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魁首》 第1章 名剑重启江湖 京城西门而出直上官道,策马扬鞭五十里的郊外,林深山俊。若是申酉时辰,便可乘风观云,紫霞扑面。 骏马铁蹄重踏之下,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发出“嗒嗒”清脆,正对面迎来的是巍峨高立的花岗岩石牌坊,阴凉翠绿之间夺目耀眼。 白底金字“高掌远跖”四个大字,据传是先帝御笔亲题,出自东汉张衡的《西京赋》,原意开疆拓宇所向披靡,也有天下承平、居安思危之意。 此地本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禁军骑兵营,几经变迁之后,因朝廷弱武强文,这才就此荒废。重建改为苑囿骑射之地,后称为明月山庄。 门前一丈,左右一双威猛凶悍的石狮子,尽管人骑在马背上依旧需要仰面而望,张牙舞爪体态威猛,怒目前方,栩栩如生。 马蹄如雷从急到缓,骑在马背上的锦衣公子提拽缰绳。枣红色的骏马,前蹄高举立身咆哮在石狮子前。只见绸缎裹身,腰间悬剑。单掌托在马背上,身轻如燕利索一跃而下,将马绳扔给仆役后大步移上台阶。 腰间佩剑,从剑柄到剑鞘整齐镶嵌着红蓝宝石,闪闪夺目,哪怕取下一颗都够一县百姓整年的口粮了。随即身后马蹄声密集如雨,像这样的公子哥儿络绎不绝的相会于此。 一胖一瘦两位公子夺步穿过牌坊,急促攀登台阶,相互掣肘生怕对方先己一步。攀过整整一百零八个青石台阶,到了高门洞开的“明月山庄”巨匾之下。 碗口大的铜钉整齐的钉在红漆大门上,站在门口仰头看去犹如狮口大张,好不威仪! 胖公子气喘如田间老牛,弓腰手扶双膝说道:“服....是.....不服。” 看样子累的他再多说一个字也是不能了,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掉在青石板上。 瘦弱公子刚抬足跨进门槛,便瘫坐了下来。他握紧右手,唯食指不能屈服,抖抖搜搜指着他,说道:“你也就比我先上一步,不!半步,若不是顾某昨夜多喝了几杯,醉里狡兔游三窟高枕而卧,今日何至于如此狼狈。” 喘了一口粗气,抬起手来用拇指掐着无名指比划,续道:“前日赛马,我可比你徐兄弟只快了半炷香头儿,你便挥剑斩马。那马可是你亲爹千里迢迢花重金从塞外买来的,你何以不知是你腰肥体胖拖累了那宝马儿。” 那徐胖子咧嘴一笑道:“徐某缺马吗?”用一双大汗手提了提腰带,摆正腰间悬剑。下巴指天,双目瞟了一眼瘦子,扭头进了庄子。 瘦子只能认栽,想来:“赛马赢了徐胖子两个娇美婢女,这次输给他一把佩剑也是应当,不然总赢他,这朋友也是做不长久。只是想起刚刚入手的宝剑还没焐热就要拱手送人,不免心中有些失落。” “这徐胖子也是败家,家父是朝中不大不小一个文官儿,位列从三品。他生的这副蠢猪模样,却非要来这明月山庄里玩玩儿,这是他该来的地方吗?”紧跟瘦子身后追赶而来的人嘀咕道。 瘦子一惊,抱手作揖道:“原来是李兄,近日可好?” 这人敷衍拱手道:“顾兄。”连正眼也没瞧上他一眼,笔直走向天井,而后入了正厅。 瘦子远远望去,他口中的李兄一进门,便在正厅弓腰行起了四方揖礼,那阿谀奉承的嘴脸甚是可恶,心道:“我父亲也是从三品,你怎会不知。”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跟着也进了大厅。 不一会儿,原本宽敞明亮的大厅,拥挤满了各种模样的富贵公子,簇拥在一起笑面作揖。 纷纷亮出了自己的腰悬佩剑,或逢人炫耀或独自把玩。抽出宝剑明晃晃的锋利无比,或长或短,或宽或细。佩剑竟全是些锃光瓦亮的金银玉鞘,就连剑穗也尽皆配有白玉翡翠珍珠奇石,雕琢精美,再用上等蚕丝绸线编织成精美绝伦的吊坠装饰。 “列位仁兄都静上一静,李某有话要讲。今日大家齐头而来,并肩于此,想必都是为了一件事。” 说话的是刚刚挤兑徐顾二人的李邵杰,此人父兄为官多年倒也功绩平平。他之所以能在明月山庄耀武扬威,靠的是自己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本事。因此还得了一个外号“一品家奴”,顾名思义只要是一品大员家中的公子贵人,他都鞍前马后卑躬屈膝。在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很买他的账,一些脏累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少不了他的帮衬。 李邵杰待厅上一众人静之后,清嗓正色续道:“八年前江湖上有一人,威名显赫,让人闻风丧胆。一剑出鞘,武林好汉尽低头,侠肝义胆,威名素着。肃清武林多少奸邪魔道,令其隐姓埋名外逃塞北。怎奈天妒英才,是生是死,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绿林太平光景,就此一夕倾泄。多少英豪并起,刀剑光影再一次血染江湖...” 他正说到兴头儿上,一边持剑比划,一边时而低声叹气,时而声音高亢,却听得围观众人纷纷参言,打断了他。 “剑道魁首,姜泰元。” “弹指飞皇。” “大观音圣手。” “万古长青剑!” “没错!当年老剑皇‘万人敌’项长风项老,在西岭绝顶与少年姜泰元论剑,传闻连战八百回合。二人打累了便坐地喝酒,豪饮后便狂笑再打。剑相碰撞,动彻绝谷,荡气回肠。飞禽走兽遁向深山半月余,十里之内不见活物,最终项老惜败,抛剑在谷底扬长而去。口中大念:‘万古长青归掌握,百剑朝宗会西岭。弹指通天风云变,朗朗乾坤日月清。’自此再无这等豪情。”李邵杰站在一把檀木椅上,像茶馆里说书人一般娓娓道来。身、声皆高于人,似乎动运了内力,任凭人声嘈杂,他的话悉数传入众人耳朵。 “老剑皇倘若还活着,如今得有百岁之余了吧?” “怎能还活着?姜泰元虽不知所踪,音信全无。想来也到了花甲古稀之年,绝顶论剑你还没出生那。” “李兄,别卖关子了,把今日‘赌宝’拿出来吧,到底是何物啊?想必一定是难得的宝剑或秘籍咯。” 众目睽睽之下,李邵杰双手合拍从椅子上跳跃下来。围观人众在他面前让出一条极窄的路来,刚刚够他通过。到得厅侧一面画有“纵虎归山图”的布制屏风前,拱手作揖道:“请宝!” 屏风后面一人隐隐约约可见。从虎威斑斑,金黑相间的屏障中显露出来。那人手捧一个约莫三尺来长的锦盒,慢慢地从屏风一侧完全显现出来,盒子通体墨绿古风朴朴。 “宝剑还是宝刀?”有人问道。 众人一眼就瞧出是兵刃,在这明月山庄敢称“宝”的只有两件事物,一则是剑,一则是谱。剑谱秘籍却不用这种盒子,一般是紫檀花梨的小盒子。平日里大家拿来“赌宝”的皆是近来搜罗到的,值得炫耀的宝件儿。 “出自李兄之手,必定是寥若晨星的宝件儿,李兄从来都不会让我等失望。” 李邵杰双手抱肘,低头微笑默不作声,吊足了这些人的胃口。 “刚才李兄提到了剑道魁首姜泰元,这里边装的莫不是万古长青剑?!” 此话一出,登时厅内人声沸腾,到像是入错了牛羊圈中。一股脑灌入耳中嗡嗡作响,又登时全场屏吸无声,像是泥人一样呆呆站立。 只见一把剑鞘剑柄通黑,剑首白银的长剑,被李邵杰单手横举过头顶。 黑檀木是江湖剑客最常用的剑鞘木料,尤其是傲气干云,自命不凡的侠士。宝剑绝不轻易出鞘,往往用剑鞘就能对战几十个回合,甚至剑不出鞘就已经锁定胜局。黑檀质地坚韧最适合不过了,更有另一层用意,剑体通黑更便于夜游行刺。 厅上众人虽不是什么武林侠士高手,但见黑檀,便知此物必定出身于滔滔江湖。再看这黑檀之上斗痕累累,虽未亲临对决,眼前却不自主的浮现出潇洒轻功与绝伦剑法的宏大场面,剑不出鞘一眼便知非凡! “万古长青剑!”厅下破空而出地喊道。 刚才还是人头攒动无处下脚,这人话音刚落,众人竟向着举剑的李邵杰一拥而上,顿时给厅上腾出一半的空当来。 也怪不得这些人,明月山庄之所以聚集了这么多腰悬佩剑的高官子弟,尽数皆因江湖风传人物“剑道魁首姜泰元”而起。他的剑道修为和人生传奇让这些久居财权,长谈酒色不学无术之徒,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堪称翘首膜拜。剑道魁首的江湖豪情与快意恩仇,让这些人争相模仿,对武学剑道近乎痴狂。 今日所闻“剑道魁首,姜泰元,弹指飞皇。”顷刻间便让这些一众人等兴奋不已,又见“万古长青剑。”即使不能亲手拔剑出鞘,也要踩着前人的肩头上去瞧上一瞧的。 厅上的人如蚂蚁堆山一般不停的朝剑拥挤过去,顿时从厅门步入一人道:“这不是万古长青剑。” 此人说话声音低沉,难以盖过厅上的吵嚷,但此言一出犹如惊雷。人群陆续散开向他望去,只见门口半个大厅空空荡荡,只有主仆两人站立。不一会儿人群散开,厅上又恢复了簇拥之状。 这人又说:“不是万古长青剑,倒也有些渊源。” 李邵杰用左手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人,右手持剑,抱握在胸前走向这人,说道:“苏墨柏,苏兄你也来凑这个热闹。你倒来说说看,有何渊源,你能说上个一二来,也不枉你明月山庄‘竹剑君子’的雅称。” 苏墨柏没急着答话,上前几步细细打量李邵杰手中握的长剑,心中似有非常把握,嘴角不自觉有些微笑。 “李兄可否借剑一观?” “给!”李邵杰拳握剑鞘,抬臂递送前去。 若是旁人,李邵杰决计不会这么痛快应允,自知苏墨柏在明月山庄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平日里苏墨柏不苟言笑,不屑与这群人为伍。今日突然聚众而来,能让他看上眼的宝剑自然错不了,若是能得到“竹剑君子”夸赞几句,那必定会让这柄剑在这群纨绔面前身价不菲,自己能狠赚一笔! “苏兄给咱们兄弟说道说道!”李邵杰殷勤的说道。 苏墨柏先是从头到尾看了剑柄剑鞘,而后一手握鞘,一手握住剑柄,用极快的速度,臂膀一震一挥将剑出鞘一尺。 明晃晃的剑光如夜雨惊雷,剑壁似镜,寒光分扫在厅上。一众人纷纷向前,还未来得及细瞧,苏墨柏撤肘将剑送还归入剑鞘。 “这剑是‘七绝剑’之六,施六侠的‘秀绝剑’,此人排行老六,在姜老前辈的七位弟子中,年纪却可排第二,秀绝乃是人剑双秀之意。” “苏兄果然有见识。” “敢问苏兄,这施六侠如今怎样?众所周知江湖剑客,剑在人在,剑离人手,应是...凶多吉少了。” “既然是姜老前辈的高徒,怎得弃剑于此,这是遇到了何等高手?” “苏兄可别看走了眼?” 李邵杰双手乱挥,道:“你们别问了,且听苏兄细细道来。” 李邵杰心中盘算,这剑的来龙去脉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从自己口中所述出来,自然是不及苏墨柏的“金口玉言”之万一。他装作比旁人更加无知,紧跟着苏墨柏,着急的屏吸焦急等待着。 第2章 夺剑各得其所 “此剑甚好。”苏墨柏冷言说道。 李邵杰正作欣赏之姿,紧闭双目摇头晃脑许久,怎奈苏墨柏只说了这么几个字。脸增苦色道:“苏兄再讲讲,再讲讲。” “不可多得。”苏墨柏冷言说道。 “苏兄,苏兄,我知你惜字如金,可这宝剑确实不可多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看在姜前辈的面子上吧。”李邵杰话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显然是大有失落之意。 “今日怎么个赌法?”这话确是苏墨柏问的。 李邵杰登时神态死灰复燃,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苏墨柏这话说的甚是洪亮,那是一万个没错。 自李邵杰第一天来明月山庄起,从未听到过苏墨柏说过一个赌字,平日里相见也只是草草作揖,压根没把他们这群人放在眼里。苏墨柏是这厅上人人都想结交的剑道高手,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此等俗不可耐的事感兴趣。 听苏墨柏突然这么一问,他心中拿不定用意,苏墨柏是奔着剑来的,还是想赌钱,想来一定是剑了。当即眼珠一转说:“苏兄想押宝?” “夺剑。” 苏墨柏说夺剑,被李邵杰猜个正着,他故意说押宝,是想做为难之态。沉默片刻道:“押宝可以,夺剑嘛,现赌约已定不好更改。” “这剑,苏某要定了,你开条件吧。”苏墨柏怎会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真?” “当真!”苏墨柏轻声附和。 “好,明日午时教场见!需苏兄你亲自上场,三局定胜负。” “一场。” 李邵杰为什么让苏墨柏亲自上场夺剑,自是为了增设看头,从而吸引明月山庄的一众公子尽兴押宝,他好从中牟取暴利。怎会轻易的一场定输赢,岂不扫兴,别说三场,恨不得三十场才好。 “苏兄,既然要夺剑,就得按照我们定的规矩来,原本赌约已定,苏兄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可苏兄也得还一个面子给李某不是?” “就一场,规矩你定!”苏墨柏丝毫不退。 “此话当真?到时苏兄可不要爽约。”李邵杰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一言为定。” 苏墨柏话音刚落,前脚已踏出门外。身后婢女迟缓跟上,回头又看了一眼李邵杰自始至终都握在胸前的秀绝剑。 次日辰时,教场已堆满了人,远比往日早课要多上几倍。数十日未到教场做早课的公子们也都齐头而聚,一来是占据一个好位置,二来是拉帮结派商议押宝。 李邵杰和他的仆役婢女早早入场,一位身着灰色长衫,留有五柳羊须的中年人执笔,络绎不绝的记录些什么。长队绵延,徐胖子和顾瘦子也在其中,二人似乎起了争执,滔滔不绝争先说话。 教场分为两地,一侧竖着一面刀旗,白底金字铁画银钩写着一个“苏”字。对面则竖着一面写有“冯”字红底金字的大旗。 “冯教头占据明月山庄第二把交椅,原是名副其实的江湖豪侠。