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出鞘》 楔子 夜,寒冷而寂寞,皎洁的月光洒向人间,一片银装素裹。 姑苏城外二十里的偏僻小道上,此刻却分外热闹。 只见五匹健壮快马从浓浓的夜幕中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着装统一,一身干练青衣,脸色坚毅,仿佛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影响。 众人疾驰间竟然能够完整的保持着队形,拱卫着位于中间的那一辆豪华马车,拉车的两匹骏马浑身血红,奔跑间鼻孔中喷射出的气息宛如实质。 马车内铺着一层细软狐裘,车内空间颇大却只有两人,其中一人衣着华贵,紫衣上的针脚竟然是用金线缝制,腰间随意挂着一柄长剑,剑柄上缀有七颗不可多得的明珠。 身着紫衣的却是一名老者,面目苍老,一头白发随意的披散而下,又不会显得凌乱。 而那另一人却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从年纪上来看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在车内的火烛照应下熠熠生辉。 狗娃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从记事起就在流浪,前不久被这名老者寻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遇到袭击,然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上了这辆马车。 别看他年纪不大,独自一人的流浪生活却已经让他知晓人间艰辛,如今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那名白发老者拉起马车上缀着珍珠的门帘,望向窗外。 身后重重夜幕中,快马奔驰的声音渐渐变大,很快就看到一队身着夜行黑衣的人马,那群追杀之人显然没有就此放弃。 “阿大,你去断后。”白发老者低沉的嗓音从马车中传来。 “是。”拱卫马车的五名骑士中有一人听闻,抱拳行礼,掉转马头,提着一杆长枪,向身后追杀的队伍疾驰而去。 就算一个人的武艺如何高强,却也不能够敌过那黑压压的十几二十号杀手,他此去基本上算是九死一生,那如冰山般的面容却没有丝毫表情。 阿大一挥马鞭,身下那骏马速度再次加快,迎上了那一群黑衣杀手。 战斗一触即发,炽热的气息充斥在人群中,阿大长枪一挑就将一名杀手挑下马去,随着枪头离开胸膛,热血喷洒而出,给这夜幕增添了一抹妖艳的红色。 想象中的一边倒局面并没有发生,阿大一杆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几名想要越众而出的杀手被他纷纷挑下马去,一时间竟然成功阻止杀手队伍的追击。 马车仍旧在疾驰,护卫只剩下四人,却没有一人回头。 浓浓夜色,身后战斗的身影渐渐模糊。 白发老者放下门帘,开口说道:“你的生辰可是九年前的农历新年?” 狗娃从记事起就被一名老乞丐收养,等到六岁那年老乞丐病故之后,就独自一人生活,哪里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如今这名老者目的不明,更是让他卷入了一场罕见的厮杀。 他没有开口,依旧沉默,一双细长的眼睛中时不时有精光闪过,显然没有停止思考。 眼见对方没有言语,白发老者也不多言,伸出双手向着狗娃抓来。 那双大手骨结粗大,虽然苍老,青筋仍旧明显,仿佛带着魔力,车内那盏烛火都开始闪烁不定。 狗娃那八九岁因为营养不良而单薄的身体自然躲不过老者的手掌,对方明显是武艺高强,那双手掌带着吸力,他瘦弱的身躯仿佛是自动送上门一般,片刻间已经被抓住。 白发老者的手抓得他生疼,手腕处想必已经淤青,他却仍旧没有开口。 只见那老者手掌再度发力,他只觉得有一股真气透过那手掌传进自己的体内,身体中传来一阵酸痛,仿佛有许多蚂蚁在其间爬动。 不一会狗娃就满头大汗,本来惨白的嘴唇此时却有些妖异的红色浮现,却是依旧一言不发,随着身体渐渐变得灼热,他那破烂的衣物陡然碎裂。 那白发老者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狗娃衣服震碎,他此刻浑身上下已经近乎赤裸。 老者手上力道再变,狗娃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光秃秃的后背面对着白发老者。 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好在目前为止那老者好像都没有伤害他,狗娃只能沉默,紧咬牙关,一口牙齿仿佛都要被他自己咬碎。 白发老者好像在他背后发现了些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下一秒天旋地转,他的世界开始颠倒。 狗娃被那老者提着脚踝倒了过来,好在马车足够宽敞,才避免了他头部与地板的碰撞。 “嗯,是了。”老者的声音依旧低沉,好像是确认了什么。 狗娃不明白对方话语的意思,脑袋因为充血有些眩晕,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回一直呆着的马车一侧。 “孩子,受苦了。”老者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伤感。 那张历经沧桑的脸随着笑容的浮现,不再是那么威严可怖。 接过对方递来的衣物,狗娃沉默着穿上,这一身衣服也是紫色,镶满金线,与那老者无异,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这种华贵衣服,显得颇为不自在,脸上的表情也终于变了,变得有些尴尬。 “阿二,你去。”老者低沉的嗓音穿透马车的墙壁。 又一名护卫骑士沉默着迎向再度追来的杀手队伍。 夜色深沉如水,这一场追杀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狗娃仍旧没有言语,只是沉默。 白发老者看到追杀的队伍消失,再次将目光放回车内。 “九年前,剑池被毁,我追寻多年,终于是找到你了。” 他的嗓音有了些变化,不再低沉,好像一瞬间就拥有了情感。 姑苏城剑池,天下名剑之宗,传承千年,却在九年前的新年夜晚,惨遭灭门,一门四百一十八口惨遭屠戮,传承千年的恢弘建筑也成为一片废墟。 传闻中只有刚出生的宗主独子得以幸免,江湖上人人都在寻找那名遗孤,各自目的不同。 这老者口中的意思,狗娃竟然就是那剑池遗孤。 他寻找这剑池遗孤又是有何目的? 江湖里不缺乏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而这一个个充满纷争的故事就组成了江湖,一代代旧人老去,又会有新人如雨后春笋般涌出。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 正是有了这些活生生灵动的人,才能够有江湖的故事。 第一章 往事如烟 姑苏城外,五里地。 这里本该有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恢弘建筑群,此时却是一片萧瑟。 传承千年的剑池,因为主人的离世,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徒留一片废墟,荒凉而破败。却也没有人敢踏足这方土地,仿佛那剑池的余威犹在。 很多东西只会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也只有历史那滚滚的洪流能够将其冲刷干净,等到故人消逝,几百年后又有谁能够记得这一片废墟的昔日繁荣。 就在这剑池的残垣断壁之中,却立有一座二层高的小楼。小楼通体都为碧竹打造,一眼望去就价值不菲,在这交通不便的时代要从蜀中将这批翠竹运来,光是人力就需要耗费不少。 昂贵的建筑在这废墟之中却不是那么的突兀,仿佛本该就存在于此,早已千年万年,与环境融为一体。 有三两飞鸟,叽叽喳喳停在小楼不远处断裂的房檐上,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飞鸟竟然不敢靠近这小楼分毫。 这小楼从内到外散发出一股寒气,那是剑气,剑气不仅刺骨,而且有着独属于它的锋芒,从蜀中运来的剑竹在这剑气充沛之地浸淫数年,已然拥有了剑池那一份独有的气运。 究竟是何人会居住在这栋飞禽走兽皆不敢靠近的小楼之中?在那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的刺骨剑气中,他夜晚又能否安眠? 小楼的竹门很快就被打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懒散地打着哈欠。 随着他的出现,萦绕四周的充沛剑气仿佛一瞬间就已消失不见,这个男人好似有着奇特的魔力,呼吸吐纳间就将那些剑气纳入腹中,而他却并不会用剑。 凌天披着一身宽松的紫衣走出房门,迈步向着小楼前的空地走去,赤着双脚,丝毫不介意地上那些咯人的碎石。 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白发老者带走后,就一直保持着身着紫衣的习惯,那老人自称剑圣,与姑苏剑池有旧。 十八年前,老人收到消息,星夜疾驰却也还是晚了一步,到达姑苏城之时,剑池已然是一片火光,只剩下狼藉的废墟。 匆匆安葬了只剩下残躯的凌海夫妇,老人立誓要找到那信中所说的门主独子,于是就有了那九年前的一场相遇。 在发现凌天竟然是罕见的天生无脉之人,不能修习内功之后,老人历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疲乏的神态,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屋内,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剑圣,只是一个迟暮的老者。 凌天孤身一人在屋外站立,寒风瑟瑟,府内的下人却也是不敢打扰,老人就算老去,却威严依旧。 江湖中的老者往往都是一杆旗帜,历经风雨,熬过了漫长岁月,他们就是这座江湖的精神,有他们在江湖就在,任那湖水汹涌他们也如岩石般坚毅不倒。 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不缺乏新人,面对层出不穷的新人挑战,他们依然坚毅,只因为他们历经了风霜。 待到天光将明,白发紫衣的剑圣走出房门,凌天看到的是一张笑脸,这些许的困难果然没有难倒那个历经岁月的身影。 “走吧,今日起你也就算正式踏足这座江湖,虽然不能修习内功,但也还是需要学些防身之术。” 老人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站立一晚的凌天此时仿佛受到这股春风的影响,一身疲惫一扫而空。 随着老人一声令下,府内下人很快就备好车马。 马车依旧华贵,此行却没有骑士护卫,老人亲自驾车,手中长鞭一扬,马车缓缓驶去,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姑苏城。 “要不要去看看那剑池遗址?”老人的声音温和。 这是只有在凌天面前才能听到的语气,在外人那里,老人依旧是那个威严气派,说一不二的剑圣。 “不了。”凌天小声回答道,他不明白老人要将他带往何处,他却也不会主动询问,长久的漂泊生活让他明白世事艰辛。 马车一路上都没有停下,就连吃喝也都是在车上,老人仿佛是在跟时间赛跑,一天也只有夜色最深的两个时辰,会停马休息。 期间一直是老人开口询问,凌天才会回答几句。 这一老一少的奇怪组合历时半月,所行之路逐渐变窄,待到马车不能通行之时,二人又弃车步行数日,才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在这高山环绕之中,竟然有着一座雄伟的建筑群,许多回廊都建立在山崖之间,随着微风拂过,白云飘散,高处的建筑若隐若现,仿佛仙境。 数丈高的大门早已经中门大开,一个面色慈祥,体态浑圆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迎接,那人与老人客气的打着招呼,说了些什么。 凌天此刻终于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般的好奇,正伸长脖子试图窥探那大门中的景象。 “进去吧。” 随着老人的话语,一只大手抚摸在凌天的头顶,带领着他进入这座建立在山崖间的府邸。 府内等候的人众多,此刻交头接耳,眼神却是投向凌天,这让他有些局促,好在那只大手之上蕴含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老人没有在这停留很久,匆匆安顿好凌天后就选择离开。 “此后你就在这修习技艺,不要想着那些复仇之事,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 老人微笑着向一直陪同的那名肥胖男人点头示意,“从今往后,剑池的那笔血债就交予我,而他就拜托你了。” 老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孤独。 这是凌天听到老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也永远忘不了老人的那个背影,雍容的紫衣因为长久的奔波显得有些破旧,却也难掩老人的风采。 虽然身体已经老迈,他却仍旧是剑圣。 一年之后,凌天才知道自己所处之地乃是蜀中唐门,他在这里修习了一身机关暗器之术,于两年前离开唐门来到此地独居。 而今年也是他年满十八之际,那段在唐门的日子成为他最美好的回忆,虽然修习各种技艺免不了流汗流血,那日子却依旧精彩。 想到那抹明媚的月牙,凌天嘴角不由浮出一丝笑容。 也就在此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他的回忆,抬眼望去,一行身穿黑色软甲的人马浮现在眼前。 第二章 平地起波澜 那队人马身上黑甲皆是统一制式,腰跨一把漆黑长刀,左臂上的一只短弩只要略微用劲机簧就会张开,那短弩之上有漆黑的金属光泽闪过,明显是威力不凡。 此时的律法皆是禁弩,寻常江湖人大多佩戴弓箭火石等作为远程手段,这队人马能够佩戴清一色的短弩,显然是官家之人。 好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凌天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挂着那淡淡的微笑。 他只是站在原地,那队人马却也没有靠近,马上带头之人一声令下,那黑甲队伍尽皆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停留的地方正好是那剑池废墟的宗门之前。 现在已是寒冬,虽未飘雪,天气依旧冷峻。 黑甲队伍身着单衣薄甲,站在寒风中,身体依旧挺拔,脸上的神情也如这冬季的寒风一般,冰冷而淡漠。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队伍,冰冷的如同一个个机械。 看着这么一群人,凌天叹了口气,自己以后与这样一群人一同共事,想必会少掉很多乐趣。 对方仍旧没有行动,他自然也不会主动上前。 “你是剑池唯一的传承,从今以后你的言行都不再属于你,而是属于剑池。” 这是那个体态浑圆的唐门门主在他离开之前的叮嘱,他离开唐门之后也拜访过不少与剑池有旧的老人,那些老人虽未言明,但是苍老面容上那双眸子却是在无声的诉说同一件事情。 今后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那么一双眼睛,目光如炬,约束着他的一言一行,不能辱没了剑池的威名。 才入江湖,凌天就戴上了这一副无形的枷锁,好在之前岁月中的流浪生涯,让他能够充分适应当下的环境。 江湖是什么?江湖并不是小说话本里的仗剑千里,快意恩仇。江湖有它自己的规矩,那是一张大网,所有人都身处其中,越往上走那张网收缩得越紧。 那些身处高位的江湖名侠,无论内心是如何想法,至少表面上会是一副君子派头,江湖上的伪君子多过真小人。 凌天就这么赤裸着双脚站在原地,却是收起那一副懒散的身姿。他自然不会主动去迎接,介绍他进入这麒麟卫任职之人乃是这麒麟卫三大巨头之一,主动迎接只会降了那巨头的身份。 这就是江湖的规矩,枯燥而无趣。 寒风冷冽如刮骨钢刀,一袭紫衣与那一群黑甲相对站立,遥远的距离让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失去了意义,冬季的阳光并不温暖,这一场奇怪的会面变成了一次耐力的比拼。 所谓的江湖规矩束缚着凌天不能够主动上前,而那群黑甲麒麟卫又是抱着什么样目的在原地等待? 不远处那群停留在断裂房檐上的飞鸟好像也经受不住这寒冷的侵袭,早已经消失无踪。 也就在此时,那群黑甲麒麟卫的队伍终于出现变化,人群如潮水一般被一股巨力分开,他们虽然竭尽全力想要站得笔直,却依旧敌不过那股巨力。 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强行将那队伍一分为二,等到穿过这队伍,看到远处那一袭紫衣。 少年满面笑容,挥舞着一双大手,声音粗犷得如同闷雷,“公子,公子。” 终究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凌天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淡淡的笑容变得灿烂,语气有些欣喜,开口回应道,“这呢。” 话音刚落,他的笑容却已消失不见。 此刻凌天的脸色就如这寒冬一般,只因为对面黑甲麒麟卫领头之人拔出了腰间长刀,刀鞘漆黑,刀锋却是雪亮的,这饱含怒火的一刀砍向那个胆敢闯入队伍的魁梧身躯。 冰冷的刀锋即将饮血,身材魁梧的少年却好似没有发现一般,仍旧迈着大步想要走向自家公子,他竟然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那柄长刀。 这世上真的有如此不怕死之人? 死亡是件严肃而冰冷的事情,任何人都应该给予它充分的尊重,不尊重死亡的人往往都会遭到死亡本身的无情侵蚀。 可是这魁梧少年仍旧没有多余动作,就连脚下的步伐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只因为他相信自家的少爷。 刀锋冰冷而刺骨,魁梧少年后背的汗毛根根竖立,长刀已然接近后背的衣物,而他信任的少爷此时却还离着很远。 凌天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奔跑,但是挥刀只需要一瞬间,再高明的轻功也不能在如此长的距离下追上那柄刀,更何况他没有内力支撑。 结局似乎早已注定,长刀划破魁梧少年背部的衣物,他肌肉饱满的背部肌肤在长刀冰冷的锋芒下已经有血丝渗出。 空中突兀地响起一连串怪异的声响,空气好似在这一秒被撕裂,那怪异声响持续片刻之后就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那把即将饮血的长刀突兀地断裂开来,三分之二的刀锋诡异的一个折射,化作一道雪亮刀光激射而去,钉在十丈之外的大树树干之上,仍旧在震动不停。 麒麟卫领头之人手中长刀只剩下三分之一,随着魁梧少年继续迈步,变短的长刀贴着他的后背擦了过去。 这一切都好似一场巧合,一直以来都面不改色的麒麟卫众人,此刻终于是出现属于人类的表情,他们有人在害怕,有人在惊喜,只有少数几人眼中闪出一丝精光,看向那两名已然汇合一处的身影。 “没事吧。”凌天关心着说道,脸色却是冷的。 魁梧少年一只大手放到脑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让少爷你费心了。” 这名魁梧少年名叫唐虎,是那唐门偏支,因为身型原因习不得唐门的技法,更是因为身份只是微末的偏支,不能够修习那些不限制体型的内门技艺。 这让他在唐门同龄人之中没少被排挤,直到无法修习内功的凌天到来,两个差不多境遇的孩子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朋友。 由于身份原因,在凌天拜别之时,唐虎只能作为仆从一同离开,只是凌天从未将他当做下人看待。 第三章 少年相逢 阔别数月的两名少年再度重逢,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却比成年人体型还要壮硕一倍,另一个却显得有些单薄。 两只大小不同的手掌紧紧的握在一起,身后不远处,那名麒麟卫头领脸色有些阴沉,两人却都没有在意。 “这一路上可还好?”凌天有些关切的说道。 唐虎一张大手放在脑后,咧开大嘴,闷声说道:“还好还好,唐伯伯还让我带他向你问声好咧。” 想到那个体态浑圆的唐家门主,凌天的笑容更加灿烂,正如这冬日的暖阳一般,两名少年此时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冬日冷冽的寒风好像在这少年重逢之时变得如春风般和煦。 少年大多都是炽烈的,他们一腔热血,对未来充满希望,正当年的少年们,话题中当然不会少了那些美妙身姿。 “路上可有遇到好看的姑娘?”凌天的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的微笑。 唐虎连忙摆手,一双大手煽动,衣衫上激起层层波澜,“没,没有的事。” 凌天看到对方的样子,有些无奈,阿虎依旧是如此憨厚,他问这个只是想要从唐虎口中听到唐门那一抹月牙般的微笑。 只是对方没能明白,他只好开口说道:“那唐家小妹可好呀?” 少时懵懂,很多东西都会在此时生根发芽,慢慢成长为参天大树,只是等到该懂的年纪,往往都已分隔两地,许多情窦初开都是如此一般错过。 “小妹她呀,我没有见到,听唐伯伯说,她出门游历了。”唐虎终究是反应过来,好像是在替凌天而遗憾,声音有些低沉。 江湖凶险,凌天一双细长眼睛有些出神,口中喃喃,“只希望她能够平安。” “少爷你可放心吧,唐伯伯说小妹她如今一身技艺早已...” “小心!”凌天一声怒喝,打断唐虎的话语。 那名麒麟卫领头之人看见眼前两名少年如此忽视自己,热血上涌,竟然不顾旁人阻拦,张开了位于左臂之上的短弩。 漆黑的弩箭发出破空的脆响,激射而出,冬日寒冷的空气摩擦出热烈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凌天是如何察觉这一闪而逝的弩箭,只见他单手抓住唐虎,猛然发力,将那壮硕的身躯带动。 唐虎只觉得自己原地一个旋转,就出现在少爷的身后,二人瞬间交换了位置。 凌天眯着一双丹凤,空着的手只是在空气中随手一揽,就已将那肉眼难以观察的弩箭捉了过来。 “找死。” 伴随着凌天的怒喝,平地起了惊雷,他随手一掷,弩箭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去,那力道竟然比短弩发出的还要迅疾。 麒麟卫头领躲闪不得,仿佛死亡就在眼前,他发出一声惊呼,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后悔,他还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他还不能死! 麒麟卫头领拔出身旁一人的腰间长刀,刀锋挥舞,交织出一张密集的大网。 随着破空声消失,他左臂之上的短弩突然碎裂,这张由刀光编织而出的大网终究是没挡住那鬼神莫测的弩箭。身后与其关系密切的几名麒麟卫也在这时手握刀柄向前踏出几步,将他拱卫在中央。 凌天是多么想将这一弩掷向那人咽喉,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的身份早已注定他不能随心所欲。 只是他也不会简单的就放过对方,那麒麟卫头领不知为何竟然数次对着唐虎痛下杀手。 凌天决定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只见他脚下一蹬,周边地上的三两碎石腾空而起,紫色的宽大袖袍如流云划过天际,碎石消失在原地。 那几名握住刀柄的麒麟卫纷纷发出一声闷哼,手上吃痛,碎石巨大的力道让他们的手仍旧在颤抖不已,竟是再不能握住刀柄。 “别下杀手。”凌天的嘱咐仍在,身形却已消失。 “动手!”麒麟卫头领浮现出一抹阴笑,大声怒喝,他终于是等到对方主动出手了。 身后仍旧站立不动的那些麒麟卫听到话语,不得不听命行事,纷纷拔出手中长刀,严阵以待。 那一袭紫衣出现在拱卫头领的麒麟卫之中,仿佛穿花蝴蝶一般游移不停,没有一人能够抓住那道身影。 他们只觉得自己腰间一轻,那仍旧在鞘中的长刀就已消失不见。 “接着!”凌天短暂地现出身形,怀中抱着的正是那拱卫头领的麒麟卫腰间消失的长刀。 他一句话说完,就将长刀掷向空中。 “好咧。” 应和一声,唐虎也在此时动了,壮硕的身躯高高跃起,以掌为刀,一招力劈华山,仍在空中的那一捆长刀从中断裂开来。 待到落地之时,唐虎没有停留,大步迈向另一群拔刀站立的麒麟卫。 力拔山兮气盖世,他壮硕的身躯仿佛一头蛮牛,一瞬间就撞入人群之中,一双大手挥舞着巴掌,全然不顾及那群人手中的冰冷刀锋。 看着那巴掌呼啸而来,麒麟卫众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巴掌临身之时早已将长刀横在身前,那是巴掌的必经之路。 唐虎却仍旧没有停下,他要用一双肉掌硬撼那冰冷刀锋,二者接触下来,长刀却是断成两节,硕大的巴掌拍在对方脸上,将一名麒麟卫拍飞出去。 待到那麒麟卫落地之时,整个左脸早已高高肿起,犹如嘴中塞入几个雪白的大馒头一般。 那一袭紫衣也没有停下,拱卫头领的数名麒麟卫手上那短弩都已被卸了下来,却没有一人出现惊慌,他们失去武器却是还有拳头。 他们沉默着向那一袭飞舞的紫衣挥出拳头,这一次终于有少数几人抓到了那紫衣的身形,只是拳头砸下却如同砸到一团棉花之上。 那拳头上的千钧之力没有丝毫效果。 下一秒,凌天伸出两根手指,点向对方肘部大穴,蜻蜓点水一般,挥拳的数人只觉得自己手臂酸麻无比,肘部少海穴被打,一双胳膊不能再抬起分毫。 凌天飞起数脚,拱卫头领的麒麟卫们只觉得胸口被重锤砸下,还伴有细微的刺痛感,倒地之后,那股酸麻刺痛之感席卷全身,只能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第四章 图穷见匕 寒风瑟瑟,本就萧索的剑池废墟更加苍凉。 苍凉的残垣断壁前方,那一大片空地上,躺着数名身穿黑色软甲的身影。 身体健硕的唐虎也结束自己那边的战斗,衣衫有些破碎,些许鲜血顺着饱满的肌肉流淌而下,他的一身硬气功目前还不完善,只有那一双大手刀枪不入。 唐虎红着一双眼睛,环顾四周,皆是倒地哀嚎之人,失去了攻击目标,他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站立的那群骏马。 麒麟卫的那群马匹,显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面对方才的战斗没有一匹受到影响,依旧在原地刨着蹄子,啃食地上不多的杂草。 但是骏马失去主人后,显然不会主动行动,却有人主动向它们发起了攻击。 伴随着一声怒吼,唐虎大步流星向着马群飞奔而去,血红的一双眸子,凶光毕露,状若疯魔。 “不可。”凌天大喝一声。 身形再度化作一道紫色流萤,飘散而去。 唐虎竟然不自觉得再次陷入杀戮心境之中,他已经来不及查看那群被唐虎打倒的麒麟卫死活,现在必须先行阻止唐虎的行为。 白云飘散,遮住了正午的暖阳,那一袭紫衣就如同流云一般轻盈,另一个壮硕的身躯却如蛮牛一般,二者终究是碰撞在一起。 大地以二者为中心龟裂出一张如同蛛网般的裂纹,无形的冲击扩散而去,骏马嘶鸣,再也不能保持原状,纷纷离开原地,跑出老远才停下。 强行咽下一口鲜血,内力终究是凌天的短板。 止住唐虎前冲的身体,他再度一个翻身,从那健硕的身躯头顶翻过,人在空中单手轻拍唐虎百会穴,一瞬间就来到其身后。 凌天点向唐虎脑后大穴,伸出的二指带动出破空的声响。 唐虎的后脑坚如磐石,他刚一接触就觉得手指生疼,显然指骨已裂。 凌天面色冷峻,一双丹凤闪过一丝精光,任凭手指疼痛,依旧不移动分毫。 天地归于平静,不安的马群恢复原状。 在场站立的还余三人,那名麒麟卫领头当然不会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捡起一把相对完好的短弩,稍作调试之后单眼瞄准了那一袭紫衣。 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仍旧停留在原地,唐虎在短暂的停顿后,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身形扭转,一双大手抓向身后。 硕大的巴掌挥舞,一招双峰贯耳呼啸而来,任谁被这一双大手击中,只怕是都要七窍流血。 凌天的两根手指依然停留着唐虎脑后大穴之上,身形游移,一袭紫衣始终在那壮硕身躯的背后。 弩箭仍旧在空中飞舞,眼看就要命中失去理智的唐虎面门,却在即将钉进唐虎眼睛之时神奇的改变了飞行轨迹。 叮的一声脆响,好似两种坚硬的金属碰撞在一起,漆黑的弩箭擦着唐虎面门一闪而逝,深深的钉入不远处的地面。 与此同时,凌天吐出一口浊气,那一口浊气中仿佛还带有一丝血气,等到再度换气,只见他屈指成拳,用大拇指按向唐虎脑后大穴。 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瞬间停滞,那双胡乱挥舞的大手也停止舞动,垂在健硕的身躯两旁。 松了一口气,凌天扶住唐虎失去意识的身躯,将其轻放在地,眯起一双细长的眸子,向着远处依旧站立的身影看去。 “去死!”麒麟卫头领狞笑着再次射出一只弩箭。 他已经没有退路,如今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实施,他千方百计的激怒对面,就是为了让其主动出手,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将其铲除,还能够坐上被其顶替掉的职位。 千算万算,他都没有料到一个内力全无之人还能够有如此高的身手,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又是否会如此行事?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麒麟卫头领早已经没有退路,他一咬牙又接连发出两支弩箭,与之前发出的那支遥相呼应,一瞬间竟然封死了凌天所有闪避的空间。 “哼。”凌天冷哼一声,只是站在原地,紫色大袖挥舞。 他在唐门学习暗器手法多年,会发当然也就会接,右手大袖瞬间就将弩箭包裹,下一刻那三支漆黑的箭矢就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暗流涌动也是江湖。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厮杀,凌天终于决定不再留手,紫色大袖一挥,就将手中三支弩箭还了回去,还给了对方的身体。 那麒麟卫头领也是一名汉子,坚毅的汉子,这三支弩箭钉在身上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大腿中箭让他不得不半跪在地上。 只是下一秒他还是坚持不住,闷哼一声。 凌天在甩出弩箭之时就动了,那一袭紫色流云出现在麒麟卫头领身前,他赤着脚一步踏下,将那本来只是钉在对方大腿的弩箭全部踩了进去。 “这是为何?”凌天厉声道。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麒麟卫头领额头见汗,咬着牙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凌天也不再多言,单手抚向跪地之人的头顶,那是天灵,死穴,就算他没有内力,凭借着在唐门学习的本事,依旧能够轻易带走身下之人的生命。 “且慢!”一声惊呼从不远处躺倒的人群中传来,一名麒麟卫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子。 “嗯?”凌天轻咦一声,却也停下手中动作,瞟向那名摇摇晃晃而来的身影。 “他只是一时糊涂。”走来的麒麟卫声音虚弱,却还是很急促:“一纸调令,让他失去晋升机会,是你顶替了他的位置,他才会如此行事。” 凌天沉默无言,脚下的力道却还是轻了些,无论如何,那名与剑池有旧的麒麟卫巨头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这就是江湖,充斥着条条框框与人情世故。 “啊!”正在走来的麒麟卫发出一声惊呼。 那名半跪在地上的麒麟卫头领不知从哪摸出两柄短刀,向着凌天的肋下捅去。 虽然没有看着这边,凌天还是未卜先知一般躲过这要命的毒刺,他好似浑身上下都长有眼睛。 踏在对方腿部的脚一个用力,一袭紫衣就轻飘飘的凌空而去。 第五章 中年剑客 暖阳在天空倔强地散发着余晖,暮冬的寒风吹走了流云。 那一袭紫衣也被这风吹得更加高远。 麒麟卫头领一招落空,口中不由恨声怒喝:“给我去死!” 他咬着牙站起身,双手短刀刀势将尽之时顺势一个变招,高高扬起。 随着他的用力,大量鲜血从他的大腿伤口处喷洒而出,斑驳地洒在褐色的土地上,犹如点点寒梅。 身体的虚弱让他抬手一击显得轻飘飘的,只是这一切都已不算什么,对方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迟早都要落下来,而他的短刀就等在下面。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而这一刹那却仿佛是永恒。 只因为该来的没有到来,不知为何,麒麟卫头领上抬的短刀落于空处,对方竟然没有落下来。 鲜血仍旧在流淌,这也让他有些恍惚,他恍惚间抬起头来,就看到一袭紫衣被风鼓动着停留在空中。 在这暮冬本就不算炽烈的暖阳下,那紫衣洒下一大片阴影,将麒麟卫头领笼罩其中。 这一片阴影之中,麒麟卫头领只能够看见对方的笑容,那一排白得发亮的牙齿,竟然有些刺眼。 “不,那不是牙齿!”麒麟卫头领心中在呐喊。 他恍惚间看见那阴影中的白光一闪而逝,正向着他的面门而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麒麟卫头领终于看清楚对方那鬼神莫测的手段,急射而来的白光是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暗器。 看似只是一枚圆滚滚的小球,却没有任何人想让那小球接触到自己的身体,只因为这小球乃是蜀中唐门独有暗器——暴雨梨花。 这圆球一旦激发成功,就会以旋转挤压的方式将蕴含其中的千百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发射而出,在外人看来就如那连绵不绝的雨幕一般,只是这雨幕会是致命的。 如果能够侥幸躲过那一片雨幕,就能看见一朵梨花,圆球张开后的那一朵梨花,而这梨花也能够致命,只因为它的花瓣锋利得如同尖刀一般。 凌天此刻仍在空中,在对方再次偷袭之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留手,所以才会发出这要命的暗器,看似普通的圆球,就连他自己身上也就只有七颗。 小小的圆球已然启动,肉眼难以捕捉的牛毛钢针瞬间占满一整个空间,太阳仍旧高高地悬于空中,而在这天空之下却是下起了一场太阳雨。 雨幕之中的那名麒麟卫头领双眼瞳孔瞬间缩小,看着密密麻麻降下的钢铁细雨,自知自己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别说此刻大腿受伤,就算是完好之时,他也没有信心能够躲避。 人类的求生本能让他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之上的短刀,口中惊恐地开始大喊:“不,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一股骚臭的气味飘散而出,稀稀拉拉的浑浊液体顺着他的大腿流淌而下。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在这圆球从凌天手中离开之时,一切就已经不再受他控制,那些激射而出的牛毛钢针四面八方而去,连他自己身处空中的方位都会受到波及。 “不可!” 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喝,好似从天外而来。凭空出现一道惊鸿,闪烁其间的光芒竟然比这暮冬的暖阳还要耀眼,惊鸿之后跟随着一抹紫色。 不远处的废墟随着这道惊鸿的出现开始震动,剑池中蛰伏已久的剑气纷纷现出真形,胡乱窜动,让这本就寒冷的暮冬愈发冰冷。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剑气本就是寒冷的,更别说那舞动的剑锋。森森剑气向着那抹惊鸿汇聚,而那道惊鸿化作一柄闪耀着寒芒的细长剑锋。 长剑带着一袭紫衣瞬间就来到这片钢针雨幕之中,这名剑客仿佛寻死一般,主动挡在已经呆立原地的麒麟卫头领身前。 剑客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瞬间刺出数剑,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过一剑,剑势连绵不断,交织出一片剑气森然的大网,挡住那漫天飞舞的钢针雨幕。 “叮铃铃”的一串金属碰撞的响声,好像就如那暴雨拍打屋檐,屋檐有时会被大雨砸漏,这剑光交织的大网却好似密不透风。 雨幕终于停止,密密麻麻的牛毛钢针钉在周围的土地上,只有那紫衣剑客所处位置能够幸免。 也就在此刻,那朵梨花旋转着飞舞而来,看似轻飘飘的梨花却因为无数牛毛钢针激射的力道旋转过成千上万次,如今这力道可是比千钧还要重。 紫衣剑客飒然一笑,本就潇洒的脸庞上随着这笑容又平添了一分写意,只见他手中长剑挥舞,以剑尖主动迎上那朵金属梨花。 二者接触的一瞬间,剑客吐气沉肩,蕴含着千钧之力的金属梨花此时却如同普通花朵一般,被剑尖轻挑,下一秒就出现在剑客没有拿剑那只的手中。 直到此时,天空之中漂浮的凌天才回到地上,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一袭紫衣在空中之时鼓动得如同风筝一般,等到落地之后却又恢复原状,仿佛其中隐藏着什么机巧弹簧。 “哎。”凌天叹了口气,看到那如同惊鸿一般的剑光出现,他就明白自己又是少不了一顿骂了。 “还不过来!”紫衣剑客从面容上看如同少年一般,声音却拥有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才具有的那种独特磁性。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凌天赤着脚随意地走向那名剑客,全然不在意仍旧残留地上的牛毛钢针。 难道他仅凭双脚就能够对抗金石?江湖中也许有着这种奇人,但至少凌天不是,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更神奇的是他已经走到了那中年剑客身前,走过的那条道路上,细如牛毛的钢针纷纷消失不见。 收剑还鞘,剑客将手中一朵金属梨花递了过来。 没有说话,凌天只是沉默的接过,而后倔强地仰头望向那个高出一头的中年剑客。 眼神交汇之际,二人没有言语,却又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捡回一条命的麒麟卫头领颤颤巍巍地想要借此机会从那条已经被清理干净的道路离开,却发现那两名身着紫衣的人已然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了过来。 第六章 绝世好剑 寒风瑟瑟,暖阳也不再温暖。 伴随着寒风而来的温和日光还没近身就已被周围无形剑气所搅碎,那些飘散四周的剑气仿佛随着中年男人的目光再度汹涌起来。 剑气宛若实质,空气中出现阵阵涟漪,麒麟卫头领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死亡的阴影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不远处那两名身着紫衣的身影在这森森剑气之中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如鱼得水一般。 主动深吸一口气,凌天将些许剑气纳入腹中,一双细长的眸子更加明亮。 他一个躬身,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独孤伯伯。” “嗯。”独孤剑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作为剑圣独子的他不得不遵循这个江湖的无形规矩,他的剑法写意风流,做人却是一板一眼,与那白发紫衣的剑圣如同是从一个模子中雕刻出来的。 “哎。”他叹了口气,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主动祭出唐门杀器,他必须问清楚缘由。 独孤剑沉声问道:“怎么一回事?” 话语寥寥,周围的无形剑气却仿佛汹涌得更加热烈了,在场还能够站立的其余几人精神不由有些恍惚。 凌天没有言语,依然保持着俯身抱拳的姿态,他有属于他自己的倔强,就算是对方挑衅在先,他也不会主动去解释。 运去英雄不自由,他剑池遗孤的特殊身份注定了在这江湖中束手束脚,不得自由,那小说话本中的“事了拂衣去,十步杀一人”也许是只有初出茅庐没有背景的江湖游侠才能够拥有的权利。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青年才俊,世家子弟初入江湖往往会选择隐姓埋名,变更身份。只因为人人向往的江湖都是那样快意恩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他们宁愿做那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江湖游侠儿,也不愿做这种名望深厚却被无形规矩束缚的世家子弟。 但是凌天不行,他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之时,所有人都已知道他是那剑池遗孤,作为唯一幸存者,他的一举一动已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 “还不速速道来!”独孤剑加重语气,剑气也变重了。 凌天依旧沉默不语,此时反而直起身子,周身逐渐变重的剑气正如这江湖中的那张无形大网,逐渐收紧。 不一会,他就已额头见汗,连嘴唇都有些苍白,却是仍旧没有话语。 “那好,你来说。”独孤剑声音低沉。 三两步就来到那名已经再次跪倒在地上的麒麟卫头领身前,却发觉对方身体一个晃动竟然向着一旁倒去,地上仍旧残留着细如牛毛的钢针。 仿佛是早就有所预料,独孤剑带鞘的长剑后发先至,抵住对方倒地的身体,等到将其托住放入干净的土地之时,发觉那人早已晕了过去。 天地一片肃杀,独孤剑心情有些不好,于是周围的剑气心情也就不好了,不远处的马群此时也受到波及,离得更加远了。 一个晕厥,一个就算打死也不会主动说话,他了解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他才有些无奈,更有些恼火。 “我,我来说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独孤世伯。” 独孤剑循着声音看去,远处站立不稳的那个身影有些熟悉。 略微思索后,他仿佛想起些什么,“哦,王家的小子,你父亲身体可还好?” 天南王家,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昔年王家老祖白手起家,建立起赫赫有名的王家堡,号称琴剑双绝,到晚年之时更是将音律融入剑法之中,创造出独树一帜的剑法,后人称之为“雅剑”。 王家堡也凭借这手雅剑屹立百年不倒。 王家人所使长剑极为特殊,不但薄而轻,剑身之上更是有着五个小孔,宫商角徵羽,每个小孔分别对应了一种音色,随着长剑挥舞会有音律从中流转,有的能够影响对方心境,有的却是无形中增加自己的气势,玄之又玄。 而王阳作为王家嫡传,自然就被安排到这麒麟卫中历练,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出任务就遭受到如此无妄之灾。 那唐虎看似憨厚,打起架来却仿佛不要命一般,最后更是状若疯魔,他起初不愿意与那剑池遗孤交恶,有所留手,等到对面那健硕的如同蛮牛一般的身影发起疯来,自己却不自觉地着了道。 独孤剑身形微动,下一秒就出现在王阳身前,扶住他站立不稳的身躯,渡了一口精纯真气过去。 他看着对方高高肿起的右脸,强忍着笑意说道:“王家小子,怎弄得如此境地?” 随着一道灼热真气进入体内,王阳顿时觉得身体有所好转,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只是那脸颊依旧红肿,只怕很久才能恢复。 “谢过独孤世伯。”王阳小声道谢,自己这惨状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是摸着肿起的右脸,将目光投向远处躺倒在地上的那个魁梧身躯。 这边刀光剑影,暗器弓弩胡乱纷飞,那个不远处的魁梧身躯本是晕厥过去,此时却不知为何鼾声如雷,旁若无人的在此酣睡。 “哦,原来如此。”独孤剑语气中的笑意都有些克制不住,他也看见了那壮硕如牛的身影,唐虎小子可不就是打架爱扇巴掌吗。 差点破功的独孤剑赶紧收回目光,压制住语气中的笑意:“王家小子觉得我家那凌小子如何?” “回世伯的话,那凌天看似懒散,出手却是十分凌厉,面对主动挑衅还能游刃有余,没有失了剑池的威名。”王阳的话语一板一眼,很是客气。 “呵。”独孤剑轻笑一声,却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最后那凌小子为何要发出暴雨梨花?” 王阳苦笑道:“回世伯的话,那名麒麟卫头领复姓公孙,凌公子顶替的就是他的职缺,于是对方有些不爽,所以主动数次挑衅在先。” “公孙?那不就是那条老狗的姓嘛,难怪难怪。”独孤剑想到什么,自言自语的说道。 面前的王阳暗自苦笑,只当作没有听见,传闻中这位独孤世伯年轻时游历江湖,性格跳脱,偷鸡摸狗之事没有少干,他当时给自己取姓为郝,郝剑,好贱。 现在看来这传闻说不定是真的,这位独孤世伯养气多年,言语中却仍旧残留着一丝跳脱。 独孤剑,真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第七章 今时往日 冷冽的寒风带来几只正在叽叽喳喳叫着不停的飞鸟,萦绕四周的无形剑气不知何时悄然消逝。 这剑气与它昔日的主人一般如那一现的昙花,一闪而逝,而作为江湖中硕果仅存的剑池遗孤,凌天此时仍旧是埋着头,拱着手,就连微小的动作都与之前一样。 独孤剑依旧在跟旧友的后辈说着话,但是他腰间那柄长剑却消失不见,那长剑连带着深紫色的剑鞘一同出现在那名复姓公孙的麒麟卫头领身旁。 无人掌控,那长剑却自行在那人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个巴掌,一左一右,那人脸上起了两道通红的苔子,瞬间就肿起老高。 麒麟卫头领仍旧在昏迷中,没有一丝反应。 长剑自行飞回,插入独孤剑紫色华服的腰带之中。 王阳埋着头装作没有看见一样,内心却暗自震惊,这独孤剑终究是迈出了那一步,武学中只有堪破化劲摸到返璞归真的门槛之后,才能够隔空御物。 独孤剑却是浑然不在意,好像这只是随手为之。 他沉声道:“你们此行除了要带我家那凌小子去任职,可还有些别的什么?” 麒麟卫那名与剑池有旧的巨头早就与姑苏独孤府打过招呼。 “有的。”王阳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 “那就交予我吧。”独孤剑大袖飘摇,双手负后,一双眼睛向着仍旧低着头的凌天看去。 “是。”王阳低着头应下,却仍旧停留在原地。 他反复斟酌,才一咬牙接着说道:“那文书在头领那里,请世伯允许我去取来。” “好说。”独孤剑大袖一挥。 王阳就觉得自己顿时像腾云驾雾一般,已然来到那名昏迷的麒麟卫头领之处。 他赶紧从对方怀中取出那封火漆仍在的书信,然后又被一股无形气息裹挟着回到了原地。刚一落地,他就赶忙高举双手,等到手中一轻,信件被拿走,才松了一口气。 这独孤世伯带来的无形压力,比自己的父亲要强横很多,如若不是独孤一脉那名紫衣白发的剑圣这些年来少有踪迹,只怕他们姑苏城独孤府的声势更要强盛一个档次,直逼自己任职的麒麟卫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这独孤府的声望要是再进一步,只怕安稳数年的江湖,又要掀起一股股腥风血雨。 这一切所思所想,独孤剑当然不会知道,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只见他脚下用力,整个地面出现无形的震动,刚停在不远处枝头的三两飞鸟再度惊起,飞向远方的天际。 在场仍旧埋着头的两人不自觉地直起身子,躺在地上的那群麒麟卫也在这一瞬间站了起来,不管是不是装作昏迷,此时却都已经清醒。 只有唐虎那健硕的身躯仍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清醒过来的麒麟卫却没有一人敢靠近。 经过片刻的恍惚,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那紫衣配剑的潇洒身影之上。 没有任何语言,独孤剑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紫衣飘动,下一刻就出现在两边脸庞皆已高高肿起的那名复姓公孙的麒麟卫头领身前,口中吐出的两个字也如利剑一般,“滚吧!” 公孙独丝毫不买对方的账,就算对方救了自己一命也是应该的。 他有些恼火地说道:“我们此行必须要将那凌天带回去。” “哦?”独孤剑一声轻咦过后,飞起一脚踹在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孙家小辈胸口。 看着对方高高飞起的身躯,他笑道:“我家凌小子想去就去,用不着别人带路,你有意见叫你家公孙老祖亲自来找我!” 这一刻仿佛那个昔日的青年游侠再度出现在江湖之中,而那游侠有着一个特别的名字——郝剑。 随着他的话语,剑池中的无形剑气再度出现,清醒的麒麟卫们只觉得仿佛是置身于油锅之中,体表皮肤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大片疹子。 跌落在地的公孙独狼狈的爬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大手一挥,“我们走!” 来时意气风发的麒麟卫们在头领的带领下,狼狈得仓惶撤离。 “捡起你们的垃圾。”独孤剑一句话毕,散落四地的短弩残骸化作流光射向远处早已骑上骏马的麒麟卫们。 身披黑色软甲的麒麟卫抱头鼠窜,此刻恨不得身下骏马能够生出双翼。 撤离的马蹄声有些凌乱,不过终究还是离开了此地。 王阳却没有走,他抚摸着自己高高肿起的右脸,看着离去的同伴身影,竟然笑了出来。 “你还不走?”独孤剑沉声说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笑意。 “回世伯的话,晚辈此行还有一事。”王阳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说说看。”独孤剑此刻已经走到凌天身前,骨节粗大的右手伸出,想要抚摸对方的头顶,却被凌天躲了过去。 “剑圣老前辈半年之前,曾与家父有过一次密谈,具体内容晚辈不太清楚,只是临出门前,家父让我将此物交予姑苏城独孤府。” 说着话,王阳从腰间解下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如今在此地恰逢独孤世伯,请允许晚辈偷个懒。” “知道了。”独孤剑大袖飘摇,那锦盒就凌空飞来。 “晚辈告辞。”手中一轻,王阳立马转头,几个起落就远远地离开了此地。 看着那瞬间远去的身影,凌天有些不明白对方之前为何会主动藏拙,宁愿挨唐虎的巴掌也不显露自己真实的武学水平。 “你小子别看了,早都走远咯。”在场已没有外人,独孤剑一改严肃的语气,调笑道。 “你个老家伙怎么会来。”凌天眼含笑意,语气轻松,“可又是去偷哪家小娘子啊。” 独孤剑给了凌天一个大巴掌,却被对方轻巧地躲过,气笑道:“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我来本是要你与我一同回去府里,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农历新年,本是每家每户大喜的日子,劳作一年的人们在今日都会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辞旧迎新,张灯结彩。 这也是凌天的生辰,十八年前的今天更是剑池覆灭的日子,他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就如同他剑池遗孤的身份一样,铭刻进自己的血脉中,终生都难以磨灭。 第八章 夜幕下的杀机 夕阳倔强的散发着余晖,它还眷恋着人间。 空中飞舞的小鸟早已归巢,整个剑池废墟只有唐虎那闷如响雷的鼾声回荡。 沉默半晌,凌天才开口说道:“我就不回去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一壶浊酒三两小菜,守完这一岁,在这天夜里,他会独自思考,思考着自己今后的路,回忆着以前的人生。 凌天的回答,独孤剑并不意外,要是对方转了性子与他一同回去,他反而才要担心。 这个已到中年的剑客,笑着说道:“你小子也该找个媳妇管管,这两年越发懒散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江湖上的女子多半还是喜欢我这样的。” “潇洒风流,胸怀大志......”独孤剑开始自吹自擂。 只有在少数人面前,他才会暴露自己的本性,而凌天就是其中之一。 明白任由对方说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凌天赶紧出声打断:“不知嫂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名卓绝剑客的命门就是他的夫人。 剑圣老来得子,独孤剑今年也就三十有九,虽说这些年如同父亲般照顾凌天,但凌天还是称其为兄长。 “你小子一肚子坏水,这几年坑我坑的还不够啊?”独孤剑挤了挤眼睛,“以前那个老实的小孩子早都不见咯。” 没有理会对方的打趣,凌天伸出手:“拿来。” “拿什么?”独孤剑将手中木盒与那一封信件背到身后。 也不多言,凌天一身紫衣飘动,瞬间就来到独孤剑身后,伸手探向对方手中木盒。 中年剑客也不回头,只是随意摆动手臂,就躲过了那一抓,而后身体拔高两丈,飞向不远处断裂的房檐,立于其上。 “来呀,来呀。”独孤剑双手负后,迎风而立。 “无聊。”凌天说着话,转身向着仍在酣睡的唐虎走去。 “别啊,我们亲近亲近嘛...”独孤剑站在房檐上大声笑道。 没等对方一句话说完,凌天突然转身,消失在原地,一袭紫衣向着高处的身影扑去。 “这样就对了。”独孤剑口中说着话,身形却一点不慢,整个人向后仰去。 待到快要跌落在地之时,单脚一蹬,整个身体就贴着地面向后飞行。 凌天此时也已来到近前,一双手再度向着对方手中木盒探去。 二人在空中瞬间交换数招,凌天却始终慢了一步,连那木盒的一角都没有摸到。 两道紫衣宛若游龙,穿梭在剑池的残垣断壁之中。 “行了行了,累死我了。”独孤剑大袖一挥,就将凌天高高扬了出去。 他口中说着累了,停在原地的身形却依旧潇洒,那身华贵紫衣都没有一丝尘土。 反观凌天甫一落地,就开始大口喘息,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水。 “你这几年也没有进步啊,这样可不行。”独孤剑抬手一挥,手中木盒与那信封脱手而出。 眯着一双细长眼眸,凌天伸手一探,终于是抓住那木盒,待到原地旋转一圈后才卸掉那木盒之上的劲力。 “你想杀了我吧。”凌天将木盒收于怀中,揉着自己的手腕。 “嘿嘿,快看看信上写了些啥。”独孤剑一袭紫衣瞬间来到凌天身边,正伸着头望向对方手中展开的信。 借着夕阳的余晖,凌天查看起手中泛黄的信纸,信中言语寥寥,只是那名与剑池有旧的麒麟卫巨头在关心后辈,只有结尾短短两句才点明麒麟卫此行来意。 “吾于洛阳,待凌儿一叙。” “你要去吗?”独孤剑撇了撇嘴角。 洛阳自古就是京畿要地,情况复杂,不知道藏有多少江湖中的能人异士,凌天身份特殊,此去肯定是困难重重。 “得去。”凌天叹着气说道。 作为剑池一脉唯一的后人,他不得不去。 寒风拂过一袭紫衣,凌天眺望远方,好像已经看见了洛阳城宏伟的城墙。 “也罢,雏鹰终归需要独自翱翔。”独孤剑身形飘摇,出现在唐虎身旁,单手提起唐虎那健硕如牛的身子。 “走了。”独孤剑就这么提着唐虎飘向远处早已灯火初上的姑苏城。 新月高悬,漆黑的夜幕中缀着斑驳的星辰,好似感受到剑池的孤寂,就连天空中的星光也只是寥寥。 远处的姑苏城却是闪耀着灯火,密密麻麻的好似星辰来到了人间,今夜年关,姑苏城并无宵禁。 剑池废墟中间,那座孤独的竹楼前方空地上,孤独的摆着一张竹桌,桌上摆着三两道时令小菜,温着一壶热酒。 桌上那一盏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烛台,映照出一条孤独的身影。 凌天赤着手握住那已经温得有些滚烫的酒壶,仰头大灌一口,一双细长的眼眸在漆黑的夜幕中闪耀着光芒,仿佛比那桌上的烛火还要亮。 他的目光有些深邃,看着这片剑池的残垣断壁,也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姑苏城灿烂灯火。 酒过三巡,他仿佛看见这剑池废墟再度建起高楼,在这片错落有致的房舍间络绎不绝穿梭的人群,还有那站在主殿前微笑的夫妇。 凌天有些醉了,索性摊开四肢靠在竹椅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予竹椅唯一还留在地上的那条腿上,竹椅却仍旧没有倒。 “但愿长醉不复醒。”他有感而发,仿佛自己就是那百年前的诗仙。 “那就再别醒了。”夜幕中突兀地响起一道女子嗓音。 一道凌厉的寒风向着凌天面门而来,漆黑的夜空中仿佛藏有一柄墨色的利器。 上一刻凌天仿佛是早已醉去,这一刻却是徒然清醒,他没有拿酒壶的那只手凭空一挥,就将那墨色利器抓于手中。 眯起一双细长丹凤,就看见不远处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 偷袭者一击不中,没有停留在原地,身体好似一股青烟随着夜空中飘来的寒风而消逝。 “嘿。”凌天飒然而笑。 苦练暗器者,眼神一般都是很好的,他恰巧拥有一双夜眼,早已抓住那刺客的身形。 一袭紫衣从竹椅之上瞬间消失不见。 第九章 初入江湖 夜寂寞而寒冷,就连那新月洒下的光辉也带着一股冷意。 凌天的身躯却是暖的,只因他饮了满满一壶竹叶青,更因为他饮酒之后还在跑动。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扯出一条长长的细线,凌天满头大汗,不能修习内功的弊端出现了,任他轻功卓绝,却是不能长久。 “快一些,再快一些。”凌天有些焦急,他始终落后于那黑衣人两丈距离,如若此时不能赶上,等到力竭只怕会被拉下更多。 “你不行啊。”随着一阵女子的娇笑,黑衣人竟然停在远处的树枝之上。 “你是何人。”凌天沉声说道,谨慎起见,他依旧保持着两丈距离。 “嘿嘿,你猜。”黑衣人一语话毕,主动迎了上来。 身着夜行衣的躯体化作一道倩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想要捉住对方的手腕,凌天伸手过去却发觉对方仓促之间竟然还能够变招,那一只柔如无骨的手掌成爪状扣向自己腕部脉门。 “来得好。”凌天手指屈成一个鹰爪,啄向对方脉门,竟然是想要硬碰硬。 二人的手指距离对方腕部脉门都只有一寸,却又在此刻不约而同的变招,凌天的鹰爪啄向对方手掌,却被那黑衣人扣住,只要轻轻扭动,只怕他的右臂直接会骨断筋折。 感受到手臂上出现的那股旋转力道,凌天单脚轻点,顺着那股力道原地一个旋转,另一只手抓向那人脸上面罩。 “这可不行。”黑衣人娇喝一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本就不粗的树枝摇晃不停,如若不是冬季,只怕早已木叶纷飞。 那黑衣人轻点树枝,再度迎了上来。 二人瞬间交换数招,招招攻向对方身体关节。 七十二路小擒拿手,两人所使招式如出一辙,见招拆招,迅捷无比,激起阵阵风浪。 一番追赶,凌天本就没能够好好的换气,如今已然交手三十六招,下一招过后只怕自己就会力竭。 对方却似乎对他颇为了解,第三十六招过后身形向后高高跃起,主动脱离凌天的招式范围。 “走了。”那黑衣人轻轻吐出两字,扬手再度打出数道暗器,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将对方打过来的暗器揽入手中,凌天没有继续追击,不只是因为自己即将力竭,他早已猜出对方的身份。 性格如此跳脱,再加上那熟悉的招式,只有一人,唐家小妹。 想着那抹在夜色下都能熠熠生辉的月牙,凌天不自觉的嘴角带笑,只是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行事,更是蒙着面不与他相认。 手中狭长的古怪暗器散发出一股冰冷的金属寒气,凌天却在反复摩挲,仿佛这冰冷金属是佳人的一双柔夷。 他果然发现了异常,这熟悉的暗器之上多出些特别的纹路。 将这些暗器收起,短暂休息过后的凌天如一只壁虎般滑下树干,迈着脚步,向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而去。 天光将明,凌天也在此时回到自己的竹楼前。 桌上的小菜渐冷,残酒也是冷的,他的心却是热的。 少男少女的再度相逢,也是江湖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饮尽桌上残酒,借着清晨熹微的日光,凌天发觉那暗器之上的古怪纹路是一个个小字。 唐家小妹一共射出十二把暗器,那就是十二个字。 “天南王家,徒遭变故,望君速来。” 凌天陷入沉思,有些不明白唐家小妹的用意。 “少爷,少爷。”唐虎健硕的身躯还很远,那浑厚的嗓音却已传来。 抬眼望去,天地交界处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凌天的目力却已经能够看见唐虎脸上的笑容。 看到自家少爷正看向自己,唐虎更加卖力的迈着自己的步子,片刻之后就已经来到小楼之前。 “你来了。”凌天嗓音温和,对唐虎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 在自己搬来剑池废墟的两年中,唐虎虽然住在姑苏城独孤府,但是一得空就会来到此地,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唐虎这次带来了一封信件。 “少爷,这是给你的。”唐虎一只大手抓着那小小的信封。 信封上的火漆有些熟悉,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是一只瑞兽,麒麟。 这是麒麟卫独有的标记,昨日对方就已送来一封,信中内容是让他赶赴洛阳任职,那这一封又写了些什么? “听闻天南王家遭逢变故,现任命剑池凌天为麒麟卫黄字都尉,彻查此事,收信之日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天、地、玄、黄四字都尉在麒麟卫中仅次于三巨头,能够直接指挥麒麟卫设于各地的衙门。 “准没好事啊。”凌天将信封中刻有麒麟的黄字腰牌收入怀中,感叹道,“洛阳是去不成了。” “少爷,我们不去洛阳了?”唐虎咧着一张大嘴,“那我们要去哪里?” 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凌天咀嚼咽下,一双眼睛看着西南方,缓缓吐出两个字:“天南。” 竹楼的门已大开,从外面看去只有些简单的竹制家具,除了一些生活起居用品,别无他物,小楼的主人早已离开,开着的大门却没有人敢进来。 放着茶盏的竹桌上多出一个木盒,这从天南王家而来的木盒已经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朝阳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长,一高一矮走在无人的道路上。 “少爷,我们去天南干什么?” “办事。” “天南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 少年都是朝气蓬勃的,正如这朝阳一般,他们憧憬着江湖,可是旭日东升后终究是会落下的,这江湖诡谲,又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一代旧人走出江湖,又会有一代新人初入江湖。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名叫凌天的少年,迈出进入江湖的第一步,他肩上的担子却是分外的沉重,只因为他是姑苏剑池仍在世上的唯一传人。 旭日东升,将那流转天际的白云映照得通红,一片美好景色。 少年们向着西方而行,把那朝阳映照下的彩云扔在身后。 第十章 有间酒馆 宽阔平整的驿道上,杳无人烟,只因为现在早已接近黄昏。 两旁的树木在夕阳余晖中随着晚风摇曳,阴影中的枝干好似一双双挥舞的手掌,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驿路尽头的晚霞中,两个牵马少年缓缓走来。 凭借黄字腰牌,凌天与唐虎在麒麟卫一处据点领到两匹日行千里的良驹,而后策马疾驰奔赴天南。 江湖中用剑者多不胜数,但凡有所成就之人都绕不开那姑苏剑池,因为昔日的剑池不仅有着超凡绝伦的剑术,他们更是能够铸剑,当今江湖名剑榜前十半数都是出自剑池之手。 而那天南王家以剑起家,自然是与剑池关系匪浅,王家硕果仅存的那名老人更是亲自赶赴竹楼探望过凌天。 如今王家有难,凌天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任凭他内心如何焦急,却也逃脱不了自然的规律。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就算人不需要休息,马也得歇息。 好在他们已经找到了能够停马歇息之处。 宽阔的驿道旁高高竖起一杆酒旗,旗杆上一盏大红灯笼随风摆动,在这灯笼的映照下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酒旗上的四个大字——有间酒馆。 这栋三层楼的酒家装修豪华,名字却是有些古怪,江湖中的古怪之事本就很多,而这些古怪往往伴随着凶险。 初入江湖的两名少年就这么牵着马,越过酒旗,向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馆走去。 凌天策马一日,滴米未进,饥饿往往会让人难以思考,他现在只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鸡丝汤面。 酒馆里没有鸡丝汤面,却有美酒佳肴。 上好的陈年老酒,码放整齐的现切卤牛肉,红烧仔鸡,清蒸鳜鱼,一盘盘放在姑苏城都算是上等佳肴的菜品已经被一名面容清秀的客栈小厮端到桌前。 “给我们整理两间上房。”凌天随手抛出二两银子。 “好咧。”客栈小厮满脸笑容,接过银两,身形轻快地跑向柜台,急着去向掌柜邀功。 两间客房加上这一桌酒席才值几钱银子,自己手中握着的可是整整二两,小厮已经能够想象到那抠门掌柜见到银子的笑容,想必自己今晚也能分得一壶客栈自酿的美酒了。 “找死。”热闹的酒馆大堂随着一声大喝瞬间安静下来。 原来是那小厮匆匆赶路,无意间将一名魁梧大汉手中的酒碗撞翻,琥珀色的美酒洒了大汉一身。 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一个面子,这大汉的面子被酒水浇透,勃然大怒,一声大喝之后,站起身来,一双大如蒲扇的手掌向着小厮抓去。 这小厮不仅面容清秀,身材也有些娇小,若被这大汉手掌抓住,别说美酒了,只怕接下来的十天半月都得在床上度过。 大汉的手掌终究是没有落下,只因为有一柄青色带鞘长剑拦在小厮身前。 浅酌一口美酒,凌天眯着眼睛打量起那柄剑,青色的剑鞘,青色的剑柄,握剑之人也是一袭青衣。 他心中默念:“点苍派。” 果不其然,那名青衣剑客见身前大汉收回手掌后,自行收剑抱拳,朗声道:“在下点苍谢不凡,还请阁下卖我一个面子,饶过这小厮,阁下今夜这桌酒席就由我请了。” 柜台前那名油光满面的酒馆掌柜此刻也已快步赶来,手中提着一坛封泥未开的美酒,声音有些拘谨:“我这小厮冒犯大爷,本就该打,只是他大病初愈,只怕禁不住大爷的这双虎掌。” 掌柜双手捧着酒坛,继续说道:“这是小店自酿,名为青梅,还请大爷笑纳。” “哼。”伴随着大汉的一声冷哼,那坛还未开封的美酒徒然碎裂,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人在意那美酒,只因为伴随着酒坛的碎裂,闪出了一道冷光。 原来那大汉并不是怕了点苍派的名头,他收回手掌只是为拔出桌边的长刀。 凌天夹着一块肥美的鱼肉正欲送入嘴中,在他看来那谢不凡报出点苍剑派名头之后,这场小风波就已经过去,却没有料到那名大汉竟然连点苍的面子都不给。 鱼肉终究还是进入口中,凌天却没有咀嚼,手中一双筷子消失了。 却还有人比他更快,剑光惊鸿一闪,谢不凡终究是出手了。 一袭青衣巧妙地将肥胖的掌柜推开,长剑迎向那大汉的朴刀。 兵器碰撞的声响连绵不绝,二人一瞬间就交换数招,本来热闹的酒馆大堂,此时早已门可罗雀,只有寥寥几人仍旧坐在桌前吃喝不停。 酒馆掌柜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趁乱跑掉的人群有没有结账,在谢不凡拔出长剑之后,他就缩着肥胖的身躯躲在柜台之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名身材较小的小厮早已失去踪影。 点苍剑迅疾无比,招式奇诡,谢不凡显然已经完全领悟其中精要,那挥舞的剑光竟然也是青色的。 凌天本以为二者的交锋很快就会有结果,当然是那青衣谢不凡能够取胜,只是他又失算了。 那大汉手中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没有固定套路,却总是能够挡住那诡异的剑光。 汗水已浸湿大汉身上的衣物,但是他的脚步依旧稳健。 谢不凡一身青衣飘扬,手中长剑挥洒自如,看似占据上风。 凌天却是暗自叹了口气。 他已然知晓那谢不凡必败无疑,只因为他是孤身一人,而那大汉却是与两人同桌,待到剩余两人一同出手,只要其中一人与那大汉武艺相当,谢不凡就危险了。 而那两人并未出手,只因为那一双已经被人遗忘的筷子。 那双筷子正被其中一名脸带刀疤之人握在手中,那人没有去看不远处激斗的同伴,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正扫视着仍旧在场的其余几人。 点苍剑派以剑立派,自然绕不过剑池,想到那点苍掌门凌厉的目光,凌天又叹了口气,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重要的还是赶去天南。 但点苍与剑池有旧,如今门下弟子卷入纷争,身为剑池遗孤的凌天自然是不好袖手旁观。 “阿虎,你继续吃。”凌天看着唐虎狼吞虎咽的吃相,有些羡慕。 他多想像唐虎一般无忧无虑,只是身上这张无形大网早已将他的身体拉起。 “喂,我筷子丢了,可是在你那?”站起身的凌天伸了个懒腰。 随着他的话语,那一张带着刀疤的脸望了过来。 第十一章 入局 刀疤脸如同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不远处仍旧伸着懒腰的一袭紫衣。 那爬满半张脸的刀疤不住抖动,沙哑阴沉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要?那就还给你。” 一语话毕,刀疤脸手中筷子甩手而出,而与之同桌的另一人也在此时动了。 知晓这双筷子的来处,没有后顾之忧后,那人手持判官笔已经扑向那方势均力敌的战场。 面对刀疤脸如同鹰隼的目光,还有那急射而来的木质筷子,凌天只是随手一扬,紫色大袖挥洒间就有两点寒芒飞出。 随着一声脆响,仍旧在空中的筷子突然变换方位,向着缠住谢不凡的那两人而去,凌天发出的暗器经过折射却是直奔刀疤脸的面门。 暗器迅疾无比,刀疤脸本就丑陋的面庞只怕是又要多出两道伤痕。 唐门暗器例无虚发,这一次却落于空处。 刀疤脸仍旧坐在椅子上,他只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就夹住了凌天发出的两道暗器。 狭长古怪的暗器近在咫尺,金属寒冷的锋芒好似已经触及到那道丑陋的刀疤,却也止步于此。 “呵,唐门。”刀疤脸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些古怪的意味。 而那双充当暗器的木质筷子也被另外两人挡下,不过还是让疲于应战的谢不凡得到些许喘息的机会。 混乱的酒馆大堂出现短暂的安宁,参战的双方都在小心戒备,借着这个时机恢复体力,凌天也如临大敌,自己的暗器第一次被唐门以外之人察觉。 他将手伸入腰间革囊,稍稍触碰到那圆滚滚的金属小球,握住又放开。 此地空间有限,除开唐虎仍有另外两桌客人,暴雨梨花容易误伤。 待到凌天将手抽出,纤细的手指上已经夹住三枚狭长暗器,对方既然早已看破,他也就不再隐藏。 夹住暗器的手上青筋不显,好似连骨结都没有,却无人敢轻视这只手,因为这手指上所夹暗器所属唐门。 凌天夹住暗器的手自然下垂,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那两桌正在吃饭的客人都已放下手中筷子。 他们看向凌天,也看向他手中那三枚泛着青光的唐门暗器。 这青光当然是淬了毒,唐门中人暗器轻易不淬毒,淬毒必取性命,不是对方的就是自己的。 在那身形圆润的中年男人接管唐门之后,早就颁布严令,唐门中人不得滥用毒药,在此之后只有搏命之时唐门才会掏出这淬毒暗器。 凌天此时岂非就是想要搏命,身为剑池遗孤,他不能失败,就算是他能够离开,江湖这张大网也会捆住他的双脚。 场中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停止手上动作,除了那唐虎依旧在大口吃喝,无论何时他都坚信自己的少爷能够胜利,只有少爷开口,他才会参与战斗。 生死存亡之际,凌天为何不开口? 因为他早已不能开口,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放在手指夹住的暗器之上,那个疤脸男人只是坐在那就已经给他带来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他只在三个人身上见到过。 唐门门主,独孤剑,还有那白发紫衣的剑圣! 谢不凡一袭青衣之上多出数道口子,早已没有初见之时的潇洒,他握住长剑的手都已经开始颤抖。 剑客出剑讲究的就是稳、准、狠,当一个剑客握剑的手开始颤抖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此次奉师尊之命下山赶赴天南,谢不凡本以为在那天南才会遭遇困境,却不料自己的生死大关竟是在这酒馆之中。 那手持朴刀的大汉看似武功平平,他却知道对方是不想透露自己的武功跟脚,而另一名手持判官笔的男人更加棘手。 如果不是那名紫衣少年,只怕这金刚打造的判官笔早已穿透自己的胸膛,对方如今更是拖住了那名刀疤脸的汉子。 只是好像那少年也已陷入困境。 “吾辈剑客,手持三尺青锋,平不平之事,只需一身正气,手中长剑就可无坚不摧。” 谢不凡脑中突然浮现出师尊的话语,一字一句犹如重锤敲打在心头。 他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向着不远处那紫衣少年大声喝道:“我来拖住他们,你赶紧走。” 对方素不相识却出手相助,他谢不凡自然不会退缩,如今身处绝境,他此次出剑只求让那少年脱身。 青色的长剑挥出一道惊鸿,谢不凡剑出浩然。 那长剑所指方向竟是那名刀疤脸男人,谢不凡背部空门大开。 朴刀汉子与那手持判官笔的男人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机会,手中兵器化作一段流光,下一瞬就将刺破那青衣。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凌天有苦难言。 “暗器只有在未击发之时才是最危险的。” 唐门门主的话语,凌天铭记在心,此时却是不得不发。 细长的手指微动,指尖三柄泛着青光的狭长暗器瞬间消失。 “够了!” 酒馆大堂突兀地响起一声怒喝,竟是一名独坐一桌的白衣男子所发出。 “我这是酒馆,不是屠宰场。” 随着白衣男子的话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兵器就已被那白衣男子捉于手中。 “杀人就去外面杀。” 白衣男子将兵器随手置于身前桌上,大袖一挥,迈步走向后堂。 “老,老板。”那身材肥胖的掌柜从高高的柜台后伸出一个脑袋,口中的话语道出了白衣男子的身份。 “别忘了让他们赔偿损失。”声音是从后堂传出,白衣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凭几句话就能够解决这场纷争? 凌天是不信的,于是他又摸出几柄暗器。 “少爷,打不打?”唐虎此时才发觉不对劲,大步走到凌天身旁。 “打啊,正好三对三。”凌天细长的眸子看向仍旧端坐的刀疤脸。 “好咧。”听从少爷的吩咐,唐虎憨笑着大步迈出。 “停,停,停。”刀疤脸终于起身,摆着手说道:“不打了,不打了。” 随着笑容的出现,刀疤脸的那一道刀疤出现扭曲,他向着身后吩咐道:“我们走。” 等到刀疤脸开始行走,凌天才发觉那人腿部像是有些问题,走路一高一低,脚步声也是一轻一重。 刀疤脸走得有些缓慢,另外两人却只敢跟在身后。 一行三人连兵器都没要,就匆匆离开酒馆。 而那身后的桌上摆着一锭黄岑岑的金子。 第十二章 王家诡事 散乱四处的桌椅已经恢复如初。 凌天也已经在桌前坐了下来,新上的菜肴与之前那些如出一辙,只是此时这张桌前多出两人。 一身青衣略显破败的谢不凡是坐着的,站着的是那名油光满面略显肥胖的酒馆掌柜。 掌柜手中捧着一坛酒,笑眯眯地说道:“这是本店招牌青梅酒,赠予诸位压惊。” 凌天一个眼神示意,唐虎愣了愣才起身接过酒坛。 “感谢掌柜美意。”凌天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入怀,“我现在就将这酒馆损失赔付于你。” 看着那锭分量不轻的金子,掌柜却并没有接,接连摆手后直起身子,朗声道:“我家老板说,故人之子,赔偿就免了。” 肥胖的身型却学着那白衣男子的姿态语气,不免有些滑稽。 凌天想笑却不能,只得板着脸说道:“替我像你们老板道声谢,不过这赔偿还是得给。” 一语话毕,他将那锭金子塞入掌柜手中,而后不再言语,自行夹起一块卤牛肉放入嘴中,就连目光都没有再看过那掌柜,显然是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那名武功路数看不出深浅的白衣男子自称与剑池有旧,凌天却从未听人说起过,他早就把剑圣给予的那幅名帖上的人物全都拜访了一遍,却并没有见过这白衣男子。 此处酒馆颇有些古怪,在那场厮杀过后,内堂跑出的那些伙计全都面无表情地开始打扫,不一会就将一片狼藉的大堂清理干净,就连重新抬出的桌椅板凳都与之前无异。 显然这酒馆不只一次经历过争斗,不然为何会多准备那么些桌椅,而且没有哪家酒馆会有那么多伙计,从他们打扫的动作中就能看出那群伙计全都身怀武艺。 凌天脑中思绪不停,只是短短一瞬就有了打算,当下却仍旧若无其事地喝酒吃菜。 一身青衣的谢不凡没有动筷子,端坐一旁,眼神空洞,好似在发呆,而那唐虎仍旧在大口吃喝,好像之前那顿没能吃饱一般。 “诸位请慢用,有事尽管吩咐。”掌柜客气地告辞离开。 凌天拍开酒坛封泥,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而出,琥珀色的液体流入杯中,很快就将三人的酒杯占满。 待到那掌柜走远,谢不凡空洞的眼神瞬间有了焦距,他端着酒杯,起身行了一礼,“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看着那有些落魄的青衣剑客,凌天赶忙起身,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谢师兄,客气了。” 对方的这声师兄,让谢不凡有些疑惑,皱着眉仔细打量眼前之人,这名少年容貌有些熟悉,他一时间没法想起,只能开口问道:“我们见过?” 面对对方的疑问,凌天没有感到意外,毕竟当初在唐门门主的带领下拜访点苍剑派之时,他还只是个小孩。 凌天没有卖关子,开口说道:“我是凌天,谢师兄可还记得?” 没想到当初那名瘦小孩童,竟然就是眼前这名武艺不俗的少年,谢不凡一时间有些愣神。 凌天笑着说道:“令师尊可还安好?” 谢不凡的师尊,点苍剑客慕苍山几十年前就已在江湖中名声鹊起,如今更是位列江湖名剑榜第七,如此卓绝的剑客,当然是剑池故人。 “师尊身体还算硬朗,当年你们离开后,他没有少念叨,就是有些遗憾剑池唯一后人身无内力,无法习剑,不然他还想将点苍剑法传授与你。”既然是故人相逢,谢不凡的话语中少了些拘谨。 早在凌天初上点苍山之时,慕苍山就发觉那孩童是天生剑胚,整个点苍山浑厚的剑气都在那少年登山之后欢呼雀跃。在了解到凌天是无脉之人后,当时还是中年的点苍剑客露出了与那紫衣剑圣当初一般的神情。 这也成了困扰慕苍山多年的遗憾,凌天却不觉得遗憾,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推了推一旁狼吞虎咽的唐虎,凌天举起酒杯,朗声说道:“故人相逢,本是不可多得的好事,让我们一同满饮此杯。” “好。”唐虎大喝一声,竟是直接拿起了那酒坛,仰头豪饮,像是在替少爷高兴。 另外两人相视一笑,却又有些无奈,只因为唐虎放下酒坛后,砰的一声倒在桌上,竟是醉了。 没有理会唐虎闷如响雷的鼾声,凌天说道:“不知谢师兄来此是为何事?” 谢不凡说道:“你可曾听说天南王家之事?” 凌天只从麒麟卫的信件中知晓王家有些变故,却不知具体缘由,当下开口道:“只是略知一二。” “那天南王家祖传之剑丢了,这件事王家隐瞒了数月之久,后来不知为何,被人捅了出来。”谢不凡的眼睛中出现莫名的光彩。 江湖上不缺奇闻异事,但是涉及那些名门大派就不一样了,因为名门大派的变故往往会改变江湖格局。 而这江湖风波再起之时,就是他们这些人扬名立万的机会。 只有足够大的风波才能搅动江湖这一张密集的大网。 “还请谢师兄仔细说说。”凌天想要知晓更多细节,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因为自己此番将要前往王家。 “王家的那柄祖传之剑自从建立起王家堡后,就一直高悬于祠堂之上,几百年都没有取下过,却在一个夜晚不翼而飞。” 说到这里,谢不凡又饮了一杯酒,而后才开口说道:“一月之前,王家又收到一封信件,信上写着,吾主将于正月十五月圆之日来取王家琴剑诀,请王家提前备好醇酒美食,扫榻相迎,双手奉上剑谱,否则血洗王家,鸡犬不留。” 谢不凡有些心悸,等到再饮一杯,才平复下激荡的心情,“王家收到这封预告信后,本来不以为意,却不料在此期间怪事频发,每到夜里都会有剑鸣响彻天际,王家当代家主追寻数日也没能发现缘由。” “之后不久,王家开始有人出事,一夜一人悬梁自尽,那自尽的地点就是王家祠堂悬挂祖传之剑的那根房梁。” 随着谢不凡的娓娓道来,酒馆中高悬的灯火闪烁不停。 第十三章 失意江湖 夜色已浓,屋外如墨般的夜色早已透过酒馆敞开的门窗渗透进来。 灯火摇曳间,本是明亮的酒馆大堂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昏暗。 听着谢不凡的话语,凌天陷入短暂的沉思,天南王家的情况比他预想中还要严重,自己这麒麟卫黄字都尉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谢不凡仍旧没有停下话语,好似受到环境的影响,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在发现第一具尸体后的次夜,王家家主就派人将祠堂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第二夜还是有人悬挂在那祠堂之中。” 从思考中抽离,凌天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酒杯,疑惑道:“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一人发现异常?难道真的是自尽?” 世上绝没有能够在如此多人眼前来去无踪的轻功身法,人不是神仙,人力有时而穷,轻功只是一门独特的技法,可能不同的轻功有着各自的法门,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只是能够让人的身体变轻,并不能够让人凭空飞行。 就像他自己修习的唐门轻功,也只是一种运气法门,内力浑厚者或许可以比其他人多跃出十几丈距离,但那也是极限,更别说不能修习内功的凌天自己,如若不是依靠藏于衣内的机巧弹簧,只怕他的轻功也只比一般江湖人强上一点。 谢不凡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剑鞘,也许只有手中长剑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勇气。 他没有回答凌天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你绝不会想到第二夜死的是谁。” 凌天顺着对方的话语,问道:“是何人?” “王子仲!” “王子仲?”凌天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那王家家主的胞弟!”谢不凡一语话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等到酒液入喉,他才接着说道:“姑且不说那王子仲的武艺不俗,当天夜里却正是他奉命看守祠堂。门口守卫只在子时听到过王子仲的话语,等到察觉不对,却发现祠堂门窗皆已从里面反锁。” “嗯?”听到这里,凌天情不自禁地倒了杯酒,好似只有这酒液的刺激,才能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等到王家家主赶来,下令破开大门之时,那王子仲高挂的身体却早已冷透。”谢不凡叹了口气。 凌天也暗自叹气,祠堂乃宗族重地,没有家主允许不得擅自破坏,江湖的这张大网无形中树立起的规矩,让那些侍卫不敢乱来,如若早进一步,那王子仲也许还有救。 身处于大网之中的凌天以前只是觉得有些束手束脚,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反感这无形的枷锁。 谢不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酒杯举起又放下,“我此次下山,就是奉师尊之令,前往天南相助王家,只求能让王家平安度过正月十五。” 没有去问那点苍剑客为何不亲自下山,凌天心里早已明白,一派之尊就算是有心相助,却也不能前往,因为那样有失身份,只有王家家主亲自相邀,方可解决这个难题。 只是那无形大网的存在,注定了王家家主不会舍弃王家堡百年威名,拉下脸来,向着四方求援。 其间种种不外乎一个面子,少年郎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争的也是这个面子,上位者受到束缚,不得自由,还不是因为这个面子。 而它却只是这江湖大网其中的一环。 “江湖本不该这样。”凌天口中喃喃,竟有些醉了。 夜更加深了,灯火将尽,整个酒馆大堂只剩下他们一桌三人,那个油光满面的掌柜早已悄然离开。 唐虎仍旧在酣睡,唯一清醒的另外两人兴致低沉,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本已经头脑昏沉,摇摇欲坠的凌天徒然清醒,微微眯起一双丹凤。 一旁的谢不凡也早已将那柄青色长剑握于手中。 闪烁不定的灯火下,酒馆老板出现在大堂之中,那一袭白衣仿佛比这火烛还要明亮。 只见他单手轻挥,带出一阵微风吹拂。 无形的微风吹过大堂的灯火,本已将尽的灯火瞬间明亮起来。 做完这一切的酒馆老板,双手拢入白袍之内,脸带笑意的说道:“夜深了,小店即将打烊,如需住店,可自行前往二楼,自会有伙计带领诸位客官入住。” 一句话说完,酒馆老板不再多言,看不出年纪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只是这笑容就连八九岁的孩童都能看出其中的虚假。 凌天与谢不凡如临大敌,这酒馆老板之前的身手他们都记忆犹新,好在那一袭白衣的男人双手拢袖,并无其他动作。 此处只有这一家酒馆,其他地方尽是树木山石,凌天决定在此留宿。 而那谢不凡却拎起长剑起身,向着酒馆老板微微躬身,“告辞。” 谢不凡转身的间隙给凌天使了个眼神,却发觉对方没有起身的意思,当下也不再等待,独自向着酒馆大门而去。 “谢师兄,我此行也是去往天南,不如明早一同起程?”凌天赶忙叫住那走向大门的青衣剑客。 “也好,明早我会在此等候。”谢不凡脚步不停,只留下些许话语。 那一袭已经不太整洁的青衣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江湖中的相逢和离别总是如此突如其来,好在二人早已约好,于是相逢也就不再遥远。 “喂,起来啦。”凌天伸手推搡着还在酣睡的唐虎。 那酒馆老板仍旧在微笑,凌天却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加重摇晃唐虎的力道。 “天,天亮了?”唐虎迷迷糊糊的站起身子,嘴角还有口水残留。 一句话说完转身向着大门口走去。 “这边,这边。”凌天赶忙拦住那魁梧身躯,推着唐虎向着二楼楼梯而去。 寂静的酒馆大堂只剩下那一身白衣的老板。 等到凌天与唐虎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酒馆老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白色袖袍舞动间,本来敞开的门窗瞬间关闭,而那明亮的灯火也随之熄灭。 在那灯火消逝的一刹那,本已经不再微笑的酒馆老板,脸上再度出现笑容,只是那勾起的嘴角有些古怪。 第十四章 来自午夜的敲门声 屋内没有点灯。 黑暗岂不就是人们睡眠最好的伴侣,凌天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入睡。 而那唐虎早在隔壁的房中睡了一个时辰,凌天从那穿墙而过的鼾声就可以听出唐虎睡得深 沉。 有得必有失,凌天心思敏捷,幼年的流浪生涯使他习惯性地比他人多想一步,这么多年以来,这种习惯已经成为条件反射般的本能。 人的心中一旦装下太多事情,那么睡眠自然就是一种奢求。 此时的凌天又在想着些什么?是那天南王家的怪异事件,还是这酒馆客栈的不同寻常? 不管他在想些什么,此刻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多年在暗室的训练,让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夜里也能正常视物,于是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木质的床架,连那木头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当然也就看到了那贴在床架顶部的一袭黑衣。 这间房屋门窗依旧紧闭,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凌天没有去想,因为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就连身体都没有动,依旧还躺在床上。 位于床架顶端的黑衣人心有所感,此时也看了过来,如秋水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这眼波如此熟悉,凌天内心感叹:“果然是她。” 正欲开口说话,却被那黑衣人抢了先。 “嘿,大傻瓜。” 女子的嗓音在屋内回荡,黑衣人却是如游鱼般蹿了出去,娇小的身躯竟然与白天那名惹事后悄然离开的酒馆小厮有些相似。 房间的窗户已大开,寒冷的夜风很快就将屋内占据。 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凌天此时才从床上爬起,他没有选择去追击,因为对方想要表达的信息他早已收到。 习武之人感官会比一般人敏感,而如何进入一间被众多耳聪目明之人包围的房间,答案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如这黑衣人一般,提前进来。 只要提前进入房内,找个隐蔽地点,不再发出响动,也许就连神仙都发现不了。 夜风吹拂着一袭紫衣,凌天站在窗口眺望,那娇小的身躯早已不见踪影,对方既然没有选择与他相认,那么必定是有其原因。 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之所以留宿于此,凌天就是为了探一探此地的虚实,那一身白衣的酒馆老板武功高强,更是声称与剑池有旧,却并没有出现在剑圣给的名单之中,或许是昔日剑池的另一张关系网,说不定能查到些许有用信息。 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查不出覆灭剑池的幕后黑手,那个组织在毁灭剑池的当晚好似就已经解散,九年前的那些追杀之人只是些花钱就能雇来的杀手。 却也是那一次,让幕后黑手暴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白发紫衣的剑圣这些年很少在江湖露面,就是在暗中抽丝剥茧。也许事情有些棘手,因为凌天也有许多年未见过那紫衣白发。 不该让那个早该颐养天年的老人继续担着这副担子,凌天早就有所打算,如今恰逢其时,也许就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机会。 从凌天所在的二层楼窗口看去,酒馆的内院一览无遗。 子时已过,那院中却还亮着灯,透过窗户纸可以看见有三两个人影在屋内走动。 正欲施展身形,一道身影的出现,让凌天停下动作。 漆黑的夜幕中出现一抹青色,本已离开的谢不凡出现在酒馆内院,此时正俯身停在一处房顶之上,看着的方向也是那内院之中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屋内几人好像是在说话,谢不凡想要听得更加真切,身形微动越过几处房顶,此时离着那亮着的房间只隔了一间屋舍,却因为过于焦急,踩在瓦片上的脚多用出一分力,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身处二楼的凌天都已听见那声响,更别说内院屋内那几人,眼见着人影晃动,房门已然打开一条小缝,伸出一个脑袋,赫然是之前那个脸带刀疤的男人。 刀疤脸好像是怕惊扰到那偷听之人,动作格外小心,却已将目光投向房顶。 身在局中的谢不凡浑然不觉,青衣展动,竟是想要靠得再近些,如若等到他跃到身前那处房顶,只怕要正好撞在那刀疤脸的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凌天摸出一枚铜钱抬手打了出去。 铜钱与瓦片碰撞出的响动正好是处于谢不凡相反的方向,刀疤脸的目光被吸引,从身前房屋短暂地移开。 谢不凡此时仍在空中,他却已经看见那刀疤脸的身影,也看见那人即将转回的头颅。 刀疤脸只被凌天发出的铜钱耽搁了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却也给了谢不凡机会。 只见他身在空中施展出千斤坠,整个人瞬间砸向地面,却在接近房檐之时,突然伸出手抓住那片房檐,整个人正好悬挂于房屋背面,也躲过那刀疤脸的视线。 而那抓住房檐的轻微声响早已被凌天发出的另一枚铜钱掩盖。 刀疤脸此时才觉得不对,抬头向着二楼看去,却只看见一排紧闭的窗户。 原来凌天在发出第二枚铜钱后没有去看结果就直接将窗户紧闭,整个人贴着墙壁仔细聆听。 他听到刀疤脸的脚步声,那种一轻一重的奇怪步伐,早在之前酒馆大堂他就铭记在心,而这脚步声随着房门关闭的声音而消失。 他又接着聆听了片刻,只听到风在飞舞,好似有东西随着那阵风落到自己的窗台前。 轻微的敲击声响起,凌天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就看见一袭青衣。 原来谢不凡当时身处空中,却已经看见二楼窗户的那个身影。 “进来再说。”凌天将窗户打开,小声说着。 谢不凡微微点头,翻身而入。 等到窗户再度关闭,凌天才开口:“你这是?” 谢不凡将长剑放在桌上,拿起茶壶猛灌几口后才缓过劲来,正欲开口,就看见不远处的凌天紫衣舞动,下一秒,自己的嘴就被对方捂住。 虽然两人只见过数面,但谢不凡对那紫衣少年却是充分信任,就算嘴巴被捂住,他却也没有做出应对,只因为这少年身后承载的两个字——剑池。 果然,没一会,就有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第十五章 请君入瓮 敲门声清脆而急促,在隔壁唐虎的鼾声下依旧清晰可闻。 已有火光顺着房门的缝隙渗透进来。 借着这火光,凌天松开手,向着屋内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谢不凡心领神会,拿起桌上长剑,青衣舞动,自行寻找躲避之处。 此时凌天才开口,语气颇为不耐烦:“谁啊,这大半夜的?” 随着话语声传出,敲门声瞬间停止,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出现在门外:“小店招贼啦,老板特意吩咐小人前来查看,客官可不要丢东西才好。” “嗯,知道了。”凌天随口敷衍道。 “还请客官打开房门,老板交代,务必要亲自确认客人安全。” “不必了,我安全得很,本已经在做着美梦。要说今夜唯一的问题,就是被你吵了个好梦!”凌天的语气有些愤怒,一时间竟然与隔壁唐虎打的鼾声一般响亮。 门外沉默下来,透过微弱的灯火看去,仍旧有一个阴影停留在走廊之中,对方显然没有离开。 “还是请客官打开房门,我要是就这么离开,老板肯定是要扣我工钱的。”那人说着话已经开始推门。 好在房门早就被反锁,那人眼见推不开,力道好像更加大了,房门摇晃间发出嘎吱声响,木质的门框好似已经坚持不住。 “你干什...么?”凌天装作愤怒地喝了一声,语句的结尾却是差点笑出声来。 屋内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张大床,就连柜子都没有,那谢不凡思索片刻,躲藏的地方竟然与之前那黑衣人一样。 凌天用余光瞟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差一点就笑了出来。 门外那人也没有再次说话,只是加大摇晃房门的力道,本就不太坚固的木质房门发出一阵阵脆响,仿佛下一秒就将断裂。 好在谢不凡已经躲藏好,凌天打着哈欠,终究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外不止一人,那个油光满面的肥胖掌柜身后还站着一个三角眼的男人。 这个男人凌天虽然不认识,却是第二次见到。 之前酒馆大堂争斗中除了凌天这桌的唐虎以外,仍旧有两桌没有离开,那个一袭白衣的酒馆老板独自坐在一桌,而这个三角眼就坐在另一桌。 不明白这个三角眼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凌天眯着一双眼睛开始打量,口中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等到房门打开,肥胖掌柜的声音不再低沉,如同他那张肥脸一般,有了笑意:“我这不是关心客人你的安危嘛。” 那三角眼男人也在凌天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说道:“你别误会,我也是被吵醒的,听掌柜说是遭贼了,我还有些功夫,想着多少能帮上点忙。” 凌天却不会相信,于是他仍旧挡在门前。 “哎呀,快让我帮你探查一下。”看到对方不愿意让路,掌柜有些焦急。 而那名三角眼男人却往后退了一步,更是将一双手摊在身前,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那掌柜身躯虽然肥胖,却是十分灵活,凌天刚想开口,就看到对方不知如何从自己身前挤了进来。 “果然。”凌天内心暗叹,那酒馆老板武艺很是不俗,这掌柜肯定也不是表面上那样人畜无害。 对此他早有准备,于是在那肥胖的身躯挤进来的同时,就伸出自己的右手,向着对方后衣领抓去。 只是那肥胖的掌柜力量颇大,凌天竟是被拉扯得有些身形不稳。 也就在此时,背后那名三角眼男人双手袖口滑出两个黑色铁钎,正向着凌天背部而来。 黑色的铁钎如同幽灵一般,融入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那个三角眼男人也好似幽灵,悄无声息地就已贴了上来。 幽灵是真正悄无声息的,而这个如同幽灵般的男人却还是发出了些轻微声响,所以凌天总算有所察觉,只是已然来不及了,他的背部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一股冰冷寒气,那一片即将承受寒锋的背部肌肤早已汗毛竖立。 像是有意为之,酒馆掌柜那肥胖的身躯也在此时向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凌天也向着房门的方向移动一步,离着那古怪的黑色铁钎更加近了。他想放开对方衣领,却发觉那掌柜的衣领处产生了一股奇特的吸力,一时间竟是无法抽手。 短短一瞬,凌天已经濒临绝境,好在屋内不止有他一人。 清冷的剑辉从房间一角洒下,那是床的方向,长剑后发先至,已经神奇地来到凌天身旁,下一秒就能拦住那双漆黑的铁钎。 但谢不凡救人心切,竟是忘了那名酒馆掌柜的存在。 长剑在离着铁钎几寸之时被两只肥胖的手指夹住,不能再前进分毫。 咫尺便是天涯,黑色的铁钎已经刺破凌天背部的衣物。 三角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狞笑,手上的铁钎仿佛下一秒就能品尝久违的鲜血,而这鲜血是来自于那剑池遗孤。 想到这里,他更加兴奋,好似身体中出现一股暖流正向着一处汇聚,于是也忽略了那铁钎刺破衣物后发出的短暂声响。 等到他察觉之时,已经来不及,他那一双铁钎不知被何物卡住,双手用力之下才将将拔出。 凌天等的就是此刻,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发之时,只见他背后衣服鼓动不停,虽然仍旧被那肥胖的掌柜牵制得不能转身,但暗器却还是激发出去,从那背后的衣服中。 三角眼男人哪里会想到有人后背都能打出暗器,当下躲闪不及,只凭一双铁钎堪堪抵挡,终究是有漏网之鱼,闷哼一声后,贴着墙壁瘫软下去。 在场局势瞬息万变,此是还是二对一,但独自一人的却已经是之前的猎人。 没有了身后的威胁,凌天空着手抓出两枚暗器,下一秒就将要激射而出。 “不必了。”酒馆掌柜说着话,主动放弃牵制。 凌天那只贴在对方衣领的右手为只一松。 虽不明白对方为何会主动撤功,他却不会留手,那暗器已然来到指尖,仿佛下一秒就要奔向自由。 叮的一声金属声响传来,却不是凌天手中的暗器,而是谢不凡的长剑掉落在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甜甜的好似果香。 第十六章 明修栈道 房间内空间不算太大,这股怪异果香瞬间就浓郁起来。 屏气凝神间,凌天抬手打出数道暗器,将那本已关上的窗户吹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那谢不凡长剑坠地后,接着身体也不太稳当,如今只能半跪在地上,没有一丝力气。 “可还记得那坛青梅酒?”肥胖的掌柜似乎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并没有急于发起进攻,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场上中毒之人。 “酒是好酒,可惜配上这青梅嗅,就不太一样咯。”掌柜用脚挑起地上遗落的青色长剑,两根粗壮的手指在剑身之上划过。 剑客对待长剑往往都如同媳妇一般,如今长剑被他人握在手中,抚摸剑身的那只手还很是油腻。 如此受辱,谢不凡哪里还能够隐忍,本来瘫软无力的身体突然间爆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 “去死!”他口中大喝,向着掌柜扑了过去。 “嗯?”掌柜发出一声疑惑,好似有些佩服这青衣剑客的毅力,只是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青色的长剑划出,一道雪亮的光芒闪烁而出。 长剑有灵,哪里会伤害自己的主人,谢不凡只是轻拍剑身,那柄青色长剑抖动间奇迹般的回到他的手中。 一剑在手,天下我有。 谢不凡没有停止前冲,青色长剑舞动,瞬间刺出七剑,招招直逼对方要害。 酒馆掌柜身体肥胖却很是灵活,游走间就让过了那些剑招,更是躲掉凌天发出的数道暗器。 碰面以来,谢不凡数次出手却都碰上硬茬子,内心那股剑意受阻憋在心中,如今终于是得到释放。 手中长剑看似招式已尽,那最后一招却在对方刚刚侧身闪过之际,忽然上挑,本已经力道用尽的长剑挽出一朵剑花,点苍剑法的诡谲终于被这名剑客施展开来。 剑风的带动下,酒馆掌柜一只手上拿着的火烛瞬间熄灭。 唯一的灯火消失,黑暗侵袭而来。 在这如墨般的夜色中,仍旧能够看见喷洒而出的血花,那个肥胖的掌柜终究是被长剑所伤。 谢不凡一招中的,长剑本该顺势扭转,带出更多血肉,却是手上一软,剑势变轻,让那掌柜得以抽身。 肥胖的掌柜终于是开始喘息,阴着一张脸道:“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说着话掌柜退到门口不再移动,他竟然是想要将那这扇房门完全堵住,而也就在此时,那扇本来已经打开的窗户被人从外面关上,显然已经有人守在那窗口。 通风之处被堵,本已经变淡许多的甜腻香气再次浓郁起来。 谢不凡胸中剑意已经在之前那次出手中吐尽,此时在这甜腻气体中早已站立不住,虽然脑中神经很是兴奋,却还是在身形摇晃间就要瘫倒在地,此时却有一袭紫衣赶来将他扶住。 “区区宵小伎俩,又有何惧。”凌天朗声大笑,主动开始大口呼吸,将那甜腻味道纳入腹中。 “不错,味道很是不错。”凌天说着话将几枚药丸拍入谢不凡口中,而后点向其胸口几处大穴,阻止毒素在谢不凡体内的蔓延之势。 那个身材肥胖的掌柜本想着省些力气,堵住大门等到屋内二人毒发之后,再坐收渔利,却没有料到那个剑池遗孤在这雾气中很是自在。 蜀中唐门擅长用毒,自然也是解毒高手。这件事情掌柜早就知晓,但他们此次所用之物却不算是毒药,那青梅酒本是无毒,只有接触到这青梅嗅之后才会产生反应,会让中招之人精神兴奋,身体乏力。 “你还好吗?”凌天挥手打出几道寒芒,让那掌柜不敢妄动,眼睛却是关切地看着瘫坐在地的谢不凡。 “不太好。”谢不凡脸色苍白的摇着头。 果然自己配制的解毒药丸没有什么效果,凌天对此心中早有预料,自己在唐门磨炼出的一副百毒不侵的躯体刚一接触这古怪气体之时都有些异常,心跳加速,脑中兴奋却又是身体无力。 “这估计不是毒,你先运功逼出这气体,我来为你掠阵。”凌天小声叮嘱,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带着精光看向那个挡住大门的身影。 酒馆掌柜此时也缓过气,抬手点住自己肩膀伤口处的穴道,流淌的血液被止住,他将要再次出手。 一只肥胖的大手抓向房中的人影,却被凌天闪身躲过,大手依旧没有停下,抓向那个在打坐调息的剑客。 对方竟然让背部空门大开,凌天也不会客气,只是一抬手,就有破风声响起,融入夜色中的利器亲吻在掌柜肥胖身躯的背后。 那掌柜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扑向位于地上的剑客,而那几点寒芒竟是被他背后的一身肥肉阻挡,只是没入寸许,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嘿嘿,解决一个。”掌柜狞笑着抓向对方天灵,谢不凡早已入定,对此浑然不觉。 凌天一招计算失误,没有想到对方仅凭那一身肥肉就能挡住自己的暗器,如今早已被那掌柜拉开几个身位,好似已经救援不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谢不凡在自己一句话后,就安然入定,如此信任,他凌天自然不会辜负。 只听见那一袭紫衣中出现金属齿轮扭动的声响,而后无风自动,封闭的房间中突兀地吹出一阵风。 凌天紫衣飘扬,竟然赶在掌柜那肥胖大手之前拦在谢不凡身前,一直右手成鹰爪,啄向对方那张肉掌。 接触下来,凌天却发觉自己的力道全被对方那掌上肥肉给抵挡,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于是顺势变招,攀向对方腕部关节。 掌柜肉掌猛地一缩,虽然抓空,但是自己腕部肥肉顺着这力道开始抖动。 就在这奇异的抖动下,凌天本想扣着对方关节的手滑了开去。 漆黑的房间中,你来我往,二人交换数招。 那掌柜一身肥肉好似锻炼得成精了,无比油滑,凌天的小擒拿手抓上去一点效果都没有。好在房内无光,他能凭借一双夜眼正常视物,对方却只能够听声辨位。 一来一去间也算是将那身肥肉的优势抹平。 只是那窗外是否还有一人? 而昏暗的走廊里也在此刻出现灯火。 第十七章 大老板与小公子 伴随着闪烁的灯火,并不宽敞的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在这脚步声响起的同时,酒馆掌柜抽身后退,两三步后就出现在房间大门之外,随着笑容的出现,油光满面的胖脸上出现一道道褶皱。 对方好似早已将自己一行当做是瓮中之鳖,并不急于立即拿下,凌天也就借此机会查探起谢不凡的恢复情况,等下说不得还需搏命,多个帮手总比多个累赘强。 只可惜自己并无内力,不然谢不凡此时在旁人内力的帮助下,只怕早已经恢复。 走廊不太长,脚步声却很慢。 皱着眉,凌天凭借超乎常人的听力发觉出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有些奇怪。 一个人的脚步很轻,好似轻功身法已经臻至化境,举手投足之间早已经习惯于提着身体,所以他的脚步很轻,如果不是唐门需要常年练习听力,只怕凌天都捕捉不到那人的脚步声。 而另一个脚步却是分外沉重,好似每一步落下都用尽力气,并且要等脚掌完全贴合地面后才会抬起,这个脚步持续的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 明明是两个人的脚步,凌天却听出了第三个人。 那个藏起来的第三人好似踩着身前之人的影子,身前之人抬起左脚,他也会抬起,那人左脚落下的同时他也会落下,每一步都与他身前之人相同,频率相同,步伐相同。 所以那脚步才会分外沉重且漫长。 但这走廊本就不长,任凭脚步如何缓慢,也早已能走到尽头。 凌天先是看见一盏大红色的灯笼,而后就看到一袭白衣的酒馆老板出现在门前,而踩着他的影子之人也是一袭白衣,却是带着一张笑脸面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相。 随着那盏红色灯笼被挑着进入房间之内,凌天才看见那个拿灯笼的人,那人不拿判官笔,挑着一杆灯笼的时候完全是一副下人模样。 “大老板,小公子。”胖掌柜的那张胖脸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却是仍旧在谄媚的微笑。 一身白衣的大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而那个脸戴面具被称作小公子的人更是藏在阴影中没有现身。 灯火照耀在屋内,铺出一道光明的道路,大老板就踩着这用光铺就的道路走了进来,那个藏在影子中的小公子自然也就走进房中。 “不知我这小小酒馆是否有让客官不满意之处?”大老板脸上的笑容依旧虚假,口中的话语却很是客气。 “这里吃得好,酒也好,要我说唯一缺点就是这待客之道不怎么好。”凌天说着话将仍在调息的谢不凡挡在身后。 “哦?怎么回事?”大老板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门外。 空气在这一瞬间禁止,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胖掌柜那一身肥肉好似都不能够抵挡住夜的寒冷,情不自禁地开始抖动。 他就这么颤抖着连滚带爬地进入屋内。 “小店招贼,小人只是听从您的吩咐前来查探。”胖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磕头。木质的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震动不停。 “咚、咚、咚...”那人肥胖的脸上早已满是鲜血,额头早已磕破。 “我这掌柜已经知错,客官是否解气了?”大老板怕自己一身白衣溅上鲜血,向着一旁迈出一大步。 脸戴面具的小公子未卜先知一般,一同动了,与身前大老板的脚步分毫不差。 “够了。”凌天大半心思都放在谢不凡身上,只得开口敷衍道。 “我看,还不够。”大老板仍然在微笑。 仿佛影子一般的小公子却动了,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刷的展开后扬手扔了出去。 白色的折扇如同蝴蝶一般,向着仍在磕头的掌柜翩翩而来。 “啊...”胖掌柜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折扇竟是像刀锋一般,将他身上的肥肉给片了下来。 折扇飞舞,胖掌柜身上瞬间鲜血淋漓,却是仍旧在磕头。 等到折扇飞回小公子手中,那胖掌柜早已晕厥过去,如今只怕不能再称其为胖掌柜了,那一身肥肉至少被这折扇扫下三分之一。 “这才叫够了。”大老板满意地点着头,一挥衣袖将那已经不算太胖的掌柜挥出房门,与那被暗器点住穴道不能动弹的三角眼男人并排靠墙,躺在一处。 这人为何如此行事,那胖掌柜武艺不俗,看那磕头架势对着大老板更是忠心,却被他说废就废了。 胖掌柜一身功夫都在这身肥肉之上,经此一事,到时候就算侥幸捡了一条命,只怕功力也要大打折扣。 凌天看着那个正在屋内单脚跳动,有些滑稽的大老板,心下骇然。 自从被剑圣收养以后,他所见到的都是名门正派德高望重的江湖人,何时见过这般行事无忌之人。 随着大老板怪异的身姿,那盏被高高挑起的大红灯笼开始摇曳。 灯火闪烁间,凌天精神出现恍惚,好似记起九岁之前的流浪生活,狗咬狗,人吃人! 一咬舌尖,凌天强打精神,带着血腥味道的空气并不好闻,他却仍旧大口呼吸,让体内每一个细胞都饱含氧气。 头脑更加清晰的凌天终于发觉对面那大老板为何单脚跳动不停,竟是在躲避地上流淌的鲜血。 一直藏在影子里的小公子这次却没有一同行动,他凌空虚坐,从怀中掏出一杆毛笔,就着那折扇上的鲜血,开始作画。 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 好似玩腻了一般,大老板原地站立,单脚一踏,本在流向白衣下摆的血液向着四面八方飞舞而去。 “好好好!”小公子开心的大笑起来,从声音听来好似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一边笑着一边将空中飞向他的鲜血揽入折扇之内,动笔不停,画作即将完成。 而那名之前是拿判官笔,现在却在挑灯笼的冷漠男子动都没有动,仍凭那飞散的血液从头到脚淋了自己一身。 凌天自然不会让那些血液近身,他紫色袖袍舞动间就将飞向自己的鲜血还了回去。 大老板不以为意,侧身让过,口中说道:“既然胖掌柜已经认错,那就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被他让过的鲜血向着小公子而去,那折扇上的画作真是关键时刻,所以小公子没有动。 鲜血顺着他脸上怪异的笑脸面具流淌而下,滴在折扇上再度成为一个个笑脸。 扇动着这满是笑脸的折扇,小公子抬起头来,嘿嘿一笑:“我画得好吗?” 第十八章 看不见的账本 火红的灯笼下,映照着一张鲜红色的面具。 小公子的白衣沾染了血色,大老板却依旧纤尘不染。 这样的小公子当然就不再是大老板的影子。 他挥动着那张画满笑脸的折扇,口中喃喃:“我问你话呢,为何不回话?” 沉默无言,凌天只是看着,看着那鲜红的折扇,看着那血红的面具。 “说话啊,说话!”小公子上前一步。 血红的面具离着更加近了,凌天却仍旧没有动,他就连目光都没有再看向那个状若疯癫的面具,而是看着不远处泰然自若的大老板。 “我们之间有什么账没算完?”凌天沉声说道。 “旧账。”大老板有些意味深长。 “对,旧账!”小公子也在高声附和。 灼热的气息透过面具传到凌天脸上,他却仍旧没有动,一双手臂自然下垂,纤细的手指上空无一物。 但,只要他想,那足以取人性命的暗器下一秒就能够出现在他的手上。 凌天不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是那一双细长的眸子好似已经将话语说出:“何为旧账?” 透过那双眼睛,大老板已经明白凌天的意思,却没有选择回答,反而背着手独自走向窗台。 随着他脚步逐渐接近,本来紧闭的窗户突然之间打开。 开窗的显然是守在窗户后的那人。 窗已经大开,风也灌了进来,却独独不见那窗外之人。 新月高悬。 大老板仰着头看向那轮新月,口中喃喃:“十八年如过眼云烟,剑池早已不在了。” “剑池不在了!”小公子再次重复着话语。 那张滴血的笑脸贴在凌天眼前。 凌天却依然没有动,只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运功调息的人。 他人没有动,心思却动了,“剑池不在了”短短几个字,让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剑池的那片残垣断壁。 明知此刻由不得他分心,凌天却还是情不自禁。 任谁经过九年的流浪生涯,又在之后的九年,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怀念剑池,而越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那种怀念之情越是深刻。 连带着凌天自然也就很是向往那个自己出生的地方,众口铄金不外如是。 于是这短短几个字带来了出乎预料的效果,在这晦暗不明的情形下,凌天出现短暂的愣神。 小公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看似疯癫的他有着比常人更加敏锐的观察力,在凌天瞳孔稍稍开始扩散之时,手中那把早已不是雪白的折扇挥动,由下而上撩了过去。 就算是三岁小儿,都不会在如此古怪的气氛中发呆,凌天却为何会愣神?这是否是他诱敌的伎俩? 没有人知道,他们只知道凌天那两根细长的手指早已夹住了折扇。 折扇的扇面虽然是纸做,却还是割下那胖掌柜的肥肉,但却穿透不了那两根手指。 常年练习暗器手法,凌天的那两根手指早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手指,此时夹着那折扇纹丝不动,仍凭小公子如何用力,那折扇都不能从手指中脱离。 没能取回折扇,小公子又开始发疯,“还我,快还我!” 叫喊声中,小公子松开折扇,一只右脚却到了凌天下巴之前。 凌天仍旧没有移动,只是伸出空着的左手抓住对方踢来的右脚,巨大的力道让他手指生疼,却也借着这力道顺势一拧,就欲将对方一条右腿废掉。 “嘿嘿。”小公子浑然不惧,口中轻笑。 顺着腿上的力道,单手在地上一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之后平稳落地。 古怪的笑脸面具好似出现变化,两行血泪顺着面具眼睛处那两道下弯的月牙缝隙缓缓流淌下来。 甫一落地,小公子就再度前冲。 “还你!”凌天抬手一挥,手中那折扇打着旋飞了出去,与那前冲的小公子交错而过,钉入木质地板当中,没入寸许。 而小公子前冲的身体定在半途之中,脸上的那张笑脸面具发出一声脆响,从中断裂开来。随着半张面具掉落在地,房内的空气好似都已凝固,那名一直挑着灯笼的冷漠男子,神情终于出现变化,而那灯笼的火光也开始摇曳。 空气不会停止流动,时光依然在流逝。 短暂的停顿之后,小公子发出一声尖叫,捂着没有面具的半张脸,跑出房门,很快就消失不见。 凌天心下骇然,惊鸿一瞥,他早已看清小公子面具之下的那半张脸。 古怪的伤痕,犹如癞蛤蟆的皮肤一般,明显是被火焰灼烧过后的模样。 “哎。”大老板叹着气转过身来,不再看窗外的月光,随着脸上那假笑消失,冷漠的目光看了过来。 眯起一双眼睛,凌天迎上那目光,空气中好似有无形的波动出现在两人目光交汇之处。 夜晚本是寒冷的,但这夜色下的房间中好似有些灼热。 大老板终究是失去耐心,语气中有些火焰在燃烧:“本想与你这故人之子叙叙旧,何曾想我这小店在你来之后就鸡犬不宁。” “好吧,那就直接算账吧。”大老板背着手向着房门而去。 高挑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拉得狭长,没有了那如同影子般的小公子跟随,大老板的脚步有些轻快。 擒贼先擒王,凌天哪会任由对方离开,紫衣飘扬,立刻就要拦住对方去路,却发觉背后有了些许动静,只得停下脚步,留在原地。 大老板平稳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之中,却很快被一阵嘈杂的脚步所覆盖,显然是有一群人正向着这里而来。 “大老板叫我来算账!”窗外传来一阵话语声,刀疤脸翻身而入。 “惹恼小公子,也得算个账。” 大红的灯笼开始摇晃,只因为那手持灯笼之人说话间就已将手中那挑着灯笼的长杆钉在地板之上。双手空出,自然是要拿东西的,那一脸淡漠的男人袖口中滑出两杆小一号判官笔。 走廊里此时密密麻麻地挤满身着酒馆小厮装扮的人,排头一人走进房中,咧嘴大笑:“我也有笔账要与房内一人算算。” 随着这大汉的身影出现在房内,他手中那柄朴刀开始有冷光渗出。 第十九章 联袂登场 寒冷的夜风透窗而入,将那大开的窗户吹得嘎吱作响。 屋内的温度却并没有被这夜风给感染,依旧有些闷热。 再宽敞的屋子,挤进五个男人的时候也多少会显得有些拥挤,更别说屋内几人都是武艺不凡之辈,随着身体气血的调动,本是暮冬的季节,屋内已有了夏日般的气息。 气氛好似也随着温度的上升开始变了,一场大戏即将达到高潮。 手拿朴刀的汉子咧嘴一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判官笔的男人满头鲜血,神情依旧冷漠。 刀疤脸却是拿着一根细长的签子,无聊地剔着牙齿。 三人都没有进攻,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堵住凌天所有逃离的可能。 面对着对方成掎角之势的包围,凌天毫不在意,主动开口说道:“你们三,谁先来?一起上也行。” 刀疤脸剃着牙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判官笔男人一脸冷漠,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 只有那手拿朴刀的大汉红着一张脸,提刀砍来,口中怒喝:“给我闪开!” 他的目标当然是谢不凡,之前那场交锋自己害怕露出武功跟脚,束手束脚不甚痛快,如今大老板既然下定决心除掉他们,自己终于能够放手一搏。 迅疾的刀锋好似将那盏大红灯笼的火光都给斩开,所过之处一片漆黑,竟是那五虎断门刀! 凌天脚步轻移,一个侧身,好似听从那大汉的言语,闪了开去。 他为何会主动让出后背之人? 只因为谢不凡终于醒来! 清亮的剑光擦着紫衣呼啸而出。 谢不凡手中长剑宛若游龙,剑尖只是一磕,就止住对方的刀势。 那大汉刀势受阻,又顺势横向一抹。 堪堪让过那势大力沉的一抹,谢不凡舞出一道剑花,点向那大汉拿刀的手腕。 “痛快!”大汉朗声大笑,手中朴刀只是一搅就裹住那剑花。 二人你来我往,瞬间交换数招。 五虎断门刀,刀势迅猛刚劲,却又不失灵动,撩、砍、抹、剁、崩,一把普通朴刀在大汉手中舞出了花。 好在谢不凡早已今非昔比,凡事过刚而易折,经历过挫折的谢不凡,一颗剑心更加纯粹,手中长剑潇洒飘逸,与那不再藏拙的大汉战的是难解难分。 受到战斗波及,凌天不再停留在原地,一袭紫衣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目光却是落在那刀疤脸身上。 那刀疤脸此时也动了,口中那根剔牙的细长竹签化作一道流光,在灯火中若隐若现。 凌天手指微动,就有寒芒磕开那根射向谢不凡的竹签,一身紫衣从那刀光剑影交织出的大网中穿梭而出,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抓向刀疤脸。 “咋的,这么急着去投胎?”刀疤脸阴沉的话语好似要将那盏大红灯笼都给吹灭,一句话说完也向着前方伸出了手。 带着劲风,两双奇特的手掌虎口相撞,不分伯仲。 昏暗的灯火中,凌天发觉对方那双手有些不同寻常,也如他的手掌一般,骨节不显,在灯火中泛着青白的光泽。 凌天的双手顺势抓向对方大拇指,刀疤脸也跟着变招。 啪啪啪的一连串脆响,两人仅凭双手就已交换数招,所用招式却颇为相似。 