 杀生咧开血嘴,“原来是你。” 伏青骨问道:“你认识我?” 杀生森然一笑,然后猝不及防地出手,一拳击向伏青骨。 一道白影闪现在伏青骨面前,以掌相对,杀生不敌,连带天戟一并被击飞。他趁机将天戟拍出,随后化作一道魔气,飞速地冲向天外,不见了踪影。 中计了,他是故意的。 杀生的声音传进伏青骨的耳中,“伏青骨,宫主传达众魔,让我们转告你,幽人宫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白虺想去追,却被伏青骨拉住,“穷寇莫追。” 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他们的据点? “救人要紧。” 她走到云述身边,检查其伤口后,皱眉道:“他伤得不轻。” 席玉上前,盯着他胸口的血洞道:“他与我并无交情,本可以袖手旁观。” 云述并非心怀大义之人,出手救席玉的目的,显而易见。 如今看来,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无论是伏青骨还是席玉,都无法将他丢下。但席玉依旧很感激他,若不是他帮忙拖住杀生,等来伏青骨相救,他今日就要在这阴沟里翻船了。 伏青骨何尝不明白其中门道?她正准备将云述扶起,一人却抢在了她前头。 白虺一把捞起云述,却发觉他身子僵了僵,随即眯起了眼睛。 “没两下就被打趴了,不愧是软脚虾。”说完,云述的气息果然起了变化。 死软脚虾,居然借机玩儿心眼,白虺冷哼一声,提着云述的腰带,将他头朝下扛在了肩膀上。 云述闷哼一声,彻底的晕死了过去。 伏青骨和席玉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猫腻,没有理会,任由他们去了。 “颜恻少君呢?”伏青骨环视四周后问道。 席玉催动符咒,然后扬起眉毛说道:“回来了。” 几人来到门外,就见颜恻披头散发,赤足敞衣,状若痴儿般,沿着小道往佛寺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受伤的黄狮。 “救命啊!”颜恻边跑边叫救命,“席玉仙君,救救我!有妖怪!” 佛寺门口,三个站着的外加一个挂着的,皆不为所动。 白虺问道:“他在干什么?” 席玉摸着下巴道:“跟母狮子玩儿捉迷藏。” 伏青骨见颜恻此番形状,便知他老毛病又犯了,“他连母狮子也不放过?” 席玉替颜恻解释道:“那母狮子化成人形后,颇有姿色。” 伏青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白虺讥笑:“死孔雀,让他得意,让他花心!”随后又给那狮子鼓劲儿,“咬,咬他屁股!” 眼看颜恻就要被追上,席玉转身拍了拍门口仅剩那尊石狮子,追击颜恻那头母狮子顿时摔倒在地,颜恻得以逃出生天。 白虺露出可惜的表情。 颜恻跑到佛寺门,见到该在不该在的人都在,也顾不上打招呼,只抓着伏青骨的手,语无伦次道:“伏仙子,妖、妖怪!这山野村妇,竟、竟然是妖怪变的。” 母狮子爬起来,又朝佛寺冲了过来,冲到近处,塔顿时刹住脚,愣愣地盯着门前的那一堆碎石。 席玉对它说道:“它死了,被杀生拉来挡了命,他自己逃了。” 母狮回神,冲众人发出怒吼,颜恻见状,一溜烟儿躲在了伏青骨身后。 音刃袭来,伏青骨化出盾牌抵挡,母狮被回弹的音刃击飞,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只小黄狸钻出来,挡在了母狮面前,趴在地上朝伏青骨哈气。 席玉道:“这应当是它的幼崽。” 颜恻冒出头问道:“可它不是猫么?” “什么猫?分明是一只狮子,你眼瞎啊?”白虺朝那小黄狸龇牙,那小黄狸立即撇了耳朵,跟张猫皮似的,贴在了地上。 席玉上前,对那母狮道:“那道符洗你半生修为,往后再无法化形,念在你孩子尚幼,今日不杀你,可若往后再谋害人命,绝不手下留情。” 母狮爬起来,还想攻击席玉,一颗金色内丹却从佛寺中飞出,挡在了母狮面前。 这是杀生坐骑的内丹,在被天戟摧毁肉身后,其所携带的雷电,将黄狮内丹中的魔气涤清,反倒给了它一线生机。 母狮痴痴望着那枚内丹,眼里盛满哀伤。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走吧。” 席玉解开小黄狸体内的金符,它顿时化作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狮子,依恋地跑向母狮子。 母狮子却一巴掌把它拍翻在地,然后叼着那枚内丹,跳入丛林不见了踪影。 小狮子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却不见母狮子踪影,它原地转了几圈,不知所措地望着摇动的山林。 白虺魔鬼似的声音传进它耳朵:“你娘亲不要你喽。” 小狮子犹如被五雷轰顶,小小的身子,顿时僵在原地。 第183章 冤家聚头 席玉将小狮子抱过来,塞进了颜恻的怀里。 “你差点当它父亲,便交给你抚养了。” 颜恻赶紧将小狮子给扔了,“我不要!” 小狮子一扔下地就朝树林里跑,席玉又将它给捉了回来,重新塞给颜恻:“你将它给扔了,待它爹娘哪天寻回来找不到它,唯你是问。” 颜恻怪叫:“关我什么事?” 席玉道:“谁让你去招惹?” 白虺在一旁插刀:“它不找你,难不成找我们几个?有那心也没那胆。” 颜恻斜眼瞟他,“你什么意思?” 白虺掂了掂肩上的云述,“意思是你是比他还不如的废物。” 颜恻直接将小狮子向白虺砸了过去,白虺一手接住小狮子,将肩头的云述砸了过去,直接将颜恻砸倒在地。 “既然你不想要它,那咱们便换一换吧,这软脚虾就交给你了。” 颜恻差点被云述给压断气,使半天劲儿才将人推开,然后怒瞪白虺。 白虺哂笑,“废物就该和废物在一起。” “你!”颜恻气红了脸。 被这一砸,砸醒的云述:“……” 总有一天,他要抽死这嘴贱的孽畜! 伏青骨和席玉见三人自己玩儿得开心,也懒得管,两人商量着如何给这佛寺善后,最后一致决定火化。 佛也好,魔也好,一把火干干净净,往生再造。 两人替被害的佛寺僧人、过路修士敛了尸骨,然后引来雷火,将他们连同寺院一起,焚化超度。 伏青骨对颜恻问道:“可会往生咒?” 颜恻点头,“会。” 借佛骨续命之时,闻经诵咒,他是一日没落下。 他整理衣冠,盘腿坐在大火前,双手合十,然后闭眼吟诵往生咒。 小狮子盯着大火,从白虺怀里跳下来,趴在颜恻身旁,将头贴在了地上,竟有跪拜请罪之意。 伏青骨道:“竟颇通性灵。” 白虺来到她身边,“它是天生灵智之体,生来就在佛寺,得过寺中僧人点拨,又受人香火,资质远超别的妖兽。”他突发奇想道:“不如咱们收了它吧,小时候养着玩儿,长大了就能当坐骑。” 伏青骨看着小狮子和颜恻,竟觉异常和谐,“再看吧,说不定它有自己的机缘。” “机缘?”白虺盯着小狮子,发现在火光地映照之下,它身上有股淡淡的金色气息正往颜恻身上流去,顿时垮了脸,“他?” “怎么?” “我恨老天不长眼。” “你这张嘴上得罪神佛,下得罪众生,能活到今日,得亏上天眼神儿不好。” 白虺被堵得无语,气闷地看着她。 伏青骨嘴角勾起笑容。 火光越发炽盛,忽然,火光中浮起数十道金芒。 是佛骨。 经过雷火淬炼,被魔气所侵蚀的佛骨此时业障尽消,功德圆满。 火逐渐熄灭,佛寺与骸骨都化为了灰烬,佛骨朝众人飞来,绕行几圈后,化为一串佛珠,挂到了颜恻手上。 颜恻睁眼,低头盯着佛珠,奇怪道:“给我干什么?我不要!” 他起身将佛珠递给席玉,席玉不收,转向伏青骨,伏青骨也不接,剩下的白虺……他不想给。 “这佛珠可压制你身上的魔种。”伏青骨一句话,便让颜恻将佛珠收回去了。 “真的?那可得宝贝着。”颜恻将佛珠挂在了脖子上,一股温和的灵力,顿时将他包裹。 席玉感叹,真是人各有缘法,这等灵器多少修士求而不得,却偏偏认准了颜恻。 长秋寺付之一炬,犹如一个巨大的创口裸露在翠峰山顶,白虺招来雨水将火扑灭,伏青骨以回春净化之阵,化去残留的魔气,使草木复苏。席玉引海晏图印之灵力,注入伏青骨所设阵法之中。 绿意逐渐将伤痕遮挡,又被秋风一吹,显露出几分秋色。 从此世上再无长秋寺,只剩一片青冢。 伏青骨见不远处有块半人高的圆石,扫去上头的藤蔓,然后凝气于指,在石头上刻下‘长秋冢’三字。 众人朝长秋冢一拜,然后离去。 因新添了一人一狮,又怕再度走失遇上魔族,伏青骨干脆让白虺化出真身,驮着一行人前往浮屠山。 起先颜恻还不大情愿,差点被白虺一尾巴扇飞,于是老实了。 也不知是因为佛骨的缘由,还是因白虺体贴伏青骨而飞得不快,颜恻竟没有再吐,反倒得了遨游九天之趣,不住地在白虺背上鬼吼鬼叫,烦得白虺差点将他掀下去。 云述也醒了,因为不得不醒。 白虺偷偷威胁他,再装晕就在路上找机会把他扔掉,他相信这孽畜干得出这种事,所以在席玉准备将他扛上龙背前,睁开了眼。 此时,他坐在最末尾,盯着前方的伏青骨,沉默不语。 席玉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伏青骨问道:“可有想好如何安置他?” 伏青骨知他心藏猫腻,并不接茬,只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你该考虑的事。” 席玉失笑,这小师叔是越来越精了,眼看她不入套,他只好直言道:“我想让他入幽人宫。” “你可以自己去求他。” “我去求,他不会答应,所以我想请小师叔帮忙。” 云述甘愿冒死也要留在伏青骨身旁,足见他对其之执念,他相信,只要伏青骨开口,云述一定不会拒绝。 伏青骨问道:“你让他去幽人宫做什么?” “调查巫危行的底细。”席玉道:“这些日子,蓬莱与剑阁抓了不少魔族之人,审问出的口供加之钟遇和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让我发现有些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你是指封元虚和巫危行之间的关系?” “我想追溯这一切发生的源头,找到那个打破仙盟和各界安宁的罪魁祸首,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彻底解决如今仙门各派所面临的危局。”席玉回望翠峰山,“否则会有越来越多门派,像长秋寺一样,被魔族吞噬,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何止长秋寺,何止仙门,伏青骨想起武陵境那农妇被魔族杀害的家人。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仙门溃败,妖魔横行,必定使天下大乱,百姓遭劫。 席玉声音悠远,“与之相比,巫危行和封元虚之间的关系无足轻重,毕竟二人面和心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伏青骨望向远处,“你怀疑一切根源在幽人宫,在巫危行?” “就目前看来,的确是他的怀疑更大。” “那你为何又要查天和?” “封元虚也并不清白。” 伏青骨却总觉得他深查天和,另有缘由,她转头打量他,却发觉其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若真想查清巫危行的来历,云述并非最佳人选。” 席玉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深沉。 伏青骨被风吹得眯起眼睛,“最佳人选在你面前。” “不行。” “为什么?” 席玉攥紧了手心的同心阵,没有回答。 “席玉,你的私心不合时宜。” 伏青骨的声音很轻,在这万丈高空之中听来犹如幻觉,可席玉却只觉得一道九天玄雷在耳边炸响,脑中霎时空白。 她原来都知道。 席玉神色木然,许久才说道:“让我想想。” 伏青骨点头,“好。” 二人没在说话,席玉退后几步,盘坐调息。 伏青骨回头看了眼颜恻和云述,前者抱着无精打采的小狮子四处张望,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就云述如今这般,让他去幽人宫,与送死无异。 伏青骨收回视线,来到白龙头顶,倚着龙角坐下,想起与巫危行在武陵境竹林中之谈话,巫危行似乎对她会前往幽人宫胸有成竹。 随即,她又想起杀生逃走时留下的话,话虽同巫危行劝说她的没两样,意思却更像是……示警。 示警什么? 白龙见底下有河川,一头扎了下去,将各怀心思的几人吓了一跳。 伏青骨拍了拍它的脑袋,它眯起了眼睛,然后落在了河川之上,贴着水面滑翔。 “这是瀍河,我们到浮屠山的地界了……呸!”席玉正给伏青骨介绍,白龙激起的水花,便溅了他一脸。 颜恻和云述,也未能幸免,被浇成了落汤鸡,小狮子的毛被浇湿,一缕缕地贴在脑袋上,配着它茫然的眼神,很是可怜。 云述抹了抹脸,忍了。 颜恻磨牙,这死东西绝对是故意的,不然为何只有伏青骨一人滴水未沾? 他在腰上摸了摸,才发现乾坤袋没带,不由得暗骂了孔方那老油子几句,最后从怀里摸出一根簪子来。 这是他昨日在舞姬身上取的。 他拿簪子戳了戳白龙,可白龙皮糙肉厚,饶是他将簪子戳弯了,它也不痛不痒。 白龙回头看了一眼,见这死孔雀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胡子一吹,身子一转,便将几人给压进了水中。 席玉:“……” 云述:“……” 颜恻:“咕噜咕噜……” 白龙将他们甩下后,带着伏青骨扎进了瀍河深处,不见了踪影。 席玉在水中结传送阵,然后一脚踢向颜恻的屁股,将他踢进了传送阵,又抓过四处扑腾的小狮子,拽着云述的衣领,游入了阵中。 就在传送阵即将消失之时,一道利落的身影御剑自空中掠下,没入了水中。 “师妹!”夙重没来得及拦住素月,眼睁睁看着她追着蓬莱那狡猾的小子而去。 白藏御剑赶上来,朝恢复平静的水面望了望,问道:“师父,他们人呢?” 夙重冷冷道:“被水淹死了!” 白藏傻眼:“啊?”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扬起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一只爪子,对白藏指道:“那四脚蛇和凶婆娘在前方的河底下。” “真是白师兄?”白藏惊喜道:“方才在翠峰山远远看着像他,没想到还真是。”随即又疑惑道:“他不是被飞升成龙君了么?怎么还跟伏师姐在一起?” 小黄酸溜溜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因为上界发现他虚有其表,外强中干,所以被打回来了。” “我倒是觉得白师兄是为伏师姐回来的。” “他傻啊?好好的龙君不当,回来当坐骑?” “你不懂。”白藏将小黄往怀里一按,对夙重道:“师父,我去找伏师姐和白师兄!” 说完,也不等夙重发话,便朝小黄所指的方向飞去。 夙重手伸在半空,眉毛差点立成禾苗,恨不得将这心野了的逆徒给抓回来打一顿。 可眼见人跑远,他也只能嘱咐一句,“瀍河尽头是浮屠山的禁地,不得擅闯。”也不知白藏听没听见。 这头,席玉的传送阵出现在浮屠山脚下。 颜恻被席玉踹了一脚,又被水流推送,一个倒栽葱插在了泥沼之中。 席玉一手抱着狮子,一手扯着云述接后,正准备落地,便被身后传来的一股大力,往泥沼中扑去。 眼看要成为第二根葱,他眼疾手快地将云述垫在了身下,云述顿时面朝地的,被他压在了泥沼里,小狮子也被他扔出去,滚成了一个泥球。 云述拿手拍地,再不起来,他不被压死,也被闷死了。 “对不住,对不住!”席玉满脸歉意,正准备爬起来,背上却忽然一重,又被压了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他的脸顿时青了一半。 腰扭了。 云述手扬起,又重重地落在了泥沼之中,没了动静。 “真是对不住,赶得太急,一时没收住。”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席玉惊讶回头看着坐在他背上的女子。 又是一声‘咔嚓’,他脖子扭了。 这下他整张脸都青了。 他艰难挤出一两个字:“素月?” 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素月从他背上起来,朝他伸出手,关怀道:“你没事吧?快起来。” 席玉慢慢转回脖子,然后翻了个身,一手扶着腰,一手拽着她,犟着脖子站了起来。 “我没事。”就是腰疼得厉害。 “没事就好。”素月欣慰道。 颜恻将自己从泥里拔起来,气得怒骂白虺,那骂声实在难以入耳。 从封县中采买香火归来的颜崟,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听见这骂声,觉得有些耳熟,便掀开了帘子,寻声往路边的泥沼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了一只泥猴子。 嗯,不是他那逆子。 再看那泥潭边站着的两人,竟是熟人,便招呼道:“席玉仙君,素月仙子,二位怎会在此处?” 泥潭中大骂的颜恻闻言,犹如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时没了声儿。 第184章 小黄化形 席玉看了颜恻一眼,对颜崟笑道:“在下受枯禅大师邀请而来。” 颜崟看向素月,“素月仙子也是?” 素月点头。 颜崟见二人浑身湿透,又看了眼背对着他坐在泥沼里的泥猴儿,不解道:“各位遇上了何事?怎弄得这般狼狈?” 席玉僵硬地扯了扯脸皮,“意外而已。” “怪我莽撞。”素月用真气将自己和席玉的衣物烘干,随后指着泥潭中看不清面目的两人问道:“这二位是?” 颜恻背脊立即挺直,僵得犹如一尊泥菩萨。 云述终于将自己翻了个面,整张脸就只有刚睁开的一双眼睛还算干净,他呸出两口泥,然后艰难地从泥沼里爬起来。 站着的三人想去扶,却无从下手。 云述站起来后,走出泥沼,艰难地凝聚灵气,给自己施了个洗尘诀,露出一张俊美却苍白的面庞。 “云述?”素月有些惊讶,环视周围后,问道:“你在这儿,那青骨呢?” 云述?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是在哪儿听过来着?颜崟陷入沉思。 席玉接话道:“被白师兄给带走了。” “还真是他。”素月问道:“翠峰山上的火,是你们放的?” 席玉点头,“魔族侵占了翠峰山上的长秋寺,我和颜恻少君路过歇脚,在那儿遭受了魔修杀生的袭击,后来多亏云述和青骨相助才脱险。” “杀生?”素月神色一肃,“竟是他。” “翠峰山地处浮屠境、豫州两界之间,在此设伏猎杀过路的佛修,再适合不过……” “等等。”颜崟打断二人,犹疑地对席玉问道:“方才你说,跟谁在翠峰山歇脚?” 席玉弯起眼睛,清清楚楚地答道:“令公子,颜恻少君。” “我儿子?”颜崟声音一扬,差点破音,“我儿子怎会跟你在一起?” 席玉道:“此事说来话长,宜长话慢说。” 颜崟扫视其左右,却并未发现自家逆子,随即猛地转头,盯着泥潭里那泥猴。 泥猴顿时一个激灵,他总算知道伏青骨和席玉说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哪里了,难怪孔方几人闪烁其词,不肯对他说实话。若早知道来的是浮屠禅院,找的是他爹,他可不就跑了吗? “逆、子!”颜崟怒发冲冠,他冲上前想将逆子揪出来扇几巴掌,却不想踩进泥沼里,被拖住了脚步。 泥猴就地一滚,滚到了泥沼另一头,咧着一口白牙讨饶道:“父亲,您息怒。” “你不是该在黄金台吗?怎么会在这儿?” “您当我乐意在这儿?我还不是被诓来的。”说完,他看向席玉。 他满脸泥,闭上嘴就只剩双眼睛,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颜崟看向席玉,问道:“席玉仙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趁他回头之际,泥猴子又滚了两圈,滚出泥沼后,拔腿就跑。 席玉道:“颜掌门,人我给你全须全尾的送到了,过后再跑了,便怪不得我们了。” 颜崟挥出一道灵气,扇在颜恻后脑勺上,颜恻‘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他将两条腿从泥沼里拔出来,对赶车的两名弟子道:“你们两个,给我把这逆子给拖回车里!” 两人顶着‘这是少君?’的两脸疑问,来到了颜恻面前,却一时为难。 颜恻身上实在没有下手的地儿。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将颜恻的外衫外裤脱去,又给他擦了擦脸,这才扶着他朝马车走去。 “给他擦什么擦,叫认识的人看了,丢的还是老子的脸!”颜崟甩了甩两腿泥,气不打一处来。 正在这时,一个泥球滚过他面前,跟着颜恻就要上车。 “这是什么东西?脏死了,快点赶走。” 一名弟子拿脚去驱赶小狮子,却被他咬住腿,不由得叫出来声,然后一脚将小狮子给踹开了。 小狮子被踹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匍匐在地,朝那弟子低吼了两声。 弟子身后的马立即骚动起来,差点掀翻了马车,两名弟子赶紧上前将马牵住,费了不小的劲儿,才将马给控制住。 颜恻惊奇地看着泥球,然后对席玉道:“没想到这小东西竟有如此威慑之力。” “灵兽?”颜崟走近,弯腰看了看,愣是没看出是猫是狗。 席玉被扶着腰走过来,说道:“天生灵智的灵狮,可不多见,若不是它与颜少君有缘,这便宜如何也轮不到黄金台。” 一听说这泥球是只灵狮,颜崟赶紧让弟子们抱去不远处的水潭洗洗,泥球不愿意,颜恻伸手将它抱起来,说道:“我去,正好我也洗洗。” 颜崟冷笑,这逆子耍什么心眼,他还不知道? 他对两名弟子道:“跟着他,别让他跑了。” 两名弟子齐声应‘是’。 颜恻顿时垮了脸。 几人去洗泥球,颜崟盯着自家混不吝的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席玉仙君,你们是在何处遇上犬子的?” “金玉楼。” 颜崟闻言又要发火,席玉却难得地为颜恻说了一句话,“颜掌门,颜少君出现在金玉楼,究其缘由责任并不在他。” 颜崟眉头一皱,“仙君的意思是……” 席玉勾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黄金台的守备,难道已松懈得连一个被封了灵脉的人都防不住?” 颜崟脸色逐渐阴沉,随即在心头暗骂:那帮老东西!千防万防,始终防不住!巴望着他这根苗没了,黄金台的财权就能旁落?简直做梦!若是颜恻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他便是散尽黄金台所有钱财,也不会给他们一个子儿! 席玉趁热打铁道:“我和伏仙友之所以决定带颜恻少君来浮屠山,是因为在金玉楼他体内的魔种发作,元神差点被吞噬,多亏伏仙友和药王谷两位药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回来。” 颜崟神色缓和,面带感激道:“颜某一定好生答谢药王谷和伏仙子。” “那自是颜掌门和黄金台一番心意。”席玉神色变得沉重,“席玉提及此事,并非是为药王谷和伏仙友向颜掌门邀功,而是想提醒颜掌门,颜少君时日无多了” 颜崟笑容僵在脸上,哆嗦着嘴唇道:“你是说……他、他要死了?” “那倒没有。”颜崟刚要松口气,却又听席玉说道:“只是等他下一次再发作,醒的是不是你儿子就另说了。” 颜崟表情凝滞,一副不知该喜该忧的表情,半晌才长吁出一口气,问道:“所以你们才将他带来浮屠山。” “让他回黄金台便是绝路一条,得知颜掌门在浮屠山,正巧也顺路,便将他带来了,至于要不要找枯禅大师,全凭掌门和少君自己决定。” 席玉这小子,都将人送到这浮屠山了,又明知他父子二人身陷如此境地,还说什么全凭他们自己决定。 如今他还有选择吗? 颜崟回头看着正笑呵呵给小狮子洗澡的颜恻,心头一阵凉风吹过,也罢,当和尚总比入魔好。 他见过颜恻入魔时候的样子,那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那是魔。 席玉又道:“我们刚才在来的路上,遭遇魔修的袭击,差一点就死在了翠峰山。” 颜崟被惊回神,“什么!” “颜掌门,你可知魔族为何会千方百计,在颜恻身上种下魔种?” “为何?” “因为他是你的死穴,也是黄金台的死穴。”席玉眼神深暗,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你想置身事外做富贵闲人,却不知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局中,以至于疏于防范,才会被逼迫至此。” 颜崟浑身骤然绷紧。 席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颜恻,“颜掌门,覆巢之下无完卵,哪怕是颗金蛋,也会被摔得四分五裂。” 颜崟闻言,顿觉一股寒意倏地从脚下升起。 ——————分界线—————— 瀍河尽头,白龙顶着伏青骨冒出水面。 水泡‘啪’地破裂,伏青骨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全然不似那头几人那般狼狈。 她环顾四周,群山耸立,峭壁如境,仔细一看,原是水波被日光推出幻影。 白龙张嘴吼了一声,山谷中顿时传来阵阵回响。 伏青骨揉了揉耳朵,往它脑袋上拍了一记,“撒什么野。” 白龙眼睛里噙满笑意,它欢喜。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龙角,笑道:“走,去里头看看。” 白龙遂晃晃悠悠地朝山谷里游去。 谷中秋色如画,目目皆景,一人一龙游过水面,在山壁上映上一抹倒影,瞬时与这景致融为一体。 水中有座小岛,不用伏青骨开口,白龙便心有灵犀地朝那小岛游了过去。 待伏青骨上岸后,他才化为人形落在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伏青骨夸道:“湖光山色,两相欢好,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白虺问道:“你喜欢这儿?那我们把洞府搬来此处?” “你舍得你的悬珠洞?” “大不了把鳞片重新抠下来,嵌在这些山崖上。” “算了吧,别坏了此处景致。” “你说我的鳞片难看?”白虺化出龙尾在水中摆了摆,然后凑到面前,问道:“哪里难看了?” 他不像其它龙那样邋里邋遢,龙鳞上长满青苔和水藻,他的龙鳞不仅干净,还又白又漂亮,单拿来都可以照镜子了,她居然还嫌弃。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伏青骨伸手点了点,他映在龙尾上的臭脸,说道:“这里难看。” 白虺如今是元神化体,尾巴又是龙最敏感之处,被她带着调笑意味的这么一戳,差点没给他龙骨戳酥了,脑子里不禁想起某些暧昧场景来。 他伸手捧过伏青骨的脸,咕哝了一句,“我才不难看。”随后便朝她贴近。 眼看就要碰上她的唇,一道煞风景的声音自空中传来:“白师兄,伏师姐,我来啦——” 白虺飞快地在伏青骨嘴上碰了一下,然后收回了尾巴,抬头瞪着白藏。 白藏从剑上跳下来,满面春风地道:“总算追上你们了。” 白虺抱怨:“真会挑时候。” 白藏笑呵呵看着他,“可不是,晚一步,你们又该走了。” 小黄从他怀里冒出来,翻了个白眼,真是个棒槌,好赖话都听不明白。 伏青骨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师父、三师叔和师兄弟们都来了,掌门晚些,明日才来。”白藏收剑,见二人双手交握,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不可思议地望着二人,“你、你们?” 伏青骨抬起手,落落大方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白虺心‘咚咚’跳得厉害,他还以为妖道会找借口掩饰,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 “那真是恭喜你们了。”白藏满脸雀跃,“真替你们高兴。” “谢谢。”伏青骨笑道。 白虺握紧了伏青骨的手,只觉心潮澎湃,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多谢。” 小黄爬到白藏的肩膀上,歪头看了看二人,这么看倒是登对,于是举起前爪,朝二人拱了拱。 白虺难得高兴,化出一颗夜明珠弹给它,“谢礼。” 小黄受宠若惊,然后一口将夜明珠吞进了肚子里,对白藏说:“算这四脚蛇上道。” 白虺一巴掌将它拍翻,“再叫我四脚蛇,当心我收拾你,本君如今可是一方龙君。” “龙君了不起,龙君就能偷听别人讲话?”小黄抓着白藏的衣服重新爬上他的肩头,耳朵却撇在了脑后,不敢再造次。 瞧它那怂包样。 白虺嗤笑一声,说道:“龙君还能赏你修为,你要不要?” 小黄立即变脸,“要要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白虺一手拉着伏青骨,一手结印,一道金光凝结在小黄头顶,然后化为一道龙印,没入了它额头。 小黄周身浮起金光,它从白藏肩上跳下,落在地上化为了一只猛虎。 猛虎仰天长啸,震得谷中鸟雀群飞,紧接着它和白藏额头的契印发出微光。 白藏伸手摸了摸,不解道:“这是?” 伏青骨笑道:“小黄要进阶了。” 她话刚说完,小黄身下浮起阵法,然后在它周围形成结界。 一朵乌云慢吞吞从远方飘来,笼罩在山谷上空,然后落下一道不大不小的天雷,劈在了小黄的头顶。 天雷有三道,小黄扛过了前两道。 第二道天雷劈开了它的结界,当第三道天雷落下之时,白藏的三尺水挡在了它头顶。 乌云劈完,又慢吞吞地飘走了。 小黄安然历劫,进阶成功,四周的灵力不断涌入它体内,将它团团包裹,然后凝出一个人形来。 白虺哼道:“总算没丢我的脸。” 伏青骨对白藏道:“小黄要化形了,你是他的契主,可以为它凝态塑形。” “真的?我试试!”白藏闭眼,将灵力注入契印之中,然后在脑海里想象着小黄变成人的模样。 许久后,灵气逐渐淡去,一个矮小的人影,在伏青骨和白虺好奇的注视中,从灵光中蜕了出来。 第185章 凶兽犀渠 “噗,哈哈哈哈!” 白虺看清小黄的样貌后,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伏青骨左右看了看,夸赞道:“很是可爱。” 白藏绕着小黄转了两圈,搔头不解:“本想着将他变得高大威猛些,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虺笑够了,替他解惑道:“那还用说?修为不足所致。” 小黄看着白藏一双腿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抬头却见自己只及他半高,一时有些傻眼,随后伸了伸手,又踢了踢腿,却发觉自己手脚俱是又短又胖,心头顿时暗道不好。 他跑到水边,往水里头一照,盯着水中那身材短小的胖头娃娃,犹如被五雷轰顶。 “白二十三!你给爷变成什么样了!”一声洪钟似的怒吼,回响在山谷中。 声音还是那么个声音,粗犷洪亮,只是与小黄如今圆润喜庆的模样,极为违和。 白虺火上浇油道:“你变成人形后,还是少说话为妙,一开口得吓死多少人。” 小黄握紧圆圆的拳头,“要你管!”随后小跑到白藏面前,抬头怒瞪他,“赶紧给我换个模样!” 白藏也觉新奇,给他换了七八个形状,却都是孩童模样,最后又将他变回了最初的样子,“要不……就这样?” 他把小黄抱起来看了看,“虎头虎脑的模样也喜庆。”这圆圆胖胖的模样带出去,也没人会说他剑阁穷了。 伏青骨安慰道:“等你日后修为再进一步,人形也自然会跟着长大,就像你白师兄一样。” 小黄瞥了白虺一眼。 白虺脸一抽,领着他的后领,把他从白藏手中拎了过来,戳着他的脑门儿说道:“像本君是你的福气,给你还嫌弃上了?没本君赠你这些灵力,等你化形不知得何年何月。” 小黄想想也是,又屈服于其淫威,只好妥协。 “放我下来。”他蹬了蹬腿。 白虺松手,他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正要爬起来,却又被突然震动的地面给震得摔了个屁墩。 “怎么回事?”白藏立即将小黄给抓起来。 小黄耸鼻嗅了嗅,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紧接着,整座小岛都开始摇晃起来,腥气也越来越重。 “走!”白虺化出原型,尾巴一卷,将三人甩在背上,然后朝空中飞去。 三人俯瞰脚下,却发现这小岛竟移动起来,再仔细一瞧,一道牛影从水底慢慢浮了上来。 他们方才停留的小岛,竟是大青牛的牛背。 两只巨大的牛角刺破水面,青牛缓缓露头,沉重的鼻息在水面吹起水雾和一道长长的水痕。它仰头叫了一声,水面震出一圈水波,小岛霎时化作一蓬尘土。强大的灵力也犹如水波荡开,又被四周的山壁挡回,冲得小黄和白藏立即喷出一口鲜血来。 好厉害的妖兽! 伏青骨内息翻涌,她结印设下结界,将白藏和小黄罩在了结界之中,白虺则立即朝山谷外飞去。 白藏的鲜血滴入水中,几点红晕消弭在水中转眼不见了踪影,可青牛却猛地停住游动的身形,仔细嗅了嗅,然后转头看向那血水融化之处,两只眼珠往上一翻,看见了空中的白龙和它背上的人。 人,自从被囚禁在此处,跟着和尚闻经吃素,它已经有许多年没吃过人了。 它咽了咽口水。 吃,还是不吃? 鲜血若有似无的香味将青牛撩拨得蠢蠢欲动,可它又有些怕那条龙。 眼看白龙就要飞离山谷,嗜血之欲望,终于让青牛臣服,它转了转眼睛,奋力朝水面跃去,巨大的牛身刚跃出水面,便被鼻子上布满青苔的锁链给扯回了水中。 青苔与铁锈霎时化为齑粉,锁链被镀上一层金光,紧接着一个卍字阵法浮现在水底,发出的金光冲向山谷上空。 金钟长鸣,一个布满卍字纹的结界将整个山谷罩住,堪堪挡住了白龙的去路。 青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下跑不了了。 白藏看着眼前结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阵法应当是用来镇压这牛妖的,咱们误闯了别人的禁地。”伏青骨环视四周,终于在入口的山崖上,看见了掩盖在藤蔓下的崖刻,“浮屠禁地,不得擅闯。” 白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无言:“这浮屠山的师兄们也太怠惰了,也不说清理清理,遮成这样,谁看得见?” 小黄转头望着水中的大青牛,绷着圆脸提醒道:“这牛妖邪门得很,身上一股腥臭,应当是吃了不少人。” 牛妖、吃人,又被囚禁在浮屠禁地,伏青骨立即想起了席玉要找的妖兽——犀渠。 难道就是它? 青牛在水底潜游了两圈,随后又露出脑袋,朝白龙叫了一声。 白龙打了个鼻息,两眼窜出怒火,然后发出龙吟回击,两股强悍的灵力相撞,堪比金丹期的修士自爆,强烈的灵波炸开,将四周山崖震得尘飞石落,水面骤然浮起一层浓雾。 白藏与小黄虽有伏青骨的结界保护,可依旧遭受冲击,被震得七窍流血。 伏青骨对白虺道:“躲开它的攻击,别和它硬碰硬。” 多来几次,白藏和小黄的小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白虺飞向上空,贴着结界游走,这是离青牛最远的距离。 伏青骨以灵力试探结界,发现此结界甚为牢固,若是强行破开,恐怕会两败俱伤,且结界一破,让青牛逃脱,不仅会危害苍生,他们的生死更加难料。 她尝试结出传送阵,可传送之范围,也仅限于结界之内,看来只有用同心阵联络席玉,让他请浮屠禅院的人来帮忙。 伏青骨催动同心阵,给席玉传来消息:误入镇压犀渠之禁地,速请浮屠禅院之人前来相助。 刚传完消息,青牛的叫声再次响起,伏青骨对白藏和小黄道:“守住丹府。”随后化出传送阵对白虺道:“躲入传送阵!” 借由传送阵,白虺躲开了青牛的攻击,来到了山谷的另一头。 青牛笨拙地转动身躯,再次对白龙发出叫声。 伏青骨与白虺配合,利用传送阵躲闪,十几个回合后,青牛被溜得晕头转向。 它有些恼怒,可心头对人之血肉的渴望,却越来越炽盛。它不再追逐,而是抬起头,将牛角对准上空,将灵力凝聚在牛角之上。 牛角上出现青色电纹,电纹汇聚在两只牛角中间,结出一个硕大的雷丸。 雷法,它果然是犀渠! 伏青骨撤去结界,对白藏喝道:“白藏,御剑!” 白藏立即抓过小黄,御剑而起。 伏青骨对白虺道:“先引开它!”说着,她手中也结出一枚雷丸,果然马上吸引住了青牛的注意。 白藏道:“伏师姐,我助你!” “好。”伏青骨道:“当心,别靠得太近。” “我知道了!”白藏立即召唤出剑阵,护在了伏青骨周围。 青牛的目光汇聚在伏青骨身上。 雷修,于它而言可是大补,若是吃了她,自己说不定就能挣脱这阵法禁锢,重获自由。 青牛将雷丸轰向白龙,企图将白龙打落,白龙发出一声龙吟,随后朝青牛喷出水柱,伏青骨将手中雷丸压入水柱之中,水柱顿时变成雷瀑,朝青牛冲去。 青牛的雷丸与雷瀑对撞,电光、电纹,顿时爬满整个结界。 “飞剑!”白藏一声冷喝,护在伏青骨周围的飞剑,立即朝青牛削去。 青牛皮糙肉厚,剑气并未伤它分毫,白藏见状,御剑合一,刺向青牛的眼睛。青牛立即闭上了眼帘,白龙趁机一尾巴重重扇在了它头上,伏青骨操控雷瀑,霎时将它冲入了水底。 水底传来一声闷响,砸起一朵浑浊的泥浆。 泥浆中包裹着一团电光,白龙立即飞身避开,伏青骨对朝这边飞来的白藏喊道:“小白,防御。” 电光在水底铺开,掀起白色巨浪,巨浪打在山壁之上,激荡出牛毛般的电纹,朝几人袭来。 伏青骨与白藏撑开结界抵挡,白藏的结界却被电纹穿透。 小黄深吸了一口气,仰天发出虎啸,将电纹震开,白藏趁机再结剑盾,将自己和小黄包裹在剑盾之中。 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 伏青骨撤去结界,将雷元之力凝在自己身上,形成青色铠甲,眼底凝出白色电光。白龙身影消失,化为一柄银白色的剑,飞入伏青骨手中,剑身立即被电纹包裹。 伏青骨看着水底电光,并指抹过剑身,对剑说道:“雷电加身,难免遭罪,忍着点。” 剑身鸣动,跃跃欲试。 伏青骨轻笑一声,凌空俯视,随后将真气灌注剑身,举剑指天。袭向白藏和小黄的电纹,停滞在空中发出‘嗡嗡’鸣响,随后不受控制地朝剑射去。 电光汇入剑身,电纹通天灌地,伏青骨握剑飞旋而上,一时间风雷赫赫,将水底搅出旋涡,使青牛无所遁形。 “三尺水!”白藏将三尺水钉在崖壁之上,小黄化出虎爪潜入石壁之中,两人死死攀附着崖壁,以免被风卷走。 “恃风雷!”伏青骨挥出一剑,万钧雷电化作剑刃朝青牛砸去。 青牛惊恐抬头,然后闪身躲避,却因身体笨拙,又被阵法拴住,根本避无可避,于是只好将灵力附着于皮骨之上,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剑刃刺穿青牛皮肉,狠狠扎入地底,电纹随着地脉游走,奔涌至山谷外。 青牛发出惨叫,庞大的身躯跟漏气似的,喷涌出鲜血与无数黑气,熏得伏青骨差点从空中栽下。 手中剑一闪,化作白虺,拉着她飞向远处。 “呕!”白藏和小黄闻到这夹杂着血腥与腐臭的味道,纷纷撑着崖壁呕吐不止。 山谷外,席玉与素月御剑而来,差点被河中的电纹给搅下水去。 “他们在山谷里。”素月转头对席玉道:“站稳了。”然后御剑飞向山谷。 席玉这会儿腰正疼得厉害,一时分神,差点被她给掀下剑去,慌乱中,他抓住了她的手。 手上一紧,他被素月反握住。 “多谢。”他想抽回手,竟没抽动。 素月没回头,只轻吐出四个字:“小心,抓紧。” 席玉:“……” 两人来到谷口,被挡在结界之外,素月沿着结界,御剑飞至山谷上空,俯瞰战局。 结界中布满黑气,透过黑气,隐约可见其中情形。 素月看见伏青骨和白虺,传声问道:“青骨,小白,你们怎么样了?” 白藏吐出一口酸水,朝素月挥了挥手,喊道:“三师叔,我们都没事。” 素月心头稍安,“浮屠禅院的师傅马上就来,你们多加小心。” 白藏:“知道了!” 伏青骨挥开黑雾,抬头对素月招呼道:“素月,好久不见。” “嗯。”素月察觉席玉在抽手,便缓缓松开了他,随后见伏青骨和白虺携手并肩,眼中露出一抹羡慕。 席玉望着泥浆里的青牛,对伏青骨叹道:“小师叔当真是好运,这也能让你撞上。” 伏青骨扫了白虺一眼。 白虺抓腮,“我哪儿知道这里会是浮屠山的禁地。” 他本想甩开几个碍眼鬼,与妖道游山玩水,谁知此处会镇压着一只大青牛。 伏青骨对席玉道:“看来我猜得不错,这当真是犀渠。” 席玉望着满谷黑气,对几人提醒道:“犀渠血脉传自上古凶兽,又食人过万数,其体内凝结的冤煞之气,会腐蚀人的灵力,迷惑人之心智,你们千万要当心。” 食人过万数? 阵内几人大惊,赶紧设结界防护。 席玉又道:“犀渠之弱点在鼻子,只要栓住它的鼻子,就能将它制住。” 伏青骨挥开黑雾,看向青牛的鼻子,上头果然拴着一根铁链。 而此时,青牛背上被伏青骨戳出一个大洞,噗噗正往外漏气。 那铁链遭冤煞之气腐蚀,已变得漆黑,青牛身下的泥水也逐渐被染成了黑色,并向四周蔓延。 伏青骨在青牛周围设下净化阵,暂时控制住了黑色泥浆的扩散,过后再等浮屠禅院的师傅来将他们放出去,再修补阵法就好。 头顶,席玉唤出青牛的名字,“犀渠。” 青牛止住叫声,抬头盯着他。 席玉问道:“你可还记得天和?” 青牛眼中浮起一丝疑惑,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席玉提醒:“天和,紫霄雷府掌门封元虚的契兽,它是你的近亲,一只雷兽。” 雷兽,天和。 犀渠瞪大了一双牛眼,脑海中闪过一道兽影,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恨意瞬间涌上它的心头。 它发出一声长吼,然后不顾身上的疼痛和铁链的束缚,红着眼朝席玉冲去。 随后,只听‘啪’地一声,大青牛鼻子上的铁链断了。 阵内几人的表情顿时僵住。 第186章 青牛之恨 看着朝自己冲来的大青牛,伏青骨连忙利用传送阵,拉着白虺躲开。 青牛撞在结界上,发出巨响,然后摔回水中。 结界被撞出了一道裂纹。 “要死了,你这个死狐狸!”白虺对席玉骂道:“什么时候不能问,偏在此时问!” 席玉摊手,“我本想着跟它拉个关系,谁知道拉来的是仇。” 这语气欠得,素月听了都想给他掀下剑去。 见素月盯着他,席玉表情一收,提醒道:“咱们再不跑,大青牛就要将结界给顶破了。” 素月低头一瞧,果见那青牛又朝他们冲了过来,她立即御剑飞到另一边。 席玉手一紧,又被拉住了。 他们飞到哪儿,青牛就跟到哪儿,很快结界上便布满裂痕,期间素月一直没有松手。 伏青骨等人为避免被误伤,也在结界中乱窜,白虺一边飞一边大骂席玉,白藏和小黄也是吱哇乱叫。 场面很是热闹。 眼见结界快要被撞碎,浮屠禅院的师傅终于到了。 几人飞上山头,开始打坐念经,经文化为金符没入阵法中,开始修复摇摇欲坠的结界。 一名师傅将结界打开一个出口,白藏和小黄赶紧钻了出去。 出去后见伏青骨和白虺还在阵中,赶紧叫道:“伏师姐、白师兄,快出来!” 白虺和伏青骨正被青牛紧追不舍,见青牛也朝出口冲去,白虺化身为龙,拦住了它的去路。 青牛此时已经疯魔,见白龙挡路,低头扬角,便朝它挑来。 白龙犹如一条滑溜的泥鳅,从它身旁躲开,顺势扇了它一尾巴。待它被扇得发懵之际,用尖利的爪子,刺穿了它的皮肉,然后将它绞住,拖着它扎进了水中。 很快,鲜血自水底蔓延开来,也不知是谁的。 “白师兄!”白藏担心地喊了一声,然后又御剑往回冲。 伏青骨盯着那血水,心头发紧,她挥袖合上结界,挡住白藏,然后化出鞭子冲向水面。 白藏和小黄一头撞在结界上,眼看就要摔进水里,被赶来的素月捞了回去。 素月接住了白藏,小黄则摔进了席玉怀中。 席玉拧眉,将小黄放下,“好小子,吃什么吃得这么重!” “鸡。”剑阁虽穷,鸡却养得不错。 席玉打量他,“小黄?” 小黄哼了一声,别开了脑袋。 他叫黄霸天! 素月稳住白藏,回头对席玉问道:“你没事吧?” 席玉按了按腰,“没事。” 素月看了眼小黄,“恭喜化形。” 小黄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白藏甩了甩发懵的脑袋,重新召来三尺水,将小黄化为黄皮猫拎了过去,飞向了结界上空。 素月望着席玉,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僵持片刻后,席玉伸出了手。 素月微笑握住。 结界内,伏青骨在水面盘旋几圈后,将鞭子探入水中。 鞭子感知到白龙,将其缠住,然后把它从水中拖了出来。 白龙吐出一口青牛的血肉,又喷了两口水,然后化为人形,任由伏青骨拉了过去。 青牛浮出水面,背上和脖颈上都是牙洞和窟窿。 伏青骨打量白虺,见他腹部和后腰皆有一个血洞,眼神顿时一凝,那是被牛角刺穿的伤口。 这一战,两败俱伤,谁都没讨得好。 白虺见她眉头紧皱,却罕见的没有撒娇喊疼。 他以灵力将血止住,安慰道:“小伤,没事,等魂力恢复自会长好的。” 紧接着,带着几分骄傲道:“那死牛可比我伤得重多了,也就是我真身不在,否则哪儿轮得到它嚣张。” “这有什么可比的?”伏青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看向那青牛。 青牛先前被她一剑重伤,然后遭素月和席玉遛着撞击结界,消磨掉不少灵力,眼下又被白虺咬出好几个大洞,体内的冤煞之气加速泄露,不过转眼,体型便缩减不少。 “施主,还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将其收服。” 一名浮屠禅院的师傅传音入阵,请求伏青骨帮忙。 伏青骨想起席玉所说这青牛的弱点,传声应道:“它此时力竭,我设法控制住它,你们抓紧重设阵法。” 众师傅:“多谢施主。” “不必客气。”祸是他们闯的,自该由他们来平。 伏青骨本想让白虺在此等候,白虺却先一步,不容拒绝地说道:“我要跟你一起。” “也好。”两个人在一起,彼此都放心。 她抖出长鞭,白虺再度化龙,将她驮在头顶,一人一龙,犹如神仙临凡,威风凛凛。 席玉叮嘱道:“注意避开冤煞之气,别被侵蚀。” 素月也道:“青骨,别担心,我们在此接应你。” 伏青骨见二人手拉手,不由得一笑,“好。” 白藏双手扩音,喊道:“伏师姐,白师兄,你们一定要当心啊!” 伏青骨点头,鞭子在空中一挥,抽出一记空响,然后乘龙而去。 青牛双目赤红,满身血污,它怒瞪白龙和它背上的雷修,发出沉闷的叫声。 伏青骨决定先礼后兵。 “犀渠,我们实属无意闯入,扰你清修,你我若就此休战,一切皆还有挽回之地步,何必斗个你死我活?” 一道愤怒女声应道:“你和那四脚蛇联手把我打成这般,这会儿才来说休战,是不是太晚了点。” 这大青牛竟是只女妖,这有些实出乎伏青骨意料。 伏青骨说道:“若不是你先动手,我们早已离开此处了,总不能让我们傻等着,被你拿来打牙祭吧。” 犀渠不占理,恼羞成怒道:“要打就打,说什么废话!” 说完,它双眼发出两道黑火,直冲伏青骨而去。 席玉看着那黑火,想起天和当时便是以此火逃脱,眉头不禁一皱。 伏青骨直觉这黑火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忙利用传送阵躲开,然后闪现在犀渠身后,一鞭子抽在了它的屁股上。 这鞭子对于犀渠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它被天和夺去内丹后,曾流落人世被凡人辗转奴役了几百年,因此最恨人抽它鞭子。 偏偏伏青骨最擅长的,便是鞭子,鞭法奇准。 她借用传送阵和白龙矫捷利落的身姿,一鞭鞭抽在青牛身上,且还都抽在同一个位置,饶是青牛皮糙肉厚,也被她抽得疼痛难当。 阵外的小黄见状,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心有戚戚。 青牛抓不到伏青骨,还躲不开她的攻击,不禁暴跳如雷。 它一双眼由红转黑,眼中黑气弥漫,与之对视,使人背脊发凉。 席玉提醒道:“小心它眼里的黑火。” 白龙立即与青牛拉开距离,黑火紧随而至。 伏青骨搅动鞭子,抽散黑火。 火星落在水面,将黑气点燃,霎时将青牛吞没。 鞭子也着了火,眼看就要烧到自己,伏青骨只好弃了它。 好好一件灵器,真是可惜了。 青牛引火烧身,发出惨叫。 要看火势漫延,伏青骨对白虺道:“先灭火。” 火烧在水面,寻常法子灭不了。 “用雷瀑。” 白龙甩了甩尾巴,飞到上空,伏青骨结印,对四方坐阵的师傅们传声道:“我要引天雷,还请诸位暂开结界。” 上空结界暂开,白龙深吸一口气,朝被烧得在泥里打滚的青牛喷水。 “神霄引雷诀!”伏青骨以神霄引雷诀,引来天雷击中水柱。 霎那间,电纹如瀑,冲向青牛,将青牛身上的黑火洗净,顺势扑灭了四周黑火。 电纹消散,青牛已成黑牛,奄奄一息地浮在水面。 伏青骨趁机将电纹化成锁链,穿过牛鼻,青牛想要挣扎,身上却毫无力气,且此时它双眼灼痛难忍,无法视物,根本没办法反抗。 “你究竟是谁?”它对伏青骨问道。 伏青骨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可听说过海晏图?” 青牛一震,“海晏图?那是我的东西!它在哪里,将它还给我!” “它不是你的,它的主人,是我师父。” “你师父?”青牛喃喃道:“你师父……” 它猛地扯住锁链,循着锁链的方向,望向伏青骨:“是你!” “是我。” “难怪,难怪。”青牛又卧了回去,“我败在你手里,不冤枉。” “海晏图是我师父给你的?” “是我偷的,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给人?” 见不得人的东西?伏青骨眼前闪过海晏秘境中那只魔眼,和它周围的累累白骨。 她望着浑身冒黑气的青牛,想起方才它眼中射出的黑火,还有它曾食人过万数的劣迹,猜测道:“你曾利用海晏图中的东西修炼?” “没错。”青牛道:“看来你已经见过那东西了。” “那到底是什么?” “天魔之眼。” “为何会在海晏图中。” “这得去问你师父。”青牛幸灾乐祸道:“不过他已经死了。” 伏青骨却不为所动,另问道:“天和与你又有什么恩怨?” 青牛骂道:“别跟我提它,那个卑鄙的东西!” 通常说这话的人,不必人追问,也兜不住满腹牢骚。 果然,还没等伏青骨劝说,青牛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 “若不是他盗了我的内丹,我又何至于落得今日?” “可你们不是近亲么?” “正因是近亲,体内同流着先族遗脉,才惹来一场算计。我本念着先族旧情救它一命,谁知竟中了它的陷阱,被它盗取了内丹。” 说到此处,青牛恨道:“若不是失去内丹,我又怎会沦落为靠食人增长修为的低贱妖兽!” 它眨了眨刺痛的眼睛,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污血。 伏青骨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魔炎反噬,我在海晏秘境中借天魔之眼修炼,获得了它一部分能力,这魔炎便是其一。” 被反噬的痛,令青牛发狂,它见伏青骨对海晏图问东问西,心念一动,对她说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你想让我放了你?此事可由不得我做主。” “不,我想让你挖了我的眼睛,它烧得我好痛。” 伏青骨盯着它的眼睛,问道:“你拿什么来交换?” 青牛蛊惑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伏青骨想了想,说道:“你同我结契,我便帮你。” “想得美!”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青牛,一道是白虺。 “你也配?” “它也配!” 二者又异口同声道。 伏青骨踩了一脚白龙的脑袋,白龙才住嘴。 “真想让我帮你,就得拿出诚意。” “你做梦。” 它如今修为大损,根本无法承载这双魔眼,它提出交易,不过是想甩掉这个麻烦,可没想过卖身。 伏青骨哼笑一声,海晏秘境中那魔眼本就不是善茬,青牛这双眼睛既承袭于它,她若沾手,这把火定然会烧到她身上。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这青牛看着老实,实则阴险狡诈,与天和比起来,恐怕是半斤八两。 眼睛的灼痛蔓延至整个脑袋,使青牛变得十分狂躁。 恰在此时,山上传来经声,经文化作卍字符纹,穿过结界打在它身上,与它体内的冤煞之气相冲,仿佛要将它神魂撕碎。 魔炎反噬,金符加身,使青牛痛不欲生,可真让它答应与人结契约,受人驱使奴役,它宁可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自谷口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心元踩着一根芦苇,凌波而至。 “死秃驴!”青牛听到心元的声音,愤怒大吼:“你囚困我这么多年,为何还不放了我!” 心元双手合十,慢条斯理道:“此言差矣,分明是你不肯放了你自己。你若肯放下杀念,这锁链和阵法,又如何能困住你?” “你放屁!” “这么多年,你哪次不是因起心动念而痛苦。” “你若不困我在此,我便不会痛苦。” “放你出去吃人,冤煞之气越积越深,你迟早也会自取灭亡。” “那又关你何事?” “佛渡众生。” 青牛头痛欲裂,它语气一转,乞求道:“那请你发发慈悲,救救我,我快疼死了。” 心元开始念经。 青牛头更加痛了,“住嘴!住嘴!别念了!” 心元道:“我在为被你吃掉的人超度,只有化解他们的怨气,才能减轻你的痛苦。” 青牛大叫:“挖了我的眼睛!挖了它我就不会再痛苦了!” 心元似有所动,抬头对伏青骨道:“伏施主,不如还是你来吧。” 伏青骨差点踩滑,“我?” 心元点头,“贫僧为施主护法,施主大可放手去做。” 第187章 魔之诞生 青牛不可信,心元还是可信的,他既开口,伏青骨也没了顾虑。 她御龙而下,来到青牛正前方,查视一番后,以雷元化爪,探入青牛双眼。 剧痛钻脑,青牛浑身抽搐,不受控制地用牛角刺向伏青骨,一个金色佛掌挡在伏青骨面前,替她挡下了攻击。 伏青骨在青牛眼中,探到两团跳动的火种,她趁心元制住青牛,利落地将火种抓出,黑色火焰霎时向她袭来。 “阿弥陀佛。”两只金色佛掌合十,将那两团火种封进掌中。 白龙趁机退后,带着伏青骨躲开了残余的黑火,黑火落在水面,久久不熄。 心元化去佛掌,摊开双手,手心出现两点黑色火焰。 仔细一看,黑色火焰中,褐红色的瞳孔正散发着凶光。 “魔种?”伏青骨一惊,可随即发现,这与寻常魔种不是一个东西,其蕴含之力量,也非寻常魔种可比。 两点火焰在心元手中跳跃,将其掌心灼伤,心元不紧不慢地化出一只陈旧的瓦钵,将火焰纳入其中,只听‘滋’的一声,火焰霎时熄灭。 心元以经文将瓦钵封口,然后将其扔进了水中。 四周传来经声,阵法重启,将瓦钵压入了水底,结界上的裂纹也逐渐愈合。 伏青骨盯着心元被灼伤的手心,却见他合手一撮,伤口便消失无踪了。 这老和尚修为真是高深莫测。 心元对伏青骨和白龙一礼,“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大师勿需多礼。”伏青骨道:“本就是我们惹出的乱子,反倒难为大师来替我们收拾烂摊子。” 心元看向青牛,叹道:“一切皆是缘法。” 伏青骨看向青牛,青牛奄奄一息,双眼直冒黑血,眼珠却好端端地盛在眼眶里。 她并未剜去青牛双目,只拔除了其魔种。失去魔种后,青牛体内黑气的迅速溃散,躯体也跟着收缩,最后变成了寻常青牛大小。 它被天和盗取内丹后,依靠海晏秘境中所得魔种修炼,如今魔种被拔除,修为废去,自然恢复了真身。 青牛抬头盯着结界中的黑气,眼中充满不甘。 这些黑气聚在青牛头顶,发出尖叫、咒骂、哭诉等嘈杂纷乱的声音,青牛眼中的不甘,变为恐惧。人吃得太多,它都忘了,人才是自然造化,天生灵智之体,其肉身虽脆弱,可精魂却不可小觑。 如今它失去魔种,便是他们复仇之时。 青牛躲入水中,试图躲开这些黑气,可黑气却始终罩在它上空,且越聚越多。 心元闭眼念起了往生咒。 咒语与嘈杂声混合在一起,使人头昏脑涨,可黑气却并没有因往生咒而往生、消散,反而越聚越多,最后竟开始互相蚕食起来。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而黑气则凝结成了一个黑色圆球。 伏青骨本以为这是魔元或是新的魔种,可当她看清圆球中那东西之时,不禁汗毛倒竖。 “这、这是?”圆球中若隐若现的,分明是一个胎体。 “魔胎。”心元止住咒语,睁眼道了声佛号,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对伏青骨道:“伏施主,你接下来所见,便是魔诞生之过程。” 伏青骨只觉得背脊发凉,头皮发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它出生! 她冷喝一声,“白虺!” 白龙立即化作一柄剑,飞入她手中。 伏青骨提剑便要斩杀那魔胎,却被心元阻止,“伏施主,此魔胎由万人之血肉、仇恨、怨气孕育而成,乃应劫应时而生,你杀不了它。”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即便杀了,你也担不起这份因果。” 心元这一挡,那魔胎便趁机钻进了青牛腹中。 青牛在水面翻滚,发出痛苦哀嚎,它的四肢、躯干,逐渐干瘪,最后只剩皮包骨,而肚子却肉眼可见地涨大,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它曾以人之血肉修行,如今被人之怨气所孕育之魔胎吸干,也算是因果报应。 只是,这景象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伏青骨抬头看向结界外的席玉等人,却见他们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切。 “他们看不到。”心元与她对视,“一切都是缘法。” 伏青骨心不由得一沉,“缘法?恐怕是孽缘。” 她话刚落音,青牛忽然挣扎着潜入了水底,二人齐齐望去,只见一滩黑红的血液在水中翻腾而起。 两人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许久后,一道细微的牛叫,从水底传了出来。 伏青骨身子一晃,差点跌落水中,她稳住身形窥视内府,却见丹府内魔种挣开电纹,直冲向她的灵台。 元婴睁开眼,催动电纹追击,魔种哪里是它对手,很快便被重新抓回了丹府。可这魔种却像疯了似的,死命挣扎,就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召唤。 伏青骨只好将其强行封印,然后平复翻腾的内息。 心元察觉到伏青骨身上传来一丝魔气,抬头望去,那魔气却又消失了。 伏青骨见心元盯着自己,坦然道:“我体内有一颗魔种。” 心元点头,表示知悉,却并未追问。 两人看向水面,青牛挣扎的动静已平息,一个干瘦的牛背渐渐浮起。 青牛费力地抬起脑袋,望向身旁,一只小牛挣扎着游了起来,朝它发出一声细弱的叫声。 这便是那魔胎?一只牛犊? 是了,青牛生产,不生牛犊生什么? 牛犊本能地游向母亲,青牛用牛角将它托起,眼中露出复杂之色。 小牛亲昵地靠着牛角,神情带着对母体天然的依恋。 而下一刻,青牛牛角一挑,高高将小牛抛起,然后狠狠刺穿了它的身体。 伏青骨和心元不禁冲上前,却又同时止住,二人目光紧紧盯着小牛,等待着结果。 青牛将小牛甩进水中,试图将其吞噬,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猛地将青牛弹开。 青牛狠狠砸进水中,一时没了动静,伏青骨和心元惊讶地看着小牛飘起,身上被牛角刺穿的伤口转眼愈合,恢复了生机。 小牛茫然四顾,寻找着母牛的身影,看到伏青骨和心元后,便朝他们游了过来。 伏青骨握紧手中剑,神色戒备,一看心元,却见他不退反进,朝小牛迎了过去。 “心元大师,当心。” “无妨。” 心元来到小牛面前,小牛也抬头看着他,心元对它问道:“你可愿跟我走?” 小牛冲他叫了两声,然后绕过了心元,朝伏青骨游了过来。 手中剑发出警告,小牛停在了不远处,瞪着一双黑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伏青骨,打量许久后,又扬起脑袋嗅了嗅。 察觉到小牛的靠近,魔种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封印,伏青骨抚平因其影响而躁动的心绪,对小牛吓唬道:“我刚没了鞭子,怎么?你要献上你的牛筋?” 小牛瑟缩了一下,将自己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头顶,却依旧没离开。 心元:“阿弥陀佛……” 伏青骨立即打断他的话:“大师该不会是想让我收下它吧?” “贫僧正有此意。” “我拒绝。” 心元叹气,“犀渠在这禁地几百年,日日闻经浴佛,却始终无法化解自身孽债,偏你一来便结出魔胎,偏这魔胎又认准了你。可见,这是你的造化,也是它的造化。” 伏青骨绷着脸冷冷道:“那可真是造化弄人。” 心元面露无奈,正欲再劝,却听水面传来动静。 青牛终于露面,它断了一只牛角,头上鲜血淋漓,它盯着小牛,眼神中透露着恐惧和憎恶。 小牛听到动静,也只是远远望着它,不敢再靠近。 心元默念经文,手心化出一根金色锁链,穿过青牛鼻子,将它拉到自己身边。 伏青骨趁机开溜,“大师,既然此间事了,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便御剑化龙,朝谷外飞去。 心元没有阻止,甚至不等她传音给山上的师傅,便替她打开了结界。 伏青骨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叫声,回头一看,却见那小牛化作一朵黑云跟了上来。 心元也没有阻止小牛。 伏青骨低头寻人,却见心元已踩着芦苇,牵着青牛飘出了山谷。 她心头不禁暗骂:这个秃驴!竟比她还溜得快! 白藏见伏青骨和白龙从面前晃过,连忙追上,“伏师姐,白师兄,等等我!” 素月正要追,却被席玉及时拉住,黑云擦过二人身边,朝白藏撞去。 “小白,当心!”素月提醒。 白藏利落地闪开,却仍旧被那黑云给带翻,眼见就要撞上山壁上,三尺水定在石头上,堪堪止住去势。 白藏定睛一看,却见一团黑云紧追着伏青骨和白龙而去。 他问:“那是什么东西?” 席玉道:“不知道,不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去看看!”白藏拔出三尺水,又追了上去。 席玉却看向飘向远处的心元和青牛,对素月道:“我们去找心元大师。” 素月点头,“好。”随后御剑朝心元追去。 席玉盯着两人扣紧的手,觉得她手心有些烫,都将他的手给暖热了。 黑云紧追不舍,白龙挥动尾巴去赶,那黑云躲了躲,然后溜边儿飞到了伏青骨前头,截住了她的去路。 伏青骨皱眉盯着那团黑云,“让开。” 一双小手将黑云拉开一条缝,然后露出一双黑红的大眼睛怯怯地盯着她。 竟然化形了?伏青骨不由得一惊。 白龙朝黑云一吼,那眼睛又紧忙躲进了云中,飞得稍远了些。 白藏御剑追了上来,盯着黑云对伏青骨问道:“师姐,这是什么怪物?” 小黄闻了闻,背皮骤然一紧,身上的毛顿时炸开,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声音。 黑云却并未像畏惧白龙那般,被白藏和小黄吓住,它化出一道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黄缠住,将它拖进了云中。 “小黄!”白藏冲过去,却被黑雾扫飞,白龙赶紧用尾巴将他卷了回来。 小黄化出人形大叫:“救命!它要吃了我!” “住手!”伏青骨想了想,改口喝止道:“住口!” 那双黑红的眼睛又从黑云中冒了出来,瞬也不瞬地盯着伏青骨。 小黄趁机挣脱,扑向白藏。 白藏截住小黄,检查一番后,却见小黄脑门儿上被啃出了一圈牙印。 黑云呸出两攥虎毛,眼里闪过嫌弃。 它居然敢嫌弃!小黄满脸悲愤。 伏青骨问道:“小黄没事吧?” 小黄擦了擦脑门儿的口水,哭诉道:“怎么没事,本大爷差点被它给吃了!” 伏青骨对黑云警告:“不许吃妖兽。” 那双眼睛眨了眨,目光转到白藏身上,露出垂涎之色,白藏脖颈顿时一凉。 “人更不可以。” 闻言,那双眼里满是失望。 这天魔虽刚出生,可力量却不容小觑,其天性又嗜血,若真的扔下不管,任其食人吞兽,恐怕不久后,魔族便会再添一名悍将。 伏青骨不明白,它为何偏认准了自己,难道是魔种的原因? 魔种感觉到伏青骨的杀心,立即安分,不再冲撞封印。 黑云小心翼翼地飘向伏青骨,白龙朝它扇了扇尾巴,它才没有贴上来。 伏青骨问:“你想跟我?” 黑云朝她挪了挪。 “想跟着我,便得守我的规矩,听我的教诲,做不到便立即离开,以免过后反目怪我不留情面。” 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欢喜,然后驱使黑云又朝伏青骨挪了挪。 伏青骨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双眼睛认真打量伏青骨,眼珠子在她身上来回滚了好几遍,然后隐没在黑云中。 忽然,黑云闪过红光,一个小女娃从云里走了出来。 众人盯着她,齐齐陷入沉默。 小女娃的模样、打扮,与伏青骨一般无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其所化虽不是灵晔原貌,可气质、神态,却无端与灵晔有几分相似。 小女娃踩着黑云朝伏青骨飞来,白龙的尾巴晃了晃,始终下不去手抽她。 伏青骨问道:“为何化成这副模样?” 小女娃停在她面前,朝她一笑,模样看着很是无害。 白藏的目光,在小女娃和伏青骨身上打了几转,问道:“伏师姐,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方才那只青牛所孕育的魔胎所产下之天魔。” “啊?那何不杀了它?” “杀不了。” 方才青牛那一击,换做寻常妖魔、修士,恐怕早就死了,可它仅片刻便复生,如今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伏青骨盯面前看似弱小的女娃想,若不是因为这天魔刚出生,且对母体尚有依恋,那青牛不一定能活命。 女娃转头看向白藏,眼里的警告令白藏身上发寒。 伏青骨朝她伸手,“过来。” 她回头,高高兴兴地牵住了伏青骨的手。 伏青骨将她拉到身旁,白虺头顶一凉,只觉好似顶了块冰坨子,又冷又沉。 一股阴寒之气钻入伏青骨体内,并试图扎进其丹府吸食灵力,被元婴释放出的电纹打散。雷电反趋,小女娃察觉后想松手,却被伏青骨牢牢握住。 她身上顿时一麻,然后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地扑倒在白龙背上。 第188章 喜乐相逢 白龙穿过瀍河,飞向浮屠山。 伏青骨盘坐在白龙头顶冥想调息,膝头伏着酣睡的天魔。 她的额头多了一枚血红的印记,那是伏青骨以精血设下的封印,防止她乱伤人。 被封印的天魔,瞧着与寻常孩童无异,可小黄依旧怕她,哪怕她此时已经睡着了。 白藏本想借他白师兄之便,省点灵力,可因为小黄不敢同乘,只好作罢,认命地御剑跟在他们身旁。 一路风平浪静。 他们飞过封城上空,抵达浮屠山脚下,山门无人,只有两尊矮石佛看守。 白龙落地化形,伏青骨夹着天魔,落在了他身旁。 白藏收剑,带着小黄跟他们身后,一同入山。 见白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天魔身上,伏青骨索性将天魔扔给了他。 “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想抱?” “谁想抱了?我才不要!”白虺满脸嫌弃地将天魔扔回给伏青骨。 伏青骨接住,重新夹在腰间。 这抛来抛去的,居然没醒,白藏看得啧啧称奇。 扔回去后,白虺又瞅了两眼。 伏青骨问道:“那你老盯着她作甚?” 白虺道:“好奇。” “好奇什么?”天魔的来历,他又不是不清楚。 “好奇你儿时是不是就长这样。”白虺的目光挪到了伏青骨脸上。 她?她哪有儿时,“不记得。” 忘了她不是灵晔,白虺有些遗憾,又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从在云述识海中见过灵晔后,便屡屡不由自主地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师父。”几人闻声抬头,却见云述满脸焦急地从山道上跑下来。 白虺暗啐了一声,这软脚虾身上难道贴了应声符,刚想到他就赶来了。 云述眼中只看得见伏青骨,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师父,你没事吧。” 白虺斜步挡住他的视线,“有我在,能有什么事?” 云述伸手想推开他,没推动。 白虺面露讥讽,两只眼睛里一边刻着一个字:废、物。 云述差点咬碎一口铁齿,他神色一转,越过白虺自责地望着伏青骨,“都怪我没用,被那杀生打伤,没能帮到师父……” 伏青骨见他脸色发白,脚步飘忽,好似随时都要倒下,皱眉道:“身上有伤,怎么不歇着?” 这下换白虺牙痒了,这死软脚虾,还是这么会拿腔作调,卖惨乞怜。 见她跟自己说话,云述的眼睛一亮,“方才遇见席玉和素月仙君,听素月仙君说师父回来了,所以就下来接您了。” 伏青骨暗道:席玉赶回来,定是找心元问青牛之事去了,那老和尚,自己也得找他好好算算帐。 白藏则惊讶道:“三师叔和席玉仙君都到了?” 云述对他道:“还有你师父也到了。” “哎哟!差点忘了他老人家!”白藏提着小黄,对伏青骨和白虺道:“伏师姐,白师兄,我先行一步,找师父去了。” 说完,几个大跨步就跑远了。 “看看,这才是徒弟待师父该有的样子。”白虺阴阳怪气。 云述懒得搭理他,并趁机将他推开,来到伏青骨面前,他看见伏青骨腰间夹着的小孩,不由得一愣。 “师父,这是?” 伏青骨跟他一时不好说明,便道:“新收的弟子。” 弟子?云述盯着天魔的眼神,立即变得不善。 白虺眼珠子一转,挤过去从伏青骨手里夺过天魔,塞给云述,“喏,好好照顾你师妹。”然后拉着伏青骨就窜远了。 “……”谁要这来路不明的师妹! 云述本想将天魔给扔掉,可在看见她的脸时,却呆在了原地。 恰巧,天魔也在此时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良久后,云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魔朝他一笑,然后抱住了他的脖子。 白虺拉着伏青骨沿山径上行,伏青骨回头,已不见云述与天魔踪影。 “安心吧,不会出事的。”白虺扯了扯她的手。 他笃定云述不会丢下天魔,且伏青骨以精血设下封印,一旦天魔有异动,她立马就能知晓。 那软脚虾既然要跟着,哪有吃白饭的道理?不能打、不扛打,带个小丫头,总该能做到吧? 伏青骨回头,探看前路,只见古木参天,石苔成径,幽涧细流,松柏交映,分明一幅好景。 她透过层层清秋叶,眺望远处佛塔,对白虺道:“这是去禅院的路?” “当然。”白虺厚脸皮道:“远是远了点,但胜在清净,无人打扰。” 本说同她游瀍河,赏秋景,谁知遇到了那大青牛,还多了个缠脚小鬼。这会儿难得清静,只想同她好生游乐一番,至于别的事,自有操心之人。 白虺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笑着说道:“我们可以慢慢走。” 见山人静,正好她因天魔心绪浮躁,走走也好,伏青骨也笑道:“也好。” 白虺凑过去啄吻她唇边笑意,然后拉着她走入一片秋色。 ——————分界线—————— 浮屠禅院,香客众多,出入皆静语轻步,所以并不嘈杂。 席玉同夙重等人打过招呼后,便请来一名沙弥,带他找心元去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素月才收回目光。 夙重问道:“跟了一路,还没看够?” 素月点头。 夙重一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问道:“小白呢?怎没跟你一起?” 他话刚落音,便见白藏牵着一个胖小子,一路问了过来。 白藏和小黄见到夙重,顿时有些心虚,然后在夙重凌厉的目光中,硬扯出笑容,朝两人走去。 “师、师父,嘿嘿。” 夙重抬手就要扇,不远处却传来两声咳嗽,他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和尚指了指墙上挂的木牌,上面写着:禁止喧哗。 他讪讪地放下手,和尚满意地朝他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白藏连忙朝和尚回了一礼,感谢他解围之恩。 和尚微微颔首,然后离去。 白藏赶紧一跪,“师父,我错了。” 小黄也一跪,“错了。” 夙重盯着小黄,“化形了?” 白藏赶紧表功,“多亏了白师兄和伏师姐相助。” “他俩给你们灌迷魂汤?” 话虽这么说,夙重的神色却缓和不少,继续教训道:“分明警告过你,不要闯入别人禁地,你是耳朵里塞石头了,还是脑子里灌豆腐渣了?只顾着跟他们屁股后头跑,也不看看地方再撒野,差点闯出大祸。” 白藏和小黄臊眉耷眼,不敢吱声。 素月上前正想帮腔,被他一个眼风扫来,又退了回去。 说起来,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是有几条小命够死的?啊?” 白藏和小黄不敢吱声。 夙重背着手,接着数落,“他们的话你奉为圭臬,我的话就当耳旁风,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师父?” 感情是吃味儿了,白藏连忙磕头,“弟子眼中、心头只有师父。” 小黄幸灾乐祸,却见夙重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白藏连忙把小黄的脑袋按下,在地上嗑出‘嘭’响。 “……”小黄眼泪汪汪。 夙重总算满意,正想让二人起来,却忽见几道头戴帷帽的清影在僧人的引领下进入了禅院。 素月道:“药王谷的人也来了?” 夙重道:“事关仙盟,自然要来,何况还干系到楚绾一。” 说完,他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方才还说眼里心里只有师父的逆徒,已经窜出去八丈远了。 小黄见白藏溜了,索性也化成黄皮猫,也跟着撵去了。 夙重险些把鼻子气歪,“两个养不熟的兔崽子!” 白藏快步走到楚屿芳面前,神色难掩激动,“少谷主,你也来了?” “白少侠,好久不见。”楚屿芳微微颔首,然后隔着帷帽打量他,却见他血气有亏,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受伤了?” 白藏心头一暖,“不打紧,只是小伤,休养两日就好了。” 楚屿芳身旁的嬷嬷上下打量白藏,这不是当时来她们谷里的剑阁弟子么? 药王谷逢变,剑阁仗义相助,加之这弟子实在长得精神,嬷嬷一见便打心眼儿里亲切了几分。 白藏欣喜的目光,即便隔着帷帽,也让楚屿芳感觉灼热,只是此时此地不便叙旧,她轻道:“听闻伏师姐也到了此处,待我等安顿好后,再请少侠和师姐一叙。” “好。”白藏见几人风尘仆仆,又见楚屿芳似乎消减不少,赶紧让道:“是在下唐突,少谷主远道而来,想必疲累,快快去安置歇息,千万保重身体。” 楚屿芳微微一笑,“嗯。” 白藏又对领路的师傅一礼,嘱咐道:“烦请师傅多照拂。” 那师傅回他一礼,对药王谷一干人道:“诸位这边请。” 楚屿芳朝远处的夙重、素月微微欠身,随后跟着师傅往特地为女客准备的禅房去了。 嬷嬷经过白藏时,多看了几眼,神色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 迎上她的目光,白藏大方朝她一礼,“嬷嬷一路辛苦。” 嬷嬷点头,含笑而去。 白藏目送一行人离去,眼角眉梢皆是压不住的欢喜。 “还傻乐,你师父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小黄爬上他的肩膀提醒。 师父?白藏转头,对上夙重面无表情的脸,腿弯顿时有些发软。 “还不滚回来!” 白藏赶紧过去。 小黄则很不讲义气地跑了,这凶货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分界线—————— 席玉随沙弥来到心元的寝居一禅殿,却见殿外的楸树下,拴着一头瘦骨嶙峋的青牛。 两名沙弥抬来草料,它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见席玉过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席玉哼笑一声,走到了青牛面前,向它出示了海晏图印。 青牛大叫一声朝他冲去,只差一寸,它就能够到印章,却被鼻子上的锁链给扯了回去。 引路和喂料的三名沙弥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开,拴着青牛的楸树晃了晃,摇落漫天黄叶。 心元听到动静出来,见席玉拿着印章引逗青牛,不禁叹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对席玉道:“你又何苦去招它?” “我不招它,它就心死、心静了?” “贫僧是道这楸树何辜?” 席玉见那树皮被磨穿了一圈,才收起印章,拍了拍青牛的头,“晚些牵你出去耍。” 青牛恨不得拿仅剩的那根牛角戳死他。 心元对三个沙弥道:“晚课就要开始了,去吧。” “是。”三个沙弥朝他一礼,结伴离去了。 席玉随心元进屋。 禅房内,两盏清茶,一炉檀香。 心元端详席玉片刻,说道:“你的元神耗损得很快。” 席玉抬盏喝了一口,说道:“席玉不济,比不得师祖修为高深,元神自是经不起消耗。” “听闻你们在来的路上遇见了杀生,还和他动手了。” “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以你之聪敏,应当在察觉异样之时便能脱身,何来不得已?” 席玉不语。 “你的道心动摇了,所以想求死?” “并非求死,而是求一线生机。”席玉摊开手,显出同心阵,“所幸让我抓到了。” 心元却道:“真正的生机在人心中,她只是一根稻草,你又何必执迷于空花幻月?” 席玉一怔,随即想起了伏青骨那句‘不合时宜’,他化去同心阵,强打起精神道:“一时糊涂,让大师见笑了。” “你不是糊涂,你是只是倦了、怕了,所以才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心元观他观一盏灯,已燃至下景,他劝道:“须知欲速则不达,急于求成,反生变故。” 这些日子,蓬莱与剑阁联手,大张旗鼓地斩杀妖魔,此举无异于将他自己暴露于险境。如今魔族以重利在正邪两道悬赏其头颅,便是将其逼急了的后果。 “什么都瞒不过大师的慧眼,我确实是倦了,也怕了。” 席玉看着茶盏里的倒影,他的白发越来越多,山海伏妖阵无时无刻地抽取着他的元神,他的修为、灵力,耗损得也越来越快,令他身心俱疲。 若是在之前,杀生这等的妖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此次交手,却险些使他命丧翠峰山。 他怕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他会变成一个废人。 席玉轻碰茶盏,里头的人影顿时变得模糊不清,“师祖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到之事,席玉没有把握。” “为何要有把握?”心元替他续上热茶,“一跬一步,自见柳暗花明。” 第189章 魔性初露 “一跬一步,自见柳暗花明……”席玉似有所悟,对心元请盏道:“大师真言,席玉铭记于心。” 两人共饮一盏,散尽烦绪,心元对席玉问道:“方才你引逗青牛的是何物?” “一枚印章。”席玉将印章交给心元,又道:“有关此物晚辈正想请教大师。” 心元接过印章一看,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此乃精石所铸,如何得来?” 席玉将海晏图印之来历言,简意赅地对心元说明,随后又化出那幅海晏图交给他。 心元打开海晏图,一股邪气猛然袭来,他伸手抚过图面,那股邪气立时收了回去。 席玉目光扫过印章和海晏图,说道:“此印为灵皋仙尊所造,海晏图中秘境亦是他所开辟,以他与师祖之交情,制成此印之精石,其来历自然不难猜想。由此可推断,当年师祖带回来的精石,并不止一块。” 他对心元问道:“师祖已去,因此晚辈才来求证于您,您与师祖乃多年至交,可知此事内情?” “你的推断没错,当年你师祖踏遍各境,所觅得之精石其实有两块,可回到蓬莱后,便只剩下一块。我曾追问另一块的去向,他却不肯言明,后来灵皋迎来化神劫,我才窥见些许端倪,猜测那块精石在灵皋手中。” 心元将那枚印章,重新纳入掌中,“原来竟是炼成了这么一枚印章。” 席玉追问:“灵皋仙尊飞升失败,陨落于化神劫,与这印章有关?” “个中详情,我不甚清楚,只有大致猜想,不过今日见到这枚印章和这幅山海图,有些事便能确定了。” “席玉洗耳恭听。” “口传,不如亲见。” 心元在禅院设下结界,随后将灵力注入印章,催动山海图。 席玉只觉得金光一闪,自己便被一股大力,拉进了未知虚空。 再睁眼,已置身于海岛,他们进入了海晏图中。 伏青骨将海晏图交给席玉后,他曾入过这第一层秘境,没敢太深入探寻,如今有心元作陪,也就放心许多。 两人登上海岛,来到凌云殿。 凌云殿本就破败,经伏青骨与雷鳗兽一战过后,更加难以入眼了。 两人跨过残垣断壁、婆娑荒草进入殿中,心元一眼便看见了殿内柱头上残破的符纹。 席玉催动符纹,一个降魔大阵出现在了殿中,降魔阵上也出现了裂痕。 “这降魔大阵应当是灵皋仙尊为镇压第二秘境之中那魔物所设,上次小师叔入境被魔物袭击,能安然脱身它功不可没。不过看这样子,只怕也经不住这魔物冲撞几回了。” 心元朝降魔大阵内注入灵力将其修复,又在整座凌云殿上,另设大轮明王阵以镇邪魔。 大轮明王阵设立之后,整座凌云殿一扫阴秽之气,变得明亮不少。 席玉闭眼,只觉得清风缭绕,带走了他满腔烦绪。 心元对他说道:“此阵亦可镇压心魔,出去后,我会将它传授给你。” 席玉对他一礼,“多谢大师。” 心元对他道:“随我去第二境,会会那邪魔。” 席玉点头,来到心元身边。 心元催动印章,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待席玉站稳身形一看,殿依稀还是那座殿,可殿外景象已与先前大有不同。 “这便是第二境。”心元抬头,一掌击向前方雷祖像,雷祖像一转,一座魔神像便显露在二人面前。 柱头上的魔纹还未来得及催动,便被他身上金光震散。 席玉心道:找心元可真是找对了。 心元往殿外走去,席玉赶紧跟上,潜伏在殿外的魔兽,一见心元纷纷溃逃,在黄沙上留下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他们沿着痕迹行走,来到一片绿洲,绿洲草木葱茏,泉水碧绿,引人向往。 “徒逞狡狯。”心元僧袖一挥,绿洲转瞬化为焦土,布满森森尸骸。 那汪碧清的泉水也变成黑潭,弥漫着瘴气。 一只猩红的瞳孔从那黑潭中浮起,转动片刻后,森冷的目光锁定在了心元和席玉身上。 魔眼显然察觉心元不好对付,便盯准了席玉,席玉往心元身后一站,避开了它的凝视。 席玉在心元背后问道:“大师,这东西什么来头?” “天魔之眼。”心元解释道:“天魔乃世间至阴至暗的冤煞之气所孕育,应天灾人祸而生,其天赋异禀、力量强大,可修炼成魔神。因其至强至邪,又擅长操控人心,引发祸乱,因此又被称为祸神。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他看着遍地尸骸,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盯着那只眼睛道:“仅一只眼睛,便残害如此多的生灵,若是它真身还在,恐将酿成灭世之祸。” “其真身何在?” “若是我猜得不错,应当已毁于化神劫之中。” “您是说灵皋仙尊利用化神劫,毁了天魔真身?不对……”席玉想起凌云殿中的魔神像,头皮发凉,“他难道就是天魔?” 心元却道:“是,也不是。” “这种时候,您就别打佛偈了。”一向从容不迫的狐狸,难得心急。 “如果他是天魔,早在跟你师祖拜入同门之时,便被发觉了。且魔、道殊途,其修习之法,从根本上便有所不同,灵皋能修至化神境,又怎么可能是天魔?他是天魔选中的肉身。” “您是说夺舍?可化神境之修士,元神强大无比,想要夺舍绝非易事。” “不要高估人心,也不要低估天魔的能力,哪怕修为再高,意志再坚定之人,也会有怯懦踌躇之时。” 心元转头看着席玉,似乎意有所指,“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也会令它抓住机会,趁虚而入。” 就在这时,两股黑气自黑潭中冒出,袭向了他和席玉。 ——————分界线—————— 云述并没有带着新师妹回禅院,而是下山去了封城。 师妹饿了。 入城后,看着满市华灯,他才惊觉今日竟是中秋。 阴阳交割,昏晓相替,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天魔眼中,带起夜幕,整个街道都变得阴暗起来,她望着来往行人,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云述牵着她来到集市,问道:“师妹想吃什么?” 天魔吞了吞口水,都想吃。 可她想起伏青骨的话,然后摸了摸额头的印记,指着一个满脸凶相的小贩,牵着云述就要去。 小贩刚支上摊子,卖的是肉饼,见二人过来,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继续揉面:“要几个?” 云述看了眼师妹的身量,答道:“一个。” 小贩扯了坨面,揉开后包入肉馅,压扁后放入铁铛,便‘滋滋’地烙起了饼。 一股异香窜了出来,天魔扯了扯云述的袖子,朝他伸出双手。 云述将她抱起,见她盯着肉饼直咽口水,不禁一笑。 “好了。”小贩将肉饼用纸包好,递给云述。 天魔想去接,被云述拦住,“刚出锅,当心烫。” 他对小贩问道:“多少钱?” 小贩见二人衣着整齐,狮子大开口道:“一两银子。” “这么贵?”云述一愣。 小贩脸上的肉一横,三角眼犹如尖利地钩子,挂在了云述身上,“你莫不是想吃白食?” 说完,他将剁馅儿的刀往案板上一剁,露出威胁的表情。 云述虽觉得贵,却已经准备掏银子了,见小贩这般凶恶,脸也沉了下来。他看向师妹,却见她两眼泪花,然后一巴掌将他手中肉饼拍掉了。 她力气还不小,肉饼被拍飞在小贩脸上,烫得他惨叫一声。 四周的商贩、行人,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云述惊讶地望着怀里的女娃,没想到这么个小人儿,脾气竟然比他还大。 小贩被肉饼扇了脸,又见众人都往这边看,一股怒火从心头燃起,他拔起菜刀指着二人道:“你们敢掀老子的摊子?活腻歪了?” 看见小贩拿菜刀指着自己,天魔立即躲入了云述怀里。 云述以为她受了惊吓,自己又本不是个受气的,立即冷下脸来质问小贩,“如何?难道你还想当街杀人不成?” 小贩见他长相阴柔秀丽,又只带了个小的,便以为是个软柿子,凶神恶煞地挥了挥刀,威胁道:“老子又不是没杀过,你个小娘皮若是识相,便拿银子来赔爷们儿损失,否则便叫你二人血溅当场!” 看热闹的人闻言,发出哄笑,目光落在云述身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味。 云述听他嘴里不干净,阴沉着脸,一鞭子抽在了小贩嘴上。 天魔立即发出‘咯咯’地笑声,小手还拍个不停,云述见状,下巴微微抬了抬,盛气凌人道:“什么狗都敢在本君面前乱叫。” 周围人一愣,随即又哄笑出声,不过这次是笑那小贩。 恶意、嘲弄、幸灾乐祸……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小贩身上,加之嘴上火辣辣的疼痛,激起其凶性,使之勃然大怒。 他掀翻摊子跳了出来,举刀就向云述砍去,众人立即散开,生怕殃及自身。 云述虽在翠峰山落下重伤,对付一个凡夫俗子,还是绰绰有余。不过几鞭,就将其抽倒在地,也抽得四周之人拍手叫好。 小贩没想到这竟是个硬茬子,爬起来朝他怀里的女娃砍去。 有女子见状,立即发出尖叫,云述正要将小贩抽开,可师妹却忽然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勒得一顿。 眼见刀就要砍在师妹身上,云述闪身往后躲。 小贩以为自己争得上风,怎会善罢甘休,连忙提刀追砍,刀刀都冲云述怀里的女娃而去。 天魔在云述怀里抬头,对上小贩杀红的眼,忽然朝他一笑。 小贩一滞,忽见她嘴唇动了动,几句诡异的声音钻入了他耳中。紧接着,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塞进他脑海里,有辱骂、讥讽、嘲笑、恐惧……还有惨叫。 他说他杀过人,并不是说谎。 “闭嘴,别吵了!”小贩捂着脑子大喊,可那些声音却反而变本加厉,小贩挥刀,朝那些嘈杂的声音砍去。 云述躲开小贩的刀,小贩一刀落空,却并不追击,而是朝四周围观的人砍去。 一名看客猝不及防挨刀,摸到鲜血后,双脚一软,扑倒在地。众人见状,立即发出尖叫,四散奔逃。 鲜血、恐惧、愤怒、仇恨……这才是她的食物。 她闭上眼,试图将这些情绪凝结在一起,可额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云述忽然听见怀里传来一声轻呼,低头见师妹捂着脑袋,以为是小贩逞凶将她吓着了。 “不用怕,我会护着你的。” 看着小贩追砍百姓,云述正想动手,一道身影却从天而降,落在了小贩面前。 正是白虺。 小贩杀红了眼,见有人挡道,也不管是谁,狠狠朝他砍去。 白虺侧身一让,然后钳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扭,只听‘咔嚓’一声,小贩的胳膊便背在身后,再也翻不过来了。 菜刀落地,小贩发出惨叫。 白虺再一脚踹在他心窝上,人立即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云述瞪着他,“这瘟神怎么来了?” 忽然,他怀里一空,低头一看,却见师妹跳下地,倒腾着两只小短腿,一阵风似的,挤进了人群。 他正要去追,却见一人从人群中走来,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提着方才跑掉的师妹。 “师父?” 伏青骨来到白虺身旁,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白虺:“快救人。” 这是兰覆给的药,正好派上用场。 白虺立即将药喂给受伤的人。 “师父……” 云述来到伏青骨身边想解释,却听她说:“此事责任不全在你,是我不该将她交给你,否则也不会酿出这等祸事。” “什么?”云述莫名。 “先帮忙善后。” “是。”云述连忙去帮白虺收拾残局。 伏青骨将天魔提到眼前,盯着她额头封印,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你的本事了。” 天魔满脸无辜,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模样。 伏青骨举起戒尺,在她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她神情身子一僵,紧接着眼里蹦出了泪花,张嘴‘呜呜’哭了起来。 声音十分难听。 第190章 皆是因果 因救治得及时,这场长街祸事才没闹出人命,最后以官差羁押小贩,终止灯节而收尾。 伤者被送往医馆,小贩、行人纷纷被驱散,经过这一场闹剧,街上骤然冷清不少。 云述被官差请去问话,伏青骨、白虺自然也跟着去了。 天魔被府衙大门上门神所发出的光,给刺得头疼不已,她挣扎着不想进去,被伏青骨两戒尺给收拾老实了。 三人站在堂外,听云述与小贩对峙,将来龙去脉都上告给了官府,不少被波及的看客出言作证,很快便将案子给弄明白了。 有看客道禀报道:“青天老爷,这孙子说他曾杀过人,小的看他这副狠劲儿,不像是假的,还请老爷明察。” 封城知县闻言,立即让人将小贩以冷水浇醒,醒后当庭施刑拷问,小贩扛不住板子,很快便交代自己确实杀了人。 杀的是他的岳父、岳母和妻子。 一听竟是桩灭门案,知县立即派人前去小贩和其妻家搜寻,果然发现了尸骨。只是当衙役和仵作,一脸菜色地将尸骨带回来后,在场众人不禁脸色大变。 不少人看见尸骨后,竟当场呕吐了起来,尸骨是残缺的,躯体被腕得坑坑洼洼,看上去很是可怖。 知县一脸铁青,半晌才压下想吐的欲望,问道:“你既已杀了人,为何还将尸首作践成这般模样?” 小贩不敢言语。 云述忽然想起这小贩干的买卖,心头浮起一个猜想,惊问道:“难道你买的肉饼,就是用他们的肉做的?”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哗然,不少人又吐了,有几个吐得尤其厉害,因为他们曾在这小贩那儿买过饼来吃。 云述想起那饼的味道,也忍不住转头弯腰吐了起来。 吐着吐着,他瞥见了被伏青骨提在手里的师妹,想起伏青骨见到他后对他说的话,心头顿时一惊。师妹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看来,然后对他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他盯着这笑容,只觉得浑身发毛。 伏青骨又是一戒尺抽在了天魔屁股上,天魔抬头泪汪汪地看着她。 “你知道他手上沾着人命,因此才选定了他,是不是?” 天魔装傻。 伏青骨举起了戒尺,她立即点头,可仍旧没逃过这一戒尺,甚至挨得更重。 “你惹出这等祸事,又这般喜欢罪犯,那我便将你化为门犬,留在此处看门,助官差辨别罪犯,以赎罪孽。” 天魔死命挣扎,她不要变成狗!这里的门神身上的金光刺得她浑身不舒服,她不要在这里看门! 她一挣扎,伏青骨手里的戒尺又落在了她屁股上,“做错事就要受罚,这便是你跟着我,要学的第一个规矩。” 天魔脸上全是泪。 小贩认罪,被收押监牢,过后再判,这场祸事暂告一个段落,知县让相关人等,先回去等消息,听候召唤。 “退堂!”惊堂木一拍,堂中众人纷纷告退。 知县正要让衙役和仵作将尸首抬下去,待结案后,再送回去令其亲友安葬。 伏青骨上前道:“大人且慢。” 知县打量她一番后,皱眉道:“你有何事?” “小道伏青骨。”伏青骨自报家门后,继续道:“见这一家人死得冤屈,恐怨气凝结作怪,因此想为其超度,还请大人允准。” 因封城就在浮屠禅院山脚,受其影响,百姓大多信佛,府衙也与佛寺来往密切,因此对修道之人,并不十分入眼。 知县看这两人又年轻,以为是神棍混子,不耐烦地挥手打发道:“要超度死者,本官自会去浮屠禅院请师傅,不用你们操这个心,走吧。” “不收银子。” 知县脚步一顿,扭头看着她。 伏青骨将手中天魔扔到地上,天魔立即变成了一只黄狗。 知县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又自觉失了官仪,咳嗽两声打量那黄狗,黄狗冲他叫了叫,只是叫声不太像狗,倒有些像……牛。 好好一个活人,说变狗就变狗了,看来有些真本事。 知县盘算,请浮屠禅院的师父下山超度,少不了得捐些香火,这人既然冒头,又不收银子,倒不如让她试试,也省下一笔开销。 反正死的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必做那些个排场。 他袖子一卷,负手道:“为枉死之人超度乃行善积德,念在你一片好心,本官允了。”随后指派衙役,将三人尸首停到堂外的空地上,令其做法超度。 伏青骨自乾坤袋中,拿出上次去灵宫所剩下之供奉,以那小贩被打板子趴过的刑凳为案,设了个简单的祭台。 云述在一旁打下手。 祭台设好之后,二人盘坐于台前,共同为死者超度。 “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伏青骨结印,很快,一个引魂阵随往生咒在祭台四周升起,看得衙内众人惊奇不已。 引魂阵中,白色灵光与黑色怨气同时升起,最后凝聚成三道人影。三人沉溺于被凌虐、杀害的痛苦中,维持着死前的凄惨形状,十分可怖。 知县连忙拉过两名衙役挡在面前,衙役也被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奔逃,其余人没被他逮住的人,已是有多远躲多远了。 黄狗看着引魂阵里的亡魂直流口水,枉死的三人能看见黄狗真身,对它又敬又怕,立即缩成了一团。 白虺拿着不知何时落到他手中的戒尺,抽在狗头上,骂道:“狗改不了吃屎!” 闻言,狗和引魂阵里的亡魂,都显得不是特别高兴。 三道亡魂看到阵中面目全非的尸首,女者痛哭,男者暴怒,叫嚷着要让那小贩偿命。 伏青骨对亡魂道:“杀人凶手已伏法,此地正是府衙,这便是那小贩受刑之刑凳,上头染有凶手的鲜血,几位或可一辨。” “伏法?”三道亡魂飘到那祭案前转了转,果然嗅到了那畜生的血味。 女子问:“如何判的?” 伏青骨指道:“还未判,不过知县大人在此,你可向他询问。” 三道亡魂转头朝知县飞去,知县立即大叫:“别过来!”挡在他面前的两名衙役,被吓得脸色惨白,双目无神。 亡魂生前都是平头百姓,对官府十分敬畏,死后也未改其性。 老者问道:“不知大人,如何裁断此案?” 老妇与女子皆牢牢盯着他。 “此、此此人罪大恶极,当判斩首示众。”见三道亡魂似有不满,他忙改口:“当、当处以极刑,千刀万剐。” “好,好,这畜生活该此报应!” “我们的仇算是报了。” “爹、娘,是女儿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受我连累,才会遭那畜生毒手!” “是爹不该让你嫁给他,唉……说什么都迟了。” 三道亡魂相拥而泣,身上的黑气渐渐消散。 伏青骨对知县道:“还请大人亲笔落下判决书,慰告亡灵。” “哦,是,该的,应该的。”知县连忙让人呈来文房四宝,颤颤巍巍地写下判决书,然后交给了伏青骨。 伏青骨将判决书,连同祭品一并化给了亡魂。 亡魂受祭后,捧着判决书,朝伏青骨和知县一拜,随后化作三道金光,飞入了夜空。 引魂阵散去,留下三团金光,一团没入知县身上,一团没入云述额头,还有一团飞进了伏青骨手中。 伏青骨对黄狗唤道:“过来。” 黄狗警惕地看着她。 “不打你。” 它这才慢吞吞地朝伏青骨走去。 伏青骨将那团金光盛到它嘴边,“吃吧。” 黄狗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凑近那团金光闻了闻,闻到一股有别于那些血腥、怨恨、阴毒的暖香。 它张口将那团金光吞下,一股热流顿时化进五脏六腑,使它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好吃吗?” 黄狗点头,然后朝她手心拱了拱,金光却没了。 太少了!它根本没吃饱! “想要吃,就自己挣。”伏青骨化出一条链子,拴在它脖子上,然后牵着它来到知县面前,对他说道:“此犬通灵,可辨别出罪犯,将它拴在县衙门前,能助大人破案。” 经一场法事,知县已将伏青骨奉为得道高人,方才见她训犬,只觉此犬极有灵性,此时见她有意将犬送给自己,不禁受宠若惊。 “这怎么好意思?”说着不好意思,手却已经伸了出去。 伏青骨将链子交给他,说道:“三日后,我会来将它带走。” 知县牵过狗,打量过后,暗忖道:单看狗样,与别的狗也没甚特别,若真有她说的那么神,到时候找只差不多的来换一换,不就得了? 黄狗似乎发觉了他的想法,抬头看着他,眼神透着讥诮。 伏青骨拍了拍黄狗的头,“好好看门。”说着,她看了眼知县,“别打歪主意。” 知县一阵心虚。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伏青骨、白虺、云述三人,在知县和衙役们的相送下,出了府衙大门。 临走前,伏青骨对知县道:“大人,切勿让黄狗离开大门。” 知县点头,“好,道长安心去便是,我定派人将它看顾好。” 伏青骨对黄狗道:“听话,三日后我便回来接你。” 黄狗发出牛叫。 伏青骨微微叹气,随后带着白虺和云述走了。 黄狗则被知县拴在了门口,知县拴好狗,招来一个衙役吩咐:“比着这狗,去找找看有没有相像的,有就带回来,届时应付这道人去。” 黄狗闻言,动了动耳朵。 ——————分界线—————— 海晏图第二境。 心元打散黑气,飞身掠至黑潭边,席玉紧随而至。 黑潭中那只眼睛发出红光,黑气犹如一朵食人花,咬向心元。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一道金色虚影自心元身上浮起,一手拈花,一手翻出佛印,朝那眼睛压去。 释迦应身,乃释迦牟尼在人世之化身,唯有修至涅盘境界之佛修,方修得此身。 佛修与道修不同,有凡夫、乘缘、菩提心、离欲、见道、无学、圆满、如来八境界,而涅盘境便是圆满大成,涅盘过后即见如来。 心元修得此境,已是佛修中之佼佼者,此时一方佛印压下,黑潭顿时滚如沸水,黑气四溢。 释迦应身周围化出十二只佛手,撼在黑潭四周,设下净土结界,随后将释迦应身炼化为应神佛,镇于其中。 黑气消失,潭水澄清,白骨沉沙,绿草渐生,新结出的花朵次第开放,很快铺成一片。 一阵风吹来,漫天飞花。 心元摊开手,一片花瓣落在他手心,他捏起来凑到鼻尖嗅了嗅,露出一抹笑容。 席玉见此情景,心想:佛祖拈花一笑,大抵便是如此了。 心元送走那片花瓣,几滴血却滴在了他手掌上。 “大师!”席玉惊呼。 心元微怔,随后擦去口鼻上的鲜血,对席玉道:“无碍。” 席玉面露愧色,“让您受累了。” 山海祭那夜,枯禅大师之元神化为心元为他护法,因此而导致元神受损,回到浮屠山后闭关休养才没多久,如今又炼化应身佛镇魔,便是再高深之修为,也难以承受。 “都是修行。”心元稳了稳气息,对席玉道:“我们出去再说。” “好。” 心元催动海晏图印,二人连出两境,回到了禅房之中。 见心元身形不稳,席玉赶紧扶着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盏茶水。 心元喝完茶后,将海晏图和印章交还给了席玉,“这海晏图和印章,绝不可落入魔族手中,你要将他收好。” 席玉接过后,将其化入自己的本命阵法之中,“您放心吧,我会好好保管。” 心元叮嘱道:“别将它交给伏施主。” “为何,这图本是她师父……”席玉话一顿,问道:“您知道她的身份?” 心元点头,“早在蓬莱,便已知晓。” “那为何不能给她?这本就是她师父之遗物。” “正是因为是她师父之遗物,才不能给,何况……”心元言语一止,将实情告诉了他“她也跟她师父一样,被心魔给盯上了。” “什么?”席玉猛地一震,然后想起在瀍河追着伏青骨去的那股黑气,难道就是它? 心元吁叹:“一切皆因果。” 第191章 天命难违 因果。 天魔之眼、灵皋仙尊、海晏秘境、犀渠……还有伏青骨。 席玉从纷杂的事件中,理出一丝头绪。 “犀渠是天魔在夺舍失败后选择的母体,天魔想利用它孕育出新的天魔,然后寻找新目标、夺舍修炼。而它此次选中的,正是我小师叔,是么?” 魔族的修行与道、佛所奉行之修行法则不同,他们靠的是掠夺、吞噬、杀戮,来增长修为。因此,其每进一阶,所经历的劫数,也会比道、佛之修士,更为惨烈。 因此,这几千年来,从未有魔修成过魔神。 而魔族为躲避天劫,便利用堕入魔道的邪修,创造出夺舍之法,吞噬他人元神、占据其肉身,来躲避天劫,增长自身修为。 其中又属雷修、剑修最受其觊觎,因为这二者是各路修士中,最兼重淬炼精神与体魄之人,能经受住最严酷的天劫。 且修为越高者,越容易成为其目标,好比灵皋,好比凌霄。 但修为越高的修士,也越警惕,所以魔族会利用修士之弱点,攻心、引诱、逼迫其入魔,再趁虚而入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灵皋修为那般高深,都难免落得个与之同归于尽的下场,伏青骨可是其对手? 何况,她体内还有魔种。 心元不禁感叹,“偏偏发现海晏秘境的是她,遇上犀渠的也是她。一切看起来像巧合,细究起来却又属必然,只能归结于‘天命’,天命如此,不可违也。” 禅房的灯暗了。 心元欲起身去剪灯芯,席玉压下他,“您歇着,我来吧。” 他走到灯架前,拿起一旁的剪子,剪去燃尽的灯芯,又用挑子拨了拨,续上灯油,火才渐渐复明。 “虽是天命,亦属人事。”跳动的火光照得席玉的脸忽明忽暗,“蓬莱若听天由命,早已不复存在,她既挣扎行至此处,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席玉摸了摸胸口,探得本命阵法中的海晏图,“我也不绝会让它得逞。”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逃不开,躲不过,那便舍身前行。”心元双手合十,略带深意道:“轮回无常,有生有灭,反之亦然,说不定到最后,反而能争得一丝生机。” 席玉闻得一丝禅机,正想细问,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枯禅大师,颜崟求见。”外头传来颜崟的声音。 席玉道:“看来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了。” 心元微微一笑,然后撤去结界。 席玉前去开门,招呼道:“颜掌门。” “席玉仙君也在,看来是我打扰二位了。”话虽如此,颜崟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心元相请道:“掌门既然来了,不如进来饮盏茶?” 颜崟道:“那颜崟便不客气了。” 进门后,他对一旁的席玉道:“席玉仙君应当还未用饭吧?寺里的斋饭不错,可要去尝尝?” 席玉识趣道:“能得颜掌门称赞,看来这斋饭十分可口,席玉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他朝二人一礼,“二位慢叙。”随后退出了禅房。 没走两步,禅房的门便合上了。 颜崟来找心元大师,必是为了颜恻,他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前往斋堂,准备去看看还有无斋饭。途经那棵楸树之时,见青牛卧在树下,有一嘴没一嘴的嚼着草叶,于是脚步一转,来到了青牛面前。 青牛撩起眼皮瞪他。 他勾唇一笑,“忘了你也是个当妈的。” 青牛将嘴里的草叶吐到他脚边,低头抬角就要朝他顶过去,却被他一道符咒打在脑门儿,顿时无法动弹。 “它既由你孕育,你必然知其来历,可我若是问你,你必不会轻易回答,所以只有得罪了。” 说完,席玉将手按在青牛头顶,然后以神通灵,进入青牛的识海,获取了它的记忆。 良久后,他松开手,青牛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席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手,对青牛道:“真是对不住,下手重了些,不当心毁了你的识海。” 青牛口吐白沫,四蹄乱蹬。 “其实这样也好,忘记仇恨,跟着大师吃吃素,听听经,说不定哪一天就修成正果了。” 说完,他踩着满地落叶,朝斋堂去了。 去晚了,可就没饭吃了,也不知他小师叔上山没有。 ——————分界线—————— 伏青骨提着一盏灯笼,走在漆黑的山道上,身后跟着挤来撞去的白虺和云述二人。 白虺暗骂:“都怪你,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留你何用?” “谁让你把她塞给我的?何况那是寻常的小丫头吗?” 云述见伏青骨对师妹的态度,后又回想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方知酿造这一场祸事的祸首,便是他这个便宜师妹。 “亏那魔种在你体内待了这么久,你竟还分不清是人是魔,你竟也配称是灵晔的弟子?” “师父都没怪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哼,怎么轮不到?往后说不好,你还得尊称我一声师……哎哟!”白虺腰上被戒尺抽了一记,立时扑进了路边的草丛中。 云述正想幸灾乐祸,被伏青骨手中的灯笼一照,立即压下笑容,垂首不敢言语。 伏青骨对二人道:“你们要闲得慌,就都给我下山看守那小魔星去。” “徒儿知错。” 白虺从草丛里坐起来,揉了揉被抽的地方,龇牙咧嘴道:“疼死了,在徒儿面前,也不知道给我留点脸面。” 伏青骨忍着没拿戒尺抽他的嘴,“没脸,要什么脸面?” 云述的表情顿时扭曲,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徒儿!” 白虺本想回嘴,见伏青骨的戒尺又落了下来,赶紧伸手接住。 戒尺打在他手心,发出重重的声音,他却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顺势握着戒尺站了起来,赖到伏青骨身边,低声道:“我错了还不成?你要打过后再打,跟他面前打,我多没脸啊。” 伏青骨抽了抽戒尺,没抽动,便松手推开他,继续朝山上走去。 白虺赶紧换手握尺,然后直搓被打的手心。 这妖道恼起来,打人可够疼的。 背后云述见状,不禁冷笑,白虺一戒尺抽在他腿上,“笑谁呢?倒反天罡!” 云述立即跳了起来。 伏青骨听见动静回头,二人立即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磨蹭什么?” “来了!” 云述摸着腿,恨恨瞪着白虺,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上了。 白虺将戒尺别在后腰,对伏青骨谄笑,“我给你收着。” 伏青骨是好气又好笑。 白虺见她脸皮松了,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替她引路。 伏青骨也没拒绝。 云述跟在后头,脚步压得很沉。 白虺问道:“咱们就这么把小魔星留在府衙里,会不会出事?” 伏青骨道:“府衙中有神灵护佑,只要那知县守规矩,好好将它拴在门口,就不会出差池。” 云述接话:“若是他不守规矩呢?” 伏青骨冷笑,“那就要看他得的那点功德,够不够抵他的贪心,救他的命了。” 功德?云述想起自己也得了一点功德,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减轻不少。 他对伏青骨问道:“师父,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天魔。” “她竟是天魔?”云述十分震惊,本以为是寻常魔物,没想到竟是传闻中天魔,他又问:“那她为何会化成师父的模样?” 伏青骨摇头,反问道:“你在紫霄雷府,可有听说过有关天魔之事?” “只在师父授学之时,听师父提起过,却也只是一言带过,并未详解。” “正阳峰和幽人宫的人也没提过?” “没有……”云述忽然顿住,随后拧眉道:“倒是有一次,谪戌仙尊发狂后,我跟随师父前去探望,听您和封元虚提起过,只是当时我在殿外,听得并不真切。” “跟随?殿外?”白虺讥诮道:“是跟踪吧?” “你。”云述被说中,脸上有些不自在,去看伏青骨,却见她陷入了沉思。 谪戌?听说他早年是灵皋座下修为最高的弟子,因练功走火入魔,从此变得疯疯癫癫。 他跟天魔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其走火入魔,另有内情? “底下可是白师兄?”白藏的声音山上传来。 白虺应道:“正是你白师兄我。” 伏青骨回神,然后领着二人加快脚步来到了山顶。 白藏提着灯笼迎上来,对几人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耽搁了。”伏青骨笑问:“你是专程在此处等我们的?” 白藏点头,朝她身旁看了看,却没见小天魔,“人呢?” 白虺道:“扔了。” “你们下山就是去干这个的?” “你等在此处就是来问这个的?” 白藏语塞,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容。 “啧!”白虺搓了搓手臂,然后拿灯将他一照,问道:“大晚上的,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要去哪儿?” 白藏对伏青骨道:“少谷主来了。” 白虺哼笑,“难怪。” “屿芳?”伏青骨先是一喜,随后皱眉道:“分明让她在谷里好生休养,她来干什么?” 白藏脸上笑意转为担忧,“伏师姐,我正想问你,少谷主的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此次我见她,消瘦了许多。” “她没在信中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她真的出事了?” 看来楚屿芳什么也没说,不过这倒符合她的性子,喜欢操心,又怕被他人操心。 “你在此处等我,可是想借我之名义,约见于她?” “什么都瞒不过师姐。”孤男寡女,他独自约见,不太合适,只是心头记挂,寝食不安,“只是想请师姐去看看,今日见不见都不打紧,只要知道她安好即可。” 白虺直言道:“不打紧那你打扮成这般作甚?” 白藏脸上发烫,“我是想,万一见着……” 伏青骨淡淡一笑,对他说道:“走吧。” 白藏立即将白虺和云述都挤到了一旁,追问道:“师姐,少谷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嘿,你这小子!”白虺想拍打拍打这个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师兄的家伙,谁知后脚跟却被踩住,回头一看,对上了云述挑衅的脸。 他举起戒尺,“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云述张嘴就要喊伏青骨,却被他一戒尺捅进嘴里,正好捅到嗓子眼,立即干呕了两声。 “呕!” “死装!”白虺拔出戒尺,抽在他另一条腿上,又将他抽得一跳,“跟本大爷斗,你还差得远呢!” 抽完,白虺快步追上了伏青骨,挡住了她回头望来的目光。 伏青骨见白虺跟上后,并未去看云述,而是继续跟白藏讲楚屿芳的病情。 白藏神情越听越凝重,已完全没了方才的欢喜。 云述撑着两条腿,缓了好半天才挪动脚步,等他追上去,三人已入禅院。 伏青骨停下脚步,对他说道:“别跟着了,你虽受了功德,可伤得实在不轻,先歇着去吧。” 白藏也不好再跟,便拉着云述道:“我知道男客歇息的厢房在何处,我带你过去。”随后又对伏青骨指道:“女客住在东南方的芙蕖堂。” 他早先便向三师叔打听好了,只是三师叔和少谷主不大相熟,他怕太过冒昧,因此不敢将此事托付给她。 “知道了。”人交给白藏,伏青骨也放心,便接过白虺手里的灯笼,往禅院的东南方去了。 白虺则化为四脚蛇,然后朝云述挑衅地吐了吐信子,熟门熟路的缠在了伏青骨的手腕上。 云述怔怔地看着伏青骨离去的背影,没有追,也没有动,直到她消失在山石拐角。 白藏搭上他的肩膀,劝道:“师姐与师兄是两情相悦,你又何必痴望?” 云述推开他的臂膀,一张脸冷若冰霜,“厢房在哪儿?” 白藏扯了扯衣裳,又朝东南方望了几眼,然后对云述撇了撇嘴,“跟我来吧。” 云述也朝那边望了一眼。 两情相悦……师父怎会与白龙两情相悦? 她不是他的师父,至少不完全是,等他真正的师父回来,知道自己与白龙曾有这番纠缠,定会以此为耻。 届时,这条碍眼的白龙,自会消失在他和师父的世界。 白藏走出几丈,见他还定在原地,不耐烦道:“不是要去厢房吗?走啊?还看什么?再看也不是你的。” 云述闻言,冷冷瞪着他。 白藏晃了晃灯笼,“瞪我,也不是你的,你到底走不走?” 云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第192章 三姝会秋 伏青骨来到芙蕖堂,在一名老妪的引带下,挂单、分房,安顿好过后,才问了楚屿芳和素月的住处。 一个在内院东厢,一个在西厢,伏青骨因为一个人,住的是外院的角房。 她谢了老妪,只身进入内院,此时月出秋云,皎皎高悬,不必掌灯,也能将院内情形看得清楚。 这芙蕖堂是专为女客设下的宅院,庭堂开阔,格局方正,院中布置比禅院的其他殿宇、庭园,少了几分庄重肃穆,多了几分婉柔,但大体上依旧简洁朴素,并不奢华。 伏青骨步入中庭,却见一人独坐石台,面前却摆着几碟果子,两盏素茶,似是在等人。 “来了?”那人回头,正是素月。 “等了多久了?” “没一会儿。” 伏青骨含笑坐到她对面,抬手摸了摸茶盏,温温热,正合口,便捧起来喝了半盏。 素月借着月光打量她,然后问道:“去了何处?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伏青骨略过跟白虺游山之事,只道:“到山下解决了一桩麻烦,耽搁久了,也就回来得晚了。” 四脚蛇从她袖子里钻出来,爬到盛着糕点的碟子旁,搬了一块印着宝相花的月饼来啃。 啃了半个,便去喝伏青骨盏里的茶。 “到底是得了封诰,脱去妖胎兽骨,与之前大不一样了。”虽然化作妖兽之形貌,却并无半点妖兽之气息,反倒隐隐泄露出神威,令人敬畏。 四脚蛇甩了甩尾,模样很是得意,如今它再也不怕素月的碎龙骨了。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脑袋,它顺势蹭了蹭,然后继续啃饼。 别说,这和尚庙里的月饼还真不错。 素月盯着它,好奇问道:“按说受封之后,当授神职,镇守一方,为何白师兄还能回来?” 四脚蛇身子一僵,然后盘过月饼,背着二人啃饼。 伏青骨毫不留情地揭短,“还能为何?闯了祸,被神君给抽了一缕魂,扔出来历练,真身还镇守在大壑之中。” 虽是揭短,看着四脚蛇的双眼却盛满笑意。 “也算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你们。” “虽说是阴差阳错,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吃了不少苦头。”伏青骨见它那块饼快啃完了,又给它拿了一块。 素月道:“只要能和心悦之人在一起,吃再多苦都值得。” 四脚蛇转了回来,点头赞同,只要能和妖道在一起,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伏青骨却道:“有情之人,在一起固然好,不在一起,也不必怀有遗恨。只要彼此心中有情,对彼此无愧、无悔,便不必执着于相守。” 四脚蛇嘴里的饼顿时不香了,妖道什么意思?它回来找她,她难道不高兴吗? 素月也有些不是滋味,“我心中有他,可他心中未必有我。” 这是在说席玉那狐狸? 伏青骨见其神情寥落,似有迷茫之色,心头微微一叹。 她轻声安慰,“我们修道之人讲究机缘,机缘一至,万事水到渠成,所以,顺其自然就好。” 想到如今魔族猖獗,而素月掌管碎龙骨,需得保持心神安稳,伏青骨怕其陷入迷瘴,被趁虚而入,复又提醒道:“莫要自疑自苦,更不必因此而生执念、破道心,以免踏入歧途。” 素月盯着茶水中的月亮,抬头望着她,问道:“青骨可曾从动摇过,怀疑过?” “当然。”伏青骨点了点胸膛,戏谑道:“我此处长的也是一颗人心,人心是肉做的,并非百毒不侵,金刚不坏。” 素月一笑,举盏请茶。 喝完茶后,伏青骨继续道:“人心敏感脆弱,且漏洞百出,也因如此才需要反复锤炼,不断修行,让它变得强大,支撑自己前行。否则便只能画地为牢,坐井观天。” 素月点头赞同。 “而每一次的动摇、怀疑,都是试炼,当你通过这些试炼,打破束缚,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明白更深切的道理,回过头来再看,就会发觉原来以为难以翻越的大山,可能只是一块挡路的顽石,而困住自己的,也许只是一口枯井。” “你的意思是说,他便是那顽石枯井?” 伏青骨‘噗嗤’一笑,“我没这个意思,这可是你说的。” 素月被脸有些发烫。 “顽石也好,枯井也罢,都是心瘴,他是心瘴,还是天上的月亮,不都在你么?” “我?” “嗯。” 素月似有所悟。 四脚蛇此时顶着块月饼游到伏青骨面前,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子,期待地盯着她。 伏青骨拿起那块月饼看了看,咬下一块后,对它说道:“你嘛,就是块月饼。”紧接着眼前白影一闪,手中的月饼便被他卷去了。 她和素月见状,不禁都笑了起来。 忽然,东厢的门开了半扇,嬷嬷寻声找来,见到伏青骨,欣喜道:“果真是伏仙子。” 伏青骨起身相迎,“许久不见,嬷嬷一向可好?” “好着呢,你可总算回来了,少谷主都让老身去望了几回了。”嬷嬷对素月一礼,打趣道:“倒是让仙君先给截着了。” 素月笑了笑,然后对伏青骨道:“既然少谷主等着,便去吧,我自己在坐会儿。” 嬷嬷夸道:“仙君真是通情达理,那我们便不打扰仙君赏月的雅兴了。”说完,便拉着伏青骨便往东厢去。 伏青骨薅了桌上的四脚蛇,又多拿了两块月饼塞给它,然后同素月告辞。 “嬷嬷,少谷主的身子可有了好转?” 嬷嬷先叹了一口气,“操不完的心,管不完的事,能好到哪里去?” 伏青骨皱眉,“可是为我那药费神了?不是说不着急么?” “你不急,她急。”两人来到檐下,停住了脚步,她哀叹了两声,面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可是谷中遭遇了什么难事?可是巫山派的人又来找麻烦了?” “那倒没有,谷中也一切安好。” “嬷嬷有话不妨直言,莫要将我当作外人。” 嬷嬷捶手顿足,最后神色一定,将伏青骨拉到一旁说道:“此事,少谷主本嘱咐老身不要告诉你,可老身实在不忍再看她自己一个人操心。伏仙子既说了这话,那老身便认你这个人。” 她朝房里看了一眼,凑到伏青骨面前道:“谷主与咱们断了联络,如今是情况不明,生死不知了。” “嬷嬷还请说个明白。” “以往,少谷主每隔半个月,便会传信给紫霄雷府,询问谷主的状况,可这一个月里的两封信,都被拦了回来,谷主也没见传出消息,少谷主为此,担心得寝食难安,身子又怎见好转?” “一个月前?”不正是封元虚派出十二使捉拿她的时候?伏青骨心头有了底,神色也放松下来,“嬷嬷放心,楚谷主应当安然无恙。” 这大半个月,她都跟席玉在一起,若是楚绾一出事,钟遇和蓬莱探子早就传出消息了。 应当是雷泽加强了戒备,这才导致她的信送不出去,楚绾一的消息传不出来。 嬷嬷一喜,“仙子既这么说,老身可就当真了?” “十有八九。我会找人打听,有了确切消息,我会立马告诉少谷主和嬷嬷。” “哎呀,伏仙子,你果真是我们药王谷的福星。”嬷嬷抓着伏青骨的手拍了拍,然后顺势拉着她往屋里走,“我们去把好消息告诉少谷主。” 一进屋,伏青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 嬷嬷轻声道:“少谷主,伏仙子来了。” 两名医侍见二人进来,忙移来灯,替二人照光。 嬷嬷对两名医侍道:“你们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两名医侍放好灯,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楚屿芳从里间出来,身披莲青色鸳鸯藤绣袍,三千青丝披散,头上不着脂粉,瞧着有些苍白倦怠。 嬷嬷连忙去扶她到桌前坐下,伏青骨跟过来坐到她身旁,握起她的手探了探,凝重道:“怎么虚成这样?” 楚屿芳道:“先前用了药,这会儿药性刚发散,所以有些虚,过会儿就好了。” 伏青骨察觉她身上冰凉,立即将雷元抽炼,融入灵力之中,徐徐渡入其内府,为她驱逐寒气。 暖意没入内府,再走进灵脉,楚屿芳身子微微一颤,随即长舒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直到见她鼻尖冒出汗珠,伏青骨才收起灵力,问道:“可好些了?” 楚屿芳点头。 嬷嬷连忙给她和伏青骨一人倒了一杯水,又盯着楚屿芳喝下。 伏青骨问道:“少谷主可有见到莲衣和兰覆?” 楚屿芳点头。 “也就是说,你从药王谷赶来浮屠禅院,仅用了两日?” “……” 一个不注意就被套话了。 伏青骨神色严肃,“少谷主,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清楚自己身系整个药王谷的安危,为何还如此莽撞?” 楚屿芳自知理亏,垂头没有答话。 嬷嬷不忍,维护道:“少谷主也是关心则乱。” 楚屿芳抬头盯着她,她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干笑道:“老婆子也是关心则乱。” “想要打听楚谷主之事,大可给我传信,何必自己煎熬?”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该事事都给你添麻烦。” “你若不将其当做件大事,何苦火急火燎的赶来?” 楚屿芳语塞。 伏青骨见她刚恢复血色的脸,又惨淡了几分,心头一软,叹道:“楚绾一应当没事。” 闻言楚屿芳脸上果然浮起几分神采,随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伏青骨看向嬷嬷,嬷嬷了然,连忙退了出去,并替二人关上了门。 “这便要说起我那便宜徒弟钟遇了。” “钟遇仙君?” 伏青骨将在蓬莱遇到钟遇,并让他作为内应带着蓬莱探子返回雷泽之事,告诉了楚屿芳。 “钟遇与蓬莱探子,一直在跟席玉传递消息,我曾托席玉转达他们,让他们照料楚谷主。既然他们没有传出楚谷主出事的消息,便说明他如今是安全的,你若还不放心,席玉也在这浮屠禅院,你明日可亲自问问他。” “我信你,你既然说兄长没事,那他肯定没事。” 伏青骨心说,祸害遗千年,楚绾一这千年祸害,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相比他,你如今的境地才更让人担忧。”窗外月亮照进来,给屋里增添了几分幽华,伏青骨盯着地上的月光道:“今日中秋,你若还想跟你兄长有团聚那天,便好好保重你的身子。” 楚屿芳面带愧色,“让你担心了。” “最担心的可不是我,方才我刚上山就见小白等在禅院门口,就是为了请我替他来探望你,我将你的情况告知他,他急得团团转,催着我立马来看看你。” “他……有心了。” 见她脸上血色越来越旺,伏青骨笑了笑,随后又叹道:“若是让他知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呢。” 楚屿芳忙道:“可别告诉他。” “好。”伏青骨答应得爽快,手指却点了点腕子上的四脚蛇,四脚蛇回了她一口。 “其实,我来浮屠禅院,也不仅仅是为了兄长。”楚屿芳拿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脸,才散去那两团热意,她正色道:“既要商讨如何对付紫霄雷府,又怎么能少了我药王谷。” 伏青骨怪道:“我并未告诉兰覆和莲衣,来浮屠禅院所为何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屿芳起身,去里屋取出了一张请帖,递给伏青骨。 伏青骨打开来一看,里头正是邀请楚屿芳来浮屠禅院,商讨重整仙门之事,其落款是凌霄。 这个凌霄! 伏青骨这会儿只想将这邋遢汉给拖出来好打一顿。 “药王谷身为七大仙门之一,又受紫霄雷府如此侮辱践踏,此次若不来,往后又如何在仙门中立足?”楚屿芳神色凛然,“一味求自保,恐怕往后谁都能来踩我药王谷一脚,我来便是要告诉魔族与各派,即便兄长不在,我药王谷也不是没人。” 伏青骨心头一震,正想夸赞,却又听她话锋一转,温柔道:“何况,我与他也许久未见了。” 白虺冒头,盯着楚屿芳,心道:白二十三这家伙,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这辈子才会这般走运,遇到楚屿芳这般人物。 伏青骨也由衷替二人感到高兴,她想起白藏的托付,适时道:“小白让我转达你,想邀你一叙,我本想问你答不答应,眼下看来,也不必多此一问了。” 楚屿芳刚平复下去的热意,又翻起来闹人了。 伏青骨拍了拍四脚蛇,四脚蛇会意,顺着桌子钻下地,然后乘着斑斑月华,化作一道白光,找白藏传话去也。 第193章 阿弥陀佛 楚屿芳看着白光消失,惊讶道:“刚才那是白师兄?” 伏青骨点头,“嗯。” 楚屿芳觉得奇怪,“可听兰覆说他已受封飞升,为何还会跟着你?” 伏青骨解释道:“这只是他的一缕龙魂,真身并不在此。” “原来如此。”楚屿芳盯着伏青骨,随后一脸了然,“白师兄是为你回来的。” 伏青骨没有否认。 楚屿芳见她眼神柔和,心头顿时冒出一个猜想,“你和白师兄?” 伏青骨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真是件喜事。”楚屿芳绽开笑容,替他们欢喜,随后又感叹道:“不瞒你说,虽然我隐约察觉白师兄对你的情谊,但却一直认为你不会为此凡俗之情动心,没想到你会真的和他在一起。” 尤其是在得知伏青骨真实身份后。 “这是我跟他的缘分。” “那你还要修复识海么?” “当然。”伏青骨态度很坚定。 修复识海的伏师姐,还是伏师姐么?还会和白师兄在一起么? 楚屿芳的欢喜转为担忧,“那你和他怎么办?” 伏青骨神情坦然,“惜取眼前。” 眼前已是得来不易,又何必贪心,奢望未来? 楚屿芳默默良久,想起自己这短寿之身也不知有没有明日,便道:“你说得没错,惜取眼前。” 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你的药……” 楚屿芳正准备起身,却听伏青骨道:“不着急,半年之期未至,慢慢炼也来得及。” 她身子一顿,伸手去提来茶壶倒水,见伏青骨那杯没动,便给自己倒了杯,却只沾了一口。 “药……确实还差些时候,我就是怕你等得急了。” “你养好身子更要紧。” 夜深秋凉,伏青骨见她扯了扯外袍,便起身道:“你歇息吧,养好精神,才不落药王谷威风,养好精神,也才不会让小白担心。” “好。”听出她语气里的逗趣,楚屿芳有些羞涩,然后起身相送。 伏青骨拉开房门,嬷嬷正守在门外。 “伏仙子回去了?” “嗯,时候不早,就不打扰你们歇息了。” “那我送你。” “不必麻烦了,我住前院,就二门外左边的角房,几步路的事。” “那仙子慢走。” 伏青骨对楚屿芳道:“进屋吧,外头风凉。”随后又对嬷嬷嘱咐,“无论何时,有事直管来找我。” 嬷嬷连连点头,“哎,好。” 楚屿芳道:“你也早点歇息。” 伏青骨朝二人挥挥手,朝前院去了。 嬷嬷对楚屿芳道:“少谷主,进屋吧。” 楚屿芳望着伏青骨远去的背影,低声对嬷嬷道:“拾忆丹炼好的消息,暂时别告诉她。” 嬷嬷惊讶道:“为何?” 楚屿芳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满月,“因为不合时宜,中秋该是团圆的时候。” 嬷嬷一头雾水。 伏青骨穿过中庭,已不见素月身影。 她穿过二门回到自己屋内,正要掌灯,一点星火却忽然浮现,然后被两口气一吹,燃起火苗,落在了灯架之上,点燃了油灯。 “三郎。” 三郎吹灭火折子,对她说道:“这两日总觉浑噩,这会儿才清醒了些,所以出来见见你。” 自金玉楼后之事后,三郎一直在玉佩中休养,遭受云述那一击后,他魂力削弱不少。 伏青骨道:“今夜中秋,月华正盛,我替你养养魂。” “既是中秋,就歇歇吧,不必为我受累。”三郎放下火折,见屋内有窗,便上前推开,让月光照进来,“如此就好。” 灵力飘进三郎体内,让他的身影由虚变实。 伏青骨上前,将一道聚灵符打入他额心,越来越多的灵气朝他聚来。 三郎摊开手,灵气便飞入了他掌心,他无奈一笑,“真是拗不过你。” “如此我也放心。”伏青骨对三郎道:“少谷主也来了浮屠禅院,只是药还未制好,还得等一等。” “无妨。”三郎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 他见窗前设有木榻、几椅,他化出棋盘摆上,对伏青骨道:“要不要下棋?” “也好,左右也是闲着。”四脚蛇也还没回来。 两人对坐月光下,不紧不慢地下起棋来。 棋走半场,原本旗鼓相当的局面陡然一转,伏青骨落了下风。 三郎步步紧逼,而她则节节败退,直至退无可退,三郎忽然自毁棋局,重开了一片新局面。 伏青骨惊讶地看着他。 “再进一步,可就满盘皆输了。” “被你看穿了。”她本是故作颓势,诱敌深入,哪知他不上当,伏青骨赞道:“你的棋艺不比琴艺差。” 三郎谦道:“青骨过奖。” 两人收拾局面,正准备重新较量,一个圆球却忽然砸到了棋盘上,蹬得棋子乱飞。 好好的一局棋,就这么毁了。 伏青骨将那东西拎起来一看,却见是翠峰山那小狮子,狮子身上还捆着绳子。 “你怎么在这儿?” 小狮子晕头转向,泪眼汪汪,三郎捞起绳子扯了扯,“绳子那头坠着东西。” 说着,绳子那头一扯,差点将小狮子又扯翻。 伏青骨连忙将小狮子捉住,然后解下它身上的绳子握在手中,将它塞给了三郎。 绳子那头又是一扯,绳子立即绷紧,伏青骨起身一探,借着月光看清了窗下那人,差点气笑。 三郎抱着小狮子也探出脑袋朝窗下看去,看清正攀着绳子往上爬的人,正要喊,却被伏青骨制止。 伏青骨住的这间角房,是由山石垫高建造而成,窗外是山崖,崖下是片荷塘,荷塘四周是僧人们开垦的菜地。这登徒子应当就是顺着菜地小路寻来,用不知打哪儿搜罗来的木盆,划进荷塘找到了她窗下。 伏青骨一袖子扇熄了桌上的灯,拉着绳等着他自投罗网。 小狮子回过神,见到伏青骨和三郎正想吼,伏青骨眼疾手快地将四脚蛇吃剩的半块月饼,塞进了它嘴里。 三郎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对它道:“别吵。” 它只好啃起了月饼。 绳子晃来晃去,然后越收越紧。 一阵抱怨在窗外响起,“这灵力被禁,干什么事都费劲,还好马上就到了。”说着那声音又撒起癔症,“也不知屿芳仙子歇下没有,这月下相会,可是一桩风流雅事。” 紧接着,一只手攀住窗沿,登徒子半身探入窗户,背上还捆着一大捧荷花。 “终于爬上来了,这小狮子还管点用……”登徒子大松一口气,紧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着坐在三郎怀里啃饼的小狮子,然后目光上移,落在了三郎脸上。 三郎对他一笑,然后看向对面。 颜恻顺着他望过去,对上了伏青骨似笑非笑的脸,整个人顿时呆住。 这间房不是没人么?伏青骨怎会在这儿? “颜少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我……走错了,走错了,嘿嘿。”他干笑了几声,拉着绳子准备往下溜。 伏青骨的手略略一松,他立即吓得大叫,“哎哎哎!别松手!” 她扯住绳子,“颜少君,这可是女眷的院子。” 颜恻慌乱中望着三郎道:“他、他不是也在?” 三郎身形一虚,立即化为了一枚玉佩。 伏青骨耸肩,“现下不在了。” 颜恻傻眼,“你们这是耍赖!” 伏青骨挑眉,手上又是一松。 颜恻忙喊道:“我错了,我道歉,往后再也不敢了!” “你怎么知道此处可进院子?” “问、问的禅院里的和尚。” “什么和尚这般吃里扒外,败坏寺院和女眷的名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和尚也是人。” 伏青骨却觉得此事蹊跷,即便要买通人,哪能这般轻易? 她盘问道:“哪个和尚?什么法号?” “不知道,我没事问和尚的法号作甚?”他咕叨道:“怪晦气。” 伏青骨冷笑,随即绳子一松,他便落下去,‘扑通’摔进了荷塘之中。 “谁!”院里传来老妪冷喝。 颜恻陷在淤泥里动弹不得,很快就被闻声而至的僧人,给逮了个正着。 “活该。”伏青骨正要关窗,一道白影飞了进来,落在了她身边。 “出什么事了?” “遇到了一个爬墙的登徒子。” “登徒子?谁呀?”白虺探头要去看,被伏青骨按了回来。 “还能是谁?” 白虺无意间扫到一旁的小狮子,顿时明白过来,“那个死孔雀?我去打断他的腿!”说完就要往外冲。 伏青骨拉住他,“别去添乱。”随后心念一转,对他道:“不过你可以跟着他,替我打探一个人。” “什么事?” “一个和尚。” 颜恻被捉,必然会惊动禅院里的人,包括替他指路之人。她倒要看看,这和尚真是被钱所驱使的鬼,还是引诱人堕落的魔。 “好。”白虺正要去,忽然站住,盯着她讨价还价道:“那我帮你,有什么奖励?” 这是学精了?伏青骨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白虺低下头凑过去,双眼闪着期待。 伏青骨贴近,然后伸手在他额头一点,他便化作了四脚蛇‘啪叽’掉在了地上。 “……”它飞起来,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伏青骨将它抓在手心,摸了摸它的脑袋,“去吧。” 它转头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然后卷着一旁傻不愣登的小狮子,冲出了窗外。 白虺刚走,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伏施主可歇下了?” 伏青骨关上窗户,前去开门,来人正是守院的老妪。 老妪手里打着灯笼,见伏青骨屋里漆黑一片,举灯照了照,随后说道:“打扰施主歇息了,山中蚊虫多,施主就寝可要注意关好门窗。” “多谢师傅提醒。” “应该的。” 老妪同她告辞,然后提着灯笼,往内院去了。 伏青骨听着禅院里传来的嘈杂声,心说今夜有些人是注定不得安宁了。 隔天天不亮,禅院便响起了钟声,僧人们沉默而有序地前往主殿做早课。而在这些僧人中,多了一个生面孔,他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满头青茬和刮痕,哈欠连天地跟在队伍最末尾,满脸颓丧地抬着腿。 正是昨夜的登徒子颜恻。 他爬女客院墙被捉住,引起众怒,也使得颜崟脸面扫地,为给浮屠禅院一个交代,也为了管束这逆子,颜崟最终答应了枯禅让他出家。 枯禅当即决定为其剃度,并由颜崟亲自执刀。 父子俩是一边剃一边哭,颜崟是心痛,颜恻是头痛。 这是亲爹吗?下手怎么这么重?看给他挂出的这一头血印子。 剃度后,枯禅命弟子扒去了他的华服,替他换上僧服,然后抚着他的头顶道:“既然已出家,便得舍弃俗家名字。你六根不净,我便赐你法号六净,你当以此为戒,清净六根,往后潜心修行。” 早前他还抱怨记住和尚法号晦气,如今自己却成了和尚,还被赐了这么个法号,简直就是现世报。 枯禅道:“六净,向颜掌门磕头,谢他生养之恩。” 六净朝颜崟磕了三个响头,待他磕完抬头一看,只见颜崟双目通红,神情哀痛。 他心头不由得一酸,正要安慰,却又听枯禅对两边拿着戒棍的武僧吩咐道:“六净擅闯芙蕖堂,惊扰女眷,犯了戒律,罚杖责三十。” “啊?”六净还来不及跑,就被武僧们用戒棍压在了地上。 颜崟想上前求情,被枯禅阻止。 “颜掌门,六净既入佛门,便得守佛门的清规戒律,他犯了戒,自当受罚。”枯禅说完,对武僧们下令:“打。” 武僧一棍下去,六净立即惨叫出声。 颜崟想上前拦,却被枯禅挡住。 “颜掌门,我浮屠禅院管教弟子,还请颜掌门不要插手。” 颜崟只好咬牙,眼睁睁看着六净受罚。 三十戒棍,一棍不少,到最后六净叫都叫不出来。 枯禅点了一名弟子,吩咐道:“扶他下去,给他上药,明日早课,不得缺席。” 弟子立即上前将六净扶起,带回了僧人们歇息的禅房。 六净怎么回房、怎么睡着的,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只觉得没睡多会儿,就被那弟子给叫醒,然后洗漱、穿衣,去饭堂领了两个馒头,吃完后又浑浑噩噩地,被驱往主殿做早课。 “儿子。”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六净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颜崟,他对上颜崟苍老不少的面孔,忽觉心如针砭。 两人对视许久,默默不语。 身后传来弟子的催促,六净合手,含泪朝颜崟做了一个佛礼,然后随弟子离去。 “阿弥陀佛。” 第194章 青骨目的 窗前打坐的伏青骨,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睁眼。 她将灵力导回丹府,随后接住掉落下来的玉佩,将其挂在腰间,下地活动筋骨。 院中有人在练剑,不用想便知是素月。 伏青骨开门,来到二门,几个起落跃进内院,摘了一截树枝,攻向素月。 素月一笑,剑尖一点,向她迎去。 两道身影穿梭在山石树影中,身姿矫捷,剑气凌冽,将黄叶搅得满庭飞舞。 伏青骨手中的树枝被削秃,顺手又换了一根,随后蕴以真气,将素月逼退。 东厢的门也开了,楚屿芳穿戴整齐地出来,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精神气色都要比昨夜好上许多。 嬷嬷送来绣袍往她身上披,却被她按下。 “嬷嬷,我不冷。”她看着园内过招的二人,只觉得身上也热了起来,抬脚朝园子里走去。 伏青骨见她过来,将手中树枝扔给她,“少谷主,同素月仙君切磋的机会可是难得,还不请教一二。” 楚屿芳接住树枝,随手一挽,冲素月道:“屿芳还请仙君赐教。” 素月震去剑身锋利的灵力,“出招吧。” 楚屿芳脚下一点,飘然而至。 素月提剑一挡,即知其深浅,她将剑一抛,钉入一旁地面,再并指为剑,同楚屿芳过起招来。 嬷嬷过来对伏青骨小声问道:“这素月仙君下手会不会太重了?” “不会的,她有分寸。” 素月一招一式,并无杀伤力,她只是在给楚屿芳喂招,助其活络筋骨,打通灵脉。 伏青骨问道:“少谷主昨夜可歇息得好?” “这心头无事,便睡得安稳了。”嬷嬷欣慰道:“以往稍有风吹草动,就睡不着,昨夜禅院里那般嘈杂,也没见她被吵醒。” “难怪精神头不错。” 伏青骨观楚屿芳底子虽虚,可身法却灵活飘逸,与昨夜那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判若两人。 若不是沉疴压身,说不定还是个修习剑术的好料子。 嬷嬷好奇问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听动静像是前院外头传来的,仙子可清楚?” 伏青骨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逮住了一个贼人。” 听昨夜那动静,颜恻这回受的教训应该不小。 嬷嬷越发好奇,“什么贼人这般大胆?连浮屠禅院都敢闯?” “色胆包天的贼。” “啊?那岂不是登徒子?” 可不是?正经人谁会翻墙越窗,偷进女眷房间? “算便宜他了。”嬷嬷扫了院中三人一眼,心说若是那登徒子落在这三位手里,可没好果子吃。 院中,楚屿芳的动作慢了下来,气息也逐渐紊乱,应对素月的招式也逐渐吃力。 素月收招,对楚屿芳道:“今日到此为止吧。” 楚屿芳没逞强,她此时已力竭,再走两招自恐怕就要丢人了,见素月叫停,也收了剑招。 她平复气息,朝素月一礼,“多谢仙君承让、指教。” 素月露出笑容,“少谷主不必客气。” 楚屿芳悟性、反应其实都很不错,奈何先天亏欠太多,底子太薄,体质限制其造诣,令她于剑道之上难有突破,实在令人惋惜。 她对楚屿芳邀请道:“既然同住此处,晨起不如一同修炼、切磋,如何?” 楚屿芳欣然道:“求之不得。” 适当活动,也可强身健体,何况素月剑术高超,跟她切磋是她占便宜。 伏青骨自是无异议。 僧人们早课结束,素月收起剑对几人道:“时辰到了,师兄和弟子们等着议事,就不奉陪了。” 伏青骨问道:“凌霄掌门可是今日到此?” “约定的日子是今天,若无意外,他应当会来与我们会合。” 伏青骨点头,表示知晓。 素月见她没有别的事要问,就先走了。 伏青骨盘算,凌霄一到,除紫霄雷府、赤火宗以外的仙盟五大派就齐了。 一旦结成新的仙盟,便是与魔族正式宣战,届时局面如何,尚是未知之数。 唯一能预见的就是,那将是一场无人能避免的狂风暴雨。 伏青骨望着祥和宁静的寺院,隐约嗅到一缕沉郁的气息。 素月离开后,伏青骨与楚屿芳在园中,一同用了朝食。 饭毕,楚屿芳替伏青骨诊脉,却发现她的境界跌落,修为也被压制,顿感惊讶。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直以为是伏青骨自己压制了灵力,原来并不是。 “此事说来话长。”伏青骨将事情原委,向楚屿芳一一道来。 解开禁术,分元换丹,又助白虺飞升,灵力一旦耗尽,境界自然无法维持。 过后又被青阳君落下封印,往后再想突破境界,恐怕会十分艰难。 楚屿芳听完,满脸忧色。 神族落下的封印,非寻常之力可解,伏青骨原本已至元婴大圆满境界,只差一步便能踏足化神境,现今止步于此,怎能不让人惋惜? “我能活下来,保有这般修为,已是幸运,总比刚从荒剑山上下来时好太多。” 伏青骨见她秀眉紧皱,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何况还认识了你们这些朋友,想想也没甚可遗憾的。” 此话说得也不无道理,楚屿芳心头稍宽,“还有白师兄。” 她随即叹道:“我没想到你能为白师兄做到这种地步。” 本以为在两人这段情谊中,白师兄所倾注的感情更多,却不想伏青骨也不遑多让。 得她这般眷顾、付出,谁又能甘心放手?