除了山庄庄主曲布仁,在这明月山庄之内,冯先生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就算苏墨柏是曲庄主的座下弟子那又当如何,冯先生可是真正走过江湖的,那可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才立住的名头。” “我押冯先生。” “李兄是如何请动冯教头下场的?” “这不是以大欺小吗?” “曲庄主一年大半时间都不在庄内,他虽贵为庄主,却从不曾见他大显神通,江湖上更未曾有过这号人物。莫不是浪得虚名,或许冯教头早有意教训苏墨柏,挑战一下曲庄主,这也是有的。” “苏墨柏也不是吃素的,一根竹剑便做了三年明月山庄的剑魁,别忘了冯先生这么多年只夸赞过他一人而已。” “我押苏墨柏。” 一时之间众说纷纷,押宝却也还是冯多苏少。 李邵杰见状当即双手击掌示意,一侧又竖起一面大旗,立于冯教头一旁,旗位略低。同样是明晃晃的金字写着“潘”,登时等着押宝的两支队伍乱作一团,像是阴天的蚂蚁一般。 “这潘高福、孙高禄、齐高寿、乌高喜、崔高财是李邵杰的五大家奴,那都是响当当的好手。潘高福一口宽背大刀使得是如飓风过江,如烈火燃林。不说刀法,即便是乱砍乱切,那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抵挡得了的。” 一时之间犹豫不决的纨绔,顾不上争吵商议,一股脑全部拥到冯旗之下。 不一会又有一面旗直立而起,正是一个“齐”字,那自然是齐高寿没错了。齐高寿人送外号“双钩螳螂”,什么意思呢?齐高寿擅使双钩,身轻如燕轻功了得,弹腿一跃便是飞檐走壁,再一跃便是踩水渡江。 早早押宝于苏墨柏的公子们,竟然像是未赌先输一般,坐地嗷嗷大哭。 “李兄真是好手段,仅凭冯教头便已是十足的胜算。外加潘高福力大无穷,齐高寿双钩是剑道克星,他轻功了得,上中下三路齐攻,就算是曲庄主亲临,也未必能够轻而易举的抵挡得住这三人。” “三人齐攻?何出此言?” “这不是作弊吗?” “昨日苏墨柏不是说了嘛,比一局,还是李邵杰定规矩。” 说话的是蔡维,众多公子中只有他很少佩剑,押宝却从未缺席。一副文弱书生气,若是让他碰到潘高福,那就不用比了,此人父亲是荆州地方官,在明月山庄并不怎么有脸面。 “蔡兄押多少?过来画押。”那灰色长衫五柳羊须的中年人问。 蔡维听到唤的是自己,左右顾盼,原已只剩下自己一人,其余人等早已散在四周站立。 “五千两。”蔡维一笑。 蔡维用二指压住那中年人的笔杆,又指了指旁边的账簿,说道:“我押苏墨柏。” 声音低不可闻,那中年男人面露惊讶,回头望了一眼得意面容的李邵杰,正坐在看台的太师椅上半躺着喝茶。 这似乎是中年男人与他的暗号,李邵杰放下茶碗,走了过来,得知蔡维要押五千两,面露苦色。 李邵杰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将嘴巴递到他的耳旁,轻声说了一句“一千两。” 蔡维道:“李兄,我说的是五千两。” “两千两,给兄弟留条活路。” 蔡维心知肚明,李邵杰压根不喜欢宝剑秘籍,他来明月山庄主要是攀附权贵,其二目的就是钱。赚这些冤大头的钱最是容易,现如今十之有八都押了冯教头。他不知李邵杰是怎样收买的冯教头,无论如何他是要让苏墨柏夺剑的,这样一来苏墨柏求剑他求财,二人皆大欢喜。自己押的这五千两,那是稳赢,却也不能做事太绝。故意抬高五千两,就是算准了李邵杰要来求情,届时自己勉为其难让上一二,一石二鸟。赢了钱,也卖了人情,心中盘算好了说道:“四千两,愿赌服输。” 李邵杰面有怒色已掩饰不住,终于在咬牙切齿之后,挤出来两个字:“蔡....兄。” 蔡维哈哈大笑,见好就收,若与李邵杰就此结怨那可是得不偿失。 “就依李兄,两千两,画押。” 李邵杰拱手作揖,似交了这个朋友。 苏墨柏主仆二人如约而至,原先苏墨柏身旁从未有过仆役婢女,大半时间都是在明月山庄西院的“闲竹小筑”,只在早晚课才会到教场。 其他公子尤其是李邵杰前呼后拥,摇扇的只管摇扇,送水的只管沏茶倒也没什么。现如今苏墨柏身旁形影不离多了一个婢女,旁人不问,心底倒也觉得出奇的新鲜。 李邵杰最是殷勤,百余步小跑拉近了距离,一直拱手作揖,直到二人对面而立。 “苏兄,来的正是时候,正是时候。” 苏墨柏看到三面大旗并肩而立,完全在意料之中,眉间舒爽未有惧色。 “开始吧。”苏墨柏言简意赅,右手摊掌,示意婢女递上竹剑。 婢女将一截翠绿的新竹双手奉上。未经削刻,只是一根顺手从西院新折来的竹棍。 “且慢,苏兄一旁稍坐。”李邵杰举起手臂指向一把特意为他准备的太师椅。 李邵杰随即登上看台,整理了一下长衫,众人纷纷安静抬头望去。 “今日一会,英雄聚首,众望所归,以武会友。‘竹剑君子’苏墨柏苏兄第一次参加夺剑,如此盛事列位翘首以盼。冯教头亲自下场与之论剑,施六侠的‘秀绝剑’今日花落谁手,待见分晓,时不我待。” 李邵杰不学无术,文武俱弱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这乱说一通,众人到听的心潮澎湃,大声叫好。 续道:“原本定下三局之两胜。应苏兄之喜好,嫌其繁琐,咱们一局定输赢,率先夺剑者胜!” 李邵杰话罢,家奴孙高禄一个飞身,将秀绝剑挂在事先已备好的横杆上。横杆拔地两丈,若不是轻功了得,常人难以触及,只见秀绝剑剑鞘上捆绑着大红花,在烈阳下甚是光彩夺目。 一击铜锣声响彻全场,苏墨柏示意婢女退到一旁,与冯为首,潘齐在后,面对而立,约莫一丈距离。 “苏公子不换一柄铁剑吗?”潘高福用长衫一角擦着宽刀。 冯教头毕竟是前辈,见苏墨柏手执竹剑,他自不好携带兵器上场。虽然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今日却不便炫耀,以免让人笑话以大欺小。赤手空拳站在中间,他的玄机是一副铁环紧扣的双腕,别说是竹子,纵然是刀剑也可以抵挡。 冯教头不愿三人齐发,摆动右手让潘高福上前迎敌,他怎会不知苏墨柏是万中无一的剑道好手。江湖上卧龙藏虎自是不敢妄言,至少在明月山庄那是绝无仅有的人才。潘高福这等庸才,先去让他练一练手,待这家奴二人战败,自己再出头,败也败的少许体面。 潘高福刀壁如扇,挥动时风鸣呼啸,宽刀笨重让他使得极快,可见臂力惊人。 奇怪的是苏墨柏的竹棍“叮叮当当”的与宽刀撞击多少回合也不曾断裂,只有高手才看得出竹棍一直敲打在刀壁,从刀刃偏锋划过。四两拨去千斤,一直牵动着刀身,似是竹棍和刀背黏连在了一起一般。 齐高寿双钩交叉,左脚一登,翻到苏墨柏头顶,单钩下压。苏墨柏用竹棍牵动刀壁,潘高福大刀和齐高寿单钩“当”的一声撞在一起。 几十个回合下来,潘齐二人招数尽数被拆。冯教头在一旁赞叹,若是假以时日,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二人上下两路急攻,苏墨柏的竹棍终于让齐高寿双钩交叉以剪刀状砍下一截。 苏墨柏仓促后退几步,在潘高福大刀直劈过来之时,用手中竹剑笔直迎接上去,登时竹剑被刀锋从中间劈开两半。 竹剑被破,观战众人心中认定苏墨柏再难抵挡。不料竹剑一分为二,他双手双剑分击二人,“刷刷”竹剑剑尖点刺急冲,先是潘高福右肩,后是齐高寿右腿,双双中招,齐高寿一声惨叫单膝跪地。 被击中肩头中府穴,手中大刀勉强抓住,抖动不轻,汗冒如泉。穴道被封徒有一身力气,内功不足,难以自行疏通。潘高福虽伤的不重,现下已不足为惧了。 众人赞叹,原来苏墨柏更善使双剑,借助大刀将竹棍分成双剑,看他似乎还有力争之势。这剑法也是俊秀的很,虽然还剩冯教头压轴坐镇,心下不免有一丝担忧之意。 冯教头双手手掌摊开成刀,双腿似是蛇形曲折向前。待到苏墨柏面前一尺处,右手如钩去锁他左剑,速度之快。苏墨柏悬起右腿击他小腹,逼近到一寸处始终碰不到,竟扑了个空。 冯教头右手顺着苏墨柏左臂滑下,到得手腕处,反掌锁住他太渊穴。苏墨柏手松竹剑顺势跌落,右手竹剑挑起,反攻他胸膛。 冯教头已占得上风,当即暂退后撤,以图再攻。 只退后一小步,冯教头蓄力向前,欲擒拿苏墨柏右手竹剑。 怎奈登时吃了一惊,苏墨柏左剑跌落原本该掉落在地,不料他左腿弓曲夹住竹剑,一个回马枪竟用左腿夹剑出击。这一剑笨拙迟钝,却让冯教头始料未及,匆忙撤回右腿。 苏墨柏右剑极快,劈砍到冯教头手腕。若不是有铁环护腕,倘若这是铁剑,此刻他的手臂已经被斩断了。 冯教头活动手腕,麻如针扎。改变了一种身形,双拳一上一下,一高一矮来回虚晃。右脚在前,一个侧出,众人还未看清身影,只听啪得一声清脆,苏墨柏右剑断作两截。 李邵杰的屁股从未离开过椅子,茶碗端在手中,甚至很少看二人打斗。除了他,在场的也只有蔡维胸有成竹,无论场上激斗有多凶险,始终保持笑容,遇到爽利场面,大声叫好。 苏墨柏仓促退后,将手中断竹抛下,虎口被震出血痕。冯教头乘势追步,苏墨柏退到教场边缘不能再退。左手竹剑挺出,一招“玉龙高节”暂退对手。 再一招“春蚕破茧”行至十余招看家本事,与冯教头旗鼓相当,终于竹剑不堪重负,剑尖已无锋芒。 使出一招“竹海听潮”,随即施展轻功,欲上杆头夺剑。跃到空中一半,左脚一紧,被冯教头抓住拖回地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时潘高福缓过劲来,宽背大刀直径劈来,冯教头见状后退。 潘高福的大刀比之冯教头的拳脚功夫缓慢许多,苏墨柏撑掌跃起,乘势双脚齐出,踢向潘高福左肩。一口大刀背架在肩头,身体竟然丝毫未动,到将苏墨柏弹飞出去。 苏墨柏借力飞天,身子如燕,两个跟头旋转,杆头上的大红花唾手可得。待得身形缓缓下落,秀绝剑已然握在手中。 潘高福在他落脚之地等着,大刀挺上,苏墨柏扭转身形,拔剑向下。倒挂着身体,使出一招“醉翁独钓”,潘高福一口大刀被拦腰截断,若不是苏墨柏急收手腕,恐怕他的手臂也一并落地了。 第3章 旧事金盆洗手 冯教头原本在想如何能既不露破绽更能不失颜面的让苏墨柏夺下剑来,如今这潘高福在节骨眼上插上一刀,倒让自己全身而退。想来是李邵杰从中安排,他却不是为了让冯某不丢颜面,显然是怕冯某败的不够自然,引发众怒。 第二声锣响震惊教场,苏墨柏将剑归还入鞘,拱手作揖道:“冯教头承让,多谢冯教头赐剑。”短短一句话说的甚是恭敬。 原来场上除了李、蔡、冯三人,苏墨柏心中也笃定胜局,夺剑之事不谋而合。 如今徐胖子押了冯教头的一众人,与下注前气色判若两人,垂头丧气。一时之间倒也认为苏墨柏确实技高一筹,高估了冯教头。 顾瘦子也于之前判若两人,看着徐胖子面容哀愁,他心情爽朗眉飞色舞,喜悦之情无以言表。他自知并不是信得过苏墨柏,而是非要和徐胖子唱对台戏。没曾想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苏墨柏转身汇入人群,右手一挥,黑檀剑鞘的秀绝剑脱掌而出,“啪”的一声落在立于人群一旁的婢女手中。 婢女面对突如其来飞身的剑柄,敏捷的身体向右一倾,右手干净利落抓住剑鞘。 她眉间一紧,说不出的感受,心中五味杂陈,只是右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在她缓过神来,苏墨柏已经隐没在人群之中,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她抬腿侧身穿过唉声叹气甚至鬼哭狼嚎的人群,奔着通往竹园的方向追去。 李邵杰还未开口,苏墨柏主仆二人相继离去,他非但不怪罪苏墨柏无礼,还拱手遥送致谢。 婢女一路紧握秀绝剑,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竹林中的小路蜿蜒曲折,到得尽头便是闲竹小筑。 苏墨柏正在铜盆中净手,手中血痕淡淡的印在白色帕子上。 “奴婢去取金疮药来。” “不必了,这一点小伤不算什么,你以后也不要再自称奴婢。”苏墨柏续道:“秀绝剑送给你,或者说是归还给你,更为恰当。” 婢女听他这么说不知何意,苏墨柏竟然将自己第一次登台夺取的宝剑赠予一个小小婢女? “公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妙云。”苏墨柏轻声说话。 婢女吃了一惊,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姜泰元的孙女,姜妙云。” 婢女又是一惊,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怎么可能? “你....你怎么知道?”惊讶之下,忘记了主仆关系。 苏墨柏望着她道:“你可知明月山庄庄主是谁?” “曲庄主...曲...姓曲。”姜妙云神情恍惚,秀绝剑在手中抓的更紧了。 “没错,‘七绝剑’之二痴绝剑,曲润章曲二侠。” 姜妙云心道:“是了,曲布仁是化名,怪不得在江湖上无人知晓。” “你安心在这里吧,竹林只有我和师父,你可以在这里安心练剑。除了我不会再有人知道你是谁,我也可以从旁指点你,没有外人的时候无需做婢女。” “曲...二伯什么时候回来?”姜妙云问。 “师父大半时间不在,何时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外打探你祖父的消息,想必你来这里隐名乔装,也是这个打算吧?” “嗯。”姜妙云轻声回应。 续道:“自祖父与三伯失踪,江湖各门派便不停的上门滋事。祖父行走江湖,树敌众多,不外乎还有一些妒忌之徒。他离奇失踪,威名渐损,起初只是一些江湖败类,再后来连名门正派也上门挑衅。这也不怪他们,只要有祖父在,他们便难以光大门楣,世人只知剑道魁首姜泰元。 那时我还小,江湖中人不断上门挑衅,祖母无奈广发英雄帖,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以保全全家人性命。 金盆洗手当日,五湖四海三十四名门正派悉数到场,邪魔外道中人也来了不少。大名鼎鼎的‘笑面虎熊百吉’,黑山驼岭‘九世剑奴叶莲’,比朝廷六扇门多一扇的‘七扇门,青面判官徐胜’。” 那日正邪两派到像是一家,大厅上站着各家头领掌门,院中天井挤满了各派弟子和独行侠士。往日里斗个你死我活,现如今并肩而立,攀谈声不断。 率先说话的是笑面虎熊百吉,此人肥臀胖肚,左耳垂挂着一个女娃手镯大小一般的金环。 