刀疤脸年纪不小,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也是有些褶皱,独独一双手却光滑得如孩童一般。 近身缠斗颇为凶险,等到两人分开换气之时,凌天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哦?”刀疤脸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脸上的疤痕随之扭曲变形。 江湖中多数人练的都是兵器,只有极少数会去练习手掌,而那刀疤脸一双手的功夫练得是炉火纯青,招式更有些熟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你是那唐门叛徒,唐无欢!”凌天的话语石破天惊。 连那一旁招式不停的刀剑都短暂地停下。 唐无欢,蜀中唐门千百年来为数不多的惊才绝艳之辈,却也是第一大的叛徒,不仅将唐门毒经盗出,更是暗杀了上一代的唐门家主,并且在当时唐门十大高手的围杀下,反杀数人,而后悄然远遁,消声觅迹。 唐家遭到重创,因此封山,在当代家主唐仁的励精图治之下,近些年才得以恢复,门下弟子重新开始在江湖中走动。 而这个名叫唐无欢的叛徒,按照辈分来算,比唐仁还要大上一辈。 “嘿嘿,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无悲无喜,亦无欢。”刀疤脸一扬衣袖,傲然道:“没错,我就是唐无欢!” 随着名字的说出,刀疤脸本来的岣嵝身躯出现变化,一时间竟是显得有些风流写意。 “传闻中那唐无欢很是英俊,不曾想成了这样一个丑陋的,瘸子!”凌天在知晓对方身份之后,就有了杀心,如今的话语自然是要激怒对方,于是那瘸子二字咬得特别的重。 高手相争,心境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若对方愤怒起来,那么多少都会影响判断,这就是凌天想要的效果。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句话说完,那个真名叫做唐无欢的刀疤脸,只是微微轻笑,双手负后看向窗外,竟是在回忆着什么。 “既然他是唐无欢,那么你一定就是...”谢不凡在一旁对着那手拿朴刀的大汉说道。 只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那大汉打断。 大汉声音低沉地吐出两字:“彭英!” 又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名字,又是一个叛徒! 彭英,彭家五虎断门刀嫡传,彭家当代家主独子,不知为何在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十九岁的彭英偷盗五虎断门刀精要,事发败露,亲手斩去生父的一只手臂,握刀的右臂。 “那么你就是?”身处险境,凌天仍旧言语轻松,细长的眼睛看向一直靠在墙壁之上,袖手旁观的淡漠男人。 手持判官笔的男人神情依旧冷漠,随口说道:“别猜了,打吧!” 一句话说完,男人离开墙壁,向着唐无欢说道:“老刀,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可不能放过。” “三对二,优势很大呀。”彭英在一旁附和道。 “打吧。”唐无欢也转过那张刀疤脸看向屋内。 三人显然没有将房门外的那群酒馆小厮算在内,而那群人也并未出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屋内。 第二十章 暗度陈仓 第二回合的战斗即将打响,那名袖手旁观的判官笔男人也要加入进来。 之前只是两人,凌天他们就应付得有些吃力,如今多上一人,岂不更是雪上加霜。 谢不凡向前一步,与凌天并肩而立,右手在青衫上擦了擦,汗水擦净后才再度握住剑柄,他现在的心情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凌天却依旧言语轻松:“两人,可未必。” 是的,那闷如响雷的鼾声好似已经被所有人遗忘,而那鼾声早就已经停止多时。 随着凌天的话语,判官笔男人身后的墙壁轰然碎裂,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撞穿了墙壁,正是那唐虎。 此时唐虎那坚如钢铁的手掌抓住判官笔男人的两只胳膊,猛地发力,就要将眼前之人撕开两半。 手持判官笔的男人那一脸的淡漠神情终于变了,痛楚让他的脸开始出现扭曲。 唐虎力大如牛,他一时之间挣脱不开,只觉得两只手脱臼一般,下一秒就将离开自己的身体。 好在他不是独自一人,唐无欢此时已经动了,一张刀疤老脸出现在唐虎眼前,两根晶莹剔透的手指插向对方眼眶。 唐虎仍然没有松手,誓要将抓住之人撕开两半。 “撒开。”凌天大喝一声,紫衣鼓动,拉着唐虎健硕的身躯往旁边一滑,将将躲过那两根手指。 彭英的五虎断门刀也将凌天二人裹住。 “你的对手是我。”谢不凡长剑出鞘,接过那刀锋。 “你没事吧。”凌天终于把唐虎拉了回来。 “嘿嘿,少爷交代的我都做好啦。”唐虎仍旧在傻笑,丝毫没有顾及周遭的刀光剑影。 手持判官笔的男人恢复过来,阴笑着扑了上来,那两只细长的判官笔转瞬即至。 凌天刚一扑出,就被唐无欢给挡住。 “来啊。”唐虎大喝一声迎上那两只判官笔。 判官笔专注打穴,正好克制住唐虎这一身硬气功,只片刻,唐虎那健硕身躯就汗流浃背,开始喘着粗气。 凌天却被唐无欢缠住,不能够救援。 两人一身武艺皆出自于唐门,近身短打,暗器纷飞,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不远处的谢不凡也与那彭英难解难分。 场面一度陷入胶着,任何一个细小的外力都将打破这僵局。 而这外力来自于一把折扇。 雪白的扇面旋转而来,谢不凡挥剑磕开,却被彭英的朴刀在身上砍出一条口子,翻开的皮肉中鲜血流淌而出。 折扇仍旧没有停下,它捕捉不到凌天的身形,就围着唐虎旋转不停。 唐虎一身横练的硬气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折扇在他身上划出数道伤痕,两只如同鬼魅的判官笔也点了上来,虽然只能够刺破他的皮肤,打的却是他左手大穴。 唐虎整个左臂酸麻无比,垂了下去,不能在动。 “呀啊!”唐虎口中大喝,振开那把折扇,仅剩一只右臂却仍然挥舞着巴掌,将近身的判官笔扫开。 凌天此时也是有苦难言,他的手指骨裂本就没能完全恢复,此刻已经剧痛难忍,显然是与那唐无欢硬碰硬之下,伤得更加严重了。 折扇打着旋飞向窗口,被一只手掌接住。 小公子的一张笑脸面具出现在窗前,崭新的面具,崭新的白衣。 “嘿,我又回来啦。”小公子翻身而入,立于窗前。 搅局之人已然到来,分心之下,谢不凡身上多出两道伤痕,唐虎的巴掌还在挥舞不停。 顺势躲过两道唐无欢射来的暗器,凌天抽身而退,一袭紫衣带动着谢不凡脱离了刀罡。 “阿虎,回来。” 随着凌天的喝声,唐虎只一步就退到床前。 屋内其余几人没有追击,不约而同地向前迈着步子,挤压对方的空间。 凌天三人已经退到床前,再无地方可去。 堵住门口的那群酒馆小厮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开始出现骚动。 “走水啦,走水啦。”屋外的骚动伴随着呐喊声。 而这骚动只停留着屋外,屋内几人没有理会。 凌天三人紧贴在一起,好似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早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如,束手就擒?”说话的是唐无欢,他正用一柄狭长的暗器剔着牙齿。 “对呀,对呀。”小公子高声附和,“打架虽然好玩,但是累啊。” 彭英和那名手持判官笔的男人无声地继续前进。 火烛将要燃尽,凌天的双眼却是熠熠生辉。 他向着一旁的谢不凡低声说道:“借剑一用。” 随着凌天长剑入手,以唐无欢为首的四人停下脚步,纷纷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这个剑池遗孤一剑在手,让人不得不防,就算他没有内力,剑池那赫赫威名依旧足够震慑人心。 气氛有些微妙,空气中传来一阵灼热之感。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凌天出剑了,却不是向着对面的几人。 只见他长剑在地板上围着三人画了个圈,而后就将长剑抛回给谢不凡。 “不好。”唐无欢低喝一声,率先动了。 另外几人也一同扑了上来。 “阿虎。” 随着凌天的声音,唐虎一踏地面,木质的地板顺着那一个圈塌陷下去。 唐无欢只看见凌天那一张有些玩味的笑脸,而后就失去了目标,而他的手指仿佛下一秒就能碰触到那一袭紫衣。 “不可!”小公子正要顺着地板那个大洞追击,却在唐无欢的叫喊声中被拉了回来。 果然那大洞之中出现一个金属小球。 “赏给你们玩。”随着凌天传来的声音,小球开始旋转。 “都到我身后来!”唐无欢一把拉过小公子,从怀中掏出两个古怪的黑色石头,双手开始不停舞动。 此时的房间下起了一场大雨,金属做的雨幕占满整个空间。 甫一落地,三人就感受到一股铺面而来的热气,须发和衣服都被烫得有些翻卷。 “我不是只叫你在内院放火么。”看着那汹涌火势,凌天说着话就向着酒馆大门而去。 “我寻思着他们如此对待少爷,所以就多添了一把。”唐虎说着话,却停在酒馆大堂。 “走啦!”凌天有些焦急,他与谢不凡早已走出大门。 唐虎却迈着步子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凌天焦急的就要去追赶,却被谢不凡抱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虎那壮硕的身躯撞向立于酒馆大堂的那根顶梁柱。 第二十一章 恍若隔世 无形的冲击波让大门口的两人身形都有些不稳,大地开始震颤。 那一根粗壮的顶梁柱断裂开来,装修豪华的酒馆开始坍塌,唐虎转身向着大门口奔跑。 凌天只来得及看见唐虎的那一张憨厚笑脸,然后房屋的木块就开始掉落下来。 好在他们抓住了那一张大手,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在房屋彻底坍塌之前将唐虎拖了出来。劫后余生的三人没有停留,在唐虎的带领下向着一处树林跑去。 天光已将明,身后酒馆废墟的火光却比这破晓之光还要明亮。 “在这。”唐虎说着话,三人就已经看见拴在大树之前的两匹马。 肌肉饱满的骏马正在原地悠闲地啃食着杂草,与这衣衫不整的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人两马,凌天有些无奈,唐虎身材健硕一个人就压得马匹有些吃力,他也只能够跟谢不凡共乘一匹。 与一个大男人共用一匹的滋味当然是不太好受的,好在城镇离着不算远。 离开酒馆后,他们没敢停留,害怕还有追兵,策马狂奔之下,谢不凡只是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再度崩裂,此时已经在马上摇摇欲坠。 凌天只好将其揽入怀中,“你怎得不是一名女子。” “滚蛋。”谢不凡的声音有些无力。 少年郎的玩笑总是离不开女子,凌天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心中的那个人,“只盼望她早已离开那酒馆。” 初升的朝阳穿透云层,晨曦铺满大地,踏着这漫天朝霞,三人终于看到了城镇。 一路上凌天的口水都快说干,总算是让那失血过多的谢不凡没有昏迷过去。 反观那唐虎,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此时却早已结痂,他那特殊的体质再加上修习硬气功后身体肌肉密度的增加,小公子那把危险的折扇看似对他造成不小伤害,却也只是轻伤。 这让凌天很是羡慕,自己握着缰绳的手指正随着马背起伏隐隐作痛,换做是唐虎这伤势只怕早都要恢复了。 早市已开。 小镇并不大,这早市却很热闹,好似整个小镇的居民都出现在这里。 人群很是密集,凌天一行只能牵马而行,唐虎背着乏力的谢不凡脚步依旧轻松。 随着凌天的脚步,如潮水般的人群从中一分为二。 “包子,包子,新鲜的大...”周遭叫卖的小贩也停下动作,看着牵马的身影。 凌天也有些无奈,自己一行虽说只有谢不凡配剑,但经过一夜鏖战之后,衣衫多少都有些破碎,身上的伤口一看就是利器所为,那唐虎更是在火海中转了一圈,如今那张脸都黑得如同木炭一般。 小镇居民淳朴,哪里见到过这样的江湖人,也怪不得他们害怕。 只有几名孩童不太畏惧,正好奇的伸着头。 年少的孩子们总是憧憬着江湖,那些酒楼茶馆的说书人讲述的小说话本,让无数这样的少年前仆后继地涌向这座江湖,只是江湖诡谲,等到身处其中才会发觉自己早已被一张大网给罩住。 江湖好似一座围城,城内的人想要出去,城外的却想要进来。 “阿娘,看大马。”一个鼻子上挂着两条长长鼻涕的小男儿兴奋地大声叫喊。 却很快被捂住嘴巴,那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有些歉意地看了过来。 凌天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柔和,让身边唐虎暂且等待,独自一人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笑着说道:“想不想摸摸?” “好呀,好呀。”小男孩兴奋得就想去摸那匹马,却被妇人紧紧地牵着。 妇人将小男孩藏在身后,一双有些沧桑的眼睛中满是警惕。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此地可有郎中?”凌天挂念着谢不凡的伤势,内心焦急语气却尽量显得柔和。 他站起身主动与妇人拉开一段距离,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我可以付钱,你只需将郎中的方位告知于我。”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锭银子足足十两,足够普通人家吃上大半年。 那妇人身上衣服早已洗得有些泛白,更是打有几个补丁,可见并不富裕,如今看着这锭银子有些踟蹰。 “大侠,我知道。”一个地痞打扮的男人推搡着人群挤了过来。 凌天只是微微斜着瞟了一眼,那人就很识趣地弓着身子再度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妇人终于下定决心,柔柔地开口道:“我们镇子小,没有专门的郎中,不过我家男人时常上山采药,自己开了个小药材铺。” 凌天精通用毒之术,自然对药石之法颇有了解,如今自己随时携带的应急药品早已遗失在那处酒馆,此次正好能够配制一些。 当下开口说道:“那就劳烦夫人带路,我那同伴受伤不轻,还请快些。” “请随我来。”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银子,牵着小男孩,脚步匆匆。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随着凌天一行的离开,早市恢复了热闹。 “阿娘,阿娘,我想吃糖葫芦。”小男孩看见传说中的大侠跟在自己身后,有些兴奋。 “狗娃,别闹。”妇人有些歉意地回头。 没想到这个小男孩也叫狗娃,凌天有些感慨,笑着说道:“无妨。” 掏出几枚铜钱,凌天在小贩那里拿了两支糖葫芦,“给你。” 小男儿拍着手接过,一口咬下,酸酸甜甜,满脸笑容。 妇人的目光中有些歉意,欲言又止。 “夫人不必客气,我们走吧。”看着那个名叫狗娃的小男儿,凌天此时分外开心。 他不禁想着,自己的父母要是仍在世上,他是否也能如同这小男孩一般,无忧无虑,幻想着长大能成为一代大侠。 一行人穿过街道,等到人群慢慢变得稀疏,终于是走到了目的地。 位于街道一边的小铺子有些简陋,挂着一个破旧的招牌,上面只写着“药铺”两个不太工整的大字。 “阿花,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铺子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妇人说着话正要先行进入说明情况,那个名叫狗娃的小男孩挣脱母亲的手,快步跑了进去。 “阿爹,阿爹,我带了几名大侠回来。” 铺子中传出小男孩天真无邪的笑语,凌天双手拢袖,目光有些悠远,恍若隔世。 第二十二章 牵机断魂 暮冬的日照并不算太强烈。 站在这处陌生的街道,凌天只是抬头,就能看到旭日高悬,天空中的几抹浮云正随着东升旭日变幻着,起先还是一只安然侧卧的老狗,而后又成为一名剑起昆仑的侠客。 在凌天眼中,这浮云又如一名温婉的妇人,看着她的孩子露出了笑容。睹物思人,也许只是他的心中有了些许感伤。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少爷。”唐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凌天收回目光,就看见之前那位衣着朴素的妇人再次出现在门口。 “妾身已经与我家那位说好了,还请公子随我来。” “叨扰了。” 凌天招呼着唐虎赶紧将谢不凡背进药铺。 药铺的主人是一个质朴的男人,手上因为常年劳作布满了老茧。 “快让他躺下。”这个男人早已在这不大的药铺中支起一张小床。 “还请喝点茶水。” 唐虎放下谢不凡,将妇人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个有些怯懦的妇人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将一壶茶水牛饮而尽的壮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提着有些补丁的裙摆走向后堂,显然是没料到这壮汉如此能喝,只能再次去准备茶水。 “我不太懂医理,只会些简单的方子。”药铺的老板搓着手,有些紧张,而谢不凡那张苍白的脸让他更加紧张,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撞翻了一旁的椅子。 “无妨,我来就好,你这里药材可还齐全?”说着话,凌天将两根手指放在谢不凡额头之上,神情有些凝重。 “有的,有的。”药铺老板说着话来到柜台前,“我这有当归,党参,黄精......” 谢不凡额头不知何时变得滚烫,难怪方才唐虎急不可耐地将那一大壶茶水都给喝干了。 没有理会药铺老板犹如报菜名般的话语,凌天撩起谢不凡的衣物,看到那伤口处已经乌黑一片,渗出的血液都带着一抹黑色,显然是中毒了。 这彭英竟是如此离经叛道,五虎断门刀本是迅猛刚劲的刀法,那彭英却在刀上涂有毒药。而毒药本属于诡谲阴险之物,与那五虎断门刀相冲。 “看来那彭英距离走火入魔已不算太远了。”凌天心中暗自叹息。 经过一番检查,凌天的脸更加阴沉了,他已发现这毒乃是唐门牵机引。 药铺的气氛有些低沉,早已端着一壶茶水归来的妇人不敢做声,唐虎看见少爷脸色不好却只能干着急,而那药铺老板终于是把药名全部报完。 “太好吃啦。”只有狗娃颇为欢喜,吃完一串糖葫芦,又准备吃掉另外一串。 妇人心中一惊,将茶水放在桌上,匆匆赶去把狗娃揽在怀中。 “阿虎,谢师兄他发热的症状持续多久了?”凌天声音有些急促。 唐虎略微思索后,回答道:“刚进入小镇之时就有些发热了。” “还好不算太久。”凌天抬手点向谢不凡心脉,暂时阻止毒素继续蔓延。 “哎呀,我这不好好的嘛。”谢不凡想要缓解一下这压抑的气氛,只是刚一起身就再度跌落在床上,更是咳出几口黑血。 “你别乱动。”凌天皱着眉,他很清楚那牵机引的厉害之处。 牵机引并没有固定的配制手法,这种毒药放在唐门也是较为特殊的一种,除了一种名为断肠草的材料以外,唐门中人能够搭配各种其他材料,让这牵机引产生不同的效果,虽然最终都是会让中毒之人浑身经脉牵动纠缠直至断裂,之后郁结于心,等到中毒之人吐出那一口心血后,就是神仙也难救。 传闻唐门门主唐仁配置的牵机引,无色无味,中毒之人还能够像常人一般生活,直至那一口心血吐出,一日之内就将油尽灯枯。 也只有唐仁配置的解药能够解除所有种类的牵机引。 凌天本来随身带有一小瓶,却是落在那处酒馆,如今只有唐门门主亲至,方可解除此毒。 只是蜀中唐门离此地颇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可有纸笔?”凌天心事重重地走到柜台前。 “有的。” 接过纸笔,凌天写下一副安神的药方,“劳烦掌柜按此药方抓药,三碗水煎至一碗,给我那兄长服下。” “好的,好的。”药铺老板也有些紧张,抓药的手都在颤抖。 牵机引长则数月不会发作,短则数日就能将一名健壮的汉子折磨得形神枯槁,毒发身亡,而谢不凡症状明显,可能只剩下数日可活。 三人已经在这药铺后院住下,谢不凡早已经不起颠簸。 药已服下,谢不凡的精神有些好转,唐虎正端着一碗白粥,小口喂其服下。 凌天紧锁眉头,在这不大的房间中来回踱步,他不知如何开口。 “凌小兄弟,不必如此,我感觉自己好多了。”谢不凡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你这毒...”凌天欲言又止。 吃过一碗白粥,谢不凡身体热得发烫,却还是开口道:“不必挂怀,你乃唐门之人,如果都束手无策,那么我也只用,安心等死罢了。” “哪有的事,少爷一身本事,谢大侠你尽管放心。”唐虎安慰的话语显得有些拙劣。 谢不凡早就从唐虎那一张苦脸之上寻得些弥端,再加上凌天那一直没有停下的脚步,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我这一生为剑而生,此次也算是为剑而死,凌兄弟不必太过伤感,不若给我讲讲这唐兄弟是如何像那神兵天降一般穿墙而来,又是如何提早去那酒馆各处放火。” 初见之时,谢不凡一身青衣潇洒不羁,此时青衣破败,明知将死,却是毫不在意。 剑客风流,不外如是。 那一个个少年闯入这江湖,就是想要成为这样的剑客。而正是因为江湖中有着许许多多像谢不凡这样的人,这无趣的江湖才多出几分意气。 “不行。”凌天停下脚步,有了打算,他不能放任一个活生生人死在自己面前,解铃还须系铃人。 “阿虎,你留下,每隔两个时辰给谢师兄灌输一道真气。”凌天一撩紫色衣襟走出房门。 “少爷你去哪?” “等我回来。” 凌天的话语缓缓飘入房中,而他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第二十三章 英雄迟暮 并不宽敞的房间中,只剩下两人。 唐虎没有看到公子的身影,有些无奈的转过头,正好看见谢不凡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人之将死,他却对这世界依旧残留着热情。 谢不凡抚摸着身边的那柄长剑,仿佛是在抚摸心爱姑娘的脸颊。 唐虎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于是房中有些沉闷,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唐虎兄弟,能否打开窗子?”谢不凡在微笑。 “可是你的身子?” 暮冬的风如同刀子一般,唐虎有些担心。 “无妨,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谢不凡脸色苍白,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哦,好。” 窗户被支了起来,那暮冬的风也雀跃着赶来,唐虎只能尽量用自己健硕的身躯挡住这调皮的寒风。 已是下午,天显得有些阴沉。 谢不凡带着莫名神采的眼眸看着这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有些怀念自己的山门。 严肃的师傅教会了他如何做人,古板的师兄总会在他被师傅责罚时偷偷送来饭菜,调皮的小师妹不知今后能否独自闯荡江湖,还有那个如同高山般只能仰视的师尊。 这些人明明还与自己处在同一片天空下,只是可能再也不能够相见。 谢不凡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仍旧热爱着这个世界。 只是想着那些人那些事,他的声音就有些沙哑:“给我讲讲昨夜的故事吧。”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昨夜我本来已经喝醉了,后半夜身上却是奇痒无比,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酒馆的客房中。” “想必是你家少爷给你下了毒。” “哈哈,可能吧,小时候少爷没有少在我身上试验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到自家少爷,唐虎的那张大脸上很是得意,只要是关于自家少爷的事,他的话可就不会少了,“我醒来后听见隔壁好像有动静,本想直接过去,却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青竹。” “青竹?” “啊,是的,那青竹是少爷用木头雕的,我看到那青竹自然就看到下面压着的那张纸。” “客栈的人就没有拿走那张纸?”谢不凡有些疑惑。 “那是一张白纸,只有用特制的药水涂抹才会显现其中的内容,那药水也是少爷发明的。”唐虎有些得意,“涂上药水后,我就看见纸上的字。” “咳咳...”谢不凡听得入神,正想要直起身子,就开始剧烈咳嗽,带着黑色细丝的血液顺着手指的缝隙溢了出来。 “你没事吧。”唐虎赶忙倒了一杯热茶。 “没事,你接着说,我倒想听听你家少爷写了些什么。” 唐虎等到谢不凡咳嗽声平息,才接着开口:“那纸上写了十六个字,夜晚争斗、不可插手、内院放火、危机自解。” “原来如此。”谢不凡终于明白酒馆的那场大火是因何而起,他不禁有些感慨,“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他自己少年之时不也是如此剑走偏锋,往往却还是能够逢凶化吉,到如今凡事循规蹈矩,却又落得如此下场。 江湖的这张大网总是会随着年龄的成长而逐渐收紧。 “糟了,我在那酒馆内院还找到一封书信,没有来得及交给少爷,我这脑子。”唐虎有些懊恼,硕大的拳头敲击着自己的脑门。 “你家少爷又不是不回来了。”谢不凡哈哈大笑,只笑了几声就又开始咳嗽。 有些无心之语,往往会一语成谶,那个紫衣少年是否还能够回来? “该给你运功疗伤了。”唐虎看着天色以晚,恍然大悟一般回过神来,差点贻误了时辰。 “不必劳神,我这身体...”谢不凡已经察觉到自己体内经脉开始萎缩,身体中一直有一种撕裂感传来,他暗自忍耐下才没有让唐虎看出端倪,如今只是开口说话就已疼痛难忍,让他一句话都没能够说完。 唐虎哪里知道这些,少爷的嘱咐他拼尽全力也会一丝不苟的完成。 两只大手贴在谢不凡的背部,只觉得有一股浑厚而灼热的气息涌入,谢不凡体内的经脉好似被打通一般,瞬间舒畅起来。 “收工。”唐虎满头大汗,背后有一缕缕白色的雾气缓缓飘散。 “辛苦了。”谢不凡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此时已经能够从床上爬起。 但这只是表象,随着唐虎传来的那股内力逐渐消耗,谢不凡的经脉会再度萎缩,除非有人能够一直这样度给他内力真气,但就算是他的师尊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好在此时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谢不凡推开房间大门,就看见之前那名小男孩正笑盈盈的挂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 “大侠,你好了?”狗娃从大树上滑下,一路小跑而来。 看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谢不凡心生感慨,就算自己挺不过这次难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孩子不就是这江湖的希望。 他们终究会老去,而未来属于这些孩子。 “我恢复得还不错。”谢不凡蹲下身,摸了摸狗娃的脑袋,他不想将真实情况讲出,狗娃那个年纪的孩童就不该拥有大人的烦恼。 “小心身体。”唐虎迈着大步赶来。 “无妨。”谢不凡伸了个懒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大侠,江湖是什么样的。”狗娃的一双眼睛中满是好奇。 “江湖啊,也没有什么,只是人有点多。” “只有人么?我听说书的陈先生说过,江湖可大咧。” “陈先生还说过什么?” “陈先生还说,江湖上的大侠都可以飞哩。” 狗娃一蹦老高,落地之时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却很快就爬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可惜我不会,大侠你会飞吗?” “会啊。”谢不凡一句话说完就欲施展轻功,一只大手却在此时稳稳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唐虎没有说话,只是纵身一跃,壮硕的身体略显笨拙地来到大树之上。 “好呀,好呀。”狗娃高高扬起头,拍着巴掌,小小的身躯向着天空奋力跳跃。 谢不凡湿了眼眶,看着那想要飞上天空的孩子,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一个憧憬江湖的孩童,等到拜师学艺,真正的踏足江湖,才发觉这江湖并不是如他所想。 腰间那柄青色长剑发出阵阵剑鸣,好似也在叹息。 江湖不该如此。 第二十四章 棋差一着 夜晚的树林有些阴郁,夜风吹拂,没有树叶的干枯树枝在黑暗中摇曳,一只夜枭正停在树枝上,圆滚滚的眼睛在夜晚看去犹如两盏大灯笼。 正对着密林的酒馆废墟,挑着数只大红色的灯笼,面无表情的酒馆小厮行走其间,正在清理被火焰烧过的烂木头。 已经被清理干净的空地上支着篝火,几道人影正围着篝火炙烤着不知名的肉类。 烤肉的香气随着晚风飘向树林。 凌天已经伏在这树林之中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已忘记了时间,烤肉的香气勾起他腹中的馋虫,这一日他都没能好好进食。 谢不凡情况危急,凌天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从唐无欢身上找到解药。那唐无欢惊才绝艳,早在没有叛出唐门之时就已经将唐门技艺融会贯通,现在又持有唐门毒经,想必早就能够配制出牵机引的解药了。 再不然,自己还能从那酒馆废墟之中找寻自己遗落的解药,装解药的瓷瓶可是出自于景德镇陶家,区区火焰自然是不能够将其烧毁,就算里面的解药经过高温会有所变化,但至少能够稳住谢不凡体内的牵机引,到时候自然有时间赶往蜀中。 暮冬的土地冻得有些硬,凌天趴在其上自然不是很舒服,但他却不敢动,只因为他仍旧没有发现唐无欢的身影。 “你说大老板为何会放任他们离开?” “这谁知道,当时火焰那么大,大老板也只是看着。” “这些大人物真是琢磨不透。” “住嘴!大老板岂是你们能够谈论的。” 随着最后一人的呵斥,话语声停止了。 篝火前那几人的谈话声顺着夜风传出老远,凌天听力超群,早已听得一清二楚,本来放松的身体徒然一紧,他已听出最后出声呵斥之人是那彭英。 虽然仍旧没有发现唐无欢的身影,但至少也找到那三人之一。 凌天不再等待,矮着身窜出树林,早已不太整洁的紫衣融入夜色中。 高高挑起的大红灯笼下,酒馆小厮仍旧在忙碌,凌天不敢靠着太近,只能在驿道边一棵孤独矗立的枯树之前停下。 这棵枯树离着那废墟仍有十丈,凌天身形微动如壁虎一般窜到树上,废墟全貌一览无遗。 “哎。”凌天暗自叹气,这废墟之中竟是没有唐无欢的身影,就连大老板、小公子他们的身影都没能看见。 整个废墟之中,尽是些酒馆小厮装扮的人,之前参与那场围攻的那些人中只有彭英还留在此地。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遗落的那瓶解药,凌天只能冒险潜入了。 “赶紧清理干净,密室之中的东西大老板还等着用。”彭英似乎有些焦急,放下手中滴着油的烤肉,在篝火前来回踱步。 “是。”几名正在休息的酒馆小厮赶紧站起身。 “你们几个也别吃了,赶紧去忙。”彭英说着话,摸着肚子走向一旁的树林,似乎是吃得多了,要去大解,“等我回来要看到这一块没能清理干净,那就有你们好受的。” 酒馆小厮依旧面无表情,行动却开始加快。 “也是些可怜人呀。”凌天有些感慨。 那群小厮的手掌早已被仍带着余热的废木头烫得通红,却没有一人敢停下。 凌天如同壁虎般滑下树干,向着彭英所在的那片小树林而去。 “啊,舒服。”彭英此时正哼着小曲,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被盯上的猎物。 凌天此时在一棵大树之上,隔着不远,看着那一个雪白的光腚,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竟是散发着光泽。 “没想到这么个糙汉却有一个如此滑嫩的屁股。”凌天嘴角轻扬,就欲出手。 彭英总算释放完毕,正起身准备提裤子,凌天就在此时动了。 一袭紫衣从树上蹿下,瞬间就来到彭英身旁,一只晶莹的手掌拍向他的身后。 “嗯?”彭英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劲风,转过身来就看到那一只白皙的手。 他右手下意识的一抓,却抓了个空,那把从不离身的朴刀被他遗忘在篝火前。 也就因为这一抓,让他慢了一步,那一只手已经抓向他面门。 彭英身体猛地向后一折,一个铁板桥堪堪躲过那一抓。 “呵。”凌天发出一声轻笑,手中再度变招,拍向彭英胸口。 那彭英不愧为五虎断门刀嫡传,硬桥硬马,只凭扎根在地上双脚的力量,就能抵住那一掌。 对此,凌天并没有感到意外,再度变招,抬腿扫向对方下盘。 彭英双腿猛地一蹬,身在空中一个旋转,一只大手拍向地面,有了手掌的支撑得以踢出一脚,直奔凌天胸口。 一袭紫衣滑出老远,才卸掉这股力道。凌天交叉在胸口的手臂被这一脚踹得生疼,活动了好一会才让上臂的血液再度开始流通。 对方却是没有追击,反而愣在原地,表情都有些古怪。 “这污秽之物的滋味是不是还不错?”凌天语气轻松。 彭英方才右手的那一撑,好巧不巧地正中靶向,如今右手之上的那些不可描述的黄色物质,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找棵树干擦去,却有人虎视眈眈,让他不敢妄动。 微风起,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凌天捏着鼻子向前迈步,“好臭,好臭呀。” 彭英满脸羞愤,嘴角却藏在一抹阴笑,凌天自然是有所察觉,不禁停下脚步,暗自警惕。 黑暗的树林阴影中有破风声传出。 凌天两根手指一夹,射向自己面门的狭长暗器就现出真形。 “彭家猛虎啥时候变成了一条吃屎的狗。”唐无欢从阴影中走出。 “闭嘴!”彭英大声怒喝。 “哈哈,吃屎的狗。”唐无欢早已闭上嘴巴,却仍有声音从树林中传出,是小公子。 “那谢不凡身中牵机引,我早就料到你们会回来,却没想到就你一人。”唐无欢说着话,掏出一把狭长暗器剔着牙齿,随着话语声,手上的暗器突兀地消失了。 砰的一声金属相撞的响声,两把相同的暗器改变方向,钉在两旁的树干之上。 “你是否在找这个。”唐无欢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另一只手又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或者是这个?” 凌天沉默无言,向后退了一步,对方明显早有准备,他只能先行撤离,再找机会。身后的响动却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手持判官笔的男人一脸淡漠的出现在凌天背后。 漆黑的夜幕下,一场围杀即将展开。 第二十五章 蛛网 这片树林不太大,只是站着五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微风摇晃树影,带来一股难闻的气味。 “能不能把你手上的东西处理干净。”判官笔男人皱着眉,竟然主动开口。 “不用你废话。”彭英迈着步子跑向酒馆废墟,“我很快回来,最后一刀留给我!” 虽然有一人离开,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无形的杀气在众人之中流动,林中的那只夜枭发出一声怪叫,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 “大鸟!”小公子也在怪叫,挥舞着折扇抛下场中几人,向着夜枭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袭白衣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回来!”唐无欢有些恼火。 这小公子关键时刻疯病再度发作,唯一能管束他的大老板却不在此处,他毫无办法,只能任他离去。 “还有要走的吗?”凌天语气轻松,身体肌肉暗自紧绷。 “无妨,对付你用不着太多人。”唐无欢一脸狞笑,贯穿面门的刀疤扭曲着。 “那就来!”凌天从腰间革囊中摸出数把狭长暗器,夹在手指间。 “嘿嘿,别急。”说话间唐无欢双手用力,被他握在手上的那两个瓷瓶瞬间化为齑粉,里面的药丸自然不能幸免。 “可以了。”唐无欢笑着拍打手掌,混合着瓷瓶与药丸的粉末随风飘散。 对方做事不留一点余地,凌天只能拼命,口中大喝一声:“找死!” 手中暗器激射而出,一袭紫衣化作流光紧跟着暗器向着唐无欢而去。 伸手一探,唐无欢就将暗器捉在手中,反手就掷了回去。 身形一矮,凌天躲过暗器,伸手抓向唐无欢面门,竟是想将对方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撕开。 判官笔男人本在前冲,却发觉那狭长暗器向着自己而来,只得挥舞判官笔将其磕开。 “你杀他还是杀我?”判官笔男人有些愤怒,脸上却依旧没有表情。 “哈哈,抱歉。”唐无欢此时已经与凌天战至一起,仍旧开口自如。 由于暗器的阻挡,判官笔男人前冲的身形被迫停下,轻哼一声,扔出了自己手中那杆三尺有余的判官笔。 这杆判官笔通体都是金属所制,分量很是不轻,却转瞬即至,来到唐无欢的后背。 对此唐无欢早有预料,只是一拧就换了个方位,在他的带动下,凌天的背部正好冲着那杆飞来的判官笔。 凌天正要躲闪,却被抓住了双手。 “你小子滑的像个泥鳅,这下看你哪里跑。”唐无欢吐气沉身,使出千斤坠的功法扎根在地上。 凌天双手被困,手指更是被对方抓得生疼,竟是不能再移动分毫。 “那就一起。”凌天艺高人胆大,向前一步贴住唐无欢的身体,对方那道刀疤近在咫尺。 两个大男人的拥抱有些古怪,效果却很好。 唐无欢怪叫一声,向后猛退,主动想要松开手,却发觉早已被凌天紧紧扣住,只能使尽浑身解数,才带动着凌天的身体堪堪躲过那判官笔。 判官笔贴着凌天的背部飞入黑暗中,定在一棵树干之上直至没柄,力道之大如若没能躲开,只怕会将紧贴的二人穿成一串糖葫芦。 唐无欢方才的动作用尽了力气,此时只能换气。 凌天抓准时机踢出一脚,虽然被对方抬臂挡住,他的另一只脚却在对方胳膊上借势一蹬,紫衣飘扬凌空而起。 而那判官笔男人双手各持一把细小的判官笔已经来到跟前,但还是晚了一步,连那紫衣的一角都没能碰到。 凌天算准了以唐无欢为人一定十分惜命,于是将计就计,一番操作下来,已然脱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此刻身在空中,衣内机巧全开,正向着远方滑行,马上就能够脱离此处。 唐无欢换过一口气,正欲追击,却被那两只去势不停的判官笔拦住,只能侧身绕开。 此时凌天距离身后的那两人早已有十丈之远,单脚轻点树干,就欲离去。 唐无欢只能抬手打出数道暗器,判官笔男人也回身扔出手中武器。 身后破空的声响传来,凌天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此时不抓紧时机撤离,等到再度被缠住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离开了。 他只能选择以背后机巧硬抗,脚尖离开树枝,身形如风向着远处飘去。 随着凌天的一声闷哼,空中的身体短暂地停顿了片刻,藏在衣服中那个能够通过机巧移动的磁石终究没有将所有飞来的暗器尽皆挡下。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传出,这颗曾经抵挡过黑色铁钎,吸附过无数牛毛钢针的磁石碎成数块。 好在凌天终究是离开险境,他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再次轻点树枝,身体拔高而起。 远处的那两人并没有追击。 “老刀,不追?” “省点力气。” 唐无欢话音刚落,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天而降,斩开了无尽的夜幕。 “乖孙子,爷爷我回来啦。” 彭英的朴刀饱含怒火。 凌天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以两柄细长的暗器抵挡,却直接被那势大力沉的刀锋给斩断,整个人向着地面砸了过去。 甫一落地,凌天向后翻出数个跟头,躲过彭英的五虎断门刀,靠在一棵树干大口喘息,鲜血喷洒而出,在这暮冬的夜晚犹如绽放的寒梅。 方才如若不是靠着衣内的机巧身体向后飘了几寸,只怕是那一刀就会将他直接开膛破肚,但是胸口处仍旧被开了一道硕大的刀口。 无数细小的零件从凌天的紫衣内掉落在地,那一刀也将他藏于衣内的机巧摧毁,如今再也不能够施展出漂浮空中的身法。 豆大的汗珠顺着凌天的额头流淌而下,他此时已经像折翼的雏鹰一样,困在原地,等待着猎人。 “看吧,省下来的力气有用了。”唐无欢剃着牙迈步而来。 判官笔男人一脸淡漠地拔出钉在树干上的兵器,消失在黑暗中,显然又是去包抄后路。 “最后一刀留给我。”彭英将那柄朴刀扛在肩上,哈哈大笑。 大网已然收紧。 第二十六章 绝处逢生 长夜漫漫,却早已过半。 天空中那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没有了月色的笼罩,整个密林暗了下来。 破晓前的这短暂时光,正是长夜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凌天也迎来他的末日。 至少在对面三人看来,凌天已无路可逃。 “怎么样,还想试试么?”唐无欢好像十分享受,并不急于发动进攻,手腕一翻就有一柄狭长的暗器出现在指尖,这一次他没有剔牙,而是悠闲地修整起指甲。 凌天没有说话,仍旧靠着树干大口喘息,尽可能地让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 “怎的,束手就擒啦?大爷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唐无欢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凭借一双夜眼,凌天能够清晰地看见黑暗中的那一道扭曲的刀疤,自然也就看见唐无欢手中的那柄暗器突然消失。 “别废话了。”彭英怒喝一声。 黑暗中亮起一道刀光,带着磅礴的气势汹涌而来。 也就在此时,凌天背靠的树干中穿出一只笔锋,锋利的判官笔只是将将刺破凌天的皮肤,他就有所反应,猛地前窜避过身后的笔锋,却又迎上了那道刀光。 紫色的身影与那刀光交错而过,凌天半跪在地上,鲜血喷洒而出,等到他点几处大穴之后才略微好转。 对方的话语原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那个手持判官笔的男人绕向他背后,好在自己的感官比较敏锐,才避免了那判官笔的穿胸一击。 只是自己身上再次多了一道伤口,好在也趁机将唐无欢发出的暗器插在那彭英右肩上。暗器自然是淬了毒的,所以那彭英没有能够追击,而那个判官笔男人也被凌天趁着与那刀光交错之际随手甩出的暗器逼退。 此时,他身前只剩下一人。 凌天一双细长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芒,猛地前冲,双手划出数道虚影,除却腰间革囊的那几枚小球以外,周身上下所有暗器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尽皆抛出,射向那前方之人。 漆黑的夜幕中,密密麻麻的金属光泽在其间闪烁不定,犹如漫天的繁星来到人间。 凌天并没有趁机逃离,仍旧在往前而去。他此时身体状况不佳,衣服里面的那些机巧也被损坏,如若不重创对手,只凭借自己没有内力支撑的轻功,只怕是难以逃离。 “来得好!”唐无欢脸上那道刀疤呈现出诡异的红色,他很多年没有如此兴奋过。 因此他选择停留在原地,站在这满天星辰中。 唐无欢一挥衣袖无数寒芒飞出,击散了一半的星辰,而那另一半早已临身。他那双闪烁着白色光泽手掌挥舞不停,仿佛天上神仙一般,将那些星辰尽皆摘了下来。 凌天此刻也已经欺身而上,他不求暗器能够伤到唐门中人,只是想要用所有暗器去换一个机会。 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电光火石之间他的一只右手已经按在唐无欢胸口之上,只是刚一接触,就发觉对方胸口诡异的凹了下去,好在他有所准备,屈指成拳,大拇指顶在对方胸口膻中大穴之上。 战斗已经结束,凭借他的指力点在这胸口大穴之上,对方就算不死也得是重伤。 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凌天伸手摸向对方腰间革囊,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抓住。第一时间,他就想要收回手臂,对方的那只手力道却很大,一点都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 “嘿嘿,我也是唐门出来的,怎会不知唐门擅长打穴,这么多年了,我早已将身体穴道练得右移了几寸。”唐无欢很是得意,主动松开凌天的手。 他还没有玩够,很多年了,他想再次试试唐门的血是什么味道,虽然眼前之人不是姓唐。 “我退开一点,你再来射我。”唐无欢主动解开一侧的革囊向前抛去。 凌天也不客气,于是他再度有了暗器,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又将继续。 刚要动手,背后就有劲风传来,那彭英竟是不管体内的毒素,提刀冲了上来。 彭英那张脸涨得通红,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势必要杀掉眼前之人,一雪前耻。 有人搅局,唐无欢也失了兴致,抬手打出一枚乌黑药丸。 “我都说了,最后一刀留...”彭英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那药丸进了他的嘴里。 “你干什么?” “解药。” 对方出招间能够轻松地说话,凌天却不能,虽然点了伤口处的穴道,在这激烈的战斗中作用却不大,胸前的那道刀口再次开始渗血,大量鲜血的流失,让他眼前都有重影出现。 判官笔男人此时也欺身而上,一只大笔打向凌天身体各处穴道。 唐无欢在四周游走,手中暗器不停。 “怎么样,可以安心去死了吧!”彭英扛着朴刀,狞笑道。 凌天的游走空间已经被压缩得很小,他却在笑。 “是吗?”凌天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 只见他手指微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藏在其中。 “不好。”唐无欢向着一旁扑出,这一次他没有功夫去管他人。 凌天左手五根手指颤动不停,手指上难以察觉的细丝不停震动,牵扯出被他偷偷抛下的那五个金属圆球。 暴雨梨花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漫天的牛毛钢针瞬间占满整个空间,在凌天的有意引导下对方避无可避。 作为激发之人的凌天也受到波及,为了让对方站位更加密集,他也离着其中一只暴雨梨花有些近了,躲闪间却仍有几根透过他的皮肤,钉入身体之内。 雨幕停歇,梨花绽放,唐无欢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把揽过那五只梨花。 “有些怀念啊。”唐无欢拈花微笑。 凌天的心沉了下去,对方身法依旧,显然是没有受伤。 黑暗中,那个判官笔男人也现出身形,向前走了两步后,停在原地,他体内的那些牛毛钢针让他不能再动。 彭英因为想要雪耻,之前的战斗一直冲在最前面,那金属雨幕将他全部身体都笼罩其中。雨幕早已停止,他却仍旧在挥刀,下一刹那,轰然倒地。 唐无欢没有去管另外两人的死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凌天。 他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心态,语气有些低沉:“这暴雨停下,梨花也已绽放,你的死期也已到来。” “那可未必。”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娇小身躯出现在密林的黑暗中。 第二十七章 四面楚歌 夜幕中闪出一道精光,伴随着暗器破风的声响。 那个娇小的身影话音刚落,就有三柄暗器呈品字形向她激射而来。 这暗器当然是唐无欢发出的。 “小心!”凌天心中一急,就要追赶那暗器。 刚一发力,体内就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凌天身体一软,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一双细长眸子仍旧盯着那三把暗器,他还不死心,从腰间革囊摸出暗器却无力击发。 感情会让少年郎盲目,看着那急射而去的暗器,他只顾着担心,却忘了自己牵挂之人的身份。 作为唐门门主嫡女,唐青竹如果伤在暗器之下,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呵。”黑暗中的少女发出一声嗤笑,那三柄危险的暗器突然凭空消失。 下一刹那,凭空消失的三柄暗器再度出现,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暗器速度更快更急,唐无欢发出一声惊叹,而后以同样的手法将暗器揽在手中,反手又是丢出。 三把暗器这下更加快了,空气都有了一股灼热之感,好似快要燃烧一般,却又被另外三把有些相似的暗器拦截在空中,二者相撞发生折射,向着各自的主人呼啸而去,却又同时消失不见。 唐青竹收回自己的暗器,向前一步踏出,不施粉黛的脸上眉头轻皱。 “唐门!”这两名无声交锋数招的人同时道出对方来历。 看着那个牵挂之人出现在眼前,凌天强撑着站起,偷偷抹去嘴角血迹,整了整衣衫,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 唐家小妹的出现正如这黎明前的黑暗迎来了光明,凌天心中千言万语,却难以诉说,那双细长的眸子中再无他人,只剩下那身着夜行黑衣的倩影。 此刻仍旧在危险之中,唐青竹有些关切的目光只是略微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一袭紫衣,而后就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那个脸上有着难看刀疤的人。 “你这手法来自唐门,我却从未见过你。”唐青竹眉头仍旧紧锁。 “嘿嘿,小娃娃,我可认识你。”唐无欢嘿嘿一笑,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早就听说唐仁那小子生了个不错的闺女。” “你到底是谁?”唐青竹更加疑惑,瞳孔略微放大,好似陷入沉思。 “我嘛,就是...”唐无欢一句话拉得特别长,还未说完就向前方扑出。 “唐无欢。”等到话语结束,他早已来到唐青竹面前。 高手相争,细节决定生死,对方竟然分神,唐无欢哪里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小...”凌天焦急万分,那牛毛钢针带来的伤害已经让他一句话都不能够完整的说出,但是指尖的那柄暗器却悄然消失。 望着那柄带着莫名力量的暗器,凌天缓缓向着地上倒去。 唐无欢只能回身,目光凝重地盯着那柄普通的暗器,如临大敌。 “没事吧。”唐青竹身形闪动间就抱住了凌天即将倒地的身体,将他靠在树干之前,才看向那个仍在躲避暗器的刀疤脸。 凌天最后发出的这柄暗器似乎带着难以描述的力量,唐无欢竟是不敢硬接,身形向后急退,直觉告诉他,自己接不下来。 本来能够趁此机会重创这个刀疤脸,唐青竹却选择去扶住凌天将要倒地的身体,没有一丝迟疑,一双饱含秋水的眼眸中只有凌天,再无他人。 “我来晚了。”唐青竹有些懊恼。 凌天难以开口,只能微笑。 “啊,我这就救你。”唐青竹只顾着心疼,却是忘了将凌天体内的牛毛钢针逼出。 有些感情让人盲目。 唐青竹赶忙拿出一块黑色磁石贴在凌天心口之下一寸,另一只手贴在他的背部,随着真气度入,凌天体内那几根牛毛钢针向着心口汇聚。 只要等那牛毛钢针来到心口之下一寸,而后将那颗磁石以一股巧劲向下一带就能将其吸出,这操作看似简单却十分耗神,唐青竹秀气的鼻子上已经布满汗珠。 远处的唐无欢已经处理掉那难缠的暗器,身形闪动间就已贴了上来,一只晶莹的右手拍了过来。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唐青竹下一刹那就能将那牛毛钢针逼出来,于是她没有动。 一息有六十个刹那,而一刹那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就在唐无欢手掌即将拍实的一刹那,凌天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唐青竹也将那牛毛钢针逼了出来。 这一刹那后,唐无欢的手掌落了下来,凌天却出现在唐青竹的背后。 两只晶莹的手掌撞在一起,无形的波动向着四周扩散。 一个状态相对完好,另一个却是满身带伤,本是实力悬殊,凌天却一步未退。 “找死。”唐无欢的左手也拍了过来。 却有另一人迎向他的左手,唐青竹从凌天背后闪出,推出饱含怒火的一掌。 唐无欢身形高高向后飘出,却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左手本就在凌天不久前发出的那柄神奇的暗器之下受伤不轻,此时迎上唐青竹状态完好的一掌,当然吃了亏,更是被对方趁机在胸口处点了两下,要不是自身穴道早已位移,只怕战斗已经出现结果。 “凌哥哥,要不要紧?”唐青竹一把扶住凌天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去追击。 “好久不见。”凌天想要整理衣服,却发觉衣衫早已破碎。 唐青竹莞尔一笑,“你傻不傻,怎得就去挡那一掌?” 凌天正欲说话,却被一道阴沉的声音所打断。 “你们郎情妾意的,羞也不羞!”黑暗中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小公子缓缓走出,脸上换了一张哭脸面具。 唐无欢趁机在左手伤口处涂了些药,此时也走了上来,“看你们能跑去哪里?” “就你们两?本小姐一个就够了。”唐青竹将凌天护在身后。 “哪里是两个人哦。”小公子折扇一扬。 黑暗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仿佛鼓点一般敲击在心口。 凌天眉头紧皱,他看见周围的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群酒馆小厮,不知不觉中早已经将这处密林给团团围住。 第二十八章 东方既白 天光已明,破晓将至,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对于凌天来说,危险却还没过去。 “小妹,你赶紧走。”凌天一把拉过想要前冲的唐青竹,大声说道。 唐青竹没有说话,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凌天,却早已将她的心思传达过去:“不,我不走。” 本是暮冬时节,此时却有些闷热,只因为这一处小小的密林挤满了人。 唐无欢兴致有些萧索,背着手向外走去。 “阿刀,你去哪?”小公子白衣飘动,一张哭脸面具挡在唐无欢面前。 “别烦我。”唐无欢沉声说着,脸上那道刀疤更显扭曲。 明明之前唐无欢还想要置凌天于死地,此刻凌天被众人围困,如此大好的时机下,他却是要走! 小公子哪会顺着对方的心意,那唐无欢竟然说不要烦他,那么他就偏要去烦,那张哭脸面具下发出一声怪笑,竟是再次挡在唐无欢身前。 暗器转瞬即至,小公子哈哈怪笑,将那带着哭脸面具的脸凑到暗器前,好巧不巧那狭长的暗器顺着下弯的那道弧线缝隙射入嘴巴之中,只剩下短短一截尾端留在面具之外。 小公子面具之下的脸好似在咀嚼,暗器的尾端突然消失不见。 “嗯,好吃。”玩得尽兴,小公子拍着手主动让开。 唐无欢回头看了不远处那两名唐门后辈一眼,身形微动,消失在原地,本已经形成合围之势的酒馆小厮瞬间被人一分为二,显然是出自他的手笔。 分开的队伍随着唐无欢的离开即将合拢,凌天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与唐青竹不约而同的向着那处缺口而去。 那群酒馆小厮也在此时出手,数人跃向空中。唐青竹那一身夜行衣在空中变化数个方位,将围绕凌天的几人尽皆踹了回去,却也因此错过了时机。 队伍已经合拢,那群面无表情的酒馆小厮再度向前一步,空间越发狭窄。 小公子翻身一跃,站在一名小厮的肩膀上。 凌天此时早已脱力,“小妹你快走吧。” 他第一次开始抱怨自己这不能学习内力的身体,之前要不是他的拖累,唐青竹早就已经脱离了包围,如今对方合围之势已成,再想出去只怕难如登天。 “一起走!”唐青竹娇喝一声,带着凌天一跃而起。 “想走。”小公子折扇舞动,脱手而出,随着他的话语声,口中又吐出一道乌黑光芒,那柄早已被他吞下的暗器再度出现。 唐青竹打出数枚暗器将那折扇磕开,却哪能料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手,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来不及,她一只手上暗器已空,另一只却拉着一人,只能任凭那暗器打在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唐青竹的身躯陡然间拔高几寸,躲过了小公子嘴中吐出的暗器,凌天却在向着地面坠落。 方才情况危急,他只能挣脱掉对方的手,更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唐青竹脚底一蹬,才让对方躲过了那阴险的一击,而自己只能加速向着地面的包围圈掉落。 甫一落地,周围那群小厮就已围了上来,虽然他们手无寸铁,但是拳头的力道也不算轻。 唐青竹人在空中,瞬间甩出数道暗器,却被小公子那把折扇挡下,想要救援,又被小公子缠上。 那一只哭脸面具如同鬼魅,唐青竹摆脱不开。 另一边的局势急转直下,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如今密密麻麻的全是手,凌天本就已经受伤不轻,此刻更是独木难支,不一会身上就不知挨了多少拳头。 没有内力支撑的他,只怕再过一会就会败下阵来。 关键时刻,一股惊人的剑气凭空出现,围绕凌天的那群客栈小厮瞬间散开,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变化,他们警惕地寻找着剑气的来源,却没有什么收获。 仍旧处在中心的凌天摇摇欲坠,右手却放在了腰带之上。 唐青竹与小公子也因为突然出现的剑气而分开。 “终于来了。”唐青竹如释重负。 朝阳已从东方升起,那天地一线间,出现一道明亮剑光。 剑鸣不止,剑气长虹。 一剑既出,东方既白。 浩瀚而磅礴的剑气让在场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哈哈,总算是没有来迟。”一身潇洒的紫衣伴随着那剑光而来。 独孤剑那张英俊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几名离着凌天最近的酒馆小厮瞬间身首异处,鲜血高高的喷洒而出,仿佛这破晓的朝霞,红彤彤的一片。 手中长剑一抖,吹落几滴残留在剑身之上的血液,独孤剑沉着脸说道:“是谁欺负我家凌小子了!” 剑意盎然,剑气徒然变重,压的在场众人直不起身子。 “肯定是他们这群坏人啦。”唐青竹蹦蹦跳跳的来到独孤剑身前,怯生生的道了句好:“独孤伯伯。” 她能够自由走动,当然是独孤剑刻意照顾,凌天却没有这么幸运,本来应付这剑气对他来说轻轻松松,但是此时的身体却让他应付起来很是吃力。 “哎,这边这个你不看看?”凌天有些无奈。 “呵,你就这态度?”独孤剑嘴角轻扬。 剑气变得更重了,那群酒馆小厮只觉得置身在油锅之中,好似只有手指微动,就会身首分离。 “嘿嘿,好玩。”小公子竟是不受这剑气的影响。 这也引起了独孤剑的注意,小声呢喃道:“又一个天生剑胚?” “啊,什么?”唐青竹此刻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正抱着独孤剑没有持剑的那只胳膊。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独孤剑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小公子。 小公子浑然不惧,笑嘻嘻地说道:“你也是他们的帮手?” “是又如何。”独孤剑说着话还剑入鞘,他不准备杀掉这天生剑胚。 “是的话,那就去死咯。”小公子的那一张哭脸面具瞬间出现在独孤剑面前。 唐青竹哪里料得到那人如此大的胆子,竟然还敢主动进攻,此刻再放开独孤剑的胳膊却是来不及了。 白色的折扇由下至上撩向独孤剑面门。 第二十九章 自古剑客多风流 折扇还未到,那股锋利的气息已将独孤剑额头的一缕头发吹下。 独孤剑身体仍在原地,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紫色剑鞘中的那柄长剑自行出鞘。 剑光一闪而过,天地一片清明。 已成两半的折扇掉落在地,成为两半的还有那张哭脸面具,随着面具落地,小公子被火焰燎过的脸庞显现出来。 “这...”以独孤剑的阅历都觉得有些吃惊,不由握紧手中长剑。 唐青竹更是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干脆是走向摇摇欲坠的凌天,打定主意不再回头。 “啊!!!”凄厉的惨叫从小公子口中发出,他这次没有逃跑,反而趴在地上如同野兽般嘶吼。 “死,你们,都!要!死!”小公子露出如同野兽般的眼神,嘶吼着扑了上来。 “如此极端,就算是天生剑胚,也留他不得。”独孤剑心中暗叹,有了打算。 长剑划出一道惊鸿,那闪烁的剑光竟是比朝阳还要耀眼。 “且慢。” 随着声音的出现,一道更加耀眼的剑光一闪而逝,挡住了独孤剑斩向小公子的那一剑。 两柄细长的剑碰撞在一起,谁都没有退让。 “剑下还请留人。”大老板手持长剑,迎风而立,白衣胜雪,好似仙人。 “此子,留不得!”独孤剑厉声道。 “那就试试吧。”大老板叹了口气,轻抖剑身,长剑发出一声低鸣。 “好。”独孤剑随手将那柄紫色剑鞘抛出,持剑刺了过去,显然是要全力一击。 紫色的剑鞘落入唐青竹手中,而那柄紫色的长剑也在此时来到大老板身前。 大老板持剑横挡,竟是以窄小的剑身挡住了那一刺,虽然将剑尖挡住,却挡不住持剑之人的力道。 大老板手中长剑向后弯折,整个人也在向后急退。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瞬间退出十丈,大老板此时才堪堪挡下那一剑。 “去死!啊,死!”小公子跟了上来,张牙舞爪地扑向独孤剑。 迎接他的又是一道剑光,却又被另一道剑光挡住。 大老板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死死盯着小公子,厉声道:“给我一边呆着去!” “哦。”小公子小声答应,竟是真的走到一边不再动弹,好似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如我们就此罢手?”大老板脸上再次挂上虚假的笑容。 “好啊。”独孤剑嘴上说着,手上长剑却舞了个剑花,而后一朵变两朵,两朵变四朵,来到大老板身前之时早已是成千上万朵。 大老板手中长剑画出一个圆,如同镜面一般的银光就将那些剑花挡在外面:“没想到你这姑苏独孤竟然还要偷袭。” “哪能呢。只是我这长剑,不太听话。”独孤剑说着话,长剑自行飞起,瞬间刺出七剑,这也是他如今能够掌握的极限。 隔空御物并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够施展的。 “是吗?”大老板说着话,手中那柄剑也自行飞起,瞬间就是十四剑刺出。 竟是比独孤剑还要多出一倍, 七剑瞬间用尽,独孤剑也只能手持长剑,紫色的流光挥洒而下,才将对方剩余的七剑挡住。 独孤剑握住长剑的右手上青筋突显,用力不轻,他终于开始真正重视起眼前之人,手中长剑洒下一片银辉,连绵不绝的剑意席卷而去。 瞬间就已刺出十八剑,一剑连着一剑,最终十八剑又汇聚为一剑。 而这一剑让天地开了一线。 细长的剑光由上而下贯穿整个空间,处于正中间的那一袭白衣却是动也没动,大老板手中长剑剑鸣不止,随手一挥,就是一道横向的剑光。 两道已是极限的剑光碰撞在一起,两柄绝世好剑也在此刻撞在一起。 剑光消失了,只留下两把交叉对峙的长剑,世上当然没有能够离体的剑光,那两道引来天地异象的剑光其实就是这两柄长剑。 而这两柄绝世之剑,剑身之上已经崩出了缺口。 独孤剑抽身后退,大老板也没有追击。 看着手中陪伴多年的长剑,独孤剑并起两只手指,轻轻拂过剑身,而后屈指一弹,长剑剑鸣不止,好似也在惋惜。 “原来你是,朱王孙!”独孤剑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总算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错,正是在下。”大老板只是略微瞟了一眼自己手中长剑的缺口,而后就不再管,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没想到你还活着!” “哦?你爹都活着,我为什么不能活着。” 凌天暗自心惊,不由感叹道:“朱王孙是谁,为何我没听说过?” 唐青竹此时也有些疑惑,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父亲说过,昔年江湖上有一朱家,富甲天下,只一家就已富可敌国,不过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哈哈哈,没想到二十年过去,还能从江湖小辈口中听到朱家!”朱王孙放声大笑。 独孤剑却在此时来到凌天二人身边,小声说道:“等会打起来,你们趁机离开,千万别停留。” “那你呢?”凌天沉声道。 “你还不放心我啊。”独孤剑语气轻松。 “正是因为我了解你。”凌天有些无奈,“我从未看见你如此紧张过。” “哪有。”独孤剑悄悄背过手,将汗水偷偷擦在衣服之上,才再度握住剑柄。 “行啦,也别商量了,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了,那就都留下吧。”朱王孙随手一招,竟从小公子腰带上飞出一柄软剑。 凌天细长的眸子微微一凝,手上正要有动作,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唐青竹收回位于凌天后脖子的手,俯身背起早已晕过去的男人,将那柄紫色剑鞘插在地上,轻声说道:“那我们走了,独孤伯伯保重。” 一句话说完,竟是不再回头。 “交给我吧。”独孤剑飒然而笑。 “我说过,都留下!” 随着朱王孙的话语,一旁动都不敢动的小公子在此刻却消失在原地,一袭白衣飘向远处的唐青竹。 剑光闪烁,独孤剑将小公子拦下,却因此身上多出两道剑伤。 朱王孙双手持剑,大喝道:“那就先解决你吧。” 背着凌天的唐青竹没有停下脚步,眼中饱含泪水,身后剑气凌霄,她却没敢回头。 第三十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破晓的晨曦洒在大地之上,宽敞的驿道一片金黄。 伴随着马匹践踏地面的声响,一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驿道之上,驾车之人一身深紫色的干练劲装,手腕与脚踝处皆以黑色的布带紧紧束住,虽然身无兵器,虎口的老茧却也说明此人肯定不简单。 车内虽然铺着柔软的狐裘,却仍有些颠簸,而那狐裘之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凌天睁开眼就看见一道明媚的月牙,心中放松下来,喃喃道:“这是在哪?” 看到凌天终于转醒,唐青竹更加开心,于是那道月牙越发灿烂了。 “别说话,先喝点水。”说话间,唐青竹手中的茶杯凑到对方嘴前。 “我自己来。”凌天瞬间向后弹起,耳朵有些红润。 噗嗤一笑,唐青竹只好将茶杯递了过去。 她的笑容就像这暮冬时节吹来一阵春风,凌天有些呆了,等到反应过来接住茶杯,早就有些许茶水溅到自己这身崭新的紫色长袍上。 “呆子。”唐青竹莞尔一笑。 苦涩的茶水在口腔中绽放,凌天彻底放松下来,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衣服,本来恢复过来的耳朵再次变得通红,竟有些结巴:“我,我这,衣....衣服...” 唐青竹没有说话,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中带着笑意,肆无忌惮的来回审视身前不远处的男子,一遍两遍,直到自己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 此时的凌天看着对方脸上的那抹绯色,反客为主,大声道:“我这十八年守身如玉,你可要对我负责。” 说着话,竟是像女子那般拈起手指,捂嘴轻笑。 “去死。”唐青竹不施粉黛的脸上瞬间通红一片,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向前扔去。 “哎哟。”凌天捂着伤口蜷缩着身体,尽量挡住自己微笑的嘴角。 “没事吧。”唐青竹急切地靠了过来,“快让我瞧瞧。” 马车空间颇大,车内的两人靠得却很紧,凌天都能看见唐青竹秀气的鼻翼之上,那些可爱的淡淡斑点,于是,唐青竹自然就看见对方脸上的坏笑。 唐青竹扔过去的都是软垫,哪里会伤到人,只是关心则乱。此刻觉得被戏耍,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掐向对方身体,娇喝道:“我让你装,还装不装啦。” “我错啦,错啦,不敢了,女侠饶命。”凌天疼得龇牙咧嘴,说出的话却带着笑意,这次是真的牵扯到伤口了。 “哼。”唐青竹抽身回到马车一侧坐下,挑起缀着明珠的帘子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再搭理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少男少女的碰面,总是带着轻柔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忘记掉许多烦恼。 此刻两人都短暂地安静下来,凌天终于恢复正经,开口说道:“这是要去哪?” “去天南呀。”少女仍旧看着窗外。 “不好。”凌天暗叹一声,赶忙道:“停车,停车。” 赶车的男子一拉缰绳,两匹健壮的黑色大马瞬间停下。 由于停得有些急,这个豪华的马车也难免出现些颠簸,凌天却没有功夫理会,急声道:“这是出发多久了?” 赶车之人撩起帘子,说道:“回公子的话,已有一天。” “赶紧掉头。”凌天神情紧张,谢不凡此刻也不知怎么样了,唐虎也在那个小镇,他必须回去。 “怎么了,凌哥哥?”唐青竹有些疑惑。 “我有个同伴身中牵机引,阿虎在那里陪他。”凌天说着话就要去抢缰绳,“我得回去看看。” “别急。”唐青竹抓住凌天的手,安慰道:“牵机引最少也要三天彻底发作,如今刚好是第三天,说不定还来得及,我正好带着解药。” “我让阿虎每隔两个时辰就给谢师兄度一次真气,想必还能坚持到我们赶回去。”凌天厉声道,“还不快走?” 赶车之人有些为难,只能看向一旁的少女。 唐青竹用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转头询问起凌天:“阿虎他们在哪等你?” “在距离那处酒馆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小镇中。” “那就还好,那酒馆四周我早就打探清楚,三十里内只有一处小镇,想必就是阿虎他们所在的那处。天南那边还有人在等你,让阿大驾车与你同去,阿虎那边我去。”唐青竹说着话就跃出马车窗户,飘向远方。 “多加小心!”凌天伸出头看去,只能看见对方的那一袭淡青色的衣裙。 “你就安心在天南等着我和阿虎吧。”少女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声音从远方传来。 “凌公子,那我可就起程了。” “启程吧。”凌天兴味索然,脑海中仍旧被那道刚刚离开的倩影给占据。 江湖上的离别总是如此匆匆。 “你叫阿大?”熟悉的称呼让凌天想到九年前的那个夜晚,相似的马车,不同的情景。这个名叫阿大的男子也不是九年前那个慷慨赴死的汉子。 “回公子的话,我九年前才改名叫做阿大。” “看你穿着可是姑苏独孤府的人?” “小人不才,在独孤府谋生。” 凌天虽然不住独孤府,但是没有少去,却从未见过此人,不禁疑惑道:“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回公子话,小人一直跟随少主,是少主的影子护卫之一。” 独孤府的少主当然就是独孤剑,凌天本就一直到担心独孤剑的安危,之前唐青竹离开的匆忙,他没有询问的时机,如今这赶车之人竟是独孤剑的影子护卫。 凌天赶忙开口道:“独孤剑如今身处何地?” “小人不知,当时小人奉命与公子一行一同撤离,少主他仍旧在断后。”阿大一句话说完就陷入沉默,思索再三才再次开口:“少主他剑法卓绝,想必能够安全抽身。” “未必啊,我当时只是匆匆瞟了几眼,就已经发现那朱王孙的剑法比你家少主还要高出几分。”凌天有些惆怅,如今早已过去一天,想必那场战斗已经结束很久。 阿大握着马鞭的手一紧,随后猛地抽打在马屁股之上,骏马发出一声长嘶,马车的速度更加快了。 “少主的影子护卫不止我一个,他们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会让少主安然离开的。”阿大的喃喃自语好似在自我催眠。 “但愿吧。”凌天的兴致更加萧索。 随着独孤剑的遇险,江湖的这张大网仿佛更加紧了。 第三十一章 踪影难觅 夕阳西下,已是黄昏。 唐青竹身上的这件淡青色的长裙早已布满灰尘,她却仍旧没有停下,好在小镇已不远。 那个不大的小镇在这黄昏之中呈现出一种悠远的金色,好似凝固了时间。 这一整天,除了中午停下吃了点干粮,剩下时间唐青竹都在施展轻功赶路,内力早已快支撑不住,此刻停在小镇门口有些喘息。 黄昏下小镇的街道,人烟稀少,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地就已回到家中去享受难得的团聚,街道上只有三两只黄狗四处乱窜,找寻着自己的晚饭。 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青丝,拍去衣上的风尘,唐青竹抬脚步入小镇,三步之后,她的喘息停止,而后五步身形变快。 内力早已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此时她的精力已经恢复,只需要热腾腾地吃上一顿,将腹中的饥饿打发走,就能完全恢复到完美的状态。 只是她不能停下,答应过凌哥哥的事情还是得早些办好。 刚走出两步,她就在原地跺了跺脚,有些懊恼,只因为她忘记询问唐虎他们的落脚地点了。好在小镇不大,找人问问应该就能知道。 小镇外来人并不多,所以在黄昏时分,街边的店铺大多都已经关闭,仍旧开着的这间酒家就显得分外热闹。 这酒家没有名字,破烂的招牌上只写着酒楼两个大字,也不知道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名字,还是因为年久失修,名字早就随着招牌的腐烂而消失。 招牌上写着酒楼,但是这房子只有一层,而这一层也是不大,只摆着五张桌子就已经略显拥挤。 此时有四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有拖家带口出来改善伙食的,还有下工回来约上三两好友喝酒谈心的,却没有一桌是江湖人的打扮。 唐青竹就在此时迈着步子,跨过了酒家的门槛。 本来热闹的大厅,随着她的进入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那几桌客人从大声欢笑变为窃窃私语,再没有一桌大声讲话。 换做平时,说不得唐青竹会大小姐脾气发作,让这群行为诡异的家伙都赶紧滚蛋,此刻却是不行,她急着找人问清楚唐虎他们落脚的地方,更是想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只是略微打量,她就发现那张空着的桌子,青色长裙飞扬,很快就在桌前坐定。 “看什么看!”几名带着家室的男人看得有些呆了,于是就被身边泼辣的女人揪住了耳朵。 这种情景往往只能出现在乡野小城,换做唐青竹所在的那种规矩森严的门阀世家,只怕妇人们只能偷偷哭泣。 唐青竹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此次游历江湖甚是有趣,莞尔一笑,朗声道:“小二。” 如此规模的酒家当然是没有小二的,于是又是掌柜又是老板此刻又在充当小二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笑着说道:“客官想要些什么?” “芙蓉燕菜,干烧鱼翅,东安子鸡,群英荟萃,甜、咸烧白各一碗。”唐青竹一口气报出数道菜名,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就这些吧。”她说着抛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锭。 那名身兼数职的酒家老板差点没接住这锭银子,还是唐青竹单手微微一托,才让这老板稳住手中银锭。 收下银锭老板却没有走,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唐青竹一心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此刻发现那人仍旧没有离去,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小,小店学艺不精,做不来客官说的这些。”老板嘴上说着,双手却是死死地抱住那锭银子,一点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这样啊,那就随意上些拿手菜吧。”唐青竹漫不经心地说着,她耳力过人,已经听到有一桌食客正在谈论几天之前来到此地的那群江湖人。 “你听说了吗,我们这小镇前几天来了几名江湖中人。” “这谁不知道,我还听说其中一人比那地里的耕牛还要壮。” “还有一人配剑,不过被那壮汉背着,脸色也是相当不好,好像受了伤。” “要我说领头的还得是那名一身紫衣的少年,风度翩翩的,那紫衣上的针脚都是用金线缝制的。” “这可了不得,我听说他向人问路,出手就是十两,那可是地地道道官银,足斤足两,那成色。” “可不是吗,卖药的...” 那一桌正在喝酒吹牛的客人突然停下话语,其中一名显然是领头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一桌四人不约而同地向着唐青竹看了过来。 被四个大男人盯着,唐青竹不怒反笑,开口说道:“你们若将那几人的落脚地告知于我,这二十两就是你们的。” 四名已经有些醉意的男人看着不远处桌上那一锭闪着亮光的银子,眼神都直了,其中一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要走向那锭银子,却被那名领头的男人强行压了下来。 “江湖人的事你也敢管,不要命了?” “那可是二十...” “闭嘴。” 那桌喝酒的客人安静下来,竟是不打算再说。 唐青竹也不强求,既然有一桌知道,另外那几桌说不得也会有人知道,当下开口,声音并不大,却能精准的传到大堂中每个人的耳边:“你们要是有谁知道,这二十两就拿去。” 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却不料剩下的那三桌客人仿佛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在喝酒吃菜。 唐青竹大小姐脾气就要发作,正准备去掀了最早说出唐虎他们消息的那四人的桌子,却发现有一只油腻的手抓住了桌上那锭银子。 “客官不要发火,尝尝我们店的招牌。”老板笑盈盈地将另一只手上端着的托盘放下。 等到将三道菜品放上桌,才继续开口:“我们这镇子不大,我倒也知道那群人的消息。” 唐青竹面前摆着一道泛着油光的青菜,一道品相不太好的草鱼,还有一道有些黑掉的鸡子,暗叹一口气,放下筷子,说道:“那你说说他们最后落脚之地是哪?” “他们之中有伤员,而我们小镇没有郎中,只有一间药铺,那几人想要治病就必定在那陈家药铺。”老板心安理得地将那一锭银子收入怀中。 这老板分析得头头是道,唐青竹却没那个功夫细想,站起身来,急道:“快带我去。” “我这还要做生意呢,不如客官将就着吃点,等到小店打烊,小人再带客官去?”老板说着话向后退了一步。 唐青竹哪里还等得了,伸手就要抓向对方手腕,却正好被老板的那一退躲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午夜惊魂 不大的酒家里,灯火闪烁,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另外几桌客人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唐青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眼见那老板好似巧合一般躲过了自己的伸手一探,青色长裙舞动间再次出手。 “大人,饶...饶命啊。”老板本能地向后不停退步,绊到一个凳子之上,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又恰巧躲过那只探来的手掌。 自己的两次出手虽然都是略显随意,却被对方巧合般的躲过,唐青竹一跺脚,就想要全力出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一旁的那张桌上,四个喝酒男人其中的那名领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们这个地方虽小,却也容不得外人欺负。”男人说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酒嗝。 一番话说的是正气凛然,却被他最后那个酒嗝给破坏。 同桌的另外几人也纷纷附和。 “对。” “没错。” “王哥说得好。” 一时间群情激奋,另一桌喝酒的三名男子也站起身来,带着婆娘的那几桌男人本想站起却被那些泼辣的妇人拧着耳朵按了下去。 唐青竹何许人也,蜀中唐门大小姐,何时被如此对待过,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如此大声地跟她说话。 此时怒从心中起,抓起桌上那一盘还在冒着热气的草鱼向着最先站起的那一桌泼了过去。 虽然只是一盘普普通通的菜肴,唐青竹用的却是唐门的暗器手法,那一盘草鱼从空中散开竟是分别落在那四人头上。 领头那名男子抄起板凳就要向前,刚走出两步就呲着牙倒在地上,口中大声叫喊。 叫喊声好像是一个信号,同桌的另外三人也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好事的妇人凑上前,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有些六神无主。 “咋啦,孩他娘,你别吓我。”同桌的那名老实汉子畏畏缩缩地只敢小声说话。 那名脸色苍白的妇人仍旧没有回过神,口中念叨着:“刺,刺,好多刺。” “啊。”老实汉子顺着妇人的手仔细看去,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四名被菜肴泼了满脸的男人,此时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细小的鱼刺。 而此时的唐青竹仍旧没能捉住那老板。 “别打啦,别打啦,我打烊肯定带你去啊。”老板连滚带爬,灰头土脸地在大厅中躲避,一次又一次地让对方扑空。 唐大小姐现在很不开心,她觉得另外几桌都在看她的笑话,于是后果很严重。 两柄细长的暗器出现在手中,唐青竹此时的脑中哪有其他的想法,什么江湖规矩,什么被牵机引伤到的朋友,什么唐虎,通通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将那个滑得像个泥鳅的老板双腿钉在地上。 狭长的暗器即将离手,却被一名稚童的话语打断。 “我带你去。”一名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出现在酒家门口。 有人带路,唐青竹自然收起了手中的暗器,她又不是杀人如麻的邪教魔头,只是偶尔发发小姐脾气而已,谁叫她是唐门门主唯一的女儿呢。 想到自己父亲日渐圆润的身体,唐青竹再次开心起来,笑着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陈家药铺嘛,我在门口都听到啦。” “那就走吧。”唐青竹背着手走向门口。 周围几桌吃饭的客人神情一松,那个被吓到的妇人也回过神来,赶忙扶起自己的丈夫。 “哎呦,可是吓死我了。”酒家老板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 “不过我有个条件。”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却不怕这个大姐姐,反倒是想要提些要求。 酒家老板再次跌倒在地,那个已将丈夫扶起一半的妇人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唐青竹不以为意,仍旧在笑:“说说看。” “我要十两银子,我听狗娃说过,他娘亲带路就是收了十两,我也不能少。” “可以,那走吧。”唐青竹拿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子放在孩子手中,十两太小,她身上可没有。 “等等。” “怎么?”唐青竹脸色冷了下来。 “你那菜还没吃完,我想要。”小男孩咽了咽口水。 那酒家老板只盼着早点送走这尊瘟神,听到话语,立马爬了起来,将桌上两盘没有动过的菜品送了过来:“拿走拿走,盘子也拿走。” 小男孩没有拿青菜,端着一盘鸡子走出酒家门口:“走吧,走吧。” 两人一路上没有多余的话语,小男孩带路,唐青竹就跟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没有几家点着灯笼,只靠头顶那轮已经逐渐饱满的明月照耀,小巷里仍旧很暗。 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脚步却很快,好像是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他此时早已吃完了那一盘鸡子,正在将十根油腻的手指放在口中一一吮吸。 唐青竹觉得有些恶心,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下一刹那,那个小男孩突然间消失不见。 心下一惊,唐青竹淡青色的长裙舞动间来到房顶,登高望远却是仍旧没有看见那小男孩的身影,她现在倒有些后悔,小时候怕吃苦,没有练就出凌天的那种夜眼,在这黑暗之中她也只是比常人看得稍微清楚一些。 于是,她也看见了同样站在房顶之上的另一个身影。 双方目光短暂的接触,唐青竹觉得对方的那一身暗紫色的劲装有些熟悉,正要上前就发现小镇的一角亮起来火光。 “走水啦,走水啦。” 平静的小镇瞬间变得嘈杂,那个身穿暗紫色劲装的人看到身下的屋子中有人出来,身形微动,消散在夜里。 唐青竹没有去追,直觉让她向着那火光之处赶去。 等她到达之时,眼前的铺子早已面目全非,火势汹涌,连着的几间店铺也受到波及燃烧起来。 此时只有寥寥数人提着桶在救火,却也是杯水车薪。 其他人可没有唐青竹的这一身轻功,只能陆陆续续跑来,加入到救火的队伍中。 唐青竹身形微动,就抢过两人手中水桶,下一秒就出现在火势最大的屋子之前,水桶瞬间空了,本想着亲自去水井处打水,她却被一块跌落在地的招牌吸引住。 破烂的招牌被烧得只剩下中间一段,而那里恰好有着一个依稀可见的大字——药。 这显然就是药铺,陈家药铺。 唐青竹眉目轻拧,心神巨震,如此火势下,屋内的人明显就是活不了了,她却仍要冲进去救人。 心神失守之下,唐青竹被一张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嘴巴。 第三十三章 消失的人 夜晚本是寒冷的,此时却很是热烈。 热烈是因为房屋燃烧的冲天火光,更是因为救火人群洒下的汗水。 在这个本该是寒冷孤寂的夜里,却有着这么一群可爱的人,在火光下奔走。 老人与青壮年,妇人和小孩,没有一人停下,尽管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脸上也全是烟熏火燎的黑色,他们仍旧在奔走,只为了和时间赛跑。 这群忙碌的人眼中只有那火光,自然不会发现之前那个奋力救火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 唐青竹此时已经来到一条阴暗的小巷,身后那只大手仍旧捂着她的嘴,她为何不反抗?是因为一时间无法接受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葬身于火海?还是早已认出这只大手的主人? 不远处的火势不再那么汹涌,火焰仍旧倔强地发着光,这条小巷却很黑暗,明暗交接处变得模糊,站在这里仿佛是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大手已经松开,唐青竹转过头来,就见到了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人,本该葬身于火海的唐虎出现在黑暗的小巷中。 唐青竹一双美目中饱含泪水,想要开口却无言。 此时的唐虎身上衣服还残留着火焰撩过的痕迹,毛发也有些不自然的翻卷,脸上也残留着烟熏的黑色,透过衣服的破口处都能看见他健壮身躯上的伤口。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伤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色,好像体内的血液早已流干。而唐虎就站在黑暗中,没有说话,仿佛不是个活人。 无声的沉默中,唐青竹主动上前,将那好似从地府中归来的唐虎一把抱住,眼泪终于落下,黑暗的小巷中出现几点晶莹。 唐虎伸出大手摸向身前之人的头顶,却在中途停下,喃喃道:“小妹。” 听到声音,唐青竹抬起头,就看到一张漆黑的手掌离着自己的脸只有几寸,她却没有在意,“我还以为你死了!” 少女的眼泪总是让人心疼,唐虎有些不知所措,刚想抽回手掌,却被对方主动拉扯着放到头上,漆黑的手掌在那一头青丝上缓缓揉动。 两人一同长大,唐青竹并没有因为血脉的原因而疏远唐虎,反而一直将他当做是亲哥哥,也只有在唐虎面前,她才会收起自己大小姐的脾气。 好像是终于哭够了,唐青竹的肩膀停止了抖动。 唐虎趁此机会抽回手掌,后退一步,闷着声音说道:“小妹你怎会在这里?” 对方将他当做是亲哥哥,他自己却不能这么想,身为唐门血脉偏支,不能失了分寸。 方才短暂的拥抱,唐青竹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终于是确认唐虎还活着,当下语气也就轻松不少,“凌哥哥让我来的。” “你碰见少爷了?他还好吗?” “好着呢,你眼里从来都只有你家少爷,都不关心我。”唐青竹一句话说完,生气般地让口腔灌满气体,整个脸瞬间涨得像个河豚。 从小到大嘴巴上唐虎就没有赢过,干脆不再开口,只是傻笑。 好在唐青竹也没有继续挖苦,“我这好不容易找到你们落脚之处,却没想到看见的是一场大火,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刚从外面回来。”唐虎说着话低下了头:“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凌哥哥说的那个身中牵机引的人呢?没跟你一起?你刚从外面回来怎会弄得如此狼狈?”唐青竹无奈的一口气问出几个问题,她很明白要是自己不问,也不用指望唐虎会主动开口。 “你说的是谢师兄吗?我出去的时候他还留在药铺里。”唐虎好似陷入了回忆,神色有些黯然。 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道:“不久之前天刚黑的时候,有个蒙面人送来一把带鞘的长剑,说是少爷与独孤大人一同遇险,让我赶快去救援。” “这一听就是个陷阱,公孙伯伯遇险了也不会让你去救呀。” “谢师兄当时的话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关乎于少爷的安危,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而且那人手上拿的就是独孤大人的佩剑。”只要是关于自家少爷的事情,唐虎的话语就会不自觉的变多。 “你确定没看错?”唐青竹心下一惊,暗道不好,独孤剑的那柄紫色佩剑可是从不离身的。 “当然没有,你等我去取来。”说着话,唐虎迈着大步消失在黑暗中。 唐青竹有些无奈,暗自感叹,“话只说一半就跑掉了,这很符合阿虎的作风。” 不远处的火势将尽,夜晚也逐渐安静下来,救火的人群终于停下动作,大口喘息着,更有一大半人直接累瘫在地上。他们都只是一群普通人,方才一直提着一口心气,等到这火焰熄灭,心气松弛下来才感觉到累。 唐青竹小心翼翼探出身体,观察着那被火焰烧过的废墟,想要多掌握些信息,唐虎将她拉走,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还没有问清楚,对方就跑掉了。 唐虎只是性子比较直,要是谁将他当做笨蛋,那人肯定会在唐虎手中栽跟头。 之前救火的那群人恢复了些体力,开始陆陆续续进入废墟中抢救伤员,此时救人当然已经晚了,能找到的很可能已经是尸体,好在截至目前为止仍旧没有尸体抬出。 小巷黑暗深处出现响动,唐虎那魁梧的身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就是我说的长剑。”唐虎说着话将手中拿着的长剑递了过来。 紫色的剑鞘,紫色的剑柄,唐青竹刷地拔出,鞘内长剑竟然只有一半。 夜风吹拂,随着火焰熄灭,温度再次冷了下来,唐青竹的心中也是一片冰冷,独孤剑的随身配剑竟然断了。 唐虎看着不远处那火焰烧过的废墟说道:“不对。” “有什么不对?”唐青竹强打精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个身中牵机引之人,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可是却没有尸体,那废墟之中没有任何人的踪影,搜寻的人早已散去,如果有尸体早就被抬了出来。 唐虎难得的灵光一闪,开口说道:“他们好像没有找到人。” “也许那药铺里的人提前跑了呢。”唐青竹沉思着说道。 “不可能,我回来之时药铺就已经是一片火海,而我冲进去救人的时候,明明看见了谢师兄还有狗娃那一家都在火里。”唐虎的眼睛看了过来,他自己肯定是想不明白,只能指着身后的小妹了。 唐青竹秀眉紧皱,暗自思索。唐虎从来不说谎,但那药铺废墟却没有人。 第三十四章 草蛇灰线 夜色下的小镇朦胧一片,交错分布的小巷如同迷宫一般将整个小镇连成一片。 唐青竹的心中是否也有着一座迷宫,现在她早已到了中心,却发觉回去的路被人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随着脑中的思考,她想起黄昏小镇人烟稀少的街道,整个街道唯一开着的酒家,酒家里窃窃私语却又在关键时刻停下话语的食客,顺着食客话语讲出药铺的老板。 再到老板拒绝带路后连滚带爬地逃跑,她却没有摸到对方的衣角,然后是那个主动要求带路却又在半路消失不见的小男孩。 还有那个房顶上装扮熟悉的男人,直到药铺的失火。 唐青竹有一种感觉,自从踏入这小镇,自己的一切行动就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经历的一切都好像被一根线串在一起,而那线头就在唐虎手上。 好似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唐青竹开口问道:“阿虎,你当时冲进去救人,在里面遇见了什么?” 以唐虎的性格既然都已经看见要救之人,那么一定会火中取栗,却不想还是一人出来,想必是在那火海中发生了什么。 唐虎好似在回忆,喃喃道:“我在那火海中除了谢师兄他们,好像还看见过几个身影,那些身影眨眼之间却又不见了。” 果然,事情跟唐青竹想的相差不远,不过还没有完。 “在我怀疑是自己眼花,准备继续救人的时候,身上却莫名其妙的出现疼痛,更是有一股大力击打在我胸口,但是我却看不清出招的人,等到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火海之外了。”说到这里,唐虎这神经大条的汉子都似乎有些心悸。 剩下的事唐青竹也知道,她主动接过对方话语:“你见我也想要进去救人,为了让我不受那群神秘人的伤害,就捂着我的嘴将我带到这里。” 小妹将剩下的事情都说了,唐虎松了口气,虽然不用再说话,他却还有些意志低沉。 还有句话唐青竹并没有说出口,但是两人都能明白,“也因此错过了救人的时机。” 等他们来到这处小巷,那火势已经愈发不可收拾,里面的人自然是神仙难救。 “这怪不得你。”唐青竹小声安慰道。 她终于明白初见之时唐虎为何会将自己藏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她知道对方是在自责,为了救一个十几年的老朋友而放弃了另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朋友。 唐青竹明白唐虎一定是这么想的,也明白自己的安慰并没有作用,却还是选择继续开口:“刚才我们两个都没有看见尸体被抬出来,说不定里面的人早已跑了。” 不知道如何开口,唐虎只能看着远处的火焰废墟。 “不如我们去瞧瞧。”唐青竹主动提议。 “但是那群...”唐虎有些犹豫,话都没有说完。 “如今这大火都熄了有一段时间,想必他们早都走了。再说不还有我嘛,本小姐可是很厉害的。”唐青竹说着话主动向着被火焰烧成废墟的药铺走去。 唐虎也只能跟上,两三步之后就已经追了上来,主动走在最前面开路。 只剩下房屋框架的废墟还留有火焰的余热,地上也残留着人们走过的黑色脚印。唐虎却没有心思去看,正瞪着一双眼睛四处搜索着之前在火海中的那些古怪身影。 唐青竹本想安慰几句,看着唐虎那捏紧的拳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以阿虎那个性子,几句话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只能暗叹一声,独自寻找线索。 废墟中的许多木头都已被搬开,现场残留着许多人为的痕迹,想必是出自之前那些先行进入的村民之手。 现场被破坏得如此严重,唐青竹还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她美目一凝,快步走向一处。 那里火焰灼烧后留下的痕迹特别明显,周边那些损坏的木材倒塌的方向大多也向着这里,仍旧没有倒塌的墙壁上残留的黑色烟熏痕迹却又是向着四面八方而扩散。 嘎吱一声响,唐青竹抬脚就看见一截完全炭化的木头被她无意间踩碎。好似发现了线索,她迅速蹲下,全然不顾及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会沾染上黑色灰烬。 她拿起那一块木头,手指轻微用力就让其化作黑色粉末,“应该是了。” 一边说着她再度往里走了几步,等到落脚之处全是黑色粉末之时才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全都是已经通体变黑的木头,此地以外的那些木头却还能够残留着一些木头原色或保持着原本形状。 没有发现之前那群在火海中发动袭击的人,唐虎收回目光,看见不远处的唐青竹正站在一处房屋的残骸中细细打量着什么。 于是赶紧走上前去,尝试着开口:“小妹?” 听到声音,唐青竹回过神,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说道:“阿虎,你可知道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用的?” 唐虎思索许久,才开口道:“好像是伙房。” “那就对了。”唐青竹松了口气。 “嗯?”唐虎有些疑惑。 “这场火是由此处而起。”唐青竹迈着步子点着头,“这里的木头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我只随手一捏就化作粉末,显然是燃烧的时间最长,那也就说明火是从这里而起的。” 当然还有些别的东西,比方说那木料倒塌的方向,这些唐青竹并没有一一说明,她知道就算是都说了,唐虎那傻大个一定也不明白。 “小妹你跟我家少爷一样厉害哩。”唐虎确实不明白小妹说的,但这不影响他称赞对方。 “我这也是跟你家少爷学的。”提起凌天,唐青竹也有些得意。 “不过知道是从这里起火的,又有啥用?”面前是自己亲近之人,唐虎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既然说此处是伙房,那就说明这火可能是他们自己放的。”唐青竹背着手,不自觉的学着凌天的语气。 如果是外人放火,那么肯定不会只有这一处起火点,也只有药铺自己人才会选择伙房这处火源最好觅得的地方。 正要继续说话,这废墟之中却有异动传出。 经过仔细的聆听,二人很快发现,这声响乃是剑鸣。 第三十五章 一梦黄粱 剑鸣并不响亮,却很持久。 药铺废墟中的两人循着声音,绕着这不大的地方转了两圈,才确定剑鸣的方位。 这并不是因为唐青竹苦练暗器带来的听声辨位失灵了,只是因为她有点不敢相信,这声音竟是来自地下。 微弱的剑鸣声持续从地底传来,两人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有一股寒气穿透脚底直达天灵。他们站立的土地平整完好,并没有挖掘过的痕迹。 如果发出这剑鸣的是人,又是如何出现土地之下? 如果不是人?那么这剑鸣难道是来自于阴曹地府?是那谢不凡的英灵在替自己鸣不平? 唐虎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想不通那就不想,他的心中已有了打算,硕大的巴掌拍向地面,竟是要以这肉掌拍开坚硬的土地。 “别急!”唐青竹轻喝一声,右手只是一伸就卸去了唐虎拍向地面的千钧之力。 既然小妹发话了,唐虎也就不再有动作,反正这种动脑筋的事情交给少爷跟小妹这种聪明人就好啦。 “大不了最后再将这土地给拍开不就行啦。”唐虎暗自给这件事下了个定论,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跟着少爷久了,自己多少还是变得聪明了一点点。”唐虎心中窃喜,不由得笑出声来。 夜晚突然有笑声传出,还是在这废墟之中,本来正在走向这边的小男孩打了个冷战,飞速转身,消失在阴暗的小巷中。 如果唐青竹能够看到,就会发现刚刚逃跑的小男孩正是之前给她带路的那个。 不过她并没有看到,唐青竹此时正围着唐虎转圈,而那唐虎所站的地方正是剑鸣声的正上方。她脚步轻快瞬间就转了好几圈,一圈比一圈大,唐虎也在原地跟着转圈,他并不知道小妹在干嘛,却打心里觉得按照小妹的方法准没错。 唐青竹没工夫去管正在原地发傻的唐虎,她正屏气凝神地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她终于停下脚步,方才那两步的声音有些不同,而她现在的立足之地已经在一处房屋之中。 “阿虎,来这边。”唐青竹轻声说道。 听到声音唐虎才停止在原地转圈,口中说着,“来啦。”身体却是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向着有些重影的小妹而来。 几步过后,唐虎脑袋不再晕眩,踏着大步来到唐青竹身前。 由于唐虎的体重很是不轻,所以方才的脚步声就格外明显,竟是有些回响。 显然如今脚踩的地方是空的。 “就是这里。”唐青竹又在学着凌天的语气,吩咐道:“阿虎,将这一块清出来。” “好咧。” 终于有了他的用武之地,唐虎一双大手掌风飞舞,瞬间就将地上那些烧得有些破损的木质地板清理干净。 果然在这地板之下藏有玄机,一大块精铁铸成的板子镶在地上。 唐青竹绕着这铁板转了两圈,心中有了打算,开口说道:“此屋是不是这药铺主人的居所?” “好像是。”唐虎摸着脑袋傻笑。 “那就对了。”唐青竹心中更加确定那把火是这药铺老板自己放的,“阿虎,打开它。” 随着唐青竹的话语,唐虎俯身将手指插入坚硬的地面,身上肌肉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竟是将那块与土地严丝合缝的铁板掀了起来。 随手将手中铁板抛开,唐虎看着地上那个幽深的洞口咧嘴大笑,转过头说道:“小妹你果然聪明。” 唐青竹暗自摇头,被一个不太聪明的人夸作聪明,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这洞口一片漆黑,而且是向着下方挖掘的。随着这洞口的出现,那微弱的剑鸣声好像更加清晰,唐青竹正准备附耳过去仔细听听,那剑鸣却停止了。 “怎么办,小妹,要下吗?”唐虎有些焦急,如今找不到谢不凡可如何是好。 “不急。”唐青竹说着话将手伸了进去,感受到有些微风从洞口吹出,却仍旧不太放心,等到她将燃着的火折子深入洞口,看着那没有熄灭的火光才放下心来。 “可以了。”唐青竹首先跳了下去,没几丈就接触到地面。 昏暗的火光中,她看见一排整齐向下的台阶,更深处却是看不太清楚,这让她再次羡慕起凌天的那双夜眼。 黑暗让人本能地恐惧,唐青竹却不以为然,反倒是有些兴奋,她喜欢冒险。之前的十几年都是循规蹈矩的在唐门生活,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将以前从未尝试的东西都试一遍,她是不会回家的。 正想要吩咐唐虎等在上面,自己先行进去看看。唐青竹却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劲风,赶紧贴着墙壁站立,下一刹那,果然火光中一个健硕的身体映入眼帘。 “你怎么下来啦。”唐青竹有些生气了。 “我...”唐虎一句话还没说完,头顶就传来一声巨响。 那铁板不知被何人给再次盖上。 “小,小妹...”唐虎那不太聪明的脑子都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一行上当啦。此时有些懊恼,竟是直接跳起一蹬墙壁,双掌拍向那颇有些重的铁板。 碰的一声巨响,铁板被唐虎生生顶开了一条缝隙,他透过那缝隙刚刚看到一双眼睛,而后就向下落去。 等到他再次跃起,却是怎么也顶不开那铁板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出去,在那铁板之上放了重物。 唐虎正要再试,却被唐青竹拦了下来,“算了,我们往前看看。” 如今原路返回基本上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深入看看,好在唐青竹手中的火折子没有熄灭,那就说明至少现在他们是安全的。 唐青竹拾级而下,空间逐渐变矮,唐虎只能弯着腰跟在后面。 台阶幽深而漫长,随着唐青竹转过一个拐角,火光消失不见。之前他们站立的那个平台却在此时亮起一束火光。 ...... “小妹!”睡梦中的凌天发出一声惊呼。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唐家小妹迷失在黑暗中怎么也找不清方向,而唐虎早已变成了一具骷髅。 听到马车内传出的动静,阿大开口询问:“凌公子,没事吧?” 马车的摇晃将凌天拉回现实。 “没事。”拉起帘子,凌天透过马车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树影在夕阳下拉得狭长,随着马车的行驶慢慢变得模糊。 黄粱一梦,终须醒。 第三十六章 横生枝节 正月初八,谷日,宜出行。 风和日丽,又是一年好光景。 驿道上的车马渐渐多了起来,骑马之人皆是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豪华的马车上也是些养尊处优的老者,或是名门望族的千金。 也只有他们能够堂而皇之地占据这本该用于军方机构的驿道正中央,更多的游人只能携着三五好友或是家眷老小走在驿道两边的小道上。 但这并不影响孩子们的心情,他们正三五成群地在道路两边的林中嬉戏,身后追赶的仆人和侍女早已经满头大汗,孩子们的精力是无穷无尽的。 胆子小的妇人早已大声叫唤着让自己孩子回到身边,更多的却是放任稚子玩耍,她们也在欣赏着难得的好风景。 谷日的风和日丽,预示着这一年谷物的大丰收。 那些路旁支起的茶摊酒肆中,掌柜和小厮也都笑容满面。 所有的游人都向着出城的方向,独独只有一辆马车正风尘仆仆地从相反的方向驶来。 拉车的两匹骏马踏着烟尘,从它们喷出的鼻息就能发现,骏马早已精疲力尽,好在终究是要到达目的地了。 妇人们终于唤回自己的孩子,奔跑不停的那些仆人和侍女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主子,他们成功地避免主子们冲撞到那辆马车,今夜回去说不得能够多得些赏赐。 但是驿道只有一条,挡路的还有那些名门望族。要是在寻常时刻,宽大的驿道容纳两三辆马车也是绰绰有余,但今天的日子特殊,那些城中的大户一同出游,早已将宽大的驿道占得满满当当。 阿大一拉缰绳,马车停在路中央,他的人仍在马车之上,声音却传出老远:“都给我让开!” 孩童停止了欢笑,妇人也不再窃窃私语,本在访友的男人们都回到自家娘子身边,驿道两旁安静下来。 驿道正中打头的那辆马车属于城中王家,这王家却只是王家堡中名不见经传的偏门旁支,却也靠着与王家堡那点关系做起了皮肉生意,如今更是掌管着城西最大的一片勾栏瓦肆,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如今去路被挡,马车中的家主还没发话,立于一旁的侍卫就已快步而来,口中大骂:“哪个不开眼的敢挡王家的路,还不滚到一旁。” 阿大坐在车上没有回话,只是冷笑。 那侍卫见此情形竟是直接拔刀,口中大喝一声:“找死!” 刀锋转瞬即至,阿大一扬手中马鞭,啪的一声响,尘土飞扬间就将那柄刀打落在地,更是在那不开眼的侍卫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见此情形端坐马车的王不移直接发话:“给我拿下。” 一旁的十几名侍卫听到家主发话,纷纷拔出手中长刀。 阿大冷哼着正要起身,身后的马车中突然飞出一道乌黑的光泽。 众人还来不及看清那道乌光,就听见王家马车内发出一声惊呼。 那乌光越过十几名侍卫射入马车之中,王不移堆满肥肉的脸上充满惊恐,豆大的汗珠流淌而下。 贴着他脸钉入身后马车墙壁的是一枚令牌,令牌之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那麒麟张开的利爪下踩着一个大大的字——“黄”。 王不移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一眼就认出这令牌属于麒麟卫。 一场闹剧本该就此结束,王家马车中却传出不以为意的笑声,“小小麒麟卫也敢在天南撒野,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凌天自从经历过那场梦魇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担心着小妹他们的安危,本不想多事,面对这场无端的冲突,也只是随手飞出自己的令牌。 料想这麒麟卫的名号也足够让对方知难而退,却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不买账,当下掀开马车门帘,怒声道:“不就是天南王家吗,那又如何?”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在这天南地界竟然还有人敢不卖王家堡的面子。 那群名门望族的车队中数名身配刀剑的侍卫快步而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紫衣小子团团围住。 王家堡在此地名声显赫,有人不给王家堡面子,那就是打了整个天南世家的脸,那些名门望族同仇敌忾,手下的侍卫自然也就蜂拥而出。 王不移此时也已拖着肥胖的身躯走出马车,狞笑道:“你只是惹我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但你对王家堡出言不逊,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年,王不移可没有少披着王家堡的皮招摇,如今恰逢城中半数名门在场,他正好借此机会立威,让自己更有脸面。 面对接近一百人的围困,阿大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好虎也架不住群狼。 他低声说道:“凌公子,我这还有独孤府的令牌。” 言下之意就是对方既然不买官方的账,那么就用江湖的。 凌天却不以为意,一身紫衣飘扬,来到马车顶端,朗声道:“别说在这城外,就是入城了,我也是一样的话,天南王家,又如何?” 他乃剑池遗孤,自然可以不卖天南王家的面子,只是在场众人也许只有阿大知晓他的身份。 于是,一时间群情激奋,那些配有刀剑的侍卫早已按捺不住,拔出了手中兵器。 天南地界本就炎热,此刻的气氛更是让众人感觉到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阿大接到的命令就是平安将凌天送入城中,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拿出独孤府的令牌,朗声道:“此乃姑苏独孤府剑字令,尔等还不退开。” 说是令牌,其实也就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紫色小剑,但它背后却站着一个江湖传说,紫衣白发,剑圣独孤。 随着阿大的话语,场面出现短暂的混乱,围着的侍卫走了一半,却仍旧有半数还留在原地。 要是开场就亮出这剑字令,只怕还能够让众人退去,但是现在作用已是不大。江湖人最重要的就是脸面,这也是江湖这张大网至关重要的一环。 离去的人也没走远,留下的却都是些想要攀上王家堡那根高枝的人。 王不移现在更加开心了,又出来一个姑苏独孤,却不是天大的好机会。 他也学着凌天想要爬上马车顶端,只是动作不太优雅,好几名下人使出全身力气才帮助那个肥胖的身体登上车顶。 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王不移大声道:“小人不才,有幸见过剑圣他老人家,也见过独孤府的世子,却没有见过独孤府有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第三十七章 藏拙于心 正午的烈日高悬于顶,这天南地界更显炎热。 王不移站在车顶,挺着他那浑圆的肚子,只片刻就已汗流浃背,却仍然神采飞扬。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随着他的话语,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哎呀,只怕是冒充的吧。” “哪有人敢冒充剑圣一脉。” “但我听说独孤府一脉单传,也就只有剑圣他老人家和那个三十有九的世子。” “我看着紫衣小子年纪也对不上啊。” “他还没有剑!” “那只怕就是个独孤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连学剑的资格都没有。” 议论的人胆子慢慢变大,更有些身份不低的笑出声来。 凌天站在车顶,有些尴尬,仍旧在强撑。 “喂,喂,你看他耳朵都红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哟。” 一名坐在马车中的白发老者本想打个圆场,此时也再次坐回车内,暗自叹息:“现在的江湖人,有点关系就想着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与老者同坐一车,轻声笑道:“那紫衣少年白瞎了一副俊美皮囊,不曾想是个绣花枕头。” 老者微微摇头,闭上眼睛竟是不想再管。 凌天耳朵上的红色已经爬上脸庞,就这么红着脸大声说道:“我,我乃剑...”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就有人抢过话语:“我认识他。” 说话的是一名鬓角已生华发的男子,一身镖师打扮,越过人群缓缓走来,“他乃剑池中人。” “这打扮是...” “天罡镖局!” 听到被人道破身份,镖师打扮的男子颔首微笑,向着众人拱手道:“某乃天罡镖局袁正风,走镖路过此地,不曾想看了场热闹。” 天罡镖局是这中原大地首屈一指的镖号,总镖头袁定安凭借着一手七十二路天罡刀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人送外号神镖。 而江湖上口口相传的却是他正直的作风,受他的影响门下镖师也都是作风正直之人,而这袁正风也姓袁,想必与总镖头有些关系。 王不移抬起袖口擦拭掉脸上汗水,笑眯眯地说道:“原来是天罡镖局的朋友,家父可是神镖袁定安?” “正是。” “袁兄此意何为?”王不移仍旧在笑着,一脸肥肉随着他的笑容而抖动。 袁正风微微瞟了一眼仍旧站在马车顶端的那名紫衣少年,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家父与那剑池有旧,而如今剑池只剩下这少年一人,还请诸位卖某一个面子。此次本就是个小误会,不若就此揭过。” “袁兄都发话了,王某不才,自当同意,不若袁兄与我等一同去那南山别苑共饮一杯可好?” 王不移一语话毕,围着凌天的那群侍卫又走掉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也被各自的主人叫了回去。 一场无端争斗终于结束,袁正风再次抱拳,“袁某在此谢过诸位,只是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就不陪诸位游玩了,待到诸位闲暇之余,去那洛阳,袁某一定与诸位不醉不归。” 眼见有天罡镖局出面,再加上姑苏独孤与剑池的声望,这场架自然也就打不起来,路边围观的人群最早开始离开,此时烈日当空,那群没有资格去往南山别院的只能早点寻个阴凉处歇息。 剑池虽然早已覆灭,但是剑池先辈创下的威名仍在,王不移在听到剑池之名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让自己手下撤回,恰逢那袁正风出来打了个圆场,现在更是皆大欢喜。 在几名仆从的帮助下,王不移艰难地从车顶爬下,肥胖的身躯坐回车内,接连喝掉几杯冰镇的果酒,才缓过劲来,开口吩咐道:“让路吧。” 有着王家车队的牵头,很快驿道上就清理出一条窄道。 凌天松了口气,翻下马车,小跑着来到那群镖师落脚的茶铺,笑盈盈地说道:“感谢袁兄出面斡旋。” 此处茶铺镖师众多,却无一人理睬这个一袭紫衣的贵公子。 那袁正风也只是瞟了一眼一旁俯身行礼的紫衣少年,等到手中凉茶喝尽才缓缓开口:“好自为之。” 一句话说完也不再理会。 凌天有些尴尬,快步走到茶铺老板身边,掏出一锭银子:“天罡镖局的茶水钱由我请了。” “不必。”袁正风说着话,手中一锭银子就已飞到茶铺老板的手中。 “那在下就告辞了。”凌天仍旧在微笑,再度行了个礼。 “不送。”袁正风只是微微点头。 一袭紫衣缓缓走向马车,身后的镖师们仍旧在大声谈笑。 “这剑池看来是...” “少说点。” 阳光正好,风景绝佳,一袭紫衣却有些落寞。 阿大快步走来,小声说道:“凌公子,为何...” 凌天抬手打断对方话语,“无妨。” 驿道中间留出的小路并不能让马车通行,阿大有些困扰,再次回身询问:“公子,是否让对方再将车队挪开些?” 好事的王家侍卫发出嘲笑声,“我们这边人多,已经尽量让开了,不如你们走着去?” 这侍卫胆敢如此说话当然是受到那王不移的指使。 阿大满面怒火,就欲与对方争辩。 凌天却是一脸淡然,“那就走着去吧。” “公子,这...” 凌天没有理会,一袭紫衣早已向着对方让开的小路而去。 “还给你。”路过王不移那辆马车之时,车内传来一声轻笑,那枚麒麟卫令牌被随手扔出。 凌天没有理会,顺手将令牌揽回,脚步没有停下。 “将你们那辆马车移开。”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接连附和。 “对啊,别挡路。” 阿大面无表情地走到路中间那辆虽然满是风尘却仍显豪华的马车,沉默着解下套着马匹的笼头,而后飞起一脚,那辆分量不轻的马车飞向一旁大树,撞了个粉碎。 做完这一切的阿大没有再管那两匹马,孤身向着早已走远的一袭紫衣追去,身后只留下人群的嘲笑声。 这一日,满城皆知那剑池遗孤徒步入城,也知道了那紫衣少年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纷纷引为笑谈,接连数日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江湖中的老人发出感叹:“剑池无望,剑池无望。”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凌天,此时正抬头仰望着高大的城门,满脸带笑。 君子不器,藏拙于心。 第三十八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工整而宽敞,街边店铺的间隔中栽满了木棉。 本已是暮冬时节,此地却是十分温暖,那些木棉树的枝叶仍旧繁茂,一片通红好似天边的晚霞。 “这就是五羊城?”凌天背着手在街中漫步,一脸轻松。 “是的,我与世子几年前来过此处。”阿大无奈地跟在后面。 之前那场争执离这里并不远,早已有人将消息传回城内。街边已有许多人认出那紫衣公子,议论声此起彼伏。 凌天却是毫不在意,“你可知道有些什么好吃的。” “公子,这...”阿大有些拘谨,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不是那剑池...” “小声点。” 繁华的街道本就很热闹,凌天一袭紫衣的身影出现这里,引来众人围观,长街愈发热闹。 “无妨,无妨,阿大你不饿吗。”凌天毫不在意。 周围人的目光让阿大很不自在,他作为影卫本就是常年隐藏在阴影之中,此刻光明正大的走在这阳光之下已是不容易,周围那些目光更让他觉得如芒刺背。 “哎,算了。”凌天看那阿大早已汗流不止,于是不再问他,自行走向一处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 看着那一袭紫衣缓缓走来,人群作鸟兽散,只有一名背刀大汉停留在原地,正无所事事地啃着一只油腻的鸡腿。 “你系度做乜?”大汉嚼着鸡腿肉囫囵地说道。 “额。”凌天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一时间愣在原地。 空气好像已经凝固,两人目光对视间大汉首先败下阵来,将那一口鸡肉咽下,再度开口:“你有事吗?” 对方会说官话,凌天长舒一口气,笑道:“也没啥事,就想问问此地最大的酒楼在哪。” “庆丰楼嘛,就在那。”大汉拿着鸡腿的手,指向不远处。 “多谢,兄台不如与我一道去吃一顿。”凌天早已看见那栋五层楼高的建筑。 “不用了。”背刀大汉撇了撇嘴,转身走开。 “阿大走啦。”凌天高声招呼。 随着他再次起程,周围散开的人群又聚集一块。 “那人不像是方才你们说的那样啊,我看他还挺有意思的。” “酒囊饭袋,你没听他问的是什么吗。酒楼,一开口就是最大的,可不就是酒囊饭袋嘛。” 阿大环顾四周,恨不得将地面劈开一条缝钻进去,只是职责所在,他也只能跟在那一袭紫衣身后,但是距离又远了些。 “客官,一位吗?”隔着老远,庆丰楼小厮就已经小跑着过来,他在那一袭紫衣的公子身上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啊,两位。” “两位...”小厮声音拉得很长,明显是在寻找这紫衣公子的同行之人。 凌天回头看着那个离着还很远的身影,大声喊道:“阿大,你快点。” 那个一身深紫色劲装的男人默然无语,只能加快脚步。 “走吧。”凌天大袖一扬迈门而入。 “好咧,贵客两位,请上座。” 早已过了晌午饭的时辰,庆丰楼内仍旧坐满了人,那小厮本想将二人引至包间雅座,却不料凌天在大堂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就这,挺好,人多热闹。”凌天笑盈盈的说着话,“对吧,阿大。” 阿大僵硬地坐下来,打定主意不开口,他有些不明白凌天为何在那场冲突中突然改了性子。 