难怪白师兄得了封诰还跑回来,痴缠不休。 提到白虺,伏青骨神色柔和了几分,“若不是他,我恐怕也不知死过几回了,我跟他谁为谁付出更多,已经难以清算,也不必清算了。” 一句‘不必清算’说得楚屿芳心头愁闷,伏青骨和白师兄两人,好不容易相守,可前途却一片茫茫。 她陷入纠结,不知当下该不该将那拾忆丹给她。 伏青骨见她面色不霁,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楚屿芳摇头,暂时将此事按下,继续为伏青骨诊脉。 她探到伏青骨丹府内有异样,“这就是魔种?” 看来兰覆和莲衣将魔种之事,也都告诉了她。 伏青骨点头,“没错。”随即,她放开对魔种的钳制。 魔气立即爆发出来,她的眼睛也逐渐变成了血瞳,脸上也罩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 楚屿芳手一颤,却见她又很快将魔气压制下去,两眼恢复了清明。 伏青骨对她笑了笑,问道:“吓着你了?” 说没被吓着是假的,以伏青骨的修为,若真被魔种操控,此处谁能有把握能制服她? 楚屿芳冷静下来,犀利地问道:“你留着它,真是为了找到克制魔族的办法?” 她可不像兰覆和莲衣两个丫头好糊弄。 对于楚屿芳,伏青骨不打算隐瞒,也根本瞒不过。 她将魔种重新封印,使它探听不到自己和楚屿芳的对话,然后低声对楚屿芳道:“不,我留下它,是为了进入雷泽。” 楚屿芳豁然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 伏青骨抬头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要入雷泽,回到紫霄雷府。” ——————分界线—————— 主持完早课,枯禅从主殿出来,便见席玉倚在殿外的柱子旁,显然是在等他。 “席玉仙君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 “为何不去禅房等?” “来听听经,顺道看个热闹。” 席玉话落音,‘热闹’就从殿里出来了。 他招呼道:“颜恻少君,哦不,六净师傅,早啊。” 六净臊眉耷眼地抬头,没好气道:“你是闲得没事干,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席玉点头,“没错。” 他居然还敢点头? 如果不是他告诉自己楚屿芳入禅院的消息,自己怎会翻墙去私会?又怎会阴差阳错地撞见伏青骨,然后被抓住剃了度,出了家? 六净觉过味儿来,“你是故意告诉我少谷主消息的?” “没错。” “阴险!” 席玉反问,“若是别人告诉你,或者你自己打听到了,就不去翻墙了?” 六净语塞。 席玉耸肩,“那不就得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谁说的,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模样,实在欠揍得很,六净忍不住撸袖子。 枯禅道:“六净,你又想犯戒?” 六净立即僵住,然后瞪了席玉一眼,规规矩矩地站在枯禅身后。 这老和尚看着慈眉善目,可却心黑手狠,昨夜那一通板子下来,自己的屁股,恐怕半个月都沾不得凳子了。 “还是大师教导有方。” 席玉看了眼朝这头走来的颜崟,将幸灾乐祸地笑容一抹,招呼道:“颜掌门,这么早?” 颜崟远远看着这死狐狸在欺负六净,就忍不住过来了。 六净眼巴巴地看着颜崟,指望他替自己主持公道。 颜崟还没开口,席玉就盯着他眼睛下的青黑,问道:“颜掌门这是一夜未眠?” 随即,又盯着六净光秃秃的头,满脸同情地对颜崟叹道:“也真是难为你了。” 颜崟差点没背过气去。 枯禅咳嗽两声,席玉笑眯眯闭了嘴。 这时几名弟子从大殿里出来,枯禅叫住他们,然后对六净道:“六净,随师兄们去做功课。” “是。”六净依依不舍地看了颜崟一眼,然后跟那几名弟子走了。 一团黄色毛球从门后滚出来,跟着几人屁股后头跑。 席玉见那黄色毛球脖子上,似挂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不禁眯起了双眼。 这四脚蛇不跟着他小师叔,跟着颜恻干什么? 枯禅见颜崟和席玉二人都盯着六净瞧,便道了一声佛号,唤回二人注意力。 颜崟也不管席玉还在场,着急道:“大师,既然我儿已入佛门,大师何时替他驱魔?” 席玉知枯禅昨日封印魔眼,亏了灵力,便接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颜掌门又何必急在一时?” 颜崟呛道:“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急。” 席玉反唇相讥,“如今也不是你的了。” “你!”颜崟气得眼冒金星,然后脸色发青,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席玉呆在原地,瞪着地上抽搐的颜崟,心虚地对枯禅问道:“这跟我没关系吧?” 枯禅叹气,随后蹲下伸手往颜崟胸口一点,颜崟立即吐出一口黑红的血,然后幽幽转醒。 席玉将人扶起来,关切道:“颜掌门,你没事吧?” 颜崟翻着白眼,已懒得跟他置气了。 “颜掌门是因早前灵力耗损太大,近日又伤感太过,郁结于腑,这才不堪刺激,导致急火攻心。”枯禅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他擦嘴,“这口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 席玉松了口气,若他真将人给气死了,倒是罪过。 枯禅对颜崟道:“想要替六净拔除魔种,还得去请一人。” 颜崟霎时恢复精神,擦了擦嘴,问道:“谁?” 枯禅道:“伏施主。” 颜崟立马跳起来,“那我马上就去找她。” 席玉凉凉地提醒,“六净昨晚可是翻了她的窗,爬了她的墙。” 颜崟一僵,又恨不得将六净抓回来扇两巴掌。 这混账东西,一天天都是干的什么事! 颜崟看向席玉,硬生生朝扯出一个笑容,“席玉仙君,你跟伏仙子交情好,不如帮我这个忙?” “好啊。”席玉爽快答应了,然后又道:“不过得等这两日过后。” 颜崟急道:“为何?” 席玉直言道:“怕治好六净后,颜掌门出尔反尔。” 这死狐狸,怎么这么精! 颜崟干笑道:“怎么会?我颜崟岂是出尔反尔之人?” 席玉抱胸往柱子上一靠,挑着眼尾审视他,“这可难说。” 颜崟只好妥协,苦巴巴地道:“过两日便过两日吧,还请席玉仙君将此事放在心上,颜某感激不尽。” 枯禅笑眯眯地看席玉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然后对他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仙君不如与我移步禅房一叙。” 席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多我一个如何?”一道声音凭空传来。 枯禅大师望向禅院大门,一道墨色人影迈进院子,然后身影一动,便来到了三人面前。 他对枯禅大师行了一礼,“剑阁凌霄,参见枯禅大师。” 第195章 这活阎王 枯禅回道:“阿弥陀佛,凌霄掌门,何须多礼?” 凌霄目光扫过席玉,落在颜崟身上,“哟,颜掌门也在。” 颜崟倒巴不得自己不在,当初凌霄送信至黄金台,邀请他来浮屠禅院商讨重振仙盟一事,被他找借口回绝了,如今再见,难免有些没脸。 正巧,他看见六净和几名弟子扛着锄头,从侧门出去,便对几人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搅几位叙话了。”说完,便急匆匆朝六净追去了。 枯禅盯着他,不禁摇了摇头。 席玉对凌霄问道:“凌霄掌门怎来得这般迟,又这般早?” 凌霄道:“你又不是和尚,和我打什么佛偈?” “凌霄掌门真是心直口快。”席玉看向枯禅光亮的头顶。 凌霄对枯禅找补道:“晚辈并没有轻视和尚之意,还望大师别往心里去。” 枯禅但笑不语。 “掌门师兄?”素月经过主殿,瞥见檐下正和枯禅、席玉二人说话那人很是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还真是自家师兄。 凌霄回头朝她一笑,“师妹。” 素月见尚算整齐,一颗心定了定,总算记得在外头顾忌他们剑阁的颜面。 她朝枯禅和席玉各自行了一礼。 她面对席玉,想起昨夜与伏青骨的谈话,心头竟奇异地坦然不少,随后朝他一笑。 这一笑给席玉笑得头皮发麻,她该不会还想牵手吧?当着住持和她师兄的面? 他看向凌霄,凌霄眼底刀光剑影,于是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素月对凌霄道:“我去通知夙重师兄和弟子,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 “快去,快去。”省得跟他面前和这狐狸眉来眼去,何时被叼走了都不知道。 素月向几人告辞,走前又对席玉笑了笑。 席玉一时摸不着头脑,这素月又是个什么路数? 凌霄的胸膛移了过来,挡住了他看素月的视线,语气硬邦邦地道:“不是要去禅房叙话么?” 还揪着她师妹看什么看? 枯禅对二人道:“二位随我来。” 席玉侧身让开路:“掌门先请。” 凌霄也没客气,越过他追上了枯禅,席玉回头看了眼对面的素月,溜溜达达地跟上了二人的脚步。 来到禅房,青牛正在树下吃草,见席玉几人到来,只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似昨日那般嫌弃和凶恶。 凌霄好奇道:“这牛怎就一只角?” 席玉:“被它崽子给断的。” 青牛听了毫无反应,看来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枯禅推开门,将对青牛评头论足的二人请进屋。 进门后,凌霄开门见山地道:“我这两日去炎州,端了赤火宗的老巢。” 跟在他身后的席玉,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个跟斗。 枯禅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一丝惊愕,随后问道:“你端了他们的老巢,就这么来浮屠山了?” 凌霄点头。 枯禅沉默良久,随后结印,传音给戒律堂,“告知僧众,立即开启整个浮屠境防护大阵,然后封山谢客,严守各大山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另外,派人去封城县衙,告知知县,恐有妖魔入侵,让全城戒严,实行宵禁。” 此令一出,戒律堂众长老立即行动起来,调动所有僧侣,展开戒备。 席玉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被磕红的脑门儿,对凌霄道:“凌霄掌门真是一鸣惊人,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赤火宗既能偷袭我千仞山,我又为何捅不得他老巢?”凌霄冷嗤,随即对枯禅道:“大师放心,我一路布下剑阵阻拦追兵,足够浮屠境慢慢布防。” 枯禅面沉如水,“如此说来,贫僧还得感激施主。” 凌霄挥挥手,“大师不必客气。” 席玉眼看枯禅要被激出火气,忙上前打岔,对凌霄问道:“凌霄掌门去炎州,究竟是为何?” 凌霄又不是傻子,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冒失地去炎州找茬。 席玉不禁暗忖,剑阁安插在炎州的探子,对他并未完全信任,从而隐瞒了一些重要的消息,只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凌霄。 凌霄并指一挥,合上了房门,然后结印化出一个剑阵,而剑阵中困着一个人,此人被长剑穿心,狠狠地钉在了剑阵之中。 “羌烙?”席玉惊诧道,“你去炎州,就是为了抓他?” 羌烙头发披散,满身血污,两只手被凌霄斩断,痛苦地怒睁着猩红的双眼,朝凌霄发出瘆人的吼叫。 门外的青牛听到这吼叫,立即抬起头望向禅房。 席玉咂舌,“下手挺狠。” 枯禅双手合十,冲羌烙道了声:“阿弥陀佛。” 羌烙瞪着他,像是在用眼神骂他死秃驴。 凌霄道:“我倒是想给他个痛快,可是这东西打不死,所以就将他带回来了。” 不死之身?席玉想起自己对羌烙的几次围剿,本以为他是凭修为保命,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他和枯禅对视一眼,然后来到羌烙面前,细细打量起来。 “其弱点便是心脏,只是这心脏也杀不死、灭不掉。”凌霄转动羌烙胸口的剑,羌烙立即发出痛苦的哀嚎。 席玉问道:“你杀了他几次?” 凌霄轻描淡写道:“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吧。” 席玉和枯禅顿时朝羌烙投去同情的目光,再凶狠的魔王遇上活阎王,也只有待宰的份。 “阿弥陀佛,得罪了。”枯禅化出一只佛手没入羌烙胸口,羌烙立即抽搐起来,枯禅对凌霄道:“凌霄掌门,还请暂时拔出你的剑。” 凌霄依言将羌烙胸口的剑拔出,佛手握住了羌烙的心脏,察觉其心脏之上,被贯穿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魔气从羌烙心脏涌出,侵蚀着枯禅的佛手,羌烙的双臂的切口处也漫出魔气,凝聚成手臂的形态。 席玉提醒道:“大师,当心。” 枯禅收回了佛手,而在下一瞬,凌霄的剑再次将羌烙的胸膛刺穿,即将成形的臂膀,也随之化去。 羌烙瞪大了双眼,断了气。 席玉盯着他,“死了?” 凌霄很有经验地道:“死不了。” 果然,没过多久,羌烙又活了过来。 席玉对凌霄问道:“你为何知道,他体内有魔心?” “魔心?我不知道。”凌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将自己前往赤火宗的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地说给二人。“我接到探子传回消息,说赤火宗在大肆用童子祭祀邪神,且在境内屠杀清洗修士,用其内丹饲魔。” 枯禅和席玉闻言,神色皆是一变。 用童子祭祀邪神,屠杀境内修士,这等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的之举,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 只让这羌烙死个十次八次,当真是便宜他了。 凌霄语气也十分冰冷,“我令探子继续打探,可过后却再没得到他的消息。”这种情形下,没有消息意味着什么,已不必说明。 他继续道:“我亲自前往赤火宗追查,没想到刚入境,便露了行踪,于是就顺手把它给端了。赤火宗养的就是一群废物,逃的逃,跑的跑,把剩下的杀得差不多了,就逮住他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也就从他嘴里说出来可信。 凌霄的目光落在羌烙身上,羌烙打了个寒颤。 凌霄支着下巴,斜靠在椅子上,鄙夷道:“凭你们一群邪魔歪道,觉得自己吞噬了童子精血和修士内丹,便能赢过本尊?简直白日做梦。” 羌烙此次确实栽在自以为是之上,他得了这颗魔心,吞噬的不止是童子、修士,还有同族。 当他发现剑阁安插在赤火宗的探子后,便故意让他放出消息,将计就计引剑阁之人前来,好猎其内丹,谁知引来的竟是凌霄。 羌烙依仗着自己的不死之身,又吞噬了那么多人的精血修为,自觉凌霄不会是他的对手,谁知竟低估了凌霄,这才吃了大亏。 这男人不仅修为深不可测,动起手来简直就是个疯子,落在他手上,自己的不死之身简直就是酷刑。 凌霄对枯禅问道:“枯禅大师,你见多识广,可知这魔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魔心,顾名思义,便是天魔之心,所以你才杀不死它。”枯禅道:“除魔心外,还有眼、耳、鼻、舌、身,如今现世的有眼、身、心,耳、鼻、舌,尚不知散落于何处。” 凌霄问道:“眼和身在哪儿?” 席玉自本命阵法中,化出海晏图,“魔眼,被封印在这海晏秘境中。” “魔身呢?”凌霄不满,这人属蛤蟆的?说话跟吃蚯蚓似的,咽一半留一半的。 席玉指了指外头的青牛,“魔身就是那青牛的崽子,如今由我小师叔看管。” “你小师叔?”凌霄转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是谁,“灵晔啊?” ————————分界线—————— 芙蕖堂后院。 “不行。”楚屿芳罕见的疾言厉色,她抓着伏青骨的手臂道:“你回雷泽,岂非羊入虎口?”她略略一想,又白着脸问道:“难道是因为我?” “稍安勿躁。”伏青骨见她乱了阵脚,忙拉下她坐着,“你且听我慢慢跟你说。” 楚屿芳稍稍定色,听她能讲出个什么理由。 伏青骨道:“我做这个决定,乃顺势而为,并非仅仅是为了个人。” 楚屿芳显然不相信。 “纵观整个局势,无论是我,还是仙门百家,或是寻常百姓,所面对之危机,其症结所在皆指向雷泽。”伏青骨面容沉静,“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决问题,就得先面对问题,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楚屿芳依旧不赞同,“可是这太危险了。” 伏青骨反问,“即便不去,谁又能保我安然?” “我……”楚屿芳想说自己可以,却发现自己根本开这个口。 她且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给伏青骨添麻烦已是大幸,又何来资格谈护佑? 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紫霄雷府与魔族勾结,企图瓦解仙盟、吞噬各派。我屡屡与他们作对,早已被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封元虚对我更是穷追不舍,甚至不惜派出十二使追捕,如今十二使折损,难保他不会亲自出马来拿人。” 她眼底闪过冷芒,“所以,与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楚屿芳心头堵得慌,半晌才问道:“这是你一个人的决定,还是同他们共同商定的结果?” “此事,知道的人越多,牵绊越多,所以除你之外,我并未告诉任何人。” “包括席玉仙君和小白?” “嗯。”伏青骨点头,随后道:“不过以席玉之多智,大概也已经猜到了。” “那白师兄呢?你也不告诉他?” “他心思单纯,也藏不住事,告诉他便等同于告诉了其他人。何况,说与不说,对他而言也不重要。” 楚屿芳不解,“为什么?” 伏青骨笑道:“因为无论我去哪儿,他都会跟着。” “这倒是。”想想白师兄粘着伏青骨的模样,楚屿芳觉得此话有理,同时也觉得安心不少。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楚屿芳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伏青骨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随后又道:“你也什么都不必做,守好药王谷,养好身子,只等楚谷主回来便是。” 楚屿芳知道,虽然伏青骨做这般决定是顺势而为,可这之中,却一定有她的原因。 她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我在等一个机会。”伏青骨望向浮屠禅院,“应该也快了。” 楚屿芳暗忖,她说的机会,难道是仙盟大会? 伏青骨忽然对她说道:“所以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楚屿芳一愣,“什么?” “药。” “你知道了!” 楚屿芳并不擅长说谎,昨夜见她那般神情,伏青骨便已生疑,再结合伏青骨对她的了解,依她守信勤劳的性子,绝不会搁置为自己炼药之事,来浮屠禅院。 除非,药已经炼成了。 所以此事并不难猜。 楚屿芳有些不自在的问道:“那你昨夜为何不拆穿?” 伏青骨笑道:“因为想领你这片好意。” 楚屿芳和嬷嬷说的话,她听到的。 中秋的确该是团圆的时候。 第196章 拷问魔王 禅院里传来的戒棍与威喝声,打断二人谈话。 紧接着,杂乱而急促的脚步涌向禅院外,又四散开去。 “怎么了?”楚屿芳看向前院。 伏青骨起身,“我去看看。” 楚屿芳道拉住她,“我同你一起。” 两人起身朝前院走去,嬷嬷和医侍从屋里出来,见状连忙跟上二人。 刚走到门口,便碰见主理芙蕖堂的老妪。 伏青骨问道:“师傅,出什么事了?” 老妪沉稳道:“住持下令,浮屠山戒严,还请各位施主,近日不要下山,也不要在山中四处游荡,以免遭遇危险。” 嬷嬷神情严肃,“为何戒严?” 老妪答道:“暂且不知。” 几人疑惑对视。 伏青骨问道:“是仅浮屠山戒严,还是整个浮屠境?” 老妪一愣,显然也不太清楚。 不过很快,大伙都清楚了。 只听空中传来异动,众人齐齐抬首,却见一道金光,自浮屠山最高处的浮屠塔冲向苍穹,形成了一个几乎占据整片天空的阵法。 紧接着,无数道金光自山下各处升起,犹如天柱,以浮屠山阵法为中心,撑开一个巨大的结界。 “护境结界。” 伏青骨对楚屿芳道:“我要去找枯禅大师,少谷主呢?” “我也去。”楚屿芳对嬷嬷和医侍们吩咐,“你们就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跑。” 随后又对老妪道:“还请师傅多多照拂。” 老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伏青骨与楚屿芳结伴出堂,快步前往禅院。 嬷嬷在二人身后喊道:“少谷主可要当心啊。” 两人出得芙蕖堂,由侧门来到浮屠禅院,见众僧人皆是神色匆匆,心头也不由得忐忑起来。 伏青骨拦住一名僧人问道:“敢问这位师傅,发生了何事?” 僧人道:“小僧也不清楚,不过二位施主不必担心,只要待在在禅院内,自会安然无虞。” “那师傅可知枯禅大师在何处?” “住持此时应当在禅房,只是二位不便前往,若有急事,可寻小沙弥代为通传。” 伏青骨朝他一礼,“多谢。” 僧人回了句“不必客气。”又匆匆走了。 伏青骨与楚屿芳四处巡视,一时没看见什么小沙弥,倒是看见素月、夙重,领着剑阁弟子来到了院中。 “少谷主,伏师姐!” 白藏欣喜上前,却被一道挺拔的身影挡住。 夙重回头瞪他一眼,他干笑两声,立即退后。 楚屿芳一眼就看见了他,心头怦怦直跳。 她与伏青骨上前,对夙重一礼,“见过夙重仙君。” 夙重回道:“少谷主别来无恙。”随后又对伏青骨点了点头。 伏青骨问道:“仙尊可知发生了何事?” 夙重道:“师兄上山了。” “他上山跟浮屠山境戒严又有何关系?难不成他是来踢堂子的?” “他踢了赤火宗的堂子。” 伏青骨和楚屿芳闻言皆是一惊,剑阁众人神情平淡,显然是对自家掌门之做派,见怪不怪了。 难怪枯禅紧急戒严,凌霄踢了赤火宗,便是端了魔族在炎州的巢穴,等魔族喘息过来,必然会向他疯狂报复。 他此时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浮屠山,便是想将浮屠禅院一同拖下水。 浮屠禅院主领裁决,中其威严不可冒犯,仙门各派皆得敬其三分,若连浮屠禅院也遭受魔族攻击,必然会引起仙门震动与警惕。 凌霄此举可以理解,但却着实缺德。 伏青骨望向头顶结界,不禁为枯禅掬一把同情泪。 夙重抬头道:“放心吧,浮屠禅院的护境结界,是七大仙门之中最为牢固的,想要破境没那么容易。何况外头还有我剑阁伏击,只要魔族胆敢来犯,必定让它有去无回。” 伏青骨却提醒道:“不要低估魔族的能力,世上也没有绝对牢不可破的结界,大意轻敌只会让自己吃亏。” 如今魔族和紫霄雷府勾结,凌霄此举无异于狠狠扇了封元虚和巫危行一巴掌,二人必不会善罢甘休。 何况,她也在浮屠禅院,难说封元虚不会借此发难。 伏青骨对夙重问道:“仙尊可是要去找枯禅大师?” 夙重点头,“正是。” “既然五大派都已经到齐,还请仙尊带个话,不如尽快召开仙盟大会,商讨应对魔族的办法。” “我也正有此意。” “那便劳烦仙尊了。” 夙重交代素月看好本门弟子,然后前往枯禅禅房,临走前,拿目光重重地压了白藏一眼。 白藏盯着楚屿芳,一无所觉。 一个两个的,出息! 夙重走后,白藏立即来到楚屿芳面前,剑阁众弟子的目光也立即汇聚到了二人身上。 伏青骨和素月使了个眼色,素月领会,随后对弟子们道:“随我去戒律堂,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是。”弟子们只好随素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伏青骨对楚屿芳道:“我去周围看看,顺便找白师兄,很快就回来。” 楚屿芳怎不知她的意思,于是压着涌上脸的热气,点了点头,“好,我就在禅院等你。” 伏青骨又看向白藏。 白藏立马朗声保证,“师姐放心,我一定会护好少谷主的。” 来往僧人投来注目,他也自觉得声音有些大,立即涨红了脸。 楚屿芳立即站得离他远了些。 伏青骨轻笑,“那我就将少谷主交给你了。” 白藏连忙点头。 伏青骨便别了二人,寻门往别殿去了。 白藏和楚屿芳相对而立,都不太敢直视对方。 僵站了许久,楚屿芳望见不远处的钟楼,对白藏道:“我想去钟楼看看。” 白藏立马抬头,盯着她道:“我陪你去。” 四目相对,心意自明。 楚屿芳原本波动的心绪,在此时反而平静下来,她对白藏一笑,“走吧。” 白藏也露出笑容,“好。” 两人便一前一后,穿过禅院回廊,往钟楼去了。 伏青骨自侧门探出身,望着一双人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不禁露出笑容。 “也不知这四脚蛇跟着颜恻跑哪儿去了。” 她见一个小沙弥跑过面前,叫住他问道:“小师傅,可知颜恻少君在何处?” “颜恻少君?”小沙弥眨了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施主是说六净师弟?他这会儿跟师兄们在菜地里收菜呢。” 伏青骨惊讶道:“六净师弟?” 颜恻出家了? “嗯。”小沙弥一本正经地点头,“他入门比小僧晚,自该称师弟。” 伏青骨失笑,随后对小沙弥一礼,“多谢小师傅指点迷津。” 小沙弥回了一礼,“阿弥陀佛。”然后又跑走了。 ——————分界线—————— 禅房内,席玉将如何发现魔眼和魔胎如何诞,连同天魔与灵皋之间的纠葛,还有他和枯禅的推测,统统都告诉了凌霄。 凌霄听完后,一针见血的问道:“那这最初的天魔是怎么来的?又是谁将他分尸,镇压在不同地方的?” 席玉看向枯禅。 枯禅摇头道:“没人清楚。” 人不清楚,那便问问魔。 凌霄的视线落在羌烙身上,支着下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羌烙胸口的剑便搅动起来。 羌烙双目怒睁,张着嘴却已是叫不出声了。 凌霄审问道:“你的魔心是如何来的?” 羌烙没有回答。 “嘴倒是挺硬。”凌霄打了个响指,阵法中立即凝出无数剑气,“你说,我若是将你削成碎片,它还能不能将你复活。” 羌烙立即打了个冷颤,眼中浮现惊恐之色。 “给你个机会。”凌霄数声道:“三、二……” “……是宫主。” 凌霄露出遗憾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等下一次复活后再告诉我,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这个疯子!羌烙恨不得吃他的肉。 凌霄继续盘问,“哪个宫主?” 席玉道:“应当是幽人宫宫主,巫危行。” 凌霄瞥他,“我又没问你。” 席玉无言,随即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他说得没错,就是巫危行。”左右已经开了这个口,羌烙也没在隐瞒。 “我本是由人、魔混生的半魔,后来差点被作为祭品,祭了魔神。是宫主救了我,才让我活到今日,也是他赐我魔心、助我修行,才让我修成了魔王……” 凌霄没耐性听他剖心表白,打断道:“这魔心,巫危行又从何得来?” “我不知道,宫主之事,我无权过问。” “也不知道天魔的来历?” 羌烙低头盯着胸口的剑,被这把剑穿透的的心脏,依旧徐徐跳动着。 “我只知它的主人差一点飞升成魔神,因此我们才会信奉他,替他立庙祭祀。” 魔神?席玉想起了海晏秘境之中的魔神像,显然灵皋也曾祭祀过魔神。 “妖魔鬼怪也敢称神?”凌霄嗤笑一声,继续对羌烙问道:“天魔其余部分在哪儿?” 羌烙忍住怒气摇头,“不知道。” 凌霄响指一叩,剑气便穿透了羌烙的身体,羌烙在瞬间被削成了一具骨架,而骨架之中的魔心,在承受剑气后迅速愈合,然后探出魔气,沿着羌烙的骨架,滋长出新的血肉。 枯禅倒抽一口气,随后打坐念起经来。 席玉只觉得浑身发毛,他看向凌霄,却见对方连眼都没眨一下,神色极其冷漠,他竟有那么片刻分不清凌霄和羌烙,到底谁是真正的魔。 羌烙恢复人样后,狠抽了几口气,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凌霄抬了抬眉毛,“还真死不了。” 羌烙睁开眼,半晌过后才恢复神志,他先是惨叫,然后对凌霄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简直丧心病狂!我一定会杀了你!让你不得好死!” “可惜,如今看起来,不得好死的人是你。” 凌霄的嘴和他的剑一样利,差点没把羌烙气得当场飞升,嘴里骂得越来越脏,顺带将席玉和枯禅一起骂了进去。 听得枯禅叹气,席玉捂耳。 直到凌霄封了他的嘴,收了剑阵,才暂得清净。 禅房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和魔气,枯禅起身开门,却见门外那青牛双眼通红,草也不吃了,直勾勾地盯着禅房。 “魔心难灭。”枯禅摇头,随后凌空往它额头一点,将一道金咒打入了它额头。 牛晃了晃,眼中血色一散,呆滞片刻后,继续回去吃草,可只嚼了两口,似乎觉得不对,又吐了。 枯禅也不再管它。 一人朝禅院走来,正是夙重,他见枯禅站在门口,连忙大步上前,见礼道:“枯禅大师,我师兄可在?” 枯禅还没回答,就听屋里传来凌霄的声音,“可是夙重?” 夙重一喜,“师兄。” 枯禅道:“进屋说话吧。” 夙重随枯禅走进禅房,立即被屋里的气味冲得皱起了眉头。 凌霄歪坐在椅子上同他打招呼,“你来啦。” 夙重一见他这没正形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却碍于枯禅和席玉在场,不好提醒,只问:“师兄,一路可还顺利?” 凌霄道:“那是不能再顺利了。” 夙重来到他身边打量,见他身上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然后对几人道:“方才我碰见了伏仙友和楚谷主,她们托我向大师问一问,何时召开仙盟大会,商讨抗击魔族的对策。” “大敌当前,此事不宜耽搁。”席玉瞥了凌霄一眼。 凌霄面无表情回视。 看什么看,这死狐狸以为自己这招,是跟谁学的? 席玉转身对枯禅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我看不如就今日,大师以为如何?” 枯禅点头,“我没异议。” 席玉看向凌霄和夙重,见二人点头,说道:“那就只剩下颜掌门了。” 想起颜崟,凌霄直皱眉,“颜崟那缩头龟能答应一起抵抗魔族?” “大势所趋之下,他不得不应。”席玉胸有成竹道:“仙盟与魔族一旦开战,黄金台就是魔族眼中的一块肥肉,不想被一口吞了,便只有一同反抗,由不得他再装聋作哑。且如今颜恻已入浮屠禅院,他不为别的,为这个儿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倒是算计得精巧。” “掌门过奖。” 凌霄打量席玉,这狐狸满身的窟窿眼,还不得给他那死心眼的师妹拿捏得死死的? 第197章 父子相累 浮屠禅院不小,山门叠出,佛殿、法堂、方丈、僧堂等以中轴为界对坐,古朴而宏伟。佛塔、钟楼、经阁等,则错落分布,与前者相得益彰。禅房、舍寮、客院、斋堂、厨房等,则围建于佛殿四周,相互连通,却又各不相扰。 这菜园子就在斋堂外,间山开垦的低洼处,也就是伏青骨所居的芙蕖堂背后,瞧着近,真要去还得绕不少的路。 伏青骨经僧人指引来到斋堂,却发觉身后有人跟随,她停下脚步,回头却不见人影。 “出来吧。” 云述从墙角走出来,低头喊了声:“师父。” 伏青骨皱眉,“你不好好在屋里养伤,跟着我做什么?” 云述以为她关心自己,有些高兴,抬头对她笑了笑,“徒儿的伤已无大碍。”随后又露出几分怅然道:“我在这里没有朋友,除了跟着师父,徒儿无处可去,可又怕师父厌烦,所以不敢露面。” “这禅院般大,何处去不得?难不成我还得管你交友?” “师父息怒,徒儿并无此意。” 伏青骨漠然道:“既怕我厌烦,又偏做此鬼祟之态,有何居心?” 云述连忙解释,“徒儿别无居心,只想跟着师父。” “跟着我又能做什么?” “我可以为师父做任何事。”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只要师父不赶我走。”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云述心头忐忑,“如果师父不想我跟着,我会离得远一点,让师父看不见我。”随后转身欲走。 伏青骨却忽然问道:“那我若是回紫霄雷府,你也跟着?” 云述猛地回头,惊愕地看着她,“什么?” 有人往斋堂而来,伏青骨神色恢复淡淡的模样,“没什么。”待人进入斋堂后,才又对云述吩咐道:“你若真无事,便下山去替我看着那小魔星,我怕到时候魔族来袭,她趁机作乱。” “可山门戒严,已禁止出入了。” “你自己想办法。”说完,伏青骨便进入了斋堂。 云述来到门口,见她穿过斋堂,从后门离开,脑海里回想起她方才的问话,不禁怔然。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施主?”背后传来一道声音令云述回神,他这才惊觉自己挡了路,忙退到一旁,让那僧人通行,“对不住。” 那僧人对他一礼,随后进入斋堂,也从后门离开了。 “下山。”云述想起伏青骨交代的任务,一时有些犯难。 忽然,他看见一名剑阁弟子跟随几个僧人,从不远处经过,便追了上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停下脚步再一闻,却又什么都没闻到。 “难道是错觉?”斋堂怎会有尸臭? 他见剑阁弟子走远,赶紧拔腿追了上去。 一道人影出现在斋堂后门,见云述远去,将胳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喃喃道:“这重的香也盖不住,看来得换一具身体了。” 他听见远处传来的耕作声,绕到茅厕挑了两桶粪,朝菜园子走去。 伏青骨沿着小道来到菜园,却见颜崟躲在一棵树后,盯着菜地里的和尚唉声叹气,便上前招呼,“颜掌门真是好雅兴。” “哎哟!”颜崟冷不丁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伏仙友,你怎么在这儿?”随即又高兴道:“来得正好,颜某有件事,想伏仙友帮忙。” 找她帮忙?伏青骨脑子一转,便猜测事情和颜恻有关,“颜掌门但说无妨。” “是这么回事。”颜崟正琢磨说辞,忽然闻到一股恶臭飘来,连忙捂住口鼻,“什么味儿?” 伏青骨掩面望去,却见一个和尚挑着两桶粪,朝这头走来,“大粪。” 见和尚挑着粪走近,两人连忙避开,和尚却像是做惯了这般活计,浸在粪臭中面不改色。 “好臭!”六净在地里大喊。 一名和尚训道:“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 六净听了,更觉不是滋味儿,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伏青骨朝干呕的和尚看了几眼,才认出那就是颜恻,“颜少君真剃度了?” “可不是,还是我亲手给他剃的毛。”颜崟看着儿子遭罪,自己也糟心,索性眼不见为净,“伏仙友,此处不便,不如我们移步斋堂说话?” 最主要的是,他也忍受不了这粪臭,听了和尚刚才的话,也有些想吐。 伏青骨见颜恻被和尚们吩咐,兑粪水浇菜,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答应道:“也好。” 热闹虽好看,这味道也委实重了些。 挑粪那僧人见两人走远,对六净说道:“六净师弟,我带你去荷塘打水。” 六净被熏得神志不清,捂着口鼻,胡乱点头,“好好好。” 待二人提着桶来荷塘,六净被荷风一吹,才恢复了些许神志,然后对僧人道:“谢谢啊。” 僧人笑道:“不客气。” 六净听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转头一看,惊道:“原来是你。” 此人正是给他指路,让他翻墙、爬窗的和尚。 荷塘中,青黄相间的荷叶中,一只黄皮猫、一只狮子,坐在只大木盆里,正在在摘莲蓬、剥莲子。 四脚蛇卧在莲蓬堆里,跟个大爷似的,吃着小黄扒出来的莲子,不时还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和尚庙的莲子,比药王谷的莲子可差多了。 小狮子摘累了不想动,被小黄拍了一爪,又委委屈屈地跳起来咬藏在荷叶里的莲蓬。 跳到半空中,却被一条尾巴给缠住,然后拖回了木盆里。 它不解地看向四脚蛇,却见四脚蛇和小黄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荷塘外,它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了它的主人和另一个和尚。 咦?那个和尚,不就是昨晚遇见的和尚么?身上有股腐臭,像是刚从长秋寺墙壁里抠出来一样。 它那爪子扒了扒四脚蛇的尾巴,然后朝那和尚扬了扬头,又拿爪子刨木盆。 四脚蛇看懂了,它松开小狮子,将尾巴探入水中,然后推着木盆靠近岸边的两人。 六净埋怨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和尚抬头望着芙蕖堂的窗户,说道:“你若不想去,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去。你若想去,我便是不说,你也会想别的方法打听,颜少君,你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听他叫自己颜少君,六净脸色好看不少,又听他说话在理,竟点头赞同道:“说得也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叹气道:“如今这面墙,这口窗,是再也翻不过去了。” 和尚替他惋惜道:“颜少君,你本不是佛门中人,应当恣意纵情于红尘,又何苦强困于这佛门之中,身心不得自由?” “我也不想。”六净的指甲不慎擦到了头顶的伤口,痛的‘嘶嘶’直吸气,随后想起颜崟为自己求情时候的卑微,为自己剃头时强忍下的眼泪和痛苦。 他盯着一朵谢了一半的荷花,“只是再好看的花儿也有凋谢之时,再锦绣的日子也有到头儿的时候,父亲半生心血、感情都倾注在我身上,我便是再混账,也不该再让他操心。” 和尚道:“那你就甘心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吃粗茶淡饭?” “一时难熬是肯定的,习惯了,说不定也就乐在其中了。”颜恻指着一旁的桶道:“这大粪这么臭,你不也习惯了?还挑得高高兴兴的。” 和尚闻言,脸色微微发青。 菜地里的和尚见两人站在荷塘边上说话,以为是六净躲懒,又冲他喊道:“六净,还不把水挑过来,是等着菜苗子自己去喝还是怎么地?” “知道了——”六净有气无力地拖长声音应了一句,然后对和尚道:“又在念了,咱们赶紧的吧。” 和尚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桶在和尚手里,六净见他不动,便伸手去拿,却忽然在他身上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他凑近嗅了嗅,立即蹲下朝荷塘吐了起来,“呕,师、师兄,你身上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 “难闻吗?”和尚也嗅了嗅,作恍然大悟状,“哦,可能是因为近来秋热,这副身体有些腐坏了。” “腐、腐坏?”颜恻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伸手扣下了自己一块脸皮。 “你瞧,没骗你吧。” 颜恻张大嘴瞪着他,却见他双眼一翻,翻出了一双血瞳,然后朝他咧嘴一笑。 “魔、魔?” 颜恻正要叫,那魔却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害怕什么?我们不是同族么?” 那魔凑近他,然后张嘴朝他喷出一口夹杂着血腥和腐臭的黑气,颜恻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那黑气却往他耳朵里钻。 忽然,一道白影闪过,抽开了那魔,将颜恻卷进了荷影中。 “谁坏我好事!”那魔低吼一声,一掌拍向荷塘。 菜地里的和尚见状,赶忙朝这边跑过来,“空明师弟,你做什么?六净呢?” 空明转头,阴森地盯着他们。 和尚们一惊,又连忙后退,年纪稍长的那位,对其余几人道:“快跑,去戒律堂找长老,通知住持,有魔入侵!” “我留下来帮师兄!”一名和尚拿起挑粪的扁担,对其他和尚喊道:“跑啊!” “一个也别想跑。”魔身上飞出几道魔气,朝和尚们袭去,却被几道水柱冲散。 白影卷着六净,自荷塘中窜起,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紧接着,虎啸随之而至,一只黄色大虎跃入菜地,挡在了和尚们面前。 白龙将昏死过去的六净扔给了几个和尚,然后尾巴一拍,便将那魔拍进了地里。 那魔的肉身迅速腐蚀,一股黑气从腐尸中窜出,企图逃走,可白龙却紧追不舍,屡次将它拍散。 “儿子!” 颜崟和伏青骨闻声赶来,白虺再次将黑气拍散,黑气不再凝结,而是化为缕缕细烟朝各处散去。 伏青骨结印将其封锁,再用电纹将其搅碎,直到一丝不剩。 白龙卷着她落在地上,化作白虺,与她十指交缠。 伏青骨拍开他的手,低声骂道:“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白虺摸了摸爪子,心头却是美滋滋,“那等没人的时候再牵。” 这没脸没皮的赖皮蛇。 伏青骨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安分,然后来到了几名和尚面前,“各位师傅可有受伤?” 和尚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朝她合手作揖,“多谢施主,我们都没受伤。” 小黄化作一个圆滚滚的小子,对几个和尚道:“还有我呢?” 和尚们惊奇地看着他,随后也都朝他作揖道谢,“多谢小施主相护。” 小黄满脸自得,“这还差不多。” 白虺拍了拍他的头,难得夸赞道:“干得不错。” 几个和尚也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满脸喜爱。 小黄不乐意了,躲到了一旁,他的头岂是能随便拍的? 颜崟抱着六净,拍了拍他的脸,心急喊道:“儿子?你没事吧?” 小狮子坐在六净身旁,歪着脑袋看他。 六净吐出一口水,然后缓缓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爹……施主。” “……”颜崟满腔担忧卡在喉咙里,表情一言难尽。 六净坐起身,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对颜崟道:“施主,你快说句话。” 颜崟被一句‘施主’给戳破气管子,朝他头上一拍,骂道:“你个臭小子,一个错眼就闯祸,你是不是还没够戒棍?” 这下六净不止耳朵里嗡嗡响,脑子也嗡嗡响起来了。 伏青骨过来问道:“颜恻少君没事吧?” 几名和尚也围了过来,年龄稍长的那位弟子朝颜崟和伏青骨道:“二位施主,此地没有颜恻少君,只有六净。” 伏青骨从善如流道:“六净师傅没事吧?” 颜崟听了,心头越发不是滋味,也越打定主意,待治好颜恻后,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回黄金台。 六净脑子不响了,耳朵依旧嗡嗡的,他伸手掏了掏,却仍旧是只见众人张嘴,听不清众人说些什么,顿时惊恐大叫,“我聋了!我听不见了!” “什么?” “我聋了!我聋了!”六净拉着颜崟,忍不住害怕道:“爹,快给我瞧瞧。” 一声爹,喊得颜崟又心疼又心酸,忙拉着他道:“不用怕,爹给你瞧瞧。”又想起他听不到,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掰着耳朵给他瞧。 正瞧着,两股黑气忽然从颜恻耳朵里钻出,没入了颜崟口鼻。 第198章 魂契重现 颜崟只觉得脑子一阵恍惚,紧接着,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他只当是自己这几日太多劳累惊惧所致,一时也没放心上,继续给六净看耳朵。 六净耳朵里的嘈杂消失,听见了颜崟担忧的声音,“这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颜崟凑近,在他耳边提高声音,大喊道:“儿子,听得见吗?” 六净‘嗷’一声从他腿上蹦起来,光秃秃的脑门儿,重重撞在了颜崟鼻子上。 “听见了,听见了。” 他见颜崟捂住鼻子,“哎哟”一声,忙扶着他问道:“爹,你没事吧。” 身后响起师兄们的咳嗽,六净又改口道:“施主,你没事吧。” 颜崟摇摇头站起来,看管六净的师兄见二人身上狼狈,就对六净道:“六净,你扶施主回房歇息,顺道也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以免染上风寒。” 六净点头,“好。”随即对伏青骨和白虺道:“多谢相救。” 白虺盯着他的脑袋,要笑不笑地憋出两个字,“客气。” 伏青骨捅了捅他的腰,随后对颜崟道:“颜掌门,你说的事,我答应了,不过得听从枯禅大师的安排。” 颜崟擦了擦鼻子,朝伏青骨拱手道:“多谢伏仙友不计前嫌,颜某感激不尽。” 伏青骨颔首,随后盯着他脸上的血,“你多保重。” 颜崟感觉手上黏腻,看了眼,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瞪了六净一眼。 六净赶紧赔笑。 父子二人搀扶着走了,小狮子也跟了上去。 和尚们捂着鼻子,来到腐尸面前,议论纷纷,然后支出一个人,去通知戒律堂。 和尚没跑远,就见枯禅、席玉还有剑阁师兄弟二人,朝这边走来了。 和尚们赶紧跑过去,将此处发生的事告诉老和尚。 小黄见到夙重,立即垮下脸来,见夙重眼刀子直往自己身上飞,只好迈着艰难的步伐,慢吞吞走到了他面前。 “乱跑什么!”夙重往他脑袋上敲了个毛栗子。 小黄立即捂住了脑袋,紧接着后领一紧,被夙重提起来抖了抖,顷刻便化作黄皮猫,被夙重捏在了手中。 凌霄看得手痒,伸手接过,抱在怀里揉搓了起来。 小黄被他一身的杀气和血腥气给熏得直炸毛,却根本不敢挣扎。 几人走过来,对伏青骨和白虺打了个招呼,然后将目光都落在了土里那具尸首上。 “这是门内弟子空明,竟不想早已死在了妖魔手中。”枯禅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对弟子道:“敛了吧,择日火化超度。” “是。”弟子们齐声朝空明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前去找器具来收敛尸骨。 席玉想起早晨看见白虺跟踪六净,如今又见发生这样的变故,立即想通了来龙去脉。 他对伏青骨道:“小师叔早就发觉了端倪?”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狐狸。 伏青骨道:“颜恻与我们一同到浮屠山,即便知道女眷住哪个堂院,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潜入的途径,除非有人引导。我逮住他一盘问,发现所料不假,所以让白师兄跟着他,才逮住了这暗中作祟的妖魔。” 枯禅神色凝重。 伏青骨对枯禅道:“枯禅大师,你这禅院,恐怕也该排查了。” 枯禅无奈道:“早在药王谷之事发生后,便已经排查过几轮了,只是人心难测,魔族又虎视眈眈,一旦暴露弱点,便会被趁虚而入,实难杜绝。” 浮屠禅院尚且如此,其他门派,可想而知。 弟子们抬来担架、经布,将尸首收敛,枯禅向众人告辞,然后领着弟子们去了禅院,处置后事。 和尚们都离开后,席玉对伏青骨道:“仙盟大会今日召开,小师叔可莫要缺席。” 伏青骨问道:“我代表何门何派?紫霄雷府?” 席玉一本正经道:“也未尝不可。” 她嗤笑一声,看向凌霄,“凌霄掌门一来,就引得浮屠禅院震动,当真是好本事。” 凌霄刀枪不入,“那是自然。” 几人不禁腹诽其皮厚,唯有夙重习以为常,并觉与有荣焉。 他师兄有自傲的资格。 席玉本想邀伏青骨另择地方叙话,谁知夙重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席玉仙君,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不知方不方移步详谈?” “此刻?” “对,就是此刻。” 有事早不说、晚不说,非得这个当口说,席玉怀疑他是想支开自己。 他的视线在凌霄和伏青骨身上来回游走,然后对夙重问道:“何事?不如就在这里说。” 夙重一时没找着借口,只道:“不方便在这里说。” 席玉越发肯定,也就越发不肯走了,“有何不便?凌霄掌门和小师叔都不是外人,另两个又不是人,剑尊不妨直言。” 白虺磨牙,这死狐狸骂谁不是人? 小黄趴在凌霄手里,战战兢兢地瞪了席玉一眼,这人会不会说话。 凌霄将小黄扔给夙重,捏了捏手指。 夙重见师兄没了耐性,怕他将席玉暴打一顿,便上前勾过席玉的脖子,押着他往外走,“我师妹的事,想找你好好聊一聊。” “……”席玉顿时老实了。 二人走后,伏青骨对凌霄问道:“你不走?” 凌霄打量她一眼,然后化出一柄剑,挥出一道剑气,直冲她丹府而来。 伏青骨立即化出一面盾牌抵挡,盾牌却被凌霄轻易击碎。 凌霄霎时逼近。 “你干什么!” 白虺挡在伏青骨面前,一脚踢向凌霄。 凌霄身影变幻,来到白虺身后,抬腿还给他一脚,将他踹进了荷塘里。 “你的对手是我,打他干什么?” “谁让他碍事?” 伏青骨化出一柄剑与凌霄对战,却被步步逼退,没过几招,剑就被凌霄给劈碎了。 凌霄讥讽道:“才两个月不见,修为就倒退至此,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伏青骨没应声。 白虺从荷塘里冲出来,化作一柄剑,飞入了伏青骨手中。 伏青骨举剑一挡,挡下了凌霄的攻击,却被其灵力震得气血翻涌。 这混账的修为又精进了。 伏青骨不得不全力应对,她催动真元,将其凝聚于剑身,一剑扫向凌霄。 这一剑气势汹汹,凌霄斜剑一挡,手中剑霎时被震断。 “这才有点意思。真正的天才,是不会被封印的。” “你发现了?” 凌霄冷哼一声,又化出一柄剑,对她道:“再来。” 伏青骨挽了个剑花,“来就来。” 她早就想收拾这混账一顿了。 两人再次交锋,凌霄下手一次比一次重,伏青骨应对也越来越吃力,最后被凌霄一剑击飞,撞在了山壁上。 她的灵力消耗殆尽。 伏青骨艰难落地,拄着剑单膝跪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凌霄却依旧轻松,他出言讥讽道:“这就不行了?废物。” 原来她也有被叫废物的一天。 伏青骨冷冷盯着他,心头升起不甘,眼底随即浮起一层血气。她的元婴被青阳君施加封印,炼化天地之气的能力减弱,却没说不能炼化别的。 内府中,因两人激斗而瑟瑟发抖的魔种,被一道电纹缠住,然后落入了元婴手中。 伏青骨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魔气,她握紧剑,身影如同鬼魅,飘至凌霄面前,一剑刺向他胸口。 凌霄抽剑一挥,却被她震得后退。 伏青骨脚下一点,闪到凌霄身后,又一剑刺向他后心。 凌霄反手一挡,再扭身飞踢,眼看就要踢中伏青骨的腰,却见她身影在瞬间消失不见。 在左后。 他侧臂一挡,挡住了伏青骨的腿,随后右手持剑一抽,便将伏青骨抽开。 伏青骨分身化影,虚实交替,出现在凌霄四周。 二人都看不清对方如何出剑,却又都能招招应对,利刃相接之下,剑光如星,落在二人眼中,汇成火种点燃熊熊战意。 伏青骨化影合一,催动所有力量凝于剑锋,刺向凌霄。 凌霄却忽然扔掉手中剑,卸去灵力,以身相迎。 剑尖停在了凌霄胸前,伏青骨抬起血红的眸子,冷冷注视他,“你疯了。” “显然没有。”凌霄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剑,伸出两指将它推开,然后对上伏青骨的双眼,“我需要确定,你在最极致地条件下,还能不能保证自己,不被体内的魔种所左右。” “万一我不能,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没有万一。” 凌霄并指点在伏青骨额头,一股强悍的灵力立即将其体内魔气压回了丹府。 伏青骨眼中血色慢慢化去,变得黑白分明。 丹府内,元婴扔掉了手中干巴巴的魔种,开始闭眼调息。 伏青骨身上一软,朝地上倒去,手中剑立即化为白虺将她接住。 凌霄捏了捏有些发麻的手腕,对伏青骨道:“做好准备,往后每天,我都会来找你打一场,直到离开禅院。” 伏青骨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哼笑一声,扯了扯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裳,叉着腰摇摇晃晃地离开,找自家师妹补衣服去了。 白虺捡起一旁的石头朝他砸去,他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轻巧地偏头躲开,然后几步一闪就没了踪影。 “你就别惹他了。”伏青骨瘫在白虺怀里,然后望着荷塘上方的窗子,“先带我回房歇歇。” 过会儿仙盟大会,若是连站都站不稳,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白虺摸了摸她发白的脸,心疼得紧,然后抱起她,掠上了窗台。 他将伏青骨放到床榻上,见她已闭上眼睛,也爬上床,躺到她身旁,将她抱进了怀里。 伏青骨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微蹙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 白虺像从前彼此受伤那般,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然后试着将魂力输入她体内,替她安抚疲惫又躁动的元神。 微微白光在两人额间闪烁,伏青骨发出一声轻叹,随后将他抱紧。 看来有效。 白虺察觉她对自己的渴求,心头鼓鼓胀胀,只觉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他满足的事,于是继续将魂力输入她体内。 然后就输多了,‘嘭’地一声,变成四脚蛇,软软趴趴地掉在了床榻上。 真是气死龙了! 它晕晕乎乎地爬到伏青骨手上,缠着她,委屈地将脑袋搭在她手心。 伏青骨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倦意尽褪。 她起身打坐,调理内息,却见内息十分平静,灵力也在逐渐恢复。 伏青骨摸摸额头,想起自己陷入昏睡之前,白虺挤上她的床榻,用魂力替她疗伤,便知此事定是他的功劳。 可人呢? 她环视四周,没见白虺身影,然后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四脚蛇,正缠在自己手上呼呼大睡。 伏青骨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没什么反应。 “傻子。” 用魂力给她疗伤,耗损的不止魂体,还有它本体内的元神。好在它如今已飞升成龙,元神强大,换做寻常人,迟早油尽灯枯。 伏青骨拿手指点住它的脑袋,以灵力替它反哺龙魂,却忽然发觉,它额头上似乎有个印记。 她凑近细看,那印记很淡,轮廓也十分熟悉,那是……契印? 伏青骨吃了一惊,她与白虺的灵契早已经解了,为何还会有契印?她从乾坤袋中化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额头,似乎也有那么一个印子。 她继续将灵力注入四脚蛇额头,这印子便逐渐显现为一枚印记,正是契印无疑。再仔细一看,这契印却又与从前的灵契,稍有不同。 “怎么会这样?”她思索无果,伸手点了点四脚蛇的脑袋,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四脚蛇将脑袋埋进了尾巴里,“别吵,好困。” 伏青骨脑海里传来白虺久违的声音,她不由得怔愣,随后试着以神识叫了一声,“白虺?” “……嗯。” “白师兄?” “嗯。” 伏青骨脸上扬起笑容,随后摸了摸四脚蛇的脑袋,轻声道:“睡吧。” 白虺喃喃叫了她两声,又睡了过去。 伏青骨呆坐片刻,又用镜子照了照额头,那枚印记已经隐没。 她伸手摸了摸,觉得那日在东海上碎裂的某种羁绊,在一点一点的重新拼凑成形,而她心头塌陷的某个角落,也在顷刻间被填补。 第199章 仙盟初会 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了楚屿芳的声音。 “青骨,你在吗?” “在。”伏青骨放下镜子,下床去开门。 关于这印记,她打算过后去找席玉问问,他精通阵法、符咒,应该明白这契印来由。 门开后,是楚屿芳容光焕发的脸。 伏青骨不觉露出笑容,打趣道:“钟楼景致如何?” 楚屿芳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很好。”随后打量伏青骨道:“我和小白回来,寻你不得,后来碰上凌霄掌门,他说你身子不适,回来歇息了,你可是有哪里不好?怎么不来叫我,也不去找嬷嬷?” 想到凌霄,伏青骨便没好气,她先让楚屿芳进屋,请她窗边就坐,给各自倒了一杯水,才坐下跟她讲道:“我不是身子不适,是跟他打了一架。” 楚屿芳惊讶道:“怎么会忽然打起来?” 伏青骨喝完水,说道:“他是在试探我。” “试探?”楚屿芳顿了顿,“他发现了你体内的魔种?” “本来也没打算瞒他,他是在试探我能不能完全控制魔种,排除风险。”伏青骨望着窗外满池残荷,“我猜,他接下来的计划,跟我的不谋而合。” “你是说,他想让你回雷泽?” “嗯。” 凌霄大费周章地去炎州挑衅,不仅是为挑开仙门百家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使其面对仙门与魔族你死我活的残酷现实,更是为了刺激雷泽,试探其深浅,如果能顺便塞个麻烦进去,让其自杀自灭,再里应外合将雷泽攻破,那就再好不过了。 显然,这个‘麻烦’的最佳人选,除她无二。 在这之前,则必须要确认,她这个‘麻烦’,不会变成敌人的助力,所以凌霄才会试探她,过后还会不断确认,直到那一丝疑虑完全打消为止。 伏青骨有预感,她接下来在浮屠禅院的这段日子,不会好过。 “有他相助,加上席玉先前的铺路,我要入雷泽,应该不会太难。” “可我一想到此事,心头总觉得不祥。”楚屿芳一颗心落不到实处,“除此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 “办法是有,可却等不及了。如今魔族对仙门是温水慢炖,各派自觉安稳,实则已临深渊。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举旗进攻,便是大势颓倾,无力回天。” 继续这么拖着,蓬莱、药王谷,迟早有一天会被拖死,届时其旗下各派,焉能保存? 这两派一倒,其余门派,又能支撑多久?尤其是蓬莱,蓬莱一败,妖兽侵袭,哪怕是强如剑阁,也不见得能自保。 毕竟凌霄只有一个,且他也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仙门已失先机,本就落了下风,想要求胜,除了同结一心之外,便只有看谁比谁更豁得出去。”如今五大仙门中,有实力、有魄力,能豁得出去的,恐怕只有剑阁。 “今日召开仙盟大会,重新缔结盟约、商讨抗击魔族,必定会推选出一人担当盟主,少谷主心头可有人选?” 楚屿芳微怔,随即点头,“恐怕除凌霄掌门外,无人能胜任。” “其他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伏青骨笑了笑,随后沉声叮嘱道:“若是凌霄当选盟主,以其雷厉风行的作风,必定会立即掀起仙门与魔族的战争,药王谷要为此做好准备。” 她在离开药王谷之时,虽重设护谷大阵,可若真打起来,不一定护得住。 最终,能不能自保,始终得看药王谷自己。 楚屿芳点头,“我知道了,待我回去后,一定会加强布防,团结各派,训练弟子。” “巫山派如何了?” “五毒派的人已经顺利潜入,待时机成熟,拔出潜伏在其中的魔族。” 伏青骨赞赏地看着她,随后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什么?”楚屿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药,然后从药囊里拿出一瓶药,放在伏青骨面前,“这便是拾忆丸。” 伏青骨盯着眼前药,却并未立即去拿。 “思来想去,这药还是越早给你越好。”尤其是在知道伏青骨要回雷泽之后,越早恢复记忆,就对她越有利。 “瓶里有三枚药丸,每个月服用一次,三个月后,就能修复你的识海。” 伏青骨记得当初兰覆说过,修复识海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哪怕炼出丹药也需要时日,原本其预想最少也得一年半载,楚屿芳能将时限缩短至三个月,耗费的不止是药材,恐怕还投注了庞大的精力。 昨日她刚抵浮屠禅院时,之所以会那么虚弱,并仅仅是赶路的原因。 感激的话,再说就见外了。 伏青骨拍了拍楚屿芳的手,然后打开药瓶,倒出了一枚拾忆丸,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嘴里。 “药效不会一时发作,记忆也不会立即恢复,它或许会夹杂在现实中,断断续续地想起,或许会刹那间涌现,因其医书和药记手札上,对其药效之记载寥寥无几,所以我也不敢确定。” 她紧紧盯着伏青骨,观察她服药后的反应。 伏青骨服药后,只觉一股清凉之意,随药丸延至五脏六腑,又流入奇经八脉,最后往头顶汇聚。 楚屿芳问道:“可有不适?” 伏青骨摇头,随后摸了摸头顶,“就是头顶有些发凉。” “这是神蜗的灵力。”楚屿芳将灵力探入其识海,对她说道:“人的识海,跟人的躯体一样,拥有不计其数的经络,你当初自毁识海,便是震断了这些经络。神蜗的灵力,可洗伐经脉,除去陈伤旧疤,助这些经络再生。待其重新连接后,就能恢复从前的记忆。” 她收回灵力,叮嘱道:“识海在人脑之中,除去陈伤旧疤,所带来的痛苦,会有些难熬。你一定要切记,随时保持清醒,分清现实与过往,不要颠倒混淆,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我知道了。”伏青骨收起药瓶,然后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虺,缓缓吐出一口气。 楚屿芳盯着她手上的小白龙,轻声问道:“你还没有告诉白师兄么?” 伏青骨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神色平静,楚屿芳却觉得心头难受,安慰道:“那便先看看药效再说,还没到那个时候。” “二位施主,打扰了。”老妪来到门外,对两人道:“住持有请二位前往普慧殿议事。”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走出厢房,然后跟随老妪来到芙蕖堂门口。 等在门口的是先前为伏青骨指路的小沙弥。 他见到二人,板板正正地行了个佛礼,说道:“小僧来替二位引路。” 楚屿芳笑道:“那就多谢小师傅了。” 那小沙弥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发愣,随即慌忙低下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楚屿芳失笑。 伏青骨一边笑,一边朝他头上敲了一记,“乱念什么,这经是这个意思么?” 少言寡辞的老妪,眼角也露出笑纹。 小沙弥捂着头问:“那是什么意思?” “一边走,一边说给你听。” “哦。” 小沙弥作别老妪,领着二人前往普慧殿。 “色并非女色,空亦非虚无。色可以是一花一木,一草一树,一颗石头,也可以是一个小沙弥,是所见之万事万物。” 小沙弥眉头紧皱,“我也是色?” “嗯。” 三人经过庭院,一片叶子正好落在小沙弥头顶,小沙弥摸下叶子,盯着看:“它也是色。” 伏青骨微笑。 小沙弥明白了,又问:“那什么是空?” 三人经过一口缸,伏青骨将他手中的叶子扔进缸里,指着叶子的影子道:“这便是空。” 小沙弥将将与刚齐平,他踮着脚问道:“空就是影子?” 伏青骨点头。 小沙弥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伏青骨见状,搅动那缸水,水里立即浮起波纹,再也看不见影子。 “我知道了。”小沙弥忽然道:“影子也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和空其实都是一样的,就看水有没有动。” 小沙弥盯着水,再度疑惑:“那水又是什么?” 伏青骨点了点小沙弥的心。 小沙弥恍然大悟,捂着心道:“原来水就是心。” 伏青骨赞赏道:“不错。”小沙弥还挺有悟性。 小沙弥对楚屿芳一礼,道歉道:“方才是小僧冒犯了,还请施主恕罪。” 楚屿芳温柔道:“没关系。” 小沙弥看楚屿芳,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此时看施主,就像看一片叶子一样了。” 楚屿芳和伏青骨同时笑出声。 小沙弥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难道他说得不对? 将两人引至普慧殿,小沙弥就跑走了,他要找师父问经去。 普慧殿内,席玉、夙重、素月,已经先到了,见二人出现在门口,纷纷投来目光。 素月上前相迎,打过招呼后,对伏青骨问道:“掌门师兄没个轻重,可伤着你了?” 伏青骨道:“没有。”有也得说没有。 “没有就好。”凌霄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他拢着双臂进屋,“但愿明日,你也同样抗揍。” 伏青骨扯了扯脸皮,“谁揍谁还说不准。” 凌霄轻哼一声,跨进门经过伏青骨,斜站在了夙重身,跟他一比,素来懒散的席玉,也显得有了正形儿。 伏青骨、楚屿芳,站到几人对面,席玉走过来,站在了伏青骨身旁,素月左右看了看,最终在二位师兄的逼视下,收回了朝向席玉的脚步,站到了凌霄身边。 双方沉默相对。 伏青骨问道:“小白呢?” 素月道:“带弟子们去补种菜地去了。” 伏青骨看向凌霄。 凌霄道:“明日换个地方打。” 席玉对伏青骨低声问道:“小师叔,你们为何动手?” 伏青骨道:“切磋。” “只是切磋?” “不然还有什么?” 席玉盯着她,又看了眼凌霄,扯出一抹假笑,这两人必定有事瞒着自己。 楚屿芳盯着伏青骨,微微叹气。 凌霄忽然对她问道:“楚谷主,药王谷内近来可还算太平?” 楚屿芳不料他会同自己搭话,有些惊讶,“劳凌霄掌门记挂,谷内尚算平静。” “我劝楚谷主不要掉以轻心,药王谷让人觊觎的,可不止地盘和旗下四派二十八洞。”凌霄弹了弹手指,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看穿,“四象禁阵威力虽强,却也并非无法可破。” 四象禁阵,他是在说扶体丸? 楚屿芳被他看得发毛。 伏青骨削了凌霄一眼,没事吓唬人作甚? “阿弥陀佛,诸位久等了。”枯禅领着颜崟和六净入殿。 六净一见楚屿芳,先是一喜,可当他对上楚屿芳有些惊愕的目光,想起自己如今这副尊容,顿觉有些自惭形秽,立即埋下头,默不作声地跟在枯禅身后。 颜崟看了看两边,最后站到了夙重身旁,表情带着几分不情愿和几分颓靡。 殿内有些昏暗,枯禅吩咐六净去点油灯,随后对众人道:“禅院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包涵。” 人来佛寺也不是享福的,众人并无不满。 枯禅没有啰嗦,直接切入正题道:“今日召集诸位汇聚于此,个中缘由,想必大家也都知晓了。” 众人纷纷点头,颜崟唉声叹气。 枯禅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如今魔族猖獗,四处为祸,致使仙门以及各州百姓接连受难,我辈身为修行之人,各派又分辖各州,自有护卫家园,救赎众生之重责。” 六净依次将油灯点燃,照出众人肃穆的神情。 “然则,如今仙门各派先后遭遇魔族侵袭,更有甚者与魔族勾结,残害同门、同族,使原本的仙盟遭受重创,以致松散无序,无力反击。” 闻此,席玉和楚屿芳神情逐渐沉重,剑阁三兄妹脸色也变得冷厉,唯有颜崟事不关己,时不时盯着点灯的六净。 “眼看魔族日益壮大,有倾天乱世之趋势,仙门唯有团结一致,才能与之抗击。所以贫僧提议,召集仙门百家重组仙盟,然后推举新的门派,补齐叛徒空缺,担其重责,领导各方共同抗敌,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陆续表示,皆无异议,唯有颜崟没有吭声。 枯禅问道:“不知颜掌门意下如何?” 颜崟被火光晃得有些恍惚,他顿宕片刻,说道:“我答应,但有个条件,得先治好我儿子。” 第200章 魔族来袭 众人望向六净,六净望向颜崟。 六净盖上火折子,来到颜崟面前,张了张嘴,咽下差点冒出口的称呼,对他道:“颜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既已答应替我拔除魔种,便一定会说话算话,你大可安心答应他们。” 颜崟却固执道:“必须先替你治病,否则我绝不答应。” 伏青骨皱眉,这颜崟上午还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为何又反悔了?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颜崟身上,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探究。 凌霄眼神锐利,直呼其名道:“颜崟,黄金台不是世外桃源,仙盟与魔族开战后,泑山便首当其冲,你拿此事威胁我们,是不是脑子有病。” 颜崟脑子混沌,只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他心里说:他们就是想用你儿子拿捏你,只要仙盟与魔族的争斗没结束,他们是不会治好你儿子的,或者说,他们根本治不好你的儿子。 这个声音忽轻忽重,若隐若现,犹如一根毛刺,咽不下、拔不出,让颜崟十分毛躁。 “颜施主,你怎么了?”六净担心道。 颜崟吼道:“不要叫我施主,我是你爹。” 六净惊讶地看着他,随后求助地望向枯禅。 枯禅皱巴巴的眼皮一紧,对颜崟道:“颜施主,你着魔了。” 凌霄闪身来到颜崟面前,将一道剑气拍向了他。 六净立即抓住凌霄的手,“凌霄掌门,手下留情。” 颜崟趁机一掌拍向凌霄,凌霄挥手便将他击飞,撞在了佛殿的门板上。 “爹!”六净情急之下喊了一声,然后朝颜崟扑了过去。 枯禅见颜崟红了眼,禅袖一卷,一道灵力便将六净给卷开了。 颜崟表情疯魔,喊道:“放开我儿子。” “真是好一场生离死别。”席玉叹气,随后结印,将扑向六净的颜崟定在了原地。 枯禅扶稳六净,来到颜崟面前,伸手将一道金光探入颜崟内府,然后揪住了那两道乱窜的魔气,然后将它抽了出来。 “怪我疏忽大意,竟让这魔钻了空子。”伏青骨盯着那两道魔气,庆幸道:“好在发现得及时。” 这魔族简直就是无孔不入。 凌霄哼道:“疏忽大意的是颜崟,执念太深,心志不坚,才会被魔引诱。” 颜崟恢复神志,想起自己方才干的蠢事,有些挂不住脸。 六净盯着那两团魔气,便知颜崟又是为了他。 他走到颜崟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爹,如果不是我太软弱、荒唐,也不会连累了你,从今往后我决定留在佛寺好好修行,为自己赎罪、为您祈福。” 颜崟怔怔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六净继续磕头请求道:“爹,黄金台不止是你我的黄金台,也是叔伯、师兄、师姐和依附于泑山的其他门派,共同的黄金台,不值得拿我一个人的命去换。儿子也背负不起这桩债,所以你就答应师父吧。” 说着,他又向颜崟磕了三个响头。 枯禅看着六净,欣慰一笑,总算是开悟了。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魔看似是在颜恻身上,实则在颜崟心底。 他因妻子早亡,将自己的愧疚、自责,转化为溺爱、纵容,一重重地加注在颜恻身上,使其深陷泥沼,魔障缠身。 枯禅让其亲自为颜恻剃度,实则断的是他自己的欲孽,还颜恻以纯粹之心。 颜崟盯着六净红肿的额头,听着他说的一番道理,竟像是刚认识他似的,眼神中透着惊愕与陌生。 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他看了六净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好,我答应。” 六净露出露出欣慰的笑容。 枯禅握紧手掌,两团黑气霎时在他手里化作飞灰,席玉见颜崟答应,也解开了困住他的结界。 颜崟摔在地上,被六净扶起,正想去摸他额头的红肿。 六净却退后一步,躲开了,然后双手合十,对他道了声:“阿弥陀佛。” 颜崟颓然垂手,心头百味杂陈,他对枯禅道:“我答应重组仙盟,你们的计划,我也会竭力配合。” 凌霄拍手道:“那便都无异议了。” 枯禅道:“关于召集各派举办仙盟大会,推举新门派填补紫霄雷府和赤火宗空缺,执掌刑罚之责的详细事宜。我和席玉仙君会尽快拟定,届时照章办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另有一事。”他扫了一眼凌霄,又对众人道:“既然决定重组仙盟对抗魔族,以免往后分歧太多,还需得推举一人为盟主,裁决重意,稳固人心。各位可推选他人,亦可毛遂自荐,最后以得举荐最多之人担任。” 凌霄上前一步道:“剑阁掌征伐,磨剑百年,讨伐魔族之事,自该当仁不让,凌霄毛遂自荐。” 夙重与夙月二人,站在了他身后。 席玉道:“我推举凌霄掌门。” 楚屿芳附和,“我也推举凌霄掌门。” 颜崟盟主之位毫无兴趣,“我都可以,只要不是黄金台。” 这出头鸟,谁爱当谁当去。 伏青骨自然也无异议,且她也没份儿说话。 “贫僧也属意凌霄掌门。”枯禅表态后,对众人宣布道:“那便暂定凌霄掌门为盟主,暂领仙盟事宜,待正式的仙盟大会过后,若别派无异议,再正式胜任。” 凌霄走到中央,对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抬举,凌霄与剑阁必定身先士卒,带领各派镇压魔族,重振仙盟。” 正当此时,一声巨响,震动整个浮屠境,众人冲出佛殿来到禅院空地之中,却见西方黑云压境,火光漫天。 魔族来袭了。 众人皆回头看向凌霄。 枯禅一脸恭敬道:“敢问盟主,此境该如何应对?” 凌霄:“……” 随后,他化为一道剑光,朝西方射去,留下一句话响,彻浮屠山上空:“剑阁弟子,随本尊迎战!” “是!”夙重、素月、白藏,还有众剑阁弟子御剑而起,带着势如破竹之威势,朝西方飞去。 钟楼敲响了钟声,总共十三记,对整个浮屠境内的门派、城镇示警。 枯禅传声浮屠山上下,调遣道:“魔族来袭,请各长老务必护好结界,阻拦魔族破境。守山弟子加强排查,不得让魔族趁机混进禅院,罗汉堂弟子前去支援剑阁众仙友,戒律堂下山巡视各城,清扫潜藏魔族……” 随着命令下达,浮屠禅院所有弟子,皆整齐有序地奔向各自岗位。 席玉对枯禅道:“席玉听凭大师吩咐。” 楚屿芳也移步上前,毫无怯色,嬷嬷带着医侍们,背着药箱寻了过来,皆是神色镇定。 楚屿芳对枯禅道:“药王谷任凭大师调遣。” 颜崟在六净期待的目光中,也站了过来,“有需要颜某的地方,大师直言就是,不必客气。” 他带出来的黄金台弟子,各自背着黄金台特制的器械箱,赶了过来。 颜崟随便打开一个箱子,便化出了几十套灵器。 “论武力,黄金台比不上剑阁,可论灵器,还没人敢在颜某面前称第一。” 枯禅欣慰点头,如此才总算有点从前仙盟的模样了。 他看向伏青骨,却见伏青骨盯着封城皱着眉出神。 楚屿芳见状,也问道:“青骨,怎么了?” 伏青骨转头对枯禅道:“我将小魔星留在了封城县衙中,我怕她借机生事,还请住持允许我入城将她带回。” “好。”枯禅给了她一卍字金符,“有这道符,可出入整个浮屠境。” 伏青骨抬手,那金符便没入了她手中,她谢过枯禅后,化出木鹤,朝山下飞去。 楚屿芳对枯禅问道:“她方才说的什么小魔星?” 枯禅却摇头不语,再看席玉,他神色也有些凝重。 “颜掌门,还请将灵器送往境内各派支援。” “没问题。” “楚谷主,还请你们留在殿内,为诊治伤员做准备。” “好。” “席玉仙君,你最擅阵法,还请随我前往浮屠塔守阵。” “一切听从大师安排。” 枯禅分派任务过后,欲同席玉赶往浮屠塔,六净拦着道:“师父,我想和颜施主一起去送灵器。” 不用枯禅开口,颜崟立马道:“不行,你就呆在禅院里。” “此次我赞同颜掌门。”枯禅叫来一旁拿着比自己还高一节戒棍的小沙弥,“跟你师兄一起,留在普慧殿帮忙接应。” 说完,便带着席玉离去。 颜崟嘱咐他两句后,也带着黄金台的弟子,朝山下去了。 楚屿芳则领着嬷嬷和医侍们入殿,着手布置诊台,为接诊伤员做准备。 她见六净呆站在门口,便对他说道:“六净师傅,还请过来帮忙布置。” 六净回头,露出笑容,“来了!” 小沙弥则拄着戒棍,一脸严肃的望着远方。 伏青骨来到封城,街头巷陌空无一人,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不见半点烟火,不闻一声人语。 有婴孩哭叫,也被立即捂了回去。 伏青骨驱使木鹤,落到县衙门口,却并不见那黄狗,以灵力探查,却察觉黄狗还在衙内。 她扣动县衙大门的门环,喊道:“有人吗?” 过了许久,才听见人小声回道:“谁呀,不是告诉你们,在家待着吗?跑县衙门口来做什么?” “是我,昨日来替凶案死者超度的道士。” “道士?”衙署大门被拉开一条缝,竖着露出两只眼睛,两只眼睛看清伏青骨后,商量了几句,才解去锁链,请伏青骨进门。 “道长,你来得正好,听说有妖魔攻打浮屠境,有你坐镇衙门,我们也安心不少。” 伏青骨进门,却见衙役们都躲在衙门里,便问道:“妖魔来袭,你们为何不去巡逻?” 开门那两名衙役面色尴尬,一人说道:“我们都是凡人之躯,谁能打过妖魔?有浮屠禅院的高僧们巡逻、护卫,已经足够了。” 伏青骨又问,“那知县呢?” 那人答道:“知县大人,此刻正在官署中督守,道长若要求见,我这派人去通报。” 他边说边向一旁的人使眼色,那人飞快地穿过大堂,朝后面的官署奔去报信。 衙役想关门,却被伏青骨以脚抵住,她扫了左右,“我的狗呢?” “狗也在衙署内,由大人亲自看管。” “不是说了,让它看门么?” “除我外,还有没有人来找它?” “有的,有的,就是那日命案当事的公子,他也在官署里。” 刚说到人,人就到了。 云述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伏青骨面前,“师父,你来了。” 伏青骨问道:“此处可无恙?” 云述点头,“并无异常。” “狗呢?” “在里头,也无事。” “牵出来跟我走。” 先前去通报那名衙役跑出来,对二人道:“知县大人请道长入内一叙。” 伏青骨拒绝道:“不了,我另有要事在身,找到狗就走。” 通报那衙役:“这……” 云述道:“我去替师父牵来。” “我去吧。”开门那名衙役拦住他:“我去替道长牵狗,顺道替二位向大人回话,以免大人怪罪。” 伏青骨扫他一眼,“那就有劳了。” 衙役笑着点点头,便往后署牵狗去了。 他走后,伏青骨对云述问道:“这衙署搞什么名堂,你可清楚?知县和衙役们为何不去护卫百姓?” “因为当官的命,比百姓金贵。”云述冷笑,“知府巡查至此,那知县上赶着巴结,自己也贪生怕死,所以才叫衙役、府兵都拘在衙内,生怕丢了官途和小命。” 原来如此。 云述继续道:“狗也是他下令牵进去,以防妖魔的。”殊不知妖魔就在他们身边。 伏青骨冷哼,奉承上官,贪生怕死,置民众之安危不顾,这种人也配当父母官? 忽然,西方再次传来巨响,衙役们立即紧张起来。 跑去牵狗的衙役,牵来一条黄狗,对伏青骨道:“道长,狗给你牵来了。” 狗被响声吓得直抖,匍匐在地,不肯往前,衙役硬生生将它拽到了伏青骨面前。 伏青骨盯着那狗,模样倒是和小魔星相差无几,却只是一条寻常黄狗。 “这不是我的狗。” 衙役神色微僵,随后笑道:“衙门里就这一条,不是它是谁?” “少拿别的狗糊弄我师父。”云述往衙署走去,“我自己去牵。” “这就是你们的狗。”衙役拦着他,对伏青骨道:“我们大人不欲强求二位留下,也请二位不要无理取闹,给我们大人找麻烦。” “给你们大人找麻烦的可不是我,恐怕是他自己。” 伏青骨话刚说完,衙署里忽然跑出两名衙役,惊慌失措地对众人喊道:“来人,快来人,有人造反了!”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黑气飘出来,罩在了大堂那块写着‘安民和众’的金匾之上。 第201章 药效初显 衙役们拿起武器,一股脑地冲进衙署。 黄狗被扔在原地,伏青骨解开它的绳索,对它道:“走吧。” 黄狗立即跑出衙门,往自己主人家去了,它本也是被强掳来的。 伏青骨对云述道:“我们也进去看看。” 云述点头,随即为她领路,“师父随我来。” 两人进入衙署内院,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 只见大堂内,知县和另一名官员——应当就是那名知府,被一名举着菜刀,作厨子打扮的壮硕男子,追得四处逃窜。 衙役上前阻拦,却被厨子砍倒,倒下后很快又站起来,浑身是血的朝知县和知府追去。 知县和知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而黄狗则在一旁,看得发出牛叫,见伏青骨来,便迅速窜到一张桌子底下藏了起来。 “你们这些狗官!让你们只知道享乐,不顾百姓死活!”厨子揪住知县的衣领,两眼通红的举着菜刀,就要往他脖子上砍去。 那知县身上浮起一层金光,挡下菜刀一击,厨子一愣,知县趁机脱掉外衣跑了。 而知府就没那么幸运,他被另一名衙役拦住,一棍子打在脑门儿上,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然后肥硕的身子一翻,轰然倒地。 伏青骨怕出人命,出手阻止,只见她几个闪身,便将被魔气驱使的厨子、杂役和衙役,定在了当场。随后,在堂外院子中设下净化阵,驱散魔气。 云述则将被魔气侵蚀之人,挨个都扔了进去,很快被魔气侵蚀之人,纷纷恢复了神志。 伏青骨走进堂内,来到一张桌子面前,敲了敲桌面,喝道:“出来。” 一只黄狗探头望了望,又迅速缩了回去。 伏青骨一把掀了桌子。 黄狗立即冲往堂外,却被一道电纹缠住,然后身子一麻,倒在了地上。 伏青骨上前拎起它,看了一眼狼狈的知县,教训道:“我有没有警告你,别打歪主意?” 黄狗耷拉着四肢,不敢看她。 伏青骨在它身上狠狠抽了两记,“过后再跟你算账。”随后将它扔给了云述。 黄狗落入云述手里,变成了小女娃,脸上顶着两个巴掌印,满脸哭相。 云述硬起心肠道:“师父是为你好。” 净化阵中,带头砍人的厨子恢复神志,盯着满手的鲜血发愣。 知县惊魂初定,让身旁的衙役将自己扶起来,可一见到躺在地上知府,立即哀叫一声,连忙跑上前亲自去扶人。 奈何知府太胖,他扶了几次都没扶起来,于是气急败坏地对衙役们吼道:“都是死人啊,不知道来帮忙?” 衙役们这才过去,七手八脚地将知府给扶起,挪到一张木椅上去坐着。 “哟,怎么起了这么大个包?”知县见上官受伤,唯恐他醒来后追究,连忙对县丞道:“还不快去找大夫。” 县丞也是青头肿脸,形容狼狈,“这、这会儿全城戒严,所有医馆都关门了,大夫恐怕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哪怕是用绑的,也得将人给绑过来。要是知府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知县红着眼吼道:“快去!” 县丞无法,只得点了几名衙役,找大夫去了。 “百姓们尚在担惊受怕,你作为一县之主,却对其不闻不问,如今还为一己之私,强押人来为你看诊,你可对得起你这一身官服?”伏青骨指着地上皱巴巴的官服问道。 知县连忙上前,将官服披在身上,“如果不治好知府,我这身官服才保不住,保不住官服,又怎么为百姓做主?” 伏青骨嗤笑,倒很有一套歪理。 知县穿好官服,理好官帽,已看不出半分先前的狼狈。 他见伏青骨和云述面带鄙薄,又道:“谁考取功名,不是为挣前程?即便有为民请命之心,只要踏上这条路,不想受排挤、打压,便只能将其剜去,与他人同流合污。看看如今,还有几个官是真心为民?” 知县指了指知府,“相比之下,本官自觉已经算好的了。” 云述讽刺道:“不顾百姓死活,也算好?” “府衙管不了妖魔鬼怪,这是你们的事。”知县看向净化阵中的厨子、衙役,指道:“你看着,妖魔来袭,最先遭殃的还不是本官么?” “若非你心术不正,又怎会招来怨怒。” 这小魔星便是利用其欲望,将其放大,使其做出只顾自己、不顾民生之事,招致怨恨,然后驱使厨子动手杀人。 伏青骨问那厨子,“你为何要杀他?” 厨子抬头,恨恨盯着知县道:“这狗官,自己不保护百姓就罢了,为讨好知府,强留我们在衙门伺候,不让我们回去保护自己的家人,我不杀他杀谁?” “叫谁狗官?”知县对人吩咐道:“来人,将这些贱民都给我拖下去站笼,届时好好审一审,为何要行刺知府大人,背后由谁主使。” 站笼是一种刑罚,便是将人关进一个只能站,不能坐卧的笼子。不吃不喝一两天站下来,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能统统认了。 届时上头过问起来,还不至于落个屈打成招的口实,他就是要将此事都挂在这贱民身上。 最好,将此事栽在死对头身上,如此他不仅能脱身,还能借机除掉死对头。 厨子闻言,冲出净化阵,朝知县扑来,“老子今日就和你这个狗官同归于尽!” 知县绕着昏迷的知府开始躲,边躲边叫:“来人,还不给我抓住他!” 恰在此时,知府从昏迷中醒来,将那厨子绊了一脚,厨子身体失衡,瞬间朝知府撞了过去。 伏青骨冷眼看着,她化出两道符,分别打入知府和厨子体内,随后又将两道符抽出,再交替融进二人身体里。 两人撞在一块,晕死了过去。 知县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跟冲上来的衙役,指着厨子吩咐,“给我拉下去站笼,立刻!” 衙役们立即将厨子架走了。 “替魂符?师父真是好主意!”一旁的云述痛快道:“就该让这狗官自食其果。” “替魂符。”伏青骨不由得怔住。 她使出这符咒之时,未经思考,此时才发觉自己以往并不会使这道符。 忽然,她的脑袋传来尖锐刺痛,一些陌生的场景闪过眼前,使她陷入一阵恍惚。 那也是在县衙,只是并非封城县衙,而是鲁县县衙,也是一桩冤案,只是受冤者并非厨子,而是三郎。 那时三郎被冤入狱,她也是用此符,暂时替换了他和知县的魂魄,使其查明真相,得以沉冤脱罪,并让那知县自诏罪责,最终被罢官流放。 不,那不是她,是绿髓。 “师父。”云述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云述怀里的小魔星,睁大眼睛看着她。 伏青骨定神,按了按额头,强忍着疼痛道:“没事。” 她看着眼前混乱的县衙,对云述道:“走吧,咱们先去探探战况,过后再回来收拾残局。”顺道让这两个昏官吃个教训。 “好。” 两人朝衙署外走去,知县见状赶紧让人阻拦,两人各自骑鹤、御剑而去。 知县吓了一跳,“真、真是仙人不成?”随后又道:“走就走了吧,免得在此碍事。” 他目光扫到知府身上,‘哎哟’一声,忙扑过去查看,随后冲人大喊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知府悠悠转醒,他连忙凑上去,脸上挤出一副担心至极的神情,“大人,你没事吧大人?” 知府愣愣看着他,随即眼中腾地升起怒火,然后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了知县脸上,大骂道:“你这个狗官!” 知县被砸倒在地,茫然不知所措。 监狱的站笼前,狱卒一盆水将厨子浇醒,趁其还在发懵之时,将他推进了笼子里。 厨子醒神,打量四周后,顷刻大怒,“你们是谁,为何将本官关进这笼子里,赶紧将本官放出去,否则本官要你狗命!” “闭嘴!”狱卒一鞭子抽在他身上,“都到这儿了,还跟老子撒什么癔症,充什么大爷。还要老子狗命?看谁先让谁哭爹喊娘。” 厨子捂着脸,愣愣盯着他,问道:“这是何处?” “少跟老子装疯卖傻,你没来过吗?”狱卒扬了扬鞭子,坐到一旁吃酒,“县衙大牢!” 厨子环顾四周,见一旁的笼子里站着个奄奄一息的人,顿时悚然,随即大骂:“何敬你个狗东西!竟敢谋害本官!” ————————分界线—————————— 伏青骨与云述离开封县,赶往西方交战之处,她骑在木鹤之上,只觉头痛欲裂。 楚屿芳说拾忆丸发作之时会有些痛苦,却不想痛苦至此,她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湿又被风吹干,反反复复已不知几个来回了。 她强忍着痛苦,并未吭声,强迫自己暂时不去回想方才所见之场景。 云述飞在她身旁,见她面若冰霜,眼神暗沉,以为是在担心前方战事,便开口道:“师父放心,有剑阁和浮屠山的人在,魔族没那么容易入侵。” “我知道。”伏青骨看向前方,剑光与火光齐天,足见其战事之激烈。 难得此时没白龙、席玉那等碍事鬼,云述心情很好,他想起在斋堂前与伏青骨的谈话,斟酌片刻后,说道:“先前师父说回紫霄雷府之事,徒儿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伏青骨此时脑子有些混乱,不宜谈此事,于是揉了揉眉心,说道:“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随口一问?云述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对伏青骨道:“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说紫霄雷府,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跟随。” 伏青骨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云述有些失望。 他怀里的小魔星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伏青骨,意思是想到伏青骨那边去。 “好好待着吧,别再给师父添乱。” 小天魔见他不答应,便掰开他的手,然后朝木鹤跳了过去。伏青骨这会儿正头疼得厉害,本就心烦,见她撞上来,卷袖一抽,便将她给抽飞了。 一声牛叫难听的顿时划破碧空。 云述呆滞片刻,连忙追了上去。 心情总算舒畅不少,连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伏青骨长舒一口气,将灵力注入木鹤身上,木鹤翅膀一挥,冲入云霄。 在小魔星撞山之前,云述终于将她捞回,然后追着木鹤而去。 “师父,等等我!” 伏青骨来到西方结界交汇处,凌霄正大杀四方,夙重战得酣畅,素月一把碎龙骨势不可挡。 白藏表现也不俗,他坐在小黄身上,剑阵与虎啸配合得天衣无缝,将魔族打得四处逃窜,很是威风。 其余剑阁弟子,结阵的结阵,围杀的围杀,直将魔族杀得七零八落。 不愧是仙门中主征伐,战力最强的门派,稳稳占据了上风。 而浮屠山罗汉堂的一百零八罗汉,也是各显神通,以戒棍彰显慈悲,普度众生,送众魔上西天。 局势一面倒,很快魔族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凌霄并未下令追击,他判断此次攻击,只是魔族的试探,贸然追去恐怕中其圈套。 “胜了!”剑阁弟子震声齐喝。 这一战,是仙门给魔族的下马威,也是剑阁向仙门百家昭示实力,树立威信的好时机。 云述追了上来,见战事已结束,说道:“看来不用我们出马了。” 伏青骨望着凌霄,欣赏道:“有他在,这一战输不了。” 云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凌霄傲然而立,风头一时无两,实在让人羡慕又嫉妒。 罗汉堂的武僧打开结界,交融着灵力、魔气还有血腥味的浓烈气息,扑涌而来。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天魔,不由得深吸几口气,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 伏青骨见状,封闭其五识,然后将她从云述手里接过,放在了木鹤上。 白藏与师兄弟们载着手上的弟子们先入界,看到伏青骨后,向她挥手大声喊道:“伏师姐,我们胜了!” 伏青骨上前,祝贺道:“恭祝初战大捷,你们辛苦了。” 她扫视受伤的弟子,又见白藏也挂了彩,赶紧道:“快带师兄弟回去疗伤吧,别耽搁了。” 白藏点头,然后吆喝着师兄弟们飞向浮屠山。 他要第一个将好消息告诉少谷主。 第202章 素月明心 凌霄等人折返入境,罗汉堂众僧紧随其后,结界重新合上,丝毫没有受损。 见到伏青骨,凌霄上前问道:“你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帮忙的?” 伏青骨反问:“你需要帮忙?” 凌霄听出她言语里的夸赞,心头大悦。 伏青骨向夙重、素月,还有众僧一礼,“各位辛苦了。” 众人纷纷回礼,罗汉堂众僧还要回去复命,于是先行一步,夙重、素月要回去照看、安置受伤弟子,也跟他们一起走了。 凌霄未动。 伏青骨对云述道:“你也先回去,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 云述心头有些不情愿,却不敢拂意,于是冷冷扫了凌霄一眼,也飞走了。 待到只剩下二人,凌霄才盯着伏青骨面前的小魔星,问道:“这就是那魔胎?”仔细打量后,皱眉道:“不是青牛生的么?怎么瞧着跟你一个德性?” “……”她什么德性?伏青骨面无表情道:“看来枯禅大师和席玉都告诉你了。” 凌霄道:“是我先找的他们,因为我也得到了一个东西。” 伏青骨微怔,“什么?” 凌霄化出剑阵,伏青骨定睛一看,就看到羌烙要死不活地被钉在阵中。 她惊讶道:“你去赤火宗,就是为了他?” “他还没那么大脸,我是为了去找我派潜伏在炎州的探子,谁知竟中了他们的埋伏,就把赤火宗端了,他不知死活的凑上来,也就顺手抓了。” “那你留着他做什么?” “我倒是不想留。”凌霄拔出羌烙胸口的剑,伤口立即愈合,“看到了,杀不了。” 不死之身,伏青骨立即看向小魔星,小魔星似乎感应到什么,身子轻轻的颤动,却冲不破伏青骨设下的封禁。 羌烙睁开了眼睛,还没看清楚眼前人是谁,凌霄的剑又捅进了他胸口,他顿时目眦欲裂。 “试过很多种死法,哪怕挫骨扬灰,千刀万剐,也能复活。”凌霄剖开羌烙的胸膛,露出里头跳动的心脏,“他拥有天魔之心,而这颗心,是巫危行给他的。” 巫危行。伏青骨眼眸一沉。 “除这颗魔心和山海秘境中的魔眼,还有你手里的魔胎之外,另有耳、鼻、舌,这三部如今还不知下落。听老和尚的意思,若有一日,这六部合一,这东西就能真正复活。” 凌霄将剑塞回羌烙心脏,“这些杂碎,称这东西为魔神。” 魔神。 伏青骨不禁想起海晏秘境中的魔神像,她的师父灵皋仙尊,也曾祭祀魔神。 那他自己又是什么? “魔眼、魔胎、魔心,追究其来历,都与紫霄雷府脱不了干系,所以我猜想,剩下那三部的下落,也多半就在雷泽。”凌霄收起剑阵,抱胸对伏青骨道:“正好你要回去,记得查一查。” 伏青骨问道:“我何时说过我要回去?” 凌霄嗤笑:“难道你不回去?” 两人对视,互不相让。 “你上下嘴皮一碰,倒是轻松,你说查就查?” “那是你的事。” 伏青骨不禁翻了个白眼。 凌霄回头看向方才的战场,眯眼道:“今日来这些,不过是探路的虾兵蟹将,如果我没猜错,真正的攻击还在后头。我会将你在浮屠山的消息,再掺杂一些半真半假的传闻散播出去,将那两个龟孙王八蛋给引出来。剩下的,就全看你自己。” “那我可真得谢谢你。” “毕竟这么多年交情,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伏青骨扯了扯脸皮,随后掉头转向,踏上返途。 凌霄追上来,很快超过了她。 伏青骨脑门筋抽了抽,催动木鹤返超了上去。 凌霄冷哼,化作一道剑光冲走,将她甩在了身后。 伏青骨不甘示弱,收起木鹤,化为一道青色闪电,冲入了云中。 两人你追我赶,几乎同时抵达浮屠山。 凌霄先她一步落地,随后冲她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背着手找老秃驴邀功去了。 “小师叔,你回来了。”席玉早在浮屠塔上,便看见了伏青骨和凌霄,于是辞了枯禅,到这里来等她。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问你。” “看来我和小师叔还真是心有灵犀。” 素月从普慧殿中出来,正撞上这么一句,于是站在殿门口,没再上前。 席玉似有所感地回头,见到是她,顿时绷紧一身狐狸皮,正正经经地同她招呼道:“素月,你回来了。” “嗯。”应话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席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你可有受伤?” 素月正想摇头,就听里头楚屿芳唤道:“素月仙君,先别走,你的伤也需要包扎。” “你受伤了?” 伏青骨正想上前询问,席玉却先她一步,来到素月面前,关切道:“伤在何处?严不严重?” “小伤而已。”素月伸出手给他看。 一道爪痕由小臂撕裂至手背,看着很是骇人,“这也算小伤?” 席玉自然地托起她的手,搀扶她进殿,去找楚屿芳。 伏青骨不禁扬了扬眉,然后露出笑容,抱着小魔星先回了芙蕖堂。 等席玉回头,她早已走远。 楚屿芳忙得脚不沾地,虽有白藏帮忙,人手却依然不够,应对起来有些吃力。 她替素月缝合好伤口,然后将配好的药和纱布交给席玉,“有劳席玉仙君帮素月仙君包扎一下,我还要帮别的仙友缝合,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不如我帮三师叔包扎。”白藏想上前帮忙,被楚屿芳拉住,“你来帮我替这位师傅清理一下伤口。” 白藏魂被这一拉拽走,转身对席玉道:“席玉仙君,那就麻烦你了。” “交给我吧。”席玉接过东西,见殿内拥挤,和素月提议去殿外包扎,素月自没有异议。 他扶着素月来到殿外,见禅院角落有树荫、石桌,又引着她往那处去。 落座后,他清理药瓶,然后拉过素月的手,抬头对她说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缝合都忍过来了,还怕这点疼? 显然,她不像伏青骨领受过楚屿芳配药的本领,不知其药性之凶猛,因此当药粉撒上伤口那一刻,她猝不及防地被剧痛砸了个眼冒金星,然后猛地抽回手。 席玉凑得近,被她一手背抽在了脸上,有些发懵。 他回过神,抬头去看素月,却见她脸都疼白了,眼眶绯红,眼泪在里头打转。 席玉有些手足无措,“怎、怎么,弄疼你了?” 素月半晌才缓过气,砸落两滴眼泪,逞强道:“还好。” 好什么好,都疼哭了。席玉掏出手帕递给她。 素月一愣,接过手帕后转过身去擦脸,将脸给擦得通红,没一会儿脖子也红了。 席玉盯着那截粉颈,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在炎州救她时的场景,然后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素月坐回来,将手帕还给席玉,目光短暂对视,皆是故作镇定。 药总是要上的,素月深吸一口气道:“继续吧。” 席玉低声道:“那我轻点。” “嗯。”素月将手伸出去,落在席玉手掌中。 席玉盯着她的手臂,眼神顿滞片刻,才重新给她上药。 饶是素月有了准备,仍旧被痛得倒抽了几口气,席玉停手看她,待她缓过劲儿,才又再继续。 就这么缓缓停停,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几瓶药给上完了。 最后就是包扎。 席玉动作很轻,几乎让素月感觉不到疼痛,他专注地盯着她的手,她便专注地盯着他,只觉得这般时光,若是能久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了。”席玉将纱布打结,长长的松了口气,抬头见她满头细汗,便知她遭罪不轻。 他将手帕再次递给她,“擦擦吧。” 素月顿了顿,接过来擦汗,然后对他道:“等我洗过后再还给你。” “不用,拿着吧。”他想起去剑阁,在素月的阁子中,见过她用的一方落了色,也舍不得扔的旧帕子,说道:“你那张帕子旧了,正好换换。” 素月一愣,“你还记得那帕子?” 席玉点头,见她神色不对,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嫌她,忙解释道:“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有些人念旧,这也没什么不好。” 一时又觉得自己没圆好,又补道:“只是一张帕子,你要觉得不妥,洗来还我也行。” 素月有些怅然,“你不记得了,那张旧帕子,也是你送给我的。” 席玉不禁愕然,他送的?他何时送过她帕子?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想起来,他还真曾送过她一张帕子,他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方才被他压下去的记忆,又再次浮起。 那时她被那沙蛟伤得厉害,他只好带着她,先找地方疗伤,这手帕就是那时送她的,难怪他当时见了,觉得有些眼熟。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她竟还留着。 素月将帕子握在手里,抬头直视他,声音轻而笃定,“你说得没错,我很念旧,也觉得念旧没什么不好。” 席玉哑然,素月对他的心思,虽未直接言明,却也是心照不宣。 她一颗真心明明白白,毫不掺假,他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对上毫无保留的付出和信任,竟无的放矢。 可她这番情谊,也让他难以回报。 席玉握了握右手,同她对视,“素月,我……” 可一对上素月还泛着微红的双眼,拒绝和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我明白。” 素月明白他心里的人不是自己,也明白他对自己的不忍,她虽然失落,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过不去。 她微微一笑,“你我不必勉强,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席玉怔怔望着她。 素月将手帕妥帖收好,然后摸了摸手臂,对席玉说道“多谢你为我上药,也多谢你的手帕,我会好好保管。” 席玉回神,“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素月看向普慧殿,然后收拾好剩下的药瓶、纱布,起身道:“我去帮忙安顿照料受伤的弟子,就先走了。” 她自己都还伤着呢,席玉叮嘱道:“那你当心,别碰到伤口。” “我知道了。” 说明白后,彼此之间反而多了一份自然亲近。 如此也好。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回到芙蕖堂,伏青骨将小魔星安顿在了自己房里,这小魔星闯祸的本领,比四脚蛇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自己亲自看着得好。 她将人放在自己床榻上,随后解开其五识,在一旁等她苏醒。 小魔星睁开眼,翻身坐起打量四周,然后定定看着伏青骨。 伏青骨朝她伸手,她连忙往后躲了躲。 “你也知道怕?”伏青骨的手覆上她额头,探了探,说道:“功德没攒多少,祸却是走到哪儿闯到哪儿。” 说到功德,小魔星咽了咽口水,然后捂住了肚子。 她又饿了。 伏青骨将灵力探入她额头封印,小魔星顿时挣扎起来,伏青骨按住她,将封印加固。 小魔星痛得浑身抽搐,然后一口咬在了手腕上,然后崩掉了两颗门牙。 她咬到了白虺。 伏青骨松手,她立即倒在了床榻上,捂着嘴在床上直打滚。 白虺被咬醒,钻出来一看,见是小魔星,立即朝她龇了龇牙,“活该,本大爷一身铜皮铁骨,也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魔头咬得的?”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脑袋,“醒了?” “醒……”白虺张大嘴,傻傻地盯着她,“妖、妖妖道?” 伏青骨继续以神识问道:“怎么,睡一觉就不认识了?” 白虺回过神,不可思议道:“我们神识又共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还记得在云述识海中,曾与灵晔结契之事?” “结契?” 白虺化为人形,凑到伏青骨面前,盯着那枚淡淡的印记看了半晌,“可不是都解了么?” 解开灵契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印记。 伏青骨想了想,说道:“或许与你用魂力来替我疗伤有关,具体怎么回事,恐怕得问问席玉才知道。” 白虺摸着她额头的契印,欢喜得合不拢嘴,契印回来了,是不是就说明,他和妖道往后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伏青骨盯着白虺额间的契印,忽然问道:“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谁?” “灵晔。” 第203章 以我见我 灵晔? 白虺一愣,随即认真想了想,说道:“强大,包容,还很聪明。” 说完,又觉得自己描述的,不正是眼前的妖道么? 他努力寻找两者之不同,“她比你更为温柔平和,不会动不动就揍我,还给我鱼吃。” 伏青骨道:“你看起来很欣赏她。” 白虺点头,“是有那么点。” 伏青骨气笑了,伸手一巴掌拍过去,最后却只是摸了摸他的脑门儿。 白虺有片刻恍惚,然后说道:“其实你这样,就跟她很像。” 伏青骨一顿,然后收回了手。 “怎么了?”白虺握住她的手,见她眼神淡了下去,脑子灵光一闪,“难道你是吃醋了?” 他兀自乐了起来,然后抓着伏青骨的手,美滋滋地啃了两口。 “原来你也会吃醋,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吃醋好,最好多吃点,吃醋吃得他高兴。 白虺回想在云述识海中,和灵晔相处时的场景,正准备再多说点,让妖道多吃吃醋,却见妖道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他敛了笑,在她手上亲了亲,讨好道:“怎么了?你真生气了?那我不夸她了。” 伏青骨暗吸一口气,低声对他道:“我服用了拾忆丸。” “那是什么?” “修复神识的药。” 白虺僵住,眼里的欢喜霎时湮灭,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手上的热气散去,伏青骨将其背在身后,轻轻蜷握,缓缓道:“药会慢慢修复我的识海,我会断断续续地想起从前发生过的事,大概三个月,就能彻底恢复记忆。” “什么时候吃的?” “今天。” 白虺愤怒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伏青骨道:“因为你在昏睡。” “啊?”白虺怒火一塌,“哦……” 随后想想又觉得不对,继续吼道:“那你为何不等我醒了,再跟我商量?我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心里有没有我?”他越说越气,就差捶胸跺足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般回报于我?你个没良心的妖道!” 伏青骨掏了掏耳朵,问道:“这话哪里学的?” “小白的话本子里……你别打岔!”白虺悲愤交加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都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是因为时日不多,已经没有再考虑的余地了。”伏青骨索性将事情都告诉了他,“我要回雷泽,就必须得恢复记忆,否则人生地不熟,只会陷入被动之境地。” “什么?”白虺犹如被一个旱天雷劈中,脑瓜子嗡的炸开,这回是真急了,“你要回雷泽?封元虚和巫危行本就在抓你,你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伏青骨冷静道:“我和封元虚的恩怨,迟早都要面对。我也想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和师父,还有紫霄雷府变成了如今这样。如今,关于魔族、天魔底细的线索,都指向雷泽,也只有回去才能查明真相,结束当前局面,还天下一个太平。” 白虺原地转了两圈,握住她的肩膀,“我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管什么真相、太平。我只想问你,我们怎么办?” 伏青骨吃了拾忆丹,又决定要回雷泽,她往后还会是他的妖道,去了雷泽后,能不能全身而退,这都是未知之数,未卜之途。 他好不容易才能跟她再聚、相守,难道又要就此分离? 他越想越伤心,眼眶逐渐湿润,哽咽道:“你要打算怎么处置我?又要把我赶回神墟吗?” 窗外天光暗淡,乌云排空,说不好就得下一场暴雨。 伏青骨心头发闷,“雷泽危机重重,此一去生死难料。” 豆大的雨点落下,将秋荷打得噼啪作响。 她握住白虺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在发抖,随即抓紧他,问道:“你可愿与我同行?” 刹那间雨过天晴,白虺把眼泪憋了回去,“啊?你没想赶我走啊?” 伏青骨轻笑反问,“我赶了,你就走吗?” “不走!”白虺一把抱住她,“死也不走!雷泽算什么?我如今可是龙君,哪处去不得?还怕它这个小水坑。” 只要她不赶他走,只要他们在一起,刀山火海都能踏平。 伏青骨笑道:“就知道你会赖着。” 她目光一扫,见天魔正豁着两瓣门牙,好奇地看着他们,将白虺推开了些。 白虺忽然捧过她的脸,满脸严肃的盯着她。 “又怎么了?” “你开始恢复记忆了么?” “一点点。”伏青骨拉开他的手,“就在先前,我想起了一些,关于绿髓和三郎的记忆。” “那你感觉如何?”白虺又紧张起来。 “感觉得很熟悉。” “那会越来越熟悉吗?”白虺心头冒酸水,又追问道:“能有多熟悉?比我们之间还熟悉?” 伏青骨道:“我是说,对灵晔的一切感觉很熟悉,且并不难以接受。” “哦。”白虺又问道:“那她对三郎……” “就目前所知来看,暂无男女之情。” “目前?那以后呢?”白虺掰着伏青骨的脑袋看了看,“真想钻到你脑子里看个清楚。” 伏青骨拍开他,“没个正形。” 白虺担忧道:“这什么拾忆丸可靠么?会不会错改记忆?会不会把你如今的记忆都给抹掉?” “听屿芳说,关于此药、药效的记载不多,加之人的识海脉络万千,复杂非常,会出现什么情景,药效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她也没有把握。” 伏青骨想起那凿头裂脑的疼痛,不禁揉了揉额头,“我猜测,她让我将药分三次服用,也是因为怕药效太猛烈,出现难以预料情形。” 白虺心头抓挠,隐隐觉得有些恐惧,他怕这药出错,让伏青骨忘了自己,也忘了他。 “放心吧。”伏青骨伸手点在他眉心的契印上,“我会尽量让自己不忘了你。” “只是尽量?” “一定。” “这还差不多。”白虺凑过去想亲亲她,却被伏青骨捂住了嘴,“唔?” 伏青骨下巴朝床榻上扬了扬,白虺回头对上了小天魔探究的目光。 “看什么看?小缺巴齿!非礼勿视懂不懂?” 说完,他挥手将一旁的被子招过来将小天魔罩住,然后捧着伏青骨的脸,朝她的唇贴了上去。 小缺巴齿在被子里乱拱,等拱出来后,却不见伏青骨,只见白虺。 白虺臭着脸盯着她。 她满脸疑惑。 白虺冷冷道:“她让我看着你,不让你闯祸,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就揍你。” 小天魔想起他跟伏青骨的亲昵,摸了摸脸,然后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白虺哼了一声,化出一面镜子悬在她面前。 小天魔定睛一看,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咧着缺牙的嘴,笑得犹如一个傻子。 她顿时呆若木鸡。 白虺还在火上浇油,“缺巴齿,丑八怪。” 小天魔顿时哭出了声,声音跟牛叫似的。 估摸着席玉和素月在一起,伏青骨便没急着找他问契印之事,而是爬上了浮屠塔。 走到半山腰,听见小天魔的哭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是祸害自有祸害磨。” 抬头见凌霄从山上下来,又觉得这话应在他俩身上,也没什么毛病。 凌霄问:“你上来找老和尚?” 伏青骨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问天魔的事?” “嗯。” 还算相安无事。 下一刻,凌霄盯着她的嘴,“你被狗啃了?” 伏青骨额角抽痛。 凌霄明白过来,‘啧啧’咂嘴,然后负手从她身旁走过,感慨道:“世风日下,堕落如斯啊。” 伏青骨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下山去。 凌霄飞在空中,声音幽幽飘进伏青骨耳朵,“恼羞成怒……” 突然,一道雷劈下,让原本就着一身黑的凌霄,犹如根焦炭往山下栽去。 “这才叫恼羞成怒。” 伏青骨解开法印,冷哼一声,继续往山上爬去。 浮屠山是浮屠境之最高峰,登顶后整个浮屠境皆在脚下一览无余。建造在这上头的八角浮屠塔,塔高十三层,高耸入云,恢弘大气,有上可抚星辰,下可观山河之势。 它便是整个护境大阵之阵眼所在。 伏青骨来到塔前,抬头仰望,只觉人之微渺,又不禁感叹,人力之浩大。 塔前有僧人看守,见她上来,询问过后,入塔通报,很快就得到回话,引她入内。 塔内供奉着无数佛像,庄重肃穆,令人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压低声音。 僧人领着伏青骨来到楼道前,说道:“住持在最顶层,由此上去便是。” 伏青骨礼道:“多谢师傅。” 僧人回了一礼,然后离去。 伏青骨拾级而上,很快来到十三层,出楼道后,便见枯禅背对她站在窗前,眺望远处。 她问道:“大师在看什么?” 枯禅道:“众生。” “我还以为大师是在看热闹。” “……”枯禅背影一顿,随后转身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魔胎?” 伏青骨点头,“即便我以半身精血压制,可也无法阻止她蛊惑人心。”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本领和天赋,是封印不住的。” 凌霄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才来请教大师,该拿她怎么办?” 枯禅笑道:“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那也不能让我管她一辈子,就她这惹是生非的本领,往后恐怕还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习惯了就好了。” 伏青骨有连这老和尚一起扔下山区的冲动,“不是您管,您当然说得轻松。” 枯禅叹气,“贫僧倒是想管,可她认定了你,你也认定了她,贫僧也是无可奈何。” “大师此言何解?”怎么就成她认定那小魔星了? “这魔胎虽由犀渠之体所孕育,却是海晏秘境那天魔所催生,与你师父灵皋,甚至是你都有密切关联,你想追查真相,弄清缘由,便必然绕不过她去。你与她的相遇,看似是种种巧合,实则是因缘际会,早已注定。” 伏青骨面无表情道:“这像是借口。” 枯禅道:“这是安慰。人想要去做一件事,总得给自己找个理由。这么说你也能想开点。” 伏青骨无言以对,这和尚当什么住持?去当神棍算了,说不定能混个国师。 “相逢即是缘,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你又何必急在一时?”枯禅走到堂中一尊佛像像面前,取了供奉花鬘交给伏青骨,“这花鬘佩戴在身上,可压制邪魔,定心静神,可助你管教她。” 所谓花鬘,是经由晨露洗涤过的花骨朵串成的花环,因花骨朵形似心脏,便有以清洁之心,供奉佛祖之意。 伏青骨接过后,立即感觉一股极为纯净的灵气,浸入自己心底,令人如沐春风。 她来找老和尚,便是寻求压制小魔星的办法,好在老和尚还算上道,主动给她了。 伏青骨毫不客气地将花鬘收下,然后对枯禅道:“我另有一事想请教大师。” “可是你师父的事?” “没错。既然连凌霄都知道了海晏图中的秘密,想必大师必然也已知晓。您与沧溟仙尊交好,也认识我师父,不知您对我师父和天魔之间的关系,有何看法?” “我没有看法,我的看法也并不重要,任何人的看法都不重要,包括你自己,灵晔。” 听他如此称呼,伏青骨一愣,随即才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对灵皋的称呼,变成了师父。 “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徘徊、犹疑。叶子是色,还是空,都不会改变它是一片叶子,不要因为水的变化无常,而看不清它只是一片叶子的真相。” 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伏青骨眼前豁然开朗。 灵皋是人是魔,是正是邪,都不重要,他只是他,不会因任何人的看法、言语,而有所改变。 同样,无论她是灵晔、绿髓还是伏青骨,她就是她,不会因身份的不同、名字的差异,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她要做的,便是坚定自己的内心,让它平静下来,看清迷雾后的真相。 伏青骨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和小沙弥的谈话?” 枯禅道:“梵行是我弟子。” “难怪。”她还以为这枯禅,有耳听八方之神通,原来那小沙弥居然是他的弟子。 这么说来,小沙弥称自己为六净的师兄也是有道理的。 伏青骨对枯禅一礼,“多谢大师点化,晚辈受教了。” 枯禅含笑回礼。 第204章 拔除魔种 人活得久,看问题果然更明白,几句话便消解了她心头的疑惑,可见这老和尚还是有真本事,去当国师委实屈才。 还是这浮屠塔适合他。 伏青骨出浮屠塔,望着西斜的日头,深吸了几口气,胸中豁然开朗,脑子也无比清醒。 灵晔也好,伏青骨也罢,不管恢不恢复记忆,她就是她,什么也不会改变。 她告别守塔僧人,踩着斜晖,踏上下山之路,走到山腰,就见白虺拿着一根棍子,赶着小魔星往上爬。 “走快点,等你爬到山顶,天都黑了。” 小魔星抿紧嘴唇,气鼓鼓地往上爬,爬着爬着,面前忽然多出一双脚,抬头一看,正是伏青骨。 伏青骨问道:“你们怎么上来了?” 白虺见到她,凶相一收,脸上浮起几分欢喜,“你这么久没回来,我等得心急,又丢不开她,就只好带着她来找你了。” 小魔星抱住她的腿,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她不想再爬了,这浮屠塔的禁制压在她身上,就跟背了座大山似的,再爬下去,她就要累死了。 伏青骨此刻心情不错,看她也顺眼了几分,便拿出枯禅给的花鬘,俯身戴在了她头上。 小魔星戴上花鬘后,顿时被压趴在了台阶上,跟个小乌龟似的,挣扎半天都没爬起来。 她想取下那花鬘,可那花鬘就跟长在了她头上似的,根本就拿不下来。 白虺拿棍子戳了戳小魔星,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压制邪魔,定心静神的灵器。”伏青骨对小魔星道:“你身上如今所背负的重量,并非来自于它,而是来自你心中嗜血、杀戮欲望。当这些欲望逐渐减少,它就会慢慢变轻,等到欲望消失,也就能将它摘下来了。” 白虺又戳了戳小魔星,小魔星眼底闪过一丝红光,紧接着又被压趴在了地上。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的。”白虺几步上前,见远方雾漫山峰,霞染云海,又望向浮屠塔,然后指着浮屠塔顶,对伏青骨提议道:“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上去看看日落?” “你想被枯禅打下山,你大可上去试试看。”这塔是守境大阵的阵眼,岂是想上去就能上去的? 白虺有些惋惜。 伏青骨将小魔星拉起来,朝山下走去,“边走边看吧,回到禅院正好赶上斋堂放斋。” 白虺想想,“也好,这斋堂的馒头和花卷都做得不错。”说着,他吞了吞口水。 “当然不错。”浮屠禅院积攒的累世功德,造就这一方福地,和尚们的粮食都是自己种的,受灵气滋养灌溉,做出的素斋自然也更合白虺、小黄这等灵物的胃口。 伏青骨拍了拍小魔星的头,对白虺道:“记得给她也打一份,往后她恐怕得长长久久地跟着我了,先让她习惯吃吃人的食物。” 小魔星耳朵里只能听见‘吃人’二字,她舔了舔嘴巴,然后双脚一软,‘扑通’跪在了台阶上。 白虺:“哈哈哈。” 伏青骨:“再动歪念,你这一路恐怕就要跪回去了。” 她将小魔星扯起来,牵着继续走,白虺则伸手牵住了她另一只手,然后突发奇想道:“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话本里说的一家三口?” 伏青骨叹气:“唉,少看些吧,对脑子不好,容易胡思乱想。” “你说谁脑子不好?” “你。” “……” 白虺被气得想甩掉她的手,却又舍不得,只能鼓着一双眼生闷气。 这妖道简直一点情趣都没有,就是根实心木头。 伏青骨晃了晃他的手,说道:“既然要跟着我们,不如给她取个名字吧。” 白虺硬邦邦道:“随你。” 伏青骨拿余光扫了他的臭脸,问道:“姓白如何?” 白虺霎时喜笑颜开,“好好好,就姓白。” 伏青骨弯起眼睛,“你给想个名字吧。” 白虺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就叫小缺。”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因为她缺牙,哈哈。” “……她缺的是牙,你缺的是德。” 白小缺对此表示反对,却是反对无效,她瞪着二人,脑子里刚要冒出点念头,就又跪在地上了。 膝盖磕得‘嘭’一声响,白小缺顿时疼出了眼泪,她不敢放声大哭,因为一哭又要露出缺牙,只得含泪默默望天。 魔神大人,这短短的魔生,怎就如此艰难。 ——————分界线—————— 经过几日休整,在楚屿芳和药王谷众医师精湛医术的医治下,受伤的剑阁和浮屠禅院弟子,都纷纷恢复了精神,天不亮就开始操练起来。 凌霄自然也没忘了伏青骨,只要禅院开始早课,他就到荷塘敲窗。 说是敲都算客气,伏青骨房里那窗户,遭受其剑气之摧残,不过短短五六日光景,看着比苍梧殿上头那块牌匾还要凄惨。 老妪看伏青骨的神情,也越来越沉重,使得伏青骨很是过意不去,于是今晨不等早课开讲,便寻到凌霄住处,将他叫醒,往山林中去打了一场。 剑阁弟子们被惊醒,衣衫不整地前来观战,然后披着一身被剑气刮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心满意足地回去。 伏青骨靠着一棵被削得光秃秃的树直喘气,她眨了眨眼,逼退血色,露出一双清明的眸子。 “不错,有进步。”凌霄扔掉断裂的剑,拍了拍手道:“今日打得还算过瘾。” 这几次交手下来,伏青骨的剑术越发精妙,对魔种的控制也越来越熟练,且在此期间,她想起了灵晔从前在剑阁求剑之时的记忆,还有许多学过却忘记的剑招、剑阵。 虽然最终仍旧是败给了凌霄,可至少她已经能够自己走回去了,不会再被打趴下。 “明日再战,我必定胜你。” “趁时辰还早,你可以回去做做梦,说不定梦里还有机会。” “精彩、太精彩了!”白藏披着一身破烂跑过来,兴奋地问道:“掌门、伏师姐,你们明日还比试吗?何时?何地?” 凌霄道:“那就要看谁起得更早了。” 伏青骨道:“你可别再来祸害我屋那窗子了,当心找你赔。” 白藏提议,“不如约个时辰、约个地点,我和师兄弟们也好来观摩。”他感叹,“看掌门和师姐一场比试,所获、所悟,抵得上自己苦练十年。” 伏青骨对凌霄道:“那便明日卯时正,我在此处等你。” 凌霄无异议。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将消息告诉师兄师弟。”白藏得了准信儿,一溜烟儿的跑了。 凌霄正要走,却被伏青骨叫住,“等等。” 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一桩跟你我有关的陈年旧事。” “什么事?” “一笔账。” 凌霄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装傻道:“什么账,我怎么不记得?” 想赖?伏青骨冷笑,将当前欠账之事,翻了出来。 “你刚接任剑阁掌门之时,曾许下十万灵石,托我去北海之渊,替你寻万年玄铁铸剑。玄铁我寻来给你了,剑也铸成了,可报酬却一个子儿都没见着。这么多年过去,这十万灵石,也该兑现了吧?” 伏青骨朝他伸出手。 要死,她脑子不是露了吗?怎偏想起这笔老账来了? 凌霄盯着伏青骨的手,犹如看着吞金大嘴,十万灵石,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看!”他忽然指向北方,“北边有异象。” 伏青骨下意识朝北方看去,随即发觉中计,回头一看,哪儿还有凌霄的影子?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不信这笔账,凌霄还能赖得了。 “伏施主可在?”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山道上传来。 是梵行,枯禅的弟子,那个小沙弥,她开口应道:“我在这儿。” 梵行跑下来,满头的汗,“师父请你过会儿去普慧殿一趟。” “可说为了何事?” “为六净除魔。” “此刻?” “嗯。” 她此时灵力几乎耗尽,也不知帮不帮得上忙,“走,先去看看吧。” 梵行指着旁边一条路道:“走这边近些。” 伏青骨见他衣服里鼓鼓囊囊,问道:“衣服里是什么?” “馒头。”梵行从衣服里掏出两个大馒头,有些不舍地递了一个给伏青骨,“你吃吗?” “吃。”伏青骨毫不客气地接过,“多谢小师傅。” 梵行眼巴巴道:“这是我给师父拿的。” 那就更要吃了,伏青骨张嘴咬了大大的一口,“嗯,真香。” 梵行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馒头,又塞回了肚子里,“走吧。” 吃了枯禅一个馒头,伏青骨浑身劲儿又回来了,跟着梵行很快就回到了浮屠禅院。 两人来到普慧殿,殿内只有枯禅一人,六净和颜崟都还没到。 梵行快步跨进门对枯禅道:“师父,伏施主来了。”随后又掏出剩下那个馒头捧给枯禅,催促着他吃,“师父,这是我给您领的馒头,您先吃了吧,不然过会儿就没了。” 枯禅往他身上端详一番,见只有一个馒头,问道:“你的呢?” 梵行舔了舔嘴唇,说道:“吃了。” 枯禅敲了敲他的脑袋,“出家人不打诳语。” 梵行道:“不算诳语。” 他说‘吃了’,又没说被谁给‘吃了’。 枯禅摸了摸梵行的脑袋,接过馒头分成两半,一半给他,一半留给自己。 “吃吧。” “师父也吃。”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就并排吃起馒头来。 伏青骨摸了摸肚皮,觉得有点愧疚,原来这有一个馒头是小和尚的,也不知半个能不能吃饱,吃不饱会不会长不高。 两个和尚吃完馒头,第三个和尚正好来了。 六净与颜崟来到殿外,见伏青骨站在门口,六净问道:“伏施主怎么不进殿?” 伏青骨道:“消食。”说完却见楚屿芳也往这边来了,“屿芳。” 楚屿芳冲她一笑,随后朝颜崟一礼,“颜掌门。” 颜崟回了一礼,然后对楚屿芳和伏青骨恳切道:“少谷主、伏仙子,六净就麻烦你们了。” 伏青骨道:“都是朋友,力所能及之事,自该帮忙。” 楚屿芳也道:“医者本职,掌门不必言谢。” 六净看着她,道了声‘阿弥陀佛’,从前他只迷其貌,这几日才像重新认识她似的,发现其品质比外貌更加难能可贵,也更让他自惭形秽。 梵行起身出殿,传话道:“师父说让你们进去。” 六净让楚屿芳和伏青骨先进,自己紧跟其后,颜崟要进,却被梵行拦住,“师父说,让颜施主在门外等。” 颜崟只好止步。 席玉慢悠悠过来,问道:“小师傅,我能进否?” 梵行看向枯禅,见枯禅点头,他也点头道:“可以。” 等席玉进殿后,他吃力的将殿门,一扇扇合上,留自己和颜崟在外头大眼瞪小眼。 殿内,六净坐中央,枯禅、伏青骨各坐其前后,楚屿芳和席玉则坐在其左右。 枯禅对六净道:“可准备好了?” 六净深吸一口气,摘下脖子上的佛骨,点头道:“准备好了。” 枯禅又看向其余几人。 伏青骨转头对楚屿芳道:“屿芳可带了补气丸?” “有。”楚屿芳倒了两颗给她。 她两颗一起塞进嘴里咽了下去,调息片刻,感觉体内蓄起灵力后,对枯禅道:“可以了。” 枯禅看向楚屿芳和席玉,见两人都点头后,对伏青骨道:“先解开他体内的封印。” 伏青骨将灵力灌注六净体内,解开了自己设在他体内的封印。 可封印虽解,六净体内的魔种,却并未冒出来。 楚屿芳将六净转向自己,随后以灵力化针,替他打通了灵脉。 六净眨了眨眼睛,魔种依旧没有动静。 席玉笑道:“这魔种还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枯禅对伏青骨道:“麻烦伏施主将它给引出来。” 伏青骨点头,然后将六净转向自己,闭眼催动体内魔种。 看到她身上冒出一层黑气,六净的呼吸骤然一紧,随后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伏青骨对他道:“看着我的眼睛。” 六净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伏青骨睁开眼,露出了一双阴森的血瞳。 第205章 狐狸询问 六净望着伏青骨那双血瞳,整个人仿佛被定住。 “出来。” 他听见伏青骨的声音,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既抗拒又兴奋之感。 伏青骨见魔种还在顽抗,将一股黑气打入六净丹府。 六净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黑气从他丹府溢出,很快便将他整个人包裹。 伏青骨将黑气探入六净内丹,立即被魔种截住,随后疯狂吸取其力量。 她体内魔种哀叫一声,冲到元婴面前,死死扒着它不放。 救命! 元婴捉住它,顺着其魔气,探到六净内丹内的魔种,化出黑色电纹,一点一点地将它往外拉扯。 六净双眼翻出血瞳,然后以手为爪,掏向伏青骨胸口,却被席玉所设下的结界挡下。 “阿弥陀佛。”枯禅趁机将一道金符渡入六净体内,驱逐其体内魔气。 六净发出痛苦狂吼,声音犹如猛鬼野兽,听得门外颜崟惴惴不安。 他不禁呼唤道:“儿子,你怎么样?” 魔种的声音一变,化作六净,对门外喊道:“爹,救救我,我不想死。” 颜崟听这声音哪里还忍得住,伸手就去推门,却被小沙弥拦住。 “这是魔,不是六净。” “可这分明就是他的声音。” “你仔细听听。” 颜崟趴在门缝仔细听,却听见了一阵魔物的吼叫。 小沙弥道:“你不要说话,会扰乱六净的心,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哎呀!”颜崟一捶手,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由得在门前来回踱步。 殿内,伏青骨脸上浸出冷汗,她望向枯禅,枯禅白眉一凝,又将一道金符打入六净体内。 魔种痛苦嘶吼,外溢的魔气忽然内收。 “不好,它想自爆。”伏青骨对枯禅道:“枯禅大师,魔种已经拔不掉了,只能连内丹一起挖出。挖还是不挖,您说了算!” 不挖就只能任凭魔种寄生在六净体内,挖出内丹,六净从此便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即便修佛,想要参悟涅盘,也是比登天还难。 不等枯禅开口,六净先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挖!” 他不想成魔。 “好!”伏青骨对枯禅道:“大师,助我。” 这都是造化,枯禅长叹一声,然后同时催动六净体内两道金符,黑色电纹缠住六净整颗内丹,随后劈开其丹府,将整颗内丹给挖了出来。 “席玉!”伏青骨将内丹扔向席玉。 席玉化出传送阵,立即将其传送至了殿外的空地上,紧接着殿外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普慧殿都跟着震了震。 六净睁大了眼,仰面倒在了枯禅怀里,枯禅一手点住其灵台,楚屿芳赶紧上前,替他检查伤口,然后用灵针,以最快的速度,替六净缝合、止血。 伏青骨压回魔气,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不管灵力还是魔气,此刻她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席玉探过来一颗头,俯视她道:“小师叔,你没事吧?” 伏青骨摇摇头,“还好,死不了。” 席玉冲她弯起嘴角,笑得犹如一只狐狸,“那敢问师叔,是何时习得这炼化魔气为己用之办法的?” 伏青骨一默,随后双眼一闭,歪过了脑袋,任凭席玉怎么叫,也不吭声了。 殿门被猛地撞开,颜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到六净身旁,脸色比六净的还苍白。 “这、儿子,楚谷主,我儿子怎么样了?” 楚屿芳专注地跟六净疗伤,没有回答。 枯禅道:“魔种已与六净的内丹共生,方才拔除之时,它企图自爆与六净同归于尽,所以只好将内丹一同挖去。眼下魔种已彻底拔出,六净已无性命之忧。” “没了内丹,岂不是只能享凡人之寿?往后他又要如何修行?”颜崟怒视枯禅,“难怪你将我拦在门外,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不让你进来,便是怕你糊涂冲动,反害其性命。”席玉将伏青骨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对颜崟道:“留下内丹,便必须留下魔种,他就随时可能被吞噬,连凡人之寿也不可得,又何谈修行?” 他神色带上一丝寒意,毫不客气道:“颜掌门,可不要不识好歹。” “你。”颜崟无法反驳,担心、忧虑还有愤怒,凝结在胸口,憋得他直喘粗气。 枯禅调息片刻,看着六净道:“入我佛门,有无内丹皆可以修行,若参悟真理,洞悉天机,也能涅盘成佛。” 说到底,颜崟心中还是心存侥幸。 希望既能拔出魔种,又能保下颜恻内丹,待他养好伤,再找个借口让他还俗,将他带回去,父子俩还能团圆。 颜恻还能继续过从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不必受这持戒清修之苦。 可如今这一丝侥幸被打破,即便颜恻跟他回去,依旧不得长久,到时候他这个爹青丝华容,儿子耄耋垂老,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之事吗? 颜恻还会因其成为凡人,而失去继承黄金台的资格,受尽排挤打压。 “当初在蓬莱,本还有挽回之机。”伏青骨不知何时睁眼,揉着又开始发疼的头,对颜崟道:“颜恻若当时便跟枯禅大师来禅院,内丹兴许还保得住,但你们自己拒绝了。” 颜崟怔然。 伏青骨继续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都是自己选的,何必怨天尤人?况且,挖去内丹,彻底拔掉魔种,也是六净自己的选择,待他醒后,颜掌门大可自己问他。” 颜崟颓坐在地,盯着六净苍白的脸,心头升起一丝悔恨。都怪他,如果当时答应枯禅,将颜恻早早送来,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他哭嚎道:“儿子,是爹对不起你啊!” 六净被这一嗓子嚎醒,他睁眼看了看颜崟,虚弱道:“颜施主,此事不怪你,更不怪师父,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儿子,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颜崟抹去老泪,凑到他面前问道。 六净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我觉得很轻松,往后都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好了。”楚屿芳替六净缝合好伤口,擦了擦汗,打开药箱给六净配药,“上药、包扎后,好好休养一阵,伤口就会完全愈合。” “不、不必劳烦施主。”六净见她要亲自动手,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对颜崟道:“颜施主,不如你替我上药包扎吧。” “哎,好,好!”颜崟此时心疼儿子心疼得要死,自然是有求必应,然后伸手去接楚屿芳递过来的药。“多谢楚谷主。” “也好。”楚屿芳将药交给颜崟后,提醒道:“可能会有点痛,忍着些。” 伏青骨见她收拾药箱,也跟着起身,同她一起向枯禅告辞。 席玉见她脸色不对,也快步跟上。 三人刚跨出殿门,便听见了六净的鬼哭狼嚎。 被药给痛的。 伏青骨和席玉不约而同地看向楚屿芳,眼里满是敬畏。 楚屿芳却道:“药性烈点,才能消去伤口残留余毒,过两日六净师傅就能活蹦乱跳了。” 席玉想起素月手上已好得差不多的伤,称赞道:“少谷主真乃神医妙手。” 楚屿芳谦虚道:“席玉仙君过奖。” 将六净的哭嚎抛在身后,三人离开普慧殿。 伏青骨见席玉跟着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便知道这狐狸是铁了心,要问个明白,于是让楚屿芳自己先回芙蕖堂。 楚屿芳观其脸色,便知是拾忆丸发作,她拿出一个药瓶给伏青骨。 “这逍遥丸你拿着,疼得无法忍受之时吃一颗,但若是还能忍受,能不吃就不吃。” “好。”伏青骨接过药,并未打开,而是塞进了怀里。 楚屿芳见状,微微叹息,然后独自前往芙蕖堂,可刚走出禅院,便看见白藏等在门外,精神挺拔地朝她挥了挥手。 初日落入禅院,替他披上一身晨光。 她不由得露出笑容,然后快步朝他走去。 伏青骨和席玉站在门内看了一阵,随后识趣地改走另一条道,不想惊了这一对佳偶。 两人同出禅院,寻了一处山亭说话,恰好钟楼传来钟鸣,浑厚悠远的钟声,让人精神一振。 伏青骨靠坐在亭边,被清凉的山风一吹,觉得头疼减缓不少。 席玉见她面色缓和,问道:“好些了?” “嗯。”伏青骨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少谷主为何会给你逍遥丸?小师叔可是有哪里不适?” “为了减缓修复识海的痛。” 席玉惊讶道:“药制成了?” 伏青骨点头,随后对他谢道:“还得多谢你给的神蜗,否则这药就炼不成了。” 席玉盯着她,心绪复杂,“这下真要成小师叔了。” 伏青骨顺着他的话接道:“所以往后休要在师叔面前放肆。” 两人相视一笑。 席玉想起方才普慧殿,伏青骨帮六净拔出魔种时所使用的方法、现之形态,问道:“你留下魔种,到底是为了什么?” 伏青骨趴在栏杆上,眯眼迎受山风,“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席玉皱眉,“你想去投靠巫危行?” 伏青骨哼道:“什么叫投靠,这叫忍辱负重。” “留着魔种,是为了伪装成入魔,让他放松警惕?” “巫危行城府深沉,以其狡诈多疑的性子,我入魔与否,他都不会轻信。” “那是为了什么?” 伏青骨眼中闪过锐芒,“为了斩断封元虚的念想,让他即便抓住我,也无法再利用我修炼。” 席玉霎时便想到了关窍,“你是说禁术?” 伏青骨点头,然后问道:“你可还记得最初见到我时,我的样子?” 席玉颔首,“印象深刻。” 伏青骨拿余光扫他,他乖巧一笑。 “我所使用的禁术,便是在他手下身心领会而习得,既然我会遭受天罚和反噬,他必然也会,且会因修为更高,遭受的惩罚和反噬越重。抓楚绾一回去,便能佐证这一点。” 雷泽封禁三十二年,却因楚绾一而破禁,足见封元虚伤势之重。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即便再迫切地想抓我回去继续完成禁术,也不敢冒走火入魔的风险,吞噬一个魔修的元婴。” “事无绝对。”席玉不赞同道:“他能做出残害同门之事,能是个什么好东西?逼急了,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更不是东西的巫危行。” “巫危行若是想要借我对付封元虚,岂不更好?”这也是她去雷泽的目的之一。 “你这是在赌。” “前途未卜,谁人不赌?” 伏青骨起身面对席玉,目光暗沉而坚定,“不止我在赌,你和蓬莱,仙门和魔族,包括封元虚、巫危行都在赌,而想要在这场赌局中博得赢面,就要看谁能更豁得出去。” 席玉无话可说,因为蓬莱正是沧溟和几位仙尊,豁出性命,孤注一掷才得以保下的。 她说得没错,这是一个赌局,只要入局,所有人都是赌徒。 “凌霄也知道此事?” “嗯。”凌霄这个混账,恐怕即便她自己没这个打算,他也会想方设法,将她踹回雷泽。 “枯禅大师也知道?” “你都能猜到,他自然也能。”只是老和尚狡猾,出头冒尖之事,都交给别人,自己则装聋作哑,还美其名曰,因缘、造化、天命云云,诓得人找不着北。 席玉握紧拳头,“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 伏青骨笑了笑,“你这不是问了么?” 席玉顿默无言,她料定自己会察觉,也料定自己会问,更料定若是早告诉他,他一定会反对,并设法阻止。 所以与其直接告诉他,不如顺时应势,待事已成定局,他即便知晓,也不会再阻止。 比如眼下。 伏青骨问道:“钟遇和你的人,近日可有传回消息?” 席玉回神,“自从上次剑阁之事后,封元虚应当是察觉雷泽内有奸细,戒备比之前更加森严,所以消息传递得也比之前谨慎。” 伏青骨神色一紧,“可是被发现了?” 席玉语气低沉,“有人牺牲自己,排除其他同伴和钟遇的嫌疑。” 伏青骨沉默片刻,“那我便更该回去了。” 席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怕再得她一句‘不合时宜’。 “楚绾一没事吧。” “封元虚大费周折地抓他回去,不会轻易动他。” 