此人怒时是黑脸金刚,笑时又像是慈悲为怀的菩萨,脸上风云变化深不可测,“姜老夫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今日五湖四海,江湖豪杰在此,也不于你为难。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姜泰元是死是活暂且不问。江湖险恶,一朝叱咤风云,想要个全身而退那却也是极难的。谁又知道他不是已经隐姓埋名,让你一个妇人做着洗手之事,好蒙骗我等?” 姜老夫人道:“老妇人亲手书写英雄帖,请的皆是名门正派君子侠士,难道是我糊涂了,竟将你也邀请来了吗?” “既是江湖事,便分不得正邪,若想退出江湖,那就请把万古长青剑,七绝剑悉数交出来吧。” “对,还有‘弹指飞皇’绝技秘籍。”众说纷纷。 “七绝剑,七七四十九路剑法,也一并拿出来。” 登时厅上一片喧哗,原来这些名门正派也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起那些明面上丑恶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姜老夫人放眼望去,往日里称兄道弟,受过姜家恩惠的门派,此下默不作声已然算是报恩了。她无奈摇头,叹了一口气。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早已将五名弟子逐出门墙,让他们携七绝宝剑自立门户,留得青山在,伺机寻找姜泰元的下落。只有大徒弟姜岐达不肯离去,姜岐达是大弟子,是师父第一个捡回来的,年纪也最大,为人忠厚老实。 “万古长青剑与师父一起下落不明,三师弟与悲绝剑也一并失踪,其余师弟早已不是姜门弟子。师父的绝技只是口传心会,并无记载,后院到有一些功法秘籍,想要自己去取便是。现下只有我手中这一柄破军剑,谁敢不自量力不怕死的,那就和我姜某比划比划。”姜岐达将剑出鞘一尺,站在众人对面。 破军剑剑脊如虎背一样宽厚,双面剑锋发出暗黄色的光芒,与秀绝剑的柳叶纤细大相径庭。传说是古越锻造,后落入秦将王贲手中,本身并无剑鞘,只因曾饮过万人血,戾气太重,而被后人以红椿木为其做鞘,遮盖锋芒。更为神奇的是干枯的红椿木竟然发芽再生枝节。 一众人听了姜岐达的话,看到他横剑立身,视死如归的气派,没有一人敢轻易踏出半步,不然恐怕会立刻血溅当场,顷刻辞世。 僵持片刻,熊百吉在一侧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抚摸着兵器,严肃的嘀咕说道:“姜门可仅剩下这一柄名剑,莫要千里迢迢白折腾一趟。” 话毕,众人蠢蠢欲动,依旧心有惧意。 登时有人大喊,“齐上。” 人群中冲出一人向前,刚刚冒头,立刻毙命!到像是自己扑在破军剑上一般,未能看清姜岐达的功法身形。 跃跃欲试之人安静下来,不料熊百吉在人身后,用他肥壮的肚子将前面一干人等悉数撞飞出去,到像是齐齐进攻。让突然身不由己扑向前的人猝不及防,只能拔剑相向。 姜妙云说到这里,苏墨柏插话,“原来江湖险恶,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姜妙云续道:“是啊,若不是这些名门正派道貌岸然,姜家也不会惨遭毒手。我与大哥和母亲藏在祖母身后,父亲本就不是习武的人才,武功平平,也难怪祖父连一把宝剑都未曾传于他手。厅上之人卑鄙无耻,正邪两派人士以车轮战攻之。大伯斩杀数十位高手依旧锋芒不退,只是父亲早已被砍伤多处,终于一剑从胸膛穿透,口呕鲜血气断身死。大伯看到父亲死状,拔剑挥向杀害父亲的凶手,一分心便被一个手持流星锤的恶人击中右腿,登时惨叫起来,翻滚在地。” “够了。”姜老夫人怒道。 “把剑给他们罢!其余的什么秘籍,任由他们自己去找,谁找到便是谁的。” “师母,不能给!师父传授武艺时第一句话便是‘剑在人在,剑断身死’除非我死了。” 姜岐达说完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单脚撑地,“再来!” 围攻众人见他已经无力再战,抢先攻出,生怕让人抢去了宝剑。甚至围攻众人双双先厮杀了起来,倒也可笑至极。 便在大乱之际,突然一个身影如鬼如魅,抽剑迅疾如雷。只听见“当”的一声响,震耳欲聋,姜岐达身体倒地昏死过去。破军剑剑尖被削去,剑尖飞出,深深的刺在房梁上,破军剑残剑随着姜岐达一同跌落在地。 原来出剑的是叶莲,世人皆知他的佩剑“神侧”龙首蛇身锋利无比。叶莲身披粗布斗篷,一身灰暗打扮,只有“神侧”剑首有一缕艳红色的绸布,少许清风徐徐吹过,红布犹如戏水红鱼。 众人惊讶,目瞪口呆,但见姜岐达如此高手,竟被他一剑斩落,甚至来不及看到他如何出剑,谁也不敢找他评理,只能叹息破军剑就此陨落。 “好了,破军已毁,姜宅全无尔等觊觎之物,便让姜老夫人带领门人金盆洗手罢!”叶莲动用内力,声音虽小贯穿整个姜宅,悉数传到众人耳朵里。就连天井站不下,立于大门之外的虾兵蟹将也都清晰灌耳。 “洗手便洗手,我等要将宅子翻个底朝天,找一找那些神功秘籍。” “说得对。” “没准其他宝剑也都藏于府中。” 人声嘈杂,尽是些落井下石,从中牟利之人一拥而上,奔着后院而去。 “欺人太甚!” 说话的是姜老夫人,内力浑厚,向着八方散去,从她身边经过的人登时一身冷汗,不敢再前进一步。 “事到如今,谁还敢造次,便从老妇人身上踏过去!” 众人见状,姜老夫人不愧为一代女侠,功力深厚竟也如此了得,瞧她志有鱼死网破之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各派掌门均不想成为姜门灭门的主谋,姜泰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倘若哪天活着回来,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姜妙云神情悲愤叹道:“后来人群纷纷退去,根本不在意祖母是否金盆洗手。厅上除了我们一家,活人全无,横尸遍地,祖母端出金盆,将双手颤颤巍巍的放了进去。” 第4章 倩影暗生情愫 苏墨柏从后堂取来一本以麻线穿籍的草皮旧书,虽然陈旧,却是工整无缺,显然收藏者视如珍宝,正是曲润章的痴绝剑七路剑法。 “这七路剑法变幻莫测,与秀绝剑相比,没有那么灵秀敏捷,出奇制胜。却多了几分痴狂刚正,剑姿挺拔逍遥洒脱。虽然并不适合女子,但同出一门,归根溯源,相辅相成。”苏墨柏一边说,一边将剑谱双手恭敬的递送在姜妙云面前。 “可是!这是曲二伯的剑谱,未经他的允许,我如何敢擅自窥探。”姜妙云拒绝道。 “师父让我交给你的,他老人家还说你大哥和你父亲一样,没有习武的天分。现如今你大哥在朝廷做个参将,当真是明智之举,即便江湖中人对姜门念念不忘,家中有长子做了地方官员,江湖人也不敢轻易与之为难。你家中还有一弟尚且年幼,你虽是个女子,自小就聪慧伶俐,甚至自己翻阅书籍,无师自通,这些年师父他都看在眼里。” “二伯竟然都知道,金盆洗手之日,父亲惨遭杀害,母亲已经有孕在身,看来二伯经常去看我们。” “师父这几年辗转大江南北,一直在寻找太师父的下落,除此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益州姜宅的屋顶了。每次师父回来,都要谈及你的趣事,说你偷偷在小巷子里用棍子练剑。就连他老人家有师父指点,也需领悟足足五日才成的剑法,你仅需三日便有模有样,有时候我还心生妒忌,因为我用了十日之久。” 苏墨柏原来并非常日里那样不苟言笑,正言厉色之人。滔滔不绝的讲起往事,眉间爽朗似乎与旧友知己相逢一般。 原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上京,来到明月山庄借助朝廷势力来打探祖父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和曲二伯如出一辙。姜妙云心下一丝宽慰,又登时脸带愁容,想来曲二伯这些年未有进展,祖父的下落...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归隐更是难如登天。自从姜家决意退出江湖,几位叔伯隐姓埋名不知去向,父亲在天有灵让我遇到二伯,但愿能尽快找到祖父的下落。祖母在世,江湖中人还有三分忌惮,如今祖母身患重疾,恐怕不久就要长辞于世,届时恐怕母亲和兄弟难逃灾难。” “既已金盆洗手,江湖中人难道还会从中为难?岂是好汉所为!” 姜妙云冷笑摇头道:“各门派忌惮祖父威名,早已怀恨在心,无不想除之而后快,赶尽杀绝才能让他们高枕无忧。若不是兄长武功低微,小弟尚且年幼,在他们眼中不足为患,何以能逃得过他们的毒手。” 姜妙云紧握秀绝剑,续道:“一旦金盆洗手,姜门后代便不可再与武林有任何瓜葛,更不能习武持剑。若是违背江湖铁规,那自视与整个武林为敌,人人皆可诛杀之。” “在明月山庄的竹林,你不用再以木棍偷偷练剑,除了我和师父,没人会打扰你。” 苏墨柏对她暗自心生敬佩,倘若真如她所言,一介女子习武本就是一件难事。纵然天赋极高,传承了太师父衣钵,江湖沉浮波谲云诡,前路漫漫必定是艰难坎坷,凶险万分不可测。 他没见过太师父真容,却从姜妙云持剑的背影中隐约感受到了关于姜泰元的江湖豪情。因为师父说过姜门后人只有小妙云最像太师父。 竹林青翠,碧接云天。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姜妙云踏出右脚身形隐没在深处。剑刃御风,“刷刷”声不停的传到苏墨柏的耳中,和教场早课上群剑发出来的声响完全不同,此刻就像是乐器演奏一样美妙。 苏墨柏摇头苦笑,为方才大言不惭的说要从旁指点她练剑,而脸上一红。 见她绰有余妍,娇姿媚态犹如仙子一般。纵剑似鹰击长空,横掠又似海汇百川,进退有度从容不迫。她在翠竹之间游走,苏墨柏看的怔怔出神。 “师兄。”一声清脆从蜿蜒小路那头传来。 “师兄。”这人走近,大声喊道。 “红雪。”苏墨柏望向她。 “听说师兄得了一柄宝剑,可方便拿来让我瞧瞧。”续道:“可惜今日又睡过头了,没瞧见你和冯教头对剑。你赢了冯教头,今后在明月山庄那可是无人能敌啦,要不然我拜你为师吧!冯教头都给你打败啦,我还上他的早课干嘛,任凭他怎么教学,我也是打不赢你的。” 她叹气又说:“如果我要知道,肯定押你赢,比那蔡维还要多押几千两,不,几万两。” “拿剑来!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宝剑,能让你竹剑君子也垂涎三尺,亲自上场夺剑。”她滔滔不绝的说着。 姜妙云听见了她的话,在竹林深处收剑入鞘,缓缓走近二人。 “萧姑娘好。”姜妙云作揖道。 姜妙云认识这个姑娘,萧红雪是萧相公府上的千金,是明月山庄唯一一个破格收入门下的女子。萧红雪正是李邵杰变着花样想要巴结的人之一,她身着一袭金丝织锦的娟纱红衫,唇若丹霞,双眸清澈如泉,乌黑长发及腰,就连姜妙云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萧红雪见她手中长剑,似乎便是那七绝剑之一。 “拿来让我瞧瞧。”萧红雪伸手向这个婢女说道。 姜妙云看了一眼苏墨柏,随即双手奉上。萧红雪伸手接过,将剑出鞘,大赞好剑! 她忙将自己腰间佩剑摘下,置在一边。她的剑略短一些,约莫两尺余,却也是江湖上标准的佩剑。因为考虑臂长,多为女侠的佩剑,只见以玉石为鞘,雕刻精美,显而易见这剑鞘是后配的。就连剑首也重新用金丝雕刻深入,中间镶嵌有一颗碧绿珠石。剑穗和她的衣服一样是艳红色的,中间套有一环平安扣定是羊脂美玉无疑。 “师兄,这剑送给我玩玩儿吧。”萧红雪眉开眼笑,寸目不离腰间的秀绝剑。她并不在意这剑是否贵重,只知道这是苏墨柏看上的宝贝,自然是难得的好东西。 “送给你,好让你给它也配一个玉雕的鞘,丝编的穗,金镶的首?”苏墨柏拿起她放在一旁的佩剑,抽出剑身,“这一柄宝剑原是江湖前辈的佩剑,贵在朴实无华,现如今除了剑身剑刃,哪一点还有半分昔日侠义之情?” 萧红雪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将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下正在盘算怎样装点这柄宝剑。定要寻得一些宝玉来,好让宫中名匠做一个配得上这剑的宝鞘。 “这剑是江湖前辈的宝物,还需呈于师父。” 苏墨柏一脸严肃伸手示意她归还,萧红雪佯装不理继续把玩。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萧红雪倒转手腕,将剑藏于身后。 苏墨柏又是一掌击她左肩,萧红雪到退一步,让苏墨柏手掌顺着她的香肩划过,噗嗤一笑道:“好了!还给你便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秀绝剑重新回到姜妙云手中,她紧紧握住,还在想倘若这个刁蛮的姑娘要是执意不还,苏墨柏该当如何。 瞧了一眼萧红雪,重新佩戴好她玉金为鞘的宝剑,若是把秀绝剑也装饰的面目全非,那便从此销声匿迹无处可寻了。 苏墨柏挥手示意,让姜妙云速速退下,以免这个任性的丫头重拾念头。 姜妙云独自到竹林深处翻阅《痴绝剑谱》,七绝剑分为七本剑谱,共七七四十九路,每一本载有七路剑法又细分为七七四十九式。痴绝剑一招一式都不负痴绝之名,但看剑法逍遥洒脱,一招一式如痴幻梦,尤其是其中一招‘白驹过溪’相当了得。 姜妙云一边翻阅,一边右手食指和中指挺立,从旁比划着,已忘了时辰。竹顶从翠绿到温黄,再到尽染成了紫红色。 暮色如灯,竹影林立,姜妙云持剑的身影就如剑谱里刻画的人形一样如痴幻梦。 一招“醉翁独钓”她身形倒挂,双脚夹着竹干,从竹顶缓缓落下。剑尖指地,腕转画圆,苏墨柏看的目瞪口呆,同是“醉翁独钓”,在姜妙云剑下,竟然如此绝妙,当真有醉翁痴饮之意。 苏墨柏问道:“你当真是第一次使这一招‘醉翁独钓’吗?”说罢内心有一丝惭愧,微微脸红。 姜妙云潇洒收剑入鞘,一个跃步,登上苏墨柏对面的石阶,“你不也说过,七绝剑同出一脉,归根溯源当是相辅相成。剑招虽然有别,剑意却颇为相似,我初使‘醉翁独钓’懵懂上手,到多了几分醉意,但独钓才是精髓,醉意只是迷惑招式。