凌天仍旧笑呵呵的,指着阿大,在那小厮耳边悄悄说道:“你别看他呆呆的,我偷偷告诉你啊,他是怕生。” “啊,好的,客官想要吃些什么?”小厮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这贵公子他惹不起,那名好似侍卫一般的冷脸男人,他也惹不起。 好在凌天也没有接着打趣,他此时腹中空空,不由开口说道:“将你们的特色一样来上一份,再来壶好酒。” 砰的一声轻响,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被凌天抛在桌上,好像是害怕别人没能听清,他又补充道:“大爷我啊,不差钱。” “好咧,大爷请稍等。”那一锭金子足足二十两,小厮喜笑颜开将其死死抓在手中,一路小跑着穿过有些拥挤的过道。 “呵。”邻座一名敞着胸口的大汉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将碗中残酒尽数倒入口中,好像还不过瘾,竟是侧头吐了口唾沫。 同桌另一名身穿劲装的男子小声说道:“那就是剑池孤儿。” “呵,金玉其外。”敞着胸口的大汉嗓音洪亮,生怕旁边那名紫衣公子听不清楚。 王家堡的事情早已是闹的沸沸扬扬,此时距离正月十五已经不算太远,五羊城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吸引着数不清的江湖人来到这里。 这偌大的庆丰楼有一半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随着那大汉的话语,尽皆知晓那剑池遗孤来到了此地。 本就热闹的酒楼话语声愈发嘈杂,全都是围绕着坐在大堂的那个紫衣公子。 有好事者更是直接起身,朗声道:“你就是那剑池仅剩的孤儿?” 对方话语如此不客气,凌天却不在意,站起身微微颔首,笑道:“正是在下,如假包换。” “哈哈哈...”哄堂大笑中,凌天仍旧泰然自若。 阿大却是坐不住,想要起身去找那人麻烦,却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按下。 “无妨,无妨。”凌天仍旧在微笑。 酒菜很快端上桌,凌天狼吞虎咽,胡吃海塞,更是引得全场大笑。 一顿饭吃下来,阿大如同嚼蜡,面对四周的话语早已麻木。 “好啦,本公子吃完了,诸位慢用。”凌天一本正经的话语再次让众人哈哈大笑。 “凌公子好胃口。”随着一人的话语,众人强行止住笑声,本来有些嘈杂的庆丰楼一瞬间针落可闻。 这声音有些熟悉,凌天眯着眼看去,一名身着华服的公子缓缓走下楼来。 王阳此时没有穿麒麟卫的制式服装,一身白衣如雪,腰部缀着的玉佩做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姑苏一别,公子风采依旧。”王阳抱拳行礼。 “哪里哪里,王公子才是风姿卓绝。” “我可是听说了凌公子城外的壮举。”王阳眼中有些莫名的神采,他早在那剑池之地见识过凌天的真正面目,似乎也有些明白对方如今行为反常的原因,当下却没有点明。 少年意气,心有灵犀。 两个皆站在江湖这大网顶端的少年于这汹涌波澜的五羊城,再度相逢。 第三十九章 看不见的影子 庆丰楼是一座酒楼,酒楼里当然就有食客。 此时这栋五层高的酒楼早已座无虚席,喝酒吃菜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那么这里早该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但这一栋挤满了食客的酒楼却很安静,食客只是坐着,连筷子都没有拿起,因为咀嚼也会发出声音。离着最近的那几桌客人仿佛静止一般,连呼吸都是等到憋不住的时候偷偷吸上一口。 如此怪异的情景只是因为大堂中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世家子弟,那人与其他世家子弟没有多大的区别,却拥有一个特殊的姓氏。 王姓也许放在其他地方没有什么特殊,但在天南却有着特殊的含义。王家堡如同一棵参天大树,早已在此生根发芽,那扎根于地底深处错综复杂的树根影响着每一个人,好像只要踏上这方土地的人,不自觉中就需要依靠这些树根汲取生命的养分。 在这方土地,天南王家就是那头顶的天幕,王家堡的声望早已超过了那高高在上的朝廷。同一件事情,知府大人发话或许还会有人不买账,但那声音如果是从王家堡传出,那么没有人会拒绝。 正因为那一袭白衣的王阳正在说话,所以整个酒楼里其他的人都没有说话。 王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相请不如偶遇,凌公子不妨随我去王家堡歇息?” “初到此地,我还需去往麒麟卫衙门述职。” 凌天拒绝的话语稀松平常,邻桌敞着胸口的大汉却在暗自心惊。 “既然凌公子还有要事在身,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王阳仍旧在微笑,“只是家父仰慕剑池已久,待到凌公子抽出空来,务必赏脸来我王家堡做客。” 凌天微微拱手,说道:“改日必将登门拜访。” “那我就在王家堡静候公子的到来。” 一句话说完,王阳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等到那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走出大门,酒楼内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庆丰楼再次热闹起来,之前出言不逊的那些江湖中人此时却仍旧呆立,他们怎么都没能想到这个剑池遗孤竟然与那王家世子相熟。 凌天却没有去管那些人,酒足饭饱之后,当然就是要去散步消食。 “阿大,走吧。” 眼看那紫衣身影就要离开,敞着胸口的大汉却坐不住了,端着一碗酒快步而来,“凌,凌公子,小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无妨。”凌天没有停留,一袭紫衣迈步而出。 大汉怅然若失地走回桌前,一碗酒竟是再也喝不下去。 同桌另一人安慰道:“这剑池遗孤也许只是与王公子点头之交,你又何必挂怀。” “对啊,王公子乃人中龙凤,而那紫衣小子就是个酒囊饭袋而已,王公子又怎会看得上他。” 此语一出,得到了众人的附和,那群江湖人终于放松下来。 “哼,狐假虎威而已。”敞开胸口的大汉冷哼一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人们只会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那紫衣少年行为举止中透露出的就是不学无术。 庆丰楼内开始流传起剑池孤儿的荒唐举止,他们却都忘了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这些声音凌天自然是听不到了,他早已走出了老远。 阿大紧跟其后,低声说道:“公子,我们是否要去麒麟卫衙门?” “不急,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新地方,多逛逛。”凌天拿起身前摊位的一个拨浪鼓,随手抛出二两银子。 “谢谢大爷,欢迎再来光顾”那名摊主受宠若惊,赶忙道谢。 没走多远凌天就将手中那个拨浪鼓随手扔给了一名正在街边玩耍的小孩。 ...... 明月高悬,华灯初上,夜空中的繁星在五羊城的灯火中并不显眼。 凌天与阿大用过晚膳,找了一处豪华的客栈歇息。 他们开了两间上房,此刻却在同一间屋子里。 此前凌天一直在城中闲逛,也没有去那麒麟卫的衙门,阿大此时终于明白了凌天的用意,没有再出言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一袭紫衣一掷千金,一副世家浪荡子的做派。 五羊城中的流言更加多了,就连那些起初还不太相信这剑池遗孤不学无术的人,也都在这个下午看清了那一袭紫衣的金玉其外。 “一个孤儿,无父母管教,如此行径才是正常的嘛。” 人们永远都相信着所谓的眼见为实。 “少爷...” 阿大一句话还没说完,凌天将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对方噤声。 顺着凌天的目光,阿大看见了门外的阴影。 “什么人!”随着阿大的怒喝,门口的阴影消失不见。 桌上烛火闪烁不定,凌天坐在桌前小口喝着茶水。 此时阿大早已将屋内屋外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凌天那超凡绝伦的听力也再没有发现异常,此时终于开口,“可以了。” “公子,他们是?” “我也不太清楚,早在城外时,我就发觉有些不对劲,看来真是被人给盯上了。” “白天公子如此行事也是因为他们?” 凌天细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茶杯,“那只是我临时起意,估计瞒不了他们多久。” 阿大仍有些不放心,将窗户支开一条缝,小心观察着外面。 “我这一路上碰到的尽是怪事,好像早已被人盯上。” 凌天思考时总是不自觉地把玩手中物品,此时将那小小的茶杯抛起又接住,手指微微颤抖,那茶杯就好似穿花蝴蝶一般飞舞不停,“只希望他们与之前路上碰到的不是同一批人。” “公子说的可是朱王孙他们?” “正是,在那朱王孙开的酒楼我就发觉不太对劲,等到了五羊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凌天放下手中茶杯,眯着细长的眼睛,“那天南王家发生如此怪异的事情,头上高悬的那柄利刃也将在正月十五落下,五羊城中却只是江湖人多了些,而那王家堡更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一日,凌天就已将此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但更多的疑惑也随之而来。 “也许有个人能够解答公子的疑惑。” “是谁?”凌天细长的眼睛中出现一道精光。 “公子是否还记得唐小姐所说的话,这天南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阿大神情放松下来,好像只要那个人来到此地,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第四十章 破庙低语 五羊城夜晚的风安宁而温暖,刚下过大雨,窗外飘来清新的泥土香气,正是个适合睡眠的好天气。 凌天却没有睡,他倚靠着窗栏看着夜色,等待着归人。 不远处街道仍旧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好似宿醉的酒客在找寻回家的路。 此地竟是没有宵禁,在朝廷的明令禁止下,五羊城的夜晚依旧繁华。 小口啜饮着黄粱酒,凌天暗自感叹:“这天南王家的势力竟是如此之大,在这远离京畿的天南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 这酒当然是从客栈小二那里要来的,对方被吵醒,多少都会有点脾气,但在那黄灿灿的金子面前一切都已不太重要。 黄粱,黄粱,一梦黄粱。 喝着这酒,凌天是否又想起不久之前的惊梦,唐小妹他们可还安好。 清洌的酒液顺喉而下,凌天越喝越清醒,他没有再去想之前的那场惊梦,此时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公子就在此地等候,我去将人带来,不出意外,两个时辰内就能回来。” 这是阿大离开前的话语,他还说了另一句话:“两个时辰后,如果我没能回来,还请公子顺着我沿途的记号自行找到那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此时早已有神秘人将这个客栈牢牢监控起来,而对方明显是盯着他凌天的,阿大当时轻松突围后,并没有人去追赶。 两个时辰已经快要到了,阿大却仍旧没能回来。 黑夜中好似有一张大网缓缓张开,而凌天正处在这大网的最中心。 凌天仍在喝酒,他早已被江湖那张大网束缚了这么多年,身上再多一张网又有何妨。 将手中黄粱一饮而尽,空掉的酒壶被凌天随手抛出,暗处好似有阴影闪动,酒壶落地的碎裂声迟迟没有传来。 对方如此肆无忌惮,是否因为在他们眼中,凌天只是个废柴,所以他们才会任由那名护卫离开。 凌天轻轻一笑,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窗沿,他决定不再等下去。 窗户已经关闭,火烛也已熄灭,屋内的人是否早已入睡? 约定的两个时辰已经过去,更是早已过了三个时辰,现在已是卯时。 屋外监视的人终于发觉不太对劲,这间屋子中的呼吸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再也顾不上其他,几名黑影破门而入。 柔软的大床上十分干净,显然没有人睡过。黑影们已经将这间房翻了很多遍,却是空无一人,而那房中人为何会突然消失? “该死,赶紧去向大人禀报。” “是。” 黑影们鱼贯而出,皎洁的月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如果凌天在这里肯定能认出,其中几个黑影在之前城外的那场争斗中出现过。 可是凌天不在,他此时早已离开了客栈。 一袭紫衣出现在城外不远处的密林中,跟随着阿大留下的独孤府特有标识,他找到了这里,却再难有进展,那些细小的剑痕在这处密林消失不见。 一场大雨本就会摧毁一切,如果不是凌天的眼力超群,他都追不到这里。 树林里还残留着人们走过的脚印,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显然是大雨过后留下的。 破晓将至,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周围的树影在这黑暗中变得朦胧,任何一个人在此时来到这里,只怕都会迷路。 凌天却找到了出去的路,只因为他有着一双夜眼。 树林中的脚印错综复杂,显然是有人不想让他顺着脚印找到这里,但凌天还是找到了。 他没有跟着任何一个脚印走,反而选择了一条没有脚印的道路,于是他就到达了这里,一处破败的庙宇。 何人会在此地建立庙宇,又为何会将其废弃? 凌天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去想,因为那庙宇早已燃起火光,一个人影在那火光映衬下出现在纸糊的窗上。 “不如归去。” 悠悠话语从庙宇中传来。 漆黑的夜,破败的庙。 这低沉的话语声不像是人能够发出的,更像是庙宇中供奉的神灵。 虔诚的信徒此时只怕会跪下来祈祷,然后转身离开。可凌天不是,多年的流浪生涯让他不相信信仰,他只信自己。 “嘿,不让我进,我就偏要进去。” 庙宇周围的院墙早已倒塌,凌天却仍旧走得是门,他已经推开了那扇贴着门神的大门。这明显是个庙,却贴着道家的门神。 空旷而破败的院子中只有凌天一个人的脚步声,这小庙唯一的屋子中火光已暗,人影也消失不见。 凌天走进了破庙的房间,在这一片黑暗中他看见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本该供奉着佛祖的莲花台上,坐着一个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夜叉。 只在那夜叉雕像处瞟了一眼,凌天就已经看向别处,这房间正中央还残留着一团火焰燃烧过的余烬。 这团余烬仍旧还有着余热,方才房中那人明显是刚离开不久。 身心闪动间,凌天已经绕着这房间转了几圈,没有发现躲藏的人影,而那窗台之上落灰严重,明显是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动过,要从这间房离开也就只有一条路,那是凌天来时路。 那人只怕还藏在屋内。 “装神弄鬼,又有何用。”凌天三两步窜上房梁,却还是没看见人影。 而那房梁也积了厚厚一层灰,除了凌天的落脚处,再无其他地方有着人类的痕迹。 这世上怎会有人能够凭空消失,除非他是隐形人。 夜风穿门而入,房间内响起一阵怪异的声响,好似魔鬼在哭泣,他是否在可怜着房间中的这个无父无母的少年? 凌天乘着风飘落下来,手中暗器一闪而逝,那古怪的声响瞬间消失,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蝙蝠被暗器钉死在柱子上。 眯着细长的眼睛,凌天手上乌光闪烁,又一柄细长的暗器在手中跳跃,他在思考,思考着那蝙蝠从何而来。 怪异的声响再次凭空出现,凌天手中的乌光瞬间消失,又一只蝙蝠。 这种古怪的生物是否就是莲花座上那夜叉的信徒。 凌天紫衣飘洒,来到那雕像身前。 三头六臂的夜叉面目好像不再狰狞,血泪顺着那雕像的眼中缓缓流淌而出。 就算是凶神也会怜悯他的信徒。 第四十一章 用来看门的麒麟 正月初九,阴,骤雨初歇。 朝阳藏在云层中,不见踪影,天空一片灰蒙。 这场大雨带来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让这闷热的天气凉爽许多。 五羊城工整而宽敞的街道两边,已有摊贩早早支起了铺子。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还残留有人们留下的泥泞。 人们的热情并没有被昨夜的大雨浇灭,早市上很是热闹,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也自然看见了那一袭紫衣的身影。 卯时刚过不久,凌天就像突然出现一般从那废弃的庙宇来到了城中。 此时那一袭紫衣早已坐在一处街边的铺子中,喝个当地的特色艇仔粥。掺杂着葱花、蛋丝、生鱼片、火腿干丝的滚烫白粥顺着喉头流入腹中,彻夜未眠的疲惫一扫而空。 昨夜经历怪事频频,凌天还是没能找到失踪的阿大,只能先行回城,想着去那麒麟卫衙门寻些人手再做打算。 摸出二两碎银放在桌上,凌天高声道:“老板,结账。” 这艇仔粥也就值几十文,对方出手就是二两,老板喜笑颜开,口中说着:“谢大爷赏赐。” 这二两已是凌天身上仅剩的现银,他却毫不在意,“老板,向你打听个事,那麒麟卫衙门怎么走?” 对方出手阔绰,老板自然是知无不言,“大爷顺着这条路直走,走到那五层楼高的庆丰楼,再从那里向西直行,等到看见城西那一片勾栏瓦肆就可停下脚步,那麒麟卫衙门就在那勾栏之前。” 麒麟卫乃是朝廷设立的专门管理江湖之事的机构,竟是充当起那勾栏瓦肆的门房,凌天很是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当下只能先去看看。 “大爷请慢走。” 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凌天大袖飘摇顺着宽敞的街道慢慢踱步。 周围的江湖人仍旧在议论着那一袭紫衣,凌天充耳不闻,更是频频向着对方拱手。 那群人见此情境,更加肆无忌惮。 空气中带着海边独有的咸腥味道,夹杂着雨后清新的泥土味,说不出的怪异。 凌天早已走过了那庆丰楼,缓缓向西而行。随着他的脚步,本来宽敞的街道慢慢变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踩在上面好似步入了丛林沼泽。 空气中的味道变得更重了,那是人们的汗臭和那宿醉之人呕吐物的气息。周边的房屋也在慢慢变矮,越往西越是破旧。 等到走过这片肮脏的地带,凌天抬眼看去,就看到了那一片勾栏。 天光早已大亮,朝阳终于冲破了云层的裹挟。 那一片勾栏瓦肆却罕有人烟,想必是因为彻夜欢愉的人们早已歇息,通宵营业的店铺也都关上了门。 凌天的目光在这一片勾栏中来回扫视,好不容易寻到了那麒麟卫衙门。 麒麟卫衙门有些破败,院墙更是倒了一半,门口那个招牌也是腐烂不堪,麒麟卫三个字都已不再完整,只剩下“鹿鹿卫”三个大字。 如果不是门口站着两名懒散的麒麟卫装束之人,只怕凌天寻到此处还要多花不少功夫。 门口那两人虽然穿着制式的黑衣软甲,但都没有佩刀,左臂之上的那只制式短弩也不知被丢到了何处。 其中一名麒麟卫看到有人过来,懒散地打着哈欠,“又是何处的公子要来我们麒麟卫挂职?” 另一名麒麟卫仍旧没有反应,等凌天走到近前才发觉那人早已靠着门睡着了,想必昨夜没少在那不远处的勾栏中浪费精力。 凌天也不在意,开口说道:“我是上面派来的。” “来这里的公子哥哪个不是上面派来的。”醒着的那名麒麟卫仍旧打着哈欠,好像下一秒就要睡去。 凌天也不废话,掏出自己令牌抛了过去。 对面那人虽然打着哈欠,接住令牌的手却很稳,他随意瞟了一眼,一身睡意荡然无存。 “都尉大人。”那人说着话,身形飘动间就来到另一名睡着的麒麟卫身上,给了对方一个大巴掌。 “啥?到点了?” “还睡,来人了。” “来人你领进去就行了,别打扰我,昨夜那个小妖精可太厉害了。” “来的是都尉。” 麒麟卫只有四人能称作都尉,正在睡着的那人瞬间惊醒,而后就看到一袭紫衣笼着袖子站在不远处。 他赶忙躬身行礼,“都尉大人,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稚子五名,可全靠我这一口官饷活着,还请大人恕罪啊。” 凌天笑着摆手,“无妨,你接着睡。” 那人哪敢再睡,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动,一时间坐立难安。 “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另一人躬身行礼。 “你们这里管事的可在?”凌天说着话自行推门而入。 起先那名没有睡着的麒麟卫紧跟在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在的在的,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不用了,你直接带路。”看着空无一人的麒麟卫府邸,凌天暗自皱眉。 这名麒麟卫只能苦着脸加快步伐,赶到前方带路。 “我还不知道兄台的大名。”凌天随口说道。 前方麒麟卫打了个冷战,笑着转过头来,却是比哭还难看,勉强道:“小人名叫王猛,大人喊我猛子就行。” 二人不再言语,凌天眉头皱得更紧了,此时早已深入这府邸,他却连一个人都没见到。 王猛在一处唯一完好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房中有如雷的鼾声传出,这让凌天想到了唐虎,也不知他此时可还好。 “咚咚咚...”王猛硬着头皮敲响房门。 门内鼾声瞬间停止,一个粗犷的声音传了出来:“哪个天杀的打扰老子睡觉,等我出来,有你好受的。” “陈大人,都尉来了。” 随着王猛的话语,屋内那人停止了叫骂,一阵鸡飞狗跳的响动后,房门被打开,一名面色如玉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饶是凌天见多识广都有些错愕,怎么都不能将那些粗鄙话语跟眼前之人联系在一起。 开门的这人不仅长相不凡,身姿也很挺拔,如若不开口,凌天都会以为是哪家的偏偏公子。 但是那人开口了,声音依旧粗犷:“啥都尉哟,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嘛,猛子你是不是搞错啦。” 大门砰的一声瞬间关闭,那鼾声再次响起。 王猛呆立当场,冷汗浸湿了衣衫。 第四十二章 神捕震三山 太阳已爬上天空的正中央。 正午的到来让麒麟卫衙门里这间相对完好的屋子很是闷热。 屋内一片凌乱,好不容易清理出的空间中坐着三个人。 微风裹胁着不远处勾栏瓦肆中难闻的气息吹进房中,并没有带来一丝凉爽。 豆大的汗珠顺着王猛僵硬的脸部流淌而下,但他没有功夫去理会,只因为屋内坐着的另外两人,一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另一名身穿紫衣的翩翩公子却是空降而来的都尉。他不敢言语,就连动都不敢动。 气氛有些微妙,却好像只有王猛一人如坐针毡,他的顶头上司,那个容貌俊美却又不修边幅的男人正摊在用黄梨木做的椅子上,一脸阴沉地扣着自己的脚趾,好像仍旧没有从睡梦中回过神来。 一身紫衣的凌天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经过清洗仍旧残留着少许污渍的茶杯,好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喝掉这杯中茶水。 三人在这间屋子已经待了小半个时辰,除了一开始王猛介绍双方的话语,之后再没有一人说话。 王猛不禁有些羡慕那个还留在门口的同伴,他思索再三决定想办法尽快结束这场会面,一咬牙直接开口道:“都尉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将目光从手中茶杯移开,凌天伸手入怀拿出那封麒麟卫任职信件,口中说道:“我来此处是为了王家堡的事。” 屋内就两张椅子,当然轮不到王猛去坐,他在一堆杂物上坐得很不舒服,眼见对方终于有所动作,立马起身接过那封信件,却没有拆开,脚步匆匆走向自己的上司。 不修边幅的男人收回正在抠脚的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才接过那封信,信上内容并不长,只是短短一句,“听闻天南王家遭逢变故,现任命剑池凌天为麒麟卫黄字都尉,彻查此事,收信之日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短短两行那男人却看了很久,疲惫的眼神中闪出一道精光,开口的话语却与信中内容无关,“你就是那凌天?” 凌天轻轻吐出两个字:“是我。” 男人轻笑一声,说道:“你的事迹昨日就已传遍全城,今日一见,我倒是觉得他们说的都是些屁话。” 自己进屋之后并没有说太多话,就连动作都很少,凌天不明白对方是从何看出自己主动藏拙,当下只能开口叹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你这一来就带着一堆尾巴,我这小小的麒麟卫衙门都因为你的到来热闹不少。”男人声音并不大,但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显然是用上了内力。 屋外传来一阵响动,好似惊起的飞鸟扇动着翅膀离开。 “老鼠终于走了。”男人哈哈一笑,虽然是笑着说的,声音依旧粗犷。 凌天自然也听到屋外的异动,整个人放松下来,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显然不太好。 之前在王猛的介绍下,他只知道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姓陈,其他却是一无所知,当下开口道:“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陈三山!”男人随意地说着,又在抠脚。 听到这个名字,凌天肃然起敬,坐得更直了些,开口说道:“可是那名冠三洲,威震山河的神捕陈三山?” 男人没有回话,却也没有否认,显然凌天说对了。 陈三山少年成名,十几岁时就接连侦破数桩大案,二十年前皇宫玉玺失窃也是经由他手将其追回,当今圣上亲赐“神捕”二字。 此人本该在京城任职,凌天却不曾想会在此地碰到,这麒麟卫管的都是些江湖事,一个本该在庙堂公门的神捕为何会在麒麟卫中? 陈三山有些疲惫的眼睛看了过来,只一眼好似就知道凌天心中所想,叹气道:“往事休提。” 对方既然不想再提,凌天也不好问出心中疑惑。 “我看这信中意思,你此行是为了王家堡的那件事吧。”陈三山眉头紧皱,停顿片刻才接着说道:“你是否想着让我等一同去管那闲事?” 面对一个好似能够看穿你内心的人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好在凌天还有另一件对方不知道的事情,“这只是其一,还有另一件事劳烦陈大人帮忙。” 凌天虽然官职在那陈三山之上,但是论江湖资历,他理应称呼对方一声“大人”。本以为对方会询问是何事,陈三山的举动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那陈三山低声对着站在一旁的王猛说了几句话,而后就继续扣着他的脚。 “凌大人请与我来。”王猛恭敬地说道。 凌天有些不明所以,只能跟在王猛身后,二人顺着有些腐朽的廊道拐过几个弯后,停在一处小屋前。 小屋门窗紧闭,凌天透过有些破烂的窗户纸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影。 “大人的另一件事就在这里。”王猛说着话打开了门锁。 推门而入,凌天终于看清躺在床上的那人,竟是失踪一夜的阿大。 “我找的人怎会在这里?” 面对凌天的询问,王猛苦笑着说道:“我也是方才听陈大人说,才知道这间屋子还躺着一个人,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 凌天没有功夫继续说话,他的两根细长手指正放在阿大的手腕处,感受到对方体内蓬勃跳动的生命力,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 阿大并无危险,却不知为何没有醒来。 凌天快步走向陈三山所在的房间,他有一肚子疑惑需要解开。 没等凌天走进房内,陈三山的粗犷的声音就传来出来:“凌公子这第二件事,是否已经办妥?” 刚进屋内,凌天正想询问,那陈三山的装扮却让他愣了一下。 本来不修边幅的陈三山此时不知为何换上了一身整洁的长衫,如果不是那粗犷的声音,整个人都会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正午已过,想必凌公子还未用膳,不如一同去往庆丰楼,正好给都尉大人接风洗尘。” 凌天一肚子疑惑,哪有心情吃饭,正想询问,却又被对方道破了心思。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有什么事也得等吃饱了再说。”陈三山说着话已经走出房门,侧头看向还未进门的王猛说道:“我说得对吧,猛子。” 王猛一脸苦笑,暗自感叹:“说得轻巧,你陈三山什么德行,哪留得住钱去那庆丰楼,还不是得我出。” 果然,陈三山笑着说道:“猛子啊,我最近手头紧,要不你先借点?” 第四十三章 道不同 庆丰楼第五层最豪华的包间,容纳三四十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却只坐有四人。 两名身穿麒麟卫黑色软甲的汉子有些拘谨,一名一身紫衣的公子喝酒不停,另一名一身青衣长衫,面容丝毫不逊色于那紫衣公子的男人下筷如飞,好似饿死鬼一般。 屋内没有其他人,本在服侍的女婢早已被屏退。 酒过三巡,凌天与那三人早已熟络起来,男人间的情谊往往只用一杯酒就能产生变化,他已知晓之前在门口睡觉的那人名叫田不苦。 而那甜不苦一顿饭吃的是心事重重,凌天忍不住出声安慰:“你大可放心,你那八十岁老母,还有五个孩子都不会饿死的。” 陈三山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依靠一杯酒才将食物顺下,粗犷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还真信了这胡话,不苦他啊,无父无母,也没娶妻,就一孤儿。” 这一番话陈三山说得毫无遮掩,那田不苦却是丝毫不在意,反而是轻松了许多,举着手中酒杯说道:“还请大人恕罪,小人那是迫不得已。” “无妨,我可不会做砸人饭碗的事。”凌天说着话也饮了一杯酒。 “尝尝这个,可是好东西。”陈三山从那端放在桌中间的大盆中舀了一勺浓稠的羹汤递了过来。 “陈兄如此推崇,那我必须尝尝。” 这碗羹的卖相并不好,不知名的肉糜夹杂在五颜六色的食材混在一起,凌天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抬起碗大口吞咽。 鲜美的味道溢满口腔,打得粉碎的食材混合在一起却别有一番风味,凌天的眼睛都为之一亮,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羹汤尽皆进入腹中。 “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吃过的东西已算不少,却没有吃过如此鲜美的肉羹。” “那当然。”陈三山面色有些古怪,开口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做的。” 众人此时皆已微醺,王猛也不再那么拘谨,小声说道:“劝大人还是莫要知晓。” 凌天不以为意,饮下一杯酒压下口中有些古怪的鲜味,问道:“是何物如此鲜美。” “长虫。”陈三山粗犷的语气里难掩笑意,他已准备好看对方如何呕吐了。 长虫就是蛇,那满满一大盆竟是蛇羹。 “怪不得如此鲜美,我此生还从未吃过,那可得再尝尝。”凌天面不改色,自行又添了一碗。 “痛快,痛快,没想到凌公子如此对我胃口,这一杯必需敬你。”陈三山的脸上出现不符合他俊美长相的豪迈,直接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举杯换盏间,众人都已尽兴,已是该谈正事的时候。 凌天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道:“不知我那兄弟为何会在陈兄那里。” “昨夜我在城外小树林偶遇而已,顺手就给救了。” 陈三山说的是轻描淡写,凌天却知道肯定是经历了一番周折,那小树林中仅凭脚印他就知晓昨夜在那里的人可不少。 只是对方不明说,他也就不再细问,男人间的情谊尽在酒里。 “陈兄高义,小弟敬你一杯。”凌天拿起桌上最后的一壶酒,将仅剩的半壶全部倒入嘴中。 好酒之人喝酒当然要用倒的,那足有半斤的酒液瞬间就已干了,凌天却是越喝越清醒。 “凌公子昨夜可是去过那小树林?”桌上已无酒,陈三山终于开始说正事。 “去过。” “那破庙?” “我也去过。” 陈三山眯起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我就不多说了,想必其中秘密公子早已知晓。” 没有说话,凌天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我说你们两个别打哑谜好不好?”田不苦有些好奇。 “闭嘴!” 陈三山与凌天异口同声,而后哈哈大笑。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聪明一点。”田不苦说着话就看到两双眼睛齐齐盯着他,只能闷声吃菜。 “让你多嘴。”王猛在一旁落井下石,自己却有些心事重重,他这一顿饭吃得可并不痛快,只因为这一桌的价格已是他两月的俸禄。 付账的人当然是会有些难受的,能吃白食的反而都会更加开心。 陈三山此时就十分开心,却说出了并不是那么让人开心的话:“你这第二件事我已办妥,但那第一件,请恕在下不能奉陪。” 热烈的气氛冷了下来,田不苦不知不觉中停下手中筷子。 凌天却好像早有预料,他此前只字不提王家堡的事情,就是想让对方主动开口。 陈三山叹了口气,这个豪迈的男人突然间有些低沉,竟是主动开口解释:“想必凌公子已经看见我那麒麟卫衙门的境况。” 另外三人都没有开口,他们知道当一名七尺男儿开始吐露心肠,就不该被打断。 “王家堡在此处势力太大,他们自然会忌惮官家,而这麒麟卫建立之初就是为了控制住江湖的走向,不让这江湖过于纷乱。”说着话,陈三山情不自禁想要喝酒,却发觉酒早已空。“有道是侠以武犯禁,这麒麟卫放在何处都能稳如泰山,偏偏就只有这天南不行。”这句话明显是还未完,陈三山却不想再说。 王猛此时接过话头,缓缓说道:“王家堡势力颇大,十几年前本还相安无事,但也就在最近十年间,王家堡随着势力的膨胀,早已不把官家放在眼里,我们这些麒麟卫的处境愈发艰难。” “我才进入这五羊城两天,也早已发现些端倪。”凌天也有些感慨。 “如今我们麒麟卫也就在座的这三人了,其他那些都是王家堡的偏房旁支过来挂了个职缺,每月只领银子从不点卯。”田不苦也有些愤愤不平,“我要是朝廷早就派那铁骑将王家堡...” “不苦,你醉了。”陈三山打断对方话语,还有些东西他并没明说,在场众人却都已明了。“此地说话不太方便,王家堡的势力无处不在。” 凌天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眸看向陈三山,两人目光对视间,就已明白对方所想。 两个一见如故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一起共事,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江湖的这张大网不分贫瘠贵贱,紧紧地束缚着每一个江湖人。 第四十四章 浑水才能摸大鱼 庆丰楼的这场酒一直吃到了深夜。 两个志趣相投的江湖男人正事早已说完,却又有风花雪月等着他们。 菜肴上了一道又一道,美酒喝了一坛又一坛。 田不苦和王猛早已醉去,前者是因为喝得尽兴,后者恐怕就是为了那长长的账单而发愁。 现在这桌酒席早已不是几个月的俸禄就能付清的,这一顿少说都吃了半年的俸禄,如果不是此处包间坐着一名只一日便全城皆知的紫衣公子,这庆丰楼只怕早已开始赶人。 麒麟卫的那三人虽说不常来,但是口袋中有几斤几两早已人尽皆知。 陈三山又喝空了一坛酒,大着舌头说道:“痛快,没想到凌公子的酒量如此之好。” “酒逢知己千杯少。”凌天啪的一声摔碎手中酒坛,摇摇晃晃的走向窗户。 明月高悬,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一袭紫衣身上,显得有些落寞。 他从陈三山口中了解到对方只是因为得罪了京城中的一名世家子弟,就被发配到遥远的天南,更是经历了王家堡崛起后对麒麟卫的打压。 本就失意的人更加落魄,麒麟卫在这五羊城的处境,都不如那些混迹在江湖底层的游侠儿。 此间事了,凌天也将去往洛阳,那里离着长安可不远,听过陈三山的故事,他对那京畿之地再也不抱任何幻想,此时只觉得自己向那高悬的明月一般,举目无亲。 “凌兄有事大可离去,不用管我们这些粗人。”陈三山红着脸自嘲般地发出几声轻笑。 凌天转身抱拳,说道:“我那兄弟就劳烦陈兄照顾,此间事了,我再来麒麟卫衙门拜访。” “且去,且去。”陈三山连番摆手,好似醉了。 “告辞。” 一袭紫衣迈步而出,片刻就已走出了庆丰楼。 本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陈三山突然间出现在窗口,如同那高悬圆月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哪像是一个喝醉的人。 他本就没醉,只是被男人间的情义所灌醉,如今早已分别,那情义也随着那名踩着月光的少年离开,陈三山自然就醒了。 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青衫,陈三山目光幽深,看着那紫衣少年就像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还睡,快去结账。”粗犷的声音从庆丰楼最大的包间传出。 王猛瞬间惊醒,短暂的迷糊之后一张脸拉得老长,他已看见地上那些成堆的酒坛,不由有些心疼自己的钱包,却还是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走啦?”田不苦在王猛出去的一瞬间立马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开溜?”陈三山说着话就已从窗户跃了下去,他可不想留下来刷盘子。 田不苦也不慢,等到出现在街道上才大声呐喊:“你个姓陈的等等我。” 两人乘着风踏着月色好似早已将王猛遗忘。 “你说猛子他要刷几个月的盘子?”田不苦终于良心发现,只因为他们离着那庆丰楼很有些远了。 陈三山高深莫测地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猛子要刷多久的盘子,赌注就是下个月的俸禄,我就吃点亏压他今夜便可回来。” “嘿,从你这铁公鸡身上拔毛的机会可不多。”田不苦脸上的笑容都快控制不住,他已看见雪白的银子在向他招手,“我就赌猛子半月之内都回不来咯。” 麒麟卫衙门离着庆丰楼并不远,以这两人的脚程片刻就已到达。 也在此刻,田不苦不笑了,他已经看见王猛站在门口向着他们招手。 “你这就回来了?”田不苦满脸疑惑,“只怕是把老婆本都赔进去了吧。” 王猛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只因为庆丰楼的掌柜不仅没有收他的钱,还说他们这个月每天都能来吃不收钱的饭。 三人坐在陈三山那间凌乱的屋子中,田不苦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他输也想输个明白:“猛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猛抓着脑袋,仍旧有些疑惑,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问那掌柜他也不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远处那个又在抠脚的男人。 陈三山也没卖关子,笑道:“想必是凌兄弟走之前付过啦。” 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场酒,陈三山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喃喃道:“这小子不错,值得深交。” 田不苦有些揶揄的说道:“你是看上对方出手阔绰吧,直接就包了我们一月的伙食。” “那可不,雪白的银子谁不喜欢。不过,某人下个月就见不到咯。”陈三山喜笑颜开。 “据我所知,那凌公子进城一日就已花去了数百两,一人哪能随身带着那么重的银子,包下那庆丰楼一月的酒席只怕也要几百两了。”王猛仍旧在思考,他脑子有点笨,偏偏却喜欢钻那牛角尖。 陈三山嗤笑一声:“就你们那点眼界,真是不够看,没有现银不还有银票吗。” 银票,多么遥远的词语,就凭王猛他们每个月十几两的俸禄,根本就不够资格去钱庄换那银票,再加上喝了酒,一时间哪里会往那方面联想。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对呀,我们可不像你陈大人,在那京城之时不也是日进斗金嘛。”田不苦一句话刚说出口就已经后悔。 “大爷我累了,你们赶紧滚蛋。”陈三山粗犷的声音让隔壁勾栏中寻欢的人都抖了三抖。 同一片月光下,凌天正在数着手中的银票,每张五千两的银票在他手中就有厚厚的一沓,数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分外的开心。 夜风吹过,醉酒的凌天一个不小心,就有几张银票顺着风的方向飘向远方,他却浑然不觉,也不知是因为醉酒后反应变慢,还是因为不屑于去追。 月光将凌天的身影拉得狭长,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在这路上走着,俨然一副败家子的模样,更多的银票从他手中离去。 身后的黑暗中出现一阵混乱。 江湖人也是人,面对着巨额的银票哪能不动心。此时早已有人去追逐那银票,就算另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不在意这些银票,但等他们从混乱中抽离,却早就失去了那一袭紫衣的身影。 此时的凌天早已身处一条暗巷,眼神清明,哪有一点醉酒的样子,他嘴角微微勾起,内心暗叹:“盯着我的怕是不止一方势力啊。去抢银票的那些人明显就是些临时组成的队伍,不足为惧,真正麻烦的是那一支面对银票不为所动的黑衣人。” 天南的水被这一袭紫衣搅得更加浑浊,大鱼即将浮出水面。 第四十五章 千难万险终入局 正月初十,晴,暖阳当空。 悦来客栈在五羊城中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破客栈,就连门口的那张招牌都已是许多年没有换过,如果不是那招牌后面的客栈两个字依旧清晰,只怕来住店的客人会更加少。 别说是这刚过新年的正月,就算是在那秋高气爽的农历七月,悦来客栈的入住率也没有超过五成,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冲着那个嘴角一颗美人痣的风骚老板娘而来。 今日,悦来客栈那有些破旧的门脸处却是早早挂上了一副写着“客满”的牌子。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响起,虽已年过三十,但依然有着独特风韵的老板娘缓缓开口,软糯的声音传进屋内:“公子,已过午时,该起来用膳了。” 屋内这人昨日深夜入住,要不是看他有着一副好皮囊,老板娘才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无论多大年纪的女子看见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总是会变得温柔如水,更何况那少年郎长得十分好看。 所以面对那少年郎的要求,老板娘自然无不应允,更何况那紫衣公子出手就是五千两,包下了悦来客栈这间最大的客房整整一月。 别说就只是今天午时来叫他起床了,就算是让老板娘夜半时分前来,估计她都会答应。 “来了。”屋内传来少年郎有些好听的声音。 老板娘有些魅惑的眼睛中笑意都已是藏不住了,随着笑容在脸上绽放,嘴角那一颗美人痣缓缓上扬,能够再次看到好看的少年郎,心情一定是愉悦的。 房门很快被打开,老板娘也如愿见到了那一袭紫衣的少年郎,笑着开口道:“公子昨夜睡得可还好。” 凌天睡眼惺忪地应付道:“托老板娘的福,昨夜有个好梦。” “公子客气了,你真是小店的福星,昨夜公子入住后,没多久,小店就客满啦。”老板娘说着话就要扭着她那如蛇一般的细腰进入房中,却发觉那紫衣公子死死挡在门前,只能无奈道:“这是小店为公子准备的午食,妾身自作主张还给公子备了一壶女儿红。” “多谢。”凌天接过老板娘手中端着的食案。 “这一壶陈年女儿红还请公子好生尝尝,这可是我出嫁那天埋下的。”老板娘风情万种的脸上出现两抹少女般的绯色。 只不过凌天早已看不到了,他早就将房门关上。 “少年郎唯一的坏处就是不解风情呀。”老板娘心中感叹,扭着那水蛇般的细腰缓缓离开。 客房内,凌天还没有开始进食,那一双筷子在细长的手指中上下翻飞,内心暗自思索,“听那老板娘的话语,这客栈在我之后入住的只怕就是昨夜跟踪的那些人。” 凌天的猜测是对的,昨夜那群人突然间失去跟踪之人的身影,一番寻找都无结果,几个时辰后,那一袭紫衣突兀的出现在这悦来客栈门口,为了下次不再跟丢,这群人干脆是随之一同住了进来。 中午的时候,凌天一般很少饮酒,却因为那一坛陈年女儿红破了例,毕竟这馥郁芳香的琥珀色液体就如那刚出闺阁的少女一般让人难以拒绝。 桌上小菜已空,那一壶酒当然是一滴不剩。凌天有些微醺地走出房门,身形有些摇晃。 “公子是要出门?”柜台前的老板娘看见对方因为酒气有些泛红的脸庞,很是开心。 “是啊。”凌天有些醉意的走出大门。 随着那一袭紫衣的离去,又有几个神情冷峻的男人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这一次那有些风情的老板娘只当做没有看见,那几人也是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出了客栈。 王家堡说是在这五羊城中却也并不绝对,随着天南王家势力的膨胀,东城区的那一道城墙早就拆了,而那王家堡就顺着这城墙的豁口一路建了出去,等到今日王家堡虽然还没有五羊城这么大,但是早已超过了原本所在的东城区。 东城区与勾栏瓦肆所在的西城区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东城区不仅地上的那青石板路十分干净,周围的建筑也全是些深宅大院,五羊城中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无一不以住进东城区为荣,离着王家堡近的那几块地皮更是千金难买一寸地。 此时,凌天就走在这东城区的街道中,两边大宅中的那些木棉树分外茂密,显然都是些更加名贵的品种。 陌生人的踏入,将东城区的安宁打破,狗吠声从两旁那些深宅大院的高高围墙里传出,建筑越是宏伟的宅子里狗叫声越是响亮。 狗仗人势,不外如此。 大宅门口的护卫也都是眼神冰冷的看着中间那个摇摇晃晃早已有八分醉意的紫衣公子,他们早已知晓那人的身份,却无一人的眼神出现变化。 身后那些跟踪之人随着凌天深入东城区而慢慢消失。 凌天迈着醉步走过了五羊城的衙门,心中感叹,“此地知府想必也是那王家之人,不然怎会能够让这衙门堂而皇之的在这东城区立足。” 看到这同属于官方的势力,凌天自然想起不久之前离开的那麒麟卫衙门,暗暗叹了口气,心中那块石头却又放下了许多。 昨夜摆脱了那群监视之人后,他又悄然拜访了陈三山,对方果然是没有睡去,二人却也没有多聊,只是说了些在那庆丰楼不好说的事情。 此地王家堡势力庞大,凌天入城之时就早已有了打算,他那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觉提醒着他此次王家堡事件并不简单,所以他谁都没信,唯一相信的阿大却在第一天夜里离奇的昏迷不醒。 好在麒麟卫从处境上来看,并没有被王家堡过分腐蚀,这也让凌天无形间多了一个并不是那么可靠的帮手。 短短一段路程,凌天脑中思绪却已万万千千。身形摇晃间好似一个不稳就将跌落在地,也就在这时,一双稳定有力的手扶着了他的身躯。 “凌公子,怎喝得如此之多?”王阳的声音干净而纯粹。 “没有,没有。”凌天说着话,整个人靠在了对方身上。 王阳有些无奈,只能开口说道:“快随我去王家堡歇息吧。” “好呀,去王家堡喝大酒。”凌天口里说着醉话,脑中却仍旧在思索。 经过重重波折,紫衣少年终于正式入局,此时距离那正月十五还有不到五天。 第四十六章 难以阻止的大势 王家堡的大门并不豪华,与东城区那些深宅大院没有什么区别。 对此凌天多少有些意外,如此朴素的大门一点都不符合王家堡的威望,但他却不能将这种意外表现出来,只因为他现在正被四人抬着。 这当然是王阳的命令,他将凌天扛着走向王家堡,没等走进大门,门房内就跑出四名仆人打扮的男子。 为首那人恭敬地道:“少爷有何吩咐。” 这人并没有多嘴,就算少爷扛着一个大男人也好像没有看到一般。在王家堡做事的第一原则就是少说多做,而那第二原则就是不该看的别看。 王阳吐出一口气,与一个大男人亲密接触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你们四人将凌公子抬到我的听雪别苑中,路上谁问都不要搭理。” “是。”四人绝不多嘴。 于是凌天就成了近十年来第一个被抬着进入王家堡的人。 那王阳刚进大门就已消失不见,凌天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抬着总比自己走路要舒服,没有人会去防备一个早已喝醉的人,凌天正好能借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王家堡的地形。 眯着眼睛,他却暗自心惊,又是一个出乎预料的事情。 王家堡不仅大门普通,此时也走了一段路程,沿途的房舍也很普通,都没有东城区的那些大院豪华,竟是没有一栋二层楼的房屋。 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中陆续有人走出,他们看着路中间四人抬一人的古怪情景,竟是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又一件让凌天意外的事情出现了,那些人穿着朴素,放在外面可能并不会有些特别,但是放在这王家堡就很不一样了,这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扛着他的四名仆从穿得好。 正在思考间,凌天发觉那四人停下了脚步。 “来此何事?”好像是有人说着话在向这边走来。 “阳少爷的客人,让我们送去听雪别苑。” 王家堡当然只有一个阳少爷,最初问话的那人没有再说话,在这王家堡当然是没人敢编造阳少爷的命令。 虽然没人再说话,但凌天突然间听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好像有什么重物在摩擦地面。 他偷偷睁开眼,就看见那声音的来源,竟是两扇正在缓缓打开的大门。 这大门可不普通了,王家堡竟是没有拆去五羊城的城墙,而那大门自然就是城门。高达七丈的城墙两边立着两只三丈多高的石狮子,左边那只怀中抱着一柄剑,右边那只怀里的却是一把古琴。 更让凌天意外的是那本来是门楼的城墙上方,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石雕巨龙,龙首高高垂下,正好是在那城门上方。 此时城门已开,四名仆人抬着凌天迈步而入。 随着走入这内门,凌天看到的是鳞次栉比的三层高楼,连接每一栋楼的廊道也全都是金丝楠木做成的,上面雕刻的瑞兽也是栩栩如生,想必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虽然只是躺着,凌天也能发觉自己竟是在慢慢往上走,这天南王家竟是平地起了一座山。 “怪不得沿途看到的那些房屋如此错落有致,而城门的那条龙显然早已逾矩。”凌天内心暗暗思索,心中的那块拼图随着进入王家堡更加完整。 听雪别苑在半山腰,那四名仆人将凌天放入客房中就已离开。 起初他听到听雪二字还有些疑惑,以五羊城所处的位置,只怕数十年都难得碰见一场雪,现在他却明白为何此地要叫听雪别苑。 凌天靠在窗前,看着院内那一片梅花,目光幽深。 此地的梅花显然是精品,清一色的白梅随着清风拂过纷纷落了下来,好似一场大雪漫天。 “凌公子酒醒了?”王阳人还没到,那爽朗的声音就已传来。 “本就没醉,何来酒醒。”凌天感叹道。 王阳拎着两壶酒,笑道:“那就继续?” “自当奉陪。” 两人坐在梅林中央亭子里,桌上早已摆好丰盛的吃食,侍女早已被王阳屏退。 “姑苏一别,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凌公子,当浮一大白。”王阳举起酒杯。 美酒入喉,凌天直接开门见山:“我此次来也不是为了游玩。” “可是为了我王家堡的那件事?” 凌天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道:“确为此事而来,你我同属麒麟卫,我就直接说了。” 王阳打断对方话语,接连摆手,“说不得,说不得,我早已不在那麒麟卫任职。” “哦?”凌天轻疑一声,等待下文。 “家父将我派去那麒麟卫本就是无奈之举,而我听闻家中剧变当然得赶回来。”王阳再喝一杯酒,有些感慨,“吾辈习武之人本就该担下重任,作为王家嫡子,我也有这个义务回来与王家堡共存亡。” “所以你就辞去了麒麟卫的职务?” “我那是不告而别。”王阳挤了挤眼睛,“趁着他们一不注意,我就开溜了。” 凌天受到对方感染,语气更加轻松了些:“我还想着麒麟卫中能多个人照应,没想到我这刚入职,你却不干了。” 王阳笑道:“在麒麟卫我算啥,就是个质子,不瞒你说,那次给你送任命文书是我头一次出任务。” 自从在麒麟卫任职以后,王阳就一直呆在洛阳,就好似去往敌国的质子一般。 凌天自然明白对方话语中没有说完的东西,开口道:“那麒麟卫让你出任务,想必早就听说王家堡的事情。” “这也是我能够安然离开的原因,他们恐怕觉得我王家迈不过这道坎了。”说着话王阳又忍不住喝酒。 “我这一路观察下来,你王家堡确实有些逾矩了。”凌天有些惆怅,他看着这气派的建筑想起了剑池。 “我又何尝不知道,家父也是明白的,只是这大势所趋,人力哪能改变。”说着话,王阳的眼神变得复杂,那是荣誉,是枷锁,也是无可奈何。 “喝酒。”凌天朗声道。 有些东西说了那就说了,有些事情没说,也就不必再说。对方言语中的意思凌天早已明白。 “我这王家堡与那麒麟卫并不对付,你也不用想着用那麒麟卫的身份来施压。而这王家堡早已是一辆不能停下的大车,就凭我王阳或是家父的话语都不能改变,所以你也不用指望我们能帮得上忙。” 聪明人之间的话并不用完全说透,一切都在酒里。 这一夜两个年纪相仿的江湖人全都醉了,真正地醉了。 第四十七章 圆滚滚的头颅 正月十一,夜,月明星稀。 饮酒本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但是醒来后醉酒的头痛却并不是那么愉快。 世间万物本就是如此,得到什么相应的也会有东西失去,正如这江湖,你得到名声,却也会被那名声给束缚。 凌天此时不仅很不愉快,而且很恼火。他本以为会在那听雪别苑醒来,却不曾想醒来的时候是在四个人的身上。他被四个仆人高高抬着,不知去往何处。 今夜不知为何格外的冷,不时还有夜风吹过,于是凌天格外的恼火。 但凡醉过酒的人都清楚那宿醉过后的头疼是多么难以忍受,更别提还得经受这样的寒风。 躺着本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凌天却决定不再躺,一身紫衣飘扬,就要从那四人手中离开,他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那是一个普通男人的声音。 “我还是劝你躺着,人啊,要惜福,能躺着的时候就绝不要坐着,能坐着的时候就不要站着。” 凌天哪会如同所愿,当下就要站起,但那男人下一句话却让他停止了动作。 那男人的话语只有短短五个字,那这五个字当然就不再普通。 于是普通的声音说出了并不普通的五个字,“我叫王子季。” 其实不普通的就只是最后那三个字,当代王家家主有一母同胞的三个兄弟,家主排行老大,名叫王子伯,也不知是不是上任家主懒得起名字,给这兄弟四人就直接按照排行起了名字,伯、仲、叔、季,那王子季显然就是老四。 在这王家堡内与这样一个人作对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凌天就只能躺着。 他虽然躺着,嘴却没有停下:“不知四叔要将我抬去何处。” 那王子季声音普通,人却并不普通,常年的养尊处优让他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就连眼角都没有一丝皱纹。此时早已是深夜,他却仍旧穿着一身质地不凡的丝绸长衫。凌天一眼看去就知道那长衫出自姑苏锦绣阁,而那本就不凡的长衫袖口竟是纹着几条金龙。 不普通的王子季笑着说道:“你小子就别套近乎了。” 凌天还是开口了:“不知小子哪里得罪了四叔?” 王子季虽然在笑着,脸上却还是没有皱纹:“哪都没有,你小子如果只是以你剑池的身份来我王家堡做客,我们当然是十分欢迎,但你却不该带着这个。” 说着话王子季拿出一枚令牌,竟是凌天的那枚麒麟卫黄字令。 抬着凌天的四人此时停下脚步,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不是王家堡那雄伟的城门,而是最外面那扇普通的门。 王子季有些惋惜的道:“没想到连你都入了麒麟卫。” 这一句说完也没等凌天开口,他就直接转身向后走去,“回吧。” 得到命令的四名仆人将凌天高高扔了出去。 一袭紫衣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平稳落地。 “你的东西。”普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一道乌光射了过来,凌天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将这道乌光稳稳地夹在指尖,正是他的令牌。 “哎,我这才混了一顿饭,无趣,甚是无趣。”凌天把玩着手中令牌,笑着感叹。 一袭紫衣缓缓地向着东城区之外走去,口中像是在抱怨一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小子还会回来的。” 夜晚的风很是寒冷,凌天的头也依然在痛,所以他的脚步并不快。 两边的大宅子中,依旧有狗吠声传出,狗依旧在仗着人势。 月下漫步的凌天突然间停下脚步,前方那宅子中的恶犬不知为何叫得格外的凶,而那栋宅子的墙角靠着一个人影。 凭借一双夜眼,凌天早已看出那人就是他初到五羊城那日在庆丰楼碰见过的敞着胸口的男子。 既然是熟人,那当然要上前打招呼。 随意地迈着步子,凌天口中笑道:“这位兄台,相请不如偶遇,小弟我请你去那庆丰楼喝上一杯,可好?” 夜依旧寒冷,那汉子胸口仍旧敞开,却无任何反应。 周围宅子中的恶犬不知为何停下了叫喊,好像是怕了这说话的紫衣公子。 凌天没有再说话,随着脚步逐渐靠近那汉子,他发觉出一丝不寻常,那人敞开的胸口竟是异常苍白,比那天空中的圆月还要白。 好巧不巧的是他才刚刚走到对方身前,那人的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就掉了下来,如同皮球一般滚到了路中央。 只有一种人的脑袋可以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那就是死人。 更巧的是一名打更的更夫路过了此地,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当然是要大声呼喊。 还有一件事也很巧,那设立在东城区的衙门正好就在这附近,惨叫声惊动了衙门中值夜的捕快。 安宁的夜晚被打破,凌天在飞速跑动着,越过一栋栋房屋的屋顶。 他为何要跑? 只因为他好像发现了凶手。 一些凶手总是会在犯案不久后再度回到现场,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 而这砍掉那敞着胸口的汉子脑袋之人恰巧就有这种心理。 只一眼,凌天就看出那人就是凶手,他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准没错。 所以那人就开始逃了,凌天当然要追,不然只怕自己的嫌疑就洗不清了。 他在追凶手,而那些闻声而来的捕快在追他。 一追一逃间早已出了这东城区。 凌天有些焦急,他一身机巧已坏,此时竟是追不上那人,他从对方逃跑的路线已经看出那人要逃向西城区,所以他不得不急。 等那人逃到那勾栏瓦肆中,只怕就是如鱼入海,似鸟投林,再也难以找出了。 今夜的一切好似早已安排好的一样,幕后的黑手看见凌天进入王家堡,终究是坐不住了。 既然是安排好的,那当然会发生意外。凌天一袭紫衣瞬间停下,眼睁睁看着那凶手逃入勾栏瓦肆中消失不见。 凌天不止停下了脚步,他还向着脚下的屋子摔去,只因为方才那一瞬间,有一只手穿透了他落脚的房顶瓦片,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人在空中,凌天抬手就打出几点寒星,从不落空的唐门暗器却落于空处,钉在房内的土墙上。 偷袭那人的任务只是让凌天不能够追击,将他拉入房中的同时就已走掉,暗器自然也就空了。 身后追击的捕快却没有能够追上来,早有另一袭紫衣将那群捕快引开。 凌天眯着细长的眼睛在屋内飞速扫视,这时又有一道黑影撞破窗户跃了进来。 第四十八章 尘封已久的真相 破窗而入的身影速度很快,化作一道残影。 凌天的出手更快,那人刚刚停下就已有两点寒芒直奔面门而来。 随着一阵怪异的声音传来,那人竟是不闪不避,任凭暗器打上面门。 叹了口气,凌天知道自己的暗器又空了,那怪异的声响是金属碰撞牙齿发出的,那人竟是直接用嘴接下了他发出的暗器,而他并没有追击,只因为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吐出口中暗器,陈三山那粗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凌兄弟这见面礼有点大啊。” 对方的声音虽然并不好听,但在此时此刻却比少女最动人的情话都要动听,凌天彻底放松下来,口中笑道:“陈兄你这样的出场方式,就算中招了也怪不得旁人。” 小小的屋子内站着的两人都算得上江湖中的好手,自然也就知晓周边再无其他监视之人。而这小屋的主人早已在不远处的勾栏瓦肆中寻欢作乐,想必不到天明不会回来。 二人干脆就在这屋子中间有些破旧的小桌前坐了下来。 随手倒了两杯茶,凌天说道:“陈兄赶紧喝了。” 陈三山本想拒绝,看着对方那有些古怪的神情,迅速将手中那一杯劣质的茶水一饮而尽,“你小子不会?” 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话语,凌天面色古怪地喝着茶。 唐门用毒神鬼莫测,不得不防,陈三山苦着脸道:“这一杯茶是不是不太够,要不凌公子再给我来一杯,我怎觉得身上有些发痒。” 凌天强行忍住笑意,他本就没有淬毒。那陈三山江湖经验太过丰富,又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而聪明人往往就会多想。 “我可是你在五羊城中为数不多的盟友了,你忍心看着我毒发?”陈三山感觉身上奇痒难耐,话语不免有些急切。 “那暗器本就没有淬毒,你这身上痒,只怕是好久都没有洗澡了吧。”凌天有些调侃的说道。 在陈三山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担心身后追捕的那些捕快,“以陈三山缜密的心思,想必是早已遣人将那些捕快引开。” 与聪明人相处总是能省下不少麻烦。 “奇怪了,凌天这话语好像也能疗毒,我这身上突然就不痒了。”陈三山说着话又开始抠脚,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上次洗澡还是半月之前。 凌天也没有拆穿对方拙劣的话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细长的眼睛中不时有精光闪烁,显然是在思考。 “对方终究还是出手了?”陈三山脸上难得地出现严肃的表情。 凌天微微点头道:“我才从王家堡出来不久,就碰见一个死人,更巧的是刚刚走近,那人脑袋就滚了下来,随后一个更夫也恰巧出现在那里。” “出事的位置想必就在那五羊城衙门旁吧。”陈三山眼中出现莫名的神采,不等凌天开口,又继续说道:“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凌公子的通缉令明早应该就会贴遍全城了。” “无妨。”凌天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神情依旧轻松,直接换了个话题说道:“我看王家堡也不像是表面上那么轻松,才一进去,就发觉有不少江湖人住在他那外堡。” “肯定是有什么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不然这王家堡也不会如此反常。”陈三山俊美的脸上眉头紧皱,“凌兄可在其中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这才进去一天不到,就被王子季赶出来了。”凌天苦笑道。 “竟是王四爷亲自出手?”陈三山眼中光彩更甚,他好久没有如此兴奋过。 这王家堡如此着急地将凌天赶出来,想必是堡内情况已经严重到难以遮掩的地步,让凌天在其中多待一个时辰只怕都会暴露出不少问题。 “这王四爷只怕是跟家主并不齐心。”凌天口中喃喃,随着他的话语手中茶杯旋转得更加频繁。 陈三山感叹道:“看来他们内部问题也是不小,只怕早已被发出预告信的那个神秘组织给渗透了。” “我半路上听闻王家祠堂的那件诡事,就已经在往这方面想了,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这幕后黑手的势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大。”思考间,凌天突然说出一句并不相干的话语,“我在半路上碰见过朱王孙。” 人的名,树的影。 这一句话说出,陈三山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神情,江湖中只有一个朱王孙,就是那几十年前显赫一时的朱家家主。 陈三山不再淡然,不自觉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可是那二十年前显赫一时的朱家朱王孙?” 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口中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凌天的本意只是想通过对方了解到更多关于朱王孙的事情,他总觉得那人跟这王家堡事件的幕后黑手有些联系,却没有料到陈三山的反应如此之大。 沉吟片刻,凌天开口道:“看来陈兄与那朱王孙有一段故事啊。” 听到话语,陈三山如梦初醒,有些感慨地说道:“二十年前的朱家在洛阳也是特殊的存在,虽说他们并没有什么传世的武学,但他们有钱。当时都流传着一句话,‘王家的财富是国库的数倍之多’,这句话也不知是何人传出的,江湖上的人反正都是信了。” 陈三山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又倒了一杯茶,“一时间许多江湖人投奔朱家,其中不乏成名已久之人,而朱家来者不拒。当时的洛阳朱家十分鼎盛,如今的王家堡都不及朱家半分。” 凌天终于开口,“而洛阳离着京城并不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凌天感觉自己渐渐地抓住了一根线头。 “是啊,当时的朱家早已引起了天子的注意,没过两年,长安那边就发话了,让那朱家遣散门客,交出一半的财富。” 陈三山又喝了一杯茶,才继续说道:“朱王孙却不以为意。之后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洛阳朱家一夜之间被铁骑夷为平地。那是朝廷唯一一次向着江湖人出手,而我恰巧参与其中,亲眼看见那朱王孙自刎于朱家祠堂之前。” 夜色微凉,正如屋中两人的心一样,任凭江湖如何波澜壮阔,都敌不过压在头顶的那一片青天。 “在那之后,我心灰意冷之下故意得罪了一名京城中颇有威望的世家子弟,而后被发配到这偏远的天南,却不料短短数年间,王家堡的势力就发展到如此地步。” 陈三山有些话语没有完全说出,但凌天早已知晓,这幕后的几方势力恐怕也有官家的影子。 第四十九章 分道扬镳 夜色凉如水,不远处的勾栏瓦肆气氛却很热烈。 两人所在的小屋时常有勾栏瓦肆中调笑的声音传来,但他们都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的话题仍在继续。 “看来我要重新评估一下帮忙的风险了。”陈三山挤了挤眼睛,好像是想索要点好处。 凌天不以为意,他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能够拒绝某些麻烦,他恰好就是这种人,而那陈三山也是,越是风险大的麻烦,他们对此的兴趣越是浓厚。 随着王家堡事件的逐渐展开,更多东西浮出水面,却仍旧还是冰山一角。凌天起初只是应付麒麟卫的差事,如今却不一样了,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觉让他心中灵光一闪,“只怕这件事还能与剑池的覆灭扯上关系。” 陈三山叹了口气,“凌公子就如此笃定我会继续插手此事?” “你我本就是同一类人。”凌天笑了,笑得有些开怀。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上碰见同道人更加开心的,凌天此时只觉得这江湖也不是特别无趣,这江湖中还是有不少有意思的人。 少年郎如凌天、王阳这样胸有沟壑,谈吐不凡也不在少数,中年人像独孤剑、陈三山这样身在江湖仍旧能够洒脱不羁的也是不少,更别说像紫衣白发的剑圣那般立于这江湖顶端的老者。 许许多多的江湖人让这无趣的江湖多了些生趣。 受到感染,陈三山也在大笑,声音更添一分豪迈:“知我者,凌公子也。” 小屋中笑声并没有持续很久,还有正事要谈。 陈三山正色道:“凌兄弟想必没有白去王家堡一趟。” “当然。”此情此景,凌天不再隐瞒,“王家堡依靠原本东城区的城墙又起了一座内城,那内城很是气派,房舍鳞次栉比,依山而建,但人却不多。” “果真如我所料,想必大多数嫡系早已被那王家家主散了出去。”陈三山叹了口气,“看来那封预告信给王家的威慑很大啊。” “王家也许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保留些火种,所以才会让大部分嫡系都离开王家堡。”凌天深以为然。 “但那王阳却回来了。”陈三山话锋一转,“这一手我直到如今都没能想明白。” 凌天意味深长地说道:“也许他不得不回来。” 这一次陈三山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看着那紫衣公子突然出现在手中的麒麟卫令牌,若有所思。 沉吟许久,他才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着凌公子了。早在你来此之前,就有一人来过我麒麟卫衙门,而那人也拿着一块令牌,与凌兄手中这块很是相似。” 没有说话,凌天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手中令牌闪动的频率变快了。 陈三山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那令牌上是一个天字,而那人没有文书,只带了一句话,‘王家有变’,等我再想追问之时,却发觉那人早已离开。” “想必那天字都尉来此的时间,比王家堡发生怪事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凌天突兀的冒出了一句话。 “正是,那人一年之前就来到此地。”陈三山叹了口气,身形有些岣嵝,好像一瞬间就已老了许多,“天字都尉武功奇高,消失之时我都没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或许他还在这五羊城内。”凌天若有所思。 陈三山正色道:“事到如今,凌兄是否还执意要插手王家堡的事情?” “陈兄觉得呢?” “自然是要的。” “知我者,陈兄也。”凌天一甩宽大袖袍,站了起来。 陈三山一同起身,朗声道:“陈某不才,愿与凌兄共进退。” “那不如,以茶代酒,你我共饮此杯。” “甚好。” 普通的小屋中,两个并不普通的江湖人至此真正成为同道中人。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这绝对不是房屋的主人,哪会有人回家还要敲门的,凌天神情一凝,手中出现几抹乌光。 “凌公子不必紧张,自己人。”陈三山轻声说道:“进来。” 随着他的话语,窗口闪进两道黑影。 看清来人,凌天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这麒麟卫衙门的人,怎都如此爱翻窗户。” 王猛神情凝重没有说话,反倒是田不苦一脸轻松地笑道:“还不是因为陈老大,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什么来着?” “下梁歪。”王猛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田不苦自行坐下,还不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两位大佬真是不厚道,我们在外面吃亏受罪,你们却在这屋里悠闲地喝茶。” 陈三山没有理会不苦的打趣,面色严峻的说道:“情况有变?” 听到老大问话,田不苦正经起来:“确实与老大你说的有些不一样。” 王猛的神情放松下来,只要看着屋内那个容貌俊美的中年男人,他就有莫名的安全感。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我和不苦按老大的吩咐穿着这紫衣去吸引追赶凌公子的人,起初还好,等到我与不苦交接之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们本以为突然出现两个紫衣身影,那些捕快会愣一愣,而后分兵追击。”田不苦面带疑惑,“却不料对方领头之人没有一点停顿的意思,大手一挥,捕快队伍就撤了。” “这算哪门子怪事。”陈三山放下心来,转头说道:“凌兄以为如何?” “果然。” “却是。” 田不苦最受不得别人打哑谜,当下开口道:“我说两位大佬能不能别打机锋。” “闭嘴。”陈三山与凌天异口同声,他们目光接触下已经明白对方的想法。 “五羊城衙门也有些不同寻常,如今能够相信的就只有屋中四人。”这是两个聪明人心中的想法,另外两人却不知道。 田不苦此时凑到王猛身边,小声说道:“最讨厌陈老大这高深莫测的样子,没想到凌公子也是这样,哎,狼狈为奸啊。” “闭嘴。”王猛越是不明白的事情,越想弄明白,此时也在思考。 屋外的天色渐渐亮了,陈三山知道此次碰面即将进入尾声,当下抓紧时间说道:“一个时辰后,只怕通缉令就该贴遍全城,凌兄欲意何为?” 田不苦觉得自己终于弄明白聪明人脑中的想法,赶紧抢着说道:“当然是跟我们一同回麒麟卫衙门啊。” “我去自首。”凌天笑盈盈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此甚好。”陈三山也不停留,大手一挥,跃窗而出,“走啦,滚回去睡觉。” 随着麒麟卫三人的离开,凌天也推开了小屋的大门。 同道中人就此分开,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但他们知道终究能够再度聚首。 第五十章 自投罗网 正月十二,晴,万里无云。 经过了昨夜的凉爽,今日的五羊城恢复了常态。那一轮旭日懒洋洋的挂在高处,一股湿热的气息弥漫着城中。 干着力气活的男子早已卷起了袖口,孩童们也露出他们如同嫩藕般的四肢,正在街头巷尾间嬉戏玩耍,只有娇羞的小娘子们仍旧衣衫工整,细密的汗珠顺着挽起的长发缓缓流淌,只片刻鬓角就已湿透。 正是上工的时辰,悦来客栈门口却站满了人。 嘴角一颗美人痣的风骚老板娘不再微笑,如果谁家门口站着这么多捕快,他都不能再笑出来。 老板娘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门口,而那胆小的老板早就不见了踪影,客栈小厮也都躲在大堂角落,不敢出声。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老板娘柔柔地说道:“这位官爷,奴家早已说得明明白白,你们要找的那个紫衣公子昨夜就没有回来。” 今日很是闷热,身穿黑红相间捕快衣服的那群人此时早已有些不耐烦。 衣服很是合身却将下摆自行裁短的捕头越众而出,厉声道:“你这老板娘怎如此不识抬举,我们怎能凭你一句话就打道回府,怎么都得进去搜上一番。” “哎呀,我说这位官爷,我这小店一没偷二没抢,本本分分做着生意,哪敢窝藏官府通缉要犯呀。”老板娘说着话站起身,扭着她的水蛇腰缓缓靠近,“各位官爷如此威风,在我这小店转上一圈,只怕店中那些江湖中人就都该另寻他处咯,这还叫小店如何做生意?” 躲过老板娘伸来的柔夷,捕头面不改色,说道:“任凭你巧舌如簧,今日这一番搜查也是躲不掉的。” “哎呀,娘子啊,你就让他们搜一搜吧。”老板的声音从客栈内传出,众人却仍旧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老板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捕头推到一边,跌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而后带雨梨花地哭了起来:“天杀的哟,这日子好不容易有些盼头,却不曾想...” “少废话。”说着话,众捕快就要进入这悦来客栈,到时候少说也会顺些值钱的玩意拿去换酒钱。 “你们可是在找我?” 少年干净的声音传了过来,那群捕快停下脚步,人群从中让出一条道,一个紫衣少年迈步而来。 “你还敢来!”捕头大喝一声,命令周围捕快将那紫衣少年团团围住。 凌天大袖一摆,笑着说道:“有何不敢。” 对方如此有恃无恐,让捕头有些忌惮,短短几日,这五羊城谁人不知那一袭紫衣的身份,衙门虽然是官家机构,但捕快多少还算做半个江湖人。 捕头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道:“昨夜你悍然杀人,是也不是?” 凌天也迈出一步,随意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随着他的迈步,包围的捕快也情不自禁的后退的一步,包围圈无形中扩大了一些。 “哎呀,公子是惹了多大的麻烦,我这客栈一早就被围着,平白损失了不少啊。”老板娘看到紫衣少年的瞬间就爬了起来,扭着腰挤进捕快的包围圈。 她口中虽然还在心疼损失,却早已捏着凌天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对方没事后才开口说道:“你真是我的小冤家。” 凌天本想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此时却破了功,有些狼狈地抽回手,耳根也是通红一片,“老板娘大可放心,你这客栈损失我来赔偿。” 又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围观的人群出现骚动,那些捕快的眼神中也带着些许贪婪。 老板娘却没收钱,将这银票推了回来,“公子还是留着打点打点,等你平安回来,妾身再收也不迟。” 如此多的捕快在场,围观的人群也都战战兢兢,凌天心中却是暖的,从小到大只有少数人如此关心过自己,江湖中的那些老者多半看重的还是自己剑池遗孤的身份。 就算老板娘只是客套的应付,凌天仍旧心存感激,他从未想过在这四面楚歌的五羊城还能有一个普通人关心自己。 凌天不再犹豫,双手负后,朗声道:“走吧。” 短短两字如平地惊雷,众捕快身体莫名地抖了一下,更有甚者情不自禁地拔出腰中长刀。而那捕头也顺势说道:“此人拒捕,给我拿下。” 一句话刚说出口,捕头就开始后悔,他方才仍在忌惮包围圈中的紫衣少年,以为对方出言是要拘捕,哪想到对方会说出如此普通的两个字。 说出的话就像是射出的箭一般,不能回头,已经有急于立功的捕快挥刀而上。 不愿意暴露出自己的一身武艺,凌天只能拿出麒麟卫令牌,高声道:“我乃麒麟卫黄字都尉,谁敢乱来。” 捕头此时早已反应过来,赶忙大声喝道:“住手。” 冲得快的那几名捕快一时间停不下来,捕头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将他们远远的摔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捕头小心翼翼地道:“麒麟卫虽然同属官门,但你也别想乱来。” 凌天被气得笑出声来,“我说走吧,哪一点乱来了?” “走去哪?” 有些无奈,凌天不禁怀念起陈三山。跟不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累,他只能开口补充道:“当然是去衙门归案,怎么还得我带路?” 听到对方竟是主动要求去往衙门,捕快们纷纷松了口气,能够不与剑池冲突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得罪了眼前之人,没准哪天就会莫名其妙地被利剑贯穿咽喉。 江湖这张大网带来了数不清的关系,而凌天与姑苏独孤的交情江湖上人尽皆知,而独孤剑虽然在江湖上一板正经,但有一个坏习惯早已传遍整个江湖,那就是护短。 听到这么好听的答案,众捕快都有些激动,其中几名早早拔出刀的也在此时还刀入鞘,只有两名捕快手上颤抖不已,尝试了许多次才将雪亮的刀身放入鞘中。 “凌公子请吧。”捕头微微躬身,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侧目。 “捕头大人先请。”凌天说着话却是当先走了出去。 一袭紫衣与捕头并肩而行,在众多捕快的簇拥下走向东城区。 “娘子,他们是否都走了?”客栈老板瞬间出现在门口,白衣飘扬。 “是啊,相公你终于舍得出来啦。”老板娘嘴角那颗美人痣缓缓上扬,眼神中带着些许琢磨不透的古怪。 第五十一章 对簿公堂 五羊城衙门十分气派,正中挂的那块牌匾上有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大堂很大,阳光并不能直射进来,这四个大字熠熠生辉比堂中的日光还耀眼,竟是用纯金打造。 牌匾下面那张深红色的公案造型别致,在那左右两边分别雕刻有一柄剑和一张琴,时不时有一股檀木香味传来,显然造价不菲。 此时那个一脸正气,身着官服的知府大人正坐在那里,侧方案台前坐着一名留有两撇小胡子的师爷。 十六名衙役装扮的壮汉手持上黑下红的水火棍分立于大堂两边,随着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衙役们口中大喝:“威...武...”,洪亮的声音拉得格外的长。 远处围观的人群受到声音的感染渐渐安静下来,同时看着站在大堂正中央的那一袭紫衣。 一脸正气五官很宽的知府也在此时看着那紫衣公子,手中惊堂木一拍,声音洪亮的说道:“大胆小子,见到本知府为何不跪。” 随着知府的话语,大堂两旁的衙役将手中水火棍不停地撞击地面,有着独特韵律的砰砰声,响彻府衙。 围观的人群中有些胆小之人只觉得心口乱跳,视线中那地面好像都开始摇晃,更有孩童哭了出来,随后就被他们的父母捂住嘴巴。 身处正中央的凌天泰然自若,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细长的眼睛顺着两旁仍在敲打地面的衙役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高处的知府身上。 凌天一展袖袍,朗声道:“我乃麒麟卫黄字都尉,为何要跪。”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盖过了四周水火棍敲击地面的声响,远处哭泣的小孩也不自觉地停止了哭声,只是仍有些抽泣。 知府宋义已在此地任职数十年,何时见过如此猖狂之人,有些分开的五官随着怒火拉近了距离。 他一拍惊堂木,口中怒喝:“来人,先给我打他五十大板。” 那令箭即将被知府丢出,一旁的师爷却在此时动了,口中轻喊一声:“且慢。”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师爷快步走到知府身边,俯身说了些什么。 以凌天的耳力都没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那师爷显然是个高手。 知府那张五官很宽的脸一瞬间出现数种变化,起初是震惊,而后微微皱眉,最后神情恢复正常,凌天却从对方微微下弯的嘴角察觉出一丝无奈。 小胡子师爷很快走回自己那张书案,有些无奈的知府也在此时一拍惊堂木,说的话却变了,“来人,赐座。” 此话语一出不仅围观的人群神态出现变化,就连两旁一直面无表情的衙役脸上也出现一丝震惊。 一把紫檀做的高背大椅很快就被搬了上来,凌天也不客气,一扬紫衣下摆坐在大堂正中央。 知府宋义等到对方入座才开口,这次没有再拍惊堂木,“昨夜你是否在东城区中。” “是。” “你是否遇见了那名死者?” “那人头颅滚下来之时,我就在现场。”事关生死,凌天的回答却很随意。 知府皱了皱眉头,硬着头皮继续问道:“有人说他亲眼看到死者头颅滚落之时,你就在死者身旁,情况是否属实,你可有要特别说明的?” 这一番话,知府沉吟了许久,最后那“特别说明”四个字咬得很重。 “情况属实,我在那死者身边之时,更夫恰巧路过。”凌天伸了个懒腰,像是没有听懂知府的暗示一般,还主动说出目击者的身份。 围观的人群出现短暂的骚乱,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凌天如此大胆?” “早就听闻剑池遗孤不学无术,起初我还不太相信,此次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他如此有恃无恐,只怕就是仗着自己不低的身份。” “我刚才好像听见,那凌天说他是什么麒麟卫的黄字都尉?” “切,麒麟卫算什么,这可是天南。” 知府宋义拍动手中惊堂木,“肃静,传更夫。” 伴随着一阵水火棍的敲击声,人群安静下来,那名更夫也被带了上来。 刚进入大堂,更夫就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却暗自向一旁爬动,等到离着凌天稍远才停下。 “昨夜寅时,董更夫你是否在这东城区。” “回大人的话,小人在。”董更夫说着话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大堂的紫衣公子,发觉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那你是否亲眼看见死者的脑袋滚落在地,那时大堂中央的那紫衣人是否也在现场。” “回答人话,小人亲眼所见,也看见...”董更夫话说一半就已停下,身子更是止不住地颤抖,只因为坐在中央的凌天看了过来。 凌天嘴角带笑,说道:“你怕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看得清楚一点,是否还记得我的长相?” “不记得,小人不记得,当时太暗,我只能看见一身紫衣,其他都没看见。”董更夫言语中的恐惧好似要漫出来一般,身体抖动得如同筛子。 围观的人群再次出现骚乱。 “你看那紫衣小子,竟然威胁证人。” “可不是嘛,胆大包天,宋知府就该将其直接打入大牢。” 惊堂木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肃静!” 董更夫受到惊吓,六神无主地趴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摸着自己的脸,凌天有些怀疑人生,向着董更夫轻声说道:“我自认为长得还可以啊,你怎么像看见魔鬼一样?” “啊,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随着董更夫惊恐的话语声,周围的人群都有些控制不住,骚乱再次出现。 知府宋义很是无奈,只能开口道:“来人,将董更夫带下去。” 等到证人离场,知府语气温和地说道:“凌公子可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凌天兴致并不高,只因为他等的人还没到。 “这...”知府宋义那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他办案多年还没碰见过如此淡然的疑犯,既不争辩也不解释,坐在大堂中央好似回家了一般。 好在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师爷有着一颗玲珑心,出言打破了僵局,“不如将那死者抬上来,让仵作当众验尸,答案也许自会揭晓。” 听到师爷的话,宋义松了口气,“来人传仵作,将死者一同带上来。” 本来无所事事的凌天听到这里,发出一声轻笑。 第五十二章 以势压人 严肃的公堂中,气氛突然有些古怪。 知府宋义长得很宽的五官一瞬间分得更开了,手中惊堂木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一旁桌案前的师爷捏着那两撇小胡子,沉默不语,分立两边的衙役此时也忘记敲击手中的水火棍。 唯有坐在大堂中央那张高背大椅上的凌天神情不变,好像早有预料。 而这一切变化源自于停放在大堂之中的尸体。 围观的人群反应也不小,胆大的伸着脑袋极力想要看清那具尸体,胆小的早早就侧过头颅,不忍再看。 官府的那群人显然认识场中这具尸体的身份,所以神情才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化。而凌天却不认识,他此时只是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仔细观察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如果尸体还能算作人,那么此前知府宋义宣的可是两人,到场的却只有一人,躺着的死人。 尸体自然不能说话,还需要仵作到场才能让地上那具尸体“开口说话”。 知府宋义的惊堂木仍旧没有拍下,他并没有遣人去催促那仵作,只因为仵作早已来到了堂中。 这仵作不仅不能让死者再次开口,就连他自己也再不能开口说话了。 除了哑巴之外,也就只有一种人不能开口说话,那就是死人。 仵作显然不是哑巴,一个哑巴如何当这衙门的专用仵作,所以他就是个死人了。 大堂中躺着的那具尸体头颅还在身上,显然就是那仵作。 凌天并不认识仵作,但不影响他成为仵作,他此时已经离开那一把很是舒服的高背大椅,俯身蹲在那具尸体前。 知府宋义本想开口阻止,却被一旁的师爷劝阻下来。 “死者身体尚温,血还未冷。”凌天细长白皙的手指在尸体上翻动,“关节处还未出现明显的僵化,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两只细长的手指此时已经放在死者的脖颈,凌天旁若无人地开口道:“致命伤来自脖子处这道细小伤口,这伤口扁平狭窄,是剑伤。” 有些话凌天并未说出,那伤口细小更无鲜血溢出,如果不是他手指触碰到对方脖颈,感觉出一丝异样,都没能发现那道伤口。显然造成这伤口的是一柄利剑,轻而薄的剑身却很轻易的就将死者脖颈的骨骼击穿,那名用剑之人显然是个高手。 凌天细长的眼睛并没有在对方致命伤停留太久,此时早已看着死者的腹部,那里插着一柄短刀,溢出的鲜血早已浸透了死者的衣衫。 两根手指在那柄短刀处略微用力,却没能拔出那柄刀,凌天心中的想法得到证实,开口说道:“腹部这道刀伤恰巧位于第六根与第七根肋骨中间,那两根肋骨离得很近,这短刀斜插入腹,被肋骨卡住,凶手一时间难以拔出。” 说完这句话,凌天用死者衣服擦掉手中血迹,坐回了那张高背大椅:“这一刀由下而上刺入,只有在很近的距离才能有如此效果,行凶之人显然是死者的熟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名女子。” 只有女人才能够离着一名男子如此近,而那柄刀也是其贸然行凶后仓皇逃离,一时间不能拔出才被迫留在死者身上的。 并未把内心所想全盘讲出,凌天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悠闲的神态,瘫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他不说却有人替他说,之前那名将他带到衙门的捕头越门而入,躬身行礼,“大人,我已勘探过现场。” “哦?”知府宋义松了口气,查探现场的总算是自己人:“快快道来。” 捕头说道:“死者是死于停尸房,根据抬尸体的那两名捕快所说,他们发现仵作之时对方坐在一把椅子上,腹部那一处刀伤涌出大量鲜血,可能是致命伤。” “这...”知府强行忍住脸上表情的变化,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那名师爷将凌天之前的发现告诉了捕头。 “如此说来,行凶者竟是两人?”捕头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怪不得我在仵作所在那处椅子后面的窗户纸上,发现了一道细小的剑痕。” 捕头说着话看向坐在场中的紫衣公子,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那一剑显然是来自于窗外。” “本来那一刀就能够让这死者缓缓流血而亡,用剑那人身在窗外看不清屋内具体情况,所以才递出这一剑,想必昨夜那具被砍头的尸体早已不见了吧。”凌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终究没有继续藏拙,一切都已经按照他的计划实施,此前亲自验尸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再度藏拙的想法。 “你小子果然不简单。”捕头悄悄靠过来,好像早已认识凌天。 凌天不认识那捕头,并没有回话,而是向着高处的知府说道:“昨夜的尸体还需要你们派人寻找,这段时间,不如将我打入大牢?” 知府宋义办案多年,哪里见过如此行事的嫌疑人,如果不是师爷之前的那番话,他真想将眼前之人重责五十大板,而后直接宣判。 只是王家堡都通过师爷传话了,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一拍惊堂木,“来人,将嫌犯押入大牢,待寻回尸体,再做审判。” 两旁站立的衙役中走出几人,凌天仍旧端坐于高背大椅之上,他等的人还没来。 “且慢。”一个声音传来。 凌天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围观的人群自觉分开,王阳迈步而入,笑着说道:“凌公子乃我王阳故交,还请知府大人手下留情。” 师爷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快步走到王阳身边,小声说着事情的经过。 高高在上的知府勉强控制住心中的怒火,王家堡他得罪不了,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对方的话语。 听完事情的经过,王阳开口说道:“凌公子身份尊贵,在追回尸体之前,不如让他去我王家堡暂住。” 一句话说完,没等知府说话,王阳就已转身向着衙门之外走去。 凌天也从高背大椅之上起身,一同走出大门。 围观的人群并无一人敢说话,衙门内也是鸦雀无声。 这一日凌天终于是再度走入王家堡,他在昨夜看见尸体之时就已经知晓了这个结果,这也是他为何主动投案自首的原因。 就算王家堡不理会剑池的影响,也不能不在乎剑圣的威望,自然是不会放任凌天在这天南被打入大牢。 世间阳谋,不外如是。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王家堡这辆大车随着一名紫衣公子的登车,行驶得更加迅速。 第五十三章 再入小亭听雪落 听雪别苑景致依旧,万千朵白梅随风摇曳,待到清风渐起,白色的花瓣从生长的枝丫缓缓飘落而下,一场大雪如约而至。 此雪却与从天而降的不太相同,无根之雪总是悄无声息地降临人间,而此处的大雪却是伴随着梅枝晃动的声音缓缓而来,正如这别苑的名字一般,这雪是用来听的。 坐在梅林中的小亭,凌天心生感慨,口中吐出的气息吹散即将临身的大雪。 短短一日,听雪别苑风景依旧,这小亭内却不再是两人。 此时有三人坐于桌前,还有一人立于小亭之外,任凭那漫天的大雪落在黑红相间的衣服之上,正是之前出现过的那名捕头。 亭内坐着的除了凌天与王阳,还有一个身穿麒麟卫黑色软甲,面色如玉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容俊美,笑声却很粗犷,除了陈三山还能有谁? 豪迈的笑声停止,陈三山开口说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进入这王家堡之中。” 另外两名翩翩公子没有理会,兀自饮酒。 陈三山不以为意,继续开口笑道:“这听雪别苑当真不凡,窥一斑而见全豹,你王家堡可是威风得很啊。” 听到挖苦,王阳只能暗自苦笑。 好在陈三山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端起一杯酒,向凌天挤了挤眼睛,“我能来此,多亏了凌公子啊,这一杯敬你。” 凌天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本是他们之前在那简陋的小房间,无声中达成的默契。 聪明人之间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更何况是两个同道中人。 “陈大人客气了,这本是无奈之举。”凌天饮尽杯中酒。 王阳也是个聪明人,哪里会不知道如今能有此局面,本就是凌天一手促成的,当下却不点破,自顾自的喝酒吃菜。 “我说亭外赏景那位,还不赶紧敬凌公子一杯,如若不是凌公子帮忙,你能在此赏雪?”陈三山满脸笑容,能够进入这王家堡,之前十几年的苦闷好像都已消散。 那名捕头置若罔闻,双手负后,缓缓步入这场大雪之中,黑红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如此无趣的家伙,走了也罢,我们喝。”陈三山一副主人模样,招呼着桌上另外两人。 王阳面带苦笑地说道:“知府宋义虽然看在我王家堡的面子上,让凌公子暂囚于王家堡,只是派遣一名官差随身监视,但这尸体仍未寻到,凌公子还是得早做打算。” “无妨。”凌天夹起一块叉烧放入嘴中细细咀嚼,肉香中带着一股甜意,配合着王家自酿的梅花酒,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口中食物尽皆入腹,凌天才开口道:“我这不请来了神捕嘛。” 听到神捕二字,王阳放下手中筷子,双手抱拳,“兄台可是那名冠三洲,威震山河的神捕震三山?” 陈三山一改懒散的姿态,正色道:“虚名,都是虚名。” 王阳神情凝重,“未曾想这麒麟卫在五羊城中的头目,竟是神捕。” 来到这五羊城后,陈三山虽然一直在虚度光阴,但凭借他的本事,还是能瞒过王家堡的耳目。 而王家堡渗透进麒麟卫中早已有不小的时日,却只能知晓麒麟卫头目姓陈,虽然花费一番功夫总是能够完全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但陈三山来此之后一直都是胸无大志,王家堡自然就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料此时被凌天道破了身份。 既然被道破身份,陈三山也就不再隐藏,当即开口道:“仵作喉头的伤痕显然是用剑大家所为,当今江湖能有此剑术造诣的本就不多见。姑苏独孤剑法超群,走的却是浩然一脉的路数,所用长剑三尺有余,却有些厚重,显然不符合那伤口的形状。” 一句话说了一半,陈三山好似酒瘾发作,连饮几杯。 另外两人并没有疑惑这陈三山是如何得知仵作伤口的细节,神捕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哪里会被天子御赐神捕头衔。 解了酒瘾,陈三山继续说道:“点苍剑迅疾无比,招式奇诡,虽与这伤口吻合,但来此之人却是那谢不凡,而谢不凡此人虽尽得点苍剑派真传,但为人刚正,万万不会在人背后出剑。” 陈三山好像意有所指,俊美的脸上有着一丝玩味,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沧浪剑自然也能有此手法,但他们远在海外,据我所知并未有人来到五羊城,其他各门各派想必在座的两位兄台都有所了解。” 话锋一转,陈三山凝神盯着王阳说道:“据我所知,这五羊城恰巧有一门剑法与那仵作伤痕匹配。” 被神捕如此盯着,王阳神态依旧轻松,开口笑道:“仵作那喉头剑痕,正是出自在下手中长剑。” 亭中闪出一道剑光,澎湃的剑气吹散了飘落的大雪,亭中另外两人却依旧在喝酒吃菜。 凌天与陈三山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少许疑惑,他们都没想到王阳会直接承认。 王阳突兀出现在手中的长剑只是一抖,就变换了方向,他竟是手持剑尖,将那剑柄递向陈三山:“神捕如果不信,可以自行查看。” 陈三山仍旧端着酒杯,轻吐二字:“不必。” 噌的一声,那长剑再度消失不见,凌天眯着细长的眼睛,终究发现端倪,王阳那柄剑原来是藏在腰带之中。 凌天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王公子这柄剑当真不凡。” “承蒙夸奖。”王阳一瞬间就有了明悟,却也不点破,反倒对凌天更添了一抹惺惺相惜之情。 “既是王公子所为,那能够成为证据的尸体想必得来全不费工夫。”陈三山没有正经多久,又开始扣着他的脚指头。 王阳叹了口气,“昨夜我知晓此事后,就一直守着那尸体,想着能给凌公子一个清白。却不料仵作在停尸房内发出一声惨叫,更是有惊人的杀气透过那窗户传了过来,不得已我才递出那一剑。” 说着话,王阳情不自禁地饮尽杯中酒,心有余悸的说道:“等我进入停尸房,那尸体早已经不翼而飞,那可怕的杀气也随之消失,对方离开的匆忙却也没能拔出仵作身上的短刀。” 凌天神情凝重,他低估了那名女子刺客的身手,没想到对方的杀气竟然会让王阳都心有余悸。 微风拂过,不仅带来院内的大雪漫天,三两抹流云遮住了欲落的晚阳,大雪中的小亭也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第五十四章 来自王家的邀约 光明消失,亭内三人出现短暂的沉默,那名失去踪影的捕头仍旧没有回来。 陈三山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寻回丢失的尸体,王公子路子广,可有线索?” 王阳摇了摇头,“早在第一时间我就遣人去寻了,至今还无消息。” 亭内再次沉默下来,陈三山向凌天看去,却发现对方神情恍惚,竟是丝毫不关心这事关生死的事情。 一个人突然间听闻自己心仪女子的消息,当然会情不自禁的浮想联翩,凌天不知道陈三山透露出有关谢不凡的消息,是否是有意为之。 他现在脑子很乱,有些感情会让人盲目,他不禁会想:“谢不凡来到五羊城,小妹他们是否一道前来?为何小妹和唐虎没来寻我?他们是否出现了意外?谢不凡难道是孤身前来?” 一个人的脑子被如此众多的问题占据,那么他难免就会变成一个呆子。 凌天现在就是一个呆子,此地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心中早已被那一抹明媚的月牙所占据,那是小妹的笑颜。 “凌公子,你没事吧?” 王阳有些关切的话语将凌天神游的心绪拉了回来。 “啊,没事,我只是有些事情一时间没能想通。”凌天说着话,连饮三杯。 “这件事有些复杂,想必是有人隐藏在幕后,凌公子大可放心,陈某必定保你平安无事。”陈三山的语调很是古怪,隐藏与幕后两个词咬得颇重,最后那个平安无事更是如同响鼓一般,像是在安定对方心神,但那保你二字又是随意的语调。 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凌天放下心来。 王阳自然也听出那话语中的古怪,一时间却并不能理解,只能开口笑道:“没想到陈兄你平时不太着调,碰见自己麒麟卫顶头上司的事情却如此上心。” “哪有,哪有,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我这也是无奈之举。”陈三山的话语恢复了豪迈。 三人曾经隶属同一机构,说到这麒麟卫却是各有所思。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与你王家堡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有关,对方明显是不想让我插手此事,所以才如此栽赃陷害。”放下心的凌天恢复了往日的机敏。 王阳心中暗自好笑:“我王家堡也多的是人不想要你凌天插手进来,你还不是借势插手,更是自泼脏水,让我王家堡不得不接手你这个烫手山芋。” 只是想着,王阳就觉得头大如斗,本来就已经被那神秘势力搅得不得安宁,凌天的到来又让这趟水更加浑浊,他们王家堡此次却再不能将凌天赶出去。 “对方既然如此想要插手进来,干脆顺水推舟。”王阳心中有了决定。 虽然心乱如麻,王阳话语中仍旧有着一丝笑意,“凌公子此次蒙冤,只怕跟我王家堡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有些联系。” 眼见对方终于主动提及,陈三山脸上笑意更甚,却仍旧装作不知情,开口问道:“不知王公子所说的是何事?” “你个老狐狸。”王阳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恼火,只能将这段时间王家堡发生的怪事娓娓道来。 虽然早就知晓其中辛密,凌天与陈三山却还是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完全在扮演相声中的捧哏角色。 一番话语说完,王阳有些口干舌燥,连喝几杯才恢复过来,也不知是被另外两人给气的,还是真的口渴。 事情都已经摆在桌面之上,陈三山开门见山,说道:“竟是如此曲折离奇,不若我们三人今夜一同去祠堂蹲守,看看谁人能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犯事。” 王阳早就有此打算,但是一直被父亲严令禁止,家族众人自然不会违背家主的命令。仅凭王阳一人,这事也是办不成的,他害怕打草惊蛇,让王家堡再生事端。 但如今已有两人相助,另一人更是传说中的神捕,凌天的身手王阳也早在姑苏见过,而他本就在上次凌天到来之际,就想让其介入。 少年本就是充满希望的,他们还没被江湖这张大网完全束缚。 王阳一直是王家堡中少数主张让更多江湖人插手这件事的那一派,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当即开口道:“此法可行,小弟也正有此意。” “有你王家少主一句话,我可就放心了,擅闯王家祠堂的罪名,我可担不起。”陈三山言语中似乎有些担心,但那仍旧在抠脚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王阳苦笑道:“家父可是明令禁止的,我们此行也必须瞒着大多数人,不知陈兄是否仍旧愿意前往。” 他没有去问凌天,只因为他早就知晓,“对方自然不会错过,之前等的也是自己主动邀请。”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王阳心思不免开始活络起来,当下暗自吐槽,“这凌天连麒麟卫三巨头之一的公孙家子弟都是说杀就敢杀的,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好像看穿对方想法,凌天起身拱手,“王公子一句话,小弟自当万死不辞。” 这一番话冠冕堂皇,三人早已心知肚明。 陈三山也跟着说道:“谁叫凌公子是我顶头上司,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只是衙门那人?”王阳的话语有些深意。 微风早已停歇,这听雪别苑的大雪自然也就停止了,赏雪的捕头却仍旧没有归来。 “交给我吧。”陈三山大手一挥,身形瞬间消失。 场中只剩下两人,却在此刻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传来,“阳侄儿近来可好?” 这声音凌天觉得有些熟悉,细长的眼睛瞬间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种着无数白梅的林子中走出一名身材肥胖的男子,正是之前与凌天有过冲突的王不移。 “哦,不曾想阳侄子此时竟有客人。”王不移脸上肥肉颤抖不已,眼睛却是看了过来。 王阳早就知晓双方之前的冲突,他也有些讨厌眼前这个经营着勾栏瓦肆的王不移,却只能无奈的开口说道:“小侄没有想到王叔会如此冒昧地前来,请恕小侄未能远迎。” 这一番话他说得不太客气,人也没有起身。 之前这王不移还只是个小角色,看见王阳都不敢站着,却因为此次王家堡的剧变,一路翻身而上,如今就连王家家主都要对其客气几分。 而这一切发生于短短几天之内,并不比凌天进入五羊城的时间长。 第五十五章 开端 圆月高悬,淡淡的月色洒落下来,给院中白梅增添了一抹更加亮丽的洁白。 淡淡的梅花香气若隐若现,仿佛月上的仙子来到人间。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内心被一片祥和占据。 此时的凌天就在一片安宁祥和中,哪怕不久之后就要潜入王家祠堂。 比起白日,夜晚的梅林更加绚丽,缓缓飘落的花瓣夹杂在皎洁的月色中,落雪披上一层银纱。 两种不同的白色相互交织,晚风吹过,二者产生激烈的碰撞,月光碎裂开来如同另一场大雪,等到风停,二者又会在悄然之间交融一体,来自天上的落雪与人间雪落又会在此时成为一个整体,让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如此美景,偏偏却少了一个赏景之人。 也不知陈三山用了什么方法,白天那名喜爱落雪的捕头此时正在这听雪别苑呼呼大睡。 凌天不是没有开口询问过,那陈三山却只是面带神秘地说出四个字:“独门秘技。” 归根究底并不是凌天的作风,他更喜欢凭借自己的本事探寻真相。 既然没有被追问,陈三山也就乐得清闲,在这听雪别苑自行找了一间空房,呼呼大睡,就连晚饭都没有吃。 脑中思绪万千,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凌天辗转反侧,怎么都不能睡去,干脆从床上爬起。 于是他成了唯一能够欣赏到这夜色大雪之人。 月下大雪纷飞,入眼一片白芒。凌天情不自禁的想起唐家小妹那明媚得如同月色的笑容,好在他已从陈三山口中知晓小妹与唐虎安然无恙。 对方白天的古怪话语,特意点明了“隐藏幕后”“平安无事”,说的不就是唐家小妹一行,凌天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搭上陈三山这条线,但只要知晓他们安然无恙,就已足够。 江湖中有着许多身不由己,白天那会王不移贸然来访,打断了王、凌二人的对话。起先王阳不以为意,对方却带来了王家家主的口令,这让王阳不得不结束这场会面,匆匆离去。 只留下一句话语:“这听雪别苑,子时的夜景十分好看,凌公子切记不可错过。”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已约定好晚上碰面的时机。 距离子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王阳仍旧没有来。 “王家那小子还没来?”陈三山打着哈欠,迈步而来。 对方脚步很轻,凌天却好像早就发觉一般,在对方说话的同时就已经侧过头看去,“陈兄啊,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人吓人可是会出事情的。” 陈三山好像脚下又痒了,脱掉左脚鞋子,凌空虚坐,又将手指放在脚上,“我这点微末功夫,还能瞒得过凌兄的耳朵?” 看着对方抠脚的动作,凌天语气有些古怪:“陈兄你这轻功都练到手上了,我当然是听不到的,但好歹能够闻到。” “哎呀,还是凌兄厉害,耳朵上的功夫都能练到鼻子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子时,王阳依旧没来。 陈三山不再抠脚,正色道:“这王小子不知出了何时,没能来赴约啊。” 没有言语,凌天的眼睛依旧投在那片梅林之中。 “我们今夜是否还要...”陈三山一句话并没有说完,就看见那梅林之中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来了!” 凭借一双夜眼,凌天早已看清来人并不是王阳,当即轻声说道:“不是他。” 果然,凌天一句话说完没过多久,那人就已来到身前,却是一名仆人打扮的小童。 小童恭敬行礼,低声道:“阳少爷遣小人传话,‘琐事缠身,就不与二位一同赏景了,二位如若看腻了这雪景,大可自行离去歇息。’” 一句话说完,小童不由停留,离去的身影不经意间又说了一句话:“此夜王家戒严,每十息就会有守卫巡逻,二位还请呆在这听雪别苑,不要出去走动。” 等到小童的身影消失不见,陈三山说道:“凌公子你这双眼睛,可是有些与众不同啊。” 凌天只是提前看到了那小童真正的面容,就被陈三山猜出他眼睛的特殊。 “神捕就是神捕。”凌天感叹道。 陈三山摆了摆手,“虚名而已,今夜我们是否还要去那祠堂?” “当然,只是这巡逻队伍有些密集,而祠堂的具体位置也不太清楚。”凌天虽然在询问,语气却很平静,好像早已料到对方会有办法。 陈三山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祠堂位置我已知晓,就在山顶。” “如此甚好,那就出发吧。”凌天语气轻松。 二人都没有提起那些间隔只有十息的巡逻守卫,此事好像并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夜晚的王家堡在几月之前还是很热闹的,时至今日,却是每栋宅子都紧闭着大门,只有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回响在街道。 十息就是人十个呼吸的时间,如此短的时间内,二人如何行动。 陈三山很快给出答案,只见巡逻队伍最后一人脚步刚刚消失,他就窜了出去,身形在夜幕下瞬间变得模糊,一跃就是五丈。 短短时间,陈三山身形闪动不停,等到后面那支巡逻队伍的脚步声出现之时,他早已藏在远处的阴影中。 如此漂亮的轻功,凌天都想发出一声喝彩,但也只是想想,他此时已将耳朵附在墙壁之上,仔细聆听。 自己的一身机巧还未被摧毁之时,他也能用陈三山的办法在这王家堡穿梭,如今却是不行。 “嘿嘿,凌兄还不走,那我就先行一步啦,山顶上见。”陈三山粗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凌天耳边,显然是用上了江湖中难得一见的传音入密。 眯着一双眼睛,凌天看着陈三山的身形在夜幕下穿梭,转眼就已经消失不见。 对方并没有等待,凌天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陈三山的先行离去,恰巧就是为了让凌天放心,他的没有说出的话语,凌天早已明白,“我不看你的秘密,你大可放心。” 又一队巡逻守卫缓缓离去,最后一人的脚步声即将消失。 凌天终于动了,他身形并不快,而那巡逻队伍的最后一人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一个人如何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第五十六章 守株待兔 黑夜,无尽的黑暗蔓延。 靠在一处墙壁的阴影中,凌天剧烈地喘息着,此前那段路程耗费掉他大量的精力,这不仅仅是身体的力量,还有很大一部分精神的力量。 之前施展的那套古怪身法整个江湖之上也就只有他一人会用,他将这套身法命名为如影随形,顾名思义就是藏在对方影子中行动。 年幼之时,凌天在唐门暗室练就了一双夜眼,从那时起他就在考虑一种可能。 自己身无内力,轻功自然是弱上一分,那时候他还没琢磨出独特的机巧之术,但却琢磨出一种身法,能够藏在影子中的身法。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凌天发觉这身法只有在夜晚之时才能有不错的效果,一番心血却好似鸡肋,他并没有放弃,无数次的尝试,甚至不惜将其用在与小伙伴的捉迷藏嬉戏中,更是数次藏在那个心宽体胖的唐门门主,唐仁的影子里。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如影随形应运而生,虽然仍旧只能在夜晚使用,但是多出了一个特性,越黑效果越好。 没有光哪来的影,在纯粹的黑暗中哪里会有影子? 这只是我们普通人的眼睛,凌天会用他那一双夜眼告诉你,黑暗中也是有影子的。 在他的眼中,黑夜也如同白昼,那么自然就会有影子,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影子。 如影随形往简单的说就是藏在对方影子中,预判对方的动作,自己每一步都能在对方的视野盲区里,这样自然就是越黑越好,黑暗能够遮住一个人大部分的视觉。 天空那轮圆月被飘来的云层阻挡,失去月色的星辰也都黯淡无光,天地一片鸿蒙。 借着天时凌天身形闪动,穿过围绕着山腰站立不动的一群守卫,那是通往王家祠堂的最后一道关卡。 云层缓缓飘离,月色再临人间。 明天可能不会是一个好天气,但今晚的月色很美。 那轮圆月随着凌天登山的脚步渐渐放大,等来到山顶,好像已经触手可及。 “你小子终于来了。”陈三山打着哈欠,不知从哪摸来了一只烤鸡,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凌天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没好气地道:“今夜陈兄恐怕是出来散心的吧,月下独酌,还有着烤鸡下酒,真是美啊。” 长时间观察和预判一个人的行动,那可是很耗费精力的,凌天一句话刚说完就有些喘。 “喝点。”陈三山递过来一个酒壶,语气轻松地说道:“放心吧,我早在这山顶转了一圈,并无异样。” 接过酒壶,凌天有些犹豫,等会的行动前途未卜,本是不宜饮酒的,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只在陈三山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就已不再犹豫。 冷冽清甜的液体顺着喉头流进腹中,身体的饥渴得到缓解。 “果然不是酒,陈三山做事粗中有细,不愧为神捕。”凌天暗自感叹。 “怎得,你以为这壶中装的是酒?”陈三山笑容有些玩味。 说话间,两人就已来到王家祠堂大门口。 只是站在这大门口,就能感受到王家祠堂的气派,光着雕着精美装饰纹路的大门就有三四丈高,两旁的围墙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宛若一个整体。 “怎么样,上去还是开锁?”陈三山凝视着大门上那个做工精美的大锁。 “上,不要打草惊蛇。”凌天一跃而起,半空中一蹬墙壁,翻了过去。 甫一落地,就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好在凌天有着一双夜眼,能够看清楚那人的面貌,竟是王阳。 身后传来轻微的落地声,显然是陈三山翻了进来。 那黑影听到动静,往这边而来。 陈三山身体一紧就要动手,却被凌天拦住:“自己人。” 王阳此时也已走了过来,脸带苦笑:“二位终于来了。” 凌天与陈三山并没有去询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知道王阳为了消除他们的戒心,肯定会主动提及。 果然,王阳见无人说话,又继续说道:“家父可能知晓我们的行动了,我为了稳住他,一直陪在身边。好在家父好像有些急事离开了王家堡,我才得以抽身。” “当时子时早已过了,我只好来此地等着二位。”说完最后一句,王阳神色有些紧张,不再开口。 “时间紧迫,我们还是早做准备。”陈三山沉声道。 “也好,请随我来。”王阳在前方领路。 王家祠堂比凌天想象中还要大些,此时都已经穿过五六间屋舍还没能到达正堂。 见此情景,凌天心中有了一个想法:“这行凶之人想必对王家内部颇为熟悉,不然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在正堂悬挂一具尸体。” 行走间,陈三山的目光看了过来,想必心中所想与凌天相同。 祠堂的正堂反而有些普通,只是从外看去,就能看出这间屋子历经了沧桑,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唯一算是新的东西,就是门上的那把锁。 王阳一推窗户,发觉被人从里面锁住,当下心中一紧,却还是压低声音说道:“今夜并没有安排人值守,这窗子却是从里面关上的。” 显然里面有人。 凌天轻推另一边窗户,也推不动。 只有陈三山仍旧留在大门处,不知在鼓捣什么。 “开了。”陈三山用上传音入密,将那把被打开的锁头轻轻放在地上。 三人站在门口,都有些紧张,秘密即将被揭开,他们有信心能够抓住屋内之人。 大门被打开,陈三山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大门开得很迅速,声音却很轻。三个武艺不凡的江湖人扑了进去。 打头的陈三山直扑后堂,凌天一双夜眼在房内扫视不停,而王阳早已跃上了房梁。 祠堂内点着长明灯,烛火闪烁间哪里有其他人的身影。 “后堂没有。”陈三山终于皱起了眉头。 “我这也没有。”王阳跃了下来。 凌天也皱着眉头,“凭空消失了?” 房屋窗户明明是被从内锁住,为何这不大的房间中并无他人,难道真的有人能够隐身? 屋内这三人恰巧都不是那种封建之辈,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们都不会信。 “那就等着。” 王阳的话语很快就得到众人的支持,他与凌天一同跃上房梁。 而陈三山打开了一扇窗户,从外面再次锁住大门,等到翻窗而入,又将那窗户从内锁住。 不成功便成仁,悬梁的尸体还没出现,凶手肯定还会回来。 陈三山一跃而起,左脚踏在右脚之上,使出的竟是武当绝学梯云纵。 长夜漫漫,一场比拼耐性的守株待兔拉开序幕。 第五十七章 意料之外的阴影 月色如银,透过正堂的窗户纸洒下一片朦胧。 王家先祖牌位之前的那一排长明灯,在黑暗中摇曳,忽明忽暗的灯火让寂静的屋内增添了一丝诡异。 房梁上很久没有打扫过,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陈三山只是随意地扣了一下脚,那些灰尘就飘落而下。 再细小的变化可能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凌天刚要出声提醒,就看见陈三山猛地一吸,半空中的灰尘飞了回来,快到嘴边之时他侧头吐出了那口气,那些灰尘就原封不动的回到房梁之上。 如此出神入化的手段,王阳心中不免将这神捕更加高看了一分,对今夜的守株待兔也多出一分希望。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陈三山躺在房梁上好似睡去,凌天也在闭目养神,唯有王阳仍旧焦急地四处张望。 “来了。”凌天沉声道。 他之前闭着眼睛就是为了将所有精力集中在耳朵之上,此时已经听见一种古怪的声音,好似有东西在地上爬动,那声音有些沉闷。 随着他的声音,陈三山也睁开了眼睛。 凌天这句话说完没过多久,屋内另外两人也听见了那种古怪的声音。 “在地下。”陈三山胸有成竹,就欲翻下房梁。 “且慢。”王阳不知为何出声阻止。 凌天集中全部精力,终于在那古怪声音中察觉到一丝不太寻常的东西,赶紧小声道:“有古怪。” “不止一人。”陈三山补充道。 凌天微微点头,说道:“另一人好像是被拖着走的。” “来了,噤声。”陈三山经验丰富,提前预判到对方的行动。 果然,他一句话说完没过多久,正堂的地板突然被掀开,一个人影出现在洞口。 那人探出头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灯火有些昏暗,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凌天却暗自震惊,他早早看见了那人的脸,不正是那声音普通,人却不普通的王子季吗。 凌天焦急地望着房梁上的另外两人,却又无可奈何。之前陈三山为了说话方便,早就将那传音入密的诀窍讲了出来,但他没有内力,根本就施展不得。 