这跟伏青骨料想得一样。 忽然,伏青骨脑海中冒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妖道,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声音盖过了伏青骨的头痛,“怎么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把这缺巴齿给扔下山去。” “她又怎么了?” “她把小狮子头都啃秃了,我若是没拦着,估计小狮子整个就进她肚子里了。” “……”伏青骨按了按额头,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第206章 重回县衙 席玉见她露出头痛的表情,关切道:“怎么?又头痛了?” 伏青骨摇了摇头,“是四脚蛇在催我回芙蕖堂。” 四脚蛇?席玉见她的额头浮现一个浅浅的印记,不由得一愣,“它居然还在。” “你果然知道。”伏青骨摸了摸额头,“正想请教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魂契。” “魂契?” 席玉语气微酸,“你自己和四脚蛇结下的,你竟不知?” 伏青骨道:“这是在云述识海中,四脚蛇和灵晔相遇后所结下的,结契之时就在苍梧殿,你当时也在。” 他确实在,只是当时在苍梧殿,他正和凌霄谈判不好追问,过后伏青骨与四脚蛇解契。便没再见它,因此也未曾细究。 “东海那日后,我本以为它已经解开了,谁知在四脚蛇拿魂力替我疗伤后,它就又出现了。”伏青骨问道:“这魂契到底是什么?” 席玉解释道:“灵契与魂契,出于同源,却又有所不同,灵契分主仆,对结契者有约束之力,结契后多是灵力、术法、修为上的互通和共进。魂契则是结契者元神与魂体之结合,不分主仆,也并无约束,是精神与灵魂之间的共鸣,是比灵契更为紧密的一种契约。” “这种契约一旦结成,想要解开,需得双方自愿。”席玉顿了顿,想起东海那日昏天暗地的场面,显然四脚蛇并不情愿,而伏青骨在蓬莱休养那两个月,也是闭门不出,十分消沉。 虽然席玉不想承认,可他看得出来,伏青骨虽对四脚蛇狠心,却也十分难舍。 他长叹一口气,把话说完:“若是不情愿,自然是解不开的。” “原来如此。”四脚蛇知道前因后果,估摸又得撒欢了,想起他高兴的模样,伏青骨嘴角也扬起笑容,然后对席玉道:“多谢解惑。” 席玉嘴里尝到一丝苦涩,“或许这就是你跟他之间的机缘。” 伏青骨道:“机缘一事,虽看似不可预料,却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席玉扯出一个笑容。 日出东山,云雾渐稀,伏青骨深吸了一口气,对席玉道:“我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四脚蛇和小魔星就要闹翻天了。 席玉道:“你回雷泽之事,我好好想想,再同你商量。” 这算是妥协了? 伏青骨点头,“好。”随后同他挥手,离开山亭,“走了。” 席玉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回头,却见不远处,素月正沿着山道,踏着晨光而来。 两人目光相接,皆是一愣,随后露出笑容。 伏青骨回到芙蕖堂,推开房门只见一片狼藉,却未见白虺和小魔星,正想叩问神识,白虺的声音却先冒了出来。 “看窗外。” 伏青骨来到窗边,却看到窗户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还在来回扯动。 难道又来登徒子了? 她探头顺着绳子往下看去,却见小魔星被绑成了粽子,跟只秤砣似的挂在窗下,正蹬着腿儿来回晃动。 察觉伏青骨的气息,她费力仰头,朝她露出求救的表情。 伏青骨见她嘴边还沾着几根狮子毛,冷酷无情地道:“吊着吧。” 小魔星立即瘪嘴。 忽然,一个东西从荷塘飞出,朝伏青骨而来,她伸手接住,发现是一个莲蓬。 她朝荷塘望去,一条白尾巴分开荷叶,一只木盆从荷叶丛中飘了出来,里头正坐着四脚蛇、小黄,和秃头小狮子。 伏青骨抛了抛手中的莲蓬,在看荷塘中光秃秃的茎秆,对四脚蛇说道:“你将这莲子都给薅完了,寺院里的僧人们吃什么?” 四脚蛇道:“我又没白吃,我给这片荷塘赐福了,来年会长更多的莲藕,来年会结更多的莲子。” “能得你。”伏青骨剥出两颗莲子扔进嘴里。 嗯,没有药王谷的好吃。 她见小天魔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便对她说道:“张嘴。” “啊——”小天魔张嘴,露出一口缺牙。 伏青骨剥出两颗莲子扔到她嘴里,她嚼吧两下,囫囵吞了,然后继续对伏青骨张嘴。 伏青骨索性将正房莲蓬都剥了,投喂给了她。 “这是我给你摘的莲子,你怎么都给她了。”白虺不满道。 伏青骨看着莲蓬上的牙印,对它道:“你再说一次,谁摘的?” “……小狮子。” “呵。” 伏青骨见小魔星还没吃饱,想了想,扯着绳子将她拽了上来,然后对白虺道:“别飘着了,随我下山一趟。” 一听说要下山,白虺立即卷着小黄和小狮子窜进窗子,化为人形落到她面前,期待道:“下山做什么?” 伏青骨解开小魔星的绳索,说道:“去替她收拾残局,顺便找东西。” 她看了白虺怀里的小狮子一眼,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秃了。 然后拍了拍小魔星的脑袋,说道:“也不能总饿着她,让她逮谁吃谁。” 小黄化为胖小子,跳了跳,“我也要去。” 伏青骨道:“你不跟着小白?” 小黄撅嘴,“他最近哪儿有功夫搭理我?” “说得也是。”这些日子只要有空,白藏都和楚屿芳待在一起,自是没有功夫管小黄。 听说要下山,小狮子也是满脸期盼,伏青骨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袋,说道:“你就待在禅院,过会儿我送你去药王谷嬷嬷那里,让她给你涂点生长毛发的膏药。” 它失落地低下头。 “六净刚被拔出魔种,你也可以去陪陪他。” 闻言,它露出担心的表情,然后从白虺怀里跳下,跑出门外找六净去了。 “走吧。”伏青骨左牵黄,右擒魔,对白虺说了一声,然后拉着二人跳出窗外。 白虺闪出窗外,化作白龙接住她,随后腾空而起,在浮屠山上空盘旋几圈后,朝山下飞去。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伏青骨将魂契的来由讲给他听,听后果然欢喜。 “也就是说,以后只要我不愿意,这魂契也就再也解不了了?” “按席玉的说法,是这样没错。” 白虺在她脑海里欢呼,然后在云堆里打了几个滚。 小黄‘啊啊’大叫:“要摔下去啦!” 小魔星却拍手大笑,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缺牙,然后捂着嘴眯起了眼。 伏青骨将灵力注入魂契,感受其喜悦,嘴里却笑骂了一句,“蠢蛇。” 白虺撒娇道:“你骂我做什么?” “听事情永远抓不住重点,不是蠢是什么?” “什么重点?” “自己想。” 白虺想了想,最后通过魂契感受到伏青骨心头那一份欢喜和牵绊,心顿时狂跳起来。 “你那时其实也不想和我分离,对不对?” “嗯。” “不许‘嗯’,你要回答我。” “是,不想和你分离。” 白龙‘嘭’地消失,小黄和小天魔骤然下坠。 “啊啊啊!” “哞——” 然后被一个泡泡吞没,浮了起来,小黄抬头正准备骂那四脚蛇,却见他和伏青骨正紧紧相拥,唇齿交缠,于是悻悻闭上了嘴。 小天魔也抬头去看,却被小黄捂住了眼睛,然后听见他说,“小心看了长针眼。” “醒醒,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黄和小天魔迷迷糊糊地被喊醒,刚睁眼便摔了两个屁股蹲。 他抬头怒目而视,却对上白虺能晃死人的笑容,顿觉身上一阵恶寒,他搓了搓臂膀,觉得瘆得慌。 小天魔爬起来,跑到伏青骨身边,握住她的手,讨好一笑。 伏青骨捏住她的脸,“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小天魔摇头。 这些闯祸精,一个二个的都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 伏青骨将她的脸捏得变形,“想要填饱自己的肚皮,就自己挣功德。” 小天魔被捏得眼泪汪汪。 伏青骨又压了压她头顶的花鬘,“别起恶念,别动歪心。” 小天魔这些日子吃够了花鬘的苦头,连忙点头。 “知道就好。”她转头对白虺和小黄道:“走吧。” 白虺提着小黄抖了抖,将他化作黄皮猫,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牵起了她另一只手。 真是一刻也不想分开。 几人来到府衙,却见府衙门口排起了长队,伏青骨上前对一位老者问道:“敢问老人家,衙门里发生了何事?为何都在这里排队?” 老者打量她和白虺一番后,答道:“都是来伸冤的,知府大人巡访,开公门亲自替老百姓重审冤假错案,你们有冤要诉?可不能插队啊。” “我们并不是来鸣冤的,而是来找知县的。” “知县?”老者歪头指着人扎堆的一处地方,说道:“知县正在那儿站笼呢?” 说着,朝那处呸了一口唾沫,骂道:“活该,这站笼的法子,还是他想出来的,不管是非对错,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就拿来站笼,为此才至这么多冤案,今日终究是报应在了他自己身上,真是大快人心!” 伏青骨见他如此愤恨,问道:“老人家有何冤情?” 老人道:“他将我的田判给了隔壁朱三,我得趁机要回来。” “那本来就是我的田,你个死老贼,少张嘴说瞎话!”前方有人回头骂。 “你个癞头蛤蟆嘴,嘴大就可以乱嚼舌?我可有田契,到时候让青天老爷派人一量便知。” “量就量,我还怕你个老不死的?” 两人对骂起来,顿时引来排队的人看热闹,小黄也看得津津有味,学到不少新词。 小天魔正站在老人面前,抬头看老人头印堂盘着一团黑气,便出手指往老者身上一戳,将那团黑气给吸到了手指上,然后往嘴里塞。 刚舔了一口,便扑通趴在了老人面前。 老人的咒骂被打断,弯腰将她扶起来,见她瘪嘴要哭,不禁想到自家小孙女,便从怀里掏出一包麦芽糖,拿了一颗递到她面前。 “妮儿,不哭了,吃吧。” 小魔星盯着那颗糖,又抬头看了看老人,然后‘啊呜’一口,就将那糖含进了嘴里,然后眯起了眼睛。 吃完,她又眼巴巴的看着老人。 老人在小魔星的注目下,又拿出一颗喂给她,边喂边说道:“吃完这颗就没了,剩下的,我还得给我家妮儿带回去呢。” 小魔星美滋滋地吃了,总觉得这糖进肚子里,又暖又甜。 “老人家您别惯着她,牙就是因为贪吃给吃没的。”伏青骨敲了敲小魔星的脑袋,小魔星听她说自己的牙,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老人笑呵呵,全然没了刚才的戾气,“小孩子,哪有不贪嘴的,我家妮儿……” 他忽然不说了,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伏青骨没有追问,她察觉一道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老人,以余光扫了眼前方朱三,然后将一道护身符打入了老人体内。 她朝老人眼前一挥,指着天对老人说道:“老人家,您看着天就要下雨了,这队还不知得排多久,不如下次再来吧。” 老人抬头一看,果见乌云滚滚而来,有雷霆暴雨之势,顿时吓了一跳。 “这天儿怎么说来雨就来雨?”他不甘心地看了前方朱三一眼,然后收起糖,火速离开了县衙,边走边念叨:“家里粮食还没收,老婆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小黄抬头看了一眼天,日照东方,晴空万里,哪儿来的雨? 朱三见老人走了,有些惊讶,随后脸上露出一丝阴毒,然后挤出人群,朝老者追去。 小魔星察觉朱三身上的杀气,朝老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咂了咂嘴里的甜味儿,等朱三经过自己面前时,伸出小短腿儿一绊,朱三便摔了出去,然后闷哼一声,又抽搐了几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排队的众人皆被吓了一跳,纷纷伸长脖子去看,结果却见那人身下涌出一滩鲜血,不禁大叫起来。 “血!” “怎地?自己摔一跤,就还摔死了?” “刚才不还跟人在吵架?” “走,看看去。” 人也不喊冤了,纷纷围上去看热闹,却都站得远远地,不敢上前,也不敢去扶。 这人方才同人吵架,凶神恶煞的,万一被讹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衙役听外头传来喧哗,出来查看,“让开,让开,发生了什么事?” 挤进去一看,见满地鲜血也吓了一跳,他将人翻过来一看,却见一把杀猪刀正插在朱三胸口,而朱三的手正死死握在刀柄上头。 这人摔一跤,竟将自己给捅死了。 白虺冷笑,“自取灭亡。” 伏青骨低头看向小魔星,她两只脚并在一起,一只翘了另一只又翘,察觉她的目光后,抬头朝她咧了咧嘴,露出几瓣儿缺牙。 这次,她没再被花鬘压趴在地。 第207章 天魔挑恶 朱三的尸首,被仵作抬进了衙门,那把凶器插在他胸口,散发着缕缕黑气。 小天魔眼珠子在那杀猪刀上直打转,却在察觉头顶花鬘的威胁,及时打住了念头,然后叹了口气。 魔生,苦啊。 伏青骨也注意到了那把刀,长年浸血的利器,煞气皆十分深重,何况这刀不仅杀猪,还杀过人。 这朱三绝非良善之辈,带刀来衙门与那老人争田,应是动了恶念。 她之所以让老人离开,便是希望他避开此劫,谁知这朱三竟因与其吵嘴,歹意徒生,想跟上去将其赶尽杀绝。 今日,即便小魔星不出手,哦,出脚,她那道护身符也会让其自食恶果,只是没想到,小魔星先一步让他遭了报应。 伏青骨盯着小魔星圆圆的头顶,伸手摸了摸,心想:或许她是可以改变的。 小魔星察觉头上传来温和的触感,抬头惊讶地看着伏青骨,伏青骨表情依旧是那个表情,眼神中却透出一丝赞赏。 她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 “道长,是您?”看门的衙役认出伏青骨,立即上前,跟见了救星似的,拱手摇道:“道长,您快收了神通吧,这衙门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伏青骨望着满衙百姓,扬眉装傻,“这与我又有何相干?” “那日自从您走后,知府大人就疯魔了,不仅将知县大人打了,还将其治罪,罚他站笼受辱,全然变了一个人。”衙役捂嘴低声道:“他还时常自称厨子,下厨做饭,那饭的味道,竟当真跟我们那厨子做的一模一样。” 白虺问道:“好吃吗?” “好吃,这厨子的手艺那可真是一绝……”衙役忽然一僵,回头看着身旁突然出现的一张脸,吓得后退,“你、你是?” 他打量白虺,这模样可不像凡人。 白虺站在伏青骨身后,抬起下巴对衙役说道:“我是她的道侣。” “哦。”衙役不管什么道侣不道侣,随意敷衍了一句后,对伏青骨道:“道长可救救咱们知县吧,再站下去,会出人命的。” 白虺面露不满。 伏青骨给了他一拐子,让他别乱说话,然后牵起小魔星,对衙役道:“你带我们去瞧瞧吧。” “哎,好!”衙役连忙将伏青骨请入衙门。 白虺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跟上伏青骨的脚步。 衙门里的人更多,衙役一边驱赶人,一边对伏青骨说道:“您看看这些人,都是这知府大人发言,说要开公堂给百姓们伸冤给引来的,这几日都快将咱们衙门的门槛给踏平了。” 伏青骨好奇,“他亲自断案?” “啊,不过请了一个军师。”衙役歪头过来低声问道:“您猜是谁?” 伏青骨略一思索,“厨子?” 衙役一脸‘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的表情,伏青骨回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几人经过站笼,衙役朝公堂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上前对笼子里站得两腿打颤、蓬头垢面、双目无神的知县嘀咕了几句。 知县死气沉沉的眼珠子一转,看向伏青骨,然后也不知跟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晃着笼子,对伏青骨‘嗬嗬’叫了几声,好半天才憋出几句咒骂。 “妖道!我知道一定是你搞的鬼!你以妖术谋害本官,扰乱衙门,本官要治你的罪,让你不得好死……唔!” 衙役赶紧捂住他的嘴,冲伏青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小声跟知县道:“大人,道长可是来救你的。” 然后凑到知县耳边,又是一阵嘀咕。 妖道也是他叫的?听到知县叫骂,白虺抬手想教训,却被伏青骨按下,“别搭理。” “也是,懒得脏本大爷的手。”他顺势在伏青骨手上捏了一把,喜滋滋。 小黄翻眼皮,它跟着这白家二蠢,迟早长针眼。 知县和衙役嘀咕一阵后,脸色一变,双腿一软,想跪却跪不下,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伏青骨哭求,“道长,我知道错了,往后我定当做个爱民如子,为民请命的好官,还请道长救救我。” 周围的百姓见状,又纷纷朝他吐唾沫。 “狗官,狗叫什么!” “这会儿知道号丧了,这笼子不是你做的么?” 也有人心软,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也干过好事,中秋节长街砍人案,不就是他断的吗,还替那被凶手残杀的一家人伸冤。” “那也都不是他的功劳啊。” 说着说着,百姓们还吵起来了,这一吵就惊动了公堂上的知府,连忙命人来查看。 前来查看的是县丞,一见引起骚动的是伏青骨,连忙快步上前,亲自拜接,“道长,您总算来了。” 伏青骨有些惊讶,“你知道我要来?” “知县大人虽有过,却罪不至死,道长乃修道之人,不会轻易闹出人命,折损自身阴德,何况若是真想要我们知县大人的命,又何必这般费神,想必只是给他一个教训以为警戒,因此我猜道长必定还会回来。” “你倒是个明白人,却为何不劝你家大人做个明白官?” “都是身不由己啊。” “你们都身不由己,这些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县丞面露愧色,“还请道长给我们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伏青骨未置可否。 县丞请她与白虺至堂前,堂上正坐着清减不少的知府,知府不远处站着厨子萎靡不振的厨子,堂下是衙役、仵作还有新鲜的死朱三。 显然是正要审理朱三的案子。 县丞入内,悄声对知府禀告道:“知府大人,道长到了。” 知府一见伏青骨,顿时有些心虚,他回头看了厨子一眼,厨子不明就里地打了个哈欠。 自从换到这厨子体内后,早起贪黑,又是做菜、又是审案子,人都快熬干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壳里,什么时候才能离了这个倒霉的地方回州府去? 知府见伏青骨站在堂外,并没有入内的意思,便硬着头皮继续审案。 待衙役和仵作上禀案情后,他强作镇定地断道:“既然是自己摔倒将自己刺死,那就不和别人相干,通知其家人来将其领回去吧。” 厨子在他身后撑着眼皮说道:“草率,至少得写个结案公示,将案情起始、经过、结果,还有人证、物证,公之于众后,让其家属来确认画押,再派发殃榜,才能将人给领回去。” “不早说!”知府招来县丞、主簿,按照厨子的方法步骤办了,然后让人去通知朱三家人来确认、画押。 朱三家人很快就哭天抹地的来了,先认了尸,又听县丞念了结案公示,却是不依不饶地喊冤,说朱三的死有冤情,将其之死,赖在与其有田产纠纷的邻家老者身上。 说他与自家争田产不成,便蓄意害人。 后来在在场众人出面作证下,栽不了凶,便又诬说是衙门路不平,叫朱三给摔了,这才杀身而死,非要衙门赔偿抚恤。 知府惊堂木都拍烂了,却还是止不住这鬼哭狼嚎,衙役手中杖棍齐齐一敲,朱家人才停声。 知府看向厨子,厨子走到知府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 知府问道:“你家朱三,来官府有何目的?” 朱三老爹起身道:“青天老爷,我家朱三,是来府衙鸣冤的,那周老儿要占我家的地……” 闻讯赶回来看热闹的周老儿暴起,“谁占了谁家的地?我可是有田契的!” “肃静!”知府又对朱父问道:“朱三既是来鸣冤,为何要带刀来衙门?” 朱父顿时语塞,嗫喏半晌,没憋出个屁,倒是他堂客哭诉道:“回青天老爷,我家儿子是杀猪匠,所以随身带着杀猪刀。” 知府难住,那厨子贴到他耳边,说了一个字,他想也不想的传声,“打!” 随后一愣,“打?” 厨子点头。 知府迟疑半晌道:“那就打吧。” 衙役们架着朱家老夫妇,两棍子下去,就招了。 朱父道:“他、他带刀只是为吓唬吓唬周老儿,没别的想法。” 朱母道:“我们不告了,都是这个不孝子自作自受,不敢麻烦青天大老爷。” 小天魔歪着头看着他们,随后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啪!”白虺朝她脑袋上拍了一掌,“吓本大爷一跳!” 小天魔捂住脑袋,不满的看着他。 堂上众人也被她的笑声吓到,知府本想呵斥,看到她身旁的伏青骨,想起这小娃是那能断案的黄狗变的,便带着一丝恭敬问道:“这位小神仙这是何意?” 白虺听见‘小神仙’一称,怪笑两声,引来知府注目。 小天魔晃了晃伏青骨的手,伏青骨松开了她,她走到那朱母面前,直直盯着她,不言不语。 朱母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她盯着面前的小女娃眼睛,脑子忽然一阵晕眩,再定睛一看,却见面前小女娃忽然变了个样子。 “啊!鬼!鬼啊!” 朱母惊恐退后,缩到了朱父身边,眼睛四处乱瞟,身子也不住地发抖,将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 小魔星又发出怪笑,脚步轻盈地跳到了她面前,去抓她的手。 朱母死命挥手捶打,“滚开、滚开,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 朱家人脸色顿时一变,赶紧将她抓住,然后堵住了嘴。 朱三媳妇儿道:“我家婆母有疯病,时不时犯病,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不等厨子支招,知府惊堂木一拍,便将堂下众人定住,“我看这事古怪,无缘无故说什么杀人,叫什么鬼魂?这其中定有冤情,来人,将那朱母带上前来审问。” 两名衙役去拉朱母,却被朱家人阻拦,可越阻拦,此事越显得怪异。 知府让衙役将朱家人各自打了几板子,朱家人这才不敢再拦,朱母被拖到知府面前,小魔星跟个小野鬼似的跟了过去,然后朝朱母摊开手心。 朱母盯着她的手心,又开始疯叫起来,最后不住地向她磕头,“我该死,我有罪,妮儿你就放过姥姥吧,别来索我的命。” 众人盯着小女娃的手心,她手心里却空无一物,也不知那朱母看到了什么。 那朱母疯了似的,向小女娃磕头,嘴里胡乱说着‘有罪、饶恕’的话,一声声叫着‘妮儿’。 知府对朱家人问道:“这妮儿是谁?” 朱家人被押在地上,一个个埋下头,不敢正视知府,也不敢回话。 堂外倒是有人应了,“妮儿?可是我的妮儿?” 众人一看,却是那与朱家人有纠纷的周老儿,周老儿挤到堂前,对朱母问道:“你方才在叫谁?” 朱家人皆不敢看他。 小天魔跑到周老儿面前,仰头朝他笑了笑,周老儿微微一愣,随后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是我家的妮儿。” 朱母见到一老一小站在一起,先是怕得后退,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揪着周老儿的裤腿道:“周大哥,我对不住你,可我没真想害你家妮儿啊。” 她瑟缩地瞄了眼一旁的小女娃,然后回头,指着躺尸的朱三道:“是他,是、是他杀的,是他说一不做二不休,所以、所以才……” “谁?”周老儿两眼通红,他枯瘦的手一把揪起朱母,凶恶地逼问道:“老虔婆,你说!你们害了谁!” 朱母被吓得一哆嗦,浑身抖如筛糠,然后盯着小魔星高喊道:“妮儿,是姥对不住你啊——” 周老儿如遭雷击。 “你说,你们把我家妮儿如何了?”周老儿嘴颤了颤,轻声问道。 “我、我……都是那个逆子啊。”朱母不敢看周老儿,转而指着朱三道:“我说给你送回去,是他恨你不肯让田,这才将她给……害了呀。” “害了?”周老儿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花,随即眼神一定,又问道:“那她在哪儿,你们将她给藏在哪儿了!” 朱母目光闪烁,结结巴巴才说出地方,“就埋在那块……田里。” 闻言,公堂内外,一片哗然,而朱家人皆是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而周老儿终是受不了这打击,身子一抽,昏厥在了公堂之上。 他身上那包糖掉了出来,滚到小天魔脚边,她忙捡起来,拿起两颗就往嘴里塞,下一刻却皱眉将那糖给吐了出来。 怎么变成了苦的了? 第208章 府衙勘案 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将周老儿扶起,掐人中的掐人中,喷水的喷水,却都不管用。 伏青骨绕到周老儿背后,并指往他风门上一点,然后输入一股灵力,周老儿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痰,随后慢慢转醒。 一名衙役大喊:“哎,醒了,醒了!” 随后他役仔细打量周老儿,觉得他很是眼熟,“你两年前是不是来报过案,说家中孙女走失,让我们帮忙找人,我记得替你张过榜榜。” 经他这么一说,县丞也想起来,还是他批的公文,依稀记得是个四五岁的女娃,因为一直没找到,她家阿公阿婆还来官府哭求过好几回。 过后只当是被拐子拐走,不了了之了,如今看这场景,竟是被这朱家人害了。 他看着朱家人,又想起这两家还有一桩田产纠纷的案子,也是在两年前左右,后来因为周家人找孙女,分身乏术、无心再争,知县便将这田判给了朱家人。 前两日,知府开公堂,他也看见过这老儿,当时只觉面熟,一时没想起,这会儿才将这前因后果给捋通顺了。 县丞将两桩案子一勾连,上前禀告知府。 知府听得直点头,厨子却看出他没什么主意,主动开口道:“先审朱家人和这老儿,再提失踪案、田产案两案之卷宗。” 知府照办,立即下令将朱家人挨个带上前来问话。 朱家人见事情瞒不住,又怕再挨板子,便将什么都交代了。 原来这朱、周两家,本是邻居,又沾点亲缘,原本也是和睦的两家人,可后来周家的儿子、儿媳,先后得病身故,只留下老父母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女。 周家人的天顿时塌了。 好在还给老两口留着个孙女,两人将余生寄望都依托在这个小人儿上,辛勤劳作,含辛茹苦地拉扯这小孙女。 可自从儿子儿媳死后,只剩下孤寡老弱的周家,在村里的境地变得十分艰难,时常遭受村民们的欺负。 被偷盗粮食、家禽都是成了家常便饭,更为可恨的是,原本跟他们家关系不错的朱家,竟打起了他们田产的主意。 起先是以周家老两口忙不过来为由,向他们租借田地,过后便赖着脸不还,过后更是四处说,周家儿子在世时欠了他家三儿的钱,早将这田地抵给了他家。 周老儿自是不干,自家的田地,怎能白白让给别人,且孩子大了,吃穿用度也大,多几分田,便多几分收成,让日子过得宽松点。 因此两家便为这田,起了纠纷,其间吵嘴、动手数十次,后来闹到了官府,周老儿持有田契,朱三持借契,一时争论不休。 两家人彻底撕破脸,眼看吃进嘴里的肥肉咽不下,朱家人对周家老两口是暗恨不已,每每见了也是横眉怒眼,恨不得两人即刻升天。 可大人之间的恩怨,稚子不懂,周家小孙女照样见谁都笑眯眯。 老两口疼惜孙女,舍不得她受苦,什么好吃好穿的都先紧着她,将她拾掇得十分整齐,养得很是白净可爱。 朱家也有一对儿女,因家里吃穿短缺,就跟两个泥猴子似的,十分顽劣调皮,时常抢周家小孙女的东西,还经常打她。 周家老两口便时常拦着小孙女去找两人,可拦得住小孙女,拦不住那两个,于是周老儿便在院子四周打桩树了篱笆,情况才有所好转。 朱家两个小的看得见抢不到,很是眼红嫉妒,便回家找大人闹,一来二去,朱家人就连这个小孙女也给恨上了。 其中,最看其不顺眼的便是这朱家老母,她溺爱两个小的,听两个小的天天回来哭,只觉是那周家那小东西故意惹逗,又因心头不平,起了嫉恨之心。 事发之时,正值秋收,周家田地丰收,老两口早起贪黑地忙收成,因为秋热怕小孙女受不住,便将她留在了屋里。 小孙女闹着要去,周老儿便塞给了她一包麦芽糖,让她乖乖在屋里等。 小孙女坐在院子里吃糖等阿公阿婆,又被朱家那两个瞧见了,便吵着要吃,哭闹声引来朱家老母。便发火将两个小的给打了回去,两个小的头次挨她揍,哭得昏天暗地,嘴里还没大没小的骂她。 她呕得发慌,便将这口气都记在了这小孙女身上,恰在这时,小孙女听朱家两个小的哭得凄惨,便不舍地掏了两颗糖,从篱笆缝里递给朱家老母,说给哥哥妹妹。 朱家老母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有心想收拾这个小的,于是脸色一变,笑呵呵地接过糖,然后谎称带她去找阿公阿婆,将她哄得搭板凳翻了篱笆。 她将那周家小孙女领到一个田里用的的蓄水井边,将她给推了下去,然后便飞快跑回家,装作不知情。 等到傍晚,周家两口回来发现人不在,便出门四处寻找,因那口井并不偏僻,本以为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人,谁知找到天黑,也没见找到人。 老两口拉下脸过来问,她做贼心虚不敢见,只在屋里说没看到。 等老两口走后,朱家老母跟出来看,见他们又外出找人去了,便想回蓄水井看看,谁知刚出门就碰见一个浑水污泥的小孩,抹着泪抽抽搭搭地朝这头走来。 不是周家那小孙女是谁? 朱家老母吓得心慌,一时情急便将人给带回了自己家中,此时她已有些后悔,也有些心软,思来想去便准备将人给送回去,谎称自己在田里找到的。 可在这时候,朱三回来了,回来后不停咒骂着周家老两口。 朱家老母一问方知,朱三和去找人的两人撞上,又起了口角。 “两个老不死的,活该断子绝孙,这死丫头死在外边最好,让他俩一根毛都捞不到!”朱三骂完就对上了周家小孙女直愣愣的眼睛,被吓了一跳。 朱家老母将此事告诉了朱三,朱三想起方才那老两口焦急的模样,歹念陡生。 他让母亲将儿女带出门,自己关上门,将周家小孙女就那么给害死了,然后趁周家人外出寻人,将其埋在了两家争夺的那块地里。 人死了,周家自然就找不到了,老两口四处找人,无心管这块地,这地便归了朱家。 周家老两口找人找了大半年,求官告府,请官府帮忙找人,朱三怕查到自己头上,便雇人散播消息,说看见他家孙女被拐子拐走,又折腾了好几个月,才死心罢休。 周家阿婆神志也渐渐不清楚了,她时常念叨着孙女回来,觉得孙女在家,要守着她哪里也不肯去。 从此人荒了,地也荒了,可偏又不得死。 不得死,便要吃饭,周老儿一边守着老婆子,一边种地,渐渐地竟也熬过来了。 正巧前几日来县衙还粮种,见县衙贴了开公堂替百姓鸣冤的告示,便想起自己被强占的田地来,心头便起了念。 他回家后,来到田边转悠,却被朱家人看见。 朱家人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惊怒之下,便又和他争执起来。 双方一起口角,朱家人嘴上没把门儿,专捡戳人心窝子的话骂,便骂他活该断子绝孙,死儿死媳死孙女。 周老儿恨极,便杨言说要告官,这朱家人本就心虚,一听说要告官越发害怕,将此事告诉了朱三。 朱三来府衙探了几次,果真遇见了这老儿,便想贼喊捉贼,先下手为强,告这周老儿要占他们的地。若是真失败了,便一不做二不休,设法将这周老儿除掉,以免牵扯出从前的事,这才带了刀子在身上。 哪想还没到公堂,两人又吵起来了,周老儿不知为何忽然离开,而朱三莫名其妙摔倒,用那把杀猪刀将自己给捅死了。 纠清案情后,知府大怒:“岂有自理!你们一家简直欺人太甚!强占人田地不说,竟还杀害人命,那可还是个孩子。” 堂里堂外,顿时骂声一片。 “这朱三想必是遭了报应,这才自己捅死了自己,真是活该!” “真是畜生,才几岁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这人我认识,是个杀猪的,平日无事就一群闲汉胡混,无事生非,横行霸道,很是凶恶,哎……这周家孤寡老弱的,又何必惹他?招来这等祸事。” “他这老娘也不是个东西,她也是起心杀人的,可怜那孩子,逃过她却没逃过这朱三。” 朱家人被骂得没脸抬头,跟王八似的匍匐在地。 周老儿面如金纸,眼如火炭,他扫视朱家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朱三的尸首上,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冲上去扑到他身上,然后拔出他胸口上的刀,一刀一刀的剁向朱三的尸首,直将朱三剁得血肉横飞。 朱家人吓得魂飞魄散,围观众人也是惊叫连连,衙役们一时也不敢上前去拉。 知府并未阻止,反在一旁煽风点火,“剁得好!就该将其碎尸万段。” 小魔星举手拍了两下,可看到周老儿满脸的血泪,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然后拧起了眉头。 这原本是她最爱看的场面,也是她最喜欢吞噬的仇恨、血腥的气息,可她嘴里却无端泛起一股苦涩。 一定是刚才的糖太苦了。 她看着被她丢弃在一边的麦芽糖,又将它捡了起来,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哎,真苦啊。 朱三已经死了,他不会觉得痛,周老儿盯着被自己砍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将目光转向那朱母。 朱母早已被他吓傻,见他忽然盯着自己,顿时一个激灵,忙朝堂外缩,嘴里还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周老儿从朱三尸体上下来,然后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 朱母立即朝自己的丈夫和儿媳喊道:“老头子,媳妇!救救我!救救我啊!” 周老儿看向朱父和朱家媳妇,朱父立即指着朱母道:“都是她惹的祸,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帮忙埋……”剩下的话他不敢再说。 朱家媳妇见公公都将婆婆卖了,忙跟着道:“我什么都没做,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埋的……都是朱三和他老爹老娘干的,与我无关!” 她还有两个孩子,可不能死啊! 朱母见状,爬起来就往外跑,刚跑跨出公堂大门,就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挡住。 正是白虺。 白虺嫌恶地震了震衣袖,朱母就被震了回去。 周老儿举刀来到朱母面前,那厨子让那知府阻止,可那知府此时义愤填膺,根本就不听他的。 眼见周老儿的刀要落在朱母身上,伏青骨正欲阻止,却见小天魔来到了周老儿面前。 她身上腾起一股黑气,紧接着容貌一变,就变成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白净小姑娘。 周老儿一见她,便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众人见这情景也都傻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家人被她吓得满地滚,那朱母又开始对她磕头,让她饶命。 有人惊道:“难道这便是那老儿的孙女?不、不是死了吗?” 此言一出,公堂内外的人几乎是在同时,倒退了几步。 “妮儿?”周老儿手上的刀落在地上,他伸出手,想去摸妮儿的脑袋,却见自己满手鲜血,顿时缩回来在衣服上使劲擦了起来。 可他衣服上也都是鲜血,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小姑娘伸手抓住他,他身上的血污霎时化为血雾,紧接着她小手一挥,那血雾便散去,周老儿身上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血迹。 围观众人发出惊呼。 “这、这这不是成小神仙了?” “看起来也不像惨死索命的厉鬼。” 白虺低声对伏青骨道:“这可比索命的厉鬼可怕多了。” 伏青骨无奈地看着他,他露出笑容,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和她贴近。 小黄夹在两人中间,顶着变形的猫脸,狂翻白眼。 它还在呢!这两人当它是死的吗! 周老儿身上血污消失,不见方才疯魔之态,他再次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小姑娘头顶。 “妮儿,我的妮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周老儿老泪纵横,看得旁人也心酸不已。 老人的手粗糙干瘦,手心却是暖的,罩在头顶还挺舒服。 小魔星咧嘴朝他一笑,露出缺牙,然后将手里的糖举起来递给他,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 “糖……不甜了……苦的。” 周老儿看着那包糖,又是一阵酸楚,他拿袖子擦了擦脸,哽咽地哄道:“乖妮儿,这糖放太久,已经坏了,阿公再给你买新的。” 坏、坏了? 小魔星可爱的小脸一僵,手中的糖包‘啪’地掉落在地,黑乎乎的麦芽糖洒在地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白虺见状,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第209章 警示二官 朱、周两家的案子既审清,知府没有耽搁,让衙役、仵作押着周父去指认掩埋尸首的地方,将尸骨给带回来, 朱父软在地上,磕磕巴巴道:“那、那尸骨,已经找不回了。” 知府问道:“什么意思?” 朱父叩头道:“三儿杀人后,怕被周家发现,便将尸首给、给毁了,和肥撒在了田里。” “什么!”周老儿闻言,目眦欲裂,面色煞白,指着他们颤抖道:“你、你们将我的妮儿给……” 朱父此言顿时激起民愤,百姓们纷纷咒骂这一家人,丧心病狂,不配为人。谋人田产、欺负乡邻不说,还残害稚子,毁人骸骨,简直恶行昭彰,罪该万死。 他们纷纷朝朱家人吐口水,将随身能砸的东西,都掏出来砸向了他们一家人。 知府更是直接将手里的惊堂木掏出来,砸在了朱父头上。 县丞忙制止,“哎哟,老爷,不可、不可。” 周老儿恨不得冲上去,将这朱家人杀上个千刀万刀,正当他要上前时,一只小手却牵住了他。 他低头看着小天魔,忍不住跪在地上,抱着她痛哭流涕。 “是阿爷对不住你,是阿爷不该将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才遭了他们的毒手。都怪阿爷,如果阿爷不跟他们争这口气,你也不会……” “即便你让了田,以朱三和朱家人欺软怕硬、贪得无厌之本性,一旦尝到甜头,必定会再逼迫于你,到时候土地、房子……不把你们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伏青骨怜悯道:“这并不是你的罪孽,怪只怪这家人太过贪婪、蛮横、凶恶,而他们今日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魔星被勒得难受,不由得拍了拍周老儿的背,这却让周老儿误认为她在安慰自己,渐渐止住了哭声。 县丞捡回惊堂木,厨子一把接过,然后‘砰’一声拍在了案上,衙役们顿时震响手中刑棍,“肃静——!” 公堂内外才总算安静下来。 县丞已经不指望知府了,他直接与厨子商量,商定后来到周老儿面前,询问其意愿,要不要去翻地寻找周家孙女的骸骨。 周老儿沉默半晌后,摇头:“要去就让老儿自己去吧,人多我怕吓到我家老婆子,我也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彻底没了念想。她没了念想,我也就没了念想,这还怎么活啊。” 闻言,县丞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官府必定还你们一个公道,以慰藉你家孩子在天之灵。” “多谢大人。”周老儿朝他一拜。 既然被害尸首已难以寻回,县丞找厨子和知府审结卷宗,让犯人画押后,当场宣判。 判朱三死刑,但鉴于他已身死,尸首也被毁坏,不再另外行刑,其后事也不得以良民之身份,大行丧仪。 判朱母杖五十,徒刑三年,朱父杖五十,流放千里,而朱家媳妇杖二十,考虑其还有一双儿女需要抚育,因此暂不处以其它刑罚,放归朱家。 另,勒令朱家归还周家田产,并赔偿其损失五十两银子。 朱家媳妇一听要赔五十两,整个人软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早知道,就该领了朱三的尸首回去,这下别说赔偿,连公婆也一并搭了进去,还得赔偿五十两给周家。 他们家的钱,都被朱三给败干净了,哪里拿银子来赔?即便砸锅卖铁凑齐赔偿,往后他们孤儿寡母,又怎么活得出来啊。 对此判决,周老儿并无异议,他叩谢青天主持公道后,便在判决书上按了手印。 手印一案,朱家三人立即被架出去行刑,朱母本被吓破了胆,没挨过三十杖,便一命呜呼了。 朱父虽挺过来,但毕竟年纪大、骨头脆,一顿杖责下来,半身也废了。 而朱家媳妇被打完板子后,拿着判决书,也不管公婆,在众人唾弃地目光中,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衙门。 朱母和朱三的尸首被抬了下去,朱父也被收监,等待与其他犯人一起流放。 朱家人罪有应得,这结果大快人心,周老儿捏着判决书,却是双泪交流,经这一场事,人也苍老憔悴不少。 他看着小天魔,呆愣半晌后,蹲下再次抱住了她,涕泪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妮儿,但是我只当你就是她显灵,回来找我们,让我好知道她的去处,真是多谢你了。” 说完,周老儿便松开了她,小天魔身上黑气一散,化成了原本的模样。 周老儿微怔,随后朝她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小神仙显灵,助我家妮儿沉冤昭雪。” 小神仙? 小魔星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天真中带着一丝讥诮的表情,她可是魔。 周老儿磕头后,三道金光自他体内飘出,飞向了小魔星。 小魔星伸手接住,凑近闻了闻,眼中立即闪烁起光芒。 就是这个味道! 她张大嘴,正想一口气将金光吞下,却又想起这金光难得,吃了这顿,还不知有没有下顿,于是只抓了一团放进嘴里。 另外的两团,她则在肚皮上划拉出个小兜子,将它们给装了进去。 可不能再挨饿了。 这么个案子审结,知府、厨子、县丞衙役们都疲累不已,于是宣布退堂,其余案子明日再审。 衙役们也开始驱散百姓,众人今日见证这场官司,挣足了谈资,便各自结伴,议论纷纷地走了。 他们时而唏嘘、时而感慨、时而愤怒、时而同情……想不久,这朱家之恶行就会传遍整个封城。 周老儿跪下朝知府磕头,谢他明断是非,还周家公道。 知府见他可怜,唉声叹气一番,让他起来,随后又批了二十两银子做补偿,指派的一名衙役,送他出城。 在周老儿离开前,小魔星将他拉住,并示意他蹲下,周老儿虽诧异,但也依旧照做。 小魔星伸手在他左右两只眼皮上各自点了一下,周老儿只觉得双目微微刺痛,不过这刺痛又很快消失了,待他再睁眼,再无异常。 周老儿摸了摸眼皮,疑惑地看着小魔星,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伏青骨将小魔星拉到身旁,犹豫片刻后,却终究没将她点下的两点魔血给抹去。 她对周老儿说:“老人家,回去吧,家里有人等着你呢。” 周老儿望了望天色,喃喃道:“是啊,老婆子还等着呢。” 说完,他看了小魔星一眼,然后有些踉跄地起身,出了衙门,往家里走去。 衙役将他送至城门,长叹了一口气后,摇头折返。 周老儿一个人魂不守舍地走着,直走到黄昏,才走回村子。 他站在村口,呆望着自家和朱家相邻的屋宅,不由得伏在村口那棵歇脚树上,嚎啕大哭。 同村人经过,见他如此,纷纷快步走开,朱、周两家的案子,早被那脚快、嘴快之人绘声绘色地传得人尽皆知。 说那朱三死得邪门,说这朱家几口在公堂上忽然发疯交代自己的罪行,都是被那枉死的周家小孙女报复所致。 这些人平日里,多多少少都欺负过这周家老两口、占他们家便宜,这事一传开,此时再见周老儿,别提多害怕、心虚,生怕自己也被报复,于是避之不及。 周家、朱家那是更不敢去了。 想两家人死的死、囚的囚,便认定是那处风水不好,再加之又听闻那周家小孙女是被朱三给毁了撒在地里,更觉得那地儿阴气森森。 听有人说,下午见那朱家媳妇跛着腿回来,一刻都没歇收拾了简单行李,便带着儿女去投奔娘家,慌得连房门都没锁。 你说邪乎不邪乎?你说谁还敢往那地儿去? 周老儿哭声犹如老鸦,回荡在村里,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各家早早地关门谢户,一家人缩回床上边听动静,边议论这桩凶案,越说越觉浑身发寒。 余晖没尽,天际晕出一片昏红,周老儿哭声停歇,拖着疲软的身躯往家里走去。 他绕路,经过被朱家强占那块田,想着自家孙女就在这片地里,顿时心如刀绞。 可他却再流不出眼泪。 忽然,一道红霞落在田地中,紧接着点点红光自草叶间飞出,随后凝成一道小小的身影。 周老儿以为是自己哭花了眼,不禁抬手揉了揉,却见红光越聚越多,那道身影在霞光中也越来越明显。 “妮儿,是你吗?”他心跳鼓动,小心翼翼地喊道。 “阿公。” 一道稚嫩而熟悉的声音传入周老儿耳中,让他喜极而泣,朝那身影伸出双手。 “妮儿!我的妮儿,阿公在这儿!” 那身影终于长出血肉,化为一个小小的孩童,欢喜地扑进了周老儿怀中。 “阿公,你终于找到我了!” 田里传来欢声笑语,周家的篱笆门被打开,周家阿婆看到踏着霞光走来的爷孙两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你们回来啦——” “都怪阿公,这么久都找不到我。”妮儿撒娇,朝阿婆伸出手。 阿婆笑眯眯地将她接了过去,“你阿公啊,向来眼神儿不好使。” 周老儿忽然顿住,定定地看着自家老婆子。 “怎么了?”一老一小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 周家阿婆抱着妮儿进屋,“那快进屋吧,饭已经做好了。” 周老儿皱巴巴的脸上露出笑容,“哎,好。” 一家三口进了屋,关上了篱笆门,不久后便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不远处地一家人悄摸出来观望。 “你们看那周老儿,自个在田里又笑又蹦,还自言自语,指定是疯了。” “他家老婆子前些日子去了,今儿又得知妮儿也早死了,只剩他孤家寡人,哪能不疯呢?” “说得也是……” “哎,回去、回去,别看了,怪瘆人……” 县衙。 待所有闲杂人等都走干净后,县丞便示意衙役赶紧关门,殷勤地将伏青骨和白虺请入堂内,然后又将被站得头晕眼花的知县,连笼子给抬了过来。 知府一见知县,便满肚子火气,“将这狗官抬过来作甚?” 县丞不顾他的不满,朝伏青骨一拜道:“再站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还请道长做主。” 那知县也巴巴望着伏青骨,满脸乞求。 伏青骨对县丞问道:“这些日子你们共审了多少案子?” 县丞他默算了一番,回答道:“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有近三百件。” “其中有多少新案、多少旧案,总共又有多少冤案呢?” “新旧案各占一半,旧案中之冤案……”县丞看了眼知县,缓缓道:“旧案中冤案占了七成。” 知县也被吓了一跳,“这、这么多?” 知府听后,手里的惊堂木又脱手了,砸在站笼上,“还说你不是狗官!” 那知县吓得一抖,不敢反驳。 伏青骨对知县说道:“今日这桩命案,本是由那桩田产案而牵扯出来的,若是当初你明断田产案,及时惩治朱三一家,也不至于会让两家人,都落得如此境地。” 一旁的县丞羞愧垂下头,当初田产纠纷之时,本就是那朱三不占理,可因那朱三比周老儿更会‘来事’,一直将案子拖延着,这才出了这桩惨案。 知县却是满脸茫然,他早就不记得朱家和周家争夺田产一案了。 伏青骨对知县道:“你说哪个读书人当官,不是为了前程?所以趋炎附势、随波逐流。但你可知,趋炎附势者,必将为火所灼,为势所压,随波逐流之人,也会被波涛、激流所带往深渊,粉身碎骨。” 堂上众人陷入沉默。 “读书入仕,为官做宰,百姓、民心,才是你们应该去搏的前程。百姓有所期盼,日子才会安定,民心有所归属,天下才会太平。日子若不安定,天下若不太平,你的官位可还能坐得稳?” 知府连连点头,“对,正是这个理!” 厨子露出深思的神情。 知县眼底却露出一丝不耐烦,觉得她只是在危言耸听。 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死性不改。 伏青骨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权势、名利、金钱应当是官员为百姓谋福之手段和工具,不该迷失、沉溺其中成为其奴役,更不该将其视为毕生之追求。” 她化出一面足有人高的镜子,放在知县面前。 “否则,即便没有我,终有一日,你仍旧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知县看着镜子中,顿时如遭雷亟,被装在笼子里的人,蓬头垢面,满身的唾沫、污渍,哪有从前半分威风和体面,简直比街上的乞丐还不如。 这是他? 知县想低头看看自己,却因站笼束缚而无法低头。 “这不是我!放我出去,我不要被关在这里!”他摇着笼子大喊道。 伏青骨的声音,犹如一道霹雳,击穿了他的天灵盖。 “可这笼子不是你自己打造的吗?” 第210章 宫主危行 知府见知县这副模样,心头别提多痛快了。 “哈哈哈,狗官,你也知道怕,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你就受着吧!” 伏青骨对他问道:“当官的滋味如何?” 知府笑容一僵,本想逞强,可对上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只好垮下脸来说道:“当官很累,断案也很难。” 她看了一眼厨子,又问:“如果让你一直当,你可愿意?” 厨子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 知府想了想,摇头。 “还是不了,我只是个厨子,只会做菜,做好菜才是我的本分。”他看着厨子说道:“如果没有他,我审出的冤假错案,也不比这狗官少。” “若是换回来,你还杀人么?” “好端端地谁想杀人?我又不是朱三那等恶霸。”若真想杀人,在苏醒后他早就将这狗官杀了,知府叹道:“当时也不知怎么了,脑子一热就……” 伏青骨的目光扫过小天魔,小天魔心虚转身,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她点了点厨子,“知府大人,你呢?” 厨子本想端端官威,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还得靠这道士解除,所以客气道:“我自是期望道长能拨乱反正,让我们各归各位,各尽本分。” “好一个各尽本分。”伏青骨点头,又道:“厨子说自己的本分是做好菜,那敢问大人,为官的本分又是什么?” “自是……”厨子忽然愣住。 知府一拍桌子道:“这你都不知道?自然是做好官,替百姓排忧解难,让百姓衣食无忧。” 厨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伏青骨冷笑,“他并非不知,而是知而不为。” 知府骂道:“你也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狗官!” 厨子张口想替自己申辩,却发觉自己辨无可辨。 伏青骨对厨子道:“你懂断案,能辨是非,有能力为百姓主持公道,排忧解难,却也与那知县一样,被权势浮华所惑,沉迷享乐与奉承,而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失德失职。” “会断案又怎样?当官不为百姓做主,就是贪官、昏官,是比这朱三还可恶的祸害,他害一家人,你们害千家、万家人。” 知府越说越气,随后对伏青骨道:“道长,我不换了,我先治死知县这个狗官,然后再自杀,为民除了这两个祸害!” 厨子还真有些怕这莽汉的莽劲儿,怕他真干得出来这事,忙道:“千万别,你这么做并不能为百姓除害,还会害了自己。” 见知府不信,他立马搬出伏青骨,说道:“若是真杀了我和知县,便可以让百姓活得更好,她为何不这么做?” 对啊?为何?知府不解地望向伏青骨。 厨子自己又答道:“因为即便杀了我们,还会有别人,杀了我们,焉知下一个不会变本加厉?所以她才会这般大费周章的教训我们,让我们警醒。” 说完,他来到公堂前,朝伏青骨一拜,“我已明白自己的错处,也醒悟自己应当做一个怎样的官,往后必定改过自新,勤政爱民,当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官,恳请道长再给我一次机会。” 知县也赶紧道:“我也知错了,还请道长高抬贵手!” 县丞、主簿、衙役等人,也纷纷跪求。 县丞道:“知府大人说得没错,下官在封城这么多年,知县换了好几任,如今这位大人,已经算好的。既然他已知错,还请道长饶他一命,往后下官会好好辅佐、提醒他,绝不再犯。” “饶不饶过他,不是我的事。”伏青骨抬手抽出厨子和知府体内的替魂符,然后将其解开,两人之魂魄,随即各归各位。 她对知府道:“过后如何处置,就请大人做主了。” 知府和厨子一阵头晕目眩,等二人回过神来打量自己,脸上都露出了惊奇而欣喜的笑容。 “多谢道长。”知府起身,然后命人放笼,将知县给放了出来。 笼子被打开的瞬间,知县倒在地上,半晌不得动弹。 知府对他道:“我会上奏朝廷,将你留任封城三年,三年后再由百姓评定,你有没有当好这个父母官。若百姓们不满意,你不仅官途到头,还会被治个渎职之罪,受到严惩,你好自为之。” 他如今名声尽毁,继续留在此处,往后还有谁会信服他?还要继续待三年,三年后让百姓满意,才能免遭责罚。 知县原想着,只要讨好知府,得他举荐,明年任期一满便能得个好去处,如今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已经预见自己往后三年的日子,会是怎般水深火热。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答应,于是艰难朝知府行了一礼,应道:“下官遵命。” 知府又对县丞、主簿们道:“你们负责监督,若有包庇,同罪处罚。” “是。”几人齐声答道。 厨子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对知府道:“那我呢?你要如何处置?” “无罪释放。”知府又对知县道:“往后,你也不得再借口为难他。” 知县点头,“是。” “老子也不怕他为难,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厨子对知县‘呸’了一声,随后对几人道:“既然不治我的罪,那我这就走了啊。”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刚走出公堂,便有细碎的金光融入其体内,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小天魔看得眼发直,口流水。 如果这些功德都是她的,该多好呀。 此人往后必有大缘法,伏青骨叫住他,“等等。” 厨子回头,“怎么了?” 伏青骨道:“你有佛缘,往后若是没有去处,可前往浮屠山,找枯禅大师。” “我怎会没有去处?我家里还有老娘呢。”说完,厨子摆摆手,大步走出了县衙。 厨子走后,伏青骨在知县和知府身上,各打入了一道符。 “此符为验心符,往后你们若是违背今日之承诺,必遭其反噬。” 知府和知县顿时绷紧了身子,然后朝她一拜,“不敢、不敢。” 此间事了,伏青骨也不再久留,她牵着小天魔来到公堂外的空地上,白虺摇身一变,化为白龙驮着她、小天魔,还有小黄,腾云而去。 知县感叹道:“乘龙驾鹤,乃真仙人也。” 县丞点头附和,“是啊,能得其指点,真是三生有幸。” 知府对县丞道:“公堂继续开,案子继续审,审过的卷宗,每月上呈州府,由本官亲自过目。” 县丞拱手道:“是,下官遵命。” 知府整了整衣衫,对众人道:“打道回府!” 马车行驶出封城,知府坐在马车里回想这几日在县衙发生之事,和伏青骨对他的警告。 他摸了摸胸口,自言自语道:“这验心符,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忽然,马车传来一阵震动,紧接着,外头便传来护卫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知府大人的马……啊!” “有人劫道,保护知府大人!” 只听护卫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便传来打斗之声,可听动静,显然他的人不是对手,不一会儿便传来惨叫与倒地的声音。 知府吓得浑身颤抖,然后伸出手,将马车掀开一条缝,查看外头情况。 他透过门缝,看见倒在地上的护卫尸首和一群身穿黑袍之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这是遇到劫匪还是妖魔啊? 眼见那群黑袍人朝马车走来,知府双手合十,不停向天祈祷,“老天爷啊、菩萨真人,伏道长,谁都好,求求你们来救我一命,往后我定当做个好官,造福百姓。求求你们!阿弥陀佛、无量福生……” 他已然是病急乱投医,语无伦次起来了。 “砰——”车门被撕开,飞到一旁,摔成碎渣。 黑袍人扫开护卫的尸首,来到马车前,分立于两边,就好像在等什么人降临。 知府肥硕地身子缩在角落里,抖如筛糠,恨不得自己这会儿能化成一只虫鼠,钻缝子跑掉。 “阁下便是豫州知府?”一句称得上温和有礼的询问传入知府耳里,令他无端悚然。 他从袖子后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马车外,只见一名身着玄服,长发披散,容貌雍容的男子,面带笑容,缓缓朝他走来。 “你你你是谁?”知府结巴道:“找本府何事?” 男子却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知府正奇怪,他却忽然出现在马车里,坐到了他身旁。 知府咕噜滚下座,并顺势想滚下马车,马车外的人却纷纷抽出黑色弯刀,层层挡在了他前方,他只好又滚了回去。 男子伸出一脚踩住他的背,遗憾道:“看来知府大人很不欢迎我。” 他分明没怎么用力,可知府却就是直不起背,抬不了头。 知府浑身打颤,惊恐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救我?” “幽人宫宫主,巫危行。” 幽人宫?北方雷泽的玄门之一,为何会找上他?还动手杀人? 知府忐忑道:“不知我何处得罪了贵派,劳动各位如此大动干戈?” “并未。”巫危行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想来找大人借一样东西。” 知府听这话,心头暗觉不妙,“你、你要借的,该不会是我的命吧?” 巫危行赞道:“知府大人,果然聪明绝顶。” 可惜聪明的人,往往短命,知府捂住脸,心头哀叫:吾命休矣。 巫危行将一道魔气弹入知府体内,谁知道他身上忽然发出一道青光,将那缕魔气震碎。 知府等死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巫危行还没动手,心头不由地疑惑,这是不杀他了?还是要虐待过后再杀? 相比之下,他宁愿选前者,至少能少受罪,得个痛快。 正当他纠结之时,却听巫危行惊讶道:“验心符?”随即哼道:“这倒有些麻烦了。” 验心符虽是束缚,却在知府并未违背誓言之时,能避魔驱邪,一旦验心符被破,种符之人便会立即知晓。 伏青骨落下此符,虽有警示之意,却也是为了保一方官员内心清正,不被邪魔驱使,没想到误打误撞,保下这知府一命。 巫危行挪开脚,对知府问道:“这符咒可是一个女道人给你种下的?” 知府抬头窥视,“你怎么知道?” 巫危行并未回答,而是让他将这女道人之事,尽数告知,不得有遗漏。 看这情形,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这伏道长当真是活神仙啊。 “路还很长,咱们边走边说。” 巫危行轻轻拍手,那些黑袍人便化为黑烟,钻进了被杀死的护卫体内,然后起身整装收拾,驱策着马车继续前行。 知府贴在车门边,心头默念:道长啊,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你让我承诺当好官,可没让我替你保密啊。 有命才能当好官不是? 巫危行长腿交叠,靠在一旁的扶枕上,对知府扬了扬下巴,“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 离开封县衙门后,伏青骨与白虺带着小黄和白小缺,在封城内逛了逛,让白小缺挣功德。 例如帮人寻物、救急治病等等直到黄昏,白小缺牵开自己肚皮上的口袋,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功德,满脸不高兴。 怎么才这么点儿? 伏青骨道:“功德岂是这么好挣的?”她敲了敲她的头,“再接再厉吧。” 几人走过一个糖画摊子,白虺和小黄便站着不走了,一人要摊主画龙,一人要摊主画虎,白小缺闻着糖味儿,也凑了上前,朝摊主比划半晌,摊主也没看出她要画个什么。 伏青骨道:“给她画个牛。” “好嘞。”摊主撸袖子开干,对伏青骨问道:“姑娘你要什么?别说龙、虎、牛,十二生肖,样样都不在话下。” 伏青骨想了想,说道:“那就画朵花吧。” “好,姑娘要什么花?” “山芙蓉。” 白虺闻言,忽然脸一红,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伏青骨朝他一笑,这下是连耳朵都红了。 摊主先画的山芙蓉,起画后正要递给伏青骨,却被白虺接过。 他别别扭扭地将山芙蓉递给伏青骨,“给你。” 伏青骨接过后尝了一口。 白虺问道:“甜么?” 伏青骨点头,“嗯,甜。” 白虺盯着她,咽了咽口水。 一听伏青骨说甜,白小缺和小黄的口水也立即流了下来,小黄催促道:“快点。” 摊主见二人心急,就先给二人画了个糖饼,让他们先拿着吃。 白小缺一口咬下一半,立即心花怒放。 真甜! 没过多久,龙、虎、牛都画好了,伏青骨给了钱,带着几人往城外走,走不远却见云述站在远处,神色莫辨地看着他们。 伏青骨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云述扯出一个笑容,朝他们走来。 “师父下山,为何都不叫我?” 第211章 再战魔族 云述见几人有说有笑,手中都拿着糖画时,找到伏青骨的欢喜,霎时变为尖刺,扎得他双目发痛。 他上前盯着伏青骨手里的山芙蓉,问道:“师父不是一直喜欢雪木兰么?何时喜欢山芙蓉了?” “我从不喜欢雪木兰。”伏青骨道:“那是我师父喜欢的花,象征着高洁。” 说完,三人各自一愣。 白虺垂手握住了伏青骨。 伏青骨迅速回过神,随口扯了个话头,对云述问道:“你要吗,糖画?” 云述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点头道:“要。” 他不喜吃糖,可他们有的,他也想要。 几人回到糖画摊,伏青骨问:“想要什么?” 白虺对摊主道:“画个虾子给他。” “你才虾子。”云述呛了一句,对摊主问道:“可会画神仙?” 摊主点头,“会,就是要贵两文钱。” “那就要神仙。”云述望着伏青骨,对摊主道:“照着我师父画就好。” 摊主打量伏青骨一番后,点头:“行。”随即照着她的模样,画起神仙来。 画妖道?这是给谁添堵呢?白虺暗自磨牙,然后踢了踢小黄,小黄糊着满嘴糖,冲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摊主技艺了得,将神仙画得栩栩如生,“成了。” 云述伸手去接,可没等小黄使坏,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将街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糖画摊被震得东倒西歪,摊主手忙脚乱地去扶,便顾不得手中糖画了。 “师父。”眼看糖画就要落地,云述连忙伸手去接,却被一只小手抢先。 云述低头一看,就见他师妹一口咬掉了他师父的头。 巨响再次传来,伏青骨看见剑阁之人御剑刺破黄昏,赶往日落之处。 “看来是魔族再次来袭了。”伏青骨将钱递给摊主,嘱咐道:“外头不太平,早些回去吧。”然后对白虺道:“走。” 一道白影自摊主面前闪过,刺得摊主闭上了眼,待他再睁眼时,面前哪里还有几人的影子? 他呆望良久,直到府衙的人便敲着铜锣过来赶人,才紧忙收拾摊子快步离开。 “宵禁!所有人立即回家!宵禁!所有人立即回家!” “回家后紧闭门窗,戌时后,不得外出!违者重罚!” 街上的人顷刻间便消失了个干净。 伏青骨等人来到浮屠境以西,剑阁众人与魔族已经打得如火如荼,她眼尖地看见了上次在翠峰山上遇见的杀生。 “他也来了?”伏青骨想起在翠峰山上杀生曾对她说过的话,她将白小缺交给白虺,“看着她,我去会会此人。”随后冲出了结界。 小黄化为猛虎,跟着伏青骨跳了出去,扑向白藏。 白虺本想跟,却被云述一鞭击抽退,白小缺趁机想跑,被他揪住衣领,“乱跑什么,当心我抽你。” 伏青骨以神识对他道:“看好她,我只信你。” 白虺只好捆着这个麻烦精,在结界里头等,“你要当心!” “我会的。”伏青骨御雷冲进魔军之中,电纹立即将魔修炸翻一片。 “伏师姐真厉害!”白藏满脸兴奋,好久没跟伏青骨并肩作战,让他想起了在武陵境之时。 一个剑阵出现在白藏前方,将扑来的魔修削成了碎片,白藏转头,看到了他师父肃穆的脸,“师父也很厉害。” 也?这般退而求其次的说法,让夙重竖起眉毛,然后祭出一道剑指,击毙准备偷袭白藏的魔修,对他吼道:“战场上也能分神,你是想让老子给你收尸?” 白藏赶紧专心应战。 “小黄!” 虎啸冲破云霄,白藏骑上小黄的背,挥剑冲向了蜂拥而来的魔修。 碎龙骨的低吟伴随着魔修的惨叫自远处传来,素月与凌霄已杀入了魔军的腹地,此刻正被魔修重重包围。 伏青骨见状,扯着电纹飞到上空,掀翻一片魔修。 云述看清其意图,挥鞭抽开身边的魔,紧跟她腾空而起。 两人齐声喝道:“殷殷其雷,吼吼其风,电如万弩,威降神中,杀!” 音落,两个一大一小的阵法,交叠出现在魔军上空,众魔抬头傻望。下一刻,万弩齐发,光箭以摧枯拉朽之势射下,所到之处,众魔灰飞烟灭。 素月被传送阵拉走,凌霄赶紧御剑奔逃,边跑边骂,“要死了,开阵不会喊一声?哑巴了!” 伏青骨传声道:“这你若是都躲不过,还当什么盟主?” 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这死女人,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云述落在伏青骨身旁,眼中难掩钦慕,“师父,这是你教我的阵法,徒儿使得如何?” 伏青骨点头,“配合得不错。” 得到夸赞,云述眼中立即闪现出光彩。 忽然,数十道魔气纠集冲向万弩阵,将其击破,没了阵法牵制,魔族疯狂反扑。 素月嘱咐道:“此次来袭的魔族比上次的更多也更厉害,你们要多加小心。”说完,便挥剑开辟出一条路,然后催动碎龙骨,冲入敌营之中。 一声鹰唳传来,伏青骨抬头,见杀生站在一头巨鹰上,朝这边飞来,然后一拳砸在结界上,发出一声巨响。 原来先前的动静,就是他闹出来的。 “众魔听令,攻击此处,可破结界。” 他一下令,无数道魔气顷刻间汇聚在一起,冲向结界。 “天戟。”随着伏青骨一声冷喝,一柄战戟携雷电穿破重云,将魔气斩断,钉在了结界面前。 电走雷奔,将冲向结界的魔族,霎时劈成了一团飞灰。 伏青骨飞身上前,落在天戟长柄之上,抬头对杀生道:“没想到你还敢凑上来找死。” 杀生立在巨鹰背上,前胸后背各有一道长疤贯穿他整个上身,十分恐怖显眼。 那是上次天戟留下的伤疤。 杀生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攻打浮屠山又岂能少我一份?” 伏青骨见他知晓护境大阵的弱点,又是以佛入魔,猜测道:“你曾是浮屠禅院的弟子?” “正是。”杀生点头,“所以最清楚这护境大阵的薄弱之处。” “可别告诉我,你是枯禅的弟子。” “那我倒是没那个福分。”杀生颇为遗憾,“我的师父是个只会念经的和尚,修为低微,助我入魔便是他存在最大的用处。” 伏青骨皱眉,“你杀了他?” “是吃了他。”杀生纠正,随后又道:“他企图以身饲魔,让我回归正道,作为弟子,我只好满足他的愿望。” “简直丧尽天良。”一道鞭影抽来,却被巨鹰躲开,云述落到了天戟旁,鄙夷地望着杀生。 杀生俯视他,眼神中带着洞悉与蛊惑,“你心中有魔,迟早也会变得跟我一样。” 云述心头犹如被狠狠敲了一锤,怒斥:“妖言惑众!”随后布起五雷阵,引雷劈向杀生。 “师父,让徒儿来会会他。”说完,他一抽鞭子,朝杀生攻去。 伏青骨并未阻止,而是拔起天戟,应对朝结界发起攻击的魔族。 杀生举起臂膀挡下天雷,然后一拳打穿了头顶的五雷阵,鞭影携雷电席卷而来,缠住巨鹰,将其从空中拉了下来。 云述的身影犹如鬼魅闪现在杀生四周,然后化鞭为剑,刺向杀生。 自上次被伏青骨和席玉重伤后,杀生的修为大减,而云述这些日子在浮屠禅院,得楚屿芳医治伤势已经痊愈,二人此时对上,竟是不分伯仲。 杀生手臂上的金圈,挡住云述的剑,“这般恼羞成怒,可是被我说中了?” 云述脸色一冷,平剑削向他的脖颈。 杀生挡下攻击,对云述说道:“我与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云述不语,一剑刺中他胸口,却并未伤及杀生分毫,杀生震开他,继续说道:“你是雷泽之人,本该与我们是同盟,何必帮着外人打自己人?” “谁跟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是同盟?看剑!” “你激愤、善妒,心中充满欲望,强行压抑,难道不觉憋屈?” “关你屁事。” 杀生见他招式已乱,眼神陡然一锐,找到其防守薄弱之处,迅速以金刚指将其击穿。 云述被击飞,撞在了结界上,喷出一口鲜血。 伏青骨闻声望去,问道:“没事吧?” “没事!”云述一掌拍向结界,借力掠回杀生面前。 他并指擦过唇上鲜血,以血祭符布阵,引来天火,落在杀生四周。 杀生取下手臂上的金圈注入魔气,金圈立即扩大,化为一只金钟,将他罩在其中,隔绝了天火。 巨鹰与其余魔族没他这本事,被天火烧得痛苦不堪,最后化为灰烬。 巨鹰一灭,杀生落入天火之中,一朵黑色佛莲自他脚下绽开,将他稳稳托起。 “有点本事,却比你师父灵晔仙尊差远了。”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师父,云述不由自主地朝伏青骨看了一眼。 杀生没有忽略他这一眼,他立即联想到伏青骨高强的雷术和巫危行对其之看重,心头立即浮起一个猜想。 为证实此猜想,他朝伏青骨弹出了一颗佛骨。 云述立即追了上前,化出光盾挡下佛骨,佛骨发出的金光,洞穿盾牌,也洞穿了他的肩膀。 杀生不由得大笑,“果然如此。” 云述阴沉着脸看着他。 伏青骨见他受伤,传声对他道:“打不过,别逞强,没什么丢脸的。” 云述神色一缓,“我还能撑住。” 杀生想起幽人宫那碎嘴子柯亭同他说起过灵晔其弟子之间的传闻,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这云述对其所生之不伦之情。 “你师父倒是很关心你,不枉费你对她一片痴心。” 云述猛地抬头,这才反应过来,这臭和尚是在试探自己。 云述神色冷凝,身上爆发出杀意,他将灵力灌注于剑中,一剑劈向杀生。 金钟被劈碎,杀生却无动于衷,“你又何必恼羞成怒。”他盘坐于黑莲之中,循循善诱:“你为待在她身旁,强行压抑自己的本性,可得到了什么?” 云述沉默不语,手中剑微微颤了颤。 杀生继续道:“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尊时,你得不到她,情有可原,无可厚非。如今她已跌落神坛,你却还得不到她,那便是自己无能。” ‘无能’二字,是云述无法摆脱之耻辱,在他被九渊设计打断腿后,这两个字曾整整伴随他三十二载,因此,他最恨人对自己说这两个字。 “强者总是欣赏强者,尤其是灵晔这样的人。你像一条狗一样,跟在她身边摇尾乞怜,得到的只能是残羹剩菜,她永远都不会高看你一眼。” “闭嘴!”云述冲向杀生。 杀生手势变幻,默念经文,等待他自投罗网。 伏青骨见势不对,甩出一道电纹缠住云述的腰,想将他扯回自己身旁。 杀生座下佛莲,飞出几道由经文组成的黑色锁链,却将云述牢牢缠住,并沿着电纹,迅速朝伏青骨袭去。 与此同时,魔族群起攻向伏青骨,她挥戟一斩暂时将其击退,却被锁链缠住了手臂。 云述见状,挥剑斩断了电纹与锁链,然后整个人被拉向佛莲,眼睁睁看着杀生的手穿透自己的胸膛。 “狠不下心,舍弃不掉,如此纠结痛苦,不如贫僧助你解脱,渡你去彼岸。”杀生握住云述的心脏,狠狠一捏,云述的心脏便被他捏成一滩烂泥。 云述睁大眼睛,只觉得浑身灵力散去,彻骨寒意从空洞处灌入四肢,令他浑身发软。 手中的剑跌落,散为碎片,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向伏青骨。 “师……父。” “云述!” 伏青骨击退魔潮,朝云述望去,脸色不由得一变。 白藏骑着黄虎冲到伏青骨身边,接替她挡住魔族,“伏师姐,快去,这里有我挡着。” 伏青骨飞掠而去。 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可云述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和表情。 杀生将手从云述胸口扯出来,在他耳边说道:“她终于看见你了,可你马上就要死了,甘心吗?” 云述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一丝不甘从空洞的胸口滋生,迅速占据他即将寂灭的灵魂。 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杀生露出怜悯的笑容,随后替他念起了往生咒。 第212章 终究成魔 低沉的咒语回响在云述耳边。 他眼前浮现出自己渺小而卑微的一生。 他这一生,想要的从未得到,阿翁、母亲、亲人、族群,他们说是将他送往雷泽拜师学艺,可实则是想将他抛弃,否则为何不带他一起迁徙? 啮齿原那么宽广,又那么冷,还时常有野兽、妖魔出没,雪域族常居啮雪原附近,岂会不知让一个幼童穿越雪原,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如果不是师父救助、收留,他早已成为掩埋在雪原下,永不见天日的冰骨。 是师父带他回银厝峰,收他为弟子,给予他关怀,教导他本事,她的强大、宽容与美丽,让他臣服、钦慕和迷恋。 这样复杂的情感,随着相处日久,而越发深入骨髓,长成毒蔓,爬满他阴暗潮湿的心。 他从小就是一个自私且贪婪的人,喜欢、欣赏的东西,只想独占,无法与人共享。可偏偏她太耀眼,一举一动皆受瞩目,引来无数人追逐。 谁得她一句夸奖,她多看谁一眼,都能让他心生妒忌。 她是他于啮雪原濒死之时,所遇见的雪神,他希望她只为自己而存在。 可有一天,雪神猝然陨落,他自此心瘴成魔,越发无法自拔。 这三十二年,他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后悔因为怯懦、自卑而没有争取。 得到她复生的消息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扔下一切,拖着病体,不远千里寻她而来,却发现她身旁早已绕满了其他人。 白德、席玉、三郎……那死鬼死了这么多年,竟还这般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还有白德,他不过是她的契兽,却得她另眼相看,倾心相待。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不行?他甚至连一块糖画都得不到。 杀生说得没错,他就是一条狗,对她摇尾乞怜,只能换来残羹剩菜,得不到她的欣赏和喜爱。 他不甘心,可他就要死了。 他还未得偿所愿,怎么能死? 他不想死……不想死! 云述怀着满心不甘,以最后的力量催动内丹、激发元神,企图吸收灵力修补自己残破的心脏。 杀生察觉到他的挣扎,停下往生咒,叹道:“我佛慈悲。”随后露出邪恶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让贫僧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说着,他便将周围的魔气、煞气、血气汇成一股,灌进了云述空洞的胸口。 一道利刃劈来,劈断了那股肮脏的黑气,紧接着一股电纹袭来,将云述卷走。 伏青骨接住云述,一看他的伤势,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赶紧将灵力注入其灵台,打算先保下其元神,再马上带他回去找楚屿芳医治,可就在此时,云述体内顿时爆发出一股魔气,将她震开。 伏青骨霎时被魔族淹没。 魔气向四面延伸,钻入周围魔修、魔兽的体内,然后迅速吸取其魔元与内丹之中的力量,汇聚到云述体内,被雷元淬炼成了一颗魔心。 杀生露出惊讶之色,随后笑道:“就说是天生的魔,竟自己修炼出了魔心。” ‘咚、咚’强健的心跳震耳欲聋,云述猛地睁开眼,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怒睁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然后迅速被血色和黑气占据。 天空变得昏暗,云层后是浓得发黑的红,犹如一滩即将干涸的血液。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破损的地方,竟已经完好如初,且不仅如此,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气味、声音、动作,他甚至能看清掠过上空乌鸦血红的眼睛。 他这是怎么了? 伏青骨冲破包围,御雷斩碎了杀生座下莲台,随后举起天戟,引来万钧天雷轰向杀生。 杀生立即躲避,一道身影却忽然窜到他面前,将他踹回了天雷之下。 是云述。 杀生催动魔元,化金刚圈为屏障,调动全身魔气抵抗天雷,却根本挡不住伏青骨极怒一击,刹那间,屏障被击破,魔元霎时碎裂。 他浑身魔气外泄,勉强才站稳,可下一瞬,一只手从他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手掌之中,一颗黑红的心还在剧烈跳动。 云述收回手,闪身来到他面前,在他惊愕的注视下,将那颗心捏碎,然后手一搓,便化为了几缕烟灰。 他血瞳微微一转,斜睨着杀生,语气冰冷地问道:“你方才说,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杀生盯着他,露出一个笑容,“不必了。”随即望向伏青骨,对她说道:“宫主在等你。” 伏青骨眉头一蹙,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望着浮屠禅院的方向,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化为成了一团黑烟。 一截佛骨自黑烟中脱出,穿过护境结界,往浮屠禅院飞去,最后没入了浮屠塔之中。 云述转身,对上伏青骨复杂的眼神,脸上的得意之色顿时僵住。 有魔兽趁机偷袭伏青骨,他挥出一道黑色闪电,顷刻将那魔兽击倒,魔兽躯体被穿透,内丹从体内滚出,然后飞向云述。 云述伸手将它接住,将它融进了自己体内,做完这一切后,他猛然一惊,然后不知所措地看向伏青骨。 “师父……”他朝伏青骨走去,一道剑气忽然朝他袭来,逼退了他的脚步,并在他越发妖异艳丽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是一名剑阁弟子。 他怔住,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那伤口迅速愈合,只在他手指上留下一抹黑红的血迹。 剑气再度袭来,激得他血气翻涌,他想也不想地挥出一道黑色闪电回击,却被一柄银色长戟拦下,弹至一旁将一只魔兽当场射杀。 “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惊慌地解释,“是他先动手。” “我知道。”伏青骨盯着他的胸口,目光对上他血红的双眸,对他说道:“你入魔了,跟我回浮屠山,我找枯禅想办法。” 入魔。 云述一愣,随后摊开手想聚出一团灵力,谁知出现在手中的,竟是一团黑雾。 伏青骨见他发愣,趁势用电纹将他捆住拉向自己,可一群魔兽突然涌上来,抓断了电纹,并将他团团围住。 云述回神,正想驱赶魔兽,却见它们并无不轨之意,反而对他做出臣服的姿态,不少魔修也向他靠拢,企图寻求他的庇佑。 “云述,回来。”伏青骨站在远处唤道。 云述望着她,刚想抬脚,却见凌霄落在了伏青骨身旁,他嗅到凌霄身上浓重的煞气和血腥味,这气息令他不安,让他立即警觉起来,不敢上前。 他不确定凌霄会不会杀了他。 凌霄望向云述,先是惊讶,随后皱起眉头对伏青骨问道:“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入魔?” 伏青骨沉声道:“是我的疏忽,不该让他独自应战杀生。” 凌霄嗤笑,“真没用。” 云述听见‘没用’二字,愤怒与杀意化为魔气翻涌而出。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这种天赋,修成你这般境界。” 听伏青骨替自己辩解,他欲喷薄而出的魔气,又被压了下去。 “成魔与天赋修为无关,他今日若战死,我敬他一声英雄,可自甘堕落与邪魔为伍,还想让我高看一眼?做什么春秋大梦?” 魔气又欲喷发。 “不过是性命垂危之际,不得已才行差踏错罢了。” 魔气又平复了。 凌霄听出了她的意思,“看来你并不打算大义灭亲了。” 伏青骨道:“先带回去给枯禅瞧瞧吧。” “万一瞧不好?” “那就封印起来,过后再想办法。” 凌霄一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跟伏青骨打商量道:“我替你把他抓过来,那十万灵石作罢,如何?” 伏青骨:“……还是我自己来吧。” 凌霄露出失望的表情。 眼看聚集到云述身边的魔修与魔兽越来越多,伏青骨上前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并非自愿成魔,趁如今你魔性尚浅,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跟我回浮屠山,我们一起想办法。” “什么办法?”云述将手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阴沉道:“挖出我的心脏?可我如今靠它而活,挖出它我就会死。还是像对小师妹那样,将我封印起来?或者直接杀了我?” 凌霄双手环胸,讥讽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还不到你小师妹的阶品,不过是个魔将,找枯禅想想办法,说不准还能恢复成正常人。” 伏青骨反手用天戟长柄将煽风点火的凌霄抽飞,然后对云述道:“凌霄说话虽难听,却讲的是实情,让你恢复成常人的方法虽然麻烦,但肯定有,不必为此忧虑。” 一名魔修来到云述身旁,对他说道:“大人,别相信她的花言巧语,我入魔后,起初我宗门的师兄弟也是这么说,把我诓回去后,却立马翻脸,不是要杀我,就是要封印我,还好我先杀了他们。” 他怕云述动摇,又强调道:“这种事我们可见得多了,大人可千万别信!” 杀生死了,他们这些低等魔修,得重新找人依附,否则便会遭到其他魔修和魔兽的吞噬,可不能让人几句话就给诓走了。 况且,这人刚入魔就是魔将,前途肯定不可限量,他得早烧热灶,过后说不定还能被重用。 另外几名魔修也跟着附和。 “这些所谓的正道,其实都虚伪得很,说不在意,实际上恨不得拿脚底板看魔。” “对,正邪不两立,你是魔,修行靠的是杀戮和鲜血,这跟人要吃饭是一样的,人能不吃饭吗?不能,魔也不能。” “而且成为魔,尤其是强大的魔,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守正派那些劳什子规矩,恣意妄为,多么痛快!” 不守规矩,恣意妄为。 云述的心骤然被勾动,泛起难以平息的浪潮,他盯着伏青骨,积压在心头的感情,在他心头膨胀,难以抑制。 一只魔看出新出炉的魔将似乎对对面那女子有意,在他身旁言语捣鼓,“大人,你若喜欢她就更不能回去了,你回去就是个威胁,她会防着你、惧怕你,绝对不可能想你、爱你,你若不回去,说不准她倒念念不忘了。” 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她一直都从未真正信任过自己,如今自己成魔,她就更不会相信自己了,只会对自己更加防范。 何况,还有这么多人挡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那个白虺。 那魔见他动摇,继续蛊惑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真喜欢这个女子,等咱们从长计议,商量个办法将她抢过来便是。但你回去,可就连一丝得到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句话将云述的心戳了个洞,他带着一丝自暴自弃和期待,对伏青骨传声大喊道:“我如果回去,师父会抛弃白德,跟我在一起吗?” 剑阁众人:“……” 浮屠禅院众僧:“……” 众魔:“……” 他激切之下,只顾着跟伏青骨表白心意,忘了自己成魔后修为增长,传声时并未控制声音大小,使这句话霎时传遍整个战场,让所有人和魔都为之一震,随即又为之一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伏青骨。 所有魔的目光先投向云述,再投向伏青骨。 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伏青骨还没回答,一声龙吟从结界内飙了出来,震得众魔抖了三抖。 白虺贴在结界内,对着云述怒骂:“你这个软脚虾,居然敢公然挖本大爷墙角,打妖道的主意!你等着!看老子出来不打死你!” 说着,他化身为龙,卷着正在舔糖的白小缺,就要冲出结界。 伏青骨淡淡道:“你敢冲出来我就答应他。” 白龙‘砰’地一声撞在了结界上,然后缓缓滑落,但随即它立马又窜起,气急败坏地乱转了几圈后,对伏青骨喊道:“你不许答应他!” 伏青骨直接切断了神识。 白龙又气得打转,白小缺被它甩得拍手直笑。 笑声很难听就是了。 结界外,伏青骨扫了一眼众人和众魔,对云述道:“趁我好言好语,别得寸进尺。” 她抖了抖手中天戟,冷冷道:“赶紧滚回来,别让我将你打得捡不起来。” 第213章 分道扬镳 众人、众魔见好戏落幕,又继续打了起来。 凌霄不欲纠缠,打算速战速决,他如一柄剑插入上空,传声道:“所有剑阁弟子听令,结太初剑阵!” 他双手结印,手印迅速变幻,很快,一个阵法便自他手底显现。 他一手盘阵,一手结剑指,然后以剑指将真气注入阵法中,阵法立即盘旋而起。当阵法浮至上空,他以身化剑没入其中,阵法迅速扩大,将整个战场覆盖。 夙重、素月闻言,也飞身而起,将自己的剑祭出,将灵力注入命剑之中。 “削风!” “碎龙骨!” 两柄剑钉入阵法,立即刮起凌厉罡风,剑阁弟子们见状,纷纷御剑而起,将灵力结成一股,汇入剑阵之中,随后齐声喝道:“诛!” 剑气瞬间如瀑布,冲刷着战场。 浮屠禅院的僧人们立即躲开,伏青骨抬头看了一眼,暗骂了凌霄一句,然后望向云述。 周围的妖魔四散逃命,云述却跟个塑像一般,定在原地凝望着伏青骨。 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却仍旧让他觉得失望和愤怒。 “大人,快走吧!这太初剑阵可是要魔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过后再从长计议,想办法将这小娘皮给抢过……呃!”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云述掐住脖子吸干了魔元,化为一具干枯的尸体。 “谁再敢对她出言不逊,便是这般下场。” 众魔立即吓得蹦开,好些魔不再管他,扔下他逃命去了。 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魔,死了也活该! 云述张了张嘴,许久才对伏青骨说道:“师父,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你就只当没我这个徒弟吧,反正……我也不想当你的徒弟。” 说完,转身背对伏青骨,然后化作一道黑气,裹挟着众魔朝剑阵外冲去。 伏青骨闪身上前阻拦,凌霄却化身浮到剑阵之上,踩着剑阵压了下来。 “你要死,没看见我还在阵中?” “若连这阵法都躲不过,趁早打消那念头,否则早晚都是个死。” 凌霄冷笑,这是对她缺德坑自己的回敬。 伏青骨化作一电光,在阵中追逐云述所化之魔气。魔气被剑气越削越薄,眼见就要被削成飞烟,伏青骨一掌将它送出了剑阵。 剑阵压下,将阵中诸魔顷刻间粉碎为齑粉,一道电光自阵中窜出,然后冲向凌霄。 凌霄应对不及,被伏青骨一脚踹飞,撞进了远处的山壁之中。 众人无言。 “……掌门!”剑阁弟子们回过神来,立即冲过去抠人,至于夙重、素月还有白藏,已是见怪不怪了。 伏青骨化去天戟,看着那团魔气消失在天边红霞之中,神色冷凝。 素月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无需自责。” “没想到即便替他拔除了魔种,也没能阻止他成魔。” “造化使然,他若勘不破执念,看不清道之所向,有没有魔种,结果都会一样。” “你说得对。”伏青骨驱散心头烦绪,“回去吧。” 素月欲言又止。 伏青骨问道:“怎么了?” 素月带着一丝纠结和期待问道:“云述对你,你和白师兄……” 伏青骨凝言片刻,无奈道:“没想到,你也会对这种事好奇。” 素月朝她背后看了一眼,“也是人之常情。” 伏青骨回头,却见白藏、夙重都伸长脖子,支起了耳朵听她和素月谈话,见她转身立即站直身子,白藏摸头一笑,夙重则看向别处,装得一本正经地样子。 而不远处的僧人们,也纷纷移开目光,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便打开结界,结伴离去了。 “……”感情都在等着看她的热闹? 结界一开,一道白影便窜到伏青骨面前,朝着云述离开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然后对她埋怨了一句,“花心妖道,都是跟着席玉那厮,去艳妖楼学坏了。” 伏青骨道:“别无理取闹,关艳妖楼什么事?” 素月问道:“什么楼?” 白虺愤愤道:“艳妖楼,蓬莱妖市中的第一花楼。” 夙重问道:“什么楼?跟席玉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席玉那厮有关,他曾在艳妖楼卖身,如今可是艳妖楼的东家……”白虺喋喋不休、纷愤愤不平地将席玉如何带伏青骨逛艳妖楼,又何如入楼卖身,最后又如何成为艳妖楼东家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兄妹二人。 白藏和小黄在后头听得感叹不已,“看不出来啊,席玉仙君竟这般风流。” 说完,他见自家师父和三师叔一个咬牙切齿,一个脸色暗沉,立即捂嘴打住。 伏青骨见白虺这个没眼力见的还要说,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薅走。 “再不回去,就要错过禅院的斋饭了。” “唔?”白虺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斋饭?那是得快点。”说完,一手牵伏青骨,一手捞起白小缺夹在腰上,眨眼就闪没影了。 白藏连忙拎着小黄跟上,“伏师姐,白师兄,你们等等我啊!” 夙重见自家师妹神色淡淡、似有不悦,在心头将席玉这个狗东西在心底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撸袖子,化作一道剑光,冲向了浮屠山。 “师兄。”素月连忙跟了上去。 凌霄被弟子们从山壁中抠出来,龇牙咧嘴地撑了撑腰,骂道:“阴险小人,居然搞偷袭,太不讲道义了。” 弟子们心道:您老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将人困在剑阵中,谁更不讲道义还两说。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衫,蓬起一阵尘土,然后对弟子们道:“不是说要放斋了?还不走等着喝西北风?” 这不是刚将您老挖出来么?不然兄弟们早就走了。弟子们敢怒不敢言,纷纷御剑往回走。 凌霄看了眼天边,红霞已散,魔已远离,不由得冷冷勾起嘴角。 此次进攻这般凶猛,看来是有人来撑腰了,灵晔那没用的弟子跑了也好,正好当个现成的饵,将那淤泥里的土鳖给勾出来。 他哼了一声,脚下一点,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处。 云述自太初剑阵中逃出,被他裹挟的魔修、魔兽,已全部陨灭在了剑阵中,若不是师父助他,他也应该和那些魔族一样,死在了剑阵之下。 他头也不回地奔向未知之处,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他怕看见师父失望的表情。 可是她会失望吗?应该不会吧。 在意才会失望,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她只会觉得自己落得这般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云述力竭,往地面栽去,他放任自逐,也不管会落在何处、会不会摔死,都凭他去。 嘭——! 魔气落在一辆马车上,将马车撞得四分五裂,云述滚落在地,紧跟着马车上也滚下一人,正巧压在了他身上,差点将他砸成肉饼。 他将人掀开,站起身却发现一群护卫,手持弯刀将他围在了中央。 这些护卫身穿衙门役服,且有几个还有些眼熟,他低头看向在地上滚动了半晌都没爬起来的胖子,惊讶道:“知府大人?” 这胖子正是豫州知府。 知府费劲爬起来,打眼一看,先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在封城县衙见过,还被封城知县奉为座上宾,说是那女道人的徒弟。 女道人的徒弟?那岂不是也是神仙? 他立即扑上前,扒着云述喊道:“仙君,救命啊!” ‘仙君’一称,于此时的云述听来,无异于是嘲讽。他想推开知府,谁知却被死抓着不放,于是一掌将给拍昏死了过去。 他正想离开,却忽然发觉这些护卫身上有股令他熟悉又厌恶的血腥味。 “魔?” 护卫们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新成魔的魔将?”一名护卫舔了舔嘴唇,“让我来试试修为。”说着,他手中弯刀脱手,朝云述割来。 护卫一出手,云述便知道,这些不是寻常魔族。 他化出盾牌一挡,弯刀撞在盾牌上,震得他手臂发麻,随后又绕到他背后,袭向了他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云述睁大眼睛,扑倒在了地上。 弯刀飞回护卫手中,他嗤笑一声,走上前拿脚翻过云述的尸首,不屑道:“看来也不如何。”他将刀剑抵上云述的肚子,准备剖丹,一丝黑色电纹却缠住了他的弯刀,并迅速扎进他的胸口。 魔在瞬间被电纹扯出护卫的躯体,然后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被吸干了魔元与血肉。 其他护卫见状立即冲上来,脚上却骤然一紧,低头一看,却见自己不知何时,踩中了一个犹如蛛网般、闪着电光的黑色阵法。 他们想要后退,却被电纹牢牢黏住,于是只好脱离护卫们的尸首,然后举刀,齐齐往云述砍去。 云述眼中红光一闪,然后猛地坐起身,一掌拍在阵法中央,黑色电纹立即飞窜而出,穿透魔的身体,将他们定在了空中。 电纹不断抽取着他们的魔元、血肉,云述被割断的脖颈开始修复,体内力量逐渐充盈,直到将这几个魔吸干,他才撤去阵法,然后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眼前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体对血腥和死气很渴望,但心里却觉得非常反感与恶心。两相撕扯之下,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然后忍不住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黑雾袭来,一道人影来到他的面前,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云述?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云述抬头,看清楚来人后,身子顿时僵住,然后一字一顿地咂出一个名字。 “巫、危、行!” 巫危行垂眸打量他,“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云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巫危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云述心头一窒,“你是为了我师父?” “还不算太蠢。” 云述眼神一利,一鞭子抽向他,可鞭子还未碰着巫危行,就被弹开了。他闪身来到巫危行身后,五指成爪,掏向其后心。 巫危行微微侧身,便轻巧地抓住了云述的手,然后微微用力,便将云述整只手都扯了下来。 云述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后退。 巫危行手心燃起一团黑火,将断臂化为灰烬,他拍去灰尘,语气平淡而冷漠地警告道:“这只是小惩大诫,若再敢对我不敬,你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止一条手臂这么简单了。” 云述惊惧地看着他,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一样。 他虽然早就猜到,巫危行温和可亲的仙尊身份下,隐藏着阴毒险恶的真面目,却还是低估了他的狠辣与善变,更低估了他的修为。 “你一直在伪装,你到底是谁?”他心头泛起一丝恐惧,“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 巫危行并没回答,而是走到云述面前,将他打量一番后反问,“你师父?你背师弃道,变成如今鬼不鬼、人不人的模样,凭什么觉得她还会认你?” 他的话犹如刀子,狠狠捅进了云述心头。 巫危行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了然、讥讽,还有引诱,“况且,你真拿她当过师父吗?你对她是跟钟遇和訾藐对她一样的感情吗?” 云述咬紧牙,冷冷看着他。 “别怪我没提醒你。与佛、道不同,魔,修的是欲和恶,如今你已与正道背离,应当尽快认清自己的身份、处境,遵循本心之欲望去厮杀、吞噬、掠夺,如此修为才能日渐精进,否则迟早都会被别的魔吞噬。” “少假惺惺作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 “假惺惺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于你而言,这都你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巫危行盯着他的眼睛,“你大可继续装死卖活,看自己能活几日。” 巫危行说的是事实,云述心里清楚,且不论往后,且不论其它魔族,便在此时、此刻,此人若想杀了自己,比碾死一只蚂蚁还来得容易。 见他动摇,巫危行神色一缓,“事到如今,已无回头之路,倒不如好好享受你所获取的力量,你会很快喜欢上它给你带来的权利,以及权利赠与你操控一切的欢愉。” 云述想起那些低等魔修、魔兽对自己的顺从,又想起可随意操控其生死,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自由、痛快,不禁心潮澎湃。 他压抑着激动与兴奋,对巫危行问道:“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与你无关,你也没资格质问。”巫危行神色未变,可身上却泄露出一丝极为危险,令人不安的气息,让云述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只要知道,归顺于我,不仅能得到强大的力量,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还能拥有让你梦寐以求的人。” 巫危行的语气不紧不慢,平和悠扬,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魔力,使云述心头狂跳。 拥有梦寐以求的人。 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这件,更能让云述心动,并且为之痴狂。 因为这边是他成魔的诱因——爱不欲,求不得。 第214章 撂挑子啦 浮屠禅院,普慧殿。 众人盘坐在蒲团上,陪枯禅参禅。 凌霄躬着背,支着下巴,盯着枯禅油光光的脑袋看了半晌,将枯禅盯得睁开了眼。 他摸了摸脑门儿,对凌霄问道:“我头上有何物?” 凌霄懒懒地耷下眼皮,“没有。” “那你在看什么?” “看我自己。” 席玉顶着脸上新添的几道剑痕,将目光在二人脸上各转了一圈,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随后眼神一顺,扫到夙重,对上了他跟冰冻了千年一样的冷脸。 夙重发出一声冷哼。 席玉悻悻按平嘴角,挪开目光。 这夙重不知抽那门子风,驱逐魔族后,回来二话不说便找他打了一架,问其缘由也不说,只拿一种谴责的目光怒视他。 就跟他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话说回来,就算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又与他何干? 真是怪哉。 那头,枯禅对凌霄问道:“那凌霄掌门看到了什么?” 凌霄哼道:“一个冤大头。” 枯禅笑道:“掌门何出此言?” “大师何必装傻。自打计划重组仙盟之时……不,或许更早,你就已经做好打算,让我和剑阁当排头兵、出头鸟,去对付魔族,吸引其注意。即便我不去炎州,你也会设法挑起剑阁与魔族的直接矛盾,引得剑阁和他们大打出手,我说得可对?” “掌门误会了,贫僧……” “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枯禅念了句佛号,不再辩驳,然后继续闭目参悟佛理。 “……”凌霄将手指捏得咔吧响,“让你不打诳语,不是让你不语。” 席玉没忍住笑,察觉师兄弟二人朝自己飞眼刀,立即佯装咳嗽,平视前方,将严肃的目光落在了枯禅的脑门儿上。 枯禅看糊弄不过,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凌霄,语气包容地对凌霄道:“掌门说得不错,那掌门意欲为何?” 听听这语气,就跟是他在无理取闹似的。 凌霄磨了磨后槽牙,然后一拍大腿,起身道:“我不干了,要打你们这帮和尚自己打去,明日一早、不,今晚、此刻,剑阁所有人,立即动身回千仞山。” “师兄?”夙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没说两句就撕破脸了?他看向枯禅,“大师?” 枯禅苦笑摇头,“既然凌霄掌门已决定,贫僧也不好强求。”他朝凌霄做了一个佛礼,“好走,不送。” 凌霄冷哼一声,然后对夙重发火道:“没听见人赶客吗?好走,不送,还死皮赖脸的坐着干什么?去通知所有弟子,回剑阁!” 说完,凌霄拂袖而去。 夙重莫名被迁怒,呆坐片刻后,起身朝枯禅赔礼道:“大师莫怪,师兄向来率性纯直,却并非不顾大局之人,这会儿只是在气头上,待他气消后,我必定将他劝回。” 枯禅只是微微颔首,并无别话。 夙重见此情形,满腹疑问,难不成这老和尚在跟他师兄置气? “那晚辈便先告辞了。” 夙重追着凌霄而去,殿里只留下了枯禅和席玉二人。 二人对视片刻,枯禅又合上了眼睛,一副泰山崩于前就顺便长眠的模样。 不一会儿,殿外便传来剑阁诸人之动静。 夙重吼道:“白二十三,去哪儿?还不给我滚回来!”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殿外掠过,紧接着白藏的声音传了进来,“师父,我、我去通知三师叔,马上就回来。” 小黄哒哒哒追了过去,“等等我,我去找四脚蛇和白小缺。” 三师叔?素月? 席玉屁股下这蒲团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思忖:人要走了,要不要去道个别,送一送? 正当他纠结之际,枯禅缓缓开口道:“席玉仙君,殿内禁止喧哗。” “嗯?”席玉满脸疑惑,“我有说话吗?” 枯禅道:“你的心太吵了。” “……”席玉摸了摸鼻子,然后起身对枯禅道:“那我便不打扰大师清静了。” 他刚跨出殿门,抬头便见素月冲过来,两人差点撞上。 席玉扶了素月一把。 素月站定后,与他四目相对,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要走了。” “我知道。”席玉冲她一笑,又道:“我送你。” 素月也露出笑容,“好。” 一个嘴上说送,一个嘴上应好,却是谁都没动。 枯禅化出一个木鱼,轻轻一敲,两人这才回神,一时都有些尴尬。 席玉对素月道:“走吧。” 木鱼又敲了一下,枯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阿弥陀佛,你不放开她,教她如何走?” “啊?哎哟,对不住!”席玉赶紧松开素月的手。 素月微红着脸,对枯禅告辞后,便转身埋头走在了席玉的前头。 席玉捏了捏手,踩着有一声没一声的木鱼,跟上了素月的脚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掌门师兄怎么忽然就说要走?” “他和枯禅大师起了点分歧,便说要走。” “掌门师兄并非不顾大局之人,想来是一时气上心头的冲动之举罢了,我和夙重师兄在路上劝劝他,他气来得快也消得快,等气消了会回来的。” “好。” 两人经过一盏石灯,素月瞅见席玉脸上多了几道剑痕,立即停下了脚步. “你的脸怎么了?” “哦,没什么。”席玉扫了一眼远处正在清点弟子的夙重,对她说道:“夙重剑尊今日起兴,找我切磋了一番,我技不如人,就挂了点彩。” “夙重师兄?”素月盯着夙重,不由得一默,难怪跑那么快,回来又没见人,原来是找席玉打架去了。 这场架恐怕是为了自己。 素月伸手碰了碰席玉脸上的剑痕,问道:“痛么?” 席玉又瞧了夙重一眼,断然点头,“有点。” “师兄手下没个轻重,对不住了。”素月从荷包里翻出一瓶药膏,打开蘸了一指白色膏药,就要往席玉脸上擦,“这是消痕祛疤的药膏,涂了很快就能好。” 席玉微微低下头,将脸凑到她指尖。 就在素月的手要碰上的脸时,席玉忽然伸手抓住,“等等。” 素月心头顿时燃起一簇小火苗,不断摇动起来,“怎、怎么了?” “这药是谁给的?” “少谷主。” “……”席玉做好准备,露出一脸沉重的表情,然后松开她的手,“来吧。” 素月有点失望,又有点臊,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定了定神,借着石灯,小心将药膏抹在了伤口上。 “嘶——”席玉抽了一口气,素月手一顿,等他熬过药咬伤口那阵疼,才继续给他涂。 两人隔得近,席玉的目光无处安放,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脸上。昏昏灯光,融去她平素的冷淡自持,给她镀上了一层亲和温柔的光晕,让席玉心头不由得一动。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两人之间的些许交集,比如手帕、比如疗伤……打住! 席玉及时扯回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脸上的伤口上。 素月轻柔而仔细的替他涂药,药膏被她指腹的热气化开,涂在伤口上竟没起先那么痛了。 席玉垂眸盯着她的眼睛,不算大,略有些单薄,睫毛下垂并不卷翘,却十分浓密,半掩着一双黑瞳,显出几分清幽。他想,兴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才会让她看起来格外沉静和淡然。 可偏偏这双眼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总是专注而灼热的,就像此刻。 席玉忽然觉得,这石灯熏得慌,让他有点热。 “好了。”素月上完药,手指在他脸上留恋一瞬,及时收回。 席玉却仍低着头,似乎在出神。 素月将药膏递给他,“药膏留给你,你自己再擦两天应该就会好了。” “哦,好。”席玉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药膏,却被一旁突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夙重防贼似的盯着席玉,目光落在他的爪子上。 面对夙重的虎视鹰瞵,席玉很快恢复镇定,他拿起素月手里的药,一边瞅夙重一边往怀里揣,然后对素月道:“我会记得涂的。” 夙重只后悔没给他狐狸皮子上多划几道,让他得瑟。 他绷着脸,硬邦邦道:“师妹,走了。” “嗯。”正好白藏在楚屿芳和伏青骨的相送下出来了,她对席玉道:“那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席玉对她笑了笑,“后会有期。” 素月又上前跟伏青骨和楚屿芳告别。 楚屿芳有些不舍,“这些日子多亏你陪着练剑,我的身子硬朗不少,这一走,内院又该冷清了。” 素月安慰道:“还有青骨呢。” 伏青骨眯起眼笑,若有所指道:“冷清的可不不止是内院。” 楚屿芳不吭声了,她看了被师兄弟们包围的白藏,脸上热意吵翻了天。 伏青骨打量四周,并未看见凌霄,对素月问道:“你家掌门师兄去哪儿了?” 素月无奈道:“掌门师兄已经先行一步了。” 伏青骨哼了哼,看向一旁的席玉。 席玉发觉后,目光离开素月,跟她对上,然后冲她耸肩一笑。 夙重见人已到齐,便下令启程,白藏依依不舍地朝楚屿芳和伏青骨挥手,“少谷主,伏师姐,保重。” 轮到要跟席玉打招呼时,被师父踹上了剑。 席玉对夙重拱手道:“夙重剑尊,保重。” 夙重额头青筋直抽,然后怒视素月,素月跟众人告辞后,快步上前与他汇合。 伏青骨冲他们摇摇手,“一路顺风。” 剑阁御剑而起,转眼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楚屿芳怅然一叹,“此去一别,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什么时候。” 伏青骨道:“很快。” “嗯?”楚屿芳转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伏青骨露出一个略带神秘的笑容,然后拍了拍她的手道:“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我陪你练剑。” “好。”楚屿芳见席玉还等在一旁,猜测二人有话要说,便辞了席玉先离去了。 伏青骨朝普慧殿中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席玉拿她上次的话回敬,“小师叔不是都猜到了吗?” 伏青骨听着普慧殿里传来的木鱼声,觉得那木锤是敲的是自己的脑袋,她有预感,自己又要当冤大头了。 她收回目光,扫过席玉的脸,“夙重打的?” 席玉诧异道:“小师叔怎么知道?”然后怀疑地打量她,“难道是小师叔同他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往事罢了。”伏青骨没将四脚蛇供出来,左右他说跟自己说,也没甚区别。 席玉心头闪过不好预感,“什么往事?” 伏青骨道:“蓬莱往事。” “可否具体一点?” “艳妖楼,卖身。” 普慧殿里的木鱼声一停,四周顿时变得死寂。 席玉扯了扯嘴角,“素月……” 伏青骨点头,“也在。” 怪不得,夙重会突然找他打架,感情是将他归于颜恻那一类的纨绔浪荡子了。 席玉摸了摸脸上的剑痕,药已经被吸收了,在无声无息之际。 他喃喃道:“也没见问一声。” “问什么?谁问?”伏青骨叹道:“席玉啊席玉,枉你这般狡诈阴险,怎么就看不透这几颗心呢。”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席玉苦笑,随后说道:“我很明白。” “你明白?”伏青骨挑眉问道:“你明白素月对你之心吗?” 席玉点头。 “那你可明白夙重对素月之心?” 席玉一愣,“这倒是不知。” 伏青骨哼了哼,“那你自己的呢?” 席玉盯着她,沉默片刻后,点头:“知道。” 伏青骨嘴角掀起一抹讥诮,“我看却未必。” 席玉怔然。 有些事还得自己想明白,尤其是事关感情。 伏青骨朝普慧殿扬了扬下巴,对他道:“跟老和尚多念念经吧。” 老和尚的木鱼又敲响了。 伏青骨转身离去。 “小师叔。”席玉叫住她,问道:“那你呢?” 伏青骨脚下一顿,“若是看不清,又怎会做选择?” 席玉道:“所以你才在云述和白师兄之间,选择了白师兄?” 伏青骨一个踉跄,差点被地面凸起的石块绊一跤。 她回头瞪着席玉。 席玉微笑甩锅,“凌霄说的。” 普慧殿的木鱼停了又敲,敲了又停。 伏青骨腹诽:老和尚不好好念经,看什么热闹? 第215章 两小无猜 剑阁众人离去后,不仅芙蕖堂后院清净不少,整个浮屠禅院,甚至整座浮屠山,都清净不少。 伏青骨起了个大早陪楚屿芳练剑,练完剑、用完朝食,僧人们也下早课了。 楚屿芳和药师们出门看诊,伏青骨闲得无事,便跟去给她打下手。 白小缺还在敞着肚皮呼呼大睡,伏青骨便将她留在了屋里,有封印和花鬘压制,加之又在浮屠禅院内,倒不怕她闯祸。 四脚蛇盘伏青骨手上,不住地打哈欠,带娃累、带娃苦哇,尤其是这小魔星。 昨晚他硬是驱着她,将浮屠山爬了两个来回,才将她给累睡着,否则无时无刻缠着妖道,还有他什么事? 伏青骨给它喂了点灵力,它精神才好了点。 先要去看的是六净,两人来到六净禅房外,正碰上颜崟从房里出来。 一见二人,确切来说是见到楚屿芳,颜崟脸上露出殷切的笑容,上前迎道:“楚谷主、伏仙子,你们来了。” 楚屿芳问道:“六净师傅情况如何?” “楚谷主神妙,用药过后,伤口已逐渐愈合,能下地自己走了,今早还去上做了早课。” “何必急在一时,好好歇着,等伤好全了再去也不迟。” “我也是这么劝,可他坚持要去。”颜崟感慨,“以往从未见过他如此勤勉自持,真是大不一样了。” 三人进屋,六净正靠在榻上,在看今日早课上听讲的佛经,小狮子卧在他被子上打瞌睡,见几人进来,它睁开眼跳下榻。 六净欲起身相迎。 “六净师傅有伤在身,就不必劳动了。”楚屿芳出言制止。 “有劳少谷主了。”六净朝楚屿芳笑了笑,又对伏青骨招呼,“伏施主。” 伏青骨微微颔首,然后打量他,只觉拔除魔种后,他连眼神都澄澈不少,身上气息也不再杂芜。 颜崟麻利地搬来一只凳子放在床榻边上,请楚屿芳入座看诊。 楚屿芳先替六净诊脉,后又检查了他的伤口,事毕,展眉道:“果然恢复得不错,只需按时用药,保持身心宁静,不出一月就能痊愈。” 先听这话,父子俩都十分高兴,可颜崟听说要一月才能痊愈,又愁上了。 “要这么久?” “魔种侵蚀太深,将其拔除,损毁的不止丹府、躯体,还有灵脉、元神,这些都需要持续疗养,才能恢复。”楚屿芳从药箱里拿出两个药瓶放到床榻边上,“这两瓶药,分别是养元丹和固体丸,每日一粒,能帮忙修复元神、灵脉和筋骨,让你好得更快。” 六净将药收到一旁,“多谢少谷主。” “不必客气。”楚屿芳微微颔首,然后收拾药箱起身,“好生歇着吧。” 她们还要去看别的病人。 “我送二位。”颜崟拍了拍六净的肩膀,送两人出门。 六净朝二人行了个佛礼,目送二人出门后,将药丸倒出来,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含服了一颗。 竟然不难吃。 他放心下来,将另一颗也放进了嘴里。 药是不难吃,可吃下肚后,身上就不对劲了,一会儿热、一会儿痛,佛经是再看不进去了,连忙躺下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狮子跳上床,在他脸上嗅了嗅,确定没死后,又重新窝下,耷下了眼皮。 三人出得禅房,颜崟回头看了一眼,叫住楚屿芳:“少谷主留步。” 楚屿芳回头,“颜掌门还有何事?” 能有何事?定然是与六净内丹相关之事,伏青骨估摸颜崟还没死心。 果然,颜崟压低声音对楚屿芳道:“少谷主,颜某有一事想请教。” 楚屿芳道:“‘请教’二字言重了,颜掌门有话但说无妨。” 颜崟看了一眼伏青骨,说道:“当初我儿在金玉楼被那魔女盗取走内丹,谷中兰覆和莲衣二位医师,以佛骨代为替,为我儿争取得还丹的机会,我想知道能不能再以此法,保其寿命、续其修为。” “能。”颜崟一喜,紧接着又听楚屿芳道:“但却不建议这么做。” 颜崟追问:“为何?” “修士之内丹,乃是灵力、精魄、元神修炼到一定程度而结成,与修士自身的之体魄、修为、精神、意志,息息相关。因此六净在被魔种侵蚀后,会被其控制,从而失去自我,也会因为失去内丹,而导致灵力、精魄和元神和躯体受损。” 颜崟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楚屿芳继续道:“循理反推可得,若是将其它灵物取代内丹,虽能暂保其寿和修为,却也会影响其精魄与元神,若是自身压制不住替代内丹的灵物,便会导致灵力反噬,不仅会损害其身体,还会移其性情、损其心志,使其痛苦不堪。” 想起儿子换上佛骨后的种种反常,颜崟脸色变得沉重。 “当时给六净换上佛骨,本是周全之举,一时可以,久长难为。”楚屿芳警醒道:“若是颜掌门打定主意要替六净植入灵物,就要做好他这辈子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反噬,而一直活在痛苦和惊惧中的准备。” 一辈子活在痛苦和惊惧之中,哪个当爹的能忍受孩子受此磨难。 眼见最后的希望破灭,颜崟的脸色变得灰暗。 伏青骨道:“当个寻常人没什么不好。若是枷锁缚身,千年万岁也是徒劳煎熬,若是身心自在,百载春秋也不负人间。”随即又对颜崟提醒,“颜掌门,六净已得安宁,你又何必再生波澜反害其前程?当心因执迷而生魔障,你上次被魔趁虚而入,难道还不足以自醒么?” “我只是……”颜崟颓气,整个人比伏青骨初见他时沧桑许多,他叹道:“我只是想弥补。” 伏青骨道:“真想弥补,便顺其心意,令其心安。” 可怜天下父母心,颜崟爱子之心可以理解,但却用错了方法。 楚屿芳安慰道:“颜掌门,虽然六净失去内丹,但只要跟着枯禅大师潜心修行,定会有另一番造诣,也许将来自己就能修出佛骨,你不必感到太过焦心。” 伏青骨也帮腔道:“枯禅既然收了他,便不会撒手不管,这是他的业,也是六净的机缘,所以你大可将心揣肚子里。” “多谢二位开解。”事到如今,也只得认命,颜崟不由得长叹,不过经二人这一劝,他心头好受了些,也有心情过问起剑阁之事来,“听说昨夜凌霄掌门带着剑阁弟子离开了,不是说要开仙盟大会么?这人走了,还怎么开?” 说起此事,楚屿芳也没个主意,“此事恐怕得找枯禅大师从长计议。” “总不会将先前说好之事,就此作罢吧?况且,消息已经传出去,各派正往浮屠境赶来……哎,这凌霄掌门行事也太冲动了。” 颜崟一面为儿子操心,一面还得担心局势,愁得眉毛打结,“与魔族这两场仗打下来,是彻底将其给得罪干净了,他这个时候撂挑子,如若魔族卷土重来,咱们又当如何?” 相较两人的忧虑,伏青骨倒是云淡风轻,“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会有应对之法。” “不成,晚些我得去找枯禅大师合计合计。”六净既入浮屠山,这浮屠境之安危便是六净之安危,所以绝不能出事,颜崟见楚屿芳和伏青骨还被自己耽搁着,忙道:“二位自忙去吧,我先回去看看六净。” 楚屿芳和伏青骨向他告辞,然后前往其它禅房,诊治别的病人。 待诊完收工,已近晌午,二人回到芙蕖堂,却见梵行正在外院和白小缺围着水缸捞水玩儿。 自然,捞水的人是白小缺,梵行在一旁念叨什么‘色’啊‘空’的,全是对牛弹琴,白小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顾搅乱一缸子水,将里头的两条鲤鱼都搅得翻白肚皮了。 见她伸手要去捞鱼,梵行赶紧拦住,“阿弥陀佛,佛门之内,不得杀生。” 白小缺这个馋鬼怎听得进去?推开他一个打挺就挂在缸上,将那鱼捉住了。她正准备将鱼往嘴里塞,头上却传来一阵压力,将她压进了水里。 咕噜咕噜。 梵行给吓得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捞人,可他也只是个与缸齐平的小沙弥,又如何捞得起来?直急得团团转。 正在此时,一只手伸进水缸,将白小缺给捞了起来。 “伏施主?”梵行看到伏青骨,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看着两只眼珠子直打转的白小缺问道:“她没事吧?” 白小缺鼓着嘴,伏青骨往她后脑勺一拍,她‘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条鲤鱼。 鲤鱼在地上乱蹦,梵行赶紧将它捡起来,放回水缸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伏青骨在白小缺屁股上抽了两巴掌,“一眼没看着就闯祸!”然后给她施了个洗尘诀,将她放在了地上。 白小缺一溜烟儿地躲到了楚屿芳身后,探出个脑袋偷瞄。 楚屿芳见她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化出几颗糖丸递给她,都是炼药时用剩下的灵植灵药做的,不会太甜,还有滋补之效。 白小缺凑近闻了闻,闻到一股清甜,然后张嘴就着楚屿芳的手,将糖丸都倒进了嘴里。 吃完后,咂了咂嘴,然后朝楚屿芳拉开自己肚子上的小兜子,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楚屿芳笑了笑,掏出一个药瓶放了进去,然后捏开她的嘴看了看牙,嘱咐道:“别多吃,小心牙长歪。” 白小缺连忙捂住嘴,朝她眯起眼睛笑。 伏青骨见此情形,对楚屿芳道:“别太纵容她,当心她天天来找你要糖吃。” “无妨,反正多得是。”楚屿芳忍不住又摸了摸白小缺的头,白小缺握住了她的手,朝她贴近了些。 成,这就粘上了。 伏青骨对梵行问道:“这晌午天儿的,你不在禅房午睡,来芙蕖堂做什么?” 梵行这才想起正事,对伏青骨道:“师父让我来请你去塔里论禅。” 论禅?伏青骨心头冷笑,一听这老和尚就没安好心。 “知道了。”伏青骨对楚屿芳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枯禅大师。” 楚屿芳颔首,“好。”她抬脚要走,白小缺也跟着走。 “白小缺。”伏青骨一叫她,她立马抱住了楚屿芳的腿。 楚屿芳见状,对伏青骨道:“你去找枯禅大师,她跟着也不便,就将她留在芙蕖堂,我替你看着。” 白小缺连连点头,她才不要去浮屠塔。 “也好。”伏青骨嘱咐道:“但你可别惯着,这丫头最会得寸进尺。” 楚屿芳笑了笑,“知道了。”说完,就牵着白小缺进了芙蕖堂。 任务完成,梵行也回了禅院,伏青骨来到浮屠塔,白虺化形打了个哈欠,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 “老和尚找你干什么?” “凌霄跑了,缺冤大头了。” 白虺拉住她,“那你还去?” 伏青骨道:“去不去都当定了,倒不如去看看老和尚想做什么。” 白虺抱怨,“也不知这些糟心事何时才是个头。” “厌了?” “你不厌么?” 伏青骨抬头望向浮屠塔,“我当它是修行。” 白虺看着长长的石阶,想起同她一起攀登灵宫,拉着她继续上行,“那我跟你一起修行。” 伏青骨露出笑容,任由他拉着走。 来到塔前,看守的僧人没有通传,直接给二人放行。 白虺刚踏入浮屠塔,一道金光便落在了他身上,使他化出了龙身。白龙盘旋而起,伏青骨沿着走廊追上去,追到十三层后,却见它盘在塔顶的垂梁上,正闭眼吸取塔中飞散的金色灵光。 而枯禅则坐在佛前的蒲团上,默念经文。 伏青骨嘴边挑起一抹笑容,谁说出家人不通人情世故?求人办事先送礼这事,老和尚是信手拈来,且这礼正送到了她心坎上,让她无法拒绝。 “以浮屠塔积攒百年的功德相赠,大师真是慷慨。” 枯禅睁开眼望向头顶白龙,“供奉龙神,本是佛门弟子应尽的本分?” 先前怎未见尽尽本分? 枯禅平手一挪,隔空挪来一只蒲团,对伏青骨道:“施主请坐。” 也罢,这对四脚蛇而言,总归是件好事。 伏青骨盘腿坐下,直接问道:“大师找我来,可是为了商讨抗击魔族一事?” 枯禅点头,“看来伏施主早就猜到了。” 伏青骨问道:“大师想要我怎么做?” 枯禅诚恳道:“贫僧想请伏施主暂代凌霄掌门,助我浮屠禅院镇守浮屠境。” 果然,这礼送得越重,要顶的事就越大。 伏青骨抬头看了被镀上一层金光的白龙,对枯禅点头,“好,我答应你。” 神墟,大壑。 水渊中忽然发出一道强烈的金光,将整个灵宫照得亮堂堂。 灵宫住持和弟子们争先恐后地来到大壑边山,却发现这金光是由被镇在水底的巨龙身上发出来的。 一名弟子问道:“师父,龙君这是怎么了?” 住持猜测道:“应当是得了供奉,受了功德。” 他话刚说完,就见金光冲上云霄,然后化为雨露落向人间。 那雨落到人间,使万物焕发生机。 住持伸手接住几滴雨水,那雨水却霎时浸入他手心,不见了踪影,过后一股恬淡温和的气息涌入四体,驱逐了连日来因修缮灵宫而导致的疲乏。 “神降甘霖,泽被苍生。”住持望向大壑,感慨道:“咱们的龙君,总算长大了。” 忽然,一道青光没入大壑,削断了白龙身上的一根铁索。 白龙动了动,然后翻了翻身,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声音响彻山谷。 第216章 再啃骨头 睡饱后,白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睁眼却发现自己不在浮屠塔内,而在妖道的衣袖中。 它钻出去,顿时被漫天云霞晃花了眼。 “醒了?” 伏青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它眯起眼打量,才发现他们竟在浮屠塔顶上。 而此刻正值黄昏,太阳将将落山,云瑰霞丽,流雾浮境,一片夕色,美不胜收。 它爬到伏青骨怀里化为人形,躺在她腿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不是说不能上这儿来吗?” 伏青骨嘴角微翘,“有人允许,自然就能来了。” “枯禅和尚?” “嗯。” 想起同枯禅提及此要求时,枯禅纠结的神色,伏青骨心头很是畅快。 “算他识趣。”白虺咧嘴一笑。 伏青骨的手落在他额头,淡淡的灵力浸入他的灵台之中,令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你的魂体强健了许多,看来百年功德没有白受。” 白虺摸到她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胸膛上,“都是沾了你的光。” 伏青骨翻手与他十指相合,“知道就好。” 白虺盯着她嘴角的笑容,心头发胀,忍不住伸手拉下她的脖颈,想亲亲她,不想却被她捂住了嘴。 他面露不满。 “不得在此放肆。” 二人相隔咫尺,伏青骨柔柔的气息喷洒在白虺脸上,使他呼吸发紧。 嗅到他身上弥散出一股草木清香,伏青骨眯起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晓。 “不是想看日落么?此时此景难得,可别辜负了。” 余晖穿雾而来,落在二人身上,晒得白虺身上发热。 这妖道,怪会勾引人。 白虺舔了舔她的手心,然后化出尾巴一卷,将她裹了冲进了云海雾涛。 伏青骨含笑问道:“去哪儿?” 白虺的声音都快擦出火了,“不是你说的?别辜负此时此景。” 它冲入瀍河,吹出一个大大的水泡,然后化为人形抱着伏青骨滚入其中,伸手解开了她的腰带。 …… 瀍河之水,奔流不息,卷走夕霞,又带来月华,最后被一个巴掌,拍出了朝霞。 白虺替她收拾妥帖,牵着她走出河底,顶着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指着瀍河上游升起的朝阳,说道:“正好,看完日落又看朝霞。” 说完,另一边脸又挨了一巴掌。 他也不恼,摸着脸美滋滋道:“别人问我巴掌印怎么来的,我就说是你打的,别人若问,为何挨打,我就说……” 在伏青骨凉凉的目光中,他厚脸皮地凑过去亲了亲她微肿的唇,“我就说我、乐、意。” 伏青骨忍俊不禁,然后揪住他脸上新浮起的巴掌印,“别贫了,这一夜未归,还不知白小缺将屿芳给闹成什么样儿了。” 白虺被扯着脸皮,声音含糊地哼道:“总有一日,我要将她给偷偷扔掉。” 伏青骨扬眉瞅他,笑道:“那我得给你烧高香。” 白虺心头毛刺被抚平,拉下她的手亲了亲,然后牵着她融进秋日晨光。 小魔星好歹姓白呢,总不能真扔掉。 瀍河下游,云述靠着一具足有小山那么高的魔象尸骸,被阳光刺得睁眼。 他伸手挡了挡太阳,随后却是一愣。 他被巫危行扯掉的臂膀,又重新长出来了。 云述定定许久,然后合掌为拳,击向河面,拳风扫过,带起一排水花,将对岸的一块石头击得粉碎。 力量也增强不少。 看来巫危行说得并没有错,吞噬的对象越强,力量也会更强,而且只在朝夕,不必如正道修士那般经年持戒苦修,才得寸进。 他站起身来,只觉上发沉,每走一步,脚便入地半分——这是魔象的力量。 他将其收敛归入内府,然后利用内丹将其炼化,脚步才越发轻灵起来。 来到河边,云述望着水中起伏荡漾的倒影,一时没认出这便是他自己。 只见水中的魔,衣衫破碎、满身鲜血,面目十分狰狞,哪还有半分当初银厝峰上,意气风发之旧影。 别说师父,便是訾藐见了此刻的他,也再也升不起一丝喜爱了吧。 他一头扎进瀍河,自暴自弃地沉入河底,企图让河水冲刷干净自己身上的污垢与血腥。 忽然,一声龙吟从空中传来,他猛地睁眼,看见白龙自空中腾飞而过,往浮屠山飞去。 白龙为何在此?它既在,那师父…… 云述立即化为一团黑雾,将河水蒸腾而起,然后裹着一层水雾,追了上去。 白龙飞得很慢,身姿透着些许悠然。 云述躲在云层中,借着水雾的掩饰远远窥视,看见了龙背上躺着的人。 他心头不由得一空,“师父……” 果然是她。 只是这个时候,她和白龙不在浮屠禅院,怎么会在外头? 带着疑问和痴迷,云述不由得靠近了些。 白龙驮着心上人,正悠悠地欣赏美景,回味昨夜的春情,却忽然察觉到一股有些熟悉又令他厌烦的气息。 它正准备回头,却听伏青骨以神识说道:“别管他,愿意跟就让他跟着。” “你早就发现了?”白虺的好心情没了一半,“不是都跑了吗,还跟着我们作甚,真是阴魂不散。” 伏青骨轻嘲道:“你有脸说别人?” “我那不一样,我们是两情相悦,自该双宿双飞,他那是一厢情愿。” “呵。” “难道不是?”白虺缠闹道:“咱们已经成了亲、入了洞府,昨夜还……哎哟!” 伏青骨抠了抠它的龙鳞,它才将那些有辱斯文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将我吃干抹净,就想不认账了?” “少胡搅蛮缠。” “分明是你翻脸不认龙。” 伏青骨继续假寐,懒得理他,这蠢龙精力旺盛,一宿撒欢,折腾得她浑身疲乏,此时只想好好歇息,补补眠。 白虺见她又不理人,恨不得将她再拖回河底,从头到尾再啃一回,浑身都烙满属于他的印记,看她还敢不认账。 它瞥见身后那朵鬼祟的乌云,心头滋溜冒出一缕酸火,然后打了个鼻响,尾巴一卷,四爪一蹬,便卷着伏青骨狂飙而去。 乌云一愣,随后催风紧追。 伏青骨被风吹得发丝凌乱,在空中左摇右荡,恨不得揪着这蠢龙的尾巴,将它好打一顿。 追到浮屠境,白虺打开结界钻了出去,然后又迅速将其合上,乌云撞在结界上,霎时飞散,露出一团黑气。 白龙回头,朝那团乌云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将伏青骨往自己背上一抛,慢悠悠地飞走了。 黑雾凝成人形,露出云述阴鸷的脸,他望着白龙离去的背影,眼底戾气丛生。 总有一日,他一定要宰了这孽畜。 忽然,他眉心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枚发烫的魔印。 这是巫危行烙下的,用于掌控他的行踪,控制他的行动。 巫危行在找他。 云述化出鞭子,不甘地朝结界狠狠挥了几鞭,然后再次化为一团黑气,朝豫州州府衙门飞去。 他来到官府内衙,刚落地便听到一阵琴音,是巫危行在弹琴,曲子有些耳熟。 循着琴音找去,在内院的水亭中,看见了正在弹琴的巫危行。 云述来到巫危行面前,问道:“你找我?” 巫危行的目光扫过他重新长好的臂膀,“看来你赢了。” 昨日,巫危行说要送他成魔之礼,便将他扔给了那只魔象。 那只魔兽吞噬人、魔无数,十分凶悍,而他只有一只手应对,差点被它踩成肉泥。 最后竟还是靠师父教授他的术法,才打败魔象,吞噬其内丹,重新长出这只手臂,获得了更强的力量。 巫危行道:“这就是魔的生存之道、修炼之法,只有不断厮杀、吞噬,才会让你越来越强。” 云述神色复杂,“你召我来,就是看我死了没?” “是想再给你一个历练的机会。” “你想让我做什么?” 巫危行手指一挑,一声低沉的琴音砸在地上,化出两名魔修。 “这是我给你的两名魔使,他们会带你去会见潜伏在豫州地界的各支魔军,我要你在三日之内收服他们,然后带领他们攻打浮屠境。” 云述一愣,“你要我去攻打浮屠境?” 巫危行道:“我收到消息,凌霄已率领剑阁弟子离开浮屠境,此时是攻打浮屠境最好的时机。” 去攻打浮屠境,不就是让他与师父正面为敌? 巫危行按平琴弦,“怎么?不愿意?” 他是不愿意,云述正要拒绝,脑子里却忽然像是被捅进了一把刀,搅得他痛不欲生。 他摔倒在巫危行面前,捂着头满地打滚。 “拒绝我之前,先想想后果。”巫危行冷漠而威严的声音传进云述耳朵里,令他恐惧。 他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向他求饶。 巫危行神色一缓,眼中透出一丝欣赏,“不愧是灵晔教出来的弟子,骨头果然跟她一样硬。” 疼痛逐渐退去,云述躺在地上,眼前阵阵发白,嘴里满是血腥气。 巫危行继续道:“不过我劝你认清现实,自从你决定背离正道,便注定与她反目成仇,又何必在此时犹豫不决,自讨苦吃?” 说完,他给一名魔使递了个眼色,魔使立即上前将人扶起。 云述狼狈站稳,心头对巫危行的憎恶和忌惮,不由得又加深几分。 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受巫危行蛊惑,与他签订魔契。将自己的命交给他人,任由其捏圆搓扁的滋味,真是憋屈。 只是如今悔之晚矣,唯有暂时假装顺从,然后等待时机杀了他,自己才能重获自由。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恶心,奉承道:“宫主教训得是。” 巫危行哼笑一声,对云述问道:“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这么轻易便出了雷泽?” 云述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为何?” “因为有我暗许。”巫危行眼中带着一丝蔑视,“否则,你以为凭你那点本事,真能突破封元虚设下的关口?” 云述心头暗惊,沙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找到她。”巫危行夸奖道:“你果然是一条好狗,没让我失望。” “你!”云述脸上火辣,质问道:“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 狗是条好狗,却不是自己的狗,这就装不下去了。 巫危行叹道:“这话你问错了人,你该问的是封元虚。” 云述冷道:“你又安了什么好心?” “我虽对她有所图谋,却并不想要她的命,可封元虚却不同。” 巫危行又问:“你可知道,她为何会陨落于北海,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为何?” “想知道,便亲自来看。” 巫危行抬手抚弦,随着琴音荡开,一场幻境在云述眼前徐徐展开,灵晔的身影出现在云述面前。 “师父!”云述立即朝她扑去,然后摔入了幻境之中。 一曲还未结束,强烈的魔气与杀意便冲散幻境,令巫危行挑起了眉毛。 云述喘着粗气、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血红的眼中充斥着仇恨。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可惜以你如今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巫危行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他融合了你师父的力量,已近化神期大圆满,别说你、你师父,便是我也没把握赢他。” “封、元、虚!”云述一拳砸在地上,宣泄着自己的愤恨,他恨封元虚之狠毒,也恨自己的无能。 “封元虚派出十二使捉拿她,足以彰显对她势在必得之心,他若亲自出手,凌霄、枯禅根本挡不住他,只有我,才能在封元虚手中保下她。” “你方才说过,你也不是封元虚的对手。” “正面交锋,我自不是封元虚的对手,可我了解他,也了解灵晔,更了解各大仙门的实力和虚伪。” 他对云述抛出诱饵,“我知道如何让封元虚打消对她的觊觎,也知道如何让她脱离仙门,与你重修旧好,就看你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重修旧好。 这对云述而言,实属莫大诱惑,“只要我攻打浮屠境,就能帮她?” “不,你还得当着各派的面,揭穿她的身份。”巫危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过后,我自有办法让她脱离各派。” 他要让她除了幽人宫,再无别的去处。 第217章 牛突猛进 伏青骨收了白虺,落到浮屠山下,却见到了穿着不同道服的各派弟子正在排队过山门。 她略数了数,大概有六七个门派,领头人手中皆拿着请帖,都是应邀来参加仙盟大会的。 离发帖至今,不足十日,来得算快的。 伏青骨跟在众人身后入山,来到浮屠禅院,在普慧殿外见到了周檐和十几名武陵派弟子。 她对领头那名弟子招呼道:“周檐。” 周檐闻声看来,一见是她,立即展颜,“伏师姐,你来了。”其余弟子也都认识她,纷纷与她见礼,“见过伏师姐。” 伏青骨笑道:“一路辛苦,可是刚到?” 周檐点头,“嗯,掌门正和少谷主在殿内拜见枯禅大师。” 伏青骨朝普慧殿内望了一眼,果然见到了楚屿芳和清风正同跟枯禅叙话。 周檐道:“听说浮屠境遇袭,师父便一直挂念着伏师姐和少谷主,所以一接到仙盟大会的请帖,便立马带着我们赶来了。” “劳他操心。”伏青骨收回目光,问道:“武陵境一向可好?” “尚算太平,偶有魔族来犯,也都被挡在了结界和毒阵之外,死的死,逃的逃。” “药王谷如何?” “药王谷一切也还好,就是巫山派和五毒派近来有些不和睦,左长老已派人前去调节,我们出境之前,还没有结果。” 五毒派开始行动,巫山派便必起动乱,其余门派也会受到影响,加之如今浮屠境受袭,引得人心惶惶,难保偷天洞和魔族不会趁虚而入。 楚屿芳不能在浮屠境多待了,得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 可眼下仙盟大会在即,楚屿芳脱不开身,无法兼顾,只盼几位长老,能暂时稳住局面,撑到她回去。 “哦对了。”周檐忽然道:“师姐猜我们在来的路上碰见了谁?” 伏青骨略一思索,问道:“小白?” 周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伏青骨笑了笑,心头随即划过一道灵光,问道:“你在何处遇到他的?” 周檐道:“豫州府。” “就他一个人?” “嗯。” “我知道了。”伏青骨想了想,低声对周檐道:“和弟子们知会一声,暂时别将他的行踪告诉其他人。” 周檐问:“少谷主也不成?” 伏青骨挑眉,“他让你将他在豫州的消息带给少谷主?” 周檐点头,“嗯。” 伏青骨道:“此事由我去同少谷主说,你就装作不知道。” “好。”周檐答应后,将师兄弟们召集在一起,小声将伏青骨的话转告知会,弟子们纷纷点头,表示守口如瓶。 “小师叔回来了?”席玉的声音忽然从伏青骨身后冒出来,将伏青骨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不要总这般神出鬼没?” 席玉一哂,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眼神几经变幻后,又恢复如常,戏谑道:“小师叔当真是恣意风流。” 伏青骨扯了扯衣领,挡住脖颈上的红痕,然后伸手掐了一把四脚蛇的尾巴,一本正经道:“仙君说笑了。” 四脚蛇舔了舔她的手指,讨好道:“我错了。”心头却想的是,下次还敢。 伏青骨屈指弹了弹他的脑袋,分明是不信。 周檐不识得席玉,听他管伏青骨叫小师叔,有些惊讶,他上前对伏青骨问道:“伏师姐,这位是?” “蓬莱的席玉仙君。”伏青骨无视席玉探究的目光,对周檐道:“席玉仙君喜欢同人开玩笑,有些话话不必放在心上。” 席玉扯了扯嘴角。 一听他就是席玉,周檐连忙拜见,“武陵派周檐,见过席玉仙君。” 其余弟子见状,也纷纷作礼。 席玉客气道:“不必多礼。” 附近的其他门派弟子见到席玉,也纷纷上前招呼、叙旧,围住他询问仙盟大会相关事宜。 十几名蓬莱弟子率领青州各派进入禅院,见到席玉快步前来与他汇合,原本清静的禅院顿时热闹起来。 见他不得空,伏青骨退到一旁,暗自扯了扯衣领,见遮挡严实、看不见痕迹后,才松了口气。 “下次再敢往我身上留印子,就敲碎你的牙。” “只要你舍得。” 四脚蛇将尾巴探进她袖子深处,却被一条电纹给捉住,电了个头晕眼花,这才老实了。 伏青骨冷哼一声,将它抖出来,扔进乾坤袋中关禁闭。 清风随楚屿芳从普慧殿出来,见到伏青骨,原本严肃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露出笑容。 “你来了。” “掌门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 清风打量她,察觉她境界跌落,又似有些气虚,不由得皱眉,“发生什么事了,你的修为因何倒退至此?”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一句话说来,就是因果相就,顺应天意。”伏青骨抖了抖衣袖,敛去身上四脚蛇的气息,洒脱道:“何况如此也没什么不好,免得总挨雷劈。” “这倒也是。”只是难免会觉得可惜。 席玉在不远处招呼,“清风掌门,许久不见。” 清风拱手相应,“席玉仙君,久违久违。”随即上前与席玉叙旧。 伏青骨将楚屿芳拉至一旁,问道:“白小缺可有给你添麻烦?” “麻烦说不上,虽有些调皮,却也好哄,嬷嬷昨日拿了些点心,就哄得她磨了一下午的药。想是累狠了,昨晚倒头就睡,这会儿还没起呢。” 因二人靠得近,楚屿芳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混杂的气息,又观其神色有些异样,心头顿时了然,然后不自在地挪开眼睛。 伏青骨还未发现自己露馅儿,对嬷嬷大加赞许,“还是嬷嬷会调弄,将这小鬼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嬷嬷是个人精子,眼光毒辣,一把捏住小馋魔的七寸,任她再皮也翻不出花来。 只是这小魔头是个不让白虺的作祸精,不好长留在别人屋里当祸害,于是她又说道:“我过会儿就去将她逮回来,省的再给你们添麻烦。”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嬷嬷和医侍们都很喜欢她,逗弄玩耍只当调剂了。” 楚屿芳管不住眼睛,往她脖子里头瞧,瞧见几点若隐若现的红痕,脸庞不禁微微发红,“你若是不得空,将她放在我那儿也不妨事。” “……”伏青骨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又在心头将白虺骂了几句,索性施展障眼法盖住了那印子。 她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然后转开话头,对楚屿芳问道:“清风掌门可将巫山派之事都告诉你了?” 楚屿芳正色点头,“待仙盟大会结束,我便立即赶回去。” “你这身子才刚好些,可别又给累坏了。”伏青骨替她出了个主意,“不如我先请个人替你去压阵,你也就不必这般紧急。” “请人?”楚屿芳惊讶道:“请谁?” 伏青骨对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一个绝对可靠之人。”随后又对她说道:“不过你得先给我个信物,让谷中众人打消对他的怀疑才行。” 楚屿芳二话不说,将自己随身药王令解下,交给了伏青骨。 伏青骨扬了扬眉,“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楚屿芳露出腼腆的笑容。 伏青骨轻笑两声,接过令牌揣进怀里,“我将令牌交给他,他必不会推辞,且一定会对药王谷之事鞠躬尽瘁,你就安心参加仙盟大会便是。” 楚屿芳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过是顺手的事,还能有照看白小缺麻烦?”伏青骨低声道:“可有话要我带给他?” “让他遇事别冲动,多与左长老商量,还有就是……请他一定保重。”说完,楚屿芳只觉得脸烫得厉害。 “知道了。”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悄声道:“他此刻在豫州府。” 豫州府?楚屿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难怪伏青骨、席玉还有枯禅大师,对剑阁的离去不慌不忙,原来竟是这样。 伏青骨端详其神色,便知她猜到了原委,冲她一笑,对她说道:“我去捉白小缺。” “好。”楚屿芳要应酬各派掌门、弟子,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芙蕖堂。 伏青骨同清风和席玉打了个招呼,便朝芙蕖堂去了。 来到芙蕖堂内院,就见白小缺睡眼惺忪地坐在院子里,拿着只同她脸一般大小的馒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啃。 “啊呜。”她一口咬空,定睛一看,手里的馒头居然不翼而飞了,“咦?” 忽觉身旁有人,遂抬头傻望去,就见伏青骨张嘴就咬掉了她大半个馒头。 瞌睡顿时惊醒,白小缺立即溜下石凳,跳着去够伏青骨手里的馒头,“我、的!” 伏青骨按住她的脑袋,三两口将馒头给吃完了。 “馒、头——”白小缺瘪嘴就要哭,伏青骨从乾坤袋化出一颗夜明珠,塞进了她嘴里,她立即瞪大了眼睛,“嗯?” 白虺不干了,从乾坤袋里冒出一个脑袋,“那是我的夜明珠!” 夜明珠本身就被挥霍无几了,怎么还随便拿来送人?果然是败家妖道! 伏青骨将它戳了回去。 嬷嬷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出来,对伏青骨笑道:“伏仙子回来了。” 伏青骨盯着她手里的碗,好奇道:“这是什么?” “强身健体的药,谷主和少谷主都是喝这个长大的,我看小缺瘦小,便特地熬了一碗,给她补补身子,好长高长壮实。” 她端着碗走近,伏青骨立即闻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苦气,然后不着痕迹地让到一旁。 白小缺正咂吧着嘴里的夜明珠,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 “小缺,来喝了嬷嬷给你熬的七味汤。” 白小缺毫无防备地转头,就被嬷嬷抬着下巴,将黑糊糊给喂了进去。 片刻后,只见院子里‘嘭’地腾起一股黑烟,遮去了白小缺的踪影,紧接着一头小牛从黑烟里窜出来,在后院里四处乱蹦,横冲直撞。 嬷嬷傻眼,伏青骨沉默。 嬷嬷看着满院蹦跶的小牛,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医侍们也出来看热闹,看到小牛都惊呼连连。 “这是小缺的真身,一只青牛。”伏青骨朝嬷嬷投去敬畏的目光,白小缺何其能忍,嬷嬷能将她逼得现出原形,可见这炼药的本事,比楚屿芳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小牛冲出内院,伏青骨赶紧追了上去,然后看到它一头扎进了外院那口水缸里,咕噜噜牛饮起来。 很快,那水缸的水就见了底,里头两只鲤鱼惊恐地挤在一起,生怕被牛喝进肚子里。 伏青骨见它肚子胀得滚圆,连忙将它按住,它扯着嗓子一边叫唤,一边直往外吐口水,那模样别提多可怜,多委屈了。 嬷嬷手里拿了一把草追出来,“来来来,快吃了这香草,嘴里的味道就能散了。” 小牛一见她,顿时如临大敌,撒丫子就想跑,被伏青骨一把按住,然后将草塞进了它嘴里。 它转头想吐,又被伏青骨捏住了嘴,于是只好将草乱嚼两口后,咽下了。 伏青骨松开它的嘴,过了少顷,小牛嘴里的苦腥味儿散去,然后往缸里吐水。 方才喝太多,这会儿肚子胀。 这可苦了缸里的鲤鱼,被它吐出的水一泡,又翻了白肚皮,这若是被小沙弥看到,又得念‘阿弥陀佛’了。 伏青骨赶紧在缸里设下净化阵,才总算没让两条鲤鱼无辜丧命。 等小牛吐完,又‘嘭’地一声,变回了白小缺,然后一脑袋,撞在了伏青骨肚子上。 这是被吐晕乎了。 嬷嬷干笑了两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惊奇道:“哎?伏仙子,你看小缺是不是长高了点?” 伏青骨低头将白小缺扶直,然后比了比,“还真是。”她将灵力探入白小缺额头,却见其力量充盈,竟隐有突破之相。 想来是吃了她那夜明珠的缘故。 可嬷嬷却不这么想,她一拍手,喜道:“看来是这七味汤起效了,往后每日我都给小缺熬一碗,保证她长得又高又壮。” “这……”伏青骨盛情难却,便替白小缺应承了,“那就劳烦嬷嬷了。” 嬷嬷眯眼笑道:“哎,跟嬷嬷还客气什么?”说完又摸了摸白小缺的头,乐滋滋回后院配药去了。 伏青骨拍了拍白小缺的头,“真是可怜见的。” 白小缺吊着眼泪,一口咬在了她虎口上。 坏人! 第218章 前往州府 伏青骨看着手上整齐的牙印,捏开白小缺的嘴,左右看了看。 人长大了,牙也长齐了。 白小缺惊恐地捂住嘴,难道伏青骨要拔掉她的牙? 伏青骨好笑道:“这个时候怕了?咬人的时候,怎么不先想想我会不会敲掉你的牙?”说完,她朝白小缺伸出了另一只手。 白小缺立即闭上了眼睛。 可伏青骨只是在她头顶拍了拍,“别闹了,先回房歇歇,过会儿随我下山。” 听见‘下山’两个字,白小缺双眼不由得一亮,一字一顿道:“找、吃的?” 说话也顺畅了不少。 伏青骨揉乱她一头毛发,“就知道吃,馋丫头。” 白小缺顶着一头乱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现在、去!” 伏青骨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回了房,“陪我睡个回笼觉。” 厢房内,伏青骨打坐休憩,白小缺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还要睡多久啊?她不时走到伏青骨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瞧,可伏青骨却纹丝不动。 她伸手去摸伏青骨的睫毛,被一条尾巴扫开,四脚蛇从乾坤袋里爬出来,在伏青骨周围布下一个结界,缠在她身上,守着她安睡,不让人打扰。 白小缺气瞪着它,它却视若无睹地打了个哈欠,将头搭在伏青骨脖颈中,闭上了眼睛。 她只好将地跺得‘咚咚’响,然后两腮鼓鼓地来到窗前,盯着荷塘里的枯枝败叶生闷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灵力波动,她转身一看,却见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了屋内。 她惊讶地盯着男子,男子却对她温柔一笑。 “我叫三郎。” “三、郎?” 三郎点头,然后来到她的面前,弯腰问道:“你叫什么?” 白小缺歪头报上名号,“白、小缺。”说完,她凑近三郎嗅了嗅,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味道,喜欢。” 三郎伸手碰了碰她头上的花鬘,却被花鬘弹开,随即不由得一愣。 白小缺见他手指上沾上一点黑斑,“你、是魔,不能碰。” “魔?”三郎搓了搓指尖的黑斑,却发怎么也搓不掉,不由得怔住,然后看向伏青骨。 她和白虺都验过,都没验出自己的异常,为何这小姑娘却断言他是魔? 他不禁想起自己与白虺误闯荒剑山,被附魔大阵困住之事,不禁陷入沉思。 难道自己真的是魔?可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生前只是个凡人,庸庸碌碌过完短暂的一生,有哪里不同?还是何处出了差错? 三郎再次伸手去碰白小缺头上的花鬘,却被白小缺给抓住。 白小缺露出一对血瞳,望进三郎的眼睛,三郎顿觉脑子‘嗡’的一声,随后身子一轻,又急剧下坠,落入一片红色深渊。 吞噬是魔的本能,白小缺死死抓住三郎,吸食着他身上最纯净的魔气,想将他占为己有。哪怕头顶的花鬘,压得她浑身发痛,她却丝毫不想松手。 “放肆!”一道灵气伴随着怒喝袭来,将白小缺击飞。 她撞在墙上,立即晕了过去。 伏青骨闪到她面前,将她接住,随后看向三郎,关切道:“你没事吧?” 三郎摔倒在地上,半晌没有说话。 “三郎?”伏青骨将白小缺一扔,来到三郎面前。 白虺立即现身,默契地将白小缺接住,悄悄对她说了句,“你完了。”然后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伏青骨见三郎灵力不稳,正想替他输入灵力,三郎却忽然化作一道光,回到了玉佩之中。 白虺问道:“死鬼没事吧?” 伏青骨解下玉佩探了探,半晌后,玉佩显现出几个字:无事,勿念。 三郎虽说无事,可伏青骨却总觉得不对,但是这会儿三郎虚弱,她不好追问,便将目光投向了白小缺。 伏青骨来到床前,对白小缺道:“起来。” 白小缺一动不动。 白虺跟过来,盯着她眼皮下不断滚动的眼珠子,哼笑了一声。 伏青骨冷笑,“再装,就将你镇在浮屠塔下,永远都不许出来。” 白小缺飞快蹿下床,‘嘭’地跪在伏青骨面前,低头道:“我、错了。” 伏青骨道:“抬起头来。” 白小缺不敢抬头。 伏青骨化出一根戒尺,“抬起头来。” 白小缺眯着眼抬头。 “睁眼。” 她睁开眼,一双血瞳战战兢兢地盯着伏青骨手里的戒尺,可怜道:“我错了。” 伏青骨盯着她那双血瞳,问道:“为何要伤三郎?” “我……他……魔。”白小缺本就不大通人语,情急之下,更是口齿不清,说不出个原委来,只知道重复三个字,“我、我错了。” 伏青骨沉着脸问道:“以往警告过你什么?” 白小缺抱住她的腿,“我、错了,不敢了。” “她既然错了,要不就算了?”白虺难得好心的替白小缺说话,“反正那死鬼……” 伏青骨一个眼风扫来,他立即闭嘴,以免被迁怒。 伏青骨命令道:“手伸出来。” 白小缺闻言,身子一抖,心知自己留在此处,铁定逃不过一顿打,眼珠子一转,便铆足劲将伏青骨一顶,然后火速逃向了门外。 伏青骨冷不防被这小蛮牛顶得一个踉跄,白虺立即将她扶住,见她脸色发青、双眼冒火,立即在心头为小蛮牛点了一炷香。 白小缺啊白小缺,惹恼了她,你可就自求多福吧。 伏青骨追出门,已不见小蛮牛踪影,她冷笑一声催动封印,很快便锁定了小蛮牛的踪迹。 她开启传送阵,转眼便至枯禅禅房外,白虺也紧随而至。 枯禅禅房外,大青牛卧在树下,嘴里正没滋没味地嚼着和尚投喂的草,忽然,一人没头苍蝇似地闯过来,与它来了个脸对脸。 青牛盯着眼前的女娃,不知为何,竟觉得熟悉,还有一丝莫名其妙地畏惧。 白小缺盯着青牛,眼前却闪过她刚出生时,被青牛顶穿肚皮的场景,也驻足不敢上前。 青牛识海被席玉毁去,却并未根除吃人的欲望,这些日子光吃草,吃得它只觉牛生了无生趣,此时盯着白小缺,那是两眼放光,口水直淌。 白小缺只觉不妙,正要跑,却忽然被封印给定住。 青牛见状,只觉此乃天赐良机,立时从地上爬起来,张嘴就朝白小缺咬去。 恐惧和愤怒犹如暴雨侵袭白小缺心头,激得她双瞳如血。 在此危急之时,一根戒尺狠狠抽在青牛脸上,将它的头抽歪到一旁。紧接着,白小缺眼前一黑,一道不算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别怕。” 伏青骨捂住白小缺的眼睛,见青牛撞了上来,又一戒尺抽在了青牛的脸上,“死性不改。” 青牛惨叫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白虺现身,见青牛挣扎着还要起来,朝它吼了一声,它顿时不敢再动。 伏青骨松手,见白小缺眼神空洞,运灵力于掌心,往她灵台一拍,她猛地一个激灵,缓缓回神,然后张嘴‘哇’地哭出声。 很好,总算不是难听的牛叫了。 “闯了祸,还敢逃?你皮痒是不是?” “呜哇……错、了。”白小缺抱着伏青骨的腰,哭得惊天动地,然后指着青牛,抽泣道:“它……吃我。” 伏青骨想着这一对母女,心头不由得感慨,随即安慰道:“这不还没吃么?” 白小缺哭得更厉害了。 白虺替她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安慰? “轮到自己你就知道怕了,伤三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说起三郎,伏青骨火又上来了,在她屁股上揍了两下。 白小缺捂着屁股哭道:“三郎、他……魔,忍、不住。” 伏青骨皱眉,正想追问,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话。 “阿弥陀佛。” 枯禅察觉到动静赶来,见此场景,便猜到了前因后果,他来到白小缺面前,伸手抚向她头顶,安抚其躁动的神魂。 伏青骨略带歉意地对他道:“是我没看好她,惊扰了大师,真是对不住。” “无妨。”枯禅慈和一笑,“前方嘈杂,正好借机来此躲躲清净。” 他拍了拍白小缺的脑袋,转头望向青牛,叹道:“真是欲孽难消,看来还得入人世历练一番,方能醒悟。” 伏青骨不解道:“它害过那么多人命,如今仍不知悔改,大师为何还留着它?” 枯禅却道:“杀它容易,然业障未消,终将遗祸。” 业障?是指小蛮牛? 伏青骨低头看向白小缺,又一戒尺拍在了她屁股上,斥道:“你再把鼻涕糊我身上试试?” 白小缺摸了摸屁股,然后扯起一旁枯禅的僧袍,胡乱的擦了擦脸。 枯禅看着那块沾着眼泪鼻涕的衣料,沉默片刻,往旁边挪了两步,对伏青骨邀请:“既到此,几位不如入禅房饮一盏清茶?” “多谢大师好意。”伏青骨收起戒尺,牵起白小缺,告辞道:“我有事还要下山一趟,下次再来喝大师的茶。” “下山?”枯禅眼皮一抬,目光扫向青牛,然后对伏青骨道:“施主既要下山,不如顺道帮贫僧一个小忙,如何?” 伏青骨问:“什么忙?” 枯禅含笑道:“放牛。” 伏青骨:“……” ——————分界线—————— 伏青骨骑牛前往豫州找白藏,白虺牵着牛鼻子,手中拿着一只系着麻绳的长杆,不时抽打着牛背,催促它快些走。 白小缺跟在白虺身边,不时抬头看着伏青骨,眼中透着渴望。 伏青骨察觉她的目光,对她问道:“想上来?” 白小缺有些犹豫。 白虺手中长杆一挑,就将她挑上了牛背,伏青骨接住她,将她放在了身前。 白小缺坐稳后,盯着青牛残缺的角出神,然后伸手要去摸,青牛却躲开了。 伏青骨看着这两母女,又在心头骂了枯禅几句,老和尚不干人事,只知道把麻烦甩给自己。 下山后,他们没有入封城,而是沿着城外官道,直接前往豫州府。 前往豫州府,骑牛前往需要近两日的路程,御龙而行则用不着半日,老和尚让她带青牛下山,还为她指明道路,恐怕不是为了放牛,而是为了钓鱼。 白小缺固执地去抓牛角,青牛固执地躲闪,一路上走得摇头晃脑。伏青骨抓住白小缺的手,制止她捣乱,才总算走平稳了。 顶着太阳,走了大半日,大小青牛都被晒得无精打采,伏青骨见前方有一座驿站,盯着看了一会儿,对白虺道:“去前方驿站歇歇脚再走吧。” “好。”白虺一扬杆,便抽着青牛往驿站去。 来到驿站大门前,却见大门紧闭,白虺奇怪道:“大白天,好端端的,关什么门?” 他将牛绳交给伏青骨,然后扛着杆子,上前叫门:“喂,有没有人啊?” 门内无人应答,他伸手推了推门,门并却未上栓,一推就推开条缝,他往里一瞧,里头空无一人,索性一脚将门给踹开了。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立即捂住了口鼻,“怎么这么臭?” 伏青骨拿袖子盖住白小缺的脸,抬头打量驿站,却见驿站的牌匾上竟也零星溅着些许血迹。 她对白虺道:“进去瞧瞧。” 白虺有些嫌弃,可还不等他拒绝,伏青骨座下的青牛,便红着眼发疯似地冲了过去,将白虺撞进了驿站中。 伏青骨勒住缰绳,青牛却依旧不受控制,她只好带着白小缺跃下牛背,循着白虺被撞飞的方向找去,然后在大堂中的柜台后找到了他。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探到白虺上方,大的那个关切道:“你没事吧?” 小的那个学话道:“没事吧?” 如果不是她们眼中没有嘲笑,他肯定会很感动。 白虺扒着柜台站起来,扔掉手中只剩寸长的杆子,怒气冲冲地望着堂外,四处乱撞的青牛,咬牙切齿道:“死青牛!本大爷饶不了它!” 说着便绕过柜台,冲出了大堂。 伏青骨和白小缺跟上去,却见他定在门口,望着大堂前的空地某处发愣。 “怎么了?”伏青骨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青牛正站在角落的水井旁,啃着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却见是一条臂膀。 人的臂膀。 第219章 驿站重逢 白虺让伏青骨和白小缺等在原地,自己先上前打探情况。 察觉白小缺呼吸急促、脸颊发红,伏青骨扯下一根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屏蔽其嗅觉,这才使她平静下来。 她望向白虺,白虺一掌打趴青牛,皱眉扫了一眼那截断臂,随后来到井边。 他朝井里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有人。” 伏青骨牵着白小缺来到白虺身边,将目光投入井里,赫然看见堆叠在井中的尸体。 尸体很多,多得几乎都要填到井口,压在最上头的尸首穿着驿吏服,看样子是这驿站中的驿吏,他身上的血还未凝结,看起来刚死不久。 他一条胳膊缺损,应当是刚才被青牛扯掉的。 青牛尝到人味儿,还想冲上来,被白虺甩了几掌,然后设下结界将其禁锢。它却还不死心,将结界撞得‘砰砰’直响,被伏青骨赏了一颗雷丸,才彻底消停了。 “炸得好!”白虺吆喝了一声,然后对青牛扬了扬拳头,“过会儿再收拾你!” 伏青骨用电纹卷出那驿吏的尸首,将其翻过来一看,却发现他胸口破了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是被剜心而死。”接着她又捞出来两具尸首,也都是同样的死法,她仔细观察伤口,见上头弥留着淡淡的魔气,得出结论,“魔族所为。” 光天化日之下,竟明目张胆地入驿站害人,足见其猖狂。 伏青骨正想招呼白虺,将井里的尸首都捞出来,却见白虺望着门外,警觉道:“有魔朝这边来了。” “先躲一躲,看看是什么来头。”伏青骨挥手合上驿门,又将捞出来的尸首重新填回井里,再以传送阵将自己、白虺还有白小缺携至驿站侧墙外,静候魔的到来。 没过多久,驿站的门便被推开,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闯入驿站。 伏青骨估了个大概,应有二三十只魔。 还真不少。 “哪来儿的牛?” 伏青骨和白虺对视一眼,不好,忘了将青牛带出来。 “有人来过,快,赶紧搜查。” 魔族驿站中搜查无果,又派了两个来外头巡查,刚走到外墙拐角,便被白虺掐断了脖子,然后化为了两团黑气。 里外搜过后并没发现可疑之人,魔修们重新关闭驿站大门,很快恢复了平静。 “赶紧把大堂收拾出来,好迎接魔将大人,若届时惹得他哪里不满,当心你我小命。” “敢问魔使大人,这青牛又该怎么处置?” “个头还挺大,拖去后面,等魔将大人来献给他,当作我们的归降礼。” “是。” 青牛发出嚎叫,被狠狠抽了几记,由几只魔赶去了后院。 白小缺听见后,张嘴想出声,被伏青骨捂住,“放心吧,在那魔将来之前,它暂且死不了。” 白虺问:“那我们继续在这儿等?” “等着吧。”伏青骨松开白小缺,靠在了墙上。 白虺依过来,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那我陪着你。” 白小缺准备拉下布条的手又放下了,又是这种气息,每次这种气息出现之时,伏青骨和这白龙都会显得十分亲昵,然后做出小黄不让她看的那种长针眼的事。 她还是不要看好了。 三人在墙根下,直等到太阳下山,一片乌云才从天边飘来,罩在了驿站上空。 伏青骨施展障眼法隐去身形,以免被其发觉。 一团黑影先从乌云里砸下,落在驿站的空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连地都跟着震了震。 紧接着,又有数十道黑影从云中降下,落在先来的众魔面前。 “恭迎将军。” “都起来吧。” 这声音,不正是她那逆徒? 伏青骨皱紧眉头继续听。 白虺的脸也阴了下来,他还记得在战场上,云述当着众人的面,向妖道表白心迹,还怂恿妖道抛弃他之事。 他不禁冷笑,还真是冤家路窄,看这次他不找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这只软脚虾! 墙内一名魔使道:“恭喜将军收服岩魔,如今还剩下沼魔和欲魔,只要将他们都收服,便能和宫主交差了。” 云述看着将地砸出一个坑的岩魔,脸上却并无得意之色,如果再收服沼魔和欲魔,他就要率领魔军,攻打浮屠境了。 能与师父见面,他固然高兴,可一想到要与之为敌,他心头又十分不安。 “将岩魔看好,等抓到沼魔和欲魔后一并交给宫主。” 他话刚说完,坑里的岩魔忽然朝他吐出几十颗岩钉。 云述结盾抵挡,可由于稍慢一步,他的脸被岩钉给划伤了。 他身旁的几名魔族也因闪避不及,被岩钉穿透,霎时化作了一摊血水。 岩钉上带有腐蚀的毒液,云述的半边脸,犹如蜡烛融化,露出森森白骨,与另外半边俊艳之面容形成极致的反差,看上去格外诡异恐怖。 “找死!” 黑色的电纹缠住岩魔,然后深深地扎进他的胸口,捣碎了他的心,然后疯狂地吸取其魔元。 岩魔发出痛苦的嘶吼,很快便化为了一具白骨,因为获取岩魔的力量,云述脸上的伤开始愈合,恢复如初。 云述阴狠道:“将其骨头砸碎,扔进粪坑。” “是。”几名魔修得令,开始叮叮咚咚地砸起了岩魔的骨头。 魔使对云述道:“将军劳苦,不如先进大堂稍作歇息,这些前来投靠的同族为将军准备了贺礼,立马带上来给将军过目。” 云述对那被敲得七零八落的白骨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大堂。 很快,一群魔修便端着酒水、美食,牵着青牛进入了大堂。 云述瞧了那青牛一眼,因不曾见过,所以并未认出它就是瀍河尽头带出那青牛。 青牛见到云述,并不摄其威,反对其露出垂涎之色,它虽失去记忆,却拥有上古凶兽之血脉,所以并不怕他。 云述道:“这牛不像是寻常妖兽。” 魔使道:“虽无内丹,却有灵智,且其筋骨坚硬,若将其吞噬,必能得到一副铜皮铁骨。” 云述却拒绝了,“牵下去吧,我不要。” 魔使不解,“难道将军不喜欢?” 云述道:“太丑。” 而且这青牛身上有股人血味儿,让他恶心。 “……”这理由魔使属实没料到,他对牵牛的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牛赶下去。 云述不要,正好便宜了他们。 听到云述说自己丑,青牛怒了,随即挣脱魔修,埋头扬角冲向云述。 云述化出鞭子朝它抽去,鞭子上的魔气,却使它越发疯狂。 牵牛那两名魔修上来拦阻,却被它刺破肚皮,挑出魔元,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吞下两颗魔元后,青牛双眼发红,然后发出一声长吼,再度对云述发起攻击。 “有点意思。”云述冷笑一声,用鞭子抽得它满身血痕。 它吃痛后往堂外跑,又撞翻几个魔修,吞噬了其魔元。 它来到院中,发出人声,念出几段咒语,一个黑色魔阵立即在它脚下成形。 忽然,驿站内的水井中喷出一股红血,血水流入魔阵,溶进青牛体内,使其身形猛涨,很快超过了围墙。 云述飞身而出,盯着青牛脚下的魔阵,只觉心头躁动。 “这是何阵法?”他对跟随而来的魔使问道。 魔使端详片刻,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不曾见过。” 再问其它魔族,也都不知晓。 云述脸上闪过一丝趣味,“我要收服它,让它成为我的坐骑。” 青牛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想要老娘当你的坐骑,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伏青骨和白虺盯着青牛,皆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青牛失去魔眼,又遭受重创,居然还能靠吞噬魔元,恢复修为。 上古凶兽之血脉,果真不凡。 白虺问道:“要不要出去阻止?如果让它继续吞噬,可就难以控制了。” “不急。”伏青骨侧耳道:“先看看他们谁输谁赢。” “你是想看那软脚虾的修为到了何种地步吧?” “嗯。”伏青骨指尖传来刺痛,她顺手揪住白虺的脸,“作甚?” “你不许想着他。” “我不仅想,还想了很多。” 白虺直接被她按进醋缸,差点酸死,“我这就出去打死他!” 伏青骨推了白小缺一把,白小缺立即抱住了白虺的腿,伏青骨化出一道电纹,将二人捆成了一堆。 她对上二人愤怒的目光,拍了拍手道:“免得你们出去捣乱。” 随后,在二人脑袋上各拍了一记,“乖乖待着,等他们比试完就将你们松开。” 驿内,青牛踩着魔阵冲向云述,云述两边的魔修霎时四散躲开。 云述振鞭一抽,将青牛击退,然后飞身上前,以鞭缠住青牛仅剩的一只角。 青牛力大无比,仰头一甩,便将云述扯飞。云述身形如燕,借力几个翻转,便落到了牛背之上。 青牛尥蹶子,震得整个驿站摇晃,却没能将他掀下来,于是便催动阵法,试图将其吞噬。 无数黑气朝云述袭来,他凝出一颗黑色雷丸,将黑气吸入雷丸之中,再将雷丸按在青牛头顶。 雷丸炸开,青牛眼前被黑雾罩住,脑子嗡嗡作响,云述见它身形晃动,趁机扯住其牛绳,将其绊倒。 沉重的身躯砸下,将阵法砸碎,云述将一缕黑色电纹探入青牛头颅,试图打入印记,青牛却翻身一滚,撞上了一旁的围墙。 真是无妄之灾。 眼看围墙被撞倒,伏青骨拽着白虺和白小缺迅速闪到一旁。 “谁!” 一道鞭影袭来,伏青骨利落躲开,落在了驿站之中。 云述的鞭子紧随而至,她凝剑一斩,将其斩断。 云述收回鞭子,阴鸷望去,却顿时犹如被雷劈中,僵在了当场。 伏青骨解开白虺和白小缺,抬头看向云述,漠然道:“怎么,你想弑师?” “师父。”云述舌头打结,“您、您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来……” 他话未说完,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随即化盾抵挡。 白影接连几脚踹在盾上,将他踹得步步后退,最后一记狠踹,将他踹进了大堂之中,撞翻一排桌椅。 白虺落地‘呸’了一声,负手大骂:“真以为成魔后,便天下无敌了,以前是个废物,如今更是个废物!还敢打妖道的主意,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看自己配不配。” “往后再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本大爷就把你大卸八块!” 一团黑气从大堂里涌出来,冲向白虺,白虺脚下一定,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吐出龙息应对。 白色龙息与黑色魔气相撞,产生灵爆,将附近的几名低阶魔族顷刻间化为灰烬,驿站大堂的牌匾、瓦片,也被震得四处飞溅,整座楼都抖了三抖。 两点血瞳自烟尘中闪过,来到白虺身后,一柄利剑直刺中其后心,却无法刺透其肌骨。 白虺回头,脸上龙鳞若隐若现,他一双竖瞳中满是讥讽,随后龙尾一卷,便将云述绞住。 云述欲化作黑气逃遁,一只尖利地龙爪却精准地掐住其脖颈,让他无法化形。 白虺讥笑,“这就是你的本事?” 云述朝他的眼睛吐出两颗岩钉,因相隔太近,白虺无法避闪,只好抬手抵挡。眼看岩钉就要没入他手心,他面前忽然闪现一道电纹,将岩钉击落。 师父。 云述愕然回头,还没看清伏青骨的脸,便被白虺掐着脖子,重重掼在了地上,他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猛地喷出几口鲜血。 白虺不解气,还想上前踩两脚,被伏青骨喝住,“住手。” 他只好愤愤踢飞脚下的石头,朝云述啐了一口,回到了伏青骨面前。 其他魔族见魔将被打败,纷纷想逃,却被一张雷电织成的网沾住,浑身打颤,直翻白眼。 伏青骨道指一结,冷冷吐出一个字,“灭!” 网内众魔便纷纷爆开,剩下数十颗魔元,这些魔元有红有黑,伏青骨将其纳入乾坤袋,然后牵着白小缺,来到了云述面前。 云述浑身骨头尽断,脖子呈扭曲地形状,使他歪着头,贪婪的注视着伏青骨。 伏青骨看向白虺。 白虺下巴一撇,哼道:“看我作甚?你不是想试探其修为?若手下留情,还如何试探?” 没当场捏死这软脚虾,已经是他心存仁善了。 他瞟见云述望着伏青骨的目光,心头无比后悔,方才怎么就忘了挖掉这双放肆的眼睛? 伏青骨伸手往白虺额头一点,驱散附着的魔气。 “蠢物,你难道都没发觉?自己已被他影响。” 白虺灵台乍清,身子不由得一震。 他摸了摸额头,望向云述,却对上他怨毒而不甘的眼睛。 第220章 试图策反 方才的岩钉不过是幌子,伴随着岩钉没入白虺体内的黑气,才是云述真正的攻击。 他就是想看看,若是白龙也被魔侵蚀,师父还会不会对他不离不弃。 “你敢暗算我!”白虺恨不得扒了这软脚虾的皮。 “为何不敢?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云述狰狞大笑,笑着笑着却被血糊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我现在就将你碎尸万段!”白虺想冲上前想踩云述的头,却被伏青骨拦住。 伏青骨看了一眼水井,对云述问道:“这些人是你杀的?” 云述负气道:“不是我杀的,也是因我而死的,师父若想杀了我替他们偿命,我绝不反抗,死在师父手中,云述心甘情愿。” “想死别脏了她的手!”白虺又要往前冲,“本大爷送你上西天!” 伏青骨直接将白虺禁言,她端详云述片刻,将一道灵力探入云述额头,云述眉心立即浮现一个契印。 云述露出慌乱之色,立即别开脸,试图掩藏额头的印记。 盯着那枚契印,伏青骨心头腾起一丝怒火,“你执意成魔便是为了当人奴隶?受人驱使?” 云述面上闪过屈辱之色。 伏青骨按捺住怒火问道:“巫危行找上你了?” 云述没有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已然证实,伏青骨猜测不假,她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我记得你刚找到我之时,提醒过我巫危行并非好人,为何如今你却甘愿与之为伍?” “我有别的选择吗?” “我难道没给过你机会?”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种机会。”云述执拗的看着她,“为何连一只契兽都可以,我却不行?” “这是非此即彼的事吗?若不是他,尽此一生,我都不会动这般心思。” 白虺闻言,顿时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云述则为之一愣。 伏青骨继续道:“即便没有他,我也不会选择你,这与你的身份、地位、能力,毫无干系。” 她提醒道:“你若再执迷不悟,作茧自缚,最终只能落得个自取灭亡的下场。” “他……”云述只觉如坠冰窖,嘴唇不住地发抖,“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另眼相待。” “你若真想同他比,只一点你就做不到。” “什么?” “与我志同道合。”伏青骨凝视他,笃定道:“若那日在太初剑阵中的是他,他会选择相信我。” 云述脑中轰然炸开,眼中一片死寂。 伏青骨借其心神不稳之际,问道:“巫危行可是让你攻打浮屠境?” 云述木然点头,“是。” “何时?” “两日后。” “他在何处?” “豫州府衙。” 豫州府衙?那豫州知府不就是…… 伏青骨的思绪被云述的惨叫打断,她定睛一看,却见云述额头的黑火契印,竟好似燃烧一般跳跃起来。 紧接着,她的灵力被一股力量震开,白虺见状,立即拉着她和白小缺退后。 云述身上发出令人齿寒的声响,他被白虺打断的骨头正在蛮横地接合,使他四肢扭曲,痛苦难当。 很快,他的伤便完全复原,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见伏青骨离自己远远的,眼中充满戒备,一颗心仿佛再次被捏烂,空空荡荡,无所依托。 蓦然,他觉得自己选错了,可已经无法回头。 云述摸了摸额头滚烫的契印,察觉是巫危行在召他。 “师父。”他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快逃吧,巫危行……” 他话还没说完,脑海中似翻起万丈地火,要将他烧得灰飞烟灭。 “这是……契约反噬。”伏青骨见他捂住脑袋,叫得撕心裂肺,心头终究不忍,便以灵力护住其灵台,提醒道:“抱元守一,坚定心志,别被他操控。” “我、徒儿……徒儿做不到。” 云述目光骤然一散,眼中漫出无尽虚无,随后他的表情由痛苦变得麻木,紧接着竟透出一种诡异而温和的神采。 伏青骨察觉其元神弥散,赶紧替他拢住,他却忽然朝伏青骨一笑,“灵晔,好久不见。” 一股寒意倏地从伏青骨脚底窜起,“巫、危、行!” 白虺立即上前,想将其击倒,伏青骨喝止道:“住手。” 白虺此时出手,云述将元神不保,从此便会沦为一只毫无自主意识志、彻头彻尾的魔。 巫危行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目光落在白虺身上,“白龙,你为何犹豫?何不趁此机会,杀了你?” 白虺眼神几变,随后哼了一声收手,在四周布下结界,以保证伏青骨的安危。 巫危行露出遗憾的神情,“你们一个个都跟师姐学得心慈手软。” 伏青骨被这一句‘师姐’叫得作呕,她神色冷凝道:“别叫我师姐,你没这个资格。” 因拾忆丸的缘故,伏青骨陆陆续续地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其中便包括当年收云述入门之原委,结合在云述识海中所见可推测,她在啮雪原遇见云述,绝非偶然。 “当初雪族人居住在幽人宫附近,他们的领地被冰封,可是你做的手脚?九渊追击妖兽,是否受你指引?” 巫危行没有否认,“你发现了。” “云述身上的魔种也是你种下的?” “没错,只可惜当初他太过没用……”他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一顿,随后冲伏青骨说了一句魔。 伏青骨体内魔种蠢蠢欲动,想要冲破丹府,却被元婴死死捏住,不得动弹。 白小缺听见魔语,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被白虺及时拽住。 巫危行察觉伏青骨身上飘散出的魔气,满意道:“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场。” “你为他放行,让他来找我,便是为了达到此目的?” “事实证明,一切如我所料,只要你发现他体内的魔种,便不会袖手旁观。” “我并非拿魔种无可奈何。” “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你终究是留下了它。” 听他这话,似乎已经洞悉了什么。 伏青骨心头暗忖,巫危行对她并不如他之前说过那般‘没有恶意’,也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有恃无恐,反而十分戒备。 他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她,而她也不必刻意去取得他的信任,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同一个结果。 既如此,那她便不必对他曲意逢迎,故作亲近,反正这人皮子贱,恐怕越讨好他,反而越容易被其拿捏。 巫危行的目光落在白小缺身上,然后用魔语同她打了个招呼,白小缺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伸手抓下蒙着眼睛的布条。 白虺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不满地嘟起嘴。 想起凌霄同她说过有关天魔之事,伏青骨挪动脚步,将白小缺挡在身后,隔绝了巫危行的目光。 云述的元神逐渐稳固,巫危行对他的控制渐渐薄弱,他身体僵硬,表情凝滞,语气却透着戏谑。 “只是跟她打个招呼而已,何必这么紧张。” “你现身就是为了同我讲这些废话?” “我借云述之身来此,是想再次邀请你随我回幽人宫。” 云述凝滞地表情出现波动。 伏青骨感觉到云述元神对巫危行的反抗和挣扎,对他道:“莫要逞强,当心自毁元神。” “师父,别、答应他!”云述想起伏青骨在斋堂前问他,愿不愿意随她回雷泽的话,在此时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吃力道:“巫危行,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很快,他又变得面无表情,换做巫危行对伏青骨道:“他说得没错,我是不简单,师姐可会因此而畏缩不前?” 伏青骨催动真元灌入于云述识海,助云述将巫危行的神识逼退,在其神识消失地刹那,她冷道:“我会如何,你很快就知道了。” 一阵缥缈地笑声回荡在驿站中,“好,那我便拭目以待。” 撂下这句话,巫危行的声音消失在了晚风之中。 伏青骨撤去灵力,云述霎时犹如被抽去筋骨,软跪在她面前。 许久后,他才找回力气,对伏青骨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在啮雪原救了我?” 伏青骨简单调息后,对他道:“这话你该去问钟遇,是他将你带出的啮雪原。” 钟遇?云述想起钟遇将伏青骨的消息出卖给封元虚,唾弃道:“他背叛了您,又能是什么好人?” 云述想起自己、钟遇还有訾藐之所作所为,不免为他们也为灵晔感到悲哀,“我们都不配做你的弟子。” 钟遇终究是为自己担下欺师灭祖的骂名,伏青骨替他辩解道:“好不好,总归是救了你的性命。” 至于他们三人配不配为她的弟子,每个人心中自有评判,她不想为之费神。毕竟时光东逝无可挽回,当年的她也无法未卜先知,收的会是怎样的弟子。 或许,就像枯禅所说,一切皆是缘法,一切皆是孽债。 往后,总有缘尽之时,债清之日。 “师父,若是你一早便知道,我是巫危行故意埋在你身边的祸根,你当初还会收我为弟子吗?” “不知道。” 云述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却又觉得这个答案由她说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的师父从来都不是一个耽溺于过往,去做种种无谓假设之人,她的眼睛始终目视前方。 而他呢?裹足不前,执迷妄想,以至于堕落成魔,如今再无回头之路。 他从未看懂她的志向,也从不明白她所行之道,因此与她终究只能各行南北从此殊途。 血泪划过云述苍白秀丽的面颊,使他看起来可悲可怜。 他望着面前的伏青骨,却觉得与她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也无法跨越的天堑,让他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 悔恨之意油然而生。 早知今日、早知真相如此,在太初剑阵中,他定不会离开她,而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名寻常弟子。 伏青骨忽然对他说道:“你方才在反抗他。” 云述沉溺于绝望之中,一时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方才巫危行操控你之时,你在反抗他,并且成功了。” “那是因为师父相助……” “不,若你无此意志,我纵有化神之能,也不能替你违抗契主。” 云述不解,“那又如何?” 白虺翻了个白眼,然后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软脚虾就是软脚虾,这还不能领悟,难怪如此废物。 伏青骨解开白虺的封禁,对他说道:“全力向我攻击。” “啊?”白虺不情愿道:“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伏青骨从容道:“你伤不着我。” 白虺的眼风恨不得将云述给扫到天边去,他咽下一股气,闷闷答应道:“好吧,你当心。” 随后,将白小缺推向一旁,化出一柄剑,蓄力刺向伏青骨。 锋刃破风而至,真龙之气震得伏青骨衣衫猎猎。 “师父!”云述见白虺居然来真的,不由得扑了上去,却见一股魔气结为盾牌,挡在了伏青骨面前。 云述震惊地看着她,“师父?” 伏青骨转头与他对视,露出一双跟他相似的血瞳。 对上伏青骨阴森而冰凉的眼神,云述背脊霎时窜起一股恶寒,他师父入魔了? 伏青骨以魔气化剑,一剑将白磷剑劈开,随后攻向白虺,将白虺逼得节节后退,其剑招之凌厉,令云述看得惊心。 白虺一边防守,一边吼道:“不打啦!不打啦!死妖道,你要谋杀亲夫啊!” 白小缺听到后,高兴地拍起了手,“杀、亲夫,杀亲夫!” 云述在一旁阴暗地想,砍死这嘴贱的孽畜得了! 伏青骨像是听见其心声似的,一招挑飞白虺的剑,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向白虺的胸口。 “师父!”云述忍不住叫出声。 剑峰停在白虺胸前半寸之处,白虺垂眸一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伏青骨回头看向云述,然后收剑朝他走去,白虺这才松懈下来,大口喘气,妖道方才的气势,跟真要剐了他龙皮似的。 云述惊疑不定地望着伏青骨,她手中剑散发出的杀意,令他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 伏青骨走到他面前,用剑指着他,语气淡定地问道:“看清楚了吗?” 云述一呆。 白虺直接抓起一旁的白小缺,就向他砸去,将他砸了个满脸开花。 “老子差点被戳死,你居然还没看明白?就你这悟性,也配当灵晔的弟子?也能成为魔将?看来你们魔族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云述将骑在头上的白小缺给扒下来,愕然地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以一双血瞳睨视他道:“魔,是可以战胜和控制的。” 第221章 摇摆不定 云述盯着伏青骨血瞳,不禁闪过某次偷入云光殿时的场景。 那是三郎死后不久,师父闭殿不出,他既害怕又担心,所以潜入云光殿探视,谁知竟被师父一掌打了出去。 在摔出殿门的瞬间,一双红瞳自他视线中转瞬而逝。 这一掌毫不留情,让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罚,心头万分惊惧,以为是师父发现自己暗中之作为,所以才对自己下这般狠手。 都是为了那个凡人。 想到三郎,他心头便充满怨恨。 他在惊惧与怨恨的折磨中度日如年,时常起那双令他毛骨悚然的红瞳,无法断定那是慌乱无措之下产生的幻觉,还是其真实存在。 他劝服自己,那只是幻觉,他的师父,高高在上的灵晔仙尊,又怎会入魔?可那双红瞳,却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令他坐卧难安。 等到能下地后,不顾伤还未痊愈,便去云光殿外请罪,足足跪了三日,才被訾藐告知,师父已下界游历。 他想去找,却被钟遇阻拦。 钟遇那时已洞悉他对师父之情谊,以为他冒犯了师父,因此才会被惩处,于是不许他下山再去打搅师父,并以代峰主之名向封元虚请告,将他禁足在自己洞府之内。 他在洞府内禁足了三年,后来趁人不备偷跑下界,四处寻找师父踪迹,可从鲁县到武陵境,一直没见她的踪影,也没有打听到她的消息。 钟遇发现他逃走,命下山历练的弟子们前来寻他,那几名弟子寻到武陵境内,遇见祸斗一族劫杀旅人,在与其对战之中身死。 他将消息传回雷泽,封元虚传令给师父,命她围剿祸斗一族,他才终于在荒剑山见到了她。 可这一面,却与他想象中师徒久别重逢之场景大相径庭。 他没有见到他的师父灵晔,见到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和满山遍野的尸首,还有浸地三尺的鲜血。 师父,堕魔了。 荒剑山地狱般的场景,师父冷血无情的杀戮,令他毛骨悚然,于是他逃了。 他逃回银厝峰,钟遇代峰主之职,以他私自出逃而害死同门之罪,对他施以鞭笞之刑。 由钟遇领头,银厝峰所有弟子轮刑,一人一鞭险些将他打死。 行刑后钟遇将他再次禁足,并不许人为他医治,若不是訾藐偷偷给他送药,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他却并不因此而憎恨钟遇,反而十分感激,若没有受这鞭刑,他无法面对因他而死去的弟子,更无法面对扔下师父逃走的自己。 他被禁足于洞府,熬了半年才终于熬过去,这半年除訾藐偷偷来探望他之外,无人过问一句。 在虚无的等待与煎熬之中,他时时想起荒剑山上之所见,深陷痛苦、怀疑和悔恨之中,受尽煎熬。 是凡人之死,才令师父堕魔的?若真如此……那个凡人当真是死不足惜。 他不敢将荒剑山之事告诉任何人。 他怕此事传出去有损师父名声,也怕此事追究起来,他害死那凡人之事会被人知晓,无法再留在银厝峰,于是将这段记忆牢牢尘封在心底,半点不敢透露。 伤好后,他想再去找师父,却因被钟遇严防死守而不得法门,只能在洞府枯等。 这一等便是七年。 七年后,师父回到银厝峰。她解除了他的禁足,并未追究往事,连只言片语也都不曾提起,而后便一心向道,专注修炼。 她修为越来越高,人也越发的缥缈悠远、无欲无求,似乎随时都要飞升。 这令云述惶恐。 他曾数次试探地问起下界之事,她却屡屡略过,似乎早已将三郎和下界之事忘记,他也再未见过那双血瞳。 “魔由心生,亦由心灭,只要你心志坚定,自是百魔不侵。”伏青骨闭眼压下体内魔气,片刻后再睁开,露出一双清眸。 那双清眸照出云述狼狈的模样,令他自惭形秽,他别开目光,干哑道:“我不是师父,我做不到。” 伏青骨道:“我可以教你。” “真的?”云述震动,含泪道:“师父还肯认我?” 真是打蛇随棍上,有够不要脸的,白虺很想冲上去踩云述的脸,看那脸皮能不能踩烂。 伏青骨道:“我教你控制魔的办法,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云述跪下伏首一拜,“但凭师父吩咐。” 伏青骨眼底划过一道锐光,“我要你继续留在巫危行身边,听从他差遣,并帮我保全一人之性命。” 云述怔住,“可是巫危行让我攻打浮屠境,还让我……” “让你当众暴露我的身份?” “师父知道?”云述惊诧。 “他让你攻打浮屠境,便是冲着我来的,而你能做的,无外乎此事。”巫危行与伏青骨之图谋,各自皆是心知肚明,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你大可满足他的要求。” “可是……” “婆婆妈妈,能成什么事?”白虺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威胁道:“不愿意便麻利地滚,要不然我下次捏碎的,可不止你这一身贱骨头。” 这孽畜! 云述脸青唇白,忍气吞声道:“我答应师父。”随后又问,“师父让我保的人,可是那豫州知府?” “没错,巫危行没杀他,是怕我留在他体内的验心符,暴露其行踪。如今巫危行大张旗鼓地现身,必是万事俱备,便随时有可能取那知府性命。你看准时机,送他出府衙,过后我自有安排。” “徒儿知道了。” 伏青骨看了白虺一眼,对云述道:“跟我来。”说完,便转身进了大堂。 云述赶紧跟了上前。 白虺知道妖道是要教那软脚虾压制心魔,一脚踹翻了醋缸,却并未跟上去打扰。 他见白小缺坐在阶前拿着块糖舔得忘乎所以,于是凑过去趁她没来得及反应,拉开她的小兜子,摸出几颗糖扔进嘴里,跟有深仇大恨似地啃了起来。 白小缺定定看着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啧,两颗糖而已,怎这么小气!”白虺怕伏青骨听见,赶紧化出一颗夜明珠,塞进白小缺嘴里,“我拿夜明珠给你换,不许哭了,再哭我就揍你!” 白小缺得夜明珠后,果然不哭了。 白虺坐到她身边,看她满脸生花,不由得摸了摸心口,心子痛!随后又摸了摸被伏青骨用剑指着的地方,又觉得闷得慌。虽然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可被她用剑指着的滋味,还真有些不好受。 白虺想起那双血瞳,他心头不免发颤,万一某天…… 这想法一冒头,他立即摇晃脑袋将其甩走,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永远不会! 半个时辰后,一团黑雾从大堂飞出,‘无意’撞翻正出神的白虺,欢腾地卷向了夜空。 白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天大骂,“死软脚虾,别让我再看见你!”回头见伏青骨从大堂出来,又拍了拍衣衫,冷哼一声,扭头不与她对视。 “过会儿再闹别扭。”伏青骨望向角落的水井,低声道:“先替他们敛骨超度。” 白虺闷闷道:“噢。” 水井里的尸首被两人合力打捞上来,却只剩白骨,血肉都已被青牛吸干了。 伏青骨招呼白虺将尸骨安置到大堂内后,叫来白小缺,让她跟自己一起学着超度亡魂。 白虺则去找青牛。 他来到倒塌的围墙前将青牛刨了出来,青牛昏头昏脑地朝他撞来,激起了他的火气。 “不知好歹的死货!”他找回赶牛杆,一杆子抽在青牛身上,青牛吃痛,挑角朝他顶来。 白虺纵身跃开,又一杆子,狠狠抽在青牛背上,指桑骂槐道:“你们这些妖魔,没一个好东西!” 想起云述离开时那一脚,白虺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抽了青牛两鞭子,“还敢暗算本大爷,真是活腻歪了!当心我将你这头蠢牛,大卸八块,剥皮抽筋!” 青牛回嘴道:“骂谁是蠢牛!” 它吞噬了魔修与枉死之人的血肉,力量恢复了些许,能开口吐人言了。 “敢和本大爷犟嘴?”白虺又抽了它几记,直把青牛抽得四处躲闪,一不留神便把残存的半面墙给彻底撞毁了。 墙倒的动静将伏青骨给引了出来,白虺看了她一眼,对青牛骂道:“你个蠢牛,再不安分、没事找事,看本大爷如何收拾你!” 青牛差点气绝,分明这四脚蛇先骂它,竟然不要脸的恶人先告状! 伏青骨见没出什么大事,继续回去做法事,白虺冲青牛扬了扬竹竿,“再犟还抽你!” “欺人太甚!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龙君就了不起,待有一日我修为大成,定将你扒皮碎骨……啊!” 白虺一杆子抽在牛背上,正好抽在青牛的伤口上,一股魔气霎时外泄,青牛的身形也跟着缩小了一圈。 见状,白虺干脆一杆一杆地抽了起来,直将青牛抽回原本大小,才喘着气停手。 他抚了抚胸口,觉得痛快不少。 大堂内传来白小缺磕磕巴巴念超度法咒的声音,随后一道道灵光随着法咒飞入夜空,脱离人世疾苦,抵达净土。 青牛刨着牛蹄想跃去追那魂魄,被白虺一杆子抽了下来,他甩了甩手,对这犟牛又是一顿鞭打,青牛被抽得张嘴呕了呕,呕出一颗鲜红的血珠子来。 白虺正想招过来看,那血珠子却忽然化成数道红雾,随超度出的灵光一起,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那是枉死之人被青牛吸取的精血。 它刚结成的魔元! 牛角朝白虺刺来,一道闪电猛地砸在青牛脑袋上,炸断了它仅剩的一只角,它痛得哀哀直叫。 白虺躲开它,幸灾乐祸道:“活该,谁叫你尽干缺德事,遭天罚了吧。” 超度结束,白小缺从大堂内跑出来,眼巴巴地盯着夜空,随后几道金光落下,她赶紧拉开面前的小兜子接住,露出一个富有的笑容。 伏青骨从她背后走来,按了按她的脑袋,然后对白虺道:“牵着牛,咱们走吧。” 白虺望了望天色,“大半夜的,这就走?” “正是因为半夜才走。” 夜路鬼才多。 白虺扯着牛上前,歪头望向大堂中蒙着白布的尸骨,问道:“就这么摆着?” 伏青骨道:“我已借验心符入封县县令之梦,让他天亮便带人来替此处枉死之人收敛尸骨。” 她既已安排妥当,白虺自然再无异议。 伏青骨见他有几分不情愿,打趣道:“怎么,喜欢这儿,不想走了?” 白虺瞪眼,“走不走?” 伏青骨牵起白小缺,对他笑道:“走。” 白虺扯过半死不活的青牛,对伏青骨伸出手,想扶她上牛背,伏青骨却转身将白小缺给拎了上去,然后握住他的手,并肩站在了她身旁。 “方才那一剑吓到你了?” “没。”白虺握紧她的手,心头闷气霎时烟消云散,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嘴硬道:“本龙君岂会被你那区区一剑吓到?” “那不知是谁方才吱哇乱叫,吵得人耳朵疼。” “我、我那不是帮你作势吓唬那软脚虾么?” 伏青骨轻笑。 白虺拉起她的手啃了一口。 这妖道,还嘲笑他,他不要面子的吗! 两人牵着牛离开驿站。 “妖道,我问你,如果你在啮雪原之时,便发现软脚虾的异常,还会不会将他带回去?” “你觉得呢?” “不是我问你吗?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不行吗?” 反正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能从话缝儿里找到醋吃,倒不如反客为主,让他自己猜。 白虺轻易地被她拐走思绪,“我的看法重要吗?” 伏青骨点头,“有点重要。” “只是有点?” “很重要。” “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 “不说便罢。” 伏青骨甩手,却被白虺扯紧,“说,我说还不成?” “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你便是这种人。”白虺虽然很想伏青骨说点好听的哄哄自己,却发现没办法自欺欺欺人,他酸溜溜道:“所以我觉得,即便你知道软脚虾身上的猫腻,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坐视不理。” “嗯。”伏青骨眼中浮起笑意。 “嗯什么?我夸你,你就这反应?未免太过冷淡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啰嗦。” 伏青骨停下脚步,化出一根布条蒙住白小缺的眼睛,然后扯过白虺的衣领,堵住了他的嘴。 第222章 入豫州府 豫州府,满城阴云。 城门守备森严,入城的百姓排起长队,正在接受官兵的查验。 一对老夫妇牵着一头似牛非牛的怪东西,驮着一个小女娃,排到队伍的最末尾。 老婆子抬头看了眼城墙上空笼罩的黑气,眼中闪过精光,她拍了拍前方排队的青年,“借问这位小哥。” 青年回头,见是两名老人,客气道:“老人家,有什么事?” “哦,老婆子就是想问问,这城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查得这般严?” “两位老人家不是豫州人?” “哦,我和老汉本是封城人,是我家这老牛得了怪病,总也治不好,听说这豫州城里有位出名的兽医,所以带它过来诊治。” “原来如此。”青年看了那老牛一眼,见那老牛没精打采,连牛角也都没了,的确是不大好的模样,便不疑有他,对老夫妇说起城里的事来,“这城里出了十几起命案,官府发告示,说是有妖人潜入作祟,所以才设关盘查。” 他见夫妇年迈,又带着个小娃娃,好心提醒道:“您二老给牛看完病,最好不要逗留,趁早离去吧,若是被那些个妖人盯上,可就不好了。” 老汉满脸横气,“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儿才不怕那些个妖人。” 老妇拍了那老汉一巴掌,对青年笑道:“别见怪,我家这老头子就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随后又谢道:“多谢小哥提醒,我们给牛看完病,就回封城去。” “不客气。”青年颔首,然后转身跟上队伍,老妇也连忙催促老汉牵牛跟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青年,他主动上前将包袱递给官差,一名官差接过包袱捏了捏,捏到一包硬物,朝另外一名拿着画像的官差递了个眼色。 那名官差上前,展开画像照着那青年一比对,冷笑道:“这人与画上的贼首有几分相似,来人,带回去关押审问!” 青年大惊,连忙后退,“我、我不是贼,我是正经良民,就住在城里的香桂街,家中经营明茶铺,做的也是正经营生,官爷一问便知。” “少废话!”那盘查行李的官差一挥手,两名官差便上前将那青年拿住,“抓回去慢慢问,是良民还是贼首,一审便知。” “冤枉!我不是贼首!你们抓错人了!”那青年在官差手底下挣扎,一柄刀却忽然架上他的脖子,令他不敢再乱动。 那盘查行李的官差拿刀背拍了拍青年的脸,冷冷道:“拒捕者,就地斩杀。” 青年盯着眼前的刀,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不、不敢。” 官差满意收刀,“方才你说你家中是做何营生的?” 青年答道:“茶铺。” “很好。”官差对押着他的二人道:“拖下去好好审问,问明白了,通知他家里人拿银钱来赎人。” “是!” 青年被拖出几丈之后,回头见那官差正从自己包袱中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你们这些污吏,哪里是捉贼,分明就是贼!是强盗……唔!” 话还没说完,他腹部便挨了一拐,紧接着便被脏污的汗巾子给堵了嘴,拖走了。 “下一个!”官差一声吆喝,老夫妇便牵着牛来到了他们跟前。 官差皱眉打量,见他们没带什么行李,只带了头病恹恹的牛和一个小丫头,皱眉问道:“你们进城做什么?” 方才情形,老夫妇都看见了,老汉正要呛声,却被老妇拦住。 老妇上前恭敬道:“官爷,我们是进城给我家老牛看病的,还望官爷通融。” “看病?”官差见二人衣衫破旧,便知没什么油水,他打量那头老牛,问道:“什么病?莫不是什么疟疾之类的吧?” 老妇赶紧否认,“不、不,不是疟疾,只是偶有癫狂。” “癫狂?那岂不是疯牛?”官差找到借口,连忙招呼人,“来人,将这疯牛给拉下去宰了,以免伤人性命。” “啊?”老妇连忙挡在青牛面前,“官爷行行好,别宰我家这牛,我们还指望着它来年耕地,宰了它我们可就没法儿活了。” 见那官差要来推老妇,老汉赶紧将她扯开,说道:“民不与官斗,你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争得过他?” 官差哼道:“算你这老儿识相。”他望着牛背上的小丫头,喝道:“死丫头还不下来,摔着可是活该。” 小丫头揪着牛耳朵,气呼呼道:“不下,牛是我的!” 官差想将去她拽下来,老汉却先他一步,将小丫头给抱下了牛背。 小丫头伸手哭喊:“我的牛——” 官差从老汉手中扯过引绳,得意地扯着牛要走,却没扯动。他回头看着那牛,见那牛死死盯着自己,心头顿时有些发毛,遂举刀便要抽,却不想那牛张口便咬住了他的胳膊。 “啊!”他发出惨叫,随后听见胳膊‘咔嚓’一声响,紧接着脚下一轻,人便飞了出去。 城门顿时大乱,躲的躲,喊的喊。 官差们惊愕过后,纷纷拔刀冲了上去,一人前去扶起被甩飞那名官差,却见他右臂缺了一半,吓得又把人给扔了回去。 “这牛,吃人!”此言一出,场面越发的乱了,百姓们纷纷往城里跑,官差根本无暇阻拦。 就在此时,几名头戴草帽之人,借着人群的掩护,跑进了城门。 官差们的刀砍在青牛身上,没留下半点伤痕,反被青牛咬伤了不少人,一名官差来到老夫妇面前,揪住老汉的衣领道:“这是你的牛,赶紧将它制住,否则我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老汉连忙上前扯住牛绳,可那青牛却越发癫狂,撒开蹄子四处乱撞,最后竟踩烂关卡,拖着老汉冲进了城里。 “老头子!老头子!”那老妇满脸担忧地追了上去。 小丫头抓着她的衣摆,一边笑一边跟着跑,很快,人和牛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串欢乐得近乎诡异的笑声。 受伤的官差们躺在地上哀叫,没受伤的举着刀心有余悸,等着过关的百姓怕触霉头,也怕被搜刮去钱财,沿着疯牛踩出的道,争先恐后地挤进城,然后四散而去。 等官差们回过神,城门前已无百姓一人。 “快!回去禀报,说有疯牛作乱,请人来支援。” 青牛冲入大街,行人纷纷避让,老汉回头见已远离城门,便伸手给了青牛重重一巴掌,然后死死扯住引绳,将其制住。 “孽畜,再发疯就让那些官差将你送到屠宰场。” 他抬头张望,见老妇和小丫头跑来,连忙伸手将二人抱上牛背,“咱们快走吧,一会儿官差追上来,可就麻烦了。” 待二人坐定,他将牛赶往岔路口,拐了个弯儿,便不见了踪影。 人群中,一名戴着草帽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朝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老汉赶着牛,来到一处废弃的菜市,一人从天而降,背身拦在他们前方,沉声喝道:“站住,打劫!” “打劫?”老汉冷哼,“白二十三,你找打是不是?” “真没意思。”那人转身,摘下草帽,露出疏朗的笑容,“这么容易就被师兄认出来了。” “我还不知道你?”老汉身形一散,重新凝聚成俊美的青年,正是白虺。 牛背上的老妇也露出真容朝白藏挥了挥手,“小白。” “伏师姐。”白藏笑呵呵上前,将草帽盖在了白小缺头上,然后打量着青牛,问道:“怎么把它也带下来了?” “这你就要去问禅院里的老和尚了。” “枯禅大师?”白藏一脸崇敬,“大师就是大师,知道我们不好进城,便派来青牛相助,真乃神人也。” 伏青骨和白虺一脸疑问。 白藏解释道:“近来豫州城内来了许多妖魔,他们聚集于此,控制了官府和衙门,烧杀劫掠,四处为恶。我和其他潜伏在城内的师兄们没忍住,出手杀了许多妖魔,就被盯上了。” “那通缉令上画的是你啊?”白虺了然,“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嗯。”白藏继续道:“我在师兄们的掩护下出城去寻求支援,折返后却发现豫州城内被设下了结界,正头疼该怎么进城,城门就发生了疯牛伤人之事,便趁乱带着弟子们潜进来了。” 伏青骨环顾四周,却没见到其他剑阁弟子,“其他人呢?” “为避免引起怀疑,进城便分开了,今夜子时再到城南的土地庙相聚。”白藏有些自得地说道:“我先前在城门一眼就认出了你们,所以便跟来了。” 白虺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夹在腋下,使劲抓揉,“不枉师兄、师姐疼你一场。” 白藏一边挣扎一边笑,然后顶着一头乱发,对伏青骨问道:“师姐,你们怎么会来豫州?” 伏青骨道:“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师姐怎知道我在这儿?”说完,他反应过来,“是周檐师兄告诉你的?他们已经到浮屠禅院了?” “不止他们,许多门派也都到了,所以少谷主抽不开身。” “我……”白藏有些腼腆,“我也没想她来,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我们离开浮屠山的目的。我托周师兄将我的下落带给她,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并没有走远。” “没错,她的确猜到了,并让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想托你替她办一件事。” 一听说楚屿芳有东西带给自己,白藏立马露出期待之色,“什么东西?什么事?” 伏青骨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递给他。 白藏接过一看,诧异道:“药王令?”神情随即变得凝重,“屿芳为何会给我这个?是不是药王谷出事了?” “巫山派被魔族入侵,意图叛乱,仙盟大会在即,少谷主分身乏术,又担心谷中动荡,所以想请你持药王令前去替她坐镇,以稳定人心。” “叛乱?”白藏焦急道:“那谷中如今境况如何?” “少谷主在离骨前便已做了部署,谷中几位长老也都是强干之人,有他们盯着眼下尚能稳住局面。只是那巫山派掌门洛义,曾被幽人宫柯亭夺舍找我麻烦,当时只觉得他是冲我而来,可如今细细一想,以巫危行之作风,他既做此部署,便绝不会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师姐的意思是?” “那日你家掌门的话提醒了我,药王谷让人觊觎的,不仅仅是旗下四派二十八洞,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 “扶体丸。” 世上仅存的一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觊觎它的,可不止各派修士,尤其是在得知天魔之事后,伏青骨更生忧虑。 白藏道:“扶体丸有四象禁法保护,应当安然无虞。” 在药王谷各派修士曾试图闯阵,却纷纷铩羽而归,连他也曾试过,还没靠近便被震飞,摔进了池子里,魔族真想硬闯夺药,恐怕没那么容易。 伏青骨摇头,“四象禁法虽难破,却并非不可破,且此阵与少谷主性命相连,阵在人在,阵破人亡,万不能掉以轻心。” 白藏神色一变,此事楚屿芳从来没跟他说过,“师姐,让我去药王谷是你的提议,对吗?” 依楚屿芳倔强的性子,是断然不会主动请他去药王谷帮忙主事的。 伏青骨颔首道:“没错。少谷主本打算仙盟大会后,便立马赶回药王谷,可我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所以就想到了你。” 白藏身为剑阁弟子,不仅对战经验丰富,且心性坚韧,正气十足,不易受邪魔蛊惑,加之他与楚屿芳的关系,由他去再合适不过。 更重要的是,如今剑阁气盛,有白藏在,药王谷下的其他门派想动什么心思,也要掂量掂量够不够分量开罪剑阁。 白藏既担忧又失落,“她总什么事都瞒着我。” 伏青骨安慰道:“她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是不想麻烦我。”白藏心里很清楚、楚屿芳之为人,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她本病弱却要挑起整个药王谷,长此以往怎得安然? 他对伏青骨一礼,“伏师姐,多谢你。” 白虺打掉他的手,“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白藏‘呵呵’一笑,随即又有些犯难,“只是师父和掌门派我们潜伏在豫州,我若是走了,此处又怎么办?” “怎么办?”白虺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本大爷在此,不比你们这些莽撞小辈管事?” 见他充起长辈,伏青骨只觉好笑,却没揭他面子,对白藏道:“你白师兄说得不错,此处交给我们便是,何况,你行踪已经暴露,如今被全城通缉,倒不如我们行事来得方便。” “说得也是。”白藏琢磨片刻,对两人道:“那晚上我带你们去土地庙同师兄们重新商量对策。” 伏青骨:“好。” 市场的外街传来骚动,是官兵追来了,白藏戴上草帽,对三人道:“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了。” 第223章 钓鱼达人 “疯牛伤人?” 知府看了一眼左下屏风后的人影,咽了咽口水,对前来汇报的下属道:“都伤了些什么人?” 同知禀告道:“在城门口,伤了四五名盘查的士兵。” “既是疯牛,派人去捕杀不就行了?”知府不耐烦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下头衙门自行解决,不必报到本官面前。” 那同知满面肃容,“大人,下官还另有事要禀告。” 知府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挥手赶人,“没看见本官有贵客?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下去,下去。” 说完,还朝同知使了个眼色。 同知装没看见,执意道:“大人,此事关乎整个豫州之安危,十分紧迫,还望大人容禀。” 知府听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心头一颤,厉声喝道:“让你下去没听到?你难道要违抗本官?” 同知满脸失望,“大人!” 大什么人,这个棒槌!知府恨不得直接将人扔出去。 屏风后那人忽然开口道:“同知大人这般急切,想必有要事,知府大人不妨听一听。” “闭嘴!”同知扭头竖起眉毛道:“我与大人议事,闲杂人等本该避让,哪里轮得到你妄言?” 知府喝止,“吴忧,贵人面前,不得放肆,还不赶紧退下!” “贵人?恐怕是妖人!大人,您被这妖人迷惑,不知豫州府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同知指着门外,痛心道:“城内如今妖魔横行,烧杀抢掠,甚至有吏役受其影响,乱抓良民,带头勒索,再这么下去,必定民不聊生。” “我让你别说了!”知府将手边茶碗砸到同知脚下,狠狠骂道:“滚出去!” 同知双目通红,泣道:“下官若不再缄口不言,这豫州恐怕就要落在这等妖人手中了。” ‘唰’地一声,屏风碎裂,黑衣俊貌的男子出现在同知眼中。 他打量同知,见其眉目间萦绕清正之气,笑里噙着几分寒意,“好一个忧国忧民的清官。” 堂内两人皆是一愣,紧接着又听他慢悠悠说道:“既是清官,那本尊便赐你早登极乐。” 说罢,他朝同知弹出一道黑气。 知府见状,立即掀桌替同知挡下,桌子撞上黑气,霎时四分五裂,知府对同知吼道:“还不快跑!” 同知回神,拔腿就往门外冲。 又一道黑气袭来。 知府一个飞扑,直接将同知撞出门外,迅速对他道:“赶紧走,去找城里的飞贼,他们是玄门的人,定能助你除魔。” 同知愕然,“大人?” 知府吼道:“走啊!” 同知一抹脸,忙飞奔而去。 黑气撞在知府身上,被一道金光挡下,知府被震得倒退几步,正退到门边,他赶忙朝门外跑。 可刚跑出门,却见那妖人竟截在前方。 巫危行负手而立,打量他道:“没看出你竟有这份胆色,敢违逆本尊。” 看来今日自己是难逃一死了,知府左右看了看,瞅见墙角花架上的花盆,连忙抱起来向巫危行扔去。 可花盆飞至巫危行面前便被弹回,狠狠砸中了知府的胸口。知府被砸倒,然后顺势滚了一圈,掉头往走廊另一头跑去。 忽然,一道鞭影闪过,将他抽飞,摔进院中,随后一道颀长地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捂着胸口一看,大惊道:“仙人?” 巫危行见到云述,捏散了手中的魔气,云述又抽了知府几鞭子,将他抽得满地打滚,最后用鞭子卷住他的脖子,却被巫危行制止:“住手。” 云述转身看向巫危行。 巫危行道:“难不成你真打算杀了他?” 云述眸光暗动,“他既惹怒宫主,自不该再活在这世上。” “戏再做就过了。”巫危行露出似笑非笑。 “我不明白宫主的意思。”云述面沉如水。 巫危行也不在意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杀了他谁替魔军开关放行?还是你能破浮屠境的结界?” 云述松开知府,知府摔在他面前,两眼翻了翻,昏死了过去。 “你不怕他反叛?” “他反叛不反叛本尊并不在意,区区凡人,还入不了本尊的眼。” 巫危行伸手一抓,便自虚空之中,将方才逃跑那同知抓了回来。 那同知在其手中挣扎,嘴里不住大骂‘妖人’,巫危行手掌微微收紧,轻易地将其脖子扭断,然后扔在了云述脚下。 云述不由得攥紧了手中鞭子。 巫危行漠然道:“杀死他们,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气,有何可惧?”他盯着云述,眼神好似能洞悉一切,“比起他们,你更让本尊不放心。” 云述收起鞭子自嘲道:“你都已将我的性命攥在手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巫危行视线落在那同知尸首上,“因为世上总有蠢人,会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白白送上自己的性命。” “宫主这是在警告我?” “就算是吧。” “我不是蠢人。” 巫危行勾起嘴唇,“但愿如此。” 云述呼吸微窒。 “有一问。”巫危行突发奇想地道:“若是本尊与你师父只能择其一,你当选谁?” “宫主此问,着实荒谬。” “荒谬么?我本以为昨日你见了灵晔,不会再回来了。” 云述双目空寡,“我若不回来,还有命可活么?” “还算识相。”他的屈服取悦了巫危行,巫危行扫了一眼他脚边的尸首,笑道:“那这同知便赏给你了。” 云述盯着同知的尸身,喉头涌动。 他抬头对上巫危行幽微的目光,压抑着呕吐之欲望,将魔气扎入尸首中,将其血肉和魂魄吞噬。待那同知化为一具干尸,他收回魔气,对巫危行一礼。 “多谢宫主赏赐。” “都是你应得的。”巫危行提醒道:“给你的限期已不足两日,可不要让本尊失望。” 云述从齿缝里艰难挤出一个字,“是。” 巫危行悠然一笑,随后化作雾气流散于空中,“好自为之。” 察觉到他的气息远去,云述立即冲到旁边的树下,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在他身后,知府睁开眼,趁其不备起身开溜,没跑几步,一具干尸从天而降,砸在他怀里,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云述阴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想跑?” 知府抱着干尸,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我、我没想跑。” “谁信?”云述擦了擦嘴,转身将目光落在那干尸身上,“要走便将他也带走。” 知府惊恐道:“啊?我、我?” “难不成是我?”云述厌恶道:“别把尸体留在府里,看着恶心。” 谁吃人谁才恶心! 知府想起方才他偷看到的场景,五脏六腑也翻腾起来,心头暗忖:这人不是伏道长的徒弟么?怎么也成了吃人的魔? 云述低喝道:“还等什么?难道还要本君给你找棺材?” 知府被吼得一抖,忙抱起那同知的尸首,便朝府外跑去,一路竟无人阻拦。 云述跟在他身后,看他跑出大门后,捏诀召出一道旱雷。 雷声滚过,将街上追捕青牛的差役们都吓了一跳,纷纷驻足观望。 百姓们跑的跑、躲的躲,却不是因为畏惧旱雷,而是畏惧这些仗势欺人的差役。最近不知怎么了,这些差役跟疯了似的四处抓人,抓到人后非说是贼,要家里人拿钱去赎,若没钱赎的,领回家的便是尸首。 那些尸首面目全非,有的甚至连全尸都没有,听被赎出来的人透露,说是……被喂了妖兽。 “妖兽?”伏青骨从牛棚里收回目光,对白藏问道:“那你可知这豫州狱在何处?” 白藏点头,“当然知道,我去劫过几次。” 劫囚,还劫过几次,难怪会被通缉,剑阁弟子果真不同凡响,伏青骨露出钦佩的表情,“白少侠好生威风。” 白藏有些自得,随后问道:“师姐也想去劫囚?” 伏青骨想起城门口与她解惑的青年,说道:“今日见有人无故被抓,所以想去探个究竟。” “那我带你去。” “不必,你只告诉我其所在便是,以免暴露身份。” 想着自己如今正被通缉,白藏只好答应,然后捡了根树枝,将牢狱所在之处,简单的画给伏青骨。 这边,白虺将青牛拴在牛棚里,又在它身上落下障眼法和封印,如此看起来便和别的牛没什么不同了。 他见白小缺站在牛棚前不肯走,问道:“怎么?你也想进去?” 白小缺想了想,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虺提起白小缺便要往牛棚里扔,却被空中一个响雷给惊得手滑,将白小缺摔在了地上,滚了一身的草。 她正好滚到青牛面前,青牛两眼放光,从栅栏里伸嘴来啃,白小缺迅速躲开,随后想了想,从小兜子里掏了颗金灿灿的珠子,塞进了青牛嘴里。 青牛吞下珠子后,只觉得腹内犹如火烧,随后眼前一花,便沉沉地倒在了牛圈中。 白小缺吓了一跳,“死、死了!” 白虺伸脑袋进去看了看,“没死,放心吧,命硬着呢。”随后把白小缺提起来拍了拍,抱坐在臂膀上,朝伏青骨和白藏走去。 “这大晴天的怎么打起雷来?”白藏怪道。 “兴许是风雨将起。”伏青骨对白藏道:“我另有事要暂时离开,晚些去土地庙找你们汇合。” “何事?可需要我帮忙?” “需要!”白虺将白小缺塞进他怀里,“替你师姐看好她。” 白藏还记得初见这小天魔时的场景,身子顿时僵住,“这……” 白虺拍了拍白小缺的头,“放心,有你师姐和花鬘封印,她翻不出天来。” 白小缺冲白藏一笑,以显示自己的乖巧。 还好小黄不在,白藏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好吧。” 将青牛拴在牛圈,又把白小缺扔给白藏后,伏青骨又化作一对老夫妇出街,然后借验心符之便,探出了那知府此刻所处之位置。 知府拿外衣裹着下属的尸首,鬼鬼祟祟地自官署出来,沿着大街走了许久,才拐入一条小巷,然后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发软地喘着粗气。 歇息片刻后,他揭开衣衫一角看了两眼,又迅速盖上,哽咽地喊了一声:“贤弟,这可怎生是好啊。”他伏在同知尸身上哭了起来,“我万死难恕其罪,难赎其罪啊。” 忽然,一阵幽风灌入小巷,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两道缓慢的脚步声自巷子深处传来,他抬头望去,见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自昏暗的光晕中显现,全身汗毛顿时倒竖。 “这、这、这该不会是勾魂使者吧?”他抱紧同知的尸首,惊恐道:“贤弟啊,你说他们是来勾你的,还是来勾我的啊?” “你见过死人说话吗?”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男声问道。 知府磕巴道:“你、你们乃何人?来此何事?” “我们是来找你的。”这是道女声,听起来也不年轻了。 “找本、本府何事?” “问罪。” 问罪?难不成真是勾魂使者? 知府将同知的尸首放在一旁,跪在地上朝二人叩拜,“我有罪,还请二位使者网开一面,即便要勾我的魂,也等让我安葬了我这贤弟再随你们去吧。” 女使者道:“将你所犯之罪如实招来,我们便允你安葬令弟。” “我招,我招。”知府拿衣袖拭干眼泪,躬身呈罪道:“我罪有三,一不该贪生怕死,向妖魔低头。二不该畏惧强势,将妖魔引入豫州城,三不该亵公渎职,放任贼人祸乱纲纪,为祸百姓。此三罪,还请使者明察。” 那男使者问道:“没了?” 知府连忙拜下,告道:“其余种种罪责,皆因此三罪而起,二位使者若要清算,我都甘愿领受。” 女使者问:“通往浮屠境的各处关卡,可有出卖给魔族?” “没有!”知府忙道:“那妖人虽逼迫我写下通关文书,可我却以印章丢失为由,并未就从。” 这也是那巫危行并未杀他的缘由。 女使者问道:“死者是谁?” 知府眼睛发酸,“是本府同知吴忧,他为民请命,却被那妖人杀害,还被魔族吸干了血肉,他是个好官,是我对不住他。我自知所犯之罪,该下十八层地狱,只是吴忧不该曝尸白日,还请二位使者看在他一片冰心的份上,允许我为其安葬。” 说完,他朝二人磕了三个响头。 “该下地狱的是那害人性命之妖魔。”女使者的声音变得清朗,“况且验心符未破,足见你心犹正,并未着魔,不该轻言生死。” 这声音怎听着有些耳熟?知府疑惑抬头,方才她说验心符,难道是…… 二使从深巷中走出,知府看清其容貌后,伏地大哭:“伏道长,龙君,你们终于来了——!” 第224章 三郎是魔 知府将那同知的尸首,带到东湖边,一处隐蔽之所埋葬。 伏青骨为其超度,却不见其魂魄,一问之下方知,原来其魂魄竟被云述吞噬,顿时不知说什么好,唯余叹息。 “贤弟,是为兄对不住你,待豫州之祸解除,若为兄还活着,必定送你归乡。”知府用块木板写了简易的碑立在坟头,然后叩首三拜。 伏青骨与白虺亦对其行礼,祭奠忠魂。 拜完后,知府拭泪起身,对伏青骨问道:“道长,你那弟子为何会与妖人为伍?” 伏青骨道:“一时行差踏错入了魔,只是还未全然坏了心性,否则也不会放你出府,还通知我来接应。” “原来如此。”知府恍然大悟,他看着伏青骨和白虺二人,‘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求告道:“道长、龙君,求求你们降服妖人,救救这豫州城吧。” 伏青骨将他扶起,对他道:“将你遇到巫危行后,他之所作所为,统统都告诉我。” “是。” 知府将自己从封县离开后,如何被魔族劫道,如何被要挟,又如何成为其傀儡,被其控制,放任妖魔肆虐之事,一一告知伏青骨。 伏青骨听完后,对他问道:“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 “官署是不能回去了,这玄门之事,还得由玄门解决,我想去浮屠禅院,请枯禅大师帮忙,斩除妖邪,还豫州清平。” “我们便是枯禅大师派来的。” “哎呀,怪我有眼不识泰山。”知府这才想起在封县之时,伏青骨曾说过自己与浮屠禅院有些渊源,他心头大安,“既然二位自浮屠山而来,那我便不在去了,留在城中听从道长吩咐。” 伏青骨道:“不敢当,大人身为一府之长,应当率领我等共抗妖魔才是。” 知府心焦不已,“可我不过一介凡人,怎是那妖魔之对手?还请道长与龙君替我想想办法,为豫州百姓分忧。” “既然大人托付,我等自是义不容辞。”伏青骨合计片刻后,对知府道:“我等今日入城,发现豫州之乱象,不仅在于妖魔为祸,还有在于各级官吏对百姓之压榨。” 知府闻言,面露惭愧,“这都怪我,原本他们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都是因为我引魔入城又加以纵容,才助长此歪风邪气,闹得鸡犬不宁。” “如今自责无益,大人既知症结之所在,那官府衙门这头便交给你了。惩治贪官污吏大人行市,斩妖除魔我等在行,咱们双管齐下,将妖魔鬼怪、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还豫州以真正的太平。” “好!”知府并非是个蠢材,明白她的意思后,脑子迅速将豫州大小官员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对伏青骨道:“我有几个同窗和门生,都在豫州任职,为人可靠,我先去联络他们,让其协助你我惩奸除恶。” 伏青骨问:“其中可有掌管刑狱之人?” “有。”知府看出伏青骨的意图,“道长是想先从监狱入手?” 伏青骨点头,“不错,我怀疑,豫州狱便是巫危行饲养妖魔之地。” “道长想要怎么做?” “先撤销通缉令,解除城门排查,再释放和转移在押人犯。”如此,不仅白藏能顺利出城,还能引出妖魔。 有了主意,知府也有了干劲儿,“我这便去找人。” 伏青骨叫住他,“等等。” 知府定住,“道长还有其它吩咐?” 伏青骨从乾坤袋中倒出三颗魔元,然后注入雷元之力,将其制成了雷丸,“这个你拿着防身,若遇妖魔,掷出即可。” 这可是宝贝,知府忙不迭地接过。 伏青骨嘱咐道:“切记,此雷丸威力巨大,仅一颗便能炸毁这座宅院,不到万不得已,别随意出手,用时也当心,不要伤到自己人。” “这么厉害?”知府小心地将雷丸收好,对伏青骨拱手道:“多谢道长赐宝,我会当心的。”然后,便辞了两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东湖。 白虺对伏青骨伸手,“我也要。” 伏青骨看他两眼,将剩下的魔元都炼成雷丸,放进他手心,“给。” “说给就给,怎么这么好了?” “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白虺的手刚要缩回来,便被伏青骨抓住,然后将雷丸塞放进了他手心。 “不能反悔。” “狡猾的妖道!”白虺将雷元放进自己口袋,对伏青骨问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伏青骨将他拉到身前,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虺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脸上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原来是干这事儿。”他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伏青骨露出笑容,这事他最在行。 “先说好,事成之后,我要奖励。” “什么奖励?” “我要……”白虺凑到她耳边,低声磨出三个字,“啃、骨、头。”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将他踹进了湖里。 白虺化为白龙扑腾尾巴,溅了伏青骨一身的水,又冒头朝伏青骨亮了亮一口白牙,然后得意洋洋地游走了。 “混账东西。”伏青骨笑骂了一句,擦干身上的水珠,然后转身看向那座孤冢。 静默许久后,她朝孤坟恭敬一拜。 “这位吴忧兄,一片丹心,值得人敬佩。”一道身影浮现在伏青骨身旁,叹道:“他是个好官,可惜却没有好下场。” “可他却问心无愧,死得其所。”伏青骨转头看向三郎,问道:“你可好些了?” 三郎微微一笑,“好多了,那日只是被吓着了,并无大碍。” “那日到底怎么回事?” “小缺没告诉你?” “她闯了祸就跑,后来又受了惊吓,说不明白,不过我隐约也猜了个大概。”伏青骨靠近他,审视道:“三郎,你究竟是何来历?” 三郎摇头,“我跟你一样,只有个大概猜想,不过我能确定,自己在生前肯定是人,而绝非妖魔。” “那死后呢?” “死后的记忆是从灵宫醒来开始,其间有过迷失、恍惚,却也不至于成魔,过后便遇见了你。” 遇见伏青骨后,他便一直待在她身边,所见、所闻,眼耳同一。 伏青骨相信他,她记起与三郎相识、相知、相处,并未发觉其异常之处,后来重逢她曾为他养魂,也没有发现魔气,可伏魔大阵不会认错,白小缺更不会。 问题出在何处?伏青骨想探个究竟。 “三郎,得罪了。” 她催动魔种,将一丝魔气探入三郎灵识,魔气入体,三郎神色霎时变得痛苦。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撷住伏青骨探入的魔气,开始汲取她的力量。 伏青骨一惊,却并未撤手,她观察着三郎的神色,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扯下他蒙眼的巾布,赫然对上了一双红眸。 电光石火之间,伏青骨脑海中浮现出一段从未见过的记忆。 那是她在接到宗门弟子求救信号后,来到武陵境除魔,无意间发现了一具,被妖兽啃食得只剩骨架和半个头颅的尸首。 她依照散落四处的服饰、行李判断,死者为过路旅人,叹息其遭受无妄之灾的同时,决定将其安葬,不料在收捡其行李之时,发现了一本札记。 那札记名为《庭竹小记》,而庭竹是三郎的字。 怎么可能? 她起先不敢相认,以为只是同名,这堆白骨怎会是她所认识的三郎?可当她捧起那颗仅剩半边脸的头颅,却犹如遭受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死者面容虽苍老,但确确实实,是她所认识的三郎。 她顿时心神大乱,道心临危,而正当此时,她手里那颗头颅,却蓦然睁开了仅剩的一只眼睛。 伏青骨猛地一震,倒退三步,三郎也被反噬的魔气撞倒在地。 “那是什么?”三郎惊魂未定,显然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我么?” 伏青骨脑子传来剧痛,自从服用拾忆丸过后,她便时常头疼,可此次却疼得尤为厉害。 三郎见她捂着脑袋,脸色死白,也顾不得自己,连忙来到她身旁将她扶住,“怎么了?可是方才我伤到你了?” “不关你的事。”伏青骨身子忍不住发抖,三郎连忙扶她到坐到不远处的石头上。 想着过会儿还有要事,不能因此而耽搁,伏青骨掏出了楚屿芳给她的逍遥散,以舌尖挑了些许含在嘴里,待其融化后,才吞入腹中。 约莫过了小半刻,头痛之症稍减,她吐出一口气,觉得身上有些发飘。 “怎么样?可觉好受些了?” 闻言,伏青骨微怔,这声音有些不对,她抬头一看,浑身汗毛顿时倒竖起来。 面前之人,不知何时从儒雅青年,化成了狰狞白骨。 “青骨?”白骨仅剩的半张脸上浮现担忧的表情。 伏青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头狂跳,只觉一股阴寒自坐下腾起,将她笼罩,“你……” 三郎疑惑,“我怎么了?” 不对,这不是真实。 伏青骨闭上眼睛,以神识观量,却发现三郎仍旧是那个三郎,并非白骨,也就是说,她目力所见,只是幻觉。 这是服用逍遥散的遗症吗?她很快反应过来。 难怪楚屿芳叮嘱她,若非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服用,拾忆丸本就会导致幻觉,加上逍遥散,更让人辨不清虚实了。 伏青骨又试着睁了睁眼,对上骷髅三郎,心头余震难消,于是顺手将三郎蒙眼的巾布,缠在了自己眼睛上。 三郎满脸疑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伏青骨叹气,“方才那逍遥散有后遗症,会让我看到幻觉。” 三郎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 伏青骨沉默。 “难道是看到了方才的景象?” “嗯。” 此时换做三郎叹气了,他死相不算好看,甚至是恐怖,“吓到你了?” “有点。”伏青骨对三郎道:“其实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服用了拾忆丸,想起了和你有关的大部分记忆。” “想起了?那你如今是……” “我是灵晔,是绿髓,也是伏青骨。”伏青骨忽然想起自己这名字的来由,不由得一笑,“你若是想要回你的名字,这会儿正是时候。” 绿髓。 三郎望着她,伸手去碰她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她之时,顿住了。 “不了,如此就好。” 他留不下人,能留下名字,就已知足。 “三郎。” “嗯。” 两人‘对望’,一切都在不言中,一切皆已付东流。 许久后,三郎问道:“方才你我之所见是什么?” 伏青骨答道:“我的记忆。” “我既已死,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此身又为何会寄于玉佩之中?” “暂且不知,恐怕要等完全恢复记忆过后,才能知道真相。” 三郎盯着伏青骨腰间的玉佩,想起自己之死状和如今之境地,心微微缩紧,“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伏青骨想起云述曾说过的话,结合方才所见之场景暗忖,当年她入魔,恐怕还真与三郎脱不了干系。 可当时三郎已死,又究竟是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她眼前闪过镶嵌在那半张脸上的红色瞳孔,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难道又是巫危行搞的鬼? “一切都已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开的? 清风吹来,兴波撩水,也拂去了一场旧梦。 静坐稍许,伏青骨好受许多,只是逍遥散的药性还未散去,伏青骨索性蒙着眼,让三郎领路。 三郎化出竹竿,将一头放进伏青骨手里,问道:“我们去哪儿?” 伏青骨抬头望天,随后将一道灵力点入虚空之中,一个黑色结界立即浮现在了上空。 她借魔气化出一个黑色罗盘,对三郎问道:“亮的哪个位置?” 三郎看了眼罗盘,说道:“巽巳。” “巽巳。”伏青骨转向东南方,“走吧。” “好,跟紧我。”三郎牵着她,沿着湖堤,往东南方走去,“我们要去找谁?” 伏青骨化去罗盘,勾起嘴角,“找这结界的阵眼。” “青骨想破结界?” “不,是想找人打一架。” “谁?” “设下结界之人。” 既在此碰面,不打一架,如何试得深浅? 第225章 真假虚实 紫霄雷府,正阳峰。 封元虚正斜卧高座,凤目轻阖,面无表情地听着下跪幽人宫弟子汇报,打探来的、关于仙盟各派的最新消息。 幽人宫弟子道:“禀告掌门,仙门各派已纷纷赶往浮屠境,参加仙盟大会。” 封元虚问:“都有哪些门派?” 其声音低声而压迫,幽人宫弟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迎其锋芒,谨慎道:“回掌门,除炎州和我们雷泽底下的各个门派,其余的都去了。” “我要找的人呢?” “也在浮屠境。” 想起那人,封元虚皮囊下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开始烦躁起来。他被反噬得太重,即便有楚绾一诊治,也无法痊愈,除非将她抓回来,彻底完成禁术。 可派出去的人都是废物,魔族也好、十二使也罢,竟无一能将她带回。 他睁开眼问道:“巫危行何在?” 幽人宫弟子答道:“此刻正在无极殿中,为谪戌仙尊安魂。” “他倒是坐得住。”封元虚吩咐道:“让他来见我。” “是。”幽人宫弟子立即退下,往无极殿而去。 人走后,一名仙侍传话道:“掌门,钟遇仙君有要事求见。” 封元虚见门外伫立的人影,抬手一招,“让他进来。” 仙侍通传后,钟遇大步进殿,垂首朝封元虚一礼,“参见掌门。” 封元虚向来不待见此人,对其从来没有好脸色,方才得闻灵晔的消息,此时见他越发地不顺眼。 “谁允许你站着跟本尊说话?” 他双眸闪过一道电纹,钟遇被无形之力压跪在地,膝盖传来剧痛,脸色瞬时煞白。 钟遇不知他又发哪门子疯,强忍着疼痛和屈辱告罪道:“弟子失礼,还请掌门恕罪。” 封元虚心头稍顺,撤去灵力,问道:“你来求见,所为何事?” “弟子所呈之事,与幽人宫有关。” “说清楚。” “弟子昨日去无极殿看望谪戌师伯,无意间听幽人宫的弟子说起,巫危行去了浮屠境。” “哦?可方才出去那幽人宫弟子却说,他如今就在无极殿中,且本尊已经命其传召,他若来拜见,你又该当何罪?” 钟遇抬头望着他,眼神笃定,“焉知不是分神障眼之法?过会儿他来,掌门一试便知。” “若确是他无误,你当如何?” “弟子若冤枉了他,便甘愿受罚。” “罚你?”封元虚知这钟遇是块硬骨头,雷池几十年都没能将他骨头磨碎,其它刑罚又能奈他如何?想要拿捏他,还得挑其软肋,“你若坐实污蔑之罪,我便将那个外门弟子,碎骨抽筋。” 钟遇浑身血气翻涌,他抵唇挤出几个字,“钟遇愿以我夫妻二人之性命担保,此事属实。” 封元虚对钟遇的话信了几分,他眉头微沉,怀疑起了巫危行去浮屠境的目的。巫危行想去浮屠境,大可直接跟他开口,何必如此鬼祟?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又或是……他发现了什么? “那你说说,他去浮屠境做什么?”钟遇如此笃定,其所知所闻,绝不止于此。 钟遇眼底阴霾四起,“他,是为了我师父。” 封元虚大怒:“胡言!” 钟遇被灵力撞翻,吐出一口鲜血,心头却知道自己这根刺扎对了。 他狼狈地对上封元虚凌厉的目光,缓缓道:“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放云述出雷泽?显然是早已知道师父没死,所以利用他寻找师父的踪迹。” 封元虚想起他下令让掌罚使追击伏青骨时,巫危行对他的试探,暗忖钟遇所言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他对掌门心怀怨恨,且时刻想取代你的位置。他勾结魔族,挑拨雷泽与各大仙门的关系,便是想借刀杀人,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钟遇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捂着胸口站起来,在封元虚胸口扎上最后一把刀子。 “只要他先你一步找到师父,揭开你残害同门之阴谋,再与师父联手削你掌门之位,便名正言顺了。” 残害同门,便是封元虚之逆鳞,加之其深受反噬之苦,心性本就不稳,此时被钟遇一激,怒火骤然喷发,身上紫电暴走,顷刻间便将正阳殿内所有陈设毁了个干净。 钟遇事先以结界抵挡,却仍旧遭受其怒火波及,被撞出殿外,正好摔在巫危行脚下。 巫危行正要询问,一道电光自殿内闪出,直冲他灵台而来,他急忙躲避,却忽然撞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楚绾一。 “哎哟喂!”楚绾一被撞倒,先声夺人地骂道:“谁这么不长眼睛!” 巫危行被他这么一阻,整个人暴露在紫电之下,不得不出手自保,可封元虚即便遭受反噬,那也是化神境修为,他根本不是其对手,轻易便被其击破防护,撞上远处的石柱。 一道紫影照面而来,没给巫危行半句解释的机会,化出一柄剑,直接送入了巫危行胸口,将他钉在了石柱之上。 封元虚凌空浮在巫危行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巫危行双目怒张,嘴唇启合,最后吐出一口黑气,身躯立即干瘪下去,成了一张皮囊。那团黑气撞入封元虚胸口,又从他后背透出,然后化为一道抱琴虚影,浮在空中奏起了琴曲。 “金蝉脱壳,果真是障眼法,阳奉阴违的混账东西!” 封元虚意念一动,那柄剑便从石柱上飞出,化作一道银光,冲散那道虚影。 琴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封元虚周身浮起金色结界将其隔绝,随后操控飞剑追杀四处变幻的黑影。 封元虚傲然道:“凭你,也敢违抗本尊?” 他不受其影响,可钟遇却受其所累,捂着耳朵满地打滚,楚绾一跑过去,化出灵针往他头顶一扎,顿时替让他恢复了清明。 两人立即躲到隐秘处,以免被殃及池鱼。 空中,那道黑影不济,眼看就要被彻底打散,琴音陡然一转,拔出几道尖利的音符,眨眼之间,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封元虚背后,一爪撕开结界,直探其后脑。 封元虚余光斜挑,在利爪即将没入其头颅的毫厘之间,将来人弹飞,可很快那人又闪现到封元虚面前,挥爪掏向他胸口。 楚绾一眯起眼打量,许久才看清那鬼魅之真容,容貌俊挺,却披头散发,一脸痴像,绝非常人。 钟遇低呼:“谪戌师伯!” 楚绾一好奇道:“这便是那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钟遇点头。 “他和封元虚,谁更厉害?” “显然是掌门……” 钟遇话未落音,却见谪戌双眼血红,满脸狂态,然后化出两把重锤,两锤便将封元虚锤进了地里。 钟遇与楚绾一盯着漫天灰尘,两脸无语。 琴音催杀,谪戌吼叫着举起巨锤,朝灰尘中的人影砸去。 ‘轰隆——’ 豫州狱内传出一声巨响,威力之大,连地面都跟着震了几震。 官差、百姓们循声望去,发现动静是从豫州狱传来的。 几人飞快朝监牢方向纵去,落到被震歪的房顶上一看,却见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监牢,被炸出了一个大坑,狱卒和在押人犯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此时,一名司法使领着百来号差役闻声而来,将狱卒和犯人们截了个正着。 司法使身材高大,满脸威严,“将所有人犯和狱卒,转移至水月观。” 灰扑扑的典狱想上前阻拦,被他一个大嘴巴招呼到了地上,“典狱使玩忽职守,闯下大祸,先关押起来,留待知府大人亲自审问。” 一名青年趁机喊冤:“大人,大人我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他一喊,其余人犯也纷纷喊了起来,司法使严喝道:“肃静!”见人犯都闭嘴后,正气凛然道:“到水月观后,自有你们鸣冤的机会,带走!” 很快,人犯和狱卒都被带走了。 烟尘散去,房顶上几人往那大坑里一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见那坑中黑气盘结,无数妖魔正在互相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之声。 一道白影自坑里飞出,落在对面的房顶上,几人定睛一看,不觉大呼:“白师兄,怎么是你?” 白虺朝这头望来,见是小白的师兄弟,挥手朝他们打了个招呼,“来啦?” 一人问道:“白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虺道:“我来监狱游玩儿,发现此处有个耗子洞,就将它给炸了。” 这鬼话谁信!谁会来监狱游玩儿? “你们来得正好,等会儿助我将这耗子洞给封上,不然耗子满街乱窜,可是要吃人的。” 耗子洞是白虺的叫法,这等魔窟被修士们称做幽冥道,通常隐藏在充满血腥杀戮的秘密之处,是魔族入人界猎食之秘密通道,很难被发觉。 自监狱传出妖魔吃人的传闻后,他们便怀疑此处有幽冥道,来探过几次都没找到入口,却不想被白德直接给炸了出来。 一名弟子问道:“为何要等会儿?” 白虺抱着胳膊,朝街市望去,“等耗子回窝。” 几人远眺,只见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朝监狱飞来,白虺闪到几人身旁,尾巴一卷,拽着他们躲进云层。 伏青骨和三郎顺着罗盘指引,沿着东南街,来到一座彩壁朱梁的高楼前。 “红霞楼。”三郎念出牌匾上的名字,对伏青骨问道:“就是这儿?” “应该错不了。”伏青骨嗅到一股香粉味,对三郎问道:“此处是做何营生的?” 三郎看着大门两旁的楹联,说道:“妓馆。”说完,红霞楼门开了,里头空无一人,他问道:“要进去吗?” 伏青骨笑了笑,“我既来了,门又为我而开,不进岂非无礼?” “说得也是。”三郎握紧竹竿牵着她往里走。 跨进门后,一阵巨响从城西传来,伏青骨回头,门却在她面前合上了。她无声弯起嘴角,这四脚蛇下手挺快。 楼里的灯接连亮起,一片红光将二人笼罩,三郎抬头望去,看见无数红色灯笼漂浮在空中,景象十分诡异。 忽然,一道琴音自楼上传来,聆听片刻,三郎诧异道:“是《迎仙客》。”再听更生疑窦,这弹琴之人的技法,竟与他一般无二,“青骨,此人是谁?” 伏青骨也有些惊讶,她蓦然想起在药王谷,巫危行附身柯亭所发音攻,使的便是琴。 琴也是三郎所长,且其琴音可织就幻境,她当初在金玉楼听到三郎弹琴之时,便以为他曾习过音控之术,只是三郎否认了。 如今回想,当初灵晔遇到三郎之时,其琴音虽高超,却并无此能,难道三郎死后变成这副模样,真是巫危行从中捣鬼? 她抬头道:“既奏琴相迎,何不现身一见?” 琴音未断,无人应答。 “装神弄鬼。” 伏青骨抽过三郎手中竹竿,寻声掷去,竹竿却在半空,被一道音刃击破,霎时四分五裂,随后,另一道音刃破空而来,切向伏青骨。 她抬手一挡,灵力与音刃相撞,音刃碎片划破伏青骨脸上的巾布,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 “你还是这般雷厉风行。”一片黑袍自顶楼飘下,落在伏青骨前方的乐府之上。 伏青骨定睛打量,却觉此人面目有些扭曲,她转头看向三郎,三郎顶着半边残破的脸,正担忧地望着他。 看样子逍遥散的药性还未消散。 她闭上眼,以元神观识,终于看清了巫危行的真面目,然后微抽了一口气。 伏青骨静默少顷,对三郎问道:“三郎,此人长什么模样?” 三郎仔细打量,却无论如何,形容不出来,“说不出来。” 伏青骨再问:“跟你相像吗?” 三郎愣住,再仔细观瞧,然后摇头道:“不像。”随后疑惑道:“为何有此一问?” 伏青骨答道:“我以元神观识,其真容与你一般无二,如同双生。” 与他一般无二?可眼前人分明就是两个模样,三郎不禁悚然,问道:“那他这是?” “他使用了障眼法。” 伏青骨声音犹如绷紧的弦,“且一直在使用障眼法。” 第226章 撕破脸皮 托逍遥散的福,伏青骨只能以元神观识,才会识破巫危行之真身,发现其身份之端倪。 以巫危行如今号令群魔之势来看,此人绝非默默无闻之辈,可在伏青骨所恢复的记忆中,有关巫危行的印象皆十分模糊,其存在也十分微渺。 她原本也有所怀疑,却因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不好妄下结论,今日见其真容,便立即明白过来,巫危行一直在伪装。 否则以其与三郎如此相似的样貌,她不会毫无印象,而同时认识他和三郎的云述,也不会只字不提。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所见之巫危行,并非真正的巫危行,他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 巫危行将琴放在膝头,抬头对伏青骨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见伏青骨闭着双眼,笑问:“师姐这是患了眼疾,还是觉我不堪入目,所以闭目不见?” 伏青骨道:“有时候闭上眼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巫危行挑眉,“哦?那你都看到了什么?” 伏青骨微微侧头,三郎立即上前,巫危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不觉一顿,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三郎与他对视,像是望进深渊,脚下升起一丝寒意和恐惧。 良久后,巫危行才收回视线,对伏青骨问道:“这位是?” 伏青骨反问:“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巫危行疑惑,“此言何意?” “幽人宫难道就没有镜子?”伏青骨讽刺一笑,“还是说,伪装得太久,连你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巫危行笑容僵在了脸上,目光变得阴沉,他威胁道:“看来你是不想走出这红霞楼了。” “那也得看你的本事。”伏青骨结印,将一道符咒打向巫危行。 巫危行按弦,一道音刃飞出,将符咒击碎,符咒却化为无数牛毛小针,刺向他的脸。 “破!”随着伏青骨一声轻喝,巫危行脸上爬满蛛网似的裂痕,脸皮扑簌簌脱落,露出底下真容。 那是张与三郎极为相似的脸,因常年不见天日,十分苍白,显出几分有别于三郎的阴邪之气。 三郎乍见其真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谁?为何会与我这般相似?” 巫危行眸光晦暗,并未作答。 伏青骨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这些年你可藏得够深的。” 巫危行拂去琴上皮囊碎屑,神色一转,露出笑容,温和道:“师姐若是更喜欢这副相貌,往后我便以此示人也无妨。” “少惺惺作态。”此人伪装成巫危行,潜伏在紫霄雷府这么多年都未被发现,城府之深可以想见,伏青骨不敢掉以轻心,“你究竟是何人?与三郎有何渊源?” “三郎?”巫危行扫了三郎一眼,随后嗤笑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惊讶,“原来他就是那个凡人。” “你果然知情。”伏青骨握紧拳头,“这么说来,当年之事,也是你策划的?” “倒不用将什么账都算到我头上。”巫危行信手拨弦,轻描淡写道:“那凡人的遭遇,皆是由你的好徒弟一手造成,确切说来都是因为你,我不过只是种下了一粒种子,然后乐见其成罢了。” “那你这副样貌,又作何解释?”两个无亲无故之人,不仅长得相似,皆以琴见长,还恰好都出现在她身边?伏青骨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何况,巫危行还这般鬼祟遮掩。 “师姐莫不是以为,他是我故意送到你身边,诱你成魔的吧?” 伏青骨沉默,经历云述之事过后,她不得不怀疑。 三郎站她身后,表情空洞茫然,若与绿髓的相遇只是一场阴谋,那他算什么?存在于这世上又有何意义? 见她默认,巫危行忽然笑了,“师姐未免将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些。”忽然,他笑容一收,神色变得阴狠,“我若早料到那凡人是他,绝不会让他死得这般轻易,更不会让他有机会,再重现于这世间,出现在我的面前。” “什么意思?” “我跟他,就像封元虚和你,只有一人能存在于这世间。” 伏青骨不解,这与她和封元虚又有什么关系? 巫危行挑起一根琴弦,“他早该死了。” 琴弦振动,伏青骨双耳刺痛,脑中‘嗡’地一声后,只剩鸣响。 她睁开眼,眼前却只有真假难辨的幻觉,她看不清、听不见,甚至无法凝神思考。 三郎见她双耳流血,神情恍惚,上前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可巫危行岂会让他们轻易离开?他拂动琴弦,楼中灯笼尽数炸开,黑色火星溅落,所到之处千疮百孔。 三郎见状,连忙将伏青骨扑倒,以身躯将她覆盖,试图为她挡下这噬人流火。 伏青骨睁开眼,却见扑在自己身上的白骨长出了血肉,“三郎?” 种种前尘飞逝于三郎眼前,最后定在浮梦楼后巷,绿髓回头那瞬间,“仙长。” 他紧紧拥住伏青骨,心道:若这便是终结,他也得其所愿,了无遗憾了。 黑色火星顷刻将二人覆盖。 就在此时,一道电光将黑色火星弹开,并迅速扫向巫危行。 “轰!”谪戌手里的巨锤被一道紫电震飞,砸在了楚绾一和钟遇面前,溅了他们一身碎石。 “呸呸呸!”楚绾一吐出嘴里泥渣,拿袖子挥开眼前烟雾,眯眼觑视战况,还没等他看清,钟遇便抓着他的衣领闪到了一旁。 下一刻,一个人影飞过来,砸断了他们方才躲的石柱,又被断石压在了下头。 楚绾一听见肋骨被压断的声音,牙根直发酸,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该不会砸死了吧?” 他刚说完,那人就像是要证明自己还健在似的,一脚踹开了断石。 断石迎面朝楚绾一砸来。 “啊啊啊!”楚绾一像只猴儿似的被钟遇拎开,才没被砸中,惊魂稍定,他‘砰砰’拍着钟遇的肩膀,“多谢,多谢!” 钟遇被他拍得口吐鲜血,直翻白眼。 谪戌自房檐下掠出,塌着半边肩膀,拔起一只巨锤,就朝从坑里跳出来的封元虚冲去。 封元虚摘下头上破损的金冠,随手一掷,便将谪戌手中铁锤砸落,然后化出一柄鞭子,卷住谪戌,将他狠狠撞在了还挂着巫危行皮子的石柱上。 “咔嚓!”他另外半边肩膀也塌了。 封元虚将他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却动弹不得,两条腿跟青蛙似的乱蹬,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嚎叫。 “闭嘴!”封元虚被吵得头疼,对躲在角落的仙侍和弟子们吼道:“来人,将他押回无极殿,好生看管。” 几个人迅速窜出来,将谪戌堵嘴、捆绑,然后将其扛起,利落地抬了下去。 楚绾一对钟遇道:“这谪戌可是经常发疯?” 钟遇点头,“疯了几百年了,每次犯病,不是找师父打,就是找掌门打。” 楚绾一想起巫危行曾请他去给谪戌问诊,只是一直不被封元虚允许,也就没去,此刻他被激起了好奇心,手便痒了起来,于是对钟遇道:“我去看看。” “喂!”钟遇来不及阻拦,人已经跑远了。 封元虚喝道:“滚出来!” 他此刻长发披散,眉宇间尽显戾气,看上去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钟遇以为他在说自己,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却见他回头一瞥,然后伸手朝空中虚虚一握,便将一团黑影死死扼住,然后狠狠摔在了地面。 是巫危行。 封元虚一鞭子抽在巫危行身上,随后卷住他的脖颈,将其拖到自己脚下,踩住他的胸膛,冷冷睨视:“我上次警告过你什么?” 巫危行扯住脖颈上的鞭子,狼狈抬头,神情却带着一丝挑衅,“你就这么怕我找到她?” “你说什么?” “伏青骨。”巫危行一笑,“或许,应该说是灵……唔!”鞭子骤然收紧,勒断了他的话。 封元虚朝四面吼道:“滚!” 躲在远处的弟子们,沉默而迅速的退下,唯有钟遇一人留了下来。 他来到封元虚面前跪下,等着他发话,巫危行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封元虚松开巫危行,“能以元神化形,瞒了我这么久,你也算能耐。” 巫危行咳嗽几声,扭曲地笑道:“多谢掌门夸赞。”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想到他不知他背着自己干了多少回,被发现后还敢反抗,被违逆的怒火,再次将封元虚心头暴虐烧沸,又狠狠抽了他几鞭子。 “就凭你这个杂种,也配在本尊面前叫嚣?” ‘杂种’二字,令巫危行眼底闪过寒光。 封元虚逼问道:“说,你背着本尊去浮屠境想干什么?” 巫危行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示弱道:“属下前往浮屠境,是想替掌门排忧解难,阻止他们重组仙盟。”见封元虚神色稍缓,他表情一转,变作讥诮,“骗你的,你该不会真信吧?” 钟遇悬着的心落地,看来巫危行是真打算与封元虚撕破脸了,随后不禁在心底佩服席玉那只死狐狸,竟让他算准了。 他暗暗看向封元虚,只见封元虚果然大怒,挥鞭将巫危行抽翻,然后踩上他胸膛,屈膝顶住他的脖颈。 “你敢愚弄本尊?” “你不是一直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吗?”巫危行虽被压制,却毫不示弱,他咧嘴一笑,“你大可试试,看看整个雷泽还有几个人会听命于你。” 封元虚闻言,看向钟遇。 钟遇暗骂一句,立即朝他一拜,虔诚道:“弟子永远听从掌门吩咐。” 巫危行道:“你信吗?” 钟遇:“……”赶紧抽死他得了。 “找死。”封元虚不负所望地压断了巫危行的颈骨。 巫危行脖颈虽断,脸色却平静得诡异,说话的声音阴森嘶哑,“你也说过我是个杂种,杂种命都硬,你杀不死我。”说完,他眼底卷起暗潮,双眸闪过两抹红光,然后卷舌吹出一段古怪的曲调。 这曲调有些熟悉,封元虚仔细听了一耳朵,才发觉这便是巫危行常来为自己弹的安神曲。 不好!封元虚迅速出手卸下巫危行的下巴。 巫危行无法再吹出哨音,可那曲子就像丝线钻进封元虚脑海里,掐不断,扯不出,令他暴躁发狂。 他起身退后,死死捂住耳朵,那曲调却挥之不去。 巫危行无法合拢的嘴,咧开一个恐怖的笑容,将钟遇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察觉他的目光,巫危行转动脑袋与他对视,用漏风的喉咙,对他挤出几一句话,“你终将不得好死,这是……诅咒。” 钟遇抓起谪戌掉落的巨锤,一锤照他的脸砸了下去,冷冷道:“看谁先不得好死。” 巫危行的元神被砸碎,化作青烟飘向空中,留下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钟遇看向封元虚,却见他双目赤红,神色癫狂,显然是走火入魔之前兆。他抬头望去,却见云如飞絮呈旋涡状聚集在上空,这是劫云,一旦封元虚入魔,便会招来天劫。 他凝视封元虚片刻,然后飞身掠走。 封元虚赤血翻腾,犹如烈火焚身,眼前也出现重影,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依靠疼痛死死拽住脑海中仅剩的一丝理智,然后盘腿坐下,封住自己的丹府与灵脉,压制住即将暴走的灵力。 可灵力虽然被封,可巫危行吹奏的曲调,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心烦意乱,无比暴躁,无法静心打坐。 空中传来雷霆奔走之声,封元虚越发紧迫,可越紧迫心越乱,强烈的杀意弥漫心头,使他想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破坏殆尽。 一道闪电落在他面前,警告他不要跨过那条界线,封元虚强迫自己镇定,可暴虐之气充斥在他胸膛,根本无法平息。 他眼前浮现出师父灵皋陨落时的场景,心中浮起一丝恐惧。 难道他今日便要葬送于此? 不甘心,他不甘心! 恐惧、欲望,将封元虚缠住,拖入黑沼,就在此时,一股纯净柔和的灵力,自封元虚灵台涌出,灌注于灵脉之中,犹如春雨迅速扑灭躁动的戾气,然后冲开封印汇入丹府。 这是……灵晔的灵力。 封元虚怔愣片刻,设下净化阵,随后摒除杂念,默念清心咒,开始消除体内滋生的魔气。 空中劫云消散,钟遇颇觉遗憾,真是老天不长眼,怎么就没降雷劈死封元虚这厮! 第227章 谁是灾星 红霞楼内,巫危行吐出一口鲜血,随后揽琴而起,避开袭来的闪电。 电光炸开,留下一团焦黑。 他抹去嘴角的鲜血,看了一眼,自嘲道:“下手可真狠。”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话刚落音,利刃又至,他赶紧拨弦防守。 逍遥散药效散去,伏青骨眼如古井,平静而清明。她将三郎收入玉佩之中,然后单手御飞剑,攻向巫危行。 琴音回荡在红霞楼中,无数音刃与飞剑相交,在四壁朱梁、陈设之上留下斑斑剑痕。 巫危行捻起一根琴弦,绞住伏青骨的飞剑,然后微微用力,那剑便断作几节,消散在了空中。 “师姐若只有这点本事,别说封元虚,只怕是连这红霞楼也出不了。” 伏青骨闷头没应声。 巫危行感叹,“想当年我在你手底下过不了十招,可今时不同往日,真格动起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循循诱道:“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我不是你的敌人,弄得两败俱伤,只会便宜真正想对你不利之人。”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只见他双唇不断张合,却好似与他隔着几重山,半个字都没听清楚。 她耳朵先前被其琴音所伤,此时耳边似有千百只马蜂唱响,任他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也只能是对牛弹琴。 也不知在啰嗦什么,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她爱听的话,听不见正好落得个清净。 她与白虺连通神识,问道:“四脚蛇,你那边如何了?” 白虺在那头‘呼呼哈哈’打得热闹,然后抽空答道:“城里的妖魔几乎都被引过来了。” 伏青骨问:“有多少?” 白虺估了个大概,“不到一千。” 伏青骨有些意外,巫危行这般大张旗鼓,聚集的魔族竟不足一千? 那他还派云述攻打浮屠境? 以浮屠禅院之实力,即便云述收服豫州境内魔将,齐聚其手下妖魔鬼怪,那也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且从城内的通缉令来看,剑阁弟子行踪已然暴露,以巫危行之奸诈狡猾,应当早已料到凌霄就潜伏在附近。 也定然知道,这些魔族还未至浮屠境,就会被凌霄杀个干净。 他图什么? 难道就为送上这些魔族给凌霄磨剑,助长其威势? 伏青骨忽然有些看不懂。 还是为了她? 她随即否认,巫危行不是封元虚,没有非她不可、为她以身犯险的理由。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留在豫州? 伏青骨审视巫危行,只觉此人不管来历、城府、修为、目的,都真假难辨,深沉难测,古怪得令人发毛。 “喂喂喂,妖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着呢。”伏青骨总觉不对劲,遂对白虺嘱咐道:“你们尽快解决豫州狱的妖魔,然后带着小白和剑阁弟子出城。” “你怎么知道他们也在?” “这么大动静,不在就怪了。” 白虺“哦”了一声,关心道:“你那边如何?” 伏青骨顿了顿,“尚能应付,待事了后,就来找你。” 白虺不情愿,“等你来找我,馒头都馊了,我解决了这些妖魔立马过来。” 伏青骨勾了勾唇,“好。” 随后,切断了神识。 巫危行还在苦口婆心地规劝,可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伏青骨有个反应。 正疑惑之时,伏青骨脚下忽然出现一个阵法,然后不见了身影。 传送阵? “何必白费功夫,自你入楼起,我便没打算放你出……” 话还没说完,传送阵便闪现在他身后。 伏青骨从传送阵内掠出,抬脚狠狠踹在巫危行后腰上,将他踹到了地上。 “斗!”她结‘斗’字印,化楼中彩绸为器,将巫危行缠住,然后趁机布下五雷阵,将他炸了个外焦里嫩。 “……”巫危行有些发懵。 伏青骨立在二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对他道:“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巫危行正要回嘴,却又听她道:“不知道我耳聋,听不见?” 耳聋?巫危行这才想起,先前以琴音刺破了她的双耳,随后被气笑了。 感情方才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废话。 巫危行震碎身上被烧焦的彩绸,他化出一柄弯刀,闪身来到伏青骨侧方,劈向她脖颈。 她说得没错,要打就打,何必拖泥带水。 伏青骨以虚弹开刀锋,以真元化剑,反守为攻,凶猛地刺向巫危行。 巫危行招招不落,应对自如,两人你来我往,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手中剑再次碎裂,刀刃切入伏青骨右肩,她抬腿踹中刀柄,随后借力弹落在地。 伏青骨看了眼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并散发着黑气。 巫危行用的是一把魔刀,若不是她筋骨受天雷反复淬炼,比寻常人坚韧,她此时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没有趁手的武器,真是吃亏。 巫危行见她受伤,乘胜追击,提刀再次袭来。 伏青骨左手结盾,右手凝出雷丸,在盾被劈碎的瞬间,将雷丸送了过去,雷丸炸开,将巫危行震退。 巫危行似乎不曾修习雷术,方才也被她的五雷阵所击中,伏青骨眯起眼睛,身在紫霄雷府,却不曾修习雷术,必是天资或体质上有所欠缺。 伏青骨发现这点后,果断调整策略,御雷布阵,以作应对。 “两仪一分,乾坤各成,雷霆诸神,前后随行,斩妖除魔,大展威灵。” 伏青骨设下雷霆杀阵,然后咬破中指画出两道血符,将其点入乾坤正位,最后将雷元注入其中。 “起!” 阵法被催动,雷电挡下巫危行的魔刀,击穿屋顶直通神霄,将巫危行设下的结界贯出一个破口。 豫州府内外皆动。 “好端端的,怎么又打雷了!” “这阵仗可真够吓人的。” “可不是?你听见先前的动静没有?听说是监牢发生暴动,那片都乱成一团了。” “何止,城门也打起来的,先前那些守城卫都被抓了。” “抓得好!让他们当官贼吏匪,搜刮民脂民膏,抓住砍头都活该!” 一人忧心道:“今日怎么这般不太平,该不会要发生什么大事吧?” 街上众人议论纷纷,几队官差忽然敲着锣来赶人。 “官府奉命拿贼,闲人避让!” “回去,都回去,关好门窗,不得随意外出,违者按贼论处!” “还看什么热闹?赶紧都散了!” 众人听说拿贼,一哄而散,生怕又像以前那般乱抓、乱判,纷纷都往自家跑。 一个女娃自豫州狱方向走来,穿梭在人群中,包着鼓鼓的腮帮子,向雷电而行。 豫州狱内,正和妖魔打得火热的白藏,丝毫没发觉身边的娃不见了。 城外,凌霄揣着只黄皮猫,稳坐高塔之上,眺望豫州城内情景。 一人御剑而来,落在他身旁,问道:“师兄,城内异动,要不要派人前去支援?” 来人正是夙重。 凌霄支着下巴,摸了把黄皮猫的脑袋,慢悠悠道:“不用。” 夙重望着魔气冲天的豫州城,担忧道:“我怕弟子们应付不来。” 凌霄斜睨他一眼,然后拎起怀里的猫,抖了抖,问道:“小白可有求援?” 黄皮猫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夙重瞪着它,它划了划爪子,不服地想:没有就是没有,瞪它作甚? “既没求援,便不用插手。” “可是……” “雏鹰总要学会自己飞。”凌霄将猫又放回怀里,打量他道:“少操些闲心,容易显老。” 夙重脸皮一僵,他老吗? 凌霄哼笑一声,却见一道人影御剑往豫州城去,“何况已经有人去了。” 夙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道:“师妹?” 不一会儿,两名弟子素月看守的方向飞来,“掌门,剑尊,三师叔让我们来传话,说她先入城打探,让我们听从掌门和剑尊调遣。” 师妹太有主见,只会气死师兄,夙重被气得脸发青。 “听见了?”凌霄倒是习惯了素月先斩后奏的作风似的,对夙重道:“她那头就交给你了。” “走!”夙重沉着脸,领着两名弟子离去。 凌霄望着夙重的背影叹气,“这一板一眼的性子,难怪看不住人,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只死狐狸。” 想起死狐狸,凌霄摸出一张传信灵符,上头只有一个字:等。 他化去传信灵符,望向豫州城东南方,被电光刺得眯起眼睛,“可别让我失望。” 伏青骨站在两仪之交,眼底雷光似火,跃跃跳动。她操控雷电,劈刺围剿,将巫危行追得满楼跑。 一道闪电劈在巫危行头顶,他横刀抵挡,身形被迫停滞在空中就在此时,几道电纹结为飞锁,缠住了他的双脚,将他拽进了雷霆杀阵。 伏青骨催动血符,引来两道玄雷,先后劈中巫危行脑门。他手中魔刀被弹飞,然后又被电纹拽回,自后背穿透了他的心脏。 巫危行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尖刀,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被飞锁扯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杀阵中的电光闪了闪,逐渐隐没,楼里暗了下来。 伏青骨元神耗损,身上有些发虚。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药瓶,倒了几颗养元丹一股脑地扔进嘴里,然后打坐调息。 刀尖上的血,滴落在地,发出‘啪嗒’声响,这声音由微至强,回响在伏青骨耳朵里。 养元丹被吸收,修复了她的听觉。 伏青骨睁开眼,却见巫危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就知道这妖人没那么容易死。 伏青骨不动声色的回视,并未轻举妄动。 巫危行被魔刀贯胸,脸上竟无丝毫痛苦之色,甚至透着几分悠然。他打量伏青骨,似乎在看天赐杰作,眼神中带着欣赏和贪婪。 “不愧是灵皋仙尊最看重的弟子,被毁成那般,还能重塑至此,难怪封元虚这么忌惮。” 巫危行见她不答,遗憾道:“忘了你听不见。” 伏青骨忽然开口,“你一贯都这么啰嗦么?” “哦,又能听见了。”巫危行反思片刻后,认真答道:“我只对有用之人啰嗦,无用之人都杀了。” 他将杀人说得轻描淡写,可见人命在他眼里,卑微如蝼蚁,伏青骨对其之厌恶又添了几分。 伏青骨问道:“你知道当年我和封元虚之间发生的事?” 巫危行笑了笑,“我知道很多事,也可以都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让我跟你回幽人宫?” “非也。” “那是什么?” 巫危行的视线落在伏青骨腰间的玉佩上,“我要你将他交给我。” 伏青骨握住玉佩,“你要他做什么?” “自然是叫他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做梦。” 巫危行忽然笑了起来,阴翳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楼里,让人脊背发凉。 “咳、咳。”他被血呛住,止住笑声,叹道:“灵晔,你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毫无意义的仁慈,只会成为绊脚石,让你吃尽苦头。” “毫无意义的杀戮,也只会激起怨恨,召至灭亡。” “执迷不悟。”巫危行顶着那张跟三郎一模一样的脸,神秘道:“你可知,你护的是个什么东西?” 伏青骨冷冷道:“我所认识的三郎,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二字不知刺痛巫危行何处,令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若只是凡人,又怎会令你成魔?” 伏青骨想起三郎死后的诡异场景,那确实非寻常之态,但她并未接话,而是等其下文。 “我从前还疑惑,你修为高深,心志坚定,我千方百计地试炼于你,你都不为所动,怎会因一个区区凡人之死便堕入魔道?今日见到他才知个中缘由。” 巫危行感叹,“遇上他也是你的劫数,因为他就是一个灾星,从降世起就注定带给人间灾祸。” 伏青骨护短,“比起他,我看你更像个灾星,所到之处,鸡犬不宁。” 这话不知又戳中了巫危行何处,其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他按住胸口魔刀,狠狠一拍,便将魔刀拍出体外。 伏青骨盘坐未动,只是将灵力运转到了极致。 巫危行缓缓站起身,长发无风自动,搅起丝丝缕缕的魔气。 天光骤然被遮蔽,伏青骨抬头,透过房顶破口,望见一片漆黑的天。 “师姐,我玩儿够了,接下来可要动真格的了。” 巫危行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若在我这灾星手里丧了性命,这城里的人,可一个都活不了。” 第208章 再入雷鼎 红霞楼内光影昏沉,风自楼顶灌入,带来腥热之气,将仅剩的几盏灯笼扑灭。 巫危行犹如化开的墨,融进黑暗,低吟魔语。 伏青骨被风盘绕,魔气涌入雷霆杀阵,被闪电劈成黑絮,电光照亮四周,映出一个魔阵。 魔阵很大,几乎覆盖整个大堂,而伏青骨所在的位置,恰巧位于魔阵中心。 巫危行的身影浮现在伏青骨上方,一身黑袍,发长如妖,身上不见丝毫伤痕,与先前狼狈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死之身。 伏青骨想起羌烙和白小缺,她若没料错,巫危行身上也必有天魔的一部分,如今还未现世的天魔残躯还有耳、鼻、舌,他会是什么? 巫危行挥袍振臂,往空中挥出一道魔气,结界立即被修复,雷电也被截断。 雷霆杀阵闪了闪,消散在伏青骨身下。 伏青骨催动右手同心阵,写下:红霞楼现天魔,传给席玉。 很快席玉便回话过来:当心。 紧接着,一道自同心阵飞出,没入伏青骨额心,裹住伏青骨的元神。 佛心咒。 老和尚? 雷霆杀阵彻底消散,伏青骨坐在原地未动,以不变应万变。 巫危行笑道:“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不愧是灵晔仙尊,真让人期待。” 这人的废话总是没完没了,难不成得的是天魔的长舌,所以这般聒噪? 地面突然震颤,随后开始陷落,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伏青骨手一撑,离地而起,却被一道琴音打落,随石块掉进洞中。她撑起护身结界,踩着落石,冲向洞口,却撞上封印,摔进一片黑暗。 巫危行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低头对她说道:“想要冲破封印,就得先通过试炼。” 护身结界被摔碎,伏青骨摸黑从乱石中爬起来,只觉后背剧痛,方才她撞在一块尖石上,差点把骨头撞断。 她忍下疼痛,对巫危行道:“试炼?你想做什么?” “帮你。” “这么好心?” 巫危行轻笑一声,问道:“师姐可觉此处熟悉?” 熟悉个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伏青骨凝出一颗雷丸照亮四周,再仔细打量,确实觉得此地有些眼熟。 她看到四壁上的爪痕和血迹,心头一紧,“这是……” “雷鼎。”巫危行带着几分自得道:“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大礼,师姐可喜欢?” 雷鼎,正是封元虚用来炼化她的炉鼎。 陈旧的血腥气侵入鼻腔,伏青骨不由得想起灵晔在这雷鼎中与妖兽厮杀之情景,身上顿时浸出一层冷汗。 她压下颤栗,冷冷道:“喜欢死了。” “喜欢就好,我还为师姐准备了别的。”琴声撩动,四道黑气落在伏青骨四周,化为几只身形高大,面目狰狞的魔兽。魔兽发出怒吼,将落石震碎,也将伏青骨震得气血翻涌。 这绝非寻常魔兽。 伏青骨稳住内息,将雷丸弹向空中,果然看见魔兽头顶各烙有一枚契印,这都是巫危行的契兽。 巫危行这哪是试炼,这是想让她死。 “看来这几个小东西不太讨师姐欢心,那便杀了吧。”说完,巫危行甩出一道银光,钉在伏青骨面前,“用这把剑。” 伏青骨定睛一看,惊道:“神霄?” 药王谷一战后,神霄便失落,原是被带回了雷泽。 伏青骨伸手握住神霄,剑身微微颤动,她想起那块遍布裂痕的剑灵石,心头微微刺痛,“不是你的错。” 她将灵力注入剑身,神霄发出铮鸣,剑刃闪过雪光。 巫危行道:“神霄物归原主,师姐可放手一搏。” 琴声响起,一头魔兽率先朝伏青骨扑来。 伏青骨挥剑一斩,然后点脚后退,却被另一只独角魔兽拦住去路。 独角魔兽朝伏青骨撞来,她结盾抵挡,盾却犹如薄纸被轻易挑破。神霄挡住魔兽尖锐的角,却挡不住魔兽强大的力量,伏青骨被其撞飞。 另一魔兽趁机朝她喷出绿色毒液,她连忙闪身躲开,衣带却被毒液沾湿,擦在手背上,腐蚀了一片血肉。 伏青骨斩断衣带,又果断将那片血肉剜去,然后一跃而起。 然,空中已有魔兽等候。 那魔兽是一只蝙蝠,它煽动肉翅,朝伏青骨吼叫,几道音刃自它口中飞出,直取伏青骨头颅。 神霄鸣动,斩碎音刃,带起一片电光。 伏青骨甩出一丝电纹缠住那蝙蝠的脖颈,然后踩着独角魔兽的头,借力翻上了蝙蝠的后背。 那蝙蝠振翅挣扎,想将她从背上甩下来,伏青骨却将神霄钉入它脊背,死死扒在了它身上。蝙蝠痛苦吼叫,音刃乱飞,误打误撞地将其余三只魔兽逼退。 巫危行轻笑一声,那蝙蝠忽然背过身,带着伏青骨朝墙壁撞去。 伏青骨只好拔剑掠开,临走时顺手送了它一颗雷丸。 ‘轰隆’一声炸响后,蝙蝠摔在地上,只剩下一只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它张嘴想发出音刃,却发现脖颈不知何时,被电纹切出一个大口,正咕噜噜往外冒血。 其余三头魔兽见状,立即扑上去将其分食。 伏青骨趁机设降魔阵,却发现在这雷鼎之内,根本无法设下阵法。 “雷鼎本就为炼物神器,在锻造之时便以神血设下禁制,使被困者无法设阵施术,以防止其逃脱,并且,还会慢慢削弱被困者的力量。”巫危行提醒道:“你若是想出来,可得抓紧时机。” 难怪护身结界和灵盾轻易就被破了,原来如此。 巫危行这缺德带冒烟儿的混账,最好别让她出去,否则她会一寸寸揭了他的皮。 伏青骨握紧神霄,深吸一口气,她盯着正在分食蝙蝠的三头魔兽,看准那头会喷毒液的绿毛兽,朝它屁股劈出一剑。 剑气正中目标,绿毛兽皮厚,没被剑气所伤,却被撞得向前,扑在了蝙蝠的尸首上,另外两头魔兽没刹住嘴,一嘴一口地咬在了它身上。 绿毛兽吼叫两声,撞开另外两头魔兽,爬起来转身朝伏青骨喷出一口毒液。 伏青骨知道那毒液的厉害,不敢硬碰硬,只能沿着雷鼎四壁上下躲避。 绿毛兽紧追不舍,另外两头魔兽想上前堵劫,没走几步,身子却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伏青骨落在独角魔兽身上,绿毛兽的毒液紧随而至,她飞快闪躲,踩着另一头魔兽跃开,那头魔兽也霎时遭毒液淋头。 两头魔兽被毒液腐蚀,痛苦不堪,挣扎着站起来,在雷鼎之中狂奔乱撞,将雷鼎撞得‘哐哐’作响。伏青骨借电纹攀上墙壁,那绿毛兽躲闪不及,被独角魔兽撞飞,又被另一只魔兽踩踏,半晌没爬起来。 “神霄!”伏青骨见机,催动神霄,刺瞎了它的眼睛。 绿毛兽瞎了眼,四处喷射毒液,其余两头魔兽再次遭殃,独角魔兽发疯一头撞上去,尖利的角刺穿了绿毛兽的肚子。 一颗绿色魔元滚了出来,被另一头魔兽吞进了肚子,身上的毒液顿时被化解。 伏青骨对独角魔兽道:“只要你吃了它,你身上的毒就能解开了。” 独角魔兽被毒液折磨得双目通红,已近失去神志,加之魔本就靠吞噬修炼,伏青骨这两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立即向另一头魔兽冲了过去。 另一头魔兽豹身五尾,动作要比独角魔兽敏捷许多,加之接连吞噬了蝙蝠和绿毛兽的两颗魔元,此时力量大增,轻易地便躲开了独角魔兽的攻击。 两兽相争,必有一死,活下来的那个,也必然会更强,若是对上,她胜算低微,得想个法子一举除掉它们。 伏青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二兽相斗,见独角魔兽占了下风,便及时出手挡下五尾兽的攻击,让独角魔兽趁机反攻。 两只魔兽相斗几十个回合,身上皆是伤痕累累,独角魔兽本就中了毒,几十个回合下来,力量已近枯竭,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五尾兽只剩下三尾,身上被刺出好些血洞,最致命之处便是脖颈。 就是这个时候! 伏青骨自墙上跃下,身影一闪,飘至五尾兽侧方,将神霄贯进它脖颈上的血洞中,然后狠狠往下一切,便将其颈骨切断,只剩一层皮连接头颅。 五尾兽倒地,将独角魔兽惊得后退,它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上了这女修的当,随后卯足力气朝伏青骨冲来。 伏青骨结出雷丸,扔到它眼前。 雷丸炸开,独角魔兽发出惨叫,然后轰然倒地,露出肚皮的薄弱之处。 伏青骨上前,将其一剑刺穿,然后干起了她最拿手的事。 剖丹。 四颗魔元浮在空中,伏青骨挑起一颗,挥剑将其击向雷鼎入口的封印。 巫危行见状,赶紧闪躲。 魔元炸开,伏青骨被震飞,狠狠撞上墙壁,又滚落在地。她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杵着神霄站起来,抬头看向洞口。 封印被炸出裂纹,却并未被破解。 还剩三颗魔元,可伏青骨已经不敢再炸,否则没等封印破开,自己先被炸死了。 巫危行抱着琴出现在洞口,检查封印后,见伏青骨满身狼狈的站在魔兽的尸首中,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只有这样的强者,才能成为他的依托,承载他的希望,令他渡劫成神。 伏青骨擦去嘴上的鲜血,对巫危行道:“我赢了。” 巫危行道:“我从未说过,杀掉它们就放你出来。” 果然。伏青骨本来就没想过,他会轻易放自己出去,所以才会用魔元炸封印。 “这只不过是几道开胃小菜,接下来的人才是你的对手。” 人?伏青骨抓住字眼,会是谁? 一道黑气飞入鼎中,落在伏青骨对面,化为人形,那人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只隐约能辨别出是一名女子。 这身形怎么有些熟悉?伏青骨喉头干涩,心弦紧绷。 那女子缓缓从暗处走来,露出一张极为冷艳的脸。 “訾、藐。”伏青骨骤然握紧手中的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冻结,她带着摄人的寒气,对巫危行道:“你对她都做了什么?” “我只是帮她做了一个选择,让她不再痛苦的选择。” 巫危行摊开手掌,手心浮现一个契印,他将其催动,訾藐额头立即浮现一个相同的印记,瞳孔也变成了红色。 “当初,封元虚利用云述逼迫她给你下毒,并承诺会让她和云述结为道侣。在云述和你之间,她选择了云述,可云述却在你和她之间,选择了你。”巫危行怜惜道:“她痛不欲生、几度求死,是我解救她,并让她做回了自己。” 伏青骨不信他的鬼话,点破道:“是你趁虚而入,故意诱她成魔,然后利用魔契控制了她。” “魔由心生。心中有魔,才会成魔,心中无魔,任凭我千般引诱,如今也不会站在你的对面。”巫危行对訾藐下令到:“訾藐,杀了你她,我便让云述重回你身边。” 訾藐身子微微颤动,然后抽出手里的剑,指向伏青骨。 巫危行又对伏青骨道:“师姐,只要你杀了她,我便解开封印,将你从雷鼎中放出来。” 她若真杀了訾藐,才会终身自困,永不见天日,何况,巫危行这样的人,其言怎能轻信?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骂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巫危行哈哈大笑,然后坐下开始抚琴,訾藐脚下一点,举剑朝伏青骨刺来。 