独钓出奇制胜,那日我见你对潘高福使出这一招,独钓一击精妙绝伦,大感震惊。未曾想竟然出自七绝剑,还望苏公子日后不吝赐教。” 苏墨柏暗自摇头,明明是她更高明一筹,听她这样一说,更加无地自容了,也更加钦佩师父口中常常提起的小妙云。 姜妙云在竹间轻功掠剑,回马刺枪的身影常常徘徊在苏墨柏的眼前,以至于比早课还能让他受益良多。 冯教头已经离开明月山庄多日,苏墨柏偶然在教场遇到蔡维向他提起,方知自己已经多日未曾见到冯教头。 第5章 刺客走水疑云 闲竹小筑果真如苏墨柏所说,除了他“主仆二人”,鲜有人来往。隔三差五,只有常穿一袭红衣的萧红雪来此叨扰,总是兴高采烈而来,失望败兴而归,倒让寂静听风的竹舍多了几分生趣。 风动竹海,斜阳映照着一根根翠竹。竹屋内只需一盏油灯便能和西山的暮色相互辉映。 苏墨柏喜穿洁白长衫,以青丝纶巾束发,不知何时站立在她身旁。托着腮,长思出神的姜妙云竟丝毫没有察觉,被苏墨柏突然开口,吓的一激灵。 “可否讨教几招?” “好啊,正好有几招练着不顺,公子肯赐教,当真是极好。”姜妙云说罢起身,脸见微微一笑,“只是此刻落日山下,身影难觅,我可不会听声辨位之法,恐怕要让公子见笑了。” 见苏墨柏随手折断竹枝,斜垂身侧,姜妙云问道:“公子为何以竹为剑,想来必定不是沽名钓誉故作清高了。江湖中倒有传闻,一些前辈以木剑柳枝悬身行走江湖,但终究是弱柳扶风,虚张声势罢了。天下莫不晓然,剑乃百兵之君,携剑者刚毅也。” 她话说的直快爽朗,未有半分遮掩,倒显得早已缠绕心头多时,迫不及待的问个究竟。想起自己小时候用木棍练剑,怕的是被人发现,当自己第一次手握铁剑之后,便再也瞧不上木棍儿了,可苏墨柏却是为何。 苏墨柏没有急着答话,挥舞几下竹枝,发出“呼呼斩风”的声响,“竹棍空心轻盈,风阻甚大,不易掌握尺寸,更加考验剑法,你来试试。” 姜妙云手握竹棍,到与儿时不同,提肩刺出再撤肘横掠,在暮色中手中空似无物,斩击时随着速度越快阻力越大。当即使出一招“重回雁楼”,又一挺,向上冲去便是“惊鸿天人”,这一剑是祖母的得意之作,想当年她侠女之姿,剑舞惊鸿轻盈优美。倘若有天人,也会为她所倾倒。自己虽未习的精髓,照猫画虎也算是已有神韵,可竹剑刺出便似孩童持杆打枣,始终难以一剑封喉,命中点位。 “惊鸿天人”原本将女侠的轻盈柔美融入剑法,是武剑又似剑舞,行云流水秀如天仙。此刻绝无优美,若是让祖母看到,那可是要羞红了脸,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罢了。好在天色渐黑,身形不明,哪怕脸有余热,苏墨柏也是决计看不出端倪的。 姜妙云故作镇定道:“的确不同。” 姜妙云似乎在屋内闪烁出来的灯辉中看到苏墨柏浅浅一笑,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正当二人准备对剑之时,远听教场方向人声嘈杂,顺声望去,滚滚浓烟自屋顶直至云端,黑烟如柱与夜天暗云连成一片。 竹林梢头被火焰打亮,二人对望,来不及多想,一前一后顺着石阶小路奔向西院洞门。 闲竹小筑是明月山庄的一处别院,竹林深幽只有一条蜿蜒小道。中途穿过几道月洞门,过了一道漆红大门才算是进了庄内。 只听得院内人声清晰脚步匆忙,三五结队皆快步奔向教场方向,呼喊“走水了。” “主仆二人”刚穿过竹林,到得一处假山附近,漆红大门便在对面。因天色昏暗,隐约只能从门缝看到一线微光,待到门下,阴风斜起,一团黑影直扑过来。 天色不算太暗,苏墨柏的一袭白衣清晰可辨。来人全身黑色,一脚飞来被苏墨柏小臂挡下,当即一个弹跃,隐没在黑暗中。就像黑暗中捉拿老鼠的黑猫一样鬼魅。 “刺客!” 苏墨柏用竹棍挡在姜妙云身前,二人站静不动,专注听力。片刻间黑暗处传来一声疾驰的声音,只听“当”的一声响,火花飞溅,一镖暗器被姜妙云出剑弹飞。 暗器之后,抢上来的黑影,在身侧已拔出长剑挺上一道寒光。 苏墨柏的白衫吃了大亏,刺客“刷刷刷”三剑攻他要害,竹棍应接不暇,姜妙云看准时机,在一旁使出一招暗剑。 黑影向后连翻两个跟头,退去约莫两丈远,似是浅浅中了一剑。姜妙云只觉割破了那人衣衫,是了,黑衣人大意,只因以为她是一个侍剑的婢女。 “白驹过溪!”那黑影惊呼。 三人站立不动,姜妙云登时头皮发麻一身冷汗。心想近日来自己整日埋头苦心孤诣这一本痴绝剑谱,自然而然在关键时刻便使出了这称手的一招,可这黑衣人仅凭黑暗中这一招半式竟然... “你是什么人?”姜妙云喊道。 黑影没有答话,右手持剑左手捂住小腹,脚踏假山跃向对面,奔去大门意欲逃走。 姜妙云急追上去,“别让他跑了。” 苏墨柏适才听到这人识得此剑法,想来定然不简单。自从师父隐姓埋名,江湖后辈只知道七绝剑的威名,却鲜有人有此见识。轻而易举叫出“白驹过溪”,到底是何许人也? 黑影刚到门口,便被半开的门扇撞上额头,只听“砰”的一声响,门对面的灯火照耀进来。 黑衣人和对面推门的人都是一惊,纷纷退后一步。 对面那人提着灯笼,正是李邵杰。黑衣人出手敏捷,一掌打在他左肩,李邵杰随即飞身出去,翻滚了两个跟头约莫两丈远倒地不起,登时惨叫连连。 姜妙云出剑紧随其后,只见黑衣人个子瘦矮,从蒙着面的黑巾看不出模样。一对眸子炯炯有神,左小腹暴露在外,白白的肌肤上渗出血迹。暗赞原来这秀绝剑如此锋利。 李邵杰的灯笼打翻在地,此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黑衣人的剑尖和他的脖颈相距一寸。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弟无意冒犯,求财我有的是钱,美人儿我也有的是,宝物也行。我这条贱命不值钱,别脏了您的宝剑。”李邵杰眯着眼,一直重复着喊叫。 苏墨柏踢了踢李邵杰小腿,李邵杰喊的更大声了“大爷饶命!”硬是不敢睁开眼。 “已经走了,起来吧。” 李邵杰眯着眼四下张望,双手撑地,双腿泥软。小儿学步一般,站起身来一头冷汗。 “苏兄,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 “刺客。” “冲谁来的?不会是来杀你的吧?”李邵杰拍了拍身上的土,惊魂未定。 “你怎么来了?” “别提了,昨日把我爹的一方砚台给赌输出去,躲在外面好几日,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适才正巧在藏书阁,烟火四起差点没把我烧死,开门出来便被泼了一身凉水。那火烧的可真大,庄内四处烟熏火燎,便想到了苏兄这竹林小院儿,没想到...哎,差点小命儿都丢在你这儿。” 李邵杰紧跟苏墨柏身后,“可千千万万别和旁人提起今日这事儿,丢人。” “李兄日后还是勤加习武的好,还好你被人泼了水,看不出来是尿了裤子。”苏墨柏冷言道。 “苏兄平日沉默寡言,不屑于我等玩笑,此间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那是大丈夫能伸能缩,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又不是没看到,那剑尖就在我喉咙上,顷刻间便能取我性命。” “是能屈能伸。”苏墨柏冷言道。 三人寻着屋顶慢慢消散的浓烟到了教场后面的藏书阁,阁楼一角精致雕窗已成为焦炭,仆役小厮三三两两正从内室往外搬着珍贵藏书和金玉摆件。 只见有三两陌生面孔,身着教头官服从旁指挥,听李邵杰说起正是新雇来的教头。 身壮魁梧的原是兵营里的参将,发鬓灰白,后脖颈一道蝉蛹长短的伤疤,说是被敌营射来的一只利箭插入后颈,稍偏一寸便能直接贯穿喉咙。 “另外一个瘦矮的就厉害了,江湖人称“倒钩毒蝎”吴世良。右臂缠绕锁链连着一把弯成月形的宽刃镰刀,铁链完全伸展开足有三丈长短。相传数登西岭绝顶大败对手,在他之前西岭绝顶均是刀剑侠客称雄,绝无一例怪刃杂兵扬眉吐气过。此人的到来,立即在明月山庄掀起一阵杂兵热潮,众多公子抛弃长剑,腰缠锁链‘软鞭、流星、杵、叉、斧、锏。’纷纷争相效仿。”李邵杰滔滔不绝,似有崇拜。 姜妙云听的可笑,江湖险恶,高手如云。神兵利器与自身性命一般无二,剑在人在,剑断人亡,无论哪一种兵刃皆是此法。这样随意更换,岂不成了江湖卖艺的杂耍技人,随后想了想倒也是了,这些贵公子丰衣足食,终身不离京城。只慕名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岂能体会波涛汹涌生死凶险,又怎会知道这‘倒钩毒蝎’威名之下背负多少条人命血债。 三人走到厅下,一股湿潮烟气扑面而来,满地黑色浆水成溪。抬头金灿灿的匾额“剑章江海”,下面一幅麒麟踏云图威风凛凛,麒麟双目垂望厅下中央。 两位陌生面孔的教头上前,众人对面而立,拱手抱拳。 身材高大的教头沉默寡言,说话声音沙哑,想来是刚刚李邵杰说他利箭贯穿,伤了咽喉难以复原之故。而另一位吴世良颇显热情,下巴有一处明显剑伤呈暗红色。 姜妙云四下张望,字画奇石颇多,但看小厮怀中所抱书籍倒似平常。听吴世良所言并不知晓刺客来袭,双足浸湿,长衫有几处焦痕,显然是急于救火,无暇顾及其他。 苏、姜二人无心别事,自那刺客溜走,心下一直揣摩刺客由来,看这里烟火已平,“主仆二人”拱手告辞。 竹林幽静,似乎从未有过什么刺客,只在地上留有两枚短镖暗器,这两枚暗器均射向姜妙云,正是二人百思不解的地方。 “是否有人已经盯上了你?” “除了那招‘白驹过溪’是仓促间使出,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姜家剑法。甚至离家之后一直隐姓埋名,恐怕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自己修炼过剑法,又何谈被人盯上?” 苏墨柏道:“师父曾在屋顶见过你练剑,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仇家也...” 姜妙云沉默。 苏墨柏续道:“倘若不是你,那便是来盗秀绝剑的,那人看我身旁婢女手持宝剑,急攻于你也在情理之中。被你刺穿一剑,却在他意料之外。” “他仅凭夜下的一招就能唤出‘白驹过溪’若不是师出同门,又怎会...” “即便是同门,这‘白驹过溪’记载在师父的痴绝剑谱之上,只怕是同宗一脉,恐怕也难在顷刻间识得。除非是自家亲传师兄弟,不然决计不可能,现下师父不在,难道师父在外另有高徒?其中端详只能等师父回来,方能解心中谜底。” “确实奇怪,曲二伯的痴绝剑谱,若不是自己亲阅,就算是出自姜门剑法,能看的出形同神似也属实不易,怎得能唤出剑招来。” 第6章 西岭龙门茶馆 清晨冷风瑟瑟,朝霞映照着明月山庄层叠高矮不穷的红墙碧瓦,青石板路上马蹄声如暴雨一般。率先探头入门的依旧是日日不倦争高下的徐胖子和顾瘦子,二人相似土狗无二,弓腰伸舌喘息不止。身后笑声不绝,似有三两猜赌之人,赌的是这二人孰先孰后。 自打吴世良做了庄子教头,教场早课无一日不是齐刷刷的站着一众贵公子,比那簇拥在门口,等待善人施粥的穷人还要多上许多。 吴世良武艺高强为人和善,不仅倾囊相授,耐心教学。还与一众人喝酒押宝,最吸引这些贵公子的还是他每每谈起自己行走江湖的所见所闻和奇迹趣事。滔滔不绝倒像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一般,故事跌宕起伏,让人抓心挠肝久久耐人回味。 吴世良与先前的冯教头待人接物种种行事截然不同,二人唯一相似之处便是对苏墨柏的评语“旧浪东去,代有新潮。” 苏墨柏不喜欢吴世良那镰刀的狠辣,每一刀下去都是催命阎罗。短短几日庄内的贵公子对剑比武,互被砍伤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自己练的奇怪兵器,误伤自身的也比比皆是。众人也不以为然,倒觉得江湖中人本该如此。如江湖皆是这般凶残恶斗之徒,那还不如在这明月山庄的竹林间,练剑饮酒来的痛快。 起先吴世良与众人围坐在教场上大讲江湖事,苏墨柏只是远远的听上几句,听得多了倒觉得甚是有趣,偶尔驻足片刻,侧耳上去。 “那日我与钱塘旧友偶遇西岭,两人多年未见相谈甚欢,约好顺江东去到钱塘小住几日。缓步山下二十余里处有一茶店,这茶店可是大有名气,到西岭的江湖豪侠均要在此歇脚。有言道‘上山三碗酒,下山一壶茶!’这话怎么说?绝顶对剑,自是要喝上三碗酒,壮一壮胆气。若能平安下山,自当再饮一壶茶来压压惊魂。原本这茶店只供来往过客歇脚解渴一用,此路是直上西岭的必经之路,买酒的人倒多过了茶水,可见上山者多豪杰。” 吴世良顿了顿,抓起茶壶对着壶嘴吸了两口,续道:“这茶店无名,依山靠林旁有一山石,铁画银钩‘龙门’二字。倒不知是哪一位高人挥剑所书,铁剑纵横功力深厚,短短二字霸道已极。” “这‘龙门’何意?”有人按捺不住抢问。 吴世良一拍大腿,“所谓‘龙门’自是鱼跃龙门,你想一想,西岭绝顶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武林中人扬名立万的论剑圣地!” “那这茶店又是什么?”吴世良又问。 看众人支支吾吾对答不上来,吴世良续道:“卖水的地方,绝顶的必经之路。”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妙极,妙极!” “倘若死在山上下不来了,那便是死鱼一条。若能重新回到这里,再吃上一壶茶,那便在江湖上立了鼎鼎大名,一跃成龙!” 吴世良紧跟着说:“对喽,此后便被称之为‘龙门茶馆’,吴某今日要谈的却不是这茶店,还有另外一番奇迹!” 待围坐众人喧哗声渐渐隐去,吴世良这才开口娓娓道来。 吴世良二人初到草棚,店小二引马入厩,这茶店原本只几间草棚,现下一旁已经木柱拔地,有了极简二层木楼。虽然甚是简陋,四面无壁遮风,但坐在上面眺望倒是景色秀美。 尤其是日落半山之时,松卧岩床、溪穿洞桥、云霞飞紫、林森灿灿。再让茶博士送上一壶云雾茶,在这江湖群侠际会之地,别提多么畅快自在。 此后言归正传。二人刚端起一盏茶到了嘴边,便听草棚处有铁器“叮当”碰撞声,猜想又是哪些江湖好汉起了争执。 转头望去只见四名大汉围着一人,看不清面目,从后脑勺看去均是大胡子连着后勃颈,两腮毛发棕黄如钢刷挺立。 