王阳有些震惊,他在王家堡长大,可从来没听说这祠堂之内还有一条地道,如今想要将这消息传达给另外两人,却因为传音入密不太熟练,并不敢轻易开口。 “怎得,是熟人?”陈三山的声音出现在两人耳边。 凌天微微点头。 “是谁?”王阳比谁都焦急,情急之下竟然真的使出了传音入密。 “凌公子没有内力,那么我就斗胆一猜,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有外人在场,陈三山再度称呼凌天为公子,装作一副不太熟的模样。 “此人是王家堡的人。” 凌天微微点头。 “与王公子是一辈?” 凌天无声摇头。 陈三山接着说道:“那就是上一辈或者上上辈,如果这条地道是不久之前打通的,那么此人肯定是在这王家堡颇有影响之人。” 没等陈三山继续开口,王阳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了,是四叔!” 看着凌天缓缓轻点的头颅,王阳内心一片冰冷,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王家堡有内鬼这件事他早已心知肚明,却没有料到是这个一直陪伴他长大的四叔。 看见唯一的知情人有些六神无主,陈三山沉声道:“王公子,还需早点下决断,我们捉还是不捉。” 洞中的王子季此时又钻了回去,好像是在拖动什么。 趁此机会,王阳强打精神说道:“等他走出洞口,再做打算,如果他带着的那人还是活得,我们就出手,如果早已是一具死尸,那么就静观其变。” “一切都依王公子的。”陈三山眯着一双眼睛。 凌天也在暗自点头。 “王家祠堂,竟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挖了这么一条地道。”陈三山一句话并没有说完,好像别有深意。 凌天了然于胸,他早在这五羊城发现了另一处地道。 王阳若有所思,“早在半年前,四叔就像疯了一样,非要在自己的院子内挖一座鱼池,想必就是那时候挖的这条地道。当时...” 还没说完,王阳不自觉地停下话语。 王子季此时已经拖着一个人出了洞口,高高抛向房梁的麻绳差一点就打到陈三山。 “死人。”陈三山淡定的吐出两个字。 既然无人可救,三人干脆等着王子季将尸体挂上房梁,他们也好抓个现行。 于是,王阳继续说道:“当时出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每天来挖鱼塘工人都不是同一批,每一批工人都在抱怨上一波人偷懒,这也是四叔辞退他们的理由。” “想必那鱼塘就是挖这地道的借口,而这地道的土都被填在那鱼塘里了。”陈三山心中了然。 “现在想想确实如此,不然为何一个鱼塘许久都未能完成,最后还不了了之,鱼塘停工那会这地道肯定就已经挖好了。”王阳心中叹息。 “再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摧毁的。”陈三山的话语又有些深意。 王阳怅然若失,“只是没想到会是四叔。” 他依然记得四叔那张和蔼可亲的脸,小时候父亲很忙,多数时候陪伴自己的都是四叔。而四叔不仅不爱权利,更是将心思都花在了他的身上,为了陪他,就连自身习武之事都松懈不少。 自己父亲那一辈,唯有这四叔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不爱名不爱利,王阳怎么都搞不清楚,四叔为何会去当王家堡的内奸。 “四叔啊。”王阳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不好!”陈三山说着话就已经窜了出去。 那王阳心神失守之下,一声“四叔”并未用上传音入密。 王子季被惊动,身形瞬间窜进那洞口,陈三山慢了一步,凝神看着一片黑暗的洞口有些踌躇。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凌天窜了进去,他有一双夜眼,可不怕这黑暗。 王阳此时也反应过来,跃下房梁,准备跟着进去,却被陈三山拦住。 只见陈三山缓缓摇头,“这地底暗道肯定是十分复杂,凌公子一人去追足矣,你现在下去不仅看不见前面人的身影,而且还会迷路。” 王阳有些不服气,“那凌天就不会迷路?” “他嘛,那肯定不会啊。”陈三山胸有成竹,他早就发现了凌天眼睛的秘密。 第五十八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地道里幽暗狭窄,凌天只能弯着身子,看到身后无人跟上,他不禁松了口气。 在这个地方被堵住退路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没走多远,前方开阔起来,凌天终于能够直起身子,却仍旧没有看见王子季的身影。 对方显然经常出入这处地道,颇为熟悉,凌天也就慢了几息,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他不由有些感叹,“今夜不仅没有抓到现行,更是打草惊蛇了,只怕距离正月十五的这两天会有不小变数。” 凌天准备返回,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王阳今夜那一声四叔,到底是不是有意为之?恰巧在王子季即将悬挂尸体之时他就喊出那一声四叔,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凌天发现他迷路了,这地底错综复杂,弯弯绕绕数不胜数,他心中又在思考,此时不自觉中就已迷路。 如果凌天知道陈三山说过的那句话,那么肯定要感叹对方是个乌鸦嘴。 “凌公子为何还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自从在这地方见过四叔,王阳就有些六神无主。 陈三山开口安慰道:“你就放心吧,凌公子肯定不会遇到危险的。” 地底的凌天此时却是遇上了危险,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头晕,这里的地道竟然与之前他走过的那处有些不同,可能由于工程时间紧,并没有挖气孔。 “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凌天强行打起精神。 虽然在他一双夜眼之下,此处的黑暗如同白昼,但他还是点燃了一根火折子。 顺着火焰闪烁的方向,凌天缓缓而行,害怕自己速度一旦快了,影响到这火焰的走向。 也不知走了多久,昏昏欲睡的凌天陡然间开始加速,只因为方才那火折子熄灭了,此时只有两种情况,不是空气中能够燃烧的气体将尽,就是前方有风。 凌天当然希望是第二种,好在他的运气一向很好,前方果然有风。 斜着向上不知拐了几个弯的气孔带来新鲜的气息,凌天昏沉的大脑清醒不少,他也看见一些熟悉的记号,那是一个个三角,由他亲手所刻。 凌天终于来到之前走过的那处地道,如今他有两个方向可去,一处是五羊城内,而那另一处当然是他发现第一个地道的位置。 他正向着五羊城那处出口而去,突然发觉前方有人在这地道中快速走动,他没有多想就跟了上去。 对方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异动,速度不禁加快了,凌天来过这地道,显然比对方要熟悉,此时早已快要追上。 那人终于抵达地道出口,一瞬间就已窜了出去,凌天紧随其后,人在空中就伸出了右手,晶莹的手指触碰到那人的面巾。 随着面巾的滑落,皎洁的月色中柔滑地散下一头青丝,一张带着如同月牙般笑容的脸庞在月色下,尽显温柔。 凌天没有追击,直愣愣地停在原地,隔了好久才开口道:“小妹。” “凌哥哥,你怎会在此。”那一声小妹就已让唐青竹软了下去,手中那几柄暗器掉落在地。 房间正中摆着一个三头六臂的夜叉,脸上血泪早已干涸,却又让它多出一分狰狞,屋内的两人却是毫不在意,他们的眼神始终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 破庙的环境并没有影响重逢二人的心情,就连头顶的月色好像都多出了一丝俏皮,银白透过屋顶破瓦的间隙在二人身上跳跃。 “我从王家堡而来,小妹你怎会在这?”凌天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对方的遭遇,“阿虎呢,又在哪?” “你就放心吧,唐虎没事,只是去办别的事情了。”有些东西唐青竹并没有正面回答。 “我怎觉得你有些东西瞒着我。”凌天想要追问,却有些不忍。 唐青竹也有些疑惑,总觉得事情出现了岔子,当下开口问道:“凌哥哥,你来到五羊城后,没有碰到等你的那个人吗?” 凌天摇了摇头,当下将自己来到五羊城之后的遭遇简略的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唐青竹脸色浮现出担心的神色,“你可知在这五羊城等你的是谁。” 对此凌天早有猜测,尝试着开口道:“难道是剑圣?” 唐青竹笑语嫣然,“凌哥哥果然聪明,这背后一系列的安排都是出自于剑圣他老家之手。” “想必你此前隐瞒身份,做的那一切也都是剑圣安排的。”对方平安无事,凌天语气轻松不少,时间紧迫他没有在儿女情长上浪费时间。 唐青竹自然也明白凌天的想法,她连之前在那药铺地底九死一生的遭遇都没有去讲,口中说出的全是当务之急的事情。 “剑圣他老人家,追查覆灭剑池的幕后黑手已经有了些眉目,恰逢王家堡之事背后也有他们的影子,于是设下此局。恰逢我出门历练,当然是要帮助凌哥哥你啦。” “所以你们想方设法引我入局,更是让我在那酒馆之中主动招惹唐无欢一行,你们这是让我在明处当活靶子啊。” “嘿嘿,凌哥哥那么厉害,哪里会怕,虽然在五羊城没能见到剑圣他老家,好在凌哥哥聪明,竟然将此局给完成了。” “你们在此地有多少力量?”天光将要破晓,凌天语速加快。 “其实不算多,之前本就只有独孤府的势力,还被这背后另外几支势力拔掉不少我们的暗哨,好在独孤叔叔平安抵达,而谢不凡也参与进来,不然只怕我们会更加举步维艰。” 唐青竹话锋一转,“这还有凌哥哥的功劳,要不是你明面上如此这般行事,极大地牵制住另外几处势力,恐怕等不到十五,王家堡就会乱成一锅粥。” 听到独孤剑也平安无事,凌天暗暗记在心中,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何非要等到十五?” “我也不知道啊,这是剑圣他老人家的安排。” 听到剑圣的名字,凌天不再追问,那紫衣白发的老者在他心中早已是不容置疑的存在。 如今一切都只用等待收网,凌天必须回到王家堡。 “我得回去了,小妹你可要注意安全。”凌天有些落寞。 “保重。”唐青竹没有挽留,温柔的眼神目送那一袭紫衣消失在地道黑暗中。 少男少女之间并不只有情情爱爱,他们的时光还长,又何必在乎这朝朝暮暮。 第五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展开 地下的空间依旧狭窄,墙壁上还残留有铲子的痕迹。 再次进入地道,凌天的心情却与前两次截然不同,唐家小妹他们的安然无恙,使他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 虽然王家堡的事情依旧是一团乱麻,但他已经知道剑圣已经来到此处,那个紫衣白发的老者总是能给人莫名的力量。 凌天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那双在黑暗中也能够正常视物的眼睛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之前忽略掉到东西。 四周墙壁上铲子的痕迹紧密相连,如同鱼鳞一般,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挖通地下这四通八达的地道之人显然是个高手。 很快,凌天走到两处地道的交汇处,左手边就是自己留下过记号的那条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抵达五羊城内,而这右手边就是当初从王家祠堂下来的路。 由于迷路过,右手边这条路凌天并不会走,并且更重要的是这条路没有气孔。 “如今只能先回五羊城再做打算了。”凌天没有思考多久,就已经有所决定。 他只是刚刚迈出脚,就发觉右边那条地道好像有声音传来。 就在这一刹那,凌天强行停住自己即将落下的右脚,全身肌肉紧绷,终于将悬在空中的右脚收了回来。 总算是没有打草惊蛇,凌天将耳朵紧贴墙壁,终于是听清了那微弱的声音,好像是一个人在走动。 这脚步有些熟悉,凌天略加思索就发觉这熟悉感来自于不久之前的王家堡中。好在他总是习惯性地去记一些重要之人的脚步声,而这地道中的脚步也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机会总是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凌天虽然不明白王子季为何会去而复返,但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绝不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当下没有犹豫,凌天深吸一口气,抬腿向着右边的地道走去,一袭紫衣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靠着超凡的听力,凌天只是拐了四五个拐角,就已经能够看清远处那个趴着的身影,正是王子季。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凌天停下动作,等到对方走远了些才再次开始行动。 没过多久,就已经不需要对方带路了,前方的空间慢慢变矮,显然是已经接近王家祠堂的那个入口。 凌天脑袋有些昏沉,心情却很好,今夜不仅见到了牵挂之人,本来即将失败的行动突然间又有了希望。 “王子季显然没有料到他身后有我的存在,等到他钻出这地道,外面也会有两个人在等着他。”凌天心中暗自窃喜,加快了脚步,他已经不用在意对方是否会听到,此时早已只剩下一条路。 脚步声渐渐变重,这是凌天有意为之,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身后有人,那样王子季会更加迅速窜出洞口,不能仔细观察,自然会被守在那上面的陈、王二人轻易擒获。 一切都已就位,王子季心慌之下果然直接窜出洞口。 上方并没有声音传来,好像守着的那两人早已离去。 “不好。”凌天心中出现一股不祥的预感,没有停留,迅速向着洞口而去。 还好这洞口没有被王子季堵死,凌天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王家祠堂的正堂之中。 此前窜出洞口之时,凌天紧绷肌肉随时准备迎接攻击,却等了个空。 正堂之中的长明灯依旧在闪烁,一切都跟凌天离开之时相同,但是人却少了。 本该等在上面的陈三山与王阳不知去了哪里,王子季虽然还在,但是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死人就是死人,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在凌天窜出洞口之时,并没有来自于其他的人攻击,只因为王子季早已高高悬挂在房梁之上。 眯着眼睛,观察着头顶那具仍旧在轻微摆动尸体,凌天没有去管,反而回身将地道的入口重新盖上。 做这地道入口的显然也是个能工巧匠,随着地板合上,那处入口与地点瞬间融为一体,就连细小的缝隙都没能看见。 如此巧夺天工的制作,显然不会仅仅就用在给王家堡不小威慑的悬梁事件中,但是凌天此时没有功夫去深究,他就连王子季悬挂的尸体都没有取下。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陈三山与王阳的去向,活人肯定是要比死人重要的。 人死如灯灭,一个人死了那就是万事皆休,活着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凌天此刻只希望陈、王二人相安无事。 放在几天之前,他当然不会担心王家少爷在这王家堡会出事情,但经过今夜的种种,他早已没了这种自信。 短短几息之间,凌天就已将这不太大的正堂走了一圈,还是没能够发觉那两人的身影,门窗依旧是关着的,想要离开可能还是得靠着地下那个四通八达的地道。 “如果陈三山他们匆忙离去,多少肯定会留一些线索。”凌天思考的同时,紫衣展动,跃上了房梁。 “嗯,有了。”凌天双目微凝,心中一喜。 那房梁上有人通过灰尘留下一个向下的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不久之前他亲自掩盖的那个洞口。 皱着眉,凌天有些犹豫,“那地道错综复杂,贸然进去只怕寻不到陈三山他们,还得将自己陷在里面。如今天光将明,时间上已经不允许我重返地道了。” 叹了口气,他心中有了决定,“先离开王家祠堂再说,陈三山身边有王阳陪着,再度进入王家堡的难度不大,我只需回听雪别苑等待消息就好。” 一袭紫衣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凌天正准备寻一处窗户赶紧离开,屋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人,却来得突兀,刚一响起,就到了正堂门外,如今这间屋子大门那把锁都开始有声响传来,显然是有人在开锁。 时间紧迫,凌天来不及细听,正要从一扇窗户窜出,就发现那窗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他一刹那变换数个方位,却都有人等在窗外。 这王家祠堂的正堂不知何时被人团团围住,如今再想通过那地道离开,已经是来不及了,大门此时已经打开。 等到真正面对之时,凌天反而不再那么焦急,他一脸轻松的望着出现在门外的那群人,本来与陈三山一同失去踪影的王阳也身在其中。 第六十章 百密一疏 正月十三、破晓将至。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随着朝阳升起,白色的天空染上一抹血红。 天色已明,正堂的那些长明灯暗了下来。自然的力量是无人能够抗衡的,屋外光明,这屋内自然会变暗。 昏暗一片的房间中,那具高悬的尸体依旧醒目,随着尸体脚部轻微的晃动,本就有些摇曳的长明灯瞬间熄了一半。 这是逝者的归来,还是祖先的怜悯? 没人能够真正知晓,在场众人神情不免有些紧张。 屋外除了王阳,还站着一名精神抖擞的老者,一头白发一丝不苟,紧贴鬓角,脸上虽然早已被皱纹占据,却依然能够从其五官上看见年轻时的风采。 除了这两人,包围此地的其他人都是王家堡侍卫的打扮,一身黑色劲装,袖口与裤腿皆被紧紧绑住,腰上挂着的武器多数是统一制式的长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只有少数人佩戴着其他的兵器。 他们此时多半都已经看见了房内悬挂的尸体,那名老者厉声道:“猖狂小子,擅闯我王家祠堂重地,出手伤人,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老者的话语,屋内突然间起了一阵阴风,那本来还有一半亮着的长明灯又熄灭了许多。 没有理会老者的话语,凌天拍掉身上沾染的尘土,迈着步子踏步而行,迎着那老人凶狠的目光,跨过了门槛。 老者仍旧在说着些威胁的话语,凌天却没有理会,而是看向一旁的王阳,眼神中好像在询问他们昨夜的遭遇。 王阳也在此时看了过来,欲言又止,只能通过眼神传达他的信息,“你平安回来就好,昨夜的事情不要多提。” 两人瞬间达成默契,凌天自然不会主动去提昨夜的遭遇,只是有些东西不得不说。 他不认识那老者,对方如此不客气,他自然也不会去理睬,只是侧着头对着王阳小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你还是去看看屋内挂着的人吧。” 说着话,凌天脚步却没停下,他越过王阳又走了几步,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高悬的红日。 老者此时也停下谩骂,与王阳一同进入屋内。 没有首领的命令,围住这里的侍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随着凌天的脚步而改变包围圈的大小。 屋内传来王阳的惊呼,他们显然已经看见死者的长相。 王阳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低声轻呼:“四叔。” “怎会是子季。”老者有些疑惑,片刻后才再次开口:“来人,快将子季放下来。” 随着几名侍卫进入房中,王子季从高悬的房梁上回到地面。 凌天此时也进入屋内,小心观察着王子季平躺在地的身体。 只见对方眼球突出,面容浮肿,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青紫色,鼻子与嘴巴处还有些许液体溢出,就连舌头都略微伸出。 这很符合自缢而死的尸体特征,凌天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本想俯下身仔细观看,却被王阳拦下。 “死者为大,还请凌公子自重。”王阳的心情显然不太好。 老者也在此时开口说道:“来人,将子季的尸身抬走,与子仲放于一处,等我王家堡此次风波结束,再行下葬。” 尸体很快被抬走,凌天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问题出现在哪里。 “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老者眼神中出现一抹凶光,“你夜闯祠堂,悍然行凶,被我们逮了个正着,可有什么话说?” “对方明显是留有余地,不然直接下令将我拿下,在这王家堡中,我还能反抗不成?”凌天自嘲般的笑了两声。 王阳本想开口,却被老者拦住,“你让这小子自己说。” “我这擅闯王家祠堂确实不妥,不过人却不是我杀的。”凌天泰然自若,语气轻松:“没有人会傻到,杀了人还留在原地等你们抓的。” “也许只是你来不及跑掉。”一名打扮有些不同的侍卫愤愤不平。 “呵。”凌天发出一声冷笑,如此弱智的问题他根本就懒得回答。 那名打扮不太一样的侍卫显然就是头领,受到轻视此时腰中长刀就要出鞘。首领动了,围着的那些侍卫自然也不会看着。 本就不大的正堂瞬间就要被挤满了,凌天依旧轻松,好像都懒得去反抗,他当然知道有人会出声阻止。 “放肆,祠堂重地,由不得你们胡来。”苍老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那些侍卫默默退出房门。 侍卫头领额头见汗,定在原地,一瞬间仿佛化身木头一般,不敢再动。 凌天表情微变,他本来想着会是王阳出声阻止,却没料到是那个看着就很不好相处的老者。 老者叹了口气:“别打扰祖宗安宁了,我们还是早些离开。” 对此,凌天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他刚一出去,就被那群侍卫死死围住。 “我知道你,剑池唯一剩下的那个小子。”老者的话语很不客气,“半夜三更偷闯别人家祠堂,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泉下的父母要是知道,只怕都不能安息。” 老人好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这一番话说完,自己的脸都涨得通红。 世上有一种人心志坚定,从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心中只坚持自己的所念所想。 凌天恰巧就是这种人,虽然早年的流浪让他不得已之下必须要去看旁人的脸色,去在乎世俗的想法,如此他才能活下去。但是他这种人的骨子里仍旧不会变,不管是过去多少个九年,他心中坚信的仍旧只有自己。 老者的话语自然也就不能激起凌天的不忿,虽然对方提及自己的亲人,让他恨不得一拳将那人满是皱纹的脸打出更多褶皱,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轻笑一声,就欲离去。 “我王家就姑且信了你所说的,但是如今这王家你确是留不得了。”不知为何,老者的话语有些急切。 王阳本想说些什么,却被那名老者拦下。 周边侍卫也在此时围了上来,他们虽然只是站着,就连表情都没有,无言中已有一股肃杀的气氛弥漫而出。 凌天不禁怀疑,自己要是有所动作,那群侍卫会毫不犹豫地拔刀。 “好在这不有密道吗。”凌天准备先行离去,夜晚再通过密道回到这王家堡。 却又有一道声音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事情没说清楚,岂能放他离开。” 第六十一章 独特的枪 侍卫的队伍从中散开,一名手持长枪的中年男子迈步而来。 皱着眉,凌天总觉得对方长得有些眼熟,此时情况不明却是容不得他细想。 好在王阳的声音很快给出了答案:“三叔。” 这名持枪的中年男人,竟然是王家老三。 知晓对方身份,凌天此时再看过去,就明白这人的长相为何会如此熟悉,除了有些苍老,五官跟方才抬出去王子季很有些相似。 他之前一时间没能想到,只因为这人拿着一杆枪。王家堡家传武学全在剑上,哪里会有人想得到王家三爷练的竟是长枪。 这其中有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简单概况下来就是王家三爷小时候离家出走,而后碰到一名用枪之人,对方看他是根骨不凡,手长脚长,正适合练枪,于是将其强行收为弟子。 三爷的离家出走之路,一下子变得格外漫长,等到他再度归家,那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此时他筋骨早已定型,自然不能再度练剑。 上一代王家家主也遣人去寻过,起初几年确实没能找到,之后虽然找到了老三,却并没有将其带回,只因为他的师傅是枪王。 江湖上除了那些奇门兵器之外,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较为轻便的长剑或者长刀来学习,使枪的在江湖中基本上算是凤毛麟角,长枪毕竟更适合沙场。 这江湖百年唯一一个用枪出名的就是那枪王,没人知道他姓谁名甚,江湖中好奇之人往往都会死于非命,而那人偏偏枪法了得,从踏入江湖起就从未有过败绩。你要比江湖势力,他也不怕,总会有一群身份神秘的影子替他摆平一些棘手的豪门。 渐渐的枪王的名字在江湖中成了一个禁忌,而他也在教出王三叔这个弟子后,消失于江湖之中。 没错,王阳他三叔并不叫“王子叔”,他就叫做“王三叔”,这是那枪王一时兴起给他改的名字,上代王家家主听闻之后没有任何表示,默认了这个名字。 一时间那枪王的身份更加神秘,那时的王家虽然不如今日这般显赫,但在早已在江湖上闯出不小的名声,但他们依旧不敢与枪王作对。 江湖中一时间出现一个流言,说那枪王是皇家之人。这流言没过几年就自行消失了,只因为那枪王从江湖中消失了。 江湖上不缺乏故事,而这个故事却是不久之后从剑圣的口中说出的,那时候的王家堡早已物是人非。 此时的凌天,依旧不知道王三叔手中那把枪的分量,他只是有些感叹,“这王家恐怕是要到头了。” 他如此感叹,只因为三爷手中那把一丈多长的长枪,不仅通体鎏金,枪身上还纹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如此夸张的造型可就不是如城门上那条石龙一般,只是僭越那么简单的了,九五之尊,以九为尊,这柄枪放在哪都是要杀头的罪名。 气氛随着王家三爷的到场,显得有些沉闷,之前那名辈分不低的老者好像有些不待见这个习枪的后辈,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凌天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他仍旧盯着那一柄金色的长枪。 气氛开始紧张,王阳硬着头皮说道:“侄儿还不知三叔何时回来的。” 看着那个紫衣小子盯着自己手中长枪,王三叔毫不在意,豪迈地道:“王家堡发生如此大事,我怎能不回来,只是没想到仍旧晚了一步,四弟他还是没能等到我。” 王三叔性格随他的师傅,喜欢四处云游,一年中多数时间都不在王家堡内。 当时收到王家堡飞鸽传书之时,他人还在天山的大雪纷飞中与人饮酒,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仍旧过了数月才赶回天南。 “四叔他...”王阳欲言又止,并未将昨夜事情说出。 对方的家务事,凌天当然不会多嘴,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要等到正月十五。此时,他选择静观其变。 凌天想要置身事外,但那王三叔并没有让他如愿,那柄金色长枪的枪尖已经指了过来。 “凌家小子,我不管四弟的死与你有无关系,当时只有你一人在场,空口白话如何能够让人相信,你要是能有证据,那就快快拿来。”王三叔说话间,手中的长枪纹丝不动。 看着王阳偷偷摇动的头,凌天很是无奈,虽然他本来就不打算说出那密道,“小妹既然出现在那密道中,想必这密道对剑圣还有用。” 事关覆灭剑池的幕后黑手,别说这区区王家堡,就算是天子在场,凌天仍旧不会说。 “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硬骨头,那么我就用手中枪,打得你说。”王三叔怒喝一声,金枪化作一道流光。 “三叔,不可。”王阳手中剑光一闪,就欲去拦住那枪头。 “一边去。” 王三叔单手持枪,空出的手一挥,一股气流就将王阳高高扬了出去。 借着这股气流,凌天紫衣飘扬,避过对方挥枪一击。 长枪再动,如同一只蛟龙咬了过来,凌天人在空中,猛吸一口气,身体瞬间变重,以千斤坠堪堪躲过那枪头。 王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要再度上前,却被之前一直闭着眼睛的老者拦住。 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不必阻拦,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老者的话语王阳并不明白,对方却没有给他继续询问的机会。 一头白发的老人转身离去,将周围众多侍卫也一同带走。 在场唯一能够阻止这场无端争斗之人选择离开,仅剩下王阳,握着手中长剑,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那金色的长枪越挥越快,阳光下密集的枪影交织出一张滴水不漏的大网。 一味的躲避让凌天越发捉襟见肘,他不得不反击,手中乌光一闪,暗器直奔对方面门。 长枪横着一抡,扫向凌天面门,对方也借着长枪的惯性转了个身,恰巧躲过射来的暗器。 凌天没有停下,既然决定要出手,那就肯定要用出全力。他躬身躲过那一枪,趁着对方仍旧没有转过来的间隙,晶莹的右手拍向王三叔脑后。 这一下要是碰着,对方不死也残。 王阳心下焦急,却是不敢违抗之前离开的那名老者的话语。 那老者也姓王,虽说不是当代家主的父亲,但他是王家堡硕果仅存的宿老。 第六十二章 自困的剑 战斗还在继续。 凌天那一掌已经离着对方头部很近了,下一刹那,细长的手指就能触碰到对方的后脑,也就在这刹那间,他只觉得全身如同有电流走过,身上汗毛瞬间竖起。 从小到大百试百灵的奇特感觉催促着他远离眼前之人,一袭紫衣抽身而退,就算手指早已触碰到对方后脑,他仍旧退了。 撤退的同时,他看见对方转过来的那张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绝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表情。 长枪中有一种独特的技法,示敌以弱,而后回身一击,正是回马枪。 这种脱胎于战争中的技法被那王三叔使了出来,长枪发出一声龙吟,凌天的抽身恰好让他处于枪尖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凌天哪敢停顿,向后一个铁板桥,躲过对方枪尖的同时,三道乌黑的光芒闪烁而出。 本意是为了阻挡对方追击,这暗器的力道并不大,那王三叔只是舞了个枪花,依靠长枪的尾部就将暗器磕开,枪尖顺势砸向地面。 凌天憋着一口气,猛地侧身,单身撑地,整个人成了一个大字,而那枪头擦着他的胸口砸在地上。 巨大的力道激起漫天碎石,长枪再度变招,扫向凌天撑地的左掌。 凌天不再留手,强忍手指疼痛,猛地发力,身体在空中旋转不停,不仅数道暗器激发而出,空中那些碎石也被他旋转的力道裹胁着射向那持枪之人。 唐门中人的全力一击,不容小觑。 王三叔退了,一步就退出数丈,手中长枪挥舞,击落无数飞来的暗器,就算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仍旧没能完全躲过那些暗器。 微微侧头,一柄狭长暗器擦着他的脸划过,一道血痕出现在那有些老态的脸上。 鲜血滚落,激发出人类嗜血的本能,王三叔眼中出现些许阴翳,右脚缓缓向后,摆出一个弓步,右手持着枪尾缓缓后拉,左手摩擦着雕有纹龙的枪身,与肩平齐。 如此奇怪的起手式,凌天丝毫不敢大意,他的太阳穴不停跳动,汗水顺着鬓角流淌而下,右手快速摸向腰间革囊,却只剩下最后一柄暗器。 王三叔动了,一柄金色长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下一秒就融入进阳光之中,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长枪,凌天并没有动,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在手中那小小的暗器之上,只有先行将对方击杀,才能够躲过这一枪。 死亡会让人瞬间脱力,而只有惯性的长枪就很好躲过。对方这看似简单的一枪却藏有数百种变化,凌天没有信心能够躲过,他只有尝试着下杀手。 暗器消失了,金色的长枪也即将临身。 一直看着的王阳终于挥出手中长剑,他没有料到二人只一个瞬间就准备搏命,如今离着还很远。 剑光很快,但依旧很远。 剑鸣却是很快传来,又一柄长剑好似从头而降,带着金戈铁马的厮杀声滚滚而来。 这声音可比王阳手中长剑挥出的高山流水要澎湃许多,所以自然也就比王阳手中之剑要快。 看着那一道剑光,听着这独特的韵律,王阳抽身收剑,他知道谁都不会死了。 那柄长剑瞬间来到正在拼命的二人中间,剑尖磕歪了金灿灿的枪头,剑柄突然间拐了一个弯,击落了难以捉摸的暗器,磅礴的剑意,夹杂着金戈铁马的呼啸,止住了双方的杀意。 凌天抽身而退,远离那把钉在地上的长剑。 而王三叔此刻好似握不住手中长枪,只能停在原地,双手随着枪身不住颤动。 地上的长剑停止震动,磅礴的剑意随着金戈铁马一同消失。 看着那钉在地上的长剑,凌天心中了然,那长而薄的剑身上有着五个小孔,如此之剑,如此剑意,当然是王家家主。 家主长剑现身,人却未来。 王阳向着那柄剑,躬身行礼,“父亲。” “大哥。”王三叔将长枪钉在地上,双手抱拳。 王家家主有些古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凌家小子,乃剑池之主,绝不会杀害四弟,子叔大可放心。” 不知为何,王家家主仍旧称呼老三原本的名字,那改名叫做王三叔的中年男人有些无奈,却无法反驳。 “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正是自己大哥多年不变的处事原则,也正因为大哥如此性格才让这王家堡有了如今的声势。”王三叔暗自感叹,每次见到自己的大哥他都会有些不自在。 这些年来,越发如此,王三叔也只能无奈。 成也萧何败萧何,王家老大的古板性格也让王家堡逐渐走向末路,树大招风,如今被隐藏在江湖暗处的神秘势力盯上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王家家主自己也知晓,但他无法改变,也无力去改变了。 这么多年,他早已给自己划出无数条规矩,条条框框的比江湖那张大网还要密集,作茧终归会自缚,场中那把极其厉害的剑早就被他自己牢牢困住。 凌天瞬间就感受到了这一切,他能听见那柄长剑在哭泣,天生剑胚的他能够知道每一柄通灵长剑之中的感情。 就像独孤剑手中那柄,与他主人一样,表面稳重,内心跳脱,而剑法更胜一筹的朱王孙当时所拿之剑却是一片死寂。 凌天并不知道独孤剑那把有些可爱的佩剑早已断了,他此时正在心疼另一把长剑,王家家主的自困之剑。 一身昂扬战意,瞬间消失于无形,凌天双手拢袖,有些落寞。 这是一种感同身受,他自己不也是一柄被困之剑,无数江湖规矩,沉重的剑池名声,不都是他自身的囚笼。 没了兴致,自然是要离开,凌天决定远离这把自困之剑,于是他就这么走了。 “让他去吧。”王家家主的声音阻止了王三叔的行动。 凌天早已走远,王家家主有些古板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清晰地传来:“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不到两天,凌家小子,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喂,等等我。”王阳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知为何,他的父亲这一次没有阻拦,王阳很快就追上那一袭紫衣的身影。 两个少年向着听雪别苑而去,纵使心中千言万语,却都沉默无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六十三章 不安的心 微风不再,今日的天气有些闷热。 昨日的那场大风让梅花凋零许多,树枝上仅剩的些许白梅倔强地不肯离去。 梅林早已稀疏。 听雪别苑显得有些落寞。 落寞的不仅仅是景色,还有人心。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无精打采地回到听雪别苑之中,昨夜虽然很短,经历却很漫长。 经历了亲人的离世,王阳心情低落,低声道:“凌公子还请早些歇息,一切等待醒来再说。” 此时的凌天也有些低沉,他还没有从那把不得自由的长剑之中走出,一时间也是默然无语,纵然心中有许多疑惑,他也没有出声询问。 他知道王阳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能感受到对方言语中隐藏的痛苦。 落寞的少年就此分开,凌天却没有去睡觉,而是招来侍者打了一大桶洗澡水。 窗户是开着的,可以看见凋零的白梅,凌天泡在热水中,紧绷的神经舒缓许多。洗澡桶很大,足以将他淹没,就好像这江湖一般。 正月十五的那场风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来。 人力有时而穷,昨夜的一切让凌天感到深深无力,特别是王家家主最后那从天而降的惊世一剑,洒脱与困顿如此对立的两种状态却出现在一把剑中。 如果凌天是一名剑客,那么此时剑心早已蒙尘,万幸的是,他并不是剑客,不幸也是来自于此,天生剑胚的他感受比谁都要直观,今日如果不能走出,只怕今后与那剑客二字再无缘分。 只是想着,内心的不安渐渐放大,本想着洗去一身风尘后,能让自己的心境有所好转,却不料适得其反,神经的放松,反而激发出他心中的不安。 凌天此时哪里还能睡去,外衣清洗过后还没干,于是他只着内衬赤裸着上身来到梅林之中。微风拂过枝头,零星的花瓣飘落,入眼一片苍白。 迈步其中,凌天心有所感,喃喃道:“你也很寂寞吧。” 稀有品种的白梅出身高贵,偏偏却只能在这小小的院中生存,沦为他人观赏的风景,这别院就是白梅的江湖,而那高高竖起的围墙就是他们的边界。经过多年的成长,地下那些根系早已紧密相连,任何一株都不能轻易离开。 好像感受到来人的落寞,树枝开始摇曳,仅存的白色花瓣慢慢凋零。 残雪落在凌天的肩头,好像是要为他洗去内心的尘埃。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抬头看着飘零的白色。 渐渐地,凌天的眼中那白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插在地上的那把长剑,剑身上那五个小孔在慢慢地放大,他从那孔洞中看见了五座山峰。 五指山压在他的心口,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其中有责任,有期盼,有江湖中的故事。腰在这一瞬间岣嵝许多,却又在下一刹那瞬间挺直。 “我不就山,山也不就我,那么我为何不劈开这山。” 心有所感,凌天并指成剑,划出一道惊人的流光,他那剑指之上带着一种莫名的神采,指尖好似剑尖。 梅林中突然出现一股森然的剑气,飘散的白色花瓣飞的更高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陈三山豪迈的声音传来之时,人已经到了一颗梅树之上。 “无心之举。”凌天收回剑指,有些尴尬的说道:“再让我来一次恐怕就做不到了。” 剑气随着他的收手悄然消失,白色的花瓣在高空短暂地停滞后,缓缓飘落。 残雪落向大地。 陈三山在这一片白色中跃了下来,“凌兄心境有所突破啊。” 没有说话,凌天仍旧在感受,他想抓住之前那短暂的心境。却只是徒劳,方才那种感觉像是流逝的时光一样,早已从指缝溜走。 凌天没有在意,此时心中早已没了那把自困之剑,语气不由得有些轻松:“陈兄这是从哪回来的?” “我啊,天生劳碌命。”陈三山靠在树干上,脱掉了鞋子,“昨夜凌兄你许久不回,我们等得焦急,正商量着谁去那洞里寻你之时,就有一个蒙面人从洞中蹿了出来。” “对方武艺不俗,我与王公子联手之下都不能占据上风,而那人数次抬头看向房梁,我觉得他应该是在寻找每夜都会出现在这的尸体。就是因为这短暂的分心,让我成功在对方身上打了一掌。”陈三山本来在抠脚,此时却是摊开了他抠脚的手掌。 “那人恐怕跟王子季不是一路的,所以才会去确认房梁之上有无尸体。”凌天总算恢复过来,大脑得以能够正常思考。 “确实如此,那人中了一掌,伤势却不算严重,身形依旧很快,瞬间就钻进洞中。” “此人武功之高,你们二人联手竟然都不能将其拦住,恐怕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确实如此,当时我们怕你出现意外,决定由我去洞中寻你,王公子去找与他相熟的长辈过来支援。” 凌天万万没想到王阳找来的那个老者是来帮忙的,那老人的语气怎么看都像是来找他麻烦的。 心中疑惑也许只有等到王阳醒来才能解开,凌天苦笑道:“看来我离开后,你们的经历也很精彩啊。” 陈三山笑道:“何止于此,我在那洞中没能找到你,之前那个被我打伤的蒙面人却在洞中等我,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拥有如此武功,却又要与你有些联系的,恐怕就只一人了。”凌天胸有成竹,停顿片刻才说道:“麒麟卫天字都尉。” “就是此人。”陈三山早就知道瞒不过对方,此前故意发问也只是为了让对方思考更多,避免再次落入之前那种不正常的心境中。 凌天当然知道对方的良苦用心,当下感叹道:“我已无碍,陈兄有话不妨直说。” “那人昨夜等我只为了说一句话。”陈三山的话语声突然消失,后半句用上了传音入密:“今夜我将在麒麟卫衙门等候,让那凌天一同前来。” 陈三山心有余悸,抠脚的手不自觉得停了下来:“那人一句话说完,跟之前那次一样,瞬间就消失了。” 凌天若有所思,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怎么样,凌兄你要去吗?” “去啊,我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凌天没有丝毫犹豫,此时的他心境通明。 “那行,晚上见吧,我要去睡个好觉咯。”陈三山说着话,几个起落就已来到梅林之外。 第六十四章 沉默中的真相 听雪别苑的雪景已不如往日绚丽,林中那些梅花逐渐凋零,枝头不再是雪白一片,露出三两点难看的黑色。 风景不再如旧,林中小亭内坐着的却还是之前那三人。 “昨夜真是波澜壮阔啊。”陈三山吃着酒席,有些感慨。 王阳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白日好像并没有睡好,眼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青色,端着一杯酒,叹了一口气,没有喝就已经将酒杯放下。 陈三山抢过那杯酒,一饮而尽,“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愁眉不展。” 失去酒杯,王阳干脆举起酒壶大灌一口,发出一声叹息:“四叔...” 并无外人,凌天终于说出心中所想:“我怀疑你四叔是自己吊上去的。” “怎么会,四叔平日里不争名利,看的一向很开。”王阳当然不会相信。 “昨日我是跟着你四叔后面钻出洞口的。”凌天有些不忍,却不得不说:“当时我以为你们会守在外面,所以慢了一步,等我钻出洞口就看见你四叔已经没气了。” 凌天喝了一杯酒,把玩着手中酒杯,继续说道:“我检查过屋内门窗,全部都被锁住,你四叔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屋内除了我以外并没有活人。” 他的话并没有完全说尽,亭内另外两人却都知道未说完的内容“王子季只有自行上吊一种可能。” 陈三山当然不会去怀疑这一切是凌天所为,而王阳内心如何去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对方毕竟还是王家堡的人,凌天从始至终也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所以他并没有讲自己在破庙的那些遭遇。 不知为何,王阳此时又透露出一些特别的信息,“想必二位早已知晓我王家祖传之剑失窃一事。” 凌、陈二人不知对方再次提及此事的用意,当下只是沉默地点头。 王阳继续说道:“家父本来并不想让这消息传出去,一边瞒着消息,一边遣人去查,但是最后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散布消息的却是二叔。” “死掉的王子仲?”陈三山仍在思考,并没有注意措辞。 凌天赶忙接过话题,“王家二爷为何会如此行事?” “家父当时正准备询问,二叔却自请进入祠堂忏悔,却没料到会有此劫难。” “你王家难道一直都没发现过祠堂的地道?”陈三山抠着脚随意的说道。 “二叔出事后,家父就再也不让任何人夜间呆在祠堂。” “这么说来,你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凌天沉声道。 一个人竭力想掩盖秘密之时,行为才会如此反常。 “我也有一种感觉,父亲好像瞒了很多事情,早在收到那预告信之时,父亲就像早已知晓一般,提前半月开始将王家堡嫡系中的那些年轻人派了出去。” “看来他对王家堡这次的变故不太看好啊。”陈三山叹了口气。 “我这次回来,感觉父亲又变了许多,具体的我却说不清楚,他还将我大骂一顿,那一夜从不喝酒的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口中一直在说‘你为什要回来’。” “如此说来,你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凌天说着话,与陈三山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三山心领神会,开口说道:“今日已是正月十三,距离十五已不足两天,令尊隐瞒的事情还请王公子尽量打听出来。” 王阳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王家二爷透露出王家堡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而后吊死在祠堂,王家四爷偷偷进入祠堂的事情刚刚被我们知晓,之后也是吊死在祠堂。”凌天喃喃自语。 “有人不想我们知道太多。”陈三山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想法并不想当着王阳的面说出。 夕阳西下,黄昏已过去,夜晚在悄然之间来临。 “此夜还需要跟天字都尉碰面,要像个办法将王阳支开。”凌天心中想着,看向坐在对面的陈三山。 对方的眼睛也在此刻看了过来,显然两人又再度想到一起去了。 陈三山开口说道:“今夜我与凌公子再去探一探祠堂地底那密道,王公子你就不必去了。” 王阳仍旧在犹豫,他只觉得整个王家所有人都有事情在瞒着他,而他自己就像蛛网中的昆虫一般,兀自挣扎,却只能让黏在身上的网越来越紧。 “王兄今夜可以去找令尊,尝试着探出对方隐瞒的事情。”凌天补充道。 王阳仍旧在犹豫。 陈三山一拍桌子,语气焦急:“时间紧迫容不得王公子犹豫了,如今王家堡内忧外患,我们三人必须齐心。” “陈兄说的是。”王阳终于下定决心。 “如此甚好,我们共饮一杯。”陈三山哈哈大笑。 放下酒杯,王阳起身行礼,还没弯下就被一股浑厚的内力拖了起来,只能站着说道:“那密道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王公子不必客气。”凌天说着话也站起身,回了一礼,却被对方躲开。 “我王家堡有求于诸位,此礼应该让我来。”王阳说着话就要再拜。 “何须如此,我在这五羊城待着都快无聊死了,正好找点事做。”陈三山语气轻松,不以为意。 “小弟先行离去,今夜就仰仗二位了。”王阳说完不再停留。 眼见对方离开,陈三山传音入密道:“我总觉得王家堡每个人都在掩盖一些东西。” 凌天默默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对方已走远,凌天开口说道:“我们出发?” “不急,我还得去看看睡觉的那个。”陈三山估摸着那名捕头也该醒来。 二人来到捕头休息的小屋,偷偷看去发觉对方仍在酣睡。 “陈兄的手段真是高啊,这都一天一夜了。” 陈三山摆了摆手,小声道:“不应该啊。” 为了保险起见,他亲自进入屋中,小心查看对方状态。 捕头仍旧在酣睡,陈三山翻窗而出,拿出一根圆形竹筒,缓缓将一股白烟吹入房中。 片刻之后,房内的捕头传出阵阵鼾声。 “搞定。”陈三山有些心疼地收起竹筒。 “原来这就是陈兄的手段,早说用毒嘛,让我来不就好了,包他一周都醒不来。” “俗啦,俗啦,这叫千里香。” 第六十五章 影不离灯 月光如银,洒在空无一人的王家祠堂,一片安宁祥和。 谁能想到在这祠堂,昨夜死的是王家堡的四爷。就算如此,王家依旧没有派人值守。 “你说王家家主到底在想些啥?”陈三山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我还以为今日得花些功夫应付守卫。” 凌天不置可否,先行走出这处阴影,轻松地翻过祠堂外墙。 “喂,等等我。”陈三山紧随其后,身形展动间就已追了上去,“我说你小子今夜有些反常啊。” 凌天微微侧头,“陈兄你才是吧。” “额,哪有,哪有。” “你是否有些紧张啊。”凌天微微一笑。 被戳破心思,陈三山不再言语,两次面对那天字都尉,他都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如今将要第三次看见那人,他自然是有些紧张的,话语也就密了一些。 有着昨夜的经验,二人轻车熟路地进入正堂之中。 熄灭的长明灯已经被再次点亮,忽明忽暗的灯火闪烁不定,高高供奉的牌位在火光的映照下出现一丝阴影。 眯着一双细长眸子,凌天只在那牌位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将眼神放在高处的房梁之上,“今夜过后,又会是谁悬挂于此。” “悬尸的秘密早已被解开,多半是从这地底密道运送而来,那王家家主却不知为何不太重视这件事情。”陈三山有些感慨。 “王阳也有些古怪。”凌天叹了口气,“白天那会,他数次暗示我不要将这里的密道说出来。” “老子和儿子一个脾气,都喜欢藏着掖着。”陈三山说道,“不过这也好,方便了我们今夜行事。” 凌天伸出两个细长的手指,贴着地板轻轻滑过,他在细心感受木料的纹理,等到那一丝不协调出现的瞬间,手指轻敲地面,那个与地板严丝合缝的入口弹了出来。 “走吧。”凌天率先跃了下去。 甫一落地,他弯着腰迅速向前几步,身后传来轻微声响,显然是陈三山跳了下来。 地道里依旧昏暗,凌天走了两步,发觉身后并无响动,赶紧掏出火折子打着,说道:“抱歉。” 有了光亮,陈三山松了口气,“你小子的眼睛果然不简单,我方才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你却走出这么远。” 对方今夜有些啰嗦,凌天懒得理会,自顾自地在前方带路。 顺着地道中的标识,两人很快来到另一处出口。 可能是地底有些缺氧,陈三山话语渐渐变少。 圆月高悬,清冷的月色融化在五羊城的灯红酒绿中。 西城区的街道,依旧脏乱,此时此刻,只有两人行走其上。 不远处的勾栏瓦肆倒是人声鼎沸,花枝招展的女子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梭。 眉头一皱,凌天侧头说道:“我说陈兄,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此时离着麒麟卫衙门很近了,陈三山反而安静下来,没有什么心思打趣,“当你年复一年呆在这勾栏瓦肆,你也会习惯的。” “王猛和田不苦可在?”凌天抓紧时间说正事。 陈三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洒脱,有些深意的说道:“我将他们派出去了。” “可我怎么感觉不止一人。”凌天眯着一双眼睛。 随着他再度来到五羊城,之前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再次出现。 月光将凌天的身影拉得狭长,身后的影子中好似藏着许多双眼睛,在追随着他的步伐。 “哈哈,或许是谁家的阿猫阿狗跑出来了。”陈三山哈哈大笑,声音并不大,但用上了内力。 街头巷尾的视野盲区同时出现轻微声响,猝不及防之下,显然有人中招了。 陈三山没有再说话,主动落后几步,走在凌天的影子中。 不远处的勾栏瓦肆已经近在咫尺,他们走到了今夜的目的地。 “哎呀,这不是陈大爷吗。”勾栏中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腰就要过来,望见那一袭紫衣的翩翩公子,笑得更加开心:“哎呀,这是谁家的俏郎君啊。” “打住,打住,今夜陈爷我可是有正事要办。”陈三山笑着说道。 “好嘛,下次来陈大爷如果带着这俏郎君,我给你打折哦。”女子扭着腰转身离开。 “陈兄真是生冷不忌。”凌天丢出一句话,抬腿就走。 陈三山只能苦笑。 麒麟卫衙门依旧破烂,今夜大门都没有关闭,好像早已在迎接来人。 凌天没有犹豫,迈过门槛。 “这就是我们麒麟卫新任的黄字都尉吧。”一种分不出男女的声音传了过来。 月下出现一个身影,一身白衣似雪,仰着头,背对着大门。 陈三山不敢怠慢,加快脚步,匆忙行礼:“见过都尉大人。” “神捕大人不必客气。”那人说着话转了过来,脸上却有着一张面具。 自从经历过来自朱王孙他们的伏击后,凌天对戴着面具的家伙都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对方好巧不巧,也是穿着一身白衣。 凌天没有选择说话,沉默着看着对方。 “都尉大人,可是对我有意见?”天字都尉说话的功夫,瞬间出现在凌天眼前。 “果然看不清对方的身法。”凌天暗自感叹,自己早已有心理准备,却仍旧没能抓住对方的身形。 陈三山额头见汗,低声说道:“夜晚天凉,不如我们去往屋内详谈。” “不必。”天字都尉说话间又回到原地。 月光有些朦胧,天字都尉的一袭白衣也逐渐变得模糊。 “我今夜找你们来,只有一句话。”天字都尉再次背过身,双手负后,看着头顶的圆月:“王家堡的事情已成定局,你们不必在管。” “如果我偏要管呢。”凌天说出了今夜见到此人的第一句话。 天字都尉转过身,脸上的面具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凌天从对方露出的眼睛中看出了一丝兴奋。 “想管,也得有点本事。”天字都尉一句话还未说完,身影就已消失。 一袭白衣仿佛融进了夜色中。 话语消失,四周出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显然有许多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陈三山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站在那一袭紫衣的背后。 看着已经出现在大门口的人影,凌天向前一步,紫衣飘扬。 第六十六章 身陷重围 麒麟卫大门外站满了人,除了为首的一名光头出现在大门下的灯火中,其余人都习惯性地站在阴影中。 “杀手。”陈三山在背后提醒道。 只有杀手才会习惯性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他们如同暗夜里的鬼魅,等待时机成熟,悍然出手,一击致命。 他们既然选择在此时现身,那么一定就是最好的时机,杀局已然成型。 凌天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藏在阴影中的那群人脸带面巾,看不真切,唯一露出眼睛向下耷拉着,显得没有什么神采。 如果你因为这样的眼神而轻视他们,那么就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才是一个专业杀手的眼神,他们只有在确认目标之时才会看向对方的脸,其他大多时候都是这种眼神,只将目光放在对方的手脚上。 手当然是用来拿兵器的,而脚将决定对方的行动,这才是杀手们关心的事情。 初入江湖的少年郎,如果发现身边有人是这种眼神,那么就要小心了,你很可能是已经被杀手给盯上。 凌天此时就被无数道这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却仍旧能够微笑:“数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了吗?” “这哪数得清,房顶上估计还有。”陈三山用上传音入密,“不过那个光头我倒认得,是隔壁勾栏的蛇头。” “如此说来只怕那王不移也有参与其中。”凌天轻声说道。 那个光头面色冷峻,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大手之上布满老茧,显然练的是外门路数,而且略有小成。 包围的人群并没有动,杀手并不缺乏耐心。 夜幕下,不远处勾栏瓦肆的调笑声传了过来,那群买欢的人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一墙之隔的这边现在正在拼命。 杀手们有耐心,光头男人却没什么耐心,他三两步走到麒麟卫破旧的大门边,伸出那张筋节密布的大手,大喝一声,将右边的那扇大门拆了下来,饱满的肌肉一个发力,厚重的大门腾空而起,向着这边而来。 “好你个张彪,打架就打架,干嘛拆我的门。”陈三山大喝一声,高高跃起。 他不爱使兵器,一身功夫最终都练在了手上,此时那双铁掌已经拍击到飞来的大门上,厚重的大门瞬间四分五裂,最大的一块被他一脚踹出,飞向门口。 凌天也在这一瞬间动了,身形在空中几个闪动,一把揽过因为大门破碎而四下飞溅的细小木料,还没等到落地,那些木头就被他扔了出去。 再普通的材料到了唐门中人手里,那也能成为置人于死地的凶器。 他腰间革囊在之前就已空空如也,只能顺势用上这些并不趁手的木料,普普通通的木头在黑夜中化身来自地府的低语。 凌天落地之时,周边房屋之上就有响动传出,显然是有人猝不及防之下中招了。 屋顶,一个身影滚落下来,双眼睁得浑圆,额头之上深深地钉入一块细长的木头,鲜红的颜色掺杂着白色的丝状物从伤口溢出,显然是活不了了。 更多的落地声随之而来,凌天方才突然的出手,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诉说的腥味,那是鲜血的味道。刚一碰面就有人身死,那群杀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门口的杀手沉默着越过正在抬起另一边大门的蛇头张彪,五花八门的兵器在暗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杀手们还没到,来自于房顶之上的袭击就已到来。 一道极快的光芒闪烁而过,凌天眯着双眼依旧盯着前方的杀手,身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只是微微侧身就让过了那道光芒。 这一招速度之快,显然是早有预谋,刺杀之人一击不中就欲变招顺势横抹,却发觉手中短剑失去了掌控,两根细长的手指夹在了剑尖之上。 凌天侧过头,正好迎上偷袭之人惊愕的目光,微微一笑,手指发力,拗断了那把短剑。 四散崩碎的剑身当然是最好的暗器,一刹那后,偷袭之人惊愕的眼神永久定格,身子失去力量瘫倒在地,喉头插着自己兵器的剑尖。 这一次出手却只带走对方一人的生命,之前那碎木头的袭击能够有极佳的效果,只是因为这群暗藏在房顶之人并不是跟杀手们一伙的。 他们是之前一直盯着凌天的江湖人势力,也是如今极少数仍旧被凌天之前主动藏拙给蒙蔽的势力之一。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第二波暗器只有离这最近的这人死了,其他几人也只是轻伤。 他们本想着浑水摸鱼,捡个便宜,却不料成了今夜第一批牺牲品。 陈三山当然没有闲着,那些因为受伤动作慢了一步的江湖人早已被他一双铁掌打飞出去,多数都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转眼间就失去了生机。 “我们走。”房顶上有声音传来。 这一波江湖人狼狈撤离,就连躺在地上仍旧还能喘息的同伴都没人去理会。 微微侧头,凌天总觉得之前那声音在哪听到过,一时间却来不及细想,那群杀手此时已经来到身前。 刀光剑影,上下纷飞,凌天穿梭其中,有些吃力,此时全身上下都摸不出一柄暗器,只能靠着一双晶莹的手掌拍飞临身的兵器。 对方显然已经吸取了之前那群江湖人的教训,手中兵器出手刁钻,每次都会留一分力用来收招。 这让凌天很是难受,对方的兵器滑得如同泥鳅一般,只要他伸出手指,对方就会撤招,抓不住兵器,自然也就失去了暗器的来源。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陈三山再次打烂了另一块飞来的门板。 就在这时,凌天猛然加速,一袭紫衣融化在黑暗的夜色中,等到他出现之时,手中多了一把碎裂的木头。 急于贪功的几名杀手倒在地上,再也不能醒来。更多的人却是提前抽身,并没有死在神出鬼没的木头之下。 蛇头张彪扔出两扇门板之后,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本想着擒贼先擒王,将那个碍事的光头先行拿下,周边的杀手们却在此时奇怪地走动了几步,这让陈三山不得不停在原地。 凌天也察觉出异常,对方只是走了几步,整个杀手队伍的气氛突然间就已截然不同。要说之前那些就是普通的江湖杀手,此时却有一股独特的杀气传来。 身处其中,就好像来到了沙场。 第六十七章 灵犀一指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欢声艳语充斥在勾栏瓦肆之中,气氛很是热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热的香甜。 夜风穿过街头巷尾,带着一股热气缓缓飘散。 刚到达麒麟卫衙门,这股湿热的气息瞬间就冷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咸腥气息,那是鲜血的味道。 无形的杀气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杀手们只是站着,就已大汗淋漓。他们却都没有动,好像只要站着就能轻而易举的收割掉中间两人的生命。 身处包围圈的两人有苦难言,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那种身处沙场的感觉越发清晰,渐渐地好像都有战鼓声传来。 凌天知道这战鼓是他们的心跳,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自己这趟走江湖,开始碰见的都是些怪物,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些无名之辈,手中却无趁手的兵器可使。”凌天心中暗叹,细长的眸子顺着杀手们唯一露出的眼睛一一扫视过去,他没能看出一丝感情。 对方自从踏出那奇怪的几步之后,再未动过,随着奇特的杀气慢慢连为一体,整个杀手队伍此时也像是同一个人。 就算是陈三山这种江湖老手,此刻都有些紧张,传音入密道:“这么多年,我还从未听说过有着沙场气息的杀手队伍,这群人来头肯定不小。” 凌天不能传音,干脆开口说道:“这天字都尉的手笔,肯定是非同小可的。” 他故意说出天字都尉,就是想看看对方有无反应,只要那群杀手有一人出现些许变化,他就有信心破坏掉对方的诡异杀气。 结果让他失望,那群人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此刻更是同时向前踏出了一步。 “不能再等了,我去试试。”陈三山说话间就已经蹿了出去。 同一时间,凌天一跺地面,三两块碎石腾空而起,而又瞬间消失。 陈三山去得快,回得也快,回来之时身上多出两道刀口。 “没事吧。”凌天沉声道。 他没有回头,仍旧盯着杀手队伍,自己打出去的石子奇怪地消失了,连他自己都没能抓住石子的轨迹。 “这好像是一种阵法。”陈三山点了伤口几处大穴,从身上衣服撕下几块布条,将伤口紧紧绑住。 这是为了让他自己不会失血过多的方法,却不能长久,血液长时间不通,肢体就会坏死,他显然是打算速战速决。 “我左你右。”凌天突然开口说话。 一袭紫衣向着大门口而去,陈三山紧跟在后。 突然的话语产生了效果,二人合力之下离那个站在大门口的光头又近了些,却也止步于此。 反应过来的杀手队伍再次将他们围在其中,这一次围得更紧了。 “不好办了。”陈三山叹了口气。 凌天沉默着点了点头,方才靠着二人的默契,同攻一处,效果却不太理想,如今再度故技重施也是毫无意义。 站在门口的蛇头张彪突然间大手一挥,杀手队伍主动发起了攻击。 漆黑的夜幕中,亮起雪白的光芒,那是刀光,剑光,斧子,双钩,五花八门的兵器闪烁的光芒。 面对着纷飞而来的无数光影,凌天紫衣一展就欲从空中窜出去,在他的预想下,己方两人能够从空中躲开这次袭击。 那群杀手不动的时候毫无破绽,但是动起来总会有破绽出现的,而这空中就是他们的破绽。 本想着陈三山会与自己一同行动,却不料那个面容俊美声音粗犷的大汉选择停留在原地,粗犷的声音随着而来,这一次并没有用上传音入密,“凌兄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陈三山的笑声没有停止,挥出一拳打在凌天脚掌之上。 一袭紫衣飞得更高了,挥出那一拳的汉子却停留在原地。 虽然此刻还没受伤,但杀手队伍的兵器是同时挥动的,于是就会在同一时间落下来。 “哈哈哈,来得好。”陈三山一双铁掌上下翻飞,离着近的杀手刹那间骨断筋折。 更多的兵器落了下来,砍到肉体之上发出几声闷响。 本来可以借此机会跃出包围圈,凌天却没有这么干,他如果此刻放弃陈三山,那么他就不是凌天了。 空中的紫衣猛然下落,一瞬间踢出数脚,一道道残影出现在空中。 来不及抵挡的杀手此刻都已经远远飞了出去,反应快的都抬起手中兵器抵挡。 凌天这一脚含愤而出,飞出去的那些人都是正中脑袋,此时不死也是重伤昏迷。 常年练习暗器,让他有着敏锐的目光与快速的反应,那些抬起兵器抵挡的杀手都是被他瞬间变招之下踢到对方的手腕。 一连串的变化下,终究还是解了陈三山的危机,凌天也落了下来,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了。 那群被击中手腕的杀手意志坚定,竟然没有松开手中兵器,再次攻了上来。 凌天自己知道方才出腿的力道有多大,对方手腕就算不断也是个骨裂,所以这第二招他并没有预料到,自然也就慢了一步。 一步慢那就是失了先手,局面更加被动,那些手腕受伤的杀手挥动兵器的力道难免变轻,却有更多状态完好的杀手攻了上来。 两种力道交织其中,让人更加难以应付。 陈三山全身上下多出数道伤口,如同一个血人,此时正在换气,显然是指望不上,一切都只能靠凌天自己。 眼前一片白芒,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兵器发出的寒光。 刹那间那些兵器就将临身,凌天却在此刻闭上了眼,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唐门暗室练武的日子,那时候还有小妹,还有唐虎。 较长的几柄兵器已经划破了紫衣,凌天终于睁眼,细长的眸子明亮得如同夜空中的繁星,这一瞬间他心有所悟,不能用剑的他此刻却是剑心通明,周围的一切好似慢了下来。 他能看见挥舞最快的那柄长刀,斜着刺向自己肋部的剑光,杀手缓缓飘动的衣袂,还有一些人本来波澜不惊的眼中出现轻微的兴奋。 一切都只在刹那间,一刹那很短,却能做出许多事情,凌天不仅看到了每一把兵器的位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还伸出了两根细长的手指。 第六十八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月夜,破庙。 主殿的门槛上坐着一个老人,衣衫有些破旧,身上却很干净,一双枯瘦的都能看见青筋的手捧着一个大馒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牵起了初恋情人的手指。 老人背后站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孩子,看年龄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孩童今年却有六岁,长期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人发育得晚些,自然看得就要小一些。 老人单手捧着那有些发黄的大馒头,空出的手轻拍一旁空着的门槛,说道:“狗娃,坐下来吃饭。” “好咧。”孩童奶声奶气地说着,迈着他的左脚,步伐有些不稳。 老人双手拿着因为时间太久而有些发硬的馒头,准备将其掰开,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好像用力不少。那双手很难看,指甲修剪得却很整齐,这么一双手拿着变成两半的馒头正合适。 这双手好像天生就是用来拿馒头的,此时一只手已经伸了出去,拿着较大的一半。 “狗娃,快吃吧,吃了早点睡。”老人笑了,因为能够吃上一顿而开心。 看着手中有些干裂的馒头,狗娃咽了咽口水,并没有立即吃下,他想让这好看的馒头多留在手里一会。 小小的孩童抬头看着大大的月亮。 月亮很圆,也像一个发光的大馒头。 “爷爷,爷爷,天上那月亮离着那么远,怎么还会这么亮啊。”孩童看着月亮,神采奕奕。 老人艰难地咽下一口馒头,摸了摸身边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道:“因为光的速度很快啊,一个眨眼就来到狗娃面前咯。” “原来是这样,那有比光还快的东西吗?” 这一次,老人没有立刻说话,枯瘦的手指将手中馒头一点点掰成小块,慢慢咽下。 等到手中这一小半馒头全部吃完,老人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话:“可能...有吧。” “好吧。”孩童只是随意的回答,他此时早已将全部精力放在手中那一半大馒头之上。 孩童自然也就没有看见,老人说出这句话时握紧的拳头和那历经沧桑的眼中出现的光芒,比天空中那轮圆月还有明亮的光芒。 ......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圆月。 已经长大的小孩,正面临着一场生死搏杀。 生死之际,凌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回想起过去,片刻之前他剑心通明,心中思绪就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好在他挥出了那一指,也终于明白老人口中的比光更快是什么。 月光如银,凌天伸出的两根手指也发出淡淡光泽,却又慢慢模糊,他的两根手指在这一刹那快过了月光。 夜空中一阵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声音传来,却是手指与兵器的碰撞。 看似只是挥出一指,短短时间内,凌天那两根手指却是转换了数个方位,变换了无数次角度,将那群杀手的兵器一一磕开。 空中又是一阵脆响,凌天腾出手,对着只是慢了一瞬间就落在最后的那柄长刀屈指一弹,指背带着特殊的力道让那长刀刀身兀自震动不停。 脆响过后,由百炼精钢打造的长刀碎裂成无数小块。 紫色大袖行云流水般拂过,碎裂的刀身融化进月色,无影无形。 数道闷哼从抽身退开的杀手队伍中传出,陈三山换过一口气,抢来两柄厚背大刀,悍然出手。 趁他病要他命,那两柄大刀挥舞不停,数道刀光转瞬即至,更多的杀手倒在刀下。 一口气用完,陈三山浑身浴血却仍旧理智地后退,一直到凌天身边才停下。 凌天打出那些暗器后,并没有追击。之前那一指好像耗费掉自己所有的心力,方才陈三山出手之时,他本想一同行动,却发觉自己的腿在颤抖。 “你还好吗。”陈三山低声说道,内力已经不允许他继续传音入密。 凌天感觉自己缓了过来,此时才开口说道:“这话我怎么觉得,由我来问才最为合适。” 陈三山此刻浑身浴血,衣衫破碎,好几处都已经只剩下布条挂在饱满的肌肉上,而凌天风采依旧,身上紫衣也只是破了几道口子。 二人能够有时间说话,只因为杀手队伍此刻也并不轻松。 方才在凌、陈二人的合击之下,杀手队伍迎来今夜最大的损失,本来四十多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一半活着,还有战斗力的也就剩下十余人。 之前一直站在门口的蛇头张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失。 “张彪那小子也不是个胆小之辈啊。”陈三山说着话,使了个眼神。 凌天心领神会,瞬间消失在原地。 两人不约而同地主动向着杀手队伍攻去。 陈三山两把大刀挥舞得更加迅疾,全然不惜体力,只求速战速决,他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凌天此时也抢了一把长刀,虽然他平时并不习惯用武器,但如今情况特殊,就算他刀法不精,但任何人能有如此的手劲加上夸张的眼神,都能轻而易举的挥刀。 两人都已使出全力,效果却不太好,仅剩的杀手打定主意不去正面硬刚,更多的是采取侧面游走的方式缠住二人。只有等对方想要抽身之时,那些杀手才会近身缠斗。 凌天暗自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对方如同这夜晚的风,摸不着,抓不住,宁愿白挨几刀也不正面对敌。 陈三山与凌天再度交换眼神,同时抽身后退。 既然突围不得,那么只好保存体力。 蛇头张彪的突然消失,在陈三山说出那句话之后,凌天也就心有所悟。 一个人显然不会突然间变了性子,那张彪的离开肯定伴随着阴谋,而那些杀手们的反应也侧面印证了他们的想法。 两人历经艰险才将包围圈打散,此时却好像置身于更大的阴谋中。 如果他们现在能去往高处,就会看见麒麟卫衙门四周街道的阴影中早已人头攒动,不止一方势力来到此处。 那些藏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群好像收到消息,同一时间开始动了,向着麒麟卫衙门而来。 张彪顶着他的光头再次出现在大门口,双手抱胸,满面笑容。 “今夜还真是热闹啊。”凌天早已听见那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趁着对方还没来的间隙,他从衣服上撕下几缕布条,将裤腿与袖口紧紧绑住。 陈三山苦笑一声,叹道:“打架真是个体力活。” 第六十九章 困兽之围 这个夜晚很热。 如此多人挤在一起,当然会闷热起来,更别提站在街道两边的人还都举着火把。 汗水顺着凌天的脸颊淌落而下,衣衫早已湿透,带着些许红色的汗珠还没滴落在地就被身上的热气蒸发殆尽。 放在一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身上那件华贵的紫衣早就破损不堪,用金线缝制的针脚早已因为撕扯而散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液体将紫衣紧紧黏在身上。 前方与左右两边全是人,凌天机械的挥刀,机械的抬腿,热血喷洒在脸上,身体更加灼热。他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换了五把刀,手中这第六把砍在来人身上,微微一顿,显然是被对方骨骼的缝隙给再次卡住。 起初换刀之时,他还会主动崩碎手中长刀,而后以暗器手法扔出,如今这第六把他并没有选择如此行事,只是随手松开,让那把不再锋利的长刀跟随面前之人一同倒下。 一把刀从身后递了过来,不用回头,凌天就抓住了那把刀,再次抬手挥刀,上撩格挡。 他不需要回头,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陈三山。 这已经是陈三山递出的第四把刀了,身前的少年起初还能从对方手中夺走兵器,如今却只能机械地砍动,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 开路的人压力当然是最大的,陈三山看着前方有些踉跄的身影,沙哑着说道:“凌兄,换我来。” 说话间,陈三山单刀飞舞,逼退几名想要偷袭之人。 同一时间,从高处跃下一道人影,携着一缕寒光迎面而来。 抬刀格挡,陈三山手中长刀发出一声脆响,断裂开来,鲜血飞溅而出。 要放在平时这一刀他肯定能够躲开,如今却有些困难,且不说经过长时间的战斗身体反应早已变慢,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少年,少年将后背交给了他,那么他当然不会让少年失望。 这一刀砍在陈三山的左肩,如果不是对方刀锋已钝,体力也有些不支,只怕他这条胳膊就得被卸下来。 既然胳膊还在,那么自然是要行动的。陈三山肩部肌肉发力,夹住那柄刀,一双铁掌击出,持刀那人的胸膛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巨大的力道让其向后飞出老远,人在空中就已失去生机。 击出这一掌后,陈三山呼吸变重了许多。 好在那具飞行的尸体力道并不轻,围杀之人纷纷躲避,陈三山身前出现短暂的空隙。他抽空回过头去,就看见紫衣少年停在原地,机械的挥刀,显然是在等他。 如今这个局面,武功的高低已经不太重要,漫长的拉锯下,比拼的已经是意志力。 凌天感受到身后关心的目光,他想让对方放心,嘴巴张开却没有声音传出,一道灼热的气息顺着喉咙烧进心里。 没有内力的他在这拉锯战中越发吃力,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胸口摩擦,随着呼吸频率的加快,胸中那团火越发炽烈。 如果不是经历了幼年的流浪生涯,凌天都怀疑自己此时早已倒下。 对方那群人武功普遍不高,刚刚触敌那会,只片刻,他与陈三山就打出了麒麟卫衙门的大门口,之后进展却越来越慢,到现在早已过了半个时辰,他们都没能走出麒麟卫门口的那条街。 对面那些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势力,却有着惊人的默契,打定主意将他们耗死。 最早逃离的那群江湖人如同散沙,跟眼前这几方势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是换做他们此刻早已溃败而逃,而眼前这群人面对着鲜血四溢的残肢断臂依旧面不改色。 看着对方有条不紊地上前挥刀,抽刀撤离,时不时几方势力还会轮换休息,凌天神情恍惚间仿佛自己来到了沙场。 “对方肯定不简单。”陈三山抽空说了一句,代价就是自己身上又多出两道刀口。 凌天默然不语,四肢好像慢慢变得沉重,挥刀的速度也变慢了,但他一直没有停止思考,他明白陈三山为何宁愿挨刀也要说出那句话。 对方的队伍至少有一支肯定不是江湖人,那一支队伍行动统一,伤亡也是最小的,他们撤退之时会去救助同伴,三五人为一小队,每支小队都有人充当指挥。 凌天身上的伤多半出自那支队伍之手,此时那队伍却是停了下来,只围在四周,并不急于进攻。 突然少了一支队伍,凌天他们的压力却并没有减少,他们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支突然抽身的队伍身上。 “如果没有他们,今夜只怕早已脱身。”凌天暗自感叹,挥刀击退几名进攻之人。 西城区街道上,带着油腻黑色的青石板渐渐猩红一片,鲜血慢慢汇聚,顺着两旁的排水渠流淌而下,青石板渐渐恢复了本色。 更多的黑色褪去,凌天他们每走一步都会有许多鲜血流出,有他们自己的,更多的却是敌人的。 陈三山没有再次说话,这个面容俊美,豪迈洒脱的汉子沉默下来,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带着死意。 凌天也并不轻松,本来砍向对方脖颈的长刀控制不住砍到那人手臂,被对方骨骼的缝隙卡住,他无力拔出,只能弃刀。 失去了第六把刀,凌天却没能拿到第七把,那支一直在观察的特殊队伍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他们在这一瞬间动了。 前后左右四个小队同时行动,速度很快,其他势力的人在此刻抽身,暂避锋芒,一些撤离慢的都被那支队伍挥刀砍倒。 这唯一一支拿着统一制式长刀的队伍显然是要一击必杀了。 人不是机械,他们终究有力竭之时。 随着进攻队伍的短暂撤离,凌天那一口心气徒然间松了下来,疲惫瞬间席卷全身,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都已流干,一时间站立不住。 “也许就只能到这里了。”身体向后倒去,凌天看见了头顶那一轮圆月。 训练有素的那支队伍沉默着走上前,已经很近了。 陈三山一个踏步贴了上来,用后背将即将倒下的凌天顶了起来。 二人背对而立,看着对方举起的长刀,如同月光一般洒下来。 之前负责开路,凌天承受的压力是陈三山的数倍有余,此时早已没了力气动弹。 陈三山能动,却不愿意让少年离开自己的后背。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那些长刀落下,陈三山仍旧在尽力抵挡,但双拳难敌四手,依旧有几柄长刀漏了过来。 此时除非是有奇迹发生,不然他们必死无疑。 第七十章 阴影初现 这场放在西城区都极其罕见围杀即将落幕。 “终于结束了。”许多参与围杀之人心中冒出同一个想法,场中那两个浑身浴血的人带给他们的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围着的许多人松了一口气,有一些都已经收起了武器。 在他们眼中,只待刀光落下,场中两人必死无疑,除非有奇迹发生。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一个房顶的男人心中暗笑。 奇迹真的来了,一柄雪亮的长枪穿透屋顶一人的胸膛急射而来。那柄枪转瞬间来到凌天身前,紧紧地钉在地上。 方才还在屋顶上的男人,胸口一痛倒了下去,他觉得并不会有奇迹发生,临死前就看见了奇迹,那道一闪而过的长枪不就是一个奇迹。 这也许只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但是这个男人付出的代价却是生命。 嘲弄命运之人,往往就会被命运嘲弄,事实告诉这群参与围杀之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挥刀的那群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挥刀的手如此坚定,却仍旧被那柄长枪挡住。 虽然阻挡的时间很短,但已足够,陈三山猛地提起一口气,背着凌天跃出刀光的包围。 挥刀的那群人没有追击,而是围着那杆长枪严阵以待。 他们知道这长枪不会自己飞过来,而能让这杆枪有如此威力之人想必也是个高手,逃脱他们攻击的那两人只是强弩之末,现下更重要的就是应对这个使枪之人。 “公子,没事吧,阿大来晚了。”身穿深紫色劲装的男人单脚立在长枪之上,没有管身下那群持刀之人,眼神关切地看着陈三山背上的紫衣少年。 没有力气说话,凌天只能点头,用尽全力才将嘴角微微勾起。 “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死。”陈三山松了口气,粗犷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群持刀之人哪里会让对方如此气定神闲的说话,此时早已挥着刀砍了过来,还有三人向着陈三山而去。 阿大轻点脚尖,深插地底的枪头瞬间破土而出,无数细小石块激射而出,让那群挥刀之人攻势变缓。 接着他一脚踢在飞起的长枪尾部,那杆枪去势不停,瞬间洞穿两名向着陈三山攻去之人。 陈三山手中那柄刀早在之前那必死无疑的刀阵中损坏,身体状态不好,空着一双手,还背着一个人,应敌十分吃力,此刻见到那杆长枪激射而来,穿透两人来到自己面前。 他眼神一凝抓住枪头后面几寸,枪尾在地上拖出短暂距离,而后一顿,握住长枪的手在枪身之上滑动,瞬间来到枪尾。 虽然背着一个人,他仍旧一个拧身,那杆长枪奇迹般地向后刺出,洞穿了追杀之人的咽喉。 此间凶险暂时解决,陈三山一张拍在枪尾,那杆长枪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来时的路急射而去。 阿大此刻正好落在地上,侧身让过几柄长刀,一把抓住飞回的长枪。 雪白的长枪舞动间如同一轮圆月,那群训练有素的持刀之人丝毫不敢近身,他们又折损两人,才得以抽身离开。 这支十几人的队伍此刻已不足十人,随着他们的抽身,包围的人群同时动了。 阿大一杆长枪挥舞,月下划出一道惊鸿,瞬间就来到凌天身边,低声说道:“公子,快撤。” 就一句话的功夫,周围再次围满了人,三人只能随便寻了一处方向,突围而去。 凌天恢复了些体力,从陈三山背上离开,此时正在一旁掠阵。 长枪不愧为沙场利器,面对如此众多的人效果拔群,有着这杆长枪开路,三人势如破竹,脚步一刻都没有停下。 “不好。”陈三山沉声说道。 他又看见了麒麟卫衙门,那一扇没了大门的建筑,光秃秃的好似在嘲笑着来人。 只顾着冲杀,他们没能辨明方向,之前走的都是回头路。 有人分担压力,凌天恢复许多,语气仍旧有些虚弱:“管不了那么多,向前吧。” 阿大听闻,一抖枪杆,闪着寒芒的枪尖划出一个圆弧震退挡路几人,而后他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抓住凌天,纵身一跃,瞬间出现在数丈之外。 陈三山紧跟其后,人在空中还不忘了说话:“这方向不妙啊。” 没错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勾栏瓦肆,已经消失许久的蛇头张彪正等在那里,身后勾栏瓦肆中仍旧站满了人,却不是之前寻欢的人,而是些目露凶光的大汉。 被短暂拉开的那群围杀之人已经赶了过来,前方又有新的敌人出现,局势好像再度回到从前。 “照顾好公子。”阿大嘱咐一声,持枪向着挡在勾栏瓦肆路口的那群人冲去。 “阿大,回来。”凌天说着话,就欲追去,却发觉之前恢复的体力早在掠阵之时用光,一双腿此刻如同灌铅一般,难以迈动。 现在的他只觉得分外无力,一瞬间好像再次回到了小时候,他仍旧是那个瘦弱不堪的乞丐狗娃。 这些年随着武艺精进,在内心建设起的那一座看似坚固的围墙,在此刻轰然倒塌。 “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学武多年,仍旧还是要靠着别人的牺牲而活。”泪水从凌天细长的眼睛中涌出,滑过满是鲜血的脸颊,渐渐变成红色。 “凌兄,凌兄。”陈三山的声音有些急迫。 凌天却听不到了,他感觉周围一切都在变慢,时光在回退。走过漫漫长路,他回到了九岁那年。 装饰奢华的马车内,紫衣白发的老者低声命令:“阿大,你去断后。” 骑士默然而出,持枪迎向死亡。 那时候,他只能看着,只因为他没有力量。 九年后的今天,他学了一身武艺,却依旧只能看着,看着那面相不同,却有着相同名字的阿大,再次冲向人群。 同样的举动,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长枪,还有少年与九年前同样不甘的心。 凌天瞬间清醒,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剑气,细长的手指瞬间紧绷。 他想握剑了。 就这一瞬间,剑池那残垣断壁好似出现在眼前。 “你是剑池最后的幸存者,你代表着剑池的威望。” “做人做事之前,先想想剑池。” “你父亲活着的时候,那剑法可比我好多咯。” 一句句叮嘱出现在脑中,江湖这张大网汹涌而来,瞬间收紧,将那个瘦弱少年与剑池废墟一同紧紧捆住。 第七十一章 阿大 月色如水。 阿大手中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连这如水月色都透不进来。 凌天的心中好像也没了月色,巨大的阴影将他内心占据,细长的手指慢慢放松,他犹豫了。 阴影来自于头顶,有人从房顶跃下,手中长剑舞出一道剑花,刺了过来。 “你发什么愣。”陈三山大喝一声,沉肩将仍在发愣的少年顶开。 仅仅因为凌天的一个愣神,陈三山左臂之上就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远处阿大那密不透风的枪影也因为张彪的出手而被破去。 有了破绽,自然就不止吃上一刀,那张彪拿着一柄九环刀,挥舞间铁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招式之中并无章法,却势大力沉。 地痞无赖的打法正合适此情此景,阿大胸前瞬间多出一道巨大伤口,翻卷的皮肉中洒出大量鲜血。吃痛之下,手中长枪慢了一分,更多的伤口随之而来,好在他挡住了威胁最大的那柄九环刀,性命暂且无虞。 陈三山此时已经将刺伤他的那名剑客毙于掌下,夺过对方长剑,逼退数名欺身而来之人,厉声喝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凌天只能苦笑,看着陈三山挥剑的身形,只觉得自己一双手变得十分沉重,王家堡那柄钉在地上的长剑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原来这自困之剑并没有离我而去。”凌天还是只能苦笑,晶莹的手掌迎向砍来的长刀。 内心有了疑虑,出招自然就会变慢,凌天虽然成功将对方长刀夺了过来,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胸口正中一刀。 疼痛的刺激下,凌天终于回过神,挥刀横抹。 眼前那人捂着脖子,缓缓倒下,他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气管被割开,难以发声,他不甘心,杀掉剑池遗孤就能扬名立万,而他只差那么一点点。 隐藏在江湖规矩之下的血腥浮出水面,月色染上一缕血光。 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红色,你不出招,那么自己就会死掉。 每个人都已经遗忘掉自己参与这场围杀的初衷,受到鲜血的刺激,人们都已经化身为野兽。 凌天一行人在勾栏瓦肆中奔跑,阿大终究还是活了下来,长枪却是陈三山拿着,只因为阿大能够逃脱的代价是他的一只右手。 张彪那一刀,从他右手手腕划过,将那只手掌切了下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只怕连命都得留下。 三人现在无比狼狈,却不敢停下,身后追击的脚步声丝毫没有停歇,整个勾栏瓦肆瞬间热闹起来。 此地房屋拥挤,王不移为了更多地牟利,从来没有规划过如何建造房屋,只要你有钱,就可以随意扩建,渐渐地,勾栏瓦肆就如同迷宫一般,没走两步就得拐弯,前方说不定还会是死胡同。 三人中只有陈三山熟悉此地,所以阿大提议让自己去引开追兵的想法,很快被另外两人否决。 “没人能死在陈爷我前面。”陈三山说着话拍开一间屋子。 在屋内那名女子的叫喊声中,三人从门而入,跃窗而出。 突然的改变路线,好像起了一些效果,身后追赶的脚步突然间消失。 得到喘息,凌天赶忙帮阿大处理伤口,尽管他自己胸口那处刀伤疼痛依旧。 “公子不必如此麻烦,我还死不了。”阿大脸色苍白,依旧在笑。 凌天没有说话。 胸口被那五虎断门刀砍出的伤口本来就没有好利索,此时再添新伤,之前的旧伤也再次崩开,现在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不对劲。”陈三山突然开口。 经过提醒,一直不在状态的凌天回过神,细细聆听,果然有脚步出现在房顶之上。 “我说陈大人,事到如今,不如早早离去。”张彪出现在房顶之上,那个光头在月色下闪着光芒。 “是啊,我家大人只要这紫衣小子的命,剩下两人大可离去。”一名地痞在一旁附和道。 “少废话。”张彪厉声喝道,一巴掌将那名插嘴的手下扇下房屋,笑着道:“陈大人要不考虑考虑,小梅她们可是很舍不得你的。” 陈三山抬起长枪,猛地刺出,将那名掉下房屋的地痞钉在墙上,“这就是我的回答。” “既然如此。”张彪满脸阴翳,挥手大喝:“那就去死吧。” 随着他的话语声,无数人影纷纷涌出,围杀再度展开。 人群如潮水一般,站在中间的三人就如同那礁石,潮水每一次冲刷,都能在礁石上留下些什么。 他们进入勾栏瓦肆之后,之前那些参与围杀的势力就已经自觉地退去,此时进攻的都是些勾栏瓦肆中的地痞。 王不移早就放下话来,“谁能杀掉那紫衣小子,老子就将这里最大的勾栏送给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此时三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三人且战且退,当下已经退到一处窄巷之中。 凌天与陈三山一前一后,将受伤最重的阿大放在中间。 巷子很窄,只能容纳两人并立,三人的压力瞬间减轻不少。 陈三山不愧是老江湖,经过轮番混战,此时身在窄巷,每次只用面对两人,不仅恢复过来,而且愈战愈勇,竟是将他那一边的进攻人群短暂的打退。 因为之前的变故,凌天此刻很不对劲,面对武功平平的地痞竟然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公子,小心。”阿大大喝一声,仅剩的那只手一把揽过凌天。 原来是上方的张彪突然间偷袭,那柄九环刀由上而下劈了下来。 这一刀本来是砍向心境不佳的凌天,却因为阿大那一揽,大刀砍在了他的背上。 不仅如此,两名地痞手持匕首同时捅了过来,正中阿大腰眼。 这名面无表情的独孤死士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更是用仅存的那只手奋力推开正要冲过来的凌天。 “公子,我本是死士。”阿大笑了。 他猛地加速,推着凌天奔跑,身后的地痞抽出匕首,再次捅进他的身体,一刀又一刀。 阿大的后背片刻间就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他却仍旧没有停下。 小巷很窄,凌天心中焦急,却怎么都突破不了阿大的那只手。 阿大将毕生功力全都放在了手上,竭尽全力阻止那一袭紫衣过来。 陈三山那边的地痞早已被他清理干净,此时也已经来到小巷尽头,他转过头,拉着六神无主的紫衣少年,就要离开。 “不,不我走。”凌天身体用力,向着挡住路口的人影扑去。 “快带公子走。”阿大一句话说完,猛地转身。 脱力的凌天哪里比得上恢复许多的陈三山,此刻早已被对方拉着离开。 张彪哪会放任对方离开,推开挡路手下,提刀而来。 猛的发力之下,阿大一掌就将张彪击退,更让对方抠出几口鲜血。 他意识开始模糊,依稀间好像看见了儿时的自己,正被一个中年的男人牵着,走进了独孤府高大的中门。 尽管眼前早已模糊,阿大却将身体挺得笔直,就如同多年前进入独孤府那般。 这名死士在月色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七十二章 不该存在的人 天还未亮,夜风中却带着一丝曙色。 那是西城区城墙之上亮起的火把。 凌天悠悠转醒,发觉四周的房屋在飞速后退,显然是有人在背着他奔跑。 “醒了?”陈三山感觉到背后的动静,小声开口。 不久之前,为了更好地撤离,陈三山打晕了那个仍旧不肯离开的少年,最后看了一眼挡在巷子口倔强的身影,背着少年转身离开。 “放我下来吧。”凌天语气平静。 感受到背后少年的异样,陈三山本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放开手。 紫衣飘动,凌天与陈三山并肩而行,奔跑间频频回头,在他那双夜眼之下,身后的场景清晰可见。 身后依旧是勾栏瓦肆独有建筑,大红色的灯笼在高处摇曳,透过窗户纸还能看见屋内的倩影与欢闹的客人。 没有追兵,也没有了那身穿紫色劲装,时常面无表情的人影。 脚步未停,周围的房屋正在飞速地后退,渐渐地两人身边的黑暗中好像多出了一个身影,紫色的劲装融入了如墨的夜色中。 一切如同刚开始一样,他们仍旧身处西城区的这片勾栏中,但凌天知道那个一同进入这片区域的人早已不在了。 如今情况未明,凌天强行按下心中思绪,最后向身后的黑暗中看了一眼。 那个身着紫色劲装面冷心热的汉子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最后一刻他满脸笑容,与他挡在巷子口之时一样。 短暂的忘却,却是长久的铭记,凌天将阿大那张笑脸深埋于心中,往后的许多年都是他心中难以迈过的坎,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他才真正将其放下。 身处江湖这张大网之中的少年,多出了一个超脱的契机。 只是这一切如今的凌天并没有完全明白,当下他还在逃命之中。 四周的黑暗中空空如也,凌天脚步仍旧没有停下,那种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上。 “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凌天语气平静。 时间紧迫,陈三山直接开口道:“要从这勾栏中离开,只有两条路,我们来时的路显然不用去看,现下我们正向着另一处而去。” 今夜的勾栏瓦肆早已清场,街道中如今只剩下他们。但饮酒寻欢就像一个魔鬼一般,根植于流连勾栏的人们心中,这区区纷争当然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之前凌天早就透过窗纸看见过那些寻欢的身影,好巧不巧,如今有一名醉酒的客人推开了房门,正好挡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哎,客人可别出去,王老大今夜可是发话了,‘随意走动者,生死自负’。”女子娇柔中带着一丝惊恐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醉汉埋着头,没有说话,脚步未停。 女子声音接着传出,有些气急败坏:“你个天杀的,别死在老娘门口。” 房内的女子早已受够了,这人不仅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臭味,肌肉也十分僵硬,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很诡异,伺候他如同伺候一个木头人。 女人没等醉汉走远,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屋内的火光被大门挡住,黑暗占据了醉汉的面容,那人却像是习惯了在黑暗中走动,此刻仍旧摇摇晃晃地顺着小路而行。 小路只有一条,相对而行的两方终究会相遇。 陈三山并不是滥杀之人,面对挡路的醉汉口中大喝:“让开。” 醉汉依旧沉默,如同死人。 身形没停,陈三山高高跃起,想要从对方头顶翻过。 方才进入这窄巷,凌天一直跟在陈三山身后,如今对方高高跃起,他自然看见了挡路的醉汉。 一眼看去,却是大惊失色,那汉子有些熟悉的脸庞上表情木讷,面无血色,嘴唇却是妖异的红色,敞开的胸口上皮肤也是惨白,如同一个死人。 这可不就是一个死人,挡路的醉汉正是之前在官府衙门中消失的那具尸体。 在凌天的一双夜眼下,对方脖颈处缝合的痕迹无所遁形。 他心中一惊,开口大喊:“小心!” 在场活人只有两个,这声小心当然是喊给陈三山听的。 陈三山与那个少年一见如故,自然充分信任对方,此刻也不问缘由,身在空中左脚猛踩右脚。 在武当梯云纵的施展之下,他身形再度拔高一尺,堪堪躲过了身下醉汉抓来的手指。 同一时间凌天也赶到,情况紧急,他跃起的同时踢向对方头颅。 那不知为何死而复生的醉汉,苍白的皮肤如同钢铁,凌天一脚踢上,脚尖生疼。好在对方的脖颈并不像他皮肤那么坚硬,巨大的力道下,醉汉的头颅二度离开了身体。 凌天此刻早已来到醉汉身后,头颅恰巧飞来。没有转身,他只是向后一脚,那头颅就向着醉汉砸去。 突然间失去头颅,醉汉的身体楞在原地,面对如同飞矢一般的头颅,他没有转身,只是关节诡异的扭动一下,僵硬的伸出了手臂。 刚抓住自己的头颅,醉汉就奔跑起来,却是后退着向着后背的凌天而来。 “走!”陈三山一拉凌天衣领,就窜了出去。 身后醉汉如此奇怪,小巷又很狭窄,凌天不敢转身,只能任由陈三山带着奔跑。 那诡异的醉汉后退着奔跑显得很是僵硬,速度却不慢,此时早已追上,伸出了那只诡异扭曲的爪子。 对方如此怪异,凌天不想与之接触,奈何身无长物,只能伸出自己的右手。 两种不同的手猛然接触在一起,空气中产生短暂的音爆,凌天站立不住向后急退,好在陈三山稳住了身体,用后背止住凌天后退的劲道。 “那是什么,力道这么大。”陈三山不敢停留,说着话一扯凌天,高高跃起。 凌天仍旧不敢转身,对方皮肤坚硬无比,他这一只在唐门练就的手掌与其接触之下,此时仍旧生疼无比。 “好在是虎口相撞,不然恐怕指骨又要咧开。”凌天暗自感叹,不由想起唐虎的后脑勺。 这怪异之人的皮肤竟是与唐虎那种常年训练外门功夫之人相差无几。 圆月被流云遮挡,今夜更加扑朔迷离。 第七十三章 破局 夜凉如水。 房顶上奔跑的凌天二人仿佛置身于水中,夜风如水般划过,将他们的身躯包裹。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这是即将力竭的预兆。 人终究不是铁打的,夜将尽,他们的力气也将用尽。 人却又是一种特别的生物,有些人只要他们的意志坚如钢铁,那么他们就不会倒下。 凌天恰巧就是这种人,没有内力,他早就该支持不住,却硬是靠着胸中那一口气,奔跑不停,速度丝毫不慢。 越过一个个房顶,置身风的海洋中,身心皆被束缚的凌天感受到短暂的自由。 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跟随着他们,房顶上的两人丝毫不敢松懈。 那诡异的醉汉仍旧在追着他们,撞破了一座座房屋的墙壁,任何挡在他身前的东西都被撞得粉碎。 不久之前,凌天他们发觉诡异的醉汉并不会跳跃,本以为能够平安撤离,却不料对方会用这种方法追赶他们。 凌天暗自思索,“正常人谁能用这种方法,世上绝对没有能够死而复生的人。” 那醉汉几天前出现之时,他就觉得有些古怪,一个人头颅被斩断,却没有鲜血喷出,本来就很不正常。 当时情况紧急,他难以停留,本想着投案自首之时顺便查清楚缘由,尸体被盗却是出乎他的预料。 “如今想来,这尸体恐怕不简单。”凌天下定决心。 尽管要节省力气,他却依旧坚持开口,有些东西不得不说:“追我们的那具尸体,就是衙门之前丢失的那具。” 陈三山闻言一惊,沉声问道:“你没有看错?” 凌天沉默着点头。 “如此说来...”陈三山心中有了打算,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大喝:“小心。” 黑夜闪出一道微光,无声而迅捷。 凌天早已看见,伸手一揽,抓住的竟是一支箭。 箭矢通体漆黑,显然是有人特意打造的,为的就是在黑夜中取得奇效。 可惜他遇到的是唐门中人。凌天手中箭矢突然消失,却不是飞向来时的路,因为他也没能看出此箭是从哪里射来的。 而他这一箭的去处,是在地上奔跑的那个醉汉。 箭矢一闪而逝,钉在醉汉右腿关节处。 奔跑途中身体失去平衡,醉汉撞进一栋房屋之中。 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显然是从那屋内传来,却只有仅仅两声,那名女子就被吓晕过去。谁看到一个拿着自己头颅,还会动的怪物,都难免会受到惊吓,胆小的晕过去也是常态。 陈三山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不禁打趣道:“你这眼睛真是个宝,我还是因为那箭矢恰巧经过灯火才发现的。” 有一种人无论局势如何危险,依旧能够泰然自若。 身后追赶的醉汉失去踪迹,陈三山也就忍不住了。 他必须说话,不能不说:“尸体不会自己动。” 短短一句,凌天就已经明白,细长的眸子来回扫视。 无尽的黑夜中,好像藏着许多秘密,等待着揭开。 “这么久了,都没看到张彪他们的身影,一定有古怪。”陈三山神情凝重。 “小心。”凌天轻喝一声,挡在对方身前。 又是那黑色的箭矢,这次是两支。 陈三山沉思片刻,说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在房顶之上只能成为靶子。” 说着话,他当先跃了下去。 “不好。”凌天暗道,心中奇特的感觉无声地在提醒,“醉汉肯定还在。” 一刹那间,凌天周身毛孔张开,开始感受夜晚的风,他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 与此同时,陈三山身边的墙壁突然破开一个口子,两只苍白可怖的手成爪状抓了过来。 凌天动了,纵然紫衣破损,依旧风姿绰约,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手中有箭,不用再去拿手掌硬碰硬。 带着由上而下的巨大惯性,两道黑色的光芒闪烁,醉汉那两只坚硬的手掌被钉到了地上。 甫一落地,就有劲风迎面而来。 醉汉手掌不能动弹,却强行扭转自己关节,脚后跟向着凌天面门砸下。 双手分别抓着一支钉在地上的箭矢,凌天只能微微侧头,避开要害。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陈三山几步上前,双手交叉架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腿,巨大的力道让他半跪在地上,膝盖正好顶在身下醉汉的胸口。 一膝之力,借助了醉汉自己的踢击力道,膝盖接触的胸口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 尽管如此,地上的醉汉仍旧在用力,一时间凌天都控制不住。 受伤之后的醉汉,力道更大,口中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苍白的皮肤上一丝丝黑色的纹路蔓延开来,一点一点拔出了自己被钉在地上的双手。 随着醉汉的异变,周遭的黑暗更加浓郁,让人喘不过气。 身上压着两个人,还能如此行动,这早已不是人类的范畴。 “撤。”陈三山大喝一声,看向一旁少年。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抽身后退,暂避锋芒。 聪明的猎人都不会与受伤的野兽正面相搏,他们会想尽办法耗光野兽的血液。但是这醉汉没有血,手掌被箭矢刺出的大洞中漆黑一片,经脉血肉仿佛都已不在,苍白的颜色如同一块死肉。 既然没有血,凌天他们又为何会退?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凌天一直握在手中的漆黑箭矢陡然间消失不见,融入墨色的夜,飞向不知藏着什么的黑暗中。 随着箭矢一同离去的还有陈三山,他的身形一瞬间竟是比那箭矢还快,片刻就已经扑到黑暗中。 凌天停留在原地,转身抵挡脱困的醉汉,片刻间,两人手掌相撞,激起层层气浪。 这一次他没有后退半步,竭尽全力给陈三山创造更多时间。 两人对掌不停,凌天晶莹的手掌在月下散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这一掌递出,竟将那诡异的醉汉推回了墙壁的大洞中。 背后交战的声音在同一时间消失,陈三山飞速后退,到了凌天身边才停下。 “怎么样?”凌天轻声问道。 陈三山缓缓摇头,“点子扎手,不好办。” 二人背对而立,凌天的面前突然出现两只苍白的手掌,猛地抓住墙壁大洞的边缘,那个无头的醉汉出现在洞口。 另一边,陈三山眼前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双明亮的眼眸。 第七十四章 曙光 黑暗,无垠的黑暗。 陈三山看不清楚,只能看见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眼睛很亮,亮得有些刺眼,带着一抹诡异的绿色,犹如在黑暗中亮起的两盏鬼火。 这无垠的黑暗也许只有凌天能够看清,他却不敢回头,那醉汉无头的身体早已穿过墙上的大洞。 那个洞并不大,醉汉就算失去头颅都还要俯身才能穿过。 就在醉汉俯身的同时,凌天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景象,从脖颈的断裂处看见的并不是红色的血管内脏,而是一团团黑色的筋节,相互纠缠,不停蠕动。 凌天此刻恨不得自己没有这双夜眼,但他却不能闭眼,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因为那无头的醉汉再次扑了上来。 手掌再次碰撞,凌天踏脚的土地龟裂出无数蛛网般的细纹,慢慢扩散。 醉汉没有停手,一掌接着一掌,每一掌击出都带着惊人的气浪。 凌天自然不会收手,也是出掌不停。之前早就看见过对方关节的能够诡异扭动,他此刻并没有用出擒拿手。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须臾之间,黑暗中的人影终于走了出来。 那人冷着一张脸,手拿一杆判官笔,正是之前与唐无欢一同行动的那名男子。 随着这名男子的出现,无头的醉汉再生变化,体表那些黑色的纹路迅速开始扩散,脖颈断裂处涌出无数黑色的筋节,蠕动间早已超出了脖颈,瞬间像是无数条小蛇团成一团。 无头的大汉凭空长出了一个没有五官的脑袋,力量瞬间又变大不少。 凌天应对的越发吃力,但他一步未退,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早已经碎裂成无数小块。他一跺脚,碎石腾空而起。 那些石子仍在空中,就被他用唐门手法打出,目标却是判官笔男人。 与此同时,陈三山主动后撤一步,接下醉汉双掌。 两人无声间转换了方位,惊人的默契让他们此次换手并未出现差错。 判官笔男人手中那只笔幻化出无数道虚影,肉眼难以看见的碎石被他用笔尖一一点落在地。 做完这一切的判官笔男人一挥手,早已通体漆黑的无头醉汉停下动作。 判官笔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凌公子,又见面了。” 语气轻松,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再度重逢一般。 凌天哪里会去理会,趁此空隙,一双细长的眸子观察着四周,心中暗自感叹,“这人来了,只怕唐无欢他们也在附近。” 月光照耀人间,洒下一片阴影,这些看不见的阴影拐角处,好像隐藏着巨大的阴谋,稍不注意就会有致命的暗器袭来。 得到喘息,陈三山紧盯醉汉新长出来的黑色脑袋,思索片刻,向着判官笔男人沉声道:“湘西控尸术,你是冷家人?” 被道破身份,判官笔男人并无反应,就如自己的姓氏一般,依旧冷着一张脸。 湘西赶尸独树一帜,并不属于江湖势力,更多的像是一种巫术。由于离着巴蜀之地并不远,凌天多少也知道一些。 数百年前,唐门鼎盛之时,看不惯湘西赶尸术,称其为邪门歪道,那一代的唐门家主发出江湖令,势必要将赶尸术彻底根除。 江湖中人纷纷响应,在付出惨痛代价后,赶尸术渐渐失传,唯有冷家一脉成功逃离,退到武陵山脉,避世不出。 完成如此壮举的唐门家主,在回到唐门之后,没有过多少时日就暴毙身亡,尸体更是在下葬那日不翼而飞。 这一切只有唐门中人知晓,作为唐门唯一外姓弟子,凌天自然是知道的。此时听到陈三山道出对方身份,不由多看了那判官笔男子几眼。 判官笔男子也不进攻,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控制的那具尸体,“我这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铁尸,被你们两给糟蹋成这个样子。” 他这句话说完,依旧冷着一张脸,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凌天二人,目光一直放在那具尸体上。 “哎,小铁啊,小铁,你命真苦。”判官笔男子又对着尸体说了一句。 本来呆立原地的尸体,听到小铁二字,瞬间动了,一双手成爪状,迅疾无比地插向身前二人的胸口。 知道对方是冷家人后,陈三山一直留意着古怪的尸体。此刻那尸体刚动,他就一跃而起,不仅躲过对方势大力沉的一爪,更顺势来到尸体背后,贴地回身一个扫腿,扫在那尸体的脚踝。 凌天反应也不慢,凭借着自己特殊的手掌,硬撼对方递来的爪子,相撞之时顺势变招,终究还是使出了七十二路小擒拿手。 电光火石之间,他双手分别抓住尸体手腕与肘部关节,猛地一扯。而陈三山的扫腿也是在此时踢出的,两人用的力道相反。 在那沉重的尸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之时,凌天往相反方向的一扯之力,借助着惯性将尸体右臂以手肘关节为分界点扯了下来。 尸体的小臂刚一入手,凌天瞬间丢开,但还是晚了一步,从手肘断裂处涌出的黑色筋节瞬间爬上他手指。 晶莹的手掌变得漆黑一片,那些仍旧在蠕动的筋节想要钻进皮肤,却因为这双手掌有些特殊而没能成功。 凌天挥手一甩,手掌上漆黑的筋节凌空而去,速度与暗器无异。 筋节落地的地方恰巧在那断肢旁边,蠕动中好像嗅到了血肉的味道,黑色的筋节瞬间就钻进断肢之中。 陈三山将尸体踢倒在地,也不恋战,抽身而退,人在空中顺势扯了凌天一把。 二人一瞬间跃出几丈,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冷姓男子手持判官笔一个起落,来到倒在地上的尸体旁边,他并没有去追逃跑的两人,而是眼神关切地看着地上残缺的尸体。 在他眼中,活人哪有死人重要。 眼看身后无人追来,陈三山松了口气,感叹道:“今夜又来了个冷家人,这勾栏之中恐怕藏着不少龙,卧着不少虎啊。” 凌天苦笑道:“我还真知道一个,唐无欢。” 陈三山皱起眉,沉声道:“是那唐门叛徒?” 没有说话,凌天只是点头。 “好在陈爷我,还有后手。”陈三山一句话说完,豪迈地大笑起来。 在他的带领下,凌天向着西城区城门而去。随着他们的脚步,城头上的一支支火把逐渐浮现在眼前。 抬眼望去,伴随着将明的天光,一时间让人分不出是火光还是曙色。 第七十五章 半个时辰 西城区的这片城墙上,火把林立。 每一个火把之下都站着一个人,穿着统一制式的军队服装,将这处并不大的城墙占得满满当当。 为首之人一脸正气,正是五羊城知府宋义。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天光将明,城墙上的火把并未熄灭。 这只是为了让宋义看得更清楚些,那双本就分得很开的眼睛,随着他的凝神,间距仿佛拉得更开了。 他手中拿着一把与人等高的长弓,另一边放着一壶漆黑的箭矢。 城墙下依旧是朦胧的黑暗,他那双分开的眼睛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查看,仅一个人就将城下的这一片区域尽收眼底。 凌天他们已经离着西城区的城门很近了,一路上他们都隐藏在房屋的阴影中,随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他们的神经也绷得越来越紧。 “你说的后手就在这?”被盯着的感觉依旧存在,凌天忍不住小心发问。 陈三山一挑眉,说道:“今夜面见天字都尉,我早有打算。一早就将王猛他们派出去寻找帮手,约定的地点就在这西城门。” “如果王猛他们早些回来,阿大也许就不会死。”凌天心中想着,口里并没有说破。 世上没有按部就班,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今夜谁都不会想到昏迷的阿大会突然苏醒,也没有人能想到,天字都尉能将如此多的势力整合在一起,参与这场围杀。 好在西城门已到,凌天从房屋的阴影中走出,刚露出一点紫色衣角,心中突然一紧,危机感伴随着战栗席卷全身。 猛地收回迈出的右腿,一支漆黑的箭矢定在他即将落脚的地方。 这还没完,城墙上的宋义一箭射出,右手夹起三支箭矢,张弓搭箭,巨大的长弓一瞬间拉得如同满月,手指松开,箭矢消失。 一箭三矢,转瞬即至,穿透房顶的瓦片,向着房檐之下的两人而来。 虽然看不见,凌天却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到了袭来的箭矢,在他耳中只有两支箭,那两支箭矢此时也已经被他抓在手中。 意料之外的第三支箭一直跟在另一支箭的尾巴,没有多余的破风声,自然就被凌天忽略,也因为这一个疏忽,他只差一点就丢掉了性命。 陈三山虽然一直在旁边,但他打心里相信凌天的本事,看见对方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藏在夜幕中的漆黑箭矢,自然就放松下来,等到看见第三支箭,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凌天深吸一口气,猛地侧身,漆黑的箭矢穿透他胸前的衣衫钉在地上。 胸口两道刀伤被箭矢摩擦得生疼,凌天没有功夫理会,来自城墙之上的箭矢再度袭来。 陈三山一掌拍出,身边屋子的大门松动倒塌,他举起门板挡在仍旧没缓过气的凌天身前。 箭矢力道很大,七八寸厚的门板仍旧挡不住,箭头早已穿透过来,距离陈三山的胸口已经不远。 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而至,射的却是之前箭矢的尾部,一瞬间那支离着胸口不远的箭矢更加近了。 陈三山闯荡江湖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箭矢临身仍旧临危不乱,运转内力胸口瞬间向内塌陷几分,借着这短暂空隙,他扔出手中门板。 巨大的力道之下,头顶房檐消失不见,接踵而至的箭矢也被空中的门板阻拦。 视线不再受阻,两人看见了在城墙之上射箭之人。 三个人,六只眼睛无声地对视,宋义也停下射箭的动作。 凌天哪里能想到如此高超的箭法出自于知府之手,他却无暇顾及,身后的远处有许多脚步声响起,其中一个脚步还是如此熟悉,一轻一重,好似一个跛子在走路。 看着城墙上那张熟悉的脸,陈三山朗声道:“宋义,你我好歹算半个同僚,为何如此行事。” 宋义凛然道:“我接到的命令就是今夜把守西城门,一只鸟都不能放过。” 摸索着手中长弓,宋义抬头看了眼天色,接着说道:“如今距离天亮也只剩下半个时辰,不如你们在此等候?” 陈三山侧头吐了口唾沫,双手抱胸,懒得继续搭理对方,却看见一旁凌天脸色有些不对,赶紧小声问道:“凌兄,有情况?” 凌天微微点头:“许多人的脚步声,离着我们还有不到三个街道。” 王猛的援军仍旧没到,不知道是有变故还是被宋义挡在了门外。 远水解不了近渴,陈三山向前一步,笑着说道:“宋大人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们过去可好?” 回答他的是一支箭矢,陈三山侧身躲过,口中大声谩骂:“你个老不死的古板东西。” 脚步声逐渐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在街道中,为首一人脸上有着一道丑陋的刀疤,正是唐无欢。 此时再无去处,凌天走进一旁没了大门的房屋,无视房内怯生生的女子眼光,搬出两张椅子,自行在街道中间坐下。 陈三山紧随其后,坐在椅子上,久违地扣起了脚。 街道另一边不紧不慢行走的队伍终于来到近前,随着唐无欢的停步,队伍停止不动。 眯着一双眼睛,凌天打量对方队伍,竟是没能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对方除了唐无欢以外,全都是统一的着装,一身朱红色的劲装,兵器却各不相同。 “凌公子,别来无恙啊。”唐无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颇有些大老板的风范。 凌天泰然自若,含笑不语。 陈三山却是坐不住,开口说道:“你就是那唐门叛徒,唐无欢?” “正是在下。” “我可听说,那唐无欢风姿翩翩,与我不相上下,却没料到是个刀疤脸。”陈三山嗤笑一声。 唐无欢也不恼,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想拖延时间,身后的城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打开。” 被对方道破心思,凌天面不改色,暗自思索:“朱王孙的势力果然不简单,竟然与宋义背后的官家有所勾结,只怕王家堡这次的事件与其也脱不了干系。” 他的思考没能持续多久,还没来得及与身边陈三山商量,就见到对面的唐无欢一个挥手,那群朱红色的队伍迈步而来。 又是一场围杀,凌天二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把扔出身后椅子,就欲开溜。 “怎么也得将这小半个时辰熬过去。”陈三山低声嘱咐一句,身体窜向城墙。 凌天也不慢,逃跑的方向如出一辙,打的就是祸水东引的想法。 没等他们攀上城墙,立于城墙之上的宋义队伍就自行乱了起来,点燃的火把开始闪烁,城墙之上出现变故。 第七十六章 姗姗来迟 数丈高的城墙,陈三山只几个起落就攀援而上。 凌天没那个本事,他却有别的办法,一直留着的箭矢派上用场,随手一掷,两尺多长的箭矢钉入墙壁直至没羽。 单脚轻点箭羽,凌天腾空而起,又一支箭矢掷出,身形再度拔高,眼看着就要来到城墙之上。 空中闪烁着一抹乌光,直奔凌天面门而来,暗器角度诡异而刁钻,显然出自高人之手。身处空中,对方暗器打得一手提前量,等他提气纵身之时,那抹乌光从中分开,发生折射变为两道,一道再次奔向他面门,另一道阴险地奔着下三路而去。 人在空中就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失去立足之地,就连凌天都难以抓住那两道暗器,他只能吸气沉身,以千斤坠躲过暗器。 暗器落于空处,打在坚硬的城墙上,整个没入墙壁。 这暗器力道之大,当然是唐无欢的手笔。他脸上那道丑陋的刀疤蜿蜒扭曲,狞笑着再次抬手。 虽然躲过对方的暗器,凌天却因为那个千斤坠,不可避免地向着地上落去。 好在有那些箭羽,他单手抓在箭羽之上,提气纵身,木质的箭杆陡然断裂,身体借助这短暂的力道再次跃起。 又是乌光闪烁,凌天被迫躲避,身体不可避免地向下落去。 这一次对方显然没有给他再次纵身的机会,无数道乌光瞬息而至,没有射向他,只是封死了所有向上的空间。 只有飞鸟才能在空中自由翱翔,但就算是飞鸟面对这样一张暗器编织的大网也是插翅难逃。 凌天不是飞鸟,所以他已经落在地上,而地上早有朱红色的身影等待。 刚一落地,无数把兵刃就招呼过来,凌天身形原地转动,衣袂飞扬,止住对方攻势。 他身后是城墙,身前是众多围杀之人,已经避无可避,只待旋转的力道停下,那些兵刃就会瞬间加身。 此刻已是末路,也许只有外力才能改变,而这外力是否来自于城墙之上?陈三山为何上到城墙就失去踪迹? 这不仅是凌天心中的想法,唐无欢此刻没有出手,也是因为他在注视着城墙。 城墙之上,宋义一方正在与人对峙,另一群队伍皆是深紫色劲装打扮,为首的正是王猛与田不苦,双方站定之后,都没有出手,好像有所忌惮。 这是陈三山刚翻上城墙之时看到的场面,现在却已经有所变化,在场众人都拔出手中武器。 “你们这是想造反?”宋义厉声道。 “宋大人不如让开?”陈三山站在王猛他们身旁,笑着说道。 “自古民不与官斗,你陈三山还是麒麟卫的人,带头滋事,罪加一等。”宋义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身后官兵不自觉向前一步。 “那就是没得聊咯?”陈三山也向前一步。 王猛赶紧拉住老大的胳膊,小声说道:“陈老大,这恐怕不妥。” 陈三山运起暗劲摆脱胳膊上的手,再次向前,独自走到宋义身前,死死盯着对方那双眼睛,沉声道:“宋义,你可不要逼我,在麒麟卫身份之前,我还有个身份,那就是江湖人。” “我只是奉命行事。”宋义冷着一张脸,本就正气的脸更加威严。 王猛抱拳行礼,“宋大人还请行个方便。” “费什么话,那就打啊。”田不苦上前一步。 身着紫色劲装的队伍也在此刻围了上来,两方队伍剑拔弩张。 陈三山仍旧没能下定决心,迈出这一步后,可能将会万劫不复,他这样一个豪迈洒脱之人,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大网,也得束手束脚。 “不能再等了,凌兄还没有上来。”陈三山一咬牙,抬起的手就要落下。 这一落双方就再没有斡旋余地,他的手臂还没落下,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紫色的残影瞬间来到宋义身前,一只手扼在他咽喉之上。 江湖中能有如此身法之人,并不多见,来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独孤剑。 官兵队伍如临大敌,将那胆大包天之人围在中间。 独孤剑飒然而笑:“还打不打啦?” 被一只握剑的手扼在喉头,当然是不好受的,宋义只觉得那森然剑气早已刺透皮肤,流进自己的血液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 尽管如此,他依旧面色威严,正色道:“我认得你,姑苏独孤的公子。