豫州狱,白虺一尾巴拍死了一只魔兽,转头看见附近一名剑阁弟子被几名魔修围攻,正要上前相助,一道剑气却先他一步,收割了那几名魔修的性命。 那名剑阁弟子抬头一看,惊喜道:“三师叔!” 白虺回头,就见素月踩着碎龙骨而来。 素月对白虺问道:“情况如何?” “外头的都杀得差不多了,耗子洞里头还有些。”白虺指了指脚下,然后对素月道:“你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将这耗子洞封了。” 封完,他才好去找妖道。 耗子洞?素月望去,看见了一个挤满妖魔的大坑,坑里不少妖魔正往外爬,而白藏领着几名弟子,便守在坑边,一剑一个的捅。 嗯,这耗子洞属实有点大。 第209章 神医计谋 紫霄雷府,楚绾一趁人不备,偷偷将谪戌给顺回了自己的洞府。 他摩拳擦掌,正打算好好诊治一番,正阳峰弟子却来传话,说封元虚让他立马去正阳殿,模样十分焦急。 昨日本就该替封元虚治疗,但出了巫危行那档子事,所以耽搁了。封元虚近来本应好生调理,不该擅动灵力,昨日却和谪戌大打出手,还差点走火入魔,这会儿叫他过去,必然是反噬发作不堪忍受了。 活该。 “知道了。”楚绾一应了一声,然后盯着谪戌发愁,“将你藏哪儿好呢?” 他想起钟遇带回来的蜗壳,大小正好能装下一个人,便从乾坤袋中将蜗壳给掏出来,然后把谪戌给扒干净扔了进去,只剩个头挂在外头。 大小正好。 楚绾一将蜗壳挪到角落,又搬来一架屏风挡住,这才在外头弟子的三催四请下,背了药箱跟他朝正阳峰去。他也不怕谪戌逃跑,他独创的封穴之法,若是这么容易破,也就不必当什么药王了。 谪戌窝在蜗壳中,半身泡在楚绾一用剩下的蜗液里,呆着脸双眼无神地盯着虚无之处。蜗液纯净的灵力浸入其体内,融进漆黑干涸的内丹之中,令其身子一颤,然后缓缓地眨了下眼。 “楚谷主,楚神医,您能不能快点。”来请楚绾一的弟子见他走得慢吞吞,又倒回来催促,“去晚了,掌门又该发怒了。” “这不是在走吗。” “可这都走了半个时辰了,才到半山腰。” “谁让你们将正阳殿修得那么高?” 弟子建议道:“其实我们可以御剑。” 楚绾一哼道:“不想。” 弟子看出他是故意磨蹭,心头叫苦连天,“若是弟子得罪了谷主,弟子在此给谷主赔罪,过后让弟子做什么都可以。只是眼下掌门之怒,我等实在承受不起,还请谷主体谅。” 楚绾一睨他,“你又没得罪我,赔哪门子的罪?” 弟子咬牙,“这就要得罪了。” 楚绾一:“嗯?” 那弟子取下他肩上的药箱,再抓住他矮身一拔,便将他给扛到了肩上,然后召出飞剑,御剑而去。 转眼,两人便至正阳殿前,那弟子直接将楚绾一扛到门前,“掌门,楚谷主来了。” 里头传来封元虚低沉的声音,“进来。” 那弟子立即推开门,将楚绾一和药箱都给塞了进去,楚绾一抱着药箱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紫霄雷府强盗的作风,什么时候能改改? “怎么来得这么迟?”封元虚压抑着暴躁和痛苦的声音从内殿传来。 “不迟,不迟。”他还嫌来早了。 楚绾一起身拍拍屁股,提着药箱走进内殿,立即嗅到一股血腥混杂着腐烂的气味。他愉悦地扬了扬眉毛,分开重重纱幔,来到一块屏风前。 气味更重了。看来封元虚这次遭受的反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封元虚不耐烦道:“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楚绾一道:“有点臭。” “……”沉默片刻后,封元虚将屏风劈裂了。 楚绾一顿时老实不少,他快步上前,撩开床榻厚重的纱幔,封元虚披头散发,赤裸地盘坐在床榻上,阴沉沉地瞪着他。 “嘶。”楚绾一见他身上犹如被打了花刀的面点似的遍布裂口,觉得自己浑身也跟着幻痛起来,“怎么这么严重?” 封元虚盯着他脸上虚伪的担忧,只想捏死他,“本尊倒想问问你,你为本尊治了这么久,为何还会变成这样?” 楚绾一捂着鼻子,凑近查看他身上的伤口,说道:“应当是你动用灵力,又差点走火入魔所导致。” 封元虚低吼:“那还不赶紧给我治!治不好我要你的脑袋!” 楚绾一敷衍点头,“治治治。” 封元虚暗忖,总有一天他会宰了这庸医! 楚绾一按照先前治疗的法子给封元虚治伤,半日过去,封元虚身上的口子不仅没有愈合,还流出了血水。 伤口已痛到麻木,魂魄仿佛要被撕裂之感,让他难以忍受,狂性大发。 封元虚掀翻药箱,劈头盖脸地骂道:“废物,庸医!为何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楚绾一闪身躲开,疑惑道:“按说不应该啊,这治疗的法子效果一直都不错,怎么今日半点效用都没有?” “你问我?”封元虚手中化出一团电光,只要楚绾一再多说一句废话,便叫他命丧当场。 “诶,我知道了。”楚绾一识时务地发现了问题之所在,“这禁术反噬,定是因为受术之人遭逢变故而导致的。” 楚绾一找出医案,找到记录封元虚反噬发作的时间,指着一条道:“这是你派十二使出去抓捕灵晔之时发作的一次,这是蓬莱山海祭之时发作的一次。”他继续往前翻,“还有这,是你将我从药王谷抓来之时也正巧发作,这几次她应该都受了不轻的伤。” 封元虚不置可否,眼底却闪过一丝怀疑。 楚绾一继续道:“实不相瞒,我在药王谷遇见她时,她也跟你一样,正遭受禁术反噬,其情况就跟你十分相似。” 封元虚隔空掐着他的脖子,拖到自己面前,“你起先为何不说?” “你也没问啊。”楚绾一面不改色地扯谎,“况且,原先谁知道她就是灵晔?” 封元虚想掐死他。 “此次反噬这么重,说明她处境不妙。”楚绾一跟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似的,‘嘎嘎’叫着甩锅,“肯定是巫危行搞的鬼!” 想起巫危行,封元虚更是火冒三丈,他一手将这个低贱的杂种提拔起来,居然敢反咬他一口,等抓到他,必定将其销魂挫骨。 楚绾一继续煽风点火,“他在你身边这么久,替你疗伤安神,恐怕早就知道你使用禁术之事,灵晔就是你的命门,拿住她岂不就是拿住了你?否则怎会背着你去浮屠境,还公然与你撕破脸?这显然是有恃无恐。” “就凭他?”封元虚鄙夷道:“一个杂种,一个怪物。” 杂种,怪物?楚绾一眼前浮现巫危行的身影,分明一副人模狗样,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他收拢思绪,对封元虚道:“一手创建幽人宫,借紫霄雷府之势统领魔族、偷天洞,吞噬炎州各派,分裂仙门,随便动动手指,差点覆灭我药王谷和蓬莱。这种人物,封掌门不会以为,他真是个只会弹琴的无用之徒吧?” 封元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绾一翻白眼,看他就跟看个傻子似的,得亏这货修为高,巫危行一时半会儿弄不死,否则这紫霄雷府恐怕早就易主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何况还是条养不熟的狗,你毫无防备地将这种人放在身边,难怪被耍得团团转。” 封元虚将楚绾一狠狠摔在地上,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他本出自名门,身份高贵,后拜入灵皋座下,成为其首个亲传弟子,得其精心教导,无论地位、修为皆凌驾众人之上,一直受人尊敬追捧。 因着身份尊贵、修为高深,他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即便是同为灵皋亲传弟子的灵晔和谪戌,更不用说巫危行这等出身低贱,血脉肮脏,丑陋扭曲之人,他是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因为巫危行根本算不得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怪物。 封元虚每每想起巫危行原本的模样,便能将隔夜饭给呕出来,即便后来灵皋设法将他变为正常人,他依旧厌恶、鄙夷。 后来师父陨落,他顺理成章地接任掌门之位,成为一宗之主,荣耀赫赫。 那时巫危行已建立幽人宫,因师父和谪戌而长居无极殿,在他接任掌门后,巫危行倒是很有眼色的搬出宗门,除每月给谪戌治疗,鲜少出入雷泽。 他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此人不存在,直到灵晔踏入化神境,九渊无意间将幽人宫送给灵晔的贺礼,错送到他面前,一切陡然发生改变。 北海之渊那一战后,他怕自己所谋之事被人发现,因此封锁雷泽,却又怕耳目闭塞被排挤失势,所以吩咐底下各派,暗中监视各大仙门,以防万一。 其中以幽人宫传递的情报最为及时详细,且巫危行还会在打探消息之时,顺道解决对雷泽不利的人和门派,他索性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他。 巫危行对他的命令也是无有不从。 后来,黑岩山作乱,巫危行自请前去平乱,很快便剿灭叛党。幽人宫众人以此为巫危行请功,推举他接任无极峰峰主之位,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因觉此人不配。 幽人宫上下,乃至宗门内不少弟子,对此都颇有微词,巫危行却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有可无。 他对巫危行什么想法,并不在意,他只将其当做一条狗。 直到后来灵晔发疯同他玉石俱焚,后又逃跑,令他遭受重创,需要其音术安抚疗愈,巫危行才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条狗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乖顺。 他答应了巫危行的要求,将无极峰赐给他,然后在峰主接任典礼上,打断了他几根肋骨。 过后,因反噬之伤沉重,他将宗门事务分交给九渊和巫危行,自巫危行摄事后,仙门平和的局面被打破,直至今日紫霄雷府彻底与仙盟决裂。 封元虚并非不知道巫危行暗中所行之事,可他已是自顾不暇,便想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伤好后慢慢收拾。 谁知另一只眼,竟也被他给啄了。 楚绾一说得对,会咬人的狗不叫,巫危行便是这么一条咬人的狗,是他对自己太有把握,是他大意了。 封元虚沉沉盯着楚绾一,半晌后,平复心绪道:“你是故意的。” 楚绾一装傻,“什么?我听不懂。” “若不是还用得着你,你早就已经死了。”封元虚传声对外头道:“传天和跟钟遇来见。” 门外弟子应道:“是。” “给我止血包扎。” “我去传仙侍……”楚绾一的声音消失在封元虚凶狠的眼神中,认命地去翻药箱,然后翻出几瓶最狠、最痛的药,嘀咕道:“痛不死你!” 给封元虚包扎完后,内殿陈设已找不出几件完好的了。 封元虚除脑袋以外,浑身绑满纱布,即便穿上衣服也难以遮掩,同样难以遮掩的还有他身上的血腥与腐臭。 楚绾一顶着几个肿包,摊手道:“我也没办法。” 封元虚怒道:“滚。” 楚绾一圆润地滚了,滚到门外,正碰上钟遇和天和。 天和敏锐,嗅到他带出来的味道,大声问道:“什么这么臭?” 楚绾一扯出不怀好意地笑,“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天和冷哼一声,抬脚跨进殿门,没过一会儿,殿内便传来身躯倒地的闷响。 “哈哈。”楚绾一大笑两声,回头见钟遇正盯着他……头顶的包,悻悻耸了耸肩,对他道:“进去吧。” 钟遇朝他一拱手,侧身让他先出殿。 楚绾一走了两步,忽然转身问道:“近日可有看见你师妹?” “訾藐?”钟遇摇头,“你可以去云光殿看看。” “去了,没人,银厝峰的弟子说有几日不见了。” “近日她心情不大好,兴许是躲清静去了,你找她何事?” “是该她来找我……罢了,我再去银厝峰瞧瞧。”楚绾一朝钟遇挥挥手,走了。 钟遇往银厝峰看了一眼,转身进殿,进殿后,便见天和跪在地上,头顶多了个跟楚绾一同样式的肿包。 他跪下一拜,“参见掌门,不知掌门唤弟子来,有何吩咐?” 封元虚:“你何必明知故问?” “弟子不知,还请掌门示下。” “你揭发巫危行,难道就只是想看他讨一顿打?” “弟子只是不想看掌门被奸人蒙蔽。” 封元虚审视他半晌,懒得再同他废话,“人既是你揭发的,那搜查幽人宫之事便交给你了。” 钟遇眼中飞快划过两簇光芒,“弟子遵命。” “你,跟本尊前往浮屠境。”封元虚目光转向天和,“这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是再让人跑了,你断的可就不止是角了。” 天和叩首一拜,“是,主人。” 封元虚振袖,天和立即化为一只雷兽,驮着他奔向殿外,然后化作一道紫色电光,往南而去。 豫州府,牛棚。 一只无角青牛被噩梦惊醒,想起梦中被同族盗取内丹之事,一股怒火立即自它心头窜起。 是谁!谁盗了它的内丹,让它沦为妖魔?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微弱的雷鸣,它猛地竖起了耳朵。 这是……雷兽? 雷兽是什么?青牛脑海中浮现一道兽影。 雷兽,天和,不就是那个挖它内丹的混账王八蛋! 第210章 大快朵颐 雷鼎之内,伏青骨斩断訾藐手中的剑,并一掌将其击退。 訾藐摔在地上,又翻身跃起,化出利爪向她抓来。伏青骨穿身来到她背后,以剑柄击中其后心,訾藐行动一滞,她趁机掐住其后颈,将其按在了地上。 訾藐在她手底挣扎,伏青骨想起楚屿芳用过的封穴断脉之法,立即将灵力打入其身上几处穴位,才终于将其控制。 伏青骨坐在訾藐身旁,倚着神霄喘气,然后将养元丹统统倒出来,扔进了嘴里。 她的灵力已所剩无几了。 琴声停下,巫危行的叹息幽幽传来,“师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伏青骨懒得搭理他,她催动灵契,想联络白虺,却发现根本联络不上,于是只好闭眼调息,能恢复一点是一点。谁知道这疯子还会出什么损招,她不能任其宰割。 “对一个背叛你的弟子,你又何必手下留情?” 躺在伏青骨身旁的訾藐因这话而抖了抖,眼中流下泪水,“师、父。” 伏青骨低头看她,然后伸手替她抹去眼泪。 訾藐眼泪却越流越凶,她痛苦道:“师父,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罪该万死,你杀了我吧,能死在你手里,訾藐毫无怨言。” 伏青骨淡淡道:“你有罪便好好活着赎罪,而不是一死了之,让别人替你受罪。” “师父……” “若再寻死觅活,便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种懦弱无能的徒弟。” “可是,师父如果不杀了我,他不会放你出去的,我已经害了师父,不想再连累你,让你任由别人摆布。” “杀了你随了他的心,才是任由他摆布。”伏青骨语气冷漠,却并无怨,反而带着一丝鼓励:“你若不想拖累我,便振作起来,找回自己,摆脱他的控制,跟我一起杀出去。” 找回自己。訾藐怔然。 “这魔头虽废话连篇,有句话说得不错,心中有魔,才会成魔。”伏青骨将手按住她的额头,垂眸轻道:“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犯错,但莫要自暴自弃,一错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温热的手心贴在额头,訾藐不禁想起,自己初到银厝峰时见到师父,师父便是这般摸着自己的额头,让她不要害怕。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被感情蒙蔽,被恐惧懦弱挟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可我没想害死师父,他说那药只会让师父修为暂失……是我愚蠢,是我自私,才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我确实没死。”伏青骨道:“你虽害过我,却也在药王谷救过我、维护我,回到紫霄雷府后,也并未出卖我,此事就当两清,不必再耿耿于怀,沉沦自溺。” “师父还肯原谅我?” “不是原谅,是朝前看。”伏青骨柔和的灵力渗入訾藐灵台,替她涤清混杂的魔气,“都说前尘往事如云烟,既如云烟就让它都散了吧,散了,才能看清前路。” 訾藐惊呼:“师父,你……” “嘘,凝神。”伏青骨低声念起咒语:“太乙三清凡夫始,灵台通明身自轻……” 訾藐闭上眼,滚落两行泪珠,然后跟着她念了起来,她脑海中闪过种种往事,最后定格在银厝峰云光殿外的松树下,师父正在教他们读《太上忘情诀》。 “平心静气抚杂念,抱元守一去心魔。”伏青骨挪开手,轻声道:“不要让邪念恶意控制你,待会儿我解开你的穴位,你趁机将灵力引入丹府,催动雷元,我会助你将魔气逼出来。” 訾藐依言照做,她摒除杂念,借伏青骨的灵力先清除灵台与元神中的魔气,再将灵力引向丹府。伏青骨替她解开穴道,助她将灵力引入丹府,冲破淤结的魔气,然后汇入金丹。 巫危行见状直摇头,“真是师徒情深啊,宁愿将自己仅剩的灵力给她,也不愿杀了她自己出来,既然师姐下不了手,那我便帮你一把。” 说完,他化出魔印,将其捏在手中,欲将其捏碎。 “訾藐!催动雷元,反冲魔印!”伏青骨以灵力将訾藐元神包裹,“我会护住你的元神,别怕他。” 灵气唤醒金丹,雷元冲出丹府,在巫危行捏碎魔印的刹那反冲契印,与契印中自毁的魔气对撞,将契印搅碎。 訾藐只觉脑袋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她惨叫一声捂住脑袋,七窍流出鲜血。伏青骨释放其元神,随后催动魔种,将訾藐身上的魔气,吸进了自己体内。 巫危行手心被电光穿透,鲜血淋漓,被自己操控的魔使反噬,这还是头一遭。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奇怪,他在这大殿四周设了魔阵,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更莫说来敲门。 “谁?” “白小缺。” 巫危行拂开殿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 片刻后,一个矮小的身影才从石阶上冒头,来到门口。 巫危行见到她愣了愣,随后露出一抹笑容,“是你。” 天色昏暗,楼中漆黑,白小缺却精准地望向巫危行,分辨片刻后,朝他说了一句魔语。 巫危行点头道:“不错,是我,我们在驿站‘见’过。” 这小魔头怎么来了? 伏青骨听见动静抬头,传声对白小缺道:“白小缺,快走!” 白小缺听见伏青骨的声音,却不见其人影,忍不住向前一步,伸进脑袋四下看了看。 巫危行指了指自己脚下,对白小缺道:“你要找的人在此,过来我让你见她。” 伏青骨威胁道:“白小缺,再不走,当心挨鞭子。” 听到‘鞭子’白小缺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躲到门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巫危行。 “她此刻出不来,不会打你的。”巫危行朝白小缺招手,温和道:“过来,我们是同类,我不会伤害你,我还能帮你得到她。” 白小缺一脸垂涎,然后跨腿翻进殿门,朝巫危行走了过去。 巫危行朝白小缺伸出手,“对,过来。” 这个小魔头! 伏青骨因为分神,被魔气冲击丹府,伏青骨气息大乱,被震出了一口鲜血。 “师父!”訾藐醒来,见伏青骨正在替自己抽取魔气想要阻止,却被伏青骨按住,“马上就好了,不要功亏一篑。” 伏青骨调整气息,将乱窜的魔气汇入魔种,魔种立即疯狂地吸收起来,然后趁元婴休眠,迅速霸占丹府,并胆大包天地试图控制伏青骨元神。 只要控制灵晔,他就能成为一代大魔了! 可它还没碰到伏青骨元神,便听见一声佛号,然后被一道金光打回了丹府,然后被元婴一把抓住了魔毛。 訾藐身上的魔气被吸尽,伏青骨压制住魔种,对訾藐问道:“你没事吧?” 訾藐起身跪在地上,朝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见她魔相尽褪,精神尚好,伏青骨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师父,你没事吧?” “暂无大碍。”伏青骨抬头看向洞口,神色凝重,“我得尽快出去。” 訾藐扶起她,然后运足灵力,凝出一颗雷丸,飞身按在了封印的裂痕处。 雷丸炸开,封印震了震,却并未被炸开。 白小缺被爆炸声吸引,小跑至洞口前,探头往里看,却对上伏青骨冷冰冰的眼眸。 “白小缺,你皮痒是不是?” “哎呀。”白小缺立即缩了回去,抬头看向巫危行,“她,出来。” 巫危行低头看了一眼,哄道:“放心,出不来。”随后招来一盏灯笼,点燃后仔细打量白小缺,“天生魔胎真是难得一见……你叫白小缺?” 白小缺点头,也将巫危行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这个人长得跟三郎一样,气息也跟三郎相似,却没有三郎纯粹。 “你是,谁?” “巫危行。” 伏青骨对白小缺警告道:“不要接近他。” 白小缺看了眼伏青骨,对巫危行问:“真,出不来?” 巫危行点头,朝她幺了幺手。 白小缺走过去抓住了他。 伏青骨拿出剩下的三枚魔元,对訾藐道:“还能不能结盾?”她必须得将这封印炸开。 訾藐试了试,点头道:“可以。” “那就再试试!”伏青骨将三颗魔元同时扔向洞口,然后拉着訾藐退后,喝道:“结盾!” 訾藐立即撑开盾牌,挡在了二人身前,魔元炸开,盾牌爆裂,伏青骨和訾藐都被震飞,摔在了地上,耳朵嗡嗡作响。 真是不要命了! 巫危行抓着白小缺闪到一旁,却仍然被炸开的魔气波及,弹撞在柱头上,右臂传来剧痛,他侧头看去,原来是手臂被炸断了。 他眼底浮起血色,一团魔气凝结在断口,逐渐长成新的血肉。 白小缺瞪大眼看着他,他对低头对她一笑,随即笑容却猛然僵住。 一双小手抓住他的断臂,白小缺露出獠牙,狠狠咬住了他的创口。 吞噬。 花鬘发出刺目的光,白小缺疼红了眼,却死活不肯撒手松嘴,饥渴地汲取巫危行强大的魔元。 得趁妖道出来前,多吃几口。 巫危行有些懵,今日算是开了先河了,第一次遭反噬,又第一次遭吞噬,还是这么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鬼。魔元被抽取,血肉被吞噬,他抬手想推开白小缺,却死活都推不开,反被她头上的花鬘所伤。 白小缺额头发出红色光芒,那是伏青骨以半身精血设下的封印。 两道人影自雷鼎中飞出,紧接着一道剑光直冲巫危行而来,他避闪不及,被贯穿了喉咙。白小缺见状,拔出神霄,正要凑到巫危行脖子上吸血,却被人揪住后领扯开了。 紧接着,有人截过她手里的神霄,带着电光的剑身抽在她屁股上,将白小缺抽得‘哇’地一声,将方才吞噬的血肉和魔元都给吐了出来。 巫危行捂住脖颈想趁机躲开,神霄却捅进他的胸口,将他钉在了柱头上。 这人和封元虚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连杀人的手法都如出一辙。 伏青骨提起白小缺,又毫不留情地在她屁股上抽了几巴掌,直将她抽得大哭不止,才把她扔给了訾藐。 訾藐地打量白小缺,发现她竟像跟师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惊奇道:“师父,她是……” “你师妹。”伏青骨来到巫危行面前,见他被神霄刺透心脏,神情却依旧平静,直接问道:“你是天魔的哪一部分?” “你知道天魔?”巫危行有些惊讶,随后看了白小缺一眼,恍然大悟道:“她头上戴的是佛教灵器,阿罗又在你们手上,发现天魔的秘密也不奇怪。” 伏青骨拔出神霄,带血的剑锋落在他重新长合的喉咙上,“是舌?”随后又移至他的耳朵旁,“还是耳?亦或是……鼻子?” 巫危行盯着移至鼻头的剑峰,“怎么?师姐是想将我削成人彘?”他伸手握住神霄,探头上前,舔去剑峰上的血,然后对伏青骨道:“师姐大可猜猜看……” 剑光闪过,巫危行飞快仰头,脸上便多出一道血痕。 “师姐的剑好快,差点割下我的舌头。”巫危行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难道师姐猜的答案,就是舌头?” 伏青骨面若冰霜,一剑斩向他的脖颈,却斩碎一团烟雾,同时,外头传来剧烈地撞击声,红霞楼跟着一震。 “妖道!”是白虺的声音,紧接着,又一阵巨响传来,红霞楼破败的房顶,泥瓦木梁纷纷掉落。 巫危行出现在几人头顶,他遗憾道:“看来今日的游戏要到此为止了。” 伏青骨暗自惊心,他竟又恢复了完好无损的模样。 “师姐,方才你答错了,所以我得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巫危行拂手弄弦,肃杀之音落下,黑色魔阵再次浮现。 “当心。”伏青骨拉着訾藐和白小缺躲开,方才落脚之处顿时裂开一条地缝,红霞楼也剧烈晃动起来。 巫危行伸手一抓,雷鼎竟被他从地底抓起,缩小后飞入了他袖中。 一股极阴之气,从地底大洞吹出,白小缺立时瞪直了眼。 巫危行念出几句魔语,似是在召唤什么,很快地下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 伏青骨背脊发凉,“幽冥道!” 巫危行道:“不错,真正的幽冥道,直通魔境腹地。” 难怪豫州狱内的魔物不足千头,原来都在此处! 一声龙吟响彻上空,结界被撞破,巨龙自屋顶贯入,一口咬向巫危行,却咬了个空。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灵晔仙尊。”巫危行的声音消散在空中。 随后,妖魔的吼叫从地底传来,震耳欲聋。 第211章 打猎好手 白虺落到伏青骨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个来回,见她一身的伤,立即对她吼道:“我才离开多久,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没等伏青骨回话,白虺小心翼翼地捧起她被毒液腐蚀的手,一张脸皱成了咸菜,“痛不痛啊?” 伏青骨将‘不痛’两个字给咽了回去,然后握了握他的手,“有点。” 白虺立即哑火,“我给你吹吹。” 訾藐呆愣愣盯着二人,白小缺捂住她的眼睛,“非礼,勿视。” “好了,不疼了。”伏青骨让他吹了两口,然后看向幽冥道,“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回去再慢慢疗伤。” 白虺看着幽冥道,双眼直冒火,随后走到洞口,深吸一口气后,朝里头发出威慑地龙吟。 洞内安静一瞬,又淅淅索索地响了起来,几头魔兽鬼鬼祟祟地冒头打量四周,被白虺一爪撕碎,随后被撕碎的魔兽又被其余魔族吞噬。 几团火球从洞穴中飞了出来,白虺揽着伏青骨躲开,訾藐也抱着白小缺跳到一旁,火球点燃楼中彩绸,大火顷刻便将红霞楼吞噬。 伏青骨对白虺道:“先出去!” 白虺摇身一变,化为巨龙,将伏青骨和訾藐卷着,冲出了红霞楼,随后尾巴几扫,将整座红霞楼扫榻,填进了幽冥道中。 楼外早已天黑,火焰照亮半边天,将楼中掩埋的妖兽烧得惨叫不止。 忽然,一头红色巨兽冲开倒塌的楼体,发出震天吼声,此兽红头白尾,似熊似猿,浑身冒着黑火,且力大无穷,几下便将红霞楼夷为平地。 “凶兽移即!”伏青骨见移即口衔火光,连忙对白虺道:“躲开!” 白龙盘旋而起,黑色火焰擦着它的尾巴飞过,留下一道浅黑色的印记。 “竟敢烧本大爷漂亮的龙尾,活腻歪了!”白龙转身朝移即喷出一道水瀑,与移即的黑火相冲,那火竟然不灭。 见白龙被移即缠住,魔兽、魔修倾巢而出。 “訾藐!引雷!” 伏青骨将神霄扔给訾藐,訾藐接住后,立即以神霄引雷诀,引来天雷劈向洞口,顿时将魔兽、魔修给劈了个遍地开花。 “屠恶剑阵!”一道轻喝传来,碎龙骨长鸣,无数剑光飞旋而至,将底下魔族削得人仰马翻。 “素月!”伏青骨惊喜道。 “青骨。”素月御剑而来,“你没事吧?” “伏师姐!”白藏也冲了过来,哭丧道:“伏师姐,我对不起你,我没看住白小缺,她丢……嘎?”转眼,他盯着訾藐身旁正眨巴眼望着他的白小缺,怪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自己跑来的。”伏青骨问道:“豫州狱如何了?” 素月道:“幽冥道已经封印,跑出来的魔族也都杀了。” 其他剑阁弟子跟了上来,皆是衣衫狼狈,满身血迹,一看便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他们一见此处状况,纷纷发出哀嚎。 “怎么还有个耗子洞!” “好多妖魔!” “这浑身冒火的怪物又是什么?” 白藏撸袖子,“别管这么多,先打再说!”说完,便带着十几名剑阁弟子冲了上去。 “诶,回来!”素月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冲入水火激荡出的雾气中。 “哎哟喂,好烫!” “烫死了!快走快走!” 白雾中传来阵阵猴叫,很快,浑身通红的剑阁弟子又从白雾中飞了回来。 “莽撞。”也亏得是群糙汉子,否则必定被烫掉一层皮,素月对弟子们命令道:“设剑阵远攻。” 弟子们龇牙咧嘴地应道:“是!” 见妖魔借着移即的掩护往外冒,伏青骨对素月道:“我和白师兄先把这凶兽引开,此处就交给你们了。” 素月点头,“好。” 伏青骨抓过白小缺,对訾藐道:“訾藐,你留下来帮忙。” “是。”訾藐叮嘱道:“师父当心。”然后跳下龙背。 素月打量她几眼,难道这就是灵晔的另一个弟子?怎么会到这儿来? 伏青骨对白虺道:“四脚蛇,借法!” 白虺大喝道:“来,要多少给多少!” 一人一龙额头同时浮现契印,随后,一个硕大的传送阵出现在上空。 白龙绕到移即身后,巨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移即的屁股狠狠抽了上去,将它抽进了传送阵中,然后凶狠地扑了上去。 传送阵消失在空中,素月脚下一踢,将碎龙骨踢进了幽冥道之中,然后一声令下,带着剑阁弟子们冲了进去。 “杀。” 訾藐也不落后,握紧神霄跟着冲了上去。 幽冥道中,顿时掀起血雨腥风。 传送阵出现在东湖上空,移即犹如天外飞石,重重砸进湖中,黑色火苗迅速在湖面蔓延开来。 白虺吐出个水泡将伏青骨和白小缺裹住,然后一头扎进了湖里,朝移即撕去。 他还不信,堂堂龙君,收拾不了一个凶兽! 湖面波涛翻涌,狂卷泥沙,水波漫出湖堤冲向两岸,霎时将街道淹没,足见战况之激烈。 伏青骨并未上前帮忙,她也帮不了,便坐在气泡中调息,白小缺则紧盯着湖面,观察战况。 同心阵忽然发烫,伏青骨开启一看,是席玉传来的消息:封元虚已出雷泽,往浮屠境而来。 终于来了。 试剑大会后,席玉联合各派围剿魔族,凌霄血洗赤火宗,挑起仙魔之争,枯禅召告天下,重开仙盟大会,再暗中泄露她的踪迹和她的身份。 这一步步谋划,所制造出的声势,不仅是为了凝聚各派共同对抗魔族,更是为逼出其幕后罪魁祸首,一探深浅。 如今,仙门百家如愿重新集结,巫危行和封元虚这两条大鱼也先后现身,席玉这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只是…… 伏青骨反复看着同心阵中这行字,心里升起一股前途未卜的迷茫。 经过此次交手来看,巫危行此人,已是深不可测,依照其所言,封元虚修为比他更高,真动起手来,恐怕输赢难料。 可若是她依照计划投靠巫危行,借其势力对付封元虚,以其城府之深、手段之狠,自己能否安然脱身,也是未知之数。 真是前狼后虎,举步艰难。 就在此时,同心阵中又浮现出几个字:速归浮屠山,共计应对之法。 狐狸这是怕她独自去面对封元虚? 想起席玉,想起老和尚,想起浮屠山上众人,伏青骨眼前迷雾尽散。 她笑了笑,回道:乱平即回。 湖中巨浪翻滚,水花迸裂,白小缺“哇”了一声,将脸紧紧贴在了水壁之上。 伏青骨闻声看去,只见白影翻滚,黑火茂茂,凶兽的嘶吼和龙吟震得水面如沸,浓重的血腥气弥漫湖面,熏得伏青骨直皱眉头。 忽然,伏青骨脑海中响起一声,“借法。”随后白龙冲出水面,仰头蓄力后,朝水中冒头的移即喷出一道白雷。 白雷正中移即脑袋,炸开的瞬间,电纹铺满整个湖面,移即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消解,最后只剩下一颗内丹。 赢了。 白小缺高兴得直拍手。 白龙身上遍布血痕,却高傲地扬起下巴,威风凛凛地在湖面盘旋几圈后,衔起内丹抛给伏青骨,然后顶破水泡,将伏青骨和白小缺驮在了背上。 凶兽移即与天和、犀渠一样,拥有上古凶兽之血脉,是名副其实的大妖,其内丹蕴含自然之力,若是将其炼化,归为己用,不仅能修复内伤,还能增长修为。 “吃啊。”白虺催促道。 伏青骨盯着脸盆大小的内丹,有些无从下口,白小缺心急地啃上去,又蹦掉一颗牙。 “唔。”她捂着嘴,两眼冒泪花。 “该,缺耙齿。”白虺讥笑。 一道电纹自伏青骨左手探出,深深地扎进内丹之中,饥渴地吸取其灵力,她手背上的伤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 白小缺看得眼馋不已,忽闪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伏青骨。 伏青骨摊开右手,凝出一团红色灵力,白小缺立马捧着她的手吸了起来。 “你的伤要不要紧?” “这算什么伤?”白虺回头看了一眼,甩了甩尾巴,“只是难看了点,你不准嫌弃我。” “这是勇者的象征。”伏青骨想起蓬莱一役中受伤的花皮龙,笑道:“何况更难看的都见过,要嫌弃早就嫌弃了。” 白虺心尖发烫,有些别扭地道:“往后要多夸夸我。” “好。”伏青骨将灵力探入魂契中,抚摸他的元神,“打猎辛苦了。” “让你夸我,不是让你勾引我!”这下不止心尖烫,他整条龙都要冒烟了! “不喜欢?”伏青骨作势要收回灵力,却被白虺元神缠住。 “……喜欢,不许撤回!” 伏青骨轻笑出声。 白虺听得龙角都酥了,他暗自磨牙,想啃骨头了。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去哪儿?” 伏青骨道:“回红霞楼。” “可方才那死狐狸不是传信,让你回浮屠山?” “你知道了?” “哼。” “先回红霞楼善后再回浮屠山。”总不能将烂摊子都丢给素月。 “坐稳了!”白龙冲天而起,然后朝红霞楼飞驰而去。 红霞楼遗址,浑身浴血的白藏见白龙自空中俯冲下来,欢喜道:“白师兄回来了!” 訾藐抬头,看见白龙背上的伏青骨,悬着的心落地,露出一抹笑容。 “当心。”一道剑气斩落她背后偷袭魔修的脑袋,素月矫捷地落在她身后,叮嘱道:“别分神。” “多谢仙君。”訾藐凝出一个雷丸,砸在迎面冲来的魔兽脸上,随后提剑冲了上去。 白龙冲入幽冥道,还没落地,就拍死了一片。 白小缺松开伏青骨,盯着飞在空中的魔元、内丹开捡,不一会儿,便将自己的小兜子塞得圆鼓鼓。 伏青骨逮过她,拉开她的小兜子,将魔元捡出来,注入一丝雷元,一个个扔向底下妖魔,炸得底下妖魔乱跳。 白小缺心在滴血。 “不许吃脏东西!”伏青骨拿起一颗妖兽内丹,对她道:“这些可以。” 魔元能助长魔气,是魔最佳的补品,妖兽内丹清汤寡水,对魔而言没甚滋味,只能拿来充充饥,除非是方才那种灵力醇厚的大妖。 伏青骨见白小缺眼珠子追着飞来飞去的魔元跑,不由得挑起眉毛,然后抛了抛手中妖兽内丹,“不要我可都扔了,扔掉就什么都没了。” 白小缺连忙捂住小兜子,妖兽内丹虽然清汤寡水,却能填饱肚子,她不想再饿肚子了。 伏青骨按了按她的脑袋,然后牵着她跃上龙头,冲素月问道:“素月,可会设降魔大阵?” “会!”碎龙骨收割大片魔兽头颅,素月点足而起,落到碎龙骨上,然后对其他人喊道:“你们赶紧离开幽冥道!” 白藏和訾藐等人连忙御剑,冲出洞穴。 伏青骨跃上碎龙骨,与素月背身相对,白虺则朝幽冥道中喷出一口水柱,訾藐引雷混入水中,将试图往外爬的妖魔给冲回去,并劈得直翻肚皮。 白藏和其余弟子,则守在洞穴各方,设下剑阵,将爬上来的妖魔斩于剑下。 伏青骨与素月同时结印,阖眼齐声念咒。 “天蓬天蓬,九煞玄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告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架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吞魔食鬼,横身饮风……” 一个金色阵法,随着咒语出现在二人脚下,然后向洞穴四周延伸覆盖,最后将整个幽冥道遮得严严实实。 待阵法完全成型,两人同时将灵力注入阵眼之中。 “降魔!” 降魔大阵转动起来,无数锁链穿透阵中妖魔,将其瞬间搅成碎片,连带魔元、内丹都一并碎成了渣滓。 “我的饭——”白小缺伸长手喊道。 一道金光落在她手上,只听‘滋’地一声,那块皮肉瞬间变得焦黑,她赶紧收回手,躲到了白龙脖子上的鬃毛中瑟瑟发抖。 见降魔大阵已成,伏青骨对素月道:“加设封印,封锁幽冥道。” “好。”两人又同时在降魔大阵上各加设了一道封印。 封印将降魔大阵旋转压下,幽冥道内吼声渐绝,一片死寂。 伏青骨和素月同时松了口气,随后回头相视一笑,上次并肩作战还是在蓬莱,如今再战默契依然。 白藏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今日大开杀戒,杀得他手软。 剑阁弟子也不顾脏乱,纷纷躺在了地上。 这些脏鬼! 白虺喷出水柱,将众人浇了个透心凉,然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 等他们跑到街上,白虺便扫过残垣断壁,填进幽冥道中,然后使劲抽了抽,将地压实,然后在上头设下一个结界,哼道:“这下看你们还怎么打洞!” 填完洞,他便化为人形,拎着白小缺来到伏青骨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是在讨夸呢。 伏青骨眯起眼,夸道:“真能干!” 白虺得意洋洋,差点又冒出尾巴。 訾藐盯着两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212章 雏鸟离巢 妖魔之乱暂平,可豫州府上空的结界,却并未解除,也就是说,巫危行并未离开豫州府,或者说是无法离开。 有凌霄和夙重守在城外,饶是他修为高深,也没那么容易跑。 只是他留在这城里,终是个祸害,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蓄养妖魔,若是放任不管,豫州府迟早会重新落入他手中,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 忽然,她的手被人拉起,转头一看是白虺。 白虺看了眼天色,问道:“不是答应了那死狐狸回浮屠山么?怎么还不走?” 伏青骨道:“巫危行还潜藏在城内,我不放心。” 素月闻言转身,对她说道:“此处有我们盯着,不会再让妖魔作乱,何况城外有师兄们把守,抵不住的时候,可以向他们求援,你安心回去便是。” “那你们要时时警惕,此人阴狠狡诈,擅蛊惑人心和伪装,又是魔、道双修,且修为极高,十分危险。如果对上,切记不要与他硬碰硬。” “嗯,我知道了。” 伏青骨看向白藏,“小白,随我去找你掌门和师父。” 白藏点头,“好。” 素月对白藏道:“你既然要去找师兄,便让他再派些弟子入城,加强巡逻。” “我知道了,三师叔。” “去吧。” 白藏同师兄弟们告别,然后同伏青骨几人前去找夙重,出城前,几人来到牛棚找牛,却发现牛棚已被损坏,所有牛都不见了。 几人在四周找了几圈,都没看见青牛踪影。 伏青骨对白小缺问道:“你可能感知到它的去向?” 白小缺试了试,然后摇头。 白虺也嗅了嗅,没闻到青牛的气息,“怪了,这死牛能跑去哪儿?” “罢了,不找了,先出城再说。”伏青骨领着一行人前往城门,远远就见知府带着人守在门前,背着手转来转去。 一见到伏青骨,脸上立马露出笑容,小跑了过来,“道长!怎样?可都解决了?” “妖魔都已被封印,只是让巫危行给跑了。”伏青骨问道:“大人怎会在此?” 听见巫危行跑了,知府有些害怕,这妖人竟如此厉害,连伏青骨都收拾不了,也不知过后会不会回来找他算账。 他对伏青骨道:“我不放心,就在这儿等消息,想着如果不行就出城求援。” “那些乱抓人的贪官恶吏可都肃清了?” “哪里能全都肃清?抓了一部分以做警示,余下的只有慢慢地替换、清除。”知府见他们一行人似是要出城,忙问道:“道长这就走了?不多留一阵?我怕那妖人又找回来,我应对不了啊。” “城中有素月仙君和剑阁弟子驻守,大人不必害怕。”伏青骨想了想,说道:“你若真害怕,可将他们入住衙署,有他们和你配合,防守、巡查也更便利。” 一听说有仙门之人驻守,知府心头大安,连道:“那我就放心了。” 伏青骨提醒道:“抵御妖魔,光靠仙门也不行,还得靠官府和百姓,还望大人加强城内巡防,规束手下官员,提醒百姓防卫。另可设祭祀,团结百姓拜请天地神明护佑,也能正本清源,涤荡秽气。” 知府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都记下了,一定照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知府与早前封城所见时,已大有不同了,伏青骨别了他,然后请他开门放行。 出城门后,几人便乘龙而去,知府与侍卫们纷纷跪拜。 白龙刚飞不远,一道剑光便落至眼前,正是夙重。 白藏欢喜扑过去,“师父!” 夙重脸色不大好,冷眉横眼道:“怎么就你一人?你三师叔和师兄弟们呢?”手却不由自主地接住了他。 白藏正色答道:“三师叔和师兄弟们暂时驻守城内,让我来给师父和掌门报信,叫多派些弟子入城,防止妖魔再起祸乱。” “可有人受伤?” “有,但都无性命之危。”受伤对剑阁弟子而言,已是家常便饭,锤炼体魄,本就是剑修的基本功,只要死不了就继续干。 伏青骨对夙重招呼道:“剑尊一向可好?” 訾藐也跟着见礼,“訾藐见过剑尊。” “你怎么在这儿?” “我……” 伏青骨解围道:“她跟我来的。” 夙重又问:“那你又为何忽然来此?” 这话正问着点子上了,伏青骨笑道:“我来找小白,请他帮我一个忙,想请剑尊应允。” 夙重看向白藏,白藏对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嘿嘿。” 这副蠢样,让他脑门筋抽了抽,“何事?” 伏青骨诚恳道:“我想请小白去一趟药王谷。” 药王谷之事,夙重有所耳闻,只是没有告诉白藏,怕他分心,此时伏青骨开口,他不用问便知道是为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可他却并未立即拒绝,而是对白藏问道:“你怎么想的?” 白藏眼神认真而执着,“师父,我想去。”他掏出药王令,对夙重道:“少谷主对徒儿有情、有义、有信任,我不能辜负她。” 夙重盯着那枚药王令,抬眼对上白藏期许的目光,终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想去就去吧,带上一队人同去,有个照应。” 白藏和伏青骨本来都以为夙重会拒绝,都已想好说辞劝求,谁知他竟这般干脆地答应了,一时都有些发愣。 “师父?” “怎么,不想去了?” “想!”白藏扑上去狠狠抱住夙重,“多谢师父!” 夙重叹气,拍了拍他的背,叮嘱道:“药王谷局势动荡,你自己注意安全,做事更要三思而行,凡事多同谷中长老商量,不得莽撞胡为,。” 白藏眼眶发红,“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伏青骨露出欣慰的笑容,思索片刻后,对身旁的訾藐问道:“你如今可有去处?” 訾藐摇头沉默,然后对伏青骨道:“师父在哪儿我在哪儿,我想重新侍奉师父,不知师父可还愿意认我这个逆徒。” 伏青骨却不想她跟着自己。 从荒剑山醒来这些日子,她经历过许多事,也想明白了许多事,她虽是灵晔,却又早已不是灵晔。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也无法再探寻极致地仙道,与訾藐等人的师徒缘分,也留在了银厝峰上,早已无法重拾。 “我不需要你侍奉。”晨曦投射在伏青骨眼中,映照出訾藐的身影,“訾藐,你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谁的追随者。你应当停下脚步审视自己、认识自己,从内心求取属于你自己的道,然后断绝妄念、痴迷,潜心去修行、超越,如此才能摆脱困顿和痛苦,使心神得到安宁。” “师父,还是怨我,不想再认我?” “我已走远,无怨无恨,而你是灵晔的徒弟,以前是,往后也不会有所改变。”伏青骨微微一笑,“只是,雏鸟总有离巢之日,你该试着自己飞翔了。” 这话说得夙重感慨,他窝里这只雏鸟,也关不住喽。 訾藐流下眼泪,然后朝伏青骨一拜。 伏青骨扶着她的手,对她道:“你既无去处,不如跟小白暂时回药王谷,替药王谷出一份力,就算为当初扰乱药王谷之事赎罪,如何?” 去药王谷?訾藐怔然。 “你若是另有去处,也可随心而行。” “我愿意。”訾藐重复道:“我愿意去,只要药王谷还肯让我进,我愿意为当初所作所为赎罪。” 伏青骨冲她一笑,然后对白藏道:“小白,让訾藐与你同行,可愿意?” 白藏点头,“听伏师姐的。” 夙重对白藏道:“既已下决定,便事不宜迟,去点好人,然后收拾东西启程吧。” 白藏朝他一拜,“是,师父!” 訾藐将神霄奉还给伏青骨,然后又冲她三拜,然后跟随白藏而去。 两人走后,伏青骨对夙重道:“席玉传来消息,封元虚已出雷泽,正往浮屠境而来。” 夙重却似乎并不惊讶。 “你们已经知晓?” “嗯。” 难怪豫州府这么大动静也不见凌霄出手,看来他所等的另有其人,伏青骨提醒道:“封元虚比巫危行更难对付,你们千万要当心。” 夙重哼道:“剑阁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紫霄雷府与剑阁之战力,一直难分高下,正好趁此次好好比一比,看谁才是仙门战力第一。” 剑阁果然名不虚传,从上到下,无不好战,见他依旧狂傲,伏青骨神色略松,对他拱手道:“剑阁自是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夙重微微颔首,眉目飞扬。 “那我便先回浮屠山了,告辞。” “不送。” 白龙飞离豫州府地界,披霞带雾来到浮屠境,正要入结界,就见一团黑雾凝成人形,候在了前方。 “云述。” “哪儿呢?没看见!” 白虺呼啦啦撞了过去,将云述给撞散了。 云述:“……” 伏青骨在白虺脑袋上狠狠捶了一拳,它才又掉头回去,瞪着两只大眼珠子,不屑地看着重新化形的云述。 “师父。”云述脸色苍白,身上虽衣着洁净,却难掩血腥气,显然也是大战了一场,“你跟巫危行交手了?” “嗯。”伏青骨道:“还没分出胜负,他就跑了,你呢?又去跟谁打架了?” “它不配脏师父的耳朵。”云述催动魔印,感知片刻后,对她说道:“巫危行还在豫州府,此刻正在休眠。” 伏青骨思忖道:“看来虽有不死之身,却也并非不伤不损。” 云述咳嗽几声后,按了按胸口说道:“不死之身,并非真正不死,只是拥有自愈和再生之力,可这种力量也总会有耗尽之时。” 就好像他,虽然修出魔心,受伤后可自愈再生,可遭遇重伤,魔力耗尽之时,再生速度也会减慢,且再生后元神也会变得衰弱,此时就需要吞噬其它魔族来补充和增强自己的力量。 “若是当再生之力耗尽,又得不到新的力量补充,此时再给其致命一击,便会让其真正消亡。” 伏青骨盯着他,“你受伤了?” 云述摇头,“不要紧。” 伏青骨将缩小不少的移即内丹抛给他,白虺见状,两只眼珠子翻得像死鱼。 云述见他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他不客气地接住内丹,对伏青骨一笑,“多谢师父。” 伏青骨说道:“我见到了訾藐。” 云述笑容一僵,然后环视四周后,问道:“她在何处?” “她被巫危行引诱堕魔,然后被其控制与我为敌。” “那她……” “她摆脱了巫危行,回归正道,此时已前往药王谷。” 云述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后,他才问道:“她太傻了。” “她不是傻,只是一时看不清,所以才迷堕歧途,只要顿悟开明,自见天光。”伏青骨鼓励道:“你也一样。” “不一样。”云述摇头,“我不一样。” 他已经成为不靠吞噬,便会消亡的魔,真正的魔,无法再重修正道。 “大道三千,殊途而同归,只要心中有道,魔也能成人。” 他还能成人吗?云述抬头看着伏青骨,却见她从容笃定,眼中无一丝动摇和怀疑。 于是,他也就跟着信了。 “可还记得我教你挣脱巫危行控制的法子吗?” “记得。” “通过訾藐可得知,此法有效可行,你若想摆脱他,我可以助你。” 云述思忖片刻后,拒绝道:“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只有留在他身边,才能打探他的底细,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此事,确实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伏青骨道:“那你自己要小心。” 云述切切地盯着她,觉得她与原来的师父越来越像,不由得出神。 忽然,冰凉的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了他身上,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白龙须毛皆立,恨不得就此扎瞎他的眼睛,“死软脚虾,看什么看!” 白小缺想了想,对云述道:“非礼,勿视。” 云述抹了把脸,正想上前殴打白龙,却被伏青骨阻止,“别闹了。”她对云述道:“封元虚正在赶往浮屠境,你若遇上,记得躲着点,我们就先回浮屠境了。” 白龙闻言,迫不及待地钻进结界,一溜烟就飞没了影。 云述愣神后,想追上伏青骨,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想起幻境中师父所遭受的残酷对待,他就恨不得将封元虚活剐。 “封元虚!”他狠狠咀嚼这个名字,就像要嚼碎他的骨头,“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第213章 运筹帷幄 回到浮屠山,便见清风在山门处,见他们回来,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 白龙落地化形,伏青骨上前问道:“清风掌门是特地在此处等我的?” “嗯。”清风观她灵力有损,形容也有些狼狈,皱眉道:“要下山除魔,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武陵派的令牌又不是挂着好看的。” “本是下山散散心,没成想会遇到妖魔作祟,让你操心了。” “下次有事,记得知会我们,除魔卫道并非你一人之事,不必事事都往身上揽。” “遇上了,总不能袖手旁观。”见他还要唠叨,伏青骨连忙道:“好好好,再有这样的事,我第一个先通知你。” 清风叹气,关怀道:“伤得怎样?要不要找少谷主看看?” “我过会儿去找她。”伏青骨问:“是席玉告诉你豫州之事的?他人呢?” “小师叔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见我,可是想我了?”席玉从传送阵中缓缓走出,笑容可掬。 白虺啐道:“呸,不要脸。” 狐狸耳朵一撇,装没听见。 伏青骨对白虺道:“我想吃禅院里的馒头,你去帮我领两个,过会儿该没有了。” “偏心眼!”白虺冷哼一声,化作一道光,裹着白小缺上山了。 席玉牙酸,这四脚蛇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对伏青骨问道:“小师叔这趟豫州府之行,可打得痛快?” “痛快没有,痛倒是真的。”伏青骨道:“巫危行比我想象中,更难对付。” 不仅难对付,而且还有病,简直就是个疯子。 清风道:“可是那幽人宫的宫主?” 伏青骨点头,“正是。” “他来浮屠境,可是为了阻止仙盟大会?” “不好说,他驱使魔族两度攻打浮屠境,看似是想报复,阻止仙盟大会,可我却总觉得他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掀起风波,然后达成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伏青骨对席玉道:“在我给你传信之时,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巫危行躲在豫州府?” “是凌霄先发现的。”席玉利落地甩锅,“只是巫危行挟持豫州府衙,行踪又诡秘难寻,所有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豫州城外设伏,然后派弟子入城暗中探查。” 过后的事,伏青骨也知道了,弟子们见妖魔残害百姓,按捺不住出手,所以泄露了踪迹,被通缉追捕。正好她去豫州府找白藏,又通过云述得知巫危行也在豫州府,便撞上了此事。 这看起来像是巧合,可伏青骨总觉得席玉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她记得自己和楚屿芳商量去豫州时,狐狸也在场,他若是想套话,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其中指不定还有老和尚的事,不然又怎会透过同心阵,传她佛心咒护她元神? 老和尚耳朵一向尖得很。 席玉弯起眼睛,“好在小师叔威武,否则还真不好破这豫州府。” “少拍马屁!”伏青骨手痒想揍人,随后道:“可惜此人太刁滑,根本抓不住。” 席玉安慰道:“至少我们对他,不再是一无所知。” “这倒也是。”伏青骨又问:“封元虚怎会忽然来浮屠境,难道是紫霄雷府出了何种变故?” “钟遇在封元虚面前,捅破了巫危行的伪装,二人撕破了脸,封元虚得知巫危行来了浮屠境,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难怪。”钟遇揭露巫危行,想必也是受席玉指使。 清风听说封元虚来浮屠境,便知道是冲伏青骨而来的,“如今各派齐聚浮屠境,即便他封元虚修为再高,也休想肆意妄为。” “就怕是个比巫危行还疯的。”伏青骨心存忧虑,她对席玉问道:“你既引他来,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这还得看小师叔。” “我?”狐狸一笑,伏青骨冤大头上身。 “小师叔先前的计划可有变?” 先前的计划?说的是假意投靠巫危行? 经过红霞楼一战,伏青骨对此有些动摇,因为她没把握能控制住巫危行,不过听席玉这意思,这是有后招? “不变。” “那就好。” 清风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计划?什么变不变的?” 席玉卖关子道:“很快清风掌门就知道了。”见清风要追问,他又对伏青骨道:“大师在普慧殿等你。” “哦。”伏青骨想到丢失的青牛,还不知该怎么跟老和尚交代,“那便先行一步,二位自便。” 说完,便快步离去了。 席玉对清风道:“掌门还未用膳吧?禅院里的斋饭不错,不如随我去尝尝?” 清风点头答应,“也好。”反正人都走了,不如找席玉打听打听情况。 伏青骨至普慧殿,老和尚正下早课,两人在殿门前碰头,谦让着跨进了殿门。 “多谢大师相助。”伏青骨朝枯禅一礼,若不是有他的佛心咒护住元神,她恐怕会被魔气侵蚀,从而让巫危行钻了空子。 “应当的,施主不必多礼。”枯禅拿过一只蒲团,请她入座。 伏青骨坐下后,他伸手往她额头一点,解开了佛心咒,她体内有魔种,用佛心咒压制久了,对她亦有损害。 “我有一事想向大师请罪。” “犀渠之事?” “大师神机妙算。” “它心有不甘,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枯禅道:“随它去吧,它自有它的造化。” “大师就不怕它再伤人?” “它已遭天罚,继续逆天而行,这天地便再无它容身之处。” 这老和尚果然什么都知道!说不定就是故意让她带青牛下山的。 枯禅见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唱了一句‘阿弥陀佛’,打岔问道:“施主此次与巫危行交手,有何心得?” “大师对此人了解多少?” “不比你了解得更多。” 伏青骨握住腰间玉佩,轻轻摩挲,“他与我一位友人十分相似,且渊源颇深。” 枯禅朝她伸出手,伏青骨犹豫片刻后,将玉佩解下来交给了他。 玉佩刚沾枯禅之手,三郎便从玉佩中滚了出来,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模样看起来十分虚弱。 “三郎。”伏青骨上前将他扶起。 听到她的声音,三郎睁了睁眼,很快又昏了过去。 枯禅凑过来,抚上三郎头顶,脸上浮起讶异之色。 伏青骨重新将三郎收入玉佩当中,又替他续了些灵力,直到其魂体稳固,才收手将玉佩重新挂回了自己身上。 “大师?”她抬头见枯禅一脸深思,问道:“大师有何发现?” “与巫危行有渊源的就是他?” “不错,可我并不知他与巫危行确切的关系。”伏青骨皱眉道:“不过巫危行说他是怪物、灾星。” “在来浮屠禅院之前,我曾怀疑其来历,却因其身上并无魔气,又并未害过人,所以并不确定,直至来到浮屠禅院,被白小缺识破。” 伏青骨回想与三郎相识种种,说道:“我只知他生前是一个凡人,被妖兽吞食而死,死后如何成魔,却是一无所知,也从未想过他会跟巫危行扯上关系。” “阿弥陀佛。”枯禅悲悯道:“看来这位施主经历也颇为坎坷。” “归其缘由,皆因为我。”伏青骨轻叹,随后又问道:“大师可能看出其来历?” “伏施主可方便将你和他相识之过程告知于我?” “当然。” 伏青骨随即将自己所知,与三郎相关之事,事无巨细尽数相告,包括自己成魔之事,她按了按额头。 “更多的,便暂且想不起来了。” 枯禅静静听完,问道:“你可知自己为何无法察觉他身上的魔气?” “为何?” “因为其魂体出自于你本身,你自然也就难以分辨。” 伏青骨怔住,“此话何解?” “魔并无魂魄。”枯禅顿了顿,“即便有,也应与人之魂魄有所不同,因为绝大多数魔,皆是由人心之恶念所生。” 枯禅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令伏青骨脑海顿觉清明。 “人死后魂魄可入轮回,而魔寂灭之后只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因此它们才会不断吞噬,壮大自己的力量,以求修炼出不死之身。” 枯禅目光落在伏青骨那枚玉佩之上,“它本是一缕魔识,寄宿在凡人体内,以其执念为生,那凡人身故后,这缕魔识本该随其消散,谁知却正好碰见了你。” “魔识?”伏青骨仔细回想,“可我与三郎相识日久,并未发现他被魔识附身。” “此间有两重缘由,一则这位三郎施主,本性淡泊寡欲,又正直坦荡,其心如明镜,自不染尘埃。二则此魔识衰弱,无法左右其心志,加之它本身不似寻常魔族噬杀啮欲,因此才不容易显露。” 三郎向来温和宽容,即便知道自己为云述所害,也无丝毫怨怼,只是这魔识亦如三郎其人这般淡泊,倒是有些出乎伏青骨意料,她随即冒出一个疑问。 “它既不噬杀啮欲,为何会令我成魔?” 枯禅古井无波的眸子中,映出伏青骨的身影。 “风吹幡动,却非风动,亦非幡动,而是仁者心动。心动则不定,不定则躁,躁则不得清净,此乃修行者之大忌。” 伏青骨脑子嗡地一声响。 “魔便是风幡,任其来去,只要内心坚定,自能保持本性不被其动摇。若是内心摇摆不定,便会躁动难安,自生魔障。” 也就是说,令她成魔的,并非三郎与魔识,而是她自己。 伏青骨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口干舌燥,“那三郎为何又会如此?” “修行本就是不断超脱自我,战胜自我的过程。你本是心性坚定之人,战胜心魔,回归正道,是迟早的事。” 枯禅脸上露出欣赏之色,“难得的是,你有一颗仁心,并未对其赶尽杀绝。他这缕残魂,便是由你抽取元神融进魔识,将其安放在玉佩之中,经年温养而成。” 这倒是应了枯禅那句,都是造化。 伏青骨心头百味杂陈。 “还有一事。”沉默良久,她说道:“巫危行虽未言明他和三郎的关系,却说过他跟三郎就像我和封元虚一样,只有一个能存在于这世上,我不明白这其中有何关联,大师对此有何想法?” “想当年,封元虚已经接任紫霄雷府掌门,你与他也从未有失和之传闻,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顾同门情义,对你使用禁术,争个你死我活。” 伏青骨也百思不得其解,封元虚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为何要走这条独木桥。 “不过由此禁术来推测三郎施主和巫危行的关系,倒让我有些启发。” “洗耳恭听。” “巫危行对你所使用的禁术,与魔族修行之法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吞噬。你说巫危行与三郎施主外貌十分相似,他却对其十分厌恶,并以‘怪物’、‘灾星’相称,这让我想起秘传中的魔神,枭兑。” 魔神枭兑。伏青骨从未听闻。 “据说,枭兑是唯一修成魔神的魔族,却在修成魔神后不久,便遭受天罚而陨落,自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既已修成魔神,又为何会遭受天罚?” “这其中有很多种传闻,我觉得仅有一种尚有几分可信。” “哪一种?” “吞噬手足至亲。” 伏青骨觉得匪夷所思,“既已成神,又为何要吞噬手足至亲?” “或许你说反了,正因为其吞噬了手足至亲,枭兑才能成神。” 伏青骨听得有些发愣。 枯禅看向殿中供奉的一尊双面佛,缓缓道:“据传闻所言,魔神枭兑与其手足丹羽,乃同体双生。” 伏青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那尊两头四手四脚的佛像,顿时遍体生寒。 她忽然又想起凌云殿中那尊魔神像,不就是正反两面? 枯禅道:“可后来关于魔神的各类记载中和传闻中,对丹羽却甚少提及。” 伏青骨问道:“大师的意思是巫危行与三郎,便是那枭兑和丹羽?” 枯禅摇头一笑,“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想和假设。” 可这猜想一旦扎根心头,伏青骨便忍不住胡思乱想,且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师父。”梵行捧着两只馒头出现在门外,见伏青骨在殿内,忙将馒头给藏到了身后。 伏青骨被小和尚的光头晃得有些眼晕,不由得捏了捏睛明穴。 枯禅见她神色疲倦,对她说道:“施主这趟走得劳苦,不如先回去歇息,有关封元虚之事另择时辰再议。” 见师徒二人要用朝食,伏青骨也不好再打扰,便辞了枯禅往外走。 等她走远,小和尚才跨进殿门,跑到枯禅面前,将一个又大又香的馒头递给他,“师父,给。” 枯禅笑眯眯接过,“正好饿了。”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对坐着,啃起馒头来。 第214章 如梦似幻 伏青骨出普慧殿后,往芙蕖堂走,一路碰见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十分热闹。 看来各派人到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这仙盟大会,具体定在几时。 回到芙蕖堂,着粉、紫、青、红各色道袍的女修穿行园中,给萧瑟的秋晨增色不少。 忽然,一名白衣高个女修牵着白小缺从她屋里出来,臭着一张俏脸,朝她这头走来。她立在原地端视许久,不由得‘噗嗤’笑出声,疲倦与浮躁霎时一扫而光。 两人闻声望来,皆是一愣,白衣女修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自暴自弃地扯着白小缺走到她面前,不满道:“怎么才回来?馒头都冷了!” 伏青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弯起眼睛问道:“怎么做这副打扮?” “不准笑!”白衣女修凶巴巴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死妖道,馒头都冷了,还不回来。 他想出门找人,为方便起见只好化为女身,谁叫这芙蕖堂住的都是女修?他若是以原型或男身来去,被人撞见了,那还不得闹翻天? 伏青骨夸道:“不错,很是俊俏。” 白虺高兴不起来。 伏青骨新奇地摸了摸他的脸,将他摸得耳朵红红,然后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 白小缺松开白虺,趁机开溜,却被伏青骨眼疾手快地拎住了衣领。 “想去哪儿?” 白小缺挣了挣,没挣开,只好跟着两人进屋。 伏青骨将白小缺给扔到了榻上,关上房门,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白小缺缩到墙角,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可怜巴巴道:“不,打。” 伏青骨气笑,“这会儿倒知道求饶,早干什么去了?” 白小缺道:“再不敢了。” 说完,见伏青骨朝她伸手,不由得缩起脖子,闭上了眼睛。 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只感觉眉心有点凉意,她睁开眼,却见伏青骨将两指点在她额头,然后察觉一股略带凉意的灵力,自封印流入她体内。 良久过后,伏青骨撤回灵力,喃喃道:“还真没有。” 白小缺一脸疑惑。 伏青骨盯着她,随后拍了拍她的脑袋,“难怪没心没肺。” 白虺在一旁看得莫名,“这是在干什么?” 伏青骨摇摇头,然后对白小缺道:“自己出去玩儿吧,不许闯祸,否则罚鞭子二十。” 这就完了?不打她?白小缺有些不敢相信。 白虺催促,“傻蹲着作甚?难不成想留下来挨教训?” 白小缺立马从被子里钻出来,然后一气呵成地跳下床,开门跑了。 伏青骨坐在榻上,幽幽叹了口气。 “死丫头,也不知道顺手关门。” 白虺挥手将门合上,然后转头一个飞扑,便将伏青骨给扑倒在了床榻之上。 “……”伏青骨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俊俏女修,一时无言。 白虺嘟嘴在她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口,正要亲她的嘴巴,却亲在了她挡过来的手心上。 “嗯?”他不满地皱眉。 伏青骨勾起他一缕头发,搔了搔他的耳朵,“白仙子,你不觉得我俩这样,有些奇怪?” 白虺一僵,忘了自己这会儿是女身。 伏青骨轻笑两声,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说道:“我有些饿了,馒头呢?” 白虺‘嘭’地变回男身,然后抓过她,截获其唇舌,好生啃了一番,才松开道:“给你留着呢。”说完,又啄了两口,才拉着她朝窗前的木榻走去。 木榻的矮几上,不仅有又白又胖的馒头,还另有两种点心和一壶茶。 白虺压着她坐下,然后倒了两盏茶,又拿起一个馒头,分做两半,递了一半给她。 “吃吧。” 伏青骨身上疲软,懒得动弹,便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 白虺眼睛一亮,立即挤到她身旁,将她搂到身上,伺候起她的吃食来。 馒头、茶水、点心,要什么给什么,都是亲自送到嘴边,偶尔还顺便偷个香。 伏青骨也随他去,在吃了半个馒头、几块点心和一盏茶后,她便有些睁不开眼了。 “不吃了。” “哦。” 白虺将剩下的馒头、点心就着她喝过的茶,都顺进了自己肚皮里。 吃完后一看,伏青骨已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他看了眼天色,觉得趁早睡个回笼觉也不错,于是欢欢喜喜地抱着他的妖道,滚进床榻,紧裹着睡了。 伏青骨抵着他的额头,坠入一场迷梦。 这是哪儿? 她睁开眼,迎面撞上一团白雾,定睛一看,却见自己原在空中,此刻正急速往地面落去。 想要施法,却觉浑身被什么东西绑住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以脸抢地,伏青骨身子一轻,竟漂浮起来,然后稳稳落在了地上。 她平复气息后,打量四周,却发现自己竟落到了荒剑山上。 怎么又来这儿了? 伏青骨见被天劫劈毁的山头和道观都还在,立即明白过来,这并非现实。 她捏了把大腿,并无痛感,就更加确信了。 先去道观看看。 伏青骨来到道观面前,发现这间道观虽然简陋,却并不破旧,应当才修建没多久。 道观门虚掩着,从缝隙里望进去,只瞧见一片昏暗,未见半点烟火。 她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伫立片刻后,才小心推开殿门。 黯淡的光随推开的殿门落在地上,潮湿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 伏青骨抬眼望去,道观内除了一尊看不清面目的神像,和一个背对着她盘坐在神像前,同样看不清面目的人外,再无它物。 殿门晃了晃,没了响动,死一般的寂静后,坐在神像前的人动了动。 她一动,地面霎时闪过几道暗影,那暗影没入她后背,然后自她前胸穿过,钉在神像前的地面上。 血滴答滴答溅落在地,伏青骨身上也好似被铁锁穿透,空落落的疼了起来。 “你是谁?”她听见神像面前的人问。 “伏青骨。”伏青骨顿了顿,又改口道:“灵晔。” “伏青骨还是灵晔?”她像是在问伏青骨,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伏青骨走进殿内,来到她面前,她抬起头时,露出一双血瞳。 “灵晔。”伏青骨喊道。 灵晔目光散乱,像是在盯着她,又像是在盯着别处。 伏青骨伸手想抹去她脸上的血珠,却在触碰到她的刹那,眼前一花,整个人朝她栽去。等晕眩散去,她睁开眼,却对上一座庄严肃穆的神像。 她动了动,身上却传来剧痛,低头一看,手脚、胸口,皆被锁链穿透,将她牢牢捆缚在一个阵法之中。 降魔大阵。 原来荒剑山上这阵法,竟是用来困住她自己的。 伏青骨眼前陆续浮现师父灵皋、三郎,还有被祸斗一族杀害的弟子,和祸斗一族被自己屠戮之时的惨相,胸中翻涌起恐惧、痛苦、迷茫、悔恨,和无尽的嗜血欲望。 她踩在生与死的界线,看着众生一边苦苦求生,一边惨烈死去,自己仿佛也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想着要挽救众生于苦难,一半想着众生既这般痛苦,不如结束其性命,了却其痛苦。 她想起老和尚的话,强迫自己定神静心,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即便不是梦,也已是过去之事,不值得耽溺摇摆。 “生生而死,死死而生,此消彼长,自然之理……”一道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低声念着经文。 伏青骨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跟着默念经文。 经文不知转了几遍,那声音叹息道:“生死伦常,应顺之自然,我亦在其中,又有何资格,去裁决他人之生死?” 话音落下,一道光落在面前的神像之上,驱散满殿阴暗,带来一丝生机。 伏青骨被光熏得绵软,眼皮直往下掉,意识也变得混沌起来。 恍惚间,她看见一只手握住胸前锁链,然后轻轻一捏,便将其掐断,随后她整个人便漂浮起来,脱离那具痛苦的肉身,穿透道观飞向了云端。 她低头看去,看见一道浑身被血浸透的人,走出道观没入了金光之中。 “妖道,醒醒,妖道!”耳边响起熟悉而聒噪的声音,伏青骨觉得身子一沉,便落到实处,“再不醒,我可就亲你了。” 伏青骨睁开眼,就见四脚蛇嘟嘴朝她啜来,她伸手掐住了他的脸,沙哑道:“做什么?” “你醒了?”白虺被她捏着脸,含糊道:“方才你做恶梦,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便只有委屈委屈自己,把你亲醒了,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噩梦?伏青骨想起梦中所见,一时不知那真是梦,还是拾忆丸药性所致。 “怎么了?”白虺见她出神,趁机凑过去在她鼻尖亲了亲,“做恶梦吓着了?夫君亲亲就不怕了。” “……” 伏青骨手上一使劲,他立即痛叫出声,“嗷,轻点,轻点!痛痛痛!” 等伏青骨松手,白虺右边脸颊迅速泛出一团红印,他摸了摸,都肿了!臭妖道,下手这么重,谋杀亲夫啊! “什么时辰了?” 白虺委屈愤懑地盯着她,不说话。 正巧,禅院传来报时钟声,巳时到了,这是结结实实的睡了两个时辰。 伏青骨摸了摸他的肿脸,说道:“起身吧。” 白虺撒性子,把脸埋在她脖颈里,“要起你自己起。” “你不放开我,我如何起?”伏青骨仰头看了一眼,这四脚蛇尾巴又现形了,将她缠得死紧,难怪做梦都束手束脚。 四脚蛇拿她脖子磨牙,啃下几个牙印后,才冷哼着松开她,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替她更衣收拾。 他乐于此事,伏青骨也就纵着,待收拾整齐后,伏青骨准备出门去找楚屿芳。 白虺不想再化女身,变成了四脚蛇,爬回了自己的老位置。 伏青骨来到后院找人,白小缺正跟嬷嬷和药侍们在园子里熬药,糊了一脸柴灰药粉,见她来就露出一口缺牙,朝她讨好地笑了笑。 这是畏惧那二十鞭子呢。 伏青骨哼笑两声,对嬷嬷问道:“嬷嬷,少谷主可在?” “少谷主看诊去了,还得有一会儿才回来,伏仙子不如先在院里坐坐?”嬷嬷指着炉子上咕嘟冒气的罐子道,“正好熬了药茶。” 伏青骨敬谢不敏,“我正好要去禅院,顺道找她去。”随后对白小缺嘱咐了一句,“你乖乖的,不许捣乱。”忙不迭地走了。 嬷嬷笑眯眯地望向白小缺,满脸慈爱,“小缺辛苦了,过会儿多喝两盏。” 白小缺一僵。 伏青骨刚出芙蕖堂,正想往禅房去寻楚屿芳,却忽听钟楼接连传来钟声,紧接着院中云板也被叩响,院中僧人奔走相告,让各派弟子前往禅院大殿集合。 混乱之中,一个小沙弥撞在了伏青骨身上,又紧忙退开:“阿弥陀佛,对不住,小僧不是故意的。” “梵行?”伏青骨问道:“你往哪儿去?” 梵行抬头,一见是伏青骨,松了口气道:“伏施主,师父让我来请你去大殿参会。” “仙盟大会?” “各派初会。” 就说凌霄都不在,仙盟大会应当不会开得这般草率。 “我知道了,多谢你传话。” 梵行还要去请别人,辞了伏青骨又跑走了。 来到禅院,伏青骨就见席玉、颜崟、清风等人,领着自家弟子往正殿去,席玉见到伏青骨,喊了声:“小师叔。” 周围人一听,纷纷朝伏青骨看来。 席玉仙君何时又有了个小师叔?这位仙子什么来历? 有认识伏青骨的人,招呼道:“这不是伏仙子么?” 一人求问:“哪个伏仙子?” “还能有那个?山海祭跟素月仙君一起,打跑魔族那个。” “原来是她。” 伏青骨因之前相貌受损,好些人虽见过,却并不识其真容,所以一时没认出。 更别说,她如今亦是以障眼法示人。 伏青骨朝众人礼道:“有幸再会,诸位仙友可好? 众人纷纷回礼,只是心头越发疑惑起来,这伏青骨何时又成为席玉的师叔了? 席玉上前,对伏青骨恭敬一礼,随后探手邀道:“小师叔先请。” 这死狐狸不安好心。 伏青骨拿眼光抽了席玉一记,然后对颜崟道:“颜掌门先请吧。” 颜崟没有客气,大步朝前,领着黄金台弟子,率先跨进了正殿。 第215章 来龙去脉 伏青骨拦着席玉,问道:“你搞什么鬼?” 席玉眯眼一笑,“过会儿小师叔自会知晓。” “抽他!”白虺在伏青骨脑子里叫嚷,“死狐狸,抽两巴掌就老实了。” 伏青骨越过大门,看向殿内的枯禅,却正好与枯禅对了个眼,枯禅朝她做了个佛礼,引得其左右之人朝伏青骨投来诧异的目光。 “青骨。”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伏青骨转头看去,是楚屿芳领着药王谷众人过来了,连白小缺都没落下。 白小缺看见伏青骨也不过来,拉着楚屿芳的手不肯放。 清风朝楚屿芳一礼,“少谷主。” 楚屿芳颔首回礼,然后走近低声对伏青骨道:“听嬷嬷说你来找过我,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伏青骨摇头,“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楚屿芳观其气色尚可,又见此处人多,便没追问。 席玉对众人道:“先进去吧。”随后又请伏青骨先行。 伏青骨大略猜到他和枯禅之意图,并未再推辞,走在他前方进了殿门,清风和楚屿芳则紧跟在她身后。 浮屠禅院正殿宽阔,可容上千人,也是平时弟子们上早、晚课之地。此时中堂清空,置蒲团上百,请各派掌门、代表入座,弟子们则静立两旁。 伏青骨入殿后,枯禅亲自来迎,各派看她的眼神又奇妙了几分。 蓬莱、黄金台、药王谷,与各境所辖门派,依次入座,伏青骨坐在了楚屿芳和席玉中间,身后坐着清风,白小缺则由药王谷嬷嬷领着,跟其医侍们和其他弟子站在一旁。 待众人坐定、站定后,枯禅开口说了些场面话,与各派都打过招呼后,才转入正题。 “此次邀诸位仙友前来之目的,早在发给各派的请帖中已经述明,诸位既然前来便已经表明立场,贫僧厚着脸皮,替仙门众修与黎明苍生,感谢诸位挺身而出,惩奸除恶还山河以太平。” 殿内群情振奋,各派纷纷表示愿意跟随浮屠禅院与各大仙门斩妖除魔。 “相信诸位已经听说,妖魔袭击浮屠境之事。”枯禅神色变得凝重,“在座各位,有不少人也经历过蓬莱山海祭、剑阁试剑大会之惊变,见证过药王谷楚谷主被劫持。统领各境的仙门面对魔族与叛徒,尚且如此被动,何况底下各门派、洞府,还有手无寸铁的百姓?” 众人想起这一年来仙门中发生之巨变,脸色皆十分沉痛,尤其是药王谷和蓬莱之人。 谷主被掳,乃药王谷之奇耻大辱,三位仙尊自爆祭阵,亦是永远捅在蓬莱众人心口的尖刀。 还有仙门被屠戮、践踏的大小门派、洞府,其境内被妖魔吞噬、残害的百姓,皆令人痛恨、憎恶。 “这些年魔族借偷天洞渗透各派,试图瓦解仙盟,逐步吞噬各派,致使炎州与雷泽陷落,其境内各派相继成为其同伙和帮凶,若再任其肆意发展,必将酿成天地浩劫,令众生蒙难。” 七大仙门已失其二,且还是主罚的炎州与雷泽,剩下五派中,药王谷、蓬莱遭受重创,黄金台并不善战,唯有剑阁与浮屠禅院尚有一战之力。 反观魔族,却是日益壮大,局势不容乐观,殿内渐渐陷入沉寂。 “如今仙盟名存实亡,各境纷乱四起,我们再不反击,恐为时晚矣。”枯禅见座下有人持犹疑之色,说道:“或许有人以为贫僧是在危言耸听,对此还心存侥幸,那么贫僧不妨直言告诉诸位,魔族已集结于浮屠境外,随时会再次攻打浮屠境。” 各派顿时哗然。 枯禅看向伏青骨,对众人道:“就在昨日,豫州府被魔族袭击,若非伏施主力挽狂澜击退魔族,整个豫州府恐怕早已覆灭。” 众人的目光霎时齐聚伏青骨身上。 见老和尚点到自己,伏青骨只好起身来到枯禅身旁,面向众人道:“枯禅大师所言不假,昨日确有魔族开启幽冥道,放出妖魔袭击豫州,只可惜妖魔之乱虽平,可却让罪魁祸首跑了。” 清风怒骂:“谁人这般丧心病狂,竟开启幽冥道,还开在豫州城内,也不怕遭天谴!” 传闻几百年前,天下战乱,便有人请邪修开启幽冥道,引妖魔屠城,场面惨不忍睹。 伏青骨心道,就巫危行那疯魔之相,确实也不怕遭天谴。 “魔族与偷天洞勾结,渗透各境,此次能将幽冥道开在豫州府,下次就能开在诸位脚下,我劝诸君最好不要抱有侥幸。”席玉适时的补充,犹如吹过一阵寒风,令好些人打起了冷颤,犹疑之心顿消。 楚屿芳对伏青骨问道:“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竟这般厉害,能从你手里逃脱?” “幽人宫巫危行。”伏青骨一扫众人,盯着一名曾在蓬莱镇守过石柱,与妖魔交锋的修士道:“当初在山海祭发起兽潮袭击蓬莱的玄罗,便是其手下得力干将。” “那玄罗便是炎州赤火宗的羌烙。”席玉起身站在伏青骨身旁,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对众人道:“恐怕在座不少人,对个中关系并不清楚,那便由在下来为诸位讲解清楚。” 众人屏气静听。 第216章 难得一见 豫州城外,乌云盖地,雷兽奔袭云中,卷起万钧雷波。 知府见此异象,吓得两脚打闪,赶紧传令将才解禁的百姓纷纷往回赶,然后撩起下袍别在腰间,亲自跑回衙署去找素月拿主意。 老天爷,他这豫州城,怎就这般多灾多难! 回到衙署,找了好几圈,才在房顶找到素月。 素月此刻神色冷凝,锐利的目光投向城外,看起来就是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 知府朝素月招手,大喊道:“仙子!仙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素月闻声飘下,落在知府面前,“有敌来袭,全城戒严,加强巡逻,以防妖魔趁机作乱。” “啊?”知府直搓手,“难道又是那妖人?” “不是。”还没等知府松口气,却又听她说道:“比那妖人还棘手。” “那该怎么办?伏道长又不在。”知府差点跪地,他抓住素月的手臂,就跟抓着根救命稻草,“仙子!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素月将手扯出来,对他道:“放心吧,豫州城外有我派掌门亲自驻守,不会让他轻易闯进来的。” “你、你家掌门可靠吗?” “若他都不可靠,那恐怕再难找第二个可靠之人。”况且,来者若真是封元虚,他也不敢随意屠杀百姓,修为越高者,禁忌越多,除非他不想飞升。 倒是巫危行更令人担心,她带领弟子们在城中搜寻多次,却没发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躲在何处。 如今封元虚来此,就怕他趁机作乱,挟制城中百姓,使他们腹背受敌。 知府见素月说得这般斩钉截铁,稍稍放心些许,“那我这便下令,让底下官差、衙役,立即带人巡逻。” 说完,便辞了素月,急忙忙又出去了。 素月以传信符召集弟子,然后分队设岗,亲自带人巡逻。 乌云越压越低,雷声也越来越大,几十名剑阁弟子列队于一座高塔前,个个利剑出鞘,严阵以待地望着上空。 一名弟子回头望了眼塔顶,担忧地想:他家掌门坐这么高,也不怕挨雷劈。 塔顶,凌霄托腮望着远方乌云,时不时被闪烁的电光刺得眯起眼。 一道剑光划过苍穹,在空中飞了几圈后,落到凌霄面前,正是夙重。 夙重对凌霄道:“雷兽天和,来者正是封元虚。” 凌霄漫不经心地感叹,“这死乌龟缩在雷泽这么多年,终于肯出来了。”随即又阴阳怪气地夸了句,“那臭小子还真没算错。” 第二次魔族攻打浮屠境后,凌霄便察觉到了异常,所以才借口跟枯禅老和尚翻脸,跟踪潜藏在浮屠境内的妖魔,暗查其背后主使。说来,这还得多亏了羌烙,若非他发疯似地冲击封印,自己恐怕也不能这么快查到豫州府,确定背后驱使妖魔之人就是巫危行。 为感谢他,凌霄又变着花样,多赏了他几次刑罚。 只是巫危行此人亦十分警觉,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行踪暴露,便设下结界圈禁豫州府,以城中百姓为要挟,使凌霄不敢轻举妄动。 凌霄只好将巫危行之行踪传给席玉,让他和老和尚拿个主意。 席玉却说巫危行既在此,封元虚也必定会出现,让他耐心等候,没成想还真让他等着了。 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起,将凌霄思绪扯回,夙重对凌霄道:“师兄可有把握?” 同为化神境,一个雷修,一个剑修,真打起来,胜负还真不好说。 “有把握的架打起来有什么意思?”凌霄掏了掏被雷声震得发闷的耳朵,对夙重道:“你和弟子们守好各处,我先去会会他。” “是。”夙重嘱咐道:“师兄还请当心。” “嗯。”凌霄身影一虚,不见了踪影。 封元虚御兽经过与浮屠境接壤的豫州,见豫州府罩着黑色结界,便停下来打探,谁知却探到巫危行那叛徒的气息。 这般明目张胆地设结界,是有恃无恐,还是存着什么阴谋诡计?封元虚吃不准,于是让雷兽逞威,警告巫危行最好自行出来认罪受罚。 谁知雷兽吼了半天,这混账竟不为所动,真是好大的狗胆! 封元虚命令雷兽,最后一次对其发出警告,若再不出来便破界,亲自入城抓人。 雷兽吼得嗓子都快哑了,可迫于封元虚淫威,它只好继续,谁知刚清嗓吼了一声,便被前方忽然爆发的恐怖威压,给扼住了嗓子。 一把怪不正经的嗓子开口道:“吵死了。” 这是……凌霄!雷兽的断角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后退。 这一退,便少了几分威势,封元虚一鞭子抽在了它身上,皱眉望向来人,很快辨别出其身份。 “凌霄。” “正是鄙人。”无形剑气震开乌云,显出一道修长松散的身影,凌霄眯眼打量封元虚,见他浑身缠满纱布,调侃道:“多年不见,封掌门品味独特不少。怎么,这是你们雷泽的新风尚?瞧着倒是十分别致。” 封元虚被他三言两语便激起了怒意,他冷冷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惹人厌烦。” 凌霄双手抱胸,煞有介事地点头道:“那就对了,讨你喜欢比惹你厌烦,会更让我感到恶心。” 闻言,封元虚怒火飙升,此人拦住他的去路,竟还对他口出恶言,简直岂有此理! 他身上浮起电纹,压着怒火,对凌霄质问道:“你来此作甚?” 凌霄吐出两个字:“打、架。” 封元虚敏锐道:“你知道我要来,故意在此截我?” 凌霄点点头。 封元虚低头朝豫州府看了眼,压着怒火问道:“巫危行告诉你的?” 巫危行?凌霄继续点头,“没错。” 这个叛徒!封元虚振开手中长鞭,对凌霄道:“我来此清理门户,劝你不要插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凌霄扫了眼那把鞭子,嘴角挑起几许讽刺,“轮得到你对我不客气?” 他眸光陡然锋利,身形一动,剑指已至封元虚面前。 一道紫色电纹将其挡住,风雷鞭紧随而至,带着凌厉的杀意朝他绞来,凌霄迅速闪避,转瞬又出现在封元虚身后。 封元虚微微侧头,余光扫到他时,风雷鞭已先一步冲他前胸抽来。 凌霄立即后退,剑指斜挑,划出一道剑气将鞭子劈开。 灵力相撞,将云层震出个大洞,漏下金色日光,落在豫州城中。 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抬头望向空中,斯文苍白的脸暴露在日光中,透出几分病态。 他喃喃道:“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喂!”一队巡逻的衙役见他傻站在大街上,挥手驱赶道:“哪儿来的书生,没看见官府发的通告吗?还不赶紧家去,当心妖魔将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去去去,赶紧走!” “妖魔?”书生发出轻笑,“你们见过妖魔长什么样?” 他分明轻声细语,可衙役们身上却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为首那衙役觉得诡异,伸手拦住其他人,质问道:“你是何人?家住何处?立即报上名来。” “好说,鄙人巫危行,家住无间地狱。” 巫危行!不就是通缉那妖人! 衙役立即拔刀,然后对身后之人道:“立即示警!” 可还没等那人敲响金锣,他们便被自己的影子死死掐住,然后被拧断了脖颈。 金锣掉在地上,发出铿锵声响,不远处的几名剑阁弟子听见后,立即前来查看,却只见衙役尸首,不见行凶之人。 一名弟子立刻喊道:“快去禀告三师叔!” 豫州城上空,封元虚攥紧鞭子,转了转发麻的手腕,冷笑道:“看来这些年你长进不少。” 想当初凌霄不过是个跟在他们三兄妹身后叫嚷着要挑战,却回回被揍得四处找牙的跟屁虫,即便后来接任掌门,修为也远不如他和灵晔,没想到几十年不见,竟也踏入了化神境。 “是吗?”凌霄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倒是觉得你退步不少,该不会是研习了什么歪门邪道,而荒废了修为吧。” 封元虚搅动鞭子抽了个空响,眉梢微微抖动,“你的剑要是有你的嘴这般厉害也就好了。” “那就要看你值不值得本尊出剑了。” “大言不惭。” 虽然封元虚并不想在无关紧要之人身上浪费功夫,可凌霄既这般胡搅蛮缠,这一战看来是无法避免了。也好,凌霄也算是如今仙门中的佼佼者,将其击溃也能对各派起威慑之力。 如此一想,封元虚也认真起来,他不再压抑自己的修为,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灵力,强悍的威识排山倒海般爆发,立即将不远处的雷兽压下,往地面掉落。 地上的人也没好哪儿去,夙重还勉强能站立,好些弟子扛不住如此强大的灵力,被压跪在地,靠着佩剑苦苦支撑。 反倒是城内众人,因巫危行所设下的结界,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凌霄收起散漫之色,摊开右手凝聚出灵力,然后翻手轻送,便在剑阁弟子头顶设下一面屏障,为其隔绝封元虚之威压,剑阁众弟子才陆续站了起来。 “欺负小辈算什么本事?” “那本尊便来欺负欺负你。” 封元虚话落,手中鞭子便卷起风雷,朝凌霄袭来。 凌霄周身剑气飞旋,与雷电相接,发出刺耳的鸣爆。 封元虚手下鞭影翻飞,织出紫色电网将凌霄紧紧裹缚,随后左手捏诀轻,喝一声“破!”字,凌霄的护身剑阵便被破除。 凌霄身上衣衫,立即被抽成破布,身上添出无数道鞭痕。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凌霄伸手一抹,抹下两片殷红,他阴恻恻道:“打人不打脸不知道?你们师兄妹都跟谁学的臭毛病。”说完,他手中化出一柄剑,挑开袭来的鞭梢,后斜锋斩去,一剑破风雷。 霸道的剑气直冲眼前,封元虚面前结出紫色雷盾将其挡住,雷盾却很快出现裂纹,他侧身躲开,剑气冲入身后云层,云层霎时化为浮絮,渐渐消散无踪。 封元虚脸上纱布松开,露出斑驳可怖的伤口。 凌霄见状微微有些吃惊,随后嘲讽道:“难怪要躲躲藏藏,这副模样,确实无法见人。” 他提剑欺近,封元虚立即抽鞭回防,剑气、电光狂飙,看得底下之人眼花缭乱。 忽然,一道剑气撞上高塔,夙重大喝一声,“闪开!”塔下众弟子立即作鸟兽散,顷刻间,高塔便垮塌成一座废墟。 两人打至豫州府正上方,巫危行设下的结界,顿时被剑气刺得千疮百孔,最后被封元虚一鞭抽碎。 凌霄传声给城内外弟子,“剑阁弟子听令,布阵设界。”随后闪到封元虚身下,一剑斩向其……裤裆。 封元虚差点穿了开裆裤,连忙纵身一跃,躲开其剑刃,然后手中鞭子一收,掐诀引下天雷。 凌霄赶紧逃窜。 这死乌龟显然恼羞成怒了。 封元虚被凌霄引开,夙重与素月里应外合,抢在巫危行之前,重新设下结界,只要结界一成,界内所有妖魔,便无所遁形。 这是想瓮中捉鳖,还是想逼他出去? 书生打扮的男子望向上空即将成形的结界,向其挥出几道魔气,魔气瞬间被剑气击碎。 这不是普通的结界,看来不走也不行了。 男子手中结印,头顶立即出现一个漩涡形的黑色阵法,他点脚朝阵法中掠去,身后却传来龙吟。 “碎龙骨!” 黑色巨剑穿破阵法,截住男子去路,随后爆发出强烈的煞气。 男子落在地上,头顶阵法也被结界射出的剑气打破。 碎龙骨分出十几道剑影袭向男子,男子手中化出一把琴,弹出弦响,将剑影都定在了空中。 “果然是你,巫危行。” 素月带着十几名弟子,迅速将巫危行包围。 巫危行扫了眼碎龙骨,对素月道:“这魔龙当初还是我送给阿罗的,没想到竟成全了你。” 素月质问,“方才那队衙役,是你杀的?” 巫危行点头,“不错,难道你想替他们报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人与魔无理可讲,素月催动碎龙骨,厉声喝道: “屠恶剑阵,诛!” 第217章 迟来真相 浮屠禅院,异象逐渐平息。 枯禅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只是结界被触动而已。” 而已?浮屠境结界,可是除蓬莱以外,最强之结界,被震出这么大动静,只是而已? 一名弟子惊恐道:“莫不是魔族又攻来了吧?” 席玉答道:“不是魔族,是封元虚。” “什么?封元虚!” 这不比魔族更可怕?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封元虚三十几年不出雷泽,怎么说来就来?” 席玉道:“因为他要来找一个人。” 一人问道:“谁?” 席玉目光落在伏青骨身上,“灵晔仙尊。” 清风与楚屿芳同时望向伏青骨,眼神中皆透着担忧。 伏青骨朝二人摇了摇头,示意其安心。 只要封元虚露面,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与其过后被迫揭露,倒不如此时开诚布公,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她想,席玉选择在此时揭露当年真相,暴露封元虚之真面目。不仅是为过后讨伐雷泽,制造顺理成章地理由,也是为将她摘出来,同魔族和封元虚划清界限。 也算良苦用心。 “灵晔仙尊?灵晔仙尊不是因追击凶兽,而陨落于北海了么?” “对呀,当时讣闻发至各派,还引起不小震动,人都死了,封云虚怎会来找她?” “可不是?当时各家掌门,还亲自前往雷泽吊唁,那排场可不小。” “说起来,封元虚下令封禁雷泽,也正是那个时候。” “难道这其中真有内情,灵晔仙尊其实没死?” 众人议论纷纷,忽然有几人的视线,落在了伏青骨身上细细打量起来。 女修,又修习雷术,法力高强说起来,与灵晔还真有些相似。 等等,先前席玉叫她什么来着? 小师叔? 蓬莱的沧溟仙尊与紫霄雷府的灵皋仙尊,不就是师出同门? 一名年龄稍长的修士盯着伏青骨,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席玉接道:“这便是在下想告诉诸位的另一件事——灵晔仙尊陨落之真相。” 殿中又是一阵喧哗。 “阿弥陀佛。”枯禅一声佛号,让众人安静下来。 席玉拿出一封讣告,展示给众人道:“这便是当年封元虚发向各派之讣告,上书其师妹灵晔仙尊与其共同追击凶兽至北海,却遭遇兽潮被凶兽围攻。他和灵晔仙尊皆受重伤,为了救他,灵晔仙尊以自身为祭,设阵封印了妖兽,因此而陨落。” 伏青骨脑海中浮现当年北海之渊所发生之景象。 封元虚故意放出凶兽罔象,然后将她引至北海,然后假装受伤,让她独自对战凶兽。 以她的修为,对付凶兽罔象绰绰有余,却因体内毒发而灵力不济,与罔象两败俱伤。 当时她已察觉封元虚之企图,可人已入套,无法再挣脱,便只有拼死一战。 后来罔象催动兽潮,她被妖兽所围攻,又害怕祸及沿海百姓,于是设下混沌大阵以自身灵力为祭,封印了妖兽。 混沌大阵耗尽了她全部灵力,封元虚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抓住,然后带回紫霄雷府,封印在了雷鼎之中。 伏青骨脑子微微发涨,记忆东拼西凑,终于凑齐了当年北海之渊那一战的来龙去脉。 多亏了拾忆丸。 席玉道:“这封讣告写得情真意切,却是一个阴谋,是封元虚为抹除灵晔仙尊之存在,而故意设下的阴谋。” 殿内鸦雀无声,皆屏气凝神候其下文。 席玉双眸雪亮,声音带着寒气,“那凶兽罔象,当年乃灵皋仙尊亲自封印,又怎会那么容易逃脱?” “能破其封印者,唯有其弟子。显然,是封元虚故意将其放出,目的便是想将灵晔仙尊引去北海,制造出她被凶兽袭击而陨落的假象,让她彻底消失在仙门之中。” 如其所愿,灵晔果然中计,‘战死’于北海,从此被彻底抹灭,消失于人世。 有人忍不住问道:“可封元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都已经是紫霄雷府的掌门,灵晔仙尊于他又并无威胁。” 另一人道:“难道是因为嫉妒?” 众人细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封元虚向来高傲,却处处不及其师妹,能担任紫霄雷府之掌门,也不过是占了顺位的缘故。 他们还记得,当初封元虚掌门接任大典上,有人质疑其能力,说灵晔更应当继承掌门之位,引得他大发雷霆,差点将那人赶出雷泽。 那人是谁来着? 啊,是剑阁的凌霄。 伏青骨忽然开口道:“是为了一门禁术。” 闻言,各色目光瞬间汇聚在了她身上。 豫州府上空,天雷一道道劈向凌霄,却都被他灵巧躲过。 封元虚眼中烧起熊熊怒火,显得他那张脸越发恐怖,他操纵雷元,继续降下天雷,恨不得将凌霄劈成渣子。 凌霄东躲西藏,嘴上还不得闲,继续火上浇油,“这就恼了?封大掌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小肚鸡肠。” 他终于躲烦了,抽剑斩断一道闪电,剑气直冲云霄,击中云中雷元,火花霎时炸开半边天。 封元虚被灵力反冲,身上的伤口开始渗血流脓,使人触目惊心。 “真难看啊。”凌霄摇头咋舌,然后对封元虚问道:“你变成这副鬼样子,莫不是真是修习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术法,遭到了反噬?” “闭嘴!”封元虚被戳中痛处,杀意瞬时倾泻而出。 他化去风雷鞭,自虚空中抽出一柄紫缨长枪。 天裂。 凌霄双眼发光,神色越发兴奋。 “这不是有自己的武器么,还抢你师妹的风雷鞭来使,要不要脸?还是说,抢别人的东西,本就是你见不得人的怪癖?” 天裂一抖,紫色电纹冲天而起,刹那间风起云涌。 凌霄将真气灌入剑中,剑被镀上一层青黄,铮鸣声直仿佛要将人穿透。 一道紫影闪过,天裂直抵其胸口而来,凌霄横剑抵挡,剑却霎时被劈断。 第218章 丧心病狂 巫危行操琴以对,可夙重剑快,伸手一探,以剑身卡住琴弦,然后反手一挑,便将琴弦全部割断。 “剑尊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魔气化形,缠住夙重的剑,巫危行趁机退开,手中凝出一柄长刀,“这把刀,便是道微所造,名为断命。” 他对夙重笑道:“你是第二个与它对战之人。” 不用说,夙重也知道那第一人是谁,他心头怒火涛涛,“昨日让你跑了,今日叫你插翅难逃。” “你们剑阁上下,都不知道‘自不量力’几个字该怎么写。”巫危行说完,便飘到他身侧,以刀取其首级。 夙重侧剑抵挡,随后闪身至他身后。 刀剑相交,带出几点星火。 素月平复下来过后,立即设下剑阵相助,她提醒道:“师兄当心,此人极为诡诈,别被其激怒,也别给他说话的机会。” 夙重的怒火渐渐被抚平,出手越发沉稳冷静,配合素月设下的剑阵,一时竟将巫危行给压制住了。 巫危行百忙之中扫了眼素月,对夙重道:“你这师妹倒是个好苗子,方才我本想将她制成我的魔使,却被你打断了。” 夙重脸色一沉,招式越发凌厉。 巫危行感慨,“若是我早遇上她,也就没道微什么事了。” “痴心妄想!” 巫危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他任夙重的剑捅进胸口,将其抓住,然后一刀劈向素月。 夙重神色骤变,“师妹,小心。” 素月躲开了,夙重却躲不开。 “你师妹不是提醒过你要小心么?”巫危行反肘一抽,断命便要吻上夙重的喉咙。 一道剑气将断命挡开,下一刻,碎龙骨切入夙重与巫危行之中,架住了再次砍来的断命。 夙重趁势一掌拍在巫危行胸前的剑柄上,削风立即将其穿透,紧接着又旋飞而回,在巫危行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剑阁另外几名弟子也没闲着,催剑对其追砍。 削风入手,素月对夙重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夙重看向巫危行,其伤势虽在复原,行动却比方才慢不少,看来此人虽难杀,却也会受致命伤的影响。 夙重打算再试探试探,凌霄却传声入耳,对他说道:“将那死王八给赶出来。” 死王八,是凌霄给巫危行取的绰号,平日则称在豫州蹲守这些日子为‘捉鳖’,因为王八藏得很深。 夙重对素月道:“我将他引出结界。” 素月道:“我助你。” 夙重点头,“好。” 先前她不放人,是怕巫危行趁机逃跑,师兄守了这么久,人如果被放跑了,恐怕要气好一阵。 何况,巫危行害了这么多人命,总要给个交代。 夙重分剑化影卷起飓风,将巫危行包围,巫危行想遁走,却被素月及其他弟子拦住。 “设北斗阵。” “是!” 碎龙骨虽封,可余威犹存,且剑之一道在人,只要她剑心犹存,便无所畏惧。 素月手握碎龙骨,与弟子设下北斗阵,封锁巫危行之行动。 巫危行不想被削风削成肉泥,便只能往上走,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夙重纵剑追击,然后打开结界,将巫危行卷了出去,当巫危行离开结界的刹那,结界迅速合上。可没等素月松口气,地面却忽然震动起来,随后一个接一个的黑色阵法,出现在地面上。 待素月看清那是何种阵法后,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地煞阵! 巫危行声音自回荡在空中,“这是我送给仙门的回礼,好好受用吧。” 这么多地煞阵一旦同时开启,必然会引发兽潮,后果不堪设想。 素月高声喝道:“鸣剑示警!” 剑声齐鸣,夙重回头,见豫州城遍布地煞阵,神色巨变,随后发令道:“剑阁众弟子听令,立即入城,保护城中百姓!” 凌霄则立即朝浮屠山发信求援。 巫危行趁机摆脱削风,化作黑雾准备逃走,却被一道紫色闪电抽回人形,随后被电纹勒住脖颈,拖到了一人跟前。 他抬头对上封元虚堪比罗刹恶鬼的脸,封元虚狰狞一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巫危行扯了扯嘴角,遗憾道:“真是不巧。” 第218章 终于见面 白龙穿过传送阵,出现在豫州府上空。 “好臭!” 冲天的腥臭和煞气,将白龙熏得头晕眼花,它用尾巴扇出阵阵大风,刮了好一阵,才将腥臭和覆盖在豫州上空的阴霾驱散。 豫州城内兽吼阵阵,伏青骨低头看去,却见街道上遍布妖兽,百姓四散奔逃,而剑阁弟子与衙役正分工协作,一边挡着妖兽,一边护送百姓至安全的地方。 “赶紧去帮忙!” 白龙呼啸而下,朝兽群喷水,伏青骨则将电纹融入水中,形成雷瀑将妖兽劈翻一片。 “是伏师姐!”剑阁弟子们见状,立即配合,将被劈翻的妖兽斩杀。 伏青骨与白龙巡视各街道,一路电光水瀑,火花四溅,剑阁弟子便紧跟其后补剑,很快街上就摆满了妖兽的尸体。 “青骨!” 伏青骨听见素月的声音,抬头望去,却见素月正苦苦支撑着剑阵,阻拦地煞阵中冒头的妖兽。 她立即结印,在素月的剑阵之上,布下一个五雷阵,二人将剑阵与五雷阵结合,连成新的阵法,将地煞阵中的妖兽,都轰成了碎渣。 伏青骨将从地上卷起,甩在白龙背上,又顺手送了追着跑的妖兽一颗雷丸,然后对素月问道:“这么多妖兽,城里究竟有多少地煞阵?” 素月累得瘫坐在白龙身上,白小缺连忙上前,替她扇风。 “统计过,一共二十三个。” “这个天杀的混账!” 伏青骨忍不住怒骂,心头却暗自惊心,昨天跟自己打成那样,还能同时开启二十三个地煞阵,这巫危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两位师兄呢?” “掌门师兄在西面破阵,夙重师兄在各处设结界,安顿百姓。” 伏青骨发现她脸色不对,打量她过后,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剑上,“你的剑怎么了?” 素月提起碎龙骨,眼神暗了暗,“剑魂已碎,自动封剑了。” 白虺听后,偷偷高兴了会儿,然后对伏青骨道:“让她别丧气,过后我替她修复。” “你能修复?” “不就是一条小小龙魂?堂堂龙君在此,还奈它不何了?” 伏青骨夸道:“真厉害。” 白虺美得直扇尾巴,将底下的妖兽抽得团团转。 伏青骨对素月道:“白师兄说,他能替你修复碎龙骨,让你别丧气。” 素月眸子顿时一亮,“真的?” 伏青骨点头,“嗯。” 素月对白龙郑重谢道:“那便多谢白师兄了。” 白龙憋气大吼,将从前在碎龙骨面前的窝囊气,都喷向了底下妖兽,吓得它们肝胆俱裂。 忽然,空中出现一个金色大阵,无数修士自阵中冲出,然后朝豫州城各处飞去。 素月抬头,一眼便看见了领头那人。 席玉见白龙窜得欢,不由自主地扫了两眼,没想到在它背上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愣,随后对蓬莱弟子吩咐道:“六人一组,巡视各处地煞阵,能封印则封印,不能封则设降魔大阵,留待我来处置。” 众弟子领命后,迅速分组,朝各处妖兽扎堆儿的地方奔去。 席玉正想去跟素月汇合,眼角余光处闪过一道紫影,他立即对伏青骨道:“小师叔,当心!” 白虺察觉有异样的灵力朝自己袭来,立即腾空而起,空中传来雷吼,紧接着雷兽自云中扑下,直直朝白龙撞来。 第219章 两厢为难 室内陷入寂静,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屿芳,心仿佛被勾到了嗓子眼。 楚屿芳眉头紧蹙,神色十分凝重,少顷,她撤回灵力,小心将素月靠在椅背上,起身与嬷嬷商讨一阵后,对夙重道:“夙重剑尊,劳烦清出一间绝对安静的屋子,我要立即为仙君续脉。” “好!”夙重二话没说,点了两名弟子,立即前去安排。 席玉上前,对楚屿芳问道:“有用得着席玉之处,还请少谷主尽管吩咐。” “正有一事想请仙君帮忙。”楚屿芳没同他客气,“我灵力不济,续脉之时需要人相助,而剑阁修习剑术,其灵力太过强势,我承受不住,所以只能麻烦席玉仙君帮忙。” 蓬莱修习阵法,对灵力的操控最为精准,续接心脉这等精细的活儿,由他做来再适合不过了。 “好。”席玉毫不犹豫地点头。 很快,夙重便折返,说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就在隔壁。 席玉小心将素月抱起,由夙重引路,稳稳来到隔壁,嬷嬷和楚屿芳立即将素月安放在床榻上。 楚屿芳对夙重道:“人多手杂,反而不便,此处只留我和嬷嬷,还有席玉仙君三人即可。” 夙重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床榻上的素月,应道:“那就有劳三位了。” “还请剑尊命人看好房门,三个时辰内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 “好,我亲自看守,绝不让人打扰。” “事不宜迟,那我们就开始吧。” 夙重退至门外,遣散围守的弟子,“妖魔未除,地煞阵未破,还不去帮忙。” 一名弟子担忧道:“师父,三师叔怎么样了?” “要医治以后才知晓。”堂外传来骚动,又有百姓被安顿了进来,夙重对弟子们命令道:“此处有我守着,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是,师父。”弟子们赶紧出去帮忙。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夙重回头盯着房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屋内,席玉设下结界,以隔绝外头的声音,防止人打扰。转头见楚屿芳和嬷嬷,正在给素月除衣,立马背过身去,撕下一片衣襟,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屋内并无屏风、帷幔,又都是女子,唯有如此,才不冒犯。 替素月除去衣物后,楚屿芳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立即上前将席玉引了过来。 楚屿芳对席玉道:“我要解开她的灵脉,借灵力之走向,找出断裂的心脉,然后将其还原。但解开灵脉之后,她的灵力就会彻底消散,灵脉也会干涸萎缩,我需要仙君为其增续灵力,以保证其灵脉畅通,灵力继续运转,可以吗?” 席玉点头,“没问题。” 楚屿芳深换了几息,然后对嬷嬷和席玉道:“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嗯。”席玉将灵力蕴于掌心,然后在嬷嬷的引导下,将灵力注入素月丹府。 楚屿芳和嬷嬷,立即解开对素月灵脉、元神之封锁,然后将灵力化为发丝般的粗细,扎入素月的每条灵脉之中,随灵力的运转,一寸寸探寻…… 白虺来到校场,化形落地,然后寻着席玉的气味,来到了弘武堂。 他冲入堂内,喊道:“席玉,死狐狸,你在哪儿!” 堂内众人纷纷朝他投来惊诧的目光。 “白师兄。”方才为席玉领路的剑阁弟子,恰巧也在堂内,忙上前道:“席玉仙君正在帮忙给三师叔疗伤,白师兄找他何事?” 白虺抓住他,急切问道:“疗伤?在哪儿疗伤?” 弟子往里指了指,“在内堂。” 白虺立即往内堂冲去。 弟子连忙追了上去,“哎!白师兄,三师叔正在疗伤,不能打扰!” 第220章 天魔夺体 “狗屁。” 封元虚回神,对枯禅的话嗤之以鼻,“解除禁术,岂是那般容易之事?” 噬元化神之术,虽是吞噬他人修为、精元为己所用,实际却是吞噬者与被吞噬者之博弈。 一旦被吞噬者之灵力和修为,超过吞噬者,那么二者将易境而处。 这就是他为何会利用雷鼎来炼化灵晔的原因。 巫危行曾道,此术一旦施展,便不死不休。 如今回想,灵晔之所以能中断禁术,摆脱他的吞噬,不正是因为兵解假死么?而他之所以遭受反噬,也并非楚绾一所说,是灵晔受伤所致,且恰恰相反,是因为她还活着,且修为不断在恢复。 枯禅说帮他解除禁术,无非也就是在反噬中保下他一条命,可若是要他失去修为变成一个废人,那他宁可死。 枯禅道:“只要你愿意,再难贫僧都会帮你。” “帮我?还是帮她?”封元虚气急败坏地骂道:“老秃驴,你当真是虚伪至极。” 他低头看向伏青骨,眼神好似要将她洞穿,随后甩出一道紫色电纹将伏青骨缠住。 “成魔?”紫色电纹钻入伏青骨额头,劈开其灵脉探入内府,“一颗魔种而已,便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头顶结界飘起佛咒,落下道道金光,封元虚冷哼一声,单手结印,化出几十道雷符,射向结界各方。 雷符碰到结界,猛地炸开,驻守禁地的僧人立即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禁地结界被破,封元虚祭出元神,设下大罗云雷阵,通天紫电直冲浮屠境的护境结界,引得山河大动。 浮屠塔内,枯禅化出佛印挡下雷电,七窍却流出细细血痕。 山海祭时,他元神出窍所造成之损伤还未痊愈,后在海晏图内封印那魔眼,又耗损了不少修为,此时对上封元虚便显出几分不济来。 “阿弥陀佛。”他擦去脸上鲜血,为瀍河禁地圆寂的念了几句佛经,然后再次分出元神前往瀍河。 罗天云雷阵,是封元虚自创阵法,其威力巨大,却也十分耗损灵力和元神。他的伤口再次迸裂,流出鲜血,血水落在湖中,气味很快窜进了小青牛鼻子中。 小青牛想驮着伏青骨游走,可伏青骨却被封元虚紫电所禁锢,以至于它也无法动弹。 伏青骨只觉头痛欲裂,浑身灵脉仿佛被钝刀刮过,随时都要断裂。 紫色电纹探入她的丹府,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魔种,试图将它从元婴上剥离。 救命! 魔种死死扒住元婴不放,它若是被封元虚抽出妖道体内,那还有命活么? 元婴死死拽住它,任凭电光如何抽打,也没有松手。 伏青骨皮肤下,紫色电纹隐隐流动,她强忍痛苦死守丹府与封元虚抗衡,很快灵脉因无法同时承受魔气和封元虚的灵力开始爆裂,伏青骨身上渗出鲜血。 鲜血落到小青牛身上,犹如滚烫的沸水,烫得它一个激灵,与此同时,它发现伏青骨在她身上设下的封印松动了。 封元虚冷眼看着伏青骨挣扎,残酷道:“你若不想全身灵脉尽断变成废人,最好让我拔出魔种。” 伏青骨挤出几个字,“休想。”说完,她将全部真元汇聚于元婴之中,开始炼化魔种。 魔种发出惨叫,觉得自己就快被烧干了。 它只是一个无辜的魔种,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落到这两个犟种手中。 伏青骨身上爆发出强横的魔气,紫色电纹也不甘示弱,将魔气一点点搅碎。就在伏青骨以为自己就要承受不住,即将爆体而亡之时,一声‘阿弥陀佛’自头顶响起,随后紫色电纹被金光截断。 佛印?是老和尚。 封元虚被佛印震开,对枯禅怒道:“老秃驴,还没吃够教训!”他一跃而起,踢脚将天裂踹向枯禅。 枯禅化出一柄锡杖,双手握住用力一挥,便将天裂给挡了回去。 封元虚左手持枪,朝他奔来,枯禅从容应对,两人在湖面打得热火朝天,搅得湖水动荡不已。 伏青骨倒在小青牛背上,鲜血流了它满身,也染红了它的眼睛。 白小缺这些日子虽受伏青骨管束和教化,可却魔性难驯,此时身上封印一松,便再压抑不住本能,开始吸起了水中的鲜血。 它是天生魔胎,降世时日虽短,正处于梦寐之时,可对时机的感知,却十分敏锐。 小青牛露出双红眼睛,牢牢盯住枯禅,见枯禅被天裂刺穿,又被封元虚一脚踹进崖壁中时,它便知道时机到了。 它发出一声怒吼,甩头挣开头上的花鬘,然后化作一团黑气,钻进了伏青骨的七窍之中。 封元虚被吼声惊得回头,却见漂浮在水面的伏青骨,犹如一团墨化进了水中。 波涛渐渐平息,四周风定云悄,平静得有些诡异,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封元虚背脊升起,他只觉得背后发凉。 不好! 危机感骤然袭来,封元虚转身刺出回马枪,却只刺中一团黑雾,他立即闪身后退,却没躲过神霄的剑锋,随后胸前一凉,血立即溅了出来。 他低头一看,胸口多出道又长又深的口子,且口子上还附着着淡淡的魔气。 封元虚朝伏青骨看去,却对上她贪婪而放肆的笑容,他顿时一凛,察觉有些不对,这不是魔种。 伏青骨举起神霄,凑近嗅了嗅剑上的鲜血,然后缓慢地说道:“你的血,有她的气味。” 枯禅此时从石壁中脱出,然后掠到封元虚对面,见伏青骨这般情景,不由得念了声佛号,“真是疏忽大意了。” 他扫视水面,果然看到了被挣脱的花鬘。 “老秃驴。”封元虚问道:“她这是怎么回事?” 老秃驴好脾气地答道:“天魔附体。” “天魔?”封元虚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枯禅不由得感叹,“封掌门在紫霄雷府这么多年,竟不知天魔,可见耳目之闭塞。”然后在封元虚再次骂他‘老秃驴’之前,继续道:“天魔,便指由天生魔胎而修炼成的魔族,其力量之强大,生命之顽强,非寻常魔族可比。” 他说完,封元虚就看见伏青骨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枯禅道:“据说,天魔拥有不死之身,即便受再重的伤,也能很快复原。” “我不信。”封元虚提枪准备上前,身子却忽然僵住。 枯禅望向他,却见他身上原本的伤口,忽然如鱼嘴般,齐齐张开,流出一股股鲜血。 他好奇道:“这是反噬加重了?” 封元虚浑身发抖,他死死扣紧牙关,将到嘴边的惨叫,都吞了回去,然后催动元婴,在身上覆盖一层灵力,阻止伤口继续扩大。 与其情况相反的是,伏青骨身上的伤已完全痊愈,连道疤痕都没有。 她伸手在脸上一抓,化去障眼法,露出一张与原本的灵晔相同却又迥异的脸。 相同的是长相,不同的是神态。 她看着封元虚的眼神,犹如野兽看自己的猎物,冷酷而贪婪,令封元虚汗毛直竖。 枯禅带着几分小心和试探,对她说道:“你赶紧出来,否则等她醒来,她会教训你的。” 她?伏青骨歪头看过来,目光心虚地闪了闪,然后朝枯禅拍出一道魔气,将他拍进了山壁中。 伏青骨:“碍、事。” 枯禅:“……” 她的目光回到封元虚身上,心底有道欲念在催促她,去占有、吞噬,魔的天性便是纵欲,她顺从心中之欲,闪现到封元虚面前,一剑刺向其丹府。 好在封元虚有所防备,眼疾手快地挡住了神霄,然后召来天雷,劈在了二人之间。 伏青骨立即闪开,然后朝封元虚挥出一道魔气,封元虚同时挥出一掌,灵力与魔气相撞,将两人同时震退。 封元虚结印,在伏青骨头顶设下阵法,紫雷劈中伏青骨,将她劈落在湖面。 果然。 封元虚眼睛一眯,发现这所谓的天魔,并不会用雷术。 他化去天裂,御雷追击伏青骨。 伏青骨四处躲藏,躲无可躲之后,她咬住神霄,然后双手相合,结出黑色魔元,朝封元虚一推。 黑色火焰自魔元中喷出,直冲封元虚而去,封元虚设阵法抵挡,阵法却被黑火烧穿。 什么鬼东西! 封元虚想跑,那火却顺着他设下的阵法蔓延,迅速将其围困,他向上飞,几道火鞭‘唰’地飞出,缠住他将他拖回了火圈之中。 好在他身上附着着一层灵力,否则这黑火烧穿他的衣物后,就会吞噬他的皮肉筋骨。 怪物。封元虚隔火盯着伏青骨,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字。 伏青骨身影化作黑气飞入火圈,卷起黑气绕着封元虚飞了两圈后,凝出一只利爪,死死扼住了封元虚的脖颈。 封元虚想将她扯开,可手还没碰到她,就被黑火缠住。 伏青骨的脸自黑雾中透出,眼神中带着几分天真而残酷的打量,她抿了抿唇,眼中红光大盛,然后用手指捏开他的嘴,将脸停在距离他一掌之处,开始吸食他的灵力。 体内的灵力迅速向她涌去,封元虚开始觉得手脚发软。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枯禅浑身狼狈的从石壁中爬出来,见此情景,赶忙对伏青骨喊道:“快住手,你吞噬他的灵力,会惹来大麻烦的。” 伏青骨充耳不闻,甚至吸得越发起劲儿。 忽然,她身上爆发出一道青色灵力,灵力没入苍穹,卷起云潮。 “咦?”她好奇地抬头,却见云潮迅速聚集成厚重的乌云,压在了她头顶。 “赶紧停下!”枯禅朝她冲来,一杖将伏青骨和封元虚砸开。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封元虚被他砸进了石壁,而伏青骨摔在水面,滚了几圈后,沉入了水底。 枯禅看着空中劫云,立即重新设下结界,挡在禁地上空。 结界还未成型,两道玄雷便落了下来,分别击中了从水底和石壁上冒头的两人。 枯禅元神受损,见落下的又是玄雷,知道自己挡不住,便躲到了山崖之下。 伏青骨被天雷劈得脑子嗡嗡响,见玄雷再次落下,立即潜入水中,可谁知玄雷入水,电光霎时铺满整个湖面,将她打得浑身发麻。 她连忙从水中钻出,化为黑气,企图逃走。 哪知这玄雷紧盯着她不放,躲哪儿劈到哪儿,将她劈得皮开肉绽,且不知怎么地,这天雷劈开的伤口,竟无法用天魔之力修复,痛得她只想打滚。 不干了,她不干了! 伏青骨眼中红光一散,血瞳渐渐消失,紧接着,无数黑气从她七窍钻出,重新凝聚成小青牛,然后飞快地朝禁地外狂奔。 可奔逃后没多远,一个花鬘飞来将它套住,然后扯到了崖壁之下。 伏青骨被玄雷劈中天灵盖,霎时醒神,兴许是被雷劈惯了,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便本能地催动元婴进行防护。 那头封元虚也清醒过来,在石壁中打坐结阵,抵挡玄雷。 一道道玄雷劈下,伏青骨在天雷中,竟找回了曾经在药王谷渡劫之时的熟悉感,然后调动雷元,用电纹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仿佛过了千百年,又仿佛在一瞬之间,伏青骨观照元神和丹府,看见自己元婴正在借天雷之力淬炼灵气,然后在手中结出了一枚青莹莹的丹。 伏青骨不由自主地用神识碰了碰元婴手中的青丹,却瞬时被吸纳了进去,然后就见元婴张嘴,‘啊呜’一口将她吞进腹中。 神识化开,融入元婴,元婴一手抓住雷元,一手抓住魔种,然后化作一道青光,冲出伏青骨内府,挤开裹在她身上的茧,在玄雷落下来的瞬间,反冲上去一头扎进了云层之中。 云层中黑色与青色电纹交织翻滚,令天地豁然变色,许久过后,明显茁壮不少的青光,落回伏青骨体内,重新化为元婴,开始修复自己的肉身。 胖了不少的魔种滚落一旁,竟也化成个跟元婴十分相似的人形。 空中,一道漂浮的光,没头没脑地窜了一阵,然后裹着劫云略有些蹒跚地飘出了禁地。 石壁中,封元虚也安然度过了天劫,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催动元婴修复身上伤口时,忽然傻住。 他的境界,跌落了。 而与此同时,伏青骨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修为步入了新境界。 第221章 共度此劫 雷劫过后,禁地恢复平静。 小青牛在枯禅背后探出个脑袋,战战兢兢地望向湖面上盘坐之人。 伏青骨起身,回头望向石壁,却见一道紫光自乱石中,冲向禁地之外。 “浮屠境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伏青骨化作一道青光追上去,与紫光撞在一起,然后分散两头落在了湖面上。 因灵晔的灵力被她夺回,又共同渡过天劫,封元虚身上的反噬愈合,终于凑出了个人模狗样。可他却并不高兴,因为灵力减退,他的修为连跌两阶,跌到了化神境初期。 此消彼长,伏青骨的修为则突破元婴,提升至化神境。 两人如今旗鼓相当,封元虚想要再抓住她可就难了,何况还有个老秃驴和怪物,只能回到紫霄雷府再从长计议。 打定主意,封元虚再次布下罗天云雷阵,招来雷电攻击浮屠境结界。 枯禅胸口大震,连忙化作金光没入浮屠塔。 伏青骨挥剑朝雷电斩去,一道鞭子却将神霄缠住,然后将她拉回了水面。 她化掌拍向封元虚,然后搅动剑身用力一扯,便将风雷鞭从封元虚手中扯了出来。 封元虚祭出天裂,捅向天雷在结界的落点,将结界捅出个大洞,然后飞身离去。 “灵晔,此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哼。”伏青骨冷哼一声,捉住风雷鞭灌注灵力,朝他狠狠抽了过去。 风雷鞭带起青色电纹重重抽在封元虚背上,将他抽得吐了口鲜血,封元虚也不甘示弱,挥动天裂冲她劈出道紫雷,将她劈进了湖底,最后掠出结界,驾云而去。 伏青骨从湖底飞出,已不见他踪影。她擦了擦被雷劈出的鼻血,余光扫到个影子潜在水下,正沿着石壁朝禁地外游去,不由得冷笑一声,随后甩出鞭子探入水中将其捆住拖出了水面。 “白小缺,你长本事了。” 小青牛瑟瑟发抖。 伏青骨在小青牛屁股上狠拍了几巴掌,然后抬头看着上空结界被封元虚捅出的大洞,扯着小青牛飞向浮屠山。 她要去帮老和尚补结界。 在她走后,一团黑气从结界中钻进来,盘旋几圈后,寻着一具看守禁地的僧人尸首,然后钻进其七窍,吞噬其还未完全消散的魂体,重新掌控了这具肉身。 他睁开眼,飞身落到湖面,打量起水中倒影。 僧人年纪不轻,面容清癯,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模样,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整理僧袍,收敛气息,再双手合十,满脸慈悲地道了声:“阿弥陀佛。” 他回到山头,敛了其余几名看守禁地僧人的尸首,化出条木舟,载着他们往浮屠山而去。 伏青骨来到浮屠塔顶,入塔后差点被躺得四仰八叉的白龙给绊个跟斗。 它怎么会在这儿? 伏青骨在识海中叫了它两声,却只听见震天的呼噜,还有时不时发出的呓语,都是在叫她。 多半是发现她不见了,找到枯禅这儿来的。 伏青骨摸了摸白龙的龙角,随后看到它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心轻轻一抽。她来到伤口前,以灵力将其覆盖,待其止住溃烂之势后,将白龙收进了袖中。 白龙动荡的魂体安稳下来,紧紧缠着她的手腕,陷入沉睡。 伏青骨再去看枯禅,他正将全身灵力灌注于塔顶上横梁上供奉的一尊释迦神像之上,伏青骨见他面色如金,瞧着十分危险,连忙上前帮忙。 她一手点在枯禅额头,护住其灵台,一手将灵力灌注在神像之中,助他修补阵法。 约莫半个时辰后,空中传来闷响,结界合闭,完好如初。 伏青骨撤手,然后在枯禅对面坐下,继续将灵力输入其灵台,补其元神。 直到枯禅元神稳固,她才收回灵力。 因其才刚破镜,境界本就不稳,又接连耗损灵力,一时内府空虚、眼前发昏,于是‘嘭’地栽倒在枯禅面前,给他磕了个响头。 枯禅连忙扶起她,“贫僧岂好受此大礼?” “……”伏青骨起身坐稳,被他一颗光头晃得眼晕,连忙闭眼调息,片刻后,她才再度睁开眼,对一脸关切的枯禅道:“只是灵力过度耗损,调息后便好多了。” 枯禅感激道:“多谢伏施主出手相助。” 伏青骨满脸歉意,“是我给大师添麻烦了。” 两人道谢的道谢,道歉的道歉,客套几句后,神色都不由得凝重起来。 豫州府时不时传来震动声响,枯禅默念了几句经文后,沉道:“还是低估了巫危行的狠毒和封元虚的凶悍,让豫州府陷入险境。” “如今仙门各派都在豫州,又有凌霄和席玉坐镇,一定会将妖魔都赶出豫州府。”嘴里虽说着安慰的话,伏青骨心头却十分忧心,可那毕竟是地煞阵,当初在药王谷,一个地煞阵已经够呛,何况豫州府内同时有二十几个。 还有素月,也不知情况怎样了。 一想到这儿,伏青骨便坐不住了,起身对枯禅道:“大师,我去豫州府支援。” 枯禅没有阻拦,也阻拦不住,只道:“万事当心。” 伏青骨点头,随后召出神霄,御剑而去。 瀍河之上,一名僧人撑船而来,停靠在浮屠山下的渡口前。 他抬头望向伏青骨离去的身影,露出转瞬即逝的笑容,然后换上悲恸地神情,上岸去山门找弟子来抬尸。 不久后,浮屠禅院响起丧钟。 伏青骨来到豫州府,只见遍地都是妖兽、百姓和修士的尸首,她心头窜起一股怒火,恨不得将巫危行找出来碎尸万段。 “救命!” 忽然,她听见呼救声,循声望去,却见一只妖兽正在扑咬几人,于是连忙御雷而下,将那妖兽劈翻,最后一剑劈碎其内丹。 妖兽倒地,她转头看向几人,却发现这几人是城中官差,为首那个不是知府又是谁? “知府大人,怎么是你。” 知府惊魂未定,见她面目陌生,声音却熟悉,一时不敢相认,“您是……”伏青骨变化容貌后,他立即扑到她脚下,拜道:“伏道长,你终于来了!” 伏青骨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们怎么不去避祸?” “我们都避了,百姓怎么办?”知府指着几名仙门弟子的尸首道:“仙门的人已战死不少,我们若一味贪生怕死,什么都不做,岂非寒了百姓的心。” 看着地上的尸首,伏青骨心头钝痛,她见又有妖兽朝这边过来,对知府道:“你们先走,此处交给我。” 有她在,知府放心,遂点头道:“好,那我们去另一条街搜救。” “等等。”伏青骨转向妖兽尸体,伸手释放出电纹,将尸首中的内丹或魔元都掏了出来,然后注入电纹,再分发给官差们,“再遇到妖兽,就扔出去,像这样。” 说着,她将一颗内丹扔向朝他们冲过来的妖兽。 内丹炸开,妖兽霎时血肉横飞。 她转头对众人问道:“会了吗?” “会、会了。”知府紧紧攥住内丹,生怕一个手滑,把自己炸得升天。 “去吧。” 知府带着人往另一条街去了,没过多久,伏青骨便听到了爆炸声。 她欣慰一笑,随后放出神识查探凌霄的位置,凌霄的灵力与其人一样霸道,很容易就探到了。 伏青骨沿着街道往前,一路杀到了城东,在一个地煞阵边上看到了他,跟他一起的,还有几名蓬莱弟子,几人正在齐心破阵。 “回来了?”凌霄扫了她一眼,在得知她和封元虚同时失踪后,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嗯。”伏青骨落到凌霄身旁,对他道:“地煞阵的薄弱之处在巽位。”说完,她朝阵中扔了几颗魔元,将刚冒头的妖兽们炸了回去,然后扫开烟雾,算清方位后,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地缝之中。 “喂!”凌霄没来得及抓住她,便跟着她跳了下去。 “伏师姐!凌掌门!”几名蓬莱弟子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在地煞阵中,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连忙汇聚灵力定住阵法。 很快,地缝之中传来轰隆巨响,蓬莱弟子被灵力震开,然后爬起来紧盯着地缝,地缝开始闭合,几人还没叫喊出口,就见伏青骨和凌霄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一阵令人骨头发软的挤压声传来,地面开始剧烈晃动,片刻后,地缝‘轰’地撞在一起,合成一道难看的疤痕。 伏青骨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对凌霄问道:“还有多少地煞阵没破?” “七八个吧。”凌霄喘了口气,打量她两眼后,心头有些泛酸,这出去一趟居然重登化神境了,这女人就是个怪物。 伏青骨好奇道:“之前都是怎么破的?” 凌霄哼道:“还能怎么破?用剑气和灵力撑破的。” 伏青骨:“……”这是个正常人吗?难怪路上遇到好几个大坑,感情是这位仁兄炸出来的。 伏青骨透过他乌漆嘛黑的脸,察觉其灵力也耗损无几,便对他道:“剩下的阵法交给我,城中各派死伤不少,需要你去主持大局。”她顿了顿,问道:“素月怎么样了?” “还没结果。”提起师妹,凌霄脸更黑了,“封元虚那个死货,总有一天,我会砍得他捡不起来。” “有屿芳在,素月一定会没事的。”想到封元虚,伏青骨神色也有些阴沉,“至于封元虚,他此次也没讨得好,这会儿应当夹着尾巴回雷泽了,待仙盟成立之后,有的是收拾他的机会。” 妖兽还在叫嚣,两人没工夫叙旧,伏青骨对蓬莱弟子道:“召集所有蓬莱弟子,随我前去破阵。” 几名蓬莱弟子齐声应道:“是!” 此处有她接手,凌霄也不再逗留,前去组织散落在各处的仙门弟子,共同清扫剩下的妖魔。 弘武堂。 随着时间流逝,夙重心头越发焦急,在内堂的客房外来回踱步。 “眼见就快要三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他又转了几圈,终于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他凑到门前,门正好打开,出来的是席玉。 夙重紧忙问道:“我师妹怎么样了?” 席玉拉下遮掩的布条,对他道:“心脉续上了。” “续上了?续上就好!”夙重的心重重落地,随后却见席玉忧心忡忡,眉头又揪了起来,“怎么了?” 席玉缓缓道:“少谷主说心脉虽然已接上,她却仍处于危险之中,就看这几日她能不能醒来,如果……” “没有如果。”夙重斩钉截铁道:“她一定会醒。”说完,便抬脚进了屋。 席玉怔愣片刻后,扯了扯嘴角,“对,她一定会醒来。”他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正色,往堂外走去。 解开地煞阵,清除妖魔的行动,总共持续两天两夜,修士、百姓齐心协力,浴血奋战,终于将城内的妖魔全部剿灭。 可众人都不敢松懈,因为尸体堆积太多,加之不少妖魔身上本就有毒,导致城中瘴气横行,疫病徒生。 楚屿芳有条不紊地安排收治病患、处理尸首、清除瘴气和疫毒,很快便将疫病压了下去。 席玉、伏青骨、凌霄还有各派掌门,共同设下净化大阵将豫州府覆盖,整整净化了七日,才将豫州城内的魔气、瘴气、疫毒等净化干净。 半个月后,豫州府彻底恢复宁静。 盛大的超度法事,在城内最大的道场中举行,这是罕见的僧道同祭,由浮屠禅院和剑阁共同主持。 在经文、咒语,和百姓们的哭声中,死者超脱人世悲苦,踏上往生之路,永享安宁。 法事过后,仙门之人在豫州府重新设下结界,陆续告别百姓,回到浮屠境。 百姓扶老携幼,泣涕拜送。 伏青骨没着急走,她前往府衙,替知府解开了体内的验心符,然后让他帮忙做一件事。 “找牛?”知府惊讶道:“什么牛?” 伏青骨眯了眯眼,“两头没有牛角的牛。” 城内清扫妖兽尸首时,并未看见青牛与天和的尸首,城内设有结界,它们也出不去,应当是隐藏了气息躲在某处。 “没有牛角的牛,还两头?”知府思忖片刻道:“找起来应当不难。” 伏青骨嘱咐道:“最好暗中寻找,不要泄露消息,找到后也不必行动,立即告诉我,由我亲自处理。” 知府点头,“明白了。”这两头牛,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耽搁,立即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伏青骨则在衙署中等消息。 南湖边,一座荒废的宅子里,不时传来抽动鞭子的声音。 一名面容姣好的绿衣妇人,正拿着根粗壮的鞭子,一鞭一鞭狠狠地抽在一只重伤的黑牛身上。 第222章 声东击西 犀渠趁天和与白龙打得两败俱伤之时,趁机掏出了天和的内丹。 不,是她的内丹。 可仅仅拿回内丹,远不能够平息她心中的愤怒与仇恨。所以,它她并没有就此杀掉天和,而是决定留下它来慢慢地折磨。 只是城中修士太多,又在清剿妖魔,她怕自己暴露,于是化为人形,趁乱将天和藏进这所废弃的宅子中,等那些修士离开豫州府后再走。 尤其是要躲着伏青骨那妖道,和浮屠禅院那些秃驴。 她藏了大半个月,终于将仙门各派给熬走了。 为保万全,她偷偷前往衙署打探,在确定仙门的人都走干净后,才扮作农妇,驱赶着天和出城。 谁知刚出城门不远,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咬牙切齿地骂道:“臭道士,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臭道士转头一笑,“犀渠,你是乖乖跟我回浮屠山,还是让我将你打回原型,绑回老和尚面前?” 犀渠化出一根长棍,在手中转了转,指着伏青骨道:“今非昔比,老娘已拿回内丹,再想降服我,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玄真棍。”伏青骨打量她手中长棍,赞美道:“倒是件好灵器。” “算你识货。”犀渠脚下一蹬,举棍朝伏青骨打去。 伏青骨不闪不避,等棍至眼前,弹出电纹将玄真棍缠住,电纹如蛇随棍而上,迅速钻进入犀渠体内。 犀渠只觉得身上发麻,然后‘扑通’一声,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 “你!”她抬头惊恐地瞪着伏青骨,这臭道士竟修至了化神境? 不,灵晔从前可不就是化神境么? 她怎么忘了这茬? 真是吃了健忘的闷亏! 玄真棍落入伏青骨手中,她正欣赏着,余光忽然扫到打算开溜的天和。于是翻转手腕提棍一劈,天和便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 犀渠张大了嘴。 伏青骨垂眸看着她,“还打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犀渠埋头装死。 伏青骨捆了她,然后扯起天和,骑着它往浮屠境去。 睡了半个月,白虺终于苏醒。它钻出伏青骨的袖子,傻着龙脸盯着眼前陌生的景象,问道:“这是在哪儿?” 它不是在浮屠塔中么? “我们出豫州府了。”伏青骨捏了捏它的尾巴,然后将它摆弄了几个来回,安心道:“看来伤都好了。” “刚醒来就非礼我。”四脚蛇卷起尾巴遮住肚皮,“臭妖道,你害不害臊!” “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伏青骨戳了戳它的脑门儿。 白虺叼住她的指头啃了啃,惊喜道:“你的修为恢复了?” “不止恢复了,还更上了一层楼。”伏青骨抽取一丝真元喂给它,它立即舒服得眯起了眼,她叹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白小缺附身时,吞噬了封元虚之修为,令她突破元婴,步入化神境,此举已是有违天道。 若非那日有封元虚替她分担一半的天雷,她能否安然度过雷劫还未可知。 而踏入化神境后,修为每上升一层,所面临的天劫会更为酷烈。 不光是天雷,还有天兵、天刑、天道、天魔四劫,若道义不坚,心智不定,稍有差池便会致使五劫加身,灰飞烟灭。 想她不仅曾修习禁术,如今又重陷禁术之中,且体内魔种经由上次天劫化形,已成为她无法割舍的部分…… 这般逆天叛道,若再次遇劫,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四脚蛇蹭了蹭她的手指,安慰道:“无论是福是祸,我都陪着你,不必害怕。”随后心有余悸地补道:“不许赶我走。” 伏青骨垂眸一笑,“嗯。” 此时要赶走,怕也舍不得了。 喂完灵力,四脚蛇化形从她身后贴上来,将她搂进怀里,伏青骨任由他缠着,享受此刻难得的温和与安宁。 行至浮屠境,已是傍晚,还未入境便见一人御器,没头没脑地撞在结界上,然后又朝他们栽落下来。 伏青骨甩出鞭子将人接住,拉到面前一看,发现此人竟是黄金台的孔方。 孔方伤得不轻,又经方才那一撞,人已经昏死过去。 伏青骨见他这模样,便知黄金台恐怕不好,顿时没了溜达的闲情逸致,开启传送阵,紧忙送他回到了浮屠禅院。 禅院正值晚课之时,不少禅院弟子和别派修士齐聚禅院之中,骤见空中出现传送阵,纷纷围过来看,却差点被摔出来的雷兽跟犀渠砸个正着。 “哎哟!这是什么?” “雷兽?” “这女子又是谁?” “不知道,闻她一身妖气,肯定不是凡人。” “谁带回来的?” 众人伸长脖子看向传送阵,便见伏青骨揽着一人从传送阵中跳了下来。 “伏仙子?” “她手中的又是谁?” 伏青骨落地后,对一名清风派的弟子道:“快,去请楚谷主过来救人!” 那名弟子见她手中的人满身鲜血,应声后赶忙去了。 众人连忙围上来帮忙接人。 “这不是黄金台的孔方么?” “对呀,怎么伤成这样?” 几名僧人听见动静挤进来,见状对抬人的弟子道:“快抬进普慧殿。”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孔方抬走。 伏青骨叫来几名弟子看守天和与犀渠,随后跟进普慧殿,没一会儿,枯禅、席玉、凌霄、楚屿芳等人,以及各派掌门、长老都到了。 孔方人没醒,嘴里却不停地吐血,神识十分混乱微弱。 有人慌道:“他、他快不行了!” 有人看到楚屿芳,叫嚷:“楚谷主来了!” 枯禅与凌霄同时出手,一人聚其元神,一人护其金丹。 楚屿芳分开人群来到孔方面前,打量几眼后,从药箱里挑出几个药瓶,各倒出几枚药丸给孔方服下,再以灵力激发药性。 很快,孔方便止住了流血和吐血。 楚屿芳示意枯禅和凌霄撤手,然后将灵力化为细如牛毛的针线探入孔方体内,替他缝合断裂的经脉和伤口。 有人不禁赞叹,“当真是妙手。” 在众人投来责备的目光后,立即闭嘴,屏气凝神地看楚屿芳为孔方治疗。 楚屿芳额头浸出冷汗,伏青骨察觉其似有不济,来到其身后,将灵力缓缓渡入其内府。 当灵力一探入楚屿芳体内,伏青骨便不由得皱起眉头。 楚屿芳灵力亏空得太过,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肯定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没来得及好生调理所致。 她叹息一声,继续为其注入灵力。 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楚屿芳越发沉静专注,她替孔方修补经脉后,再导其灵力助其调息。 待其体内灵力能自主运转后,才撤回手松了神色道:“应无大碍了。” 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对她投来钦佩的目光。 楚绾一当家之时,这位少谷主鲜少露面,其绝俗之容貌远比其精湛之医术,要更为声名远扬。 众人对其印象,也只局限在是个病弱美人之上。 可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在豫州府之时,各派对其精湛的医术,说一不二的魄力,还有果决的行事作风领略得十分彻底。 对其也大为改观,打心里敬重起来,不敢再轻慢。 怪道说药王谷能位列七大仙门,怪道说这药王谷有两位谷主,原来这两位谷主都不是寻常人物。 楚屿芳往孔方胸前一点,孔方立即咳嗽起来,呕出几口淤血后,缓缓转醒。 “哎,醒了醒了。” 楚屿芳想起身,却被伏青骨按住,“专心调息。” 她愣了片刻,给自己服用了一颗养元丹,开始闭眼调理内息,聚敛灵力。 孔方睁眼后,有些许茫然,在看清围在自己周围的人时,情绪立即激动起来。 他抓住枯禅的胳膊,急切道:“大师,黄金台遭魔族袭击,还请大师派人相助!” 听闻黄金台遭袭,众人不禁想起那日匆匆离去的颜家父子,顿时面面相觑。 “施主稍安勿躁。”枯禅问道:“黄金台现下情况如何?” “黄金台内出了叛徒,他们在得知掌门自浮屠境返回泑山的消息后,便与魔族里应外合,清洗了掌门的亲信和门内反对他们的弟子。然后,在掌门返回黄金台之时,联合魔族对其进行刺杀,掌门重伤被捕,如今生死不知。” “六净不是带人前去支援了么?他人呢?” “少君赶回泑山时,掌门已被抓走,他带着禅院的师兄们潜回宗门,也失去了消息。我带着弟子们想潜回宗门打探,却不想暴露了行踪,弟子们为助我逃脱,都被……杀了。” 说到此处,孔方双目通红,脸上布满痛苦和仇恨。 他随后又再次对枯禅请求道:“如今还不知掌门和少君如何了,还请大师立即派人前去相救,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凌霄起身道:“我立即带弟子前去黄金台救人。” 他一开口,剑阁旗下所辖门派自是义不容辞,很快便组织起上百人,整装候在殿外。 席玉也组了数十名蓬莱弟子,前去相助。 清风朝伏青骨投去询问的目光,见伏青骨点头,他立即带着弟子,汇入门外的队伍之中。 其余门派,也纷纷派出弟子前往。 孔方感激得差点五体投地,“多谢诸位仗义相助。” 他拿出一枚哨子交给凌霄,“凌掌门,这是鹰哨,到泑山地界后,可用它召唤我饲养的哨鹰。哨鹰能和潜藏在泑山四周的弟子联络,只要凌掌门找到他们,他们可以替你们带路。” 凌霄接过后,招来夙重交代他留守浮屠山照应素月,然后立马带人前往泑山。 孔方艰难地朝众人叩头,“有劳诸位了,孔方替掌门和少君多谢诸位恩德。” 枯禅扶他起来,“有凌霄掌门亲自前往,定然能救出颜掌门和六净,孔施主便安心留在禅院养伤便是。” 孔方再想去也是有心无力,只好答应。 晚课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枯禅也没再继续,众人也就散了,各自回了各自的厢房。 最后,只留下枯禅、夙重、席玉、伏青骨和楚屿芳几人。 楚屿芳内息终于安稳,脸色也好了许多,伏青骨撤回灵力,扶着她起身。 枯禅盯着楚屿芳,关怀道:“楚谷主可要保重身体,切忌思虑太过,操劳太过。” 楚屿芳微微颔首,“晚辈知晓,有劳大师操心了。” 伏青骨望向枯禅,品出其神色中的悲悯,再看楚屿芳,心头不由得打了个突。 席玉一直望着殿外,许久才收回目光,对众人道:“黄金台叛乱,定是魔族蓄谋已久,其聚天下之财,敛世间至宝,引来魔族觊觎乃迟早之事。只怪颜掌门太过掉以轻心,以至于宗门沦陷,此次即便将其救出,恐怕也是元气大伤。” “阿弥陀佛。”枯禅叹道:“自六净被盯上,此番劫难已是无法避免。” 伏青骨不由得再次想到,若是在蓬莱之时,颜崟便将颜恻交给枯禅,专心经营门内事务,恐怕也不至于中了魔族的奸计。 与魔相比,人心才是最难跨越的障碍,其余种种不过都是因果罢了。 楚屿芳思索片刻后,担忧道:“就怕魔族针对的不止是黄金台。” 她想起药王谷,想起巫山派,不由得娟眉轻蹙,“我总觉得,咱们这仙盟大会太过不顺,像是有人想将各派故意耽搁在此似的。” 席玉点头,“近来我也有此感,所以已传信给掌门师兄,让蓬莱境加强防守。” 伏青骨被二人这么一提醒,眼前闪过巫危行的脸,总觉得自己隐约抓到些什么。 巫危行耳目遍布各派,连浮屠境进行清扫,也难免有遗漏,何况其他门派? 偷天洞据点一个个被捣毁,药王谷、山海阁、剑阁一次次行动被破坏,以之诡诈精明,难道就对席玉与枯禅、凌霄,重组仙盟之事,半点都没察觉?没听见一点风声? 若是他知道,他会怎么反击? 伏青骨不禁将自己代入巫危行之处境,设想道:若是自己,那必然会先将计就计,声东击西,然后逐个击破。 而说到声东击西,有什么比他跟封元虚亲自出马,更来得立竿见影呢? 如今回想,无论是巫危行亲自对她说的话,还是让云述‘无意’透露,或是让其他魔族转达她的话,都是为了迷惑她。 让她和众人以为,他来浮屠境的原因是为了她。实际上,不过都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谁是饵,谁是鱼,他们真的看明白了吗? “不好。”伏青骨脸色隐隐发青,她对几人道:“赶紧告知各派,魔族真正的反击,恐怕不在浮屠境。” 几人脸色顿变。 第223章 危局将至 殿中都是明白人,伏青骨一点,立即清楚她所指为何。 席玉连忙前去通知各派,与留守在各家宗门中的弟子联络,令其加强防范,提防魔族入侵。 伏青骨对枯禅道:“大师,仙盟大会之事,你们有什么打算?” “章程早已拟定,各家所推举的门派,也已在列,只差正式宣告。” 枯禅看着被风摇晃的烛火,神色肃穆,“事急从权,当下各类繁文缛节能省则省。明日一早,贫僧便召集各派掌门、长老,公布新仙盟成员和盟规,再誓师抗敌。” 伏青骨问道:“新仙盟在列成员都有哪些?” 枯禅道:“剑阁、浮屠禅院、蓬莱、药王谷、黄金台,五派依旧在任,另有沙洲沙陀寺和北境漠雪宗两派,被推举入盟。” 沙州与炎州比邻,由沙陀寺辖管,其辖地内多以佛修为主。 伏青骨想起近日确实见过一些衣着与浮屠禅院僧侣略有不同的和尚,在豫州除魔之时,表现十分出众。 