一人在旁,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手中双锤意在示威,不一会从两个大汉空隙挤出来一个老和尚,面色蜡黄瘦瘦高高的,弓着腰双手合十,喃喃“阿弥陀佛”。 四人满意坐下,原是茶馆客满,四人抢占了老和尚的座位来着。 但这江湖中人,行侠仗义为己任,旁边的客人可就不答应了。尤其是这般欺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和尚,四下里怒目不少,看着四人魁梧凶悍,倒也不敢轻易打抱不平。 远离这四人隔着几张桌子处,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年轻侠士,右手边立着一柄长剑,说道:“老和尚这边来坐罢。” “善哉,叨扰了这位少侠。”这老僧笑眯眯的,却生的一张苦瓜脸,脸上皱纹如波,似已到了古稀之年。 老和尚从包袱中顺出一张干饼,坐在年轻人对面,虽然面相极老,满口牙齿倒是一颗不缺,咬起干如瓦片的面饼,依旧笑面对人。 “老和尚歇歇脚,快快赶路去吧,此地不算太平,怯大压小之徒甚多,以免丢了性命。” 他话音未落,一旁喝酒的大汉一掌拍在桌子上,酒坛应声倒地摔得稀碎。单手拎起狼牙棍,三晃五摇的朝着年轻人和老和尚,跺着象步走了过来。 “他妈的。”举手再落下,狼牙棍直径砸向年轻人。 年轻人坐在木凳上丝毫不惊,剑不出鞘已将长剑顶在壮汉腋下,速度之快仅眨眼功夫。几十斤的狼牙棍脱手掉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哎呦喂,惊死老娘了,谁的棍子!” 只见妖姿媚态一个身穿青衫,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转身过来,一副玉软花柔的样子。 “原来是殷二娘。”几个桌前客人站起身来,纷纷作揖行礼。 众人怕的不是殷二娘,而是她的相好“笑面虎熊百吉”,有道是“宁斗山中真虎,不见笑面假虎。”殷二娘美貌天仙,江湖中人也不敢多看上一眼,作揖行礼也只望其脚背。 “二娘受惊了!”那壮汉拱手。 “捡起你的棒子,不是要打吗?远一些,让老娘看看是你的狼牙棍硬,还是这位少侠的功夫厉害。打吧,打吧,来点热闹解解闷儿也好。”殷二娘手指前方一块空地,顺手抓起一把瓜子,似要瞧个热闹。 年轻人不理会他二人,从怀中掏出碎银放在桌上,提起长剑拱手向老和尚告辞。老和尚双手合十,始终面带微笑,一身粗麻布衣饱受风尘却干净非常,“少侠当心!” 老和尚话音刚落,一个壮汉双斧齐头砍去,那少侠手肘向后,长剑出鞘一半立在背后,那人双斧正巧双双砍在剑壁上。 登时四个大汉各占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年轻人团团围住,众人也无心吃酒喝茶,目光紧锁前方。虽然都不敢出头,内心可都盼着那少侠惩治了四个恶人。 “让开。” 四个大汉都不说话,心里怎能不明白这人功夫了得,可这众目睽睽,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此人。四人对望心意相通,就算是以多欺少,也决计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让。” 落日山下,天边泛起暗红,林中一阵阵凉风清爽袭背。 忽然一道电光剑影晃过,正是被围的年轻人长剑掠过,与那些大汉们兵刃相接,“叮叮当当”的铁器碰撞火花四溅。 天色昏暗,长影向东。 年轻人身手敏捷剑法卓绝,白刃似如活龙一般,众人暗叹其威猛势不可挡,那四人血溅当场是迟早的事。 年轻人腾空跃起身轻似燕,手腕转动剑尖跟着画圆,刹那间那四个壮汉的裤子悉数掉落。白花花的猪臀象腿对着众人,裤子掉在地上,腿脚受阻,几个跟头便八脚朝天翻了过去。 笑声四起,大快人心。 “这下天府四雄,当真是熊喽,还是白色的大熊,巴适的很。” 原来已有人认出了这四人,倒也威名不小,见他们战败,才有胆子叫喊出来。 “那年轻人长剑归鞘,双脚平稳落地,气息吐纳均匀,武功甚是了得,就连我也自愧不如啊。只有一处让吴某深感厌恶,现下江湖众人稍有本事便自居侠士,行事做派皆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好端端的一把长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鞘,单手持剑以鞘攻之,若占得上风,那可了不得。必定是这等让对手裤子掉地丢人现眼,还自以为是本该应得的教训。一点也没有半分江湖豪情,大刀阔斧的杀上几刀,江湖中人血性男子,让那四人血溅当场,也好过现在受人侮辱。”吴世良说道。 围坐众人兴头正盛,不愿打断吴世良。 吴世良接着说了下去。 这四人裤子被利剑破开,双手提起到像是草裙无二,白花花的大腿侧露,已顾不得那年轻人。他一个飞身上马,马蹄声似鞭炮炸响,渐渐远去,隐没在路林深处。 第7章 不见笑面假虎 原以为就此了结,未料到熊百吉驾马而来,暮色下黑影晃动,乍一看到像是一匹马上驮着一只黑熊。 自“剑道魁首”姜泰元失踪之后,平静的江湖滔浪巨起,门派割据群雄血斗,威名远播的不在少数,熊百吉便是其中之一。“宁斗山中真虎,不见笑面假虎。”此人功力深厚阴狠毒辣,一口金背大环刀,曾在西岭连劈数十高手血溅金顶。 是了,殷二娘在此,定然是和熊百吉约好的在此地相会。茶馆众人只顾着看热闹,全没想起这茬,现如今若想溜之大吉为时已晚。均从木凳上站起身来,拱手躬身深深一揖。 半黑着天,从远处瞧不出来熊百吉是什么气色,如是阴着脸倒还好说,倘若笑容挂脸,那便大事不妙了。 “死狗熊,你怎么才到!老娘酒已过三巡,茶也喝了三大壶,说!是不是半路看上了哪个小狐狸精走不动道儿了?”殷二娘大声喝道。 “咯咯咯,我这死狗熊只舔你殷二娘这一罐蜜,我这紧赶慢赶,一路上累死两匹骏马。”熊百吉说话间,右手作熊掌之样,用舌头舔了舔,似乎浓蜜在手,甜进了心窝。 “老娘被人欺辱了,你管是不管?” “谁这么大的胆子,说出来,看熊某不把他剁成肉泥!”熊百吉一改温柔面色,怒气犹如此刻阴沉的半边夜色。 他抬起虎步,扭动身子四下探看,那把大环刀“叮叮当当”作响,一众人目光躲避,低头看脚。熊百吉目光停住在四个壮汉身上,看着几人衣衫不整,白花花的大腿上,侧露半个肥臀在暗地里更是醒目。 殷二娘一改蛮横泼辣之态,单手遮住半边俏脸,故作害羞状将头扭到一旁,实则是在看戏。她也瞧不习惯那四人欺软怕硬的样子,想让这熊百吉顺手收拾了,她从指缝瞧那“死狗熊”。 熊百吉怒色瞬息尽消,双目似月倒挂,虎口大嘴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哈哈哈的笑起。 笑声夹杂着内力,像极了咆哮震山的老虎。虽是闷声低笑,却尽数贯在众人耳朵里。几只惊鸟窜出林子飞向远山,就连一把好手的吴世良在二楼雅坐也有些背后发凉之意。 一时间“哈哈”笑声转变成“咯咯”声久久未停,一众人便像是泥人儿一样呆呆不动,屏吸吞沫,冷汗浃背。 那四个壮汉,收敛气魄,倒像是虎口羔羊站定不动,熊百吉移山一般的步子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一个壮汉支支吾吾开口道:“适才我兄弟四人与一个年轻人斗武,不料那人武艺高强,败...败...下阵来,被那人斩断腰带,现下愧悔无地,羞愧不已。冒...犯了二娘,还望熊爷饶命,感...感激不尽,感...感恩戴德!” “噢~四个打一个还打不过?有什么颜面活着,他没杀你,尔等当立刻自刎!我再问你,是他寻衅滋事,是也不是?” “不....不是,原是我兄弟四人抢占了那僧人的座位,这才发生的口角。”这人手指哆嗦,指了指一旁的老和尚。 吴世良顺着手指看去,倒也奇怪,这老和尚怎地还坐着一动不动,看到江湖中人厮杀,一般人早躲得不知所踪。到想起来,此人适才见到熊百吉到来,也是这般坐定不动,想来是不知江湖事,不闻笑面虎之名,不知者不惧罢。 熊百吉接着道:“喔,那如此说来,你四兄弟先是欺辱老和尚在先,再是寻衅滋事,又吃了败架,现下还不知羞耻苟活在世。” 熊百吉摇头叹息,顿了顿续道:“江湖中人本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怯大压小罪加一等。其罪二,七尺男儿当义薄云天、坦荡仁爱,不可寻衅滋事搬弄是非,需言必有理、行必为正。其三,八拳敌双手,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不和江湖规矩,枉称四雄。其四,学艺不精,被人杀的衣衫褴褛、贻笑大方!让师门颜面丢尽,你四人可知罪?”说完,从喉咙发出几声咯咯笑声,似要吃人。 熊百吉为人残暴,杀人非要讲究“有理有据”,安上一些罪名,说自己是惩恶扬善,公道正义的大侠士。若真图什么有理有据,该当将这些人送去官府,以律法惩治。他自是享受这个过程,看眼下四人惊魂出窍,心胆俱裂才是大有乐趣,一刀杀了太过没意思。 当中一个大汉,悉数听取,早已站立不住,大象腿颤抖不停,似有千金之物压顶。 “你四人若想活命,提起兵刃,过的了熊爷三招,自放你们离去。”说罢,一盏茶水含在口中再从口中喷出,直扑向宽背大刀,似刽子手一般作势。 “拼了,遇到笑面虎,算咱们兄弟倒霉。”一个壮汉发颤说道。 咯咯咯的笑声又起。 大汉“呀”的一声,壮胆双手齐出,板斧斧刃朝着熊百吉砍去,气势倒也不含糊。 熊百吉从肩头虚晃,大刀蓄力划圈,“当”一声响,单刀与双斧撞击在一起,这壮汉要比熊百吉魁梧高大的多,双斧居高临下对上单刀。熊百吉单手托刀,居然还能腾出右脚,朝着那人裸露的大白腿踢了过去。 登时壮汉单膝跪地,大声惨叫,似乎大腿骨已经断裂。此刻熊百吉单刀占据上风,下压双斧,再飞起一脚,直中壮汉脑门,虎背熊腰的肉球竟然被一脚踢飞出两丈开外。 只不过一招半式,便落得如此惨状,现下众人才明白过来,熊百吉这是猫拿耗子,玩耍了起来。 “咯咯咯”听的众人心胆俱裂,丝毫不敢大声喘息。 其余三人看自家兄弟如此下场,定是疼的生不如死,与其让他玩弄,还不如坐以待毙,给他来个痛快,均不敢再上前去。 “无趣,无趣,没劲,没劲。”熊百吉大失兴趣,摇头叹气。 天色全暗,周身两丈外已看不清人脸,黑压压的林子隐没了许多人身。 小二掌灯高挂,金灿灿的宽刀分外明亮,熊百吉刀似游龙,出击如电,使出一招“劲风吹雪”,周身劲风龙卷,刀吟声呼啸入林。极阴内力雄厚,催风成霜,从众人身旁刮过,皮肉虽完好不破,却疼痛的犹如刀割。 众人痛不作声,咬牙屏吸,呆呆的站在黑暗处,生怕那熊百吉的一对又大又圆的眸子停在自己身上。 随即又使出“调虎离山”与“放虎归山”一纵一归,一气呵成,大刀来去正是他在西岭扬名江湖的身法。 吴世良暗自赞叹,在脑中应对招式,倘若是自己对上这笑面虎,自己的钩镰如何破解?这一纵一横张弛有度,迅疾之间,自己的锁链倒钩刺他后背之时,自己恐怕早已被他的大刀砍成两截了。 熊百吉原本是想在这四人身上施展自己的绝技,好让围观众人大声喝彩,可料想不到这四个酒囊饭袋,被自己咯咯几声就已吓破了胆,只是技痒难耐,凭空砍上几刀才算畅快。 “宝贝儿,老熊这就砍了这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咱二人这便离开,逍遥快活去。”熊百吉换了一个脸色,笑容烂漫,面挂温柔。 殷二娘不作回答,脸色一半打亮在昏黄的灯辉中,身姿更显婀娜妖娆。 熊百吉竖立刀刃,刀上铁环“当当”叩响,众人也看不清楚那四个壮汉的脸目惊慌,只见刀壁如镜砍杀下去,纷纷闭眼目光闪避。 待听“当”的一声响,如天有惊雷,熊百吉手中宽刀脱手飞了出去。却不是他投掷而出,胆儿大的都看在眼里,那些闭目侧头的,应声转过身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刻宽刀明晃晃的砍在树干上,入木将近半尺,树声哗然。一众人目瞪口呆,就算看在眼里,也不知这熊百吉在搞什么名堂。 现已轮到熊百吉后背发凉,惊魂出窍,呆自站立。顿觉右手虎口痛麻已极,才回过神来。天色黑暗,依旧能看到右手掌虎口处红色一片,才知道虎口震裂冒出鲜血来。 “弹指飞皇!”熊百吉脑中闪过这一绝技。 黑暗处有人也想到此处,大喊了出来“弹指飞皇!弹指飞皇!” 一时间茶店里吵嚷如蜂巢。 熊百吉咽下口水,看了一眼远处树上的宽刀,定了定神回想起来,只觉一物急速打在刀背上,内力极深,万幸手中刀柄抓的不牢,被弹飞出去。若是在打斗中紧握刀柄,吃上这内劲十足的一击,右手不废也伤的不轻,这如不是“弹指飞皇!”又是什么? “杨某曾亲眼见过‘弹指飞皇’绝技!姜泰元徒手弹指,电光迅疾、飓风追随,剑气破空如鹫,正是刚才这般。”旁边有人说道。 只有熊百吉亲身尝试,才知剑气来处的方位。 闪烁烛光,隐约看的清那处只站着殷二娘,在她身侧背后却还有一人,自始至终都安然自处,静坐木凳。 吴世良站起身来,对着明月山庄一众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就到这儿吧,咱们改日分解。” 此刻就连苏墨柏也听的怔怔出神,他对这些江湖故事倒也兴致寡淡,听到这“弹指飞皇”处,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 众人听习惯吴世良每日讲的江湖趣事,早知他便如说书先生一样,吊人胃口,倒也不再催促,只好等明日再来。着实让人心痒难耐,三三两两结伴离去,滔滔不绝猜测起来,甚至还有为此押宝的。 第8章 斗剑相争分晓 苏墨柏回去竹林,连一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一五一十的将吴世良所见所闻说于姜妙云听,几乎一字不差。 姜妙云喜忧参半,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听到有人提及“弹指飞皇”,听苏墨柏传言,神似倒有八分。