公然对抗朝廷,还想不想要那姑苏独孤府啦。” “少废话。”独孤剑手中一紧,对着不远处的陈三山说道:“救人!” 随着他的话语,陈三山跃下城墙,身后跟着那群身着紫色劲装的队伍,转眼间就来到城下。 此时的凌天很是狼狈,身上的血迹本来早已凝固,现在又因为新鲜的血液而溶解流淌,仿佛一个血人。 “再来晚点,可以给我收尸了。”凌天一张脸也是鲜红一片,随着他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些滑稽。 “抱歉。”陈三山有些低落。 一语话毕,他主动扑向那群参与围杀之人,招式只攻不守,瞬间前进不少,眼看就要落入对方包围圈中。 凌天目光一凝,就要上前将深陷重围的陈三山寻回,刚一迈步,身上剧痛无比,一时间连站着都很困难。 王猛几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影,低声道:“凌公子没事吧。” “别管我,快去将陈兄拉回来。” “是。” 王猛低声附和,猛然前冲,一道惊鸿闪过,夹杂着磅礴的声响,犹如铁马冰河,几名朱红色的身影应声倒地。 田不苦自然不会看着,挥舞着麒麟卫制式长刀向着陷入人群的陈三山而去。 凌天体内再无一丝力气,靠在城墙上喘息,一双细长的眸子盯着王猛手中长剑,若有所思。 薄而窄的长剑在王猛手中灵活多变,剑尖每一次轻点,吻在对方脖颈,造成的伤口却不明显,鲜血都来不及溢出,中招之人就已倒在地上。 剑身上的五个小孔随着他长剑的舞动,发出磅礴的音律,鼓舞着自己这方势力的气势。 此消彼长之下,唐无欢带领的队伍开始出现颓势。 眼看着变成血人的陈三山被田不苦从人群中抢了回来,凌天放下心来,再次看向出剑不停的王猛,暗自感叹:“没想到,猛子也是王家堡的人。” 第七十七章 用剑在心 城下的战斗仍旧在继续,这一次双方人数相当,再也不是此前一边倒的围杀局面。 身穿紫衣的这一方当然是独孤府的势力,他们用的兵器大多都是长剑,在王猛那一把凌厉长剑的带领下,势如破竹。 唐无欢带领下的朱衣队伍,手中兵器五花八门,这一下就吃了大亏,瞬间折损许多人手。 但他们显然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在如此大的人员伤亡下仍旧有条不紊地展开反击。 这么多人参与的厮杀,个人的力量就有些微不足道了。任凭你武功再高,只要你不是江湖中顶尖的那几人,那么就依然会陷入这厮杀的泥潭,等到四面八方全是刀光之时,什么招式武功都已经不太重要,那时候拼的就是意志和经验。 随着时间的流逝,厮杀逐渐白热化,两方人马全都热血上涌,手中兵器渐渐地没了章法,只是随意地劈砍、刺击,就能带走对方血肉。 身处其中,唐无欢异常难受,好不容易抽身后退,就看见一道剑光闪烁而来。 阴沉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剑光恰巧在此时来到他胸口,好似送上门一般,夹在晶莹的手指中。 唐无欢手指用力,就欲拗断那柄不自量力的长剑,而后将这截剑尖打入对方的胸口,他已经能够想象剑尖没入对方肉体激起的血花。 “肯定如同寒梅踏雪一般好看。”唐无欢狞笑着,白雪红梅一直是他最喜欢的景色。 可惜这五羊城在暮冬都依旧温暖,哪里会有大雪纷飞。 没有大雪,那截剑尖自然也就没有断。 剑身薄而软,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王猛露出一抹轻笑,手中长剑一抖,瞬间恢复笔直,更是借势脱离了那两根晶莹的手指。 王猛依旧在笑,轻轻递出一剑。 要是田不苦看到,肯定会有些惊讶,这个平日里爱钻牛角尖的王猛,掏出这柄寓意有些特殊的长剑之后,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剑通人心,心随剑动。 一个人不会突然转了性子,除非平时他在伪装。 剑在剑客手中意义非凡,王猛此时一剑在手,隐藏的许多东西都会不自觉的流露,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想要驾驭手中剑,就必须对你的剑无所保留。 好在如今局面混乱,王猛的异常难以让人察觉。 他的轻笑仍旧挂在脸上,那柄剑也刺破对方的皮肤。 唐无欢大惊失色,身体急速后撤,刺入胸膛的剑尖依旧跟随着他,距离丝毫不减。 放在十几年前他能够轻松地让开这柄剑,如今却是不行,他的右腿已残,多少还是会影响到身体的灵活性。 体内留着一点剑尖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一直往后退的脚步也不能长久,身后就是房屋,唐无欢一咬牙,猛地发力,指尖几抹墨色飞向持剑之人面门。 他却因为这次发力,身体短暂停顿,那剑尖再次深入几分。 持剑之人此刻只需要轻微用力,就能刺破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但是长剑退了。 王猛抽剑而退,长剑在面门舞出一抹剑花,几个翻腕击落来到面门的暗器。 唐无欢狞笑着,他赌对了,方才只一个碰面,他就察觉出持剑之人与他一样,很是惜命,等到退无可退之时,他故意摆出一副搏命的架势,对方自然会撤退。 这还是唐无欢从凌天身上学到的,要放在之前,遇见这把剑,他可能还需要花费些功夫,稍不注意就得折在这里。 相同性格的人冥冥中总是会相互吸引,也能够轻易察觉出隐藏在人群中的同道人。王猛早已反应过来,知晓方才那一招是对方有意为之。 轻轻一笑,他没有懊恼,要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抽剑后退,“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没想到能够在这里碰见一名同道人。”唐无欢脸上的疤痕扭曲着,他在笑,笑着说道:“这一剑我记住了,相信不久之后,我们还能再见。” 唐无欢没有留恋,转身离去,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瞬间飘远。 领头之人都已经离开,身穿朱红色衣服的队伍自然也开始撤离。 对方就算是撤离,仍旧有条不紊,独孤府势力数次尝试拦截,都宣告失败。 王猛将长剑收回腰中,脸上的轻笑随之消失,好像再次变回之前那个爱钻牛角尖却又不太聪明的猛子。 走回城墙的路并不长,王猛低着头,仍旧在懊恼之前为了救陈三山情急之下出剑的行为。 掩饰多年的秘密浮出水面,王猛不敢面对昔日同僚的目光,仍旧低着头。 正因为他低着头,所以没能看见凌天那双细长眸子投来的奇特眼神。 “我说猛子,你咋像犯了错一样。”田不苦笑着说道。 之前他一直在照顾陈三山和凌天,并没有过多参与方才那场厮杀,此刻也是四人中衣服唯一相对完好之人。 “我...”王猛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陈三山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地说道:“不就是王家堡嘛。” 看着凌天,陈三山继续说道:“我与凌兄还在那听雪别苑吃了好几场酒,王家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见陈三山的暗示,凌天没有选择说话,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皱着眉头,陈三山只能自己开口:“你是王家堡中人又如何,难道你就不再是麒麟卫的猛子了?” “我本来不想瞒着大家,只是...”王猛欲言又止。 “说这么多干嘛,独孤前辈还在城墙上呢。”田不苦转移话题。 属于独孤府势力的那些紫衣人逼退对方之后,自行开始检查战场,救助己方受伤的同伴,此时城墙下只有同属于麒麟卫的四人仍旧站在原地。 城墙之上,独孤剑早已松开自己的手,任凭宋义远离,自己则处在官兵的包围圈之中。 一摆紫色大袖,独孤剑走向城墙边缘,旁若无人。 围着的官兵哪里敢轻举妄动,此时都在祈祷自己的那位大人不要恼羞成怒,下令让他们拿下这紫衣人。 官兵虽然不属于江湖人,但是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姑苏独孤的名字。 看着城下安然无恙的四人,己方势力也在打扫战场,独孤剑松了口气,转身看着宋义那张黑着的脸,笑道:“宋大人,天已经亮了,你还不撤?” 宋义没有说话,一双分得很开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紫衣,好像在思考要不要拿下此人。 独孤剑双手负后,催促道:“这一夜西城只怕不太平啊,宋大人还不赶紧去收拾烂摊子。” “我们走。”宋义大手一挥,官兵听令下城。 走到一半,宋义转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姑苏独孤,我记着了。” “别啊,今日之事,宋大人算在我头上就行了,我老爹可没参与。”独孤剑笑着挥手,“别忘了开门。” 宋义的人影已经消失,威严的嗓音传了过来:“开城门。” 伴随着初升的朝阳,西城区紧闭一夜的大门缓缓打开。 第七十八章 江湖往事 正月十四。 西城区昨夜的那几场厮杀,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波。 五羊城繁华依旧,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人潮汹涌,只是官差打扮的人明显太多了些。 庆丰楼作为城内最大的酒楼,还没到晌午每一张桌子却都有了主人,大多都是江湖人打扮,随便一人从门外一眼看去,还以为来到的是武林大会现场。 明日就是十五,王家堡那封预告信上写的最后时限,江湖人纷纷涌进这座城池,不管身份如何,当然是要在这最好的酒楼喝上一壶最好的酒。 身份高一些的江湖人自然坐的也要高一点,来得早的也能有些优势,那些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名望身份又不太高的只能挤在大堂。 大堂当然是人最多的,相熟的游侠刀客自发地聚集在一张桌上,更多人只能站着,却依旧不想离开这酒楼。 错过今日,哪里还有机会看见那么多名士豪侠。 “就算对方不认识自己,能够混个眼熟,这一趟也没白来。”这是大堂内许多人的想法,他们看着能够走上楼的江湖人,眼中满是羡慕。 庆丰楼的楼梯一时间成了众人的焦点,每一个迈步而上的名侠、公子、江湖宿老都会引得大堂内议论纷纷,一些与上楼的人有过几面之缘的江湖人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运气好的也能被邀请一同上楼。 如此一来,酒楼自然很快就满了,却是第四层先满,最豪华的第五层空无一人。 这一层早就被人预定,现下人虽未到,却也无人敢上。 一群女子走进庆丰楼,所着衣衫虽为长裙,流苏却也不多,袖口也是紧束,裙下皆穿着长裤,一身粉红映衬着姣好的面容,给这江湖增添不少色彩。 大堂中的江湖客多为男子,有些早已喝大了,看着突然闯入这么些好看的女子,当然是坐不住的,手上占不了便宜,起码嘴上要占些便宜。 有这个想法的人几乎同时起身,向着那方挤过去,刚要说话却不约而同地住嘴,只因为那群女子人人持剑。 进来的十二名女子也没上楼,拨开拥挤的人群,分立两边,好似在等人。 胆子大的江湖客想趁机揩油,刚伸出手却瞬间愣在原地,恨不得将自己这只手砍下。 只因为大堂内又进来一人。 随着那人迈步而来,庆丰楼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不少。 江湖中能够拥有如此众多姿容皆在平均水准之上的女弟子,而又使剑的门派,当然只有峨眉,能够让女弟子等待的当然是她们的掌门。 进来那人一身粉衣,长身如玉,空手没有持剑,从面容上虽然看不出年龄,但是鬓角已有了些许白霜,却是个男人。 峨眉掌门是男人,这件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具体缘由却没有多少人能够知晓,恰好定下五楼酒席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峨眉掌门潇湘子年轻之时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他原名早已被人遗忘,江湖中人只记得他出身世家。 早年游历江湖,结识了峨眉派的那名女子。两人一见如故,私定终身,却遭到男方家族反对,潇湘子只身返家,欲与父母理论。 却不料,前脚刚踏进家门就收到噩耗,那名本该继承峨眉掌门之位的女子惨遭他人杀害,尸体惨不忍睹,显然是先遭到凶手侵害,而后才将其杀害,多半是采花贼所为。 潇湘子悲愤不已,却遭到父母禁足,关在祠堂反思。 他接连数日,滴米未进,脑子却越发清晰,“没有采花贼会主动招惹峨眉派,想必是背后有人撑腰。” 一番思索,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家族,一切都太过巧合。 于是,潇湘子悍然叛出家族,一周之内杀掉了十几名在江湖中颇有名气的采花大盗,却仍旧没有问出幕后真凶,显然这些采花盗都不是凶手。 做完这一切,潇湘子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三夜,等到踏出房门之时,双鬓已白。他没有停留,一人一马独上峨眉。 也不知跟那时的峨眉掌门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峨眉掌门就宣布潇湘子为下一任掌门人。 如今上代掌门早已仙逝,潇湘子也在这峨眉掌门位子上坐了近十年。 定下这庆丰楼五层的人当然知道潇湘子跟当时的峨眉掌门说了些什么。 他只说了几句话:“我一定会找到杀害周妹子的凶手,为她复仇,就算是我家族之人。我愿当着掌门的面起誓,从今往后杀尽江湖采花贼,不死不休。” 潇湘子真的做到了,近十年,江湖再无采花贼,以前那些成名已久的只能隐姓埋名,一旦被峨眉找到定然会身首异处。 潇湘子更是放下话来:“谁有那些采花贼的线索,皆可来峨眉告知于我,我将允诺你一件事情,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万事皆可。” 一时间,江湖上许多人涌上峨眉,起初都还是些真消息,慢慢的就有人带着假消息来要求潇湘子做事。 潇湘子无一不予诺,但等到他下山归来之时,那些被证实传递的是假消息之人,皆被其一一寻到,一剑枭首。 其中不乏名门世家子弟,仍旧被潇湘子找到,还是一剑砍掉其头颅。不仅如此,他还会提着对方脑袋,扔到那一家家主身前,随即撂下一句话:“以后你家子弟,别想再上峨眉。在江湖中闯荡,也都小心些。” 这句话说完,他总是能够扬长而去,无一人敢拦。 江湖中人都在猜测,这背后也许是因为潇湘子出身的世家很不简单,也只有更大的江湖世家才能压住那些名门世家的怒火。 这一切,潇湘子并不会细说,他也毫不在意,当初那场涌上峨眉的风波,足足有七十二人传递假消息,他也斩了七十二人的脑袋。 每斩一人,潇湘子身上就冷一分,杀气更增一分。 那最后一人远赴东海,潇湘子仍旧没有放过他,独自出海一年,回来之时手上提着对方早已变成骷髅的脑袋。 自此,潇湘子剑法大成,绝情绝性,背后长剑只要一出鞘,必然会带走对方性命,他的剑法并不是峨眉剑,而是自创之剑——绝剑,绝情绝性,绝人绝我。 今日,潇湘子却没有背剑,那一身杀气也变淡许多。 庆丰楼的江湖人不管心中如何想,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出现在大堂身穿粉衣的男人。 潇湘子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身后十二名弟子走上无人的五楼。 第七十九章 酒楼见江湖 庆丰楼整个五楼都是以包间形式开放,楼梯口也设有一扇大门。 这扇平时从不关闭的大门,随着峨眉派众人的进入,砰的一声被人从内关上。 整个五楼落针可闻,庆丰楼其余的四层因为粉衣男子身影的消失再次热闹起来,一时间一座酒楼好似成了两个世界。 透过刻着镂空云纹的窗棂也许能够看见五楼内部的情况,但是无人敢去。在江湖中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往往会招来祸端,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长剑突然从门内递出。 江湖人聊的自然都是江湖事,不仅仅是王家堡此次祸端,天南地北各路的消息都从庆丰楼内的江湖人口中说出。 小到江湖新人辈出,大到关乎人命的纷争,短短时间内,神州大地的江湖事就已被酒楼内的江湖客说尽。 但所有人都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无人提那峨眉事。 而五楼的门直到此刻也没打开过。 离着晌午还有一个时辰,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进入这庆丰楼了。 有些江湖客的桌上早已摆上酒菜,好酒好菜琳琅满目,铺满整张桌子,皆已肉食为主,习武之人消耗本就比寻常人大,而他们一身精血的来源多半就是优质的肉食。 明日一切都还未有定数,许多人都在抓紧时间补充力气。 一个人的到来,却让大堂中那群狼吞虎咽的江湖客停下筷子。 那人一身青衣,手中长剑也是青色,面色苍白,好似重伤初愈。他并未在大堂停留,直接迈步登楼。 二楼、三楼、四楼,那人停在五楼门外。 经过短暂的错愕,楼上的人率先动筷,大堂仍旧无一人动筷子,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青衣剑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好像那即将从门内递出的剑锋刺向的是他们。 青衣剑客没有敲门,门内也无剑锋递出。 就在大堂众人屏气凝神,呼吸都有些停顿之时,五楼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一名身着粉裙的峨眉女弟子出现在楼梯口,抱拳行礼。 青衣剑客缓缓点头,走入房中,大门再次关闭。 “那青衣青剑,恐怕是点苍。” “近日来,好像只有一名点苍剑派弟子来到这五羊城。” “这我知道,是点苍二代弟子,听说叫谢不凡。” “是他?” “兄台,你认识?” 一名背剑男子缓缓点头,口中喃喃:“他怎会与峨眉那个煞星搭上关系?” 这背剑男子与谢不凡相熟,此刻眉头紧皱,两撇如同剑锋一般的浓眉纠结着,显然是在为对方担忧。 “这么看来,其中肯定有故事,兄台可知一二?” 没等背剑男子开口,又有新人进入庆丰楼。 这一次可不止一人,为首那人虽未配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姓氏——独孤。 江湖中只有一处复姓独孤,就是那姑苏独孤,来人正是独孤剑。 在其左手身后,一名紫衣公子面带微笑,脸色有些苍白,行走间露出的手腕还缠着止血的布条。这人他们当然也认识,短短一日,名字就已传遍五羊城,引得江湖中人所不齿。 此刻却无人敢笑,只因为他跟在独孤剑身后,剑池遗孤与独孤府的关系在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 而在独孤剑身后右手边,是一名明眸皓齿,笑语嫣然的女子,看年岁比那剑池遗孤年轻几分,众人却不认识。 尽管如此,大堂众人也不敢轻视这名女子,许多人暗自感叹:“只怕又是哪个世家的子弟,恐怕与那剑池小子一样是个绣花枕头。” 身处大堂的多半都是些没有背景的江湖客,很多人都会嫉妒那些出生就在名门的世家子弟,恨不得对方全是绣花枕头。 却无人想过,那些名门之后的家传武学,也许比他们这群没背景没关系的江湖底层,费尽心思,拉下脸面拜师学艺讨来的功法还要强上不少。人家只是随意地学学,就能赶上他们几年的苦练。 这就是江湖,阶级分明,索然无味。 凌天有着一颗玲珑心,哪能不知道这大堂中大部分人的想法,他却无可奈何,这江湖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改变的。 大堂中的少部分人却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在细心观察,寻找着机会。 之前那名认识谢不凡的背剑男子就属于这少部分,那双浓眉下的眼睛扫视着正准备上楼的几人,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 在为首三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三人跟着,穿的是麒麟卫的制式服装。 排头那人长相俊美,身上麒麟卫的软甲却都没穿齐,袖口随意地散开,脚下那双软底长靴后面被剪开,行走间不时露出脚后跟的皮肤。 大堂中有些人认识此人,正是多年前名冠江湖的神捕震三山。 认识他的人都没能预料到,当初那名卓尔不群的神捕,会变成如今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如果不是他身上带着不少新伤,只怕这群人都会怀疑这神捕退出江湖做了一名庄稼汉。 江湖的岁月如同一把无形刀锋,不知不觉中磨平了多少江湖少年的棱角,意气不再,心若死灰。 队伍最后的两名麒麟卫,大堂众人基本上无人认识,认识的也只是匆匆一眼就移开目光,好像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浪费他们仰慕为首之人风采的时间。 “这江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陈三山意味深长地开口。 凌天微微摇头,沉默不语。 大堂中那名背剑男子心中了然,“这姑苏独孤搭上了麒麟卫,只怕江湖风波再起,这是机会。” 背剑男子心中思索不停,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上楼的那群人身上。 凌天心有所感,看见了大堂中的那名背剑男子,对方也在此刻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一处。 看着对方并未退缩的目光,凌天含笑点头,看见对方微微颔首过后,他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那名背剑男子。 “这江湖,也许还有点意思。”凌天小声喃喃。 “有甚意思。”陈三山不安地动了几下脚趾,整个脚后跟好像都要跑出靴子。 随着他们的上楼,楼上的江湖人大多都站起身,微笑着打招呼,不管是否相熟,都没有放过跟姑苏独孤拉关系的机会。 面对着这群无趣之人,独孤剑面带微笑,一一拱手回礼,很是客气。 而面对着那些没有起身之人,独孤剑反倒是更加谨慎,等到那几人微微颔首,他才移开目光。 这一切凌天都没去理会,藏在独孤剑高大的背影中,乐得清闲。 “这江湖。”陈三山有些嘲弄的语气出现在凌天心中。 面对陈三山的传音入密,凌天抬眼望去,看着对方的眼睛,沉默无言。 第八十章 旧友新朋 庆丰楼第五层的大门没有关上,却也无人敢上前打探,只因为方才独孤剑一行走上五楼,这大门也是那个已到中年的剑客推开的。 也只有他敢不打招呼,直接推开潇湘子的房门。 潇湘子冷着一张脸坐在五层最大的雅间内,与他同来的峨眉女弟子已在其他的包间入座,于是这第五层最大房间的唯一大桌之前只坐着一个人,而房内却有两人。 另一人站在窗边,正透过支开的窗户看着外面。 来往的人群,拥挤的街道,五羊城依旧繁华。 站着的当然是谢不凡,从不离身的长剑早已被他搁在门边,没人敢在那粉衣男子没有配剑的情况下,还拿着自己的长剑与他在同一间房内相处。 此前收到消息,谢不凡马不停蹄赶来这庆丰楼,却不料等待在此的是这个煞星,潇湘子虽然与他差不了多少年岁,但两人在江湖中的声望早已是云泥之别。 当然那粉衣男子在江湖中靠着杀力闯下的名声,他谢不凡也不想要。 如此不同的两人身处一间房内,气氛当然不会太好,此刻早已是达到冰点,好在又有人来了。 有些人不管去往何处都会是焦点,独孤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人还未到,声音就已先传来:“有事耽搁了,二位久等。” 房内已是冰点的氛围随着紫衣剑客的迈步而入,瞬间消融。 谢不凡松了口气,躬身抱拳:“独孤前辈。” 独孤剑微微点头,示意对方入座:“谢老弟,不必客气。” 青衣剑客再次行礼,挑了一处离着粉衣男子较远的座位入座,神情收敛,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四处乱瞟。 组局之人已经到来,潇湘子仍旧没有起身,冷着脸,都没去看对方一样,反而是盯着走进来的另一个紫衣人。 独孤剑丝毫不介意,三两步走到对方身前,一把揽在粉衣肩头,哈哈大笑:“我说老韩,许久未见,你怎么变得更冷了。” 说着话独孤剑俯下身,离着对方的脸更近了些:“看看你这张脸,跟个冰块似的。” 潇湘子那张冷脸上难得地出现表情。 他皱着眉,一抖粉色衣衫,这一瞬间用上不少功力,但他肩上那只手依旧稳定地停留在原处。 他只能无奈地开口道:“别叫我老韩。” “那我叫你啥,小潇潇还是小湘湘,你自己选一个。”独孤剑一脸坏笑。 房内的温度突然间下降许多,这五羊城好像终于有了些冬意。 潇湘子冷脸上青筋暴起,太阳穴剧烈跳动。 谢不凡都怀疑对方忍不住要出手了,他此前只听说过独孤剑在江湖上的传闻,此次一见才知道传闻非虚。 “行了,不逗你了。”独孤剑松开手,在潇湘子身旁坐下,“叫你潇湘子,行了吧。” “许久未见。”潇湘子青筋仍旧在跳动,语气却很平静,“郝剑兄。” 此话一出,凌天正准备找地方坐下,却一时间愣在原地,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像是冰块一般的男人能够说出如此话语。 凌天暗自点头,“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能跟独孤剑混在一起的,没有普通人。” 他这边还忍得住,一旁的唐青竹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唐青竹一边笑,一边看着那粉衣说道:“不曾想你这么个冰山,还能说出如此话语。” 渐渐的她笑出了眼泪,打趣道:“你也是柄好剑。” 潇湘子脸上的青筋跳动得更加频繁,冷着脸看了过来。 唐青竹仍旧在笑。 凌天悄悄往她身边靠了两步。 谢不凡心惊肉跳,心中暗叹:“这唐家妹子救我之时,只觉得她胆大心细,却不曾想如此率性。” 青衣剑客悄悄握紧桌上筷子,稍有异动就将以筷为剑,说什么都不会让这个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少女涉险。 “你是唐门的?”潇湘子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唐青竹终于不笑了,躬身行了一礼,“唐门青竹,见过韩伯伯。” “你都这么大了。”潇湘子努力牵动嘴部肌肉,却因为多年未曾笑过,那张冷脸上浮现的笑容竟是比哭还难看。 唐青竹又笑了,这一次却是春风拂面:“韩伯伯,你就应该多笑笑才好,老是冷着一张脸,多难看呀。” 独孤剑早知道身旁这人与唐家的关系,此前青竹发笑,他并不担心只是旁观,此刻却坐不住了:“我说潇湘子,你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我与你多年兄弟都不能叫你老韩,她一个小女娃,叫着韩伯伯,就没事?” “你说呢。”潇湘子一张冷脸转了过来。 独孤剑当然知道对方话语的意思,韩家与唐家本就是世交,在青竹出生时眼前这人还抱过,那时这人还不穿粉衣,也没有一张冷脸。 “岁月匆匆啊。”独孤剑有些唏嘘。 “你个老家伙,能不能别拱火。”凌天眯起眼睛看向独孤剑。 “哎哟,你们还没成亲呢,这就护上了?”独孤剑挑了挑眉。 凌天耳朵瞬间通红一片,连带着脖子一同被红霞爬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唐青竹也红了脸,却仍旧强撑着说道:“独孤伯伯你老不羞,哪有如此打趣小辈的。” 独孤剑哈哈大笑,没有继续说话。 少时的情谊总是动人心弦,房间中的气氛无形中轻松不少,几名素昧平生的江湖人拉近不少距离,此刻房中人都在笑,就连潇湘子都没有例外,只是笑容依旧难看。 有人欢喜有人愁,谢不凡笑得有些牵强,一些不为人知的感情至此深埋心底。 “就座吧,能来的都是朋友。”气氛活络起来,独孤剑终于有了点主人的自觉。 他一句话说完才发现屋内的人都已经早早入座,陈三山更是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抠起脚,丝毫没把自己当客人。 如今屋内的麒麟卫除了凌天,也就只有陈三山一人,王猛和田不苦自然没有资格进入主厅,早被安排到偏房就座。 潇湘子看着在不远处抠脚的俊美男子,眼神冰冷,对方是独孤剑邀请而来的,他也不好发作。 看见那张冷脸望向自己,陈三山抬手抱拳,没好气地吐出三个字:“陈三山。” 有些人的名字就是一张招牌,潇湘子微微点头,移开目光。 独孤剑终于开始介绍屋内中人,向着青衣剑客的方向说道:“这位是...” “点苍的。”潇湘子出声打断,一点都没给主人面子。 面对峨眉掌门,谢不凡当然不敢有所异议,起身拱手。 “我身边这位粉衣俏郎君。”独孤剑也不恼,故意将俏郎君几个字拉得很长,“就是峨眉掌门潇湘子。” 没有给潇湘子发作的机会,独孤剑继续说道:“那边两个金童玉女,一个是我家凌小子,想必诸位都已知晓,另一个是唐门门主嫡女,唐青竹。” 潇湘子脸上的青筋再度蔓延,一瞬间跳动不止。 “那边那位已经自报家门,我就不再多言了。”独孤剑终于停下话语。 江湖人,江湖事,旧友新朋汇聚一堂,为的就是明日王家堡一事。 第八十一章 饮尽杯中酒 宾客既已到齐,酒席自然开始。 随着一个个小厮络绎不绝地走上五楼,一道道菜肴瞬间占满整张桌子。 江湖人的酒席,自然少不了美酒。 一个个酒坛被揭开,酒香弥漫而出,瞬间占据整个五层。 随着最后一名小厮的离开,五楼大门再次关闭。 潇湘子一个眼神,就从不远处那桌走出两名峨眉弟子,快步来到包房门口,没有迈过门槛,手持长剑分立大门两侧。 等到自己的弟子站定,潇湘子一挥衣袖,房间大门无风自动,瞬间关闭。 做完这一切,潇湘子冷着脸看向一旁的独孤剑,没有开口却好像已经在说,“可以了。” 独孤剑与潇湘子乃是多年好友,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率先开口说道:“诸位既然已来到此间,那么至少在王家堡之事中,我们乃同道中人。” 举起酒杯,独孤剑朗声道:“让我们共饮此杯。” 琥珀色的液体流入喉咙,入口清洌伴随着辛辣的刺激,回味却有些甘甜,陈三山忍不住又多喝了一杯。 “陈兄还请慢饮,我们还有正事要聊。”独孤剑难得正经起来。 “无妨。”陈三山摆了摆手,又喝一杯。 潇湘子冰冷的目光看了过去,陈三山浑然不惧,看那架势好像还要再喝。 眼看着潇湘子眼神越来越冰冷,独孤剑连忙开口:“那就请诸位先说说各自了解的情况。” “晚辈先说吧。”谢不凡是此间最尴尬的一个,此时只想早些说完。 “请讲。”独孤剑微笑饮酒。 得到首肯,谢不凡当下开口,却是看着凌天的方向:“经过几日的查探,我发现此前与凌兄一同在那酒馆遭遇之人,也来到了五羊城。” 凌天轻轻点头,“昨夜我已经碰见了唐无欢和另一名总是拿着判官笔的男人。” “那人是冷家人。”陈三山放下筷子,补充道。 “冷家?”开口的是潇湘子,冷脸出现变化,表情有些凝重。 “就是那湘西冷家。”陈三山给出答案。 潇湘子不再言语,眼神更加凝重。 与唐门关系密切之人,自然很在意那湘西冷家,唐青竹也不例外,想要开口询问,却觉得如今不是时候,只能暗自记下,待到王家堡之事了结,再做打算。 “如此说来,那朱王孙可能也来到此地。”独孤剑若有所思,一摸腰间,却抓了个空。 看着对方摸剑的动作,凌天暗自叹气,“想必之前那场与朱王孙的剑道之争,我的这位好剑大哥吃了不少苦。” 他此时还不知道独孤剑的佩剑已断,不然一定会再看重那朱王孙一分。仅仅就是因为这么一点小细节,让明日的局势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可是那洛阳朱家的朱王孙?”陈三山对此人颇有些忌惮,不禁想要再次确认一番。 独孤剑缓缓点头,“正是。” 陈三山连饮三大杯,擦压下心中那股悸动。 就连一向不太多话的峨眉掌门潇湘子都喝了一杯。 越是老的江湖人越能知晓“洛阳朱家”这短短四个字的含金量,谢不凡也是心有余悸,为自己此前那场遭遇能够侥幸活下来,感到不可思议。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房间的气氛有些低沉。 唐青竹美目轻挑,开口道:“独孤伯伯,可知道剑圣他老人家此刻身在何处。” 短短两个字的出现,房中众人神情为之一振,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人仅仅只是听到名字,就能给人精神上的慰藉。 “家父此刻恐怕早已进入王家堡之中。”独孤剑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如此甚好。”陈三山哈哈大笑,又连饮两杯。 谢不凡神情也放松许多,拿起酒杯却又放下。 冷着脸的潇湘子突然拿起酒坛大灌,嘴角溢出的酒液浸湿粉色的衣衫,一坛美酒瞬间入腹,好似仅凭“剑圣”二字就能下酒。 等到对方喝完,唐青竹才开口,也是对着凌天,说道:“凌哥哥可知,你此前入住的悦来客栈,也很不简单。” 突然提到悦来客栈,凌天的耳朵没来由的又红了许多。 “那个风骚的老板娘啊...”唐青竹故意将语调拉得很长,“也没什么特殊。” 凌天松了口气,却没料到唐青竹再次开口,落下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特殊的是那客栈的老板。”唐青竹不笑了,“那可是个大老板!” “大老板?”凌天忍不住喝了一杯,把玩着手中空掉的酒杯。 “谁是大老板?”陈三山来了兴趣,停下手中筷子。 无人说话,凌天在思考,唐青竹正关切的看着他。独孤剑眼神有些茫然,好似陷入之前那场剑道之争中,而潇湘子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能开口的只有谢不凡:“当初见到朱王孙之时,他就自称大老板。” 知晓了剑圣的动向,陈三山此刻恢复本性,“想必王家堡之事与这朱王孙脱不了干系。” “恐怕给出那封预告信的就是朱王孙他们那一方势力。”凌天回过神,言之凿凿的说道:“而这朱王孙也许就是势力中很重要的人物。” 他已打定主意,“明日不管如何都要想办法擒下此人,对方当初自称剑池故人,剑池的覆灭也许能从对方口中知道些什么。” “诸位,还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独孤剑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麒麟卫天字都尉已来到此地一年。”陈三山面色泛红,有些愤怒,“昨夜我与凌兄会遭遇那场围杀,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王家堡之事有官家插手,这是早就能够预料到的。”独孤剑眯起眼睛盯着陈三山,继续说道:“我想问问陈兄,你代表的是谁。” 场中气氛再次变得紧张,潇湘子暗自捏紧手中长筷。 陈三山饮尽杯中酒,怅然若失:“前半生,我都是为了他人而活,今后我只为自己。” 听到如此回答,众人松了口气,潇湘子长筷夹起一块冬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王家堡已发出邀请,明日这五羊城中的江湖人都会去堡中做客。”独孤剑站起身,酒杯一举,“还请诸位与我姑苏独孤,共进退。” 众人纷纷起身,神情庄重,喝尽杯中酒 第八十二章 小镇疑云 正事已毕,剩下的时间当然是吃酒。 潇湘子一挥衣袖,房门自行打开。不远处几桌坐着的峨眉女弟子,本来正在打闹嬉戏,这一瞬间全都正襟危坐,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本来还想多听一会女子的娇笑,这下却听不到了,独孤剑有些遗憾,侧头说道:“我说潇湘子老弟,你这御下有方啊。” 潇湘子手指轻敲桌面,没有理会身旁老友的不正经。 听到声音,守在门外的那两名峨眉弟子转过身来,得到掌门眼神示意,返回自己酒桌。 这边两名弟子刚入座,就有另外两名峨眉弟子起身,来到门前。 “她们这个年岁的女子,不应该活泼些才好?”独孤剑一挑眉,放下筷子,“你说呢,小湘湘。” 潇湘子一双筷子僵在半空,青筋再次爬上冷脸,太阳穴兀自跳动。 这一次正事已毕,独孤剑没有轻易放过身旁的老友。 他伸出手,试图抚平对方脸上跳动的青筋,“你看,我们这一桌除了小青竹,尽是些糙汉子,不如让你那些弟子...”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潇湘子那双长筷已经向着独孤剑嘴巴刺去。 潇湘子并未留手,好像打定主意让对方闭嘴。 “别这样嘛,不同意算了。”独孤剑轻笑一声,伸手拖住对方手腕,轻描淡写间化解掉那凌厉一刺。 潇湘子冷脸出现细微变化,率先败下阵来,无奈道:“我那些弟子是剑客,不是用来陪酒的。” 他一句话罕见的说出如此多的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碰见这独孤剑,就没能讨到过便宜。 这方是老友叙旧,另一边的少男少女也在说着自己的悄悄话。 “小妹,之前来不及细问,你去寻找谢师兄的路上可有波折?”凌天说着话瞟了眼一旁的谢不凡,发现对方恰好也看着这边,正想要打招呼,谢不凡却很快就将目光移开。 “啧啧。”另一边的陈三山缓缓摇头,喝了一杯酒。 “那一次啊,可有些惊险,我来到凌哥哥所说的小镇后,才发觉忘了问地方,等我好不容易打探清楚,那药铺又发起大火...”唐青竹口中说的凶险,脸上却带着一丝兴奋。 听到对方娓娓道来,凌天皱着眉,虽然事情早已过去,仍旧不免暗自为眼前微笑的少女担心。 等到对方讲到掉入药铺地下,凌天心中一紧,一把抓住少女的柔夷,忍不住开口:“如此危险,你可还好?” “我要是有事,还怎能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凌哥哥面前?”唐青竹轻笑一声,却很快收住,只是那双明媚的眼中笑意不止,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回过神来,凌天赶忙松手,摸了摸头,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牛肉,试图蒙混过去。 “啧啧。”陈三山摇了摇头,大口喝酒,少年郎的情愫足以下酒。 唐青竹斜了一眼又在抠脚的男子,继续开口说道:“我和阿虎刚进入地下,入口就被人从上面堵住,我们只能接着深入,没走多久就看到昏迷的谢师兄。” 看着少女投来的目光,谢不凡压下心中悸动,微微拱手点头。 唐青竹的目光并没有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回到凌天身上,“在我帮谢师兄解毒后,他没过多久就醒了,我们三人在那地下一通好走,好在没碰见什么奇怪的事。” 凌天知道这是青竹并不愿让自己担心,所以没有细说,当下也不拆穿,只是暗暗记住那小镇的位置,准备此间事了,亲自走一趟。 “凌哥哥,你绝对想不到,那地下有多大。”唐青竹哪里会不明白对方的心思,赶忙开口,想要打断对方思考。 “有多大?总不能跟小镇一样大吧。”凌天笑着开口,一双长筷在手中变换不停。 “我就知道瞒不过凌哥哥。”唐青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眼睛闪着光芒,“我们在那地下都没能找到出口,最后还是有人把我们挖出来的。” 手中长筷啪的一声断成两节,凌天眼神突变,下定决心要去一趟那小镇,凡是眼前少女遭遇过的事情,他都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屋内的轻响惊动了其余的人,那两名峨眉弟子长剑瞬间出鞘几分,潇湘子眉目如电看了过来。 “我说你小子,饭不好吃也不至于撅筷子吧。”独孤剑丢了个眼神过去,一把揽过潇湘子粉色的肩膀,“老弟,小孩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这种老东西就别参合了,容易遭人厌。” 面对凌天突如其来的举动,唐青竹心中一跳,“从小到大,凌哥哥发火的次数可是很少的。” 经过一瞬间的思考,唐青竹决定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之后我们就来到了五羊城,不过也是因为有了经验,才想着这五羊城会不会也有个地道。” 亲自给凌天盛了一碗鸡汤,唐青竹才继续说道:“经过一番查探,没想到这五羊城还真有。” 陈三山看见这对男女的话题好像终于说完,当下开口:“让我这个老东西插一句,五羊城这处地道,恐怕不是一方所为。” 凌天将一碗鸡汤喝光,才开口说道:“确实如此,破庙到城中的地道挖的很有章法,每过一处都留有气孔,而通向王家祠堂的那一段却显得很潦草。” “此事自然由专业人士去探寻,我们就不用操心啦。”唐青竹眼神带着一股神秘感,却不说完,夹了一块满是辣椒的鸡子,放入口中。 凌天还想追问,谢不凡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谢不凡一直在小心观察这边,当下开口道:“之前那小镇药铺,恐怕也不简单。” 事关小镇,凌天放弃追问地道之事,抬起酒杯,“还请谢师兄细说。” “在你走后没多久,这药铺暗处就有人盯着,之后又有人将唐虎引开。”谢不凡喝完一杯,接着说道:“等到你们都离开以后,眼看就我一个只剩下半条命之人,那店老板也不装了,竟是自己在伙房放了一把大火,而后就带着我们进入地道,没走多远把我抛下。” 谢不凡有些唏嘘,“也许看我只剩半条命,反正也活不了,他们才没有下杀手。” “如此说来...”凌天皱着眉,话语却没能说完。 门外出现响动,守在门口的峨眉弟子长剑出鞘半寸,女子犀利的嗓音传来:“你有何事?” 王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看屋内各位大人聊得也差不多了,这不想着,来敬诸位大人一杯酒吗。” 陈三山皱起眉头,他觉得猛子有些反常。 第八十三章 鸟尽弓藏 在庆丰楼众人吃席的同时,五羊城另一边的西城区,也有一桌意义非凡的酒席铺张开来。 勾栏瓦肆中最大的一座也是五层楼,这西城区的主人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将这五层楼的勾栏称作庆春楼。 “那庆丰楼是整个五羊城白天最热闹的,而我这庆春楼就是夜间最好的去处。”刚建起这栋五层高的勾栏之时,王不移逢人就要吹嘘一番。 只是近些年他已不再提及,好像心思并不在这里,这西城区的勾栏瓦肆他大部分时间也是交予手下张彪打理。 而王不移自己,白天多半都在五羊城各处深宅大院中流窜,与那些世家附庸风雅,今日却罕见地出现在西城区中。 中午的庆春楼没什么人,勾栏本来就是下午才开始营业,此时五楼却已有女子娇笑传来。整个五楼房门大开,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前正经吃席的只有两人,陪酒的却有五人。 五名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围在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身边,柔夷持酒,素手喂菜。 在场只有五名陪酒女子,全都在这个胖子身边,坐在对面的那名白衣男子身旁并无他人。 胖子当然是王不移,他喝下一名女子递来的美酒,深吸一口,笑着说道:“大人,她们可都是我这里的头牌,你不要一个?” “不必。”虽然在酒桌上,白衣男子仍旧带着面具,只不过这面具有些特殊,下方的嘴部竟是可以拆卸的。 王不移一把摸过身旁女子丰腴之处,那只肥手放在鼻前嗅了嗅,开口说道:“大人这麒麟卫天字都尉,当得甚是无趣啊。” 天字都尉冷笑一声,“所以你不是我。” “那是,我可不想当个和尚。”因为这一脸肥肉,王不移的眼眸不免显得有些小,随着他眯眼的动作,旁人就只能看见一条细缝。 他那双小眼睛里面闪烁着莫名的火焰,一张肥嘴凑到女子脸上,很大的响声过后,他才继续开口:“我的一生,醇酒、美人,缺一不可。” “少废话。”天字都尉语气冰冷,“你找我来到底何事。” 王不移一把揽过陪酒女子,将其放在自己大腿之上,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就已经满头大汗。 一把扯过腿上女子单薄的丝制衣服,在女子惊呼中,王不移擦去额头汗水,开口道:“此番特邀大人前来,只为了告知大人一声,昨夜的行动失败了。” 天字都尉语气淡漠:“无妨,本就是随手为之,那凌家小子蹦跶不了多久。” 天南之地,气候湿热,这一会功夫王不移鼻头已满是汗水。 坐在腿上的那名女子不等对方动作,赶忙掏出丝巾擦拭对方那张肥脸上的汗水。 王不移没有轻易放过她,肥手一挥,啪的一声打在女子丰满的臀部。 这名女子发出一声痛呼,但还是不敢乱动。 “哈哈。”王不移很是满意,“大人可知道昨夜是谁替那剑池孤儿解的围?” “姑苏独孤。” 王不移大拍手掌,“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气度不凡...” “聒噪。”天字都尉很不客气,打断对方话语。 “还有你那麒麟卫的三个小子。”王不移阴笑道。 “这不用你说。”天字都尉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你要说的就这些了?” 眯着一双眼睛,王不移微微点头,泥人也有三分火,剩下的他不准备再说。 “不过,只是我对此不太看重,不代表那位大人的意思。”天字都尉嘴角带着冷笑。 王不移屏退身边五名陪酒女子,等到门窗皆已紧闭,才小声说道:“那位大人怎么说?” “大人说,他调动知府宋义配合行事,还组织了多方势力与你配合,而你在自己的地盘都没能拿下凌家那个小子,他很不满意。” 一句话说完,天字都尉身形缓缓飘散,消失在桌前,从始至终只喝了一杯酒。 王不移嗤笑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大人的狗。” 突然,凭空出现一抹白光,王不移肥胖的身躯从凳子上跌落,一把长剑转瞬即至,架在他的脖颈。 持剑之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天字都尉。他手中一紧,长剑在王不移满是肥肉的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 “你不能杀我,我...”王不移惊恐不定,嗓音瞬间变得尖细,“我还有事要说。” “说。”天字都尉长剑依旧没动。 王不移伸出肥胖的手指拈住冰冷剑锋,小心翼翼将其从自己脖子上移开,媚笑着开口:“此事还没完的,小人还有安排。” “知道了。”天字都尉身形再度消散。 这一次王不移不敢出声抱怨,肥胖的身体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到窗前,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向远方。 那里是庆丰楼的方向。 ...... 同一时间,庆丰楼中,王猛突然出现在包间门口。 “也罢,让他进来吧。”独孤剑看着陈三山,轻轻一笑。 潇湘子一摆手,拦在门口的峨眉弟子让开道路。 王猛端着一杯酒,越门而入,恭敬地道:“小人王猛,见过各位大人。” “猛子,你干什么?”陈三山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王猛心中。 听到自己老大粗犷的声音,王猛眼角湿润,强忍着没去看向那边。 独孤剑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盯着对方的腰带,开口道:“王猛,你也是王家人吧。” “小子不才,算是王家偏房。” “偏房?”独孤剑意有所指,偏房怎么可能有王家嫡传剑术。 王猛佯装不知,“独孤大人威名远扬,小人仰慕已久,这一杯敬你。” 独孤剑没有起身,却还是喝了一杯。 王猛又道:“峨眉掌门剑法出神入化,小人很...” “喝。”潇湘子打断对方话语,自行喝了一杯。 “点苍神剑,名不虚传,小子斗胆一邀,与你共饮一杯。” “好说。”谢不凡一脸正色,起身共饮一杯。 “唐...”王猛刚说出一个字,就已说不出来,因为被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 唐青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只片刻就转过头,吃着桌上菜肴,好像身后那人还没有这一桌菜重要。 “王猛兄弟,跟我喝。”凌天站起身打圆场,“我家妹子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谁是你家的。”唐青竹从嘴中挤出几个字。 “凌兄。”王猛没有多言,后退两步深深鞠躬。 “你这是做什么。”凌天当然不敢受这一礼,快步向前,想要扶起对方。 他一双手刚要搭上对方手臂,就看见一道寒芒直奔心口而来。 第八十四章 人死为大 那道光芒迅疾而寒冷。 世间能有如此锋芒之物,当然只有长剑。屋内用剑高手不少,随身配剑的却只有一个。 要是在其他地方,凌天警惕之下,也是能够躲过这道剑锋的。 但在此时此刻,他绝不会料到王猛会递出这一剑。 此前在城墙下的那一战,凌天就已经注意到王猛露出的本性,明明能杀掉唐无欢,却放弃了那一剑,显然是个惜命之人。 在知晓对方是王家堡之人后,凌天就多有提防,但是百密一疏,他想不到在如此情况,王猛会出剑。 “这间屋子皆是高手,他王猛刺出此剑,就算能够杀掉我,他也是万万活不了的。” 一个人的念头相当短,这也是凌天最后的念头。 长剑很快,已经刺进他左边胸膛,就因为长剑很快,他没有感觉到痛苦。 黑暗,无尽的黑暗,凌天向后倒去。 离着最近的是唐青竹,这个少女此时已经失了分寸,第一反应是扑向凌天摔倒的身躯。 也正因为如此,给了王猛抽剑撤退的机会。 王猛抽出长剑,没有去确认对方死活,因为被自己一剑刺入左边胸膛的人,还从未有活下来的,方才角度不够,他并不能刺到咽喉,也来不及补上一剑。 他还想尽力活下来,所以他选择逃跑。 独孤剑反应很快,却没有去追凶手,第一时间来到凌天身旁,出手如电,点住心口几处大穴,按住那处仍旧在淌血的伤口。 谢不凡在王猛抽剑的同时就抽身后退,来到窗口,提前一步挡住窗口退路。 王猛选择的最佳逃离路线被人挡住,一咬牙只能跑向门外,挥剑逼退门口两名峨眉弟子,他隐藏多年的剑法施展开来,凌厉无比,片刻就已经来到楼梯口。 下面就是生还的希望,一个如此惜命之人,绝不会错过,但他忘了一人。 独孤剑没有去追,只因为有潇湘子的存在。 一支筷子插入王猛咽喉之时,他才刚刚踏下楼梯一步。 粉色衣袖轻扬,抽身而退,将喉头插入筷子之人留在原地。 陈三山此时才姗姗来迟,方才王猛悍然出手,让这个久经江湖的神捕也震惊不已,等他回过神,王猛早已逃了出去。 为了避嫌,陈三山并没有靠近凌天,而是选择去追王猛,等到他追逐过来,就看到王猛徒留原地的身影,和一袭迎面而来的粉衣。 陈三山僵立当场,破过无数大案的脑子,一片空白。 潇湘子经过这名神捕之时,微微停顿,开口叹道:“人死为大。” 一袭粉衣瞬间消失在拐角。 陈三山松了口气,快步来到王猛身旁。 庆丰楼此时炸开了锅,却无人敢上前,因为杀人者乃是峨眉粉衣郎。 这也给了陈三山最后与王猛相处的机会。 一个人喉头插入这么一支筷子,当然是活不成的,但以潇湘子的功力,悍然出手,迅疾无比,却也因此给对方多留了一口气。 不仅如此,王猛此刻竟然还能发声,一个人的精神总是能带来奇迹。 “老,老大。”王猛声音低哑,如同漏风的破鼓。 “你为何如此。”陈三山眼中带泪,不仅仅是因为眼前之人十几年过来早已成为他的朋友,更是因为房中不知生死的那人也是他朋友。 “你,你知道的,我姓王。”王猛说完最后一句话,眼中带着对生的渴望,却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还没有立刻死去,眼前早已一片黑暗,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摸到,大小便已经失禁,他终于倒了下去,却好像被人扶住,而后才轻轻倒在地上。 他仍旧没有死去,一个人将死而未死,不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他身体开始抽搐。 这也是潇湘子最后的残忍,那一筷子徒留对方短暂生命,还用上特殊手法让其能够言语,这是独属于粉衣郎的残忍。 一个人能够说话,就会重新燃起对生的希望。 王猛此时很想活,却也很想死。 眼泪鼻涕与口水夹杂着血液从五官中涌出,他不再想活,却也偏偏死不掉。 他抽搐得更加厉害,手掌胡乱挥舞,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 筷子离开了喉头,他终于能死了,抽搐的身体渐渐停止。 手上捏着一截带血的筷子,这个经历过无数江湖事的神捕缓缓走回五层,身体慢慢佝偻下去,“呵,王家,又是王家。” 房内,唐青竹不再哭泣,抱在怀中的那具身体渐渐变冷。 独孤剑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掌,那道剑痕不再淌血。 看着粉衣郎询问的目光,独孤剑缓缓摇头。 左边是心房,心脏被刺穿,就算止住伤口鲜血,那也是活不了的。 谢不凡仍旧不敢相信,想要靠近,却被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拦住。 “你们都出去,我和潇湘子留下。”独孤剑语气低沉。 “不,我不走。”唐青竹仍旧抱着那具冷掉的身体,语气却很平静。 “青竹,听话。”潇湘子话语中带着罕见的温柔。 唐青竹抬起头,她没有眼泪,只因为泪已流干。 她倔强地想要继续开口,却被一巴掌打断。 独孤剑带血的巴掌打到少女脸上,厉声道:“要你出去,快滚!” 谢不凡赶紧上前,扒开少女的手指,将其拖了出去。 这一巴掌过后,唐青竹失魂落魄,没有反抗。独自坐在屋外地上,脸上仍旧残留一道鲜红的掌印。 房门很快被人从内关上,谢不凡等在门口,没有跟另一个同样在门口等待的男人说话,他知道刺杀凌天之人是这个男人的同伴。 陈三山此时被一众峨眉弟子围在中间,没有任何反应。 另一间屋子的田不苦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早已被五花大绑起来,口中不知塞着哪位峨眉弟子脚下的袜子。 早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无人敢进去打扰。 庆丰楼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板怎能不露面,这个一脸和气的男人早已等在房门外。 房门突然打开,潇湘子出现在门口,冷声道:“哪位是老板?” “我,我是。”庆丰楼老板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回答。 “此地最好的棺材铺你可知晓?”事态紧急,潇湘子话语难免多了些。 “我知道,在那...” “不必告诉我,你去抬两副棺材来,其中一副要最好的。” “这,好棺材都是要提前预定的。” 独孤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颇有些不耐烦:“不能没有,抢也要抢来。” 两个人,两副棺材,人死为大。 第八十五章 人心鬼蜮 庆丰楼五层很冷,空气逐渐凝固。 这一切只因为老板还在踟蹰,对面那个粉衣男子很冷,让他不敢开口。 一咬牙,老板还是开口了,他不得不说:“这位大爷,此事不合规矩,小店还得做生意。” “让你去就去,哪有那么多废话,信不信我杀了你。”唐青竹突然起身,左脸鲜血淋漓如同厉鬼,“给我凌哥哥准备最好的。” “小梅小竹,你们与老板一同前去。”潇湘子一句话说完,返身回屋。 两名峨眉弟子越众而出,冷着脸,拿着剑。 庆丰楼老板只有听命行事,钱再多没命花也是不行,他擦着额头汗水与两名峨眉弟子一同走下楼。 “陈三山,你将楼梯口尸身拖回来。”独孤剑声音很冷,“背着尸体,独自进来。” 峨眉弟子让出一条道路,陈三山去时很快,回来之时却很慢,每一步踏下都要用尽全身力量,本已有些岣嵝的身躯,好像因为背后的重量而更加弯曲。 刚到门口,房门就被打开,这一次是潇湘子亲自开门,并没有用上内力,用的是双手。 潇湘子微微侧身,让出一条小道,仍旧挡住大部分门口空间,冷声道:“进来。” 陈三山神情木然,面前的门槛好似天堑,难以迈入。 冷脸皱着眉头,潇湘子就欲发作,这时陈三山终于动了,抬腿迈入房中,腰更加弯。 “将尸体靠在墙角。”说话的仍旧是潇湘子,房门已经被他关上。 陈三山并没有因为后背的重量离开身体而直腰,他放下王猛的尸身,停留在墙角,仍旧低着头。 他不敢看,内心似乎还带有一丝希望,他不相信那个一见如故的紫衣少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去。 独孤剑如同一座冰山,冷然道:“抬起你的头。” 抬头的一瞬间,陈三山眼神出现波动,等到看见凌天的身体,那丝波动瞬间消失。 桌上的酒菜早就被人扫到地上,铺着一件华贵紫衣的桌面躺着一个身穿紫衣少年。 陈三山眼神如同死水,虽然凌天的身体被另一件粉衣盖住,但他仍旧能够看见身体主人那张苍白的脸。 这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脸色,躺在桌上的凌天也没有活人该有的胸口起伏。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陈三山缓缓低下头。 “你可看清楚了?”独孤剑声音很冷。 没有说话,陈三山微微点头。 “你可有话要说?” 陈三山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那王猛可是你同伴?” 这一次陈三山开口了,“是。” 独孤剑一连三问,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冷。 三问过后,凭空闪出一抹剑光,直奔陈三山咽喉。 陈三山也许能够躲掉,但他并没有躲,坦然赴死,剑光停留在喉头半寸。 随着独孤剑身形停滞,那道剑光消失不见。 收回放在陈三山喉头的手指,独孤剑开口道:“你本该一死,但我凌儿最后一句话让你能活。” “凌...凌兄说了什么?”陈三山抬起头,迎向对方带着森然剑气的目光。 转头看着在桌上沉睡的身影,独孤剑怅然道:“他说,‘此事与陈兄无关,还请独孤伯伯不要迁怒于他’,你可知道我家凌小子这九年来叫过我几次伯伯?” 没等旁人开口,独孤剑继续说道:“就三次,一次是刚刚见面之时,最后一次就是方才。” 阳光透过窗棂飘洒而下,带着一股木头腐朽的气息,房间中细小的尘埃在几束光芒中变得清晰,时间好像就此凝固。 晌午早已过去,此时的太阳正在西沉的路上,这一瞬间,中年剑客好像也已老去。 “既然是凌小子的嘱托,你这条命暂且就留下。”独孤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王猛是王家之人,出此大事,王家自然脱不了干系,我们准备去王家一趟。” “陈某愿当马前卒。”陈三山抱拳朗声,如同死水的眼眸出现波动,那是仇恨的光芒。 “如此甚好,等到棺椁送来,你与我们一同行动。” “我愿为凌兄抬棺。”陈三山再次躬身行礼,久久不肯起身。 独孤剑意志有些消沉,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潇湘子亲自开门,容不得陈三山拒绝。 大门没有立刻关闭,独孤剑的声音传来:“小青竹,进来见凌小子最后一面吧。” 唐青竹脸上仍旧残留着血红的巴掌印,听到声音,快步走进房中。 这个妙龄少女没有哭,神情有些淡漠,此时此刻,那双如同秋水的眸子变作一汪深潭,无数情感被她压在心里,如果有人仔细看去,就能看出潭底的波动。 “独孤伯伯,可是要去王家堡?”少女没有走近,离着那张桌子老远就停下脚步。 她害怕走到近前自己会崩溃,此时此刻,需要的是一个冷静的唐青竹。 “等到棺椁来了,就去。”独孤剑有些心疼面前的少女,想要抹去对方脸上的血迹,却被躲了过去。 “我也要去。”少女倔强地抬起头。 “此行凶险,小青竹...”独孤剑有些为难。 “让她去吧。”潇湘子主动开口。 唐青竹躬身行礼,主动走出门外,从始至终没有再看屋内一眼。 “青竹她,眼神不太对。”独孤剑看出少女眼中的死意。 “我会在她身边。”潇湘子冰冷的脸上出现变化,他也有些忧虑。 唐青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被屋内二人看破,方才她匆匆离去就是为了不让里面两人看出自己的想法。 “等到杀尽王家堡之人,我在与凌哥哥你一同长眠。” 少女抬眼看着窗外,西沉的太阳好似将时光凝固,她却希望时间能够过得更快一些。 同样看出唐青竹眼中死意的还有另一名剑客。 谢不凡看着窗边的少女,下定决心,一咬牙敲响房间大门。 “何事?”潇湘子冰冷的声音响起。 “晚辈谢不凡,斗胆请求一同前去。” 房门被打开,独孤剑低头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青衣剑客,低声道:“你可知我们此去所为何事?” “晚辈与凌兄一见如故,甘愿付出性命。” “稍后你与我等一同行动。”独孤剑说着话,看的却是窗边少女的方向。 房门再次关闭。 “这人...”潇湘子意有所指。 “无妨。”独孤剑走到桌前,凝视着凌天那张苍白的脸。 第八十六章 人间剑客 沉重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街道上回荡,道路两旁的店铺房门紧闭,街边的摊位也被人收起,五羊城原本繁华的街道,一片萧条。 一支队伍从街角缓缓走来,每踏出一步之前那种沉重的脚步声就会响起。 队伍排头只有六人,扛着沉重的棺椁,脚步缓慢。六人全部身着王家堡制式黑衣,显然是王家堡之人,他们抬着的棺椁自然装的就是王猛。 天南王家在五羊城俨然一副土皇帝做派,庆丰楼发生如此大事当然瞒不过他们,第一时间王家堡就派人送来两幅棺椁。 当时,没能买到上好棺椁,庆丰楼老板命悬一线,潇湘子的长剑离着他喉咙只有一寸,王家堡遣人抬来的两幅棺椁,无形中救了他一命。 庆丰楼老板感恩戴德,一路送到大门口才停下脚步。 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一身粉衣的潇湘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庆丰楼的烫金招牌,顺便看向站在门下的那个老板。 队伍早已走远,庆丰楼老板依旧站在门下,冷汗浸湿衣衫,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粉衣郎最后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老板已经下定决心,今日就开始筹备庆丰楼的转让手续,他要离开五羊城,离开这天南,越远越好。 王家堡众人放下棺椁径直离开,只余六人,也就是此刻排头抬棺的六人,他们差一点被暴怒的唐青竹杀害,此时走在街上却依旧面无表情,他们本就是王家堡培养的死士。 这六人后方不远处,跟着另一只队伍,独孤剑一身紫衣走在最前方,身旁跟着面无表情的唐青竹,谢不凡离着唐青竹也不远。 由八人抬着棺椁走在队伍最中间,除了为首之人一身黑衣,其余七人皆是深紫色的姑苏独孤府装扮,身边拱卫的十几名佩剑男子也皆是紫衣劲装。 潇湘子和他的峨眉派弟子走在队伍最后,人人沉默,女子的俏脸上带着如同掌门一般的冰冷。 这棺椁做工精美,分量不轻,更有淡淡的木质香味传出,通体为金丝楠木打造,里外三层皆雕刻有精美的花纹,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在场众人却无人会去欣赏,只因为此物代表着死亡。 日暮低垂,在街道上洒下一片阴影。 随着众人的脚步,这阴影逐渐蔓延,渐渐地已经接近东城区。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东城区牌楼之下站着一群衙役。 为首一人正是宋义,那张五官有些分开的脸纠结在一起,好似离得近了些。 有人挡路,队伍依旧没有停下,王家堡六人缓缓靠近,衙役队伍在宋义的挥手之下分开两排,等到王家堡六人抬棺而入,队伍又自行合拢。 后面的队伍已经到了,宋义没有让路,微笑拱手:“独孤剑,能否借一步说话。” 没有接话,独孤剑只是向前一步,身后众人也一同向前。 于是,衙役队伍自行后退一步,独孤剑一行再进,衙役又退。 宋义身旁那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师爷忍不住上前,朗声道:“你姑苏独孤胆敢公然违抗朝廷!” 回答他的是一巴掌,独孤剑紫衣飘扬瞬间贴身而上,轻轻一挥手,这名武功不俗的师爷就被抽飞出去。 斜下闪出一道刀光,独孤剑抽身后退,眯着眼睛。 悍然出刀的正是之前在王家堡被陈三山数次灌入迷药的那名捕头,他没有说话,只是护在宋义身前。 衙役队伍不再后退,抬棺的队伍因为独孤剑的后撤陷入短暂的停滞。 只一刀,独孤剑就看出那名捕头武艺不俗,并不是寻常人。 “那又如何。”独孤剑轻笑一声,“阿二,借剑一用。” 一旁大院高墙之上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身后背着四把长剑,腰中还插着三把,这人年岁看着不大,声音却很低沉:“老大,接剑。” 阿二抛出的是腰中一柄,通体雪白,剑柄之上内镶一枚明珠,显然不是凡品。 长剑仍在空中,捕头一步踏出就欲先下手为强。 宋义出手阻拦,开口说道:“独孤兄不如听我一言。” 长剑入手,独孤剑气势陡然攀升,周围空间瞬间凝滞,以他所站之地为分界,身后众人安然无恙,身前那些人却全都在森森剑气中。 长剑出鞘一分,衙役队伍弯腰一分,独孤剑踏出一步,长剑出鞘一寸。 对面的衙役不得不退,保持如此距离都已被周遭的剑意压得喘不过气,独孤剑身边的剑意肯定是更加厚重。 捕头不想退,却被宋义拉着不停后退。 将身旁捕头的长刀强行插回刀鞘,宋义无奈摆手,身后衙役分开两边。 抬棺的队伍脚步不变,缓缓前行。 两旁衙役刚刚放松的身体再度绷紧,无数目光停留在那只握剑的手上。 看着经过身前的紫衣剑客,宋义忍不住开口,“还请独孤兄以大局为重。” 独孤剑听闻嗤笑一声,插回剑鞘的长剑再度出鞘一寸。 两旁的衙役瞬间东倒西歪,摊在地上,唯有捕头和宋义仍旧能够站立。 沉重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抬棺队伍扬长而去。 “跟着。”宋义大手一挥,两边衙役艰难起身,向着前方追去。 没走两步,衙役队伍被迫停下。 东城区宽阔的街道上,潇湘子当街而立,身后跟着一名女子,怀中抱剑,虽然也是一身粉衣,但与峨眉弟子那身粉色装扮有些不同。 这女子面容清冷,与身前潇湘子如出一辙,怀抱长剑通体灰色,并无点缀,剑柄也只是随意地用些布条缠住,充当裹手。 此剑并不是潇湘子时常背在身后的那柄峨眉掌门之剑,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把剑才是他原本的佩剑。 宋义刚迈出半步,身体突然停止,四周瞬间变冷,如坠冰窟,连带着那名捕头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身后那些停留在原地的衙役反倒没有什么事情。 “再跟来,我就出剑。” 潇湘子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那名持剑女子紧跟在后,两人身影几个闪烁消失不见。 “大人,追吗?”捕头凝视着前方。 “回吧。” 一众衙役如释重负,没有一丝犹豫,向着衙门的方向跑去,害怕身后的大人改变主意。 宋义停在原地,五官很宽的脸上出现一丝狰狞:“峨眉,好一个峨眉。” 看着身旁的捕头,宋义再次开口:“你说这江湖,剑客是不是太多了些。” 夕阳西下,大地上每一件事物的阴影都被拉得狭长,渐渐连成一片。 第八十七章 清风起,绝剑出 东城区去往王家堡的道路并不远,等到独孤剑一行走到大门口,却已明月高悬。 外堡那扇略显普通的大门已经打开,有人等在外面。 王家堡早已收到消息,此时在外等待的除了那些侍卫,只有一人。 来的不是王家家主,而是老三。 抬着王猛尸身走在前方的那六人已经先行入堡,独孤剑一行前方视野开阔,隔着老远就能看见王家老三独自站立的身影。 圆月高悬,清冷而孤寂。 月下人独立,王三叔没有选择与自己侍卫站在一处,孤独的人影显得那么可怜而悲伤,好在他还有他的枪。 一柄长枪钉在这个孤独之人身边的地上,长枪很长,月下的倒影更长。 独孤剑就在地上的长枪倒影之前停下脚步。 独人独枪,就是王三叔的态度。 面对这个枪王弟子,独孤剑有些尊敬,这人与他身后王家堡之中的所有人都不同,他值得别人的尊敬。 只是,仅此而已,独孤剑的略微停步已是给对方最大的尊敬。 队伍继续开始前进。 王三叔迎着坚定向前的队伍,前进一步,双手抱拳:“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回答他的是一抹剑光,苍白撕裂夜幕,转瞬即至。 前一刹那,王三叔那柄枪还插在身后的地面,此刻却已经来到他双手之上。 一金一白两道光芒碰撞在一起,一触即分,二人各自退开。 第一合,难分胜负。 王家堡那群侍卫拔出兵器,快步上前。 “不可。”王三叔出声阻止。 因此他慢了一步,长剑已然临身。 高手相争,慢一步就失了先手,这一剑王三叔长枪再快,也肯定会受伤。 然而,让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王三叔松开手中长枪,主动迎向那抹剑锋,刺骨的冰寒,脖颈处汗毛瞬间直立。 剑客递剑,一往无前。这要是换做一般人,那剑锋已经刺透对方脖颈。 好在独孤剑并不是一般人,剑锋刚刺透对方脖颈肌肤,他就已经抽身后退。 噌的一声,长剑入鞘,独孤剑皱着眉,说道:“为何?” “王猛的确是我王家堡子弟,他出手杀害凌公子,我愿偿命,只希望独孤兄能够放过其他人。”王三叔随手一掷,夜幕中出现一缕金色流萤,长枪钉在王家堡院墙之上。 “那好,就先由你开始。”队伍中突兀地出现一个女子嗓音,唐青竹越众而出,猛然前冲。 一袭粉衣比她更快,瞬息而至,将她拦下。 “韩叔叔,为何不让我杀了他。”唐青竹双眼带着仇恨看向那名面容有些苍老的枪客。 “一切都听独孤剑的。” 粉衣飘扬,抓着唐青竹回到队伍。 “我不杀你。”独孤剑淡淡开口。 王三叔叹了口气,“我王家堡明日就有劫难,独孤兄何必急于一时,让那暗处黄雀得了先机。” “理是这个理。”独孤剑摩挲着雪白的剑鞘,话锋一转,“但我不想讲,你王家子弟杀害我家凌儿,我也不滥杀,只需将与凌天同辈的王家子弟全部交出,此事可了。” “你这是要断我王家香火啊。” “是又如何?” 王三叔一咬牙,说道:“你可知,剑圣老前辈此刻就在王家堡做客。” 轻笑一声,独孤剑淡淡道:“家父是家父,我是我。” “还请独孤兄好好考虑。”王三叔俯身一拜,“我愿以一人性命,换两家暂时和平,一切等到明日过后再说。” 看着对方依旧没停的脚步,王三叔补充道:“也许明日我王家堡就将不复存在,独孤兄何必急于一时。” “让开。”独孤剑加快脚步。 王家众人一退再退,此刻已经退至门内,独孤剑一行自然也进入了王家堡之内。 “江湖道义,你独孤剑总得讲一讲吧。”王三叔早已拔出自己的枪,此刻脸上终于有愤怒出现。 “让开。” 任凭王三叔如何巧舌如簧,独孤剑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让开”。 王家堡外堡住的全是靠王家而生的江湖人,三教九流夹杂其中,面对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自然不会客气,纷纷亮出兵器,包围而来。 起初双方都有所克制,王三叔本来就不想挑起战火,但随着距离内城区那座宏伟的城门越来越近,两方人马终于见血。 率先走出这一步的是唐青竹,她趁着潇湘子分神照顾峨眉弟子之际,突然发难冲入人群,将一名胆敢阻拦的江湖人整个右臂扯了下来。 鲜血喷洒而出,多年未曾见过鲜血的王家堡土地平添一抹赤色。 受到鲜血刺激,外堡那些江湖人不再留手,三人成掎角之势围向那名出手狠辣的年轻女子。 唐青竹冷着脸,主动迎向扑来的三人,四道人影交错而过,那三人停留在原处,脑袋从肩膀滑落。 脸上残留的血迹本就没有擦净,此刻唐青竹身上再添血痕,双手中央凭空出现一道血线,在月下闪耀着鲜红的光泽。 唐门隐线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往常用来牵动机巧的细线在唐青竹手中如同地府的低语。 长发四散飘扬,片刻间就已有数十名王家堡之人伤在唐青竹手中,藏在双手间那道看不见的细线锋利无比,接触之人皆是断手断脚或丢掉性命。 月下的少女如同疯魔,脸上多出两道血痕,一向爱美的女子却无暇顾及,她只觉得还不够,还没能将这王家堡屠戮一空。 好不容易摆脱掉王三叔的纠缠,独孤剑飞身而起,一掌砍在早已疯魔的少女脖颈。 唐青竹眼前本是血红一片,此时一黑,晕了过去。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王三叔自然不会留手,长枪刺向独孤剑。 金色的游龙一闪而过。 独孤剑双手抱着晕倒的少女,只能凭空御剑,迎向呼啸而来的龙头。 御剑当然比不过手持,更何况独孤剑此时所用长剑并不是之前那把早已心意相通的伙伴。刚一接触,长剑经受不住向后飞回,金龙咬在独孤剑肩头。 王三叔本意是制住领头之人,而后一切好谈,却不料他此举带来了更加严重的后果,夜幕中亮起一道灰色的光芒。 潇湘子拔出那柄灰色的长剑,一刹那灰色的光芒斩开夜幕,黑暗中有了光。 灰色的剑影直奔王三叔咽喉,所过之处,王家堡众人停下身形,等到剑影离去很远,才有剑痕出现在他们脖颈。 绝情绝性,绝人绝我,绝剑一出,天地寂灭。 第八十八章 剑圣 灰色的剑光,极细、极长也极快,将王家堡队伍撕开一个口子,直奔王三叔而去。 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剑客,往往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这一剑刺出,外堡原本还不认识那粉衣郎的江湖人,此刻都已经知晓这剑客身份。 峨眉粉衣郎,杀力之大,江湖罕有。 除开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的人,外堡那群江湖人纷纷避让,只害怕自己跑得不够快,沾到那抹灰色剑光。 如此一来,长剑畅通无阻,瞬间来到王三叔身后。 这名金枪客只觉得剑光如此熟悉,心中大惊,此前只顾着应付独孤剑,却没能注意到峨眉粉衣郎的到来,等到对方突然出剑,已经来不及。 更要命的是,独孤剑肩膀肌肉用力,卡住那杆金色长枪的枪尖。 之前并不想杀掉王三叔,只是因为钦佩他的为人,此刻早已动手,独孤剑自然不会留手。 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又皆是剑客,无比默契。 王三叔此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弃枪,要么死。 面对峨眉粉衣郎还敢主动放弃自己的兵器,也只有死路一条,那么摆在他面前的也许只有死。 修习枪法多年,王三叔艺高人胆大,竟是硬生生找到第三条路。 他握枪的手松开一只,另一只手握着枪杆向前滑动,枪尾高高扬起,竟是想用长枪尾端阻拦那柄剑。 灰光消逝,一袭粉衣再度出现,灰色的剑锋真的被对方枪尾挡住。 金枪通体鎏金显然不是凡品,潇湘子这柄灰色的剑却只是一块凡铁,二者相撞,长剑剑身弯曲少许。这柄凡铁要是在他人手中,只怕会就此折断,但此刻握着它的是峨眉粉衣郎。 潇湘子神情未变,依旧很冷,一抖手腕舞出一朵剑花,灰色的长剑一个抖动,错开枪尾,顺着枪身削向握枪的那只手。 王三叔之前一直面向着独孤剑,就算以枪尾阻挡灰色剑锋之时也没转过身。此时却不得不转身,他换手握枪,猛地转身,借助着转身的力量,终于拔出枪头,也躲过削向手腕的那一剑。 潇湘子削手那一招本就是虚招,等的就是对方转身,灰色长剑前一刹那还在金色枪身之上,此时却已经来到对方脖颈,出手之快,难以看清。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长兵器被近身也就失去了优势,王三叔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灰色剑锋点上自己咽喉。 “收剑。”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回荡在夜空中。 王三叔认得这个声音,却依旧觉得为时已晚,看着如同毒蛇吐信的灰色剑尖,他闭上眼睛。想象中死亡的冰冷并没有到来,潇湘子不知何时抽身后退。 捡回一条命,王三叔并没有过多的庆幸,反而在疑惑那名以杀力名冠江湖的峨眉粉衣郎为何会退。 他不是剑客,当然不知道,也许场中大部分用剑之人也是一头雾水。 独独只有两人,在那声音传来之时,感受最为明显。 独孤剑与潇湘子此刻仍旧没能回过神来,在他们的眼中,这夜幕亮得如同白昼,密密麻麻白光闪烁的全都是剑。 剑气、剑意、剑诀,他们从小到大所有经历过的有关于剑的事物都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 苍老的声音已经消失,场中却无一人敢动。 王家堡内城这座趴着巨龙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慢慢走出,紫衣白发。 城门是那么大,身影在其中显得有些渺小,但在城外众人的眼中,这名紫衣白发的老者比身后城墙还要高大。 他的步子并不大,一步一步地向着城外的人走来。 无人敢动,只能等待。 老者自然是剑圣,他没有配剑,也许早有好些年没有配剑了。白发依旧一丝不苟,梳向脑后,紫衣依然华贵,原先挂剑的地方挂着一块羊脂白玉,没有雕刻花纹,通体光滑如初。 这一切与九年前是多么的相似,只是那个少年再也看不到了。 剑圣没有用任何轻功,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一步一步的走着,经过的人群丝毫不敢怠慢,躬身行礼,自动分开。 所有人都在等待,就算是在此前争斗中受伤的人,也压抑住自己因为疼痛想要喊叫的欲望,他们都在等着剑圣先开口。 紫衣白发的老人并没有开口,随着人群分开,他已经看见被自家护卫紧紧守在中间的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椁。 老人缓缓站定,除了抬棺的八人,其余独孤府所属皆单腿跪地,声音如同从一个人口中发出:“家主。” “起吧。”剑圣轻吐两字,来到棺椁前方。 他只是略微瞟了一眼身穿麒麟卫黑衣的陈三山,就将目光移向那口棺椁。 良久的沉默,老人眼神未变,没有眼泪,只是脸上的皱纹好像深了一些,老人更加老了,他连伸手抚摸棺椁的勇气都已失去。 潇湘子身后那群峨眉派女弟子虽然躬着身,却还是在偷偷打量那个离着不远的老人,有些胆子大的多看了几眼,怎么都不能将这个老人与那个在江湖中留下无数传说的剑圣联系在一起。 老人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但是等他开口说话,就又成了那个剑圣:“独孤剑!” “在!”独孤剑将唐青竹交予潇湘子照顾,不敢耽搁,立马跪在老人身前。 “凌儿可是在你眼前出的事?” “是,父亲。”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独孤剑双腿跪地,沉默不语。 天空中落起细雨,洋洋洒洒,浸湿人间。 身处细雨之中,独孤剑的感受却与他人不同,在剑圣的目光下,那些加身的雨点如同一柄柄利剑,冲刷着他的身体。 在场只有一人察觉到异样,潇湘子将唐青竹交予身旁弟子照顾,快步赶来,此时情况紧急,耽误不得。 独孤剑身处的那一片雨幕极为特殊,每一秒身处其中都是在洗髓伐骨,潇湘子此时也踏入那一片雨幕,开口道:“还请剑圣前辈手下留情,逝者已矣。” “嗯?”剑圣目光如炬,看向这胆大包天的粉衣郎。 雨幕更加厚重,粉衣郎站立雨中。 第八十九章 古怪开端 连绵不绝的雨幕从天际砸落在地,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剑圣的紫衣白发没有淋湿多少,早在雨势变大之时,就有一个黑影突兀出现,撑着一把紫伞站在老人身后。 这人就算现身而出,仍旧蒙着面,但通过露出的银发,也能知晓这黑影年岁已是不轻。 看着站立在雨中的粉衣郎,剑圣开口说道:“韩家小子,好一柄杀气凛然的利剑。” 潇湘子躬身行礼,“剑圣面前,小子不敢自称剑客。” 目光从前方两名小辈剑客身上扫过,剑圣厚重的声音穿透雨幕:“韩家那小子,我凌儿出事之时你也在场吧。” 潇湘子周围雨幕瞬间变得厚重无比,磅礴的剑意透体而过,巨大的压力伴随着雨势欲将他压倒在地。 他没有跪,潇湘子要是跪了那就不是潇湘子了,手中那柄灰色的长剑出鞘半寸,身边压力为之一轻。他虽然依旧躬着身,全身上下的汗毛却早已根根直立。 他早已明白在前方那个老人面前拔剑是什么后果,但他依然要拔出他的剑,早在离开韩家之时,他就发誓不再跪拜。 “父亲!”独孤剑猛然抬头。 “现在的小辈啊,挺不错。”剑圣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 独孤剑与潇湘子身上的压力徒然一轻,随着剑圣的收势,雨幕渐渐变得稀疏,片刻就已停歇,只有三两雨点稀疏地落向大地。 剑圣一步踏出,稀疏的雨点也至此停下,这个紫衣白发的老人对着王家堡一行人轻声说道:“我要处理自家事务,你们都回吧。” 语气很轻松,在场众人却无人敢反驳,王家堡一行收拾伤者,缓缓离开,就连那些失去生命的遗体都被抬走。 江湖人回到自己外堡的房间,紧闭房门,那些尸体被王家侍卫抬入内堡之中安葬,王三叔走到城门处停下脚步,显然是在等待。 城墙的门楼下还站着另一个人,王阳是与剑圣一道而来,此前却未选择现身。 看着自家侄子,险死还生的王三叔语气依旧平淡:“结果如何?” 王阳叹了口气,“勉强说服了剑圣。” 城楼下,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远处的紫衣老者,目光有些复杂,敬畏、向往、钦佩,难以诉说的情绪夹杂其中,不同的是王阳眼中深藏了一缕仇恨。 独孤剑刚要起身,空间中莫名的压力再次出现。 “你就跪着。”剑圣转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韩小子,你来说说此前情况。” 潇湘子语气平淡,很快将庆丰楼那场风波说完,一点细节都没漏过。 “与我听到的相差不大。”剑圣看着那口被雨水打湿的棺椁,好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叫王猛的剑很快?刺的是左胸?” “确是如此。”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潇湘子那张冷脸上终于出现表情,只是僵硬得让人不知道表达的是何种情绪。 “你就是陈三山?”随着剑圣的话语,好似有剑气凭空出现。 陈三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剑气,没有躲避,因为他是排头抬棺之人。 “让人替你。”剑圣只是开口吩咐,自然就有人接替陈三山的位置,“你跟着我。” 森然的剑气与棺椁的重量一同消失,不再抬棺,陈三山挺直的身躯再度岣嵝,他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到剑圣身后,站在那名已经收伞的蒙面人身边。 “此事我与王家家主说过,剩下事情按我吩咐做。”剑圣看向城楼。 剑圣的目光刚刚来到身前,城楼下那两个身影瞬息而来。 “不,我要王家堡偿命。”唐青竹不知何时清醒,看见来人,几道暗器脱手而出。 独孤剑拔地而起,拦住射向王阳的暗器,潇湘子同一时间,一掌砍在暴怒的唐青竹脖颈。 看着少女再次晕厥过去,独孤剑松了口气,低头说道:“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剑圣微微点头,“那边是点苍的小子吧,跟着我。” 夹在独孤府势力中有些尴尬的谢不凡松了口气,躬身行礼:“遵命。” 剑圣缓缓走向城门,如同影子的持伞人消失不见,身后却多出另外两人。 王阳躬身行礼,语气沉重:“对于凌兄之事,我很抱歉。” 独孤剑眼神冰冷,并未理会,潇湘子直接转身回到峨眉弟子身旁。 “那王猛是我王家堡之人,但他早就投靠在王不移门下,此次行动,我王家并不知晓。”王阳看了一眼身旁的三叔,接着说道:“这王猛本是家父私生子,在王家堡地位尴尬,也不知那王不移许了什么好处,才会如此行事。” “一面之词,要你王家家主亲自来说。”独孤剑眼神一凝,腰间长剑自行出鞘半寸。 王三叔挡在王阳身前,持枪的右手慢慢握紧。 “没事的,三叔。”王阳越过身前之人,轻声说道:“我也许久没见过家父,这些还是听剑圣他老人家所说。” 提到剑圣,独孤剑没了脾气,转而问道:“那王不移又在何处?” 王阳语气恭敬:“明日就会来此。在这之前,还是将凌兄的棺椁停放在我王家堡,待明日事了,再行安葬。” 独孤剑本欲发作,却被王阳一句话压下:“这也是剑圣他老人家的意思。” “你们先行跟我进来吧。”王阳缓缓转身,走向城门。 剑圣此番前来,阻止争斗,此后种种却又出乎意料,仿佛凌天之死并没有明日之事重要,独孤剑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听从,一挥手与身后众人一同进入王家堡内。 王三叔没有跟来,这个面容有些苍老的枪客扛着他那柄金枪走向相反方向,抬棺的队伍擦身而过,等到看见那名粉衣郎,他眼神一凝,两人目光碰撞,激起无形的火花。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趴着巨龙的城楼,王三叔缓缓摇头,喝了口不知从哪顺来的烈酒,走出王家堡。 一行人刚进入内堡,身后城门轰然关闭,另一群人匆匆而来。 王阳停下脚步,“还请将唐姑娘交予我,自会有人带她去往唐虎所在之处。” 王家堡来人听从吩咐走向仍旧昏迷的少女。 潇湘子沉默着向前一步,那柄被身旁女子抱于怀中的灰色长剑再度出现在他手中。 “这也是剑圣他老人家说的。” 没有理会,潇湘子长剑出鞘一寸。 第九十章 地府归客 月色清冷,此地却比月光还冷。 阴风阵阵,穿堂而过,带着呼啸,吹起悬挂的白布,如同死去之人的午夜梦回。 苍白的灯笼挂在大门上,随着夜风轻轻摆动,门下无人,大门也是紧闭,内里的建筑虽然做工精美,却多为通风设计,墙壁大多镂空。 透过墙壁的空隙,能看见主殿中摆着三副精美的棺椁,通体皆为金丝楠木打造,里外三层,与凌天的那副并无二致。 大堂内点起的白烛随着穿堂风的经过,忽明忽暗,更是带起黄白纸钱,漫天飞舞。 谁能想到在这王家堡之内,竟然有着一座义庄。 由于建筑的样式特殊,此地显得格外空旷,看守早就被王家屏退,这义庄之中只有一人。 独孤剑站在院中空旷处,阴风阵阵而来,临身之时却又各自散开,他一身剑气浩然,百邪不侵。 被雨淋湿的衣服早就用内力蒸干,穿在身上却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没有时间去换,此前收到剑圣口令,让他寸步不离凌天的棺椁。 本来潇湘子也该一同前来,却因为唐青竹的变故,这名峨眉粉衣郎不得不改变计划,如今的王家没人敢轻易相信。 因此,独孤剑没有把腰间这柄白色长剑还与阿二,随着阴风拂过,长剑兀自震动不停,浩然剑鸣在夜幕中回响,阴森可怖的氛围变淡不少。 此处的夜风也太频繁了些,不仅是因为这处宅邸正好处在王家堡通风的山腰之处,更是因为此地原本是听风别苑。 这原本是为了赏景的宅邸,在停放过王家老二的尸身之后,就被家主改成了义庄,通风的便利正好方便尸体的保存。 但是天南气候湿热,难免有尸体的臭味传来。 独孤剑皱着眉,院中满是尸体,作为唯一的活人,当然是不太好受,更何况还有尸臭伴随着夜风吹来。 但他只有等,不仅是因为剑圣的吩咐。这原本就是计划好的事情。 王家老二的尸身就在此处,那么老四的肯定也在,他们就停放在主殿中。 主殿却停着三口棺椁,这第三口当然是凌天的。 午夜时分已过,院中只有阴风呼啸的声响。 一向洒脱的独孤剑脸上出现焦急的神情,他想要走进主殿,却不知为何有些踟蹰。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无一人的主殿,突然间有微弱的敲击声传出,一下,两下,三下,虽然微弱却是经久不衰。 如果仔细聆听,就能发现这是敲击棺材才能发出的声响,然而主殿无人,这敲击声无疑是从棺材内传出的,微弱也是因为这声音要穿过三层棺椁。 阴风呼啸,一时间更加汹涌,独孤剑脸上却是一喜,他没有进入主殿,腰间那柄白色长剑却是自行飞出,来到发出敲击声的那口棺椁正上方。 独特的剑鸣在主殿响起,声音不大,剑气浩然。 白烛燃烧得更加炙烈,胡乱飞舞的纸钱也都落在了地上。 这剑鸣响起的同时,敲击棺材的声音随之消失,停顿片刻,又有另一种声音从那口棺椁中传出,好似塞紧的瓶口突然被人拔出。 这里没有瓶子,只有棺材钉,随着铁钉落在木头上的声音响起,最左边的那口金丝楠木棺材出现异动,好似停放在里面的人开始动了。 木板推动的声音越来越响,独孤剑一个闪身来到主殿,一掌拍在左边这口棺椁之上,钉死的棺材钉瞬间激射而出,沉重的棺材板被掌风掀开。 棺椁中的响动终于停止,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伸出,猛然抓在棺椁边缘,细长的手指比屋内白烛还要苍白,在火烛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手指很用力,却看不见该有的青筋,内里两层棺材板推动的声音响起,一张比手还要白的脸出现在主殿中。 看着熟悉的脸,独孤剑终于放松下来。 “差点没把我憋死。”棺椁中本该放着死人,死人却哪能说话,能够开口的当然是还没死的人。 独孤剑没有说话,开口的是从棺椁中坐起的人,开口的是凌天,死而复生的凌天。 “有吃的没?”凌天面无血色,想要站起却没能成功,他腿部有些发麻。 独孤剑笑着从怀中掏出两块面饼,凌空抛来。 “我躺了这么久,你就给我吃这个?” 独孤剑轻笑一声,“你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也是。”一口吃掉半张饼,凌天单手一撑翻过棺椁,落地之时却疼得龇牙咧嘴。 “你想死吗?”独孤剑身形闪动,抬指点在凌天左胸伤口处。 凌天看着渗出不少血液的伤口,感叹道:“好厉害的一剑。” “现在知道怕了?” “你说那王猛知道了,会不会也从棺材里蹦出来,再往我右边胸口刺上一剑。”凌天嘴角轻笑,“那我可就真是死翘翘了。” 心脏被刺穿,当然是活不了的,但有一种人天生心脏就与他人不同,长在右边,凌天恰巧就是这种人。 白天在庆丰楼,王猛突然发难,凌天遭到重创,独孤剑第一时间就已出手止血,更是偷偷将内力度入。 那时候,凌天就已经脱离危险,他却仍旧装死,独孤剑虽然不明白,但他早已习惯凌天的巧思妙想,当即不动声色,只留潇湘子一人,将其余人等赶出房间。 留下潇湘子不仅是因为他是独孤剑多年的好友,更是因为潇湘子从东海带回一门秘术,能够将内力短暂地借给他人。 凌天得到内力自然就能施展传音入密,他与独孤剑一番谋划,为的就是进入王家堡停放棺椁的地方。 借助着潇湘子一成功力,凌天谋划完毕,施展龟息功再度躺在庆丰楼那张大桌上,此时他虽然不再能有动作,呼吸也很绵长,但是外界的一切都能够知晓。 陈三山的举动,让他很是感慨,唐家小妹的心死也让他心碎,一刹那间他都想告诉小妹真相,但是此间事大,儿女情长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郝剑兄,有酒吗。”凌天片刻就将两张大饼吃光。 “你就消停点吧。”独孤剑递来一个水囊。 大灌一口,凌天皱眉道:“是水啊。” “还办不办事啦?” “那必须的。” 两人说着话,一人走到一口棺椁前站定。 主殿只有三口棺椁,凌天那口已经被他自己打开,那么接下来要开的就是王家老二和老四。 第九十一章 开棺见喜百无禁忌 夜风透过镂空的墙壁渗透进来,带着一丝阴凉,主殿中火光闪烁,白烛带来的光亮似乎也掺杂着一丝惨白。 殿外挂起的白布也在发出飒飒声响,好似地府归客来到人间。 夜风更加喧嚣,主殿门窗嘎吱作响,冥冥中好似有一股力量想要阻止殿内两人的行动。 可惜凌天并不信奉鬼神之说,另一边的独孤剑一身浩然气,自然也是百邪不侵。 两人默默交换一个眼神,独孤剑率先出手,一掌拍出,身前棺椁震动不停,细长的棺材钉自行脱出,里外三层瞬间松动。 另一边,凌天没有内力支撑,拍不出如此一掌,好在他有手指。 黑暗中,晶莹的光泽闪烁,凌天出指如电,一个个棺材钉跳跃而出。 没有内力当然会慢上一步,独孤剑在等待的间隙,拿出水囊大灌一口,酒香四溢。 凌天终于开到最后一层,突然闻到飘散的酒香,本想侧过头笑骂两句,却在这一瞬间愣在原地。 左胸中传来一阵刺痛,伴随着炙热的感觉,一股灼热气息顺着胸口蔓延,凌天体内好似在燃烧,火线途经手臂,片刻就已经来到接触棺材的那两根细长手指之上。 热血上涌,一口鲜血就欲喷洒而出。身前就是棺椁,凌天只能强行咽下喉头鲜血,腥苦的味道蔓延整个口腔。 “怎么了?”独孤剑察觉到不对,紫衣飘动,瞬间来到另一边。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凌天缓过神来,轻道:“胸口剑伤好像裂开了。” 独孤剑一把掀开凌天胸口衣物,入眼处一片鲜红,那道本已止血的细小剑痕不知何时崩开了,正有鲜血溢出。 独孤剑眉头一皱,出指如电,剑痕不再溢出鲜血。 “你还是一边歇着吧。”独孤剑轻笑一声,抛出一个小瓶。 灼热退去,凌天看似并无大碍,整个右臂却是疼痛不已,内里的血脉如同带着无数细小钢针奔涌翻腾,这还只是因为那股灼热气息持续时间很短,要是再长一点只怕他整个右臂都要废了。 小瓶是冲着右手而来,凌天右臂疼痛难以抬起,只能用左手接住。 别扭的动作,引起独孤剑的注意:“凌小子,你真没事?” “不碍事,开棺要紧。”凌天靠在主殿供奉祭品的大桌前,短短一句话就已满头大汗。 独孤剑没有夜眼,当然看不见凌天藏在夜幕阴影中的那张惨白脸庞,好像比死人的脸更加白。 他此时正准备看另一张死人般的白脸,最里面的棺材被打开,经过短暂的错愕,他嘴角微微上翘。 “如何?”短短两个字好像就用光凌天所有的力气。 独孤剑轻笑一声,“如你所料,是空的。”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凌天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快去看看另一个。” 他身体依旧无力,汗水不停地从鼻头冒出,心中却是轻松无比。 另一个棺椁很快被打开,这一次独孤剑脸上阴沉下去,凝重爬上他这张有些年轻的脸。 虽然隔着有些远,凌天依旧能看清对方脸色的变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问道:“怎么?” 由于心中焦急,凌天这两个字说完,胸口一痛,咳嗽不止。 “这棺材内有人,是个死人。” 强行止住咳嗽声,凌天恢复镇定,小声呢喃:“不是老二,估计也不是老四。” 独孤剑刚要开口,凌天就已经给出答案:“是老大吧。” 没有否认,独孤剑紧锁的眉头放松下来,答案呼之欲出,显然凌天猜对了。 王家堡家主一辈兄弟四人,老大当然就是此时的王家堡家主,王阳的父亲王子伯。 “这人今日还与父亲有过交流,怎么出现在此。”独孤剑有些疑惑。 凌天终于恢复过来,赶忙来到独孤剑身边,棺椁内的中年人面色惨白,眼眶深陷,面容因为失去了活力显得有些塌陷,却仍旧能看出大致轮廓。 虽然并未见过王家家主,他却一眼就能认出这人的身份,这个中年男人面容虽然已有些许改变,但长得依旧跟王阳很是相像。 早在亲眼目睹王家老四尸身之时,凌天就已经发现些端倪,结合王家并没有立即下葬,而是将尸身停放一处的怪异行为,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天南气候湿热,如不立即下葬,短时间内尸体就会出现损耗。人死为大,如此行事可谓是大逆不道,何况王家堡家大业大,更不会如此行事。 那么不立即下葬只有一种原因,老二和老四皆是假死。 王猛刺出那一剑,凌天索性将计就计,没有人会提防一个死人,独自在此的独孤剑也不会去开棺,这名卓尔不凡的中年剑客,有一个毛病,在江湖世家豪门中已不算是秘密。 这两具棺椁在预料中本该都是空的,此时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凌天却没有思考多久,伸出手指在棺内尸身上摸索。 独孤剑立即转过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是眉头紧皱,脚也没停下,离着棺椁远了些,停顿片刻,再次走动,索性走出了主殿。 抬眼看着走出去的中年剑客,凌天轻笑一声,继续在尸体上查探。 刚走出屋,独孤剑双眼一凝,腰中长剑出鞘,义庄中的阴风瞬间被破开,一点浩然之气迎向屋顶黑暗。 房顶瓦片出现轻微声响,暗处偷窥之人脖颈洒下点点血迹,独孤剑一抖长剑,鲜红的血珠滚落,剑身再度回归雪亮。 长剑入鞘,独孤剑将肩上死人抛在院中,自行回到主殿门口等待。 另一边,凌天收回自己的手指,走出主殿,找了块悬挂的白布,将手指放在上面来回擦拭,等到上面的液体擦净,才开口道:“有没有酒?” 这一次独孤剑没有多说,皱着眉抛来一个酒囊。 仰头大灌几口,辛辣的液体驱散体内的寒气,凌天轻笑一声:“你也来一口?” “你留着吧。” 凌天也不客气,自行收起酒囊,“我说郝剑兄,你一个名满江湖的剑客,面对着尸体为何如此不适应。” “我哪有不适应,只是尊重死者。”独孤剑嫌弃地看着那两根摸过尸体的手指。 凌天哪管这么多,伸出手就欲拍在对方肩膀之上。 第九十二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雪亮的剑芒撕裂夜幕。 凌天闪身躲避,长剑贴着身体划过,他没有试图夹住这柄剑,因为那是找死。 “我在王猛剑下都没死,差点死在你手里。”凌天说着话,紧盯对方握剑手掌,等到长剑插回剑鞘,他才松了一口气。 独孤剑冷着脸,如同潇湘子俯身,“给你长长记性,下次再被人捅个窟窿就不好玩了。” 轻拂胸口,剑锋冰冷刺骨刺激着胸口那抹剑痕隐隐作痛,凌天摸出酒囊大灌一口,轻笑道:“要不要来一口?” 独孤剑皱着眉,强行压下给这小子再来一剑的想法,叹气道:“你还是先讲正事吧。” 说到正事,凌天严肃起来:“我方才查探过,王家家主尸身已经明显僵化,开始出现轻微的浮肿,已有积液从五官渗出,皮肤颜色...” 凌天如同衙门中的专业仵作一般,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发现。 独孤剑脸上再次出现变化,他有些嫌弃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子,感觉都快压抑不住出剑的想法了。 额头上青筋跳动不止,独孤剑赶紧打断对方话语,语气淡然:“直接说结果吧。” “尸体死亡时间至少在七天以上。”凌天一直在偷看对方的表情,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好在他忍住了,不然只怕要结结实实挨上一剑。 “这不应该啊,父亲白日里才跟王家家主说过话,这...”独孤剑说着话,突然挥出手掌:“你小子肯定又知道些什么,瞒着不说,存心看我笑话?” 独孤剑突然转了性子,开始思考,凌天本想着凑近一些,听听想法,却不料对方突然出手,头上不禁挨了个正着。 看似普通的一巴掌,差点把凌天扇到地上,他无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此时,在这王家堡中的那个王子伯,恐怕是他人假扮的。” 这个紫衣剑客,白长了一颗聪明脑袋,从来不认真想事情,特别是凌天长大以后,独孤剑的脑子完全成为一个摆设,就连不小心惹恼自家夫人,他都要赶到剑池竹楼,让凌天想个办法。 但等到关键时刻,中年剑客往往都能灵光一闪,化解危机。 想着过往种种,凌天看向紫衣剑客的目光都带着些奇怪的神色。 但是正因如此,才能成就独孤剑这一手超凡的剑术。 只有醉心于剑,不为琐事烦恼,才能练出真正的剑术,这是此刻的凌天不会知晓的事情,而等到紫衣少年真正明了,早已是物是人非。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此刻,独孤剑深以为然,点头不止,全然没有在意凌天看来的目光。 好像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早已明白对方的意思,独孤剑主动开口:“是王老四在扮演他大哥?” 凌天轻轻点头,“这几天可能是王家老四,之前应该是老二。” “如果王家家主是他人假扮,父亲应该早已看出。” “剑圣爷爷的想法谁能知道,也许静观其变是为了等到明日。”凌天抛动手中酒囊,好像突然想到些什么,紧接着说道:“剑圣爷爷今日是不是说了句‘刺的是左胸’?” 此前躺在棺椁中运转龟息功,凌天虽然能感知外部事物,却不太真切,如今突然想起,不得不确认一番。 自己父亲的话语,独孤剑一向记得很是清楚,当下开口道:“说过,就在潇湘子讲述庆丰楼那场风波之时。” “如此说来,剑圣爷爷早就知晓我未死。”凌天叹了口气。 世间除了凌天自己以外,只有独孤父子知道他身体的特殊之处,这也是那个紫衣白发的老人特意询问的原因。 “剑圣爷爷知晓此事,却没有戳破,想必也知道了我们今夜会有此行动,那么如今王家家主的事情,显然早就被剑圣爷爷知道了。”好像一瞬间想通了不少事情,凌天仰头大灌一口,却发现酒囊已空。 今夜一直没能看见潇湘子的身影,这与原本定下的计划有些出入,凌天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潇湘子?” “他放心不下小青竹,非要跟去。” “这样一来,不太好办了。”凌天陷入沉思。 在原本的计划里,今夜等到确定了王家老二和老四棺椁中的情况,凌天还需在潇湘子的帮助下再次施展龟息功,躺入棺椁。 他有一种预感,明日这些棺椁会离开此地,这也是王家留下棺椁的原因,只是如今潇湘子没来,一切都成了空谈。 杞人忧天并不是凌天的性格,他很快将这些丢于一旁,询问起唐青竹的情况。 独孤剑一脸坏笑:“小青竹要是知道你这样骗她,只怕一气之下又是大半年不会理你咯。” “事急从权,你还没说,小妹她可好?”凌天一脸苦笑。 “我总觉着有些走火入魔的影子,这也是潇湘子那家伙担心的,也不能怪他失约,毕竟小青竹在他心中如同亲生女儿一样。”独孤剑叹了口气,也在担心另一边的情况。 看了眼天色,独孤剑低声说道:“此时还早,不如我去探探情况,你也好放心。” 凌天轻摇脑袋,“想必我们这些进入王家堡的外人,早就有人暗中盯着。” 说道暗哨,独孤剑才想起被自己一剑杀掉的那人,向着院中的尸体努了努嘴,“这不,死掉了一个。” “也许他根本就想不到,郝剑大侠会直接下杀手。” “我这不是为了保护你嘛,要是就我一个,这种货色跟着也就跟着了。” 凌天一双丹凤眼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计上心头,不怀好意地说道:“不如我们让这个尸体,死而复生?” “怎么搞?”独孤剑皱紧眉头。 “这还不简单。”凌天说着话,开始脱衣服。 看到独孤剑仍旧站在原地,凌天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愣着干嘛,把你杀掉的那人身上衣服扒下来。” 独孤剑啧啧称奇,“没想到啊,你小子癖好如此与众不同,这么多年,隐藏得够深啊。” 说着话,独孤剑仍旧没动。 凌天此时已经将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亵裤,光着上身蹲在地上的尸体前,兀自摆弄,口中骂骂咧咧:“得了,一个个都是大爷,只能我这个伤员亲自来了。” 独孤剑此刻哪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但他依旧不愿意帮忙,反而抱着剑找了个通风之处,闭目养神,“帮一个死人脱衣服,这也太别扭了。” 于是,可怜的凌天只能拖着受伤的身体,亲自把这个身穿紫衣的王家堡暗哨抱入自己之前躺过的那口棺椁。 好在封棺之时独孤剑并没有袖手旁观,只片刻,义庄的主殿就已经恢复原状,任凭谁来都不会想到今夜有人从棺椁中爬出,在这义庄之内谋划了些事情。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到来。 第九十三章 好戏开场 正月十五,上元节。 流云在天际浮散,渐渐汇聚在朝阳之上,天空下起小雨。 甘霖天降带来一丝凉意,五羊城不再那么闷热,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并不能浇灭人们的热情。 街道上的人格外多,仿佛都已经忘记昨日那场传遍全城的刺杀。 庆丰楼热闹依旧,早早挂起了精美的灯笼,小厮们忙碌其中,大汗淋漓,脸上笑容只增不减,他们在为晚上的灯会做准备,没人注意这酒楼老板早已失去踪迹。 昨日晌午还没到,庆丰楼就已经挤满江湖人,今日却只有自家小厮在内里忙碌,那群江湖人早早就赶往东城区,有些急迫的人天还没亮就已经等在东城区中。 东城区往日里大门紧闭的那些深宅大院,此时全都中门大开,门口支起一座座茶摊,家丁与侍卫穿梭其中,招呼着来此歇息的江湖人。 这一切只因为王家堡中有人开口,这些东城区的家族不得不照做,而在这里歇息的江湖人并不是冲着东城区这些大户而来,他们最终都要进入王家堡。 王家堡内,独孤剑一夜未睡,神采依旧,正坐在一张大桌前吃着早点,一旁坐着一身粉衣的潇湘子。 他这一次却并没有出言逗弄身边这个冷脸老友,因为桌上坐着剑圣。 咽下最后一口粥,剑圣缓缓开口:“昨夜可还顺利?” 独孤剑赶忙放下筷子,一挑眉看向站在不远的王家下人,开口道:“平安无事。” “不错。”剑圣缓缓起身,背着手仰头看向天际。 骤雨初歇,天空仍旧残留着一抹灰色。 “风雨欲来啊。”一句话说完,剑圣走出小亭,白发紫衣的身影缓缓消失不见。 看着父亲身影渐渐消失,独孤剑回过头来,对着身边老友使了个眼色。 潇湘子心领神会,冷着脸看向仍旧站在亭中的王家下人。 就算是江湖老手,在峨眉粉衣郎的注视下也坚持不了多久,这个身份低微的下人哪能经受住这种考验,此时只觉得有一柄利剑悬在头顶。 “你下去吧。”独孤剑手指轻敲桌面。 下人如释重负,赶忙离开小亭,一刻都不想多呆。 独孤剑好似随意地瞟了一眼院中假山,笑道:“你那边怎样?” 潇湘子顺着目光,一眼就看见藏在假山中的蒙面人,手中长筷一紧,粉色衣袖瞬间鼓动不止。 看着老友的动作,独孤剑伸手按住对方拿着筷子的手,另一只手蘸着碗中粥水,在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凌”字。 “这是?”潇湘子意有所指。 缓缓点头,独孤剑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你那边怎样?” “无事。”潇湘子说得简单,昨夜他其实早已大开杀戒,足足有十一名前来监视的王家堡暗哨死于他那把灰色绝剑之下。 独孤剑了解老友脾气,对方说得简单,估计又是杀了不少人,不过既然说是无事,那麻烦当然早已被他自行解决。 没有监视人员,独孤剑不吐不快,“昨夜你没能前来,可知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长久的沉默,潇湘子自顾自的喝着粥。 独孤剑早已习惯,接着开口说道:“本来按照凌小子的想法,那棺椁都应该是空的,但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人。” 仍旧是沉默。 独孤剑滔滔不绝,很快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统统讲出,在父亲面前不敢造次,可是把他憋坏了。 整个过程,潇湘子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本来王家堡之事就与峨眉粉衣郎无关,他来此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出剑杀人,这一点昨夜他就已经有所行动。 说了太多话,嘴巴早已说干,独孤剑一口气喝掉碗中粥水,开口说道:“小青竹怎样了?” 说到唐青竹,潇湘子终于开口:“不太好,依旧沉浸在杀戮中。” “唐虎呢?” “也是如此。”事关那名少女,潇湘子再次开口。 “你说他们唐门血脉是不是有点问题,起初我只以为就唐虎一个是这样。”独孤剑若有所思,“没想到小青竹也会有如此嗜血的时候。” 潇湘子面无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直接转身走出小亭。 “喂,你别走啊。”独孤剑瞬间出手,仍旧没有抓住粉色衣角。 轻叹一声,独孤剑有些惆怅:“这一个个的,无趣得很啊。” 看了一眼藏在暗处的蒙面人,他大袖一摆,踏步前行。 整个王家堡都处在一种莫名紧张中,无论男女老少皆是脚步匆匆,唯有一人在四处乱逛,脚步十分轻快。 独孤剑早已逛了许多地方,大多数地方都有人把守,并不让外人入内,他也不恼,直接动身前往下一处。 身后那名蒙面人一直跟随在后,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独孤剑嘴角微微一挑,装出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仍旧在王家堡中四处闲逛。 时间已经快到晌午,王家堡内外两处全都摆上酒席,外堡接见的全是些不太入流的江湖客,能进入内堡的全都不是无名之辈,一个个都能在江湖中叫得上名号。 随着最后一人踏进王家堡的土地,内外两处大门同一时间关上。 此时此刻,在场江湖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大门一关,不管你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最终只有一条路能够选择。 王家堡在这个夜晚也许就会大难临头,此刻却是大摆酒席,不管你在江湖中是否有名望,只要来到此地自然会有相熟的面孔招呼着坐进酒席。 举杯换盏间,气氛更加热烈,王家堡好像再次回到了从前。 如果有人几日之前就能进入王家堡,那么肯定就会发现异常,只可惜场中并没有这样的人,能够提前进入王家堡的都不在这酒席之中。 这样一场大宴,王家家主仍旧没有现身,负责招呼宾客的是王阳。 偌大一个王家堡只有这么一个主人,昨日现身的王三叔并不在此,他正坐在另一处酒桌之上,那处酒桌只有寥寥数人。 第九十四章 水落石出 虽然还是白日,王家堡各处早就挂上灯笼,大红的灯笼映照着人们通红的脸,就连头顶那张灰色的天都好似染上了一抹红霞。 相比于王家堡别处酒席的热闹,王三叔所在的这一桌就显得有些冷清,不仅人是冷的,就连桌上酒菜都透着一股冷意。 四周房檐挂着一盏盏灯笼,火光好似也是冷的,白色的灯笼当然只能照出冷光。清风穿堂过,又带走一丝热气,灯笼如此白,白得好像是天边那抹流云,随风摇曳。 雨过天晴,好天气终于随着白色的云层来到人间,日照穿透云层洒下,将主桌老人一头银丝染上一层金边。 剑圣沉默不语,如同周围的环境一样冷。 有老人在的场合,独孤剑都是一副古板老派的模样,有心与身边老友言语一二,却也只能强行忍住不再开口。 昨夜悬挂于堂中的那些白布早就撤去,在如今晌午之时,仍旧有一丝凉意传来,更别提周围的房间正摆着一幅幅棺椁。 这处酒席不知为何竟是设在义庄之内,四处燃起的檀香随着清风飘来,依旧难掩棺椁中散发出的那些古怪气味。 潇湘子一张冷脸与此地气氛和谐,这名峨眉粉衣郎无论身处何地都是如此作态,在这义庄之中吃酒也能泰然自若,片刻就已经将身前一壶醇酒喝光。 桌上当然不止四人,陈三山本想来探望凌天,却不料赶上了这场酒席。既来之则安之,昨夜与剑圣一番畅谈,让他心中积郁解开不少。 这名神捕恢复了往日洒脱,作为五人中最晚上桌一人,他喝酒吃菜却是最多。 收到家主密令在此地摆酒设宴之时,王三叔就颇有些不好的预感,等到看清来人,心中那种不安之感愈发明显。 好在剑圣没有发难,虽然吃酒略少,动筷子更是寥寥几次,说的话语也不太多,但好歹王三叔没有因此丢掉性命。 这个面色老成的枪客暗自感叹:“我只怕是第一个邀请剑圣在义庄吃酒之人。” 剑圣没有开口,独孤剑当然也不敢说话,潇湘子如果会主动开口,那么事情可能更加严重。一旁的陈三山也打定主意不开口,只是喝酒吃菜。 那么只能王三叔开口:“此次酒宴,实属无奈之举,家主命令在下不得不从,还望诸位海涵。” 他这一番话不仅对着桌上另外四人所说,还是向着大堂角落其他几张桌子说的。 这几张桌上坐的人却有些多,除了十名峨眉弟子,姑苏独孤来到此地的侍卫大多数也都在场,没来的那些都在唐青竹他们所在的小院警戒。 这要是换做王家堡另一处酒席,王三叔一番话说完肯定会有许多人前来敬酒,但在此地,无人搭理。 一口喝尽这杯酒,王三叔面不改色,好似习以为常。 刚开席之时就是如此境况,除了那个时不时抠脚的汉子,再无他人搭理作为主人的王三叔。 酒菜都已冷透,依然无人离桌,剑圣目光从未在酒桌上停留,时而看向不远处主殿停放的棺椁,或者看向房檐之上,好似在等人。 周围那些下人不知何时悄然离去,王三叔心有所感,却也无可奈何,他在进入这处义庄之时就已经不再能调动王家堡的势力。 “三小子,你可知为何会来此。”剑圣突然开口。 冷汗浸透背后衣衫,王三叔苦笑摇头,他虽然早有预感,但是自家之事岂能与外人诉说。 剑圣轻拂长髯,开口说道:“你回来后恐怕没见过自己大哥吧。” 王三叔叹了口气,暗道:“果然瞒不过眼前的老人。” 他索性不再隐瞒,点头说道:“不曾见过。” “看山不是山,也许你那大哥变了。”剑圣目光一凝。 “父亲。”独孤剑急忙开口,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会突然想要讲出真相。 潇湘子抬手按住独孤剑肩膀,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另一只手悄然捏紧长筷,一瞬间眼神越发冰冷。 风依旧未停歇,好似带来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大哥处事虽然如同往常一样,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得到剑圣的示意,陈三山突然开口,“一奶同胞果然不一样,你的预感没错。” 经过昨夜那番畅谈,陈三山显然知道了不少事情。 “这么说,我大哥难道已经遇害?”王三叔终于说出心中所想。 陈三山没有回答,有些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 一时之间,桌上众人陷入沉默,这个经历过不少事情的王家老三眉头紧皱,他在思考,如果家主不是老大本人,那么自己接到的这个命令只怕也会是一场阴谋。 想到这里,王三叔刚要开口提醒,身后却突然出现莫名危机感,仿佛只要一开口,自己就将命毙当场。 潇湘子手中长筷突然从中折断,独孤剑神色有些严肃,陈三山收回抠脚的右手。 剑圣在此时终于收回看向主殿棺椁的目光,他看着王三叔背后突然出现的那道身影,眼中剑气激荡不止。 突然出现的这人一身白衣,双手拢袖,正是大老板朱王孙。 看着在场大多数人已经将目光投向自己,朱王孙露出招牌式的假笑,“诸位,吃得可还满意?” 说着话,一身白衣踏步而来,朱王孙身上攀升起一股凌厉剑意,随着步伐缓缓抬升,他的脚步很沉重,每一步都要将整个脚掌完全落在地面才会抬起。 等他走到桌前,一身剑意早已与剑圣不分伯仲。 王三叔此时才敢微微侧头,方才这人只是站在他身后,他就感觉自己随时会丢掉性命。这一侧头首先看到的却不是朱王孙,而是一袭白衣身后那个脸带笑脸面具的古怪身影,而那张面具已经看了过来。 朱王孙倒满两杯酒,却只拿起一杯,如同主人一般,笑道:“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还请海涵。”另一个声音从朱王孙背后传出,一直手也随之伸出,握住桌上另一杯酒。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独孤剑双眼布满血丝,就欲起身。 潇湘子一把按下身旁老友,冷着脸看向如同主人般的白衣人,身上剑意昂然,他已有许多年未曾感受过如此压力。 身上毛孔瞬间紧闭,泛起一个个疙瘩,身体每一处都在欢呼雀跃,峨眉粉衣郎好似回到了年轻之时。 第九十五章 受制于人 剑意激荡,随着第三人加入,局势越发紧迫。 另外几桌也都放下手中筷子,他们就算感受不到剑意,也能察觉出周围逐渐紧张的气氛,清风好似都已凝固。 独孤剑方才陡然间被压下,此刻再想参与,却已为时已晚,他数次尝试都已经插不上手。 场中三人剑意浑圆一体,缓慢攀升,如同大日当空,直至顶端。 作为三人中最晚接触剑道之人,潇湘子感受最深,一张冷脸早已是汗如雨下,他不能再等待,向侧后方伸出了手,怀抱灰色长剑的女子剑侍恰巧出现在他伸手之地。 三方谁先撤掉剑意,就将遭遇另外两方剑意的侵袭,潇湘子承受不起,只能率先出手。 眼看灰色长剑即将入手,朱王孙一仰头,将杯中酒倒入口中,笑道:“我劝你不要拔剑。” 随着他的动作,本该混圆一体的剑意遭到破坏,倒酒开口就是主动撤掉自己这份剑意,那轮大日自然是向着他的方向砸来。 剑意激荡不止,王三叔受到牵连,此时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朱王孙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剑意如同冰雪消融,在接触的白衣之时就已消融殆尽。 这场无形的争锋似乎是白衣人占了上风,汗水打湿潇湘子身上粉衣,他一时间站立不稳,吐出胸中那口气,隐隐有剑鸣声响起。 扶着身边老友坐下,独孤剑仍旧站着,之前酒馆废墟旁,那场剑道之争他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对方不知为何放过了他,如今相遇,他不递出一剑,这辈子也就再也不能超越眼前之人。 明白自己儿子此时遭遇的困境,剑圣并未阻拦。 长剑递出,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一瞬间聚集于此,浩然之气壮怀激荡,独孤剑手中长剑仿佛有千钧之重,速度却很快。 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一剑,就连剑圣都不能。 天地一片白芒,独孤剑一身紫衣也消融在白芒之中,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越过这张大桌的,桌上满杯的酒水都是纹丝不动。 朱王孙也没能看清,但仍旧挡住了这一剑,他连身体都没移动分毫,就以一只筷子磕开对方的剑锋。 “多日未见,你这剑法怎么退步至此?”朱王孙依旧在笑,但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眼底那抹冷意。 “多年未见,你这剑法到是进步不少。”剑圣脸上皱纹舒展,突然笑了起来,他此时再不开口,独孤剑的剑道只怕就会走上断头路。 “你个老家伙,一把年纪还不入土,怎得,想再占着剑道魁首之位多少年?”朱王孙脸上笑意更浓,眼底那抹冷意却消失不见。 剑圣遥遥高举酒杯,“要不换你来坐坐?” “不敢不敢。”朱王孙抬起手中酒杯。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饮尽杯中酒。 此前独孤剑递出的那一剑,王三叔感触最深,他明白换作自己无论如何都接不住,而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人却用一支筷子就接住了那一剑,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地对待这名不速之客。 独孤剑浑身剑意好似都已掏空,黯然走回座位坐下,落魄的姿态比身旁老友强不了多少。 剑圣与朱王孙停下话语,此前两人只是叙旧,丝毫不提今日之事,仿佛老友重逢。 小公子在喝掉第一杯酒后就再没有动作,好像真的成为身前之人的影子。 “哟,还有个熟人。”朱王孙看着一旁兀自抠脚的男人,轻笑道。 早在对方出场之时,陈三山就已经认出这人身份,却也懒得搭理,有剑圣在场,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自然轮不到他。 听到问候,他也只是嗤笑一声,懒得搭理。 朱王孙没有轻易放过他,再次开口:“我百年朱家一朝覆灭,陈兄出力不少啊。” “听命行事,身不由己。”陈三山斜着眼从白衣身上瞟过,不再去看。 叙旧已经告一段落,朱王孙看了一眼身旁王三叔,终于说起正事:“如今大家酒也吃了,就在此处好好歇息吧。” 被人强行留在义庄歇息,换谁都忍不了,更何况如今剑圣在场,独孤府一众侍卫看着对方只有两人,就欲起身拿下。 “有点意思。”朱王孙一扬手,四周房顶之上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义庄大门也在此刻轰然关闭。 房顶之上那些人影皆是身穿王家堡侍卫制服,手持劲弩,就算王家三爷在场,依旧没有一人脸上出现多余表情。 王三叔早已猜到些什么,却不想坐以待毙,刚一起身,一支弩箭激射而来,钉在身前桌上,打碎一盘佳肴。 汁水四散而出,王三叔华贵的衣服沾染上不少油污,他强压怒火,开口道:“你们这是何意?” 无人说话,原本隶属王家的势力好像一瞬间就已经倒戈。 “今日这里,我说了算。”朱王孙再饮一杯,细细品味。 “是吗。”剑圣白发飘扬,终于起身。 朱王孙满脸笑容,语气冰冷:“我知道,拦不住你。此时此刻整个王家都是我说了算,你们不为了那几个唐门的小家伙想想?” 一道灰光闪烁而出,朱王孙侧身让过,嘴中不停:“哎呀,好大的杀气,吓死我了。” 潇湘子一剑不中就欲变招。 “你再来我就卸掉唐门女娃娃的一只手臂。”朱王孙停在原地,只是冷笑。 灰色的长剑距离对方咽喉只有不到一寸,潇湘子却不得不停下,目光冰冷,杀气凛然,天南的冬天好似终于有些冷意。 “行了,知道就好。”朱王孙双手拢袖,侧头看向身后,“小公子。” “咋啦?”一张笑脸面具从阴影中伸出。 “收剑。” “好咧。” 带着笑脸面具的白衣少年三两步来到潇湘子身前,伸手去抓对方的灰色长剑,一个发力,却发现长剑纹丝不动。 “你撒手啊。”小公子反复拉扯,逐渐有些不耐烦,“你不撒手吗。” 说话间,笑脸面具突然出现在怀抱灰色剑鞘的女子身前,小公子一只手抓向女子脸颊,“那我就刮花她的脸哦。” “拿去。”潇湘子脸上青筋跳动,随手一掷,长剑自行归鞘。 女子剑侍仍旧紧抱剑鞘,对方指尖早已触碰到自己脸部肌肤,她依旧面无表情。 潇湘子抓住小公子即将发力的手掌,一把扯开,对着身旁女子轻声道:“放开吧。” 以灰色长剑为中心,院中很快堆起一座剑山。 第九十六章 两处酒席,一种光景 独孤剑腰中长剑却是朱王孙亲自取下的。 把玩着手中白色长剑,朱王孙轻笑道:“本以为你这第二把能比之前那把强一点,没想到如此不堪。” 白色长剑瞬间消失,主殿中发出一声轻响,那声音好似物体钉入棺椁。 独孤剑瞬息而出,来到主殿,看到自己那柄长剑钉入左边那口金丝楠木棺椁之中,位置正好是停放其中的尸体头部。 虽然带着剑鞘,但在朱王孙全力一击下,里面那具尸体的头颅只怕都已经粉碎。 做完这一切,朱王孙双手拢袖,笑道:“如今才是,万无一失。” 独孤剑拔出那柄钉在棺椁上的长剑,愤怒无比,“我家凌小子的尸体,你都不肯放过吗。” 看着持剑而来的紫衣剑客,朱王孙仍旧在笑:“怎么,你想要唐家那个小女娃一同陪葬?” 没有言语,独孤剑咬着牙递出一剑,浩然剑意夹杂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境。 朱王孙双手负后,主动向前两步,好似要引颈就戮。 长剑很快,却有人更快,潇湘子挡在长剑必经之路,厉声道:“独孤剑,逝者已矣,想想活着的人。” 话语中夹杂着森然剑意,好似要与真正的剑锋决出个高下,两人身前空处气流激荡,青天白日凭空出现电闪雷鸣,那是剑啸。 剑锋终究没有落下,独孤剑手腕一压,剑锋擦着潇湘子脖颈划过,在他肌肤之上留下一道血痕。 收剑,扬手,雪亮的剑光激射而出。手中长剑被独孤剑钉在了主殿那座牌匾之上,这名紫衣剑客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向主殿,守在门口,好似在无声诉说:“来者死。” 潇湘子坐回原位,闭目养神,场中之事再与自己无关,身后剑侍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巾,按压在他脖颈剑痕,久久没有松开。 自从朱王孙说出“整个王家都是我说了算”,王三叔就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连眼睛都好像没有再眨一下,目光也有些呆滞,这个本就面色显老的枪客好像一瞬间真的老了。 “一、二、三,木头人。”小公子无所事事,伸出两根手指在呆滞的枪客面前乱晃,察觉到对方真的没有反应,两根手指猛然插向对方眼睛。 王三叔仍旧没动,就好像对方要戳瞎的不是自己的眼睛。 “小公子!”朱王孙厉声喝道:“一边站着,不许动。” 脸戴面具,有些疯癫的小公子听从话语,站在大老板身边,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木头人。 拖过一张椅子,朱王孙坐在剑圣身边,轻声道:“多少年了。” 剑圣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没人知道这个老人心中所想。看着身旁多年未见的老友,剑圣叹了口气:“我老了。” “岁月匆匆,江湖渐老啊。”朱王孙将手伸向高空,透过五指间的缝隙看着天空浮散而过的白云。 剑圣看向一边许久没动过的那名面具少年,轻声道:“他就是?” “是啊。”朱王孙猛的握拳,好似要将那片天空抓在手中。 “不太妙啊。”剑圣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朱王孙叹了口气,“的确很不妙。” 此时此刻,何止是不太妙,内堡中那处满是江湖人的酒席早已闹翻了天。 起因只是一行江湖人想要出堡,不料遭到守城侍卫阻拦,并没有打开内堡那座城门,两方争执不下,一来二去就动了手。 江湖人这边想着自己是来助拳,王家堡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出手间就放松了些,而对面那群侍卫却没有留手,有心算无心之下,一名江湖人被对方手中长刀捅了个通透,眼看就不活了。 如此一来,没人敢再留手,江湖客这边人少吃了亏,又丢掉两人性命才得以离开,他们自然是回去叫人。 众人本就喝大了,有人牵头,不管是不是看热闹,一时间都想要前去助拳。没走两步,摆酒的这处院落大门突然紧闭,房屋之上站着一排排手持劲弩的黑衣人。