因为都是和尚,她只当是浮屠禅院特别排遣去豫州相助之弟子,却不想原来是沙陀寺的僧人。 这漠雪宗,伏青骨倒是熟悉,因其与雷泽以漠雪山为界分辖北境。 在她所恢复的记忆中,漠雪山终年积雪,不通人烟,而漠雪宗弟子亦是深居简出,逍遥世外。 雷泽曾派人数次拜访,却迷失在其所设护山阵中,每每无功而返。 这两个门派与中原各仙门来往并不多,此次为何竟会被推举入盟? 她盯着枯禅,总觉得这其中,少不了他的功劳。 说不定还有狐狸的一份儿。 她问道:“新仙盟誓结成之日,凌霄和颜崟两位掌门便缺席,会不会太过仓促?” 枯禅胸有成竹道:“有凌霄掌门出手,黄金台之事今夜便会有个结果,且耐心等着吧。” 凌霄之所以自请前去救人,恐怕也是不想再因此耽搁时间。 看来,黄金台今夜必定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哦,对了。”伏青骨听见门外传来僧人低声呵斥之声,对枯禅道:“我已将犀渠寻回,顺便带来了天和,它们就交给大师处置了。” “你不想问问?” “问什么?” 两人对视,枯禅摇头,“没什么。” 这时,一名僧人来到殿外,似有话要禀。 伏青骨与楚屿芳见状,也不再多留,双双辞了枯禅出殿。 那僧人颔首对两人行佛礼,双眼观心观鼻,目不斜视。 二人回礼后,与他错身离去。 走出几步后伏青骨忽然顿脚,回头看着那和尚,然后悄无声息地将一道灵力弹入他后背。 僧人毫无所觉地跨进了殿门。 难道是她多疑了? 枯禅不动声色地朝伏青骨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伏青骨摇了摇头,随即迈步追上楚屿芳。 楚屿芳侧身朝殿内看了一眼,“怎么了?” 伏青骨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师父有些面生。” 楚屿芳回想那僧人的面貌,说道:“是有些面生,只是浮屠禅院僧俗众多,遇见面生的也不奇怪。” “嗯。”伏青骨掩下心头无端冒头的怪异之感,边走边打量她,“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 楚屿芳本想点头,可想起她方才为自己输送灵力,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掩饰无意,说道:“近来是有些累过头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自己有数,况且嬷嬷也替我把着关,不会出岔子的。” “连枯禅大师都察觉不对了,还说有数?”伏青骨语气不由得紧了几分,“我看嬷嬷也是管不住你的,一会儿见我,还指不定会怎么告状呢。” 楚屿芳有些心虚,低着头没有接话。 伏青骨不忍说重话,低声劝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受伤的仙友和百姓,但正因如此更该保重自身,若是你倒了,谁又来替他们诊治?” “我知道了。”楚屿芳歉然道:“屿芳总是让你担心,实在过意不去。” 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再犯又是一回事,楚屿芳这脾气伏青骨已摸了个透彻,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将白藏给搬了出来。 “我担心也就最多说你几句,若是让小白知道,恐怕要日夜难安了。”伏青骨长长地叹了口气,驻足望向远方沃野,“他此刻正替你守着药王谷,等你回去,你若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辜负了他?” 想起白藏因自己病情而染上忧愁的脸和他临行前之谆谆叮嘱,楚屿芳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往后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然后平平安安的回药王谷见他。 伏青骨见她表情严肃认真,踏实不少,果真还得看小白。 “明日之后,我便送你回药王谷。” 楚屿芳微怔,随即道:“我自己回去便可,你已经为我和药王谷做得够多了。” “若是平日你要自己走,我不勉强,可如今局势扑朔迷离,让你独自回去我不放心。”伏青骨拍了拍袖子,四脚蛇冒出个脑袋,“且有白师兄在,来去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四脚蛇扬起头,表情骄傲。 “况且出来这么久,我也想小粘糕了,正好回去看看它。”伏青骨看着她,“难道药王谷这就不欢迎我了?” “怎么会。”楚屿芳立即打消疑虑,拉着她的手道:“药王谷随时都欢迎你,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这还差不多。”伏青骨露出笑容,片刻后又叹道:“黄金台如今危境,显然是有人蓄谋已久,若真如我所料想那般,巫山派近日恐怕也会有所行动。” “已经有所行动了。”楚屿芳眼中闪过锐芒,表情也凌厉起来,“小白传信来说,五毒派潜入巫山的弟子,好些已同谷中断了联络,守在界外接应的弟子,还发现了不少五毒派弟子的尸首,他决定亲自带人潜入巫溪境内查探。” 她担忧道:“魔族诡计多端,我怕他出事。” 伏青骨安慰:“小白行事向来粗中有细,又有左长老在旁监督,不会自作主张的。他们既然决定入巫山派一探究竟,定有几分把握,你不必太担心。” 这道理楚屿芳自然懂得,可她心头记挂着那人,又如何不担心呢? 伏青骨转开话头,问道:“素月如何了?” “嗯?”楚屿芳回神,“虽然已渡过危险时期,却还是老样子,总是昏昏沉沉,睡多醒少。” “她此次伤得委实太重了。”伏青骨想起素月当日受伤情形,仍心有余悸,“我随你去看看她。” “嗯。”钟楼传来钟声,楚屿芳算着时辰到:“正好这会儿嬷嬷应当在替她行针,行针后会应该能清醒片刻。” 伏青骨催促道:“那赶紧回去吧。” 两人疾行至芙蕖堂,来到内院,伏青骨刚进院子,就见一道矮小地影子从庭院中闪过,然后飞快钻进了嬷嬷的屋子。 “是白小缺。”白虺提醒道。 “我看见了。”伏青骨凉凉道:“先去看素月,过后再收拾她。” 来到素月房前,楚屿芳轻叩房门,等了片刻,医侍才过来开。 “少谷主,伏仙子。” 楚屿芳低声问道:“人醒了吗?” 医侍答道:“刚醒。”然后侧身让二人进门。 两人前后脚来到里屋,嬷嬷正和另外一名医侍在收拾器具,见两人进来,低头对床榻上的人笑道:“少谷主和伏仙子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抬了抬手,伏青骨立即上前将她扶起,楚屿芳则拿过软枕垫在她身后。 伏青骨坐到床榻边,顺势握着她的手,探查其脉象。 嬷嬷端来杯水喂给素月,一边对伏青骨道:“仙君情况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虽比之前好得多,可内里却依旧虚乏,灵力也近似于无,再探其金丹,也是枯竭暗淡,毫无生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境界跌落,修为难保。 伏青骨收回灵力,对素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素月声音绵软无力,目光也不如从前精神,她缓缓道:“多亏少谷主和嬷嬷,这份恩情,素月铭记于心。” 嬷嬷有意活络场面,瞅了眼自家少谷主,眯眼笑道:“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楚屿芳被闹了个脸红。 伏青骨和素月见状,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嬷嬷,今日该药浴了,劳烦嬷嬷去替我备药。” “好好好,老身这就去。”这是害臊了,将她支走呢。 嬷嬷也不戳穿,收拾好东西,招呼医侍一同出了房门。 人走后,伏青骨对楚屿芳问道:“我方才探脉,发现素月内府空虚,金丹也即将枯竭,可有补益之法?” 楚屿芳挪来凳子坐下,接过素月的手,替她探了探脉,说道:“断裂的心脉还未复原,不能贸然行回丹之法,否则灵力太盛,会导致心脉承受不住而在此断裂,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情形。” 修为和性命,自然是性命更重要,只是修行不易,金丹散去后再想重结,会比从前难上百倍,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结丹。 这怎不令人心痛惋惜。 素月拍了拍伏青骨的手道:“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待伤好后,我再努力修炼就是。”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素月话说得轻松,可心头却十分沉重,若金丹真的保不住,她往后的路还不知如何艰难。 她又暗下决心,无论怎样艰难,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妥协。 剑阁不养废物,她更不想成为废物。 想到明日过后,她们就要启程回药王谷,楚屿芳对素月邀请道:“仙君,明日过后我们便要启程返回药王谷,我想请你共同前往,好方便照料,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事需得掌门和师兄应允,不过我想他们会答应的。” “那我明日便同他们商议。” “有劳了。” 伏青骨打趣道:“嬷嬷方才不都说了?自家人用不着客气。” 说完三人都笑了。 楚屿芳见素月神色有些疲倦,对她道:“你先歇息吧,过会儿我让人来守着。” 素月点头,眼皮撑不住,已先一步阖上了,二人扶她躺下,她很快便昏睡过去。 伏青骨替她盖好被子,觉得屋里太亮,又灭了两盏灯。 楚屿芳见其睡得不安稳,从药囊中拿出一个香包放在枕边,仔细观察其神色后,才同伏青骨悄声退出。 出得房门,伏青骨便见白小缺在对面探头探脑,遂对她呼道:“过来。” 白小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楚屿芳。 楚屿芳笑了笑,替她对伏青骨道:“这两日小缺很是勤快,在院里帮了不少忙,说起来你的修为得以恢复,也有她歪打正着的一份功劳,就免她一次罚吧。” 白小缺不住点头。 还敢点头?伏青骨暗自冷哼,面上却松了神色,“此次看在少谷主的份上,便免你一顿鞭子,还不滚过来跟我回房。” 白小缺磨磨蹭蹭的来到伏青骨面前,小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闪过精光。 骗子! 白想缺想开溜,谁知衣领一紧,整个人就被伏青骨拎起来。 熟悉的巴掌落在她屁股上,她张嘴想哭,却被伏青骨下了禁言咒,脸上直滚泪珠。 四脚蛇同情道:“鞭子可免,巴掌难逃,啧啧,还是太年轻了,不识妖道狡诈。” 伏青骨对楚屿芳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好好休养,我们就不打扰了。” 楚屿芳替白小缺擦了擦眼泪,对伏青骨道:“她还小,别罚太狠,瞧着可怜。” 这小魔星皮糙肉厚,连天雷都挨得,哪里怕她巴掌?不过是借此装可怜罢了。 伏青骨拎着白小缺,辞别楚屿芳,走向外院,不多时,楚屿芳便听见外院传来一阵牛叫,不禁无奈摇头。 转脸见嬷嬷站在自己房门前望着她,轻咳两声,朝嬷嬷讨好一笑。 嬷嬷叹气,“少谷主,药浴准备好了。” 楚屿芳替素月合上房门后应道:“就来。” 这厢,伏青骨收拾完白小缺,本打算重新将她封印,可想起瀍河禁地中自己重伤,被她附身时的场景,便改了主意。 再强的封印只能暂时封住白小缺的魔气,封不住她那颗心,只要再次出现她重伤的情况,白小缺依旧会变得不可控,倒不如试着纵一纵,先给她点甜头,再慢慢驯化。 伏青骨凑近白小缺,朝她摊开一只手,问道:“白小缺,想不想再试一试。” 白小缺:“?” 伏青骨微微一笑,“我这具身体,想不想再试一试?” 白小缺盯着她的笑容,小小的身子不由得蜷缩成一团。 这、这妖道又耍什么诡计? 第224章 引魔上身 “不愿意?” “你不罚我?” “只要你不作恶,我便不罚你。” 白小缺对善恶之分尚不甚明晰,她害怕这是伏青骨想罚她找的借口,却又难以控制对她肉身之觊觎。 寻找可助自己历劫渡险的肉身,是魔的本能,伏青骨在瀍河禁地能扛过令她畏惧的玄雷,便说明她没选错。 此刻得到这具肉身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叫她如何抗拒? 白小缺忍不住点头。 “我不答应。”白虺化身按住白小缺的脑袋,对伏青骨道:“万一这小魔星乱来,我可制不住她。” “放心吧,不会让她乱来的。”伏青骨取下白小缺头上的花鬘递给白虺,“不还有这个么?来,给我戴上。” 白虺盯着花鬘,眉毛打结。 伏青骨问:“不信我?” “我敢不信吗?”白虺扯过花鬘,朝伏青骨头上一盖,差点戳着伏青骨的眼睛。 伏青骨伸手正了正,对白小缺道:“来吧。” 没了花鬘的禁锢,白小缺两眼直冒红光,然后化作黑气,从伏青骨眼耳口鼻中钻了进去。 白虺紧张地看着伏青骨。 黑气全部钻入伏青骨体内,她脸上的淡然笃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兴奋。 白小缺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腿儿,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真的得到了这具肉身。 伏青骨这个傻子,只要她占据了这肉身,一切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白虺盯着滋滋往外冒魔气的伏青骨,心情很是复杂,他板着脸喊了声,“白小缺?” 白小缺抬头盯着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碍事鬼,她咧嘴一笑,然后猛地朝白虺胸口撞去。 “哎哟。”白虺冷不防地被她撞翻,等爬起身时一看,白小缺已经从窗户跳了下去,他连忙追赶,“白小缺你给我回来!” 普慧殿中,正在商议要不要再派人去驻守瀍河禁地的枯禅与僧人,同时停下了谈话。 枯禅神色迅速恢复如常,对僧人问道:“如晦,怎么了?” 如晦摇头,继续道:“弟子以为,如今人手吃紧,禁地又无囚犯,不必再设岗看守。” “你想留在禅院?” “如晦想替禅院尽一份心力。” 到底是年轻,心不定。 枯禅点头道:“你若不愿再去,我也不勉强,只是结界与岗哨却不能撤销,我会另外安排人前去看守。” “禁地已无囚犯,为何还要设岗?” “伏施主带回来的犀渠与天和,不适宜留在禅院中,我打算将他们送去禁地关押。” “原来如此。”如晦毛遂自荐道:“弟子对禁地最熟悉,此事不如交给弟子去办。” “也好。”枯禅问道:“那你过后又作何打算?” 如晦忽然正色,然后挺起脊背,朝枯禅拜下,“弟子想侍奉在师父左右,恳请师父成全。” “你想让我收你作入室弟子?” “这是如晦之夙愿。” 枯禅沉默片刻,点头道:“你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既有这份心,自该成全。” 如晦面露喜色,再拜道:“多谢师父。” 枯禅抬手虚扶道:“起来吧。 如晦眼中,暗影沉沉。 白小缺得到伏青骨肉身后,在浮屠山四处乱逛,就差茅厕没进去瞧一瞧了。 白虺则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了一路的烂摊子,脸色奇臭无比。 如果不是因为她驱使着妖道的肉身,好歹得打一顿。 逛到后山,白小缺忽然听见一阵咒骂,立即竖起了耳朵。 “臭道士,死秃驴,你们最好是放了老娘,否则总有一天,老娘要杀光你们这些道士和尚,让你们永不超生。” 在咒骂声中,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兽息。 那声音又骂道:“贱畜,你也配嘲笑老娘?等老娘得自由,首先便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白小缺好奇走近,却见一名女子被铁链锁住手脚,拴在一尊石佛上,在她不远处,还拴着一只似牛非牛的妖兽。 女子见到白小缺,叫骂声顿时止住,带着畏惧又心虚的表情盯着她。 “是你。”白小缺嗅出她的气息,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我、我方才可没有骂你……嗯?”犀渠忽然察觉不对,这臭道士身上怎么这么重的魔气? 她仔细端详、辨认,隐约在伏青骨身上察觉到了那孽胎的味道。 “你是白小缺?”是叫这个名字吧? 白小缺点头。 白虺跟过来,对白小缺喝道:“白小缺,回来。” 白小缺才不理他,她绕着犀渠转了两圈,又看向一旁的天和,看得天和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地退后。 这人什么意思? “你夺了这臭道士的肉身?”犀渠惊讶片刻后,神色一软,对白小缺道:“乖女儿,快给娘解开这锁链,待娘自由后,便带你闯出这浮屠山。” “娘?”白小缺歪头看着她,目光迟疑。 “对,我就是你的娘啊。”犀渠忍着心头恶心,对她露出和善的笑容。 白虺在一旁道:“她骗你的,你忘了?你出生时,她还想杀了你。” 犀渠骂道:“臭四脚蛇,你闭嘴!我们娘儿俩的事,与你何干?” 臭四脚蛇冷笑一声,招来水将犀渠冲倒,看她在稀泥里打滚。 “竟敢对本君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欠收拾。” 白小缺回头瞪他。 白虺怒道:“少拿我妖道的脸做这种蠢表情,信不信我揍你?” 随后,探出龙尾将白小缺卷住。 白小缺张嘴就是一口,疼得他立即将尾巴缩了回来。 “反了天了!” 白虺催动魂契,试图唤醒伏青骨的元神,却没得到回应。 他心头一沉,妖道该不会回不来了吧? 白小缺将犀渠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去解她身上的锁链,可刚要动手,头上的花鬘便勒得她剧痛无比。 她烦躁地想将花鬘扯下,可越扯花鬘勒得越紧。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传来,将几人吓了一跳。 白虺循声望去,却见是在普慧殿外,遇见那个和尚。 他不由得暗惊,这和尚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犀渠骂道:“哪儿冒出来的死秃驴,吓老娘一跳。” 天和转头打量那和尚,眼中闪过诧异。 白小缺冲到和尚面前,扯着头上的花鬘,红着眼睛威胁道:“解开它。” 和尚摇头道:“此灵契为住持所炼,贫僧无法解开。” 白小缺一把拧住他脖颈,凑近道:“解开它,否则吃了你。” 和尚却镇定自若,“即便施主吃了贫僧,贫僧也无能为力。” 白小缺张咬向他脖颈,却被花鬘压跪在地。 白虺上前扯起她,对和尚道:“我先带她回去,不许告诉老和尚。” 和尚双手合十,朝他笑了笑,“好。” 白虺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这和尚阴阳怪气的,说不出的奇怪。 犀渠朝白小缺发出一声低吼,白小缺又挣开白虺朝犀渠奔去。 一道青色电纹忽然浮现将她捆住,电纹随后又化为鞭子,抽在了犀渠身上。 犀渠被抽得直哆嗦,在心头将伏青骨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 白小缺使劲挣扎,身上的电纹却越勒越紧。 白虺脸上一喜,“妖道!” 伏青骨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听见了,这么大声做什么。” “谁让你半天都不答应我。” “怎么,这么怕我回不来?” “还笑!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 这妖道,果真无情无义,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这不是回来了么,别怕。”伏青骨哄了一句,忽然发现一旁的和尚,语气中的笑意散去,问道:“他为何在此?” “我哪儿知道,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白虺见那和尚一直盯着伏青骨,心头有些不舒爽,“总觉得这和尚鬼头鬼脑的。” 经他这么一说,伏青骨先前那种怪异之感再次升起,她正欲探究,却被白小缺扰乱。 白小缺还在挣扎,伏青骨操纵鞭子,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抽了几记。 “哎哟,轻点!你对自己竟也下这般狠手?”白虺忙上前扶住白小缺,却见白小缺满脸惊恐,又幸灾乐祸道:“活该,你跑啊,你再跑一个试试?” 白小缺身上又疼又麻,魔气也不受控制地消散。 她暗自悲愤,这妖道果然是故意让她附身,好找借口来收拾她的! 骗子!她再也不相信她了! 白小缺萌生退意,却忽觉伏青骨体内窜出一股魔气,将她死死锁住。 大胆魔种,竟然敢以下犯上! 魔种不仅敢以下犯上,还敢得寸进尺,它锁住白小缺,并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噬其魔气。 它美滋滋地想,有恃无恐的感觉真不错。 白小缺想反抗,却被另一道更为强横的力量摁住,动弹不得——那是妖道的元婴。 魔种吸取白小缺魔元,元婴则负责将其炼化,将其归为己用。 白小缺被压制,伏青骨的一只眼睛渐渐褪去血色,变得清澈。 她顶着双异盯着和尚,问道:“不知师父如何称呼?” 和尚答道:“贫僧法号如晦。” “如晦师父怎会来此?” “如晦受师父之命,明日送这两头妖兽前往禁地,所以事先来查看一二。” 伏青骨收起身上电纹,慢慢走近他,“如晦师父见到我这副模样,似乎并不惊讶。” 如晦冷静道:“贫僧乃看守禁地的弟子,伏施主两次来禁地,贫僧都在场。” “原来如此。”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 如晦检查犀渠与天和的封印后,见其有所松动,便朝封印中灌注灵力,重新将其加固。 其所施展之术法,分明与浮屠禅院弟子同出一脉,伏青骨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封印修复完毕,如晦转身对伏青骨与白虺告辞,“贫僧事了,便先行一步,此处不便久留,二位也请早些回去吧。” 伏青骨道:“多谢师父提醒。” 如晦朝二人行了个佛礼,沿着山路没入夜色之中。 一丝魔气贴着地面,飞速朝如晦游去,却被他一脚踩碎。 两次试探皆无异常,不是身无尘埃,就是太会伪装。 伏青骨散去魔气,余光扫到天和,见它注视着僧人离去的方向,便来到了它面前,问道:“你认识他?” 天和收回目光,摇头。 犀渠插嘴道:“道士,我想同你谈个交易。” 伏青骨有些好奇,“说说看。” 犀渠纡尊降贵道:“我不想再被镇压回禁地,只要你放了我,我便做你的契兽。” “想得到美。”白虺杵到伏青骨身旁,将犀渠上下打量一番道:“就凭你还想当妖道契兽,当坐骑都不配。” 况且,这蛮牛贼心不死,谁知道她打什么歪主意? 犀渠气得脸青,“配不配也是我跟她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伏青骨道:“他是我的道侣,自然与他相关,他不答应,我也不会同意。” 白虺立即眉开眼笑,看向犀渠表情十分得意,“听见了?” 犀渠被挂了脸,气急败坏道:“谁稀罕,老娘是上古凶兽的血脉,找谁找不到?” 白虺不屑道:“上古凶兽血脉,这会儿还不是被锁在这儿?” 犀渠恨不得一棒子敲死这条四脚蛇。 这话倒提醒了伏青骨。 这犀渠是上古凶兽之血脉,白小缺何尝不是? 伏青骨忽然想起,上古凶兽继承血脉与能力的其中一种方法,便是吞噬。 她眯起眼睛想,方才白小缺是真心想解救犀渠,还是对其起了邪念? 她倒是希望前者。 伏青骨松开对白小缺的桎梏,将她从体内逼了出来。 白小缺凝成人形,腿脚发软,摔坐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愤愤地往伏青骨脚上踹了一脚。 伏青骨将花鬘摘下来,重新压在了她头上,问道:“你想救你娘亲?” 白小缺望着她,满脸戒备,她又想做什么? 伏青骨又对犀渠道:“方才听你称她为女儿?你肯认她了?” 白虺想想不对,不满道:“你方才都听见了,为何装不在?” “别添乱。”伏青骨对犀渠和白小缺道:“你们若真想相认,我可以去找枯禅,替你们求情。” 白小缺和犀渠不约而同地想:这妖道才不会这么好心。 于是二人皆摇头。 伏青骨惋惜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 她对白虺和白小缺道:“回去吧。” 犀渠疑惑,这妖道说真的?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反悔,让臭道士帮忙时,浮屠山的结界忽然打开了。 蓬莱的传送阵出现在空中,紧接着,武陵派的弟子从传送阵里飞出,剑上各驮着一名伤患。 伏青骨神色一紧,对白虺道:“走,回禅院。” 三人立即消失在了犀渠面前。 “喂!”犀渠顿时后悔,早知道就答应这臭道士了,她不想回禁地。 伏青骨走后,天和忽然起身,铆足劲往外一奔,身上的锁链霎时断裂。 犀渠回头,见它凝视自己,脑海中闪过一道光,她冷笑道:“你果然与那和尚相识。” 天和眼中燃起两团黑火,然后朝犀渠走去。 第225章 天和伪装 如枯禅所言,有凌霄出手,黄金台乱党,不到天亮便被击破,魔族也迅速溃败撤退。 前去黄金台相助,受伤和战死的修士,都陆续被送回至浮屠禅院,由枯禅亲自带领禅院弟子和各派修士,进行安置。 嬷嬷领着几名医侍带头,为伤患疗伤,她压着话,直至卯时才让人去请楚屿芳。 经过药浴和一夜休整,楚屿芳的精神显然好转许多,一入禅院便有条不紊地替伤患诊治起来。 白小缺殷勤地给嬷嬷打下手,时不时拿眼珠子偷瞧伏青骨。 见她忙着替武陵境弟子疗伤,没功夫搭理自己,借帮忙治疗伤患之便,吸取众人身上血气、煞气来垫补垫补发虚的魔元。 不吸白不吸,反正这些浊气浸在人身上也只会滋生怨恨,不如为她所用,也算各取所需。 伏青骨其实早已察觉,只是花鬘无异动,白小缺此举也算行好事的份上,并未阻止。 禅院内灯火通明,众人分工协作,沉默而忙碌。 死亡与血腥,总是让人压抑。 当旭日东升之时,凌霄带着众修士凯旋,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颜崟与六净二人。 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颜崟元婴消散,内丹破损,此时正昏迷不醒,若不是凌霄用灵力暂保其内丹,恐怕已经成为废人。 六净的伤则更为触目惊心,其手脚俱折,筋骨被斩断,身上满是可怖的血痕,显然是遭受过非人的凌虐与折磨。 “掌门,少君!” 孔方闻讯赶来,见二人惨状,目眦欲裂。 他扑到六净身边,见其惨状,一时竟不敢用手去碰他。 孔方比颜恻年长几岁,入门后便一直守着他,二人一同长大,虽位分上下,可却情同兄弟。 颜恻身为黄金台少君,宗门上下都捧着,向来骄矜尊贵,没受过什么苦,如今竟被人毁成这副模样,让他如何不痛心。 “少君……是孔方无能,让你受苦了。” 六净还清醒着,他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孔方又喊了两声,他一直未吭声,也没什么表情,直到枯禅到来,他才微微动了动唇,流下两行泪。 他无声地喊了一句‘师父’。 枯禅见他唇间鲜红,心猛地一坠,立即伸手捏开他的嘴。 孔方目光落在六净口中,如遭雷击。 六净的舌被人拔了。 周围地人不由得发出惊呼。 孔方死死拽住六净的手,竟也像被拔了舌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崩溃地发出哭叫。 枯禅见他已入疯魔状,立即点其后颈穴位,使其暂时陷入昏迷,然后让人将他扶到一旁。 凌霄看着颜氏父子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忍。 他到时逼问看守二人的叛徒得知,颜崟的四弟颜逊,为逼问黄金台至宝“三千界”,对颜崟动用酷刑。 颜崟死活不松口,便被废了元婴,毁了修为,命在旦夕。 六净前来相救,却因实力悬殊被抓,颜逊以颜恻相逼,颜崟差点妥协,却在六净的劝说和坚持下,没有屈从。 颜逊恼羞成怒,便断了颜恻四肢,并拔去他的舌头…… “前去支援的戒律堂僧众全部覆没,我们到时六净和颜掌门已被施刑,好在保住了性命,往后还能重头再来。” 凌霄朝六净投去安慰的眼神,然后命弟子呈上戒律堂众僧的佛骨。 “师父们的遗体难以带回,已就地火化,我们只带回这些佛骨。” 枯禅神色几变,盯着佛骨良久,才缓缓起身接过,众僧纷纷作佛礼,念起了经文,只有梵行牵着衣角抹泪。 这些都是平日里疼爱他的师兄。 看着那些佛骨,六净挣扎着翻身,趴在地上对佛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将脑门都碰出了血。 他呜咽恸哭,身子不住地颤抖——这些人都是为他和黄金台而死的。 枯禅将他扶起,摸了摸他的头,却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都是多余。 楚屿芳带着医侍过来,查看六净和颜崟的伤势后,让人将他们抬去疗伤。 此次救援,武陵派两名弟子战亡,包括清风在内的其余人,全都受伤挂彩,且都伤得不轻。 伏青骨为清风疗伤时,听他说道:“此次魔族袭击黄金台,我总觉有蹊跷。” “何处蹊跷?” “潜伏在黄金台的魔族实力不俗,攻防皆有章法,像是蓄谋已久,我怕他们另有阴谋。” 这与她的推测不谋而合,伏青骨问道:“掌门有何想法?” 清风看向停在不远处两名弟子的尸首,沉声道:“我想尽快回武陵派。” 伏青骨点头,“好。” 见他气息已平,伏青骨收回灵力,看了眼楚屿芳后对他道:“我已经同少谷主商定,今明两日便返回药王谷。” 清风讶然,原来她察觉到了。 他整了整衣衫,对伏青骨拱手道:“武陵派上下听候师尊调遣。” 等所有伤患、死者安皆顿妥当后,日已当空。 枯禅召各派集于正殿,宣布新仙盟自今日起缔结,然后公布仙盟掌事之七大宗门。 这七大宗门中,除浮屠禅院、山海阁、剑阁、药王谷、黄金台之外,便是顶替紫霄雷府与赤火宗,执掌刑罚的漠雪宗与沙陀寺。 伏青骨打量这两派之代表,这才发现两派弟子中,元婴修士竟各占了三四人。 仙门百家子弟中,能修得元婴者百里挑一,一门之中只要能出一人,便足以在仙门站稳脚跟。 而这两派中,元婴修士各有三四人……甚至更多,却少有闻其名,想来是有意蛰伏,等待时机。 伏青骨看向席玉,席玉含笑回视,再看枯禅,枯禅四平八稳,连凌霄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必是早已知情,或是乐见其成。 她凑到楚屿芳耳边,悄声问道:“你对这两派可有所了解?” 楚屿芳悄声回道:“从前只是有所耳闻,入浮屠禅院后才得以亲见,这两派分别由席玉仙君与枯禅大师担保举荐,应当可信可靠。” 她见伏青骨似乎有所疑虑,便问:“难道席玉仙君先前未曾同你说过?” 伏青骨摇头,以席玉那九曲十八拐的肠肚,一句话打几个弯的性情,她若不问他决计会装作不知。即便她问了,也难保会跟她说老实话。 何况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两人根本没机会闲谈。 正在此时,枯禅对众人说道:“既结仙盟,便得推选一位盟主,统领大局。”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凌霄,凌霄昂首傲视,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 “凌霄掌门无论是在抗击魔族、平息豫州妖兽之祸和支援黄金台几件事中,皆是一马当先,战功赫赫,有盟主之风范,堪当此大任。因此浮屠禅院愿意推举凌霄掌门,为新任仙盟盟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枯禅话毕,席玉率先站出来朝凌霄拱手一礼,恭敬道:“席玉代表蓬莱愿尊凌霄掌门为盟主。” 楚屿芳也上前表态道:“药王谷也愿推举凌霄掌门为盟主。” 沙陀寺长老、漠雪宗少卫,也陆续表示愿尊凌霄为盟主。 除黄金台掌门因昏迷而无法表态外,仙盟众人皆支持凌霄担任盟主之位,受其辖制之各派各宗,自是毫无异议,于是凌霄顺理成章地接任仙盟盟主之位。 随后,便是盟誓、宣号、授信,原本繁琐之规矩礼节,皆被简化,迅速完成。 “承蒙诸位仙友厚爱,凌霄既立此位,必担此责。”乾元歃血冲灵,剑气平天,凌霄举剑起誓道:“吾在此盟誓,只要在位一日,必斩尽天下奸邪,还人间太平。” 席玉拱手道:“我等愿跟随盟主,斩尽天下妖邪,还人间太平。” 仙盟众人附和道:“我等愿跟随盟主,斩尽天下妖邪,还人间太平!” 各派弟子也跟着高声应和,“斩尽天下妖邪,还人间太平!” 浮屠山上钟鼓齐鸣,仙门百家群情振奋,呼声震天,颇有一扫颓靡,重开新风之势。 随后,一道红光自天门没入凌霄体内——血誓结成。 凌霄收剑,对众人道:“浮屠禅院、豫州、黄金台先后遭遇妖魔袭击,以至于仙盟大会拖延至今,其背后指使之目的,便是要将我等滞留于此,逐步击破各境。” 此事昨夜席玉已告知各派掌门、长老,此时听凌霄提起,方又亲眼见证黄金台之惨状,众人皆是满面忧色,归心似箭。 “会后诸位先回各自宗门,进行自我清查,加强防备,过后包括剑阁在内的七大仙门,会抽调弟子组成百杀巡卫队,前往各境巡逻。” 凌霄说完,席玉上前拿出海晏图印,然后借其灵力,在众人头顶布下数百道传信符,然后说道:“若遇危机,催动此传信符,便可通知巡卫队前来支援。” 闻言,各派掌门、长老争先恐后地领取传信符,生怕晚一步就没了。 浮屠塔上传来钟声,枯禅上前对众人道:“超度法会即将开始,诸位若有意,可留下来前往浮屠塔参会,若着急赶路,亦可就此离去。” “死者已矣,生者徙徙,宗门不容有失,待事了后,再来祭奠忠魂,我等先行告辞。” “回程路远,我们也先行一步,改日再来拜祭。” “诸位告辞。” 顷刻间,人便去了大半,留下的多是宗门中有殒命弟子,或是掌门、长老伤重的门派和洞府,七大派无人离开。 枯禅带领禅院僧众,捧着捧着佛骨前往浮屠塔,剩下众人紧随前往。 白小缺怕了浮屠塔那长长的阶梯,死活不愿意去,要嬷嬷和医侍们留下照管伤患。 伏青骨也不勉强,只以眼神警告她不许闯祸后,便同楚屿芳还有武陵派众人一起,前往浮屠塔祭奠。 见伏青骨跟随人群消失在禅院侧门,白小缺便打算开溜再去找犀渠,谁知刚跨出殿门,便撞在了一双腿上。 她抬头望去,却是先前见过那和尚。 和尚朝她张了张嘴,无声吐出一句话,白小缺顿时睁大了眼睛,等嬷嬷替六净用完药后回头找人,已不见白小缺踪影。 后山,犀渠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持玄清棍,目光森然地望着天和。 天和化为人形,赤衣玄袍,眉宇间落着枚黑色魔印。 他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神情透着可惜,似乎在遗憾自己没能再次掏出犀渠的内丹。 犀渠盯着天和额头的魔印,呸出一口鲜血,冷笑道:“倒是会装相。” 天和手中燃起黑火将沾染的鲜血烧尽,他看向犀渠,“也不算装,我本体便是如此,所以才需要你的内丹遮掩气息,好让我顺利进入紫霄雷府。” 他居然如此心安理得,简直不要脸! 犀渠想冲上前,却被封印所束缚,她恨得差点吐血。 忽然,她发现天和手中那团黑火让很是眼熟,再对上天和的双眼,她悚然一惊,随即脱口而出道:“魔眼!” 天和抬了抬眉道:“你既然知道,那便将另一只魔眼的下落交出来,我可以看在同族的份儿上,留你一命。” 魔眼的下落?犀渠脑中发出阵阵鸣响,随后像是被人杵进一根棍子搅动那般,泛起剧痛。 无数乱七八糟人事混淆成一团,使她有些对不上号,唯有两件事十分清晰。那便是,被天和剖丹,和孕育魔胎,生了下一个随时可能吞噬她的天敌。 她捂住脑袋,嘴里怒吼道:“天和!天和!我要将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天和见其有异,将一丝魔气探入其额头,试图侵入识海,却发现她的识海竟已被人摧毁,只剩下零星记忆。 是谁毁了她的识海? 天和正欲撤回魔气,犀渠的手中的玄清棍却朝他袭来。他闪身躲开,玄清棍狠狠插在他身后的树干中,震得树叶漫天飞舞。 魔气将犀渠震得后退,令她猛地撞在石佛上,然后钻入了她的识海。 她曾与天和共用内丹,又借用过魔眼修炼,以至于那魔气钻入识海后,竟向是认了主似的,将犀渠依靠魔眼修炼的记忆,一点点搜罗起来,最终凝成一幅卷轴。 “海晏图……”犀渠喃喃道。 “什么?”天和没听清。 犀渠阴沉而凶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将海晏图还给我!” 第226章 浮图塔下 浮屠塔上,钟声长鸣,木鱼声、经声不绝,超度着往生英魂。 枯禅与禅院弟子在塔顶司祭,其余人依序列坐塔外,场面肃穆庄严。 凌霄、席玉、楚屿芳等人,坐在最前方,伏青骨坐在左列以尾,跟着僧人们默念往生咒。 忽然,她察觉山脚异常,似是有人斗法,还未睁眼,几道凌厉地剑气刮过她面前,直冲山脚而去。 是凌霄。 伏青骨正准备继续念咒,却忽然察觉一丝魔气,她猝然睁眼,凝神感知片刻后,分出一缕神识,投向山脚。 神识落到魔气显现之处,却见犀渠被自己的玄清棍贯穿胸口,钉在了石佛之上,而天和已不见踪影。 地上有血,伏青骨沾起血嗅了嗅,嗅到一股淡淡的魔气和剑气残留的灵力。 她四处探寻,却一无所获,最后回到犀渠面前,问道:“是它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救走的?” 犀渠进气没有出气多,她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骂道:“你……就不能先把棍子给老娘拔出来……再问?” 伏青骨将双手一环,“你答了,我再拔。” “臭、道、士!”犀渠想吃了她的心都有了,眼见血已经将自己脚下的地沤成了泥,犀渠虚弱道:“自己、跑的。” “它内丹不是被你挖了?怎么挣脱的封印?” “那死秃驴……跟它是一伙的。” 死秃驴?如晦? 他果然有问题! 伏青骨弹了弹玄清棍,在犀渠痛苦而愤怒地眼神中,将灵力探入她体内,却见她的内丹还在,又问道:“它既没再夺丹,应当不是你的对手,怎会将你伤成这样?” “魔眼。”犀渠眼中露出一丝畏惧,“他有一只魔眼。” 伏青骨一愣,天和不是封元虚的契兽么?怎会有魔眼? “他盗我内丹,就是为了遮掩身上的魔气,好混入紫霄雷府。”犀渠又脑仁疼,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盗我内丹者死!盗我海晏图者也该死!你们统统都该死!我要将你们都杀光!” 海晏图?伏青骨神色一凛,“你告诉了他海晏图之事?” 犀渠自顾自道:“海晏图是我的!还给我,将它还给我!” 这青牛怕不是被打坏了脑子。 伏青骨将灵力探入犀渠脑中,却发现其识海已毁,随即从其识海中发现一丝极淡的魔气。她本想将那丝魔气勾出,谁知却反被扯进犀渠的识海,落入了幻境之中。 浮屠塔前,伏青骨的身子猛地一震,趴在她手上的四脚蛇立即睁开眼。 “妖道?” “我没事。” 还还能应声,看来还算安全,白虺问道:“你在哪儿?” 伏青骨盯着面前的牌匾,答道:“我在凌云殿。” “什么!”白虺怪叫,“你怎么又跑海晏图中去了?” 这蠢龙差点将她神识给吼散,伏青骨揉了揉额角,解释道:“确切来说,是犀渠的识海。” “我来找你。” “不必,你守住我的肉身,替我护法。” “哦。”白虺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那你不要切断神识。” “好。”伏青骨勾起笑容,随后进入凌云殿。 凌云殿的陈设与她之前所见并无不同,只是更为干净整洁,细微处可察人迹。 她来到雷祖神像前,雷祖依旧,与之凝视片刻后,绕到背面,魔神也依旧。 伏青骨想起枯禅讲过那则关于魔神之传闻,仔细打量起两尊神像,发现其神态虽各异,五官却有些相似。 难道传闻是真的? 她不禁又想起巫危行和三郎,他们之间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沉思之际,殿外忽然传来‘沙沙’声响,伏青骨立即藏到神像后。 她无意间抬头,却见魔神正俯视着她,那神态仿佛活了过来,笑容狰狞,眼神邪恶,似是挑衅又似引诱。 “那些该死的低阶妖兽,居然打老娘的主意,简直活腻歪了!”咒骂声飙入殿内,是犀渠。 犀渠步入殿内朝神像走来,殿内霎时被血腥气笼罩,四周也变得昏暗,幻境受犀渠心绪操控,可见她此刻心绪不佳,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好。 伏青骨收敛气息,紧贴着神像站立。 犀渠骂声不断,她来到神像前,褪去自己饱蘸鲜血的衣衫,然后化出海晏图印,低声念起咒语。 第二境开启,犀渠利索地跳了进去,伏青骨跟在她身后,也投入阵法之中。 仍旧是那片沙漠和绿洲,却没有累累白骨。 犀渠化出真身,迫不及待地奔向绿洲,开始啃食上头的草木,饮用那月牙泉中的泉水,她身上的血污滴入泉水中,染出团团红雾。 白虺借用通感见此情景,咂舌道:“这蛮牛当真是不怕死。” 伏青骨观察片刻后说道:“此时魔眼还未被唤醒。”她见整片泉水都被染红,赶忙躲往远处,“不过应该快了。” 一个封印浮现在月牙泉上,白虺道:“这不就是你用来封小魔星的封印?” “这封印的力量,可比我强多了,应该是师父所设。” “你师父真是个怪人。” “嗯?” “他既供奉它,为何又要封印它?” 伏青骨想起灵晔自囚于荒剑山上之时,被正邪之念所撕扯,陷入矛盾、迷茫之情景,或许她的师父也曾面对如此困境。 “劫数。” “什么?” 伏青骨却没再应声。 这妖道吊谁胃口呢?白虺气不过,沿着她的衣袖钻到她脖颈上,留下一枚红色牙印。 伏青骨摸了摸脖子,给这小气的四脚蛇记了一笔。 此时,青牛已察觉危险,它想要想逃,却被几股黑气缠住。黑气扎入它背脊吸取血肉,使它发出惨叫,然后发疯似的从月牙泉中冲了出来。 可没冲多远,黑气便追过来将它绞住,它化作人形将其摆脱,借力滚到一旁,黑气受封印限制,无法再往前,只好缩了回去。 犀渠化出玄清棍怒指道:“何方妖物,竟敢偷袭老娘。” 泉水变得漆黑,草木霎时凋零,一个红色肉球顶出水面,转动几圈后绽开一条缝隙,露出黑红色的瞳孔。 竟是只眼睛。 犀渠盯着那眼睛,神情变得恍惚,然后不由自主地朝魔眼走去。 她手一松,玄清棍猛地砸在脚背上,砸得她抱足痛呼,神志骤然清醒。 犀渠拄着玄清棍后退,警惕地盯着魔眼,她认出那封印的来历,讥讽道:“没想到受人敬仰的灵皋仙尊,竟会在秘境中豢养如此魔物。” 魔眼半眯,它周围的黑气凝出人形,来到湖畔。 伏青骨盯着那人,心头微震,“师父。” “这就是我们师父?”那是一名男子,俊眉修目,鼻端口正,一把美髯垂胸,如果忽略其眼中两点血红,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真乃超凡脱俗,有仙人之姿。” “少拍马屁,他可消受不起。”伏青骨被他逗笑,随即又道:“他不是我师父,只是魔眼化出的幻影。” “他化成咱们师父想作甚?” “继续看就知道了。” 犀渠看着‘灵皋’有些畏惧,可想到灵皋已死,胆又壮了起来,骂道:“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 ‘灵皋’道:“本尊是魔神。” 犀渠不屑道:“老娘可没听说过什么魔神?再说魔神会被封印在这儿?” “没听过那是你孤陋寡闻。”魔神打量她两眼,摇头叹道:“夔神一脉,到你们这儿,算是到底了。” 这是说她没用的意思?简直是明晃晃的侮辱。 犀渠怒火冲天,“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妄断老娘祖上血脉。” 魔神负手,睥睨道:“若不是靠着本尊魔气修炼,你此刻恐怕还只是头受人奴役的耕牛。” 犀渠怔愣。 魔神继续道:“你内丹被同族挖走,难道不想报仇?” “你怎么知道我内丹被挖走?” “这百年之中,你每次来,都会将此事翻来覆去地讲几十遍,本尊想不记得也难。” “……”这是怪她啰嗦?犀渠忍住想将他敲散的冲动,问道:“你真能替我报仇?” “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果然,天上果然不会平白掉馅儿饼。 “什么条件?” “你要供奉本尊。” “还真当自己是神了?” “你若愿意,我便赐你九幽地火,助你结元。”说完,‘灵皋’手中出现两团黑火,火星掉入月牙泉中,遇水不灭。 犀渠看着那火焰,本能地感觉到畏惧。 白虺道:“原来这玩意儿就是九幽地火,难怪扑不灭。” 伏青骨惊讶道:“你知道?” 白虺刚想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伏青骨明白过来,这是天机,不能透露,不能泄露也就说明,九幽地火不是凡间该有的东西。 难道它真是枯禅所说的魔神枭兑? 犀渠咽了咽口水,有些馋这九幽地火,若她能拥有这东西,就能去找天和讨回自己的内丹,然后将他烧成灰烬,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灵皋’见其心动,继续诱惑道:“你觉得灵皋修为如何?” “自是修为高深。”犀渠怀疑道:“别说他的修为,也全仰赖你。” “那倒不是,不过他若听本尊的话,绝不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说罢,泉中黑火爆燃,将四周焚为焦土,他轻描淡写地威胁道:“你若也不听本尊的话,本尊便立马送你去见他。” 那黑火燃进伏青骨眼中,她面色阴沉地想,师父的陨落定与这魔物有关。 四周烫得仿佛就要融化,犀渠面露怯色,强撑着背脊问道:“你能让我拥有他那般修为?” ‘灵皋’轻笑,“不能,你资质太差了。” “……” ‘灵皋’继续道:“顶多能得一半。” “一半就一半,好过任人宰割。”犀渠咬牙道:“你要什么供奉。” “血肉。”他眼中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活的血肉。” 那不就是活祭? 白虺冷笑,“需要活祭的,能是什么正经神?” “炎州祭祀邪神,便是活祭,羌烙体内有魔心,想来他们祭祀的,就是这个东西。”伏青骨脑海中飞快闪过一道灵光,方才犀渠说天和体内也有魔眼,且与如晦是同伙,那这如晦必是巫危行无疑。 这妖人潜入浮屠境做什么? 伏青骨死死盯着魔眼,答案呼之欲出。 犀渠道:“你要这么多血肉做什么?” ‘灵皋’与湖中魔眼同时看向伏青骨,朝她淡淡吐出两个字:“复生。” 伏青骨暗道不好,立即撤出犀渠神识,犀渠却发现了她,立即封闭识海将其困住。 “这蛮牛,简直不知死活!”白虺催动魂契,对伏青骨道:“妖道,快出来!” 幻境中钻出魔气,朝伏青骨袭来,她结破魔印,冷喝道:“破。” 魔气瞬间被击散,犀渠所剩无几的记忆,也全部被震碎,连带识海都破了一个大洞。 伏青骨随魂契指引,化作青光自犀渠额头钻出,平安落地, 犀渠仍被她自己的玄清棍钉在石佛上,此时正翻着白眼,浑身直打摆子。 伏青骨转身瞧去,露出冷笑,“自作自受。”随后上前拔出玄清棍,收进自己囊中。 “巫危行。”钟声再次响起,伏青骨投向浮屠塔,元神归位。 随着钟声,十几道经幡自浮屠塔四周垂下,无数经文自经幡中飞出,形成大道,将亡魂引向西方净土。 然而就在此时,浮屠塔上空忽然飘来无数乌云,试图将那金色大道截断。 伏青骨冷冷挤出两个字,“天、和!” 一道身影出现在浮屠塔顶,只见他僧袖一缠,将灵力注入金色大道之中,挡住了围剿而来的九幽地火。 九幽地火冲向地面,席玉起身,借海晏图印,化出传送阵挡在众人头顶,接住了气势汹汹地火焰。 凌霄、夙重,还有漠雪宗、沙陀寺众人立即飞身而起,前去相助枯禅大师,其余人与僧人们一起,继续念往生咒,为死者送行。 伏青骨定身未动,她化出风雷鞭,暗自留意四周。 果然,一人忽然闪现至席玉身后,手持弯刀砍向他的脖颈。 席玉想躲却无法躲,只得眼睁睁看着刀刃挨近自己的喉咙。 第227章 谁入地狱 鞭影袭来,勘勘卷住弯刀,凌厉的身影紧随而至,抬脚狠狠踹向偷袭者。 偷袭者抬手一挡,借力后退,然后纵身一跃,来到席玉上方,刀锋直切其头顶。 伏青骨翻身而起,卷动风雷鞭缠向偷袭者,偷袭者想躲,却被龙尾截断其退路,只得举刀与伏青骨硬碰硬。 灵力相撞,偷袭者被弹飞,摔在地上翻滚几圈后爬起来,露出真容。 并非如晦,也非巫危行。 四脚蛇落到伏青骨肩上,惊讶道:“这不是那个守塔的僧人么?” 伏青骨看向僧人手里的刀,“断命。” “什么?” “他手里的刀,是巫危行的断命。” 僧人持刀朝伏青骨砍来,被风雷鞭抽翻,伏青骨夺下断命,然后催动魔种,将僧人体内魔气吸出。 僧人趴在地上,神志逐渐清明。 伏青骨问道:“刀是谁给你的?” “刀?”僧人盯着断命,怔然片刻后说道:“是如晦。” 如晦果然就是巫危行。 伏青骨将魔气抓到四脚蛇脑袋前,问道:“可能探其踪迹?” 四脚蛇差点被魔气熏吐,它嫌弃地嗅了嗅,又飞到伏青骨头顶游了几圈后说道:“被这九幽地火的味道给遮盖住了,闻不到。” 九幽地火确实是个麻烦。 伏青骨望着传送阵,对席玉问道:“你将地火传至了何处?” 席玉道:“海晏秘境。” 不愧是狐狸,这种缺德主意就他想得出来,不过甚合她心意。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席玉勾唇道:“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伏青骨不吝夸奖,“这主意不错。” 白虺像是滚进醋缸,翻起白眼,酸溜溜地想:有什么了不起? 雷兽在云中嘶吼,九幽地火越烧越烈,白虺烦躁得直拍尾巴。 死狐狸逞威风也就算了,区区魔兽也敢在它面前放肆!当它这个龙君是死的么? 随即化作白龙,贯入空中,朝雷兽扑去。 伏青骨叮嘱道:“当心!” 白龙窜到云中,“咦”了一声,随即对伏青骨道:“巫危行在塔顶!” 伏青骨刚抬头,便听见浮屠塔顶传来钟声,她胸口猛地一震,内息顿时大乱。 众仙门弟子被这钟一敲,纷纷吐出鲜血,上头护道之人也被震落好些。 席玉脸色发白,压着暴动的灵力,苦苦支撑传送阵,伏青骨见状,连忙将灵力注入传送阵,助他稳住阵法。 “是音攻。” 伏青骨曾听禅院的弟子们提及过浮屠十二宝,其中浮屠塔上的鲸钟排在十二宝之首,是难得的高阶法器。 巫危行本就善音攻,有此等法宝加持,威力自是无穷。 守塔弟子听见钟声,连滚带爬地冲入塔内,没过多久便从塔顶摔下,裹着九幽地火,坠入了传送阵中。 青色电纹探入传送阵,只捞出一截佛骨,往生路上,再添新魂。 伏青骨接住佛骨,对席玉问道:“你可还顶得住?” 席玉深吸一口气,“可以。” 伏青骨在他四周落下结界,提醒道:“那你自己当心,这妖人是冲天魔来的。” 席玉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也是,他怎会不知。 凌霄封印的羌烙,海晏图中的魔眼,是巫危行的目标……不对,还有一个。 “白小缺!”白虺怪叫道:“白小缺怎么跟天和混一起去了?” “这个屡教不改的小混账。”伏青骨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把她抓回来。” 白龙被差点被九幽地火燎了胡须,气得火冒三丈,这个小白眼狼居然敢跟着天和一起对付它,简直是倒反天罡。 “抓回来,让我先打一顿。”说完,便借法朝天和轰出个巨大的雷丸。 天和双眼劈出黑色闪电,闪电撞上雷丸,雷光与黑色火焰霎时占据整个天空,差点将护境结界烧穿。 “你悠着点!”伏青骨按了按耳朵,看向枯禅,也不知老和尚也不知顶不顶得住。 枯禅差点没顶住,好在有仙盟众人相助,暂时能支撑,就是不知还能撑过几次鲸钟。 超度还未结束,他不能就此撤手,若是往生大道在此被截断,不止这些亡魂便要滞留人世,被消磨去三魂七魄,再无法托生,浮屠禅院也无法再超度往生者。 钟声再度敲响。 伏青骨用电纹缠住断命刀柄甩向塔顶,断命劈开九幽地火,冲进浮屠塔将钟声割断。电纹被扯住,伏青骨顺势拔起,以雷电开路,没入浮屠塔钟楼中。 “又见面了,伏施主。”如晦站在鲸钟旁,对她做了个佛礼,随后反手斩断了刀柄上的电纹。 电纹浮在伏青骨四周,蓄势待发,“巫危行,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如晦谦虚道:“好说。” “想不到天和竟是你的人。” “如果能让你想到,又何必伪装?” 伏青骨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问道:“你潜入浮屠境,是为找齐天魔残躯?” “是,也不是。”如晦道:“那不是残躯,是残魂。” “魔没有魂。” 如晦不置可否,眼神却带着一丝嘲弄。 伏青骨忽然领悟,魔是没有魂魄,可神却有,九幽地火便是证明。 “那是魔神残魂?” 如晦笑容逐渐消失。 看来她猜对了。 伏青骨继续道:“传闻,魔神枭兑是唯一飞升成神的魔,却在成神后不久遭天罚而陨落,原因是吞噬了自己同体双生的兄弟丹羽。” 如晦的表情变得冰凉而阴鸷,总算透出几分巫危行的影子。 “你知道得倒是不少。” “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为了弄清你和三郎的关系,我也不会追根究底。” 提到三郎,如晦的眼神陡然一利,目光落在伏青骨腰间的玉佩上。 “你和三郎是兄弟。” 轰隆—— 雷声在头顶炸开,鲸钟晃动,发出低声嗡鸣。 白虺骂道:“这死牛可真不好对付。” 伏青骨催动契印,注入真元注护住他,然后对他说道:“先抓住白小缺,她是天生魔胎,不怕九幽地火。” “好主意!” 只是这白小缺这小魔头越发狡猾,逃跑经验又丰富,直接冲她去,肯定会开溜。 他得声东击西。 白龙眼珠子甩了甩,衔雷朝天和冲去。 白小缺坐在雷兽背上,将魔气注入它体内,巫危行说若是此次她肯帮忙,就将这雷兽送给她打牙祭。 她盯着雷兽眼中射出的黑火,‘咕咚’咽下口水,心头悄悄打起算盘。 到时候吃完这只雷兽,再吃犀渠和巫危行,吃完自己就能长大,成为真正的天魔。 成为大魔头后,妖道就再不是她的对手,想想就美。 可还没等她美完,四脚蛇的雷丸就在雷兽面前炸开,她娴熟地趴低躲避,背上却忽然一紧,紧接着便从雷兽身上剥离。 她傻傻抬头,对上四脚蛇邪恶的眼睛。 完啦! “我捉住这小混蛋了。”白虺得意的对伏青骨邀功。 “真厉害。”伏青骨许道:“回头给你奖励。” “那可说定了!”妖道还是想着他的,白虺心头小火苗直冒,跃跃欲试道:“等我拿下这雷兽,我要自己选奖励!” 伏青骨轻笑,“好。” 局势瞬间颠倒,没了白小缺提供魔气,天和难以支撑九幽地火,被亢奋的白龙追着厮打。 白小缺被白龙抓着,勒令她用最粗暴简单的方法来灭九幽地火——那便是吃。她不是贪吃么,那就让她吃个够,若有不从就遭鞭打,可怜白小缺被火熏得满脸焦黑,肚儿里外皆受煎烤,简直苦不堪言。 钟楼内,伏青骨与如晦对峙。 “兄弟?”如晦眼神幽暗,“他也配。” “确实不配。”伏青骨点头,“他太干净了,自是不配与妖魔为伍。” 如晦忽然大笑,然后猛地收住神色,“师姐可真是偏心啊。”他语气变得暧昧轻佻,“难道你真对他动了情?” 伏青骨没接话茬,另问道:“当初师父带回雷泽的,不止你还有他,对吗?” 如晦变得面无表情。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和三郎跟枭兑与丹羽一样,都是同体双生子。”伏青骨试探道:“或者说,你和他本就是枭兑和丹羽,否则你为何苦心孤诣地要复活魔神。” 刀风猝不及防地劈来,伏青骨抽鞭回击,无奈钟楼狭窄,鞭子施展不开,只能躲闪。 “阿弥陀佛。”断命在伏青骨手臂上留下血痕,如晦表情愧疚,眼中却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杀意,“师姐,不可妄言。” “行必有迹,是妄言还是真相,抓到你后自会验证。”伏青骨双手结印,在钟楼布下结界,“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了。” 如晦忽然露出笑容,“我既然来此,便没打算逃跑。”说完,他抽刀一击,钟椎立即撞向鲸钟。 剑光闪过,被断命挡下,鲸钟震动,伏青骨耳朵‘嗡’地一声,只剩下尖锐的鸣响,胸口也翻腾不息。 她咽下一口鲜血,觉得双耳发痒,抬手一抹,抹下两指鲜血。 看来她的耳朵跟巫危行犯冲,又被震聋了,好在结界未破,其余人并未被波及。 电纹爬满结界,如晦却不慌不忙。真正的如晦已死,其生前功德圆满,肉身受佛骨庇护,巫危行躲在他肉身之中,根本不惧雷电。 想要将他逼出来,就只有毁去肉身和佛骨,如晦便无法超生,此乃造业,所以巫危行才这般有恃无恐。 伏青骨再次领略到他的狠毒与狡猾。 “不知你能挨多少记鲸钟。”如晦歪头看了看伏青骨的耳朵,“哦,又听不见了?”他自言自语道:“无妨,听不见也能感受佛音。” 伏青骨耳中嗡鸣不止,听不见他的废话,见他又想撞响鲸钟,立即飘到他前方,挥剑斩断了钟椎。 断命刀风撞上鲸钟,伏青骨咽下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 白龙盘踞在浮屠塔顶,朝如晦发出威胁的怒吼。 如晦朝它挑衅一笑,随后摊手,催动魔契,雷兽立即朝它冲来。 白虺对伏青骨喊道:“妖道,解开结界!” “我没事。”伏青骨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对白虺道:“你解决天和,助枯禅和凌霄脱困,他们脱困,我便脱困了。” “可是……” “放心,他杀不了我,也不会杀我。”伏青骨闪身挡在鲸钟前方,阻拦巫危行撞钟,“你早些将天和制服,我便少受些罪。” 事到如今,也不能让妖道撒手不管,白虺恨得牙痒痒,转头咬住天和的背,凶狠地撕下一块血肉,然后摁上去,用尾巴将它死死绞住。 白小缺这个墙头草见状,借着白虺咬开的口子,吸食起天和的血肉来。 立功了,过会儿就不能打她了哦……要打也得轻点。 钟楼不时传来钟声,最后一道亡魂终于超度,枯禅、凌霄等人同时撤手,金光收缩成一线,大道隐没,天地间只剩黑色火焰。 凌霄抬头望向空中,广袖一振,乾元剑飞射而出,瞬间穿透天和的身躯。 白虺见众人脱困,立即松开天和,再狠狠一撞,便将它撞向了地面,夙重再接了一脚,直接将它踹进了传送阵之中。 “……”席玉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和被收进海晏秘境。 不知一双魔眼聚齐,老和尚的封印还灵不灵,海晏图能不能将其镇住,若是不能,必然会带来大麻烦。 眼看香喷喷的海晏图,转眼变成烫手山芋,席玉狐狸毛都焦麻了。 伏青骨在如晦撞击鲸钟的同时,砸出一枚雷丸,又在瞬间将结界收缩,这一炸,非同凡响。 枯禅与沙陀寺众僧刚掠入钟楼,还没站稳,就被炸了出去。 钟楼房顶直接被炸飞,鲸钟晃了晃,‘咚’地落在地上,再也响不了了。 如晦扇了扇烟尘,提刀砍向伏青骨,却被一只佛手挡住。 “阿弥陀佛。”枯禅披着褴褛的袈裟,再度出现在钟楼之中,对如晦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罢,一朵莲花出现在如晦脚下,业火霎时袭身。 “师父,你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如晦的声音变得扭曲。 枯禅不为所动,“修得真佛身,是为渡世人,不该助纣为虐。” “真是狠心啊。”巫危行的声音自如晦口中传出,“你毁了自己弟子的肉身,就不怕遭报应?” 枯禅双手合十,嘴里还是那句话,“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228章 公布身份 如晦被业火焚身,一道黑气脱体而出,飞向钟楼外。 几道剑气将其逼回,凌霄掠入钟楼,冷道:“浮屠禅院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黑气落地化形,果然是巫危行,他看向凌霄,眼中透着冷意,“凌霄掌门果然名不虚传。” “你就是巫危行。”凌霄打量他几眼后,不客气道:“好大的狗胆,竟敢擅闯浮屠禅院,公然挑衅仙盟。” “过奖。”巫危行一副斯文相,“比起掌门只身挑战整个赤火宗,可差远了。” 凌霄哼笑,“怎么,你想替赤火宗报仇?” “被人屠尽满门是自己无能,不值得我替他们出头。”巫危行抓过断命,对凌霄说道:“我只是想找你讨一个人,顺便为仙盟大会送上贺礼。” 他要讨的自是羌烙,而贺礼就是这一把九幽地火。 凌霄瞧了眼他手中的刀,不屑道:“就凭你这把二流的刀?” “刀虽二流,人却不一定。”巫危行手指擦过刀刃,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随后以血化出几道血符,在身前结出一个繁复的黑色阵法。 阴邪之气霎时席卷而来。 伏青骨朝阵法弹出道闪电,却被瞬间消解,随即对枯禅和凌霄提醒道:“当心。” 她话刚落音,巫危行便伸手点符,黑色阵法中立即冒出无数道黑气朝凌霄袭去。 凌霄周身化出剑气,将黑气搅碎,黑气却化作丝丝缕缕,钻入其体内。他霎时变了脸色,连忙护住丹府不受魔气侵蚀,枯禅来到他身后,将两道金咒打入他体内,助其逼出魔气。 忽然,一个禁阵自凌霄体内弹出,那正是他用来封印羌烙的阵法。 “破。”封禁被利爪撕碎,血淋淋的人影自阵法中滚出,来到巫危行脚边。 “神霄。”羌烙翻身爬起来,却被一柄利剑穿胸,狠狠钉在了地上,伏青骨眼中闪过青光,厉喝道:“禁!”一个降魔阵应声出现在他身下,数十道锁链立即将他牢牢缚住。 巫危行差点被波及,连忙闪身躲开,他看向伏青骨,皮笑肉不笑道:“师姐,胳膊肘老往外拐,可是有损同门之谊的。” 伏青骨耳聋听不见,没搭理。 凌霄啐出被阵法反噬的鲜血,并指对巫危行一点,无数剑气立即朝巫危行围剿而去。 巫危行被剑气削成烟灰,又瞬间凝成人形,竟毫发无损,顺便讥讽了句,“凌霄掌门何必恼羞成怒。” “原来都是同样的货色。”凌霄扫了眼困在降魔阵中的羌烙,冷笑道:“最好别落到本尊手中,否则定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羌烙听到他的话,身子不由得一抖,然后对巫危行道:“尊上,救我。” 巫危行轻声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凌霄冷道:“你以为你还能走出浮屠山?” 巫危行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妖道!”一道白光冲向钟楼,化为人形扑向伏青骨。 伏青骨没有躲闪,任其抱了个满怀。 白小缺被甩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头撞在了鲸钟上,碰得‘咚’一声响,后脑勺立即肿起个大包。 “妖道,你又受伤了。”白虺摸了摸她的耳朵。 伏青骨拉下他的手:“无碍。”随后隔空将白小缺给抓过来,在她身上重新落下封印,问道:“花鬘呢?” 白小缺乖乖从小兜子里掏出花鬘,自觉地带上,然后朝伏青骨露出讨好的笑容。 估摸着是气过了头,又或者是耳聋清净,伏青骨此时竟意外的平和,她拍了拍白小缺的脑袋,吩咐道:“乖乖待着,不许乱跑。” 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她居然不惩罚自己,白小缺忐忑点头,心中升起一丝愧疚。 巫危行对白小缺道:“小缺,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白小缺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约定。”有也不承认,反正也没别人听到。 白虺闪身至巫危行身旁,化手为爪,抓向他的脑袋,巫危行疾身后退,却被绕到他身后的龙尾抽飞。 然后又被一道传送阵给送回了钟楼,再度被白虺抽飞,如此来回几次,巫危行化作黑雾逃离钟楼,却被闻讯赶来的各派修士,给逼回了钟楼。 席玉踩着阵法来到枯禅身旁,对巫危行道:“巫宫主不请自来,又不告而别,是不是太失礼了些。” “席玉。”巫危行擦去嘴角的鲜血,满脸恶意地对席玉问候道:“蓬莱没了山海印和四位仙尊,如今可还安宁。” 众修士闻言,俱是一惊,随即议论开来。 “蓬莱的山海印没了?可山海伏妖阵不是还在么?” “山海伏妖阵还在,恐怕就是因为沧溟掌门和三位仙尊之功劳。” “你是说……祭阵?” “嗯。” 有人担忧道:“没了山海印,那山海伏妖阵还能支撑多久?”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到席玉身上。 钟遇查抄幽人宫,将幽人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山海印的踪迹,看来在他手中。 席玉眼神如冰,“蓬莱安危,不劳宫主费心,宫主有这等闲情,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今日能不能安然离开浮屠境。” 巫危行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伏青骨身上,“灵晔师姐,你我好歹是同门师姐弟,难道打算见死不救?” “灵晔?”众修士哗然,“伏仙子真是灵晔仙尊?她真没死?” 半个月前的初会上,伏青骨虽隐约透露身份,却并未正面承认自己就是灵晔,众人私下纷纷猜测其真实身份。毕竟当年紫霄雷府广发讣闻,四处报丧,并为其举办盛大的丧仪,各门各派皆是见证。 如今见巫危行与她相认,难免觉得震惊。 “在豫州城之时,封元虚不是还截杀她来着?如今连巫危行也承认了,应当是灵晔仙尊无疑。” “当年紫霄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 伏青骨听不见巫危行说什么,也听不见众人之议论,她对白虺问道:“他说了什么?” 白虺道:“他公布了你的身份,这些仙门弟子都很吃惊。” 他们这会儿是吃惊,恐怕过会儿经巫危行三言两语一挑拨,过会儿就该怀疑了。 伏青骨索性借法,与白虺通了耳识。 席玉挡在伏青骨面前,对巫危行道:“巫宫主不会以为乱攀关系,就能让我们放过你?” 巫危行越过他,对伏青骨道:“师姐,你说呢?” 伏青骨自席玉身后走出来,直视他道:“我师父灵皋一生只收过三个弟子,其中并不包括你。”随后解开障眼法,露出皎皎真容。 “真的是灵晔仙尊!” “灵晔仙尊没死!” “难怪擅使雷法,修为还这般高深,女修之中,除了她还有谁?” 巫危行的视线在她脸上梭巡,“师姐还是这副模样,让人看着顺眼。” “师姐也是你叫的?”白虺只想再抽他几尾巴,他威胁道:“顺不顺眼,又与你何干?再乱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第229章 浮屠劫数 突如其来的狂风与煞气扫得人睁不开眼,凌霄与枯禅联手攻向巫危行,却被忽然出现的结界挡住。 伏青骨看了眼白小缺,白小缺肩膀一耸,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成真,她被伏青骨用鞭子卷起来砸向了巫危行。 “啊啊啊!”她眼泪狂飙,然后一头砸在结界上,将结界砸出个大洞,紧接着又被鞭子扯回,叫白虺眼疾手快地拎住了衣领。 伏青骨趁机将雷丸砸入结界,结界内顿时炸开了花,当电光烟尘散去,巫危行和羌烙皆浑身焦黑、血肉模糊,可吞魔血阵并未被解开。 巫危行冷笑一声,自他体内流出的鲜血,迅速钻入羌烙的伤口与七窍。羌烙双目怒睁,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却无法阻止鲜血挤进胸腔,钻进他的心脏。 众目睽睽之下,羌烙的肉身迅速枯萎,血脉逐渐干涸,原本俊朗的容貌霎时变得苍老,犹如沙漠中被风干的野尸。 他捂住胸口,惊惧地看向巫危行,巫危行对他一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挖出了他的心脏。 “当心!”席玉提醒众人,紧接着凌霄设下的剑阵和封印被冲破,剑气四射,众人连忙抵挡避让。 凌霄伸手一握,散去剑气,随后化出乾元凌空一斩,却被巫危行的断命挡下,他冷笑,“长进了。”接着又挥出几剑。 巫危行躲闪,被佛手拍回钟楼,他眼底红光乍现,无数血咒自他周围浮起,然后飞旋着卷向众人。 血咒被打散,化作血雾,落到人身上立即腐蚀一片,伏青骨、席玉还有楚屿芳,设下净化阵,净化血雾与魔气,顺便替受染之人疗伤。 沙陀寺的僧人则设下结界,将巫危行困住,漠雪宗的长老则召唤冰雪将其冰冻。 巫危行手中魔心燃起黑色火焰,将冰雪驱散,他将魔心按在自己胸口,黑火立即将他吞噬。 “我的。”羌烙朝火焰伸出手,眼神充满渴求与贪婪。 “它从来不是你的。”巫危行的脸映在火中,显得冷漠而阴森,“你只是本尊寄放它的容器而已,可惜你太不中用了。” 他抬了抬手,黑色火焰立即爬满羌烙全身。 “你会……不得好死。”羌烙留下一句诅咒,顷刻间灰飞烟灭。 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冰雪被融化,结界被烧穿,好在漠雪宗与沙陀寺的僧人们躲得及时没被燎到,可钟楼与浮屠塔却躲不了,立即被黑火点燃。 “抢救经书!”塔内的僧人们不顾危险,将经书往塔外扔,众修士立即前去帮忙接应。 枯禅化出钵盂,将黑火吸入钵中,可火势蔓延得太快,转眼就将整座浮屠塔吞没,白虺抓起白小缺冲入塔内,一边吸火,一边救人。 白小缺直摆手,“吃,吃不下了……嗝。” 巫危行自火中走出,墨衣黑发,点尘不染,他望着眼前景象,叹息道:“可惜了这座塔。”随后冲开钟楼,飞向空中。 伏青骨与凌霄对视一眼,同时追击,可巫危行身法诡谲,眨眼竟不见了踪影。 “小师叔,背后。”伏青骨听见席玉的提醒,反手抽剑,险些剜出巫危行的眼睛。 巫危行疾身后退,却被乾元自后背贯穿,凌霄搅动剑身,再横剑一削,削断巫危行半边身子和一只手臂。 伏青骨趁势挥鞭勒住巫危行的脖颈,绞去了他的头颅,巫危行的头颅飞出去,脸上竟带着诡异的笑容,伏青骨见状,连忙将凌霄抽飞,自己也紧跟着退后。 凌霄:“……” 断命贴着凌霄的脸飞过,落入不远处的人影手中,二人转头看去,巫危行好端端站在一团黑气上,身上连油皮儿都没破。 巫危行抬手,方才被绞杀之人霎时化作红雾,燃成黑火,将自己与两人隔开。 忽然,空中传来巨响,伏青骨与凌霄分出神识查探,发现是魔族正在攻击浮屠境的结界,而领头之人,竟是柯亭。 巫危行侧头听了听,怅然道:“接我的人来了,看来只有下次再继续切磋了。” 凌霄冷笑,“你以为你跑得了?” 巫危行一哂,“不是跑,是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你试试。”凌霄乾元在手,气势无匹,他将真元灌注剑身,凛冽的剑气将云雾撕裂,然后切开黑火,冲向巫危行。 刀剑相接,擦出刺眼的火花,巫危行迅速退开,剑光在他四周织成一个牢笼,他根本看不清凌霄的身影和动作,全凭灵力波动来挥刀防御。 忽然,雷声在他头顶响起,是五雷阵。 闪电跟随凌霄的攻击,在每个间隙落下,他躲得过剑锋便躲不过闪电,躲过闪电便躲不过剑锋,不过片刻,身上已无半点好处。 “不是说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吗?”凌霄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你跑一个给我看看。” 巫危行心头暗骂几句,终于再次听见结界被撼动的声音。 伏青骨抬头,护境结界出现在头顶,一丝裂纹自东南迅速爬了过来。 “交给我!” 席玉的身影出现在上空,他祭出海晏图印,将其灵力注入护境结界中,然后又射出补符,成功的止住了裂纹。 沙陀寺、漠雪宗和浮屠禅院戒律堂的长老,立即带人前往东南方支援。 眼见结界被席玉撑住,巫危行骂了声废物,然后硬生生受了一剑和一道天雷,送出黑火将席玉的补符烧毁。 裂纹刹那间遍布整个结界,席玉脸色骤变,枯禅赶来相助,却是为时已晚,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头巨兽从天而降,重重踏在了结界之上,将其踩了个粉碎。 伏青骨睁大了眼睛,凶兽罔象! 席玉喷出一口鲜血,自空中坠落,伏青骨分出神识将其拖住。枯禅化出释迦应身,阻拦罔象踏足浮屠山,却被它背上压下的强悍灵力摧毁。 凌霄抽身上前,替他挡下罔象致命一击,巫危行趁机自五雷阵中逃离,落到了罔象的背上。 伏青骨的神识归位,她扶住席玉,将手贴在他背上,替他疗伤。 席玉怔怔抬头,盯着驱使罔象那人手中之物,喃喃道:“山海印。” “什么?”伏青骨一愣,猛地朝那人看去,却见那人冲她笑得邪恶。 柯亭缓缓道:“又见面了,灵晔。” 巫危行朝柯亭伸出手,柯亭连忙将山海印奉上,“宫主,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宫主恕罪。” “没用的东西。”巫危行吸取山海印的力量,替自己疗伤。 方才他虽收回了羌烙身上的魔心,可那魔心因反复受损,所蕴含的魔元已所剩无几,加之方才与凌霄和伏青骨交手,他体内魔气几近枯竭,短时间内不足以让他伤恢复,必须得借山海印的力量。 “凌霄,那是蓬莱的山海印。”伏青骨传声给凌霄,“你我联手抢回它,否则后患无穷。” “好。”凌霄将枯禅送给席玉作堆,然后将剑往空中一抛,自己则散形化气,没入了乾元剑中。 伏青骨掠向前方,然后催动雷元将元婴包裹,元婴睁开眼睛,眼底盈满青光,随后无限胀大,化身体外。随着一声鹤唳,一道青色虚影自伏青骨身上升起,化为身披鹤羽、玉面修容的法相。 这是伏青骨在重踏化神境后,第一次使用法相。 有人情不自禁地道:“这便是传说中灵晔仙尊的法相,鹤神。” 另一人感叹:“此生得见,了无遗憾了。” 柯亭盯着鹤神,眼底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憎恶、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乾元化为巨剑,飞入鹤神手中,鹤神握剑朝罔象挥去,罔象赶忙跃开,却被追击而来的剑气击中,摔出去几十丈。没等它站起来,耳边便传来鹤唳,冰凉地剑锋扫过它身侧,在坚硬的鳞甲上划出火星与鲜血。 罔象发出婴孩似的尖叫,叫声震得人头痛欲裂。 乾元自切出的伤口贯入,然后被罔象的骨头挡住,鹤神竖道指,嘴唇翕动,电光借由乾元没入罔象体内,罔象立即挣扎起来。 笛声响起,音刃朝伏青骨袭去,鹤神拂袖挡下,趁此时机,罔象挣脱了乾元,跳到了远处。 鹤神将乾元射入苍穹,随后结印,默念咒语,一个阵法迅速铺开,将整座浮屠山覆盖,罔象立即不要命地往外狂奔。 无数道光柱落下,罔象四处躲避,最终被截住去路。 “混沌大阵。” 席玉神情惊愕,随即发觉这并非简单的混沌大阵,因为阵眼是乾元,应当称之为混沌剑阵。难怪师父在世时,说起他这位灵晔师叔,总是赞不绝口,称其天赋异禀,悟性极高,如今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鹤神睁眼,轻轻落下一个字,“诛。” 剑雨霎时朝罔象落下。 罔象的吼叫震耳欲聋,它利用声音将剑气震开,却被一道青雷劈中,顿时哑了声。 被困在这阵里可不是好玩儿的,柯亭撑起结界,焦急地望着巫危行,“宫主,此地不宜久留。” 无数电纹结成网,朝他们落下,巫危行睁开眼,手中山海印熠熠生辉,他念起咒语,一道黑色火焰冲天而起,将电纹烧毁,随后撞上混沌大阵。 席玉对伏青骨提醒道:“小师叔,山海印可破任何阵法,不要强撑,当心反噬。” “既然这般棘手,更不能让他带走。”剑雨与雷电齐发,与黑色火焰搅成旋涡,风雷鞭趁机袭向巫危行,却被音刃挡下。 席玉等人又不能随意入阵,否则徒增变数,只能眼看着双方斗法。 忽然,一道白影伴着龙吟,自浮屠塔中飞出,闯入混沌大阵,直直朝罔象冲去。罔象躲闪不及,被尖利的龙角挑飞,巫危行与柯亭不得不将其舍弃,飞向上空。 混沌大阵压下,又将二人逼回,巫危行抓住柯亭,吸取其灵力,然后转为道体,将灵力注入山海印。 山海印中蕴含的灵力澎湃而出,随后,一道金光射入混沌大阵,破其巽位。 “他要逃!” 风雷鞭朝巫危行卷去,却被山海印的灵力挡开,巫危行化出魔阵,随后抓着柯亭跳了进去,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空中。 混沌大阵消散,鹤神法相消失,伏青骨被阵法反噬,加之灵力耗尽,‘噗’地喷出鲜血,随后眼前一黑,向下栽去。 “小师叔!” “伏施主!” 乾元自云层中飞出,接住了伏青骨,凌霄化形将她捞住,死撑着面子将嘴里的血咽回了肚子里。 这头,白龙咬断罔象脖颈,它背上的白小缺趁机掏出其内丹,罔象惨叫一声,坠向浮屠山,砸倒一片树木,没了动静。 “妖道!”白龙飞向伏青骨,化为人形将她从凌霄手中接过,“妖道,你怎么样?” 伏青骨耳中轰鸣,识海中也翻江倒海,她摇摇头,然后靠着白虺闭上了眼睛。 “我带你去找少谷主!” 白虺带着伏青骨离去,白小缺搂着圆滚滚的小兜子,也跟着跑了。 席玉脚步微动,最终还是止住了,然后跟枯禅、凌霄一同去善后。 凌霄:“竟然让那妖人跑了。” 枯禅:“他手中有山海印,又是不死之身,想要困住他,实在艰难。” 席玉一直没吭声。 枯禅开解道:“至少知道山海印的下落,不用再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了。” “我担心的,不止是山海印。”席玉神色凝重,“巫危行此次来浮屠境,恐怕不只是为了给咱们一个下马威,更是为寻找天魔,如今两只魔眼皆在海晏图中,我怕他会对蓬莱不利。” 有山海印在手,即便蓬莱固若金汤,巫危行想要破境,也是轻而易举。 枯禅提议道:“不如就将海晏图留在浮屠山。” 席玉摇头,“浮屠境此次遭受重创,大师您又……”他顿了顿说道:“我会尽快赶回蓬莱,与师兄商议应对之策。” “阿弥陀佛,劳你费心了。”枯禅叹气,如今这海晏图落在谁手上都是个麻烦,他和浮屠禅院此次元气大伤,自顾不暇,这东西由席玉保管,的确比放在其他人手中稳妥。 况且,蓬莱还有蜃境,应当能净化和压制魔眼的魔气。 席玉忽然对凌霄道:“凌霄掌门,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掌门成全。” 凌霄没吱声。 “凌霄掌门?”席玉转头,却见凌霄落在了远处。 枯禅见其神色有异,关怀道:“凌霄掌门,你怎么了?” 凌霄摆摆手,最后终是没忍住,狂喷鲜血。 “噗——” 第230章 暂时分别 紫霄雷府,正阳殿。 钟遇和新任十二使,正在向封元虚汇报铲除幽人宫党羽之情况。 “掌门,幽人宫已经查封完毕,只是叛党早已逃离,留下的都是些入门不久,灵力低微、不晓内情的弟子。”钟遇请示道:“不知该如何处置。” 封元虚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许久才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亲自动手。” 钟遇神色未变,应道:“是。” 封元虚意味不明地哼了声,对十二使问道:“各峰清查得如何?” 十二使是他亲自从家族中挑选出来的修士,都是精锐,也是封家的根基,原本从前不涉仙门事务,可如今他手里实在无人可用,无人可信,不得已才破了规矩。 为首那人上前道:“各峰共查出两千四百九十七人,皆已处死。” 听说处死这么多人,封元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死的不过是一群蝼蚁。 “除幽人宫外的门派和洞府,情况如何?” “皆已顺服。” “盯紧些,若有阳奉阴违者,杀无赦。” “是。” 他说‘阳奉阴违’时目光又落回钟遇身上。 钟遇表面平静,心头却有些发怵,此去浮屠境,封元虚吃了大亏,疑心越发的重了。 那被处死的两千多名弟子,大多只是巫危行之附庸,实际并未做出背叛之事,却被毫不留情地诛杀,显然是为杀鸡儆猴。 他知道,封元虚并不信任他,甚至是在怀疑他,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加之又想用他来稳住银厝峰,这才留着他的性命。至于封元虚没将银厝峰赶尽杀绝,多半是因为他师父。 忽然守在外面的弟子前来通传,说九渊求见。 封元虚回雷泽后,又将他调了回来,并让楚绾一治好了他的伤,命他掌管打探消息的影堂。 “参见掌门。”经过药王谷一事,九渊不再如从前那般嚣张跋扈,变得阴沉不少,“弟子打探到消息,浮屠境被巫危行焚了。” “他倒是做了件好事。”封元虚一哂,问道:“枯禅那老秃驴死了?” “没有,不过浮屠禅院损失不小。” “老秃驴命长,巫危行去了何处?” “去了炎州。” “灵晔呢?” 提起灵晔,九渊面上翻腾起一丝怨恨,又很快沉下,“她跟随楚屿芳去了药王谷。” “药王谷……”封元虚碾着座椅上凸起的鹤纹,“这倒有些难办。” “掌门可是在顾虑楚绾一?” 封元虚抬眼望来,“怎么,你有主意?” 他的目光太沉,九渊压下忐忑大胆与之对视,稳道:“楚绾一既只身来雷泽,便是将药王谷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灵晔于他不过是个外人,孰轻孰重他自会掂量。” “可如今药王谷主事之人是楚屿芳,她虽为女子,性情却固执刚强,又与灵晔交好,恐怕不会轻易交人。” “不必她交人,只要围困药王谷,以其为要挟,灵晔自会乖乖就范。” 殿内陷入沉寂,封元虚将九渊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缓缓道:“你若早长这副脑子,也不至于落到今日。” 九渊立即跪下朝他伏拜,“从前是弟子无能,让师父失望了。此次弟子愿意将功折罪,助师父将灵晔擒回,还请师父再给弟子一个机会。” 封元虚不明白别人,还不明白他?随即冷道:“是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还是给你报仇雪恨的机会?” “既是将功折罪,也是报仇雪恨。”九渊眼底闪过狠毒,然后又是一拜,“还请师父成全。” 钟遇眼角余光落在九渊身上,恨不得将他戳死,可就在此时,封元虚冷不丁地点到他。 “钟遇,你觉得九渊这主意如何?” “很好。” 封元虚点头,“既然觉得好,那便由你同本尊一同前往,迎接你师父回宗。” 九渊和钟遇皆愣住。 “师父……”九渊还想请求,却见封元虚不耐地挥了挥手,于是把话又生生咽回肚子里,然后饱含怨毒地刮了钟遇一眼。 钟遇迅速压下吃惊,答应道:“我愿同掌门前往药王谷,迎回师父。” “很好。”封元虚忽然关心道:“你那个外门弟子如何了?” 钟遇神色微变,随即道:“多谢掌门记挂,她病体未愈,尚在调养。” 封元虚道:“你既然要同我出境,想必无法顾及,不如就交给九渊照管。” “这……” “你对本尊的安排有异议?” “钟遇不敢。” 封元虚看向九渊,“你呢?可有异议?” 九渊即便有异议,也不敢反驳,唯有忍气吞声,“弟子听从师父安排。” “此事不得透露给楚绾一,你要替本尊看好他,出了差池,便不是贬为外门弟子那么简单了。” “是。”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封元虚起身抖了抖衣襟,对十二使命令道:“你们留四人在门内,其余人各点五十人,半个时辰后同本尊前往药王谷。” “师父,九渊还有一事要禀告。” “何事?” 九渊扫了眼众人,封元虚随即赶人,“你们先下去安排,半个时辰后来正阳峰汇合。” 钟遇和十二使告退,临走时他对上九渊阴寒的目光,心底骤然升起一股不安。 待人都走完后,封元虚才又问道:“说吧,什么事。” 九渊上前,压低声音道:“不知师父可还记得扶体丸。” 封元虚眼底顿时划过一道精光。 浮屠禅院善后结束当天,楚屿芳便前去同枯禅大师辞行,然后找凌霄与夙重商议,将素月带回药王谷养伤一事。 凌霄凉悠悠的眼风扫过夙重,对楚屿芳道:“少谷主来得晚,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夙重一副人畜莫近的模样,瞧着连头发丝儿都在掉冰渣,也不知是谁惹到了他。 “别人?”楚屿芳好奇道:“谁?” 凌霄叹气道:“除了那只狐狸,还有谁?” 狐狸?楚屿芳恍然大悟,“席玉仙君?” “他说有法子替师妹疗伤,保住她修为,我只好答应了。” 她都为难之事,席玉有什么法子?楚屿芳大惑。 夙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若是治不好师妹,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楚屿芳盯着他瞧了片刻,心头豁然明亮,原来夙重剑尊对素月抱着这等心思,待她回药王谷,一定将此事告知小白。 夙重被她瞧得不自在,干咳两声后,对她谢道:“多亏少谷主相救,师妹才保下性命,这些日子有劳少谷主照料,夙重代表剑阁拜谢。” 说完,他郑重地朝楚屿芳行了一礼。 楚屿芳不好受礼,又不好去扶,尴尬道:“这本是医者之职,剑尊折煞屿芳了,何况……”何况什么,她脸皮薄,没好说出口。 凌霄见状,挥出道灵力将夙重掀开,嫌弃道:“你这做派,比那埋了千年的棺材板还腐朽,少谷主又不是别人,这么见外作甚?”随后对楚屿问道:“你们今日可是要走?” 楚屿芳点头,“正想向二位辞行。” “早点回去也好,迟则生变。” “二位可有话带给小白?” 听她呼白藏小名,凌霄不由得一笑,“让他万事小心,得空便回剑阁来看看。” 楚屿芳脸上发热,随即看向夙重。 提起徒儿,夙重脸色缓和了些,却嘴硬道:“烦请少谷主替我告诫他,别偷奸耍滑,待回剑阁后若是毫无长进,当心挨板子。” 凌霄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这口是心非的拧巴性子,怪惹人烦,难怪师、徒儿都跑了。 楚屿芳谨记嘱咐,点头道:“二位放心,我会转达的。” 说完,朝两人做礼告辞。 “少谷主稍驻。”凌霄叫住她,楚屿芳疑惑回头,他正色道:“少谷主可还记得我先前的提醒?” 楚屿芳回想片刻,点头道:“记得,我已经让人加强戒备。”她如今还好端端的,便说明神农塔一切安然。 凌霄打量楚屿芳,隐隐觉得她命火微弱,似有劫数,俊眉微皱,对楚屿芳道:“伸出手来。” 楚屿芳虽惊讶,却仍旧依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凌霄以气在中指上划出道口子,然后逼出两滴赤红的鲜血,将其化为符咒,印入楚屿芳手心。 一股热气自手心游走至全身,最后归入楚屿芳内腑,硬生生将原本体寒的楚屿芳,逼出一层薄汗。 她轻喘几息后,对凌霄拜道:“屿芳何德何能,敢受掌门此番心头血。” “刚教训完他,你又来了。”凌霄右手缠袖,拱手将她抬起,随后潇洒地甩了甩袖子,背手道:“你若介意,便当做我代师妹偿还的救命之恩,如此也就两清了。” 夙重在旁劝道:“受着吧,只看在小白的面上。” 楚屿芳心头也热了起来,“既如此,屿芳便敬受了。”随后同二人辞别。 “两滴心头血,一成灵力,不知何时能补回来。”凌霄将割破的手指伸到嘴边舔了舔,尝到血腥味儿后,总觉得五脏庙闹得慌,“这禅院里的斋菜虽好,吃久了总觉得嘴里没味儿,咱们也早些启程回千仞峰吧,我想吃烤鸡。” 夙重心说,自打养了那只黄皮猫,剑阁里的鸡是见天儿的少,也不知剩了几只,够不够他师兄塞牙缝。 楚屿芳回到芙蕖堂,就见席玉站在水缸前,抄着手盯着水里的鱼出神。 “席玉仙君。” “少谷主。”席玉抬头冲她一笑,“回来了?” “嗯,你在等素月仙君?” “少谷主见过凌霄掌门了?” 楚屿芳颔首,“听掌门说,你想带素月仙君回蓬莱治病。” 席玉坦然道:“不错。” “恕我直言,不知仙君打算用何种方法为素月仙君疗伤?” “我想带她入蜃境,请蜗母为她治伤。” “原来如此。”楚屿芳松了口气,差点忘了这茬,“若能求得蜗母相助,或许能保住她的修为。”她对席玉道:“我去打点,送她出来与你相见。” 席玉拱手道:“有劳少谷主。”楚屿芳正要入堂,又听他问道:“少谷主,我小师叔如何了?” 没等楚屿芳开口,伏青骨的声音便从堂内传来,“好着呢。”随后又对楚屿芳道:“我方才去见了素月,她刚醒,精神头不错。” “那就好。”楚屿芳展颜,随后对二人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 “好。”伏青骨目送她进院后,自堂内出来,将席玉打量一番后,调侃道:“凌霄和夙重竟没打断你的腿。” “好着呢,可日行千里。”席玉踢了踢腿,眯眼笑道:“小师叔似乎很失望。” 伏青骨失不失望不知道,反正白虺是很失望。 他从伏青骨袖子里冒出个脑袋,鼓着双大眼瞪着席玉笑容可掬的脸,暗暗埋怨:凌霄和夙重怎么没将这风骚狐狸给打一顿? 第231章 素心如玉 楚屿芳将素月搀扶到前院,听到堂外传来席玉和伏青骨的说话声。 素月的脚步顿住,探后松开楚屿芳,说道:“我自己走就好。” “能行么?”楚屿芳不放心地提议,“你先走两步给我瞧瞧。” 素月缓缓迈出步子,走出去七八步才停下,楚屿芳见她步伐虽有些绵软,却走得尚算稳当,便没有继续搀扶。 素月回头对楚屿芳道:“少谷主请回吧,我自己可以。” “那你小心。”楚屿芳知其所想,便没有坚持,只叮嘱了一句,就回了内院。 素月缓缓调整气息,又理了理头发和衣衫,才一步一步朝院外大堂走去。 伏青骨收好传信符,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后,勾起唇角对席玉道:“你等的人来了。” 席玉抬头望向内院石门,眼里立即飘进道浅墨色身影。 她消瘦不少,体态孱弱,双眸却照似从前平静安稳,让人见之心清。 素月被他瞧回三分气色,定了定躁乱的心神,冲他扬起一抹笑。 白虺对伏青骨感叹,“这素月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 伏青骨敲它的脑袋,问道:“碎龙骨的剑灵养得如何了?” 白虺翘起尾巴,“区区魔龙,还能难倒本龙君,早拼齐了,还比之前壮了不少。” “真是了不起。”伏青骨用指腹刮了刮他的龙角,将他刮得浑身发麻,然后拿牙齿去磨她的手指。 见两人只对着看,也不说话,伏青骨清了清嗓道:“我有事去找枯禅大师,你们慢慢聊。” 席玉回神,告知道:“枯禅大师在禅房。” “知道了。”伏青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便出堂前庭院,往禅院后山的禅房去了。 席玉来到素月面前,朝她伸手,素月却自己走了出来。 席玉顿了顿,收回空捞的手,轻道:“就在堂内坐吧。” 素月看向堂外金秋,笑着摇头道:“这趟躺得骨头都陈旧了,不如走走,松动松动筋骨。”见席玉神色忧虑,又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弱。” 席玉终于点头,陪着她慢慢朝堂外走去。 说是走走,也没走多远,只到芙蕖堂外的一片桂树林,此时桂子如雪,层层堆在树梢,抖落阵阵浓香,沾衣浸骨,熏得人肺腑都透着香甜。 席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将素月正要脱口的赞赏给憋了回去,见她盯着自己,席玉揉了揉鼻子道:“一时被香气搔了鼻尖,不碍事。”随后见不远处有石台桌椅,怕她力有不济,邀请道:“要不要坐坐?” “也好。” 席玉先一步上前,拂去桌椅上的落花,其间又打了两个喷嚏。 素月见状,心头软暖。 席玉收拾好桌椅,回头见她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自己,向来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跟被人刮下好几十层似的,火燎燎地发热。 “过来坐。” “嗯。” 两人入坐,一时无话,直到席玉又打了个喷嚏。 素月道:“要不还是回去吧。” 席玉摇头,声音有些发瓮,“此处就好。”随后暗暗封了自己的嗅觉。 “你不必来屈就我。”素月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继续道:“也不必为那日之事感到不安和愧疚,即便不是你,我也会那么做的。”随后,她又笑了笑,“不过也亏得是你,我才能活下来。” 席玉沉默片刻后,认真道:“我相信这是你肺腑之言,可那日你救的却偏偏是我,并为此搭上了性命。”他自嘲道:“我席玉虽然惯没良心,却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且你救的不止是我,还有整个蓬莱,这份恩义席玉永生难忘。” “你也救过我,若论恩义,你我谁都不欠谁。”素月低头看着洒落的香雪,淡淡道:“我也不希望你是因此才对我另眼相待。” “我……”席玉不否认有这个原因,却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可他在完全理清楚、弄明白之前,不好说出口。 素月权当他默认了,心头有些怅然,“听少谷主说了,你要带我回蓬莱疗伤。” “嗯。”席玉蓦然想起自己还未曾问过她的意愿,歉然道:“对不住,擅自做了主张,不知你可否愿意?” 素月拿他的话回道:“我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不好辜负仙君一番苦心。” “……”席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若真能恢复修为,素月求之不得。”素月朝他莞尔一笑,“往后便叨扰仙君了。” 席玉手指按住落在手边的一颗花米,盯着它翻来覆去地碾,“上次你到蓬莱,未来得及领略蓬莱风光,过后待你伤好些,我再领你四处逛逛。” 素月想了想,问道:“比如艳妖楼?” ‘啪叽’席玉指尖错力,将那可怜的花米碾成了香泥。 伏青骨来到枯禅禅房外,迎头碰上沙陀寺的几名僧人,从禅房里出来。 “几位大师有礼了。” 沙陀寺僧人纷纷朝她作佛礼,为首披袈裟的僧人问道:“灵晔仙尊的伤可好些了?” 伏青骨笑道:“已经好很多了,劳大师记挂。” 僧人从袖兜里掏出个药瓶递给她,“我观仙尊境界还不是特别稳固,这是我沙陀寺的禅定丹,可稳固灵台,助人摒除杂念潜心修行,还请笑纳。” “多谢大师。”伏青骨双手接过,朝他做了个佛礼。 僧人微微颔首,随后领着其他人离去。 一条尾巴探出来,将药瓶卷走,白虺打开药瓶嗅了嗅,说道:“药不错,我替你收着了。” 伏青骨任由他去。 “这些和尚,怎么没见给我送药。” “兴许是你比较讨人嫌。”伏青骨回头对满脸酸意的凌霄说道。 凌霄轻嗤,“你也没见多讨人喜欢。” 伏青骨懒得与他斗嘴,问道:“你也来找枯禅大师辞行?” 凌霄点头,“一起吧。” 两人先后进屋,枯禅已添好了茶水,“二位请坐。” 凌霄毫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端起茶水就灌。 伏青骨坐到枯禅侧方,刚坐定四脚蛇便将脑袋探进茶碗里啜了两口,然后又呸掉。 这和尚喝的什么茶,又苦又涩。 枯禅看在眼里,含笑不语。 伏青骨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对枯禅问道:“大师,禅院诸事可都安定了?” “就只有修葺浮屠塔和补注经书之事了,这两件事非一日可成,得慢慢来。”枯禅淡然道:“权当一场修行。” 伏青骨道:“大师心性之豁达,令晚辈佩服。” 凌霄将身子歪在桌上,支着下巴睨着凤眼,戳穿二人的假客气,“要不然还能如何?寺也烧了,人也跑了,难道干瞪眼将自己气个半死。” 枯禅畅笑,“还是盟主一针见血。” 伏青骨深觉凌霄挂着这张嘴能活到今日,亏得他修为高,否则早因为嘴贱被人打死了。 她对凌霄问道:“你回剑阁后,有何打算?” “谁说我要回剑阁?” “那你想去哪儿?” 凌霄冷笑,眼底映出寒光。 伏青骨了然,随即无言,“你要去炎州?” 枯禅合手,替赤火宗道了声:“阿弥陀佛。” 细细想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巫危行搅起这淌浑水,又在浮屠山放这么场大火,导致各大仙门受损,加之仙门各派纷纷回护宗门,他定然想不到凌霄这个疯子,还有精力去挑衅。 搞不好还真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剑阁向来不留隔夜仇。”凌霄如是说,随后又道:“何况那妖人此次伤得不轻,趁他病才能要他命,待他恢复便再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除此外,凌霄此去若重创巫危行和魔族,还能给各派以喘息之机,尤其是蓬莱。 山海印落入巫危行手中,山海伏妖阵便再不是牢不可破,若东海中镇压的妖兽卷土重来,蓬莱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席玉需要时间部署,还有素月的伤,也不是一两日能痊愈的。 凌霄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伏青骨正色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巫危行此人狡诈非常,不好对付,你千万别掉以轻心。” 巫危行的阴险,凌霄已经领受过了,只是对于此人来历还没摸透,这才来找老和尚取经。 他对枯禅问道:“此人这般诡异,有什么底细?” 枯禅望向伏青骨,“阿弥陀佛,此事恐怕伏施主比贫僧知晓得更清楚。” 凌霄哼哼道:“也是,毕竟都是紫霄雷府出来的人。” 这人不连带着损她一顿会死? 伏青骨赏他一个白眼,然后解下腰间的玉佩,将灵力注入其中,下一刻,三郎的身影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三郎刚现身,便被枯禅身上佛光差点给冲散。 伏青骨在他身上设下结界,他这才稳住身形,朝凌霄和枯禅行礼,“二位,幸会。” 随后自觉地坐到了伏青骨身旁。 凌霄见其容貌、气息,皆与巫危行极其相似,翘了翘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名伏青骨,便是我如今化用这个,你可以唤他三郎。” 三郎冲凌霄微微颔首,彬彬有礼的模样与巫危行的邪气冲天相去万里。 伏青骨问道:“你既知天魔,可听说魔神枭兑的传说?” 凌霄点头,“有所耳闻。” “我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如今作祟为祸的天魔残躯,便属于当年的魔神枭兑。经我多番试探,巫危行和三郎恐怕就是当年的枭兑和丹羽之元神所托生,因此巫危行才能控制天魔。” “那他是枭兑还是丹羽?” “你觉得呢?” 凌霄摸着下巴道:“难说。” 白虺在伏青骨脑子里指指点点,“剑阁的人是不是眼神都不大好?” 虽然他看死鬼不顺眼,可就死鬼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哪有半点像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凌霄瞅见趴在伏青骨手背上的四脚蛇拿鄙视的眼神望着自己,对伏青骨道:“它是不是在骂我?” 伏青骨道:“它谁都骂。” 枯禅立马望了过来。 四脚蛇东瞧西望,装作无事发生,然后迅速缩回伏青骨袖中,在她腕子上涂口水。 臭妖道,怎么能揭他老底儿? 伏青骨眼底荡开促狭地笑意,随后转向三郎问道:“三郎,你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三郎努力回想,却只想起当人时的记忆,随即摇头,“没有。” “事关神明,天机难测,待时机一至,一切自会分明。”枯禅向来想得开,他对凌霄道:“巫危行和三郎,谁是枭兑,谁是丹羽,都不重要,他潜伏多年布下这么大的局,为达成目的定会不择手段,你此去千万小心,轻率不得。” 凌霄眯起眼,“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好。”枯禅看向伏青骨,“伏施主来找贫僧,应当不只为此行吧?” 伏青骨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师。” “施主不妨直言。” “我想将白小缺留在禅院。” “可以。”枯禅答应后,又补道:“但我不能保证能一直留住她。” 伏青骨意味深长道:“她若真能从您眼皮下逃走,也算本事。” 枯禅垂下眼眸,“阿弥陀佛。” “呜哇——!”芙蕖堂内院,白小缺死死扒住伏青骨的腿,眼泪鼻涕齐飞,“小缺,错啦,再不敢啦。” 白小缺以为是自己闯祸,伏青骨才不带她走。 伏青骨指着浮屠塔冷道:“因你助纣为虐,这浮屠塔烧成什么样了?还有那守塔僧人,也为此而殒命。你既知错,便留在此处赎罪反省,等什么时候浮屠塔修缮完毕,塔里的经书重新补齐,我什么来接你。” 白小缺一脸痴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嬷嬷们此次也没护着,这祸闯得确实太大,应当受个教训。 见众人已整装待发,伏青骨挣开白小缺,冷漠道:“你若是不想留在禅院,那我便将你镇压在瀍河禁地,永世都别想再出来。” 白小缺又爬过来抱住她的腿,伤心欲绝、磕磕巴巴地道:“小缺不在、禅院,也、不去禁地,小缺,只跟着、你。” “我没那个能耐管你。”伏青骨再次挣开她,并将她定在原地,然后对众人道:“我们启程吧。” 说完,决然离去。 楚屿芳摸了摸白小缺的头,嬷嬷不住地叹气,医侍们颇为不舍,最后却都陆续离开了院子。 白小缺孤零零地跪在地上,盯着伏青骨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妖道真的不要她了? 第232章 惨遭围观 在离开浮屠山之前,伏青骨将修复好的碎龙骨还给素月,可惜素月此时还拿不动它,只好交由席玉代管。 见夙重眼里都快飞刀子了,素月才上前安慰和嘱咐了几句。 师兄妹二人话别,伏青骨没见着凌霄,想必是已先行一步。 “小师叔。”席玉来到伏青骨面前,漫不经心的神色中透着认真,“此去一别,万望保重。” “你也是。”伏青骨想了想,提议道:“海晏图留在你手中是个麻烦,不如暂时交由我保管。” “麻烦到谁手里都会是麻烦。”想到眼下两人的处境是半斤八两,席玉不由一哂,“况且你身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不必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也别把我想得这么没用。” 伏青骨叹气,“你要是没用,天底下就再难找有用之人了。”有时甚至有用过了头,算计得人恼火。 席玉笑得满面春风,“难得小师叔也会夸我。” “难得小师叔夸我~”四脚蛇做怪相学舌,然后阴阳怪气道:“哼,死狐狸好赖话听不明白。” 伏青骨忍笑。 席玉毫无所觉,宽心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巫危行想要从我手里拿走海晏图没那么容易,且那海晏图印对我有大用,于我而言利大于弊。” 海晏图印与山海印同为精石所炼化,伏青骨轻易便猜到他的目的,“你想用它来应付山海印?” 席玉点头,“蜃境和山海伏妖阵也能净化和镇压海晏图中的魔眼,以免其作乱。” 狐狸做事向来周全谨慎,伏青骨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你自己当心,有事传信。” 席玉眯眼,“我不会跟小师叔客气的。” 伏青骨见他鬓边银雪又添了几分,叹道:“待铲除魔族,拿回山海印,你就能放下身上的担子,做回你的闲散仙君了。” 席玉眼神微淡,自山海祭那夜过后,他便不可能再做回那个闲散仙君了,“但如小师叔所愿。” 武陵派、药王谷人已聚齐,行李也收拾妥帖,伏青骨往芙蕖堂看了眼,对楚屿芳和清风道:“我们该走了。” 众人向浮屠禅院的僧人们告辞,六净与颜崟站在人群后,对伏青骨和楚屿芳行了一礼。 父子俩重伤未愈,神色显得有些萎靡,眼神却十分平静,经此一事,两人心境都有不小变化,尤其是颜崟,不再执着于让六净还俗,当黄金台养尊处优的少君。 伏青骨与楚屿芳朝二人回礼,随后与众人御剑、乘龙而去。 蓬莱、剑阁众人,也纷纷告辞,浮屠禅院顿时变得空静,颜崟对六净道:“我也该走了。” 六净点头。 颜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中有不舍,也有释怀。 六净双手握住他,抵上额头,闭上眼虔诚祈愿,望他平安,望他勿挂念。 颜崟嘴唇颤了颤,眼底浮起泪意,最后抽手转身,对一旁的孔方道:“走吧。” 孔方对六净躬身行了一礼,说了句“保重”,然后擦去泪水,跟着颜崟离开了禅院。 六净望着两人的背影出神,忽闻后山顶上响起钟声,随即合手作佛礼,在心头念了声“阿弥陀佛”,朝浮屠塔行去。 在他脚下,一只黄色小狮子跳跃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浮屠塔上,鲸钟被重新挂起,白小缺哭丧着脸,搭着板凳,一下又一下吃力地撞钟。 梵行替她扶着凳子,不时提醒她要虔诚,才能赎罪。 虔诚个大头!等她找到机会,一定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浮屠境外,云述看着飞向南方的龙影,本来想要跟上,却被额头浮现的魔契定住。 巫危行在召唤他,且不容他拒绝,他只好咬咬牙,转身朝西方飞去。 方丈山,药王谷。 “嗷——” 别苑内响起阵阵惨叫,听得路过的弟子直起鸡皮疙瘩,吓得小黄嘴里的野鸡都差点飞了。 它竖起耳朵听半晌,觉得自家主人中气十足,八成死不成,才叼着野鸡猫进了树丛,不一会儿,树丛里就扑腾起片片鸡毛。 白藏赤裸着半身趴在床榻上,背上遍布牛毛血孔,而左长老正拿着块黑色药石,替他吸出血孔里的蛊虫。 “哎哟,痛痛痛!左长老您倒是轻点!” “这会儿知道痛,那千虫蛊撒来的时候怎不知道躲?” “嘶,我躲了躺在这儿的就是您了。” “老朽要你逞英雄?”左长老被他吵吵得直起汗,声音却柔和下来,稳着手继续替他拔蛊,“这蛊虫游走在你经脉之中,若不将它们引出来,让他们顺着你的经脉进入丹府,啃食你的金丹,你的修为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就是太疼了,有没有止疼的药,快给我吃一颗。” “有也不能吃,止疼药麻痹经脉,阻塞灵力,一旦被蛊虫察觉就会停止活动,难以被引出来,你难道还想多遭几次罪?” 白藏痛得捶床,咬牙道:“那您紧着些吧。” 左长老叹气,“都叫千虫蛊了,急也急不来,忍着吧。” 白藏默默流泪,这都遭的什么罪啊,他宁肯被砍两刀。 “好在,这巫山派里外都肃清了,这千虫蛊也不算白挨。”为转移白藏的注意,左长老将自家少谷主搬了出来,“少谷主回来,若是知道你立下这一番功绩,定会感激和佩服你的。” 提起楚屿芳,白藏脸上的痛苦消散了些,咕哝道:“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左长老脸上浮起笑意,自入谷起这小子就心念着他家少谷主,对谷中大小事,也从不推辞。尤其是平巫山之乱时,他与訾藐带领着剑阁和本门弟子,潜入巫山派来了招釜底抽薪,与他们里应外合,否则巫山派还没那么容易破。 也亏得借少谷主的光,受白藏舍身相护,否则他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那狡诈的魔族身上了。原先他对这敢觊觎自家少谷主的小子还有点不满,如今已是心悦诚服,越看越喜欢。 “嗷。”白藏被尖锐的刺痛给揪回神,半晌才熬过去,对左长老说道:“我受伤的事,可别给少谷主知道。” 旁边的医侍过来替左长老擦了擦汗,他看了眼,说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有你那些师兄弟也都在场,哪里瞒得过去,你就省省心吧,何况我们少谷主也不是经不住事的人,别瞎操心。” 白藏龇牙咧嘴道:“她心思重,我是怕她过意不去。” “若少谷主心头真过意不去,也就是没将你当自己人。” “……”白藏哽住,“您打住吧,我觉得身上更疼了。” 左长老和旁边的医侍都忍不住发笑。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呼声,“左长老,少谷主回来了!” “什么?回来啦?”左长老还没应,白藏差点跳起来,好在被左长老和医侍给按了回去。 左长老喝道:“别动,当心功亏一篑。” 白藏跟条被丢上岸的鱼似的乱扑腾,最后被医侍给一针给扎老实了。 左长老这才得空对外头来报的弟子道:“你跟少谷主禀报一声,就说我在跟白少侠疗伤,就不亲自去迎了。” 外头弟子应了声“是。”,又匆匆忙忙地跑走了,不一会儿,外头便响起阵阵脚步声,都是去迎接楚屿芳的弟子。 白藏又急了,“诶,不是说了别告诉她么。” “傻小子,怎么这么不懂得招人疼。”左长老直摇头,“老实趴着吧。” 白龙钻进护谷大阵,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在莲台之上。 “少谷主!” “伏师姐!” “师父!” 兰覆、莲衣、訾藐,与弟子们都迎了上来,接东西的接东西,扶人的扶人,很快将一行人围成一团。 莲衣握住楚屿芳的手,红着眼道:“少谷主,莲衣好想你啊,听说浮屠禅院遭劫,我跟师姐都担心死了,恨不得马上飞到浮屠禅院去。” “好在都回来了。”兰覆打量楚屿芳,声音也有些发闷,强笑着打趣道:“否则我就要拉不住她了。” 嬷嬷拍了拍莲衣的背,嗔道:“有嬷嬷跟着,你们还不放心。” 楚屿芳擦了擦莲衣的眼角,安慰道:“别哭鼻子了,我们这不都好好回来了么。” 兰覆也劝道:“这么大人了,还哭哭啼啼,也不怕人家笑话。”说着,她扫了眼御剑落地的武陵派弟子们。 “我这是喜极而泣。”莲衣赶紧牵起袖子抹了抹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药王谷几名长老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 “少谷主和伏仙子能安然回来就好。” 楚屿芳朝几人颔首,“这些日子,谷里有劳各位照管了。” 接管五毒教的女长老含笑道:“哪里的话,护卫药王谷本就是我们的责任,倒是少谷主一路劳苦,回来了可要好生歇歇。” 这头热热闹闹,伏青骨这边也不冷落,訾藐朝她伸出手,眼神也十分热切,“师父,我扶你。” 伏青骨也没拒绝,搭着她的手,跳下了龙背。 訾藐握住伏青骨的手,心头顿时一惊,“师父,您受伤了。” 伏青骨松开她,“小伤,养养就好。”随后问道:“你在谷里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习惯。”訾藐脸上浮起浅浅笑意,“大家不计前嫌,对我都很好。” 伏青骨见她雪白的脖颈上有几道血印子,探指碰了碰,“怎么来的?” 訾藐忍不住凑近了些,“去巫山派平乱时,不小心留下的。” “身上还有别的伤没有?” “都是小伤,已经好多了。” “辛苦你了。” 訾藐骤然想起师父从前也爱对她说这句话,眼底顿时浮起水汽,心中愧疚更甚,不敢去看伏青骨的眼睛。 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臂,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伏青骨的手,伏青骨没有抽开。 两人身后,白龙两只眼珠子滚成了对眼,然后不满地瞪着訾藐,对伏青骨抱怨道:“你这一个两个的徒弟,怎么都黏黏糊糊的。” 伏青骨反问,“有你黏糊?谁的飞醋都要吃一口。” 白龙吹气,“我是谁,他们又是谁?这能比?” “少无理取闹。” 伏青骨懒得理他,转头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白龙得个没趣,将湖里的枯荷,吹得呼啦作响。 楚屿芳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心心念念的身影,她正要问,却见常跟在左长老左右的弟子,急匆匆挤进人群。 “少谷主,你终于回来了。”弟子先是对她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左长老让我来告诉少谷主,他正在替二十三疗伤,不能亲自来迎接了。” “什么?”楚屿芳脸色顿变,“他受伤了?伤在何处?重不重?此时人在哪儿,快领我去看看。” 女长老见她心急,连忙解释道:“少谷主勿要担心,白少侠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不慎中了千虫蛊,等引出蛊虫便无碍了。” 伏青骨听闻白藏中蛊,也有些担忧,“敢问长老,千虫蛊是什么蛊?” 长老还没来得及答,就听楚屿芳有些慌张道:“千虫蛊?那岂不是要疼死?”她对来报信的弟子问道:“他在哪儿?” 弟子忙道:“就在别苑,还是原先住的那间屋子。” 楚屿芳立刻急急忙忙地走了,兰覆和莲衣赶紧跟上。 清风对弟子们道:“正好我们也要去别苑安置,也去瞧瞧吧。” 白藏平日里便与武陵派的弟子们交好,这会儿听说他受伤,弟子们也都站不住了,跟着清风走了。 药王谷的几名长老,连忙吩咐弟子和医侍跟上去,为武陵派的人安排住处、安顿行李。 伏青骨对白龙道:“咱们也去看看。” 白龙立即化为人形,插到伏青骨与訾藐中间,将訾藐挤到一旁,扯着伏青骨的手,兴冲冲地朝别苑去,“走吧。” 伏青骨:“……”这哪儿是去探病?分明是去看热闹的。 訾藐差点被挤下莲台,稳住身形后再看,自家师父和那白龙已经飘入了游廊中央,然后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楚屿芳刚踏进别苑,便听见一阵惨叫,叫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像是被强行压下,又像是断了气。 她脸色刷白,快步跑了进去,众人见她跑动,也跟着跑了起来,蜂拥至白藏房门前。 白藏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随后听见房门也发出惨叫,然后被以楚屿芳为首的众人,围观了个彻底。 白藏:“……” 楚屿芳:“……” 众人:“……”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医侍从惊愕中回神,见自家少谷主也在,默默地为白藏拉来被子,盖住了他差点露出的屁股蛋子。 第233章 醋来醋去 “小白……”白虺拉着伏青骨挤进去,对上白藏悲愤地目光后,立即捂住伏青骨的眼睛,将她拖出人群。 伏青骨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非礼勿视。”白虺裹着她,迅速闪出别苑。 “啊?” 死小白,怎么也不穿个衣服,臊也不臊? 訾藐从白藏身上挪开视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显然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见师父被白虺卷走,说了声“失陪”也跟着跑了。 清风回过神,对白藏说了两句‘好生养伤’之类的场面话,干咳两声对弟子们使眼色。 弟子们领会,纷纷退出房门,找谷中相熟的医侍、弟子,叙旧的叙旧,治伤的治伤。 “莲衣,走,我们去给少谷主安顿行李。” “哦。” 莲衣还在瞧,被兰覆拽了拽,“别看了,羞不羞?” 莲衣道:“治病有什么好羞的?” 这是个眼里无尘的。 兰覆转过她的头,对其他弟子道:“药草收了么?丹炉的火续了么?别看热闹了,都走吧。” 弟子们一哄而散,她也拉着莲衣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楚屿芳、白藏、左长老,还有帮忙的打下手的医侍。 楚屿芳上前,接过医侍手里的药石,对他道:“你也下去吧。” “是,是。”那名医侍怜悯地瞟了眼将脸埋在枕头里的白藏,忙不迭地走了。 楚屿芳坐到床榻旁,执药石贴在白藏背部,同左长老一起为他引蛊。 白藏身子一震,眼前直发黑,差点被双倍的疼痛给憋过气去。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鬓角,温柔道:“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可她话说得温柔,手底下却半点不留情,白藏身子打颤,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臊的,却仍旧一声不吭。 左长老暗自叹气,随后在他腰上一戳,白藏终于没憋住,哀叫出声。 楚屿芳心尖儿一揪,低声安抚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忍忍,马上就好。” 白藏用力抓住她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疼。” 不疼还抓这么紧?楚屿芳既心疼又好笑,随后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替他引蛊。 待所有蛊虫都被拔除,白藏整个人就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是汗。 “好了。”左长老胡须都被打湿了,他直起身子,捶了捶老腰,对白藏说道:“过后再服用些修复经脉,滋补金丹的药,好好调理几日就能复原。” 白藏扯着一口气,恍惚道:“有劳左长老了。” “傻小子。”左长老笑骂了一句,对楚屿芳道:“此事都怪我疏忽,着了魔族妖人的道,白少侠是为救我才遭此大罪,让少谷主担心了。” 楚屿芳不轻不重地说道:“长老都是为了药王谷,屿芳又怎忍心责怪,只是再遇到这样的事,还请多加留心。” 左长老和白藏,任何一方出事,都是在剜她的心。 “是。”左长老本想问问仙盟大会和楚绾一的的情况,却又觉得两人重逢必然有许多话说,自己这个老疙瘩在这儿杵着,未免太没眼色,于是收拾东西道:“此处还劳烦少谷主先照看着,我去配药,过会儿再来。” 楚屿芳点头,“嗯。” 左长老鼓励地拍了拍白藏的腿,然后拿药箱离开,顺便替二人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白藏身上疼痛慢慢消减,热意却不退,他这会儿光着身子,起来也不是,躺着也别扭,很是尴尬。 楚屿芳探身拿过床榻边的帕子,替他擦干身上的汗,然后扯过被子将他盖住,温柔询问:“还痛吗?” 白藏摇头,然后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想侧躺着与她说话。 楚屿芳的手还被他握着,冷不防被他扯过去,与他来了个脸对脸。 朝思暮想的脸近在咫尺,白藏傻傻盯着她,想说什么都忘了。 目光交缠,两人都有些心慌意乱,楚屿芳的手在他掌心缩了缩,好半晌才捡起一句煞风景的话。 “你师父让我给你带话,叫你勤加修炼,不得偷懒。” 说完又自觉不对,他都受伤了,还修炼什么?又补道:“不过现下不及,待养好了身体再修炼。” 提到师父,白藏眼神顿时清澈不少,它裹着被子坐起来,问道:“师父他们如何了?” “应当也已经回了剑阁。” 紧接着,楚屿芳将他走后,浮屠境所发生之事,与他娓娓道来。 听到素月重伤时,白藏不禁激动起来,“那三师叔可还好?” “素月仙君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修为还未恢复,如今已随席玉仙君前往蓬莱养伤。” “蓬莱?” 他三师叔要养伤,即便不回剑阁,也应当来药王谷才是,怎么会去蓬莱? “蓬莱蜃境可助素月仙君恢复修为。”楚屿芳随即将席玉同素月之间的瓜葛解释给他听,末了叹道:“我见席玉仙君对她并非无意,此去说不定会成就一对佳偶。” 素月对席玉感情和付出,白藏都看在眼里,席玉对他伏师姐的意思,他也能猜出一二,他不怕席玉不对他三师叔无情,就怕他是退而求其次,让他三师叔受委屈。 他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若是他以后敢对不起三师叔,我必定找他讨说法。” 楚屿芳明白他的担忧,安慰道:“席玉仙君并非三心两意之人,且极有主见,他接素月仙君去蓬莱入蜃境,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你并不用过分担心。” 听她这么说,白藏稍稍安心了些,随后觉出她言语之间对席玉的欣赏,又有些吃味儿,与聪明机智又俊俏风流的席玉相比,他就像个愣头青。 楚屿芳错解其不乐,以为他还在为素月操心,伸手抹平他眉心的褶皱,“即便要担心,也该夙重剑尊担心才是。” “师父自然是担心的。”白藏有点心不在焉,“他向来不喜欢心眼太多的人。” 这是真不知道啊,楚屿芳叹了声,“傻子。” 白藏心头更不是滋味,“少谷主很欣赏席玉仙君那样聪明的人么?” 这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察觉他将自己拽得更紧了,楚屿芳会意过来,手心有些发热。 “你难道没看出来?” “看不出来。”白藏却是会错了意,心酸脸酸的将手指挤入她指缝,同她贴得更紧。 楚屿芳双颊染霞,“亏你自命夙重剑尊最得意的弟子,怎么连你师父的心思都不清楚?” “嗯?”这跟他师父有什么关系?白藏摸不着头脑。 “你师父对素月仙尊有意,你难道不知?” “啊?我师父?三师叔?” 白藏果然傻眼,他脑海里飘过师父棺材板一样的脸,丝毫看不出半点人世间的情欲,说他对三师叔怀有男女之情,难免太过匪夷所思。 “不能吧……” 不过他细想一番,又觉有迹可循,比如师父对席玉仙君异常看不顺眼。 这么一想,白藏顿时与师父有些同仇敌忾起来,“早知如此,我就该帮帮师父才是。” 楚屿芳却道:“缘分一事早有定数,比如白师兄和伏师姐,又比如你和我,外人做不得主,也强求不来。” 白藏的刺毛霎时被抚平,耳朵里只听见‘你和我’。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屿芳道:“你说得对。”俨然已经将其他人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楚屿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挪不开眼。 此情此景,让白藏想起看过的一些话本,心尖尖‘滋’地燃起一撮火苗,将他烧得口干舌燥。 他目光摸过楚屿芳俊秀的眉眼,小巧而挺直的鼻梁,然后落到她淡粉的唇上,将脸缓缓凑近…… “嘭!”房门猛得被撞开,头圆身圆的小胖子滚了跑进,对白藏喊道:“小白,你是心上人回来了,还不去看……诶?” 小胖子揉了揉眼,盯着立在床榻旁扯袖的粉面女子,喊了声:“少谷主?” “嗯。” 原来两人已经相会,那自己岂不是撞破了人家的好事? 楚屿芳暗吸了两口气平复气息,见小胖子头上还扎着两根彩色羽毛,不由得微笑问道:“山上的野鸡好吃吗?” “好吃。”小黄连忙捂住嘴,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吃野鸡了?” 楚屿芳冲他招手,他迈着小粗腿来到楚屿芳面前,然后就见楚屿芳从他脑袋上摘下两片鸡毛。 他有些害臊,‘嘭’地一声化作黄皮猫,跳上床榻,躲进了被子里。 躲在被子里的,还有整个人都快冒烟的白藏。 小黄问:“你心上人在此,不跟她卿卿我我,躲在被子里干什么?” 白藏:“闭嘴!” 是他不想么?这都是因为谁啊! “嘿,我看你是分不清大王小王了。” 小黄扑到他脸上挠了两抓,白藏‘嗷’地一声钻出被窝,露出红通通的脸。 门外传来脚步声,片刻后,门口探出半个人影。 左长老对上楚屿芳的视线,忙正了正身,端着冲好的参茶和配好的药丸、药粉进了屋。 他见门开着,还以为少谷主走了呢。 左长老将参茶递给白藏,“先润润喉,补补元气,再上药。” 白藏伸手去接,露出赤裸而坚实的肩膀和胸膛。 楚屿芳别开眼,等他喝完后,对他说道:“我刚回谷,许多事还等着安置,晚些再来看你。” “嗯。”白藏见她面带倦色,身形也又消瘦不少,忙道:“我已经没事了,少谷主赶快回去歇着吧,过会儿也不必来看我,我……” 他看了眼左长老,压低声音道:“我过会来若耶溪来找你。” 楚屿芳点了点头。 左长老笑呵呵,这小子总算机灵了点,他对楚屿芳道:“少谷主只管去,此处有我。” 楚屿芳颔首,然后轻步离开,迈出房门后,她驻足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她走后不久,房里又响起白藏的痛叫,“什么药,怎么这么辣?” “不辣解不了残余的蛊毒。”左长老喝道:“你别乱动!” 白虺火辣辣的视线,落在为伏青骨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收拾屋子的訾藐身上。 忍了半晌,他终于没忍住,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訾藐正在铺床,动作熟稔利落,“我在这儿侍奉师父。” “不需要。”走了个白小缺,怎么又来个訾藐,有完没完? “在银厝峰,都是我侍奉师父的。” “这儿是药王谷。”况且有他在,哪儿轮得到别人伺候妖道? 訾藐手一顿,脸上的笑容散去,闷声继续铺床。 “你看看你这徒弟,弄得像我欺负她似的。”好在訾藐不是那软脚虾,否则他早拖出去打个几百回了。 “你不口干?”伏青骨倒了杯茶水递到他面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不渴!”白虺把茶水推了推,“你赶紧让她走。” 伏青骨对訾藐道:“訾藐,别忙了,回去歇着吧。” 訾藐垂头道:“师父不想看见我?” “你身上有伤,不宜劳动。”伏青骨被白虺一对白眼晃得眼花,又道:“且此处有白师兄就够了。” 白虺抬起下巴,“听到了?” 訾藐铺好床,回头看了看白虺,对伏青骨迟疑道:“师父和他是……” “道侣。”白虺抢白,端起架子道:“论理,你得叫我一声师公。” “……”訾藐实在叫不出口,她从未想过师父会对人动情,即便动情也不该是条傻不拉叽的龙。 她看着伏青骨,伏青骨点头承认。 “他的确是我的道侣,不过你不必叫他师公。” 訾藐悬了大半个月的心,终究是死了,她忍不住问道:“他只是一条龙,师父为何会……” “龙怎么了!”龙发火了,怒道:“总比某些软脚虾和白眼狼好!” 訾藐脸色微变。 白虺耐烦心告罄,又自知话说得重了,冷哼道:“你爱待就待吧,妖道,咱们走!” 说完,也不等伏青骨发话,化为龙形卷着她就跑了。 伏青骨手里还握着茶杯,在风中凌乱,“走哪儿去?” “回家。”白龙飞出山谷,朝悬珠洞而去,“我要我的奖励!” 他可想了好多天了,想得饥肠辘辘,口齿发痒。 “……” 伏青骨手中的茶杯落下,正巧砸进药王洞下的水井中,惊醒一场好梦。 小神蜗先慢吞吞探出触角,随后又探出脑袋。 是青骨的味道! 第234章 山中寻幽 悬珠洞内的潭水起伏至深夜,伏青骨睁开眼时,手脚皆被缠得死紧,身后亲密无间地贴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 难得的静谧与安宁。 伏青骨并未将人吵醒,白虺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将她往怀里又紧了紧,然后把下巴搭在了她发顶上。 “妖道……”他含糊地呢喃几句,然后发出几声低笑。 这是在做梦?也不知梦见什么,笑得这般痴。伏青骨催动魂契,闭上眼潜入了白虺的梦境。 白虺的梦,仍旧是在这悬珠洞中,一双欢喜人,满地木芙蓉,是他们在幻境中结为道侣的场景。她看着两人身着喜服,拜天地,盟鸳誓,交颈而眠,不由得露出笑容。 然而,好梦不长,天外惊雷将两人惊醒,白虺豁然起身,却犹豫着没像上次那样离去,只紧紧抓住她,将她藏在身后,惊惧地望向洞口。 可此次他没出去,那天劫依旧没放过他,一道道地劈在洞口,劈进悬珠洞,将那满地花红劈了个粉身碎骨。 伏青骨看着这景象,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眼看天雷要劈在伏青骨身上,白虺冲向洞口,硬生生将雷抗下,许久后一道威严地声音自空中传来。 “白龙,是时候该回来了。” 白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对伏青骨道:“妖道,你快躲进水潭。” 伏青骨一愣。 声音消失,雷电再次落下,伏青骨眼前闪过白光,随后被弹出梦境。 “妖道,妖道!”白虺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却见伏青骨正躺着看他,似乎若有所思。 他一把将她捞起,死死搂在怀里,惊魂未定地说道:“吓死我了。” 伏青骨感受到他躁动的心跳,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那只是梦。” “是梦就好,是梦就好。”白虺想起幻境中伏青骨死在天雷下的场景,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你要齐寿天地,长长久久的跟我在一起。” 伏青骨的手一顿,问道:“方才在梦境中,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声音。” “没有。”白虺摇头,然后问道:“什么声音?”随后想想不对,捧着她的脸道:“你偷入我的梦?” 伏青骨弯起眼睛,“是正大光明的入。” 想起梦中场景,白虺有些害臊,见伏青骨笑意融融地望着他,有些羞恼地在她两只眼睛上各啄了一口,哼道:“乱看什么!” “看不得?”伏青骨笑意更深。 白虺对上这眼神、声音笑容,只觉得龙骨酥酥麻麻,龙心软软塌塌,浑身泛起热气儿来,“你真的是……” 伏青骨凑过去在他唇上浅浅撩拨,然后退开,气如春风地吹道:“是什么?” 白虺脑子里炸出焰火,呼吸骤然急促,然后重重地将伏青骨扑倒,狠狠咬上了她的嘴唇,含糊道:“妖孽……你一定是个妖孽。”否则怎么会把龙勾得神魂俱飞,满腔尘欲。 伏青骨任由他在身上啃来啃去,心头却在琢磨方才在梦境中听到那道声音,总觉得那话是说给她听的。 听着像是示警,又像是警告。 是青阳君么? “嘶。”唇上传来刺痛,伏青骨定神,就见白虺红着眼不满地看着自己,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嘴角,“这咬人的习性什么时候能改改。” “谁让你走神。”白虺凑过来轻吮,“不疼了。” 伏青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白虺心慌,“怎么了?真咬疼了?我再不咬了就是……”说着,又讨好的亲了亲被咬的地方。 “不疼。”伏青骨叹息一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与之唇齿纠缠,身心相交,用彼此的怀抱,碾碎那心头那丝不安。 待情潮褪去,白虺伺候她穿戴整齐,拉着她浮向水面。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只跟我走就是了。” 白虺牵着她掠出洞口,随后招来一团云,踩着飘向远山,最后落在憧憧树影中。 伏青骨打量四周后,问道:“这是哪儿?” 白虺将一颗夜明珠嵌进夜空,幽华月华纷而下泻,将山中照亮,却发现这是片芙蓉林,这时令正值山芙蓉花期,粉白的花骨朵挨挨挤挤地缀在宽大的叶片之中,很是喜气可人。 “花开在白日,你我大半夜来此就为看这花骨朵?” “想要芙蓉晚上开花,又有何难?” 白虺摊开手,掌心慢慢蓄起流金,待金光满溢,他便一手将其捏碎,金光霎时冲向空中,散作粉末落入了芙蓉林。 花骨朵次第开放,红萼生发,艳艳洋洋,转眼铺成一片,花色初为粉白,而后层层浸染上红,再层层转为深红,且开且落,令人心折。 “如何?”白虺眼角眉梢都挂着自得与欢喜,“可堪入眼?” “很美。”山风拂来,花香袭人,伏青骨微阖双眸轻嗅了嗅,随后转头对上白虺的双眼,“美不胜收。” 得她一句夸赞,这功德也不算白献。 他牵着她去往林深处,深处有座山亭,半埋在花堆之中,环香抱幽,别有意趣。 白虺引她入亭,然后收回夜明珠,放在斗拱上雕刻的瑞兽口中,照亮一方幽地。 伏青骨道:“好个所在,可知是谁建的?” 白虺扫去浮尘落叶,拉她坐下赏花,“不知是谁在何年何月建的,只知此处叫占秋亭。” “你倒是会找地方。” 花间月,林下风,夜半寻幽,这还是一条懂得风雅的龙。 “那是自然。”白虺毫不客气地领受夸奖,而后又朝林中吹了几声口哨。 不一会儿,四面便响起了猴子的呼喝声,又过片刻,不远处的树木摇动起来,一只身量比寻常猴子高大些的猴子,抱着两坛酒攀着树桠跳入山亭中。 白虺拔下几根头发,头发在他手中变作白色鬃毛,他对猴子道:“放下酒,去吧。” 猴子将酒放在地上,然后飞快从他手里薅过鬃毛,攀上一棵树跑了,不久,等在远处的猴群,都淅淅索索地离开了。 白虺上前捡起酒,神采飞扬地对伏青骨说道:“你夫君我不仅会找好花、好地方,还会找好酒。”随后将一坛酒递给她,“尝尝看,好不好喝。” 在幻境中,虽然也看过木芙蓉,喝过这山中酿,却始终不得真意,非得让她亲眼见过、闻过、喝过,才算圆满。 酒坛不大,伏青骨一手接过,随后启封,甜美的果香扑面而来,令人口舌生津。 伏青骨正要喝,却被白虺叫住。 “等等。”白虺坐回她身旁,扯开酒封,将酒坛捧到她面前,“该一起喝。” 伏青骨将酒坛凑过去,同他碰了碰,然后看了眼花和月色,敬道:“愿你我,从此不负良辰美景。” 这是许他终身了? 白虺眸底发热,抿了抿唇,深深地望着她,“这可是你说的。” 伏青骨含笑先饮,“我说的。” 白虺作陪,咕噜噜将整坛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坛往外一抛,扑过去撬开她的唇,哺入山中佳酿。 出占秋庭与芙蓉林时,天已蒙蒙亮,两人没再回悬珠洞,而是直接回了方丈山。白龙刚飞至方丈山地界,就见清风坐在葫芦中,领着一干弟子御剑而出。 白龙停在前方,伏青骨问道:“清风掌门,你们这是要回武陵境?” “师尊。”清风朝伏青骨一礼,说道:“弟子本来要去找师尊辞行,却被告知师尊不在楼中,离开这些日子,实在记挂着门中弟子,便给师尊留了口信先行一步,不想在此竟碰见了。” 他朝白龙来的方向瞧了一眼,问道:“师尊这是从何处来?” “额。”伏青骨扯下一根白龙的鬃毛,挤出笑容道:“我见昨夜月色好,就出来逛了逛。” 清风人老眼神也老,冷不丁瞅见伏青骨脖颈上几点殷红,又见她笑容牵强,老脸也有些发僵,赶忙道:“门中事务堆积,弟子得赶紧回去处理,就不多叙了。” 伏青骨扯着白龙让道。 清风又对她道:“师尊若是得闲,也可回武陵境小住,山下曾经住过的屋舍也重新修葺过了,我派了弟子看守打理,随时都可以入住。” “掌门用心了。”伏青骨心头升起一丝感动,清风并非她的正式弟子,却处处为她思虑着想,这份情谊难能可贵,她朝清风拱手道:“我会回来的。”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嗯,保重。” 伏青骨与白虺目送武陵派弟子离去,白虺道:“这清风老儿,倒比你那另外三个弟子顺眼许多。” “你这是在含沙射影,说我没眼光?” “你知道就好。” 伏青骨撩了撩腰间的龙鳞坠子,笑骂了句,“蠢蛇。” 蠢蛇不服道:“你本来就眼光差,还不让人说了?” “确实眼光差,不然又怎会看上你。” “……”没警觉自个儿把自个给骂了,让这妖道看了笑话。 白虺恼羞成怒,不打招呼地载着伏青骨冲进云雾,灌了她满肚子的风。 等撒够欢回到小院,却见白藏等在园中,正盯着水池不知在看什么。 白虺闪身上前,一巴掌拍在白藏后脑勺上,“看什么呢?” 白藏差点将栽进池子里,他搓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回头,“白师兄,你就不能轻点,我还是伤号呢。” “你是属蚊子的?一巴掌就能扇死?”白虺作势又要往他头上打,他一溜烟儿跑到伏青骨面前,告状道:“伏师姐,你快管管。” “你别闹他。”伏青骨警告了白虺一句,白虺鼻子朝天哼了哼,忽然听到池子里传来动静,转身琢磨去了。 白藏满脸乐呵。 伏青骨对他关切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着呢。”他‘砰砰’拍了拍胸口,然后岔气儿地咳嗽了两声,干笑道:“蛊已经被引出,再养两日就好了。” “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敢在师姐面前叫苦。”白藏摆手,一副不敢当的模样,随后叹道:“浮屠境的事我都听少谷主说了,与封元虚和巫危行相比,巫山派那群魔族叛党,好对付多了。” 提起这两人,伏青骨神色淡了许多,“可惜此次集各派之力,都没能将二人拿下。” “浮屠塔被焚,三师叔重伤,还死伤那么多修士,此二人已成祸害,不除不行。”白藏顿了顿,问道:“听说颜恻他被……” 他从前虽看那死孔雀不顺眼,可想到黄金台和颜家父子的遭遇,心头却很不是滋味。 说起颜恻,伏青骨也不由得唏嘘,“六净如今在浮屠禅院清修,经过此劫其心境比较以前已大为不同,佛家讲涅槃,他往后会另有一番前程也说不定。” 白藏闷道:“但愿如此。” 前方传来水声,转移了二人注意,伏青骨见白虺不知从哪儿捡来根树杈子往水里拨弄,问道:“你在做什么?” “是九头蛇和小神蜗。”白藏这才想起来对伏青骨说道:“它们等了你一宿了。” “是嘛。” 伏青骨露出笑容,快步来到池边,却见小神蜗和九头蛇,被白虺用树杈子搅出的旋涡缠住,在水里直打转。 “……”伏青骨没忍住,一脚将白虺踹进池子另一头,然后伸手将软趴趴的小神蜗给捞了起来。 白虺‘扑通’入水,引来九头蛇和白藏的嘲笑,他怒而化为龙形,喷出水柱将白藏冲倒,然后朝九头蛇追去,九头蛇赶紧扭动身子逃跑。 二者绕着水池中央的山石你追我跑,搅出更大的旋涡。 白藏湿淋淋地爬起来,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子中。 伏青骨面无表情地瞪视半晌,索性由得他们闹去,托着还没缓过神的小神蜗,往小楼走。 她跨进房门,就被吓了一跳,楼中窗明几净,整洁得不像话,仔细嗅了嗅,还有股熟悉的幽香。 “师父,您回来了。” 她闻声回头,就见訾藐端着饭食茶水站在门外。恍惚间,伏青骨仿佛看见了银厝峰飞云殿中侍奉的少女。 她冲訾藐一笑,应道:“嗯,回来了。” 第235章 沙漠奇遇 炎州。 狂风肆虐,黄沙漫天,十几头骆驼匍匐在沙地上,将惶惶不安的旅人围成一圈,抵御风沙摧袭。 “这么大的沙尘暴,今日恐怕是到不了红杨城了。” 说话的男子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处的皮肤,他身旁带着黑色帷帽的剑客,在那块皮肤上找了半晌,才找到两条缝。 剑客道:“这一带经常发生沙尘暴吗?” “是不少,只是像这么大的沙尘暴少见。”两条缝探头朝骆驼外看了眼,见黄沙上空垂着乌云,心头暗道不妙,苦道:“今日我们恐怕是走不了了。” 剑客又问,“此地离赤火宗还有多远?”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无这场沙尘暴,今晚到红杨城,明日就能到赤火宗。” “说不准,我们今日便能到赤火宗。” “什么?”骆驼动了动,一阵风透进来,将剑客的话吹散,两条缝没听清他说什么。 剑客却没再说话,靠在骆驼上,一动不动。 “眯着了?”两条缝凑近撩开帷帘偷看了两眼,啧啧称奇道:“奇人,这也能睡?” 忽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剑客猝然睁开双眼,将两条缝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撒手,缩回骆驼边上,抱着腿不敢言语。 这人眼神有够犀利的。 好在剑客并未追究,他隔着帷帽扫了圈,在昏暗的骆驼圈里,精准地找到孩童的方位,看好一会儿,才对两条缝问道:“你们商队里怎么会有女人和婴孩?” “害,跟你一样,半道上汇进来的。”反正等着无聊,两条缝打开了话匣子,将原委说给他听。“我们经过流沙拗,见她娘仨差点被流沙吞噬,就将他们救了起来。” “娘仨?” “嗯,她带着两个孩子,瞧着也就一两岁的模样,瘦得跟猴儿似的。”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幼童,来这沙漠作甚?” “谁知道?怎么问也不说,我看不是个哑的,就是个傻的。” 剑客将手枕在骆驼身上,“来历不明的人,你们也敢收?”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娘仨被流沙吞了吧?”两条缝上下瞅他,“何况,你也来历不明,不也进了咱们商队?” 剑客懒懒道:“那是因为我救了你们,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被沙狼妖给吞了。” “话虽如此,可你比那女人看着可危险多了。” “那可说不准。” 剑阁语气拖得很长,让两条缝无端打了个寒颤,他再听那婴孩的啼哭,竟莫名觉得诡异起来。 黑云渐渐覆盖上空,风沙也越来越大,骆驼上的行李被卷走不少,却没人敢去追,商旅们紧贴着骆驼,生怕自己也被吹飞,唯有剑客依旧淡定从容,大喇喇地躺着,不知在想什么。 “龙卷风!”忽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打破嘈杂中的死寂,两条缝支出去看了看,果然在风沙中看到一条连接着天地的细线。 当真是龙卷风!且瞧那走势,正是冲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众人顿时慌了起来。 “快走,快走!龙卷风一来,我们都会没命的!” 几人爬起来抽打骆驼,骆驼艰难地站起来,狂风怒沙顿时将圈子里的人吞没。 两条缝将骆驼赶起来,见剑客歪歪斜斜的傻站着,朝他吼道:“愣着做什么?快走吧,你就是再厉害,也打不过龙卷风啊!” 剑客却没理,跟截歪脖树桩子似的杵那儿,似乎在看什么。 两条缝眯起他的两条缝顺着方向看去,却见那带着孩子的妇人,竟还坐在地上哄孩子,他的头皮猛地炸开了。 第236章 强敌来袭 “玩儿够了?” “谁玩了!” 白虺湿淋淋地进屋,本想跟伏青骨小小地闹个脾气,却见屋里有个碍眼鬼,又湿淋淋地上楼了,留下几串水珠和脚印。 她刚擦的地!訾藐眉头直抽。 伏青骨道:“你管他,他自己会收拾。”说完,以凝丹术将灵力结出夜明珠,哄着小神蜗玩儿。 小神蜗跟母鸡孵蛋似的,将夜明珠孵到身下,夜明珠透过它透明的蜗壳散发出七彩的光,映照四周,煞是好看。 訾藐感叹,“真是造物之神秀。” 小神蜗似是听懂了她的夸赞,震动蜗壳发出微弱的欢呼。 伏青骨含笑戳了戳小神蜗的蜗壳,比以往坚硬不少,细看个头也长大了一点点,想必再过些时日,蜗壳就会变成实体,不再透明了。 小神蜗伸出触角,碰了碰伏青骨的手指,她立即感觉一股纯净的气息,通过手指浸入自己的灵脉。当这股气息汇入丹府,触碰到魔种之时,双双都被吓了一跳。 魔种猛地跳起来,躲到了婴体身旁,小神蜗也立即撤回气息,缩进了蜗壳。 伏青骨微怔,然后收回手,低声道:“对不住,吓到你了。” 小神蜗探出软软的脑袋,朝她释放安抚的气息,伏青骨失笑,这小家伙自己吓得不轻,反倒过来安慰她了。 訾藐却皱眉,她自从被巫危行种下魔种过后,便对魔气异常敏锐,方才她那瞬间,她分明察觉到伏青骨体内迸发出了一丝魔气。 “师父,方才那是?” 伏青骨收敛魔气,碰了碰小神蜗的触角,“是魔种。” 訾藐想起雷鼎中她替自己拔出魔种,脸色微微发白,“难道是因为我?” “与你无关,这是云述体内的魔种。”说到云述,伏青骨不由得一叹,“只可惜,即便为他拔出魔种,还是没能阻止他成魔。” 訾藐心头刺痛,“他还好么?” 伏青骨看了她一眼,“豫州府过后便再没见过他,他与巫危行结契为其所控制,多半已经随巫危行去了炎州。” 訾藐陷入沉默,半晌才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对我们很失望?” 伏青骨抚摸小神蜗的手指微顿,“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可惜,若无这些事,你们本该前途无量。” 兴许是因为记忆还未完全恢复,对这三个弟子并无过多期待,对其作为,她并无多少怨恨和失望。 若论此劫,除封元虚和巫危行心怀图谋不轨之外,她亦有失察之责。若她早日洞悉阴谋,自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訾藐、云述、钟遇和所有银厝峰弟子,也不会因失去庇护,而遭受践踏与磨难,紫霄雷府更不会沦为魔窟,成为众矢之的。 身为紫霄雷府一峰之主,和弟子们的师父,这是她的失职,他们所牵涉之因果,也都由她而起。 