只是那教头未有明言,或许是他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以此来蒙骗这些皇城内,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们,也未可知。 “公子,明日可否带我前去?”姜妙云探问。 “有何不可,我正有此意。” “多谢公子。”姜妙云浅浅一揖。 苏墨柏略带笑意道:“都说了,四下无人,无须多礼,日后恐怕你的唤我一句苏师兄。” 续道:“明日不必佩剑。” 姜妙云明白,苏墨柏怕这柄剑树大招风,太过惹眼,还是少在人前显耀为好。 吴世良原是江湖好汉,只见一面便觉得他眉宇之间,显露的尽是老气横秋之态。虽然表面上平易近人、面慈健谈,与人接近没什么教官架子,却总感觉此人并不简单。 姜妙云紧握来之不易的长剑,忧心道:“可若黑衣人去而复返,把剑偷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苏墨柏一时答不上来,这柄“秀绝剑”对于她而言,确实非同寻常。无论如何带在身边,才是最放心的。 “不然用剑衣包裹,或是置于剑匣,背在身后?”苏墨柏说罢,便觉得并非是什么好主意。 姜妙云道:“不必,倘若我连这柄剑都保不住,那倒也不必再去追究祖父的下落了。依我之见却是不怕树大招风,打这‘秀绝剑’主意的,想必定是和祖父有关之人,现如今正发愁找不到蛛丝马迹呢。” 苏墨柏看她的眼神带有崇敬之意,未曾想她一个身材娇小的弱女子,颇有英雄胆气,自己七尺男子有所不及,登时心生惭愧之情。 姜妙云回到自己房中,辗转反侧已是午夜子时,脑中不停地徘徊着吴世良的一番话语。倘若真的是姜门绝技“弹指飞皇”又是谁使的?除了祖父,难道是其他师叔伯?那又是谁?难道是祖父他老人家?可如是他还健在,那又为何不回家去?想到这里精神一振,更难以入眠。 自己口中不知嘀咕了多少遍,“或许是吴世良学那说书人的样子,编造的虚假故事,哄骗这庄上贵公子的。再或许明日他反口说记错了,那又当如何。” 姜妙云透着月光皎洁,望穿简竹窗格,淡淡的月色映照进来,一柄长剑在手,共卧一床。 教场早课,自晨鸡报晓至暖阳成轮,近百名公子齐站,与冯教头当班之时云泥之别。锦衣华服与手持各不相同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格格不入。各家奴才仆役围墙而站,立于阴凉之下,端茶水,摆座椅,摇折扇伺候在一旁。 苏墨柏站在其中,如鹤立鸡群,更显眼的倒是一个身穿红衫的长发女子,正是萧红雪无疑。 吴世良铁链缠绕肩头,镰刀分外如镜明亮。左手托抱右肘,清嗓正色道:“大伙儿两两对阵,败阵换人,今日夺魁者,便是吴某在庄内的第一个亲传弟子。” 场上听言无不惊讶,这些时日欲拜吴世良为师者众多,均被一一果拒,哪怕是允以高官厚禄,吴世良也丝毫不为所动。 今日比武收徒,理所因当,优胜者自然是习武佳才。吴世良这一等好手,总不能因为身外之物,便随随便便收一个酒囊饭袋,毁了自己名誉是小,神功难以传承是大。 “那还有什么可比?这庄内有谁能敌得过苏兄。” “苏兄有庄主做师父,想必不会与我等相争。” “就算没有苏兄,萧侠女我们也是打不过的呀。” “非也,谁不知萧府能人际会,门客侠士多半武功高强,或许比之冯教头、吴教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做她师父的人多如牛毛,想必如此说毫不夸大,她能来这明月山庄,多半是...” “多半是为了苏兄!不,定然是,哈哈。” 众说纷纷,人声嘈杂,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登时精神大振。 “师兄,咱们比试比试?”说话的是萧红雪。 “府上是否又来了高手,教你新的剑法啦?”苏墨柏一语道破,以往萧红雪跑去竹林,邀他对剑,定是新拜了师父,学会了一些奇门剑法,却每每败下阵来,沮丧离去。 萧红雪一脸俏皮,满怀信心道:“比过见分晓。” “那大可去竹林切磋,没必要在教场。”苏墨柏此言顾及萧红雪,怕她败下阵来,丢了面子。 “怎么,怕当众输了丢了颜面?”萧红雪玩笑道。 苏墨柏暗自摇了摇头,不再搭话。 吴世良待教场众人言有倦意,干咳一声说道:“近日京城匪患猖獗,吴某如今效力朝廷,定是为当今圣上分忧,杀贼诛匪是职责所在。”边说边拱手向上,“明日赶赴京城,此行凶多吉少,若侥幸得胜归来自是荣冠加身,那时在于众位把酒言欢。倘若命丧贼手,那便是技不如人,有负圣恩。”说罢,止不住的摇头,“为我吴门功法后继有人,不得已出此计策。” 随即吴世良从怀中摸出两本陈书,似是秘籍,一本《钩镰刀谱》,一本《金樽铁拳》。 “这本‘钩镰刀谱’是吴家祖传刀法,是吴某在江湖安身立命的神功,不敢妄称绝技,却足以叱咤风云威震南北。这本是‘金樽铁拳’,吴某早年打败鼎鼎大名的‘铁拳崔胜龙’所得。崔大侠好酒如命,再一次偶然醉酒后,悟出这套拳法绝技。此拳法融汇指、掌、拳为一身,对于周身穴位了如指掌,手到擒来,单论拳脚无人能及,吴某钩镰加身,胜之不武矣!” 续道:“自吴某得了这‘金樽铁拳’的助力,一手钩镰使得是更加游刃有余,才因此被江湖群雄赐赠‘倒钩毒蝎’的威名。”说罢,左手二指抚摸白刃。 顿了顿续说下去,“今日吴某将这两本秘籍托付于优胜者,吴某如是惨死在皇城墙根之下,师徒二人无缘再见,那徒儿自当自修成才,倘若有命归来,那为师定当言传身教。” 吴世良话罢,只见苏墨柏与其他听众不同,似乎对他所言全无兴致,这也在众人意料之内。苏墨柏有庄主做师父,怎会在意吴世良的功法。 吴世良再言:“今日诸位公子若有事相求吴某,只要不才能办到的,均应允诸位。” 吴世良所言豪情万丈,到像是英雄挂帅远征一般。行走江湖多年,区区匪患何足道哉,但看他今日言行,必定已知对方底细,自然也是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了。 只听教场下,顾公子言道:“弟子自知武功低微,别说苏兄,便是在场任何一位也决计打不过,只有一事让弟子卧不安席。” “公子且说说看。” “弟子只是想打听一下昨日‘弹指飞皇’到底是和人所使?” 吴世良呵呵一笑,想来这些赌徒儿又在为此押宝,倘若自己就此离去,终不得揭晓谜底,倒让他们这一众人难分胜负啦。 姜妙云在一旁侧耳听着,昨夜辗转反侧便是为此。 教场众人听顾公子出言询问,现下均是目瞪口呆翘首以盼。比起适才说起秘籍传功之事,更显渴望。 吴世良暗自叹息,这庄内衮衮诸公、公卿大臣子弟竟是些赌徒酒夫之辈,明月山庄“高掌远跖”休矣。 吴世良道:“今日夺魁优胜者,吴某定当告知!但与功法秘籍只得其一也。” 在场之人纷纷退避,将教场围成一圆,也不做两两对剑之势,换以擂台形式。李邵杰折扇一挥,仆从搬桌挪椅,立即成押宝架势。 “蔡维,蔡兄?”有人惊呼。 随即一片哗然笑声,只见蔡维手持长剑立于一侧,平日众人一起习剑,此人并不出众,剑法平平。寻常是攀附权贵、赌钱押宝他最在行,今日却偏偏这般出头。 “蔡某不才,愿坐这头阵,哪位仁兄肯赐教?” 蔡维说话中气十足,此人平时办事老成持重、深谋远虑,押宝赌钱比比胜券在握。听他如此说,众人也不敢轻易上前挑战。 “请。” 一人跳跃过来,落在当场,说话的是王元宝,此人家父到不是什么高官,原是扬州富商,现下是京城镖局第一家“金枪王家”。王家黑白通吃势力滔天,吴世良到庄子做教头前,王家曾多次邀请他加盟镖局,未料到他不识抬举婉拒有三。王家行镖走江湖,一来是官道畅通,二来是江湖打点,黑白双道千金买平安,到不是他金枪如何了得,所谓“金枪”,在金不在枪。 王元宝此时定然是意在吴世良的秘籍功法。 这二人倒也爽利,挺剑斜上碰撞在一起,王元宝家中镖师众多,内力略显薄弱,功法奇特层出不穷。蔡维勉强跟上,剑尖往往刺在身前寸处,惊险万分! 苏墨柏在一旁看的清亮,王元宝纵横长剑,看似占据上风,实则漏洞百出,只需一剑刺过身来,便难以防备。 蔡维剑术笨拙招招仓促,暗地里却能逢凶化吉,游刃有余。能将王元宝剑尖化解在尺寸之间,持久必胜,有意隐藏实力,拙中有精。 王元宝得意非常,乘胜追击“刷刷刷”三剑攻其左中右三路,蔡维退步已贴近人群,围观者暗自赞许蔡维消瘦身躯抵挡三十余招,属实不易。 正当众人以为蔡维支撑不住惜败时刻,每每水来土掩之势,又拆三十多招。 倒是王元宝猛杀硬砍,全是镖头武行的硬把式,现已累的满头大汗。一旁人才恍然大悟,蔡维内力颇深,后来居上,剑尖锋芒乍现。双脚呈一字横扎马步,随即右脚后撤,引弓姿势,剑似飞箭斜刺而出。仅为躲闪这一剑,王元宝已经是丢剑倒地,屁股朝天了。 蔡维大胜,原本要与王元宝一较高下的几人,纷纷作罢。 这二人只比了一场,教场之上已无人在上前打擂,烈阳当头,红墙碧瓦分外艳丽,围观人群鸦雀寂静、兴致全无。 吴世良手遮艳阳,道:“蔡公子青年才俊、武功出群,拙里藏精后劲勃发。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如同江湖中人一般老辣,前途不可估计。”吴世良这几句评语,发自肺腑。 蔡维向吴世良深深一揖,随后拱手四方道:“诸位兄弟,还有上前切磋的吗?倘若没有,那蔡某可是要夺魁拜师啦。” 他这句话一出,便是看中了吴世良的两本秘籍,对于“弹指飞皇”后事如何全然不问。 一众人暗自着急,比起与自己无关的功法秘籍,他们押宝的钱财输赢,更显重要许多。 苏墨柏上前说道:“蔡兄,请。” “苏兄也对秘籍感兴趣?这倒是让蔡某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连说两个没想到,不光是他没想到,在场众人也都惊讶起来。 苏墨柏挺上竹棍在前,竹棍粗细长短与竹笛相似,并未接话。 “既然苏兄上场,不比也罢,蔡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说罢,当即收剑归鞘,双手抱剑,拱手一揖。 “这不合规矩吧,蔡兄既然已经上场,不战而退算什么英雄?” “是啊,是啊,既已对剑,总得分个胜败。” “哪有这般欺软怕硬?别让咱们兄弟瞧你不起!” 众人纷纷复议,蔡维见状,纵然是硬着头皮也要比划比划,好在苏墨柏是个正人君子,到不会与他为难,那便拆几招罢了。 李邵杰折扇再一挥,仆役众人各自散去外围伺候。 苏墨柏上场,稳胜无疑。还押什么宝,全押苏墨柏,倒贴银子的事那是决计不会干的。 围观众人见状也均无兴致,押宝当然是势均力敌,人数相当不分伯仲之间才最有意思。现下只盼苏墨柏施展剑法,爽利夺魁,或许苏墨柏无心秘籍刀谱,也未可知。 蔡维快剑刺出,逼向苏墨柏胸前,脚步迅疾抢上他右侧,封住苏墨柏右路,随即俯身回剑,横掠胯骨处,腰斩之姿。 众人惊呼,蔡维不再藏拙,接连三招相互照应。 蔡维快剑到苏墨柏胸前之时,算准了苏墨柏必定不以竹剑以卵击石与其相搏。 避身右躲,便让抢上的蔡维撞上,随即封住去路。苏墨柏只能仓促后撤,以竹剑抵挡刺来的剑尖,蔡维早已变势,横剑向他推去。 苏墨柏内力了得,再加以身手敏捷,从容化解,向后跃出一丈。但蔡维攻来的这三招,深有谋略,比起单一的精妙剑法,让这平平无奇的招式发挥各自作用才是高手所为。若不是闯荡江湖的老手,那定是有名师指点,内心登时对蔡维刮目相看。 第9章 红雪三剑乾坤 苏墨柏淡淡摇头,想来师父不在庄内,难以亲自指点,自身便痴迷于招式精妙。往往将一招一式拆开来细细推演,直到完全熟练掌握,认为对敌精髓在于一招破敌。倘若被对手抵挡住,那自然要换一招更高明的剑法应对。倒从未想过每一招一式之间的配合如此紧要,蓦然想起姜妙云在竹林练剑,她的招式远没有自己那般纯熟,却能融会贯通行云流水,想通这一节,当真是心旷神怡。 蔡维心想,全力冲杀苏墨柏,按照自己的布置所演,总归是巧不胜精。苏墨柏可不是王元宝,长久下去终难成事,再比下去只能献丑了。 往往对剑,先出剑者,要么一击制胜,要么反被牵制。众人惊叹蔡维竟然能逼退苏墨柏,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出三招之内,苏墨柏必胜! 这次换苏墨柏抢上,竹剑挺立,跃起姿势如雁飞来。横掠过蔡维肩头,蔡维下腰躲避,刚避过剑势,苏墨柏左手伸出二指,向他腋下章门穴点去。 若是江湖以命相搏,此刻定然选择更无防备的后腰命门穴。章门穴无关生死,乃是笑穴所在。若被击中立即全身酸软,毫无还手余力,败下阵来倒也无关紧要,可届时必定被人嘲笑一番。 蔡维双脚扭动,转身将腋下翻转,远离苏墨柏二指,说什么也不让他碰到。却属实不够高明,一个转身将后背直给苏墨柏,那还不是任人宰割。 蔡维思维敏捷,早已想到这一处。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前跨越出去,可他怎能比得过,以逸待劳的苏墨柏。 只见苏墨柏竹剑已经戳到他的后背心,只需快上两三寸,便可穿膛破肚。 蔡维从艳阳映照的二人倒影看的清清楚楚,蔡维又是双脚扭动,将面部转向朝后,与苏墨柏相望,挺起长剑迅疾从面前划过。 苏墨柏手中竹剑从中间被劈成两段,齐头的竹棍被利刃斜切之后,倒变成了剑尖一样锋利。苏墨柏直刺竹剑被削,脚步依旧不停向前,锋利竹尖到得蔡维喉咙寸处,停了下来。 蔡维僵硬着脖子,右手抛剑,拱手告败。 蔡维心知肚明,背后被牵制之时,早已定局,只是苏墨柏不肯给他出糗,才让他转过身来。即使如此,苏墨柏只需再快一步,依旧稳操胜券,竹剑立刻将他推飞出去。苏墨柏不仅没有加快脚步,还略带停歇,才让他横剑斩断竹棍,落得个败而不落魄的境地。 “好!”众人惊呼,鼓掌喝彩。 “高雅、谦虚、有节、刚正,‘竹剑君子’名不虚传!”吴世良随众人一起鼓掌叫好。 苏墨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三招串联击败对手,比起分使三招更佳,感叹自己私下里无论如何拆招,都不及与人交战来的实际。想来江湖多高手必定是交战无数,以命所获,倒是自己冷淡清高,从不与人私斗对剑。坐井观天了,日后定是要多与人切磋才好。 吴世良大踏步从台上走到教场中央,似是选定了赠谱之人。苏墨柏师承高门,决计不会改投他处,但看功法后继有人,而且是天资过人的苏墨柏,倒也不计较门派之别,咯咯一笑。 此事倒也未完,只见萧红雪大步抢到二人中间,手持珠光宝气的长剑。 