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他们是江湖人。 当下就有人骂骂咧咧的上前理论,回复他的是一根弩箭,好在那人机警躲了过去,但他躲得过一支,躲不过十支百支,一瞬间就已经被钉成刺猬。 能进入内堡的江湖人,在这江湖之中都能叫出名号,他们何时受过如此屈辱,一瞬间几十名江湖人自视轻功不凡跃上房顶,躲过一波弩箭,贴身而上。 在他们的想法中,习惯用弩箭这种远程武器的人近身武艺一般都不会太强,等到近身之后他们必然能够以一当十。 这是场中大多数人的想法,看到第一波人已经成功近身,又有许多人按捺不住欺身而上,但是他们只顾着出风头,都没能看清第一波人接触之时,就已经悄声无息地淹没在屋顶那群黑衣人中。 这些江湖人可能武艺要比屋顶之上那群黑衣人要高出不少,但他们在那群训练有素之人眼中只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怎能敌得了经过系统训练的队伍。 短时间内江湖人如同飞蛾扑火,损失掉五分之一的人手,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太对劲,开始阻止身边人送死。 “停下,都停下。”苍老而浑厚的声音瞬间传到在场众人耳边,显然说话之人有着不俗的内力。 眼看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只要不主动进攻,那群持弩之人就会如同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天南神拳裴山河,与你们家主相熟,能否请他出面调解一二,此间可能有些误会。” “哈哈,没有误会,我们就是奉的家主之命,来到此处看住你们的。”大门打开,一个脸带刀疤之人出现在门口。 那人缓缓走来,姿势却很奇怪,左脚迈出之后,右脚往往会慢上一步,走起路来像个瘸子。 就算经过之前的厮杀,场中江湖人仍旧有上百之数,这样一个瘸子,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群人,依旧神态自若,如果不是脸上那道难看的刀疤,此人做派风姿还真像在场的一些世家子。 “家主有令,只要你们不出去,酒菜依旧照常提供。”这个瘸子再次开口。 第一个走回酒桌的就是之前说过话的那个天南神拳,江湖中越是靠近天南的越清楚王家堡的分量。 有人带头,自然会有更多人跟随,一众江湖人饮酒吃肉,如果不是空出不少空位,谁都不会记得此地前不久还出现过争执。 早有下人来到此地,清理掉场中的尸体。 第九十七章 群众中有敌人 风波得以平息,脸带刀疤的瘸子走出大门,一瘸一拐却无人胆敢轻视。 “切,一群废物。”啐了一口唾沫,一瘸一拐的身影朝着外堡而去。 如果凌天在此,当然就能认出这人就是唐无欢,但他并不在此地。 此时的凌天已经在外堡之中。 之前本来是一直跟在独孤剑后面,却突然有人拦住他的去路,情急之下他差点出手,看见自己身上黑色劲装才想起如今扮演的是王家堡侍卫。 “老刀,你这大白天怎么还带着面罩?”拦路之人显然与凌天假扮的这个人相熟,说着话就已经走上前来。 凌天双眼一凝,当即压低嗓音说道:“昨夜上头不是交代了任务嘛,那地方风太大,偶感风寒。” 这人笑着点头,单手拍在凌天肩膀,说道:“也对,今日堡中有大事,这风寒传染给旁人可不好。” “不过外堡今日还有事,你得过去帮忙。”这人说话间仍在微笑,放在凌天肩上的手掌却是猛地发力,脸上变得狰狞:“你小子是谁,把老刀怎么了。” 手上力道再次加重,这名不速之客想要捏碎凌天肩胛,另一只手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捅了过来。 匕首带着寒芒,却半道而止,两只细长手指将匕首稳稳地夹在中间,早在那人单手放在凌天肩头之时,他就在暗自警惕,不出所料对方早就识破自己身份。 突然发难却被挡住,那人脸上表情一变,就要大声呼喊同伴。 凌天手指一挑,匕首神奇地来到他手中,抵着对方肚子,轻声道:“不想死,就别喊。” 惜命是人之常情,能够舍生忘死之人只是少数。 眼见这人没有抵抗,凌天主动揽在对方肩头,低声说道:“我问,你答。” 这人的语气有些颤抖:“好,好的。” 凌天揽着对方肩膀一路走到拐角小巷的阴影中,“你所说的堡中大事,是什么?” “小,小人身份低微,只是听命行事,哪里能知道...” “少废话。”凌天手上用力,匕首刺入半寸。 “啊,别杀我,别杀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喊,凌天迫不得已只能一掌切在对方颈部,让其昏睡过去。 事情没能问清楚,他只能将计就计,于是就到了这外堡之中。 好在今日王家堡中,带着面罩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的侍卫并不在少数,此前也是他凌天运气不好,碰到与昨夜盯梢那人相熟之人,才有了之前那段小风波。 如今一路走来并无风波,面对重重关卡也只是掏出王家堡令牌就得以通行。 这令牌还是从方才那人身上搜到的,显然对方身份不低,胆子却很小,凌天只好让其多睡一会了。 王家堡外堡,一切如常,酒席上依旧热闹,凌天呆在一旁的阴影中,眯着眼一桌桌扫过,很快发现一丝不同寻常。 酒桌上依旧热闹,举杯换盏间,本不相熟的几人逐渐熟络起来,美酒佳肴正是拉近距离的最好桥梁,只是这群江湖人多半之前并不认识,那么桌上突然少掉几人也无人过问。 许多江湖人好似醉了,瘫倒在桌上,很快就有王家堡侍卫抬着醉倒的人离开酒桌,许多桌都空出了一小半,没过多久却会有别的人来顶替。 这群人虽然是一身江湖人打扮,但是行为颇有些古怪,喝酒很少,吃菜也只吃特定的几道,相互之间还会时不时地用眼神交流,显然就是有所图谋。 这一切都逃不过凌天的眼睛,他还发现那些醉倒之人都被侍卫抬去了内堡。 已经知晓此地古怪,凌天打算离开,先去寻找独孤剑一行再做打算,却不料被人叫住。 “那边那个,别发愣,来帮忙。”说话这人在笑,却因为脸上数不清的疤痕显得有些狰狞,抬手间露出的肌肤也是布满疤痕。 看见这人,凌天赶忙低头,快步赶来,压低嗓音道:“来了。” “去搭把手,将醉倒的江湖好汉扶下去休息。” “是。” 两人架着一人缓缓离去,凌天转头看向身后,发觉对方早已离开,不禁松了口气,方才说话那人,竟然是“有间酒馆”的胖掌柜,也许现在这人得改名叫做瘦掌柜了。 在他的印象中,这人被那个有些疯癫的小公子削去一身肥肉,抬走之时就已失血过多,没想到还是活了下来。 “如今这人出现在此地,只怕王家堡被外来势力渗透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凌天紧皱眉头,脑中思索不停。 “喂,别发呆啊。”另一边的侍卫有些不耐烦,中间这人的重量好像都在自己一人身上。 凌天眼中带笑,说道:“好的。” 两人脚步很快,片刻就已经进入内堡,凌天手上力气一直不大,被另一边的侍卫带着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自己并不知道要把这人送去哪里。 另一边那名侍卫口中骂骂咧咧,手上用力一扯,带着凌天转了个弯。 看见对方有些不稳,差点摔倒,侍卫心中一口气终于吐出,“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摔伤了此人,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小人一定注意。”凌天一缩脖子,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下次注意。”侍卫轻轻点头,很是满意,摆出一副前辈风范,接着说道:“你如此胆小,如何能够在王家堡之中生存。” 凌天将计就计,陪笑道:“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侍卫冷笑一声:“王家堡今日过后,就会天翻地覆,到时候你这种人就好好找条大腿抱着就好。” “还请前辈细说。”凌天弓着腰赔笑。 侍卫突然加快脚步,凌天一个踉跄也只能跟着加速。 两人架着昏迷之人,很快就在一间院落前停下。 侍卫努了努嘴,说道:“你将他抬进去,然后守在这里,换里面值岗的人出来。” “是。” 凌天埋着头将失去意识的江湖人架入院中,眼前的场景让他暗自震惊,仅有的三间屋子早已躺满了人,如今院落中的地上也快要躺不下了。 第九十八章 活人死尸 这些人明明都还活着,却被人像尸体一般随意丢弃在一起,负责看守的也只有一人。 这人正喝着小酒,随手粘起几颗蚕豆下酒,看到有人进来,带着醉意说道:“又来人了,丢在院中吧。” 凌天依言行事,做完这一切却没有动。 “怎么,还有事?” “门外那位大人吩咐,让小子替您。” “哦,行吧。”带着些醉意,侍卫缓缓起身,一个不稳向着地上坐去。 凌天一把扶住,笑道:“大哥,没事吧。” “不打紧,不打紧。”醉酒侍卫指着一边桌上,笑道:“这些就留给老弟你咯,看着这些活死人,很是无聊。” 醉酒侍卫摇摇晃晃,很短的路花去了不少时间。 门外等待的侍卫早有些不耐烦,看到有人出来,大声说道:“你怎么喝成这样,我还说带你去新来的管事那里混个脸熟。” “不喝怎么行,今日过后,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用来喝...喝酒。” “算了。” 大门又被推开。 “我就将他留在这,你也别跟着我回去了,留在这里照顾他。”一句话说完,之前与凌天一同来此的侍卫没有停留,匆匆离去。 “来,喝。”醉酒侍卫满脸潮红,向着走来的身影伸出手。 “喝,喝美了再说。”说着话凌天侧身躲过对方沾着油腻的手,一掌砍在醉酒侍卫脖颈。 将醉酒侍卫丢到院中,凌天随手拉起地上一名江湖人,伸出两根手指一探,松了口气,鼻息尚在。 凌天出指如电,连点对方身上大穴,等待片刻,不由皱紧了眉头。 方才那番手法,就算是身中迷药之人都会短暂醒来,眼前这人却并未醒来。 翻开对方眼皮,凌天更加心惊,昏迷之人本该是上翻眼球,这名江湖人眼皮之下的双眼却与醒时一样,只是黑色的瞳孔缩小得如同针尖一般。 “没用的。” 凌天猛地回头,看见之前那名本该晕倒过去的醉酒侍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心中一紧。 那人继续说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对方的话语不知真假,凌天漫不经心地开口,眼睛瞬间在院中瞟了几处地方:“你是何人?” “我只是个王家堡的侍卫。” 凌天轻哼一声掠向房顶,一道劲风也在此时迎面而来,挥手之间,抓住那道劲风,他却不得不落在地上。 “我真的没有恶意,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讲完?”醉酒侍卫耸了耸肩膀。 方才那一下,就连凌天经过唐门秘法淬炼的手掌都有些隐隐作痛,摊开手掌就看到一抹伤痕,造成这伤口的却只是一枚蚕豆。 仅仅一招,凌天发现对方身手并不简单,江湖上能够用一枚小小蚕豆就让唐门中人手掌出现伤痕,也只有寥寥数人。 这人拖住自己绰绰有余,如今身处王家堡,只要发生争斗那就是天罗地网,难以逃脱。 一番思量,凌天索性走到桌前,一口吃掉手中蚕豆,抢过对方酒壶,仰头大灌一口。 “这就对了,年轻人有点耐心。”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我就一江湖浪荡人,不值一提。”醉酒侍卫拈起两颗蚕豆扔进嘴中,“你就不想知道,如今的王家堡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劳烦前辈操心,我自有打算。” “哦?你是想去找剑圣他们吧。”醉酒侍卫翘着腿,眼神一凝,“只怕此时那朱王孙早就找到他们了。” 凌天一掠而起,这一次醉酒侍卫没有阻拦,开口说道:“你知道他们在哪么,就这么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出去?” 猛地停下,凌天双手抱拳,“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以剑圣那老家伙的身手,区区朱王孙当然不能拿他怎样,但这王家堡之中可不止他一人。”醉酒侍卫拿起酒壶,小抿一口。 只是略微思索,凌天就察觉出此事症结所在,开口道:“我们的人并不在一起?” “对咯。”醉酒侍卫再次拈起两颗蚕豆,丢入嘴中,磕出几声脆响,“唐门那两个小娃娃被人制住咯,一起被困的还有点苍的那个小子。” 听到消息,凌天没有立即行动,反而走回酒桌,他需要知道更多信息,“如此一来,剑圣那边也就不敢妄动。” “对咯,对咯,你个小娃娃聪明得紧咧。”不再醉酒的醉酒侍卫开怀大笑,等到笑声停止才继续说道:“如今堡内复杂得很,你这么乱闯根本没用。” 侍卫指着那些如同死人的江湖人,再次开口:“他们成了现在这模样,因为一种毒药,是那唐无欢研制出来的,也不知叫什么,从未在唐门出现过。” 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侍卫突然出现在院中,随意拎起一名失去意识的江湖人,翻开对方眼皮,说道:“中招之人眼睛就会是这样,他们吃下毒药之时,就如同活死人一般,对外界并无反应,只有身体机能还活着。” 凌天不知道这个古怪侍卫为何会告诉他这些,如今各种消息还得靠着眼前之人,他只能顺着话说下去:“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恐怕背后阴谋小不了。” “你可知道湘西冷家。” 凌天轻轻点头,拈起蚕豆丢入嘴中。 “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侍卫再次回到桌前,“那冷家有一种秘术,能够控制尸体,而吃下唐无欢毒药的人状态与死人无异。” 一皱眉头,凌天想到那个擅使判官笔的冷脸男子,还有那具明明被砍下脑袋,还能如同活人般行走自如的尸体。 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凌天忍不住大灌一口烈酒。 “可是想到些什么?” “他们恐怕要对这些人用上冷家秘法,我不久之前看见过一名冷家男子与那唐无欢呆在一起。”凌天后背有些发凉。 侍卫说道:“不错,如此状态下的活死人炼制成尸人,那威力可难以想象。” 桌上的蚕豆都已吃完,侍卫唆着手指,十根手指一根都没放过,做完这一切,开口叹道:“我还真想看看新手法炼制的尸人,会是何种样子。” 凌天皱眉道:“前辈...” “放心,我也只是想想,当务之急你得先救下唐家的小娃娃,而后将剑圣他们解放出来。” 这一切都是凌天所想,虽然优先救出这些成为活死人的江湖人更加符合江湖道义,但他凌天岂是区区江湖道义就能束缚的,肯定是先救自己人要紧。 这名身份神秘的侍卫一眼就看出凌天所想,他没有因此看轻这名出身不凡的少年,反而更加看重。 两人在满是活死人的院落中,做了一场影响局势的谋划。 第九十九章 相见时难 眼前这间院落,放在王家堡中不太起眼,普通的院落却因为住在其中的人,不再那么普通。小小院落早有几十名王家堡侍卫守在其中,就连房顶上都有人持弩守卫。 离着院落不远处,凌天没有躲在暗处,而是站在一处房檐之下,眉头紧皱,他总觉得暗处有些什么,路上几次查探都没有发现,如今事态紧急也来不及细想。 之前从那名有些神秘的侍卫身上,知晓唐青竹他们被关押的地点,却没料到有这么多人在此地看守。 早在那人口中得知,今日王家堡很多侍卫都是新面孔,凌天因此放松许多,就连这处地点都是问路寻来的,只停顿片刻,他就有了打算。 “什么人!”看守很快发现走来的身影。 凌天仍旧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眼睛目光凌厉,也不说话入怀。 此处看守显然是收到特殊命令,仅仅一个小动作,许多看守侍卫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半寸,就连房顶之上都有十几把劲弩瞄准过来。 仰着头,凌天只拿眼角余光看人,“上面派我来处理些事情。” 眼看对面那人长刀就要拔出,凌天终于取出王家堡令牌,直接顶到对方脸上,口中冷哼一声。 发现此处人数众多,他就有此打算,之前凭借这枚令牌他能一路通行去往外堡,显然那个被打晕的侍卫身份不低,如此一来也就值得他赌上一次。 现下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好在凌天赌对了,首先移开的是房顶之上的弩箭,接着,身边守卫收刀入鞘。 为首一人恭敬道:“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凌天松了口气,表面上云淡风轻,朗声道:“上头让我来看看情况。” “快请。”为首之人亲自打开院门。 短短几步,凌天走得很慢,身边守卫右手依旧没离开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用力不轻,随着他每一步踏下,那些人手背青筋兀自跳动。 虽然有令牌在手,这群人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凌天脑中思索不停,走到大门口突然站定,他准备试试这令牌能够做到哪一步,抬腿迈过门槛,他没有继续走,反而转过身。 “大人这是何意?”刚进门就转身,开门的侍卫被挡在门外,只能开口询问。 噌的一声,又是长刀齐刷刷的出鞘声,屋顶劲弩也瞄了过来。 凌天双肩下沉,显得很是放松,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语气:“大人吩咐,有些东西只能单独聊,你就留在门外。” 他虽然显得放松,右手却暗暗用劲,稍有异动就会抓在门外那人咽喉之上。 并没有发生意外,门外那人只是思索片刻,主动关上大门。 院外看守密密麻麻,院内反倒是空无一人,凌天行走其中,脚步很稳,房顶之上无数把劲弩正跟随着他的脚步。 起初几步走得很慢,暗处有人盯着的感觉依旧存在。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突然加速,向着一间房屋走去,只短短几步就从房中呼吸声听出内有三人,另一边却只有两人呼吸,唐青竹一行正好三人,那么这间屋子就成了他的目标。 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凌天推开房门。 房中果然有三人,听到开门声做出反应的只有一人。 谢不凡本来坐在床前,此时已经拔剑。 青色剑光瞬息而至,凌天侧身躲避,那长剑舞了一朵剑花,改变方向继续跟随在他的咽喉。 后退一步,双指夹住剑尖,他本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躺在床上的是唐青竹。对方嘴唇猩红,脸颊苍白,好似受伤不轻。 凌天再也顾不了其他,扑向床铺。 身后传出一声怒喝,凌厉剑锋随之而来,“我早就说过,进屋者死!” 心中焦急,凌天不再留手,仓促回身,屈指弹在剑身之上,长剑兀自震动,不再向前,也就在此时,床上少女突然睁开眼睛。 晶莹手指迅疾而至,空间中出现短暂音爆,身后长剑也再次刺了过来,一时间凌天竟是陷入重围之中。 这要是换做旁人,在这夹击之中也得疲于应付,凌天却只做了一个动作,他拉下自己的面罩。 这片刻,少女原本带着杀意的双眼出现变化,夹杂着惊讶、欣喜还带着一分怒火,最后却化作两行热泪。长剑也没有刺下,只是放在他脖颈之上。 凌天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谢师兄,别来无恙。” 少女一把抱住身前男子,抱得很紧,好像在害怕对方再次突然消失,口中小声呢喃:“我还以为你死了。” 谢不凡收剑入鞘,独自守在门口,身影孤单,显得有些落寞。 经过生离死别的相逢,最终只化作两个字:“抱歉。” 凌天除此以外再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个能够在万万人面前巧舌如簧的少年,此时此刻却像个呆子。 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唐青竹也明白如今事态紧急,主动放开怀中少年,却没有因此放过他,柔夷轻拍,算作惩戒。 冷汗从凌天额头冒出,嘴唇瞬间变得苍白,他却仍旧在微笑。 唐青竹这一下虽然不重,却拍在凌天胸口剑痕之上。 沉浸在多种情绪之下的少女终于察觉到不太对劲,想要拉开对方胸口衣服,却被躲了过去。 轻扬嘴角,凌天缓缓开口:“正事要紧,如今独孤剑他们也被困住了。” 唐青竹强行压下心中思绪,“怎么一回事?” 这名少女终于恢复正常,眼中的那抹猩红杀意消失不见。 “时间紧迫,我就不一一说明,如今我得想办法先把你们弄出去。”凌天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的唐虎,说道:“阿虎他还没好吗?” 谢不凡开口说道:“唐虎兄弟听闻凌兄之事,陷入到一种疯狂的状态中。” 凌天微微点头,“这是他老毛病了,如今外面全是守卫,我们得想个办法离开。” “你是如何进来的?”谢不凡好像找到了事情的突破口。 凌天拿出那枚令牌,抛了过去,“靠这个。” “只靠这令牌恐怕我们谁都出不去。”谢不凡只是随意瞟了两眼。 “确实如此,我估计只能带出一人。”凌天拿回令牌,在手中随意把玩,“小妹,你身上那些随身物品可都还在?” 唐青竹说道:“都还在,对方那些人并没有进屋,只是守在门口。” 凌天眉毛一扬,“另一间房有什么人?” 谢不凡说道:“两个留下来照顾青竹妹子的峨眉女弟子。” “如今外面有一批人身中唐门之毒,我得先带小妹离开,尝试去解毒。”凌天起身拱手,“还得麻烦谢师兄想办法通知另一边的那两人。” “好说。”谢不凡当即答应下来。 交代完这些事情,凌天来到唐虎身前。 第一百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看着眼前被绑在椅子上的壮汉,凌天嘴角轻扬,出指如电。久别后的重逢是世间少有的惬意之事,两名一同离开姑苏的少年,终于在这天南相逢。 唐虎悠悠睁开双眼,虬结的肌肉瞬间紧绷,身下椅子嘎吱作响。 异动好似引起屋外人的注意,窗户纸上映出几道身影。谢不凡冷脸出剑,一挥手刺出三剑,等到收剑之时,青色剑锋之上残留着一抹血色。 一抖长剑,吹落剑身血珠,青色的锋芒回到鞘中,谢不凡冷声说道:“进屋者死。” 屋外显然有人受伤,窗纸上人影消失,来人已经退去。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来此看守,不得伤害院中之人,除非对方想要离开小院。 凌天轻声呼唤:“阿虎。”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虎眼中血丝慢慢退去,恢复神志,开口道:“少爷?我这是来到地府了吗?还能见到少爷真好。” 唐青竹屈指弹在唐虎脑门,说道:“你睡糊涂了吧,凌哥哥怎会死。” 唐虎恍然大悟,饱满的肌肉青筋暴起,身上麻绳随之崩断,刚一起身,那把长椅嘎吱作响,终于是不堪重负碎裂一地。 大如蒲扇的双手抓在凌天肩上,唐虎好像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控制不住手上力道。 唐青竹赶忙道:“阿虎,还不松开。” “少爷,你没死?”唐虎怀疑自己在做梦,往身上狠狠拧了一把,疼痛清晰地传来,他终于放下心。 眼看唐虎恢复过来,凌天不再耽搁,“时间紧迫,阿虎你就呆在这,一切疑惑谢师兄稍后就能给你解答。” 凌天双手抱拳,“劳烦谢师兄了。” “那是自然。”谢不凡看似随意地瞟了一眼站在凌天身后的少女,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之前中毒多亏唐虎兄弟照顾,今日只要谢某不死,唐虎兄弟必定不会少掉一根汗毛。” 郑重点头,凌天小声道:“小妹,我们走。” 房门终于打开,屋顶之上那群弩手严阵以待,随着凌天迈出房门的脚步,举起了手中劲弩。 凌天看似随意的走动,每一步都挡在唐青竹身前,他能听见屋顶之上那些人紧张之下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弩弦绷得笔直发出的特殊声响。 突然间破空声响起,凌天神情一变,好在只有一人因为过分紧张射出了弩箭。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只能拔出腰间长刀,有些笨拙地将弩箭磕开。 他停下了脚步,身后少女自然一同停步,气氛有些紧张,这种紧张感慢慢扩散,这次停步是迫于无奈,心中那种特殊的预感让他知晓,自己再踏出一步,那就不止是一只弩箭了。 更何况暗处好像仍有人在窥视。 早上还是阴雨天气,此刻早已大日当空。 烈日下,屋顶上的弩手纹丝不动,汗水流过眼皮都没能让他们闭眼,高举的劲弩依旧瞄在院内两人身上。 看到对方如此训练有素,凌天明白方才那支弩箭并不是无心之失,显然是有意的提醒。 气氛逐渐凝固,每个人身上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厚重,此时只要有微小的动静,都会成为导火索。 院子的大门却在此刻开了,屋顶众人手指开始紧绷,凌天也准备退回房内。 “停手,停手。”一直守在门口的那名侍卫察觉到不对,终于进来。 一场即刻就要爆发的冲突,被这侍卫轻描淡写间化解,显然他就是这里的领头人。 凌天踏步而上,唐青竹紧随其后,全然不管屋顶弩手仍旧瞄准过来的劲弩。 领头人双手抱拳:“大人,你可没说要带人走啊。” 没有说话,凌天脚步都未停下。 领头人无奈之下只能挡在门口,“还请大人不要让小人难做。” 抬眼间凌天就有了说辞,凑到领头人身前,小声道:“外堡那批实验品出了岔子,命我来此寻人。” 他悄悄指着身后唐青竹,继续说道:“这人是唐门门主嫡女,应该能帮上忙。” 这一番说辞,他是有所考量的,对方要是知道外堡之事,那自然好说,要是不知道,听到他的话语也等于上了同一条船。 果然这一番话说完,领头人神情剧变,内心显然是在挣扎。 凌天不再说话,主动拉开距离,双手抱在胸前,眼神淡漠,从屋顶弩手身上一一扫过。 “还请大人,速去速回。”领头人一句话说完,主动打开身后大门。 昂首阔步,凌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唐青竹离开了这间小院,短短几步路,他的背后就已完全湿透。 等到走远,确定身后并无跟踪之人,唐青竹才小声说道:“凌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名少女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对一切都显得有些好奇。 随着离开那间院子,暗处窥视的感觉也至此消失。 凌天松了口气,拿出王家堡令牌,笑道:“可能是我运气好,路上碰见一个人,职位估计不低。” “那人被你杀了?” “哪有,我把他衣服扒光,嘴也堵住,丢在一个没什么人会去的地方。” “丢到哪里去了?” 没有回答,凌天眼中带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两人语气轻松,脚步却很快,向着关着江湖人的那处小院走去。 而那个他们言语中被关着的可怜人,此时已经醒来。 周围一片昏暗,不时有难闻的气味传来,这人嘴巴被堵住,但还有鼻子。人刚醒来一般都会大口吸气,他不能用嘴巴,自然用的是鼻子。 如此一来那些气味一股脑涌进鼻腔,这个才醒片刻的人差一点就被臭晕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神,他发觉自己身上空落落的,双手双脚被反缚在后,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肌肤在黑暗中白得发亮,如同一个硕大虾仁。 这枚虾仁不停抖动,发出巨大声响,试图引起周围人注意,他双眼被蒙住,不知道自己所处位置,如果能够知晓也许就会放弃这种无谓挣扎。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这处房间散发出的臭气,平常根本不会有人靠近,只在每天夜晚会有专人来此,将木桶放于车上,推去王家堡的菜地。 能够发出如此恶臭,却又用在菜地之上的东西,当然就只有夜香,这间房就是专门用来放置夜香的房间,如此一来,无人靠近也并不奇怪。 第一百零一章 死局之下无理手 回去的路并不长,两人很快来到关押江湖人的小院。 刚推开大门,凌天表情一变,方才的笑容瞬间消失。几间屋子依旧挤满了人,但屋外院落中不再拥挤,躺在其中的江湖人少去一半有余。 那名身份有些神秘的侍卫趴在桌上,好似真的醉去,轻微的鼾声连绵不断。 此地显然有事情发生,凌天快步上前,有些急切,想要叫醒对方弄个明白。 没等走近,神秘侍卫发出一声呢喃,伸了个懒腰,大梦先觉。 “前辈,这里...” 神秘侍卫一双眼睛耷拉着,睡眼惺忪的道:“是你小子啊。你走后没多久来了一拨人,送来好些人,又带走了一批。” 凌天仍旧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只能小心翼翼的开口:“前辈你就看着?” 神秘侍卫伸手往桌上一抓,却抓了空,蚕豆早就吃光了,他双手一摊说道:“你难道还指望我去拦住他们?” 凌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神秘侍卫再次说道:“我只是王家堡一名普通侍卫,凭什么去拦?” 眼前之人功力深厚,凌天才不会相信对方只是一名王家堡侍卫。 只凭短时间的接触,他就察觉出这名侍卫打扮的神秘人行事全凭自己喜好,是敌是友都还不太清楚,出于谨慎起见,他没有选择开口。 唐青竹看见凌天吃瘪,大小姐脾气发作,厉声道:“你是何人,我凌哥哥叫你一声前辈,那是看得起你。” 神秘侍卫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的盯着因为发怒面色有些红润的少女。 被一个男人如此盯着,唐青竹面色更加不悦,抬手丢出两枚暗器,口中说道:“看什么看,打烂你的眼睛。” 暗器落于空处,神秘侍卫消失在原地,声音悠悠传来,显然用上了传音入密,“唐门小娃娃,有点意思,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等到神秘侍卫消失,凌天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之前他一直在暗自警惕,好在那人并无杀意,面对青竹的暗器也没有还击。 罪魁祸首离开,唐青竹收起脾气,看着院中人说道:“你说的中毒之人,就是他们?” 凌天说道:“就是他们,可惜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已经被带走了一批。” “都是些江湖上不起眼的,凌哥哥你救他们干嘛?” “我也是顺手为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凌天翻开一人眼皮,说道:“你看看像不像我们唐门的生死判?” 唐青竹盯着那双瞳孔缩小只能看见眼白的古怪眼睛,沉吟片刻,说道:“确实有点像,我只在书中读到过。” 带上一双鱼皮手套,她随便拉起一人仔细查看,喃喃道:“书上说,中了生死判之人瞳孔缩小,身体缓慢僵硬,等到全身上下都僵硬得如同死人一般,那就是一个真的死人了。” 她放下这名活死人,两指一探对方鼻息:“这人却不太一样,浑身上下关节僵硬,如果是生死判,那么此刻早就是一个死人了,他却还有呼吸。” 凌天也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一人脖颈处,对方脉搏平稳强健,哪像一个中毒之人。 唐青竹皱起秀气的眉毛,说道:“他们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不少于一个时辰,屋里那些早一点的估计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我去看看。”唐青竹掠入一间屋子。 凌天没有进去,两人同时进入封闭场所的风险太大,他选择留在原地警惕。 没一会,唐青竹缓缓走出,表情不太好看。 “怎么样?” 唐青竹摇了摇头,说道:“有些麻烦,那生死判只有唐门毒经之中才有所记载,毒经丢失后,唐门中也就只有些只言片语留存,更何况这明显不是单纯地生死判。” 凌天道:“这东西是唐无欢新研发出来的,好像是为了配合湘西冷家控尸术。” 再次听到湘西冷家,唐青竹神情凝重,“他们这种状态下,炼制成尸人恐怕会有奇效。” “听离开那人说已经有人带走一批,今夜恐怕有新的变故。”凌天脸上有些沉重,“小妹你可有办法解毒?” 唐青竹嫣然一笑,“我可以试试。” 少女转身迈入房中,徒留一丝倩影。 明媚阳光下,突然出现一抹皎洁月光,月牙微微上扬照进心中,天上月是眼前人。 凌天收回目光,独自守在门口。 唐青竹一身毒术尽得唐门门主真传,凌天不及她一半,如今也只能靠唐青竹一人,一时间好似陷入了死局。 另一边却迎来了转机,本来无人光顾的小屋突然间出现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不着寸缕手脚被缚的男人再次开始抖动。 此前他通过气味早已知晓这里乃是堆放夜香的房间,早就放弃挣扎,留着体力等待夜晚倒夜香之人,自然可以获救。 如今难得有脚步声响起,他自然要尝试一二,没有人愿意跟夜香呆在一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本想要放弃,那脚步声却又再次回来,这次明显是向着这里而来,虽然缓慢却一直没有停下。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很激动,自然忽略了这脚步声的古怪。 一轻一重的脚步终于停下,房门打开的声音随之而来。 “啊,原来在这。” 听到有人说话,他停止挣扎,泪水瞬间浸湿蒙眼的黑布。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踏着屋内木质地板的声音,脚步声又停了下来,那人好像将身体蹲下。 眼前黑布被揭下,不知为何来人并没有解开他的手脚。光明有些刺眼,等到他视线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终于看到来人的脸,一张带着丑陋刀疤的脸。 这脸如此丑陋,他却很开心,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他当然不会放过,那人露在面罩外的细长丹凤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知为何,刀疤脸再次站起,他急的开始呜咽,如果不是嘴巴被堵住,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破口大骂。 眼前再度黑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在滚动,那是他最后的感觉。 这个身体白得如同虾仁的男人,脑袋滚了下来。 唐无欢带着厌恶表情在无头尸体上洒下一些粉末,片刻之后尸体化作一滩脓水,对方的头颅却被他沉入一旁装着夜香的木桶中。 “嘿嘿,如此一来,不是更有意思了吗?”唐无欢阴笑一声,缓缓离开。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渐渐变远,这处不受待见的夜香房再次安静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釜底抽薪 王家堡这处偏僻院落,平常难得有人,就算有人光顾也是在夜深人静之时。 此时,这里却已经站满了人。 在清一色的黑衣侍卫装扮中,一袭白衣显得格外刺眼。 王阳越过一众侍卫快步而来,脸上阴沉,显然不太高兴,周围恶臭的气味也让他更加不悦。他心情很坏,不仅是因为此处的坏消息,之前本来还在内堡陪着那些江湖前辈喝酒,家主突然召见,等到他前去却并未见到自己的父亲。 不仅如此,他还被关了起来。身边人也全部都是生面孔,从小到大何时受过如此对待,但父亲命令却又不得不遵守。 直到不久之前,此地坏消息传来,他才被放出,马不停蹄赶来这里。 “少主,就是他。”一名侍卫面无表情,提着一个头颅。 这头颅之上还残留着污秽之物,但王阳一眼就认出此人身份。 他皱着眉说道:“尸体呢?” 一名侍卫躬身行礼:“发现之时就只剩脑袋,并未在此处找到尸体。” 王阳神情更加凝重,“你们派些人赶紧寻找,以这里为中心扩散出去,整个堡内一处都不要放过。” “少主,今日这样做恐怕有些不妥。” “叫你去就去。”王阳眉头紧皱。 这名侍卫有些疑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同僚死掉,为何自家少主会如此慎重,在今天如此特殊的日子都要大动干戈。但他只能听命行事。 房间不大,只有三人,随着一人离开,屋内只剩下王阳和那个手拿头颅的侍卫。 这人是王阳的亲信,自然知道不少,“少主,这人是上面...” 王阳轻声道:“噤声。” 侍卫了然,转而说道:“如今如何是好?” “你将这头颅包好,亲自处理掉。” “是。” 侍卫很快离开,屋内只剩王阳一人,这名几日之前还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此时此刻意志有些消沉。 别人不知道死者的身份,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当时父亲接待这人之时,他也在场,那道麒麟卫的任命文书都是这人带来的。 王家势大,上面就派下这人来此,明面上是交换,用这人交换他王阳去麒麟卫总部,实际上谁都清楚,这人是来监视的。 而这个人却很聪明,不仅没有担任王家堡的重要职位,只是当了一名闲散侍卫。他每一封寄回去的信件都是先行交予王家家主。 如此一来,他自然能够顺利的活下去,如今更是王家堡重要的一步棋。 “上面”当然是天子,这人自然也就是官家之人。 王家家主知道整个王家堡已经是一辆停不下来的马车,自然是尽力修缮,而这个人就是王家与天子之间的纽带,此次王家堡幕后势力能够有官家身影,也正是因为此人。 王阳很恼火,他已经察觉到今日王家堡有所不同,但他孤立无援,自己唯一的盟友被王家之人刺杀,姑苏独孤当然不会再帮助自己了。 不仅如此,这种烂摊子还一股脑扔了过来,显然是有人故意针对他。 王阳沉默不语,此地臭气熏天,却是他难得的歇息之地,呆在这里好像回到了满是梅花香气的听雪别苑,那个时候还有同行人,酒也是那么好喝。 没有沉浸多久,王阳不得不行动,这人虽然不在王家堡担任要职,但是有一枚能够调动王家堡所有势力的令牌。 今日局势本就扑朔迷离,这令牌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到,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王阳惊起一身冷汗,一脚踢开大门,“所有人,去问问有没有人用过我王家堡令牌,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立刻行动。” “是!” 黑衣侍卫散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在王家堡中瞬间铺开一张大网。 “哒哒哒,哒哒哒...”脚步声有些急促,显然是冲着这处屋子而来。 领头人快步赶来,看见不是被带走的那名少女,不由有些失望,他放任对方离开,可是要担责的。 脚步声停下,一名满头大汗的侍卫来不及休息,开口说道:“奉少主之命,前来询问,有没有手持王家堡令牌来过此地。” 一句话说得领头人冷汗直冒,心中感叹,“看来还是摊上事了,之前那人果然有问题。” 此处参与看守之人不止他一方手下,领头人只能实话实说:“早些不久,有一人手持令牌来过此地。” 传信之人赶忙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人独自进入过院中,然后又带走了一个人,至今未归。” “院中关着何人?”传信之人是王阳亲信,显然许多事情被蒙在鼓里。 领头人更加疑惑,眼前人他也认识,是阳少爷的亲信,对方却明显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他正准备说明情况,突然间乌光闪烁,瞬息而至。 领头人再也开不了口,喉头插着一把细长暗器倒在地上。 自家头领被杀,看守屋子的侍卫一大半拔出腰间长刀,眼神警惕看向四周。 “愣着干嘛,拿下!”唐无欢的身影出现在房顶。 侍卫们一眼就看出这人是凶手,因为对方手中拿着同样的暗器,他们不明白突然出现在房顶的人为何会发出命令,他们只知道要为首领报仇。 一些人刚刚跃起就已经倒在地上,递出长刀的是昔日同僚,更多人被房顶上发射的弩箭击中,他们终于明白那个脸带刀疤的陌生人为何会突然下令。 在房顶弩手攻击的同时,唐无欢手中暗器突然消失。 那名跑出很远的王阳亲信倒在地上,却还没死。 唐无欢跃下房顶,来到这人身旁,轻声说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没有人不惧怕死亡,这名王阳亲信语气有些颤抖:“想..想活。” “很好。”唐无欢很是满意,脸上刀疤越发狰狞,“你只需要将一句话传出去就行了。” 强行控制住身体,不再颤抖,这名亲信集中精神,想要牢记对方话语,一个字都不敢放过。 “手持王家令牌者,剑池凌天。” 幸存侍卫脚步匆匆,唐无欢很是满意,相信只需片刻整个王家堡都会知道凌天还活着,而那个官家人死亡也会算到凌天头上。 “不枉费我亲自跟踪一场啊。”唐无欢疤痕扭曲,笑着推开身后院落大门。 第一百零三章 张良计,过墙梯 王家堡暗流涌动,消息飞速传递,只片刻就已经传遍整个内堡。 凌天并不知道他又被人阴了一把,此时仍旧守在院子大门口。 而那唐无欢之所以能够布下此局,也是凑巧,他本来去往王家堡外堡,途中却发现一个有些特殊的人。 他与人交手喜欢看着对方眼睛,一生中仅有几人的眼睛能够让他记忆犹新,这个伪装成侍卫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仅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人是凌天。 直觉告诉他,这小子所谋不小,于是一路跟随,顺水推舟,完成了布局。 王家堡不愧为百年世家,收到消息反应很是迅速,内外两堡的人无论身份如何都已经行动起来,整个王家如同一座精密机巧飞速运转,只片刻就已经知晓凌天所在的位置。 无数队伍蜂拥而至,随着来人越来越多,这些同属于王家堡的侍卫心中出现共同疑惑,今日侍卫中生面孔格外的多。 身为局中人,凌天仍旧守在大门口,他也不是神仙,总不会何事都能够未卜先知,虽然早就听到那些脚步声,但今日王家堡出现这种脚步早已不是第一次。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而来。 唐青竹仍旧在屋中,面色有些苍白,汗水顺着发丝滑落。平日里她一贯是养尊处优,现下却只能用手背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发丝。 手上那双鱼皮手套不知经历了些什么,不仅显得有些破旧,上面还沾有许多粉末,五彩斑斓早已看不清本色。 没人知道唐门中人时常挂在腰间的革囊有多大,平时都会装些什么。唐青竹在这小屋中时间不长,已经掏出大大小小十余个罐子。 这些看着普通的小罐子,在江湖人眼中代表的意义却很不普通,没人知道哪一瓶装的是救命灵药,也无人敢保证瓶中不是销筋蚀骨的毒药。 现下许多瓶子已经打开,唐青竹朱唇紧闭,下一步十分关键,连她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 屋外,凌天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许多脚步声都在向着这边而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他只略微思索就有了打算,主动将大门打开。 王家人之前让唐青竹活着就是为了制衡剑圣,如今凌天有七层把握对方不会杀掉唐青竹,至于自己,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世上没有绝对之事,只要超过五层,就值得一试。 凌天成功了,运气并没有离他而去,刚一开门他就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这也是目前王家堡之中唯一一个值得信任一二的人。 王阳面色古怪,叹道:“凌公子,别来无恙。” 自己身份被一语道破,凌天并不觉得意外。现身王家堡早已半日有余,王阳身为少主这点信息收集不到,那这百年王家堡就是个笑话。 好在他假死只是顺手为之,目的已经达成。 凌天拉下面罩,脸上带着苦笑:“迫不得已,还望王公子见谅。” 王阳也是苦笑,早已没了几日前的意气风发。他瞟了一眼身后那群侍卫,欲言又止。 两人分别的时日很短,却都经历了许多。 凌天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对,强行咽下将要开口的话语。 之前那些本就是他想错了,假死一事王阳也是前不久才刚知晓,可以说是王家堡中最晚一批知道的。要不是有人有意透露,只怕王阳事到如今还蒙在鼓里。 前不久收到消息,他立马赶来,好在还不算太晚,如今在场至少还有一半是自己人。 王家堡现在早已有三分之二不受王阳控制,他要是再晚一步,可能也无力回天了。 只片刻,更多人向着这里而来,小小的院落如同漩涡中心,吸引着无数人的关注。 王阳有些焦急,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走。” 只是短暂接触,凌天就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也不说话,出手如电,一把抓住王阳胳膊将其拽了进来。 大门轰然关闭,王阳早有准备对着院外大声喝道:“都别乱动。” “谁进来我就杀了你们少主。”凌天语气严肃,脸上却在笑。 院外,一小部分侍卫置若罔闻仍旧前冲,好在大多数人依旧不能看着王家少主遇害,早已将这小院团团围住。两方人马一触即分,都没有下死手,也没有再次进攻,离着些距离站定,泾渭分明。 凌天看了一眼仍旧在忙碌的唐青竹,看到对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凌公子这几天恐怕过得不太好吧。”王阳神情古怪。 凌天伤势未愈,从昨夜到现在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脸色不免苍白许多。 他早已听见院外短暂动静,此时脸上也有些古怪,说道:“王公子想必也不太好受。” 王阳叹了口气,“家父今日有些奇怪,早些时候还命我设宴款待那些进堡的江湖人,没过多久却又命我离开,更是限制我的行动。等我好不容易出来,这王家堡却好像不再姓王。” 凌天对此倒是略知一二,开口说道:“据我所知,王家堡早被渗透,其中一股势力颇为庞大,领头的是朱王孙。” 王阳脸色再变,陷入沉默。 没有去打扰,凌天来到唐青竹所在小屋前,看见对方已经开始给屋内活死人喂药,暗自松了口气。 王阳早已看见此处院子的古怪,忍不住问道:“凌公子,这是?” 不再隐瞒,凌天将此前遭遇通通讲出,唐青竹也在这段时间内走了出来。 “怎样?”凌天看着少女苍白的脸,有些心疼。 唐青竹早已脱下那双鱼皮手套,正拿着一方丝巾擦拭汗水:“情况不容乐观,我只能暂时抑制住毒性扩散。” 她看了一眼身后屋子,继续说道:“再过片刻,那间屋子就会有人醒来,但估计也只能保持一两个时辰的清醒。” 凌天轻轻点头,对着另一边问道:“王公子有何打算?” 王阳脸色很不好,“自然是去面见家父,如今情况也只有家父出面,才有一丝斡旋余地。” 听到对方话语,凌天自然想到那柄自困之剑,只是用剑之人早已换了面目。 他不打算直接告知对方真相,如今许多谋划还得依靠眼前的王家世子,“此事恐怕不太容易,当务之急还有件事情需要王公子配合一二。” “何事,这王家堡如今我能办到的事情不多了。” “这件事非王公子不能完成。”凌天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让我挟持你吧。” 第一百零四章 短暂交锋 人影黑压压一片,如同洪流汇聚,随着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多的人影汇聚一起,渐渐壮大,大半个王家堡都出现骚动。 如此庞大的队伍正中央只有三人,凌天挟持着王阳,唐青竹跟随在后。 靠着最近的那些侍卫本来刀锋向着里面,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汇聚,不得不朝向外面。同样穿着王家堡侍卫服装,但总有人试图冲击进来,他们不在乎王家堡少主死活。 最里面这群人当然是忠于少主之人,也只有他们会在少主受到伤害之时第一时间围上来,他们掉转刀锋不仅因为外面压力变大,更是因为里面那三人正在说话,没有一丝紧张感。 “凌兄这是要带我去哪?”王阳没有一点被挟持的自觉,此时仍在微笑。 之前双方早已算得上坦诚相待,如今自然是亲近许多。 一只手虽然放在对方脖颈,凌天却没有用几分力气,开口说道:“自然是去救唐虎他们,只有如此,才能解开死局。” 局势越发紧张,赶来的人想法不一,忠于少主的和今日混入的外来势力掺杂在一起,随着摩擦加剧,场面渐渐混乱。 唐青竹有些担心:“凌哥哥,我们挟持这人,真的有用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凌天叹了口气。 王阳也在苦笑,这要是换到昨日他都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在王家堡中如此举步维艰。 离开之时,他们已经给院中人服下唐青竹配置的解药,王阳也派了一名亲信守在那里,交代过等到这些人苏醒,就从地道安排他们离开。 留下的那人是王阳的影卫,自然是可信的,时至今日也只有寥寥数人见过这影卫。 凌天对此也很无奈,人力终究有所限制,他只能尽量照看认识的人,好在离开之时,好像看见了之前那名身份神秘,伪装成侍卫的高手。 如今一切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目前暂时风平浪静,王阳趁机说道:“凌兄,你已经闯下大祸。” 凌天有些疑惑,“王兄,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嘛,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王阳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你拿着的那个王家堡令牌,不太简单。” “你说这个啊。”凌天将令牌还给对方,继续说道:“物归原主。” “令牌虽然回来,脑袋却回不来了。” 眉头一皱,凌天心中瞬间明了,说道:“怎么,那人出事了?” “不是你做的?” 唐青竹突然开口,有些不耐烦:“怎么,你们王家还想冤枉人。” “唐姑娘误会了,只是此人身份特殊,我不得不多问几句。” 唐青竹还想开口,却被凌天阻拦,“怎么,那人不是你们王家堡的?” “那人是上面派来的。”王阳显然颇为忌惮,这句话用上了传音入密。 早些时,凌天就发觉这令牌很不简单,不由对那人的身份更高看一眼,却没有料到对方来头如此之大,能让天南王家称作上面的,当然只有坐龙椅的那位。 他压低声音道:“那人死了?” 王阳点头道:“我们只找到一个脑袋,被人沉在夜香桶中,至于身体,显然仍未找到,至少整个王家堡都没有。” “看来你不必找了。”唐青竹若有所思。 凌天恰巧在此刻看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化尸粉。” “什么?”王阳从未听说过。 唐青竹开口道:“我唐门毒经中记载过一种药,能够瞬间将死去之人身体化作一滩浓血。” 王阳刚想开口,却发现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目的地已经快要到达,视线之内已经可以看见屋顶上那群弩手,对方也在此时瞄准过来。 三人不再多言,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准备按照约定行事。 也就在此时,前方挡路队伍自行分开,一个人影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虽然不明白唐无欢为何会出现在此,凌天并不打算放弃行动,他一掌拍在王阳肩膀。 巨大的力道让这名王家少主向前高高飞起,人还在空中,鲜血就已经从嘴中喷洒而出。 身边侍卫哪里会料到对方突然发难,此时长刀依旧向着外面,而外面那群人没有错过如此时机,趁着对面侍卫愣神功夫冲了上来,有人打定主意拯救少主,但更多就不知作何打算了。 场面出现混乱,凌天一掌拍出没有停顿,飞身而起就欲追击。 现下,王阳对大老板来说还有作用,唐无欢哪会坐视不理,一个纵身踩着数人肩头瞬息而至。 这一掌拍得显然不轻,王阳仍旧在空中好似昏迷过去。凌天身形很快,已经来到身前,看样子就欲再拍一掌。 唐无欢心中焦急,他脚下再快也是个瘸子,此时依然离着些距离。眼看那一掌就要拍实,脚下两人突然伸出手掌一拖,而后猛然发力,竟是将他扔了出去。 如此一来,唐无欢后发先至,一只手已经抓住王阳衣角,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对方扯出那一掌范围。 手掌刚一接触衣物,王阳突然睁眼,单手缠住唐无欢手臂,一个用力将他推向身后,自己借着这股力道离开掌风范围,向下落去。 如此一来,自然是唐无欢吃了这一掌,他胸口剑伤本就未愈,再吃上这么一个早有谋划的攻势,口中一苦,而后是腥甜的味道,这是鲜血,鲜血已经从他口中喷出。 凌天侧头躲避,脸上却还是留下一道伤痕,对方在如此情况下都能随机应变,吐出的那口鲜血化作暗器。 因为躲避,他慢了一步,给了唐无欢喘息机会。好在他不是一个人,王阳反身而来,剑光一闪,高山流水之音响彻天地。 面对王氏绝学,唐无欢不敢大意,集中全部精力终于用双掌夹住那柄软剑。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瞬息之间,短短一刹,凌天已经点出数指,这一次他没有点歪,唐无欢身上穴道被点,再也无法动弹。 “都...停走。”王阳抹去嘴角鲜血大声说道,之前他那口鲜血是自己咬破舌尖喷出的,当下有些焦急加上舌头依旧疼痛,说话间不免有些大舌头。 好在所有人都能知道少主的意思,唐无欢被制,他的人自然停下,王阳的自己人也随之停手,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混乱得到平息。仅仅是很短的时间,地上已经躺着不少受伤的人,更有人因此丢掉性命。 每个人都在警惕着身边的生面孔,全然没有注意场中少了一人,少了个一直呆在中间的少女。 第一百零五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混乱虽然得到平息,但也只是暂时的,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而这三人进入了院中。 身后大门缓缓关闭,唐无欢身体虽然不能动,但还可以说话:“凌家小儿,没用的,你逃不出王家堡。” “从半道开始,你们就像在耳边乱窜的苍蝇,信不信我杀了你。”凌天心中升起一团火。 唐无欢阴笑道:“你可以试试。” 凌天没有动手,他早在踏入院中之时就察觉到有一丝古怪,之前唐虎与谢不凡所在的那间屋子好像无人。 一个眼神示意,王阳瞬间掠出,两人经过数次配合已经有了一些无言的默契。 “没人。”王阳走出房间,神色凝重。 “你把他们藏哪去了?”凌天手上用力,像是要把对方手腕捏碎。 唐无欢脸色都未变,好像即将被拗断的不是自己手腕:“你尽管动手,反正我少了些什么,那两位也不会差,我一个换两个,这笔账挺值。” 王阳快步上前,“啪啪”两个耳光甩在对方脸上,怒道:“你们想方设法进入我王家,所谓何求?那封预告信是否出自你们之手?我王家那柄老祖佩剑是否在你们手中。” 王家堡今日变故不小,但一切都好像刚刚浮出水面,王家这名少主终究失去理智,一连数道问题,有些歇斯底里。 唐无欢还在笑,脸上那道刀疤更显狰狞:“你这小娃娃,一下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好?” 日渐西沉,温度好似低了许多,王阳脸色冰冷,瞬间出剑,一声剑鸣随之而来,是那冬泉流响。 凌天单脚一蹬,带着唐无欢躲过那抹剑光,“王兄还需冷静。” 一剑递出,心中怒气宣泄大半,王阳冷静下来。 “第一个问题,无可奉告,至于后面两个...”唐无欢语气轻松,全然没有刚躲过致命一剑的自觉:“后两个问题恰巧答案相同,是也不是。” 如此答案自然不会让王阳满意,只是另一间房中,好像有人听到动静,打开了门。 两名峨眉弟子走出房门,早在谢不凡话语中她们就听说过凌天的死而复生,如今亲眼见到,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好在此时局势明了,那名来过数次的刀疤脸被制住,她们终于有离开的希望。 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开口说道:“那边可是凌公子。” 凌天轻声道:“是我。” 两名峨眉女弟子松了口气,快步赶来,其中一人也是两个巴掌抽到唐无欢脸上,显然之前吃了点小亏。 唐无欢一张刀疤脸瞬间通红,他却在开心地大笑:“妹妹一双玉手,可要多多疼惜我才好。” 抽巴掌的峨眉女弟子俏脸出现红霞,就欲拔剑。 另一名女弟子赶紧拦下,小声说道:“小竹,不要冲动。” 拦下自己姐妹,这名峨眉弟子抱拳行礼:“我姐妹二人,全凭凌公子吩咐。” 唐无欢脸上刀疤扭动,语言轻浮:“好家伙,看这小子长得俊,你们就投怀送抱,大爷我之前如此好言相劝,你们都是冷脸待我。” “呱噪。”眼见已经问不出什么,凌天一掌挥出,让这刀疤脸消停片刻。 没人打扰,凌天再次开口:“二位可曾知晓唐虎与谢不凡的去处?” 开口的依旧是主动行礼的那位,“不曾知道去处,我们只看见这唐无欢进入过那间房,之后就有王家侍卫将他们带走了。” 王阳看着屋顶上跃跃欲试的弩手,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撤。” 一时间找不到唐虎他们去处,按照此前约定,想必唐青竹也快到达义庄了。 凌天当机立断压着唐无欢走出院门。 有着王家少主与唐无欢在场,众人一路上很顺利,无论是哪方立场,那些王家侍卫只敢偷偷跟在身后。 挂在义庄门口的那两盏白色灯笼已经清晰可见,大门已经打开,都能看见里面来不及收拾的酒桌。 踏入院门,凌天松开了口气,不仅剑圣他们在场,就连消失的唐虎与谢不凡都在此地。 王阳一脚迈入,也是心中一喜,不见踪影的三叔竟然也在这里,一时间他觉得肩上那副担子轻了不少。 “三叔。”王阳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听到声音,这个面容显老的枪客缓缓抬起头,只一瞬间仿佛更加苍老。 那边在叔侄叙旧,这边凌天却有些焦急,他看见了剑圣,看见了独孤剑与潇湘子,也看见了陈三山,唯独没有看见早该赶来的唐青竹。 突然看见凌天死而复生,陈三山震惊之余,很是欣喜,正要上前打招呼,却发觉对方没有停留,擦着他的身体径直而过。 凌天当下并无心情,阴着脸来到独孤剑身前,说道:“唐青竹呢。” 独孤剑一脸疑惑,“她不是与你在一起?” 提到唐青竹,潇湘子本来在两名平安归来的弟子那边,此时粉衣飘扬,瞬息而至,冷脸不再冷。 他语气急切,话语少见得变多:“青竹在哪?凌家小子,你快说清楚。” 凌天依旧焦急,却不得不将此前计划全部说出。 听到唐青竹孤身前来,却并未见到,潇湘子一挥衣袖。 身后剑侍开口说道:“峨眉众弟子听令。” 峨眉弟子纷纷起身,粉衣飘扬,“弟子在。” “跟着我。”潇湘子快步而去。 “别急...”独孤剑一句话只说了一半,无奈的看着老友离去的身影,转头说道:“父亲,潇湘子他也只是一时情急。” 剑圣缓缓睁开眼,“无妨。” 眼看有人动了,凌天自然也呆不住,刚要行动就被人拦下。 “你不能去。”说话的是剑圣。 就算多年未见,凌天依旧尊敬这名老人,当下只能开口道:“我得去找唐家妹子。” 这次开口的是独孤剑:“有小潇潇去,你大可放心,现下这边还需要你。” 强压那股思念,凌天正色道:“何事。” 独孤剑没有回答,走向另一边的王家叔侄,只是示意一旁陈三山说明情况。 “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与王公子一同前来,想必早已知晓,我也就不再多说。” 凌天缓缓点头。 陈三山再次开口:“朱王孙之所以会离开,因为此局已经布下,他不再害怕旁人会破坏。” 凌天有些不明白,这与他必须留下有何关联。 剑圣突然开口说道:“他朱王孙布下此局,为的就是小公子,现下只有你一人能牵制住他。” 凌天没有再问,只要是剑圣开口,他必然会遵从,唐小妹那边只能靠潇湘子一人了。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更何况他凌天身处在一张大网之中。 如此江湖,甚是无趣。 夕阳缓缓落下,如同这江湖一般,暮气沉沉。 第一零六章 俯首称臣 今夜无月,天空如同一张大网罩向人间。 星已疏,夜幕低垂,墨色浸染人间。在这正月十五上元节,老天好似舍弃了人间。 人永远是复杂的个体,由一个个人组成的人间又怎会被区区黑暗所打败。五羊城亮起一片星空,灯火闪烁,仿佛将天空都已照亮。 酉时刚到,高大城门就已早早关闭,城墙上火把林立,守城的却不是往常那些熟面孔。短短一日,整个五羊城官兵好像被人从里到外全部换了一遍,如今都是些生面孔。 肃杀气氛只停留在城墙附近,并没有影响到城内人群的热情,上元节一年一度,分外热闹。庆丰楼处在中心,早已张灯结彩,灯谜会进行得如火如荼,酒楼内小厮脸上也都洋溢着快乐笑容,丝毫没人想起消失的老板。 这里都如此热闹,在往年,东城区也该早早挂满花灯,一座座大院中门大开,迎接这一年一度的欢庆。 但今夜,东城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往日叫嚣的看门狗都不再叫唤,夜幕下一道道人影渐渐汇聚,向着深处那座堡垒沉默急行。 王家内堡城墙上,也早有火把闪烁,大半个内堡灯火通明,却不是彩灯,清一色的全是火把。 手拿火把的自然是王家堡侍卫,他们仍旧围在这里。这里的酒席也照常进行,一众江湖人却是无心进食。 夜幕降临,预告信所说的时间终于来临,王家家主仍然没能露面,就连早些时出现过的王家少主都失去了踪影。 不安在人们心中缓慢滋生,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在场江湖人众多,无一人主动站出,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所以他们只能沉默等待。 义庄灯火寥寥,剑圣一行刚刚离开,朝着那群江湖人而去。 他们还没到,有人先到了。 火把随着侍卫慢慢分开,很快形成了一条灯火照耀的蜿蜒小路,一袭白衣踏着灯火而来,他脚步并不快,每一步都要等到脚掌完全落地才会踏出下一步。 虽然缓慢但总归会走到尽头,朱王孙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经波折,如今在场的江湖人仍旧囊括了大半个天南,无需开口,他们自然安静下来。 一时间半座江湖共看一人。 有些人只要出现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朱王孙就是这种人。他只是向前踏出一步,身后黑暗就好像变得更加浓郁,明明是一身白衣却站在黑暗中,那些火把都像是失去了光泽。 只是一步,一众江湖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朱王孙开口了,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清:“在场诸位,都是这天南叫得上名号的老江湖,肯赏脸来此,鄙人很是高兴。” 一句话说完,场中江湖人表情变化不一,不认识王家家主的都将这人当做是正主,而本就认识的那群人,脸上一时间更加古怪,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家主出面。 朱王孙当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却不在乎,只一个眼神,身后就有人端着托盘快步前来。 托盘很大,却只有一盏金樽。 金樽已经来到朱王孙手中,他依旧是一脸假笑,说道:“开始正事之前,我与大家共饮一杯。” 身边密密麻麻的不是刀手就是弩手,这些江湖人只能依言行事,好在桌上有酒。 等到众人饮尽,朱王孙手中金樽倾斜,鲜红的液体流淌而出,全部倒入嘴中。 酒已喝,朱王孙继续开口:“大家今夜共聚于此,只因一事,如今...” 朱王孙并没能说完,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语。 江湖从来不是如此简单,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人都是独立的,此前就有人没有去喝那杯酒,他在等待,等待王家家主的到来。 裴山河早就看眼前之人不爽了,他给王家面子,不代表自己不要面子,作为王家家主的生死兄弟,他只给一人面子。 于是,刚看到那个熟悉身形,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你是何人,能够代表子伯说话?” 话语被人打断,朱王孙仍在笑,嘴角残留一丝酒液,猩红如血。 习武之人,气血本就比常人强盛,就算经过岁月打磨,仍旧残留着一丝血性,如今王家家主已至,他们不再那么拘谨,无人在意对面的那一袭白衣。 王家家主走得很快,却没有施展轻功,他不敢在大老板面前动用武功,所以来到众人面前时,竟然有些气喘。 明眼人早就发现不太对劲,更多的人却想要上前行礼。 裴山河是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的,他知晓老友的一切习惯,眼前这人根本不是王子伯。他周身肌肉紧绷,想要让眼前人尝尝天南神拳的厉害。 可惜他开不了口了,一双铁拳刚刚握紧就已经松开。 他倒了下去,倒下之前依旧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快的剑光。 出剑的是小公子,他当然在大老板的影子里。如今却没有回到影子中,等到他停在大老板身旁,众人才看见那抹剑光竟是一把折扇挥出的。 在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沉默坐下,有人去拿自己的兵器,更有一部分兵器不离手的,早就拔了出来。 这群江湖人的各种动作却只因为一人的动作,不得不停下。 王家家主跪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那个白衣人单腿跪下,手中捧着样式古朴的卷轴。 “此乃王家家传——琴剑诀,还请大老板收下。” 朱王孙脸上笑意更浓,“好说。” 小公子本在用扇上鲜血作画,此时一收折扇,瞬间来到王家家主身前,拿走对方手中之物。 等到手中一轻,王家家主终于松了口气,缓缓起身。 就算眼前王家家主是他人假扮,但依旧是王子伯原本面貌,他比独孤剑都要年轻几岁,双鬓却早已斑白,本来英俊的脸上布满皱纹,仅从面相上看,比朱王孙都要大上几分。 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江湖人,他浑浊的双眼变得坚定,开口道:“今日大半个天南江湖都在此处,我只想说一件事,王家堡从今往后唯大老板马首是瞻。” “还望众位能够和往常一样,与王家堡共进退。”他眼神有些复杂,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众人,缓缓走回大老板身后。 在场江湖人同属天南,面对如此大事,一时间议论纷纷。 场中喧哗不止,朱王孙并未阻止,今夜才刚刚开始,他有的是耐心。 第一百零七章 江湖共主 明月依旧掩藏在夜幕中不肯露头,火把带来的光明总是伴随着炙热。 场中气氛却从炙热逐渐变冷,江湖人终于停止议论,无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如今只能先听那个白衣人说完。自己能否安然无恙地走出王家堡,好像全在他一人之手。 对此,朱王孙很满意,笑得更加开心:“说正事之前,想必大家很好奇我的来历。” 一众江湖人没有一人说话,只是等着那人继续开口。 朱王孙白色大袖一扬,剑意激荡,“在下姓朱,朱家朱王孙,你们也可以叫我大老板。” 能够进入内堡的都有些身份,江湖沉浮几十载,无人不知洛阳朱家。 但更多的疑惑随之而来,“洛阳朱家不是早就灭门了吗?” 对此当然会有人提出疑问,一名背刀汉子越众而出,开口道:“我们都知道朱家已没了,朱王孙作为朱家家主怎会存活至今。” 朱王孙双目一凝,天地间升起无形杀气,“我认得你,岭南第一快刀。” 剑光闪烁,白衣融进剑光,竟比剑光还快。 在场大多数人都没能够看清这一剑,岭南第一快刀自然也没能看清这一剑,那么他当然躲不过去。 光芒一闪而逝,众人才看清朱王孙用的是手指。 抽出插入对方心口的手指,顺便在对方衣服上擦拭干净,朱王孙笑得更加灿烂,如同夜幕下的繁星。 由于招式过快,这岭南第一快刀仍旧残留着一丝意识,一只手掌拍在他天灵之上,身体终于向后倒去,意识消散。 朱王孙收回手掌,笑道:“众位不必惊慌,这人与朱家有一笔账,如今算是还上了。” 他来的快,回得却很慢,一句话说完才走到一半。 一众江湖人只是看着,再无一人敢出声。此时此刻,对方到底是不是朱王孙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朱王孙终于走回原地,转身看向在场众人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这王家堡为何会突然多出这么多侍卫。” “他们与在下是同路人,我们叫做...”朱王孙向前一步,“朱网。” 那一个个侍卫面无表情,手持火把向前一步,就连脚步都只有一声。 “朱网的朱,当然是我这个朱字,你们要理解成另一个蛛网也是可以的。” 一众江湖人只觉得有一张大网笼罩过来,再也无人在意朱王孙说了什么,朱家之网也好,是那另一种蛛网也罢,如今他们都是网中人。 王家家主抬起头,主动上前说道:“我王家堡今日正式加入蛛网。” 朱王孙很是满意,王家家主如此识趣,到是省下不少麻烦,“今夜将大家聚在此地,一者是为了将我朱网昭告天下,二者就是为了你们。” 今夜朱王孙第一次躬身行礼,“还请诸位加入我们,共谋大事。” 大老板在先,王家家主也不慢,俯身行礼,之后无论是王家堡之人还是朱网中人,同时行礼。 如此一来,气氛缓和下来,自然会有人问出心中疑虑:“敢问大老板,朱网所谋何事?” “而今江湖暮气沉沉,只因为上面伸出的手。”朱王孙仰头看天,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时间,他看见一团火,那是朱家熊熊燃烧的大火。 无人敢打扰,他们只是安静等待。 小公子终于完成折扇画作,画的恰巧也是一场大火,血红的火光吞噬了整个白色扇面。 “啊,抱歉。”朱王孙收回思绪,继续说道:“如此江湖,甚是无趣,我们朱网只为了重建一个新秩序,还大家一个崭新江湖。” “对,崭新江湖。”小公子上前一步,折扇轻扬。 “如今朱网早已遍布整个江湖,等到我们事成之日,诸位成为江湖的奠基人,岂不快哉。”朱王孙朗声大笑,好像已经看见了那座崭新江湖。 短短几句,早有人动心,不禁急切问道:“我们该如何做?” “昔年江湖以姑苏剑池为首,如今剑池早已不再,我们需要选出新的江湖共主。”朱王孙目光灼灼,脸上的笑容变得真挚。 理想永远都是不容亵渎的,谈到理想朱王孙也不敢轻慢。 王家家主眼神闪烁,突然道:“愿尊大老板为江湖共主。” 三分之一的江湖人越众而出,俯身就拜:“愿尊大老板为江湖共主。” 朱王孙轻轻摆手,“我已经老了。” 众人不再说话,只是再拜,那些拿着火把的侍卫中也有人忍不住俯身。 “昔年剑池以剑立世,江湖一片繁荣,朱某神往已久。而今江湖共主理当是剑中高手。”朱王孙双手一扬,剑气纵横。 那些没有俯身的人也被这剑气压弯下去,可能有些人能够抵抗,但是他们不敢。 唯有一人仍旧站立不动。 小公子踏步而上,迎着汹涌剑气走到大老板身前。 “这孩子被我无意间救下,抚养长大。他乃百年难遇的天生剑胚,我欲奉他为江湖共主。”朱王孙看着脸带面具的少年,笑道:“江湖本就该是他们这群少年的。” 无人敢有异议,就算是有也在这剑气中难以开口。 “既然众人并无异议,那么此事就定下吧,愿意进入朱网的可以留下,其余人等都离开吧。” 朱王孙一句话说完,无人敢动,只因为剑气犹在。 尽管许多江湖人都不愿让那面具人当什么江湖共主,但是对方打定主意以势压人,他们也无可奈何,只一瞬间这些江湖人好像都已老去。 他们也许会像这江湖一样慢慢腐朽,但总有老人会站出来。 “我家凌儿也是天生剑胚,不如让他来做。” 紫衣白发缓缓而来,仅仅因为他的到场,那些剑气荡然无存。 人群缓缓分开,剑圣一行终于到来。 朱王孙好像并不意外,开口说道:“你我老友一场,我可以尊重你的决定,那就让他们比一场。” 凌天早就换回一身紫衣,站在剑圣旁边如同爷孙两人。他虽然不愿当什么江湖共主,但更不愿意对方来当,他早就见识过那小公子的真正面目。 没等剑圣开口,他上前一步,眼中带着一丝讥讽,说道:“我当不当可以另说,那面具男就是个疯子,如何能当。” “你说谁是疯子。”小公子语气平静,眼中却燃起两团烈火,如同他挥舞的折扇一般。 “你啊。”凌天吐出一口气。 天地间亮起一道剑光,灰色的剑光。 小公子那张面具从中碎裂开来。 第一百零八章 剑意相通 世间只有一人能挥出这灰色剑光。 潇湘子来得快,出剑更快,此时已经将长剑收入他那灰色剑鞘,回到了独孤剑身旁。 凌天有些焦急,低声问道:“你找到青竹了?” “算是。”潇湘子看着朱王孙,眼中冰冷,好似万年不化的坚冰。 独孤剑撇了撇嘴角:“你这家伙,胆子不小。” 潇湘子冷哼一声,将灰色长剑抱在怀中。 此情此景,也只有他一人敢递出那一剑。 听到今日不多的好消息,凌天放松不少,说道:“没想到,还能跟你有默契。” 潇湘子冷着一张脸看了过来,没有作声。 小公子面具掉落,当然是露出了那一张被烧伤的脸。 天色很暗,但周围火把众多,他那张如同癞蛤蟆皮肤一般的脸庞清晰可见,一时间只得再次陷入疯狂。 “我与独孤剑都是兄弟相称,不如你也来?”凌天看着对面状若疯狂的小公子,心情甚好。“该叫你,潇兄还是湘兄?” 潇湘子那张冷脸上青筋暴起,他明白这人与独孤剑一样,没人打断就会一直说下去,只能开口道:“藏在面具下装神弄鬼。” 独孤剑暗暗给凌天竖了个大拇指,一推身边老友,说道:“你那一剑,颇有我当年的风采,老实说是不是偷学?” 潇湘子沉默不语,默默拉开了些距离。 小公子一张脸如此恐怖,众人却没有反应,那些江湖人是不敢,而剑圣他们见得多了,如今已是见怪不怪。 如此一来反应最大的却是他自己。 剑光,又是剑光,这名天生剑胚终于露出锋芒。 不用折扇改用长剑之后,这一剑分外潇洒,如同江水奔流到海,连绵不绝,又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没人料到会有这一剑,就连大老板都不能。 长剑饮血,小公子终于恢复正常,却也有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王阳高声大喝,目眦欲裂,想要冲出却被剑圣拦住。 死的是王家家主,倒下去时仍旧面带微笑。他众多谋划,眼见即将收官,却再也看不见了。 好在那一剑很快,快到他的思绪都跟不上,所以他也是幸运的,死亡之时仍旧想着美好未来。 能够笑着死去,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种奢求,就比如在场的王家堡侍卫。 家主突然身死,在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有身边人递出了冰冷刀锋,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让我过去,那是我父亲。”王阳双眼通红,状若疯魔。 一只手掌砍在他脖颈,出手的是潇湘子。 独孤剑努了努嘴,对一旁凌天说道:“你得小心点,他这人喜欢下黑手。” 灰色剑光一闪而逝,独孤剑堪堪躲过,挤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队伍中除了王阳,还有一人也是王家之人。 王三叔看着这一幕,却没有反应,他整个精气神浑然一体,身边立着那杆金色长枪。外界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眼中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在大老板身后,站在阴影中并不起眼,手中兵器被火光拉得狭长,看样子也是一杆长枪。 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被杀,朱王孙毫不在意,就连眼睛都没挪开分毫,依旧盯着剑圣,“我这边已经出剑,该你们了。” “等等。”剑圣缓缓吐出两个字。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一人身上,许多江湖人眼中带着莫名神采。如今看来剑圣也是想要选出个江湖共主,既然势在必行,比起这个面容丑陋的小子,他们更希望眼前人能当这江湖共主。 剑池虽然覆灭,这江湖仍有剑池存在,只因一人,只有一人。 有人在期待,有人目光带着希望,也有人若有所思,更有人不怀好意,但他们都同时看着一人,就连剑圣都不例外。 而凌天呢? 他在发呆,在众目睽睽之下,呆滞得如同木头。 方才那一剑,只有他感触最深,两人同为天生剑胚,在那一刹好似心意相通,他能感受到对方递出那一剑的精气神,手指的每一次颤抖,肌肉每一次的用力。 自然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状若疯狂下的那一丝洒脱,这是如今的他无论如何都想拥有,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对方也心有所感,那双不再通红的眼睛看了过来,微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皮肤依旧丑陋,凌天却是一瞬间好像看见他那张脸恢复完整,那面容竟然有几分熟悉。 所有人都没有动,就算不是剑客也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漆黑的夜幕,好似有剑意流转,就连朱王孙与剑圣都已经许久没有说话。 场中只要是剑,都开始兀自震动,剑鸣此起彼伏,远处的五羊城都已能够听到。 吃饭的人停下手中筷子,猜灯谜的也陷入沉默,小厮手中端着托盘放慢了脚步,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东城区。 一群在外堡奔走的人影也在领头之人指示下,停下脚步。 凌天眼中渐渐没有了其他人,只有小公子一人,对方也是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停留原地。 在剑圣与朱王孙眼中,这两人仿佛明月高悬,皎洁而耀眼。 所有人都有些期待,期待看见那一剑的风采,他们却都有些害怕,害怕成为那一剑的目标。 强如朱王孙也是暗自咽下口水,他此前在义庄不惜向着棺材出剑,为的就是避免如今的情况。 这座江湖从未出现过当下这种情况——两名天生剑胚同处一个时代。 “可惜如今的江湖却是最坏的时代。”朱王孙暗自叹气,主动挡在两人视线之间。 凌天右手颤动,手指晶莹如同月光,慢慢摸向腰间,这一刻他剑心通明。 他有信心递出平生第一剑,目标当然是朱王孙。 任谁在此,都会是如临大敌,但朱王孙没有,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法预料的事情。 白衣消失在原地,他的速度很快,但凌天有信心让自己的剑更快。 朱王孙已经停下,凌天手指已然出现一丝温润,那是剑柄的触感,这个早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场景,即将到来。 朱王孙只是将手中物体扔出,凌天就松开了手。 对方扔出的是王家家主的尸体,凌天看到的却是之前那把钉在地上的自困之剑。 所有事情都有两面性,他凌天能够借助天生剑胚的特殊性一举突破剑心阻碍,就也会感受到更加强烈的剑中情感影响。 初见之时就差点给凌天带来无可挽回的心中阴影,如今这人身死,他的感受越发强烈,虽然明知死人不是王家家主本人,但他依旧感同身受。 第一百零九章 剑圣 尸体重重落在地上,四周鸦雀无声。 剑意突然间消失无踪,凌天陷入回忆里,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挥不出那一剑了。 王家家主故步自封,他凌天不也一样,困在周围的目光中,困在江湖的大网里,困在姑苏剑池的废墟中,也困在自己流浪的回忆中。 这一刻,他的剑心不再通明。 在场众人中如果说还有人会被影响,那么只有小公子,他一人受到凌天和死去的王家家主影响,只怕会疯掉。 可惜,他本就是个疯子! 朱王孙张开双手,大口吸气,将残存剑意尽皆纳入腹中,等到场中再无一丝剑意,才开口说道:“如此一来,高下立见。” 剑圣眉眼低垂并未抬起,看着凌天,没出一言。 一个人一生中会遇见许多道坎,其中大多数只能独自迈过,这名历经沧桑的老者知道眼下,凌天只能靠自己。 向前一步,剑圣双手负后,终于抬起了眼,只是随意叹道:“不如等等?” 众人眼中,突然亮起一道贯穿天地的光芒,汹涌剑意再次喷薄而出,好似已经斩开天幕,让那皎皎明月重现人间。 这位早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虽未出剑,但已是剑意漫天,在场所有用剑之人仿佛都能看见这剑意中蕴含的力量,一招一式皆有所悟。 朱王孙收起他那一脸假笑,满脸严肃,小公子拿着面具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空洞,好似神游万里。 总是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的白发激荡不止,显得有些散乱,剑圣仍旧没有出剑,汗水顺着脸上皮肤的褶皱纹路流淌而下。 有些人就算不再出剑依旧值得尊敬,这位老人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到了一定年纪,每多用一分力气生命就会多流逝一分,这是时间的力量,人力所不能改变。 朱王孙首先有所动作,躬下身子久久没有起来,潇湘子、独孤剑、小公子...一位位剑客都已躬身行礼,慢慢地就连周围那些并不是剑客之人也是双手抱拳。 不远处那些偷偷潜行而来的人影也都驻足观望,为首那人拿下了脸上那张面具,这群偷偷潜入的队伍又有许多人主动走出阴影。 此刻,场中不管是何方势力,都已经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但他们仍旧没动,只因为剑圣还未停下。 他本可以只照顾凌天一人,但他没有这样做,如果只为一人,那他就不是剑圣了。 剑意停歇,所有人仍旧未动。今夜过后,这江湖或许会涌出许许多多用剑好手,只因为有人为他们开辟了一条道路。 凌天早已从破碎心境走出,但仍旧眉眼低垂,肩膀不住抖动。 独孤剑仰头看天,明月皎皎却有涟漪。 往常都是一张冷脸,此刻的潇湘子却是嘴角轻扬,“今生从不后悔握剑。” 在场众人反应不一,他们早已明白剑意虽然缥缈,但总带着一股力量,那是精神的力量,只要精神不死,剑意就会永存。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那群阴影,为首之人带上面具,身后众人武器出鞘。 不用吩咐,周围王家堡侍卫回身迎敌,他们皆是朱网,那些不服之人早已被弹压。 中间的江湖人没有趁机动手,因为剑圣没有动。 四周已经喊杀震天响,朱王孙却连看都没看。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老友,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剑圣脸上皱纹更深了,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声音依旧爽朗:“我已经很老了。” 就算话语并未说尽,朱王孙却也明白,眼前这个多年老友是为了整个江湖。 在大义面前个人只是小事。 他明白,但仍有许多人不明白,身后那群偷袭之人不明白,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场中大多数江湖人也不明白,他们只想扬名立万。 潇湘子也不明白,他准备出剑了,因为唐青竹已经出现。 “来啊,你再试试。” 说话的是那个冷家人,唐青竹自然在他手中。少女站在一群朱网人中,一只大手放在她的脖颈。 这手苍白无血,身后那名挟持之人双眼无神,显然是一个死人因为冷家控尸术再度回到人间。 潇湘子不敢动,他没有把握,当一个剑客对自己出剑产生疑迟之时,那么最好就不要轻易拔剑。 唐青竹显然是被点住穴道,整个人都倚在身后尸体上。 冷家男人再次开口:“你不试试了,之前追我追得挺快,我倒想看看是你的剑更快,还是我的术法更快。” 凌天手指出现几道乌光,但他不敢动,这个会动的尸体他早就遇见过,就算折断骨骼那身体都还能动,如果先行杀掉那个冷家人可能会解开控尸术法,但他不敢赌,不敢拿小妹的命去赌。 远处的战斗如火如荼,双方各有死伤。 冷家男人看了战场一眼,说道:“别愣着了,去帮忙。” 也不见他有所动作,身后那具尸体手掌突然发力,唐青竹发出一声嘤咛,紧闭的双眼好似将要睁开。 终于有人动了,先动的却是谢不凡,点苍剑带着一抹青光飘洒而出。 而后,天地出现一道灰光,潇湘子一剑递出挡路者不管是朱网还是那群偷袭的人尽皆避让。 掌门都动手了,峨眉弟子自然不会待在原地。 剑圣微微点头,独孤剑与一众紫衣也都动了。 局势得到缓解,凌天却未动,他拉出早就昏迷的唐无欢,连点对方几处大穴。 唐无欢悠悠醒来,只片刻就看清场中情况,笑道:“看吧,我就说会还回来的,还不把我穴道解开?” 凌天没有理会,依旧看着对面的冷家男人,开口道:“你把我的人放了,我就放了他。” 冷家男人那张冷脸竟然出现笑容,语气有些奇怪:“我又不是他爹,你觉得我会救他?” 唐无欢脸上刀疤扭曲瞬间变得通红,咬着牙说道:“对啊,世上只有老子救儿子的道理,你怎会指望儿子能救老子的。” 冷家男人置若罔闻,黑暗中出现一群新的人影,速度并不快,行走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好像不是活人。 “朱兄,两边同时放人,如何?”剑圣的话语好像他年轻时的剑一样,总是快而准确。 第一百一十章 青锋出鞘 火把闪烁不定,漆黑夜幕中只能看见人影攒动。 渐渐地,天际却亮了起来,好似飞舞的鲜血,争斗间人们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炙热,王家外堡燃起熊熊烈焰。 不管是谁放的火,显然早有准备,只片刻就已经抑制不住。 外堡那些投靠王家堡的江湖人在哪?是否早已葬身火海? 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去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尽量砍死阻挡在眼前的敌人。 无情烈焰吞噬着一切。火焰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只用点点星火就能依靠吞噬其他东西逐渐变得壮大,它们吞噬房屋、衣物、活人,就连空中的风都是它们的帮凶。 人岂不也是一样,聚沙成塔,川汇成海,个体因为同一个愿景汇聚一起,逐渐壮大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们就像一根根坚韧的麻绳逐渐编织成一张大网。 朱网不愧是蛰伏在江湖许久的组织,虽然有一部分要警惕场中江湖人,只有一半人参与了对这群不速之客的阻击,但此时已经占了上风。 周围喊杀震天,朱王孙的声音依旧清晰,只有两个字:“不换。” 剑圣轻叹一口气,并未行动,因为他不动朱王孙也就不会动。 凌天早已想好说辞,却不料对方竟然不顾唐无欢的死活。在他看来那个冷家人此前就对唐无欢下过杀手,如今不肯救人也是情有可原,但朱王孙目前看来是朱网中拥有决策权的人物,万万不会在众人面前放弃手下的性命。 “他就不怕手下人寒心吗?” 他没有问出这句话,但有人早已猜到。 生死关头,唐无欢语言淡漠,“你拿我要挟是没用的,你根本不了解朱网。场中只有一人能够让大老板同意换人,不如你去试试。” 凌天神情冷淡,只是沉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但他没有把握拿下小公子。 局势得到控制,潇湘子抽身而回,比起局势他更加担心唐青竹的安危。 灰色长剑刚一入鞘就抛给了身后剑侍,潇湘子粉衣飘扬,人还没到话已出口:“怎么样?” 凌天缓缓摇头,神色阴沉。 他不说话,自然有人说话,唐无欢又开口道:“眼下是个死局,你不如一掌杀了我,将尸体交给我那冷脸兄弟,说不定我还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在这世上。” 唐无欢一个惜命之人醒来后却如此反常,凌天早就察觉到有些不对,这一句话说出,他已经明白对方意思,但他没有把握。 只是短暂疑迟,已有人比他更快。 “如你所愿。”潇湘子话语刚起手掌就已经挥出,等到说完最后一个字,唐无欢已经被打飞出去,方向正是冷家男人那里。 这一掌潇湘子没有保留,为了避免一击不死乱窜的内力无意间帮助对方冲开穴道,他还特意避开了几处要穴。 凌天暗道一声:“不好。” 在场的也许只有他知道,唐无欢的穴位早已不再原位,潇湘子刻意避开反而帮助对方冲开了穴道。 “谢啦。”唐无欢面色苍白,依旧要出口嘲讽,还在空中就已经能够行动。 潇湘子冷脸上出现罕见的错愕表情,好在他也有后手。方才不再持剑为的就是空出双手,他拍出的不是一掌而是两掌,另一掌拍在凌天身上。 这一掌并不比拍向唐无欢的那一掌慢,但是凌天飞出去的时机却慢了许多。 因为潇湘子这一掌不是用来造成伤害,而是传功,在场也只有他能够让这少年短暂拥有内力。 他没有选择自己出剑,因为他早有疑迟,但他相信这个少年,只因为他代表的是姑苏剑池。 凌天体内真气翻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应运而生,他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好似活了过来,就连呼吸都畅快许多。 他不知道对方传了多少内力给他,这种感觉是上次躺在棺材中短暂拥有内力时没有体会过的。 这双夜眼在夜晚本就比旁人看得要清楚许多,此时却看得更加清晰,他看见唐无欢身上牵动的肌肉,看见冷家男人微微颤动的手指,也看见放在唐青竹脖颈那只苍白大手略微的颤动,短时间内,一切都已在脑中浮现,直到他看见夜晚的风。 虽然慢了一步,但他有办法更快,细长手指已经触及到腰带,那里有一丝温润,剑柄就在那里。 脑海中千万次模拟,都不及主动出手的一剑。 没有光芒,就连光芒都追不上他的速度,青锋终于出鞘。 这柄软剑一直被凌天藏在腰间,它出自王家家主之手,首次现世却也在王家堡中。世间之事总是会有如此巧合,但世人又怎会知晓,这巧合何尝不是一种必然。 就像凌天想要出剑,正好有人给了他内力。 潇湘子脸色苍白站立不住,还是被身后剑侍用剑柄抵住才没有倒下,方才他度入的是十层内力,而这十层内力的一剑他却看不见。 就连剑圣与朱王孙都没能看清。 凌天这一剑不仅没有光,就连声音都没有。 等到他出现在唐青竹身边之时,所有人才听到剑鸣,也看见了光。 剑光闪烁而出,连绵不绝,剑气纵横交错。剑鸣却只有一声,仿佛雏凤清鸣,响彻天际。 所有人都已停下,就算刀光即将临身都不得不停下,这剑鸣让他们瞬间像是置身于姑苏剑池,恢宏剑气让人心生向往。 远处的五羊城都好像听见了声响,人们同一时间看向东方。东城区大火熊熊,天际红得如同白日朝霞,一如九年前姑苏的那座剑池。 剑鸣短暂,片刻就已停止。所有人又听见另一种声音,好似琉璃破碎,水幕断绝。 数道剑光仿佛斩开了空间,挟持唐青竹的这具铁尸散落一地,这声响原来是身体碎裂的声音。 凌天面色苍白,用出残存的所有力量才能够勉强扶住少女身躯。 只一次出剑就用光了潇湘子给予的所有内力,因为凌天都不知道自己挥出了多少剑,他只怕自己的剑不够快,不能救下少女,等到回过神来,体内气机早已荡然无存。 再来一次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够递出这一剑,此刻肯定是不行,他就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流逝,眼皮也开始慢慢变重。 但他知道不能睡去,此时仍旧处在蛛网之中。 剑光如同清冷月色,刺的却是凌天自己,他只能靠疼痛保持清醒。 在他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看见的是冷家男人的一双冷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如山岳 圆月高悬,洒下一片银辉,如同短暂的剑光。 许多人沉浸其中,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就算这名持剑少年面色早已苍白如纸,胸口也有鲜血渗出,他们依旧不敢妄动,没人能够保证他不会再次出剑,没人想要成为那一剑的目标,也许只有死人才会。 凌天方才的目标岂不是就是死人。 作为这具尸体的主人,冷家男子当然是最清楚出剑之人的身体状况,于是他动了,一支判官笔带着破空声响,迅疾无比。 凌天飒然一笑,他没有挥剑的力气,但还能用自己身体阻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怀中少女受到伤害。 唐虎本来一直在照顾失去意识的王阳,但此时已经管不了太多,他与自家少爷从小一同长大,对方每一个动作背后隐藏的意思他都能明白,少爷主动迎向那杆判官笔只因为再无他法。 他身躯虽然魁梧,行动却很快,每一步踏下就连地面都开始抖动,但他还不够快。 想象中兵器刺入肌肉带来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有人挡在凌天面前。 冷家男子语气冰冷,好似来自九幽黄泉,任谁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愤怒:“老刀,你想要干什么?” 挡在路上的竟然是唐无欢,他身形飘逸,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话语也是中气十足:“你说呢,只允许你公报私仇,就不让我翻脸不认人?” 言语间挥手发出数道暗器,带着刀疤的脸一瞟身后男女,他再道:“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不是吗。” 冷家男子表情阴沉,自己仓促炼制的活尸全部投入到离着稍远的战场中,他只能亲自动手。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有些人却能在愤怒中保持冷静,他出手更加快,语气也更加冷,“你今日如此作为,可想过后果。” 唐无欢屈指弹开锋利笔锋,脸上刀疤因为充血变得更红,语气却很轻松:“大爷我何时需要看人脸色,自家门主不也是说杀就杀了。” 短短时间,二人交手不下数十招。 凌天虽然不明白局势为何会如此发展,但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仅靠数次呼吸积攒出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双腿,动如脱兔。 朱王孙早就看出凌天虚实,他却没有动,因为剑圣未动,这就像下棋兑子,讲究的是制衡。 其余人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慢了。 凌天视线有些模糊,这是脱力的表现,一个人不止会因为流血脱力,也会因为透支而虚弱脱力,好在他已经看见逃脱的希望,唐虎就在面前。 就算是早有千虑的智者都会出现一时失察,更何况是凡人。凌天全身精气都被那一剑耗空,脑中早就如同一坨浆糊,当然会有事情遗漏。 小公子是在场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他此前发呆让自己沉浸在那一剑中,只是觉得有些好玩。 如今有更好玩的事情,他觉得拦下这两人一定会更好玩,说不定对面那个老家伙会忍不住出手。 既然他觉得如此好玩,那自然会出手。 同样是天生剑胚,同样的软剑,自然同样快。 受到凌天影响,小公子这一剑更快了,凌天只来得及将怀中少女推出去,推到唐虎身前。 唐青竹终于脱离危险,唐虎也因此慢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公子那张重新戴上面具的脸越来越近。 凌天再无办法,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最后一丝也用来转身了。 无论如何,他也要面向对方,只要是剑就值得尊重,就算是向自己刺来的长剑。 “只是用来偷袭,长剑也会哭泣。” 这一刻他只觉得这柄剑如此可爱,每一个轻微振动都好像在无声诉说,他能听见长剑的话语。 “剑之道,在于心诚。” 长剑无言,这也许是凌天自己的顿悟,心之所至,剑之所往,他又递出一剑。 这一剑很快,快到已经刺出,对方的长剑才刚刚来到一臂之内,剑尖碰撞激起刺耳声响,两柄软剑同时弯折。 两柄软剑,两个天生剑胚,平生第一次交锋,以凌天失败作为结局。 就算他的剑比对方快,但此时早已没有力气,更何况潇湘子传来的内力早就消失了。他没有修习内功之法,借来的东西只是无根之水,就算还有残留也早就流失殆尽。 剑身弯折各自弹开,他已没力气,对方却能变招。 小公子长剑再次绷得笔直,凌天已经能够感受到剑中带着的疯狂、压抑、绝望,也看到对方面具下猩红双眼残留的一丝理智。 凌天平生第二剑只是稍稍阻挡对方攻势,却已经足够。 一个快要被众人遗忘的男人挡在凌天面前。 陈三山在凌天遇险之时就已从远方争斗中抽身赶来,为了更快,他连周围砍来的兵刃都没去躲避,身体本就没有好透,又再添数道伤痕。 好在他终于到了,之前他慢了,这次再不会让身后少年受伤。 就算是身体完好之时,他都没有信心挡下这一剑,更别提早已受伤的当下。 好在他不需要挡下这一剑,让长剑停下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让它先刺中一个目标。 鲜血在夜幕下飞扬,红得如同远方的火。 长剑刺在陈三山肩胛。害怕对方能够变招,这个平日里没个正型的汉子发出一声怒喝,主动像前方一个发力。 凌天再次看见剑锋,仍在滴血的剑锋,那是身前汉子的鲜血。 长剑早已刺透陈三山的肩胛,他仍旧没有停下,他在怒吼,将这几日的怒火全都宣泄出去,兄弟背叛,好友差点身死,就连这么多年压抑的无奈都好像在这怒吼中激荡。 软剑的剑身大多比较坚韧,此时却已被拗断。 陈三山猛地发力,小公子手中长剑自然就断了,代价是他肩头血肉模糊,整个右手已经不能再动弹。 但他还有左手,一只铁掌贴在对方胸膛。 真气激荡,小公子向后飞去,如同断线风筝。 没有去管肩头伤势,陈三山抓住凌天猛退,用他唯一还能动的左手。 更多鲜血随着肌肉发力喷洒而出,凌天看到的却是一张笑脸。 陈三山一掌逼出肩头断剑,仍在大笑,笑声豪迈贯通整个天地,多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黄雀在后 争斗还在继续,远处大火滔天。 炽热气息汹涌而来,这场看不见结局的争斗愈演愈烈。 陈三山笑声停止,眼中带着关切,说道:“凌兄...” 疼痛和鲜血都没能打败这个汉子,却因为短短两个字而哽咽。 凌天虚弱无力,仍旧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陈兄受伤不轻,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往后日子还长。” 对方要说什么他早已知晓,王猛会有那一剑也并不觉得意外,早在对方第一次拿出王家软剑,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 之前躺在棺椁中,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没有门阀世家,江湖没有这许多规矩,他回到了与陈三山他们初次相遇的那场酒席,众人一醉方休,只谈风月不说江湖。 恍惚间,唐虎抱着青竹走来,身边就是剑圣。凌天终于放下心来,身子一软,再也站立不住。 他没有倒下,一只大手拖在他背上,平静却坚定。 确实只是一只手,陈三山仓促处理好伤势,右手依旧不能动弹分毫,唯一能动的左手却很稳,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眼神恢复清澈。 他没有说话,凌天却知道对方心里的话,“我不会再让你倒下。” 男人间的情谊,无需太多言语。 友情与爱情并不相同,爱情往往是一瞬间的炙热,情不知所起,而友情却是历久弥新,像一杯醇酒经过时间发酵越发香甜。 陈三山没有再说什么,等到凌天站稳才收回自己的手掌,再没有走动,只是站在原地。 凌天忍不住说道:“你的手...” 陈三山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没什么大事,我还得留着这条命支持你当那江湖共主。” “这是怎么了?”唐青竹悠悠转醒,眼神四处搜索,等到看见心中人才放下心来,一时间心中百转千肠只化作三个字:“凌哥哥。” 任凭四周厮杀震天,这一刻凌天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眼前佳人眉眼轻柔,朱唇轻启携着皎白月色,暮冬时节迎来一缕春风。 想要开口却无言,此时的他就连开口的力量都已失去,身体随着力量流逝逐渐变得冰冷,但他心却是暖的,“只要小妹无事,再让我递出千万剑,又如何。” 唐虎想要说些什么,陈三山一把拉住,没让他上前打扰。 但是,总会有人不解风情。 一只手贴在凌天后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力,那人的脸却是冷的。 经过调息,潇湘子终于恢复过来。他一身内力全是自己辛苦得来,自然不是无根之水,只片刻就恢复到五层。一睁眼,看到唐青竹安然无恙,自然是要过来的,帮凌天只是顺手。 冷脸说出的话语却是热的,潇湘子开口道:“没事吧。” 唐青竹收回目光,白皙脸颊逐渐红润,“我能有什么事,这不有人护着吗。” 挤了挤眼睛,唐青竹露出一个古怪笑容,说道:“韩伯伯可得小心,一把年纪了可没人护着你。” 潇湘子愣了愣,等到顺着少女眼神看见那个脸色同样尴尬的少年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紧跟在身后的女子剑侍一时间没能忍住,嘴角微微上翘,只片刻又恢复正常。 人已经被救出,独孤剑自然不会再插手,刚巧看见潇湘子回来的身影,赶紧打趣道:“怎么样,吃瘪了吧,我早就说过,小孩的事我们这种老家伙参合进去容易遭人厌。” 潇湘子不发一言,开始打坐调息,倒是他的那名剑侍,抖了抖怀中长剑,恨恨看了独孤剑一眼。 唐青竹嘟着嘴暗笑,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我看还有谁敢来打扰。” 但是仍旧有人不开眼,她刚想开口就被人打断。 一阵拍手声响传来,有些突兀,在场每个人却都能听见。 朱王孙一挥手,一干人等尽皆停下,另一方人马却在掌声响起之时就已经主动拉开距离。 鲜血流淌,地面一片血红,天空也是红得如火。在这通红一片的黑夜中,走来一个人影,身穿白衣,脸上戴着白色面具。 潇湘子度来的一丝内力在体内自行游走几个周天,而后消失不见,凌天因此恢复过来,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暗中跟身后陈三山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到陈三山轻点头颅,他确定这人就是在那夜匆匆露了一面的麒麟卫——天字都尉。 小公子看见有人也是一身白衣,还学自己戴着面具,很是不爽,一剑递出。 剑光依旧很快,朱王孙更快,等到一掌推回小公子,对方那把折扇已经在他手中。 只是短暂出手,剑意却掩盖不住。 天字都尉眼神一凝,说道:“看来今夜收获颇丰啊。” 朱王孙当然明白对方另有所指,朝廷自从剑池之事后,一直在寻找天生剑胚,他之前尽量一直瞒着,方才小公子那一剑显然已经被对方看出端倪。 但是,无所谓了,今夜过后,本就会人尽皆知。 “看来你们也想插上一脚。”朱王孙说话间抬手放在小公子头顶,轻轻拍动。 小公子经过安抚,恢复过来,笑道:“你们敢插上一脚。” 天字都尉虽然戴着面具,但是众人都觉得他在笑,“这事我麒麟卫为何不能管。” 多次被打扰,唐青竹脸上带着怒气,抬手打出数道暗器,厉声道:“什么都管的人,容易短命。” 暗器还没到,天字都尉已经消失,再次出现时到了唐青竹上方,猛地推出一掌,口中轻笑:“看看是谁先没命。” 没人料到这个横插一脚的不速之客速度如此快,就连唐青竹本人都不知道,所以她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至少有两人知道,陈三山知道,但他仅有一只手能动,被对方轻易躲过。 凌天知道,但他没有内力,不过还是出剑了。 白芒闪烁,融入月色。 这一次众人都能看清,看见一道剑光打在面具人脸上。 面具人退了,一瞬间回到原处,脸上面具此时才从中裂开。 场中好事之人早就在内心揣测,“这人面具下的脸估计与那小公子不分伯仲。” 面具应声落地,那张脸却很正常,凌天他们都认识,是跟着宋义的那名捕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心不足 上一张面具破碎时,是小公子悍然出剑刺死了假冒王家家主的王四爷,那么这一次呢? 远处火光通天,在场许多人却被冷汗浸湿衣衫。 天字都尉依旧平静,就连声音都是古井无波,“这里,即刻起就由我麒麟卫与官府联手接管,各位省些力气可好?” 火势好像变小了。夜幕低垂,黑暗侵袭,压在头顶。蛛网之上再添一张崭新大网,一层层叠加包裹,逐渐收紧,许多人呼吸都已不再畅快。 这群江湖人夹在中间,早有人坚持不住。 一人越众而出,语气急切:“小人无意参与这场争端,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好说。”天字都尉只一抬手,最外围那群人自动分开。 天字都尉回头看向朱王孙,说道:“你怎么说?” 朱王孙也是抬手,站在里面一层的朱网中人也是分开两边。 “谢大人,小人此去必将离开天南,永不再回。”这人一句话说完,一跃而起,瞬间出现在三丈之外,没有丝毫停留跃出人群。 队伍缓缓合拢,夜空中突兀响起一声急促呼喊,却又很快停息,应该是被人突然扼住喉咙。 朱王孙全当没有听到,脸上挂着假笑。 剑圣从很久之前就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过。 众人也就只能当做没有听到那声呼喊。 天字都尉开口道:“还有没有人想要离开的,错过了那就再无机会。” 这些江湖人都不是傻子,如今唯一希望只在一人。 一时间许多双眼睛看向剑圣。 剑圣一头银丝略显缭乱,双眼紧闭,没有丝毫睁开的意思。 天字都尉轻叹一声,只觉得一瞬间突然失去许多乐趣,语气有些冰冷:“朱家主,你意下如何。” 朱王孙轻笑一声,眼睛却看着剑圣,说道:“你觉得呢。” 剑圣双眼终于睁开,夜空闪过一抹剑光,“我觉得不行。” 这剑光是独孤剑,此时已经来到天字都尉身前。 剑气纵横间,天字都尉白衣消散,话语传出:“那就打吧。” 混乱再起,风波又来,这一次江湖人也参与其中,他们目标一致,兵器带着寒光砍向最外围队伍。 他们已经顾不上这对抗朝廷的风险,现下只想保命,而唯一方法就是跟随剑圣的脚步。 一剑落于空处,独孤剑脚步未停,掠向外围人群。 最外围那群黑衣人不再伪装,随手扯下身上夜行衣,内里竟是麒麟卫的制式软甲。 凌天没有选择出手,方才那一剑又将自己残存力量掏空,他一撇嘴角向着身后说道:“这五羊城是何时有这么多麒麟卫的?” 陈三山一脸无奈,“你是都尉,我又不是。” 凌天叹道:“我怎么觉得,这令牌是个摆设。” 他抬手一扬,自己这枚黄字令牌脱手而出,化作流光射向黑暗。 一只手揽过那枚令牌,白衣展动,天字都尉笑道:“怎么,嫌官小?” 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正中间,离着剑圣与朱王孙并不远,拿出自己那枚天字都尉令牌,轻笑道:“我这个给你,够大了吧。” 面对激射而来的天字令牌,唐青竹伸手接住,顺手又给扔在地上,“这破烂,我凌哥哥不稀罕。” 剑圣缓缓开口:“麒麟卫如此行事,上头就不管吗。” 天字都尉当然知道对方话语中的意思,麒麟卫三巨头中,有一人与独孤府关系莫逆,不过这早就是过去式。 他微微耸肩,说道:“如今我们只有一个声音,大家伙只听公孙的。” 剑圣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神色,周身剑意激荡不止。 朱王孙身形展动,凌天想要阻止却来不及,就连潇湘子都赶不上。 来到剑圣身旁,朱王孙抬手按在对方肩膀,轻声道:“老家伙,省点力气。” 剑光自朱王孙身前一尺亮起,扑向天字都尉。 没人料到朱王孙会替剑圣出手,除了剑圣自己。 这位老人再次闭上眼睛,凌天在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疲惫。 天字都尉轻功超凡绝伦,在剑气纵横间游走不定,虚无缥缈如同月色,只是略微侧身就已经躲过剑锋。 唐无欢与冷家男人早就停下争斗,身处厮杀之中,前一刻还想要对方性命的两人,这一刻却是携手对敌。 小公子也没闲着,软剑崩断,他就用折扇作剑,挥手间带走一片血肉,杀性之大世间罕见,面具下双眼愈发通红,只片刻就已经敌我不分,只要挡路之人尽皆要死! 白衣染血,仿佛又一幅画卷,渐渐身边已无旁人,形成短暂真空。 战况愈发激烈,不远处谢不凡鏖战许久有些脱力,面对三把长刀临身,手中长剑一时难以抵挡。 凌天一紧剑柄,想要再递一剑。 剑圣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周围情况,轻声道:“凌儿,不可去。” 老人的话在凌天心中就是圣旨,他终究没有出剑。 唐青竹替他出手了,三柄暗器就是三条人命。 混乱间三人倒下,谢不凡得以抽身,退到一旁歇息,目光看向少女,轻声说道:“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谢师兄不必客气。”唐青竹不以为意,丢下一句话,再次看向凌天,秋波暗藏。 凌天不动,陈三山也就不动,他沉默着站在对方影子中,影不离灯,一如往昔。 大火本该熄灭,却不知为何再次变得汹涌,漫天火势好像越过了内堡那座高耸城墙。 更多的王家堡侍卫闻讯赶来,场面更加混乱。 东风起,向着内堡而来。 凌天眯着双眼暗道一声:“不好。” 火借风势,一时间更加汹涌。 王阳清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王家堡漫天的大火,原来火焰也是有声音的。 马蹄声自火焰中传出,一众兵甲齐备的队伍踏马而来,为首一人正是五羊城知府宋义,身边那人身材肥胖,骑在马上都喘着粗气,身下骏马鼻息喷涌,显然也是经受不住。 这人他们也并不陌生,当然是王不移。 骑士还没发起冲锋,争斗中的队伍就自行让开,没人愿意用血肉之躯抵挡铁骑冲锋。 宋义一行长驱直入,来到场中才策马停下。 王阳顾不上查看父亲尸首,对着马上胖子怒喝道:“王不移,原来你才是叛徒!” “是又如何,王家叛徒可不止我一个。”王不移一脸肥肉抖动不止,显然在笑。 一句话说完,场中局势急转而下,本在共同应敌的那些王家堡侍卫一大半纷纷倒戈,出刀砍向身边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黯然收场 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刹那产生的死伤比之前加起来还要多,许多人停下攻势,尽量与身边人拉开距离。 朱王孙也收剑后撤,之前攻势就连对方衣角都没能碰到,这还是他剑术大成之后的第一次,而在他后退之时,对方也退了,竟然比他更快。 等到他在小公子身边站定,对方早已停下多时。 天字都尉单脚站在宋义骑着的那匹骏马头上,朗声道:“我这小小计谋,可还入得了眼?”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站在房顶的那群弩手又有一半倒戈,一时间死伤更加惨重。 朱王孙不再笑,他根本没料到朱网中会有如此多的叛徒。阴谋本就是一柄双刃剑,玩弄人心之人终会被反噬。 “这不是我父亲。”没人注意王阳是什么时候来到尸首前的。 王家覆灭已成定局,无人在意这个昔日少主。 朱王孙轻扫一眼不再去看,眉头紧皱思索对策。 一只手搭在王阳肩头,凌天眼神复杂,开口说道:“一切已成定局,王兄节哀。” 手指细长却带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王阳缓缓抬头,语气复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凌天没有否认,“我在王家堡义庄看见过你父亲的尸身。” “那你为何不说?”王阳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没有说话,凌天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也有私心,之前为了稳定住王阳,让他协助自己救出被困的人,他没有选择说出真相。 王阳恢复冷静,语气冰冷:“我以为我们是一路人。” 这句话说完,他缓缓起身,径直走向外面。 “王公子。”凌天赶忙阻止。 “别碰我。”回答他的是王阳平静的声音和一抹剑光。 一朝被蛇咬,凌天早就有所提防,躲过了这一剑,只是无奈摇了摇头。 唐青竹不依不饶,怒喝道:“你安的什么心,果然王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位姑娘说得好,王家堡早就是一滩烂泥咯。”王不移坐在马上开怀大笑。 “你们,不准,说,王家!”红着一双眼,王阳提剑便砍。 他已经失去理智,一招一式全无章法,剑威力最大的是刺击,他却都在挥砍。 唐青竹很轻易就躲开那些攻击,正要反击,却被拦了下来。 微微摇头,凌天看着对方状若疯魔的样子,心意低沉,他不禁会想:“如果我是这么大的时候亲眼看着剑池覆灭,我又会如何做?” 感受到异样,唐青竹回到凌天身边,主动伸出手。 沉浸在回忆中,手中突然多出一种柔软,凌天不自觉地用力。 手指被捏得生疼,唐青竹依旧微笑,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与对方连在一起,区区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王阳已经失去理智,长剑也砍了过来。 一只铁掌拍开剑身,而后一掌将对方推开,陈三山带着无奈说道:“王公子,收手吧。” 嘶吼声如同野兽,并不像一个正常人能够发出的声音。王阳提剑再攻,他只恨自己弱小,恨自己只喜欢玩乐,没有早些为父亲分忧,恨自己不能将进入王家堡的人尽皆杀光。 失去理智是可悲的,失去理智的人手中长剑也不再有力量。 灰色长剑斩开夜幕,也斩断了王阳手中剑。 潇湘子冷着脸说道:“我不杀失心之人,滚!” 峨眉粉衣郎转身离去,凌天不想走,被唐青竹拉着走开,陈三山微微叹气,跟在凌天身后。 王阳眼中有恨,如果目光能杀人,离开的这几个早就身首异处,可惜不能,他也没有勇气再次挥剑。 几名浑身浴血的人影从战团中抽身,来到王阳身前,他们是王家堡最后的坚守,他们要带走王家少主。 王不移眼神阴沉,厉声道:“别放过他们。” 马头上,白色身影瞬间消失,啪啪两个巴掌打得王不移脸上肥肉颤动不已,天字都尉开口道:“让他们离开。” 王不移刚要发火,突然看清眼前人,他只能低下头,将恨意藏在心中。 占优势的一方主动让开,朱网中人自然难以去阻拦,王家少主消失在夜幕中。 在场依旧还有王家人,所有人都遗忘了王三叔。 王三叔自己也把自己遗忘,从开战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另一个拿枪之人的身影,周围挡路者尽皆被他一杆长枪挑开,渐渐地他已经分不清方向,周围都是人,四周都是血,远处还有火,就是没有那个人。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人,准确地说,是看到了那杆枪。 金色长枪一个蛟龙出海,奔向马上的宋义而来。 天字都尉刚刚回到马头,来不及停歇,拉着宋义飘出五六丈,总算避免了开膛破肚的下场。 开膛破肚的是那匹骏马,长枪从马脖子下方插入,直至腹部才斜着穿透马背。 持枪之人膂力惊人,只是一搅,整匹马直直倒在地上,长枪并不是抽出来的,是被这人抡出来的,显然挣断了骏马体内的骨骼。 这一击浑圆如意,要不是王不移反应快,估计难逃一死。 他肥胖的身躯是滚下马背的,来到地上没滚出多远,方才还在身下的马匹直直倒下地上,竟是被这人砸晕过去。 这名枪客一张脸英武不凡,天生自带一种王者之气,长枪金黄,衣服也是金黄,那是只有皇家才能穿的颜色。 天字都尉一眼认出眼前人,万般无奈也得躬身行礼,话语却有些不客气:“怎么是你?” 枪客大笑一声,“就是我。” “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你说呢?”枪客一挑眉,本来端坐马上的那些官兵有一大半下马跪地,久久没有起身。 枪客继续道:“都起来吧,帮帮我们朱网。” 官兵动作划一,第一时间砍向身在马上的昔日同僚。 局势再变,天字都尉轻功再好也救不下太多人,前来的官兵瞬息间死伤惨重,胜利的天平再次回归平衡。 又一杆金色长枪出现在夜幕,这是王三叔,他挥枪的方向是另一名枪客。 随意挡下这一击,身份明显很高的枪客笑道:“徒弟,你可来了。” 王三叔沉默不语,再次挥枪。 “许久未见,你要杀了为师吗?” 数招过后,王三叔气喘如牛,对方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不是我师傅!”王三叔提枪再攻。 夜幕中,两道金色游龙穿梭不止,渐行渐远,在场最后一个王家人也离开了,好像这场争斗再与王家无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生肘腋 漆黑夜色渐渐染上一抹红霞,大火终究跨过了王家堡那座高耸城墙,蚕食着内堡这些精美建筑。须臾间已经蔓延小半个王家堡,如果无人阻止,百年王家堡恐怕在今夜就会付之一炬。 就算外堡那些人已经被屠杀殆尽,王家许多人也被遣散,内堡中却还有些不会武功的普通仆人,他们又在哪里呢? 东城区这些大宅早就发现异样,派出许多仆人赶来灭火,却被一群官兵拦住。 这些匆匆赶来的兵卒面容陌生,脸上带着一缕沧桑,每个人虎口都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骨子里透着一种冰冷,这是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会拥有的杀气。 在这些仆人回去禀报后,所有大宅主人做出相同选择,从傍晚一直大开的宅门同一时间关上,没一会灯火也都熄灭了。 大半个东城区一时间如同鬼蜮。 内堡之中可不就是一片鬼蜮,那些想要救火的普通仆人早就倒在血泊中,剩下的那些也不敢走出房门,最终难逃被烧死的命运。 这群都快被人遗忘的刽子手出自西城区,大多都是王不移的手下,也只有他们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屠杀手无寸铁的人。 每个人都在大火中狞笑,如同来自地府的魔鬼,更有甚者眼中带着淫邪扑向那些丫鬟或是仆人的家眷。 这群地痞放在哪都上不了台面,恰恰放在这里反而成为重要角色,对局势更是起到关键作用。 凌天他们奔走在王家堡各处小巷中,在张彪带着一群人出现之时,局势就已经难以改变,更有一群杀手也在此时加入,想必就是之前参与西城区围杀的那个杀手组织再一次的行动。 众人没有向着外堡撤退,剑圣与朱王孙有着难言的默契,选择撤退的方向都是王家祠堂那处密道。 外堡不说有大火,天字都尉与宋义敢来此地只怕外面早就有官兵把守,之前那个一露面就让半数官兵叛变的枪客早就不见踪影,再往外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往里突围,众人至少还有退路,但是随着深入,周围房屋渐渐变多,小巷的出现让大家难免会分开。 凌天上一刻还能看见独孤剑的身影,眨眼间对方就已经消失不见。 到处都是人,遍地都是血,漫天火光中,每个人精神都格外紧张,提防着随时会到来的刀光剑影。 小巷很窄又大多相似,走在其间很容易迷失方向,好在他们只用往高处去,祠堂的方向在山腰,至少要比他们之前所在的地势要高。 身后黑暗中,一颗光头熠熠生辉。 张彪赶来之后就一直死盯着凌天,而凌天身后自然是跟着陈三山,一时间好似回到了西城区那场逃杀。 不同的是凌天手中多出一份温暖,他与剑圣失散,错过了出剑不停的独孤剑,潇湘子也要照顾自家门下弟子,自然也不留在此处,但他一直没有放开唐青竹的手。 “这人真的烦死了。”少女满腔怒火,抬手就几枚暗器,却中了旁人。 那个光头滑得像个泥鳅,每次都能站在他人身后躲过暗器,此时依旧跟在后面,最麻烦的是光头实在太明显,隔着老远都能看见,渐渐地追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谢不凡一直缀在唐青竹身后,出剑不停,青色剑身染成鲜红,密集出剑下,早已来不及擦拭剑身鲜血。 只剩单手能动,陈三山出招颇少,每一掌都打在关键之处。 凌天单手持剑仍旧充当开路先锋,这一次不似西城区那场围杀,前方拦路之人相对较少,他虽然没有内力,但出剑很快,招招对准对方咽喉。 唐青竹每一次出手都能用暗器逼退即将靠近的追击。 如此一来,虽然只有四人,他们速度却不慢。 周围房屋变得熟悉起来,凌天与陈三山对视一眼,速度再次提升,他们已经来到听雪别苑附近,再不用分心寻路。 凌天拔出插在对方喉头的软剑,一抖剑上鲜血,轻声说道:“只要过了前面拐角,就能一路直上。” “那就再快点。”唐青竹抽回手掌,一蹬墙壁高高跃起。 漫天寒光激射而去,如同天女散花,身后追兵一时间倒下一片,剩下的也都放慢脚步。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之时,变生肘腋,一双苍白手掌破墙而出,抓向少女脚踝,这一刻她仍在空中。 单腿一点,唐青竹想要踢开那双手,接触下来却如同踢在铁板之上,自己脚掌震得生疼,那双手没有移动分毫。 没有一丝疑迟,凌天顾不上去管身前之人,回身一剑,他早已看出那双手掌有些熟悉,必定是冷家人控制的铁尸。所以自己这一剑没有用砍而是用刺,就算如此他也没有信心能够刺穿那双手。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没有内力,这个想法却很短暂,他已经把所以精神集中在剑尖之上。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能看见少女有些惊慌的双眼,墙壁四散飞溅的碎石,缓缓移动的苍白双掌,一切都很慢只有他的长剑很快。 剑尖闪着光触碰到手掌肌肤,时间好似恢复正常,这一剑势如破竹刺透了那一双手掌。 长剑有灵,天生剑胚带来的精神力量终究创造了奇迹。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任凭岁月流逝,躯壳腐朽,总有些人精神不会死,这种精神汇聚在一起就是无敌的力量。 往后许多年,凌天都时常回忆起这一剑,这一剑蕴含的精神力量比他拥有内力挥出的剑光还要闪烁。 虽然穿透了手掌,但控制这双手也花费掉凌天所有精力,他无法顾及其他。 耽误掉片刻时间,身后追兵近了,谢不凡却在此刻抽身后退,陈三山只能顶上。 青衣剑客跑动间抬手一拖,将刚要落地的唐青竹顶了出去,自己随之跟上。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他出剑逼退来人之时被对方一掌拍在肩头。 他的长剑慢了一分,如此一来自己也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在凌天身上。 凌天整个精力都放在手中剑上,这一撞带动着他向前走出好几步,长剑也从铁尸手掌抽出。 铁尸脱困,终于从墙中整个撞了出来。为了避免受到波及,凌天只能再次向前几步,如此一来,四人被隔开。 唐青竹当然不会放弃,几道暗器射向铁尸,钉在对方脑后,铁尸却依旧在动。她再想有动作,眼前却变得漆黑,失去意识。 凌天没有回身,但依旧能够知道青衣剑客此时在笑。 解决掉身前几人,谢不凡收剑入鞘,扛起唐青竹几个闪身远去,没有再往身后看上一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后有铁尸,前有追兵,好像只有身边墙壁洞口可去,但那大洞中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掌风激荡,陈三山只攻不守,等到一掌挥出,他突然抽身后退,对方硬吃一掌胸口肉眼可见得坍塌下去,眼看就不活了。面对他的换命打法,一干人等不敢轻易追击,停在原地。 身后铁尸也没贸然进攻,显然那个冷家男人就在附近。 眼看对方无路可去,张彪摸着他那光头,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陈三山吐出一口血水,脸上挂着一丝笑容,道:“你怎么像个狗一样咬着人不放,怎么没有陈爷我光顾,你们勾栏要垮了?” 说话同时,陈三山一心二用,对着凌天传音入密道:“情况如何?” 突遭剧变,凌天脸上未变,轻点头颅,道:“不出所料,这谢不凡果然有鬼。” 陈三山道:“唐青竹没事吧?” “当然。”凌天说话同时一抬手,寒光融入夜色,几名翻上墙头想要偷袭之人身体一僵倒在地上。 张彪依旧不急,此刻本就是他们占尽优势,他没有必要用自己命去拼,指挥手下再次出击的同时,他想用言语让对方分心,“这场景有些熟悉啊,可惜少了个人。” 