枯禅说,她孽债缠身,唯有将这一笔笔债都还干净,才能超脱。 訾藐心头犹如堵了块石头,自责、愧疚、痛苦,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哑声道:“师父,对不起。” “前尘已往,无需耽溺。”伏青骨淡然一笑,“比起听你说对不起,我更希望看到你回归正道,修成正果。” 訾藐扑通跪下,叩首道:“弟子往后定会坚定心志,好好修炼,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和教诲。” “起来吧。” “谢师父。” 白虺换了身衣裳下楼,见訾藐跪在地上,迅速闪到伏青骨身旁坐下,对她道:“我跟你师父结为道侣,还没受你们的孝敬,这会儿反正跪着,索性便连你师公一起拜罢。” 訾藐身子一僵,惊讶抬头:“道侣?” “不信?”白虺催动魂契,指道:“喏,瞧瞧这。” 訾藐着眼一瞧,说道:“你这个做不得数。” 白虺眉毛一飞,“如何不作数?你师父可是跟我拜过天地,入过……嗷!”他身上过电,差点被麻翻,随即哀怨地望着伏青骨,“我说的是事实,你电我干什么?” “谁让你口无遮拦?”伏青骨收起手指的电纹,对訾藐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訾藐起身,一脸纠结地对伏青骨问道:“师父,你和他真的拜过天地了?” “嗯。”拜天地之事虽是幻境,伏青骨却没有否认,“只是并未定正式结侣之盟。” 难怪没有同心印。 訾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的同心印也因云述违约而消散了。 云述对她无情,所以即便有那枚印记,他们也无法相守,而师父与白龙有情,即便没有结盟发誓,也能双宿双飞。 所以,情之一字,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 她心头豁然开朗。只是,师父虽承认与白龙的关系,但一想到这白龙平日浮躁冲动之举止,再对比师父之淡然持重,‘师公’二字实在叫不出口。 银厝峰刚入门的弟子,也比这白龙稳重些,还想让她叫师公? 白虺脚翘起脚,得意道:“听见了?还不快叫。” 訾藐望向门外,装没听到。 伏青骨见白虺还要计较,忙转开话头问道:“小白呢?” 白虺撇嘴,“去若耶溪找他那少谷主了。” 打不过就去卖惨博怜,真是没出息。 正说着,兰覆和莲衣便领着几名药侍出现在门外。 訾藐赶紧上前迎接,“几位仙子可是来为师父疗伤的?” “正是。”兰覆进门后,对伏青骨道:“伏师姐,少谷主吩咐我们带你下寒井疗伤。” 伏青骨见莲衣撅着个嘴,笑问道:“莲衣这是怎么了?” 莲衣不满道:“还不是那个白二十三……” “咳。”兰覆咳嗽两声,打断莲衣的话,对伏青骨道:“没什么,小丫头闹别扭呢。” 莲衣嘴撅得更高了,谁不知少谷主说是让她们来替伏青骨疗伤,实际却是为支走她们,好跟那白二十三说悄悄话。那个白二十三也真是,自从少谷主回来后,便时刻缠着,害她都没机会跟少谷主叙旧,烦死了! ‘嗡’小神蜗被忽然增多的人吓了一跳,慢吞吞爬进伏青骨手心。 莲衣瞟到伏青骨手中的小神蜗,脸色顿时由阴转晴,“小神蜗!你出来了!” 小神蜗立即带着夜明珠缩进了蜗壳。 兰覆嗔道:“它胆子小,别吓着它。” 莲衣立马闭嘴,却又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小神蜗的壳,她回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它从井底出来呢。 伏青骨见她喜不自禁,示意她摊手,然后将小神蜗放在她手中,“走吧,正好可以送它回去。” 莲衣顿时笑开了花,立即将心头不快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神蜗出了阁楼。 訾藐道:“我随行去伺候。” 伏青骨还没开口拒绝,兰覆便将她拦住了,“井下阴寒,仙子身上有伤,恐怕受不住,还是待在院子里休养为好。” 訾藐见伏青骨也有这个意思,便只好留下,白虺轻哼一声,慢悠悠跟在伏青骨身后走了。 伏青骨在井下这一待,便是七天。 白虺跟着下井这几日,起先还精精神神地陪着、腻着,过后也不知怎么的,成日家昏昏沉沉,最后索性化出原身,盘在伏青骨座下,长睡不醒了。 任凭九头蛇怎么闹、怎么挑衅,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伏青骨与其通神,呼噜声差点没将她脑子给搅匀,她请楚屿芳来看,也没断出个所以然来。 “你这是怎么了?”伏青骨摸了摸搭在自己腿上的龙头,白龙却没应声。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梦境中听到的那句警语,心头骤然一空。 难道是缘分将尽? 忽然,她手心发热,是席玉的传信符。 她摊开手默念咒语,几个字显现在空中:探子传来消息,封元虚已至武陵境。 伏青骨猛地一惊,立即问道:怎在此时才传消息? 片刻后席玉回道:钟遇与探子已失联,应当已经暴露。 武陵境,清风! 伏青骨顿时化作一道光冲出寒井,随后催动护谷大阵,并传声道:“立即防御,有敌来袭。” 轰隆—— 她话刚落音,一道惊天霹雳便落在了护谷大阵上,紧接着数百道人影从天而降,出现在药王谷上空。 伏青骨抬头见这阵仗,心顿时凉了半截。 武陵派情况恐怕不妙。 第236章 玉石俱焚 药王谷。 轰鸣的雷声将所有人都惊了出来,白藏与訾藐几乎同时出现在伏青骨身旁,小黄紧随而至,化为凶猛老虎朝来人发出怒吼。楚屿芳与几位长老立即着手布防,严阵以待地望着上空。 唯有寒井之中的白虺还在沉睡。 伏青骨在寒井中设下结界,以防小神蜗受到惊吓,同时也将白虺圈禁在了其中。九头蛇和小神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将其唤醒,正当它下狠手开锤时,白虺身上却弹出禁制,将它定住。 小神蜗绕着九头蛇和白虺打转,只是动作却依旧缓慢,它慢吞吞的着急。 雷鸣闪电过后,封元虚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居高临下地睨视众人。 他传声道:“交出灵晔,否则本尊今日踏平药王谷。” 白藏拔剑挡在伏青骨面前,“你休想!” 訾藐也扯下腰间长鞭,站在另一侧。 楚屿芳冷道:“紫霄雷府不得来犯药王谷,是你我定下的盟约,封掌门难道想出尔反尔?” 封元虚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还轮不到你和本尊讲条件。” 楚屿芳粉面一沉,扬手让弟子们准备攻击,跟随封元虚而来的封家人,立即布阵引来万钧雷霆,聚于药王谷上空,一旦药王谷稍有异动,便降雷将其荡平。 “少谷主,还请稍安勿躁。”伏青骨出言阻止,封元虚同他带来之人皆非泛泛之辈,若贸然开战,吃亏的只会是药王谷。 她对封元虚问道:“你将武陵派怎么样了?” “屠了。” “屠……了?”白藏骤然握紧三尺水,“那清风掌门和周檐师兄他们岂不是……” 清风与自己道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得来如此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伏青骨只觉得一股怒火焚烧五脏,恨不得将封元虚剥皮拆骨。 封元虚扫视脚下之人,犹如扫视蝼蚁,“挡我者死,你们若效仿他们自不量力,那便休怪本尊手下无情。”随后看向伏青骨,“灵晔,说起来这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事,武陵派上下也皆因你而死,你若不想药王谷步其后尘,最好乖乖跟本尊回雷泽。” 想到武陵派,伏青骨心头一刺,她面无表情道:“看来今日我若不跟你离开,你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伏师姐!”白藏急道:“你不能跟他走。” 楚屿芳御剑飞掠至伏青骨身旁,对她道:“青骨,别答应他,即便我与药王谷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他将你带走。” 訾藐却是深知灵晔为人,“师父,你去哪儿,訾藐就去哪儿。”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你真是走到哪儿都这般受拥戴。”封元虚颇为瞧不惯灵晔这副做派,好像天底下就她一个善人,就她该成仙成神。“不知道你是不是对你的每个敬慕之人,都怀有善心。” 他拍了拍手,一名掌罚使犹如拖死狗似的,将一人拖到封元虚面前,压在他脚下。 伏青骨眼眸微微缩紧,“钟遇?” 訾藐也忍不住惊呼,“大师兄!” 钟遇垂着头,眼睛紧闭着,脸正对着众人,满嘴的鲜血,额头与两颊遍布红肿和淤青,手脚扭曲的垂着,衣衫被鲜血浸湿,血珠子正成串的滴下,砸落在地上溅起朵朵血花。 封元虚用脚尖挑起钟遇的下巴,命令道:“钟遇,还不恭请你师父回宗?” 钟遇睁开眼,垂眸看着伏青骨,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叫了声“师父”,然后便咬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封元虚一脚踹在他心窝上,将他踹翻,随后将沾血的靴子嫌弃地在他身上擦了擦。 “封元虚,这既是你我之事,又何必折辱于他?” “既然背叛本尊,就要承受代价。”封元虚朝押着钟遇那名掌罚使挥了挥手,那名掌罚使松开双手,钟遇便直直地朝底下摔去。 伏青骨立即飞出结界将钟遇接住,众掌罚使立即将二人包围。 “师父。”訾藐一跃而起,伏青骨却猛地将结界合上,将她挡在了结界里头。 楚屿芳正要重新开启结界,却冷不防地吐出一口鲜血,从剑上跌落,白藏急忙追上去将她扶住,然后安然落地。 “屿芳,你怎么了?” 几位长老也立即围了上来,“少谷主!” 楚屿芳面如金纸,扶着白藏再次呕出一口鲜血,随后捂住胸口惊愕地望向神农塔,“有人在试图破解四象禁法。” 白藏猛然朝神农塔看去,随后将楚屿芳交给左长老,“你们照顾好屿芳,我去解决。”说罢,便御剑朝神农塔奔去。 楚屿芳朝他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抚摸他的指尖,“小白……当心。” 白藏已经不见了踪影。 伏青骨站在界外,一眼就能望见神农塔,她看见四名掌罚使浮在神农塔上方,企图以活祭引动镇守神农塔的四兽,立即祭出神霄。灵剑穿云而去,将四名掌罚使逼开,可活祭的血已经将四兽脚下的泥土淋透,神农塔顿时颤动起来。 四兽若是暴动,禁法必然被破,楚屿芳性命堪忧,“訾藐,快去帮忙!” 訾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咬牙转身朝神农塔奔去,左长老见状心下骇然,连忙叫其余几名长老带弟子前往神农塔帮忙。 封元虚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方才捉住钟遇那名掌罚使,立即清点十几人欲往浮屠塔而去,可还未飞出一丈,便被长鞭抽飞。 伏青骨将钟遇送入结界,持鞭对封元虚道:“封元虚,贪得无厌只会让你一无所有。” 封元虚不可一世道:“弱者那才叫贪得无厌,强者叫鱼与熊掌兼得。” 伏青骨冷冷一笑,随后咬破手指,以真阴之血点阵,再将灵力灌注在护谷结界之中,先前在原有的护谷阵法上覆盖的五行大阵,顿时以她为阵眼,逆转为了五行杀阵。 她眼底青光闪烁,满脸地肃杀,“你大可试试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作玉石俱焚。” 第237章 裂天缺地 “小白,我们来助你!”跟白藏来到药王谷的剑阁弟子赶来,齐齐入阵牵制住朱雀、玄武、青龙的攻击。 白藏趁势一跃而起,落到神农塔顶上,他右手持剑,左手在握住剑锋狠狠一抹,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分剑式!” 三尺水一分为三,钉在神兽石像面前,三只神兽立即被剑上的血气所吸引,暂停了攻击。 果然奏效。 白藏立即以剑为阵眼,设下剑阵将,再以精血设下封印点阵,将三只神兽困在了阵中。神兽发出不甘的嘶吼,齐齐冲击阵法,白藏胸口如遭巨锤,气血翻涌。 他强压下痛楚,将元神与真气分别灌注于三只神兽体内,神兽们的行动立竿见影地缓慢下来,暴躁的怒吼也逐渐停歇。 白藏见状,悬着的心缓缓落地,这招有用! “快,设净化阵。”众长老见状,立即联手布阵,不多时,一个青色阵法自地下升起,将整座神农塔覆盖。 灵光自四面八方飞来,汇入净化阵中,将邪煞之气涤荡,神兽们恢复平静安宁,眼看就要归位,众人心头正欢喜,空中却忽然传来雷鸣。 白藏猛然抬头,却见几人御剑而至,落在神农塔上空。 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诸位,别来无恙。” 白藏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九渊!”再看跟随九渊而来的,竟是四名魔修。 九渊是暗中跟随封元虚来药王谷的,他之前身受重伤修为尽废,被封元虚贬作外门弟子,被巫危行暗中收入幽人宫。在封元虚清扫幽人宫之时,再主动将自己忍辱负重‘探听’得来的内幕,还有其‘同党’名单交给封元虚,求得复位。 如今,明面上他在帮封元虚做事,而实际却是巫危行埋在封元虚身边的暗桩,替炎州传递消息。 他曾在幽人宫查询到四象禁阵的弱点,并将此弱点告诉了封元虚 怂恿他夺取扶体丸,一是为雪当日在药王谷所遭受的耻辱,二是想趁虚而入,得渔翁之利。 因为他知道扶体丸关系到楚屿芳的性命,伏青骨和药王谷众人决不会轻易让封元虚得逞,事实证明,事情果然在向他所计划的方向发展。 如今,封元虚已经带着伏青骨离开,四象封禁也被撼动,只要楚屿芳一死,药王谷必定大乱,届时扶体丸便是他的囊中之物。等仙丹入腹,他便能脱胎换骨,从此再也不会被人践踏和轻视。 谁知,半道冒出个白藏,竟不要命的用自己的精血和元神去压制四象禁法,眼见胜利在望,他焉能让其得逞? 他随即吩咐四名魔修设阵,召出了四头魔兽,魔兽一出,原本已经平静的四象,再次蠢蠢欲动。 白藏额头浸汗,三尺水也发出鸣响,剑阁弟子见状,分别奔至石像前,将灵力注入三尺水中,替他稳住阵法。 訾藐将小黄放在一旁,飞身掠上神农塔,对白藏道:“你别分心,让我去会会他。” 白藏点头,嘱咐道:“好,你也当心。” “我知道了。”訾藐抬头,对九渊道:“九渊,我奉劝你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九渊的视线落在訾藐身上,添了几分憎恨,“身为紫霄雷府弟子,却胳膊肘往外拐,你跟你师父可真是一脉相承。” 訾藐手持长鞭,傲然挺立,“我跟师父做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真是师徒情深。”九渊拍了拍手,不怀好意道:“你师父已经被掌门带回雷泽,往后等待她的,将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作为她的弟子,你难道要袖手旁观?” 神霄剑失去踪影,五行杀阵隐没,还有白虺远远传来的怒喝,都已经告诉訾藐,师父被带走了。她虽迫切想要跟随,却更想完成师父的嘱托,护住白藏和神农塔。 她不想再辜负师父,不想再辜负灵晔弟子这个身份。 “等我杀了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小人,再去救师父。”她单手结印,在白藏头顶撑起一面盾牌,随后打开结界飞出药王谷,一鞭将九渊击退。 几名魔修想要趁机钻入结界,被雷电扫开,结界在訾藐身后闭合。 擒贼先擒王,她不等九渊反应,便追击上去,与他缠斗在一起。随九渊而来的魔修虽受其驱使,却并不忠于他,见他被这美貌女修缠住,便各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动起了歪心思。 早听说过这扶体丸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头,这等好东西如今就在眼前,岂有不夺之理? 他们驱使魔兽,来到浮屠塔上空对应着四神兽石像的位置,效仿着方才封家人的模样,准备用魔兽来生祭。訾藐见势不对,立即以神霄引雷诀,引来天雷将魔兽炸翻。 可也因此而分心,被九渊的利剑刺穿了肩膀。 她忍着剧痛,用雷丸将九渊逼开,九渊退开后,引来雷炎将她困住。 訾藐眼中印着火光,神色越来越淡漠,她收拢长鞭往腰间一缠,随后全力催动金丹,化出一把黑底金纹的弓箭,然后以雷元化矢,搭弓瞄准了九渊。 这把弓是她的本命灵器,名为裂缺,顾名思义,此弓有裂天缺地之能。但因其以神为弓,元为矢,对自身损耗极其严重,以她如今的修为,只能射出一箭。 也就是说,她必须一击将九渊和这些魔修击杀。 “你疯了。”九渊神色微变,“为了不相干之人,你竟不惜与我同归于尽?” 訾藐余光扫向他身后的魔修,冷冷道:“我是疯了,我早就该疯了。”电纹自訾藐周身炸开,然后迅速袭向九渊、魔修还有魔兽,犹如蛛网捕获猎物般,将其黏住。 九渊斩断电纹,挣脱蛛网,朝上空飞去。 忽然,他听见一声类似哨响的鸣动,紧接着眼前迅速掠过炽白光芒,那光芒窜至他头顶,犹如焰火炸开,然后化作无数道光箭,犹如暴雨般淋向地面。 魔修被电纹黏住,根本来不及躲闪,瞬间被万箭穿心,化为飞灰,魔兽们挣扎嘶吼,也陆续被射死,唯有一头穿山甲,将自己裹成团,在箭雨中苟全了性命。 裂缺在訾藐手中碎裂,然后化为粉末被风吹去,訾藐周身电纹闪了闪,也化作灵光消散。 她抬头对上九渊的惊骇的神情,朝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然后透过他胸口的大洞,看见了明亮的太阳。 九渊只觉得胸口空空荡荡,冷风灌入四肢百骸,令他唇齿交啮,发出‘咯吱’声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然后伸手摸了摸,却摸到残缺的胸膛。 他脑子‘轰’的一响,恐惧油然而生。 自己这是要死了? “你……”他望向訾藐。訾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冷漠得好像只是杀了一个毫不相干且十恶不赦的罪人,高贵且神圣,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恨意随之而起,他想问:你凭什么杀我?又凭什么轻视我无视我?可他却问不出口,即便问出口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眼前开始模糊,神志也逐渐恍惚,忽然他看见那头穿山甲,心头之恨有了落点,骤然变得疯狂起来。 她不是要护着这药王谷吗?她不是要杀他吗?那他就让她所保护的、在意的,为自己陪葬。 九渊灵力溃散,可金丹还在,他用尽力气催动金丹,然后甩出道电纹缠住穿山甲,借力飞了过去。 訾藐察觉他的意图想阻止,可身体却因灵力即将耗尽,而迟钝不已。 “想要我死,那就一起死吧!” 强烈的灵爆将訾藐掀飞,最后摔在护谷大阵上,失去神智。一个活祭的阵法出现在神农塔上空,九渊以自己和穿山甲的血肉为祭,再次唤醒了四兽。 好在白藏事先设下剑阵,削弱了活祭阵法对四象的影响,再加之净化阵与剑阁师兄弟的帮忙,四象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是,不能再拖延了,他的灵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若是还不能让神兽归位,所做的一切将功亏一篑。 白藏心一横,将精元全数灌注在石像之上,精元与灵力狂涌而出,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血管和经脉断裂之声。 “小白,住手!”一道微弱的呼喊自塔下传来,他低头望去,透过血色看见了一抹孱弱的身影。 楚屿芳赶到神农塔,眼前情景使她心惊肉跳,她四处搜寻白藏的身影,最终在塔顶发现了他,可当她弄清情况,洞悉他的打算时,心头不由得升起一阵恐慌,因此才有那痛心一喊。 可已经来不及了,白藏大吼一声,将四兽逼回石像之中,随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自塔顶滚落了下来。 “小白!”楚屿芳睁大了眼睛,踉跄地奔向他。 “少谷主!”左长老连忙跟上。 剑阁众人收招,也朝白藏扑去,“师弟!” 一道光先众人一步,将白藏托起,然后缓缓落地,将人小心放在了地上,随后又打开结界,将訾藐给救了下来。 “白师兄。”来人正是白虺。 白虺脸色阴沉苍白,若是细瞧,还能发现他魂体正在逐渐虚化,可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白藏和訾藐身上,并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楚屿芳奔到白藏身前,见他七窍流血,伸手去探他的脉,却接连几次都没办法捉住他的手,她抖得厉害。 白藏伸手握住了她,然后睁开眼冲她一笑,“我没事。”说完,便晕了过去。 楚屿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替他探脉,可这一探,浑身的血都凉了,白藏浑身灵脉碎裂,灵力溃散,元神也几近枯竭。她立即封住白藏的内府,存其一息,随后掏出飞灵丹为他补充灵力,可白藏的生气却犹如流水涓涓而去。 另一头,左长老替訾藐诊治后,神色也十分沉重,“訾藐仙子气海破损,灵力枯竭,境况十分危急。” 楚屿芳立即对布下净化阵的长老道:“快,设聚灵阵。” 几位长老立即将净化阵改为聚灵阵,阵法设好之后,楚屿芳让人将白藏和訾藐抬进阵法中,再将天地灵气引入二人体内,保其灵力有继,魂灵不散。 灵气入体后,訾藐的伤势有所缓解。 楚屿芳立即替其打通瘀阻的灵脉,再刺激活金丹,催动灵力运转,使其体内灵力与天地灵气相济,进行自我疗愈。左长老趁势替訾藐逼出气海内的淤血,然后给她服下丹药,訾藐的伤势这才彻底稳定下来。 再看白藏,他的脸色却一寸寸的灰败下去,他灵脉损毁,元神衰弱,根本无法运转灵力,聚灵阵对他不起作用,必须要在油尽灯枯之前,替他续上灵脉。 楚屿芳屏气凝神,催动灵力准备为白藏续接灵脉,没想到自己却先吐出了一口乌血。 她盯着地上的乌血发怔,片刻后才惊觉,因气急攻心,她体内的药毒反噬了。 左长老顿时魂飞魄散,“少谷主!”立即对人喊道:“快去请嬷嬷!”随后就要出手替楚屿芳封住灵脉,阻止药毒攻心。 “不用了。”楚屿芳阻止他后,又吐出几口乌黑的血,这几口血吐出来后,反倒平静下来,“迟早都会有这一天的。” 只是没想会是今日。 她擦去嘴角的血,又俯身替白藏将脸擦干净,然后继续替他接脉。 左长老盯着她,神色惶惶,却听她吩咐道:“左长老,还请你助我救活他。”左长老回神,晃了晃身子,缓缓爬过去跟她一起,为白藏疗伤。 嬷嬷带着兰覆和莲衣赶来,见到地上的乌血和楚屿芳泛着青紫的面孔,她几乎要站不住。 “芳儿?”她唤了声楚屿芳的乳名,随后看向地上的白藏和訾藐,连忙稳住心神,对兰覆和莲衣道:“赶紧帮忙救人。” 兰覆和莲衣含泪奔了过去。 聚灵阵静静转动,药王谷的灵植在吸取灵力后,纷纷枯死,小神蜗骑在九头蛇身上,穿过药圃朝神农塔尔去,所经之处,药草纷纷起死回生。 白虺伸手看着自己渐渐变得透明的双手,然后抬头望向伏青骨离去的方向,两颗泪珠猝然滚落。 一场愁雨纷纷扬扬的撒向人间。 第238章 走火入魔 众人齐聚神农塔之下,紧张而沉默地看着药王谷众人,为白藏和訾藐医治。 无人计较时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众人腿脚站得发麻,楚屿芳才停手。她朝身后倒去,跌进嬷嬷的怀抱,嬷嬷立即化出两根长针,迅速刺入她头顶与胸口穴位。 此法凶险,平时断不能用,可此刻已至穷途末路,不得不为。 “芳儿。”嬷嬷老泪纵横,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先主早逝时的模样,偏就是这个命! 楚屿芳缓过一口气,她血脉浮表,乌黑的脉络,自衣领蔓延至整张脸,犹如残酷的爪牙将她死死截获,一点点扼灭她的生机。很快,她的眼角、脸颊、嘴唇,甚至是指甲,都呈现出冰冷的乌紫,容貌也不复平日之秀美,竟透出几分可怖来。 莲衣捂住了嘴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剑阁弟子见此情景,都被骇住,却不敢贸然相问,场面陷入死寂。 左长老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沉默良久后抬头道:“白少侠的经脉续上了,性命暂时无虞,只是元神和精血亏损太过,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苏醒。” 一名弟子迫切问道: “那大概何时能醒?” 左长老道:“元神耗损对修士而言尤为致命,几年、十几年,或者更久,无法定论。” 闻言,剑阁弟子脸色个顶个的难看,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师弟,又是剑阁这些年来出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如今伤成这样,他们如何不心痛? 白虺忽然开口道:“用不了这么久。” 众人吃惊地望着他,却又听楚屿芳附和道:“的确,要不了这么久。”况且她也等不得了。 左长老明白楚屿芳的意图后,神色顿变,“少谷主,此事使不得。” 楚屿芳望着他,神色坚定,“他是为了救我和药王谷才拼上性命的。” 左长老张了张嘴,最终将话咽下了,死死扣紧了牙关。 楚屿芳轻抚白藏苍白的脸,“只可惜我不争气,注定要辜负他了。” 她在心底默默嗔怪:傻瓜,不是说好要当第一剑客的吗?她这个短命鬼哪里值得他赌上自己大好的前程? 泪水滴落在白藏脸上,又滑落在其耳侧,倒像是他流的。 楚屿芳轻叹了一声,转头对嬷嬷道:“嬷嬷,这些年芳儿让您操心了。” 嬷嬷泣不成声,一把将她搂住,那么小小一个人儿,她亲手拉扯长大,如今却要亲眼看着她离去,这简直是摧她心肠。 楚屿芳轻抚胸口,嬷嬷那两针,能保她一口气暂时不灭,应当能让他再看一眼,只是她如今这副样貌恐怕不大好看……她从药囊里掏出一颗丹药服下,片刻后她脸上的黑紫淡化不少。 她合了合眼,随后撑着嬷嬷的手站起来,仰望神农塔顶的紫金葫芦,随后对白虺道:“白师兄,麻烦你了。” 白虺抓住她,带着她飞向塔顶,嬷嬷追了两步,却止住了脚步。 莲衣奔上前,被兰覆抓住,“别去。” “可是少谷主……” “别去。”兰覆的手和声音都在发抖,她再次重复道:“别去。” 莲衣的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她明白了兰覆的意思,这是少谷主最后愿望。 白虺带着楚屿芳落在神农塔顶,供奉的紫金葫芦旁,此时风烟俱净,天地皆寂。 楚屿芳眺望远处,对白虺问道:“白师兄,你也要走了,是吗?” 白虺握紧了拳头。 楚屿芳脸上浮起一丝歉意,“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伏师姐也不会被抓走。” “不关你们的事。”白虺声音很冷,仿佛带着一丝怨恨道:“是她自己要走的。” 楚屿芳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劝。 沉默片刻后,白虺道:“开始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嗯。” 楚屿芳拿出药王令,随后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上头,一股灵力霎时推开,神农塔也跟着震了震。她结印念咒,咒语随风飘散,四象禁法再次显现,却没有攻击任何人。 她低头望着塔下的白藏,随后将药王令抛向空中,射出一根灵针将其击碎,轻喝道:“解禁!” 四根刻有神兽的石柱,转动起来,随后沉入地底,四象禁法颤了颤,伴随着神兽的吼声,在刹那间四分五裂。紫金葫芦发出光芒,将楚屿芳照住,然后不断吸取其灵力与元神。 楚屿芳忍着剧痛,用带血的手指划去葫芦上的封印,葫芦内顿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然后弹开了机簧。 楚屿芳对白虺道:“白师兄,快取出扶体丸。” 白虺将灵力探入紫金葫芦取出一个药瓶,紫金葫芦立即合上,然后内部传来一声闷响,自缝隙中冒出两股白烟。 这是自毁的机簧,若是白虺再晚片刻,扶体丸便会被销毁。 楚屿芳脑海‘嗡’的一响,双耳似乎被针刺穿,发出尖锐的鸣叫,她被震得倒退,随后失足飘向檐外。 天地同寂。 塔下传来惊呼,白虺闪身上前,抓着楚屿芳掠向地面。 嬷嬷赶紧上前将人接过,楚屿芳茫然地睁着眼,眼中毫无生机,嬷嬷将一道灵力拍进她后心,她才缓缓抽回一口气。 “芳儿……”嬷嬷不断呼喊楚屿芳的乳名,楚屿芳却像没听见似的,拿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白藏的方向。 嬷嬷伸手再探,却探得她金丹已散,五识俱丧。 从神农塔上摔下来那时,她就已经死了,此刻只是一具被金针吊着气的皮囊。 嬷嬷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芳儿!” 空中飞快闪过一丝银光,在白日里并不显眼,可刹那间散去的灵息,却让在场所有人感知到,一名修士的命星正在陨落。 药王谷众人立即跪拜叩头,哀哀哭泣。 “恭送少谷主——” 在哭泣声中,白虺捞起白藏,将扶体丸塞进他嘴里,然后用灵力助其服下,白藏平静的面容被打破,他皱起眉头,随后发出痛苦而低哑的呻吟。 聚灵阵内的灵力,齐齐涌入白藏体内,强悍的药性和灵力,疯狂涌入奇经八脉,若非楚屿芳和左长老事先替他接好灵脉,其身躯恐怕在药性发作的瞬间,已经因为无法承受这般强悍的冲击而爆裂。 扶体丸起死回生之前提,便是人还存有一息,‘活死人、肉白骨’只是楚绾一为吸引众人而来的噱头,若真能将死了八百年的肉身复活,他恐怕早就被天雷劈死了。 但除此外,将人从生死之界拉回来,治愈重伤,生肌活骨,还有增长灵力,提升修为却是舍它无谁。 白藏体内经脉被冲开,然后修复如初,强悍的灵力汇入丹府,冲击元神,使白藏立即睁开了眼睛。但他此时还并未恢复神志,只是出自本能地驱使灵力,打坐调息,引导无处安放的灵力,淬炼金丹冲击自己的境界。 空中乌云齐飞,朝药王谷汇聚,雷劫即将降临。 白虺吼道:“还不快躲开。” 药王谷众人立即带着楚屿芳和訾藐躲到远处,剑阁弟子则留下来为白藏护法,白虺捡起地上的黄皮猫,将一丝魂力注入其额头,黄皮猫脖颈的伤口渐渐愈合,随后四肢爪子也跟着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可当它看清四脚蛇奇臭无比的脸和浑身冰冷而压抑的气息,脑袋又仰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白虺戳着它的脑袋骂道:“连个人都跟不住,护不了。” 小黄心头既愤恨又屈辱,它修为不高,却也为小白拼了一条虎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没用了?可它偷睇了四脚蛇一眼,却见他双目胀红,顿时明白这位大爷是在指桑骂槐,搞不好骂的还是他自己。 忽然,它察觉有些不对,觉得一股灵力正从额头灵契涌入体内,正疑惑着,它的身体骤然一轻,就被白虺抛了出去,扔进了白藏怀里。 白虺打开结界,一个天雷朝白藏劈下,剑阁弟子结起剑阵为白藏挡下这一击。 小黄被突如其来的天雷吓得呆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白藏的天劫,随后立即化为猛虎,盘卧在白藏身旁,然后瞅准时机,在天雷再次落下时,使出虎啸与之对抗。 剑阵被劈碎,天雷落在白藏身上,将他的神志劈回,他来不及问明状况,连忙运起灵力撑开结界抵挡,可结界没撑多久,便被天雷劈开,他只好以肉身相迎。 一道道的天雷撼天动地,差点将神农塔给劈塌,白藏的肉身被劈得血肉横飞,小黄更是全身焦黑看不出虎样,可一人一虎的内丹,经过灵力和天雷的洗伐、淬炼,竟连破两个境界,白藏甚至隐隐有成婴之象。 白虺抬头望向雷云,嗅到熟悉又讨厌的味道,这专同他作对的司雷使,不是在守灵宫么?什么时候也解禁了? 他又看了眼白藏和小黄,随后化作两道白光,一道没入白藏体内,一道射入了云层之中。 天上响起一个闷雷,随后歪歪斜斜地劈下一道闪电,没劈中白藏。 白虺的魂力冲入白藏内府,将其金丹颠来倒去地盘完,不多时便盘出个人样来,再对其狠狠一抽,那小人儿便‘哇’地哭了出来。 空中的劫云乎僵硬了一瞬,然后大发雷霆,同时降下无数道天雷,却不知怎地失了准头,一道也没劈中白藏和小黄。正当再劈,一道金光却冲进云层,卷走了两团白光。 雷声渐息,乌云离走,白藏身上长出新的血肉,周身围绕着无数灵光。聚灵阵散去,药王谷几位长老歪倒在地,半晌才爬起来,蹒跚的朝远处的左长老等人走去。 白藏将手伸到眼前,满心疑惑,自己的境界怎会突然飞升,且还是直接突破金丹成婴,踏足了元婴初期? 忽然,他听见了一阵哭声,随即循声望去,却见是药王谷的人在哭。 他们哭什么?为什么哭? 剑阁的师兄弟们围上来,却对他讲不出恭喜,且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沉重。 “小白,起来。”卓师兄伸手将他扶起。 白藏忐忑地伸出手,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深想,有些无助地抓住他问道:“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卓师兄转头看向药王谷的人,深吸一口气后,对白藏道:“少谷主解开了四象禁法,给你服下了扶体丸。” “什……么?”白藏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朝远处走去。 卓师兄抓住他,对他说道:“小白,你刚突破元婴,境界还不稳,千万别……”他话还没说完,白藏便猛地甩开他的手,朝左长老那头狂奔而去。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名可御剑瞬移的修士。 “快,跟上!”卓师兄连忙招呼师兄弟们跟上,怕他有个受不了打击,有个好歹。 白藏满身狼狈地冲到药王谷众人面前,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嬷嬷怀里的楚屿芳,她神态十分安详,面貌一如往昔,可半睁着的眼眸里却毫无神采。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朝来到她面前蹲下,小声唤道:“屿芳……” 楚屿芳已无法回应。 白藏呆愣地盯着她,寒意自每块骨头缝里透出,冷得让他打颤,令他悚然,他情不自禁地向她伸出手,手指即将碰到她的脸时,一股极浅的、温热的气息,轻柔而绝望地绕在了他的手上。 察觉她的气息,他本应松懈才对,可胸口却不知被何物堵塞,喉咙、唇舌还有脑袋,都带着麻木又粗粝的痛。 他半晌才对嬷嬷挤出一句话,“她……怎么了?” 嬷嬷死死抱着她的芳儿,哽咽良久,说不出那句话。 莲衣在嬷嬷身旁哭出了声,“少谷主的命星,陨落了!” “陨落了?”白藏脸色白得可怕,他的目光落在楚屿芳眉眼、口鼻,还有胸口上,“她还有呼吸,她还睁着眼,她……”白藏仓促地拉过楚屿芳的手,慌忙捧着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对众人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你们看,她的手还是热的。” 嬷嬷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布满悲痛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然后用沙哑的嗓子挤出一句话,“少谷主只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白藏脸上的笑容敛去,痛苦、悲伤、荒谬……或是其它更多、更杂芜的情绪,汹涌澎湃地挤进他渺小的身躯,让他一时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在盐道客栈,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那时她带着帷帽,看不清楚面容,身影渺渺地隐没于远道尽头。 一股强大的灵力自白藏身上爆发,有人喊道:“不好,白师弟要走火入魔了!” 第239章 起死回生 ilwxs.com 左长老眼疾手快,一针将白藏扎晕了过去,卓师兄赶紧上前,运气替他平复内息。 半个时辰后,白藏徐徐苏醒。 他睁着眼望着楚屿芳,沉默而呆滞,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十分地不真实。 明明早上两人还有说有笑地写方、捡药,不过瞬息之变,就天地相分,人寿永绝了。 他不觉心痛,只觉心死。 嬷嬷擦去眼泪,露出浑浊的双眼,她招呼神情颓靡的兰覆和莲衣,将楚屿芳带回若耶溪。 白藏挣扎着起身,走到楚屿芳面前蹲下,轻声对嬷嬷道:“我来。” 他将人挪进怀里,楚屿芳静静地靠在他胸口,游丝般的气息吹拂在他下颚,叫他如何也不肯相信,她是真的去了。 “嬷嬷,少谷主她……” “老身用定魂针留住了她一口气,待取出针使这口气消散,也就、也就安息了。” 嬷嬷别开脸,不忍想象那般场景。 消散、安息,白藏这才感觉身心像是在针海中滚过,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他紧紧搂住楚屿芳,眼里闪过一丝执拗。 他不能让她就此消散,也不会让她安息,他要将她救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 就在白藏即将走岔之时,九头蛇驮着小神蜗晃晃悠悠地游到了他面前。 九头蛇支起身子,将小神蜗送到楚屿芳身旁。小神蜗发出嗡嗡声响,随后伸出触角探了探,察觉没有危险后,才探出脑袋,将一道浅白的光没入楚屿芳额头。 嬷嬷见状赶紧对白藏道:“别动。”见众人要凑过来,她又连忙抬手制止,“它胆子小,人多会吓着它。” 小神蜗在救人。 白藏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热切地盯着小神蜗,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众人也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场景。 莲衣双手合十,不住地请拜,望神佛保佑少谷主起死回生,化险为夷。 小神蜗忽然停下,楚屿芳却还没有反应,众人悬起的心差点摔八瓣儿,却又见它的蜗壳再次震动起来。 原来是歇了口气。 白光如波徐徐荡开,将楚屿芳整个人笼罩其中。片刻后,两根长针分别从她胸口与头顶退出,楚屿芳猛然睁大了眼睛,随后散出一口气,阖上了眼睛。 见她没了呼吸,白藏脸色骤变,自己仿佛也被掐住了脖子,他失声喊道:“屿芳!” “别慌。”嬷嬷经验老道,沉声稳住场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股比方才还要微弱的气息,自楚屿芳口鼻呼出,紧接着她的胸口也有了起伏。 白藏心绪剧烈波动,一时不知该哭该笑,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嘴唇抖得厉害。 兰覆抹去眼泪,压着嗓子激动道:“少谷主,少谷主又有呼吸了!” 莲衣赶紧捂住了嘴,怕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惊扰了少谷主和小神蜗。 众人像是才想起呼吸似的,纷纷抽了口气,左长老经历大悲大喜,一把老泪终究没忍住,沾湿了胡须。 小神蜗力有不济,蜗壳震动的声音小了很多,白藏立即将灵力注入它蜗壳中,它顿时又卖力起来。 笼罩着楚屿芳的白色灵光,很快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小神蜗原本透明的蜗壳也变成了黑灰色。过后它实在撑不住了,便停止震动,没精打采地缩回了蜗壳之中。 “它将少谷主的药毒吸入了自己体内。” 嬷嬷既感激又心疼,神蜗才这么小,也不知能不能化去这些毒素。 莲衣赶忙上前,轻轻地将小神蜗捧进手心,然后掏出一个小玉瓶,扯开瓶塞凑到小神蜗面前。 里头装的是楚屿芳替伏青骨制药后,剩下的一点蜗液。 小神蜗嗅到蜗液,慢吞吞地伸出触角,然后将软软的脑袋探进玉瓶中,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莲衣轻轻说道:“你救了少谷主,以后就是莲衣的神明,莲衣会虔诚供奉你的。” 白藏替楚屿芳把脉,却发现她的气息时有时无,慌忙看向嬷嬷。 嬷嬷伸手一探,发现楚屿芳脉息虽已经恢复,却十分微弱,随时都可能了断,才松懈的心又提了起来。 忽然,楚屿芳眉心闪过红光,随后,一股霸道的灵力自她灵台涌入丹府,裹住因禁法反噬而碎裂枯竭的金丹,然后循着条裂缝钻了进去。 残破的金丹开始运转,将灵力送入四肢百骸,助楚屿芳压制体内余毒和阵法反噬。 这是…… 熟悉的气息让白藏一愣,掌门的灵力? 凌霄的灵力太过强横,与楚屿芳体内的余毒和阵法反噬的真气相逢,令楚屿芳浑身冒出冷汗,露出痛苦的神色。 白藏立即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丹府和灵脉,减轻两股力量带来的冲击,约莫一刻钟后,楚屿芳开始呕血。 “嬷嬷!”白藏差点吓得再次走火入魔。 “无碍。”嬷嬷一边替楚屿芳拍背一边替她擦嘴,“这是凝结在肺腑的毒血,吐出来反倒好了。” 楚屿芳呕出的血先是乌黑的,过后渐渐变成黑红,过后再是深红,直到吐出的血变成正常的红色,才终于平复下来。 凌霄的灵力也逐渐收势,回转至金丹内,开始替她修复破损的丹体。 白藏试图也将灵力注入金丹,却被震开,遂只好收手。 嬷嬷再次替楚屿芳诊脉,片刻后,她红肿的眼皮松开了些许,“脉息稳了。” 随后,她又查看楚屿芳的灵台,却发现其灵识与元神并未溃散,而是被一缕更为强大的元神给护住了。 她喜极而泣,抹泪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就说我芳儿这么好的姑娘,老天怎忍心薄待。” 白藏带着一丝怯懦询问,“嬷嬷的意思是,屿芳她能好了?” “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嬷嬷抹了把泪,然后摸了摸楚屿芳的额头,心疼道:“只是沉疴已久,余毒入骨,加之又遭禁法反噬,若想痊愈还需长久治疗和修养。” 过后要遭的罪还不少,不过只要能活着,一切都值得。 白藏绷紧的背脊松了下来,心头那股郁结之气也吐了出来,整个人豁然开朗。 他将楚屿芳死死搂进怀里,流下两行失而复得的热泪。 “多谢。” 多谢她愿意回来,多谢小神蜗,多谢掌门师伯,多谢一切。 兰覆和莲衣含泪带笑,神情激动。 “少谷主得救了!” “少谷主还活着。” 药王谷众人同时松了口气,又觉后怕不已,若楚屿芳真的出事,药王谷恐怕就要又变天了。 左长老身上虚软,差点摔在地上,两名弟子将他扶起,他强打起精神,安排善后。 白藏则同嬷嬷一起,将楚屿芳和訾藐送至若耶溪继续医治。 他走得利索,完全忘了神农塔下共同历劫的小黄,等收拾打扫的弟子发现它时,还以为是块被天雷劈黑的大石头。 一名弟子用扫帚敲了敲,这一敲竟将‘石头’敲裂了,然后从里头滚出个长着虎耳、虎尾的半大少年出来。 那弟子凑上去一瞧,少年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已然晕死过去。 几人端详半天,才觉出少年来历。 “这、这是小黄?” 若耶溪,白藏守在楚屿芳房门外,两只脚差点将她门前的地搓出花儿来。 嬷嬷和药侍们正在替楚屿芳治疗,他不便入内,只能在外头等。 等到天黑掌灯,嬷嬷才打开门,满脸疲倦地走出来。 白藏一个箭步上前,急切道:“嬷嬷,屿芳怎么样了?” 嬷嬷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笑容,“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一时半会还醒不来,想是因为灵识和元神遭受震荡之缘故。不过,只要好好疗养,总会醒过来的。”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白藏连忙合手,朝天地拜了几拜。 嬷嬷也跟着拜了拜,随后拍着胸脯庆幸道:“这回多亏了小神蜗替芳儿吸走药毒,还有那位用自己的元神和灵力,护住芳儿灵识和元神的高人,否则此次即便是大罗神仙都难救。” “那是我掌门师伯。” “你是说凌霄掌门?”嬷嬷恍然大悟,“难怪。” 白藏走到檐外跪下,朝千仞山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掌门师伯。” 说起来,许久不见,也不知道他和师父师兄们怎么样了。 磕完头后,兰覆和莲衣从竹轩走了过来。 嬷嬷连忙问道:“訾藐仙子如何了?” 訾藐伤得也不轻,兰覆神色凝重地回答道:“还在昏睡,恐怕得休养一阵才能醒。” “务必仔细照顾,千万不能出差错。” “嬷嬷放心,我会亲自盯着。” “那就好。”嬷嬷又对莲衣问道:“小神蜗呢?” 莲衣道:“已经送回井底了,瞧着并没有什么大碍,明日一早我就给它送参蜜过去,一定将它的元气给养回来。” 参蜜便是千年老参的蜜,由一种比千年老参更稀有的灵蜂采集,万分难得。恰巧莲衣得了这机缘,采药时遇寻到了那灵蜂的老巢,每隔五年去取小小一罐,存至如今也不过得几两。 整个药王谷,除了她自己,也就少谷主尝过,如今肯拿来喂养小神蜗,足见其感激之情。 “好,好,那小神蜗就交给你了。” “嗯!” 竹外弟子们来来去去,巡防的巡防,补阵的补阵。 一人匆匆来报,说是从天上掉下来那人醒了。 天上掉下来那人?钟遇? 白藏连忙问道:“他在何处?” 那弟子道:“药宫。” 白藏朝屋内看了眼,对嬷嬷道:“嬷嬷,我去去就来。” 嬷嬷点头,“去吧,这里有我们,你安心便是。” 白藏走到门前,往里屋的榻上看了两眼,随后跟弟子匆匆离去。 药宫,钟遇经医师诊治后,四肢皆被夹板定住,身上缠满绷带,替他医治的医侍和药侍为他诊治和包扎之时,都忍不住摇头。惨啊,真是惨,四肢被断,筋脉被废,身上大小伤无数,一看便知其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好在落到他们药王谷,若是落到别处,不死也残废。 左长老来看过两次,他都没醒,只嘱咐弟子们好生照看,要什么给什么,不得怠慢。 可等这人一醒,却吵嚷着要师父,他们又不知他师父是谁,上哪儿找去?好不容易问明白了,才知道他说的师父,便是伏仙子,弟子们只好告诉他,伏仙子被封元虚给抓走了。 一听说人被封元虚抓走,钟遇挣扎着就要起来,差点让弟子们功夫白费,只好让人去将左长老和白藏请来。 白藏先到,见钟遇这副模样,差点没认出来,路上虽问过来叫他的弟子,知道钟遇伤得不轻,却还是被他的伤情给吓了一跳。 他上前关切道:“钟遇仙君,你感觉如何?” “你是,剑阁的弟子,白……” “白藏。” 钟遇揪着白藏的衣袖,急道:“听说贵派凌霄掌门当选仙盟盟主,还请传信给他,让他立即派人去救我师父。” “好,好,你先别激动,好好养病。”白藏见他的绷带下渗出血,连忙将他按在床榻上,然后承诺道:“我定会将此事告知掌门和师父,请他们相助帮忙救人。” 钟遇脑子发晕,眼前发黑,半晌才摸到一丝烛光,找着白藏的脸,说道:“封元虚已经疯了,师父落在他手里,不会有好下场,此事耽搁不得。” 他怕他们不尽心,又想起这是药王谷,继续道:“楚绾一如今也被他囚禁了起来,若待他功成,不止我师父,楚绾一性命也难留性命。” 左长老刚跨进门,就捡了最后半句,脸色顿时有些发黑,他快步来到钟遇跟前,急声问道:“我家谷主怎么了?” 钟遇看着他,“你是?” 白藏介绍道:“这是谷里的左长老,主管谷中一切事务。” 见是个管事的,钟遇才将楚绾一的情况告知。 “封元虚要来药王谷寻事,我将此事透露给楚谷主,谁知他沉不住气,对封元虚动了手,结果失败,被看守囚禁。” 说起此事,钟遇就想呕血,他将封元虚的行动告诉楚绾一,本意是想让楚绾一照顾妻子,同时趁封元虚不在,向其他门派报信求援。 谁知楚绾一这坑货,竟直接对封元虚发难,害得两人连带席玉的耳目同时暴露。他遭罪不说,席玉所有的探子皆被拔出,往后再想打探里头的消息可就难如登天了。 “封元虚以前需要他,不会动他,可如今我师父被抓了回去,封元虚再用不着他,便随时都可能要他的性命。” 想到师父可能遭受的待遇,钟遇不得不将事情说得紧迫些。 “想要救他,得快,迟了可就只能替他收尸了。” 第240章 再见坑货 咔嚓,咔嚓。 鼻青脸肿的楚绾一,咬牙接好自己的两条腿,然后爬下床榻,歪歪扭扭地走到屏风后,从一堆沤得快起肥的药渣里,抠出个泥罐子。 他靠在一旁的蜗壳上,将自己扒得精光,随后拍开泥罐子的封口,挖出里头漆黑的药膏,涂抹在自己断掉的经脉、骨头之处,细细推拿,又臭又辣的药膏浸入皮肤,痛得他浑身冒汗。 封元虚这个出尔反尔的王八羔子,为了阻止他逃跑,差点将他浑身骨头给拆完。不仅如此,他还让人收走了他所有的药,好在他在这犄角旮旯里沤了罐生筋续骨膏,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上完药过后,他气喘吁吁地躺在蜗壳旁,设想药王谷如今的境况,越想他心头越慌,越慌便越躺不下坐不住。 待药膏浸透肌骨,蚀骨的麻痒灼痛,更让他坐卧难安,他扒着蜗壳想要爬起来,冒头却对上一双来不及戏谑目光的眼睛。楚绾一眨了眨眼再定睛细看,那双眼睛却又恢复了往日的空洞和呆滞。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 “装傻是吧?”楚绾一捡起地上烂糊糊的药渣,然后啐了两口口水,捏着谪戌的下巴就朝他的嘴里灌去。 谪戌没忍住,脑袋往后扬了扬。 楚绾一冷哼,“装呀,怎么不继续装了?” “太恶心了,装不下去。”谪戌因长久没说话,声音有些滞涩沙哑,却十分好听,只是楚绾一此刻没有心情欣赏。 他捏着那团令人作呕的东西,审道:“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谪戌带着一丝指控道:“在你第一次拿我试药的时候。” 其实,在楚绾一将他装入这蜗壳中之时,他便模模糊糊的有了意识,只是因长久被巫危行所控制,沉浮于虚实之间,难以真正摆脱,直至被这庸医灌了碗难喝得要死的药后,才彻底被拽出混沌,彻底清醒过来。 只是他还弄不清楚状况,加之并不认识此人,因此不便声张。 “你倒是能忍。”楚绾一冷笑,他的药人可不是好当的,那一碗碗的药灌下去,虽死不了人,却是各有各的痛楚,此人能忍辱负重至此,倒是个硬骨头。 谪戌支着头,挂在蜗壳上叹气,“被人当傀儡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忍不下去的?”说完他顿了顿,目光瞟向楚绾一手中的药渣,咽了咽口水补道:“除了你手里那恶心的东西。” 楚绾一将药渣随手扔去,然后捡起旁边的衣衫套在身上,问道:“你当初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谪戌叹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见楚绾一脸色不善,他识时务道:“不过长话短说,就四个字,被人暗算。” “巫危行?” “那倒不是。” “封元虚?” “他还没那个本事。” “难不成是灵晔?”楚绾一系上腰带,“可她瞧着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你怎么不把雷泽所有的人都猜一遍?” “如果我有空且有闲心的话,我会陪你玩玩。”楚绾一试着运转灵力,发现灵力已经能正常运转后,化出根银针抵住谪戌的太阳穴,“这会儿你最好不要跟我绕弯子,否则我便将你扎回大傻子。” 谪戌额角传来的刺痛和寒意告诉他,楚绾一没有开玩笑,且他也不打算隐瞒,便老实道:“将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人,正是我师父灵皋。” 这倒是出乎楚绾一的意料,“他为什么这么做?” 谪戌道:“我如果清楚,也就不会变成傻子了。”他继续装傻,也是为了查清楚此事。 醒来这些日子,除被迫替楚绾一试药外,便是趁其不备乔装打扮混入宗门各处打探消息,也算是勉强弄清楚了宗门内外如今的局势。 楚绾一问出最重要的问题,“巫危行和封元虚,你站在哪一头?” 这是个送命题,无论他站哪一头,都不会如这庸医的意。 谪戌精明道:“哪头都不站,我站我自己。” 楚绾一面无表情道:“你答错了。” “你!”在灵针刺入他死穴之前,谪戌赶紧改口道:“我站在你这头!” “还算识时务。”楚绾一收起灵针,对他说道:“既然站在我这头,还不起来干活?” 谪戌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对穿戴整齐的楚绾一道:“你总得给我身衣裳吧?” 楚绾一走到装衣服的箱笼前,从分不出头尾里外还散发着异味的布团中,勉强凑出一身衣裳扔给谪戌,然后开始收拾些自己能用得上的东西。 也亏得他懒,东西扔得乱七八糟,加之来搜查的弟子不大识货,倒让他凑出了不少可用的药来。 谪戌嫌弃地穿好衣服后,连施了两个洗尘诀,才将身上的异味除去。 楚绾一对他支使道:“你在前头打头阵,将看守的弟子引开,然后护我出雷泽,老子干了!”况且,等伏青骨被抓回来,封元虚那死王八,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得赶紧走。 “我也正有此意。”以他如今的修为并非封元虚的对手,加之如今的雷泽被封家人接管,以其行事狠毒的行事作风和对封元虚的维护,铁定不会乐意见到自己恢复神志。 况且,他想杀封元虚,且不止封元虚,还有巫危行,但想要杀他们任何一人,都不是容易的事,得从长计议。 好在想让他们死的人不少,只要他逃出雷泽,必定能找到帮手,而楚绾一便是个很好的跳板,所以他才会一直待在药王洞。 否则,刚才在楚绾一用针威胁他时,他就会要了楚绾一的命。 两人合计后,谪戌便领头先行,悄无声息地将守卫给撂翻了,随后熟门熟路的领着楚绾一,借由小道由雷泽沼地,往啮雪原而去。 楚绾一见他熟门熟路,便知他没少来踩点,这厮早就醒了,却装模作样地藏在他药王洞里,如今还这般干脆地带他出雷泽,不知有什么目的。 两人沉默而又迅速地穿梭在沼泽之中,忽然,谪戌脚步一顿,未及楚绾一反应,他便闪身而回,自不远处的草丛中揪出个人来。 “你是谁,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我,仙尊,弟子并无恶意,弟子只想跟随仙尊和楚谷主一起出雷泽。” 是个女人,听声音还有些耳熟,楚绾一着眼看去,却见正是钟遇的道侣。 “静姝?你跟来做什么?”楚绾一对谪戌解释道:“这是你钟遇师侄那口子。” 谪戌松开静姝,问道:“你想出去找钟遇?” 静姝点头,“还请仙尊和谷主成全。”随后又保证道:“弟子绝不给二位添麻烦。” “添不添麻烦,又岂是你说了算的?”楚绾一本有些恼火,可想到钟遇是因他而遭难,又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只是你都已经跟来了,总不好杀你灭口,那便一起走吧。” 静姝看向谪戌,谪戌点头,“走吧。” 她朝二人一拜,感激道:“多谢仙尊,多谢谷主。” 三人继续前行,行至星月渐起,方才抵达沼泽尽头。 一股寒风袭来,吹起雪片如羽,谪戌拢了拢衣衫,分开芦苇望着前方低声道:“前方便是啮雪原了。” 楚绾一问道:“有无人把守?” “没有把守,却有结界,不过不妨事,我偷来了巡卫队专用的传送令牌。”谪戌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珠子挂坠,“有了它我们就能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楚绾一眯起眼,“你准备得倒是齐全。” 谪戌道:“成事在谋,而不是靠匹夫之勇。” “……”总觉得这厮在隐射自己,楚绾一此时也懒得计较,催促道:“既有传送符,那还不快走!” 静姝跟了上来,她不断地吞咽着冰冷的夜风,呼吸十分急促,楚绾一听了,头也不回地朝她喉咙下一点,她顿时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直咳到嘴里尝出了血腥味儿,才勉强止住,过后当她再吸气时,肺腑的刺痛却减少了很多。 “多谢楚谷主。” “出去了再谢也不迟。” 三人踏出沼泽,踩上雪原,一道结界立即挡在了三人面前,谪戌将灵力注入传送令牌上,令牌发出幽幽绿光打在结界上,结界立即融出一个通道。 楚绾一忙不迭地钻了出去,谪戌与静姝紧随其后。 “出来了。”楚绾一身上的伤被风雪刮得生疼,心头却十分痛快。 他召出自己的剑,立即就要御剑往药王谷去,谁知空中忽然划过十几道刺目的白光,狠狠地撞在了结界之上。结界接连发出巨响,随后被触动,无数雷电立即结成天罗地网,顷刻间将沼泽扫荡,并点燃了沼气,瞬间爆燃起熊熊大火。 刚出沼泽的三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静姝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若是他们再晚一步,便会葬身沼泽之中了。 “当心。”两道光朝他们袭来,楚绾一抓着静姝躲开。 谪戌侧身,抬脚将冲他而来的那道光踹到一旁,随后发出一声疑问,“嗯?” 这脚感有些不对。 他朝被自己踹飞的东西望去,却见那竟是一个人,再仔细瞧瞧,那人穿的竟是封家的袍服。 “封家人?”他望向远处,感觉到高阶修士相斗而产生的威压,突然,一道青色雷电劈开夜空,穿透结界落在沼泽之中,炸开数丈火星。 紧接着,另一道紫色闪电迅猛而至,落在了沼泽旁。 封元虚! 谪戌连忙吼道:“快走!” 几十道人影却陆落在结界四周,正巧将三人围住,楚绾一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见此情形暗道不妙,随后将还未露面的静姝给推进了一旁的雪堆之中,并设下结界和障眼法,将其隐藏。 “别出声。” 静姝立即屏住了呼吸。 楚绾一朝谪戌望去,却见他已经换了副容貌打扮,敛去了自己的气息。 “什么人?”一名掌罚使厉声喝道。 谪戌一把扯过楚绾一,拖到那名掌罚使面前,怒道:“回掌罚使,我乃看守楚绾一的弟子,因发现其潜逃追踪至此,幸而碰见掌门和各位掌罚使,否则就让他逃脱了。” 说完,他将楚绾一扔到了那掌罚使面前,随后跪下道:“属下失职,甘愿领罚。” 跌了个狗吃屎的楚绾一:“……” 那名掌罚使身上受了伤,且注意力在沼泽那人的身上,所以听闻此事并未深究,只上前查实了楚绾一的身份,顺便再次打断了他的腿,然后对谪戌吩咐道:“将他带回去看好了,等待掌门发落。” “是。”谪戌朝沼泽中看了一眼,好奇道:“不知这是……” 掌罚使冷道:“管好你的眼睛和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是弟子越距了。” “还不快滚。” “弟子告辞。” 谪戌收回目光,随后拖着楚绾一,御剑朝结界的另一头飞去。 封元虚挥袖拂灭沼泽中的大火,然后走到那人摔落的地方,确认人已经昏死过去后,才对掌罚使吩咐道:“将她带回正阳峰。” 两名掌罚使进入沼泽,将躺在灰烬与泥沼里的人抠出,用玄铁铸成的铁索捆住后,抬出了沼泽。 封元虚运气,朝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喷出一口鲜血,随后转身露出遍布血口的脸——反噬又发作了。 如今的灵晔虽修为不比当年,却比当年更难对付,竟假意封住灵脉受缚,令他发下毒誓,然后在中途逃跑。若不是他准备充分,带足了人手,恐怕又要被她逃脱。 他对方才审问谪戌那名掌罚使问道:“方才那弟子截获的人是楚绾一?” 掌罚使点头道:“不错,没想到断了他的手脚,竟还能逃脱,好在那弟子发现得及时……” “本尊不想听这些废话。”封元虚抬手打断他的话,命令道:“先将灵晔带回正阳峰,关进水牢,再让楚绾一来见我。” 说完,便化作一道紫光,没入了黑夜。 掌罚使点出几人,吩咐道:“立即修复结界,然后加紧巡防和排查,以免有外人闯入或有探子与外界通信。” 几人齐声应道:“是。” 掌罚使带着灵晔和其余人离去,领命留下的几人,开始修复结界,直到天快亮,才将结界修补完成,随后分散往各处巡逻。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又过了许久,一只细弱的手才从雪堆里探出来,开始刨身上厚厚的雪。 一刻钟后,被冻得浑身发抖的静姝从雪窝里爬出来,狼狈地奔向啮雪原。 第241章 堕神之劫 “青骨,醒醒。” 伏青骨被一把温和的嗓子叫醒,醒来后发现自己正泡在冰寒刺骨的水中。她浑身都被冻得没了知觉,连动动眼珠子和嘴皮,都有些艰难。 “……三郎?” 三郎陪她泡在水中,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道:“你终于醒了。”随后伸手拂去她脸上凝结的白霜,担忧道:“这里太冷,你得设法出去。” 伏青骨查探内府,发现元婴与魔种正缩在一起相依休眠。她同封元虚和封家人那一战,是为摸清封元虚和封家人的底,所以打得毫无保留,因此损耗不小。 她试着扯动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皆被沉重的玄铁锁链扣住沉于水中,无法动弹。 “这是哪儿?” “水牢。” 伏青骨借由墙壁上两支微弱的烛火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冰窟,四壁皆由冰凿,窟内除她身处的水潭之外,并无立足之处。 而整个冰窟只有一个入口,被铁栅栏封死,栅栏外是阴冷幽深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这鬼地方,恐怕没那么容易出去。”她说话直冒白气,随后想起在药王谷寒井下疗伤时,楚屿芳给她的三酒丹和补气丸还有些,便对三郎道:“手伸出来。” 三郎依言伸手,伏青骨念了两声咒语,一个乾坤袋便出现在三郎手中。 她解开封印说道:“打开袋子,里头有个青、白两个药瓶,是驱寒疗伤的药。” 三郎从乾坤袋中找出她说的药瓶,上头写着功效、剂量,他按剂量各倒出一枚丹药喂进她嘴里。 丹药入腹,暖意便融融散开,使伏青骨僵硬麻木的身子逐渐有了知觉。 她收起乾坤袋,对三郎道:“别陪我泡着了,怪受罪。” “我不冷。”他本是死魂,没什么知觉。 “我看着冷。” 三郎失笑,出水漂在了空中,“我本想出去探探,可这水牢外有结界,我闯不出去。” 他幽幽叹道:“都怪我太没用,帮不了你。” “此时此地,有人给我喂药、作伴,已是难得。再说,封元虚选此地设囚,必是因此地不好突破,你又何必自责。” 话虽如此,可若是白虺在此,必定是另一番情景。三郎压下心头一丝挫败,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等。” “等什么?” 伏青骨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如今我落到封元虚手中,便先等等看他会做什么吧。” 见她不肯明言,三郎也没有追问,另说道:“我方才去洞口打探,门口有守卫,听他们说起一件事。” “什么事?” “楚谷主想逃跑,被抓了回来打断了腿。” 伏青骨却很淡然,“只是打断了腿,便是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何况封元虚发过誓,不会也不敢轻易对他动杀念,倒不必太过担心。” 三郎道:“我到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他逃出去。 ” 伏青骨盯着冒寒气的池水,沉默片刻后摇头,“我既跟他回来,便没打算再跑,我即便能跑,其他人能跑么?” 她眼底闪过寒芒,“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既是我跟他之间的冤债,便最好由我跟他了结。” 三郎知她是想起武陵派的遭遇,安慰道:“武陵派之事,错不在你。” 清风的邀约言犹在耳,他们却在无法实现约定了,伏青骨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犹如被寒风刮过,塞满了冰渣,又痛又冷。 她闭上眼睛,默念往生咒,心上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一定会让封元虚付出代价。 往生咒自冰窟飘出,被飞雪载出雷泽,化为风露告慰枉死的魂灵。 神墟,大壑。 巨龙从深渊中苏醒,澎湃的怒意激起千层浪涛,将两岸山壁拍得哗啦作响。它焦躁地撞击着石柱,试图挣脱身上的枷锁,去寻找自己的道侣。 刚盖顶的灵宫被龙吟震落一层薄灰,老住持在崖边又是劝又是哄,皆不奏效,便只好去求青阳君。 青阳君降下十二道神罚,劈得白龙鳞片四飞,血染长渊,却是毫不奏效,反而越闹越凶。 “我要去救她,你若不放了我,我便将这神墟大壑,闹得天翻地覆。” “……” 天地间一片死寂,沉默中夹杂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 白龙还在继续叫嚣,一道神光忽然击破波涛,直直洞穿了它的脊骨。它翻腾着发出痛苦的嘶吼,血水染红了整个大壑。 住持见状,连忙跪下磕头,为白龙求情,“神君息怒,神君息怒!龙君只是一时意气,并非有心触犯神威,还请神君宽佑。” 赶来的灵宫弟子见此惨烈场景,也纷纷跪下磕头,替白龙求情。 起先看热闹还看得起劲的司雷使见此情形,不由得汗毛倒竖,只觉脊骨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神君发这么大的火,降这么重的罚,即便他看这四脚蛇不顺眼,此时也难免心生不忍。 随后又不禁怨怪,也不知这四脚蛇是不是天生反骨,总跟神君对着干。分明是服个软、认个错就能抹过之事,非闹得鸡犬不宁,惹得自己挨罚受罪不说,害得他们也跟着战战兢兢。 白龙被血气和剧痛激起戾气,它红着眼不服的怒吼:“你不是神吗?人间妖魔横行,四处为祸,她不过一介修士,尚能舍身饲魔,济难解厄。你呢,你身为神明又做了什么?” 又一道神光落下,穿透白龙的身体,白龙浑身绷紧,将石柱绞出几道裂缝。 痛死它了! 崖上众人都听傻了、看懵了。 白龙喘息着,讥讽道:,“不,你还会白受人香火和供奉,你还会袖手旁观,你不止袖手旁观,你还阻止别人前去相救。” 神墟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可怕的神威压下,使众人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住持和弟子们差点把头都磕破了,乞求神君息怒,希望水底这个小祖宗闭嘴。 白龙却毫无畏惧,它不服道:“以神威压龙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便去灭了那些魔头。” 司雷使迎风怒吼道:“闭嘴吧你,还不快向神君告罪求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本意是威慑劝道,谁知更激起白龙的反叛之心,“来啊,有本事便劈死我,劈不死便永不休。” 司雷使恨不得将它的嘴给绑起来,随后连忙跪下,作义愤填膺状告道:“神君,这四脚蛇向来不恭不逊,今日出言辱骂神君,大逆不道,请神君削去其神籍,褫其神职,将其打回原形,永不得再飞升。” 打回原形,总比被当场打死得好,至少还能保住小命,运气好还能重新修炼。 “不可,千万不可呀。”主持却高呼道:“龙君只是忧心苍生,才会口不择言,其言语虽恶,心却良善,还请神君手下留情,饶恕其罪过。” 弟子们也纷纷拜倒:“还请神君,饶恕其罪过。” 白龙本想叫道士们不必为他求情,反正若是救不成妖道,它也不想独活。 它绝望地又乐天的想,大不了同做灰土,下辈子搅合搅合,糊成一个泥人,再也不分开就是。 可它的嘴却像是被万斤泥浆给糊住,怎么也张不开口,发不了声。 神墟上空忽然裂开道云缝,一道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云中,带着模糊的面容和锐利的目光,俯视那血水里翻滚的大泥鳅。 “白龙,你可知罪。” “……”它知个屁!有本事解开它的禁言咒,让它好生理论一番。 青阳君道:“你本是戴罪之身,却不安分受罚,今日大闹神墟,辱骂上神,论罪当诛。” 神君现身了! 崖上众人纷纷张大嘴巴,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后暗叫糟糕,能将青阳神君气得现身,这白龙今日恐怕性命难保。 “小神恭迎上君。”司雷使叩拜后,斗胆为白龙求情道:“上君容禀,白龙有错上君本该惩戒责罚。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上君念在它修行不易,又并未作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份上,留它一命,让其改过自新。” 青阳君直接将他也禁了言。 司雷使:“……” 住持和弟子们俯首在地,不敢直视神颜,亦不敢再贸然开口相劝。 青阳君继续对白龙道:“本君知你不服,也知你为何不服,你若真为苍生喊冤,本君倒是真佩服你,可你只是为着你的私心。” 白龙怒目而视。 私心如何,苍生如何,这二者有何冲突? 妖道倒是一心为苍生,毫无私心,可上苍又何曾厚待于她?诸神可曾护佑于她? 若她平平安安,别说三百年,哪怕三千年、三万年,它都甘愿被锁在这大壑,镇守神墟。可如今明知她身陷险地,随时可能丧命,又让它如何心甘,如何情愿? 既然上苍不厚待她,诸神不护佑她,那便让它以情相报,以身相护,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永不后悔。 可如今,却连这么个机会都不给它,那它成神又有什么用?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它不服,它恨上天不公! “枉你修行千年,却悟不透天机,堪不破尘缘,枉她渡你成神,你却冥顽不灵,辜负她一番苦心。” 青阳君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和惋惜,声音却无比冷酷威严。 “也罢,既你一心求去,本君也不强留。只要你能熬过神堕之劫,本君便放你自由,若是熬不过,那这神墟便是你埋骨之地。” 司雷使心头惊骇,堕神之劫是对违反规矩的神官最严厉的惩罚,让白龙受此劫这跟让它去死有什么区别? 不,还不如利落地死了算了。 他任职司雷使也有近两千年,从未曾见过那位神官受过这般严厉的处罚。 只听说过一个传闻,说是万年前,有位刚飞升的神君因犯下滔天杀孽,被判受堕神之劫,然后神形具陨,尸骨无存。 白龙并未犯此大罪,何至于此? 司雷使使劲瞪着白龙,希望它能赶紧服软认罪。 白龙禁言咒被解,十分坚决地答应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脑子里立时浮现两个字:完了。 一言既定,无反悔之机,青阳君静静凝视白龙,随后隐入云端,不等众人喘息,无数锁链自大壑中的神冢游出,摧毁了石柱,然后穿透白龙的身躯,直冲天穹。 白龙被吊出水面,吼声将两岸山石树木震落,鲜血与鳞片四处飞溅,场面尤为残忍可怖。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灵宫住持、弟子还有司雷使,已经顾不得磕头求情了,连忙找地方躲避,以免被波及。 白虺身躯痛得无以复加,可意志却越来越坚定,他默念起伏青骨教给他的清心咒,脑子里回闪过与她相识之点滴,心也越来越平静。只要能再见她,只要能救她,他什么都不怕。 死一般的寂静后,铁链飞绞,将白龙的鳞片层层剥落,露出血色皮骨,白龙凄惨的嘶吼,让每个听见的生灵之魂灵,都忍不住颤栗、恐惧,心头充满对天地神明之敬畏。 司雷使亲眼见这场景,才明白神君平日里对自己的包容,他双腿不由得一软,跪在地上,静默祷告,不敢抬头再看。 白龙浑身的鳞片被刮落殆尽,只剩那片逆鳞,一股恐惧在它心头滋生,令它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体,企图藏起那片鳞甲。可铁索化为钢刀,毫不留情地将它那片逆鳞给剜去了。 它目眦欲裂,只觉魂魄仿佛随这片逆鳞被生生撕碎,却只能绷紧身体,张着血盆大口,发不出半点声音。 生不如死的滋味,它方才初尝。 紧接着,那钢刀削过它的四肢,划破它背脊的皮肤,一寸寸将它的龙皮扒了下来。过后是抽龙筋、碎龙骨,它静静承受,毫无挣扎,只让人觉得已经死了。 削其身,碎其骨,灭其神,这便是堕神之劫。 一把无烬天火落在白龙那已不能称之为身躯的血肉之中,煅烧着他的魂魄元神,本以为它再叫不出声的生灵们,猛然听见了一阵足以震碎心魂的惨叫。 似人声,也似龙吟。 很快,白龙的身躯便被烧成了灰烬。 冰窟之中的伏青骨,猛地睁开眼,然后喷出一股鲜血,她盯着水中晕开的红,眼底升起了一丝恐惧。 第242章 坑货聚首 伏青骨试图催动魂契,可魂契除了带来烙刑似的疼痛外,与白虺再无通感。 这蠢蛇八成又干了蠢事,且还是非一般的蠢事。 灵魂深处涌起的剧痛,令伏青骨浑身冒汗,汗水又在刹那间凝结成冰珠,她将好不容易续起的灵力注入魂契,却犹如泥牛入海,毫无波澜。 “青骨,怎么了?”三郎扑入水中,捧起她的脸问。 伏青骨紧闭双眼,整张脸苍白冰冷犹如将死之人,只有眼尾浸出的微红还透着一丝生气。 三郎见势不对,急切地低唤:“青骨,青骨,你醒醒。” 伏青骨没有反应。 情急之下,三郎学着伏青骨为自己输送灵力的方法,将自己的魂力输入其灵台。谁知他的魂力却像是被钩子勾住似的,被如饥似渴地吸了进去。 不好。 三郎的身影越来越虚弱,就在他即将消失之时,伏青骨蓦然睁开双眼,将他震开。 她双目血红,喘息道:“你不要命了。” 三郎差点化在水里,却只关心伏青骨的安危,“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那就好。” 三郎放心的笑了笑,随即化为一团碎光,消失在她面前,回玉佩中休养去了。 伏青骨脑子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搅过,痛得有些发懵,得益于三郎的魂力,体内魔种终于完全化形,将她从濒临崩溃的边缘给拽了回来。 她默念了几遍清心咒,稳定心神开始冷静思考。 她虽不知白虺发生了什么,可却能从魂契所感受到的剧痛察觉,对方此时情况十分不妙。 只是魂契并未被解开,便说明白虺此时生机未绝,她还有机会。 她屏气凝神,抛去杂念,聚炼元神,随后以元神之力冲击魂契。 “白虺。”她不断以神识呼唤,白虺却始终没有回应,但魂契却得以重新稳固。 看来此法有效。 伏青骨继续冲击封印,呼唤白虺,刚化形的魔种却在她丹府内激动得上蹿下跳。 元婴沉睡,元神离位,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它摩拳擦掌,肆无忌惮地释放魔气,顷刻间便霸占了整个丹府。随后它迅速冲向灵台,轻松地夺取了这具肉身的掌控权。 伏青骨顺势将元神锁入魂契之内,继续稳固魂契,等待白虺的回应。 四脚蛇,可别死了。 它夺舍成功了!魔种欣喜若狂。 “这具肉身终于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哈哈哈!” 白小缺和巫危行都梦寐以求的肉身,最终竟落入了它手中,看来当初它放弃云述那个废物另择他主,真是明智的选择。 “我夺舍成功了,我终于拥有肉身了!”它忽然又压低声音,窃喜道:“不,不止这肉身,还有这化神境的修为,也都是我的了!” 说完,它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水牢中,疯狂又渗人。 窝囊了这么多年,也该它大展魔威了! 魔种望向牢门,冷哼道:“区区水牢也想困住本魔?看本魔如何将你给掀翻!” 它纵身一跃,却冷不防被沉重的玄铁锁链给拖入水中。 咕噜咕噜…… 魔种从水里冲出脑袋,咳得死去活来,“咳咳咳!差点淹死魔了!” 它扯动四肢,却发现手脚上扣着的锁链,奇沉无比,且牢固异常,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真是出师不利!它如果被困在此处,那夺舍又有何用?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自己要夺舍,那妖道却半点不抵抗,原来早就预料到,它即便夺舍也逃不出这座水牢。 简直狡猾至极!无耻之尤! 这好比一个乞丐大发横财、腰缠万贯之后,却连一个铜板儿都花不出去,还有比这更憋屈窝囊的事了吗? 魔种的狂喜转为狂怒,无能的狂怒。 “掌门。” “你们退下。” “是。” 牢门外的过道忽然传来交谈声,魔种竖起了耳朵,听见几道有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它脑筋一转,随后闭上眼,将脸半埋在了水中。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牢门外。下一刻,牢门被震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几声闷响。 封元虚出现在门口,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问道:“师妹,水牢的滋味如何?” 魔种收敛气息,并未作答,论装死它可是个中好手。 呸,这窝囊的本事! 封元虚纡尊降贵地将目光下移,见伏青骨的脸泡在水中,眉头微缩,随后以灵力将她的头掀了起来。 伏青骨面无人色,头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我不会在上你的当,少装死。” 魔种暗暗一惊,紧接着上半身便被掀翻,仰面瘫在了水面上,它竭力放松身体,脸上不敢泄露丝毫表情。 封元虚站在原地,凝视伏青骨许久,随后探入其灵台却并未探到伏青骨的元神,别说元神就连一丝灵力也无。 他神色顿变,随后一掌拍在石壁上,石壁震动,内里传来机关被启动的声响,随后伏青骨被锁链吊出潭水。 封元虚再次查探,却依然没有探到伏青骨的元神,反倒是察觉到一丝淡淡的魔气。 他骤然将灵力撤出伏青骨体内,以免受魔气侵染,随后传声给远处的守卫道:“将楚绾一速速带来!” 守卫应声后,立马下山去抬人——只能用抬。 楚绾一的腿被打断,却迟迟不肯自医,还总以此为由拒绝为封元虚压制反噬。 偏偏封元虚因为誓言,不敢杀他。 楚绾一并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打蛇随棍上,无赖地在他底线上蹦跶。即便被强行抬了去,也是敷衍了事,封元虚便叫人将他给扔回去了。 他私下也十分惊讶封元虚对他的‘宽容’,没有像从前那般,对他恐吓打骂。不过他向来心大又不要脸,既然死不了,那便赖一日算一日。 最好把这瘪王八给熬死。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药王洞里,听见外头闹哄哄,便又知道是封元虚让人来请他了。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任这些人像蚂蚁搬物似的,将他抬向正阳峰。 可抬着抬着,却觉得不对,怎么跑后山去了?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随后对一名弟子道:“去个人,将我床榻下暗格里的药瓶取来。” 一人立马折返取药,没过多久便将药取来了,他将药瓶递给楚绾一后,在楚绾一手臂掐了一把。 楚绾一搓了搓手,同他交换了个眼神,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回去拿药的弟子,已经被谪戌替换。 正阳峰后山积雪如云,狂风肆虐,楚绾一呛了几口寒气,对抬人的弟子抱怨,“你们能不能快点?想冻死本谷主?” 抬人的弟子直想将他扔下山,忍气加紧了步伐,抬到山顶背阴处,风小了不少,却更加阴冷。 楚绾一习惯了药王谷的温暖宜人,始终无法习惯雷泽这严寒的气候,“什么鬼地方?”随即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抬人的弟子闷声回答,“转过小石峰,就是。” 约莫半刻时,几人转过小石峰,踩上一片平地,弟子们加快脚步,走向远处的山洞。 山洞前方有人把守,且守卫修为不低,看衣服上的纹饰,是封家人。 看来就是此处了。 楚绾一假装被风吹得咳嗽了两声。 谪戌会意,使了个撩阴腿,将抬人的一名弟子撂倒,然后顶替了他的位置,与另一名弟子一起将楚绾一抬进山洞。 守卫朝洞内禀报,“掌门,楚谷主到了。” 封元虚的声音从过道尽头传来,“带进来。” 彻骨的寒意袭来,楚绾一暗想这伏青骨该不会被冻死了吧? “我扶谷主进去。”谪戌与弟子将楚绾一放下来,然后先弟子一步将楚绾一扶起朝山洞里走去,那弟子厌烦楚绾一也乐得轻松,便告退离去了。 越往里,寒气越深重,楚绾一脸上随意的表情也逐渐消失,不由得紧绷起来,谪戌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两人来到过道尽头,见到了封元虚和被吊在水牢上方不知死活的伏青骨。 封元虚对楚绾一道:“救她。” 楚绾一稳住心绪,往谪戌身上一靠,讥讽道:“反正救活了也要被你害死,何必多此一举,白白令她受罪。” 封元虚认出想抽死他的冲动,冷道:“她好歹也是为了你们药王谷,才甘愿束手就擒,你若见死不救,传出去楚屿芳和药王谷恐怕往后便没有脸在仙门中立足了。” 楚绾一拿拐子捅了捅谪戌的腰,说道:“一个不要脸之人却来叫别人要脸,你说可笑不可笑?” 谪戌垂头不语。 封元虚虽不能伤杀他,却能以修为压制他,强悍的灵力迎面冲来,楚绾一立时跪在了地上,谪戌也顺势跪下,以免惹来怀疑。 “治,我治。”对高阶修士的畏惧,令楚绾一乖觉起来,他看向吊在水牢上的伏青骨,“不过想让我治,总得先把人放下来吧?” 封元虚有几分犹豫。 楚绾一忍不住犯贱,“她都成这样了,难不成你还怕她?” 这招很浅显粗劣,可对心高气傲的封元虚却十分奏效,他又一掌打在石壁的机关上,松开伏青骨手脚的锁链,然后隔空将她抓过来,扔在了楚绾一面前。 楚绾一一摸,手被冻得发疼,“这人都冻硬了,还怎么救?” 封元虚眼风扫来,他立即抓起伏青骨的手,为她诊脉,可这一诊便发觉蹊跷,这女人体内怎么只见魔气,不见灵力?他反复试探,却见伏青骨原本紧闭的双眼,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怎么样?”封元虚问道。 “药瓶。”楚绾一对谪戌说了句,然后转向封元虚,“她的伤势很重,加之寒气入体,已经命在旦夕。 ” “是么?”封元虚不信,“可我不是还好好的?” 楚绾一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诓他,说伏青骨受伤他也会受影响,然后继续糊弄道:“掌门的反噬,不是又加重了么?” 封元虚盯着他,半晌后才道:“既知本尊反噬加重,却不肯好好医治,你是当真以为本尊不敢杀你?” 楚绾一别开话头,对他道:“想要救她,就得以纯阳之功,替她驱除寒气、唤醒元婴,此事还得劳驾掌门。” 封元虚警告,“若是你敢耍花招,或是让治她死了,我便叫你也尝尝这水牢的滋味。” 楚绾一胸有成竹,“放心,有我在,谁死了她都不会死。” 他从谪戌手里拿过药瓶,倒出两枚丹药,捏开伏青骨的嘴塞了进去,随后化出一枚灵针,刺入其丹府,伏青骨的身子忽然颤了颤。 察觉那根针抵着自己的魔元,魔种不由得大怒,这庸医竟敢威胁自己? 楚绾一将伏青骨扶起盘坐,面向封元虚,“封掌门,到你了。” 封元虚来到伏青骨面前,运起灵力输入伏青骨灵台,随后顺着灵脉流转至丹府,与此同时楚绾一的灵针刺入了魔种的魔元。 一股魔气猛地爆发,封元虚顿惊,立即想要撤回灵力,谪戌却在此时闪身至他背后,化出巨锤重重砸在了他背上。 魔种睁开眼,血瞳里闪过贪婪,然后化掌为爪掏向他腹部,而楚绾一则化出灵针,拍入了封元虚的后脑。封元虚鲜血狂喷,体内雷元本能地护主,迸发出刺目的电光,在狭长的通道内炸开。 见势不对,魔种迅速开溜,楚绾一紧随其后,唯有谪戌不退反进,举锤攻向封元虚。 修士相斗产生的灵爆,将伏青骨与楚绾一震飞,撞破了结界,顺带砸翻了几名闻讯查看的守卫。 魔种翻身爬起来就跑,守卫立即追了上去,“拦住他!” 楚绾一并没有跑,因为他知道封家人会立即赶来,根本跑不掉,先搞死封元虚才是正经,于是便躲在洞口旁的山石后,耐心地等。 片刻后,一人从洞里飞了出来,然后用铁锤往雪地上一杵止住了去势。 是谪戌。 山洞里传来痛苦的狂吼,紧接着,封元虚捂着脑袋,披头散发地从洞内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然后用一双猩红的眼睛,凶恶地瞪着前方之人。 “谪、戌!” 谪戌解开障眼法,啐出半颗碎牙,朝封元虚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别来无恙,大师兄。” 第243章 共同围杀 封元虚头疼欲裂,他试图将楚绾一的灵针逼出来,那灵针却被击碎,化作汗毛似的软针,迅速侵袭他的灵台、识海,让他几欲疯狂。加之谪戌那一锤和伏青骨那一爪,使其真气暴动,令他苦不堪言。 谪戌提醒道:“大师兄,你要走火入魔了。”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便激起潜藏在封元虚心中最深处的恐惧,封元虚强迫自己镇定,可谪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再次攻来。 谪戌一跃而起,手中双锤携雷御电,冲封元虚头顶砸下。封元虚召出长枪天裂抵挡,却被相冲的灵力震破脏腑,喷出几口鲜血。谪戌乘胜追击,又一锤砸下,将他砸飞撞在了山壁上。 躲在一旁的楚绾一立即出手,将灵针射入封元虚身上各处穴位,灵针入体后立即钻入其灵脉、丹府,将本就混乱的内息,搅了个天翻地覆。 封元虚身上出现裂口,露出鲜红的血肉与白骨,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反噬再次复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灵力自裂口溃泄而出,飞溅的鲜血,将四周的积雪、岩石染红。 楚绾一对谪戌道:“击其天门!” 谪戌的巨锤朝封元虚头顶天门砸去,却被身后袭来的锁链缠住,随后,又有几道锁链自不同方向朝他袭来,他只好放弃封元虚,闪身躲开。 封家人到了。 一道人影摔落在山洞前,正是方才逃跑的魔种,楚绾一赶忙缩回到山石后,谪戌落在他头顶的石峰上,戒备地扫视包抄而来的封家人。 魔种抬头看见封元虚,立即闪身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扯来挡在自己身前。 封家人将山洞层层围住,见封元虚被制并不慌乱,而是布下阵法阻止几人逃跑。 魔种不由得心虚起来,这阵势看起来对自己颇为不利,它若是想跑,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可恨灵晔这个妖道算计它,令它遭这桩罪,如今它掌管这肉身,即便龟缩装死,恐怕也会被这些心狠手辣的杀神给剖出来,踩个灰飞烟灭。 它后悔了,深深地后悔了,怎么就按耐不住,上了那妖道的当,成了她的替身?它瞟了眼封元虚,对上他疯狂而暴躁的神情,魔毛不由得炸起,这灾殃怎么比它更像个魔? “你们不想让他死,就赶紧让路,放我离开。”它色厉内荏地对封家人威胁道。 将他们包围的封家人忽然分开一条路,一名须发皆白,面目寡瘦,神情刻薄的老者走出来,将‘伏青骨’打量了一番,威严道:“区区邪魔,凭你也敢威胁我家主人。” 这老东西竟一眼将它看穿了。 魔种的利爪陷入封元虚的皮肉,激起他的痛楚,天裂震动直冲魔种胸口而来,它连忙松开封元虚,往楚绾一躲的山石后闪,天裂直接将那块山石粉碎。 楚绾一和谪戌赶紧挪地儿,只是楚绾一跑得慢了些,被魔种拉扯住,没能跑掉。 “要死,你赶紧放开本谷主!” “就是要死才拉着你!” 楚绾一不知封元虚所起的誓言,但跟着伏青骨的魔种却很清楚,此时将这庸医推出去,兴许才能脱身保命。 待天裂再度追绞而来,魔种立即躲在楚绾一的身后。 “你这个背时鬼!竟敢害老子,信不信老子扎死你!”楚绾一、一边大骂,一边撑开结界抵挡。天裂撞在结界上,轻易将其击碎,眼看就要穿透他的胸膛,谪戌擦动巨锤劈出闪电,将天裂撞开了。 同时,空中传来了雷声,浓墨般的乌云接踵而至,压在了正阳峰上空。 “不好。”白须老儿立即飞身上前,扯过封元虚,将灵力注入其丹府,替他压制紊乱的内息,安抚道:“主人别怕,有老奴在,必定让主人安然渡劫。” 安然渡劫?魔种从楚绾一身后冒头,眼中满怀恶意,随即将一丝魔气弹入了封元虚额头,它倒是想看看,这封元虚和封家人,能不能挡住这堕魔和违誓的双重神罚。 长老不防这妖魔竟还敢偷袭,翻袖朝它击出一掌,却被谪戌的巨锤挡下。 谪戌对那老儿客气道:“封雪长老,真是对不住,今日大师兄必须死。” 封雪脸色铁青,随后对周围的人命令道:“抓住灵晔和楚绾一,将谪戌格杀。” 谪戌举起双锤,朝云中击出一道闪电,随即结成五雷阵。 “引雷!” 随着谪戌一声怒喝,霎那间乌云狂飙,风雪大作,魔种和楚绾一见状,赶紧反身往山洞里跑。 封雪也顾不得诛杀谪戌,对封家人命令道:“先护家主!”封家人立即撑开结界,挡在封元虚头顶。 天雷滚滚而至,轰然砸在结界上,将封家人砸得纷纷吐血,封元虚身子一震,体内魔气犹如泥鳅,抓不住揪不出,本就使他烦躁不安,这记天雷一砸,更是砸得他心慌意乱。 那道魔气趁虚而入,钻进他丹府,没入其元婴之中,封元虚外系的灵力猛地一收,然后开始逆转倒行。 “不好!”老儿一边护住封元虚灵台,一边试图将他元婴中的魔气给逼出来,封元虚只觉脑子、丹府、甚至是整个躯体,都胀得发痛,似乎随时都会炸开。 他想发泄,想摆脱这种痛楚,却因灵力瘀阻而不得其法。暴虐之意被魔气催发,瞬间吞噬其理智,血色自他双眸涌起,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狂虐的杀意席卷整个胸腔和脑海,只想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毁个干净才痛快。 “主人,千万坚定意志,别被心魔吞噬。”封雪脸色和他的须发白成一片,随后毫无保留地将灵力输入封元虚体内,想助他荡平暴戾之气,唤醒神志。 正当他竭尽全力之时,胸口忽然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却见封元虚的右手,正插在他胸膛之中。 他惊愕地抬头,对上了封元虚血红的双眼和残暴的笑容。 封雪的灵力、血肉被迅速吞噬,成为封元虚入魔后的第一个祭品,待封元虚松开他时,他已经成为一副被皱巴巴地皮肉包裹着的尸骨,瞪着失去光彩的双眼,死不瞑目。 封家人见状,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雪管家!” 没等人上前为封雪收敛尸骸,天雷再次落下,悍然劈开结界,落在正阳峰之上。 神墟,大壑。 堕神之罚后,整个水渊已经化为血池,无数鳞片漂浮在水面,场景万分惨烈。司雷使、住持和弟子们,小心翼翼地来到悬崖边,在大壑中四处搜寻,却并未看见白龙的身影。 “龙君?”住持颤巍巍喊了一句,大壑中却是一片死寂。 司雷使抬头看了眼空中,随后飞身掠下,亲自去找,找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 看来真死了,死透了。 他低头盯着脚下的血水、漂浮的鳞片,心头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四脚蛇是他亲自劈上来的,虽然跟他不对付,却也是亲眼见证他如何修炼、飞升,至如今的境界。 天地造物,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可悲可叹。 空中乌云散开,日光洒落在水面,漂浮在水面的鳞片反射出碎光,司雷使被一束光闪了眼,寻光飘去拾起了那块鳞片。 这是……白龙的逆鳞。 他察觉那逆鳞中还残存着一丝灵力,心头蓦然一动,随后将雷元注入其中。逆鳞上忽然浮现一道契印,随后几道青色电纹自逆鳞中爬出,迅速将他裹住,并截住他的灵力,顺势钻进其内府。 “……”司雷使顿时傻眼。 “白虺,醒来。”一道温柔又急促的女声回荡在大壑之中。 “白虺。” “白虺……” 水面忽然吹拂其微波,四下散落的鳞片翻腾其五彩的光,随着这呼唤雀跃、跳跃,在两岸山壁上映照出华丽而斑驳的光影。灵宫忽然传来钟声,司雷使手中的逆鳞收回电纹,脱离他飞向云阶之顶的祭台,浮在水面的鳞片也纷纷跟随它,犹如成群的蝴蝶,朝祭台飞去。 呼唤白虺的女声,念起告罪祭文,一遍接着一遍。 白龙的鳞片盘旋在祭台上空,绕着那片逆鳞飞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等那女声将告罪祭文念到九十九遍之时,一道神光降下,落在祭台中央,女声虔诚地感谢道:“多谢神君宽宏大量,饶恕白龙不驯之罪。” 无数电纹自逆鳞中探出,将其余龙鳞抓住,与它们融为了一体。 三道金色闪电落在龙鳞上,将其炼成了一颗硕大的龙蛋,金光映照之下,龙蛋中出现一条细细的蛇影。 “白虺。”蛇影本游得呆傻,听见这声音后,蓦然激动起来,飞快地摆动尾巴,在龙蛋中乱窜起来。它越窜越大,紧接着长出四肢、须尾与龙角,然后开始撞击内壁。 龙蛋被撞得‘咚咚’直响,可任它撞得气喘吁吁,这龙蛋却连道缝儿都没有。 “白虺,我该走了。”熟悉的气息渐渐消散,那道女声也变得缥缈起来,它越来越着急,随后仰头吸尽了龙蛋之中的灵力,扬起龙角狠狠撞在内壁之上。 ‘咔嚓’龙蛋炸开几道裂纹,它顿觉欣喜,随后随后在蛋里游了几圈,又冲着那裂缝撞了过去。 一声龙吟响彻神墟,紧接着无数金光自空中落下,白龙盘旋而起。 龙蛋重新碎裂成无数鳞片,没入它体内,它脆弱的脖颈之下,重新长出了一片苍青色的逆鳞,身上的软鳞也化为坚硬流丽的铠甲,在天光下发出幽幽青光。 “这、这是?”晕头转向的司雷使望着空中腾飞的白龙,越发晕头转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升起一颗星子,迅速划过天穹,飞向东方,巨龙长啸一声,追着那颗星子而去,竟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而它飞过之处,金光洒落,因堕神之劫而损伤之万物,受金光洗礼后,陆续复苏,恢复了勃勃生机。 “苍龙?”司雷使明白过来后,脸都嫉妒得扭曲了,经此一劫,这四脚蛇竟化为了苍龙。 传闻东方七宿之主,便由苍龙主宰,而上一届主宰三百年前陨落,从此七宿失主,各自相争相斗,难以安宁。 而这四脚蛇,经历堕神之劫,不死便罢,竟脱胎换骨,飞升晋阶成为了苍龙。 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上天不公啊! 司雷使眼见苍龙化为一个小点,先前的同情之心,霎时烟消云散,他直捶着胸口,差点被一口气憋死,再一想,还是自己递的台阶,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大壑中的血水引来潜伏在深渊中的鱼群吞饮,而那鱼群得其血肉后,竟也纷纷化作大鱼,沿着暗流朝东方游去。 司雷使知道,这是去观苍龙受封了,而受封后的七宿之主,便是一方主神,无论阶品、位份都比他高上几个等级,他简直快要气晕过去。 而就在此时,空中一道金光落在他身上,他不受控制地朝云中飞去。 “大凤,今日你能放下往日成见,为白龙求情,且相助于他,令其复生归位,也算是功德一件。你由鲲鹏飞升受封已千年,如今终悟大道,这也是你的机缘。”青阳君的虚影半掩在云中,慈悲而威严,他轻轻挥袖,对司雷使道:“去吧。” 司雷使便化为鲲鹏,展开双翼朝北海飞去。 蓬莱岛,蜃境。 席玉守在蜗冢外静静等待,今日海市开市场,恰逢素月的第一个疗程结束,他正好带她去逛逛,让她散散心,顺带活动活动筋骨。 十来日不见,也不知她伤势恢复得如何,蜗母的治疗,有没有效。 等到余晖照海,素月的身影才出现在蜗冢门口。 席玉立即迎上去,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比较之前好转不少,神色为之一松,笑着说道:“看来带你回蜃境治疗,果然没错。” 素月回以浅笑,“多亏有你,才有幸让蜗母为我疗伤。”她眼神清亮平静,整个人也一扫之前的孱弱,看上去精神了许多,“我的金丹保住了,下次治疗后,应当就能完全复原了。” “真是可喜可贺。”只要素月的修为能保住,伤能痊愈,这一趟便不算白来。 见她难得欢喜,席玉提议道:“你转危为安,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正好今日蓬莱海市开市,我带你出去逛逛,一起散散心,你也可正好领略蓬莱的风俗人情。” “也好。”素月久病沉气闷,早就想四处走走了,况且她许久不见席玉,想得紧,能结伴同游,她求之不得。 只是说起海市,她难免想起白师兄提到的妖市,便问道:“可是要去逛艳妖楼?” “……”席玉笑容微僵,干笑道:“今夜不开妖市。” 见素月似乎有些失望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又道:“不过即便不开妖市,也能入艳妖楼。” 素月双眸一亮,“好,那便去艳妖楼。” 望着她的笑容,席玉眼中搅起几丝柔情,“跟我走吧。” 素月点头。 席玉化出一个传送阵,然后朝她伸出手,素月毫不犹豫地握住,同他一起踏入阵中。 两人刚出蜃境,就撞上一阵狂风,席玉眼疾手快地搂住素月,才没被刮进海里。 远空传来龙吟,两人齐齐抬头眺望,却见一头苍龙正追着一颗星子,往他们这头疾驰而来。 席玉见海中生灵争先恐后地赶波而来,笑道:“看来又有真龙飞升,前来受封诰了。” 上一次,还是那条四脚蛇呢,不知这次是何方神圣。 素月盯着那龙看了半晌,迟疑道:“席玉仙君,你有没有觉得这位龙君有些眼熟?” “有吗?”席玉抬手挡住晃眼的夕阳,眯起眼看了半天,认出那苍龙后,狐狸脸顿时僵住。 居然又是那条四脚蛇? 第244章 不同抉择 苍龙追逐着那颗星子来到东海,那星子忽然消失不见了,它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 海面余晖没尽,星斗漫天,东方七宿诸星亮得惊人。 苍龙被闪了眼,抬头望去,却见七宿诸星忽然落下星光,以它为中心,照耀在四周海面。 几只巨龟驮着楼船朝苍龙驶来,席玉取来斗篷给素月披上,随后同她一起观看海中情形。 素月裹紧斗篷,望着落在海中的星光图,神色有些惊讶,“东方七宿,白师兄这是得封东方之主了么?” “嗯。”席玉点头,感慨道:“也不知得了何种机缘造化。” 素月望着海中巨龙,又巡视海面,却并未见到与巨龙形影不离那人,“青骨为何不在?” 席玉沉默片刻道:“封元虚闯入药王谷,以谷中人为胁迫,将她掳回了雷泽。” “什么?”素月大惊,立即问道:“可有派人前去相救?” “药王谷已将此事上报仙盟,夙重剑尊已派卫队前往雷泽。” “只靠卫队恐怕不行,我得给掌门师兄传信,让他亲自前往。”说着,她便要化出传信符,却被席玉抓住了手。 “有件事,我觉得理当告诉你。” 素月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何事?” 席玉握紧她的手,神情带着些许凝重地说道:“凌霄掌门前往炎州刺探,行踪覆没,蓬莱和剑阁的探子找遍炎州,至今都没有打探到他的确切消息。” 素月神色巨变,随即望向西方,却见原本耀眼的那颗命星,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席玉朝她贴近了些,继续道:“前日我收到探子回信,赤火宗近来戒严,且派人在四处巡查、抓人,以致谣言四起,有暗信流出,说是在捉拿刺客。” 素月迅速反应过来,“你怀疑他们捉拿之人,便是我师兄?” “不错。”席玉安抚道:“我和夙重剑尊,已命令炎州境内所有探子暗中搜寻,并传信给沙陀寺的住持,请他在沙洲帮忙打探。沙洲与炎州毗邻,消息灵通且人手充足,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你我耐心等候便是。” 素月却心乱如麻,忧色难消,“青骨受困,师兄失踪,雷泽与炎州又皆是龙潭虎穴,魔窟恶峒,若不及时将他们救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只恨 她如今不济,否则便亲自带人前去相助了。 席玉道:“小师叔和凌霄掌门皆非寻常之辈,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素月转头看着他,“你为何……”她想问他为何不去救青骨,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席玉何等聪明,又擅洞悉人心,怎不知她想问什么? 他怕她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便透露道:“小师叔入雷泽,是早就计划好的事,只是出了些意外,计划稍有改动,却也应在她掌控之中。” 伏青骨原本的打算是先借由巫危行潜入雷泽,谁知局势瞬息变幻,巫危行叛离雷泽,并对仙门发难,致使事态发展至如今境地,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好比眼前四脚蛇,在此前谁又能知道,它竟有此造化,成为四灵之一,东方之主? 就是不知如今雷泽情况如何,自从他的探子被拔出后,便与外界断了联络,他给伏青骨的传信符,也被结界限制,无法联通外界。 守在雷泽外的暗探,曾传回消息,说她在被擒入雷泽之前,与封元虚和封家人大战一场,后来落败被擒。 她虽落败,封家人却也折损不少,封元虚也没讨得什么好,受伤不轻。 这也应是她故意为之,为的是拖延时间,同时闹出动静给外界传达信号。 听闻当时被擒的,还有正巧逃出雷泽的楚绾一,没逃出来也好,有他在至少有个照应。 “终究是龙潭虎穴,怎容她久留,况且如今白师兄也不在她身边,还是尽快将她救出来为好。” “我的人就在雷泽外接应,一旦有机会,就会助她脱困。” 素月心头却并未放松,她望向苍龙,心头不免升起一丝希望和忐忑。她希望苍龙能回到伏青骨身旁,若说如今能进入雷泽,救伏青骨于危难的,便只有他了。 可它若受封归位,还能干涉这人间之事吗?还有他与伏青骨之间的情分、因缘,是否也会就此了结? 她眼前不由得浮现往日二人相处的模样,胸口不由得发闷,若是就此了结,岂不是可惜? 海面星光耀目,苍龙抬首望向夜空,急促拍打的尾巴透露了它心头的焦躁。它感受到了天道之召唤,也从七宿闪烁的星辰中,得知了自己的使命。 可这都不是它想要的,但它却一时想不起自己要什么。 那个声音呢?那道指引它的声音,怎么消失不见了?它想找到她,直觉告诉它,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天门大开,金光落下,万千鱼群、妖兽,皆涌围在四周,准备观礼,送上祝福,以求神明庇佑。 忽然,一道焦急的声音,夹杂在万千祝祷中,随海风吹入苍龙的耳朵里。 “白师兄,去找青骨——!” 谁?它穿过波涛,望见了海中那座楼船,船上灯火通明,有一男一女立在船头,虽看不清容貌,可气息却有些熟悉。 素月见苍龙回头,便这边看来,继续喊道:“青骨如今受困于雷泽,有性命之危,只有你能救她了!” 青骨?苍龙脑海中蓦然浮现一道身影,紧接着无数散乱的画面,无序而飞快地划过,他试图抓住空中却传来神秘的咒语。四周的海兽、鱼群跃出水面,抢夺着随咒语而洒落的灵光,苍龙的身躯离开海面,不由自主地向天门飞去。 “白师兄!”素月喊道:“她是你的道侣,你就这般弃她于不顾吗?” 一道闪电劈在船头,带着凌厉的警告。 席玉并未劝阻,只是在两人周围设下结界,以做防卫和抵挡。 苍龙并未听清素月刚才的呼喊,却被那道闪电所吸引,脑海中又浮现那人御电而行之飒爽风姿。 她究竟是谁? 正在此时,海中闪过几条蛇影,抽开众海兽挤到了最前方,一条黑白环蛇化为人形,朝苍龙一拜,“龙君,恭喜龙君得封东主,银环特来祝贺!”说完,他对其余几名伙伴们吆喝道:“姐妹们,还不快给龙君献礼!” 其余的蛇也纷纷化为人形,施法朝空中撒下百花,为苍龙祝贺。 一朵花飘过苍龙面前,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花而去,那花飘啊飘的,忽然飘入一处洞府。那洞府中满是这种花,红艳艳开成一片,而花前月下,一对身穿红色衣袍的男女,正在对拜。 他的视线轻易地被那女子拽了过去,在她抬起头时,看清楚了她的脸。 青骨……妖道。 妖道! 霎那之间,脑海里所有画面都清晰起来,那人的怒,那人的笑,还有那人的无奈。 “白虺,我该走了。”恍惚中,他又听见了那道带着叹息的声音。 是她,是他的妖道!他怎么忘了呢? 他们成亲了,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就在他的洞府之中,她是他的道侣,是他发誓要生死相随之人,他怎么能忘? 澎湃而复杂的感情瞬间灌满苍龙的身躯,它仰天狂吼,随后不顾近在眼前的天门,掉头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海中。 它要去找她! 众海兽顿时傻眼,献花的蛇妖们也僵硬在原地,空中七宿的星光顷刻间变得暗淡,乌云滚滚而来,迅速覆盖整个海面。 金光骤散,天门轰然关闭,海兽们察觉不对,顿时四散而逃。 “它听见了。”素月喃喃道,“它竟真的放弃了封诰。” 星辰隐没,天海之间,只剩艳妖楼上的几点灯火,席玉抬头望向如墨夜空,感受到了压抑而危险的气息。 他对素月道:“看来我们要逃了。” 素月回神,“嗯?” “天神一怒,无人可挡。”他对素月道:“抓紧我。” 素月刚想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已在他掌中,这才惊觉自出蜗冢后,他便一直拉着她,未曾放开。 海面风雷乍起,素月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席玉的臂膀,“抓紧了,不会放的。” “嗯。”席玉低头朝她一笑,随后单手结印,低吟咒语,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出现在船楼前方,他传声道:“启航!” 楼上吹响号角,巨龟载着楼船,缓缓驶入传送阵中。 “我们回蓬莱?” “不,今夜开妖市。” “不是说不开么?” “开不开,我这个楼主说了算。” “好。” 素月眼中流光浮转,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东海的雷,昏天暗地地劈了整整三日,海兽们都躲进妖市不敢出来,苍龙起先四处躲窜,发现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后,索性摊在海面上,任由他们劈个够。 反正除了疼点,也没什么损伤,它飞升苍龙之后,一身筋骨比铜墙铁壁还坚硬,雷电根本奈何不了它。 这三天,它已经将过去的事,都想起来了,也想起了那场堕神之罚,于是便更觉得这点疼算不得什么了,只要能让它去找妖道,就算再次抽筋碎骨、刮鳞扒皮,它也愿意。 不让它和妖道在一起,这劳什子神君,谁爱当谁当,反正它不当。而且全都是规矩,碍手碍脚,一点都不自由。再说,不当神君,就不能造福苍生了?妖道不也没有成仙成神,不也斩妖除魔,救人于水火? 行善积德又不看身份,他是神也好,是龙也罢,哪怕将它打回原型变成蛇,它也能做好事。 此念一出,劈在身上的天雷竟减弱不少。 它继续想道,只要能和妖道在一起,做什么都好,若是谁阻拦,它就将谁给打烂。 轰隆—— 原本减弱的天雷狠狠劈下,将它劈沉至海底,接着又变本加厉地劈了几记,直将它劈得头晕眼花,才收势卷着乌云离去。 苍龙从海中冒出脑袋,一缕天光打在它头顶,随后朝四周蔓延开去,撑开碧海蓝天。 这是结束了?也就是说,它可以去找妖道了?苍龙两眼冒光,随后奔腾出海,朝北方疾驰而去。 妖道,你可要等着我! 雷泽,正阳峰。 楚绾一与魔种躲在冰窟中,死死捂住双耳,却依然挡不住惊天动地的雷声。山壁阵阵抖动,两人几乎要怀疑,再劈下去整座山都要被天雷给劈垮。 “你出去看看。” “你说什么?听不见!” “走你!” 楚绾一也不管它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二话不说推它向前,然后一脚踹了出去。 “哎哟!你这个庸医!”魔种狼狈地滚出山洞,仰面躺倒在地。 一道雷直直朝它劈来,它立马翻身而起,冲回了山洞。 巨雷在它身后炸开,将它震飞后,撞在过道的墙壁上。 它耳中嗡鸣,尖利的声音差点刺破它的魔元,它甩了甩头,扶墙站稳,然后望向洞外。 只见洞外血流成河、满地尸骸,而封元虚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盘坐在这些尸骸中,形容如同妖鬼。 不,比妖鬼还要邪。 封元虚将利爪插入一人腹中,利落地掏出其内丹,然后吸取其中灵力来修复自己的肉身。 那人挣扎几下,便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是方才追它的封家人,而封元虚周围,躺着许多封家人,还有不少普通弟子。 啧啧,真是凶残。 魔种咋舌,这场面连它看了也不禁发毛。 封元虚刚吸完灵力,一道天雷便落下,将他重新劈得破破烂烂,而他周身再无活人。 不……还有一个,它不正是? 魔种咽了咽口水,小小心翼翼往后退,封元虚似有所感,猛地转头,朝山洞望来。 两人目光对了个正好。 魔种冷汗狂流,随即闪身退后,可封元虚的枪却比它更快,眨眼之间已至它胸前。 “吾命休矣!” 它哀嚎一声,用双手挡在面前,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魔种迟疑地睁开眼,透过指缝看去,却见一面青色灵盾,挡在了自己面前。 紧接着,它的身子开始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它的脚一个飞踢,将封元虚的枪给踢了回去,并穿透了封元虚的胸膛。 “妖……?”它的话没说完,嘴便张不开了,随后眼、耳、口、鼻、识皆失,坠入虚无。 待它回神,已身处熟悉而混沌的丹府之中,然后一道电纹破开魔气,将它死死缠住。 它战战兢兢地望过去,对上元婴眯起的双眼。 这下可完了! 第245章 师尊回归 伏青骨重掌肉身后,发现体内原本匮乏的灵力竟恢复大半,她控制魔种,压下魔气,望向洞外的遍地尸骸,和被她钉在雪地上的封元虚,一时既觉得意外又觉此事在常理之中。 以封元虚如今之心性与行事作风,堕入魔道是迟早之事,只是他入魔后,比想象中更为残暴冷酷,对全心全意维护他的封家人,竟也能丝毫不手软。 若真让他成了气候,恐怕不会比巫危行好对付。 楚绾一见伏青骨大展神威,便知自己的药奏效,这正主回来了,他探出个脑袋,对伏青骨喊道:“伏仙子?”随后想想不对,又改口道:“灵晔仙尊?” 伏青骨回头道:“楚谷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楚绾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量,分明是同一副肉身,可却与方才被魔种操控之时大相径庭,倒是与他幼时在药王谷初见之时的模样,相差无几了。 他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敬畏又有些亲切,“你的记忆全然恢复了?” 伏青骨摇头,“恢复了一部分,少谷主为我配的拾忆丸还剩两颗。” 楚绾一忙道:“给我瞧瞧。” 伏青骨从乾坤袋中找出个药瓶扔给他,他接过后打开来闻了闻,随后道:“这拾忆丸服用后可有后遗症?” “会头痛和出现幻觉,不过少谷主另配了逍遥散,可缓解此症。” “不错,看来屿芳的医术精进不少。”说起妹子,楚绾一神色透着骄傲,随后问道:“她在谷中可还好?” 伏青骨想起自己离开药王谷之时,见到那楚屿芳命星陨落,后虽算出那命星有复空之象,却始终迟迟不出,可见楚屿芳如今处境算不上好。 楚绾一见她沉默不语,表情也变得凝重,“是不是屿芳出事了?” 伏青骨道:“我不确定,等平息此事后,你自己回药王谷一探究竟。” 她既这么说,便定然是出事了。 难怪他前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还总梦到老谷主和两位谷主夫人来骂他,若他妹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便是万死也难恕罪。这么一想,他立即焦躁起来,只想冲出去将封元虚碎尸万段,好立马远走高飞。 天雷接连落下,不止困住封元虚,还困住了伏青骨和楚绾一。 楚绾一道:“得想办法先弄死他。”伏青骨扭头扫了他几眼,扫得他身上越发寒凉,“怎、怎么了?”他猜测道:“难不成你还念同门之情,不想杀他?” “我只是想到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轮雷劫过去,封元虚却没被劈死,他握住穿透胸口的长枪,面不改色地将它从自己体内拔出,随后覆以魔气淬炼,竟是利用天雷将其锻成了一柄魔枪。 封家人被他杀得所剩无几,这么血亲血脉、元婴灵体和金丹滋养,便是个废物也该成形了,何况他还是化神境修士。 眼看天雷再次落下,封元虚隔空抓过几名弟子,欲挖其金丹、化其血肉。 这样下去,恐怕这天劫也困不住他了。 伏青骨飞身掠出,冷喝道:“神霄!” 神霄自云中射出,携着青色闪电,钉在了封元虚面前,制止了他的行动。 “来得正好。”封元虚冷笑一声,扔开几名弟子,抓起天裂刺向伏青骨,神霄立即拔地而起,迅速挡在了伏青骨面前。伏青骨握住神霄,挑开天裂之锋刃,然后朝封元虚脖颈抹去。 封元虚回枪抵挡,兵刃相交,波动的灵力将那几名弟子震开,当他们惊魂未定地站起来,看清救下自己之人时,恐惧纷纷化为了震惊。 “那、那是……” “神霄?是灵晔仙尊!” “真的是灵晔仙尊!” 雷泽封禁重重,许多弟子并不知外界情景,所以并不知道灵晔没死。且封元虚对灵晔一事,瞒得极紧,并且严禁弟子询问打听,因此弟子们即便知道他大动干戈地抓人,也并不知抓回来关押在水牢中的叛徒便是灵晔。 好些察觉动静,从银厝峰赶来的弟子听见呼声,也纷纷露出惊愕的神情,随后使劲儿地擦了擦眼,伸长脖子朝正在激烈交战的二人望去。 “真是师尊!” “师尊没死!” 银厝峰的弟子们也不躲了,纷纷提剑就朝那头冲,“师尊,我们来助你!” 伏青骨丝毫不觉感动,只觉碍事,她一掌将弟子们扫开,骂道:“愚蠢,来送什么死?还不快滚!”随即引动天雷,劈向封元虚。 弟子们被她打翻在地,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后,不禁面面相觑。 这还是他们那个高洁超然,让人如沐春风的师尊么?怎么像换了个人? 只是这次的天雷比之前的弱了不少,封元虚竟挡住了,伏青骨知道这是他的天劫要过了,他一旦渡劫成功,堕落成真正的魔,恐怕在场无人会是他的对手。 “楚谷主,得罪了。”就在封元虚再度朝伏青骨攻来之时,伏青骨化出一道电纹,将楚绾一扯到了自己身旁,再横剑挡住了封元虚的致命攻击。 楚绾一稀里糊涂地入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两人的灵力波及,震出两口血来。 空中风起云涌,刚息声的天雷,又再度滚滚而来。 封元虚每每出招,都对上楚绾一,令他束手束脚,伏青骨趁机反攻,随后在天雷降下的瞬间,将楚绾一给扔回了山洞。 她抬头望向空中电光,忽然想起在荒剑山上,利用禁术将白虺熔炼白虺内丹之事,封元虚本是因使用禁术,吸取她的力量才有今日修为,也因禁术反噬而受重伤。 若是将禁术逆转,又会有怎样一番后果? 后果如何,试试不就知道了?伏青骨来不及设想,仅凭一丝直觉,便出手了。 在天雷降下的瞬间,她用风雷鞭将封元虚缠住,随后直取其内丹,封元虚察觉危机,不顾天雷轰顶,招来天裂刺向伏青骨。 就在此时,两把巨锤将天裂架住,谪戌挡在伏青骨面前,转头对她吼道:“快!” “谪戌?”伏青骨惊讶片刻,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催动体内魔元化手为爪,直接插入了封元虚的腹部,利落地掏出了他体内被魔气侵蚀的元婴所结成的魔元。 掏丹这种事,伏青骨熟能生巧,魔种还是手生了些。 空中云风似乎有一瞬的凝滞,随即疯狂翻涌着朝正阳峰压近,恐怖的威压让楚绾一立即缩进山洞最深处,想着还不够安全,他索性不顾寒冷,跳进了水牢之中,并在四周设下了结界。 四周骤暗如黑夜,观望的弟子们只觉连呼吸都艰难起来,谪戌传声道:“还看什么热闹,嫌活得长了?” 众弟子这才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去。 低沉诡异的咒语传入封元虚耳中,他蓦然瞪大了双眼,含血对伏青骨吐出几个字:“你要做什么!” 伏青骨置若罔闻地逼出了自己体内的魔元,在天雷降下的瞬间,将两颗魔元扔到了空中,随后再催动元婴,注入自己的灵力,借天雷之力将淬炼两颗魔元。 封元虚发出惨叫,身上顷刻间皮开肉绽,伏青骨也没好到哪里去,可她体内到底有元婴支撑,比封元虚好上不少。 “你疯了!”封元虚对伏青骨吼道:“还不住手!” 谪戌被连累挨了这一记,顿时有些扛不住,便飞身闪进了山洞中。 接连九道天雷落下,一道比一道重,封元虚召回天裂挡在自己头顶,可魔元被强融的痛苦,让他不禁惨叫连连,令人闻之悚然。 同样惨叫不止的,还有魔种,它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遭这样的罪,可惜它没能未卜先知,若早知道自己有此一劫,它说什么也不会将封元虚逼得堕魔,最终害自己跟着遭罪。 不,它最不该的,就是遇见灵晔,若有机会再让它选,它宁愿一辈子待在云述那个废物体内。 只是此刻后悔已来不及了。 它不想死在天雷之下,更不想灰飞烟灭,求生的本能让魔种盯上了封元虚的魔元。可封元虚却极力抗拒,若是被融合,导致彻底反噬,那他这一身修为,便彻底毁了。 可伏青骨又岂能如他所愿?她死死钳住两颗魔元,将二者置于天雷之下,忍着痛苦一次次接受淬炼,魔种借由她灵力的支撑,从魔元中逼出几道黑色电纹,紧紧将封元虚的魔元缠住,然后扎入其中吸取魔气。 封元虚目眦欲裂,身上血流如注。 两颗魔元开始融合,说起来也是封元虚自作自受,若他不动用禁术,吸取伏青骨的雷元和灵力提升修为,其魔元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伏青骨操控。 而魔种之魔元,亦是因伏青骨之雷元与灵力而结成,两者恰属同源,因此更容易融合。 不知经过多少道天雷,伏青骨听不见所有声音,也看不清所有事物,她以神观照,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魔元,终于将其合二为一。而封元虚的肉身,在天雷之下不甘地化为了灰烬。 伏青骨将魔元纳入丹府,强悍的魔气霎时自她体内爆发,天罚降下玄雷,重重地劈在她身上,让她再次感受到了在荒剑山上的痛苦。 这是动用禁术后所遭受的神罚。 一道虚影浮现在她面前,正是封元虚,他看着被劈成灰的肉身,对伏青骨恨之如狂,随后化作红光,没入其额头。 “你既毁我肉身,便用你这躯体来偿还!” 他竟是要夺舍! 使用禁术的神罚,还远未结束,可她的灵力已经耗尽,而体内魔种被死死压制,根本不是封元虚的对手。 这个废物魔种。 伏青骨抬头望向空中,不由得苦笑,这可真是内忧外患,那笑容转瞬即逝。她的神色随即变得冰冷而决绝,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能再让封元虚重返人间,更不允许他借她的肉身为祸。 青色与黑色电纹自她身上爬出,将她牢牢裹住,伏青骨双眸转为异瞳,半青半红。 魔元被元婴缠住,魔种发出凄厉地惨叫:“不要啊,本魔还不想死!” 封元虚察觉她的企图后,惊恐道:“住手!” “大师兄,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我既已经兵解过一次,还怕什么呢?”伏青骨带着一丝叹息道:“玉石俱焚,或许便是你我的宿命。” “你这个疯子!要同我同归于尽?休想!你自己去死吧!”封元虚残存的元神挣出伏青骨体外,试图逃走,可他的魔元已被伏青骨熔炼,又怎能轻易摆脱? 眼看玄雷落下,封元虚发出不甘的嘶吼,而伏青骨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脑海中不期然浮现白虺的脸。 看来,是无法再相见了。 在封元虚的陨灭的惨叫中,她从容地闭上了眼睛。 “剑阵!” 忽然,一个剑阵挡出现在她头顶,伏青骨愕然睁开双眸,一时竟愣住。 只可惜来者修为不够,仅抵挡一时,剑阵便被玄雷击破,但就在这间隙,数道灵力自四面八方涌来,结成阵法撑开结界,挡下了那道玄雷。 “师父!” “伏师姐!” 伏青骨转头望去,却看见了白藏、钟遇、訾藐,还有仙盟各派的弟子,她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却能看见他们关切的神情,心头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师妹,神罚还未结束,此时可容不得你分心。”谪戌传声入耳提醒道。 “灵晔仙尊,接着!”楚绾一站在他身边,借用灵力将一个黑色药瓶送入结界,也传声道:“这是效仿扶体丸所炼制的冲灵丹,吃了它可助你迅速恢复灵力。”说完,继续朝结界中注入灵力。 他修为虽不济,可好歹也能出一份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死了,否则如何面对妹子,如何面对药王谷的弟子? 既有生机,如何能轻言放弃?伏青骨立即松开自己,摘过那药瓶,扯开瓶塞直接将里头的丹药统统倒进了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药中所含灵气起先如游丝,顺着灵脉汇入丹府,过后便如滔滔江河,直冲而下迅速将其丹府灌满,元婴与魔种察觉后,背靠盘坐,同时开始炼化灵力与魔气。 伏青骨亦盘坐阵中,开始调理内息。 玄雷落得一道比一道重,支撑结界的各派修士、弟子,接连吐血倒地,十几道玄雷过后,结界终于支撑不住,被雷劈开化作齑粉。 “师父!”訾藐想要冲上去,却忽然被一道看不见的灵力挡住。 不止她,其余人也皆被挡在原地,无法靠近。 伏青骨挨过这道玄雷,然后睁开双眼,双手迅速结印布下聚灵阵,灵力不断涌入她体内,元婴与魔元同时被催动,在玄雷落下的瞬间,一声鹤唳划破天地。 身披鹤羽的巨大法相出现在伏青骨身后,挥动神霄挡下那道玄雷,并将其斩了回去。 鹤神! 第246章 师尊被抓 鹤神执剑立于天地间,冷峻飘逸,超然于世。 在击退那道玄雷之后,她仰头望向云空,随后再次挥剑,将厚厚的云层斩出一条裂缝。雷云迅速聚合、碰撞,发出轰隆隆地巨响。在裂缝即将愈合之前,鹤神左手凝出雷丸,将一青一黑两股雷元注入雷丸之中,雷丸逐渐涨大。 鹤神将其托举而起,朝那道裂缝飞去。 天光一隙,即将被完全遮蔽之前,鹤神带着雷丸冲进了那道缝隙之中。 顷刻间,天地俱震,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空中劫云被雷丸洞穿,随后又被灵波冲击,转瞬化作流云飞絮,四散而去。 正阳峰重见天日,露出惨烈的伤疤。 鹤神在空中消散,化作灵光洒落,无数残魂漂浮而起,在空中四处打转。伏青骨睁开眼, 仰头看着这些残魂,他们皆死于封元虚手中,无论生前如何,在此刻因缘孽债皆尽消矣。 她将这些残魂收拢于聚灵阵中,随后为其超度,随着往生咒的响起,一道光自空中落下,这些残魂便绕着这道光,逐渐消失在众人上空。 一阵风起,卷起千重白雪,顷刻间将鲜血与残骸掩盖,回归天地。 伏青骨解开聚灵阵,忽觉自己身轻如雾,恍惚间跨过千山万水,阅遍万千面孔,最后穿越渺渺时光,来到一片雪原。 一名少女艰难地行走在齐膝的雪地里,她衣衫褴褛且单薄,头发眉毛上落满雪粒 ,脸被寒风刮出斑驳红印,嘴唇也被冻得青紫,可她的脚步却坚定沉稳,朝着远处的群峰而去。 饿了她便啃在城里讨来的干粮,渴了便抓两把雪塞进嘴里,脚步从来不停,眼底的光也永远不息。 日月斗转,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穿过雪原,来到温暖的沼泽,然后沉默地同其余来拜师的男女,在一名身穿紫服的修士引领下,爬上雪山来到一座洞府。 那时,还没有紫霄雷府,也没有仙盟。 洞主灵皋真人座下,也仅有一名亲传弟子和十几名自愿来此清修的散修,帮忙打理洞中事务。他不轻易收徒,且要求极为苛刻,但每年来雷泽拜师之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她本没动过修道的念头,可被妖魔洗劫的村落,死去的父母、族人、村民,还有那名将妖魔斩杀的修士,犹如雷电劈开她蒙昧天真的世界,在涂满血腥的土地上,埋下令人灼痛的火种。 过后,她千方百计地打听那修士的下落,为此四处流浪、乞讨,甚至出没妖魔流连之地,无数次出生入死,才终于得到他的消息。 灵皋真人,其洞府位于极北之地雷泽,与温暖的南境相隔万里。 可她却没有丝毫犹豫,混进漕运、马帮,水陆交行,终于抵达北境,然后穿过了那片雪原。 她活着抵达了。 来到洞府前,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师父!” “师父。” 钟遇与訾藐正要上前,清风扫雪,将他们挡在了几丈之外。 伏青骨听到有人在呼唤,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转头望向钟遇与訾藐,却好似穿过千年时光,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她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目,声音却十分清晰,他说:“若想修道,眼中便得存天地、众生和自己,你可能做到?” 能。伏青骨默默道,我能。 温润的青色灵光自伏青骨身上散发,将她身上的伤疤、血痕一点点抹去,然后重塑肌骨,复还原貌。 神霄剑身上的裂纹迸发出青光,随后沿着光芒散列重铸,再现逼人锋芒。它发出争鸣,欢快地穿梭于峰顶、云层,最后化作一道光,没入伏青骨体内。 接着,磅礴的灵力排开,却被忽然出现在伏青骨额头的封印吸回,然后硬生生将其弹压回丹府。 气血沸腾,让伏青骨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青阳君的封印?她试图催动灵力,却根本冲不破那道封印,随后眼前一花,栽进雪中失去了意识。 “师父!” “伏师姐!” 风雪落定,众人见伏青骨倒在地上,连忙朝她奔了过去,谪戌与楚绾一对视一眼,分别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和不解。 白藏焦急地对楚绾一喊道:“楚谷主,你赶紧来瞧瞧!” 楚绾一和谪戌正要上前,一道从天而降地魔气,忽然将团团围住伏青骨的人震开,巨大的魔阵随即出现在正阳峰上空。 众人齐齐抬头,却见数百名魔修自魔阵中现身,犹如阴云笼罩在上空。 钟遇与訾藐翻身爬起,抬头恰巧看见一人自魔阵中现身,二人定睛一看,神色剧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云述。 云述身后又出来两名魔使,一人他们不识,而另一人便是那令人厌恶至极的柯亭。 柯亭拍了拍云述的肩膀,走到他前方,目光霎时被底下的伏青骨所吸引,他定定看了许久,眼神逐渐变得灼热。 钟遇质问道:“云述,你想干什么?” 云述的视线一刻都未曾从伏青骨身上挪开过,也没有回答。 柯亭讥笑道:“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希望唤醒他可怜的良心,让他弃暗投明,放了你们的师父?”他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他现在除了听我和宫主的命令外,听不懂别人的话。” 訾藐不觉地替云述辩解,“云述师兄被巫危行控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藏拔剑冷道:“可我在浮屠境,却是亲眼看见他不顾伏师姐挽留,而选择投入魔道,谁知他如今是真被控制,还是心甘情愿的呢?” 訾藐脸色发白,一时无言。 “说得没错,他就是自愿的,自愿当宫主和我的狗。”柯亭大笑,言语神色满是痛快,他挑衅道:“如何,与昔日同门、旧爱反目成仇的滋味不错吧?” 钟遇和訾藐的神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朝对面山洞中的谪戌投去目光,谪戌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白藏对柯亭不屑道:“手下败将,不在你那耗子窝好好躲着,竟还敢出来见人,是嫌上次死得不痛快?”说完,他暗中对剑阁弟子们打了几个手势。 柯亭看着他显然想起在药王谷中发生之事,神色变得阴鸷,“真是哪儿都有你们剑阁的人,可真是冤家路窄。” “好说,让小爷我来会会你!”白藏御剑而起,随后结印,化出数百道剑气,朝柯亭射去。 柯亭化出笛子,吹出尖锐的笛音,化为音刃应对。 剑阁众弟子绕至四周,以三尺剑为眼设下剑阵,将白藏包围,白藏携剑阵冲入魔修之中,立即将其冲散大半。 柯亭下令:“动手!务必将人带回去!” 魔修们立即兵分两路,一路负责反击,一路负责突破,双方人数悬殊太大,很快白藏与剑阁众人便因不敌,而节节溃败。众魔修乘胜追击,落在伏青骨身旁,将她层层围住。 柯亭刚要落地,猛地察觉不对,立即闪身退开,一个降魔大阵出现在伏青骨四周,无数电纹与铁链迅速将阵中的魔修缠住、贯穿,将其绞成了丝丝缕缕的黑烟。 柯亭飞到半空,两把巨锤忽然出现,带着电光朝他头顶砸了下来,他撑开盾牌抵挡,却连人带盾牌地砸入降魔阵中。 中计了! 锁链与电纹同时朝柯亭袭来,饶他身法灵敏,也难以逃脱,最后两条锁链穿透肩膀与四肢,吊在了降魔大阵之中。 白藏擦了擦脸上的血痕,对他嘲讽道:“真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谪戌落地后,对钟遇和訾藐道:“做得不错,你们师父没白教。” 柯亭看到他,痛苦的神情中,透出几分讶异,“谪戌?你好了?” 谪戌挥手隔空给了他一个嘴巴子,淡淡道:“你不该直呼本尊名号。” 两颗牙自柯亭嘴里飞出,他神色扭曲,眼神凶狠,若不是被锁链捆着,他恐怕想扑过去啖其血肉。 谪戌抬头看向云述,又看了眼昏迷的伏青骨,觉得有些头疼,若是就这么杀了,以他师妹护短的个性,往后恐怕难得再讨个好脸。可若是不杀,发起疯来,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啧,难办。 柯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冷笑,随即低声念了几道咒语,云述的血瞳闪了闪,身影忽然消失在了空中。 “当心!”刚迈出山洞的楚绾一,见出现在谪戌身后的云述,不由得喊道。 谪戌往左边闪开,一道黑雾却凝结在他身旁化为人形,自后腰捅穿了他的腹部。 “二师叔!” “云述!” 钟遇与訾藐连忙上前,一人逼开云述,一人扶住了谪戌。云述近来得巫危行调教,迅速突破境界,已从魔将修炼至魔王,钟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一脚踹飞在山壁上。 楚绾一朝谪戌跑了一半,见钟遇又被踹飞,一时进退两难。 这要先救谁? 白藏、剑阁弟子,还有随他们而来的各派巡卫,纷纷上前,云述却召出十几头魔兽,朝他们攻去。 柯亭对他命令道:“还不赶紧救我!” 云述解开降魔大阵来到柯亭面前,然后举剑……捅穿了他的心脏。 柯亭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他:“你!” 云述嘴角勾起微不可察地笑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他们都死了,没人会告诉巫危行,是我杀的你。” “你这个……”没等他骂完,云述便搅碎了他的心脏,然后挖出了他的魔元,并将其捏成了齑粉。 这只阴沟里的老鼠,不配成为他的食物。 柯亭的尸首,被他化成了灰烬,他低头看向伏青骨,然后俯身小心地将她抱起。 “云述!”訾藐叫住他。 他微微侧头,血瞳里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的暗光,然后抱着伏青骨朝空中的魔阵飞去。 忽然,一个药瓶朝他飞来,被黑气接住。 楚绾一道:“这是救她命的药,给不给她吃全在你。” 最后,云述带走了伏青骨,也带走了药瓶。 魔阵消散在空中,魔兽也全部被斩杀,众人聚在一起,沉默地望着上空,场面死一般寂静。直到一名女子爬上山顶,在看到受伤的钟遇后,神色惊惶地朝他跑去。 那正是静姝,也是她去药王谷报信,带着白藏等人从密道潜入雷泽来救人的。 众人这才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开始清点伤者,为其疗伤包扎。 谪戌捂着腹部的伤站起来,对訾藐道:“你带人来将此处善后,再召集所有弟子前去正阳殿,等我商讨要事。” 訾藐将脑海中云述离去前最后那个眼神按下,安排人来善后和去召集弟子。 白藏眉头皱得死紧,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们这么多人,怎么就让云述将伏师姐给带走了?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是何处出了问题。但不管哪里出了问题,伏师姐被带走之事,一定要立即通知师父。 如今掌门师伯也下落不明,恐怕只有找枯禅大师和席玉仙君商量,营救伏师姐一事了。 可他又不禁忧虑起来,在浮屠境那么多人联手都没能拿下巫危行,如今仅凭他们真能将人救出来吗?也不知白师兄去了何处,自封元虚带人围攻药王谷那日后,便再没见他出现过。 方才伏师姐这般危急,也不见他现身,难道他也遇上了什么事? 心头正念着,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熟悉龙吟,白藏猛然抬头,在空中搜寻:“是白师兄!” 巨龙风驰电掣而来,卷起飓风,将正阳峰顶上的雪给刮走半坡,露出黑黄的山皮。 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冻得瑟瑟发抖,白藏好不容易站稳,当着脸眯眼望去,却见在空中盘旋的并非白龙,而是一条苍青色的龙。 不是白师兄?那这条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声音怎么跟白师兄这么像? 正当他迟疑之际,苍龙化作一名身穿青袍,头戴玉冠,英姿矫健的男子,落到了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急切地问道:“小白,妖道呢!” “白师兄?还真是你。”白藏以为自己被晃晕了眼,揉了揉眼皮,疑惑道:“你怎么变老了?” 第247章 被偷家了 白虺在得知伏青骨被云述抓走后,只恨自己没早点送那个废物软脚虾给踹进轮回,才让伏青骨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背叛。 干什么都不行,坑他师父的本事倒是遥遥领先,此次抓住他,定要让他好看! 也怪那妖道太心软,这样的徒儿早该打死八百回了,留着他反倒成了祸患! 将师徒二人在心头各骂了几百回后,白虺又担忧起伏青骨的安危,封元虚虽然厉害,终究是死了,可那巫危行却是个命贱的疯子,杀千百次都不死,人又极其阴险扭曲,妖道落在他手上,还不知要遭些什么罪。 他摸了摸额头,可恨那些个神仙,为了让自己忘掉她,抹去了他与她的魂契,否则又怎会来不及救她? 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他们好! 远处隐隐传来警告的雷声,白虺却不以为意,虱子多了不痒,雷挨多了不疼,有本事就再劈死他。 “白师兄。”白藏知道白虺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便对他说道:“我陪你去找伏师姐。” 白虺回神,“你不回药王谷陪你心上人?” 提起楚屿芳,白藏脸上浮起愁色,“她还没醒。”随即又道:“等我跟你去救回伏师姐,便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再不离开了。” “什么心上人?”楚绾一为钟遇和谪戌诊治完过来,正好听了这一耳朵,又想起自家妹子,连忙对白藏问道:“你从药王谷来?” 白藏点头,“我本是来救伏师姐,顺便来接谷主回谷,但如今伏师姐被抓走,恐怕只能请谷主自己先行回谷了。” “谷中情况可好?我妹子如何了?” “少谷主体内药毒发作,又破了四象禁法,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至今昏迷不醒,因此才来接谷主回谷为她医治。” “什么!”楚绾一脸上血色霎时褪去,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道:“她、她药毒发作了?还破了四象禁法?谁破的?那扶体丸呢,是给她吃了?还是毁了?” 白虺见他要漏气,便在他背心出一点,稳住了他体内气息,说道:“慌什么?她命不该绝,死不了。” “什么?”楚绾一和白藏没听清他说什么。 他重复了一次,二人却还是没听清,于是明白过来,这是天机不可泄露,于是愤愤改口,“没什么。” 不过经他这一打岔,楚绾一倒是冷静了下来,仔细询问道:“你方才说她保住了性命,如何保住的?” 药毒发作和四象禁法被破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若两者同时发生,断无生还之可能,可他妹子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难道有人比他的医术,还要高超? 白藏解释道:“少谷主在浮屠境之时,我派掌门师伯曾在她体内种下一缕元神,并渡了她一成功力,少谷主解开四象禁法之时,掌门师伯的缕元神和那一成灵力,在反噬中保下了她的元神和魂魄。而她身上的药毒,是谷中供奉的小神蜗吸走的,但因体内还有余毒,加之禁法反噬时元神震动,因此才昏迷不醒。” “真是上苍保佑!”楚绾一光听着这几句话,便知自己妹子当时之处境如何凶险,心有余悸地朝老天拜了拜,随后又不解道:“你们凌霄掌门何时与我妹子这般熟稔了?竟这般大方,赠她一缕元神和一成灵力?” 白藏目光闪了闪,“……少谷主悬壶济世,救人危难,掌门师伯对其很是欣赏。” “说得也是。”楚绾一自豪地点头,又好奇问道:“这谷里何时供奉了小神蜗?神蜗不是在蓬莱么?”他想起伏青骨的药方,转过脑筋喃喃道:“难道是灵晔仙尊带回药王谷的?” “正是伏师姐,只是神蜗还太小,此次为少谷主吸走药毒,也伤了元气,正在休眠。” “这可是个宝贝。”楚绾一眼睛放光,巴不得立马回谷见见这传说中的神蜗的真容,他正想去跟谪戌辞行,却忽然转回来问道:“我妹子为何会解开四象禁法?那扶体丸是毁了,还是给何人用了?” 白虺立即将小眼神儿移到了白藏身上。 白藏深吸一口气,将心一横,然后‘扑通’一声对楚绾一跪下了。 楚绾一被跪懵了,随即“啊”了一声,惊问道:“难不成是你小子?”随后又想起方才听见他说什么心上人,一个霹雳顿时轰在了他头上,惊疑不定地问道:“你跟我妹子,难道?” 白藏跪得板板正正,语气亮亮堂堂,宣告道:“我跟少谷主两情相悦,还请谷主成全。” “两情相悦?”这说的是他妹子吗?楚绾一又是一震,然后脑子一抽,惊恐地问道:“难不成你们已经背着我结为道侣了?” “那倒还没有。”一股热气窜上白藏的耳朵。 “那就好。”楚绾一松了口气,然后向是才认识白藏似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起来吧,让人瞧了去,还以为我要做什么混账事似的。” 白藏脸上露出笑容,“谷主答应了?” 楚绾一反问:“我如果不答应,难不成你俩就散了?” 白藏立即摇头,“绝不。” 楚绾一翻了个白眼,“那不就得了?” 他是缺心眼又不是没长眼,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当初在药王谷,白藏和夙重拼死相护,这份恩义他都记在心头。 过后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和他妹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能让他妹子不顾性命破禁法相救之人,必然是可以生死相托之人。 再者,凌霄那一缕元神和一成灵力,绝非白给的,还不是看在这小子的份儿上?若非这姻缘,他妹子恐怕在劫难逃。 思及此,他拍了拍白藏的肩膀,然后去找谪戌。 白虺盯着白藏的后脑勺,忽然觉得一个人的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只是,有时候这样的气运,难免让人嫉妒。 白虺一个巴掌拍在眼前圆润的后脑勺上,对龇牙咧嘴地白藏道:“不是要跟我去救人么?还等什么?” “哦。”白藏捂着脑袋,前去跟师兄们交代去向,师兄们听他要去救伏青骨,也纷纷表示,要一同前往。 卓师兄道:“魔族的老巢在炎州,我们熟悉那地儿,一起去能帮上忙。” 安师兄也道:“据传掌门也曾出现在炎州,如今他下落不明,我们此去还能帮寻找掌门的踪迹,正好一举两得。” 跟随白藏而来的各派修士,也纷纷表示要前去营救灵晔仙尊,一名沙陀寺的弟子道:“炎州离瓜州很近,小僧曾在二境苦行修炼,可替龙君引路。” “好。”看着这些人,白虺才觉得伏青骨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那便都跟我走。” 苍龙盘旋而起,众修士御器跟随,穿破北境风雪,西行而去。 楚绾一望着消失在碧空尽头的苍龙,对身旁的谪戌道:“你是故意的吧?” 谪戌收回目光,不解道:“什么?” 楚绾一朝他伤口杵了一拐,谪戌立即弯下了腰,他眯眼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谪戌捂着伤口深吸了几口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后挤出笑容道:“楚谷主不是赶着回谷吗?我让人送你。” 紫霄雷府这师兄妹三人,外加一个巫危行,楚绾一都有所接触、了解,也不知他们的师父灵皋,如何齐聚这些个异人,行事一个比一个乖张,心思一个塞一个深沉。 他有时候都怀疑这灵皋仙尊,是不是在养蛊,也不知最后谁才是这蛊王。 楚绾一舞了舞袖子,然后打了个喷嚏,有些晦气地说道:“不必了,你们这地儿邪门儿,人也邪门儿,我还是自个走吧。”还是他药王谷好。 谪戌目送他离去,来到山崖边,俯瞰整个雷泽,半晌后叹道:“确实是个不祥之地。” “谪戌仙尊。”有弟子带着好奇而恭谨的目光窥视他几眼后,禀告道:“所有弟子已朝正阳殿赶来,还请仙尊回殿主持大局。” “嗯,我知道了。”谪戌回头,朝弟子温和一笑。 