萧红雪对苏墨柏道:“且慢!师兄适才不是约好,要与我对剑的吗?”绵言细语,黄莺出谷一般。 “莫要胡闹。”苏墨柏轻声说。 “我怎么胡闹啦?谁胡闹啦?今日对剑,在场人人平等,为何我不可?吴教头您说呢?” 吴世良顿了顿道:“萧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自然可以,只是姑娘身份尊贵,还需点到为止,莫要伤人。”这话是说与苏墨柏听的。 萧红雪自称侠女,除了苏墨柏,其余庄内公子、仆役婢女皆称呼她为萧侠女,以哄她开心。吴世良身为教头算是她半个师父,唤萧红雪为萧姑娘而非小姐,也颇有江湖气。 场上纷纷跟着起哄,局面一时之间骑虎难下,苏墨柏无奈只得应允,自知决计不会伤她。待拆个三五十招,以免伤她颜面,旗鼓相当之时,再迫使她投降也就是了。 以往在竹林对剑,无形中作假输给她,免遭无赖纠缠。今日不同,定是要为姜妙云问个清楚,那茶馆的事后究竟,不然吴世良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归,或许终成谜团,时不我待。 “好吧,出招吧!” “你的竹剑断了,换铁剑吧。”说着向一旁的姜妙云挥手,示意她送上秀绝剑。 姜妙云以婢女身份恭敬向前,双手横托宝剑到苏墨柏身旁。 苏墨柏出手阻挡,说道:“不必。”说话间已穿过众人到墙角处,折断新竹。 教场青石铺路,烈阳如火。土地干旱坚硬,自然竹子长势不好,竹竿纤细柔弱。 众人见怪,明明有宝剑在手,偏偏用竹子,想来是炫耀剑法,羞辱与人。但他武功卓绝害怕快剑伤人,也是有的。使用竹剑无甚区别,也是理所因当,众人不敢多言。 萧红雪将嵌玉镶金的剑鞘置于一旁,素手纤纤,引剑“刷刷”空挥两招。一袭红衫在场上分外鲜明,清风徐徐吹得长发轻飘,看的众人屏吸不言,目瞪口呆。 二人对剑当场,“乒乒乓乓”的拆了二十余招,似蝶缠绵,似燕双飞,当真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苏墨柏变守为攻,几剑均刺向萧红雪要紧穴位,却未下杀手。 萧红雪嘴角上扬,已经看出苏墨柏此刻认真起来,她也改变身法,二人出剑极快。不一会苏墨柏手中光滑的竹棍,被砍劈的伤痕累重。 苏墨柏一招“春蚕破茧”直逼萧红雪手腕,意欲一剑破敌,将她手中宝剑打飞。苏墨柏一直以竹剑示人,以便隐瞒真实的武功招式,掩藏姜门剑法之渊源,“春蚕破茧”乃是姜门绝学。薄刃剔、切、劈、削变化多端。倘若以剑演之,江湖高手定能看出一二始末,竹剑似棍不知其利刃之变。加之明月山庄与江湖不同,无论如何,“春蚕破茧”也是无人能识。 萧红雪微微一笑,使出新学来的“青云蔽日”,剑身明晃晃围成一圆,将手腕藏于后,无论苏墨柏这一招如何刺出,均可迎刃而解,萧红雪面带自信。 苏墨柏自知竹剑脆弱,若直面撞上她利刃,必定被砍成两段,当即撤肘,“春蚕破茧”只使出一半。 萧红雪见他撤剑,暗自开心,她聪明伶俐,往日苏墨柏有意谦让,她看在眼里。今日确是逼迫他不得不收剑,更显自信,乘胜追击出去。 不等苏墨柏站稳,又使出一招新,名为“偷天换日”,此剑斜上居高临下,到不是杀招。剑刃回转、剑锋朝前、剑影如幻,缥缈无踪之势诡异无常。似蛇百转,似虎威猛,一时之间分不清剑从何来。 苏墨柏怔怔出神。 姜妙云惊呼:“公子小心!” 苏墨柏纵身一跃,竹剑格挡,“啪”的一声响,竹棍一头被消掉,断竹飞了出去,似镖已远。 这时萧红雪全凭实力削断竹剑,与适才蔡维不同,众人惊魂出窍,来不及赞叹。 萧红雪依旧步步紧逼,苏墨柏已打起万分精神,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回想将近半月余,萧红雪音信无踪,未曾去竹林叨扰,定然是拜了高师。这几招剑法精妙绝伦,若不是她使得略显生疏,对自己有情义在... “芙蓉初放!”姜妙云背后冷汗直冒。 “芙蓉初放”是祖母的剑法,自己熟记于心,虽然萧红雪剑招照猫画虎有形无意,大有拙迹!却不难分辨,心中疑惑重重。 这一招毕,苏墨柏竹剑再断,手中不剩半尺。萧红雪剑尖抵在苏墨柏右肩,划破了他的衣衫,若不是她宝剑略短,此刻剑尖已经插入他胸膛之内。 萧红雪初使“芙蓉初放”威力无穷,不知分寸,确是无意。但见如此凶险,当即抛下宝剑,“啊”的一声惊叫,众人回过神来,已知萧红雪技高一筹。 众人这才喝彩,原来日日称她“女侠”,一点都不过分! 苏墨柏惊魂未定,故作镇静,内心思绪万千。萧红雪刚刚使出的前两招,似与师父师出同门,虽然唤不出剑招,剑意却如出一辙。最后那一招虽然看不出端详,怎能如此巧合,完全克制自己使出的“玉龙高节”。 吴世良脸色煞白似有惊恐之意,瞬息又恢复气色,站静在一旁。 姜妙云最为震惊,苏墨柏能看得出招式变化,她更深有体会。“青云蔽日”正是祖父的剑法,而那一招“芙蓉初放”是祖母苦心创作,正是为压制祖父之作,自己练习千万次怎会不知。 萧红雪本意以新学剑招出其不意,让他刮目相看,并未有意胜过师兄,也决计胜不过。现下竟然仅三招大败了他,一时间似认为闯了大祸,胜不敢喜,反倒失色惊慌起来,心中暗自默念,“师兄会不会就此不再理我。” 事经久后,众人自当明白,萧红雪出奇制胜。苏墨柏若以铁剑相交,在第一招时,定然是毫不犹豫的刺出,届时萧红雪的第二招便使不出手,只能变换其他,也就难以再出第三招取胜。 萧红雪得名师指点,优胜于在场诸位,甚至是此前的冯教头也有所不及,名声大振无疑。斩断苏墨柏“君子竹剑”两次,此前从未有过。 苏墨柏率先开口,打破沉静,“萧女侠胜了。”此前从未如此称呼过她。 萧红雪听到此言,心下大喜,就连苏墨柏也承认了她。 “若师兄以铁剑相对,并无处处谦让,自然是师兄胜。我只是暗投高门,粗浅学了三招,再多也没有了。”萧红雪这话说的异常大声,牵用内力传至角落,生怕有人听不见,自是要维护师兄颜面,但依旧脸色飞红,有羞涩愧疚之意。 “诸位公子,还有人挑战吗?”吴世良拱手四方问道。 一时间无人搭话,一来萧红雪千金之躯,二来适才也见识过她的剑法,哪还有人敢出来丢人现眼。 吴世良四下张望,过了许久,见众人无意,道:“萧姑娘身怀绝技,在下这两本秘籍属实入不了姑娘的眼,还望姑娘勉强笑纳。自然不敢让姑娘拜师,万万不敢。”己卑彼尊之态,双手托举,递到萧红雪面前。 “吴教头,这是哪里话,近日听您教诲,剑法日渐增进,莫不敢忘。”萧红雪虽出生高贵,行事为人却颇具侠义之风,谦和有礼尊师重道。哪怕父亲的众多朋友指点自己一招半式,日后也尊称为师。 萧红雪双手迎上前去,便要接过吴世良递过来的秘籍图册。 “且慢。”姜妙云上前阻止道。 随即苏墨柏也应声上前,走近萧红雪一旁,道:“先生这秘籍是钩镰和拳脚功夫,虽然博大精深甚是难得,可对于你并不益处。” “那便如何?”萧红雪心有不快,见一个婢女也敢阻挡自己,好大的胆子。师兄也随即应声上前,往日在竹林见到他主仆二人走得很近,师兄也并不驱遣这个美貌婢女,她“秀绝剑”从不离手。自己全然不知,却是在吃这个婢女的醋,每每遇见他二人,心生酸意好不痛快。 苏墨柏道:“何不让先生续说昨日趣事?” “对对对,萧女侠也不差两本秘籍,何不成全了我等。”有人应和道。 若是平时,仅需苏墨柏一句话,她无不遵从,莫说是两本功法秘籍,珍珠翡翠、奇珍异宝那也是不足挂齿。她见一个婢女急迫之状胜于师兄,想来定是她所求,难道是这婢女也偷偷押宝赌钱了?一个江湖趣事于她有何相干? “我要秘籍,吴教头高义,急于赶赴京城剿匪,秘籍不可不传,我愿拜师,请师父传授秘籍。”随即单膝跪地,诚意满载。 如是普通弟子拜师,必定双膝跪地叩首奉茶。萧红雪身份尊贵,叩父母叩皇帝,对吴世良单膝跪地拱手作揖,已经是莫大的尊敬。 吴世良身手敏捷,萧红雪刚单膝着地,便被吴世良双手托起,重新整理图册平放在双手,向前恭敬递送。 姜妙云眼见事与愿违,才刚刚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绝不可前功尽弃。已经顾不得许多,挺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要挑战!” 第10章 师妹云儿姑娘 吴世良、萧红雪、苏墨柏均感震惊,众人纷纷嚷嚷起来。 “好大的胆子!你一个贱婢,也配挑战本姑娘?”萧红雪怒道。 姜妙云深深一揖,“萧姑娘自称侠女,那按江湖规矩便是以武会友,不分贵贱。倘若姑娘以权势而论,那奴婢却是万万不敢,自当退下,不过还请姑娘日后不得以侠女自居。”姜妙云一针见血,以江湖侠义相要挟。 萧红雪怒形于色,与苏墨柏对望,见师兄并无话语,任由一个下人在此与自己为难。可当真是摸了老虎屁股,找死都不想留全尸了。 别说是一个下人,即便是在场这些公子少爷,也不敢如此和她讲话。 萧红雪对苏墨柏说道:“师兄,你怎的也不管教管教这该死的下人,太过放肆,那今日我便替你教训教训这个贱婢。倘若本姑娘失手杀了她,日后再赔你几个懂事的。”说罢,挺剑便要砍了姜妙云,其实早就看这个女婢不顺眼了,只是碍于苏墨柏的情面,没有过分计较罢了,如今她要找死,正好称了自己的心意。 苏墨柏见状,说道:“各自小心,点到为止。”他本想提醒萧红雪手下留情,莫要下黑手。自知袒护姜妙云,会更加激怒于她,剑下怎会留情。 众人见一个小小婢女上前挑战,纷纷怒道:“杀了她,我送几个美貌婢女给苏兄。” 在这些贵公子眼里,婢女仆役命如草芥蝼蚁,稍有不慎打碎一只小小的酒杯,便要拉出去杖毙。 “不必。”萧红雪听这些人要再送几个美貌婢女给苏墨柏,更是火冒三丈,当即出剑刺了过去,正对姜妙云胸口。 萧红雪这一剑不是精妙剑法,她并不知晓眼前这个婢女是何许人,凭她这一剑对付一个婢女,绰绰有余。 姜妙云抽出长剑,秀绝剑是兵王宝器,虽然外鞘朴实不华,却是乌铁百炼淬钢而成的柔剑。锻造手法更是有别于其他铁器,剑带紫光、灵动潇洒。 萧红雪那日向苏墨柏索要不成,如今在一个婢女手中,倒像是她的佩剑,萧红雪剑到她胸口,非但不渐缓,更迅猛许多。 姜妙云出剑轻挡,改变刺来剑尖方向,旋转自身轻盈避过,萧红雪人身随着剑一同扑空擦肩而去。萧红雪良师众多,剑法变换层出不穷,回马枪姿势再次剑抵姜妙云要害。双剑往来不下二十余招,萧红雪处处黑手,终不得所愿,情急之下剑法漏洞百出,只攻不守,姜妙云尽收眼底。 苏墨柏心下暗赞,姜妙云竟然如此了得,她有意隐藏姜门剑法,把短短时日学来的“醉翁独钓”倒转过来似是拔剑问天一般。更有一些剑法与师父教他的剑法背道而驰,似乎是别派剑法。见她身形婉转、曼妙飞舞,御剑有术近乎融为一体。登时脸上飞红,羞愧平日里还畅论剑法真谛。 萧红雪怒道:“何必谦让!” 此刻萧红雪已攻不下五十招,适才打败苏墨柏的得意三招,此刻反复数十来回,均不见效果。 那一招“芙蓉初放”姜妙云改变剑路,无形中回击过去,只听“当”的一声响,萧红雪宝剑惊鸣出声,登时手掌麻木,剑柄险些脱落掉在地上。此前姜妙云有意回避锋芒,格挡也只顺势而为,这一次双剑撞在一起,威力无穷。 萧红雪脸色从怒红变得煞白,心底暗赞,同是女流之辈,她这一剑气吞山河,可见内力深厚远超寻常。 “不对,这等威力,原是秀绝宝剑的厉害,与这个婢女有何干系?”萧红雪心内想通这一节,登时精神大振,全力回击过去。 “刷刷刷”三剑,扫攻姜妙云上中下“云门、中脘、神厥三穴”,又是霸道已极的杀招。 姜妙云站定不动,肩牵臂,臂引腕,长剑化三影。剑脊紧贴萧红雪剑背滑动,一声不响的将三剑化解于无形。 二人对立而站,秀绝剑长过萧红雪的宝剑,双双对剑胸前,姜妙云长剑已抵在萧红雪洁白玉颈之下。 此刻三剑绝非宝剑之功,属实是姜妙云剑法高超,萧红雪初经败北,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一时间手足无措站定不动。 围观众人自二人出剑,直至此刻都是鸦雀无声,神魂未定。一个小小婢女竟然如此了得,试问明月山庄哪有如此人物! 姜妙云立即拱手抱拳,长剑悬空剑尖指地,低头不语,想来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得罪了她。 吴世良上前拱手惊叹道:“敢问姑娘,何门何派,尊师是哪一位?” 姜妙云刚要转身答话,萧红雪剑似电光,逼近她身侧。 “当心!”苏墨柏明知来不及阻止,依旧快步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当”一声响,火花四溅,原是吴世良右臂挡在姜妙云身前与来剑碰撞在一起。若旁人不知是锁链绕臂,还以为以肉躯接住了铁剑。 吴世良道:“胜负已分,岂敢暗算。” 苏墨柏见吴世良出手,减缓脚步上前道谢,萧红雪怒瞪苏墨柏之后,摔剑愤然离去。 姜妙云左手作拈花状,萧红雪宝剑袭来之时,与自身要害处近在咫尺,若提剑格挡为时已晚,稍有不慎命在旦夕。顾不得许多,左手便要使出“弹指飞皇”来,然而这一技弹指,与祖父的一成也相差千里。马马虎虎是否能抵挡得住来剑,也有一半赌疑,为求自保以图燃眉,好在吴世良仗义出手,逢凶化吉。 吴世良望着姜妙云,让她想起适才吴世良问过她的话,还未回答。一心求知祖父消息,冒然上场对剑,变化之快未加多想,现下到不知如何答复,一时间支支吾吾。 苏墨柏说道:“既然吴教头问起,事到如今纸包不住火,还是快快将实情诉说于众位听罢。” 还未等姜妙云开口,苏墨柏续道:“她并不是什么婢女,而是师父在外收的徒弟。师父有重要之事远去别处多日,恐师妹一人在江湖上漂泊无依无靠,这才托与山庄小筑之中。毕竟明月山庄不涉江湖,身份多有不便,还望诸位见谅。”说罢,拱手四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是曲庄主的高徒,失敬失敬!适才姑娘剑法精妙刚柔并进,将苏公子从上向下的剑法,逆转成自下而上。虽然剑劲不足,没有泰山压顶的气势,但双脚站定,剑形更为稳固灵动。大有不怒自威的气魄,引无数剑招成活,融会如一,妙哉!” 吴世良此话一语道出真谛,众人虽然不识七绝剑“醉翁独钓”,却看得出姜妙云倒转“醉翁独钓”。吴世良是行走江湖的好手才知其中变化,如此一来,众人更加相信他二人是师出同门。 苏墨柏说道:“今日师妹并不是有意冒犯,她日日在竹林练剑,为避她烦闷,昨日我同她学了先生讲的江湖趣事。未曾想师妹兴趣大燃,便与我一起前来听先生亲传,不料先生要远去剿匪除患。