凌天再次射出几枚暗器,右手青筋暴起死死握住剑柄,他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谁,阿大的身影从未在他心中离去,但他强忍怒火,依旧没有出剑。 眼见话语没能产生效果,张彪再次说道:“那个人下场可惨了,不仅是少了一只手,连尸体都没能留下,我们将他剁碎全都喂了狗。” 一摸光头,他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再次说道:“对了,陈兄如今也是一只手,等会是否也去喂狗?” 凌天面色阴沉,紧咬牙关,挤出两个字:“闭嘴!” 月色皎白,一如往昔,眼前陈三山单掌飞舞,好似回到西城区那夜,他的身影渐渐与那孤身挡在巷子口的独臂男人重合一处。 那夜,他凌天没能出剑,今夜再不会如此。 只一剑,夹杂着灰色剑光,天地归于寂静。 凌天拔出插在对方喉头的长剑,手臂一震,吹落三两点血珠,洒在地上如同寒梅绽放。 身后铁尸在他出剑一刻就已经动了,被陈三山舍命挡下,两人只是对换一掌,铁尸轰然倒地。 这并不是陈三山神功大成,而是控制铁尸之人死于剑下。 这个冷家男人至死都是冷着一张脸,他没有料到对方的剑如此之快,更没料到对方会舍了那个光头挥剑刺向自己,如此多的意料之外,他自然就死了。 场中两人都动了,对面那群人却没动,张彪哪里会放弃如此大好时机,只是这个光头永远说不出话了,一柄灰色长剑插在他喉头。 灰色的长剑抽出,粉色的衣服飞舞,潇湘子终于赶到。不仅如此,一众峨眉弟子也在方才一同出剑。 光头缓缓倒下,他身后那些参与追击之人也在同时倒下,不只是峨眉弟子,更多生面孔走出黑暗。 凌天松了口气,赶紧问道:“小妹她平安无事?” 潇湘子收剑入鞘,轻吐两字,“无事。” 凌天再道:“谢不凡呢?” 潇湘子额头青筋跳动不止,但还是开口了,仍旧是两个字:“跑了。” 两人不再说话,凌天看着多出来的人,有些疑惑,这与他事先想的并不一样。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麒麟卫制服的男人,却是消失已久的田不苦,他那张苦脸带着笑,“还好赶上,不然我就只能给老大你们收尸了。” 陈三山松了口气,走上前忍痛抱拳,朗声道:“多谢诸位前来相助。” 这群人大多穿着粗布衣服,更有些披着兽皮,手中兵器多为厚背大刀,许多人脸上带着一股煞气,却都在微笑。 其中一个大汉越众而出,双手抱拳回了一礼:“你陈三山只用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会来。” 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江湖人,陈三山前半生作为神捕当然会认识黑白两道各种人等,这些人全是绿林好汉,干的就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之事,却只因一人尽皆来此。 陈三山豪迈大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等到此间事了,我再与众兄弟痛饮。” “好说。”这大汉敞着胸口,大笑间露出一口黄牙,身后一众绿林在他挥手间沉默前进。 被如此多人簇拥在中间,凌天他们终于短暂脱离危险,向着王家祠堂而去。 外围是绿林好汉在拼杀,陈三山缓过一口气,对着田不苦笑道:“你小子辛苦啦。” “还是老大你的名字好使。”田不苦脸上表情严肃,虽然在说话,眼睛却没从凌天身上离开。 凌天见状,只能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到日后再说。” 这个话题让几人都想起王猛,陈三山赶忙说道:“还是凌兄神机妙算,让那谢不凡无所遁形。” 凌天看着身边粉衣郎,缓缓说道:“这还是潇湘子前辈来得快,不然我们都得折在这。” 潇湘子将灰色长剑抱在胸口,没有言语,唐青竹被他身后剑侍抱在怀中。 对方没有反应,凌天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早在初见谢不凡之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等到小妹讲出那处小镇遭遇,我就已料到这人并不简单。” 陈三山深以为然:“按凌兄此前所说,那谢不凡像是特意在路上等你。” 了却一件心事,凌天言语轻松不少:“确实如此,点苍本就地处天南,他又何必绕路,这是一怪。那处酒馆方圆数里恰巧只有一处小镇,等到青竹赶去药铺又恰巧失火,这又是一怪。” 凌天再次看向潇湘子,开口继续道:“初见之时,谢不凡并不认得我,这还是一处怪事。小时候的面貌长大会变,这不奇怪。但是我在离开唐门后又拜访过点苍剑派,这事那谢不凡却像是不知道一样。” 潇湘子终于开口:“我在那人脸上留了道剑痕,有古怪。” 陈三山说道:“难道是人皮面具?” “应该不是本人。”凌天深以为然,“本来庆丰楼那场酒为的就是这人,却不料出手的不是他,这谢不凡也是聪明,一进屋就将佩剑卸下。” 陈三山长舒一口气:“但也逃不过凌兄你的谋划。” 有了生力军加入,一行人路上并无太多波折,已经能够看见王家祠堂的大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江湖很小 王家祠堂那扇三四丈高的精美大门早就倒在地上,两旁围墙也坍塌许多。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众人前进。 陈三山皱眉沉思,说道:“我们人数众多,下那地道可能会有麻烦。” 田不苦露出一个笑容,有些神秘的道:“老大你就放心吧,那密道早就不是密道咯。” 前方队伍很快停下,却无人擅自行动。 之前那个敞着胸口的汉子快步而来,大声道:“陈兄,现在就撤?” 随着队伍散开,凌天他们终于发现异样,之前本该是正堂的那间房屋早就消失在原地,只有一片废墟。 只是略微疑迟,陈三山开口道:“让姑娘们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好说。”大汉一声震如惊雷,将不远处几个峨眉女弟子吓了一跳。 大汉有些不好意思,拱手抱歉,大步离去。 在他的安排下,一众绿林很快散开警戒。 那些峨眉弟子却没动,等到潇湘子缓缓点头才开始有序撤离。 “老大我也撤了,峨眉妹妹们需要有人照应。”田不苦不等众人反应,一溜烟跟着去了,人在半道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应该啊,这大火让四周如此热,我怎么会突然冷了那么一下?”田不苦脑中思考人却没停,跟随一众峨眉弟子进入密道。 密道口不知道被何人扩充,此时已经能够三人同行,但是速度依旧不快。 潇湘子收回目光,难得开口,对着凌天说道:“你先走。” 凌天刚要推辞,一阵密集马蹄声响传来,越来越近,显然就是朝着这个方向。 一众绿林刚有一半进入地道,此时正乃关键时刻,马队却已然到来。 为首一人正是宋义,还没近身,他已张弓搭箭,弓弦响动,漆黑箭矢没入黑暗。 两个正准备进入密道的绿林同一时间发出一声惨叫,被这一箭串在一起,等到后面人推开,却又耽误不少功夫。 如此一来马队终于抵达众人面前。 宋义没来由地大笑几声,王家堡终于要完了,他不能不开心,一双分得很开的眼睛同时盯着两个人,这两个上次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如今也是瓮中之鳖。 他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狂喜,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你们今日还不束手就擒?” 回答他的是一支箭矢,他自己的箭矢,却是被那敞着胸口的大汉徒手掷过来的。 宋义一箭射出,两支箭矢相撞一起,奇迹般改变方向,竟是又带走两名绿林好汉的性命。 大汉掷出一箭并未停下,奔跑间衣物鼓动,胸口敞得更开了,“纳命来!” 一众绿林好汉也皆是热血之人,同一时间放弃逃跑,转身跟着自家首领发起冲锋。 “蚍蜉撼树。”宋义冷哼一声,抬手之间,身后骑兵开始冲锋。 肉身哪里比得过铁骑,但是这群绿林没有一人后退,为首大汉一锤胸膛,躬身沉肩,对方当头骑士也于此刻到来。 一身闷响过后,这大汉仅凭肉身就停住奔马,这还没完,大汉怒喝一声,将骏马与骑士一同顶翻过去。 凌天短暂一愣,想起一个同样健壮的身影,“唐虎要是在这,也能跟这汉子拼一拼。” 好在他最后一次看见唐虎的时候,这个魁梧少年跟在剑圣身边。 一众绿林使出浑身解数,但能有首领本事之人只是寥寥,他们依旧敌不过铁骑冲锋。 但这里并不只有他们,潇湘子一剑递出,灰色光芒划破天际,一直到宋义身前,挡路马匹尽皆倒在地上。 全都是一剑破开马头,再不用递出第二剑。 马上骑士却未死,很快站起围住这主动投入罗网的粉衣男子。 他之所以选择杀马,为的就是止住对方冲锋大势,与他选择相同的还有他人。 陈三山虽然只有一只手能动,出掌却不慢,一掌拍下总是能够将整匹马拍在地上,等到马上骑士好不容易起身,迎接他们的又是绿林们的兵器。 唯有一人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凌天手拿长剑停留原地。潇湘子再次出剑,围着他的那群人同一时间倒在地上,绿林头领又徒手撞翻几匹奔马,陈三山依旧在游走不定。 他却还没有动,那一双夜眼早就看见一个身影,藏在黑暗之中如同一缕幽魂。 经过半夜厮杀,天字都尉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突然出现在陈三山背后,轻飘飘推出一掌。 陈三山刚打倒一匹奔马,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他就算感受到背后掌风也无力抵挡,更何况只有一只手能动,他只能猛然吸气做好硬顶的准备。 又是剑光,凌天终于出手,他这一剑虽然没有拥有内力之时快,但也不慢。 夜幕中一道银白细线划过,紫衣都已融入银白色中。 天字都尉没来由的心中一紧,不等手掌拍实,猛然抽身,一袭白衣融化在夜色中,再度出现已经到了数丈之外。 “你没事吧。”凌天一剑递出就不再管,剑尖早已染血。 陈三山回过一口气,笑道:“你这一剑颇具风采啊。” 天字都尉停在原地,白衣染血,冷然道:“放箭。” 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被一阵古怪声响占据,那是弓弦弹动,劲弩出膛。 黑暗夜幕被另一种黑色所笼罩,那是漫天箭弩汹涌而来。 冷哼一声,天字都尉身形闪动,带着宋义纵身离去,再不管身后己方骑士。 一时间绿林好汉各展所长,手中兵器挥舞得密不透风,也有人身形窜动寻找遮蔽地点,那个敞开胸口的汉子浑身肌肉膨胀,一只手拎着一匹失去反抗能力的大马挥舞起来。 此时间不容发,陈三山只能顾及凌天一人,单掌发力之下将对方直接推进密道口,这还没完他又纵身向着密道而来。 没有内力是永远的痛,凌天突然被打飞身在空中毫无办法,要是有内力他可以提前找回身体行动力,但他没有,他只能看着。 天空洒下一片灰色剑光,那是潇湘子浑圆剑意,漫天箭弩出现短暂真空。 军队永远是江湖人的克星,一众骁勇之士聚集一处哪是匹夫之勇能够战胜的,峨眉粉衣郎慢了下来,陈三山人在空中突然一顿,也慢了下来,一众绿林尽皆慢了下来。 箭弩却未曾停歇,又一波激射而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后一手 江湖很小,有时候却也很大,小的是格局,大的是人心。 人心就是精神力量,而精神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陈三山吃痛之下再次提气纵身,终于赶到近前,肩膀被箭矢穿透,仍旧举起正堂散落的门板挡在密道之上,他本来不能动的右手也已经抬起,死死抓着门板。 峨眉粉衣郎本来慢了,却又快了起来,他已经挥剑斩掉钉在身上影响速度的箭弩末端,只把箭头留在体内。天空好似下起一场血雨,那是他挥剑之间洒落的鲜血。 绝人绝己,绝剑递出,永不后退。 敞开胸口的汉子猛地掷出大马尸体,周边一切都被他掷向天空。 成功躲藏的那些绿林好汉大喝着冲了出来,尽量去抢救还一息尚存的同伴,有时候会顺手救下本来处在对立面的那些落马骑士。 凌天数次发力都不能移动分毫,体内酸麻无比像是再次拥有内力一般,但这内力不如潇湘子的和善。 “没用的,你就躺着吧,我这一掌可不简单。”陈三山嘴角溢血,回头时仍旧在笑。 箭弩编织的雨幕终于停歇,天字都尉带着宋义纵身而来,身后跟着一众弓弩手,弩手必定是那些原本属于王家堡的侍卫,弓手自然是后援。 王家堡这些年没少占用五羊城军备,如今算是作茧自缚,咽下苦水的却是凌天他们,因为今夜过后,王家堡将不复存在。 几波箭弩过后,满目疮痍,如同蝗虫过境,死伤者遍地都是,哀嚎声此起彼伏,运气好的只留下一具尸体,能够少些痛苦。 王家祠堂本来只有正堂被拆毁,如今就连周边几座房屋也都只剩下残垣断壁,如此攻势也许只能在战争中才能看见。 这次袭击,天字都尉与宋义不惜调动边防军队,如此看来这不就是一场战争,一场目标是整个江湖的战争。 战争已经开始,绝不会轻易结束,江湖这潭死水今夜过后又会被搅起多大风浪? 没有江湖人能够预料,至少眼前这些人需要想办法活下去。 天字都尉眉头紧皱,耳边传来痛苦呻吟,他有些心烦意乱,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已在那呻吟之人正上方,一脚踏下。 呻吟声消失,这个躺在地上只能等死的可怜人整个脑袋陷入地下。 天字都尉再没去看一眼,好像踩死的只是个臭虫,他很满意眼前的景象,话语中难掩笑意:“你们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一众绿林尽皆负伤,更有一大半死在方才那几波箭雨中。 作为首领,那个魁梧汉子一直顶在最前面,敞开的胸口插着几支箭矢。箭矢被健硕肌肉夹住并不深,但在他之前持续发力下,早已涌出许多鲜血,如今单腿跪在地上,如同一个血人。 擒贼先擒王,天字都尉脚下一蹬,向着这名汉子飘去,凌空一掌好似仙人扶顶。 魁梧汉子怒喝一声,身体肌肉猛地发力,随着大量血液喷洒终于站起,但这就是他最后的力量,整个身体摇摇欲坠,手掌都难以抬起。 眼看这一掌就要劈实,天字都尉身前亮起一条灰色细线,若有似无,并无太大气势。就算如此,他也不敢硬拼,江湖中绝剑名声无人不知,自然没人想亲自感受这一剑。 他身形依旧很快,但已不如之前快了。凌天那一剑下,他受伤不轻。 方才收回手掌之时汗毛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意,来不及细想,猛地提气停顿,长剑擦着鼻尖划过,等到他单脚轻点高高飘向身后之时,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潇湘子脸色很白,此刻显得更加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但依旧冷着脸,挤出一个字:“滚!” 天字都尉一眯双眼,死死盯着那柄灰色长剑,心有余悸,一声令下,“放箭!” 又一波弩箭射出,因为距离较近,这一次只有弩手平射,那群弓手却是收起弓箭拔出了腰间长刀,清一色的细长横刀闪着寒芒,杀气逼人。 这一波弩箭不太密集,潇湘子手腕轻抖,应付得并不吃力。 本来准备拯救首领,早已经冲出掩体的那些绿林却吃亏不小,在这一波攻势下又折损不少。 天字都尉不再动,打定主意用人堆死对面,看着那个不停出剑的粉衣郎,阴声道:“峨眉粉衣郎,我们都还没去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潇湘子一言不发,脚尖轻点,径直而去,长剑直逼对方咽喉。 一众兵士本来在持刀向前,突然开始收缩,阵型一变,如同一只巨大口袋,生生将持剑粉衣装了进去。 刚一接触,潇湘子原地旋转一圈,剑随心动,离着最近的那一圈兵士脖颈溢出鲜血,倒在地上。 兵士的劣势就在于武艺普遍不如江湖人高,但他们配合默契。真正的老卒大多悍不畏死,他们看着同袍倒下,第一反应都是报仇,更多的横刀砍向中间。 潇湘子浑然不惧,每递出一剑必定饮血。只是,剑本就不是战场厮杀首选,刺击只能一点,对方横砍却是一面,任凭你身法多么灵动,终会被一群刀手逼得无处可闪。 长剑刺出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开始横扫格挡,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宋义眼看大局已定,终于放下心来,轻声道:“大人,我这专门用来对付江湖人的刀阵如何?” 天字都尉笑意很浓,道:“还不错,此次回去我必将禀报那位大人,此阵可以推广下去,到时候我们也能轻松不少。” 魁梧汉子哪会就这么看着,大喝一声:“救人。” 一呼百应,这群绿林本来已经接战,各自应付着持刀兵士。在首领一声令下后,同一时间向着远处刀阵发起冲击,他们舍身忘死,全然不顾自身伤势,竟真给他们冲了过去。 凌天仍旧不能动,但他听得见外界声音,急迫道:“还不给我解开这掌法。” 陈三山斜瞟一眼,轻声道:“你就呆着吧。” 这句话说完,他不再看向处在密道中的少年,而是眯着眼睛看着场中拼杀的人群,心中有了打算,“局势很不乐观,如再无强援,那就只能用那最后一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向死而生 火焰翻卷着热浪,蚕食着每一寸土地,烧毁的房屋间只留下一具具焦黑尸体。夜风吹拂,携带着这些枉死之人的灵魂,他们本该魂归故里却又被火焰吞噬。 夜风呼啸,悲鸣阵阵,火势滔天。 王家堡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活人,所有活人都集中在这里。 王家祠堂中人影众多,这山腰之处成了火焰最后踏足之地,好像是王家先祖庇佑,让这里出现短暂安宁。 火焰已经不远了,天字都尉却不急,好像在享受这种感觉,一如多年前在剑池燃起的那把大火。 一众绿林有些焦急,但是无可奈何,他们身后就是能够离开的地方,但却不能动,总有人要留下来断后,不然大家伙都活不了。 绿林首领本是个魁梧汉子,此时身形却有些岣嵝,敞开的胸口处箭矢断折,箭头却留在内里不敢拔出。 这汉子脸上苍白,却在大笑,“陈兄,今日恐怕兄弟我要折在这了。” 在凌天的强烈要求下,陈三山终于解开他体内掌力,两人如今刚出密道。 听到话语,陈三山沉默片刻,叹道:“是我对不起你。” 魁梧大汉笑着摆了摆手:“我这条命本就是你陈三山的,没有你,早在十年前我就死了,今日只当还了,这数十年反倒是我白赚的。” 凌天眼神一凝,抱拳行礼,久久没有起身。 陈三山看着逐渐接近的火势,意有所指:“等会开战,就让我们轰轰烈烈一场,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魁梧大汉当然明白,下意识说道:“田兄弟来的仓促,当时我库存没有太多,如今早已搬来,但是只怕不太够啊。” “无妨,本就是为了留个后路,如今只是要变一变了。”陈三山目光灼灼,好似也燃起两团火。 “那我就先去一步。”魁梧大汉转身而行,只留下一个豪迈笑脸。 “大胆前行,陈某随后就到。”陈三山躬身行礼。 等对方走远,凌天终于起身,他已经感觉到那大汉身上带着一股死意,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如今白白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却不知为了什么。 “凌兄不必自责,江湖本就如此。”陈三山一眼看出对方心思,不由出声。 方才一众绿林将潇湘子抢了回来,自身也折损不少,如今仅剩几十人还能够站立当场,那个冷脸剑客也失去意识,正躺在密道之中。 凌天眯着一双细长眼眸扫过眼前众人,只觉得身上枷锁再次沉重,叹道:“江湖不该如此。” 陈三山满脸血污,早就看不清原本面容,笑起来只有两排牙齿分外显眼,“江湖就靠你们这一代改变了。” 大地在震动,骏马踏着烈焰疾驰而来,一众骑士须发卷曲却无一人脸上出现多余表情,这些人显然才是最为重要的收官一步。 他们就是之前在外堡警戒的队伍,如今终于赶到,这一队军士年龄都已不小,乃真正历经沙场而不死的老兵,滚滚烈焰踏马而过,又算得了什么。 来到近前,一众骑士一拉缰绳,身下骏马停滞不前,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如同一人。 天字都尉表情严肃,竟是向着那群骑士行礼,说道:“接下来就拜托各位了。” 为首骑士脸覆面甲看不清表情,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三山吐气沉声,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豪迈的声音:“多年不见,没想到是你们来送我这一程。” 脸覆面甲的骑士一夹马腹越众而出,这一次倒是开口了,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军令所至,陈兄莫怪。” 陈三山摆了摆手,叹道:“你我各为其主,不必多言。” 天字都尉冷笑道,“各为其主?你陈三山身为麒麟卫,奉的是谁的主?” 陈三山大笑,眼神坚毅:“江湖公义!” 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天字都尉笑弯了腰,有些疯狂的道:“这江湖哪有公义,你不记得多年前的洛阳朱家了吗?”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陈三山陷入沉默,他无话可说,多年前洛阳朱家覆灭他也在场,这群骑士也在场,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年。 在场还有人感同身受,凌天在骑士出场后就陷入沉默,他总觉得有些东西被铁蹄踏破,只是今夜经历繁多,一时间抓不住那根线头。 烈火熊熊,如同九年之前的剑池,当时他父母是否也经历过这些? 这群人到场之后,宋义就连开口的想法都不再有,他只是看着这火焰缓慢接近,周围喊杀声渐起,他也无暇顾及,总是带着正气的脸上出现一抹阴笑,王家堡终于破了,他只恨这场大火还不够汹涌。 很快,就如他所愿,随着火势蔓延,爆炸声响彻天际。 马匹受惊,冲锋骑士一拉缰绳,就此停下。 天字都尉只来得及拉着宋义狂奔,一连串爆炸声接连响起。 唯一没受影响的就是那群绿林,他们趁着骑士愣神功夫,手中兵器挥舞不停。他们头领冲在最前方,冲的最快,冲的最猛,也最先被火光吞噬。 爆炸声伴随着漫天大火,绿林头领的大笑声仍在:“陈三山,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周围全是爆炸声激起的热浪,一众绿林无一人后退,迎着爆炸声慷慨赴死。 有人大喝,“好你个陈三山,欠我几顿酒下辈子记得还我。” “对了,我家姑娘还一直念叨你,你个陈三山真不是东西,一把年纪都能当她阿爸了。” “哈哈哈,下辈子大家伙都争取投个好胎。” 爆炸声此起彼伏,依旧没有阻挡这些人的话语,冥冥中好似有一股力量让这些话语留存的更加持久一些。 凌天双目通红,从小到大并未见过如此情景,小时候只是勉强活着,等到长大后衣食无忧却又被江湖规矩束缚,直到看见此情此景,他才觉得一身热血被点燃。 一抖手中长剑,今夜终于能畅快出剑,也许剑客风流就当如此,大丈夫当死则死! “你还不能死。”陈三山回头大笑,一掌推出,将这个已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少年推进密道中。 “这江南霹雳堂的火药,够劲道。”陈三山大笑不止。 这是他看到的最后画面,随着火光闪烁,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这个神捕震三山大步向前,徒留一个背影。 凌天眼前一片漆黑,那双夜眼都已短暂失明,周围碎石滚动声不绝于耳,密道口被炸塌了。 第一百二十章 各有困境 大地震动不止,碎石滚落一地。 此处密道不知被何人扩宽,凌天连腰都没弯下,四周更是一片辽阔,但就算如此,入口处也被堵死。 也许是方才火光太过耀眼,他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记着最后一幕,陈三山迎着火光大步向前,最后的笑声好像仍旧残留在他耳边。 这个历经过许多江湖沉浮的汉子,面向光芒背身黑暗,大步而去。 眼前渐渐清晰,无数碎石堆砌将来路堵死,凌天面色很冷,心中焦急。剑光在黑暗中闪烁,无数碎石四下纷飞,剑锋很急,碎石当然也很急,如同一柄柄暗器,划破了他的脸。 他无暇顾及,一剑接着一剑直到用光所有力气,剑身也崩出一道缺口。他仍旧没停,双手直接握住剑身,拼命刨土。 一声脆响过后,这柄由王家打造的软剑如同头顶王家堡一般,走到末路。 兵器折断也没能让他停止,他还有一双手。 经过唐门秘法淬炼的手坚硬无比,插入碎石如同插入豆腐一般,但是他的双手指甲也开始翻卷,眼前碎石堆却依旧如初。 他没有停下,明知事不可为依旧没有停下,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机械的动作。 “停手吧。”黑暗中突兀响起一道冷声,潇湘子不知何时苏醒。 凌天双手鲜血淋漓,每一次接触都会在石头上留下血痕,如果此刻有灯就能看见他双眼也是红的,但他声音很冷静,只是淡淡的道:“别管我。” 一只冰冷手掌很快搭在他肩头,黑暗中依旧能看清对方冰冷面庞。 潇湘子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语气坚定:“走吧。” “他们都在上面,为何要走?”凌天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地下,久久未能停歇。 “没用的。”回答他的依旧是潇湘子冰冷的话语。 这一刻,如梦初醒,凌天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有办法。” 双手却正在慢慢停止。 宽敞的地道中,只有脚步声回荡,凌天跟在潇湘子身后,面无表情,只是机械抬腿,如同行尸走肉。 潇湘子不能任由这少年沉沦下去,只能开口:“我看那密道入口,像是江南霹雳堂所为?” 轻轻点头,凌天并未说话,好像在黑暗中点头对方也能看见一样。 周围都是黑的,潇湘子行走不停,好像真能看见身后少年轻点了两下头颅,等到对方头上动作消失,他才开口道:“那群好汉身份肯定不简单,不是谁都能用上江南霹雳堂的东西。” 凌天并不知道对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一直走下去,不管前路在何方。 另一边,作为这密道一条出口的破庙,此刻却有些热闹。 唐青竹早已从昏迷中苏醒,放眼望去身边除了谢不凡并无其他熟悉的人,更有些人正在密道出口鼓捣,好像是要将其堵住,当即怒喝道:“还有人没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人沉默无言,手上动作未停。 “找死。”唐青竹没有那么好脾气,一掌拍向一人身后,一击之下暗自心惊,对方后背肌肤坚硬如铁,自己手掌竟震得有些生疼。 一瞬间,她有一种错觉,身前之人像是之前在王家堡中偷袭的那具尸体。 可就算是尸体,她也不能停手,不能让人将退路堵死。 “唐家娃娃,你再不停手,我可就不客气了。”朱王孙跨门而入,脸上依旧带着假笑。 唐无欢紧跟其后,提醒道:“这群人早就死了,你不如再杀他们几次?” “要你管!”唐青竹杏目圆睁,一掌推出,洞口一人脑袋弯折,身体依旧在动。 “唐姑娘,停手吧。” 顺着声音看去,唐青竹发现开口这人是潇湘子的剑侍,随着这剑侍一同进入的还有那些峨眉弟子。 唐青竹一双眼睛扫过,并未看到潇湘子,赶紧开口问道:“你家掌门都没回来?” 女子剑侍话语也很少,只是摇了摇头。 唐青竹有些焦急,这次是对着所有峨眉弟子说道:“你们掌门都没回来,还看着别人封路?” 一众峨眉弟子欲言又止。 “不怪他们。”剑圣走入大殿,紫衣白发风采依旧,看着有些焦急的少女叹道:“已经来不及了。” “发生什么了?”唐青竹依旧不敢相信,但是剑圣的话语没人会质疑。 “还是我来说吧。”等到田不苦从峨眉弟子中走出,唐青竹才发现他。 田不苦依旧苦着脸,语气低沉:“陈老大让我去找人,更吩咐那群绿林好汉带了一样东西。” 他双眼无神,突然问道:“江南霹雳堂想必唐姑娘并不陌生。” 唐青竹点了点头,霹雳堂与唐门相似,多以远程手段为主,不同于唐门的是他们用的大多是火器,一门上下尽皆姓雷,也是以家族形式繁衍至今。 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提起霹雳堂,唐青竹眉头紧皱,内心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田不苦开口印证了她的想法,“霹雳堂威力最大的当属雷火霹雳,这次同行,我亲眼看着那群绿林抬了十箱。” 唐青竹意识到不对,赶紧问道:“那些雷火霹雳都放在哪?” “都放在王家祠堂那处密道口。”田不苦面色痛苦,艰难开口道:“如今已经引爆,我们身处城外破庙都能听到那爆炸声。” “这...”唐青竹停顿片刻,语气强硬:“那为何要封这处密道?” 唐无欢阴着脸,丑陋刀疤更加扭曲,道:“如今王家那处密道口早就塌了,整个五羊城都是对方的人,不封住这里,对方一旦找来,你让我们一起陪葬吗?” 剑圣终于开口,言语间有些疲惫:“早已派了几批人进去寻找,都没能回来。” 他没说的是,自己儿子独孤剑也没能出来,如今还不知身处地下何处。这一刻,这个总是让人忽略掉年龄的老人好像真的老去。 朱王孙笑得很开心,就算此次折损众多手下,如今只能靠着这些活死人做些脏活累活,但他无所谓,他有更大收获,他好像发现了剑圣的秘密。 这个从面容看不清年龄的朱家家主轻叹道:“独孤剑圣,你是否还能出剑?” 在场众人惊讶不已,仅剩的几名独孤府侍卫手握剑柄,显得有些紧张。 剑圣泰然自若,开口道:“你说呢?” “试一试不就好了吗。”朱王孙突然动手,一道惊鸿掠过。 一众侍卫反应不及,峨眉弟子更是跟不上对方速度,唐青竹仍旧在密道口踯躅,离得很远,而剑圣呢? 他双手负后,没有动作。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穷水尽 剑影掠过,昏暗庙宇中泛起一丝清冷光辉。 滔天剑意宛若实质,就连远处那些行尸动作都开始迟滞,朱王孙一个简单试探竟然用上了全力。 嘴角带笑,剑圣并未有动作,周身竟无丝毫剑意,在这一刻依旧如同一个普通老人。 又有一剑自密道中而起,眨眼功夫就挡在了剑圣身前,在密道中失踪已久的独孤剑终于赶来,两柄冷锋碰撞,激起火星点点。 朱王孙嘴角带笑,轻吐一句:“不错。” 独孤剑面色严肃,身上衣衫破碎,显然是在密道中经历不少凶险,一头长发散乱,沾染不少尘土,双手却是纤尘不染,连带着手中长剑也是雪亮。 剑客污身不污手,一双手就是沟通长剑的工具,只有双手清明剑心才能通明。 这个道理在独孤剑小时候就从父亲那里传承,如今他也在父亲面前证明了这一切。 剑光飞舞,手腕不住转动,面对如同高山仰止立于心头的这个白衣人,独孤剑选择主动递出手中长剑。 瞬间就已三十六招,场中无一人敢动,这已不是他们能够插手之事,贸然行动只会引起两把剑共同的杀气。 “你很不错。”朱王孙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出剑之间轻松写意,显然还未尽全力。 反观独孤剑额头见汗,游走间身上尘土飘落带起漫天风尘,他只与朱王孙相差一线,这一线悬殊却好似天壤之别。 两人一触及分,片刻不停,同时往前刺出一剑,同样动作却是朱王孙快上一丝。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万般剑法化繁为简,注重的其实就剩下稳、准、狠,而要将这三个字完美体现就需要快,高手相争胜负全在一线间。 独孤剑慢了,是否就已必败无疑,就像之前一样? 这一次双方都未留手,分胜负之时也许会决出生死。毫厘之间,独孤剑内心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瞬间破碎,既然速度比不过,那么就另辟蹊径。 他主动避开对方剑锋,长剑交错而过。两把长剑尺寸相仿,这一下好似将要换命。 剑气浩然,独孤剑一往无前,朱王孙自然不会主动避让。 剑客出剑讲究的就是一剑向前,身前无人。 此时此景,谁先撤剑,心境上就会矮上一分,之后的剑道也会一泻千里。当一个剑客出剑产生疑迟,他离死亡就已不远。 须臾间,朱王孙手中长剑离着对方心口已经不远,他都能想到热血喷洒在剑身之上那股畅快感,至于自己能否躲过对方一剑,他并不会去想。 迎接他手中长剑的却并不是心口热血,噌地一声,他这柄无鞘软剑多出一把剑鞘,雪白的剑鞘。 独孤剑福至心灵,用剑鞘接住对方一剑,看似简单,但却不然。此举极其考验一个人的眼力,不仅如此,手指轻微颤动都会差之毫厘,好在剑客的手一直都很稳。 朱王孙此行只带了这一柄藏在腰间的软剑,软剑无鞘当然不能效仿对方手法,如此一来自然是对方占了上风。 但他并不慌,毫厘之间微微侧身,让剑锋擦着自己胸口掠过。 热血洒落,在昏暗中鲜艳无比,他没管胸口疼痛,只要不是正面一剑就已性命无虞,借此机会他推出一掌。 独孤剑另一只手拿着剑鞘,仓促之间并无办法,对方手中长剑依旧有不轻力道,放开剑鞘等于放出一条蛟龙。面对这一掌,他只能硬吃。 一声闷响过后,独孤剑胸口如同一柄重锤砸下,整个人向后飞去,口中喷洒出大量鲜血,昏暗中再添一抹妖异。 等到他被剑圣接住之时,早已气若游丝。 热血喷溅在高大夜叉像上,那两行干枯血泪好似再度开始流淌。夜叉震动不已,这个来自地府的鬼怪想要重临人间。 庙宇中嘎吱作响,那个分量看着就不轻的夜叉轰然倒下,位置恰好就是密道口。许多行尸来不及反应,变成一团团肉泥时还在兀自抽搐。 这夜叉通体为生铁浇筑,重逾千斤,压在其下的那些行尸当然再无行动可能,但是整个密道口也已经被尽皆堵死。 这一切当然不止朱王孙一掌之力,方才千钧一发,独孤剑也运起内力抵抗。在两个绝世高手内力激荡之下,自然就将这尊夜叉震倒在地。 独孤剑受伤不轻,满身血污尽显狼狈,呼吸间胸口刺痛不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手中长剑依旧很稳。 朱王孙也不好受,任凭谁胸口被剜掉一块肉都不会轻松。 他阴着脸瞟了一眼已被堵死的密道,大袖一扬,“我们走。” 朱网仅剩势力开始撤退,唐无欢面对着众人一瘸一拐退向门口,阴笑道:“诸位,我们下次再见!” “别追。”剑圣阻止众人追击。 “剑圣爷爷,怎么办啊?”唐青竹悲愤不已。 她试图搬开那座夜叉,但只是徒劳,这夜叉竟是实心,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撼动的,等到招来更多人,只怕早已错过时机。 独孤剑摆了摆手,声音很虚弱:“没用的,密道中全是他们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再出来了。” “不,不会的,我要从城内那边进去。”唐青竹提气纵身一跃而出。 “拦住她。”剑圣面无表情。 出手的是潇湘子的剑侍,只是几个起落就追上少女,挡在身前。 唐青竹出手不停,瞬间就是几掌拍出,口中怒喝道:“别拦我。” 剑侍沉默不语,见招拆招,应对轻松,武艺显然不低。 唐青竹近身缠斗,小擒拿手配上唐门独有打穴功夫,却还是被对方一一化解。 小小破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底却很平静。潜伏在地下之人不知何时都已撤退干净。 此时密道中除了尸体,只剩下两个活人。 凌天心情低沉,看着四周散落的尸体,一时间又联想起王家祠堂,“那里是否也是如此,到最后都没人收尸。” “停。”潇湘子冷声道。 前方的路已被堵死,一尊不知何种材质的夜叉堵在前方,带着血泪的头颅眼睛朝下倒着立在密道中,一眼看去好似在笑。 凌天平复心情,喃喃道:“没路了?” 道路断绝,山穷水尽。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生际遇并不同 夜叉像砸下的地方大多坍塌严重,显然重量不轻。 潇湘子数次尝试,雕像依旧纹丝不动,夜叉那张狰狞面孔淹没在黑暗中,朦胧间好似在笑。 “没用的。”凌天淡漠开口,他有一双夜眼,看得分外清楚,这夜叉像看材质明显是生铁,整个下来只怕都有几千斤,人力根本不能抗衡。 潇湘子凝神片刻,说道:“还有无其他出路?” 轻点头颅,凌天道:“我知道还有一处。” “那就走。”潇湘子当机立断。 两人正欲离开,身后密道上方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潇湘子立刻停下脚步,伸手阻止前方少年行动。 他听出这个声音是峨眉门下弟子,轻声道:“等会。” 停下脚步,凌天早已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多等片刻又何妨。 潇湘子吐气沉声,蕴含内力的话语轻易穿透地面:“上面可是我峨眉弟子?” 停顿片刻,上方传来剑侍声音:“下方可是潇湘子?” “是我。”潇湘子转过头,就算四下黑暗他好像也能看到少年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凌家小子。” 这一次传来声音的是独孤剑,声音中透着一股虚弱:“你们没死?” 潇湘子轻扬嘴角,道:“你小子听声音倒是像要快死了。” “韩叔叔,凌天可在你身边,他怎么样了?”唐青竹声音急切。 凌天终于有所反应,在潇湘子传来一层内力后,声音也能穿过地面:“我没事,小妹你可还好?” 有些人就像一束光,凌天身在地下好像看见一抹皎白月色照耀而下,心中清明,一直被他遗忘之事突然浮现心中,赶紧道:“小心谢不凡。” 上方众人心中一紧,却发现身边哪还有谢不凡的身影,想必对方早就趁乱离去。 “他早走了。”说话的是剑圣,语气波澜不惊,没人知道这个老人心中所想。 剑圣既然在场,凌天更加放心,少女唤醒了他的心,如今他不再消沉,心思不免活络起来,想起方才那声惊呼,赶忙问道:“你们上面是发现了些什么吗?” 说话的依旧是剑侍,“我们峨眉姐妹在夜叉像身下莲花台中,发现一具尸体。” “是王家家主,如假包换。”独孤剑在方才说过一句后就开始调息,此时却是忍不住开口,言语不再那么虚弱。 “那义庄棺椁中...”凌天欲言又止,心中灵光一闪,突然道:“肯定是王家二爷。” “别说那么多了,想办法将他们弄出来。”唐青竹再看不下去,这些人隔着坚实土地都能聊起来,还要不要命了。 剑圣突然开口,又是两个字:“不急。” 破庙外面出现一阵响动,显然是有人来了,一众峨眉弟子手握剑柄严阵以待。 天光熹微,破晓将至。 来人面色蜡黄,留着两撇小胡子,身后背着一个巨大行囊,衣衫尽是尘土。他背向光明,咧嘴而笑,黑暗中露出两排白色牙齿,明亮如新。 剑圣目光平静,显然认识此人,唐青竹也放下心来,笑容终于绽放。 好像只要此人出现,地底二人终究会获救。 这人走到近处,没有与众人打招呼,径直走到被封死的洞口,拈起一撮泥土放入嘴中,品味一番后,吐了出来。 剑圣对此见怪不怪,轻声道:“将子伯尸体从那莲花中取出来吧。” 一众人等行动迅速,王家家主很快被抬出。众人将其放在地上,才发现他身上并无明显伤痕,早已过去多日,尸体依旧栩栩如生,好似仍然活着。 王家正牌家主死于此处,棺椁之中竟是二爷,老四也死在小公子手中,家主一辈好像只剩下老三一人。 王三叔此刻也快死了,剧烈喘息声早已压制不住,胸口仿佛漏风破鼓,不管如何呼吸都阻止不了身体力气的流逝。 那杆金枪早就从中折断,枪头依旧被他握在手中,右边肩膀塌陷,显然肩骨早已破碎。不仅如此,他右手也是不自然的出现扭曲,手骨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的。 对面那人持枪而立,一身衣服纤尘不染,在朝阳照耀下洒下一片金黄,一时间整个人都像是金子铸成的。 王三叔牙关紧咬,挥动仅剩的半截枪头再次发起进攻。 金色枪客随意一击,恢宏写意,瞬间将来人砸飞出去。 他轻叹一声道:“我的好徒儿,别逼我杀你。” 王三叔重重砸在地上,浑身上下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一时间再也爬不起来。 从夜晚打到天明,这个面色显老的枪客终于坚持不住。 随意将长枪插在地上,一抹金光流转,融入朝阳中。等到金衣枪客再度出现,已经处在王三叔身前。 金衣枪客看着身下这个跟随自己学艺多年的孩子,一张脸不怒自威,不用言语,就已经说出:“众生皆蝼蚁。” 王三叔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容,说道:“这么多年,你都未老。” 金衣枪客脸上出现一瞬间的不忍,叹道:“你却老了。” “为什么?”王三叔依旧躺在地上,身体早已失去知觉,朝阳似乎变得刺眼,刺得他眼角泛起涟漪。 “为什么!”他突然大喊一声,半截枪头瞬间刺出。 也不见金衣枪客如何动作,半截枪头就已经飞了出去,融化在金色朝阳中,消失不见。 “你想死吗?”金衣枪客一挥手,钉在身后不远处地上的长枪瞬息而至。 一条蛟龙破开云海,大日初生,金衣枪客手中长枪带着惊人气势,挥动间蛟龙张开大口。 热浪扑面而来,王三叔却笑了,这蛟龙还是如此熟悉,小时候第一次见时,他都被吓得哭了出来,此情此景一如当初。 他笑着闭上了眼睛。 破风声在耳边响起,金色蛟龙咬了个空,枪头擦着他耳朵钉进土地。 “这么多年了,你都不知道我姓名。”金衣枪客面朝朝阳,缓缓开口:“我姓李。” 话语已尽,金色人影消散在一片金光中。 王三叔睁开眼,劫后余生,他却没有丝毫表情。耳边那柄长枪没入地面只剩一截枪尾,他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看着那截枪尾就已用光所有力气。 “李乃国姓,他果然是皇家之人。”他躺在地上,思绪发散开来,对方仅仅透露一个姓氏,他知道的却不少。 身为皇家之人,却加入朱网,本就是一个惊天大消息,他王三叔却并无任何反应,王家早已覆灭,剩下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 朝阳初生,天地一片金黄,那场大火终于熄灭,徒留一地漆黑,在这金黄中分外刺眼。 百年王家堡毁于一旦,五羊城从此缺掉一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湖路远 正月十六,万事皆休。 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朝露初霞,白云苍狗,人间美好,尽在其间。 黑暗终会过去,黎明必将到来。 前不久来此的那名男子收起手中工具,整理好他那个巨大背包,将其背在身后,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向着剑圣点了点头,径直走出庙宇大门。 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一句话语,他身后密道却多出一个洞口,虽然不大,但容人通过也是绰绰有余,洞口四面铲印如同鱼鳞般整齐密布,仓促挖掘下仍旧显得错落有致。 潇湘子与凌天在黎明时分终于重见天日。 阳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金黄,有了光明,众人才看见潇湘子惨白的脸,显然受伤不轻。 那名剑侍三两步上前,神色紧张,想要接过那柄灰色长剑。 潇湘子摆了摆手,依旧握着剑,向着剑圣行了一礼。 一众峨眉弟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早已将自家掌门围在中间,虽然并不敢有太多话语,但每个人神情中的关切之意却不少。 如此一来,与峨眉弟子站在一处的那人突然间就凸显出来。 田不苦有些尴尬,只能稍稍离得远了些,看见洞中再无人出来,他心有所感,却还是发问:“我老大...”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还活着的人们从未遗忘过昨夜种种,他们只会将其深藏心中,待到开花结果,成为江湖中的一幕幕故事。 气象万千,最终逃不过一纸昏黄。 凌天低着头,轻声道:“抱歉。” “没,没事。”田不苦声音颤抖,苦脸上仍旧带笑,“老大他一直想要再轰轰烈烈一把,总比在五羊城中逐渐腐朽要好。” 三两话语化作点点涟漪洒落在地,清风飘洒,撞开窗户吹袭而来,气氛逐渐微凉,入眼一片萧瑟。 许多峨眉弟子心有所感,红了眼眶。 凌天来不及感伤,环顾四周,一个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也有一部分藏在心中。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只会背负更多,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清风不仅带来新鲜气息,也带来莫名变化。王家家主躺在地上,样貌一如生前,无形清风拂过,他的面部开始肿胀,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眼球突出,血丝密布。 流云遮住朝阳,天色阴了下来,九幽地府好似随着王家家主来到人间。 几名胆小的峨眉女弟子发出惊呼,不敢再看。 这王家家主七窍开始渗出绿色液体。 凌天心下叹息,巨人观的出现预示着王家家主彻底死亡,此前那种如同活人般的面容显然是经过他人特殊处理。 好巧不巧,那些被夜叉压扁的行尸也在同一时间化作一团浓血。 独孤剑本来离着很远,在父亲目光下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让他看着这尸体,还不如再刺他一剑。 仿佛认命一般,他轻叹道,“之前有一夜我跟随王家家主来此破庙,不料遭人袭击。仓促间失去了对方踪影,而袭击之人更是武艺不俗,我应付起来都颇有些吃力。” 凌天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破庙的时候,赶紧问道:“那夜可是初八已过刚到初九?” “正是。”独孤剑心中了然,说道:“屋外那人是你?”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当时情况不明,我怕横生枝节,出言想要吓退屋外之人,却没料到对方并不信鬼神之说。我早该想到是你,你小子胆子还是那么大。” 凌天若有所思,“等我进来却没看见一人,想必你们都进了这密道?” 恶臭开始飘散,独孤剑皱着眉想要离远一些,但这里就这么大,让他跟那田不苦一样挤在一群小女孩身边,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好在有人打破了这种尴尬。一个身影翻窗而入,只有一人却配着六把剑,当然是死士阿二。 他刚稳住身形,就躬身行礼,“小人有事禀报少主。” 独孤剑快步而上,亲自将对方扶起,笑着问道:“情况怎样?” 阿二面色平静,说道:“整个王家堡已经夷为平地,没有发现幸存者。” 同样是喜欢翻窗,这人刚进入时,田不苦心中还有些许希望,等到看清来人不是老大时,这希望就已破灭一半,等到对方话语出口另一半也随之熄灭。 阿二言语间没有丝毫感情色彩,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很快将众人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陈述出来。 “爆炸声过后,我并不敢靠着太近,没过多久,天字都尉与宋义一身狼狈撤离此处。我本想着靠近些,远处却又有几支重骑兵汹涌而来,等到铁骑踏过,场上早已寸草不生。” 阿二一句话说完,来到窗前,一眼望去,外面仍旧风平浪静:“诸位还请尽快撤离,那些铁骑正向着此处而来。” “辛苦了。”独孤剑将雪白长剑抛还给对方。 阿二一把接下,轻点头颅,掠窗而出。 “此间事了,终究没能改变什么。”独孤剑有些伤感,回头轻道:“父亲,是否一同返回姑苏。” 剑圣睁开双眼,一抹剑意从眼中消逝:“也许我们就是下一个目标,我与你一道回去。” 残余独孤府侍卫尽皆离开,剑圣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阳光下。 “我也回去。”凌天眉头紧皱,来不及细想。 独孤剑轻道:“你留下。这江湖风雨欲来,我们要早做准备。” 他向着不远处老友微微颔首,“我家小子就拜托了。” 一语话毕,瞬间掠出几丈之远,这个中年剑客衣衫破碎仍旧难掩风姿,剑客风流,尽在其间。 凌天跟了出去,却是来不及,一番扫视之下,早已失去对方踪影。 他却发现些不同寻常,之前只想着阿虎可能在外面留守,如今外面早已空无一人,却仍旧没有阿虎身影。 心中浮现出一股不安感,瞬间掠回屋子,他想要开口,却已无言。 好在唐青竹心思玲珑,赶忙道:“阿虎没事,剑圣爷爷让他先行回唐门禀报了,同行的还有数名独孤府侍卫。” 显然在他们依旧埋在地底那段时间,地上众人早有过打算。 唐青竹面带不舍,轻道:“我也得回唐门一趟,今日种种已经超乎大多数人的意料,我放心不下,凌哥哥,我...” 凌天没有丝毫犹豫,“我与你同去。” “不行,你有你的事情。”少女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另一边剑侍早就将众人谋划与自家掌门说清,如今也带着一众峨眉弟子离去。 田不苦三两步上前,“我本是孤儿,如今在这五羊城再无牵挂,就此离去,江湖路远,来日方长。” 又一人离去,方向却是与那些峨眉弟子相同。 场中只余两人,凌天怅然若失,江湖之大,他却无处可去。 旭日不再高悬,风中的凉意更加明显,空中飘下几缕白芒,稀稀落落,只片刻就变得大如鹅毛, 这天南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雪。一如王家堡听雪别苑,只是偌大一个王家堡已成废墟,观雪之人也只余一人。 “你跟我走。”潇湘子面色严肃先一步迈门而出。 大雪漫天,飘飘洒洒,落于身上如同白头,两道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少年才入江湖,就好似早已老去。 他不知将要去往何方,但这江湖路远,道阻且长,只要有缘,终会相逢。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川东到海 明月皎皎,满窗昏黄。 空气中飘来一阵咸腥气息,远方惊涛拍打礁石带着一种蓬勃生命力,让这刚升起的月也掺杂着一缕独属于海边的韵味。 这沿着海岸线建起的联排房屋就是此地唯一的娱乐场所。屋舍简陋,随着海风吹拂咯吱作响,风又带着腥臭气息逐渐远去。 此处从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是灯火通明,小小一排房屋囊括了酒馆、赌场、客舍,当然还少不了女人。 水手多为男人,每趟出海短则数月,长需数年,上岸后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找女人,所以这里的勾栏特别热闹。 老海狗却在一片花枝招展中走过,来到另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 他已经很老了,在这方面总是提不起兴趣,他只能将精力挥霍在另外的事情上。 这处简陋的屋舍竟是一个赌场,大门刚开就有骰盅摇晃的声音传出。 “哟,这不是老海狗吗。” 老海狗眯着一只眼睛,将一锭碎银抛在桌上,沙着嗓子喊道:“少废话,先给我来一壶酒。” 对面那人皮肤粗粝,带着一种长期日晒才有的古铜色,显然是在海边生活已久。他张开嘴,就露出一口黄黑牙齿,将碎银放在一口烂牙上试了试成色。 老海狗只是看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带着些许狭促,开口道:“怎么,还怕我作假?还不拿酒来。” 碎银货真价实,那人从身后柜台拿出一个酒坛,低声道:“谁不知道你啊,没钱的时候连石头都能当着银子花。” 酒坛油腻破旧,不知道早已用过多少次,老海狗迫不及待地拍开封泥,仰头大灌,只一口酒坛就空掉大半。 酒意上涌,他红着鼻子说道:“少废话,我今天不止要喝酒,还要痛痛快快赌上一场。” “哟,你这是找到肥羊了?”有人赶着送钱,这人当然开心,一笑又露出了满嘴烂牙。 老海狗有些神秘,并没有说话,片刻就喝光一坛,提着刚刚要来的另一坛摇摇晃晃走向不远处赌桌。 赌场只有寥寥几人,并没有往日热闹。 朝廷突然颁布禁海令,此地不再繁华,许多靠海为生的人不得已只能转行,不是上山为匪就是下海为盗。 那些海盗十天半个月难得来一次,随着近海船只越来越少,他们只能去往更远处的深海捕猎他国的船只,如此一来能够上岸的时间就更少了。 老海狗却没有转行,他为大海付出的不仅是一只眼睛和一条腿,他为其燃烧了整个生命,一生忠于大海,自然不会去干那些打家劫舍的买卖。 于是他干起了走私,不仅是货物,只要给钱,连人都能运。 也许是他时运不济,前不久一船货物被海兵查到,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那几个月是他最难熬的日子,别说剩菜剩饭,他都差点去粪坑里面刨屎吃了。 好在如今终于时来运转,老海狗抛出一锭十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哟嚯,真的是肥羊啊。”方才柜台前那名男子再次走到近前。 老海狗面色已经有了醉意,十两银子瞬间输了,却又丢出二十两,大声嚷道:“那不叫肥羊,是大主顾,金主,懂吗。” “哦,跟我说说。” 老海狗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前几日来了两个大主顾找船出海,他老海狗是谁,仅凭鼻子就能嗅出对方身上的富贵气息,果不其然出手就是五百两,说要去东瀛。 他老海狗船都没了,却也不慌,这不今夜就是来找船的,为了稳住那两人,他将自己唯一住所都让给了他们。 老海狗住的却不是狗窝,他那屋子放在这临着明州的小港口已算得上豪华。 房屋建在山崖上,独门独院,只此一栋,身在其中能够听见海浪拍打礁石,海鸥踏浪低吟,明月高悬于顶,清风吹拂而过。 夜已深了,屋内一灯如豆。 昏黄间透过窗纸能看见两个人影,一人半躺在床上,另一人坐于桌前。 床上那人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两声,显然是重伤未愈。 另一人面色虽然好些,但也是冷着脸,手上长剑虽然早已用布条包裹,但是从露出的剑柄看去,依旧能看见一抹灰色。 经过几个月相处,潇湘子话语渐渐多了,“你还好吗?” 凌天咳嗽不止,胸口随着咳嗽的频率疼痛不止,伤口好像裂开了,他却在笑:“不打紧,再几日我们就能出海,到时候情况应该会好许多。” “希望如此,小公子那一剑换我来可能也躲不开。”潇湘子叹了口气,这个峨眉粉衣郎不再身着粉衣,穿的只是破布麻衣,一副渔人打扮。 听着对方话语,凌天不禁想到小公子那一剑。几月之前他们刚离开破庙不久,风雪中就有一剑刺来。 小公子白衣似雪,剑意也卷起漫天风雪,那一剑却比落雪还快,潇湘子经历连番大战早已不如往日一半强盛,根本就没能看清那一剑。 好在凌天早已不是一天之前的他,此刻对剑也是有所感触,如此一来才堪堪让过那柄剑,没让对方在自己右胸留下过深剑痕。 一剑过后,小公子抽身而退,不远处风雪中站着大老板的身影。 潇湘子想要出剑,却被凌天拦住,此时自己两人状态皆不在巅峰,潇湘子这一剑递出只怕是不死不休,落下的结局只有死亡。 潇湘子也知事态轻重缓急,要放在平日里,这一剑非递不可,但此行事关整个江湖,他只能作罢。 这还没完,之后几个月里,追杀不断,朱网似乎无处不在,朝廷更是不知从何得到的消息,凌天与潇湘子全都成为通缉要犯。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挑偏远地方赶路,寻常城镇根本不敢进入,要不是凌天懂得药石之法,只怕都不能坚持到成功抵达这里。 路程比正常来说慢了一倍,等到来此之时,潇湘子一身伤痕早已痊愈,凌天却是更加严重,左胸剑痕已经痊愈,右边伤口并不深却一直没能愈合,小公子的剑气仍旧残留其中。 潇湘子想要传功让他疗伤,却被拒绝,一路上基本只能依靠潇湘子一人,徒耗内力只会平添几分凶险。 长夜漫漫,一阵敲门声打乱凌天的思绪。 潇湘子紧握剑柄,冷脸浮现出一丝凝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漫漫江湖路 屋内无人应答,敲门声停止。 凌天紧皱眉头,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咳嗽声,随着时间推移,整个胸口火烧火燎,面部逐渐通红。 果然,敲门声再度响起,仔细聆听就会发现其中蕴含的规律,一长两短过后停顿半息,而后又是两短一长,如此重复三轮就会有一个长时间停顿。 他放下心来,咳嗽声再次响起,房门也被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并无佩剑,一身剑意却也无法隐藏。短短几个月,阿二好像成长不少,面容带着一丝老成,装扮也不是独孤府特有的紫色劲装。 阿二径直而入,拿起桌上茶壶猛灌一口,开口道:“此次又有新消息。” 这几个月基本上都是阿二与他们联系,随着局势越发紧张,一些客套自然就免了。 潇湘子站在门边,双手自然下垂,长剑却是搁在脚边,全身上下好似都有破绽,但是第二眼看去,这些破绽却又好像一个个陷阱。 经过几个月,这名满身杀气的剑客好似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只有在凌厉出手之时才会有杀气涌现。 阿二强行收回目光,他只觉得一段时间没见,对方那柄剑越发凶了。 凌天咳嗽终于停止,开口轻道:“姑苏城如何了?” 阿二说道:“我这段时间并没有回去,江湖上也鲜有姑苏那边消息流传,只怕朝廷封锁严重,局势不太乐观。” 凌天沉默不语,这段时间基本上听到的都是坏消息,自从王家堡事变后,朝廷开始明着插手江湖事务,麒麟卫也与衙门并在一处,统一归公孙家调度,原来麒麟卫的三大巨头也只剩下公孙一家独大。 好在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凌天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没等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另外两人早已见怪不怪,这几月没少听见咳嗽声。 阿二看向门口剑客,说道:“潇湘子前辈高瞻远瞩,峨眉派回山之后就已下令封山,如今已算得上损失最小的门派。剩余那些少林、点苍、崆峒反应慢些的多少都遭受到损失。” 他连番赶路,身体内伤未愈,一句话并不能说长,等到再喝一口茶水才好转许多,轻声道:“如今好些山门都已封山,只有武当依旧入世,只不过前几日又有新的变化,我也是专程为此来的这一趟。” 听到峨眉无事,潇湘子微微颔首,拎起长剑抱于怀中,闭上了眼睛,好像之后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凌天皱眉说道:“是官府还是朱网出手了?” “是朱网,听说朱王孙亲自出面,带着一柄神宵剑孤身登上武当山。”阿二心有余悸,“冲宵道长孤身应对,没人知道两人经历了什么,朱王孙第二日下山之时,仍旧安然无恙。没过几日,武当突然宣布加入朱网。” 潇湘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冷着脸说道:“不可能。” 他这一辈子醉心于剑,除了手中三尺青锋,心无旁骛,只有少数剑客入得了他的眼睛,那个冲宵道长就是其中之一。 阿二叹道:“朱王孙下山之时,手中没拿神宵剑。” “神宵剑?”凌天总觉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没能想起。 “是你剑池的。”潇湘子话语中带着一抹孤寂,从今往后还有资格用剑的又少了一个。 阿二有些感慨:“传闻中剑池有三大传世名剑,其中一柄名为神宵。” “怎么会在朱王孙手中。”凌天手指轻敲床板,奇异的鼓点回荡房中。 阿二继续说道:“想必任何一个剑客都不能拒绝这么一柄宝剑。” 潇湘子冷哼一声,突然道:“等到此番事了,我去一趟武当。” 提到此行目的,阿二神情凝重,说道:“你们得早些出发,我这次前来顺手拔出的暗哨比一月前多出七处,只怕没多久就会有人找到这里。” 凌天仍旧沉浸在剑池往事中,不远处潮水拍打礁石,却好像一下下拍在他的心口,往事如水,一去不回。 潇湘子握剑的手青筋密布,说道:“我们找了一处私船,对方要等三日后才能起程。” “三日,恐怕等不了那么久。”阿二略微停顿,有了打算,“我会尽量帮你们争取到三日,此行蓬莱极为重要,一切就拜托潇湘子前辈了。” 潇湘子面色严肃,郑重点头,“保重。” 阿二没有过多停留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此去凶险,这个与凌天一般年纪的死士并未迟疑,理想总是需要许许多多人付出才能得以实现,只要目标一致,前路就不再孤独。 “在想什么?”潇湘子发觉自己话语渐渐变得多了,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啊,没什么。”凌天却很沉默。 潇湘子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眼前少年可是大多数人的希望,“朱王孙恐怕与剑池那晚有些联系。” 凌天不再敲击床板,叹道:“此行真的能让我拥有内力?” “我这一手度气传功就是学自东海蓬莱。”潇湘子目光灼灼,“我当时只想此功有些奇效,并未学全,毕竟内力这种东西不是越多越好。” 将心中思绪藏在心里,凌天勉强笑道:“蓬莱仙岛难道真的有神仙?” 潇湘子打开窗户,看向远方,轻道:“世上哪有神仙,只不过是群不凡之人。” 他转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再度开口:“此行我们需要先去东瀛,而后搭乘小船,如果顺利,两月就可返回。” 凌天接过此物,入手冰凉,好似牛皮却又没有那么粗粝,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料,上面还画着不明含义的标记。 “这是?” “这就是蓬莱的海图,你可要贴身收好。” 凌天沉默不语,他知道对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自己何尝不是呢? 此次短短数月,自己与生俱来的奇特感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前路困难重重。 夜幕下,海水也是黑的,漆黑一片,像是无形巨口想要吞噬掉胆敢挑战它的一切,而他们就将要踏上这一片未知海域。 夜色凄迷,烟雾自海面飘来,远处星火点点,朦胧间仍旧能够看见船只倒影,那些却全都是朝廷派来封锁海面的军队。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柔乡 子时未到,老海狗已经输掉整整二百两,酒也喝了不少,却仍未醉。 跑船之人往往酒量颇好,漫长旅途也只有酒精作为消遣,而这种液体不容易变质,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遍地都是水却无法饮用,酒就成了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 烈酒慢慢与水手画上等号,在他们这群人中,你可以说他航海技术不好,要是说他酒量不好,大多都会翻脸。 老海狗却不想再喝,他还要省些力气,方才那老板送了他一次免费过夜,正好解决掉他无处可睡的局面。 正所谓十赌十输,换谁在这销金百两,老板都会送些附加服务,睡觉当然不是普通的睡觉,此处勾栏放着不用岂不可惜。 海浪波涛汹涌,从未停歇,屋内却已风平浪静,上了年纪总归会有些问题。 软玉在怀,老海狗浑身畅快,仅剩的一只眼睛中笑意早已压制不住,五百两只是定金,等到那两人上船,又会有五百两入账。 虽然他没船,但是自己在这海上吃了这么多年,弄条船还不是轻而易举,再加上水手与物资储备,剩下的这几百两绰绰有余。 “等到上船,另外五百两不是就白给,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比如说看见巡海边防,直接打道回府,再要出来就不止五百两咯。”老海狗心中畅快,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船。 “哎呦,大爷是有什么喜事。”一个能够腻死人的女子嗓音软软传来。 这女子有些年岁,却也风韵犹存,特别是嘴角一颗美人痣,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在这海边勾栏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老海狗在此处混迹多年,虽然往日未禁海之时大多在明州港活动,但此地离着明州并不远,只有一日路程,每次销赃他都会来上一次,却从未见过身边这名女子。 “我怎么没见过你?”老海狗嘴上再说,手却没停下,温香软玉不摸岂不可惜了,等到那两只肥羊真的愿意多掏些银子,他就得去一趟东瀛,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两三月。 心中想着,他决定再来一次,拼了这老腰也得将往后几月的都给补上。 此间旖旎不足为外人道,关键时刻,那名女子说的话却与风月无关。 “我听人说,大爷你要去东瀛?” 换谁在此,都会实话实说,这时的男人往往不会骗人,老海狗喘息道:“你怎得知晓?” 女子没有再说,婉转起合,浅唱低吟。 汹涌波涛逐渐平息。 女子拢了拢散乱青丝,露出嘴角那一颗美人痣,懒洋洋地说道:“小女子听闻东瀛有一门媚术,寻常女子学去就能蛊惑人心,我想去看看。” 老海狗是谁,纵横大海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自己不也是穿上裤子就翻脸的家伙,当即说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最近有船要去东瀛。现下朝廷海禁,怎会有人不怕死还出海去东瀛?” 他一双手仍旧停在浑圆温润中,嘴上说的却都是些胡话:“等我打听到了,到时候姑娘你还在这,我一定给你牵个线。” 女子一只丰满大腿在对方身上磨蹭,腻声道:“大爷就别瞒我了,妾身岁数已经不小了,要靠这一行吃饭,不学点本事怎么行。” “好说好说。”老海狗嘴上说着,却是一把扒开对方大腿,起身就想穿衣服。 他可不傻,这女子动机不纯,想必就是冲着那两个大主顾来的,那两个主顾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举手投足却难掩贵气,身份一定是非同小可,很有可能是江湖名人。 如今江湖很乱,他可不想淌这趟浑水,要不是自己那艘老伙计在海上沉了,他肯定不会接下这一单,现在只希望对方知难而退,看到那么多巡海官兵放弃出海打算。 一番思索下来,老海狗手上动作也没停下,接过女子递来的裤子,他还能够挤出一个笑脸:“姑娘事大,我今夜就给你去打听打听。” 衣服穿好,他准备开溜。 “大爷这就走了?长夜漫漫,不如好生歇息。” 软糯话语从背后传来,老海狗暗道一声不好,猛地打开房门,却还是晚了一步。一双笔直长腿搁在他肩膀上,腿上仍旧残留女子香气,他只来得及轻嗅一口,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般,清醒过来时,已经再次躺回床上。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软玉温香,而是一柄寒光粼粼的匕首。 女子声音不再软糯,却还是带着一丝妩媚,道:“老娘白流这么多汗了,你个老家伙就想跑?敬酒不吃偏偏要吃罚酒!” 老海狗纵横多年,海上没少遇见流血事件,自身武艺尚可,等闲三两海盗都近不了身,却被这女子一招制服。 他能够活这么久,最大优点就是见风使舵,当即开口求饶:“哎呀,我的好姑奶奶,有话好好说,我鞋底还有一张二百两银票,你想要就都拿去,身上碎银也还剩个几十两。” “滚蛋,你当打发要饭的?老娘问一句,你答一句,疑迟片刻我就在你身上捅个窟窿。” “姑奶奶饶命,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少废话。”女子手中用力,匕首划破肌肤,做完这一切她才继续开口:“我问你,是否有两人要去东瀛。” “有的,有的,那两人装扮普通,小人却一眼就看出对方是江湖人,其中年纪小的那个好像受伤不轻,总是在咳嗽。” 没想到还不用自己发问,对方就将细节全都讲出,正好省去不少麻烦。 她手中匕首放松一些,道:“那好,你尽快安排出海,我也要上船。” 老海狗面有难色,冷汗顺着眼角皱纹滴落在床上,床单不太干净,眨眼间就已经看不清汗水印记。 女子冷声道:“说!” “我没有船,本想着随便找一条,然后找几个冒充水手,在巡海官兵眼前转个几圈就回来,然后打发掉那两个肥羊。”一句话说完,老海狗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情况不对就开溜。 “船我给你准备,明天一早你就去答复那二位,就说两日内即可起程。” 匕首瞬间消失,女子早已穿好衣服,扭着腰走向房门:“今夜你就在这歇着吧,别想着跑,我们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女子说话间匕首寒光飞舞,一旁桌腿应声而断,“对了,记得想办法让那个年纪大些的最后上不了船。” 门已大开,女子早就消失在夜色中,老海狗仍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等那女子第二次收起匕首,他终于看清,对方那匕首竟是藏在那一对丰满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笼中雀 夜色如水,流淌在柔软细沙上,给沙滩铺上一层银色。 在这漫天银辉下站着一个女子,凝视着眼前海水。 海水漆黑,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女子眼神空洞,好似早已看穿这黑暗,嘴角微微上扬,唇边那颗美人痣给这月色增添了一抹妩媚。 如果凌天在这,一眼就能认出对方,可惜他不在。 女子看着远处山崖上那间小屋,轻声呢喃:“我们又要见面了呢。” 山崖之上,小屋依旧亮着灯火。 受伤之人总会觉得夜晚漫长难熬,疼痛会在你睡意正浓的时候将你从梦中抽离,更何况凌天体内还有一缕凌厉剑气,时刻都在削筋蚀骨。 他半躺在床上,额头冷汗密布,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远处潇湘子仍旧坐在桌前。 但他知道对方早已入睡,这几个月以来,这冷脸剑客多半都是坐着休息。 平躺会让人放松警惕,在凌天中了那一剑后,潇湘子再没有躺过。 “再有几日就能出海。”凌天心中有些感慨,他睡不着,索性看着窗外风景。 海水漆黑,在他一双夜眼下也是黑的,没有光的海水本就是黑色的,是否因为它总是深不见底,这双夜眼看过去,如同凝视深渊。 困意终归会有些神秘,该来的时候往往都不会来,却又在不经意间来到。 月色朦胧,凌天眼前渐渐模糊,朦胧中看见一抹月光透过窗沿洒下,他嘴角带着笑沉沉睡去。 床上那人终于睡去,潇湘子却是醒来,因为屋内多出了一个人影。 唐青竹是翻窗而入的,如同一只灵敏的猫。 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年,嘴角带笑好似梦到什么好事,少女自然也就笑了。 她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前,而后轻轻坐在窗边。 潇湘子心下了然,却未合眼。 屋内凭空起了一阵微风,这个冷脸剑客从窗户飘了出去。 盯着眼前酣睡少年,唐青竹眼波比月色更加温柔,她托着少年的头,让他从半靠变为平躺,动作轻柔,柔软的手轻轻按在脑后。 少年睡得更深了,嘴角始终带着笑容。 掖了掖被褥,唐青竹穿窗而出。 “韩叔叔。”少女小声开口。 潇湘子嘴角带笑,道:“睡了?” 唐青竹又看了一眼屋内,叹了口气:“他现在每夜都是这般难以入睡吗?” 潇湘子冷声道:“小公子那道剑气,有些麻烦,我也没把握根除,天生剑胚总会有些异于常人,也许只有独孤那位剑圣有办法。” 唐青竹手指轻扯衣角,语气有些低沉:“独孤府处境很不好,我此番回唐门想着让父亲出手,却没能成功,父亲他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大势所趋,岂是人力所能改变。”潇湘子凝视着远方海水。 大海波涛汹涌,连绵不绝,一下下拍打礁石,四散纷飞,绕过礁石再度聚合,向着更深的陆地前进。 礁石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损耗,大海却不会。 此时此刻他们这些势力岂不就像礁石一般,阻挡江湖大势只是徒劳,只有屋内那人能够成为绕过礁石的大海,将他们聚集起来。 “你们何时出发?”唐青竹也在看着海水,心中是否也是如此所想。 “最迟后天。” “现在局势很差,你们得快些,尽量早点回来。” 潇湘子没有言语,等待后续。 唐青竹叹道:“武当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潇湘子轻轻点头。 唐青竹再道:“如今朱网大部分都已浮出水面,他们公然将小公子那个神经病推出来,扬言要再建一座剑池,重新订立江湖规矩,这件事在武当加入后,又得到不少人支持。” 她又看了一眼屋内,不自觉再次压低声音:“如果不是姑苏有剑圣,只怕剑池遗址都难以保住。” 潇湘子没有料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忍不住开口:“朝廷不是也插手了?” 唐青竹沉声道:“此次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在唐家堡书房我听到父亲和一名神秘男子好像在说什么。”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敢靠太近,只听到些断断续续的话语,‘朝廷之事不要过多插手’,‘自会有人去牵制他们’,‘此后朝廷会将重心放在东海,这段时间就是朱网的天下’。” “父亲会不会加入朱网了?”唐青竹突然问道。 “唐兄绝不会。”潇湘子拿着长剑的手情不自禁地绷紧。 唐青竹依旧有些不放心:“可是这段时间原先与剑池有旧的那些老人不是保持中立,就是公然支持小公子,那些不和谐的声音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 潇湘子冷然道:“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夜幕低垂,遮住了月光,唐青竹沉默无言,以前她只觉得江湖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等到这死水汹涌起来,她又觉得这湖水不知在无声中吞噬掉了多少人。 如今唯一希望就是屋内仍在沉睡的少年,只要等他从东海归来,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剑池,今日局面自然不攻自破。 唐青竹忍不住问道:“东海蓬莱真的能让凌哥哥拥有内力?” 没有内力剑法就不完整,而一个剑法并不那么高超的剑客是不能服众的,重建剑池也就是无稽之谈。 “一定能。”潇湘子冷着脸,将情绪隐藏在心底,他的把握也不是很大,但这是目前唯一办法。 如果只是他一人一剑,他当然不介意将这江湖捅个通透,但是他肩上还有峨眉那座大山。一个人站在某些位置,就一定会多出许多束缚,再也不是一人一剑的快意江湖。 唐青竹面色严肃,说道:“你们必须早些出发,我虽然不知道父亲房中那人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接下来东海之上朝廷的势力恐怕会越来越多。” “明早我就去找一趟船长。”潇湘子顿了顿,补充道:“明日就起程。” “嗯。”唐青竹轻哼一声,沉默下来。 潇湘子扯动嘴角,脸上表情僵硬而古怪:“你明日与我们一同去吧。” 唐青竹双眼微微眯起,片刻却又暗淡下来:“我,我明早,就走。” 世间种种身不由己,她只能争取见上心中少年一面,在对方清醒的时候。 海上明月升,心中良人伴,一往而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将计就计 白日里,海岸是彩色的。 礁石黝黑,沙滩洁白柔软,海水湛蓝清澈。 随着旭日东升,远方的海一片通红。 唐青竹光脚在沙滩上奔跑,细软白沙没过脚趾,留下一排脚印,凌乱却可爱。 凌天就这么看着,看着东升大日,看着眼前少女。 今天是他这几个月以来最为放松的一天,胸口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老海狗一大早就来了,潇湘子与其留在房中,却让他们来到外面。年轻人应该珍惜每一次离别,毕竟盛日不重来,时光永远都是向前而行。 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聚。 在漫天朝阳下,唐青竹翩跃而来,背着双手,笑语嫣然:“凌哥哥,在想什么?” 凌天也在笑,“在想你为什么会来。” 今早一睁眼,他就感受到床边有人,不用看就能知道是唐家小妹。 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少女随着呼吸节奏微微颤动的睫毛。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老海狗的出现破坏掉屋内美好,却带来了好消息,船已备好,这两日就能出发。 如果可以,凌天真希望晚些出发,但在潇湘子言语中,好像今日就要离开。 “你还说没什么,又在发呆了。”唐青竹赤着脚蹦蹦跳跳,又在沙滩上转了一圈。 少女好像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昨夜种种担心在朝阳中烟消云散。 凌天沉吟片刻,开口道:“小妹要随我们一同去吗?” “我,我不能。”海风轻拂,唐青竹露出一片光滑额头,抬脚踢散一团砂砾,叹道:“我还得回去。” 朝阳清风下,少女散乱着发,裙摆飞扬,行走中没有用上轻功,却依然如同风中精灵,翩翩起舞。 凌天将这一幕暗自记在心中,久久不能言语。 唐青竹提着一双绣鞋,渐行渐远,话语飘散在风中:“我走啦。” 她没有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不能离开。 太阳离开海面,沙滩上只留下一排脚印,蜿蜒曲折,直至消失。 “人走了?”潇湘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凌天身边。 他来到沙滩之时,也看见了那一排脚印在海水冲刷下逐渐隐去。 凌天收回目光,轻声道:“你那边怎么样?” “已经安排好,傍晚就能出发。”潇湘子看着不远处港口。 那里停着一艘楼船,吃水极深,显然已经装了不少货物,此时禁海,那处港口只有这么一艘船光明正大地停在那里。 凝视着那条船,凌天沉声道:“不会有问题吧。” 这楼船如此华贵,显然不是老海狗那种走私客能够搞到的。 “当然没问题。”老海狗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仅剩的一直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船,“这不是我的,不过等到这一趟回来,我就是船主了。” 没等两人开口,老海狗自顾自地说道:“有个富商要去东瀛却不认路,正好找到了我。我一想这不赶巧吗,二位也是去东瀛,一路正好有个伴。” “大船,舒服。”老海狗脸上笑开了花。 昨夜那名女子半夜就回来了,说是船已备好,等这一趟走完,他老海狗就能留下这艘船,言语间女子手很不老实,想要再来几次。 老海狗本来兴致勃勃,一想到对方那对胸器中藏着的凶器,就没了兴致。 等到今日一早看见这条船,老海狗突然开始后悔昨夜没有满足那位女子了。楼船可是只有高门大户才用的起的,他老海狗一辈子都没开过。 想到这里,他更加高兴,笑道:“两位只管放心,这艘船,小人仍旧是船长。” “哎呦,那群人也太不小心了。” 这艘船如同一位妙龄少女,正等着他宠幸,老海狗迫不及待,丢下一句话,向着港口快步而去,一时间竟不似个瘸子。 原来甲板上有人不小心将货物掉落,那箱子不知装着什么,很是沉重,一砸之下连甲板都好像有些受损。 港口离着有些距离,凌天他们能看见并不奇怪,老海狗却不知如何看见的。 “你说他就一只眼睛,真的看见那船?”凌天感叹道。 潇湘子缓缓摇头,“不好说。” 突然蹲下,凌天捧起一把细沙,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你放心,我有剑。”潇湘子声音很冷,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为了整个江湖,他也会拼命护住身边少年。 “不行,我得去问问。”凌天摊开手,细沙从指缝流过。 “一起去。”潇湘子提剑跟在身后。 两人目标明确,第一时间就冲着赌场而去,除了酒馆,消息最灵通的当然是赌场,那个有着一口烂牙的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这明州方圆几十里大大小小的港口,只有老海狗敢在此时出海。 酒馆老板的话语也是如出一辙,其余众人言语也是大差不差,这却更加加重了凌天的疑心。 “这里每一个人说的话好像都是天衣无缝。”凌天拿着手中茶杯,思索不停。 他们已经回到山崖小屋,再问下去没有什么用了。 突然放下茶杯,凌天沉声道:“他们岂不知如此一来就是最大的破绽,不可能这么多人都是同样的说法。” “除非他们都讲的是真话。”潇湘子突然开口。 凌天依旧皱着眉,“也可能此地早已被朱网渗透。” “我去看看。”潇湘子手中一紧,灰色长剑发出一声轻吟。 “不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凌天有了打算,“如果对方不是朱网,那么我们可以顺利抵达东瀛。” “倘若朱网早已渗透过来,他们却没像往常那般直接出手。”潇湘子一语中的。 “这就是其中关键,他们如此做,只有一个目的。”凌天眉毛轻挑,“他们也要出海,我有个办法能将他们目的引出。” 潇湘子冷然道:“愿闻其详。” “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将你我分开,如果潇湘子前辈你是被引下船,而那艘船又自行离开。”凌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下胸口想要咳嗽的感觉,再度说道:“那么对方就不是冲着蓬莱而去,而是在东海另有谋划,只是顺带将我捉住。” “不行,这太危险了。”潇湘子果断拒绝,“我去将老海狗捉来,一切自会见分晓。” “如此一来我们去东海又得耽搁了。”凌天言语坚定:“只要潇湘子前辈速度够快,我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可是。” “如今我们早就是劣势,不兵行险招如何翻盘,潇湘子前辈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峨眉的那些小辈。” 凌天抬手示意对方安心,眼睛坚定:“前辈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小公子那一剑后,我们数次面对朱网,对方都没下死手,显然在我身上有所图谋。” 原来他昨夜早就听到了屋外的对话,所以才会下定决心,为这江湖尽一份绵薄之力。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时复西归 残阳如血,海面也是一片鲜红。 凌天二人终于踏上甲板。 老海狗只剩一只眼,依旧笑得灿烂:“等二位安顿好,咋们就可以出发了。” 一名女子款款而来,带着面纱,身姿摇曳,言语也是软糯至极:“今后数月还请多多关照。” 老海狗赶忙介绍:“这位是钱老板,船上货物都是她的,此行也是去往东瀛,正好搭个伴,还望两位贵人多多海涵。” 凌天咳嗽两声,眯着眼说道:“早就听闻有人同船,却不想是名女子。” 女人虽带着面纱,但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笑:“怎么,这位小公子瞧不上女子?” “怎敢,咳咳...”凌天止住咳嗽,声音有些虚弱:“此行漫长,姑娘能够同行,也是在下福气。” 女子轻笑一声,“公子咳嗽不止,还是早些歇息才好,等到公子痊愈,妾身再来叨扰。” “好说。”凌天轻笑一声,对方言语身姿都有些熟悉,他心中大致有了些想法。 楼船很大,却被货物占据大半,凌天与潇湘子只能同住一间,不过这正合他们的意。 “二位先行歇息,待货物清点完毕,就可出发。”老海狗亲自将房门关上,匆匆离去。 潇湘子一掠而起,门外无人,房间内也并无异样,他点了点头,道:“怎样?” 凌天这时才开口道:“那个钱姓女子我总觉着有些熟悉,多半就是朱网,过会可能就有变故,到时候前辈可自行离去。” 潇湘子开口吐出两字:“小心。” 果然,没一会走廊响起脚步声,一轻一重却很急促,应该是老海狗。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二位,不好啦,不好啦。” 潇湘子拉开房门,冷声道:“何事。” 老海狗满头汗水,胸口起伏剧烈,缓了好久才开口道:“今早是不是有一名少女与你们在一起?” “是的,她怎么了?”凌天说着话,不经意间与潇湘子眼神交汇,发觉对方也有些震惊。 老海狗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一个伙计回去取贴身物品,好像看见那少女被几十个大汉围在中间,应该是起了冲突,那女子好像受了伤。”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进入房中。 凌天他们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阻止。 老海狗一把推开窗,说道:“你看,就是那!” 凌天他们所处房间乃楼船最顶层,视野还不错,恰巧能看见一些黑影围在一起,中间那人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是穿着打扮与唐青竹离开时无异。 两人仍在疑迟,他们此前计划独独漏了唐青竹,如今却成了最大转折。 凌天咳嗽不止,一时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你没事吧。”关心的话语从潇湘子口中说出,却也是冷的。 止住咳嗽,凌天嘴角残留一抹血红,仍旧淡然道:“你还是去看看吧,我们此次去往东瀛也不是紧要之事,还是小妹安危重要,实在不行,等你。” 他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起伏不定。 潇湘子了然,穿窗而出,几个起落飘然而去,远处那团黑影却像是又远了些。 “那公子好生歇息,小人还要去忙,相信那位姑娘会平安无事。”老海狗躬着身子退出房门,嘴角带着一抹奇异弧度。 凌天又在咳嗽,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他们死穴竟是在这。两人没有一个会在唐青竹遇险之时袖手旁观,就算是陷阱也不得不跳。 潇湘子也很急,自己本来在下船后就该绕一圈而后直接潜伏回楼船。但对方这一手使出,他只能亲自前去查看,只希望对方是要去往蓬莱,这样一来他与凌天至少不会分开。 “对方并不知道我有海图,我们分开后,如果是为了蓬莱岛的信息,前辈你就要小心了。” 潇湘子脑中突然闪过凌天的话语,片刻就来到了那处地点,中间一人果然是唐青竹。 看到熟悉的剑客,唐青竹虚弱道:“韩叔叔,你怎么来了,凌天他呢?” 少女言语焦急,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瞬间又多出两道伤口。 灰色剑光撕开包围,潇湘子一掠而来,拉住少女,轻道:“没事吧。” 少女眼中带泪,急道:“别管我,去找凌哥哥。” “抓紧我。”潇湘子冷然道,一剑挥出如长河落日,气象万千,瞬间突破包围。 两人在狂奔,远处楼船早已扬帆。 “扬帆!” “起锚!” 水手的呐喊声中,楼船缓缓开动,以他们两人的速度,依旧赶得上。 “凌哥哥是不是在那艘船上?”少女焦急开口。 潇湘子目光一凝,“你不是小青竹。” “当然不是。”少女目光一变,两道冷光瞬息而出。 离着太近,潇湘子只能挥剑抵挡,试图将那两抹冷光磕开。 接触之下,竟然没能将冷光击飞出去,定睛一看,他才发现那两道冷光是两个勾爪,早已死死勾住剑身,勾爪之上还连着两道铁链,另一端就握在少女手中。 此前为了方便出剑,他将剑鞘插在腰带中,如此一来被勾住的就是剑身,想要赶上那艘楼船,只能放掉手中长剑。 没有丝毫犹豫,他放开了手中长剑,在他心中那名少年比自己的剑还要重要。 少女拾起地上灰色长剑,没有追击,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潇湘子只恨自己不够快,周围房屋飞快倒退,路人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离着更近了,这点距离凭借轻功能够轻而易举的踏浪而上,潇湘子猛的一踏就要发力,脚下却是塌了,他整个人落入水中。 夕阳西下,水中一片漆黑,朦胧间有数道黑影口中衔着刀,如同游鱼穿梭而来。 天地交界间只剩下楼船残影,一尾孤帆离港而去。 在众多意外之下,两人至此分开,剑客在水下生死不知,少年却离着蓬莱更近了。 凌天看着远方大陆越来越小,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西归而回。 房中还有另一人的身影,老板娘早就取下面纱,嘴角那颗美人痣扬得格外高。 屋内有些凌乱,桌椅散落一地,显然经历过一番激烈打斗,看样子是老板娘笑到了最后。 第一百三十章 海上有凶器 房内很快恢复整洁,新摆放的家具残留着一丝木头清香,做工也很考究,镂花印纹典雅至极,放在船舱中显得颇为浪费。 海上潮气大,风也很粗粝,这些家具之上的雕花只怕用不了多久都会酥软发胀,失去原本神韵。 水手们冷着脸鱼贯而出,老板娘却没有走,柔柔道:“条件有限,还请公子海涵。” 窗外海面波澜不惊,夜幕下一片深邃黑色。 凌天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我这算是上了贼船?” 老板娘抬手轻拂心口,那一对波涛更加汹涌,“公子可莫要吓我,这条船上哪来的贼人。” 不置可否,凌天眯着眼只是看着。 “公子盯得妾身好生心慌,莫不是公子就是那贼人?”老板娘手上动作幅度加大,一时间更加壮观,“若是如此,妾身万万不敢反抗,只是身无长物,好在姿色尚可,公子想要尽管拿去。” 火烛闪烁,老板娘红霞翻涌,屋内好像变得热了些。 凌天面色如常,淡然道:“我要是贼人,你们朱网又算什么?” 一句话出口,屋内陷入短暂平静,火光暗淡,海风穿窗而入,气氛冷了下来。 老板娘话语不再妩媚,神情严肃:“本以为凌公子少年英雄,却没想到如此蠢,有些话挑明了,有些事就不得不做。” 海风绵延不绝,海面的平静被打破,波涛汹涌间船舱起伏不定。 突兀响起的咳嗽声有些撕心裂肺,凌天紧紧抓住窗沿,等到咳嗽平息,才开口:“我有些饿了。” 老板娘气急而笑,厉喝一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们费劲心思将我与潇湘子分开,难道就是为了杀我?”凌天也在笑,好像听到一个比天还大的笑话,笑着笑着胸口一痛,只得弯下腰咳嗽。 “找死!”老板娘欺身而上,如同一只发怒雌虎,一掌向前拍出。 前一刹那还在弯腰咳嗽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凌天看似放松,身子每一处肌肉却都在警惕,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掠而起的同时轻飘飘推出一掌。 这一掌只用上三分力,剩下七分留着应变,以如今身体状况,他根本没有胜算,只能选择游走缠斗为主,只待对方手掌相撞,自己就能借力跃起。 轻笑一声,老板娘主动撤去手掌,前冲的速度却依旧很快。 她嘤咛一声撞入对方怀中。 凌天哪里想得到如此变化,等到反应过来,早已软玉在怀,伸出的右手更是抓住一团柔软,三分力也是不轻,手掌却没弹回来反而陷进去了。 倚靠在怀中,老板娘再次变得妩媚,柔声道:“公子还说自己不是贼,如此心急可不行。” 她在怀中故意挺了挺胸,更是主动蹭了蹭,才开口道:“长夜漫漫,公子莫急。” 猛地向后一步,等到撞在窗口,凌天才回过神,语气冰冷:“姑娘还请自重。” 不管多大年纪,女子总是喜欢被人称作姑娘,特别是老板娘这种早已芳华不再的女子。 她本来顺势倒在地上,泫然欲泣,此时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凌天面色红润,眼神飘忽,一时间不知看向哪里,语气很严肃:“你笑什么。” 如此情况,老板娘哪会看不出,媚笑道:“凌公子徒有一副俊美皮囊,没想到还是个雏。” 她缓缓站起,身体好似随着海浪轻微摆动,话语带着无尽诱惑:“如此长夜,公子不若与妾身共度。” 只是短暂失神,凌天一咬舌尖,声音冰冷:“没想到你们朱网在水上还有如此势力。” 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主动选择将一切挑明,如今敌强我弱,不如将一切都放在台面上。 老板娘故作不知:“公子可莫要污蔑妾身,就算我是朱网中人,却又与水上势力有何关系?” “如今我已身处海上,周围除了水,就是你们的人。”凌天再次看向窗外,“姑娘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楼船本就不易寻得,更何况还是在朝廷宣布禁海的关键时刻。” 老板娘今夜格外开心,“凌公子这一声姑娘叫得妾身骨头都酥了,只能什么都依你啦,我们朱网在这水中确实有点路子。” 凌天眯着眼睛,手指轻敲窗沿,沉声道:“只怕不止于此,那些水手手掌粗粝,脸上水锈也不轻,显然都是些老手。” 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但是他们并不是常年活跃于海上。” 老板娘挑眉道:“这些公子也看得出来?” 凌天双眼精光暴涨,直视对方眼睛,道:“常年活跃于海上的水手身上大多带着一股咸味,他们没有,那么只有一种情况,他们都是鲲鹏。” 江湖只有一个鲲鹏,那就是鲲鹏阁,起初只是混迹于长江的小小势力,却不知为何突然崛起,短短几年就已经掌控天下水路,显然背后早有朱网的影子。 他更多话语并未说出口,但双方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够明白。 老板娘面色严肃,却是在叹气:“早在客栈那会我就觉着,凌公子如此好的一副皮囊,怎会是绣花枕头,如今看来公子真是聪慧无比。” “但你可想过,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她眼波不再柔美,而是带着一丝凛冽。 凌天轻笑,双眼依旧放在对方身上,“我有什么好怕的,姑娘难道舍得让我去死?” 短短时间,他已经习惯对方肢体上不经意间的挑逗,此刻更是将目光停留在那对壮阔得有些过分的风景上。 如此一来,反倒是老板娘有些不自在,只能侧过身子,却不知这样做只会让那道曲线更加明显。 “不好啦,不好啦。”老海狗的叫喊声在走廊回荡。 老板娘甩了一个白眼,一挥手打开房门,喝道:“喊什么,催命啊。” 老海狗苦着一张脸,焦急道:“海,海兵来了。” “知道了,我当是什么大事。”老板娘蹙了蹙眉,迈步越过门槛:“给这凌公子来一份吃食,他吃饱了好上路。” “是,是。”老海狗茫然无措,口中喃喃:“这条路明明可以避开的,为何,哎,我这运气是...” 终于清净下来,房门是开的,凌天没有试图逃跑,茫茫大海能够逃向何处? 远方灯火闪烁,如同夜晚繁星,一艘艘楼船破开夜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有波折 楼船很大,速度却一点不慢,黑色的水面从中分开,远方繁星慢慢变得清晰,那是楼船的灯火。 对方的船只明显先进一些,也许是划桨的人多,那些更加高大的楼船首当其冲来到近前,转瞬间就已经将这一艘小小楼船包围在中间。 凌天有着做为一名俘虏的自觉,亲自关上房门,站在窗前默默凝视。 老海狗很急,早就忘了老板娘的吩咐,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只等混乱一起他就开溜。 当下离着陆地虽然有些距离,但以老海狗的水性,还是能游回去的。这可不比上一次,那次离着陆地还很远,尽管九死一生,他老海狗还不是成功活下来了。 相较于老海狗的慌张,老板娘就显得淡定许多。 她孤身一人站在甲板上,海风将裙摆高高扬起,随着一众楼船到来,风也逐渐停歇。 对方楼船显然更大,她只能仰着头,裙摆不再飞扬,嘴角那颗美人痣却扬了起来。整个甲板只有她一人,对面楼船上早已竖起一个个火把,夜空好像更亮了。 越来越多火把出现在甲板上,对面正中那条楼船支着一杆青龙旗,显然就是主舰,上面已有一人在众多火把簇拥下走到船边,身上衣服金黄一片,竟是比周围火光更加耀眼。 凌天所在的楼船甲板上仍旧只有一人,老板娘难道想要仅凭一个女子的力量去对抗那么多男人? 老海狗不知道,他只等着混乱一起,自己就扎入水中,凌天当然也不知道,但他好像已经看出些什么,他所处位置正好能看见下方甲板的女子,也能看见上面那个站在船边的男人。 海战一般先是一波箭雨,更有甚者还会使用火箭,而后才会用上由膂力出众之人操纵的拍杆,等到悬着巨石的拍杆砸烂对方船身,才会是一波接舷战。 此时没有箭雨,拍杆也没动作,对方却已经靠了过来,难不成打定主意接舷,那样一来逃脱的几率就小了很多。 老海狗暗自心惊,只觉得不能再等。他从藏身位置瞬间窜出,就要越过窗户跳入水中,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三名黑影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一瞬间有人挡住窗户,也有人守住门口,剩下那人冷冷开口:“不用跑。” “好,好的。”老海狗原地坐下,之前那一番动作好像耗尽了力气。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低垂,却从仅剩的一只脚上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一跃而起,动作矫健哪里像个残疾。 这一刀算得上他这几年最巅峰的一次出手,却仍旧被对方挡住,接着眼前一黑,他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麻烦。”出手的是之前开口那人,仍旧觉得有些不爽,一脚踹在老海狗肚子上,恶狠狠的道:“要不是还用得上你,早让你喂鱼了。” 此处曲折凌天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捧腹大笑,这老海狗看似精明,实则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在那个甲板上人影首次出现之时,他就已经放下心。世上能穿明黄衣物的人本就不多,凌天恰恰只见过一人,就是在几月之前的王家堡。 这个身份神秘的枪客好像也是朱网之人,他能出现在此,那么就没有危险,至于其他种种,凌天心中就算已有想法,也不会表露出来。 海兵楼船从中分开一条缺口,老板娘微微点头示意,全然没有在乎对方船上一个个火热目光。有些东西由上而下更为壮观。 他们这艘小小楼船很快从众多包围中脱离,速度丝毫不减,片刻就已远离。 有道是如鱼入水,今后几月那就是天高海阔,任君驰骋。 这边是风平浪静,另一处海面却已是凶险万分。 在潇湘子落水处,漆黑海面飘起点点红花,一个个泡泡浮起,无声中诉说着海面之下的凶险,水上早有尸体漂浮,少有的几个路人哪还敢停留。 岸上却站着一个少女。 距离楼船驶离港口已有一段光景,潇湘子仍旧没能离开这片海。 起初那几人身着水靠,口衔断刀,他虽然手中无剑,但是仅凭一把剑鞘依旧能够从容应对,转折就出现在第一次尝试跃出水面时。 刚一露头,迎接他的就是一道灰色剑光,仓促之下只能用手中剑鞘应对。长剑没入鞘中,只是一抖,就带着剑鞘离去。 这还没完,那长剑带着剑鞘瞬息而至,再次将他拍入水中,黑暗里又有几个身穿水靠的人影游动而来。 对于不是常年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入水后本就吃亏不小,在这里的如果不是潇湘子,换做独孤剑,恐怕更加狼狈。 就算他潇湘子曾经出过海,但在海中往复几次依旧有些吃不消,如果是在陆地,方才那一剑不仅剑鞘不会被夺取,那柄自己的剑反倒会被他取回。 更多鲜血浮出水面,不只是敌人的,还有潇湘子自己的,又有尸体漂浮而起。 少女心中默数:“一零一,一零二,一零三...” 待到数字来到一二零,她有些焦急,此前几次只到一零零时那个冷脸男就会浮出水面换气,她也会在那时砸下一剑,如今时间早已过去。 “那人不会死了吧。”少女蹲下身,将整个头埋入水中。 海水很黑,黑暗中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少女暗道不好,想要起身,却被一股巨力裹胁,跌入水中。 潇湘子跃出水面,终究还是取回了他的剑,身上衣服仍旧滴着水,血迹却不太明显,几处伤口早就被他点住穴道不再出血,之前的血迹也都被海水冲淡。 海面一望无际,哪里还有那艘楼船的影子。 望着海面,他那张冷脸上青筋跳动,双手骨节泛白,显然怒气不小。 身前海面了无生机,一个个尸体随着海浪浮沉,那名少女落水后也没了动静。 潇湘子心中一紧,他出剑杀人从未疑迟,却少有女子死在他手中。 等他俯身查看时,瞬间有一双柔夷穿透水面,紧接着是一张有些古怪的笑脸。 身在陆地,潇湘子哪会如同之前一般狼狈,只是一个发力,就将少女拖出水面。 “嘿嘿,好玩。”少女轻笑一声,刚刚站定脖颈就是一冷,灰色长剑早已在那里等着她。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总有女子伤人心 海边的夜晚带着一股咸腥气息,今夜的风中却带着另一种气味,人血的味道总是会让人不那么愉快。 死在潇湘子剑下的亡魂早已不计其数,他却仍旧不太习惯这种气味,更别说如今衣物湿透黏在身上,更加难受。 但他不能动,却不是因为处在剑锋下的少女。方才那股夜风,带着不详气息,他的剑在提醒他,附近有人。 被一柄长剑逼住仍旧能够笑出来的人,在这江湖上并没有多少,而在绝剑下依旧能笑的可能一个都没有。 少女却在笑,更是开口了,“潇湘子,怎么不杀了我?” 潇湘子额头青筋跳动不止,握剑的手依旧很稳。 女子脸上有些奇怪,虽然还是唐青竹那张脸,但经过海水浸泡出现了一些不自然的褶皱,皱纹当然不该出现在如此年纪的少女身上。 潇湘子当然也注意到这种怪异,冷然开口道:“撕下你脸上面具。” “你真想看?”少女笑语嫣然,一双美目盯着对方身后黑暗。 两道劲风如约而至,潇湘子比他们更快,灰色剑光斩开夜幕,金属碰撞激起一阵火光。 那两人站在远处,用的也是此前少女之前用过的那种勾爪兵器,一经碰撞就将瞬间收紧抓住对方兵器。 潇湘子在江湖成名已久,哪会在同一处吃上两次亏,长剑一抖,那两个金属勾爪还未抓紧就被振开。 那两人手中铁链一轻,整个人向后仰去,身体接着一软,摔倒在地,脖颈两抹鲜红,如同梅花绽放。 已是春季,却仍有梅花。 潇湘子长剑一抖,更吹落一地梅花。 少女本来可以借此机会离开,她却没走,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名冷脸剑客。 不知为何,潇湘子很在意少女眼光,长剑本该入鞘,却又是一道寒芒惊起。 寒锋停留脖颈,娇嫩肌肤早有红痕显现,一滴落红顺着剑身流淌。 “想死?”潇湘子声音很冷。 少女凄凉一笑,颤声道:“我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能死在绝剑下更好。” 潇湘子内心浮现一股不安,冷声道:“取下你的面具。” 如同肌肤一般的面具终于被揭下,露出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容。 女人笑的依旧凄凉,却不是一名少女,眼角早有些许风霜,朱唇丰润,眉目间一抹哀愁辗转,却仍旧在夜幕下顾盼生辉。 “你...”只一个字,潇湘子竟是有些颤抖,手中长剑再也刺不下去。 眼前之人早已在他梦中出现千千万万次,但他知道这人绝不是心中人,他的周姑娘早就被他自己亲手埋葬。 “你刺啊,一剑刺死我。”女子向前一步,全然不顾脖颈寒锋。 长剑悄然落地,潇湘子口中喃喃,“你不是她,你一定不是她...” “我当然不是!”女子抄起掉落长剑,抬手一刺。 夜色中洒下一抹鲜红,这柄绝剑终于尝到自己主人的鲜血。 “你为什么不躲?”女子猛然拔剑,双手按住对方胸口剑痕。 鲜血仍旧欢快的流淌而出,女子小声呢喃,“你为什么不躲。” 潇湘子眼前渐渐模糊,隐约中女子与心中人逐渐重合一处,胸口的疼痛将他短暂唤醒,声音依旧冰冷:“你到底是谁?” “妹妹,我是她妹妹。”女人的话语在月色中回荡,怀抱中的男人却没能听见。 海风吹过,吹散多少离愁。 凌天现在确实很愁,受伤的人总会觉得长夜漫漫,很是难熬。 夜色凄迷,海面升起浓雾,渐渐已经看不清远方。 早在那场风波过后,就有人送来晚餐,虽然简单,却很精致,一条清蒸鱼,一碗豆腐汤,配上一碗雪白的稻米饭,也是恰到好处。 如今寄人篱下,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凌天很满足,更何况那味道并不差,不用想也知道是老板娘的手笔,如此一来,他心中对那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感官好了些。 成长至今,最早九年他会为了一口吃食而奔波发愁,被剑圣寻到之后的九年他从未在吃穿用度上操过心,吃过的美食也是不计其数,但是两个九年中他都没有吃过如此味道。 简单的食物,他却从中吃出温暖的感觉。从未有人亲自为他下过厨,哪次不都是专门的厨子代劳,等到他在剑池住下,又都是自己下厨。 冥冥中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却在方才全被破坏殆尽。 船舱的房间只是用木板简单隔开,并不怎么隔音,一阵阵呻吟缥缈而来。 凌天虽未亲身经历过,但他也是男人,欢好的声音怎会听不出。他只恨自己听力练的太好,这声音有些熟悉,分明就是那个老板娘。 心中美好荡然无存,胸口剑痕一瞬间好像更加疼痛,小公子那道剑气也在体内翻滚沸腾。 更可恶的是那一阵阵呻吟中夹杂着老海狗畅快的呼吸声。 凌天心中莫名烦躁,只恨海面风平浪静,并无波涛,不然汹涌波浪翻腾间也能压过这种声响。 房门猛然打开,他再也忍受不住,终究是走出房门。 开门发出一声巨响,老板娘呻吟短暂停顿,之后却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承转合间好似又添一抹诱人光彩。 屋外甬道很狭窄,却更利于声音回荡,月色皎皎,好似披上一层粉红。 凌天也不知心中烦躁缘何而起,可能是因为仅存的丁点美好被打破。他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其余声音上。 渐渐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能听见船头破开海水激起道道涟漪,仓底水手熟睡回荡漫长鼾声,冥冥中一种奇特声响却吸引了他全部注意。 那是一种金属碰撞声,好像有许多金属正随着海面起伏发出清脆声响。 这很不寻常,船上有金属并不奇怪,但是这些金属数量众多,虽然声响略微有些不同,每种数量却都很多,材质也大多相同,如此一来也许只有一种可能。 狭长甬道呻吟依旧回荡其中,凌天不再停留,奔着底层船舱而去,虽然他一身功力不复全胜时期八九,但他并不担心。 大海茫茫,早已是笼中雀,他又能去往哪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波涛之下 海上波浪不大,月辉洒下,一片银光闪烁,更远处的海面烟雾迷离,依然看不清晰。 楼船破开海面,行驶间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没过多久烟雾扑面而来,再近一些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凌天刚下到甲板就已呆住,眼前一切如同梦幻泡影,捉摸不定。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海上,今夜风浪不大,他行走的速度仍旧不快,陆上人来到这海中,每一步踏下都难免会觉得地板在摇晃,自然也就走不快。 底仓放置着各种货物,导致船体吃水很深,如此一来随着波浪起伏的那种感受并不会太明显,但是凌天依旧觉得很难受。 他体内那道剑气也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如同一个顽皮孩子在整个五脏六腑中翻搅。 一阵剧烈咳嗽声响回荡在夜幕,向着远方大海渐渐飘散。 好在甲板无人,咳嗽刚停下,他又趴在甲板边缘的栏杆上干呕,青黄相间,一泄如注。 随意抹去嘴角残留,凌天面色惨白,倚着栏杆,面带苦笑。 已有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上次呕吐好像还是小时候,那时候老头子还活着。一场大雨过后,山林间长出许多菌子,自己因为贪嘴多吃了些,那一顿上吐下泻,他都怀疑自己要死了。 那也是老头子唯一一次发火,用来赶路的那根行山杖都给打断了。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那种菌子叫做见手青,只是那时候老头子早已走了很久,他亲自垒起的坟头可能都已经杂草丛生,而他自己也身在唐门,练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本领。 只是之后吃再多见手青,却也没了当年滋味。 月色朦胧,凌天顺着甲板下到底仓,光线逐渐暗了,只有三两点火烛在走道两旁闪烁,才出海不到一日,他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更加虚弱。 一个人开始回顾往昔之时,岂不就是虚弱的表象,凌天一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底仓第一层就是水手休息的地方,一间不大的屋子住着四五人。这么多糙汉子住在一起,味道自然不会很好,汗臭夹杂着海货的腥味刺激着鼻腔。 凌天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好在他嗅觉并不敏锐。 已是深夜,鼾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水手安睡其中,体力劳动者总是睡得特别沉。船上水手并不多,只能两班倒,现在夜里那些刚开始工作,这群劳累半晌的水手自然倒下就已睡死。 如此一来,倒也方便了凌天,他身体抱恙走得并不快,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但还是到达了下一层。 这一层放的都是些海货,也没看见那些发出撞击声音的金属,凌天不打算放弃,想着再去下面一层看看。 脚步声回荡在甬道中,慢慢接近下一层。 楼梯口并不大,更无火光传出,再有几步就将要接近那处洞口,他却在此时突然停下脚步。 随着脚步声消失,四周安静下来。 凌天干咳两声,打破了这种寂静,脚步声再次响起。 体内剑气翻涌,他走得并不快,突然又皱着眉停下,猛地回头。 身后依旧是甬道,并无异样,脚步声再次响起。 短短距离,凌天数次停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能发现,他已经来到下一层入口,却没进去。 四周空无一人,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和谐。只是从他踏上甲板那一刻起,身体急剧衰弱,感官不再那么敏锐,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出那处不和谐的地方。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下楼,不到十阶的楼梯,凌天走得满头大汗,就连咳嗽声都有些虚弱。 这一层却与上方不同,隔出房间的木板都被撤下堆放在角落,整个一层已经被打通,一堆堆货物分布在整个船舱,上面都盖着麻布。 凌天长舒一口气,消失已久的金属碰撞声终于响起,之前由于身体原因,敏锐度下降,早已听不见这声音,好在找到正主,如今只要掀开那些布,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脚步声再次响起,凌天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终于知道那种不和谐的感觉出自哪里,脚步声不对,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小公子的第一次出场。 再次回头,依旧空无一人。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找什么?” 凌天脖颈起了一片疙瘩,后背发凉,身后无人那么只能是头顶。 眯着眼睛向上一瞟,仍旧无人。 “在找我吗?”声音再次响起,好像变得远了些。 身体虚弱,总是会让人变得脆弱。凌天心神失守,他那双夜眼也在减退,更深处的黑暗逐渐变得朦胧,那个说话之人好像站在那里,等他强打精神,眼前却无人。 “你是谁?”凌天从未想过自己声音会变得如此沙哑,短短三个字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船舱一片寂静,无人回答,那人好像已经离去。 捂住嘴巴,将咳嗽声咽了回去,凌天向着最近一处货物走去,忍受着胸口疼痛,压榨出身体每一分力量,尽量让自己脚步变得更轻。 一步迈出,体内剑意缓缓安定,第二步迈出,那一丝剑意好像更加乖巧,再迈出一步,凌天心中出现一丝明悟,一瞬间好像回到了王家堡那夜自己第一次出剑之时。 四周渐渐变得浓稠,他知道这是身体和谐统一,感官达到极致的表现。 再一步迈出,他终于听出不和谐的来由,有一个人紧贴着自己脚掌在走路。 他仍旧默不作声,一把掀开麻布,货物真容终于显现。 一捆捆整齐码放的果然是兵器,刀鞘漆黑,刀柄漆黑,刀身却是细长,显然就是军用的横刀。 咳嗽声再次响起,借着咳嗽的声响,凌天忽然拔出长刀向着地板插下。 崭新长刀很是锋利,刀身上还残留着鹈鹕膏的味道,几寸厚的地板如同豆腐一般。 正下方出现一声惊呼,显然那个装神弄鬼之人中招了。 凌天抽出长刀,刀尖带血。他没有停留,脚尖一点向后滑去。 同一时间,地板下闪出一道剑光,一剑过后,白色人影撞破地板一跃而出。 漫天碎木中一张笑脸面具显得有些狰狞,“嘿嘿,好久不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公子接剑 夜的寂静被打破,声音却很短暂,好像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看着眼前这人,凌天觉得胸口又开始痛了,沉声道:“你怎么在这?” 小公子没有立即出剑,带着面具的脸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他好像发现什么好玩的,脚下轻点,来到掀开的那处货堆前。 只是简单动作,惊起凌天一身冷汗,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这么久了,你的伤还没好?”小公子说话间又掀起一处货物。 那里整齐码放的也是兵器,一杆杆长枪被麻绳捆住,随着海波起伏发出阵阵声响。 小公子出现之后,凌天体内暂时被压制的剑气又活跃起来,这让他声音有些虚弱:“这就不劳烦你挂念了,我们应该还没熟到那种地步吧。” “嘿嘿,我乐意。”小公子又在走动,方向正是另一处没有掀开的货物。 凌天沉默不语,握刀的右手在黑暗中浮现出一抹青色,现在虽然已经知道这些货物的真面目,但自己也进退不得。 转瞬间他却又释然许多,反正大海茫茫,自己也不能逃到哪去。 既来之则安之,他轻笑一声,说道:“你们朱网弄这么些兵器,是想造反吧。” “我哪知道,本来想着偷偷跟着姨出一趟海玩,哪里想到能在这碰见你。”小公子又掀开一处货物,那里摆着一副副盾牌,声音沉闷,不似金属。 凌天眼见再问不出什么,脚步轻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影,说道:“你口中那个姨,是不是嘴上有一颗痣,看年龄已是不小的那个?” “你去哪?”小公子突然回头,面具下的双眼通红,“怎么不想跟我玩了。” 凌天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太晚了,早些休息吧,明天在玩。” “哦?”小公子右肩突然有鲜血渗出。 暗道一声不好,凌天果断抬刀。 一道剑光划过,小公子转瞬即至。 好在有提前动作,凌天磕开了这一剑。对方肩头渗血之时他就感觉不太对劲,他们这种人身体肌肉如臂指使,伤口短短片刻就会自行收缩,止住伤势,只有身体发力之下,伤口才会渗出鲜血,小公子发力当然是为了递出方才那一剑。 凌天想要避开这次冲突,只是因为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但这不代表他就怕了。手上一个发力,长刀顺势横斩。 “嘿,好玩。”小公子身体往后一仰,刀锋擦着脖颈堪堪划过,长剑一个变招,划向刀柄。 凌天哪会什么刀法,他又不是武学奇才,前不久几次出剑,都是因为体质特殊才能那般行云流水,如今面对剑锋唯一能做的就是松开长刀,身体向后飘去。 墨色流光一闪而逝,小公子大口一吸就将暗器纳入口中,接着猛地吐气,暗器原路而回。 一把揽过飞来暗器,凌天片刻不停再次甩出,暗器擦着对方划过,在那张面具上留下两道深痕,剑光却已经到来。 屈指一弹,长剑发出一声轻吟,却没像往常一般被他弹开,仍旧笔直而来。 再想变招就已经晚了,凌天肩头染血,忍痛拍出一掌。 小公子一剑刺出抽身而退,这一掌自然就空了。 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小公子不忍鲜血浪费想要拿出折扇,却又怕对方跑了,只能将剑身血液抹在白色衣襟上,如同一幅崭新画作。 “你兵器都没了,不好玩。”小公子一脚踢出,地上长刀激射而去。 凌天一个侧身让过刀锋,长刀钉在后方墙壁,兀自震动不停。 他心中已有打算,笑道:“这兵器不称手,你也知道我用剑的。” 此处所有兵器都是战争所用,多半没有长剑,那小公子疯疯癫癫,正好能够以此做借口离去。 “你等着!”小公子身形攒动。 整个一层的货物都被掀开,长弓劲弩,斩马大刀,应有尽有,独独没有长剑。 凌天松了口气,叹道:“你看,没有长剑吧,今夜看来玩不了,改日我再陪你玩个尽兴。” 没等小公子说话,他果断转身准备上楼。 身后小公子呆立当场,没有动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走两步,凌天停在原地,楼梯处响起轻柔脚步。 老板娘款款而来,柔声道:“不就长剑吗,我恰好有一柄。” 她满脸红润,穿的一身大红罗裙,手中那柄剑也是红的,“此剑名为螭璃,出自姑苏剑池,今夜就借与凌公子一用。” 凌天叹了口气,长剑出自剑池他没有不接的道理。长剑入手温润,那红色好像自带温度,剑柄也是红色,吞口处雕刻一颗龙首,狰狞张开的大嘴正好向着剑柄方向,握住此剑就像置身于猛兽嘴中。 一剑在手,哪有不拔的道理,剑鸣声响起,昏暗船舱泛起一丝红光,剑身也是通红,从龙首处蔓延而下的巨龙身体在红色中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何种技法,才能让这剑身浮现出如此花纹。 老板娘笑道:“怎样,这剑不错吧。” 凌天眯着眼,剑身红火,好似剑池那夜大火漫天,他声音低沉:“剑池的东西怎么会在你们手中。” 老板娘倚着楼梯栏杆,吐气如兰:“某些东西的出现,自有道理,就像剑池覆灭,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事情。” “你放屁!”凌天发出一声怒喝,红了眼睛。 不知为何,在这女子出现之时,他内心就很不平静,如今再也忍受不住,一剑挥出,船舱燃起一道烈焰。 他这一剑向着女子而去,全然不顾身后还有一人虎视眈眈。 “不准伤害苏姨。”小公子长剑一抖,身形流转。 凌天先出手,对方长剑却更快,如此一来他这一剑就算刺中,自己也躲不开,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几个月以来压抑的怒火都在这一剑之中。 轻笑一声,老板娘抬手一拖,那柄火红长剑就到了她的手中,这还没完,只见裙摆飞扬这柄红色长剑就绕过凌天,挡住他身后那迅疾一剑。 “忘记说了,我也会用剑。”老板娘笑语盈盈,罗裙轻摆,回到楼梯之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醍醐灌顶 脚步声在甬道回荡,显然是向着这边而来,那些脚步却都在看见老板娘之后选择离去。 凌天咳嗽不止,这柄红色长剑再次回到他手中,而他仍旧在这间船舱之中。 老板娘挡在楼梯口,并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小公子双眼恢复正常,瘫坐在地上,长剑被随意丢弃在一旁,话语中带着哭腔:“姨,你为什么把螭璃借给他,你都没借给过我。” 老板娘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公子气愤大喊:“你都没给我摸过螭璃,却借给他了,为什么!” 红裙飞扬,老板娘一巴掌拍在小公子后脑,厉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大老板他可知道?” 如此好机会,凌天哪会放过,静悄悄地走向楼梯口,打定主意趁机开溜。 “那边那个小子,给我站住。” 女子嗓音从背后飘来,如芒刺背,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 “天色已经不早,我还是病人,病人需要多休息。”他说着话缓慢地朝着楼梯移动。 “就你这身子,大晚上还到处乱跑,如今更是看到这些,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吗?”老板娘话语间带着笑意。 凌天却听出刺骨冰寒,急忙说道:“姑娘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话,他脚却没停下,三两步窜上楼梯。如今看见些不得了的事情,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会就去将那老海狗绑了,而后离开这里,早在甲板他就发现有小船悬在两侧船身之上。 事态紧急,他已经顾不上去那东瀛,保住小命要紧,这么多兵器可不得了。 “我姨叫你走了吗。”小公子长剑依旧快。 凌天只能回剑抵挡,剑气纵横间,他胸口一阵疼痛,体内那一缕剑意感受到主人在场,好像更加活跃。 转眼间小公子就已经刺出十六剑,每一招都出自一套剑法,并未重复。 凌天哪里招架得住,不说他如今体内一片混乱,就是剑招他都不怎么会,此前几次出剑都是心有所感,如今面对剑术高手只能堪堪抵挡。 不一会,在小公子凌厉剑锋下,再次退回船舱内。 “你用这螭璃真是可惜了。”小公子不再疯癫,长剑挥洒自如。 又是十六招,招招没有重复。 凌天在第十六招终于找机会挥剑逼退对方,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体内那道古怪剑意不再流动,停留胸口。他只觉得胸口疼痛,如同烈火焚烧,一口气堵在心口,不得畅快。 两人气息相引,都未说话。 身形闪动,这一次双方都只出了一招。 一招过后,凌天脸上出现一抹剑痕,对方长剑很快,此时那道伤口才开始有鲜血溢出。 方才两人只攻不守,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一剑刺穿的估计就是脑袋,好在自己手中这柄螭璃也有鲜血滴下,显然对方也伤在剑下。 一阵掌声响起,老板娘作为一名看客,精彩之处自然要鼓掌不停,她对着小公子说道:“继续啊,凌公子他没内力,你也不准用。” “好咧。”小公子怪笑一声,脚尖轻点,纵身而上。 这一次却是一套剑法,如同大河奔涌连绵不绝,每一剑都不快,却很沉重,一十二式一气呵成。 凌天只觉得置身于滚滚黄河,只能随波逐流,在这连绵剑势下不得刺出一剑。 “这套剑法名曰大河剑意,一十二式连绵不绝,以势压人。此乃黄河名侠洛先生所创,绵延至今早已五十余载。”女人嗓音回荡在船舱之中。 此地只有一个女子,那就是老板娘。凌天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给自己讲解剑招,此间刻不容缓也不容他细想。 小公子再次提剑而来,一招一式虚无缥缈,如同清风拂面。 “此乃武当清风十三式,注重灵动,并不拘泥于一招一式,意在剑先,剑随意动。” 凌天心有所感,胸中那股剑意好似不复存在,终于刺出第一剑,火红长剑由上至下砸向那股清风,滚滚气势竟然有些大河剑意的雏形。 小公子剑法又变,用的竟是点苍剑,一招一式奇诡无比,看似简单的一招却有多种变化。 这样一来凌天应付的又吃力起来,如此剑法正好克制大河剑意那种以势压人的剑招。 短短片刻,小公子剑招一变再变,峨眉、崆峒、华山,就连远在海外的沧浪剑都有所涉猎,博采众家之长集于一身,一招一式挥洒自如,哪还有那个小疯子的影子。 在老板娘的讲解下,凌天仓促抵挡间也能回上一两剑,招式从一开始的迟滞变得浑圆许多。这种只凭剑招不用内力的比拼,两个天生剑胚逐渐势均力敌。 剑光闪烁纷飞,老板娘停下话语,此前一言一语哪有半点妩媚,在这剑光之中,她笑容灿烂并无半点柔媚。 凌天手中长剑越来越快,随着出招变多,身上也不同程度出现一道道剑痕,两种剑法之间的转换总会出现漏洞,也就在那时他会被对方刺伤。 这一切,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剑的海洋中无法自拔,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畅快感,就连小公子留在体内的古怪剑意悄然消失也没有察觉。 