见他并未如以往那般疯魔,也并不像封元虚那般专横,弟子神色不由得一松,然后见他身上狼狈,觉得就这么去见弟子们有失妥帖,提议道:“仙尊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 谪戌低头打量自己,一身血迹污渍的确不大好看,便捏了个洗尘诀洗去了一身尘垢,露出一袭寻常弟子所穿的袍服。 “不必麻烦了,走吧。” 弟子更觉亲近几分,殷勤道:“弟子给仙尊引路。” 谪戌没有拒绝。 此次集会,在訾藐和钟遇的支持下,各峰主、泽主和弟子们,一致推举谪戌暂代紫霄雷府掌门之职。谪戌坐上掌门之位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将封元虚伏诛的消息通告给仙门百家,然后朝仙盟递去了投诚书,并请求仙盟相助,搭救被魔族掳走的灵晔仙尊。 浮屠境,枯禅收到自雷泽传来的信后,沉默良久后,让六净牵来青牛,骑着它欲往蓬莱去。 “师父,你去哪儿?”梵行跟在他身后打转。 “蓬莱。”枯禅答道。 “梵行还未曾去过蓬莱,可以跟师父同去么?”他上前拉起缰绳道:“我为师父引牛。” 枯禅慈爱地看着他,“你留在院里,记得听师兄们的话。” “哦。”梵行神情低落,满眼不舍。 六净上前拉过他,朝枯禅行了一礼。 枯禅对他嘱咐,“你也别忘了每日的功课。” 六净点头。 “阿弥陀佛。”枯禅微微一笑,坐上牛背。 梵行摸了摸胸口,然后掏出早上师兄给他的馒头,小跑上前递给枯禅,“师父,给您路上带着吃。” 馒头还是温热的。 枯禅将馒头揣进怀里,抚着梵行的头顶,念了一段赐福的经文。 梵行一阵恍惚,等他回神,却见青牛已踏云远去,只能看见一片被风吹起来的袈裟。 六净上前牵起他的手,朝浮屠塔走去,该奉经了。 浮屠塔上传来钟声,白小缺站在凳子上,将鲸钟当成老和尚的脑袋,一下下撞得很是起劲儿。忽然,她瞅见一抹牛影,连忙抱住钟椎,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青牛?再仔细一瞧,那青牛背上,不正是老和尚? 她踮着脚,一手盖着晃眼的日光,看见老和尚打开结界出了境,她将钟椎一扔,跳下凳子绕着鲸钟,欢喜地蹦了几圈。 忽然,她停下来,将脑门儿往鲸钟上一撞,然后露出两只贼亮贼亮的眼睛。 老和尚一走,不就再也没人能拦住她了?那她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了? “咦?钟声怎么停了?”小和尚的声音从塔下传来,“善听,我们去看看,肯定是小缺施主又偷懒了。” 被取名为善听的小狮子舔了舔梵行的手,然后腾起四条短腿儿,跑进了塔里。 “六净师弟,我也去看看,你自己先选经书,过会儿我来为你读。”说完,便跟着善听跑了。 六净点头,随后入塔,在第一层挑选起了今日要奉读的佛经。 师父说,只要将塔内所有的佛经都读完,他便能渡过苦海,抵达彼岸。 梵行‘咚咚’跑上钟楼,却没见白小缺的人影,他见钟椎还在晃动, 便知人并未走远。 “善听,你找找,小缺施主去了何处?” 小狮子抬头四处嗅了嗅,随后趴到钟楼边上,朝楼下摇尾巴。梵行跑过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却看见‘自己’正沿着石阶往山下‘滚’去。 他张大嘴,喝了一肚皮的风,许久才回神道:“她、她跑了?” 小狮子舔了舔他的手背,他跺了跺脚,赶忙跑下楼,却正撞上在楼道口等他的六净。 他结巴道:“快,去通知戒律堂长老,小、小缺施主……跑了。” 六净一愣,随后拦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梵行愕然,随后明白过来,“师父并没有让我们看住她。” 六净‘嗯’了一声,心说,即便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梵行的肩膀垮了下来,回头望向塔顶,“可是,今日的钟还没撞完呢。” 六净越过他,拾级而上,朝钟楼走去,小狮子也甩着尾巴跟了上去。 不多时,塔顶再次传来钟声。 第248章 拾忆前尘 “师父,来吃药。” 半梦半醒间,伏青骨察觉有人将药喂进了自己嘴里。 她尝到熟悉的药味,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睁开眼睛,对上了云述担忧的脸。 恍惚片刻后,她问道:“是巫危行让你来的?” 云述沉默稍时,“还请师父恕罪。” 伏青骨摇头道:“你不来,他也会让别人来。” 她打量四周,发现两人身处一个山洞中,往洞口往出去,是一片风沙,“这是什么地方?” 云述道:“已入炎州地界了。” 炎州。 伏青骨望着外头黄沙,忽然想起了海晏秘境。 她既被带至炎州,那巫危行下一步,必是夺取海晏图,他手中有山海印, 也不知蓬莱能不能应付。 云述关切道:“师父可还有哪里不适?” 伏青骨回神,探了探内府,却发现自己灵力被封锁,元婴与魔种皆陷入沉睡之中,无法被唤醒,但身体却并无大碍。 “我没事。”她问道:“方才你给我吃的药,可是楚绾一给你的?” “嗯,他说是治伤的药,我见师父迟迟不醒,便自作主张地给您服下了。” 伏青骨脑子猝然闪过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她缓了缓,问道:“你给我吃了几颗?” “两颗。” “……”楚绾一这混账是想坑死她? 云述见她脸上浸出冷汗,有些慌了手脚,“难道是药用错了?”随即后悔道:“就不该信那楚绾一的话!” “药没错,只是这药有后遗症。”伏青骨眼前已出现重影,只是此时她灵力被封,无法召唤出乾坤袋取逍遥散,便唤了声:“三郎。” 一道虚影出现在她身旁,三郎许久才凝固身形,然后召唤出乾坤袋,从里头找出逍遥散,喂给了伏青骨。 云述盯着他,神色冰凉而复杂,这凡人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 三郎神色自若地对伏青骨问道:“青骨,你觉得怎么样?” 伏青骨没应声,两颗拾忆丸的药效发作起来,逍遥散根本压不住,她陷入纷杂破碎的幻觉中,已经感知不到外界的情景。 云述也顾不得前尘恩怨,着急忙慌地对三郎问道:“我师父她怎么了?” “你给她服用的是拾忆丸,这药能助她修复识海、恢复记忆,却有强烈的后遗症,会导致幻觉和头痛。原本这药需要间隔一个月服用一枚,你却给她服用了两枚,她如今药效发作,灵力又被封禁,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云述懊恼又自责,随即骂道:“都怪那个庸医,也没说要吃多少颗。” 他想替伏青骨压制药性,却想起自己如今是魔,贸然运气只怕会坏了她修行,随即望着三郎,“你可有办法?” 逍遥散已经用完,且即便有,恐怕也不好滥用。 三郎摸上伏青骨眉头,沉思片刻后,提议道:“我本受她灵力滋养,试试看入其识海,能不能为她减轻痛楚。” 云述虽然不情愿,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好咬牙答应道:“好。”随即又警告道:“不许在我师父识海中肆意妄为,若是伤了她,我便让你……” “让我再死一次?”三郎忽然转头对上云述的眼睛,淡淡道:“若不是你,我和她或许都不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云述怔住,一时竟脱不开他眼神的桎梏。 三郎移开目光,望着伏青骨,随后化作一道光,没入她的额头。 云述回神,狠狠喘了几口气,神色惊疑不已,方才是怎么回事?他为何竟像是被那凡人控制了一般,无法挣脱? 忽然,他额头的魔契闪了闪,脑海中传来一道命令。 他捂着额头,露出挣扎地神色,许久后,抱起伏青骨走出洞口,隐没在黄沙之中。 三郎进入伏青骨识海,差点被一道闪电劈中,他闪身躲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你是谁?” 他刚转身,便被吸入一个血色幻境之中。 “你是谁?” 三郎再次听见那人询问,他稳住身形循声望去,却蓦然睁大了双眼,“你……” 眼前之人被锁链穿过手脚、双肩,紧紧捆缚,犹如罪人一般,跪坐在神像之前。她长发披散,逶迤至三郎脚边,发梢凝结着鲜血与泥土,让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她微微侧头,露出半片死白的脸庞和一只血红的眼睛,似是在打量他。 三郎忍不住颤抖起来,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仙长,我是三郎。” “三郎?”她重复地咀嚼这两个字,唇角逐渐绷出痛苦的神色,“他已经死了。”随后又喃喃道:“都死了……我的父母、族人、师父,三郎,还有被妖魔截杀的弟子都死了,枉我修这么多年的道,却谁都救不了。”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神像,问道:“既如此,修道又有何用?” 神像不动声色,神情冷漠而悲悯。 “不是这样的……唔!”三郎想上前,却不慎踩中降魔阵,引动锁链,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喘息片刻,死死盯着灵晔的身影,“不是这样的。” 灵晔锁链扯回神志,转头望着他,端详片刻后说道:“你是魔。” “我……”三郎被她眼中的杀意刺痛,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三郎,你是绿髓道人,我们曾一起游历人间,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说完,他化出一把琴,拂动琴弦,弹出他们相遇时的那首《迎仙客》。 幽暗的庙宇转瞬化作灯火通明的酒楼,台上的琴师,台下的看客,不经意间对视,各自露出笑容。随后,画面陡然一转,来到酒楼的后巷,两人相识,随后相交相知,再相伴游历,最后别离。 琴声停歇,两人眼一暗,回到了阴暗的庙宇。 “我早就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我与仙长并非同路人,于我而言,相识已的大幸。” 三郎身形又淡了些,他注视着灵晔,眼中带着眷恋、仰慕和淡淡的痛楚。 灵晔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琴音之中,又仿佛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凡人寿数如飞鸿踏雪泥,转瞬即逝,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都是必经而短暂之过程,最终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而归于尘土。”三郎不顾穿胸而过的铁链,迈着艰难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她,“我的死并非你造成的,世人之死也并非谁能干预,我死在寻求之路上,已是死得其所。” 灵晔终于开口,“你难道不恨?” “三郎无怨无恨,唯有遗憾。”三郎来到她身旁,同她一起跪在神像前,转头看着她,“遗憾没能再见你一面。” 灵晔对上他平静的双眸,自嘲道:“魔,你又在迷惑我。” 三郎心头刺痛,再见绿髓是他的愿望,可他想见的绝不是眼前这样的绿髓。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血迹,与她对视道:“仙长可还记得,你在帮我解围后,我曾问你希望我如何报答时,你怎么说的么?” 灵晔愣了愣,说道:“修道应当不思报答,不为功德,但求问心无愧。” 三郎的手指落在她眼角,“你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做的一切,已是问心无愧,其余皆是造化使然,即便神力也难以左右,所以你无需自责。” 灵晔眼中的血气减退不少,她想起了自己为拜师行过的千山万水,穿过的风霜雪雨,而那时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找到灵皋道人,更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她没想过结果,也不畏惧后果,只想着若自己不走这么一遭,终生都将后悔。可当她成功拜师,修道习法后,却发现这仅仅只是开始,前路永无终点,只能继续苦行,而死亡常伴左右。 当她看到三郎曝尸荒野,被妖兽啃得只剩头颅的残骨,蛰伏在心底的恐惧与困惑遮蔽了她的目光,动摇了她的坚持,心魔油然而生,使她酿成大错。 如今,又因他一席话,而拨云见日、重现天光,这让她感慨机缘之同时,也心生疑惑。眼前的三郎为魔所化,却又跟她体内的心魔,十分不同。 心魔引诱她杀戮,而眼前的魔,却似乎在将她引回正道。 “三郎已死,你从何处而来?” 三郎愣住,此问他无法回答,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凡人,可如今看来事实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正当二人疑惑之时,灵晔体内忽然钻出一股黑气缠住了三郎的脖颈,然后又分出几支,钻入了他的七窍。 “三郎!”灵晔见状,艰难地念起咒语,催动降魔大阵,试图将魔气切断。 三郎手中的琴掉落在地,他伸手死死抓住脖颈上缠绕的魔气试图挣脱,却因自己也被降魔大阵的锁链束缚,而徒劳无功。眼看三郎的身影即将消失,灵晔催动腰间的玉佩,将三郎吸入玉佩之中。 这玉佩中有她入魔前灌注的灵力,可保其魂体不散,可谁知她体内魔气竟与三郎融为一体,同三郎一起被吸入了玉佩之中。 魔气被拔出,她身上的锁链断开,随降魔大阵逐渐消散。沉睡的元婴苏醒,灵力流入经脉,涤荡残余魔气,灵晔双目褪去血红,恢复了清明澄澈。 她解下腰间玉佩,蓄起灵力注入其中,“三郎?” 三郎却毫无动静。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灵晔转身望去,神色不由得一震,随后化作青光没入了那人额头。 来人正是伏青骨。 伏青骨身子晃了晃,随后被弹出幻境,三郎重新凝体化形,出现在她身旁将她扶住。 “青骨,你没事吧。” “没事。” 三郎松了口气,随后想起方才幻境中发生之事,摸着自己的额头道:“原来我真的是魔。”灵晔将他封在玉佩中,又送至灵宫安葬,便是为了借神力净化他的魔气。 伏青骨补全这段记忆,又想到三郎和巫危行之间的牵扯,心头对三郎的前身有了大致猜想。 “与其说你是魔,不如说这是我的劫,是我介入你的因果,扰了你的清净。” 如果不是她,三郎早已入轮回,说不定早已脱去魔胎,修成了真正的人。 三郎却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入魔。” 伏青骨叹息:“一切皆是因缘注定。” 两人相视一笑。 忽然,识海再次翻起风波,伏青骨被卷入记忆的缝隙之中,三郎连忙拉住她,两人同时落入下一个幻境。 伏青骨刚站稳脚,一道影子便朝她撞了过来,紧接着是剧烈的灵爆。 “谪戌仙尊走火入魔了!” “快!去通知掌门!” “师父,你没事吧!” 伏青骨耳边响起纷杂的声音,待她睁眼一看,却见自己正身处无极殿前,身旁的弟子已经倒了一片。雷声轰鸣,她来不及细想,立即推开身旁之人,提剑抵挡。炽白的电光炸开,她抬头对上谪戌疯狂的双眼。 看来,这是谪戌入魔时的场景。 谪戌再次挥动巨锤,她此时刚踏入元婴境,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再次被击飞。 “青骨。”想要接住她,她却穿过他的身体,砸向远处的石柱。 谪戌入魔之时,三郎并不存在,因此即便被伏青骨拉入幻境,却无法干涉幻境中所发生之事。眼看伏青骨要砸在石柱上,一人闪身而至,将她接住,并抬手挡住了追击而来的谪戌。 “掌门!” “掌门来了。” 伏青骨落地,连忙朝来人看去,来人挡在她面前,然后抬手并指点在了闪身而至的谪戌额头。 “师父”二字,脱口而出。 那人微微侧头,将伏青骨记忆中那模糊的面容清晰地勾勒出来,令她倍感亲切之余,同时生出三分敬畏。 灵皋天然一副仙风道骨,看伏青骨的眼神中透着关怀,“可被你师兄伤到了?” 伏青骨摇头,“多亏师父来得及时,弟子无碍。” 灵皋点头,随后望向谪戌,脸上飞快闪过复杂之色,谪戌被他定住无法动弹,血红的双眼流下两行眼泪。 “师父在此,莫怕。”灵皋撤手,将一道封印打入谪戌额头,谪戌手中巨锤落地,眼睛一闭,直直向后倒去。 灵皋上前将他接住,然后对弟子吩咐道:“将他送回寝殿。” “弟子来吧。”一名黑衣弟子过来扶住谪戌,在他转身之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伏青骨,随后顿住。 伏青骨与他对视,在他谦卑的目光中,截获一丝隐藏得极深的警惕和探究。 她垂眸掩下眼底寒意,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巫危行露出笑容,扶着谪戌朝无极殿走去。 灵皋对弟子们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按泄密处罚,可记清楚了?” 众弟子齐声应道:“是。” 三郎来到伏青骨身旁,盯着灵皋的背影,低声对她说道:“他身上有魔气。” 伏青骨抿紧嘴唇。 方才在师父接住她时,她已经察觉到了,原来在此时,师父就已被魔缠上了。 不,或许更早。 她看向无极殿,巫危行和谪戌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后。 第249章 聚散有时 蓬莱,山海阁。 罗华接到紫霄雷府传来的信,立即让人前往蜃境将师弟席玉请来,席玉却先一步而至。 “看来师兄已经收到消息了。” “你也知道了?” “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席玉接过罗华手中的信,迅速浏览后,目光落在了落款之上。 谪戌。 “这谪戌仙尊疯了这么多年,竟说好就好了。”谪戌虽曾在各派之间走动,可那也是几百年之前的事了,对他的作风,罗华有些摸不着底儿,“也不知会不会是另一个封元虚。” “他发这封信,是为求援,也为求和。”席玉扯起嘴角,“至少他眼下不会变为封元虚。” 罗华颔首赞同,随后皱眉问道:“关于他在信中提到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与夙重剑尊和沙陀寺的一空主持传信,请他们前往炎州相助。”席玉将信合上,递还给罗华,“炎州境内的探子也已待命,可随时接应。” “伏仙子……不,灵晔师叔于我们蓬莱有恩,希望此次能顺利将她救出来。”罗华将信放在一旁,抬头端详席玉,“一直都没问你,你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的?” “在药王谷之时便有所怀疑,直到她受邀来参加山海祭,才终于确定。”席玉想起相逢种种,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随后想起伏青骨如今的处境,眼眸深处又不由得划过一丝忧虑。 他谋事向来喜欢定而后动,可对此事却并没有把握,也预料不到结果,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他相信他小师叔,他们虽同样背负重任,她却更加坚韧,也更有一往无前、不计后果的魄力和勇气,所以才屡屡从绝境中,博得一丝生机。 希望此次亦是如此。 说到山海祭,罗华难免想起仙去的尊长,他朝殿中所塑的神位拱手道:“如今想来,师祖虽未明言,恐怕也早已知晓她的身份。” 席玉微微一笑,“这世上有什么能瞒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罗华盯着神位,忽然想起伏青骨当时送上的贺礼,便前往内殿取了出来,“这是师父接任掌门大典之时,她所赠的贺礼,被师祖收下后还未曾打开过。” 他将锦盒递给席玉,席玉接过,打开来一看,不由得笑了,“难怪。” 罗华不解,“怎么了?” 席玉将锦盒中的令牌取出来,递到罗华的面前,“师兄可认得此令?” 罗华一看,失声道:“降龙令?” “降龙令与山海印,皆是师祖所炼,后来却不知所踪,想必便是送给了小师叔。她又将此令作礼送回,师祖又岂能不知晓?” “原来如此。”罗华拿过降龙令端详片刻,又将其放回锦盒中,对席玉道:“你坐镇山海,又驻守蜃境,这降龙令便交给你保管,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席玉并未推辞,连带着锦盒中药王谷送的那瓶药,一起收下了。 罗华看着他鬓边霜雪,表情变得沉郁,无论是身为掌门还是师兄,坐镇山海之责本该由他来承担,却因能力不济只能落在席玉肩头。席玉性喜自由,却偏偏受此禁锢,自己作为看着他长大的师兄、身为一派之长,却无法适其所愿,这如何不让他愧疚? “这些时日,苦了你了。”罗华按住他的肩膀,承诺道:“待除去巫危行那魔头铲除魔族后,你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师兄都支持你。” 席玉神色微愣,眼角浮起笑纹,“好。” 罗华又安慰道:“至于灵晔师叔,她既能起死回生,化险为夷,此次也必定能安然脱身,届时咱们请她来蓬莱长住,咱们好生侍奉答谢,以报其恩。” 席玉想想那场景,脸上浮起一丝喜悦,“到时候岛上可就热闹了。” “热热闹闹才好。”罗华神色也松快起来,随后想起岛上贵客,随问道:“素月仙子可出关了?” “应当就在这两日。” “等她出关,师兄设宴好好替她庆祝一番,也作答谢,她也是咱们蓬莱和你的大恩人。” 席玉却道:“待她出关,我想立即送她回剑阁。” 罗华一愣,“为何?” 席玉转头望向几位尊上的神位,敛下笑容道:“蓬莱真正的劫数即将到来,我不想再连累她。” 罗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想起山海祭那夜的情形,脊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你是说……” 席玉并未作答,而是另道:“一直没告诉师兄,山海印我找到了。” 罗华没转过神,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在何处?” “巫危行手中。” 罗华豁然变色,山海印若在巫危行手中, 那他若要解开山海伏妖阵岂不是易如反掌?蓬莱不就岌岌可危? 席玉化出海晏图,一股魔气从图中溢出,他将图展开,那绿洲之中的魔眼,已由原本的一只,变成了一双。那魔眼见到他,立即射出两道黑火,却被灵皋和枯禅先后设下的结界挡住,火势在秘境中蔓延,将绿洲烧成了焦土。 一副巨大的牛骨散落在沙漠之中,那是天和的骸骨,它已经被天魔吞噬。 罗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便是天魔。” 席玉点头,“枯禅大师曾告诉我,曾有天魔飞升成神,后又因犯下大罪遭受神罚而陨落。可如今经种种迹象表明,魔神并未真正灰飞烟灭,而是将眼、耳、鼻、舌、识,散落人界四方,养精蓄锐以待复生。” 山海图中那双眼睛令人不寒而栗,席玉将画卷收起,在上面加注了道封印,防止魔气外泄。 他继续道:“魔神真身毁于神罚之下,因此需要重炼真身,但寻常肉身无法承载魔神之力,所以才盯上了仙盟各派的高阶修士。如此不仅能承载魔神之力,还能借其肉身渡过天劫,灵皋师叔祖应当就是被他选中之人。” 罗华想,灵皋当年是仙门修士中之佼佼者,也是当年第一个踏入化神境大圆满的修士,被魔神盯上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他并未让天魔得逞,否则也不会开辟这海晏秘境封印这魔眼。”席玉收起海晏图,带着几分敬佩和惋惜道:“若非天魔纠缠,他说不定便是这千年来飞升之第一人。” “你的意思是,当初灵皋师叔祖陨落于飞升之劫下,便是为了化去肉身,阻止天魔复生。” “应是如此不错。” “那他为何不连带这魔眼也一并毁去?” 席玉顿住,随后喃喃道:“他或许尝试过了,只是没能成功,否则天和又怎会得到魔眼?” 别人或许不知,但席玉却从犀渠的识海中窥见过一些往事。天和在成为封元虚的契兽之前,曾是灵皋的坐骑,它的魔眼很可能便是在灵皋陨落后得来的。过后它成为封元虚之契兽,想来也并非巧合。 封元虚、灵晔,包括凌霄,都曾是天魔的目标,最后在这些目标里,他选中了灵晔。 可若是连飞升之劫都无法诛灭这魔眼,那么他…… “师弟?”罗华见席玉的脸色有些灰暗,担忧道:“怎么了?” 席玉回神,压下心头颤栗,看了眼师父、师祖的神位,尽量平稳地对罗华道:“师兄,快到初一了,弟子们是不是也该去给师祖和掌门师伯他们上香祭拜了?” 罗华与他对视良久,点头道:“是该去了,我这便去安排。” “师兄。”席玉叫住他,“我便不去了,师兄代我……” 罗华打断他的话,有些生硬地说道:“我也不去,岛上事务繁忙脱不开身,让弟子们代你我多拜拜,想必师祖和师父、师叔都能体谅。”随后便匆匆离去,像是生怕他再说什么似的。 席玉望着他消失在殿外,随后来到师祖、师父的神位面前,伫立良久后取了三炷香点上,告道:“事已至此,弟子已穷尽心力,唯剩这轻薄一命与蓬莱共存亡。只是众生无辜,还望列位先祖在天之灵,护佑蓬莱生民安然渡过此劫,也保佑小师叔化险为夷,如此弟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了无遗憾了。” 说完,他将三炷香插进香炉之中,然后跪下朝神位磕了三个响头。 拜完后他起身往偏殿的楼道走去,不久后他来到山海阁最顶层,望着陆续汇聚到码头的弟子们幽幽一叹,随后翻身来到房顶,取回了封印在阁顶的一半元神。 素月走出蜗冢,被和煦的日头晃得眯起双眼。 “恭喜出关。”一道含笑的声音从旁传来。 她转头望去,就见席玉着一袭冰轮色轻袍,揣着几枝绿油油的柚叶,正笑盈盈地等着她,她呆看许久,才回神盯着他怀里的柚叶问道:“何处折的柚叶?” 席玉将柚叶在空中招了招,柚叶上便凝结出无数露水,他来到素月面前,将染着清香的露珠抖落在她身上,弯起眼睛道:“找岸上的百姓讨的,给你去去晦气。” 素月被露水亲了一脸,不由得露出笑容,“多谢。” 席玉柚叶插在一旁的石缝中,然后在手心结出一个阵法,变出几个又大又圆的柚子。 素月的眼睛也睁得跟柚子一样又大又圆。席玉塞了一个柚子给她,然后将余下的都滚进了蜗冢里。不一会儿,窝冢中便传来阵阵嗡嗡声,那是小神蜗们在慢吞吞地抢柚子玩儿。 席玉朝蜗冢拜了拜,随后对素月道:“走吧。” 素月问道:“去何处?” 席玉没有回答,转而道:“有凌霄掌门的消息了。” 素月眼眸一亮,急切道:“当真?掌门师兄在何处?” 席玉点头,“听探子和沙陀寺的消息来报,他最近一次现身是在沙洲,夙重剑尊和各派修士都已经赶过去了。” 各派修士都去了? 素月听这情景,不像是去救她家掌门师兄,遂问道:“我闭关期间,可有出了别的事?” “这些事说来话长。”席玉自然地拉着她往走进通道:“我同你边走边说。” 素月被他牵着,欢喜之余却总觉得有何处不对,不知是不是她多疑,席玉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山下的白沙地,素月神色凝重道:“没想到紫霄雷府竟逢此剧变。青骨怎会被抓去了炎州,难道白师兄没赶上?” “他虽未得封诰,其身却已超脱三界,擅自插手凡界之事会引来祸患,所以此次即便寻去,恐怕也只会得来一场空。”席玉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平静祥和的幻海,声音有些许缥缈,“许多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即便是神力也难以轻易改变,唯有祸福自担。” 素月觉得他话中有话,却琢磨不透,只凭直觉抓到些蛛丝马迹,回道:“不到最后一刻所有的注定都只是设想,与其妥协于未知的注定,不如相信眼前的自己。”说完,她又补道:“还有亲友。” 席玉转头对上她平和而坚定的双眸,心头那丝不安与怯懦竟缓缓散去,他如释重负道:“你说得对,不试一试谁又知道什么才是注定?” “你……”素月本想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话到嘴边却被他蓦然凑近的俊颜给煞住,有些结巴道:“你今日看上去似乎、似乎有些不同。” 哟,终于发现了?不枉费他着意打扮一番。 席玉眉尾微微挑了挑,又故意把脸凑近了些,“嗯?何处不同?” 素月抱紧怀里的柚子,将目光移到席玉整齐而青秀的鬓角上。他的白发不见了,眼尾也变得平整,青丝白面衬着一袭冰轮色轻袍,俊美得恍如世外仙人,令人不敢直视。 她不好夸得太直白,看了他两眼,垂眸轻道:“似乎年轻了些。” 席玉轻笑一声,“多谢夸奖。” 素月又觉得自己夸得含蓄了点,可再找补又显刻意,于是故作平静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席玉随意扯了个借口,“掌门接任大典时药王谷送了药做贺礼,服用之后,耗损的元气和灵力都恢复不少,人自然也就跟着年轻了。” 见他拿自己说的话打趣,素月有些耳热,于是松开他闷声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已至蜃境出口。 她停下脚步,回头却见席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眼神透着些许复杂,于是她明白过来,分别的时候到了。 第250章 初见虺蛇 伏青骨还在识海之中,她跟随灵皋来到无极殿,殿中一片狼藉,她循着谪戌的吼叫,来到他的寝房外,忽然听到一阵琴声,于是停下了脚步。 三郎垂眸听了半阙,对伏青骨道:“是《寻踪》,此曲缥缈悠然,可安抚人心。” 谪戌应了三郎的话,在琴曲的安抚下,逐渐恢复平静,伏青骨正要进屋,便听见屋内传来灵皋的声音,“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她抬脚跨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巫危行身上,巫危行察觉她的探看,抬头与她对视,又很快垂下了目光,一副乖顺的模样,看得伏青骨手痒。 可她无法在此揭穿他的真面目,也无法尽情地殴打他,于是将视线转到了灵皋身上。 “师父,师兄怎么样了?” “心魔已将他吞噬,我封禁了他的丹府和元神,在找到解救他的办法之前,以免再次酿成大祸。” “师父的意思是,师兄还能救?” “能成魔,自然也能除魔,只是目前我还没找到办法。”灵皋望向巫危行,“既然你的琴音能平息其躁动,那往后便每日来为他抚琴一次,助他清心定神。” “是。”巫危行神色恳切,“只要能帮到师兄,哪怕每日来十次、百次,弟子也心甘情愿。” 伏青骨见到他这副虚伪的模样,手又开始痒了,灵晔以前难道就没发觉得此人如此欠打? 三郎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免得气坏自己。” “灵晔。”灵皋对她说道:“无极峰从今以后便交由你打理,至于你师兄,便对外宣称他是在闭关修炼,别让弟子来打扰,殿里也不用留太多人,尽量将消息压下,以免扰乱人心。” 伏青骨看了巫危行一眼,说道:“此事迟早瞒不住,依弟子之见,倒不如公开此事,向仙盟各家讨教求援,看能不能找到救师兄的办法。” “不可。”灵皋断然拒绝,兴许是觉得自己拒绝得太过迅速干脆,他又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关系到紫霄雷府的名声,不得外传。” 巫危行附和道:“掌门说得是,此事传扬出去,师兄往后恐怕无法在仙盟中立足了。” 后来将此事传扬出去的人,不正是他巫危行?伏青骨深深看了巫危行两眼,却也没再坚持,她师父并非囿于名声之人,不想让谪戌入魔之事见光,定然有别的原因,此中另有蹊跷。 至于巫危行,以伏青骨如今对他的了解,几乎是可以肯定,此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她对三郎使了个眼色,三郎会意,立即上前查看起谪戌的情况,反正他们都看不见。 见师父和巫危行都盯着自己,伏青骨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师父有此忧虑,身为弟子自该替师父分忧,师父放心,我将此事瞒下来。” 灵皋点点头,随后撵人道:“都下去吧,我陪你们师兄待会儿。” “是。”巫危行抱琴而起,朝门外走去。 伏青骨看向三郎,三郎收回探入谪戌体内的魔气,盯着谪戌看了片刻,随后化出两根针,刺向了谪戌的耳朵。 针刚探入,三郎便被震飞了,整个幻境也被打碎,在被弹出的瞬间,伏青骨对上了灵皋吃惊的眼神。 “三郎!”回到识海,伏青骨四处寻找,却不见三郎踪影。 想起三郎方才的举动,伏青骨立即明白了谪戌为何会入魔,天魔之耳在他身上,巫危行自不必说,她师父也一定知道,所以才会让她保守秘密。 当时只有她不知道,所以当三郎企图试探之时,幻境才会被打破,伏青骨望着无数漂浮在识海中的幻境,也不知三郎被扯进了哪一个。 她闭眼感知,却一无所获,当她睁开眼,却见一道白光猛地朝她撞过来,将她撞入未知的幻境。 这是哪儿?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伏青骨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左臂微微发紧,她抬起手一看,便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伏青骨伸手戳了戳那东西的脑袋,问道:“打哪儿冒出来的虺蛇?” 虺蛇通体雪白,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它歪头盯着伏青骨,然后朝她张嘴露出尖牙。 嘶嘶! 伏青骨气笑了,曲指弹在它脑门儿上,“不得放肆。” 虺蛇发觉她不好惹,想要溜走,却被她掐住了尾巴,“跑哪儿去?” 虺蛇壁虎似的两条腿都蹬直了,也没挣脱她的魔爪,便吐出舌头挂在她手臂上装死。 “原来一直都是这副德性。”伏青骨将它捉起,将它软趴趴的身子晃得像面条,含笑道:“别装了,知道你没死。” 虺蛇睁开一只眼睛,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一丝温柔,于是支起脑袋,傻傻地望着她。 她将一丝灵力探入虺蛇脑门儿,发现它灵智已开,应当能听懂她的话,又想起这四脚蛇、不应当是这两脚蛇贪吃的德性,便用凝丹术凝出了一颗夜明珠,凑到了它的脑袋面前。 虺蛇两只眼珠子立即定在上面,看成了对眼。 伏青骨轻笑道:“吃吧,给你的。” 虺蛇张大嘴,‘啊呜’一口,便将夜明珠叼进了嘴里,还没尝到味儿便吞下了肚,然后拿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望着她。 伏青骨摊手,“没了。” 虺蛇缠紧她的手臂,将脑袋晃得跟棵迎风招展的豆苗似的。 伏青骨‘噗嗤’笑出声,然后弹了弹它的脑袋,“陪我找个人,找到后就再给你一颗。” 虺蛇摇了摇脑袋,然后在她手指上啃了一口,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伏青骨搓了搓手指的牙印儿,却并没有追,反正这混账玩意儿尝到了甜头,迟早还会回来,说不定根本没跑远。 她举目四顾,只见层层红黄交杂的树林,犹如火焰燃烧在荒原之上,艳得触目惊心,远眺而去,无垠黄沙一眼望不到头,远处的沙丘被风拂过,撩起轻纱,如梦似幻。 正看得出神,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看什么呢,还不走?” 伏青骨回头,却见来人正是她师父。 “愣着作甚?歇息够了就继续赶路,再耽搁就赶不上赤火宗的扬宗大会了。” 赤火宗?看来此处便是炎州境了,伏青骨随即疑惑,她既来过炎州和赤火宗,怎么却没有半分熟悉之感?扬宗大会,这难道是赤火宗刚成立之时? 灵皋见她还杵着,皱眉问道:“难道是饿了?”灵晔刚入他门下不久,此时还未习辟谷之术,也难怪会饿。他化出乾坤袋,从里头掏出一个饼递给她,“吃吧。” 伏青骨接过比自己脸还大的饼,在师父关怀的目光中,勉为其难地撕下一口,嚼了好半天才咽了下去。 这饼又干又硬,她不想再啃,便挑开话头对灵皋问道:“师父,此处有虺蛇么?” 灵皋扫视四周,摇头道:“沙漠之中何来虺蛇?这是饿昏头了?那赶紧多吃点。” “……好。”于是伏青骨只好又啃了两口。 “带的水都喝完了。”灵皋见她噎得慌,便指着树林中的一条小道说:“由这条路穿过胡杨林就是驿站,驿站里有井,能打水喝。” 水喝完了还给她吃这么干的饼?伏青骨哀怨地望着他。 灵皋招招手,“走吧。” 两人沿着小道,穿过疏落有致的红林,伏青骨听见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不由得勾起嘴角,随后她咬了口手里的饼,露出满意的模样,对灵皋说道:“师父,这饼真香。” “是吗?”灵皋只当她真是饿了,随后想起她从前流浪的经历,心头升起一丝愧疚,“你若是喜欢,到炎州我再给你买几个,回来的路上再吃。” “……倒也不必。” 伏青骨听见那沙沙声越来越近,于是将饼捏在手里,背到了身后,然后刻意放慢了脚步。 没多久,她手上一沉,一条两脚蛇轻松上钩。 她利索地捉住两脚蛇,它竟还叼着饼不放,伏青骨索性将饼给它,然后并指往眉心一划,接住流下的一滴血,再结印点在两脚蛇额头。 两脚蛇哆嗦两下,两只眼睛往额间一聚,露出一副震惊过度的蠢样儿。 伏青骨看着它额头浮现的浅浅印记,也有些惊讶,这两脚蛇应当只是残留在她识海中的魂迹,她不过是想试试,竟然成契了。不过,想起灵晔曾在云述识海中与白虺结成魂契,她又觉得一切有迹可循。 她试着喊了声,“白虺?” 两脚蛇回神,被嘴里的饼噎得直翻白眼,然后立即吐掉,还嫌弃地呸了两口,然后亮出尖牙凶巴巴道:“你骗我结契!” 他的嗓音介于白豆丁与四脚蛇之间,满是少年气,伏青骨听得眯起了眼,一本正经地逗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吃了我的夜明珠和大饼,自然该做我的契兽。” “天下哪有这种规矩?你又没说吃了夜明珠要给你当契兽!” “那你把夜明珠吐出来还给我。” 吃进它肚子里就是它的,吐什么吐!可真要当她的契兽,虺蛇又不服气,这个女人就是个骗子,光骗它这种刚开智不久、涉世未深的妖兽。 伏青骨见它两腮直鼓气,问道:“饼还吃吗?” 虺蛇龇牙,“难吃死了,本蛇才不要吃!” 伏青骨哼笑,然后用凝丹术结出颗夜明珠,“那这个吃吗?” 虺蛇眼睛一亮,却又怕这女人耍诈,将脑袋撇向一边儿,“哼。” 伏青骨拿夜明珠在它面前晃了晃,见它眼珠子跟着夜明珠晃悠,蛊惑道:“你如果当我的契兽,往后便有成山的夜明珠可以吃。” 虺蛇心动了,可又有些拉不下面子,“谁稀罕!” “那就算了。”伏青骨作势要将夜明珠捏碎,一道白光闪过,将夜明珠给掠走了,她勾起嘴角,“这回我该说过了,吃了我的夜明珠,往后可就是我的契兽了。” 虺蛇尾巴尖臊得发烫,化作一条小蛇,一溜烟儿钻进她袖子里不理人了。 前方,灵皋见徒儿迟迟没跟上,回头催促道:“磨蹭什么呢?” 伏青骨伸手捏了捏两脚蛇的尾巴,满意地换来两个牙印,她掩下笑容,快步追上灵皋。 “来了。” 两人穿过红林,来到道路尽头,果然看见了一个驿站。驿站饱经风沙显得有些破落,可人却不少,拴在外头的骆驼和马,各有十来匹,都驮满了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商队。 师徒二人来到驿站前,听见里头传来震天的吆喝声,不用看就知道热闹非凡,灵皋没打算打尖住店,他指着不远处的水井,对伏青骨道:“自己打水喝,喝完继续赶路。” 伏青骨盯着驿站看了两眼,来到水井边,拿起打水的桶扔进了水里。刚打起半桶水,虺蛇便跳进水里游了起来,然后冒头挑衅地朝她吐水。 想喝水?喝它的洗澡水去吧,要不然就渴死! 伏青骨面不改色地将它捞出来,然后涮了桶和瓢,重新打了一桶,虺蛇又准备跳下去捣乱,却被她施了个定身术,挂在她手上动弹不得了。 “师父,喝水。”伏青骨先盛了瓢水给灵皋,想等他喝完后自己再喝,却见他盯着驿站出神,伏青骨知道他发现了端倪,却还是装作不知情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你自己喝吧。”灵皋将水推给她,“喝完后,去路口等我。” “好。”伏青骨喝完水,将瓢放回水桶,然后朝前方路口走去。 见她走远,灵皋抬脚进了驿站,不一会儿驿站内便传来骚动。 伏青骨回头望去,一股黑气盘踞在驿站上空,门口的骆驼和马匹发出嘶鸣,纷纷挣开缰绳四处逃窜。黑气缓缓搅动形成旋涡,自驿站中抽出一道红黑交杂的飓风,席卷一切。 风沙乍起,旅客们从驿站中跑出来,却被飓风卷入空中,削去血肉化为白骨。 伏青骨站在狂沙之中,似乎隐约看见了海晏图中那绿洲的雏形。 第251章 命运颠倒 黑云扩散,飓风肢解客栈后,卷向红林和路口。 它犹如一只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一切,骆驼、马匹、商旅,红林被摧毁,漫天红叶犹如沙漠中爆开的一朵血花,被风刮去后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 伏青骨想要靠近,却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丧命。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不能干涉和改变。 她望着飓风中心,虽然知道师父会安然无恙,却依旧忍不住担心,也忍不住好奇,客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此时,两脚蛇的定身咒解开,从她的袖子中钻了出来。 它望着眼前场景,有些傻眼,“这是怎么回事?” 差点忘了它了,这两脚蛇既能破境与她相见,说不定能进入飓风之中,替她打探里头的情景。 伏青骨将它从袖子中捉出来捧在手里,对它温柔一笑,“两脚蛇,我们打个商量。” 两脚蛇盯着她的笑容发了会儿愣,随后赧然回神,有些羞恼道:“这种场面,还不快逃命,打什么商量?” 伏青骨道:“你能不能去客栈,替我查探一下我师父如何了?” “不能!”它拿尾巴指着飓风道:“你眼瞎啊,那哪儿还有客栈?都成废墟了,你让我去这不是送死吗?” 伏青骨忍不住捏了捏它的尾巴尖儿,说道:“你不会死的,相信我,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死。” “不要乱捏!”两脚蛇被捏得有些舒服,又有些不自在,于是将尾巴收回来藏在了脚下,继续拒绝道:“你就是在诓我,这风里藏着的东西,一看就不好对付,我只是条刚开智的虺蛇,还不够它塞牙缝儿的,我才不去。” “给夜明珠也不去?” “不去!” “渡你修为助你升阶也不去?” “……不去。” 伏青骨微微一笑,随后将它捧到眼前,在它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轻哄道:“真不去?” 两脚蛇像被深秋落下的芙蓉花瓣打了头,又像是脑门儿上被溅了火星子,香喷喷热辣辣,整条蛇都晕乎起来了,“你、你……”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羞愤道:“你勾引我!你不要脸!” 这骂得可真新鲜,伏青骨心说,往后更不要脸、死皮赖脸缠着她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她探指点住两脚蛇的脑门儿,将一丝真元注入契印,两脚蛇立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伏青骨道:“有我真元护体,在这幻境之中,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两脚蛇明白过来,“你是此境之主?” 伏青骨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还是你的契主,去吧。” 这是命令。 契印发出青色光芒,两脚蛇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然后突破那无形的屏障,被卷入了飓风之中。 “哇啊啊啊!你这个臭妖道!” 两脚蛇的吼叫回荡在伏青骨脑子里,她揉了揉脑门儿,随后结印试着与它通神借法,片刻后她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两脚蛇被飓风卷得乱飞。 “……”她眨了眨眼稳住元神,在两脚蛇四周设下结界抵御风暴,然后轻喝一声“借法”,趁两脚蛇还晕乎的时候,掌控了它的身躯。 “你干什么!”两脚蛇炸毛,“你难道想夺我的舍?” “嘘,别吵。” 伏青骨甩动蛇尾,朝飓风中心探出一丝电纹,待电纹抓稳某样事物后,她借力摆脱风轮,钻进了风眼之中。虺蛇身轻,不易着地,伏青骨便借法化身,以人形着地。 落地后一看,才发现自己缠住的‘东西’居然是一名女子,一名怀胎且看样子即将临盆的女子。女子被铁链五花大绑,困在一个阵法之中,伏青骨观其格局,便知道此阵法是降魔大阵的前身。 而她的师父便站在阵法外,神色肃穆而警惕地盯着阵法中之人。 女子察觉伏青骨的存在,朝她伸出手,痛苦地喊道:“小仙君,救我。” 伏青骨顶着少年白虺的皮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能看到我?” 女子没有回答,只顾朝她求救,“求求你,救救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伏青骨的目光落在她高耸的腹部上,不由得皱起眉头,这肚子的大小不像寻常怀胎妇人,且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她跟青牛一样,怀的是魔胎,且瞧着这毁天灭地的架势,这魔胎可比白小缺那小缺德鬼可厉害多了。 两脚蛇也察觉不妙,立即对伏青骨道:“不能让她生下肚子里的东西。” 伏青骨叹道:“阻止不了。” “你不是境主吗?” “境主也不能违背天意。” “什么鬼天意,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两脚蛇的反骨看来是天生的,伏青骨将一丝电纹探入女子腹部,电纹迅速被吞噬,她迅速将电纹断开,才没遭到侵蚀。 她对两脚蛇道:“试了,看到结果了?” 两脚蛇直冒寒气,“这是什么鬼东西!” “天魔。”伏青骨说完,女子忽然惨叫起来,“天魔要出世了。”伏青骨正想离开阵法,却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不由得一怔,随即望向女人的肚子,“三郎?” 难怪她遍寻不着三郎踪迹,原来竟在这魔胎之中。 女子发出痛苦地呻吟,周围的魔气朝她涌来,最后汇入她肚子里,肚子越来越大,女子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救我!” 她朝伏青骨伸手,可她的手却在下一刻,像被吸取血肉那般迅速枯萎,只剩下一层皮裹着骨头,凝滞在半空犹如鬼爪。紧接着,她的面庞、身躯,也迅速干瘪下去,只有肚子还在不断长大。 女子眼里的光逐渐湮灭,就在伏青骨以为她即将死去的时候,她眼中却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生机,然后死死抓住身上的铁链,竟将铁链给扯断了。 阵法轰然破碎,灵皋被震飞,他召出佩剑钉住地面,才止住去势,没被卷入飓风。 伏青骨飞身掠开,落到灵皋身旁,“师父,你没事吧?” 灵皋没有理她,他感知不到她和白虺的存在,而就在此时,女子发出哀绝凄厉的叫声,紧接着两声婴啼穿破云霄。 与此同时,灵皋将命剑射入空中,随后结印布阵。一个五雷阵出现在女子头顶,灵皋双目如电,冷喝道:“雷罚!” 白色炽光从天而降,落在女子头顶,却被魔气形成的结界挡住。电光四溅将飓风中的树叶点燃,然后向四面炸开,本就满目疮痍的客栈、红林霎时被夷为平地,变成一个月牙形的巨大沙窟。 伏青骨将灵力注入阵法之中,灵力却反弹回来将她击飞,并将她打回了原型。 两脚蛇歪歪倒倒地爬起来,忽然发现自己重掌了肉身,它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惊,“妖道?你怎么样了?” 许久后,它脑海里才传来伏青骨的声音,“我没事,你没事吧?” 两脚蛇原地转了两圈,身上毫发无损,“我也没事。” 伏青骨道:“那就好。” 这妖道的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弱?两脚蛇问道:“你当真没事?” 伏青骨轻笑:“你担心我啊?” 两脚蛇被笑得脑门儿发热,“……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伏青骨被它的口是心非逗乐,随后对它道:“法身被破,我暂时无法借用你的肉身了。” 两脚蛇本来想溜,可听出她语气里的焦灼,两只脚却像是被沙子扯住似的,一步也挪不开了,“看在夜明珠的份儿上,我借你五识。”说完,它又补道:“我帮你过后,你还得给我一颗夜明珠,不,两颗。” “好。”伏青骨心头浮起暖意,温柔道:“你要多少,就给多少。” “尽说大话。”两脚蛇被哄得尾巴直摆,随后学着她先前的法子,以灵契为引,借她五识与她通神。“借法!” 伏青骨擦去嘴角鲜血,然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所见又是方才场景。 天雷还在持续落下,最后终于将结界劈开,眼看就要落在女子所产的孩子身上,那女子却扑过去将其挡住。 她不过是一个凡人,受天雷轰顶顷刻间便毙命,倒在了天魔身上。因伤及凡人,五雷阵自毁,灵皋连遭阵法反噬,喷出几口鲜血后,也倒在了地上。 伏青骨见此情景,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丝灵光,正待她深究,却被两声啼哭打断。 “白虺,过去看看。” “你叫我什么?” “白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可谁都没说过!” “我知道的多着呢,以后有机会慢慢告诉你。”伏青骨催促道:“快去看看。” 白虺伸长脖子望了望,见前方没了动静,才撒开两只脚拖着长尾,跑到死去的女子面前。天魔被女子压住,看不清是个什么情景,白虺探出尾巴卷住女子的胳膊,费力地将她拖到一旁。 待它回头看清天魔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伏青骨也被震住,“这是……连体婴?” 只见两个赤裸的婴孩背连着背卧在沙窝之中,两个婴孩张着血红的嘴,哭得撕心裂肺。伏青骨从一名婴孩身上,探到了三郎的气息,随后又将目光汇聚到另一个孩子身上。 不必说那便是巫危行了,可奇怪的是,伏青骨并未在那个婴孩身上发现魔气。 一柄剑从空中射下,插在了灵皋面前,灵皋抓着剑爬起来,蹒跚的走到天魔面前,当他看清楚天魔的样子后,神色也不由得一变,随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就要将天魔诛灭。 可就在他要将剑刺入婴孩体内的瞬间,却猛地将剑收回,因为他也发觉了其中一个婴孩身上并无魔气,若是这一剑刺下去,天魔不一定会死,可这个婴孩却肯定会丧命。 伏青骨看得出,她的师父犹豫了,也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决定。 果不其然,灵皋收了剑,然后咬破自己的中指,以精血炼出一道封印,然后将封印打入了拥有天魔血脉的婴孩体内。 “三郎!”伏青骨忍不住呼唤,一道白光自那婴孩体内飞出,朝伏青骨飞去。 “什么玩意儿?”两脚蛇望着那道光,又看了眼灵皋和天魔,然后追着光冲破无形的结界,回到了伏青骨身旁。就在白虺离开结界的同时,结界内的一切瞬间消失,片刻后,灵皋抱着个婴孩,从结界中走了出来。 伏青骨的目光落在那婴孩身上,却发现竟只剩下了一个。 不,不是一个。 婴孩背上有个圆圆的凸起,那是被灵皋封印的天魔。 灵皋脸色苍白,嘴角还沾着鲜血,一副随时都要归西的模样,伏青骨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关切道:“师父,你怎么样?” “为师没事,死不了。”说完,灵皋将婴孩塞给伏青骨,然后身子一晃,栽倒在了沙地上。 伏青骨看着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眼地上的师父,顿时陷入了沉默。 三郎出现在伏青骨身旁,神色复杂地盯着她怀里的孩子,白虺被忽然出现的三郎吓了一跳,喊道:“这死鬼是谁?” “嗯?”三郎低头看着脚边蹦跶的虺蛇,也十分意外,然后对伏青骨问道:“这是白师兄?” 伏青骨点头,俯身将自家师父翻了个面,以免他被捂死。 灵皋喘了口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清眼前的徒儿后,忽然出手点在她额头。伏青骨眼前一黑,耳边和脑子里传来三郎和白虺的惊呼,随后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已经离开幻境,回到了识海之中,且正躺在三郎怀里。 “青骨,你醒了。” 伏青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却对上了一颗蛇头,她伸手将趴在自己脸上的两脚蛇撕下,然后从三郎的怀里坐了起来,谁知眼前一花,又倒了回去。 “别动。”三郎接住她,说道:“你在先前那幻境中伤了元神,先歇息一下。” “你都知道?” “嗯。” 想起幻境中的场景,伏青骨陷入沉思,难怪她初入幻境时觉得陌生,原来是被师父封印了这段记忆。 那是天魔复生最初的情景,女子所产下的便是天魔,而她师父将天魔封印,并将其带回了雷泽,成为了后来的巫危行。 天魔本是连体双生,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她不得而知,但伏青骨想起在浮屠境与巫危行交手之时,他对三郎厌恶的模样,便知两人颠倒身份的过程,定然十分残酷。 但无论往事如何,如今的巫危行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魔头,他非死不可。 “喂!”白虺钻到伏青骨胸前,拿尾巴指着三郎,怒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死鬼是谁呢!” 伏青骨回神望向三郎,沉默片后说道:“他是三郎。” 第252章 阴差阳错 巨龙翱翔九天,俯瞰山河秋色。 白藏挥开一团云雾,指着前方金黄一线喊道:“快到炎州地界了!” 巨龙加快速度,疾驰向前,它背上的修士们差点被狂风吹飞,连忙抓紧它的鬃毛。突然,青龙刹住脚停在了半空,修士们纷纷撞在前方之人的背上,白藏没抓稳,被撞了出去。 他御剑而起,飞到青龙面前问道:“白师兄,怎么了?” 白虺望向炎州的西北方,总觉得那里有股奇怪的气息,它本不想理,可那奇怪的气息里却裹挟着一丝熟悉的灵力。 妖道的灵力。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小白!” 白藏翘首望去,惊喜道:“师父!”剑阁弟子们也纷纷回头,“师父”“师叔”的叫了起来。 来人正是夙重,远远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上百名仙盟弟子,跟随白藏的各派仙盟弟子们也纷纷前去与自家仙长师兄弟们汇合。 场面一时热闹起来。 夙重打量白藏,他虽然收到徒儿的传信符,知道其突破了修为,可真正看到还是觉得欣慰。 白藏许久不见师父,此时意外相会,很是欢喜雀跃,“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为师正好在沙陀寺,收到谪戌的传信,得知你们往这边来,专程在此处等你们。” “掌门师伯还没找到吗?” “嗯。”夙重问道:“少谷主和药王谷如何了?” “少谷主伤情稳定,只是还没醒,药王谷也没事。” “此次多亏了她。”虽说小白是为她才去的药王谷,可若不是她,自己这个傻徒儿恐怕已经没命了,更不会这么快突破元婴,都是机缘造化。“待诸事了解,她身子好些,你便去接她来剑阁做客。” 白藏笑嘻嘻地点头,“好!”不过随后他又担忧起来,“掌门还没找到,伏师姐又被抓走,师父和各派仙长们可想出了什么办法搭救?” “能有什么办法,只有集各派之力强攻,击破炎州。”仙盟与魔族这一战,终是没法避免,即便不为凌霄,不为伏青骨,为着苍生、百姓,都该将这个祸患除掉。 “我跟师父一起,还有白师兄,师父不知如今白师兄……”白藏回头一看,却不见苍龙身影,“咦?白师兄去哪儿了?” “你是说方才那位龙君就是白德?”夙重惊讶过后,指道:“它往西北方去了。” 白藏朝西北方望去,却没看见龙影,“他去那边做什么?不救伏师姐了?”随后又觉得不对,他们是来救伏师姐的,白师兄不会无故离开,除非……“师父,我跟去看看,你们先走,我找到白师兄再来跟你们汇合。” 夙重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飙远,他哼道:“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脸上却浮起笑容,随后对同行众人喝道:“继续前行!” 众人遂继续往炎州飞去。 苍龙循着气息,飞到一处荒野,然后撞上了一处结界,发出轰然巨响。 什么玩意儿? 他化为人形飘落在地,挥手击出一道灵力,前方结界竟没被打破,只是震动两下泛起一阵灵波,将他的灵力化去。 透过灵波,他隐约看清了结界中的情形,惊奇道:“竟然是这个地方?”结界中显示的景象,正是海晏图中的秘境,难怪会有妖道的气息。 世间能开辟秘境之人,除了神便是化神境大圆满期的大能,且秘境一旦被圈禁,除了受封的上神之外,没有秘境之匙根本打不开,恰巧,他才拒绝了封告。 海晏图印便是这秘境之匙,而印在死狐狸手中。 “嗷!”白虺正查看结界,白藏却忽然撞了上来,然后头晕眼花的摔在他面前。 “都是元婴修士了,能不能稳重点?”白虺上前将人拎起。 “……”白藏眼冒金星,却不耽误翻白眼,“你刚才不也撞上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白虺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看见了你还撞?” 白藏捂住流血的鼻子,瓮声瓮气道:“这不是没刹住嘛。”他定了定神,朝结界里头望去,却只看见一团迷雾,“这是什么地方?” 白虺讶异道:“你看不见?” 白藏点头。 “看来修为还不够。” “……”就你修为高!白藏问道:“难道伏师姐被关在里头?” 白虺摇头,“没有,不过我跟她来过此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海晏图……嗯?”这该死的天道,又不让他说,这有什么好瞒的? “白师兄,你说什么?”白藏只看他嘴皮翻动,没听到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被撞糊涂了,问道:“那伏师姐会不会就在这里头?” “不在。”这海晏秘境中封印着天魔,即便能破也不敢随便打开,况且妖道不在也没必要打开,白虺对白藏道:“走吧。” “不进去看看?” “你能进还撞一鼻子血?” “你也不能进?” “你找打是不是?”白虺撸起袖子作势要捶人,却忽然瞥见结界中出现了一道人影,立时僵住。 白藏抱头躲,却见他举着手,神色古怪地盯着结界里头,也不看到了什么。 “白师兄,怎么了?” “他怎么会在那儿?” “谁?”白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仍然只看见了一团迷雾,“什么人?” 白虺走到结界边缘,伸手往结界中一点,结界再次震动,那人似有所感也结界这边走来,那是一个少年,模样跟他有几分相似。白虺看向少年额头,竟在他额头上看见了一枚熟悉的印记。 魂契。 少年的眼神沉静,双眸中透着让白虺熟悉无比的清光。 白虺用眼神描摹那道魂契,觉得眉心隐隐发烫,堕神之劫后,他的魂契便消失了,可此刻却隐隐有所感召,他伸手摸了摸额头,随后闭眼将一丝元神汇聚于额心。 化为人形后,他的逆鳞便隐藏在眉心,而逆鳞也正是他原本与伏青骨结契时的献祭,在大壑之时,也是这片逆鳞让他重获新生。 此时,他将元神注入逆鳞之内,想着身陷混沌之时,伏青骨对自己的召唤,他在心头应答,“妖道,我听见了,你在哪儿?” 逆鳞被触发,残余其中的雷元被白虺那一丝元神击出,随后在他额头结出一枚闪电形的契印。 “白虺。”他猝然睁开双眼,对上结界内少年的目光。 少年朝他伸出手,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触碰少年的指尖,紧接着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了结界之内。 糟糕! “白师兄!”白藏见白虺被吸入结界,连忙扑过去,却一头撞在了结界之上,“白师兄!白师兄,你听见了吗!” 白虺的声音在结界内响起,“小白,快走!” “白师兄?”白藏听见后,连忙召来三尺水刺向结界,却被猛地弹开。 “蠢蛋,不是让你走吗!”白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结界内传来。 可白藏又怎么能弃之不顾?他翻身爬起来召出剑阵朝结界轰去,谁知那结界却猛地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巨坑。 白虺竟将结界内的一切都给挖走了! “白师兄!”他朝巨坑大喊了几声,被风灌了几口沙子,他焦急地四处搜寻,却没再见那结界,也没看到白虺的身影,“师父!师父还没走远,让他们一起找!” 白藏立即召来三尺水,朝夙重追去:“师父,救命啊——!” 他走后不久,一名黑衣人自黄沙中走来,然后在看见白虺留下的大坑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来人!”他一声号令,无数魔修立即出现在大坑四周,他咬牙切齿地下令,“赶紧去给我查,是谁将魔眼盗走了!” 魔修立即领命,“是,尊主!” 此人正是巫危行,他不甘心地盯着那个大坑,阴沉道:“看样子计划只能提前了。” 忽然,炎州与沙洲交界之处传来巨响,紧接着空中的结界出现裂痕,他冷笑一声,“来得正好。”随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白虺被拉入结界才发现,那少年只是伏青骨和他残留在秘境中的灵力凝聚而成,魔眼操控这些灵力凝结成幻象,然后再以他的灵力和执念为媒介,将他拉入了这结界之中。 真是阴险狡诈! 刚才白藏不走,难保会不会被吞入结界中,所以他干脆劈开虚空,将整个秘境都给传送了进去,只是自己暂时也被困在了这秘境之内。 他盯着那幻象,觉得有些奇怪,魔眼为何会化为这副模样来引诱他?他自会化形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个形态,可偏他又觉得这副模样毫不违和,甚至有些亲切,真是见了鬼了! 白虺挥手将幻象打碎,然后将灵力收回体内,他不想自己和妖道的灵力被这魔眼侵蚀。 秘境之中黑气弥漫,魔眼化出无数魔兽与魔修朝白虺攻来,这些乌合之众自然不是白虺的对手,但魔眼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将他降服,而是为激发他的灵力,为它所用。 白虺发现它的企图,只能自封灵力,将修为压制到一成,结果就是被魔修和魔兽追得四处跑。 真是没天理了! 他看见远处的凌云殿,飞身掠入其中,找到通向第一境的阵法,立即将其催动,然后钻了进去。 空间霎时倒转,他来到第一境,在魔气追出来之前,将阵法关闭。魔气撞在阵法之中,化为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将他盯住,白虺被看得火起,立即结印在阵法之上又加封了一个封印。 ‘滋’,魔眼被封印烫得冒出黑烟,秘境内立即响起尖利的惨叫,魔眼霎时退开,化作黑雾急速褪去。 白虺冷笑一声,“让你算计本大爷,本大爷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结界消散,封印化为图腾,将整个凌云殿覆盖,白虺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地上,“跑了大半天,可累死本大爷了!” 他打量四周,看见四周有死狐狸和老秃驴布下的结界,这些结界倾注了不少灵力,若是强行突破,老秃驴和死狐狸不死也重伤,况且他也无法保证能将这魔眼给诛灭,若是不慎让它逃脱,恐怕要闯出大祸。 看来如果想顺利出去,还得靠那个死狐狸。 歇够了,白虺来到凌云殿外,外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他用灵力操控海水,在空中化为龙形,谁知那水龙顷刻间便瓦解,仔细一看,竟是被鱼群啄食了! 这秘境之中的天罚,竟还未解开,真是岂有此理! 他只能另想办法,给那死狐狸传达消息,让他放自己出去。 蓬莱,席玉正送素月出海,却忽然察觉海晏图有异动,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素月有些心不在焉,去找两位师兄本是当务之急,可她心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大安宁。她走出几步,发现席玉没有跟上,转身寻去却见他站在不远处捂着胸口,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她连忙大步走回去,问道:“可是有何处不适?” 席玉揉了揉胸口,“没有。”见素月露出怀疑之色,他扬起笑容道:“可能是有些舍不得。” 素月一愣,随即别开眼睛,“我可以多留两日。” “难得你会说这样的话。”席玉拉着她往码头走去,“只是我却不好为一己之私耽搁你。” 素月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住。 他顿了顿,转身道:“等救出小师叔和凌霄掌门,诛灭巫危行那个魔头后,我就去找你。”说完,怕她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绝不食言。” 话已至此,素月没有再犹豫的借口,她点头道:“那我等你。” 席玉点头吗,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走吧,我送你去对岸。” “好。” 两人登船出海,一路无话,直到素月看见几艘船往东边行去,疑惑道:“这不是岛上的船么?” “嗯。”席玉看了眼,若无其事道:“弟子们去瀛洲祭祀几位仙长。” 素月见船上的人不少,又问:“怎么去这么多人?” “让仙长们热闹热闹,他们不喜清净。” 素月看着他,歉然道:“我是不是耽搁你了?” 席玉摇头,“没有,我想去随时都可以,这次就让弟子们尽尽孝。” 闻言素月扯了扯嘴角,心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却越发强烈,让她无法真心的笑出来。 船离蓬莱越来越远,最终离开结界,再也看不见那传闻中的海上仙山。 两人伫立船头默默无语,手却越贴越紧,手心也越来越热。 “要到岸了。”席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素月望向彼岸,心头那份不舍越来越重,船即将抵岸的瞬间,席玉唤道:“素月。” 素月转头,唇上传来温柔又冰凉的触感,而席玉的脸近在眼前。 “哗啦!”船锚入水。 席玉不舍退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一路顺风。” 第253章 仙魔之战 识海,幻境。 伏青骨与三郎穿梭在或全或缺或模糊的记忆中,企图找到出去的方法,两脚蛇拖着尾巴跟在两人身后,鼓着一双眼珠子死死盯着三郎的后脖颈。 这家伙是从魔胎中托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妖道怎么会跟魔混在一块儿? 忽然,伏青骨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它,它退后两步警惕道:“干嘛?” “奇怪。”伏青骨摸了摸额头,随后将催动契印,以神识喊了声,“白虺?” 两脚蛇莫名其妙,“我就在你面前,你叫我做什么?被夺舍了?”随后用刀子眼削了削三郎,“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郎虽不知它说什么,却大概也明白它是看自己不顺眼,不禁无奈一笑。 伏青骨将它捉起来,左右看了看,随后摸了摸它额头的那枚契印,它立即晕晕乎乎地将尾巴缠在了她手腕上。 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四脚蛇回来了,伏青骨任它缠在手腕上,有些遗憾地想,出去后这两脚蛇恐怕也要消失了。 两脚蛇尾巴一紧,又被妖道捏住了,它张嘴想咬,可最终却只是在她手指上舔了舔,伏青骨不由得弯起嘴角。 忽然,识海中刮起狂风,将漂浮在四周的碎片,都卷入了风中,无数青色电纹从碎片中溢出,被神蜗的灵力黏合,凝聚成雷元。所有幻境犹如透明的气泡飘向雷元,没入其中,两脚蛇惊讶地发现,这些幻境中竟有一条龙的身影。 它盯着其中一个幻境,一条白龙正在历劫,说是龙其实不大准确,它彼时还只是只白蛟,正在历经飞升之劫。 为何这么熟悉? 它不由自主地朝那幻境飞去,伏青骨看见了,却并未阻止它。 虺蛇是白虺留在她识海内的魂迹凝聚而成,此刻也只是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而已,虺蛇靠近幻境,立即被吸了进去,然后在漫天雷电中,被吸入正被淬炼的内丹之中。 虺蛇只觉自己泡入了一汪温暖的泉水之中,记忆和意识逐渐模糊,在完全陷入沉睡之前,它的眼前浮现伏青骨的脸,呢喃道:“妖道。” 伏青骨的声音犹如泉水,带着融融暖意,“睡吧。” 它努力想睁开眼皮,却最终不敌困意,不舍地闭上了眼睛沉入梦境,在梦中它长出了四肢、龙角,最后飞升成为一条威风凛凛的白龙。 伏青骨看着承载着虺蛇的幻境,被吸入雷元之中,不由得想起她和白虺在荒剑山初遇时的情景,不由得再次感叹,因缘有定,聚散无常。 他如今应该已得封告,飞升成为名副其实的真龙,人世间的一切与他再无关系,包括她自己。 虺蛇的出现,是她和他给彼此最后的慰藉。 眼见所有幻境和碎片都被吸入雷元中,伏青骨转头对三郎道:“三郎,出去等我。” 三郎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青光包裹,送出了识海,“青骨……”两人越来越远,而伏青骨的目光却越发令他熟悉,他不由得伸出手,脱口而出道:“仙长!” 将三郎送出去后,伏青骨化为一道青光,没入雷元之中。 三郎自识海弹出,滚落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四周昏暗,仅有一束光自头顶落下,正照在盘坐前方的伏青骨身上。 他来到伏青骨面前唤了几声,伏青骨却并无反应。 “这里是……”他打量四周,发现此境有些熟悉,“雷鼎。” 他飞向那束光,来到雷鼎出口,被一道结界给挡住,他将魂力注入结界,却被结界震飞。一道声音自雷鼎外传来,“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开的。” “云述?”三郎问道:“这是在哪儿?” “炎州。”云述沉默片刻后问道:“师父怎么样?” “还没醒,巫危行将她封在这雷鼎中,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想成神。”云述语气里带着讥讽,“一个魔居然想飞升成神,你说可不可笑,是不是痴心妄想。”随后他语气一转,变得憎恶和冰冷,“凭他也配?” 三郎知晓自己和巫危行的来历后,却并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这是巫危行痴心妄想,因为他们曾经做到过。他听出云述语气里的疯狂,又问道:“那你呢?你又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云述声音忽然低下去,没让三郎听清他的话,随后凶狠地说道:“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 “可与青骨有关。”三郎语气是少见的冷硬,“你如果还真当她是你师父,便悬崖勒马,设法将她放出去。” 一道魔气击中三郎,三郎立即化为灵光消散。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云述扔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三郎重新凝聚化形,将手伸到唯一的那束光下,光瞬间穿透了他的手掌。这雷鼎能削弱被困者的灵力,如今不知外头情况如何,也不知云述究竟有何打算,若不早点出去,情况恐怕不妙。 他死不足惜,可青骨不能成为巫危行成神路上的踏脚石和牺牲品。 只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试着凝聚魂力,却根本不见效,反倒是雷鼎内残存的魔气和煞气,朝他聚集而来。 三郎猛地撤回手掌,转身望向伏青骨,伏青骨仍没有清醒的迹象。 四周的魔气源源不绝地朝他涌来,围绕在他身旁,他凝视伏青骨半晌,又看了看头顶的入口,最后重新将手伸进那道光束中,催动了自己所剩无几的魂力。 魔气躁动起来,随后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手心,三郎脸色骤变,在刹那间被魔气所裹挟、淹没。 炎州边境,护境结界被夙重与沙陀寺住持联手攻破,仙盟修士与魔族顿时打成一片。 魔族十将化出无数魔兽,将修士们包围,漠雪宗宗主打头,设下冰封大阵,将魔兽们纷纷冰冻,夙重与剑阁弟子接后,结剑阵将被冻成冰块的纷纷击碎。 蓬莱弟子则合设降魔阵、诛妖阵,将扑过来的魔修、魔兽,纷纷困在阵中,黄金台众人则召唤重器,射出带着灵爆符的短枪,将魔族们炸开了花。 浮屠境与沙陀寺僧人,也放下了慈悲,送这些十恶不赦的魔族上西天,最后,药王谷所派出的医疗队则负责防护与救治伤员。 各派通力协作,配合无间,很快就突破魔兽与魔修的包围,十魔见状,联手设下魔阵将众修士困在阵中。 随后又派出心魔、梦魔潜入阵中,对修士们进行诱杀,而就在此时,数道雷光从天而降,劈在了魔阵之上。 蓬莱弟子趁机寻找到魔阵的弱点,集结众人将其攻破。 “风雷即出,伏电千里!”几十名紫袍修士压着巨大的风雷阵从天而降,电光霎时粉碎残存魔阵,然后迅猛地往八方蔓延,将众魔炸翻,低等的魔兽在刹那间化为齑粉,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抗下雷电的魔族纷纷退至远处,众仙门弟子望向来人,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有惊讶的,有畏惧的,有仇视的,也有像夙重一样,毫无波动的。 仿佛他们的到来,本就在意料之中。 夙重看着为首那人,上前礼道:“谪戌仙尊。” 以谪戌为首的紫霄雷府众弟子纷纷回礼,谪戌对众人问候道:“诸位仙友可还安好?” 仙盟的几位仙长都还算客气,可其他门派的长老、弟子,却回应得稀稀拉拉。紫霄雷府助纣为虐给各派惹来的祸事,他们还历历在目,即便如今的掌门换了人,可结下的仇、埋下的恨,并没有那么容易消解。 谪戌并不在意,也没将这些敌意放在心上,本就是封元虚与巫危行作下的祸,与他又没有关联,只是面上还是要过得去,因此他压低姿态,谦和有礼,且神情郑重地又朝众人行了一礼。 “谪戌在此感激各位不计前嫌,前来搭救我派灵晔仙尊,这份恩义我谪戌与紫霄雷府上下弟子铭记于心,来日必将报道。” 訾藐与钟遇也来了,两人上前,拱手朝众人一拜,“多谢各位前来搭救我们师尊。” 紫霄雷府的弟子也跟着行礼道谢。 他们将灵晔给抬出来,众人的表情越发的复杂起来,一人低声道:“咱们来搭救灵晔仙尊,关他们紫霄雷府什么事儿?若不是他们将人抓回去,哪有这事?如今倒是充起自家人来了,真是不要脸。” 谪戌、钟遇、訾藐三人站在前方,都听见了这话,除谪戌外,其余二人脸色皆露出难堪之色。 此时也不是分辩这些的时候,夙重站出来对众人道:“既然来了,便齐心协力扫平这些妖魔,击破炎州,将灵晔仙尊和被困在炎州的修士、百姓们都解救出来。其余的事,后面再说也不迟。” 谪戌对夙重恭敬道:“一切听从剑尊的安排。” 论资排辈,谪戌本在夙重之上,可他却愿意放下身段,奉夙重和剑阁为上,立即博得了剑阁众人的好感。 夙重也没功夫计较他是诚心还是假意,而是看向远处汇聚在一起,准备卷土重来的魔族道:“咱们一鼓作气,先杀他个片甲不留!” 巫危行伫立在远离战场的沙丘之上观战,一道魔气落在他身旁,化为魔使恭敬道:“尊上,我们四处搜寻,都未发现魔眼的踪迹。” “能在我眼皮底下将整个秘境搬走,绝非常人。”巫危行问道:“凌霄的下落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尊上怀疑是他?” “除了上神,这世间能办到此事之人屈指可数,凌霄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枯禅那老秃驴,一个便是灵晔。 灵晔被他封在雷鼎中,枯禅并未来炎州,除了凌霄还会有谁?何况,将秘境挖走这事儿,那个疯子又不是干不出来。 魔使问:“那尊上接下来有何计划?” “去蓬莱。” “那这炎州?” “炎州算什么?”巫危行望着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魔族和仙门修士,“只要魔神现世,别说区区炎州,九州十境于本尊而言也不过是探囊取物。” 魔使惋惜道:“只是可惜了这十将和这些年培养的魔修和魔兽。” “只要能拖住这些仙门修士,也就不算白养,何况想要妖兽魔物,蓬莱不多得是?”巫危行化出一枚黑色印章,“反正山海印就在本尊手中。” “多亏尊上未雨绸缪,先夺取了这山海印,兵不血刃地破了蓬莱的局,否则澹溟老儿和他那三个徒弟,也不比灵皋和他这几个徒儿好对付。” “少废话了。”提到灵皋,巫危行的脸色一沉,吩咐道:“还不快去清点人手,立即随本尊启程。” “是。”魔使本要离去,忽想起一人来,问道:“敢问尊上,云述是否与我们同行?” “带着,必要时能用得上。” “是。” 巫危行摸了摸胸口,天魔之心受凌霄那个混账的千刀万剐后虽并未被毁灭,可所残留的魔神之力,已经被无数次的复生消耗无几。这也是他留着云述的原因,云述的魔心虽远不及天魔之心,却也是集怨而成,且他与灵晔一脉相承,更容易与她融合。 最重要的是,云述心甘情愿为灵晔做任何事。 而他要的就是这份心甘情愿,否则又怎会容许这样包藏祸心之人,留在自己身边? 战场上不断传来雷击与灵爆之声,巫危行望着使用双锤的谪戌,叹道:“当初取出魔耳后便该杀了他,不该一时心软而放过。” 谪戌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存在,御电破阵而来,巫危行冷笑一声,化作一阵黑雾随风沙而逝。 巨锤砸在巫危行方才站立之地,将沙丘夷为平地,谪戌望着黑雾飘散的方向,收回巨锤冷道:“算你跑得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望向远处耸立的赤火宗,召来雷电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赤火宗便被天雷劈得炸开了锅,众魔见老巢被人端了,赶紧回防,却被夙重带人追击,杀了个七零八落。 第254章 美男出世 白虺被结界吞噬,连带着结界一起失去踪影,白藏本说去搬救兵,可在半途却看见一群商旅正在被魔兽围攻。 他无法见死不救,于是御剑而下,将围攻商旅的魔兽诛灭。 一名眼睛犹如两条缝的、看起来像是商队领头的男人,从沙堆里爬起来,不住地朝白藏鞠躬道谢,“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除魔卫道,本是我辈分内之事,大哥不必客气。”白藏扫了一眼几人,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众人纷纷道‘没事’,白藏见他们在魔兽的围攻下,竟只受了些轻伤,心头不禁嘀咕:这队商旅运气还真好。 他问道:“你们往哪里去?” 两条缝道:“我们去沙陀寺。” “去烧香拜佛?” “去供奉恩人。”想起恩人,两条缝习惯性地去薅胸前的带子,谁知却薅了个空,然后连忙往背上摸去,却发现这些日子从不离身的剑不见了,“我恩人呢?” 他四处寻找,最后在不远处的沙子里刨出了被埋了一半的布包,他拍去上头的沙子,庆幸道:“还好,还好,没丢。” 白藏奇怪道:“这就是你的恩人?”看着长长条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正是。”两条缝将布包打开检查,“这是我恩人的剑。” 一听说是剑,白藏便凑了上来,等两条缝解开布包露出剑的全貌后,大惊道:“乾元!”他一把抢过剑,然后抓着两条缝厉声问道:“这剑你从何处得来?” 两条缝被吓了一跳,结巴道:“赤、赤火宗,我们被妖魔掳走,恩人为了救我们,与那妖魔同归于尽,最后只剩下这把剑。他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想将这把剑送去沙陀寺供奉,好让他早日投胎托生。” “同归于尽?”白藏身子晃了晃,脸上逐渐失去血色,难道掌门师伯真的死了? 两条缝见面前的少年这般反应,问道:“少侠认识这把剑?” “这是本派掌门的佩剑。”白藏定了定神,“掌门师伯修为高深,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陨落。” 两条缝回想当时情形,有些不忍道:“可当时他和那妖人,都被炸得粉身碎骨,连遗骸都……” 白藏抚摸乾元,乾元依旧寒光凛冽,气势无匹,就像他的师伯。难怪这些商旅在魔兽的围攻下,只是受了轻伤,就是因为有乾元的威慑和护佑,这些畜生才不敢贸然动手。 他随后又觉得不对,对两条缝问道:“你们何时离开赤火宗的?” “一个月前。” “一个月才走到这儿,可是为了躲追兵?” “奇了!”两条缝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一路追兵就没断过,若不是为了躲他们,早就到沙陀寺了。” 若是人已经死了,巫危行又何必穷追不舍?白藏盯着手中的乾元,心头升起一丝希冀,随后将灵力注入剑中。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然后面面相觑,这是在做什么? 两条缝盯着白藏,暗忖:难道恩人并没有死? 灵力入剑之后,剑身上浮起金色咒文,白藏一喜,是护体封印!当剑修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会分出自己元神注入命剑当中,淬炼出剑灵,来提升自身与命剑的契合程度。 当剑修与命剑,修炼至人剑合一之境,剑既是人,人既是剑,既然剑身上会出现护体封印,便是说他家掌门师伯此刻就在剑中。 只是这护体封印难破,只能设法唤醒师伯,让他自行解开,白藏继续将灵力注入剑中,但过了大半个时辰,剑却依然没动静。 两条缝有些失望,然后对白藏安慰道:“少侠,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恩人确实是死了。” 其他人也纷纷叹气。 两条缝继续道:“你既是他的弟子,这把剑便交给你带回去,安葬也好、供奉也罢,也算了了咱们一桩心事,没有辜负他以命相护。”他们也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事关本派修炼之机密,他们又是凡人,不宜透露过多,于是白藏对他们说道:“剑交给我就好,你们快走吧,此处不太安全。”想了想,他又炼了几道护身符,分别打入几人体内,“我另有要事在身,不便护送你们出沙漠,这道护身符可保你们不被妖魔侵身,你们自己保重。” “好,好,多谢少侠。”两条缝又朝他手中的剑一拜,“多谢恩人。”其余人也纷纷对剑跪拜。 白藏代凌霄对众人回了一礼,提醒道:“近日都别再往炎州去,离得越远越好,快走吧。” 两条缝连忙招呼同伴们收捡四散的行李,然后对白藏告辞,“那我们就告辞了,少侠保重。” 白藏点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人消失在沙丘尽头,白藏才继续给乾元输入灵力,只是仍旧没有反应,他不禁晃了晃剑身,哀求道:“掌门师伯,你快醒醒吧,再不醒我的灵力可就支撑不住了。” 乾元依旧没有动静。 白藏捧着它思索半晌,最后想出个笨办法,既然是护身封印,那是不是只要攻击封印,就能将人唤醒? “不如试试。”白藏召出三尺水,然后将乾元抛向空中,随后用尽全力一剑朝它劈去。 剑锋相交,两把灵剑同时发出铮鸣,随后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乾元中爆发,将白藏和三尺水弹飞。乾元震动起来,护体封印自剑身浮出,围绕着剑飞速转动几圈后被一道剑气击碎,化为灵光消散在空中。 白藏从沙堆中爬起来,喷出一口鲜血。 乾元通体发出金光,然后化为人形,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来到白藏面前,带着一丝散漫道:“我道是谁没事找死,原来是你这小家伙。” 白藏抬头,望见了一张熟悉的俊脸,他欢喜道:“掌门师伯,你果然没死!” “哪儿那么容易死?”凌霄打量他,挑眉道:“哟,修为精进不少嘛。” “说来话长。”白藏想起白虺和结界,既然遇到掌门师伯,也就不必赶去找师父了,“师伯,我有一事想找您帮忙。” 凌霄叉腰,歪头道:“这么凑巧,刚醒就有事等着我?” “等着您的事还多着呢,您先跟我来,我边走边告诉你。”白藏准备御剑,可却因灵力耗尽,无法催动三尺水,只好眼巴巴地盯着凌霄。 凌霄叹气,随后上前抓着他的肩膀,问道:“去哪儿?” 白藏刚指了个方向,手还未放下,人已腾空,凌霄拎着他转瞬便至天边,白藏看着远方大坑,叫道:“就是那儿!” 两人来到大坑上方,凌霄问道:“你砸的?” “……弟子没这能耐。”白藏将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讲给他听后,说道:“我想让师伯帮忙救白师兄出来,可此时却不知他在何处。” “教你们的追踪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凌霄教训了一句,随后单手捏诀,在大坑中布下追踪阵,几道不同地气息霎时浮现在阵中,凌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白藏见他神色复杂难解,问道:“掌门师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连你也找不到?” 凌霄睨道:“结界里是什么东西,你真没看清?” “没看清。”白藏回想稍时,说道:“不过白师兄说他和伏师姐曾到过结界中。” “那就没错了。”凌霄眉头一松,“此处应该就是灵皋仙尊当初开辟的海晏秘境。” “海晏秘境?”白藏并不知海晏图一事,也未曾听说过这秘境,他问道:“秘境里有什么?” “天魔之眼。”追踪阵中的气息聚集在东方,凌霄对白藏道:“走吧。” “去哪儿?” “蓬莱。” 怎么忽然要去蓬莱?难道白师兄将那什么秘境传送到蓬莱去了?白藏想起伏青骨,对凌霄道:“伏师姐被魔族去了炎州,师父和各派修士正前往营救,我们不去跟他们汇合吗?” 凌霄早已经察觉炎州内发生的冲突,却并未打算去支援,“仙门百家联手若是都不能将赤火宗拿下,那岂不是太无能了?” 既然海晏秘境消失,巫危行想要取得天魔之眼唯一的办法便是夺取海晏图,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巫危行却并没出手,只怕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人早已不在炎州。 那厮手中有山海印,东海之中又镇压着数以万计的妖兽、魔族,他若是利用山海印破除山海伏妖阵,操控妖兽,席玉也不知能不能抵挡。 还有素月,也不知她的伤好没有,还在不在蓬莱。 凌霄对白藏道:“你身上可有传送符?” 白藏摸了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咒,“还剩一张了。”这还是蓬莱的师兄给他的。 凌霄接过传送符,哼笑道:“一张足矣。” 寻常弟子用传送符,所传送的范围和距离有限,可他是凌霄。 凌霄将灵力注入传送符,一个传送阵立即出现在二人面前,凌霄带着白藏,掠进了传送阵中。 东海之滨,席玉目送素月御剑离去,直至她的人影缩成针尖似的小点,才驱船离岸返航。船穿过结界,他将船舱和甲板上的妖兽都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道:“你们都走吧,离开蓬莱,跟着岛上的弟子们去瀛洲,越快越好。” 妖兽们朝他拜了拜,随后纷纷化为海兽,跳进了海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席玉以灵力催动客船,独自驶向蓬莱,海面风平浪静,烟波浩渺,蓬莱岛隐在波涛云雾之中,那般与世无争,却又危机四伏。 船驶向码头,席玉远远看见码头上立着三四十人,都是岛上的长老和他们的师兄弟。 罗华身着掌门袍服,打扮得比以往隆重,席玉远远瞧着他,仿佛看见了上届掌门的影子。 船抵岸后,罗华仰头对席玉道:“弟子们皆已前往瀛洲,长老和师兄弟们,执意留下与你我一同守岛。”说完,他又补道:“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自己发现,然后坚持要留下的。” 席玉目光扫过众人,师兄弟们自不用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是当初立下的誓言。 但这些长老,都是被这大大小小的降魔伏妖阵法给耗干了修为,油尽灯枯、垂暮苍苍,他们本该隐世清修,不受纷扰地度过余生,此时却还要站出来,为蓬莱耗尽最后一点血肉心力,让席玉心头那点隐恨不禁又翻起了暗涌。 他朝长老们深深一礼,“是席玉没用,让大家受累了。” 一名鸡皮鹤发,须发皆白的长老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身为蓬莱弟子,守护蓬莱境、镇压妖兽是你我共同之责,人不死则不退,这是规矩,也是我蓬莱理应践行的大道。” 席玉握紧拳头,眼眶发热,他抬头看着这些人,想着瀛洲的弟子们,暗道:蓬莱的厄运,不该再继续了。 “你若没用,那我这个做师兄,当掌门的岂非一无是处?”罗华上前两步,转身对众人道:“我罗华以蓬莱掌门之名起誓,誓死守护蓬莱境,与蓬莱共存亡,再传掌门谕令,既然大家选择留下来,那便生死与共,同面风雨,不死不退。” 众人齐声应喝:“谨遵掌门谕令!” 席玉深吸一口气,朝罗华拱手道:“席玉谨遵掌门谕令。” 罗华问道:“师弟,接下来你有何部署? ” 席玉抬头望向空中,感受到山海伏妖阵流转的灵力,那是他的师祖、师父还有两位师伯毕生之修为,他不能让他们的心血白费。 “事已至此,我便不瞒各位了,我派失盗至宝已落入巫危行手中,山海伏妖阵已无法再抵挡魔族入侵。” 众人听后,神情变得凝重。 罗华说道:“此前我已派人前去通知沿海各村里长,提醒村民、渔民今日不要出海,禁止开海市。府衙那边也派人去通报,让官府派兵驻守、巡卫,派去的人也驻守在各州府,布下结界以防妖魔入城。” 席玉暗忖,难怪他送素月上岸时,海上、岸上一个人也没见着,原来是师兄早做了安排。 “光做这些远远不够。”一旦蓬莱失守,这海底镇压的妖魔,顷刻间便能将整个青州覆灭,席玉对长老们说道:“我想请诸位长老,分别前去四方海岸设下杀阵,只要妖魔上岸一律将其格杀。” “好。”众长老立即合议,然后三两结队,辞别众人后,分别前往各方海岸。 席玉又对罗华道:“师兄,你带其余师兄弟前往蜃境,看守结界,保护神蜗不受妖魔侵扰。” “蜃境之内有守境人,我留在此处助你。”罗华皱眉,“你别想支开我。” “守境弟子人手有限,若山海伏妖阵真的被破,恐怕难以抵挡妖魔的攻击。”席玉神色一软,“我也并非是想支开师兄,蜃境之中,除神蜗之外,还有对我和整个蓬莱境都十分重要的东西,只有交给师兄我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什么东西?”罗华疑惑,他怎么没听说过。 “一线生机。” 第255章 生死之战 白小缺化为梵行混出禅院,顺利下山。 离开浮屠境,她抽出体内血封中的一丝精血,借其感知到了伏青骨的方位,然后迅速赶往炎州。 途中,她遭到不少同类觊觎,反击后发现花鬘与封印并未作出惩罚,于是心安理得地将其吞噬,或是夺其内丹。甚至故意释放出自己的气息,引来妖魔,对其狩猎。 越靠近炎州,妖魔越多,待她行至炎州边界,原本干瘪的小兜子,已经变得鼓鼓囊囊。此刻,她正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打嗝一边朝前走,方才吃了一群沙虎,有些撑得慌。 白小缺攀上一座沙岩,望向远方,一阵风卷来浓烈的血煞之气,差点将她冲翻。 前方有战场。 她咂着嘴,有些遗憾的拍了拍肚子,吃不下了,何况除血煞之气外,风里还夹杂着各种强势的灵力,若是自己冲上去,指不定会遭到那些修士的围攻,还是不去为妙。 忽然,她察觉一股魔气朝这边袭来,她嗅了嗅,发现是自己打不过的那个魔头,立即收敛气息,隐入沙岩当中。 待魔军过境,她从沙岩中钻出来,然后悄悄跟了过去。 巫危行来到青州,却见青州各城遍布结界,便知道蓬莱对自己的到来早有预料。他也不意外,席玉虽能力不及他师祖澹溟,可智计却毫不逊色,他既料定自己会夺取海晏图,必然会有所防范。不过,这些防范在他眼里,无异于一张薄纸,轻易便能撕破。 但他并不急在这一时,待夺回魔眼之后,整个青州和蓬莱境之中的生灵,都会成为魔神复生归位的祭品。 黑云漫过过青州,来到东海之滨,东海上大雾弥漫,不见蓬莱踪影。 巫危行一行落在岸上,魔使派出几只魔兽潜入海中打探,可魔兽刚一入海,便发出惨叫,化作了一滩黑水。 “水中有降魔阵。”魔使再派几名翼兽飞入雾中巡视,翼兽却一去不返,“海上有迷踪阵。” 云述沉默地站在巫危行身旁,见他目光扫来,缓缓走到海边,在手中结出一个黑色雷丸,然后将其拍入海中。雷丸在海底炸开,黑色闪电立即爬满整个海面,紧接着海底不断传来震动,降魔阵纷纷被瓦解。 海上的迷雾被闪电劈开,却又很快聚集在一起,甚至比先前更加浓重。 云述回到巫危行身边,告罪道:“属下无法破解这迷踪阵,还请尊上恕罪。” 巫危行淡淡道:“退下。” 云述退到巫危行身后,一旁的魔使冷眼盯着他,“废物。” 他也没给好脸,“有本事你上。” 巫危行余光扫来,二人立即息声,魔使欲派魔修再探,却被巫危行抬手阻止,“再探也只是耽搁时辰而已。”他化出幽人,被一团魔气托起,盘坐海上然后奏出一曲《破阵》。 琴曲荡开,茫茫白雾犹如海潮骤退,露出一望无垠的海域,蓬莱便浮在海天相接之处。 一曲终结,几只魔兽跳入水中,化为巨龟、海蟒浮在海面,巫危行抱琴落在一头黑蛟之上,驱使着它朝蓬莱而去,众魔也齐齐跳到巨兽的背上,跟随前往。 可行至不远处,海中忽然掀起巨浪,朝他们倒来。 琴音再次飞出,音刃化作长刀将海浪劈开,黑蛟刮起旋风,将海浪搅碎,众魔霎时被海水浇成了落汤鸡,唯有云述及时撑开结界,身上清清爽爽,滴水未沾。 魔使正想挤兑两句,却惊恐地发现前方的海面忽然断开,海水轰隆隆砸向海底,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断海术!”云述怔然,蓬莱的禁术之一,已许久不曾现世。 他抬头望向断崖对面,只见一名白发老者孑然而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随着老者双手印法变幻,他身后接连浮现八个阵法,此八阵随后又以他为中心,结成一个接天连海的大阵,挡在他们面前。 “遽魂大阵。”山海阁以断海术和遽魂大阵闻名的,唯有燕渡真人,传闻他早已经陨落,却不想今日会出现在此。 云述看向巫危行,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将燕渡放在眼里。 黑蛟在断崖前腾空而起,云述所乘的巨龟险险停留在断崖前,让龟背上的众魔虚惊一场,而旁边的海蟒却被海流扫落。海蟒背上的魔修、魔兽,纷纷腾空而起,却连同海蟒一起,被山崖下窜出的铁索穿透拽了下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最终被洪流淹没。 燕渡传声道:“要想渡海,先过我这关。” 魔使吹响骨哨,十几头魔兽化出真身朝燕渡扑去,燕渡双手结反天印,沉声喝道:“流金!”黑红交杂的岩浆化为麟兽挡在燕渡面前,张嘴朝扑来的魔兽喷出赤金色的火柱。 火柱中夹杂着岩浆,沾者即焚,十几头魔兽顷刻间被点燃,哀叫着冲进海里,却被海水冲下断崖。 上下皆难逃一死。 死了这么多魔兽、魔修,巫危行却连眼都没眨,他对燕渡说道:“你是老前辈,本尊应当敬你三分,所以给你留个全尸吧。” “猖狂!”燕渡知道这魔头不好对付,也知道自己这风烛残年之躯无法将人留在此处,却是打定主意能阻一时便阻一时,能损其一分便一分,为席玉和各方争取更多的布防时机。 他本就大限将至,又何必惜这几寸垂垂光阴,不如轰轰烈烈地战一场,此生也算了无遗憾。 巫危行也不多废话,他驱使黑蛟上前,黑蛟卷起数道水柱,冲向麒麟。麒麟喷出岩浆应对,水火相击,迸发阵阵水雾,黑蛟甩动尾巴招来狂风暴雨,将流金冲散,老者身后八阵之一碎裂,麒麟也随之消失。 云述暗自皱眉。 眼见黑蛟即将越过断崖,燕渡同时催动两个阵法:“石仙、沼鼍!”一尊持剑仙女像自阵法中飞出,挥剑斩向黑蛟,黑蛟闪躲,却被扑过来的鼍兽一口咬住了尾巴。鼍兽咬合力惊人,它在空中转动身子狠狠撕扯,竟将黑蛟的尾巴生生撕掉了。 石仙趁机攻上前,斩去黑蛟四足,它立即朝断崖下栽去。 降魔阵的锁链犹如罗网将它和巫危行罩住,巫危行微微拨动琴弦,无数音刃射出,将锁链切断。 石仙与鼍兽朝他压来,音刃立即聚合,挡在了他头顶。 鼍兽与石仙皆有千钧之重,音刃被撞碎,巫危行抬头,在即将被砸中之时,瞬间消失在了黑蛟的背上。黑蛟被鼍兽砸向深渊,很快化为一簇血雾,随水汽升腾而起。 魔使号召魔族攻向燕渡,石仙回防,却撞上几根极细的琴弦,瞬间被肢解,坠入断崖。 燕渡吐出一口血,随即催动剩下的所有阵法,召出藤杀、赤鳞、鲟虎、毒?、顒鸟,与围剿而来的魔族厮杀。 云述站在巨龟上观战,巨龟一双老眼,慢吞吞地转向他,他脚底无声无息地搓出几道电纹钻进龟壳中,巨龟顿时两眼发直。 巫危行不见了,云述发现端倪,随后小心催动他与巫危行之间的魔契,然后猛地将目光射向燕渡身后。 当心! 云述提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燕渡身后的阵法顷刻间碎裂,巫危行的琴弦穿透他的胸膛,切碎了他的心脏。他四肢顿时萎顿,在空中绵软摆动,犹如一只破败老旧的木偶挂在琴弦上,眼中光芒随之褪去,头颅重重地垂在了胸前。 他死了。 巫危行收回琴弦,燕渡坠入断崖,断崖瞬间合上,将其吞没。 众魔立即欢呼,巫危行落在云述前方,侧头朝他投来些许余光,云述垂下眉眼,只觉得浑身发寒。 他肯定是察觉了什么。 好在巫危行并未追究,而是下令继续前行。 待众魔离开后,燕渡的尸首缓缓浮上海面。白小缺出现在他上方,盯着他苍老的脸看了许久,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封县那给了她一颗糖的老人,又想起自己所挣得那功德的滋味,于是舔了舔嘴唇,学着伏青骨的样子盘坐在老者身旁,为他超度起来。 随着超度咒语的传开,海面上吹起微微金浪,不久后一条金色大鱼出现在海底,白小缺瞪大了眼睛,趴在海面上牢牢盯着它。 见鱼朝自己这边游来,赶紧飞到空中,生怕被它当点心给吞了。 那金色大鱼游到燕渡身下,然后浮出海面,将燕渡驮在了宽阔的背上。 一道金光落下,将燕渡笼罩其中,燕渡的魂魄自肉身脱出,凝成一道透明的身影,他看向白小缺,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激。 “我一生镇压无数妖魔,却不想最后竟是被妖魔所渡。” 白小缺歪头看着他,问道:“妖魔不可以渡人?” 燕渡朗然一笑,“当然可以。”说完,他朝白小缺一礼,道了声“多谢。”,然后随金光消散在空中。 金色大鱼驮着他的尸身,往瀛洲游去。 白小缺望着大鱼离去的身影,松了口气,随后眼前一花,面前便多了团金色的光芒。 “功德!” 她伸长脖子,一口将那金光给吞下肚,然后拍了拍暖暖的肚皮,朝巫危行追了上去。 席玉迎风立山海阁之顶,他掏出海晏图印将其抛向半空,然后注入灵力。海晏图印被催动荡开阵阵灵波,山海伏妖阵自空中显现,犹如华丽而又布满杀机的穹顶,将整个蓬莱罩在其中。 海晏图印朝山海伏妖阵射出一道灵光,灵光没入阵中,原本缓缓转动的山海伏妖阵一顿,席玉眼眸微缩,随即念起咒语。冲入山海伏妖阵中的灵光顿时化为咒文,飞快朝四面爬去,而席玉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等到咒文将整个山海伏妖阵覆盖,他才撤回灵力,收起海晏图印。 忽然,天际飞快地划过一道黯淡的星光,他盯着那星光隐没之处怔忪良久,然后盘腿而坐,将所有灵力汇聚于丹府之中。良久后,一团清透的白光自他丹府飞出,他摊开右手,那团白光飘进他手心,亲昵地蹭了蹭。 “去吧。”他将白光托起轻轻一送,那团白光飞向上空,没入了山海伏妖阵。 山海伏妖阵震了震,然后朝之前相反的方向重新转动起来,强大的灵威压下,席玉的衣发被吹动,原本如墨的发丝,逐渐变得花白。 他平静地眺望远方,盯着停泊在海面的云朵,忽然想起自己刚入蓬莱时的情景。 当初,他只是牙人手中一个待售小奴,因为不想说讨好买主的话,被牙人拿鞭子抽得满地滚,是师父谢晦路过,用一颗珍珠从牙人手中买下了他,然后将他带到了蓬莱。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座传闻中的世外仙岛,它看起来就像世人所想象、传颂那般,宁静祥和,不沾半点世俗烦忧,可上很快他便发现此处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美好。 在蓬莱住下的头一晚,愤怒的嘶吼、恶毒的诅咒撕碎他了的美梦,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他躲在角落里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耳朵,逼得他几欲发狂。 熬到天亮,他将此事告诉被派来照顾他的罗华,可罗华却说岛上晚上向来都很安静,并没有什么怪声。问了别人,别人也都说没听见,这让他惴惴难安。 罗华安慰他,说他是到新的地方不习惯而产生的幻觉又或是做的噩梦,并答应晚上陪着他睡。到了晚上,那些可怕的声音再度将他淹没,而罗华却毫无知觉。 他叫醒罗华,问他有没有听见那些怪声,可却只看见罗华张嘴而听不到他的声音。 罗华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那些嘶吼和咒骂之中。 他疯了,他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他每晚都会听见那样可怕的声音,可他不敢再告诉别人,怕被赶出蓬莱,被送回牙人手中,于是夜夜强忍。惊惧惶恐之下,他发起高烧,一病不起。 迷糊中,他感觉谢晦来看自己,过后他又谢晦被带到一间大殿,见到了一位慈祥的老者,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祖。 “这孩子天生灵体,所以能感觉底下那些东西的存在,难为他忍了这么久。”老者温热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道:“孩子,睡吧,有我在什么也不怕。” 老者话一落地,他的世界重归于静,所有的怪声都消失了,他在老者的温柔抚摸中流下热泪,坠入黑甜的梦乡。 过后,老者将他留在了身边看护,一老一小同吃同住,他逐渐对蓬莱和山海阁熟悉起来,也知道了蓬莱底下和周围的海底,镇压着数不清的妖魔。 他所听见的那些怪声,就是那些妖魔发出来的。他问师祖,为何只有自己能听见妖魔的声音,师祖却只是摇头叹气。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师祖那一叹,是欣慰、是无奈,也是不忍,因为师祖那时便知道,蓬莱这一切终将压在他肩膀。 席玉朝那朵闲适的云伸出手,风却将一缕花白的头发送入了他手中,他盯着发丝愣了愣,随后将手收回。 那朵云太远了,并不属于他。 它属于蓬莱的所有生灵,而守护这些生灵,是师祖交付给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 第256章 奔山赴海 在接连斩杀五名挡路的山海阁弟子后,巫危行与众魔终于抵达蓬莱岛海域。 驮行众魔的魔兽,在蓬莱护岛结界前驻足不前,魔使向前击出几道魔气,结界立即显现,将魔气震碎。随后,众魔头顶传来巨响,金色阵法带着强大的灵压和威胁在头顶铺开,让众魔打心底里升起一股畏惧。 “这就是山海伏妖阵。”巫危行不禁感慨,即便他知道山海阁通晓阵法咒术,也难免为这恢弘绮丽、威势逼人的阵法而赞叹。 众魔抬头望着那阵法,不由得向彼此凑紧了些。 此阵威名无魔不知,传闻只要被镇压在这阵法之下,便永无翻身之日,想当初,羌烙趁山海伏妖阵衰弱之际带魔族围攻蓬莱,结果失败了不说,还让无数同族消亡于此阵之中。 消息传开后在魔族中掀起轩然大波,使魔族对山海伏妖阵畏惧更甚,而山海阁在那一战后,联合各派围剿魔族,成为了妖魔最惧怕,也最想除之而后快的门派。 如今他们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众魔望向巫危行,忐忑的表情中夹杂着些跃跃欲试,今日有尊上亲自出手,覆灭山海阁定是手到擒来。 巫危行低头看着脚下深不可测的大海,感受着镇压在海底的妖魔因他的到来而发出的臣服的吼叫与求救。 山海祭那夜,被羌烙释放出的妖魔,只是山海阁所镇压的妖魔中的一部分,那些上古巨兽、大妖囚禁在更深的海底和蜃境之中,被加诸了重重封印,它们才是蓬莱境真正的威胁,也是澹溟设山海伏妖阵真正的目的。 当年仙门百家结成仙盟,山海阁司掌镇压与囚牢之时,澹溟便料想到蓬莱迟早会有被压垮的一天,因此才会踏遍十境寻找精石,炼制出山海印,创建出这山海伏妖阵。 因为只有凝结着上古神力的精石,才能威慑住这些继承了上古血脉的巨兽大妖,最先领略精石威力的就是巫危行。当初灵皋用精石所炼的海晏图印开辟出海晏秘境,将他体内的魔眼剜出封印其中。 灵皋死后他培植势力,派人潜伏在蓬莱境盗走山海印,本以为蓬莱会因山海印失盗而不攻自破,释放出东海内镇压的妖魔,谁曾想澹溟及其弟子竟不惜以性命为代价,让山海伏妖阵支撑至今。就像当年灵皋宁愿自断仙途,创造禁术活生生剥离他的天魔之躯与自己的肉身合练,在飞升之劫下与他同归于尽那般。 若不是当初他多留了个心眼,在灵皋剥离魔胎之前便夺了如今这副凡人肉身的舍,他仅存于世的一丝魔神之魂,恐怕也要烟消云散。 牺牲自己去成全所谓的大义,这种愚蠢且无谓的举动,一直让巫危行无法理解,因为魔族修炼所奉行的,向来是吞噬、掠夺还有摧毁。不过,也幸亏这种愚蠢之举将澹溟等人耗死,助他加速了仙盟的分裂和七大仙门的衰落,否则此刻他恐怕还不好对蓬莱动手。 如今的蓬莱只剩个席玉尚可堪入眼,但毕竟根基尚浅,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巫危行化出山海印,以灵力将其催动,山海伏妖阵立即响应发出轰鸣,忽然,几道灵光自山海印射向结界,片刻过后,一个可供人出入的通道出现在众魔面前。 这么容易就开了?众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进入。 魔使上前对巫危行道:“尊上,会不会有诈?” 云述双臂抱胸,斜眼讥讽道:“这么贪生怕死?” 魔使冷笑,“你不怕死你先进。” 云述看了眼巫危行,见巫危行也正盯着他,神色一僵,魔使见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去就去,席玉那厮既然要请君入瓮,想必不会这么快动手。 他招来一头魔兽,驱使着它穿过了通道,刚入结界,一道符光便击穿了他和魔兽的身体。 云述和魔兽霎时化为灰烬。 “……”众魔目瞪口呆,连方才怂恿云述入结界的魔使也傻眼了,魔使结结巴巴地对巫危行道:“尊尊尊上!我们还进去吗?要不……改天?” 众魔也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巫危行淡淡扫来一眼,众魔顿时噤若寒蝉,巫危行视线停顿在魔使身上。 魔使咽了咽口水,说道:“属下失言,请尊上恕罪。” 巫危行收回目光,再次催动山海印,借山海印之灵力冲击山海伏妖阵,试图将阵法摧毁。谁知灵力反噬,震起惊涛骇浪,并将他身后的妖魔撞飞一片。 怎么回事?巫危行盯着手中山海印,再次注入灵力,结果却再度遭到灵力反噬。 众魔化为黑雾自海中冒出,重新聚集在他身后,魔使吐了口水,问道:“尊上,不是说有山海印便能破除山海伏妖阵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巫危行眯起双眼望向头顶,有些出乎意料道:“阵法被人动了手脚。”他竟小瞧了这席玉。 魔使刚想问他怎么办,就见他朝结界中射去几道音刃,而音刃并未被阵法截断,巫危行饶有趣味地说道:“看来这是要本尊独自前往了。” 众魔闻言还没来得及暗喜,忽觉胸口凉飕飕的像有风出没,伸手一摸,竟真摸到了空缺。 魔使低头盯着没入胸膛的黑气,只觉得脑筋仿佛也被什么死死捏住无法转动,在黑气抽离魔使胸膛之时,他听见巫危行漠然道:“能够被选为魔神的祭品,是你们无上的荣耀。” 祭品?荣耀? 魔使脸上布满青筋,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力气,无力的骂出一句“你这个天诛地灭的狗贼”后,身形开始消散。 黑气汇聚在巫危行手心,凝结成一颗黑中带彩的魔元,他将魔元吸入体内,再拂袖一挥,众魔便化为烟雾消失在了海面。他掩去身上魔气,化作寻常修士的模样,凌波踏入结界,等他完全进入结界后,通道迅速在他身后闭合。 结界外,装死的巨龟探头正想掉头往岸上跑,却被一根鞭子套住了脖颈,两颗眼珠子不由得定住。 “想跑?”一道黑影落在他背上,正是方才被山海伏妖阵‘诛灭’的云述,云述勒紧鞭子望向结界,哼笑道:“好戏才刚开场,就这么跑了,岂不可惜?” 这厮竟是没死!它就说总觉得自己肚皮下粘着什么东西,原来是他躲在下面,拿自己打掩护。可恨自己修为不及他,否则必定将他嚼碎了,拿他的骨头磨牙。 正当它脑子里畅想着云述的几百种吃法,忽然察觉有股强大的魔气正朝这边袭来,云述显然也察觉到了,立即警觉回头。 “咦?”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精准地骑在了云述肩头,也将巨龟给淹进了海水中,“师兄,好巧啊。” 云述踩着露在海面上的一点龟壳稳住身形,然后愕然抬头。 “小师妹?” 白小缺揪着他的头发,低头冲他龇出一口小白牙。 蓬莱阁之上,席玉伸手抹去嘴角鲜血,却盯着指尖刺目的红露出得逞的笑容。 巫危行以为得到山海印便能控制山海伏妖阵,那是大错特错,山海印失盗后,山海伏妖阵全靠师祖元婴支撑,在那时阵法便已经有所变动。 山海祭那夜,原本的山海伏妖阵碎裂,师父与二位师伯三人以毕生灵力、元婴和元神为祭,助他重新布阵,阵法也因此再次变动,且因其中早已没了山海印残存的灵力,只要身为阵主的他不允许,即便巫危行手握山海印也无法操控阵法。 只是山海印中蕴含的灵力实在强悍,若是巫危行用其灵力强行破阵,也会对山海伏妖阵造成重创。 原本席玉只打算借用同样以精石炼制的海晏图印支撑阵法克制山海印,可当他想到天魔的复生之力,想起连灵皋借用飞升之劫也无法毁灭那魔神之魂,便知道光靠海晏图印和山海伏妖阵根本无法挡住巫危行。 因此,他才会用逆转山海伏妖阵这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山海伏妖阵被逆转之后,其原本以镇压为主的作用会转为诛灭,对进入阵中的妖魔进行无差别诛杀,如此一来,不仅能成倍地提高阵法的攻击力,诛灭闯阵的魔族,还能限制巫危行修为。 早在在浮屠境,席玉发现巫危行乃魔道双修之体时,便怀疑过他是半魔或是被夺舍之人,如今看来恐怕是后者。 其属下羌烙便是半魔,因此才能借用人族血脉瞒过山海伏妖阵混进蓬莱,但羌烙即便拥有天魔之心,修为却远比不上巫危行,这也是他身为半魔的缺陷和限制。 但巫危行似乎并没有这种限制,他能潜伏紫霄雷府多年而未被发现,只有夺舍一个可能,但按说被夺舍之人修为会停滞不前,可他无论是本体修为还是音修皆品,都远超羌烙和普通修士。 席玉猜测这或许与他那位双生子的兄弟有关,毕竟万事总有例外,何况有魔神先例在前。 但也正因如此,巫危行在明知道席玉是在请君入瓮 ,仍旧会压制魔性避免自己受到山海伏妖阵之攻击,以防在拿回魔眼之前,本体再次受创。 这便证实了席玉另一个推测,凌霄的炎州之行并没有白走,巫危行的本体遭受他难以复原的重创,这也就增加了自己的胜算,虽然这胜算微乎其微。 毕竟巫危行能只身入阵,说明他对战胜自己有很大的把握,或者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可他也愿意为此一搏,就像素月所说那般,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什么是注定? 此刻,他能感觉到巫危行正在搜寻他的位置,只要他再次催动阵法,巫危行就会立即察觉,若是在别处他或许会先隐藏,再伺机而动。 可这是蓬莱,他的地界,他说了算! 他察觉巫危行已入乾位,立即结印,随后用灵力炼成三十六枚金色铜钱,再将铜钱点入阵中。铜钱立即以三十六天罡星为映照,交错射出无数道金光拦截巫危行,最后将巫危行阻在了阵中。 “天罡三十六阵。”巫危行轻嘲一笑,屈指一撩,音刃立即飞出分别射向那三十六枚铜钱,铜钱一一被打落海中。 席玉双眸雪亮,他咬破食指往手心画出血咒,然后合手一拍,结印道:“封!” 被打落的铜钱重新排布,在水底发出幽幽红光,巫危行察觉不妙,闪身想躲,头顶的山海伏妖阵忽然落下结界,将他的去路封死。 巫危行正想化体为魔,头顶的山海伏妖阵却传来威胁,就在他犹豫这一瞬,几十条水柱自水底窜出,化为冰凌朝他袭来。他逃遁无门,被冰凌刺穿胸膛,然后高高顶起,而其余冰凌立即合并成巨柱,将他冰封在了其中。 他转了转眼珠子,看见自己胸膛喷出的血雾,被瞬间凝成红色冰霜。 席玉看着海面上的冰柱,调息片刻过后,利用传送阵来到冰柱面前,对着冰柱中的人道:“巫危行,我等你很久了。” 巫危行目光锁住他,随即弯了弯眼睛,紧接着一丝崩裂的声音传入席玉耳朵,他寻声看去,只见巫危行右手抱琴,左手结印,被刺穿的胸口,隐隐发着金光。 山海印。 席玉即操纵阵法,巫危行胸口的冰凌缓缓挪动,试图将山海印带出,可整根冰柱却在瞬间碎裂,冰凌也化作了粉末。 琴弦疾射而出,席玉借传送阵躲闪,每当琴弦将要抓住他时,他便消失在弦端。 巫危行幽幽道:“不是等我很久了么?跑什么?” 他落在海面,山海印照在他头顶,修补着他的躯体和灵力,他将山海印的灵力注入琴弦中,琴弦立即被镀上一层金光。 琴弦再次追踪到席玉,在他想借用传送阵躲闪时,轻易地将传送阵击碎,得亏席玉反应快,催动山海伏妖阵落下结界护身,否则已被琴弦穿透心脏。 “原来如此。”巫危行抬头望向头顶的山海伏妖阵,对席玉问道:“逆转阵法,代价不小吧?” “确实不小。”席玉点头,随后无畏一笑,“但只要能将你的命留在东海,这点代价我席玉付得起。” 巫危行沉下脸来,“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席玉化出海晏图印,将其催动,结界四周的琴弦立即被弹开,“是不是大言不惭,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盘坐结界之中,以海晏图印为媒介,点符布阵,最后用手指上残留的血迹在眉心一抹,双手交握变幻,最后定道:“结阵。” 一个阴阳二分、带着重重杀气的阵法出现在席玉身下,然后层层朝四周蔓延。 眼看阵法铺至脚下,巫危行祭出山海印阻挡,两股力量相撞,使海天为之一颤。 海晏图中,苍龙正盘在房顶晒太阳,陈旧的柱头不堪重负,时不时发出嘎吱声响。它懒懒地撑开眼皮了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龙息吹在海面,掀起层层鳞波。 哈欠还没过劲儿,身下的殿宇忽然震动起来,它支起脑袋四处看了看,发现震动的不止是凌云殿,而是整个秘境。 这死狐狸又在做什么?难道是终于发现它被困在这秘境当中了? 苍龙正准备飞到空中查看,谁知身子却忽然一沉,然后整条龙被埋在了倒塌的凌云殿中。 一道青光自废墟中飞出,化为人形。 “呸呸呸!”白虺一边啐灰沫子,一边扇眼前的尘土,一道黑气悄无声息地自废墟中探出,贴着地面朝他接近。他眼角一撇,然后抬腿一脚将那黑气踩住,那道黑气发出‘滋’的声响,然后迅速缩了回去。 紧接着,废墟被炸开,无数道黑气飞出,张狂地朝他袭来。 凌云殿中的封印被破了。 第257章 沧海桑田 雷鼎之中,所有魔气挤入三郎体内,仿佛要挤破他的残魂,他的神志逐渐模糊,就在他最后一丝清明即将被吞噬之时,伏青骨腰间的玉佩发出青光将他的双眸照亮。 他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些东西控制,否则他和伏青骨不仅出不去,连带伏青骨一起也会被魔气吞噬。 三郎定神,试图压制和掌控体内的魔气。此念一动,四处乱窜的魔气,竟逐渐归顺,缓缓沉入他胸口。 他原本虚幻的身影逐渐清晰,身躯、四肢也不再轻盈漂浮,变得沉重有力。 三郎朝着伏青骨迈出步伐,脚踩在地上发出了脚步声,就像活着的时候那样。 他来到伏青骨面前蹲下,伸手抚向她的脸,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皮肤上的暖意。 “仙长。”三郎唤了一声,可伏青骨却并未回应,他微微叹气,随后看向洞口,喃喃道:“得快些出去才行。” 正在此时,雷鼎忽然颤动起来,入口处封印闪烁,光也变得忽明忽灭,他直觉这是出去的好时机,于是起身朝入口飞去。 三郎本不会术法,可吸入魔气后,就像得了某种天赋似的,无师自通地化出琴来,朝雷鼎入口挥出几道黑色的音刃。 音刃撞上封印,发出爆炸似的巨响。 海上,巫危行忽觉胸口翻腾,然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封印反噬?难道是灵晔醒了? 他分神查探,却发现攻击封印的并非灵晔,而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 在巫危行分神之时,海晏图印的灵力强势突破山海印的防护,他瞬间落入席玉布下的阵法之中。 席玉趁机落下结界将山海印罩住。 巫危行的琴弦追绞而来,却被挡在了结界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海印被吸入山海伏妖阵之中。 他转而攻向席玉,席玉立即催动身下阵法。 刺目的光芒震开琴弦,射入山海伏妖阵,与之上下连通,合二为一。空中顿时电光飞闪,雷鸣滚滚。 巫危行阴沉地望向席玉。 席玉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却鲜红异常,脑后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起身摊开手,山海印与海晏图印同时出现在了他手中。 终于拿回来了。 “阴阳生死阵。”巫危行看着脚下的阵法,冷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杀了我?” “不是以为。”席玉咽下嘴里的血,笃定道:“是必须。” 阴阳生死阵,对阵双方非死不得出。想要解开阵法,便必须死一人。 但困住巫危行,并不是席玉设下此阵唯一的目的。 海晏图印的灵力本就因支撑山海伏妖阵和封印天魔之眼而所剩无几,方才又被他用来对抗山海印,其中所蕴含的灵力已近枯竭。 席玉自知已无法封印天魔之眼,因此才以血为誓,将阴阳生死阵与山海伏妖阵连通。 他以元婴祭入山海伏妖阵,人与阵已融为一体,若他不幸落败身死,山海伏妖阵便会立即自毁。 届时,不止是巫危行、天魔,还有整个蓬莱和蓬莱底下镇压的妖兽,都会随山海伏妖阵消失在这个世间。 当然,这是最坏,也最不得已的结果。 如果他能诛杀巫危行,借用山海印将天魔重新封印,兴许能保下蓬莱,给自己留得一条残命。 “本尊竟中了你的计,倒是小看你了。”巫危行将幽人化为一把刀,正是断命,“不过想要本尊的命,你还没这个资格。”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至席玉面前,一刀劈碎了他的护身结界。 结界应声而碎,巫危行的刀被一面灵盾挡住,是山海印。 席玉雪发飞扬,眼中杀气凛然,他一手掌印一手画符,然后对巫危行冷冷一笑。 “让你见识见识山海印真正的用法。” 说完,他在巫危行挥刀再次砍来之时,轻喝道:“玄甲!” 黑色的鳞甲立即浮现在他四周,随后飞速旋转,挡住了巫危行的每一次攻击。 席玉化去灵盾,自山海印中抽取灵力,借巫危行与玄甲所碰撞出炎火将其淬成无数锋刃,再以灵力将锋刃串联起来,炼成一柄灵器。 此灵器放可为鞭,收可成剑,名为玄鳞赤火,是他师祖澹溟的本命法器,一直藏在山海印中,除他和师祖外无人知晓。 解出玄鳞赤火后,席玉将山海印化入山海伏妖阵,阵法发出金色光芒,转动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 巫危行体内的魔气躁动,立即引来阵法的压制,使他的身法慢了下来,刀也沉钝了不少。 玄鳞赤火入手,强大的灵力立即涌入席玉体内,他抬头看了看阵法,眼里燃起熊熊战意。 有山海印支撑,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与人大战一场了。 玄甲随山海印回归阵法而消失,巫危行眼底泛起血气,脸被阴霾笼罩透出死白之色,显得鬼气森森。 一道凌厉的风自左侧袭来,巫危行提刀侧挡,竟被强悍的冲击力给撞得倒退,他稳住身形将刀挪开半寸,就见席玉朝他掠来。 没了山海印,在阴阳生死阵中,席玉无法再使用别的阵法。但他此刻有利刃在手,巫危行又被山海伏妖阵所压制,心中并不畏惧。 这是要巫危性命的好机会。 巫危行挥刀相迎,将玄鳞赤火挡开,可锋刃却拐了个弯自他背后刺入。他闪避不及,被刺中了心脏,立即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反手将玄鳞赤火挑开,嘴中低念魔咒。 可就在此时,一道金符化作利刃自头顶砸下,将他击中。席玉趁势闪身至他面前,捅穿了他的胸膛。 断命劈向席玉脖颈,将他逼退,并在他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席玉退至远处,看了眼肩膀上的伤,对巫危行道:“看来即便是魔神残魂,力量也有用尽的那一日。” 巫危行披头散发,胸前鲜血狂涌,表情却平静得十分诡异,“知道为何魔神为何被上界这般忌惮吗?” 席玉心头一沉。 “不是因为他吞噬兄弟,杀人如麻,而是因为他不死不灭。” 巫危行伸手沾了点胸口的血放在唇边舔了舔,“这个世上只要有人,就会有魔,哪怕只有一个。” 席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玄鳞赤火。 巫危行低头看着脚下的阴阳生死阵,然后抬头朝席玉露出意味不明地一笑,“就像这阴阳生死阵中的你我。” 下一刻,他举起刀,毫不犹豫地斩落了自己的头颅。 席玉脸色惊变,脚下的阴阳生死阵随即碎裂,连带着山海伏妖阵也跟着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巫危行的体内忽然弹出一道封印,山海伏妖阵察觉到魔气,降下金符将封印击碎。 魔气自封印中飞出,滚落在海面。 金符再次落下,将那道魔气击散,一道人影显现而出,摔进了海中。 “小师叔!”席玉正要扑上前,巫危行体内却同时窜出几道黑气,飞别袭向他和伏青骨。 先前被打散的黑气再度凝结,护在伏青骨上方,与那两道黑气撞在了一起。 朝席玉飞来的黑气被他打散,然后化为无数琴弦,自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山海伏妖阵降下数道金符,追击魔气,伏青骨被金符波及,嘴里流出鲜血。 席玉也没好哪儿去,他被金符误伤,琴弦趁虚而入,扎进了他的胸口。 幸亏他及时用怀里的海晏图印挡住,可那琴弦却顺势缠住海晏图印,将它自席玉怀里拽了出来。 “糟了!” 席玉挥鞭想去抢,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一个阵法自他体内弹出,海晏图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琴弦将阵法击碎,海晏图印发出金光,图被金光一扫,禁制全开,两团黑色火焰立即自图中飞出。 琴弦正要将其缠住,却被一道龙吟震退,苍龙咆哮出画,两团黑火分散而逃,一团撞进了再次凝成形的三郎体内,一团被苍龙利爪抓住。 三郎对苍龙喊道:“白师兄,救青骨!” 苍龙看见海上飘着的伏青骨,立即朝她奔去,随后探出尾巴,将她卷出了海面。 黑气追袭而来,却被山海伏妖阵落下的金符逼退,于是折返回朝席玉冲去。 席玉躲闪不及被它撞个正着,黑气立即躲进了他体内。 山海伏妖阵一顿,停止了攻击,随后开始发出可怕的挤压之声。 苍龙立即化为人形,抱着伏青骨落下,他抬头看了眼阵法,然后对席玉吼道:“死狐狸,阵法要噬主自毁,赶紧让它停下!” 席玉狂喷出几口鲜血,随后稳住身形,颤抖地伸出右手结印,默念咒语后,朝阵法中射出一道灵力。 “归位!” 灵力催动山海印,山海伏妖阵发出‘咔咔’巨响,随后朝着原本该运行的方向开始转动。 席玉强行将逆转的山海伏妖阵给复位了。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在席玉脑海中响起,紧接着,他的灵力飞速溃散,头发变得雪白,容貌开始衰老,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死狐狸!”白虺闪身来到他面前,一手撑着伏青骨,一手将灵力注入他的灵台。 席玉溃散的灵力被逼回丹府,白虺继续给他输入灵力,为他续命。 可就在此时,黑气自席玉身上飞出,趁机夺下白虺手中的魔眼,卷走伏青骨,然后来到三郎面前,化为人形掐住了他的脖颈。 “妖道!”白虺此刻无法撒手,一撒手席玉便必死无疑。 他化水为龙,朝巫危行袭去。 “别动。”断命抵上了伏青骨的脖颈,水龙立即僵在海面不敢动弹。 伏青骨漂浮在空中,一无所觉。 白虺死死盯着伏青骨,随后将目光挪到巫危行脸上,冷冷威胁道:“你若敢伤她分毫,本君便将你一寸寸捏成灰,让你永不超生。” “你威胁不到我。”巫危行打量他,随后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 白虺皱眉,“你在说什么屁话。” 巫危行道:“你既飞升成苍龙,难道还勘不破身上的机缘来自何人?” “干你屁事!” “你原本只是条不起眼的虺蛇,若不是遇上她,得她渡化,又怎会飞升化龙?”巫危行又笑了笑,“不过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夺了她成神的机缘,我又何来今日的机会?” 白虺恨不得掐死他。 巫危行转向三郎,目光变得晦暗,“还有你,真是阴魂不散啊,我的好、兄、弟。” 三郎看着他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想起在伏青骨识海中所见,对他道:“回头是岸。”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几道魔气钻入三郎七窍,吞噬着他的力量,巫为行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凭你这缕残魂还能做什么?” 自从死后,三郎的知觉便不如生前那般灵敏,可此刻却觉自己仿佛被万虫噬身痛苦不堪。尤其是左眼,像是被人插入利刃搅动,要将他的眼珠子生生挖出来那般,痛得连向来好脾气的他,都忍不住被激发了凶性。 他抓住巫危行的手,左眼中忽然爆出一簇火苗,巫危行霎时便被幽冥地火包围。 巫危行右眼发出幽暗的光,浑身上下丝毫无损,“幽冥地火可是我的东西,拿我的东西来对付我,真是蠢得可怜。” 三郎见伏青骨也陷在火焰中,朝她伸手将她四周的火焰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巫危行见他如此,心头升起一股怒意,嘲讽道:“一个魔还想救人,真当自己是神了?” “我没当自己是魔,也没当自己是神,我只是一个凡人,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而已。”烈火焚身,三郎神色痛苦,眼神却很平静,“你呢?你为了要成神不惜残害这么多生灵,难道就这么厌恶自己魔的身份?” 巫危行冷冷看着他,手越掐越紧。 三郎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从容的笑了笑,问道:“你知道人为何会信奉神明么?” 巫危行没有回答,眼神却越来越阴鸷。 “那是因为神明能助人摆脱心灵的苦难。”三郎望着巫危行,眼中带着怜悯和鄙夷,犀利道:“而你却是苦难本身。你制造苦难,自己亦深陷苦难之中,因此得到的只能是无尽的怨恨、憎恶还有诅咒。” 他转头看向伏青骨,“不会有人信奉你,也无人心甘情愿地供养你,你永远无法成神,所以才只能靠掠夺别人功德之身来达成自己的愿望。” 巫危行的手越收越紧,对三郎的吞噬也越发凶猛。 三郎浑身力气丧失,几乎说不出话。 他知道自己会死在巫危行手中,他并不恐惧,甚至有些高兴,因为这代表巫危行有所忌惮,只要有所忌惮,便非是不可战胜。 “我相信……善恶有报,你注定天地难、容。” 这是一句诅咒。 “你找死。”巫危行被彻底惹怒,一把将三郎捏碎。 他接住魔眼,将将魔眼吸入体内,幽冥地火瞬间蔓延,烧到了蓬莱海岸。 紧接着,一道扭曲而恐怖的声音响彻东海:“本尊不仅要成神,还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神’都屠个干净。” 第258章 漫漫红尘 “这死鬼可真能添麻烦!” 白虺嘴上虽嫌,却立即分出灵力催动水龙,将被打散的黑雾拢到一处。 稀薄的青色灵光在黑雾中凝聚,随后飞向伏青骨,没入了她的额头。 趁巫危行与魔眼融合之际,白虺操控水龙将伏青骨卷走,紧幽冥地火立即化为浪涛追袭而来。 白虺化出水泡将伏青骨包裹住,水龙张嘴将她吞进了肚子里。 幽冥地火冲天而起,火浪霎时将水龙包裹,水龙在水中一卷,搅起数丈高的海浪,将幽冥地火压进水中,谁知那火竟然不熄,反而越烧越烈。 这鬼东西难缠白虺早就有所领教,他皮糙肉厚尚能抵挡,但席玉和伏青骨却不行,可惜白小缺不在,否则还能拿她挡一挡。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席玉也裹入水泡,继续为他输入灵力。 “死老头!还不快醒醒,再不醒你这破岛就要被烧光了!” “……”老头席玉艰难地睁开眼,见四周已成火海,立即对白虺道:“别管我,先救小师叔。” “那你可别死了!”否则妖道该伤心了。 席玉点头。 白虺松了口气,随后化出龙身朝巫危行冲去。 巫危行结印,布下黑色魔阵,抬头望着苍龙,“既然你要掺和人间之事,那本尊便先拿你来祭天。” 嚯,真是好大的口气! 苍龙口衔闪电,朝巫危行喷去,而就在此时,一声怒吼响彻云霄,紧接着黑色魔气冲天而起,挡下了苍龙的雷瀑,撞向山海伏妖阵。 山海伏妖阵立即出现几道裂痕。 席玉猛然抬头,只见一只浑身冒着黑火、似马又似狗的巨兽,冲出魔阵对苍龙喷出火柱。 他神色一惊,立即对苍龙提醒道:“当心!这是犼!” 席玉未曾见过犼,只从蓬莱阁所收藏的妖典中探知过一二,妖典中曾记载,犼由旱魃修炼而成,善控火,性凶恶,喜食龙脑,乃龙之克星。 僵尸修为旱魃已是罕见,而旱魃要修成犼,更是万年难得,一旦降世,必召灾祸。 席玉不解,如此强悍的妖兽,即便是上界神只,恐也难将其收服,怎会甘心受巫危行驱使? 苍龙躲过犼喷出的炎火,犼再次朝它再次发出怒吼,它立即感受到滔天杀气与威胁。它早在身为白蛟之时,便听说过此物之厉害,传闻此物曾同时斗杀三龙二蛟,令世间妖兽闻风丧胆。 可如今一见,虽觉这东西有些声势,心头却并不畏惧,于是便与它对吼起来。 犼见状,立即朝它扑去,苍龙竖起龙鳞悍勇应战,然后仗着自己尾巴长,一尾巴抽在了犼的丑脸上。 犼毫不示弱,扭头咬住它,将它从空中扯了下来。 一龙一犼相撞,产生巨大的灵爆,山海伏妖阵岌岌可危。 席玉的元婴早在他强行复位阵法时已经损毁,他感受到元婴即将消散,随即盘坐起身,借由白虺渡给他的灵力催动阵法,将山海印移进阵眼之中,彻底取代元婴支撑阵法。 山海伏妖阵再次转动起来,席玉吐出几口鲜血,倒在水泡之中,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人世的一切逐渐离他远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洞地望着虚空,喃喃道:“师祖、师父,弟子已竭尽所能了……” 恍惚间,他眼前出现了一条路,师祖、师父和二位师伯的身影就在前方,他奔跑向前,却始终都无法追上他们,于是喊道:“等等我。” 他的步伐变得短促,声音也透着稚嫩,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 前方之人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他顿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望着他们,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终于,师祖转身,朝他伸手道:“过来。” 他立即奔上前,抓住他苍老而温暖的手,“师祖,别丢下我。” 澹溟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席玉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他的师父谢晦回头,无奈道:“这么大了,怎么还粘着你师祖?” “师父。”席玉望着他,眼眶不由得发热,当初他离开时,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谢晦有些不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苦了你了。” 两位师伯也转身看向他。 正言还是那般严肃,“你就这般甩手走了,要你师兄一人如何撑起蓬莱?回去吧,此处还不是你该来的时候。” “真想跟我们走也不是不可以。”则夷笑道:“就怕你放不下。” 席玉怔然,放不下什么?蓬莱、蜃境,还有……那个人,随即又想道,放不下又能如何?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钟声,敲得振聋发聩,随后席玉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澹溟抬头望向来路,说道:“你尘缘未断,心愿未呈,来此一会就当是为我们践行,快回去吧,有人正等着你呢?” 谁?席玉听着那声声呼喊,脑海中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是……素月。 是啊,素月还等着他去相见,他不能食言。 谢晦捏了捏他的肩膀,“去吧,师父在天上看着你。” 正言表情温和下来,“也替我向你师兄带声好。” 则夷叹道:“各有各道,别再跟来了。” 少年终于落下眼泪,然后逐渐长大,与他的师祖、师父和师叔们比肩。 席玉抬手朝几人恭敬一拜,是谢恩也是道别。 几人欣慰一笑,随后同时并指,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席玉眼前一花,猛地下坠,耳边的钟声和呼喊越来越清晰,终于,他摔回俗世,重新感受到了水火交加的煎熬,听见了苍龙与犼激烈的嘶吼。 在狂风怒号与熊熊烈火中,一团光自山海伏妖阵落下,将他包裹——是几位仙长残存在山海伏妖阵中的灵力。这些灵力顺着席玉的灵脉汇聚到丹府,为他支撑起一丝生机。 他睁开眼,黑暗被天光驱散,他看清了空中的两道身影。 是枯禅大师和素月,他们被挡在了山海伏妖阵之外。 “席玉。”素月传声入阵,焦急唤道:“你快醒醒!” 席玉蓄力,缓缓朝她伸出手。 素月看见之后,狂喜地对枯禅喊道:“大师,他醒了,他还活着。” “阿弥陀佛,总算醒了。”枯禅收起心钟,对席玉道:“快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去。” 席玉转头看向海面,苍龙与犼厮杀得十分惨烈,双方都是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而护着伏青骨的水龙,已被巫危行打散,人眼看就要重新落入魔爪之中。 素月催促道:“席玉,快打开结界,不然来不及了!” 席玉为防止巫危行逃跑,也为避免师兄和弟子们返回,在巫危行进入结界后,便将结界彻底封禁,不许任何人出入。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巫危行的道行与狠毒,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和这条命的价值。 如今,他已无力阻拦巫危行,这结界的存在已无意义。 席玉艰难坐起,然后举起双手合到胸前,结印道:“开!”结界解开的瞬间,枯禅的释迦应身便化出无数佛掌,朝巫危行拍去。 “死秃驴!”巫危行只能放弃去抓伏青骨,躲开佛掌。 碎龙骨化为魔龙,朝伏青骨奔去,将她从海中捞起,随后飞向席玉。一道剑气劈开水泡,素月俯身抓住席玉的手臂,将他一把带上龙背,随后飞向空中。 见伏青骨脱困,苍龙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与犼搏杀,只是此处实在不好施展,于是它召回海晏图与海晏图印,将犼卷入了秘境之中。 魔龙将伏青骨甩到背上,素月立即接住,将她安置好后,才敢看向席玉。 这一看顿时心如刀绞。 席玉勉力支撑着身体,故作轻松地挤出笑容,“本来想让你记住我风流潇洒的模样,却让你看到了我最狼狈的模样。” 他的白发垂在素月手边,她轻轻握住,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你又骗了我。” 她本是无比坚韧之人,连在生死一线之际都没叫苦叫痛过半声,如今却为他落泪。 席玉里外犹如针砭,他伸手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却看到自己枯瘦的手时顿住了,只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素月摇头,然后抓住了他的手,“你只是不该瞒着我。” 席玉怔住,随后反握住了她的手,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素月道:“出青州后,我便遇见了枯禅大师。” 难怪。 席玉看向枯禅,枯禅身上带着血渍,想是也受到了海晏图内封印的反噬,如今苍龙被犼缠住,小师叔尚在昏迷中,他又已成为废人,光靠枯禅和素月恐怕压不住这魔头。 就在此时,无数阵法出现在空中,两人抬头看去,却见是本该在瀛洲的蓬莱弟子,他们在看到燕渡尸首后,便知道蓬莱出事了,于是立即赶了回来。 众弟子见席玉如此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让他们不禁想起山海祭那夜,心头升起阵阵惶恐。 “席玉师叔!” “仙君!” 他们来到席玉身旁,好些弟子都哭出了声。 席玉也不好受,却不便表露,他戏谑道:“留着眼泪日后再给我哭坟。”随后又对众人吩咐,“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帮忙控制火势。” “是!”弟子们分为十几队,奔赴各处各处设下屏障,阻止火势蔓延。 素月留下几人照顾席玉与伏青骨,然后对席玉道:“我去帮枯禅大师。” 席玉叮嘱道:“你要当心。” 素月点头,随后御剑而去。 席玉看向一旁的伏青骨,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却发觉她的脉搏十分平稳,就是不知为何不醒。 伏青骨识海,风平浪静,碧空如洗,丝毫不见之前的破碎与混乱。 一道灵光落在识海之上,化为人形。 有人在他身后唤道:“三郎。” 三郎回头,却见青衣的女子款款朝他走来,带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他呆立良久,才讷讷道:“仙长?” “嗯。”绿髓来到他面前,问道:“你要走了?” 三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涩然道:“我该走了。” 绿髓歉然道:“是我误了你。” “不。”三郎摇头,然后露出笑容,“是仙长成全了我。” 绿髓微微一叹。 当初她在鲁县偶遇三郎,因察觉其魂魄不全,所以才跟去浮梦楼探个究竟,谁知却误打误撞替他解了围。过后她逗留鲁县,本是想弄清楚三郎魂魄缺失之缘由,却不想与他相交、相知,牵连得越来越深,最后将彼此搅进一场惨烈的因果。 后来,她师父渡劫失败,三郎也意外身死,她心境动荡,滋生了心魔,无意将附着在三郎骸骨中的残魂吞噬,又反因残魂之中所蕴含的执念越陷越深,失控在荒剑山屠杀了祸斗一族,犯下滔天杀孽。 她将自己囚禁于荒剑山,历经三年削皮挫骨之痛,才终于克服心魔参悟得道,将修为提升至了化神境大圆满,也是在那时,她才醒悟过来,这原是她的劫。 心魔劫,化神境修士突破境界的劫数之一。 她自觉愧对于三郎,所以才将他本该消散的残魂,以元神凝聚,封入玉佩之中,同他的残骸一起埋葬在神墟安养。 也因此,她迟迟无法飞升,才会给予封元虚和巫危行可趁之机,将她打落尘埃。 如今,三郎残魂中的魔气被巫危行吞噬,执念也已消散,所以才来还她这缕元神,回归自己的命运。 两人沉默对视,似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历历往事。 最后,三郎后退两步,朝绿髓一礼,不舍而郑重地道:“自来处来,往去处去,红尘一遭,得遇仙长,三郎无憾,万望珍重。” 绿髓万千心绪,最后都融为了拂面春风,回道:“望你从今往后,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三郎化出自己的琴,交给她,“此琴赠给仙长作为纪念。” 绿髓伸手抚摸片刻,将琴轻轻推了回去。 三郎愣了愣,却也没有勉强,只道:“那三郎再为仙长奏一曲《迎仙客》吧。” 绿髓含笑点头,“好。” 三郎盘腿搭琴,做膝上之鸣。 琴音飞过冗长又短暂的岁月抵达彼岸,三郎的身影,随琴音消散在了那漫漫红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