小公子也很开心,于是手上剑招更加凌厉。 四周兵器受到触动,发出阵阵声响。 场中两人物我两忘,只管递剑。 老板娘早就退到楼梯之上,就算是她也不敢再待在船舱中。 凌天眼中都是剑光,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体内好像有什么正在逐渐苏醒,一股热力从心口发出。 他有一种感觉,世间剑招不止于此,在这之上应该有更加壮观的风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回荡在脑中,不知为何也浮现出一个老人慈祥的笑容,是那个将他抚养长大的老人的脸。 “老头子。”凌天嘴角带笑,如同醍醐灌顶。 一剑挥出,羚羊挂角,天马行空,随着一声脆响,小公子手中长剑应声而断,这场剑招比拼,两个天生剑胚分出胜负。 凌天心中一轻,手中长剑掉落在地,意识中看见的最后一眼是小公子通红的双眼和气势汹汹拍来的一掌。 当然还有一个声音,那是老板娘的惊呼:“不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梦魇 黑暗,如潮水一般绵延。 起伏,带着海波的韵律,凌天知道,已经来到甲板之上。 朦胧间,好像有人背着他前行。 他现在感觉很奇怪,明明还残留意识,眼皮却像是有千斤之重。 夜晚的风拂面而过,他能闻到其中带着的咸腥气味,却还是睁不开眼睛。 周围的声音也很清晰,海浪轻拍船身,脚步踏着甲板。明明是两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虽然睁不开眼睛,依旧能听见老板娘脚步声中带着的一丝温柔,背着他的这人却没有脚步声,每一步都在老板娘的脚步声中,显然是小公子。 他像是陷入一个梦魇,用尽全身力气只能让眼皮撑开一条缝隙。 月光洒在甲板上,一片斑驳,他听见了小公子的说话声。 “姨,我为什么要背着他?” “你说呢?”老板娘叹了口气,“早说了不要用内力,你小子简直胡来,方才比试高下已分,你还要拍出一掌。” 小公子很不服气:“我内力又不是凭空得来的,为何不能用。” “所以这苦力就得你来当,难不成让我背?”老板娘虽然在发火,言语中依旧难掩那一丝宠溺。 “姨,我讨厌这人,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小公子带着怒火,脚步声突然变重。 瞬间,一股钻心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凌天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自己骨头肯定断了不少。 “你啊,杀性太重,这小子可杀不得,他是你....”老板娘说着话,将一只手贴在凌天背上。 暖意顺着那只手传向凌天体内,一时间如同置身于温暖泉水中,身体疼痛得到缓解,剩下的话语却是再也听不清楚。 等到凌天再次恢复意识,感觉自己真的置身于水中,虽然仍旧睁不开眼,但身体肌肉周围那种水波带来的温暖却做不得假。 一个人在虚弱之际,想得就会特别多,内心也会变得脆弱,凌天花费许多年才在心中打造起的坚实壁垒瞬间坍塌。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坠入身下温暖的水中。 “狗娃,快醒醒,太阳都晒到屁股啦。” 声音有些熟悉,慈祥中带着一股苍老之意,凌天猛然惊醒,身下是一片厚实茅草,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破败佛像,金漆已经剥落,佛祖低垂双眼,仍在怜悯世人。 他终于能够睁开双眼,眼前是庙宇破败的大门,神台之上也只剩下几个破烂碗碟,两边窗户只剩下一半,冷风穿堂而过。 哪有什么船舱,哪有什么大海。 凌天恍惚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不禁带着疑惑开口:“老头子?” 老人目光柔和,笑着伸出手放在凌天脑后,“怎么,睡觉还能睡糊涂了?” “不对劲!”凌天心中一惊,“老头子早就不在了。” “大中午了,你小子说什么胡话。”老人脸上的皱纹都那么熟悉。 凌天一阵恍惚,茫然道:“好久不见。” “你小子鬼打墙了吧,快点穿衣服,再晚些今天可就弄不到吃的咯。”老人笑着转过身,走出庙宇。 “哦,好。”凌天脑中一片混乱,自顾自地穿起衣服。 衣服很小,显然是小孩才能穿的,他穿上之后竟然很是合身。 “快走啦。”老人催促的话语从屋外传来。 快步走出房门,凌天笑道:“来了来了。” 一老一小向着不远处城镇走去,阳光是那么刺眼,凌天眼前渐渐模糊。 “狗娃,今天想吃点啥?” “我想吃烤鸡。” “烤鸡啊,没有。” “那有什么?” “雪白的大馒头。” “那也好呀,老头子你可别骗人。” ......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远处树林间传来一阵阵蝉鸣鸟叫。 仲夏夜的风总是带着一丝炎热,好在庙宇残破,晚风能够轻易穿过,夜晚也就不是那么难熬了。 凌天已经吃饱,一整个大馒头被他一人吃光,躺在垫得高高的茅草上准备睡去。 每到夜晚,他总是睡得特别沉,好像只要老头子在,他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今夜,他却没能睡着,整个白天也都好像失了魂一样,心中总是有一股不安,走在路上会突然感觉到地面在晃动。 恍惚间他看见了被自己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的衣服,小小的没有几片布料。 不安感突然放大,心中出现一个声音:“你长大了。” 凌天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几岁大的小孩,怎么能穿得下这种小孩衣服。 四周变得浓稠,好像置身于水中,凌天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眼前的破庙渐渐变得模糊,那个怜悯众生的佛像嘴角好像长出一颗黑色的痣,面容也在变化,竟然带上了一丝女子妩媚。 “这都是假的。”凌天四肢颤抖,挣扎不停,周围凭空出现水声。 水声越来越大,四周的景象开始坍塌,一只温暖手掌却在此时放在他额头之上。 老人的声音随之而来:“狗娃,做噩梦了吧。” 手掌带着热力,凌天挣扎渐渐平息,内心一片安宁,好似陷入沉睡,眼皮沉重无比,用尽全身力量都无法睁开。 “今夜就是最后一次了。”老人叹了口气,“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狗娃啊,别怪爷爷。” 眼皮依旧沉重,凌天内心徒然出现莫名悲伤,转瞬之间就好像失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记忆逐渐重合,他想起这破庙,想起今日经历的一切。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突然明白将要失去什么。 等到明早睁开眼,他就会看见老人失去生机的身体。 “难道是老天给我了一个机会,从头来过?” 凌天开始挣扎,他想要睁开眼。眼皮依旧沉重,身上也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唯有额头那只手掌仍旧残留一丝温热。 “终于,完成了...”老人声音低沉,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掌,岣嵝着走向屋外。 月光温柔如水,老人心神枯槁,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原来是七星锁,果然是那个老家伙。”老板娘手掌离开凌天额头,衣襟早已湿透,“难怪,难怪,同样是天生剑胚,怎么可能差别如此之大。” 亲自将失去意识的凌天抱出木桶放在床上,老板娘转身离开。 木桶中的水早已冷透,更是一片血红。 老板娘就这么湿着身体来到甲板上,迎风而立,伸了个懒腰,波涛更加汹涌,那颗美人痣在月色下跳动。 “今夜,月色真美。”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枕黄粱 月色如银,潮水拍打礁石,澎湃声回荡在夜幕。 老海狗早已离港,他那间山崖小屋却灯火闪烁。 潇湘子悠悠转醒,双眼一片迷茫,右手徒然收紧,等到手指传来熟悉触感才放松下来。 开门声突然响起,屋内一抹灰色剑光闪烁,潇湘子胸口疼痛不已,持剑的手依然很稳。 灰色长剑迅疾如风,女人轻笑一声:“怎么,还想杀了我?” 她一句话说完,走入房中,光滑的脖颈出现一道血痕,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长剑退了,潇湘子收剑入鞘,声音有些虚弱:“我没死?” “你很想死吗?”女人手中端着一个大碗,上面仍有热气翻腾,“不想死就吃点东西。” 碗中是鸡汤,老母鸡炖的汤总是鲜美的,女人只喂了一口,潇湘子就皱起眉头。 “不好喝?”女人自己喝了一口,“味道也不差呀。” 木勺再次来到潇湘子嘴边,他没有喝,缓缓问出心中疑惑:“你真是她妹妹?” “烦死了,你自己喝吧。”女人起身跺了跺脚,走到桌前坐下,娇叱一声,“我不是她妹妹,难道是你妹妹?” 屋内沉默下来,唯有一盏孤灯闪烁不定。 鸡汤味道很好,潇湘子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这种味道,碗中片刻之间已经见底。 “她从未说过还有个妹妹。”潇湘子冷脸之上,早有些许汗水冒出。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女人一双美目狠狠剜了床上男人一眼,“你才认识她多久。” 女人悠悠叹道:“姐姐小时候就被峨眉山上下来的大师收作徒弟,我都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再见之时,她都是一名女侠了。” 潇湘子看着窗外月色,没有说话,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些什么。 女人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言语冰冷:“我问你,这么多年,姐姐的血仇你都忘了?” “真凶是谁,尚未可知。”潇湘子撑起身体,胸口泛起一丝血色。 “我说你这人,伤还没好,起来做什么。”女人身形匆匆,单手按住对方身体,却很快抽离。 潇湘子面色苍白,开口道:“周姑娘可曾到过峨眉?” “你这人问题太多,烦都烦死了。”女人有些不耐烦,却还是回答了问题,“我当然去过,只是你不知道。” 她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又冷了下来:“我可看见了,你那剑侍总是跟你形影不离,那样子如胶似漆的,我以为在这还能见到呢。” 潇湘子面无表情,也没有开口,此刻换谁来都不会主动开口,只有傻子才会试图跟女人讲道理,他自然不是傻子。 “哼哼,被我说中了吧。”女人双手环胸,面有愠色。 潇湘子仰头看月,双眼空洞,长叹道:“没想到你还有妹妹在世。” “假惺惺。”女人有些气恼,拿起桌上茶杯,掷了过去。 茶杯带着破风声响,显然力道不轻,砸到潇湘子胸口,一个反弹来到地上碎裂开来。 “你怎么不躲。”女人眼波流动,强行忍住查看对方伤势的冲动,气道:“疼死你才好。” 潇湘子压下心中思绪,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女人面色通红,咬牙说道:“都过了两天,你想追上那条船就是做梦!” 夜幕下,海面一片深邃的黑色,仿佛看不见尽头,要在这广阔大海寻找一条孤舟谈何容易。 潇湘子脸色更加冰冷,细细摩挲手边长剑,冰寒透过剑鞘传到指尖,心中逐渐安定。 女人一直盯着那把剑,突然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找到那条船,不过...” “前提是我得加入朱网。”潇湘子语气平静。 “姐姐已经不在了。”女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让那苦涩冲淡心中感伤。 “有酒吗?” “你等着。”女人匆匆而去。 月光皎皎,数不尽的离人愁。 酒并不是什么好酒,只是海边寻常之物,入口热烈,喉头燃起一条火线,却是恰到好处。 女人面色红润,带着醉意,“姐姐如果不是遇见你,根本不会死。” 潇湘子仰头大灌,大半坛酒液尽数倒入口中,胸口疼痛无比,早已分不清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烈酒。 “姐姐死了正好替代她做那峨眉掌门,做得可还开心?” 女人明显醉了,依旧想要喝酒,刚打开一坛,就被抢走,只能怒道:“喝,喝死你。” 山崖上酒气弥漫,月色朦胧,好像头顶明月也跟着醉了。 此后两人皆是多喝酒,少话语,不知不觉女人找来的四坛尽皆空了,长夜漫漫,但求一醉。 一个人想要醉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也许只用仅仅一杯就能让他醉去。 潇湘子醉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喝醉。 世间种种不如意,皆是一盏黄粱一场梦。 宿醉总是痛苦的,脑袋像是裂开一般,潇湘子悠悠转醒,窗外烈日高悬,一时间难以睁眼。 他闭着眼摩挲,手边空无一物。 “你可是在找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缥缈。 潇湘子猛地睁眼,两手空空,自己的佩剑正在他人手中。 长剑已经出鞘,青锋闪烁,阳光照进屋内也在瞬间变冷,潇湘子浑身冰冷,再也顾不上身体疼痛,一跃而起。 “别动!”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手中长剑更加急迫。 “周姑娘此举何意?”潇湘子身体僵硬,就连手指都不敢抬起。 剑身只是一条灰色铁片,却在女人细嫩脖颈再添一道伤痕。 女人声音颤抖:“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加入朱网,要么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汗水顺着潇湘子坚毅的面庞流淌而下,他手指僵硬,呼吸好似已经停滞,声音也不大,“姐姐肯定想要你活着。” “你不配在我面前提她!”女人很激动,长剑颤抖不止,细密血珠凝结,顺着剑身滴落。 潇湘子动了,突然消失在原地。 女人眼前一花,长剑就到了对方手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女人口中喃喃,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今后,我来照顾你。”潇湘子话语不再冰冷。 “我是朱网,那么你也是了。”女人倔强地仰起头。 阳光透过窗沿洒下一片金黄,潇湘子眼神温柔。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梦一场空 夕阳灿烂如金,海面波光粼粼。 黄昏总是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凌天在日落之时醒来,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那里时光也似乎是停滞的。 一片金色洒下,还没接近就已破碎,海面涟漪不止,灿烂余晖闪烁不定,如梦似幻。直到海风吹拂,他才从恍惚中清醒,身体习惯性发力,却瞬间僵在当场。 四肢明明还在身上,又好似已经离去。之前那场梦魇依旧历历在目,如今情况却正好相反,眼皮终于能够抬起,手脚却不能动了。 这是否又是一场梦魇? 寻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选择大声呼喊,他却没有。他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开门声响起,女子的脚步声总是会显得轻柔许多,没有踏出几步却又退了出去。 凌天仍旧在等待,看着头顶木板,好想要将那些木头天然的纹路记在心中。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走到了床边。 老板娘端着一个托盘,柔声道:“你醒了。” 没有回答,凌天仍旧在发呆。 托盘搁在床边,老板娘将凌天扶起,动作轻柔,随着被单滑落,露出赤裸胸膛。 那道经久不愈的剑痕不知何时已经收口,伤痕泛着一丝嫩红,显然要不了多久就能愈合。 托盘上放着一碗粥,此时已经到了老板娘的手中。 鱼肉熬得细软,在小米中翻腾,入口很鲜。 海鱼总是会鲜美一些,老板娘吐气如兰,等到粥水温和才会喂上一口。 “你已经昏迷半月,终于醒了。” “再有半月,就能抵达东瀛。” 屋内始终只有老板娘开口说话,凌天每次张口只是机械吞咽。 碗中已空,最后一口粥水也被吞下,老板娘缓缓起身,莲步轻移。 关门声响起,屋内又只余凌天一人。 日升月落,短短几天,他再没见过其他人,老板娘也只有喂饭之时才会来到这里,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让他躺下,好像特意让他能够看见窗外风景。 又到黄昏时,凌天眯着眼睛,果然那一抹倩影再次出现在甲板之上。 每到黄昏,老板娘都会站在甲板上,迎着夕阳独自等待。 他知道对方在等待什么,他只是身体不能动弹,还没有瞎。 鸽子已有几日没有来了,应该是处在深海,早已离开了信鸽飞行的范围。 夕阳缓缓下坠,老板娘消失在甲板,他知道不用等多久,对方就会来到这里。 仍旧是鱼粥,一成不变。 “你身体虚弱,只能吃这些,等到你好转了,我再给你做些别的。” 老板娘起身准备离开。 “你把我怎么了?”凌天说出了几日来第一句话。 老板娘转过身,笑容灿烂:“凌公子舍得开口啦,妾身还以为你哑了。” 凌天依旧重复之前话语。 “凌公子长得这么俊,我可舍不得把你怎么着。”老板娘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只片刻就在床边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老板娘将手放在凌天额头。 身体仍旧不能移动分毫,凌天只能沉默,任由那只柔软手掌抚摸自己额头。 老板娘叹了口气:“那天夜里,小家伙没能收住手,一掌正中你胸口。他的内力被你吸入一大半,这些你可知道?” 凌天缓缓摇头。 老板娘又道:“之后我看你气若游丝,只能以真气吊住你的小命,却不料你又将我的内气吸走大半。” 她收回手掌,轻拂胸口,微微颤动,激起一片波澜。 凌天只能闭眼。 老板娘软糯话语再度传来:“如今你体内两股内力交错,彼此纠缠,却恰好吊住最后一口气,但这两股内力都不属于你,想必也会有些副作用。” “你身体是不是动不了了?”老板娘泫然欲泣,“也许我将自己内力引导出来,你可以恢复行动。但是那么做,可能你这最后一口气也不会剩下。” 几日来凌天憋着一股劲,只道是对方做了什么手脚自己才不能动弹,哪里会想到是如此情景,当下这一股劲也泄了。 随着身体放松,那两股内力凸显出来,在他体内四处乱撞,四肢明明还有感觉,却依旧动弹不得。 “你也别灰心,总会有办法的。”老板娘轻捏凌天手掌。 凌天显得很平静,“你这一番惺惺作态,意欲何为?我如今废人一个,你还怕什么?” 老板娘面色一寒,说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就叫人把你扔进海中喂鱼。” 一句话说完,老板娘脚步急促,很快来到门边,身后依然没有反应,她转过身一挑眉,道:“你不说两句?” 凌天笑了,反问道:“你会让我就这么死了?” “哎呀,当然不能啦,天生剑胚,我朱网不介意多一个。”老板娘很快回到床边坐下。 凌天还在笑,从轻笑变成大笑,好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笑话,只用笑声就已经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怎会加入你们朱网。” 老板娘却笑不出,蛾眉紧皱,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迟早会想明白,朱网随时恭候。” 她已经失去继续下去的兴趣,走到门口略微停顿,叹道:“那个将你养大的老人可不简单,七星锁,呵,整个江湖只此一份。” 脚步声渐渐消失,凌天表情终于变了,他从未听说过七星锁,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这七星锁竟然与老头子有关。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这女人如何知晓自己幼时成长的经历。 海风渐起,平静的海水逐渐沸腾,隐藏在海面之下的秘密即将汹涌而出。 皎皎月光洒向人间,如同少女柔夷轻拂眼角。凌天皱起眉头,额头仍旧残留一丝柔软触感,似曾相识。 而后几日老板娘再没有来过,也不曾出现在甲板,每日送饭的都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海狗。 随着逐渐接近陆地,老板娘忙碌起来。 夜里总会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时常伴随着女子呻吟,今夜却不太平静。 夜色凄迷,海面浓雾升腾,一片朦胧中亮起点点星火。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生在世不自由 海面星火渐明。 能在广阔大海亮起的星火,不是陆地就是船只,陆地应该出现在船首,那么这侧方来的只能是船只。 星火逐渐明亮,一艘五层楼船撞破迷雾疾驰而来,更多星火激射而出,箭矢燃着火焰连成一片,眨眼间来到近前。 “敌袭,敌袭!”负责了望的水手大声惊呼,片刻间声音戛然而止,显然已经中箭。 甲板燃烧起来,脚步声显得有些凌乱,众多身影出现在甲板之上,箭矢升空回射而去。 对面那艘楼船显然早有准备,又一波密集箭矢燃着火焰激射而来。更多的箭矢在空中交错,夜幕中出现一张火焰交织的大网。 有心算无心,就算朱网中人应变迅速,在这一波交锋之下也是吃亏不小,对方第二波箭矢很快压制住他们的攻势。 零星几点火光向着凌天所在位置袭来,要是窗户紧闭也许能够阻挡片刻,但他所在的这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关上窗户。 凌天身体依旧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光越来越近,他保持着半靠姿势显然已经躲不过那些箭矢。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流矢之下,这种平时随手就能接住的箭矢化作了阎王的催命符,脸上已经感受得到烈火的灼热。 走廊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凌天心中再次燃起希望,没有人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转过头时,房门恰巧被一股巨力轰开,心中那点希望在这一瞬间跌落谷底,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小公子那张笑脸面具。 剑光闪烁,小公子出剑依旧很快。 看着逐渐接近的长剑,凌天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死在剑下总比被流矢击中要来得体面。 一阵金铁碰撞声响起,凌天觉得自己被人从床上抄了起来,等到睁开双眼发觉已经来到小公子背上。 没有停留,小公子脚下一蹬,从窗口跃了出去。 狂风在耳边呼啸,带着灼热气息,甲板上烈火熊熊,早已无法遏制。 凌天怎么都不会想到最后救自己的竟是身下之人,刚落在甲板上就开口问道:“怎么是你?” 小公子长剑挥舞击落几支流矢,不耐烦地说道:“你当我想啊,姨让我来看看你死没死,没死就顺手救一下。” 凌天轻笑一声:“我还是得谢谢你。” 小公子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我不需要,等你好了我还是会杀了你。” 双方攻势依旧未停,箭矢纷飞,朱网这边已有许多人中箭,哀嚎声从未停歇,小公子并未停下,背着一个人仍旧挡下大部分箭矢。 凌天尝试抬起手指,却依旧无法动作,苦笑一声:“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体还能不能好起来。” 烈火熊熊,小公子一剑挥出,漫天剑气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线,在这漫天火雨中,他仍在笑,大笑着说道:“你肯定能好,我还没亲手杀了你。” 不远处一名朱网水手正在痛苦哀嚎,一支利剑插入眼眶,不知为何他却没死,身体周围甲板残留一道道血痕,指甲翻卷鲜血淋漓。 一剑划过,水手终于停止挣扎。 小公子拔出长剑,顺手击落几支流矢,身形再动,又一名水手倒在剑下,鲜血纷飞,甲板上很快就出现一道血红身影。 凌天在他背上,肯定也避免不了,片刻间就成了一个血人,身下少年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却没说话,只是沉默。 箭矢慢慢稀疏,甲板上留下众多尸体,一大半却是出自于小公子之手。 长剑染血,他少见地没有陷入疯狂,反而有些冷静,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我何时会跟他们一样,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凌天这一次没有选择沉默,感叹道:“很多东西都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我们只能尽力活下去。” 世间大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在无从选择之时,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 箭矢终于停歇,老板娘出现在甲板上,单手拎着的那个人依旧在挣扎。 凌天心中早有预感,一眼看去,果然是老海狗。 小公子一跃数丈,来到老板娘身前,语气平静:“姨,我将他救下了。” 话语说完,凌天只觉得身下一轻竟是被扔在了甲板上。 他身体不能动触感却没消失,摔在坚实的甲板上,全身如同裂开一般,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你小子,轻一点。”老板娘轻皱眉头。 很快凌天又被背起,身下柔软,竟然比在小公子背上舒服许多。 老海狗瘫坐在甲板上,好像受伤不轻,却一瞬间弹起,跑向后方,哪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他跑动的方向正是船只没有受到箭矢波及的那一边,想必逃生用的小船依旧完好,再几步他就能到达。 眼前就是生的希望,老海狗却停下了脚步,一柄长剑悬停在眼前,要是多跑一步,他就将葬身在剑下。 “你想去哪?”小公子声音很冷,那张笑脸面具全是鲜血,周围火光闪烁,如同地狱恶鬼。 老海狗声音颤抖:“再不走,等他们靠过来就来不及了。” 身下楼船不止何时已经停下,几场箭雨下来,朱网死伤不轻,所有活人都已经集合在甲板之上。 老板娘看着远处高大楼船,目光灼灼,声音冰冷:“你们都是朱网。” 一众水手只剩下二三十人,身边火焰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他们声音齐整,响彻在夜空:“一入朱网,终生不悔。” 老板娘再次开口:“如今敌人已到眼前,我们应当如何去做?” “杀敌!杀敌!” 夜幕低垂,只有呐喊声响彻。 长刀出鞘,一众朱网猛地转身,呐喊声依旧未停。 凌天被老板娘背在背上,自然也就看见这一幕。 夜幕深沉,周围火焰闪烁,阴影中只剩下众人挺的笔直的脊梁。 远方那艘高大楼船终于动了,笔直一线向着这边直冲而来。 看着这一切,凌天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 尽管立场不同,但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第一百四十章 海上惊魂 大海广阔,一望无际。 茫茫大海只有一艘小船随着波浪起伏。 距离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三日,仍旧没有发现陆地。 小船放在海中并不起眼,却足足挤着四个人。 每个人都保持着同样动作,瘫在船上神情低迷,换谁在海上漂泊数日都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嘴唇干裂,眼睛仍旧闪着光,这四人谁都没有放弃,他们的生命在那些朱网奋不顾身迎向敌人之时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当一个人的生命承载了更多东西之后,冥冥中就会发生变化,当下这四人却无法感受到,他们只想踏上陆地,离开这片海域。 小公子剑鞘拍打身边一人,话语间难掩虚弱:“你还不去摇桨。” 老海狗突然惊醒,苦笑道:“大爷行行好,我都摇了两个时辰,真的坚持不住了。” “废什么话!”小公子抽中一紧,长剑拔出寸许就没了力气。 那场遭遇突如其来,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带上补给,三日不饮不食就算是铁人都遭受不住。 凌天是在场唯一一个不能动弹的人,如今反倒是精神最好,躺着的位置也是最大的。 “你就放过他吧,不留点力气过会恐怕就撑不住了。”如此情况,他仍旧能笑。 小公子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多谢凌公子。”老海狗一句话说完,眯着眼睛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大海茫茫,三日来众人同乘一艘小船,谈话间老海狗早就知晓凌天身份,言语中更加客气。 剑池声势浩大,一个常年混迹在海上的人都知道。凌天只觉得身上那副担子更加重,又想到自己如今境况,不免有些低沉。 儿时九年的流浪都没让他失去希望,如今却感觉希望很是渺茫。 此时的海上并不可怕,等到正午才是真正难熬的时光。 烈日当空的滋味,船上四人谁都不想体味,却又无法躲避。 “你在看什么?”老板娘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老海狗本来一直盯着海面,听闻话语身体一缩,收回目光,怯懦的说道:“没什么,想看看方向。” 尽管老板娘有些虚弱,说话间还是难掩妩媚,“可有结果?” 老海狗轻轻摇头:“那夜我们慌乱逃离,只顾着摇桨,夜里本来就难以找到方向,如今我也不知身在何处。” 小公子早就取下那张面具,此时的脸显得有些狰狞,“我们就是看上你那一身航海术,才将你带上,现在你却说迷失了方向,信不信我将你丢下去?” 事关生命,老海狗不知哪来的力气,话语焦急:“小人还有用,虽然一时间分辨不出方向,但我知道即将有水了。” 小公子轻笑一声:“这四面八方都是水,需要你说吗。” 他虽然笑了,但在那张脸上却是格外恐怖。 老海狗更加焦急,连忙说道:“是淡水,马上有淡水了。” 船上再无话语,小公子好像也失去了力气,老板娘面色惨白闭着眼一直没有睁开,只有凌天依旧盯着老海狗,冥冥中觉得对方隐藏了一些东西。 烈日高悬,炙烤人间。 海面如同一个大蒸笼,四人前不久还是苍白的脸此刻全都是通红一片。 老板娘呻吟一声,缩着身体试图寻找阴影。 只是小船就这大,哪还有阴影可循。 凌天很是煎熬,老板娘好像已经失去意识,不知不觉间缩到了他的怀中,如此炎热怀里多出一人,更是不好受。 怀中之人肌肤本就娇嫩,在这烈日下更是散发出惊人热力,凌天支撑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水何时能来?” 不久之前,老海狗就一直盯着海面,此刻仍旧没有回过头,喃喃道:“快了,快了。” 凌天轻叹一声,只能相信眼前这人。 “来了!”老海狗惊呼一声。 远处海天交接之处升腾起一朵乌云,只片刻就蔓延过来。 乌云盖顶,大雨倾盆。 凌天再也顾不上其他,张口舔舐着雨水,身体逐渐恢复些力气。 小公子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大声欢呼。 老板娘嘤咛一声醒来,看着连绵不止的雨幕,笑意盎然。 唯有老海狗,紧紧抓着船沿,神情有些紧张。 海上的天气阴晴不定,大雨往往伴随着更大的风浪。 凌天注意到老海狗有些异样,想要开口询问,却是来不及了。 暴风雨来的猛烈,海水倒卷,如同一堵大山压了下来,小公子站立不稳竟是翻下船去。 小船哪里经得住如此巨浪,老板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还没抓住小公子伸出海面的手掌,船就翻了。 此时仍旧是正午,天空却黑的看不见光亮。 凌天落入水中,四周一片漆黑,方才匆匆一眼只来及看见老海狗主动跳入大海,就失去所有人的踪迹。 巨浪将他卷入更深的海中,四周海水突然间像是活了,向着他挤压而来。 眼前浑浊一片,好在他有一双夜眼,竟是模糊间看见一道身影如同游鱼一般,向着自己这边游来,紧接着身体一轻,被托举着浮出海面。 刚一露头,又有一股巨浪当头砸下,凌天猛吸一口气沉入海中。 那道身影再次出现,向着自己游来,又是一股力量托举着他上浮。 往复几次,始终有一道身影将他托出海面,就算如此,他依旧呛了不少水,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在下沉,那个身影再没有将他托起。 四周越来越暗,意识更加昏沉,大海的怒火岂是凡人能够抵挡,凌天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风暴平息,海上天气总是不会持久,小船已经变成一片片碎木漂浮在海上。 碎木之间好像有人影漂浮,随着海中暗流不知去往何处。 一个人四肢瘫痪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胡乱挣扎,在这大海中挣扎只会越沉越快,不挣扎反而会浮出水面。 这个人影自然是凌天,他睁开眼时就看见漫天星光。 双眼并没有在这璀璨中停留多久,凌天回过神来,四处环顾,只有碎木漂浮,哪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劫后余生 星河璀璨,在夜幕中拉出一条银色长线,点点星辉闪烁,目眩神迷。 暴风雨过后的夜晚总是如此晴朗,天空好似离得格外近,一伸手就能够触及。 凌天没有动,虽然不久之前他就察觉到自己双手可以进行小幅度活动。 劫后余生总会伴随着奇迹,只是这奇迹来得晚了些。 他反复确认过四周,只剩下自己一人。但是在这茫茫大海中,就算此刻还活着又有何用? 碎木向着一个方向流动,凌天也夹在其中。他看着漫天星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如果有在想些什么,那也是食物。那场大雨让他不至于缺水渴死,腹中饥饿却也能夺取一个人的生命。 四周好像有游鱼滑过,凌天手上能动却也捉不住。 如此一来,饥饿只能靠转移注意力缓解,他不禁想着,如果是老海狗一定能够抓住这些鱼。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在这件事上,常年呆在陆地的人终究比不过那些靠海谋生之人,这和武功高低并无关系。 他又想到那个数次将自己托出海面的身影,是否就是老海狗?对方最后也失去踪迹,是否还能活着?小公子和老板娘又都去了哪里? 明月落下,太阳又升起,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轮太阳突然变得热烈。 当下,凌天不仅是饥饿难耐,嘴唇也有些干裂,一个人绝望之际总是会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他低头喝了一口水。 满嘴咸腥苦涩,凌天情不自禁挣扎起来,挣扎之下又呛了一口,身体也在缓缓向着海底沉去。 他本就虚弱,如此一来意识越发模糊,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下沉,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好像又看到那个如同游鱼一般的人影,一直徘徊在身体周围的虚无感悄然离去。 等到凌天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世外桃源,沙滩洁白细软,远处绿意盎然,放眼望去,海天交接,碧蓝如洗。 他从未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如此美妙,就连自己能够走动也是在来到密林才后知后觉。 大难不死,身体也奇迹般恢复,如同重获新生。 一时间,凌天感觉身体更加轻快,呼吸都畅快许多,林中鸟鸣也是那么可爱,就连缠在蛛网之中的昆虫都充满了生命力。 突然看见蛛网,他自然联想到另一个朱网,本来美好的心情逐渐低沉。 离开海岸前,他早就搜寻了一番,除开那些烂木头并无他物,好像只有他一人从那场灾难中存活。 一个人还能活着,那就是上天的安排,凌天自然不会浪费,他脸色有些阴沉,脚步没有停下。 很快有流水声传来,凌天不自觉加快脚步,生命的美好冲淡感伤。 溪水清澈,在山石间流淌而下,衣诀飞舞惊走三两只正在溪边饮水的小鹿。凌天将整个头埋在水中,大口畅饮,入嘴一片甘甜,这是生命的力量。 等到饱饮一顿,他干脆将自己扒了个精光整个身体浸入水中,海水残留在肌肤的那种不适感一扫而空,浑身舒畅无比。 腰间革囊早就不见踪影,那张海图自然也随之丢失,岛上也许并无他人,凌天索性将衣服留在溪边,只着亵裤畅快离去。 林中小鹿身形轻快,可能并没有见过人这种生物,正停在不远处歪着头打量。 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凌天并不忍心杀害任何林中生物用来充饥,好在林中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当做食物。 笔直树干顶端结着芭蕉,凌天身体恢复些许力气,头次尝试却失了准头,小石子穿过树叶消失在视野中。 暗器失去准头,放在往日凌天自己都会难以置信,此刻却只是苦笑一声,再次出手终于有所成效。 饱餐一顿后,他并没有急着探索这片未知。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接近海面,夜晚的密林还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危险。 他回到了醒来时的那片海滩,寻找着散落的木块。 身下的沙滩已经用青草铺满,旁边竖着捡来的木条,只有正对海面的方向没有阻挡,一座简易歇息之地就此完成。 夕阳沉入海面,交界之处一片空蒙。 凌天只是躺下就能看见天空,星光依旧璀璨,似曾相识。 上次看着这些星辰自己还漂浮在海上,如今踏足地面却有些不太真切。 海风吹拂,海浪拍打沙滩,四周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此处脱离凡尘喧嚣却有着大自然别有的喧闹。 看着头顶星空,凌天沉沉睡去,久违的好觉,久违的陆地。 他也是在一阵鸟鸣之中醒来,不知品种的小鸟正停在他支起的木板上,看见地上之人有所动作,振翅而飞。 海面碧波如洗,一望无垠,白云流过天际,变幻莫测。 凌天叹了口气,他没有看见船只身影,只能探索海岛,找寻更多的可能。 他又在沙滩寻找一圈,意料之中没能看见其余三人身影。 当时身处海中,自己好像是被一股暗流裹挟才能来到这处岛屿,周围船只碎片也说明了这一切,那三人就算死去,尸体应该也会流到此处,如今没能发现,也许是个好消息。 密林中烟雾凄迷,海上的天气总是多变,好在流水声依旧,凌天很轻易就找到昨日来过得的那处溪流。 略微思索,他决定顺着溪流去源头看看,四周迷雾重重有着溪流当做引导他也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这条溪水格外的长,凌天走到正午依旧没有看见尽头。 阳光穿过迷雾,眼前清晰许多,不远处轰隆作响,好似水流在撞击石块。 凌天加快速度,几个纵身终于来到尽头。 水流冲击而下,激起阵阵水花,竟然是一处不大的瀑布。 瀑布之下有一深潭,一道倩影站立其中,不着寸缕。 隔着重重迷雾,凌天看不真切,等到眯眼凝神之时,那人影也转过身来。 “什么人!”女子惊叫一声,林中飞鸟振翅离去。 凌天只看见一双明亮眸子闪过,伴随着一道劲风拂面。 浓雾牵动翻滚,一只柔软手掌穿透而出,向着他咽喉抓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妄之灾 脚尖轻点,凌天向后急退。 那只手掌看似轻柔,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五指收紧向内一扣,带着凌厉指风。 迷雾向着手掌收拢,凌天堪堪躲过,惊出一身冷汗,脖颈之上传来一阵火辣刺痛。 他刚想开口,对方却没停下,一个变招轻飘飘推出一掌。 厚重浓雾本来正向着一处聚集,却在这一掌之下瞬间扩散,气浪翻滚又带着迷雾汹涌向前。 凌天深吸一口气,胸膛坍塌寸许,接着一个旋身,擦着那条手臂错身而过。 他眯起双眼,五指成爪捉向对方手腕。 刚一接触,那条手臂微微抖动,一瞬间变得柔若无骨,肌肤也是滑嫩无比,竟是捕捉不住。 手指顺着对方肌肤滑动,一时之间竟是停不下来。 等到凌天止住脚步,手指却已经停留在女子香肩之上。 女子轻笑一声,胳膊向后一甩再次变招。 随着对方动作,凌天手指自然没法停留,向着高耸滑去。 他脸色一变,接连后退数步,终于拉开了距离。 一击落空,女子并未选择追击,独自停留原地。 雾气翻滚间,女子胴体若隐若现。 凌天手指残留着一丝温润,此刻却是进退不得。在这处荒岛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人影,却是在如此情境,他只能苦笑。 对方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话语带着一丝愠色:“好你个色胆包天的小贼,今日就让你命丧当场。” 女子挥手间招来挂在枝头的衣服,只是简单披上,却将那条腰带当做武器,再次发起攻势。 凌天想要解释一二,对方却没有给机会,那条腰带绷得笔直,不用细看就能知道被其粘上后果不堪设想。 衣带挥舞,在凌天胸口留下一道血痕。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女子用的竟然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束衣成棍,招式却是剑法。 衣诀飞舞,女子在迷雾中舞动,剑招行云流水好似仙子下凡。 短短片刻,两人交换数招,凌天身上肌肉汗水密布,体内本来消失的那两股内力也在这时突然出现。 身体再次变得沉重,凌天心知不能再耽搁下去,一咬牙纵身跃入潭水之中,水花四溅,冰冷感冲淡了体内热力,那两股内力再次安定下来。 好像是害怕打湿身上衣服,女子只是停留岸边没有再次追击。 雾渐渐淡了,凌天终于看见女子面容。 烟雾凄迷,远山如黛,女子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然的清冷。 这股清冷随着蛾眉轻皱更加疏离,“你个色胚,还不上来受死。” 凌天终于有机会开口解释,当下说道:“无心之举,冲撞姑娘,还请恕罪。” 这名女子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刻却来不及细想,他抓紧时机继续开口说道:“我在海上落难,无意间来到此岛,却不想岛上还有人,撞见姑娘沐浴,实属巧合。” 脸色有些红润,女子怒道:“你这小子衣服都不穿,肯定有鬼。” 眼见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水,凌天放松许多,在这荒岛能看见同类实属意外之喜,说话间不免也带着笑意:“此前烟雾迷蒙,我并未看见姑娘分毫。”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女子更加恼火,捡起地上碎石娇喝一声:“孟浪之徒,我定要杀你!” 石子化作一道流光,凌天侧头躲过,却又有更多碎石如同暗器一般激射而来。 唐门中人当然不会接不下这些石子,片刻间石子尽皆消失不见,凌天苦笑一声,没有开口,心中震惊感越发明显,对方这手暗器功夫竟然也是早已在江湖失传,他只在唐门秘典中看到过。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女子肯定是不会再次下水,凌天也打定主意不上来,更是将全身都浸泡在水中,只留着一个脑袋在外面。 “喂,你上来好不好。”女子好像累了,岸边石子早已用尽。 凌天没有说话,眯着双眼死死盯着对方,那股熟悉感越发强烈。 “你看什么!”被一个陌生男子盯着肯定是不好受的,她却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对方。 两只飞鸟停在不远处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女子有些恼火,只觉得这鸟儿都在嘲笑她,不由分说挥出两道无形劲力。 鸟儿依旧停留枝头,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水声渐起,凌天赶在对方掌风到达之前来到枝头,捉起鸟儿,整个人如同壁虎般滑下树干。 他并未料到自己身形能够如此之快,当时只想着救下这两个生命,无意间好像调动了体内那两股内力。 摊开手掌,鸟儿挥动翅膀,围绕着他飞舞几圈之后才高飞离去。 “鸟儿无心,姑娘何必下此毒手。”凌天只觉得眼前女子不再那么可爱,言语间也带着一分怒火。 “你终于不再像个王八缩在水里,现在看你往哪跑。”女子哪会管那么多,衣带震动再次化作利剑。 泥人也有三分火,凌天之前一直避站,不代表他就怕了,脚尖轻点再次来到枝头,顺手折下一根树枝,反身攻去。 两人都未持剑,用的却都是剑招,剑气纵横间已然出手数次。 木叶纷飞,惊起更多飞鸟。 “没想到你这色鬼剑术还不错,那么就再接我一剑。”女子身形展动,带起滚滚洪流,气势徒然一变。 手中树枝刚一接触就从中折断,凌天只能后退。 置身在对方剑意中,他只觉得再次回到了那场海上风暴,小小衣带挥舞间竟然带着大海磅礴之势。 凌天本想再次动用内力让自己身形再快一分,却发现体内那两股内力自行隐没下去,再想变招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侧身,衣带笔直擦着胸口划过,瞬间又变得柔软抽击在胸口。 滔天巨浪汹涌而至,凌天向后飞去,撞击在树干之上,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不知为何,女子并未追击,反而看向一旁树林。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好像早已在那方站立了千年万年。 “茹儿,你又调皮了。”说话间,人影闪烁瞬间来到女子身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暗花明 山色空蒙,没人会想到这座孤岛背面竟然会是一座大山。 而这处宅邸就建在山崖之上,背靠悬崖万仞,唯一的出路只是一条悬起的铁索。 凌天是被提着走过那条铁索的,此刻身在一间屋舍之中。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他内心却有些欣喜。 他从未想过再次遇见老板娘会是在这处陌生宅邸。 老板娘面色有些苍白,却不复前些时日的憔悴,“我就知道,凌公子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凌天坐在床边,轻声道:“另外两人都还活着吗?” 老板娘仍旧有些虚弱,强打精神道:“他们也都在此地,这里还是老海狗找到的,没有他,可能我们都会死在大海之中。” 身后有敲门声响起,走进来的正是老海狗,仅剩的一只眼睛带着笑意,说道:“凌公子大难不死,难得难得。” 凌天抱拳行礼,久久不能言语,只一碰面他就知道那个将自己数次托出海面的人影就是眼前之人。 “公子这是做什么,此番大礼,小的可承受不起。”老海狗三两步上前,一把托住凌天手臂,哪还像个瘸子。 凌天轻声开口:“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海狗说道:“伤者还要静养,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再聊。” 凌天回头看向床上女子,说道:“也好。” 老板娘嘴角那颗美人痣微微牵动,“此地风景绝佳,凌公子可不要错过。” 凌天看着对方大红裙摆之下多出的一个红色剑鞘,轻皱眉头,并未说话。 酒席摆在山崖上,明月皎皎,山崖之下涛声依旧,别有一番滋味。 菜肴很丰盛,仔鸡牛肉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美酒。 桌前只有三人,除了老海狗还有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就是这人之前出现在那名女子眼前,然后将凌天带来此地。 老者缓缓开口:“酒菜简陋,还请公子海涵。” 此前在那处铁索之上,老人提着一个人仍旧如履平地,举手投足间却并无气势,显然一身功力早就返璞归真。 凌天正色道:“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独饮一杯,怅然道:“我就是一个老头子而已,并不如剑池那么显赫。” 凌天起身正色道:“剑池凌天,拜见前辈。” 老海狗与这老人好像颇为相熟,对方能够知晓自己身份,凌天也就并不觉得意外。 老人举起酒杯,笑道:“此乃方外之地,就别讲那些江湖规矩,你我同辈相称就好。” “晚辈不敢。”凌天躬身一礼。 老人大袖飞扬,将凌天托起,面有愠色:“清风明月,不谈江湖。” 老海狗赶忙道:“他们江湖人规矩就是多,老家伙,我们喝自己的。” 饮尽杯中酒,老人叹道:“快哉快哉。” 他双眼闪着一道精光,看着凌天说道:“此地许久没有生面孔到来,一来就是三个,其中两人还是千年一遇的天生剑胚,妙哉妙哉。” 凌天内心震动,对方一眼看破自己身体的特殊,而自己却从未在江湖中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当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喝酒吃菜。 老人好像看透凌天心中想法,突然叹道:“天生剑胚千年一遇,这一次却出来两个,姑苏剑池,呵,有点意思。” 凌天双目一凝,说道:“剑池早在十八年前就已覆灭,如今江湖哪还有姑苏剑池。” “天生剑胚出世,剑池很快就会重临世间。”老人仰头看月,有些唏嘘。 老海狗仅剩的那只眼睛带着笑意,“老家伙,可是心痒了?” 老人依旧看着那轮明月,心有戚戚然:“我都一把年纪了,掺和什么,江湖总归是属于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蓬莱海图早就在那场海难中丢失,眼前这名老人久居海外,身份更是神秘,说不定就是转机。 凌天当下直接开口道:“前辈可知东海有一座蓬莱仙岛?” 老人听闻,哈哈大笑,老海狗也跟着笑了起来。 凌天如坐针毡,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人离开酒桌,纵身来到崖边,迎风而立,缓缓道:“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哪有什么仙人,自然不会有仙岛。” 老海狗狭促道:“我在这东海浮沉几十年,要有蓬莱仙岛,早就遇到了。” 眼前唯一希望破灭,凌天内心沉重,连饮三杯。 “敢问小友寻那蓬莱是要做些什么。”老人说着话,瞬间回到桌前坐下。 “前辈所问,晚辈自然不敢隐瞒,我乃天生无脉之人,听闻蓬莱仙岛有让人能够修习内功的法门,此次出海为的就是这门仙法。” “哦?”老人轻咦一声,再次离开酒桌。 等到凌天回过神,对方早已来到近前,两指搭在他脉门之上。 凌天屏气凝神,看着老人眉头皱起又舒展,往复几次才收回手指。 “你可听说过七星锁?”老人眼神空洞,陷入回忆。 “未曾听过。” “七星锁一脉单传,据我所知最后一人早已在十几年前离开人世。”老人拿起桌上酒壶,半坛美酒尽皆倒入腹中,叹道:“七星锁有伤天和,一经施展施术之人必将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你体内种下的就是七星锁。” 凌天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将自己带大的老人,眉头紧锁,久久不能言语。 片刻之后,他压下心中思绪,起身行礼,道:“如今江湖纷乱,晚辈不敢独善其身,前辈既然知晓七星锁,想必能有办法解开。” 老人指着天空北方一颗星辰说道:“你可知那颗星星是什么?” “此乃玉衡。” “确是,北斗七星以这玉衡最亮,你体内心脏就是一颗玉衡,以其为基准,顺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绵延而下组成七星北斗。”老人双眼明亮如星辰,“七星锁灵,只有一种解法,就是从玉衡开始。” 老人遥指玉衡,叹道:“等到七星暗淡,此锁自解。但一个人失去心脏,可还能活?” 老海狗笑道:“自然是不能。” “那就无法可解,七星锁灵本就无解。”老人剑指一点,高空那颗玉衡好像暗淡许多。 凌天仍不死心,开口道:“我天生心房并不在左边,是否能有一条生路?” 此语一出,众人陷入沉默。 这名身份神秘的老人皱起眉头,缓缓点头说道:“可解。”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时也命也 明月高悬,海风带着咸腥味道顺着山崖攀登而上。 凌天第一次觉着这股气息如此好闻,不禁大口呼吸,心中畅快。 “我为何要帮你?”老头看着身前少年,面色深沉。 老海狗知道这已是不该他参与的事情,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幕中。 凌天前一刻置身于九天之上,只觉得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却在一句话后坠了下来,像是被江湖那张大网硬生生束缚住不得解脱。 他一辑到地,“前辈可以提要求,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晚辈无敢不从。” 老人轻笑一声:“你一个小娃娃能做什么?” “还请前辈成全。”凌天久久没有起身。 老人眉头舒展,说道:“你觉得我家茹儿怎样?” 凌天一头雾水,自然联想到那个水中倩影,开口道:“洒脱率真,身手不凡。” 老人开怀大笑,“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娶她可好?” “前辈已经知晓晚辈乃右心之人,而右心之人有一特殊之处。”凌天直起身子,看着头顶那轮明月。 “愿闻其详。”老人来了兴致。 “右心天生就比左心要小,晚辈心有所属,再容不下他人。”凌天当然不会答应,他此刻答应下来就不再是凌天了。 老人面带不悦,显然有些恼火。 一个女子嗓音突然传出:“爷爷,我才不要嫁给这个色鬼。” 红裙飞扬,那个名叫茹儿的女子踏着月色,人还没到,又有话语传来:“这人一见面就是赤身裸体,显然是个色鬼,爷爷怎能让我嫁给他。” 女子面色红润,胸口起伏不定,却很是壮观,显然气得不轻。 “我们说话,你来干什么,还不回去歇息。”老人话语虽然严厉,却带着宠溺。 “爷爷偏心。”女子身形不停,经过凌天身边时狠狠瞪了一眼,小声说道:“你要敢答应,我就杀你了。” 凌天轻笑道:“姑娘早就杀过在下一次啦,再来一次又何妨。” 女子转身一跺脚,想要发火,却看见老人严厉目光,只能离去。 “你们见面的场景,我早就听闻茹儿说起。”老人面色阴沉,“你不娶她,让她一个大姑娘如何自处。” 凌天再次躬身,叹道:“晚辈恕难从命,姻缘之事岂可强求。” 老人目光灼灼,周身衣物激荡不止,一身气势逐渐攀升。 周围无形气势翻涌,凌天好似处在大海波涛之中,自身如同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倾覆。 “罢了,时也命也,老朽就当做还一个人情。”老人一身气势瞬间收敛,“明日午时,我来找你。” 凌天终于起身,眼前哪还有老人身影。 头顶是明月当空,脚下是翻腾潮水,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前路几何。 ...... 炎热,天地一熔炉。 凌天置身于那处瀑布之下的水潭,却依旧觉得浑身燥热。 这种燥热感是在那名老人一掌拍击到他心口之时就开始产生,等到此刻早已过了两个时辰。 他紧闭的双眼无法睁开,如同置身梦魇之中,这种感觉何曾相似。 意识开始下沉,他又回到了那间破庙,只是这次是在夜里,那个将自己养大的老人已经走出破庙。 他知道老头子马上就会死去,他却无法睁开双眼。 四周黑暗一片,他的身体再次瘫痪,周围一片浓稠,渐渐无法呼吸。 他在下沉,沉入无尽黑暗,伴随着一阵窒息感,内心也慢慢陷入沉睡,就这样陷入永恒的安眠中。 这种安定在凌天成长的旅途中从未出现过,他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竟是不想再醒来。 剑池、朱网,江湖种种再与他无关。 声音突然在心中响起,是那个老人的声音:“七星锁第一任主人乃魔教教主,那人惊才绝艳,一手魔剑无人可以匹敌,在江湖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声音仍在继续:“彼时江湖人人自危,又有一人横空出世,身负七星锁绝技约战魔教教主于泰山之巅,两人斗了三天三夜,天地都为之色变,等到三日后却是魔教教主孤身下山,那一身内力却是荡然无存。”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七星锁不锁寻常之辈,那名魔教教主当然也是天生剑胚,如今我让你解脱,只希望你不会重蹈前人覆辙。” 老人一语话毕,纵身而来,轻拂凌天额头,犹如仙人扶顶。 凌天猛然睁眼,身体向后飞出,撞入那座瀑布。 老人脸色一变,喷出一口鲜血,虚弱道:“你体内为何会有两股内力?” 凌天体内真气翻滚,激荡不止,赤裸身躯变得通红,放眼看去,潭水一片血红。 他想要控制住这两股真气,却不得法门,好在仍能开口:“这两股内力是他人度入,晚辈并不能控制。” 老人轻叹一声:“罢了,时也命也。” 凌天再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人走出水潭,瘫坐在地:“我问你,此前胸口是否受过重创?” “晚辈左边胸口有一道剑痕,换做他人已是致命伤。” “这就是命,你那剑痕将七星锁震出一道裂痕,而后又有大量内力灌注,这些我并不知晓,本来按照我的方法,你这七星锁可解,如今却是难了。”老人神情有些萎靡。 “我方才最后一掌将自身八成内力灌入你的体内,本该游走一圈助你冲破枷锁而后回到我身体之中,却因为多出的那两道内力牵引,再加上七星锁裂痕的出现,让这八成内力留在了你体内。”老人强忍着说完,而后咳嗽不止。 凌天内息平复,终于能够行动,窜出瀑布扶起老人,说道:“前辈快将内力收回。” 老人到了这个年纪靠的就是一口真气续命,如今失去大半,恐怕命不久矣。 “罢了,已是无力回天。”老人微微一笑,“我早就活够了,只是你这七星锁恐怕再难解开。” “前辈不可多言,保存体力要紧。”凌天想要逼出体内真气,却发现方才还在激荡不止的那三道内力全都消失无踪。 经过短暂恢复,老头已经能够独自站立。 凌天心情沉重,不知如何开口。 老人面色灰暗,却在笑:“我南宫放命里该有此劫,错不在你,无需伤神。” 夕阳带着余晖沉入海面,不知明日是否还能照常升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蓬莱往事 悬崖之上,海风呼啸,明月伴随星辰洒下一片银辉。 这栋独自矗立在崖顶的破旧小屋就是老人的居所。 小屋平时并无外人,今夜却有人来访。 海风穿窗而入,带着一丝冷意。屋内烛火闪烁,老人的脸更显苍白。 凌天扶着老人坐下,就想去关上窗户。 “窗户就开着吧。”老人目光柔和,话语很轻:“自然的气息总是会带着一股生命力,人啊,越老就越喜欢亲近自然。” 凌天皱眉说道:“可是前辈的身体...” 老人喝下一口热茶,面色逐渐恢复正常,笑道:“我又不会死了,不就是失去了几成功力,尽管放心,老头子我啊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凌天一辑到地,恭声道:“前辈此番遭遇尽皆因我而起,晚辈...” 老人挥手打断对方话语,轻声道:“这与小友无关,我也存着几分私心,妄图窥探七星锁的秘密才会有此劫难。” 老人面色不再苍白,凌天却皱起眉头,心情沉重。 一个人在油尽灯枯之际,往往是会回光返照的。 凌天咬牙说道:“我这就去叫茹儿姑娘过来。” 茶水渐冷,老人放下茶杯,轻道:“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用不着急着交代后事,你先坐下,我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说。” 凌天快步坐下,恭敬道:“前辈请讲。” 老人眼角湿润,喃喃道:“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座岛困守几十年,却苦了茹儿陪伴在此。” 他突然抓住凌天手掌,沉声道:“小子,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离开这里之时带上茹儿,让她去看看中原那大好风光。” 任谁在这里都不会拒绝一个老人临终唯一的要求,凌天眼神坚定,当即答应下来。 “好,太好了。”老人开怀大笑,笑到半途却被咳嗽声打断。 等到咳嗽渐停,老人已经满脸通红,他的眼前却发出莫名光彩:“现下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些都是小事,前辈还是保重身体,我这就去找人来助你运气疗伤。”凌天此时只想让老人好生歇息,自己的这些问题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老人轻笑一声,“日升月落,潮汐起伏全都是自然定律,那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事情,我这身体也是一样。人啊,到了一定年岁本该就是化作一捧黄土,之前我一直不愿撒手,就是放心不下茹儿。” 凌天声音低沉:“前辈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定当护茹儿姑娘周全。” 老人看着窗外,怅然道:“你这七星锁还没解去,我并不放心将茹儿托付于你,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解去这七星锁,只是此番凶险,可能九死一生。” 凌天目光一凝,沉声道:“前辈所托,晚辈不敢辜负,愿闻其详。” 老人轻轻点头,说道:“很好,那你去蓬莱吧。” 这句话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凌天发现老人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还请前辈告知蓬莱方位。”凌天目光坚定。 “你不问问为何之前我一口咬定没有蓬莱仙岛?”老人不自觉将手指握紧成拳,没等凌天开口,继续说道:“只因为那蓬莱并不是什么仙岛!” 老人有些激动,苍老面容出现一抹惧色,“那里是炼狱,登岛之路九死一生,就算你成功登上蓬莱,想要离开却也是不容易,千百年来成功离岛之人屈指可数。” 就算没有老人嘱托,凌天此行原本目的也是蓬莱,他没有片刻犹豫,抱拳说道:“晚辈愿意前往,还请前辈成全。” 老人双眼不知何时红了,声音低沉:“你要去往蓬莱,就需要先知道蓬莱的一些事情。” 凌天沉声道:“还请前辈解惑。” “传说上古时期,有人奉帝王之令出海访仙寻求长生,历尽千辛抵达一座岛屿,岛上云雾缭绕好似仙境,他在那里真的看见了仙人。那些仙人们吞云吐雾,采日月之精华,真的能够长生。” 月光透过窗沿洒进屋内,近乎凝滞,老人的话语好像穿透了时光:“那人虽然成功取得长生之法,却没有回去复命,只因为要从蓬莱离开有一个必须答应的要求,那就是再也无法踏足中原。” 凌天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老人轻笑一声:“其间种种等你踏上蓬莱自然就会知晓,你可知我为何困守此岛?” 双眼一凝,凌天心中有了答案,说道:“前辈也是从蓬莱离开的人。” “不错,我来自蓬莱。”老人目光灼灼,好似燃烧火焰,“你如今不仅要去蓬莱,还要重回中原,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我逃离那座岛就已经是九死一生,你这一趟恐怕是十死无生。” 凌天眉头舒展,轻笑道:“前辈不用如此吓唬晚辈,此去蓬莱势在必行。” 老人凝视凌天许久,缓缓说道:“要去蓬莱你得先去东瀛,这也是第一难,你务必分外留心,那东瀛就是最初那个抵达蓬莱访仙之人一手建立的国度。” 叹了口气,凌天没有想到一切又回到原点,自己竟然还是要去往东瀛,思索片刻,开口道:“前辈还未告知这蓬莱仙岛具体位置。” “大海茫茫,我就算说了,你就能去?”老人笑容狭促。 凌天心中早有人选,笑道:“岛上有一合适人选,前辈只用将地点告知于我,晚辈自有办法。” “罢了,这张海图标有蓬莱方位,你拿去吧。”老人伸手入怀。 海图带着被海水浸湿的痕迹,凌天刚一入手,心下一惊,这不就是自己丢失的那张。 他看着这张海图,没来由想到那个总是喜欢穿着一身粉衣的剑客,又想到潇湘子不是成功从蓬莱返回中原之人吗,为何老人会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心中疑惑他并未说出,却觉得前路并不是那么困难,至少潇湘子能够离开,那就一定有办法。 “去将茹儿喊来,我有些事情要交待。”老人声音透着一丝疲惫,“之后你不必再来,可以自行安排离岛事宜。” 凌天双手抱拳,“前辈保重。” 屋外,狂风大作,女子不知在这风中站立了多久,她没等凌天开口,径直走入房中,眼神淡漠,好似身前无人。 小屋缓缓关上,四周暗了下来,夜色中,凌天眉眼低垂盯着那一间小屋,久久没有离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钱当然是大爷 走下那片山崖,凌天就看到一身影。 老海狗好像知道有人会找自己,早就在崖下等待许久,手中还拎着两坛酒。 他那张被海风磨砺得有些粗糙的脸上带着笑容,“我看公子面色不好,想必遇上难事。小人这里正好有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公子何不来痛饮一番。” 离开中原已不知过了多久,如今局势又是如何? 凌天心中怅然,接过酒坛,拍开泥封。 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出,顺着咽喉流淌而下。 烈酒烧心,凌天却越喝越清醒,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一个人往往在想醉的时候都不会醉去,反而会更加清醒,这就好像是老天开的玩笑。世事无常,天道无情。 “公子可慢点喝,这是岛上最后两坛了。”老海狗有些心疼。 喝酒并不影响行走,明月清风下,凌天脚步未停,老海狗也一直跟着,他这条纵横东海的老狗好像闻到了一种气味,那是银子的味道。 一坛酒很快就空了,凌天看向另一坛,却发觉老海狗早就将那坛酒死死抱在怀中。 “月色如此美,老海狗你想不想离近点看看?”他嘴角微微扬起,有些不怀好意。 “公子可不能明抢啊,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以海为生的人最是好酒,这酒瘾上来那叫一个难受。”老海狗说话间抚摸着怀中酒坛,动作轻柔。 “我怎会抢酒喝,你也太小看人了。”凌天突然拖住老海狗胳膊,将其抛了出去。 人突然到了空中,自然会有些惊呼,老海狗下意识松开手,那坛酒滑落下去。 凌天单手一揽,酒坛就来到他的怀中,随着泥封剥落,香气在风中飘散。 老海狗落在屋顶上,就看见下面那人已经在仰头大灌,一张脸顿时比哭还难看。 身形雀起,凌天来到屋顶,“别苦着脸了,我怎会不给你留。” 酒坛打着旋来到老海狗怀中,他看了一眼坛底,苦笑道:“公子这一口也叫留?” 海上的夜空总是特别闪亮,天高海阔,月色清冷,凌天躺在屋顶,心情舒畅不少。 “有个让你赚上一屋美酒的机会,要是不要?”他话语中带着一丝醉意。 一口酒就真的是一口,老海狗意犹未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公子是要出海吧?” “先去一趟东瀛,然后去往蓬莱。”凌天张嘴吐出一口酒气。 那道酒气在夜幕中如同一道无形利箭飞向空中,好似已经接近星辰。 “我可不知道蓬莱在哪,这趟生意接不了。” 老海狗话都没说完,脸上就盖上了一张海图。 他一把扯下,先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之后那只仅存的眼睛再也移不开分毫。 他们这种老水手起初都带着探寻宝藏,征服大海的雄心,自然抵挡不了如此诱惑。 老海狗如饮醇酒,面色通红,“真...真的有蓬莱!” 凌天突然伸出手,说道:“拿来。” “公子说什么?”老海狗死死抓着海图就要往怀里放:“小人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灵了。” 屋顶突然挂起一阵风,海图回到凌天手中。 老海狗竟没有看清对方出手,等到海图消失在对方怀里,只能独自叹气。 “怎么样,去不去?”凌天有些受不了对方眼神,情不自禁身体一抖。 哪个大男人都不会接受另一个男人这样的目光,老海狗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有秋水荡漾,声音也有些颤抖:“要去要去,过几日这里就有船只会来,我们就可以出发。” 他一句话说完又立马补充道:“这里离着东瀛也就三五日海程,有我在,只需两日。”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凌天脸上没有显露丝毫表情,说道:“那好,等到你说的那艘船来了,我们一同出发。” 老海狗突然又有些犹豫,那只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两转,小声道:“公子还没谈好价钱呢。” 凌天心中叹息一声,自己随身物品早就在那场海难中遗失,如今身无分文,本想着用这海图诱惑,对方并不会想起这事。 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凌天脸上挂着微笑说道:“我也不瞒你,那场海难后我全身上下比头顶明月还要干净,不如等我们回到中原再给你补上?”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老海狗秉持的原则就是一视同仁,“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海上风浪大,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够再次回到陆地,我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钱货两讫,公子如此做法可没有先例。” “这蓬莱你当真不想去了?”凌天话锋一转,“你不去我可就在东瀛找别人了。” 老海狗欲言又止,短短片刻脸上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海上风暴,最终银子占了上风:“还请公子恕罪,小人偶感风寒,不能出海了。” 他说着话咳嗽两声,小心翼翼摸索到屋顶边缘,看样子是要爬下屋顶就此离开。 凌天哪里会放过这样一个海上活地图,伸手一提,那个好不容易爬下一半的人影再次回到屋顶之上。 沉默在屋顶蔓延,两人都没说话,双眼盯着单眼,单眼回敬双眼一个眼神。 就在老海狗叹了口气,凌天都以为对方要妥协之时。 这个缺了一条腿的老船长再次颤颤微微地向着屋下爬去。 又是一阵风,凌天先行来到地面,双手抱胸,面带狭促。 老海狗停下动作,回到屋顶,主动开口说道:“凌公子,小人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但是就算在这屋顶躺上一夜,没钱,我也还不是会出海的。” 眼前之人毕竟救过自己,凌天也不好真的让他在这里躺上一夜,当下准备放弃。 夜色中,一个女子身影款款而来。 “我这有钱。”老板娘的声音依旧软糯。 一听有钱拿,老海狗瞬间从房顶之上蹿下,来到老板娘身前,笑道:“那好,等船来了,我们就出发。” 老板娘双手环胸,笑道:“但我有一个要求,不能丢下我们。” 老海狗盯着对方某处突起,暗自咽了咽口水,没等凌天开口就抢先说道:“好说好说,有钱一切好说。” 蓬莱之旅就在这三言两语间定下,没人在乎凌天的想法,只因为在这个江湖也是有钱的才是大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往事疑云 流星总是短暂的,但它们比那些永恒的星辰要闪耀。 虽然只有刹那光华,它们依旧奋不顾身燃烧自己。 将他养大的那个老头子曾经说过,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都代表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颗流星匆匆而去,又是谁离开了人世?是否就是不远处山崖之上小屋中的那个老人? 凌天躺在屋顶上,一动也不想动。 星辰闪烁着光辉,有些刺眼。 片刻之后,他却不得不动,因为有一抹剑锋踏着月色向他肋部刺来。 剑锋火红,那道身影也是红的,在月下燃起一团火焰,就连月光都已燃烧起来。 衣诀飞舞,凌天如同一只飞鸟蹁跹而下,等到踏足地面就看见了一双火红的眼睛。 那个名叫茹儿的女子只是站在屋顶就让这天空多出一轮火红的太阳。 她的话语也是炽烈的,饱含怒火:“都是因为你,爷爷才会死!” 三两点清泪滑落,却被剑锋刺破。 长剑卷起一道热流,蜂拥而至。 凌天从未见过如此炙热的剑,在他印象中长剑总是会伴随着寒冷,也只有足够冷酷的剑锋才能轻易带走敌人的生命。 如今他却见到了,这炙热剑法好似带着生命。 女子红裙飞舞,周身真气激荡不止,身形快到模糊,如同一颗流星。 短短片刻已经刺出十余剑,这夜色在剑光中燃烧起来。 躲避间,热力直逼面门,凌天只觉得须发都像是燃烧起来,竟是有些窒息,但除了躲避,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老人本来就是因他而死,他赔上性命也是应当,但是他不能死,老人的嘱托还没能完成,中原大地上那些好友还在等他归来。 女子一口真气用完,停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怒喝道:“你还敢躲!” 借此机会,凌天果断开口:“我这条命可以给你,但不是现在。” “少废话,纳命来。”女子再次出手,却不是方才那种灼热剑法。 她剑法变了,气势也为之一变,汹涌潮水,惊涛拍岸。 凌天之前没躲过这套汹涌如海的剑法,这次也是难以躲过,但他不比当日,万般无奈之下伸出了两根晶莹手指。 周身变得粘稠,眼前女子好似慢了,凌天这两根手指穿透风浪,势如破竹,于千钧一发之际夹住了火红的剑身。 而这剑锋距离他喉头不到一寸。 “南宫茹!”又一名女子御风而来,片刻间来到近前。 此处孤岛只有两名女子,这人当然是去而复返的老板娘。 老板娘一把夺过南宫茹手中长剑,厉喝道:“谁允许你在此放肆,在这孤岛数年,你是不是都将那些规矩给忘了?” 之前在瀑布深潭偶遇时,凌天就觉得这女子样貌有些似曾相识,如今才恍然大悟,这个名叫南宫茹的女子眉眼与老板娘十分相似。 “我要你管!”南宫茹撇下长剑,负气离去。 老板娘弯腰捡起地上长剑,仅仅一个动作就展现出惊人的弧线。 她将螭璃入鞘,带着歉意说道:“小女缺乏管教,还请凌公子海涵。” 凌天本来就想询问此事,却不料对方直接开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老板娘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叹道:“公子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 “你这螭璃突然回到身边我都没有感到奇怪,现在你说南宫茹是你女儿,我又怎会奇怪。”凌天嘴角带笑。 对方主动坦白自然不会只说这些,他要做的就只是等待。 老板娘一扯凌天胳膊,带着他来到方才那处屋顶,“凌公子不妨坐下,听我讲个故事。” 夜风袅袅,老板娘言语软糯,“曾经有三人在江湖上一见如故,他们立志改变这江湖秩序。有一人富甲天下,另外两人却都是剑客,年长一些的剑客早在江湖上闯下些名声,而那年轻一些的名声却更大。” 老板娘突然回头,那颗美人痣在月下跳动着:“公子可知道这是为何?” 凌天躺在屋顶,双手放在脑后,轻声道:“当然是因为年轻些的家族显赫。” “公子可真是聪慧过人,正是那名年轻剑客受够家族规矩愤然离去,才有了接下来的故事。”老板娘也躺了下来,唏嘘道:“他们三人志同道合从此成为忘年交,之后虽然分开,却都没有忘记心中理想。” “公子觉得,江湖是什么样子的?”老板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起伏更加壮阔。 凌天无意间瞟了一眼,赶紧移开目光,缓缓吐出四个字:“一潭死水。” “不错,二三十年前的江湖也是如此,而那三个人的志向就与这死水有关。他们想要在这潭死水中开一道口子,这样一来死水就能变成活水。” 凌天深深叹了口气,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失败了,不然如今江湖哪里会是这个样子。 “我也是在那时碰见他们的,其中那名富家公子让人心驰神往,我自然就嫁给了他,而我姐姐看上的是那个年轻些的剑客。”老板娘身上媚态悄然消失,“那段时光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却并不长久。” “自古情深留不住,你男人变心了?”凌天突然联想到老板娘此行中的荒唐举止,这很难不让人往这方面想。 老板娘两眼一翻,狠狠瞪了身边少年一眼,继续说道:“少时的顽劣终究敌不过家族大势,在那年长剑客孤身赴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比试之后,剩下两人不得不回到自己家族。” “想必这场比试就是两人家族无声的警告。”凌天嘴角一撇,轻哼一声。 “我和姐姐至此分开,本来约定等到自己孩子出生,如果都是男儿就结成兄弟,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成为亲家,却没想到至此一别,再无相见。” 凌天心中莫名有些伤感,总觉得对方话有所指,老板娘接下来的话语印证了他的想法。 老板娘缓缓叹道:“你的生母也姓南宫。” 声音依旧软糯,却在凌天心头激起滔天巨浪,他不禁哑然而道:“你说那三人就是朱王孙,剑圣和我父亲?” 老板娘没有开口,显然是要给对方一些空间思考。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淅淅沥沥洒向人间,海里的天气总是如此多变,人心是否也是如此。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命难违 月色朦胧,春雨如酥。 雨不大,绵延在夜幕中,看不真切。 房顶两人都没有动,躺在雨中,片刻就已湿了衣衫。 凌天躺着是因为还没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那么老板娘呢? 也许老板娘只是累了,也只有在这远离中原的海岛之上她才能喘息片刻。 近些年,随着朱网势力越来越大,丈夫朱王孙变化很大,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执剑少年,她不清楚丈夫是为了完成年轻时的梦想,还是单纯为了复仇。 夫妻二人离心离德,等到这次出海,老板娘终于放弃那一丝幻想,彻底失望。 在那个一身明黄的枪王初次出现之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朱网已然背离初衷,当下搅动江湖风云只是为了大多数人难以割舍的东西。 权利比任何醇酒都要甘美,也比正值美好年华的少女还要诱人,只要尝到丁点滋味,就会在心中生根发芽,逐渐壮大,最后让人面目全非。 老板娘轻叹一口气,只想要时间过的再慢一些。 突闻叹息,凌天回过神来,轻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我姨母。” 老板娘半坐而起,伸了个懒腰,饱满弧度更加壮观。 有时候一个人没有说话,代表的往往就是肯定。这一刻,沉默中已经有了答案。 沉默在小雨中蔓延,湿了衣衫,红了眼眶。 人生已过一十八年,凌天本以为自己孤苦无依,再无亲眷,眼前这个姨母却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就来到他的面前。 回首来时的路,老板娘一路上有数次机会痛下杀手,却并没有这么做,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换在别处,凌天也许早就察觉,但是恰逢他身体虚弱,更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亲眷在世,一时之间只能灯下黑。 “怎么,我这么个大美人做你姨母,你还不乐意了?”老板娘看着身边少年,眼带笑意。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凌天慌忙起身。 这个遇事总能从容应对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老板娘笑道:“你母亲与我容貌相似,今后你大可以将我当做她。” 很快收拾好情绪,凌天叹道:“可惜你不是她,有些人谁都替代不了。” “也对。”老板娘有些黯然,“以后的路还长,你我有的是时间熟悉,不如先谈正事。” 对此,凌天早已心有腹稿,当即开口道:“我们遭遇突袭而后又遇海难,等到那场暴风雨停息,我们又恰好登上这座,这些全都是你一手安排好的。” 老板娘轻抚被雨水打湿的鬓角,收拢散乱的青丝,叹道:“真如你母亲一般聪慧,我家茹儿就差远咯。” 对方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肯定,凌天继续说道:“这一系列安排,可能为的就是那些兵器,也就是说你并不想与朱网一同造反。” “这只是其一,还因为我要甩掉那些在暗处监视我们的朱网暗哨,只有到了这座岛上我才放心,也只有在这里才敢与你坦露身份。” 提到这座岛,凌天眉眼低垂,带着一丝歉意说道:“前辈是你父亲吧。” 老板娘伸手拨弄雨幕,水珠飞溅,在心里荡漾起点滴涟漪,“南宫放算哪门子父亲,我们姐妹还没记事的时候他就出海了,从此消失杳无音信。” 凌天早已看出对方眼中不舍,一时之间也是感同身受,“前辈也算是我的外翁,更是因我而死。” “这是他欠你的,你无需挂怀。”老板娘眉目一凝,好似要看穿重重雨幕,“我也没料到他会主动出手帮你,以至于遭此一劫,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 老板娘突然站起身,凝视着远方海面,喃喃道:“这座大海于南宫放而言就是一座囚笼,他到死都在后悔当初要出海访仙,等到真的死去,不正好是解脱。” 裙摆飞扬,露出两截白嫩小腿,女子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盯着海面,目力所极仍旧是混沌一片。 风更加大了,凌天只能起身,凝视着远方海面,叹道:“如今这批军械丢了,你如何回去复命?” “他终究是我丈夫。” 风很大,老板娘声音很轻,虚无缥缈并不真切。 “你不如与我一道回姑苏?”凌天轻叹一声。 雨水打湿衣衫,紧贴在身体上,女子曲线玲珑,凌天却觉得有些心疼。 “回不去了,这种造反的事,交予谁做都是要诛九族的。”老板娘身形蹁跹,跃下房顶。 凌天单手一撑一跃而起,落地有些狼狈,那些内力不知为何又开始有些不安分。 并肩而行,凌天开口说道:“所以你才将自己女儿送来这座岛屿,可是你又是如何得知这座岛的存在?” 老板娘说道:“东海蓬莱在我们朱网中早就不是秘密,他们每隔百年就会派一名使者来到中原,南宫放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当时那名使者传来消息。” “这事他一直没有细说过,而我这么多年也很少登岛,要不是为了你,这次我也不会来。”老板娘依旧叹着气。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崖顶那间小屋之前,站立良久,谁都没有推开那扇有些简陋的木门。 “我本想着借助南宫放的内力助你冲开体内七星锁,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南宫放那个老家伙就擅自行动。”老板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房门,“他永远都是这么我行我素,命里就该有此劫。” 老板娘转过头,轻叹一声:“我本想避免让你去蓬莱,却不料到头来依旧避免不了,这也许就是他们蓬莱人口中常说的天命难违。” 凌天对此倒是看得很开,人生在世匆匆几十载,不经历些事情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他摊开手掌好像要抓住晚风,语带笑意:“我倒想去那蓬莱看看,这七星锁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年轻真好。”老板娘缩了缩身子,转身走下山崖。 “我还不知道姨母的名字。”凌天突然高声大喝,声音穿透雨幕扩散而去。 “南宫婉...” 女子声音缓缓传来,摇曳身姿早已消失在春雨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术为剑 旭日高悬,露珠顺着房檐砸下,叮咚作响。 骤雨初歇,春风拂槛。 雨后总是会有别于其他时候。 阳光温和,风中带着一股青草香气,晶莹水珠在那绿叶红花之上跳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晨露。 凌天推开房门,深吸一口气,睡意在这一片芬芳中荡然无存。 他只是抬眼就看见海天交接处搭起了一座虹桥,也看见五彩斑斓下站着的身影。 老板娘上身一个大红短衫,露出的丰润双臂正随着身下那条百褶长裙起伏而摆动。 “快来吃饭。”老板娘高声呼唤。 “就来。”凌天纵身而起,一跃数丈。 就算身处海岛,桌上食物也很丰富。一锅掺杂着数种海鲜的粥水散发着热气,香味随着热气飘来,另外几个盘中也各不相同,却都是海边常有的菜系。 粥水刚一入口,凌天就想起在五羊城吃过的那种艇仔粥,虽然配料不同,但是滋味都很鲜美。 他刚伸出筷子就有另一双筷子搭了上来。 轻笑一声,他本来想去夹那盘海带,如今却冲着另一盘菜而去。 另外那双筷子并没有停下,带着风声砸向凌天手腕。 跟唐门中人比试手上功夫就是自讨苦吃,也没见凌天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手腕一翻就将对方那双筷子击飞出去。 他伸手一揽将空中筷子捉住,另一只手已经成功夹起一条小黄鱼。 黄鱼炸的酥脆,入口即化,那些小刺也只是轻轻一咬就化作粉末回荡在口中。 能如此行事的当然是南宫茹,这名少女此刻鼓着脸颊,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两只手各持一双筷子的少年,轻哼一声就要去抢对方手中长筷。 凌天手腕一翻那双空着的筷子带出一道虚影,再次出现已经来到少女碗中。 南宫茹并不领情,一把抓起筷子就要再次挥出,却被桌上另一名女子伸手拦住。 “南宫茹,懂不懂规矩!”老板娘说话间将手放在少女后脑。 “要你管!”南宫茹挥手打掉对方手掌,闷头喝粥。 桌上还有一人,此时默不作声只是吃饭。 女人发起火来永远都是不会讲道理的,只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才会去与女子理论,老海狗自然不是这种少年,所以他只能闷头喝粥。 小公子的吃食也是他送入房中的,早在那条小船上他就见过对方面具之下的面容,自然明白对方为何不出来吃饭,而这送饭任务也必然是他的。 收人钱财总是会受些委屈的,他想到小公子那双如同利剑一般的眼神,现在都感觉身体发冷,等到热粥入口才将寒意驱散些许。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凌天此刻早已死去数百次。 但是眼神并不能,所以他依然好好的坐在桌前吃着早餐。 能在一名女子火辣目光中安然进食之人并不会有太多,老海狗很是佩服这个少年。 “凌公子...”他刚一开口就不得不停下。 两双眼睛瞬间看了过来,目光灼灼,如有实质。 凌天一挑眉,轻声道:“有事?” 被两个女子如此盯着,换谁来都吃不消,老海狗眉角带汗,放下筷子说道:“那个,我吃好了,凌公子慢用。” 随着一人离开,女子眼光聚焦于场中另一名仅剩的男子。 只是,老板娘眼神温柔如水,南宫茹却是如同两盏燃烧的灯火,这火焰并不代表热情,理所应当是愤怒的火焰。 凌天又夹了一条小黄鱼,这种酥香口感让人上瘾。 小小一条用不了几口,黄鱼入腹,那两人依旧盯着自己,他不禁笑道:“二位难道是用眼睛吃饭的?” “色鬼,无赖。”南宫茹一咬银牙站起身,就要离去。 老板娘单手拖着香腮,带着一丝坏笑说道:“公子可吃好了?” “饱了,饱了。”凌天摸着肚子站起。 “吃好了自然要活动一下。”老板娘秀眉轻挑,意味深长。 对方话语有些不对,凌天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却被一人挡住。 南宫茹带着坏笑,双手环胸挡住去路,咬牙说道:“当然要活动一下。” “你们两人年龄相仿,不如比试一番。”老板娘说着话,从坐下拿出两柄长剑。 “这是早有准备啊。”凌天只能苦笑。 “怎么,你怕了?”南宫茹身形展动,就要去抓那把螭璃。 老板娘抽手而回,将另一柄长剑抛给少女,将火红螭璃向着凌天抛去。 火红长剑入手依旧温润,凌天更是觉得有些发烫,如同烫手山芋。 “母亲!”两抹红霞浮现,南宫茹气的不轻。 没有理会自己女儿的怒火,老板娘自顾自说道:“你们此番比试,只比剑术,不准动用内力。” 南宫茹一跺脚,拔出长剑,欺身而上。 汹涌潮水奔流而出,带着滔天气势拍了下来。 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凌天身形起伏不定,正如大海之中一叶扁舟。 他数次面对这套剑法,总是只能被动承受,但如今终于有所不同,他手中有剑。 螭璃出鞘,火红中带着一丝炙热,穿透层层波涛,终于触及到女子剑锋。 老板娘笑得很开心,话语中那一丝笑意早已掩饰不住:“茹儿所用剑法名为沧浪,去大海汹涌之意,一招一式大开大合,长剑一出,就是一往无前。” 好像是为了印证母亲话语,南宫茹手腕下压,带着螭璃一同滑向凌天脖颈。 凌天手腕发力稳住螭璃,却发现对方剑锋早已离开。 南宫茹长剑脱手旋转一圈,等到再次握住剑柄,她手中之剑已经穿过螭璃滑向凌天胸口。 老板娘话语再次传来:“初见沧浪剑法之人都会被表像蒙蔽,但你要记住,大海也有多变的一面,沧浪剑也是如此。” 凌天脚尖轻点,向后划出数丈,惊险躲过。 他向下一瞟,胸口衣衫破碎,无奈道:“姑娘这是要取在下性命啊。” “少废话。” 波涛再次袭来,这一次却不能汹涌翻滚。 凌天手中螭璃带出一抹火光,炙热气息将潮水尽皆蒸发殆尽,竟是用出昨夜少女所用那套不知名的烈火剑法破去了沧浪剑。 天生剑胚,恐怖如斯。 胜负已分,南宫茹仍旧不服气,小声说道:“不能用内力,就是不公平。” 少女负气离去,仅剩的两人都没有去追。 凌天仍旧停留在方才最后一剑的意境中,好像心有所感,一时间却无法表明。 老板娘这一次没有道出这如同烈火一般的剑法来由,轻叹一声:“术之尽头。” 软糯话语随着海风飘散,片刻就消逝而去。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一烘炉 朝阳似火,海面一片通红。 海上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有些东西像是离着很远,却片刻之间就能来到近前。 大海幅员辽阔,却能让人失去距离感。 那艘船只不就是如此,本来看着还远,顷刻间却已经来到近前。 海岸上只有三人在等待。 凌天侧过头看向身旁女子,轻声道:“真不让他们一起去?” 老板娘轻声道:“蓬莱凶险,我不能让茹儿去。” 船只离着海岸还有一些距离就已经停下,船身侧面挂着的逃生小船却在缓缓放下。 大船并不能直接靠岸,这一段距离往往藏着许多暗礁,而且这种大船离着近了还容易搁浅。 老海狗早有预料,轻声说道:“我先去交涉一下,你们等着别动。” 看着这个走路起伏很大的背影,凌天没来由想起唐无欢,想起他初遇朱网的那一晚,想到小公子在灯火下浑身浴血的疯狂,心有所感,说道:“至少将小公子带走吧。”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放心将一个疯子放在自己女儿身边,自己这蓬莱一行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南宫茹脾气火爆,两人同处一岛难免出事。 他想到这里,再次说道:“小公子他,有些...与众不同,茹儿姑娘性如烈火,恐怕...” 老板娘轻笑一声,“凌公子如此挂念小女,可是打算履行父母之命?” 凌天后退一步,面色严肃:“茹儿姑娘洒脱率真,实属佳偶,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 “我就说说,看把你紧张的。”老板娘嘴角美人痣抖动不止,看着远方海面,轻道:“不必忧心,小公子他与小女自幼相熟,只是迫于某种原因,小女才不得不来到这座岛。” 老板娘所说原因,凌天自然是知道的,“那为何南宫放要让茹儿姑娘返回中原?” “那个老头子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老板娘突然回头盯着凌天,目光如炬,像是想要通过眼睛看穿对方内心。 “凌公子可听说过数术?”老板娘仰头看天。 命理数术,凌天在唐门时曾从书上读到过,也好奇地尝试过,星象、占卜、阴阳五行,他用了多种方法依旧不得法门。唐门门主也说这乃虚无缥缈之物,并不存在。 却不知为何如今老板娘会提起,凌天皱着眉说道:“我的了解仅在书上那些。” 老板娘轻笑一声,“我们常人只听说过武艺、武功,但是蓬莱之人却称呼我们学的这些叫做武术。” “武术?”凌天手指一紧,好像抓到了些什么。 “他们将武功与数术合为一物,学武之人最终就是为了学术,而这数术自然包括观星。” 天空碧蓝,并无星辰,老板娘却没有收回目光,好像在这晴空万里之中寻找黑夜星辰。 “南宫放那个老家伙从蓬莱带回的最大财富就是观星,他自然也从星象中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老板娘收回目光,也不知看出了什么。 “这世上真有数术?”凌天有些好奇。 “本是有的,后来却没了。”老板娘看着小船缓缓接近,停下话语。 最先赶来的是老海狗,“他们同意让我们上船了,赶快收拾收拾,这就走。” 对面站的那些人身上衣服松垮,唯有一根腰带束在腰间才避免衣物敞开,脚下鞋子也很奇怪,像是一块木板下面垫了两条木头,显然不是中原人。 老海狗走到一半,发现无人跟随,疑惑道:“凌公子为何不动?” 凌天快步上前,小声道:“他们就是东瀛人?” 老海狗向着对面摆手,声音很大,语调却有些怪:“桥豆麻袋!” 等到对方点头示意,他才小声对着凌天说道:“这群人每三个月来一次岛上运送补给,并不会说中原官话,在小人一番巧言之下,他们好不容易答应让我们登船,公子还请快些。” 如今唯一的离岛办法就是登上这条船,凌天心中警惕,却也只能上船。 “你还会东瀛话?”就算对方听不懂中原官话,凌天还是习惯性压低声音。 老海狗挤了挤眼睛:“略懂,略懂,公子与夫人上船之后就呆在船舱,不要过多走动。” 他偷偷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卸货的那群东瀛人,小声道:“东瀛人比较好色,不止女子,凌公子这般模样也需小心为妙。” 凌天眉头紧皱,情不自禁紧了紧袖口。 此番动作引得老板娘嫣然一笑,远处那些东瀛水手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面色古怪,眼中闪烁着光芒。 等到他们卸完货物之时已然来到黄昏,那些补给就这么堆在岸上,往日都是南宫放一人处理,如今老人已逝,这些补给的结局又会如何。 吃食是直接送进船舱中的,一种用米做成的团子,里面包着鱼肉蔬菜,凌天一口咬下,眉头皱得更紧,这米入口微酸,也不知被什么泡过。 等到第二口就要好多了,内里鱼肉入口之后,这种酸味得到升华,鱼肉更加鲜美。 三个饭团就只用了不到十口,越不习惯的口感,凌天吃得越快,这是他九年流浪养成的习惯。 敲门声渐渐响起,凌天只当没有听见,这一天下来不知有多少人前来敲门。老板娘住他对面,房门更是没有歇过。 也许不用等到他们踏上东瀛,老板娘那间房门就会出现破损。 老板娘自从挑明身份之后,一改做派,如今能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自然不会理会那些敲门声。 凌天还是开门了,因为门口响起老板娘的声音。 房门只开了一条缝,老板娘迫不及待窜入。 “那边太烦了,我来这里避避。”她皱着眉头,死死抵住房门,胸口起伏不定。 知道了对方身份,凌天自然不敢乱看,房中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老板娘主动开口,说的却是之前未完的话题:“你可知道为何如今世上再无数术?” 她没等凌天开口,继续说道:“这天地就如一鼎火炉,人在其中只能任其炙烤,而数术就是钥匙,如今这把钥匙就掌握在蓬莱仙人手中。” 心有所感,凌天抬头看向窗外。 海天相接的地方,一轮大日缓缓沉入,海面通红一片。大日渐渐没入海底,海水翻滚沸腾。 一百五十一章 白骨筑京观,仙人享长生 日落月升,海面披上一层银纱,安宁祥和。 夜色渐浓,屋内燃起灯。 闪烁火光映照下,凌天那张脸晦明不定,轻声说道:“既然数术是钥匙,那它能够打开的又是什么?” 老板娘悠悠开口:“你想必已经从南宫放那里听说过出海访仙求长生的故事。” 屋内有茶,装在陶瓷做的茶壶里,壶身光滑如玉,留有丹青水墨,画的正是海上奇景,大日当空,云遮雾绕之下藏有一座仙岛,岛上山石林立,仙鹤围绕。 凌天盯着这幅画,一动不动。 这作画之人技艺高超,落款并不是中原文字,却与中原字体形神相似,并不难看出其中的“蓬莱”二字。 茶壶如此精美,当然有配套的茶杯,一套四个本来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此时却少了一个。 少去的那个来到凌天手中,他思考之时手中总是会想要摆弄些东西。 突然在这条东瀛人的船上看见蓬莱仙岛,他不免有些惊讶,老板娘方才的话语也将他拉回老人的故事里。 茶杯入手温润,虽然是陶瓷制成却更像玉珏,正随着他手指舞动上下翻飞,屋内烛火好像璀璨许多。 手指渐渐只剩下残影,凌天终于开口:“那把钥匙打开的难道就是长生的秘密?” 他没等老板娘开口,又继续说道:“前辈提起过这东瀛就是最初登岛那人一手建立的国度,这茶壶之上的丹青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长生是真的,那个人今时今日难道还在世上?” 一连说出两个问题,他才压下心中震惊。 老板娘芊芊细手拨弄烛火,屋内光芒明暗交汇,她的声音也透着一丝缥缈:“那人也许真的还在世上,南宫放离岛之后,曾经很明确地肯定过,长生之术是真实存在的。” 长生,多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却在这间略显普通的船舱中第一次出现在凌天的视野。 从古至今多少帝王追求长生,最后却只能在王座上黯然腐朽。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毕生追求就在这东海之上,是否会拖着早已腐烂的身体爬出那些建造华丽的帝王冢? 时光不能重来,死者也不能复生,那些帝王终究会继续沉浸在长生的梦中,随着自己的皇图霸业化作一捧黄土。 凌天好像有些明白为何离开蓬莱之人终生不能踏足中原,中原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周围那些小国都只能在这天朝上国的阴影中苟延残喘,要是这中原帝王得知了长生的真相,又会掀起怎样一股腥风血雨。 一念之间,他已经决定从蓬莱返回之时就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中。 没人能够抵挡长生的诱惑,凌天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当然也不能,只是一想到南宫放宁愿在孤岛之上画地为牢也不愿在蓬莱仙岛安享长生,心中那最后一丝欲望也就熄灭殆尽了。 世间万物有所得,必定会有所付出,越是难以想象,超脱世间的事物,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有可能大到你无法承受。 “你就不好奇这长生之术?”老板娘直到凌天脸色恢复正常才选择开口。 短短片刻,凌天脸色表情数变,从听闻时的震惊到后来眼神中闪烁出一缕贪婪,再到眉头紧锁最终恢复平静。 每一个细节老板娘都看在眼里,内心不由感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孩子不愧是姐姐的骨肉。 凌天晶莹手背上难得出现几条青筋,茶杯在手中发出细微声响,碎裂两半。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匆匆几十载,我只想随心而活。” 他看着茶壶上那座岛屿,双目一凝,好似穿透了层层云雾,看见藏在其下的尽皆是森森白骨。 心有所感,他开口又道:“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逆天而行需要的代价我都难以想象!” 虽然只是短短两几句,老板娘依旧听出少年话语中的真诚,她决定将真相告诉眼前之人,至少在踏足蓬莱之前让少年有一个心理准备。 老板娘缓缓开口道:“中原大地有数条暗藏脉络,全都是西起昆仑,它们统称为龙脉。” 龙脉之说,凌天在书上也看到过,初看只觉得这是比数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真的存在从古至今那些朝代更迭就根本不会发生,只要占据一条龙脉不就能保证万万年国家永存。 只是这数术如今都已存在世上,龙脉也许并不缥缈。 凌天沉声道:“难道这龙脉也与蓬莱有关?” 老板娘声音更加空灵,“这些龙脉不管如何延伸,最终都会入海。它们入海之后本来会腾云而起再回昆仑,如此往复自然可保当世朝代国祚绵延。” “但时至今日早不知换过了多少朝代,你可知这是为何?”老板娘突然望了过来,双眼眯起如同星辰。 凌天凝视着海面,喃喃道:“因为东海之上有一座蓬莱。” 老板娘轻轻点头:“这一切只因为长生之术需要吸食的就是龙气,不管是哪个朝代的龙脉每入海一次都会失去一部分龙气,如此往复自然就会越来越虚弱,等到龙气再也支撑不起一个朝代,那么自然就会分崩离析。” “如此说来,这长生的代价不用他们自己承受,而是中原之上的那些人来承受!”短短一句话,凌天说出口都有些艰难。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不仅是蓬莱云层之下藏着森森白骨,这座岛都仿佛是以白骨铸成,四周流淌的也不是海水,而是万万人的血液。 老板娘沉着脸说道:“确实如此,等到天下人共逐鹿,又会有更多龙气应运而生,此后不管是哪条龙脉得到天下,这群苟活在蓬莱之上的所谓仙人只会得到更多的龙气。” 凌天手中茶杯本来已经碎成两半,听到这一句话后,更是直接变成粉末。 “这哪里是长生,根本就是吃人!”他走到窗前,默默伸出手,指缝间洋洋洒洒尽是粉末。 茶杯粉末一片灰白,飘向大海,一阵海风吹拂,粉末高高扬起,如同一捧骨灰飘向西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本性难移 身处海上,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每天都是同样的风景,自然是难以察觉到时光流逝。 朝阳初生,海面灿烂如火,海天交界变得模糊。 本是一片美好,凌天脸上却只有无奈。 今天已经是他们上船的第三天,看了三天一样的风景,换谁都会觉得有些无奈。 更让凌天无奈的是,老板娘自从那天晚上来到这里之后就再没有离开。 好在两人同处一室之后,敲门声再没响起。 癖好正常的那些东瀛人碍于房中有一个男人,而那些有些特殊癖好的东瀛人却觉得有个女子在场很不方便。 凌天尊重每个人,在中原的一些世家子弟中也有些人喜好男风,但是这种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老板娘总是能够看透凌天心中想法,突然笑出声:“怎么,你小子觉得我在这有些碍事了?” 她双眼一转,带着坏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你小子有点问题,我这么一个大美人在场,你都没有看过几眼。” 说话间,老板娘站起身:“我这就走,给你腾地方,让那些精壮水手来安慰一下你这小心肝。” 知道眼前这人是自己姨母,凌天依旧很不自在。 这几日来,房内再无旁人,老板娘恢复常态,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媚态,有时候还会故意大伸懒腰,让那波涛更加汹涌。 如此一来,凌天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多次在内心感叹,这还不如不知道对方身份,至少那样他不会如此尴尬。 好在老板娘终于要走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老板娘停下脚步,突然转身走回桌前坐下,她自然不会亲自开门。 凌天叹了口气,心中升起无名火,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给敲门之人一个教训。 大门打开,凌天并没有给门前之人任何教训,反而微微侧过身让出门前。 面对老海狗一张完美笑脸,谁都不会有理由发火。 他的声音也带着一股笑意:“日落之时我们就能抵达东瀛。” 脚步声一轻一重踏在地板上,却只是停在屋内门边,并未走深。 等到老海狗让出门口,凌天才发现屋外还有一人。 一身东瀛人打扮,脸上斜斜一道刀疤让嘴唇都分为两半,本就难看的脸上,又因为那一双带着淫邪眼神的眸子更显猥琐。 凌天第一眼就生出一股恶感,上前一步挡在门口。 这东瀛人口中嘟囔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一只大手挥出。 “呵。”凌天冷笑一声,自然不会客气,小擒拿手悍然而出。 船舱封闭,声音自然会大一些,两人只是手上动作,却发出一阵脆响。 如今身在东瀛人的船上,凌天起先只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只用上七成力道啄向对方手腕,却不料刚一接触就被那人震开。 他再次出手就带着真火,两只晶莹手掌发出破空声响,瞬间模糊。 东瀛人又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双手勉强应付,只能后退一步。 终于看到两人分开,老海狗赶紧打圆场,说道:“凌公子手下留情,这人是船长。” “是吗。”凌天轻哼一声,停下手中动作,主动拉开距离。 老海狗又向着另一边说了几句听不懂的东瀛话。 船长发出一声轻笑,径直走入房中,坐了下来。 房中只有一张桌子,板凳当然也都放在桌前。他这一坐下自然就挨着老板娘很近,更是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那只细软柔夷。 凌天眉头一皱,就要发火。 有人比他更快,老板娘脸上带笑,本来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消失。 一声清脆过后,船长脸上多出几条鲜红。 “小小东瀛人,老娘就算瞎了眼也不会让你碰。”老板娘起身后退,来到凌天身边才停下。 “你们,乘坐滴,是我滴,船。”船长语调很怪,说的却是中原官话:“还,想不想,暗全,瞎船?” 听到船长突然开始说中原官话,老海狗暗道一声不好,汗水顺着脸上褶皱流淌而下,仅剩的一只眼中满是焦急,他并没有料到这人会说中原话。 既然会说,自然也就听得懂。 船长阴着脸,说出一句东瀛话。 甬道中响起一阵密集脚步,顷刻之间,一群东瀛水手将门口挤了个满满当当。 船长满意点头,笑声难掩猥琐:“花姑娘,大大滴,配倭,你闷,才嫩下穿。” 老海狗快步上前,缩着身子,小声道:“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你只送人,我们只出钱。” “八嘎!”船长突然起身,挥手就是一巴掌,更是出腿不停。 老海狗躬着身子,如同一个大大虾仁,在对方脚下哀嚎不止。 凌天额头青筋暴起,伸手抓向船长咽喉。 “不,不可。”老海狗惨叫不止,声音却很坚决。 只是一个小小动作,那群水手涌入房中,腰中长刀瞬间出鞘。 船长脚下仍旧没停,更是拿起桌上茶壶对着地下之人脑袋掷去。 茶壶带着破风声,显然用出了全力,这一下砸实,老海狗这条命估计就要交代在这。 一只白皙手掌停在了必经之路,凌天双眼一凝,强忍怒气,只是接住茶壶,并未选择出手。 片刻之间,已有数人拔出长刀,一时之间,双方剑拔弩张。 老板娘身形流转穿过人群,对面那间房门瞬间碎裂,发出一声巨响。 老海狗仍旧躺在地上,口中说出一连串东瀛话,显然是想稳住那群人。 “花姑娘,憋跑。”船长高声呼喊。 几名水手持刀就欲走进对面房中,却被凌天挡住。 他脸上阴沉,显然不想留手。 “船上就这大,妾身如何跑?” 话语软糯,款款而来,水手队伍从中分开,老板娘眉眼带笑,身姿摇曳,每一步踏下好似就有一朵莲华绽放。 “哈哈,好。” 片刻之间船舱中只有船长肆意妄为的大笑声,一众水手也在笑,笑得肆无忌惮。 “真的好么?”老板娘笑意更浓,一身红裙绽放。 船长大步而来,伸出那只带着污泥的手掌,想要将这大红花朵抱于怀中。 他满脑子都是眼前倩影,自然没有看见对方手中亮起的那道清冷光辉。 螭璃出鞘,发出轻微剑鸣。 鲜血激荡,船长那只脏手掉落在甲板之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希望在人间 甬道狭窄阴暗,四周全是人。 喊杀声不绝于耳,却全都听不懂的鸟语。 唯一能够听懂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凌天身边只跟着老板娘一人。 挥刀磕开几柄长刀,凌天皱眉说道:“老海狗他不会死了吧?” 说话间长刀再次挥舞,伴随着点点猩红。 这却是他自己的血,方才老板娘直接出手,不仅那群东瀛人没有想到,就连凌天自己都没能想到,仓促之下肩膀中了一刀。 好在他一直紧绷身体,长刀将将划破衣物,他整个人就旋转起来,更是顺手夺过肩头那柄刀。 好一番凶险争斗,二人来到甬道之时,才发现失去了老海狗的身影。 螭璃带着一抹红光闪烁而过,剑身火热,吹落两三点红霞。 鲜血岂不就是火热的,特别是刚刚离体那会还会带着体温。 如果螭璃不是红色此刻恐怕也会是通红一片,老板娘一身红裙染血并不明显,但那一头青丝早有斑驳殷红爬上,嘴角那颗美人痣都带着一丝赤色。 螭璃再动,却并没有收割掉一条新的生命,只因为那群人退了。 老板娘一身煞气,如同地府修罗,声音却依旧软糯:“那个老家伙滑的很,说不定自己跑了。” 甬道四面血迹斑驳,大多出自老板娘之手,凌天手中长刀依然清冷,只因为他用的刀背。 他本就不是嗜杀之人,却没料到身旁女子平时看着妩媚,真要杀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怎么,你小子怕了?”老板娘嫣然一笑,脸上仍旧血迹残留,更显一抹妖异。 凌天眉头紧皱,刚想开口,异变突生。 伴随着剧烈摇晃,一阵轰天巨响连绵不绝。 他神情恍惚,好似回到了王家堡那夜。 霹雳堂的雷火不就是这种声响,凌天心中一阵恍惚。 “想什么呢,还不快走。”老板娘秀眉轻拧,衣带翩翩。 凌天回过神来,眯着双眼看向前方那个大红身影,手中长刀紧了又紧,叹了口气说道:“来了。” 方才短短片刻,他想起王家堡那夜经历,朱网种种浮现心头,体内突然传出一股热力,还伴随着点滴杀意。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体内那股力量却仍旧存在。 不知为何能够调动内力,凌天脚下一点就已追上前人。 老板娘长剑挥洒,带出一片雨幕,血红色的雨绵延不止。 “怎么,刚才想杀我?”她轻笑一声,螭璃带出三两点涟漪。 凌天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我可是很敏感的。”老板娘嘴角轻扬,出剑不停。 又一声巨响,船身摇晃不止,众人纷纷扶住身边事物,尽量让自己身体保持稳定。 这一次摇晃持续很久,并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反而越发猛烈。 凌天将长刀插入身旁木质墙壁才稳住身形。 四周传来阵阵叫喊,他虽然听不懂,却也能发现其中蕴藏的惊慌。 他耳朵抽动不止,听到一阵独特的响声,绵延不止,如同潮水奔流,先是从脚下传来,片刻之间就已接近。 挡路之人早就不见踪影,前方一片坦途。 老板娘抓着的却是凌天,她看着对方神情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 凌天沉声道:“这船恐怕要沉了。” 他已经听出那声音的来源就是海水,如今更是来到他们这一层。 “那快走!”老板娘心中焦急,她已经能看见身后甬道汹涌而来的海水。 她一只手没有松开,依旧抓着凌天,一拉之下却没能带动。 凌天双脚生根钉在地上,沉声道:“来不及了。” 老板娘秀眉一紧,厉喝道:“总得试试。” 她依旧抓着凌天,只是片刻耽误,那些海中已经拍打在她脸上。 一阵恍惚之后,她只觉得身上一轻,海水包裹的感觉悄然消失。 她只觉得自己在飞,正在飞速向上方飞去。 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凌天带着她窜上一个个头顶大洞。 凌天额角见汗,叹道:“接下来换你。” 老板娘只是看了一眼脚下大洞,螭璃入鞘,一跃而起,单掌拍击头顶木板。这一掌她用上十成功力,一声闷响过后,木板只是从间隙掉落些许尘土,并没有破开。 凌天暗叹一声,单掌拖住对方,向上一顶。 老板娘这一掌带着两个人的功力,终于破开头顶木板。 身后海水涌来,两人一跃而出,重见天日。 “方才头顶竟是甲板,难怪如此难以撼动。”老板娘皱眉轻哼一声。 此时的甲板人影密布,只是看了突然多出来的两人一眼就不再理会,船都要沉了,保命要紧。 凌天疑惑道:“这船上难道就没有逃生小船?” 海水渐渐涌上甲板,凌天方才为了保命,打通一层层船舱,也在无形中加速了船只沉没的速度。 甲板上早有人按捺不住,主动跃入海中,短短时间,整个甲板人影寥寥。 两人同时一踏甲板,瞬间来到船边。 心中疑惑终于在此时解开,却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那些逃生用的小船漂浮在海上,却是以破碎的姿态。 凌天只能苦笑,除了苦笑又能如何? 海水淹没甲板,大船终于沉了,凌天水性不好,入水时胡乱挣扎,无意间好像握住一团柔软,更是听见一声嘤咛。 那是女子感到疼痛时才会发出的声音,等到声音消散,凌天也被拉出水面。 他大口吸气,显得有些贪婪,等到缓过神来就看见老板娘微红的脸。 “你小子想死啊。”老板娘娇斥一声:“没想到你这小子表面正经,一肚子坏水,摸就摸了,还用上那么大力气。” 海水荡漾不止,四周一片狼藉。 那些东瀛人先行入海,早就不见踪迹,也不知是沉入海底,还是另有办法。 好在大海无波,两人能够漂浮的更久些。 可是入眼尽是海水,难道他们就要一直这样漂浮海上? 凌天嘴角轻扬,笑道:“大海啊大海,你将我们带往东瀛可好?” 不管身处何地,都不能放弃希望,所以凌天要笑。 老板娘也笑了起来。 海天交界之处,一条小船缓缓而来。 “大海也许不能让我们去东瀛,但这条船可以。”老板娘的笑容比海波更加荡漾。 希望永在人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东瀛即地狱 云破日出,朝阳跃出海面。 海面碧波如洗,天地一线间却灿烂如金。 天空也是碧蓝色的,万里无云。 凌天躺在甲板上,看着这处天空,长舒一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就是这么美好,他早已受够了在海水中沉浮的感觉,更是受够了那一股咸腥味道。 片刻之间,朝阳脱离海面跃上天空,整个空间好似突然间热了起来。 将他们捞起的船只就是之前挂在船边的那种救生小艇,自然是不大的,只是一人躺着就占去了大部分地方,剩下的两个人都只能坐着。 老板娘坐在小船边缘,望着前方海面,沉默不语。 白日无风,海上自然就不会有波浪,小船能够在海中浮动,当然只是因为有人在摇桨。 汗珠顺着老海狗脸上滑过,滴落在木质甲板上,顷刻间蒸发殆尽,他却摇桨不停,分外卖力。 老海狗苦着一张脸,小声嘀咕着:“早知道你们这样对待救命恩人,我就不该回来。” 他声音不大,放在别处可能就自己能听见。但船上另外两人却都是高手,自然也能听见。 凌天眯着眼睛,苦笑道:“我踏足东海并未有太多时日,却已经遭遇数次沉船,每一次都是被你所救,如此大恩自然不敢忘。” 老海狗一只独眼在眼眶之中转了两圈,嘴角咧开,显然是在等待对方继续开口,他当然想要听听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开口的却是老板娘,话语中带着笑意:“凌公子不必记在心上,这个老家伙是不得不回来。” 与老海狗这种人打交道,只有一种方式能够让其动心,在足够的利益驱使下这个身体不便的老家伙很可能做出惊人的举动。 凌天心中早已明白,从甲板上坐起笑着问道:“此话怎讲?” 他一句话是对着老板娘问出的,眼睛却放在老海狗身上。 “这趟出海我只付了一个定金而已,这老家伙没能拿到应得的那一部分,自然要回来救我们了。” 老板娘一句话还未说完,老海狗脸上就挂起了讨好般的笑容,要不是他肤色黝黑,脸上那一抹红霞都会掩盖不住。 他手上摇桨速度加快,嘴也没停下,“在这东海随便捞起一只海龟,他都能告诉你们,我老海狗最讲义气,怎会抛下你们不管。” 凌天与老板娘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日高悬,热气蒸腾而起,转眼间已经到了正午。 海就像是一面镜子,阳光刚接触海面就已经原路返回,头顶的阳光自然不会因此就变得温柔,夹在海天之间如同被两轮大日洗礼,就连时常贴近海面的游鱼都已沉入海中,选择避其锋芒。 茫茫大海不知尽头,这艘小船就如一叶扁舟,何时才能抵达彼岸? 老板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耐烦地说道:“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东瀛?” 太阳毒辣,老海狗摇桨的手渐渐慢了,应付道:“快了,就快了。” 之前在那艘大船上就已经听对方说过日落之时就能抵达,如今却已经距离上次日落又过了大半个白日,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哪里有一丝陆地的影子。 就连凌天都有些沉不住气,疑惑道:“你是不是又分辨不出方向了?” 一个人可以七天不食,却只要三天不饮就会脱水死去,凌天不想再经历一次海中求生,炎热气息好似在他内心燃起一团火,此前在船舱之中短暂出现的那股杀意随着内力一起再次涌出。 他红着眼屈指成爪向着老海狗方向抓去,晶莹手掌带着必杀之意。 这一抓很快,无形中好像出现一道火线,却有人比他更快。 老板娘红裙飞舞,一个旋转伴随着小船起伏来到二者之间,她缓缓伸出右手,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掌却在接触对方手爪之时猛地一震。 一声闷响过后,以小船为中心的海面出现层层涟漪,向着四周扩散而去,凌天也退到小船另一边,看样子竟是抑制不住趋势将要翻下船去。 就在他头顶已然接触到炙热海水的那一刻,一只柔软手掌将他拖了上来,没等他道谢,那只手掌又伸出两指连点他胸口数处大穴。 等到凌天缓缓瘫坐在甲板上,那只手才停止动作,刚离开他胸口寸许却又变指为掌拍击在心口之上。 他吐出一口鲜血,心中那股热力终于消散。 老板娘收回手掌,长出一口气,额头早已汗水密布,显然方才的应对并不轻松。 “你小子果然有问题。”老板娘纤纤玉手擦拭掉额头汗水,坐在甲板之上继续喘息。 凌天在被对方一掌震退之后就发觉自己再次不能动弹,等到那最后一掌拍出他心口郁结之后,这种感觉却好了些。 “我这是怎么了?”凌天口中喃喃,整个身体唯有手指能够抽动。 “我哪知道。”老板娘秀眉轻皱,转头突然对着老海狗喝道:“你给我划快点,还想不想要银子啦。” 听到银子,老海狗独眼发光,一时间竟是比头顶烈日还要闪烁。 随着他手中动作加快,顷刻间汗水流淌而下,浸湿衣衫。 老海狗索性脱去上身衣物,古铜色的肌肤之上,饱满肌肉随着摇桨频率有节奏地抽动着。 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老海狗停下手中动作。 “嗯,你为何要停下。”老板娘睁开双眼,话语悠悠。 这一次老海狗没有立即行船,反而躬下身子,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凌天一眯双眼,就看见对方身后船舷之上系着一道绳索,而对方停止摇桨正是要将这绳索拉出海面。 老板娘当然已经发现异样,却并没有阻止。 绳索很快尽数离开海面,另一端竟是系着一个酒坛。 老海狗刚要仰头大灌,手中酒坛就消失不见。 “如此好东西,你个老家伙藏到现在。”老板娘匆匆一语,酒液倾倒而下浸湿了衣衫,胸口曲线更显玲珑。 老海狗咽了咽唾沫,也不知是因为眼前风景还是口中饥渴,他无奈叹了口气,只能继续摇桨。 “呼,舒服。”老板娘洒脱一笑,又将酒坛凑到凌天嘴边。 那条绳索颇长深垂于海中,就算是经过正午日照洗礼,酒液中依旧有着冰镇的口感。 经过冰镇的酒水别有一番滋味,更何况是在如此饥渴之时,凌天觉得自己身体都已经找回直觉,手臂早已能够动弹。 他伸手推开酒坛,轻声道:“够了,留一些给那个老家伙。” “小人谢过凌公子。”老海狗笑容满面,脸上皱纹更加深了。 “哦?”老板娘嘴角那颗美人痣微微抽动,“你个老家伙眼里就只有一个人?” “当然不会,娘子你风姿卓越,早就在我心中扎根啦。”老海狗眯着眼睛张开嘴。 老板娘轻哼一声,将手中酒坛轻轻一抛,再不去管。 好像料到对方并不会亲自喂他,老海狗一只手早就等在空中,将那坛酒稳稳接住。 这酒是他从那艘东瀛船只上顺手取的,也不知是东瀛何种佳酿,入口清冽甘甜,并不似中原醇酒。 片刻之间酒已尽,老海狗单手持双桨并未因饮酒而停下手中动作。 饥渴得到缓解,三人话语渐渐多了。 “这坛酒可是我拿命换来的。”老海狗挤了挤眼睛,又说道:“当时船上情况危机,我找船的同时还得抱着这一坛酒,那可是不容易啊。” 凌天当然明白对方话语意思,轻笑一声,顺着话头说道:“只是不知当时船上为何会有雷火?” 老海狗那只独眼又在眼眶中转了几圈,说道:“这是他们东瀛忍者所用武器,却不知为何当时船内会有那么多,一下子就被我发现了。” “哦?”凌天轻咦一声,接着说道:“那场船上爆炸难道是你所为?” “那是自然。”老海狗脸上皱纹挤在一起,笑得好像一朵菊花,“小人没本事正面杀敌,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做的。” 老板娘终于听明白了,这两人一唱一和,为的只有一个目的。 她佯装不知,气笑道:“这茫茫大海,何时才能到头,有些人只怕有命拿银子,没命花了。” 老海狗有些焦急,对着凌天使了个眼色,却发觉对方早已闭上眼睛。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一趟可是九死一生,要不是小的我命硬,只怕早已葬身在这片大海中。” 说话间,老海狗眼中带泪,语气却很坚定:“你得多给点。” “只要到了东瀛,一切好说。”老板娘轻拍胸口,好似气的不轻。 “好咧。”老海狗笑着应和一声,船桨摇动如飞。 人有了目标后,往往就会有奇迹,得到加码许诺的老海狗再次创造了一个奇迹。 “到了。”老海狗一语话毕,东瀛已经尽在眼前。 凌天还未睁开眼,就听见老板娘发出一声惊呼。 等他睁开眼睛,也是震惊不已。 视野可及之处终于看到陆地,但那临着陆地之处的海面却是有些斑斓,黑色、青色、黄色,各种颜色交织一起,独独没有大海的蓝色。 海天交际之处,好像还有鱼类尸体漂浮在海上,于是那里又多出点点白色。 整个东瀛沿海弥漫着一股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