试问哪一个江湖中人对昔日姜泰元的奇迹不是求知如渴,师妹与师父行走江湖无拘无束习惯了,求知心切失了礼数,还望先生见谅!”说话间,深深一揖。 姜妙云也跟着深深一揖。 吴世良说道:“看来姑娘对‘剑道魁首’也是颇为敬仰,这也不奇怪,毕竟当今武林,不,空前而后再无如此神话。” 姜妙云又是一揖道:“还望先生告知后事如何。” 苏墨柏紧跟着说道:“昨日我与她学起先生的话,说到‘弹指飞皇’处,她便认为是我故意为难于她,卖了关子,今日非要亲自前来实证。”又说“师妹比我入门稍晚,资质过人、天赐聪慧,外加与师父一起行走江湖多有历练,武功早已远超于我。对于武林中剑法高强的前辈敬仰万分,也能理解,还望先生解她心头之惑。” 吴世良说道:“这是自然,先前有言,定当奉告。” 随后吴世良又苦笑摇头,“姑娘有师这般,剑法了得,吴某家传功法,看来是后继无人了。” 姜妙云答复道:“先生刀法精妙,师兄常在小筑提起,我师兄妹二人无不敬仰,区区匪患怎能奈何先生。此一去定能建功受赏,先生何必多虑。” “借你吉言,原本吴某另有要事安排,既然姑娘得胜,自不会食言。那...晚间教场散去晚课,吴某与你长谈如何?” “我等可以伴听吗?”一人问道,正是顾公子。 “那还需顾公子询问这位姑娘可否。”吴世良单手对着姜妙云示意。 一时之间,顾公子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只呆呆的看着,但见她身着婢女粗布衣衫,却是个了不得的侠女。 “当然可以。”姜妙云道。 “姑娘高义,先行谢过。”顾公子又问“敢问怎么称呼?” 苏墨柏抢话,“唤作‘云儿’,诸位还当她是婢女即可。” “云儿姑娘。”顾公子作揖,明白苏墨柏的用意,江湖中人还是少和朝廷扯上关系,他师父曲布仁身为庄主,效力朝廷另当别论。 “是谁!”熊百吉望着黑暗处。 “绝不可能!”熊百吉猫着腰,万分警觉,小步向前移动,“世上绝无第二人会使‘弹指飞皇’,你是谁?到底是谁?”他慢慢靠近黑暗,嘴巴不停叨叨。 殷二娘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从未见过杀人如麻的“笑面虎”如此面容。 熊百吉越走越近,到了殷二娘身前,他看的却不是自己的情妇,随后二人双双朝着黑暗处看去。 那不是先前的老和尚吗?此处除了他和殷二娘,再无其他什么人影。 老和尚自带干粮,只在茶馆讨了一碗白水。其余坐着吃酒喝茶的客人桌上均有烛台,一片灯火黄黄,只老和尚处一片漆黑,店家不愿给他浪费灯火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熊施主适才细数他人罪过,四人之过,罪不至死,小施惩戒即可,何必夺人性命。倘若施主一刀下去,杀害了四条人命,这才是死罪。那贫僧的一粒花生米,打的可不是你的刀背,而是你的脑袋了。” 熊百吉听言,稍作安定。心想此人绝非姜泰元,他自称贫僧,自然是黑暗处的老和尚,话语间正邪不分,只觉得与宝刹名山寺院里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高僧天差地别。说话间到要杀人,就算是僧人也是山野和尚。 他说一粒花生米击打刀背,无疑是以卵击石,虽与姜泰元空弹剑气的“弹指飞皇”不可同日而语。但二人相隔数丈之远,他竟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击飞自己手中二十多斤的大环刀,内力深厚可见一斑。江湖中人能做到的屈指可数,纵然是自己名动江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熊百吉拱手说道:“前辈教训的是,不知前辈是哪一座宝刹的高僧,神功如此了得,恕熊某孤陋寡闻!”如改往日,稍有人出言不敬,一掌下去便让他脑浆飞溅不可。 “阿弥陀佛,施主突然问老和尚的身家寺址,莫非也是在惦记我寺金佛?想要行偷窃的勾当?”老和尚说道。 熊百吉摸不着头脑,老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狐疑道:“大师此言何意?” “我寺在巴山以北,过红桦深林见水即到。宝刹万不敢当,名叫‘无佛寺’寺中有一尊金佛,常有贼人惦记。恕贫僧警觉,熊施主见谅。” 熊百吉听这和尚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疯疯癫癫,倒也好笑,只觉手掌疼痛,也不敢咯咯的笑出声来。心想此人害怕有人盗窃,却不打自招,供出来路。又名“无佛寺”却有一座金佛,他若走到哪里皆是这般供述,那岂有不招人惦记之理。 熊百吉说道:“不敢不敢,大师如此神功,想必贼子也是有去无回的。” “贫僧这弹指功夫,原是一个老友所授,只是慧根薄浅,学的不像。” 熊百吉正为如何询问他功法来路而犯难,不料这老和尚又是自言自语的供述出来,“原来如此,大师过谦,这指法相当了得,倘若弹出的是石器铁珠,熊某的大刀非是两段不可。” 老和尚摇头道:“我那老友凭空弹指,剑气霸道已极,别说是一口刀,纵然是一座城墙,洞穿而过也无不可。” 第11章 剑谷火凤铁碑 熊百吉听后,只觉这老和尚口中的老友便是姜泰元无疑。昔日老剑皇“万人敌”项长风、当今“九世剑奴”叶莲、姜门七绝剑等数不胜数的内功高手,就连自己的大环刀也均是以内力助刀剑。即使是铁拳崔胜龙一等拳、掌、指法的好手,也是将内力灌注于掌中而伤敌。百年江湖仅凭二指将内力虚空化剑,百步穿杨的高手,绝无第二人! 老和尚处,店小二左手托着一个烛台,右手笼着火光挡下晚风,闪闪烛光打亮桌案。这老和尚却不是光头如镜,头顶白发与两腮下颚胡茬相连,白发丛生,短不可见。灰白相间在烛光之下仿佛一层白霜,此人目光如炬,炯炯带神。 老和尚摇头叹息道:“天妒英才,老友辞世七年之久,贫僧再踏西岭已是睹景兴悲,阴阳两隔。如今老和尚每逢仲秋十日时,便来西岭绕山诵经七日,告慰在天亡灵。”说罢,双手合十低喃阿弥陀佛。 除了那四名壮汉悄声溜走,连板斧也顾不得拾。其余众人均静坐,目光聚集和尚处,听老和尚如此说,无不竖耳向声,只觉绵绵细话,入耳便似惊雷。即使是江湖小辈,也知七年前仲秋十六日之事。 熊百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天色昏黑隐住了他头额上的汗珠滚滚。心想这和尚自十日开始,七天便是八月十六日,正是天下武林群豪月盈际会之日。他又说阴阳两隔,自是断定那人已死,自己叱咤江湖多年,从不知江湖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这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 “高僧,您老人家说每逢八月来此,我等参加武林大会,年年在此盘桓数日也有几年了,可从未见过您的神踪啊。”一旁有人问道。 “呵呵呵”老和尚勉力一笑,似是让人看穿了谎言,并未回应。 这人问完才有悔意,听的入神,早就忘了适才那一粒花生的威力。 吴世良在高处听的清晰,抬头看天,明月成轮中坐,星群棋布合围。伸出手指计算,今日便是十三,还有三日正是群雄登顶论剑之日。想来近年自身武功突飞猛进,狂妄自满,比武对剑杀了不少别派弟子,结仇甚多,才有意避开上峰的群雄,与旧友远去别地相聚。见这老和尚古怪异常谈及江湖旧事,当即与好友改约,决意留在西岭看个热闹。 熊百吉终于开口问道:“敢问大师,所说的友人莫非是姜泰元不成?” “除了他,还有谁会使那‘弹指飞皇’,你会吗?诸位会吗?”老和尚问过熊百吉,又转头四下问过其他在座的众人。 吴世良在高处按捺不住,搭话说道:“众所周知,姜老前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万古长青剑’也不知去向,大师怎得知他已仙逝?”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骗诸位施主有何好处否?”老和尚说话声音低沉,吴世良从远处听的清亮,不觉赞叹他内力深厚。 吴世良又添新问:“众所周知,五湖四海群雄割据,无论是江湖宗派还是浪迹游侠那是百家争鸣,各显神通。无不以‘西岭绝顶鱼化龙,浙南剑谷载神功’作为毕生所求。虽然姜老自西岭销声匿迹,可浙南铸剑谷的剑心水榭里的‘火凤铁碑’上依旧刻着‘万古长青’以及‘姜泰元’共七个大字,这又作何解释?” “剑心水榭”是天下剑宗之首,倒不是剑术有多高明,而是几百年以来锻造出无数神兵。古有“无心”、“风月”、“神霄天角”、“牛真”。 项长风的黑剑“苍乌子”,当今叶莲的龙首蛇身曲剑“神侧”,最为名声大振的便是姜泰元的“万古长青剑”。 江湖中人无不想获得“剑心水榭”的一柄宝剑,即便是势力滔天的高官权贵,或是富可敌国一掷千金的巨商,剑心水榭全不买账,更是以“有缘”二字挡在门外。 相传在战国时期剑心水榭祖师爷陈阿田创业之前,原是个铁匠以打铁为生,专门打制锄斧镰刀之农具。战乱纷纷民不聊生,铁匠铺被兵部征用改做兵刃刀剑,之后终身砥志研思于剑道。 “火凤铁碑”是剑心水榭的镇派之宝,此物呈黑炭状,酷似一座绝壁小山立于湖心。陈阿田被敌兵斩断一腿,不得已告病还乡。路过湖边跪地捧水解渴,忽见云后出现一只七彩凤凰盘旋空中,不久落在湖心似要饮水。凤尾轻触湖面,水光潋滟波动层层,双爪金黄如钩抓在一块凸出水面的大石头上。 陈阿田双目难开,登时金光笼罩整个湖面久久不散。许久之后陈阿田从指缝间勉强渐渐睁开眼去瞧时,凤凰已然不见,若不是眼前黑石尚有红光,到觉的一切皆是幻影一般。 陈阿田打铁多年,他认得那湖心的黑石。当即抽出背后斧锤,用斧刃的那头,挥臂三次便见象腿一般无二的粗树轰然倒地。他推木入水成舟,板斧做桨挥动手臂,直向那湖心黑山划去。 到得那黑山附近约莫一丈处,腿伸在湖水里慢慢变热,黑石周身水面滚烫热气腾飞,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这声音他在熟悉不过,正是那铁器高温通红坠入冷水时的声响。 从不断浓发的白雾中隐约看到黑山的中心,似是黄昏艳阳渡西山时那样赤红。越靠近湖水越热,像是在翻滚,陈阿田顾不上许多,将斧锤的锤面挥打在黑石上,冒出火花四溅与打铁无二。汗水如珠,喘息像牛,手中斧锤力道丝毫不见退减,终于被他从黑山上砍下来一块。 他双臂展开捧在胸前,黑石余温不退,烫的他掌心焦黑,从指缝流出鲜血来。陈阿田不知疼痛,哈哈大笑起来如疯似癫,鲜血渗入铁石之中,他却浑然不知! 再转眼望去那坐在湖水里的黑石,慢慢从赤红便的通体炭黑,周身水温回转清爽。 陈阿田便是用怀中乌铁锻造出“神霄天角”,创派剑心水榭,威震江湖。 虽然天下宝剑众多,七绝剑其三皆出自于剑心水榭,所用乌铁却与祖师爷从黑山上砍下来的有云泥之别。而“苍乌子”与“万古长青”则是后世百年当中,万中无一的两位铁匠所锻造,均是以祖师爷留存下来的乌铁匠艺而成。 两位铁匠效仿祖师爷,以鲜血入炉淬火锻打而成,终成旷世神兵。剑心水榭名匠辈出,祖训一匠一剑,学徒几十年,打铁无数,能出剑榭的只有一柄。用鲜血入炉融于剑身,千锤便要千滴掌中血,百炼既是百饮心头泉,只怕没有这祖训,一人的心血力气也只够锻打一柄剑而已。 “剑在人在,剑断人亡。”这八个字,用于剑派宗师授业教徒的八字真言,并不是说剑断人必死。江湖剑道君子侠义大者,比武剑断则人辱,倘若偷生苟活必为人所不齿,须当以断剑自刎。这段话江湖剑客烂熟于胸,却无需遵旨照办,仅是入门授业的第一课而已。 而在剑心水榭“剑在人在,剑断人亡。”八字尤为重要,当真便是剑在人在,剑断人亡,“火凤铁碑”刻载神兵与剑主之名。昔日老剑皇项长风在西岭绝顶与姜泰元论剑,最终项长风惜败,同出一家的“苍乌子”被“万古长青”震裂剑脊。观战众人浑然不知,项长风为隐其惨败,将苍乌子长剑抛弃在深谷之中,却是瞒不过剑心水榭。 锻造苍乌子长剑的匠人孔景祥,此人年至古稀,皮肤棕黑身形异常健壮,那日正好端端的在院中天井打拳,突然口吐鲜血立身暴毙。也印证了祖师爷传下来的八字真言,“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剑心水榭弟子当日便乘船划至湖心凿壁黑山,将“火凤铁碑”上的苍乌子与剑主项长风,六个大字凿上深沟一笔,自此项长风已是第五位被划去的江湖传奇人物。 此后“万古长青姜泰元”位居魁首直至今日,大名铁画银钩仍然犹在“火凤铁碑”之上。 剑心水榭的另一件宝物,乃是祖师爷亲手锻造的“龙鳞玄甲”,传承至今仍作金光闪闪,穿在身上犹如披金鳞而刀枪不入。 这便是剑心水榭与西岭绝顶在江湖上的双骄地位,也是吴世良以及江湖豪杰疑虑之处。正是因为“西岭绝顶鱼化龙,浙南剑谷载神功。”这一句话,除非“火凤铁碑”上姜泰元的大名被抹去。不然对于这个多年江湖谜团,始终坚信姜泰元是销声匿迹,而绝非身死剑断。 吴世良这一问,老和尚顿了许久,说道:“阿弥陀佛,锻造‘万古长青’宝剑的匠人曹正瑞早已不在人世,剑心水榭也无从辩证,总不能让一个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去口吐鲜血不成?” 吴世良摇头苦笑,一众人也扭转态度,先前对这老和尚有十分敬意,现下已不足三分,若还有七分便是惧意,先前那一指之力记忆犹新。 吴世良心想,此人明知是在狡辩,却还信口开河胡说一通。他知匠人曹正瑞,必定对剑心水榭多有了解,如匠人在世,万古长青必定与匠人曹正瑞心剑感应。倘若匠人已长辞于世,剑心水榭自然会为曹正瑞立牌位供奉。古剑“风月”的匠人陈福寿英年早逝,牌位前有一盏莲花长明灯,以羊油棉芯微微成火,长久不灭。风月剑断之时,长明灯油满棉长,火壮且无风,不吹自灭。 剑心水榭这样的莲花长明灯多如夜里星空,曹正瑞岂会没有?现下“火凤铁碑”完好无损,也证明了曹正瑞的长明灯依旧灯火长明无疑。 你来我往,吴世良、熊百吉、老和尚再交谈几句,一众人越来越觉得老和尚出家人尽是诳语。但这和尚说话间自信无疑,谈吐中甚是诚恳谦卑,面容严肃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之间拿捏不好,到觉得深不可测。 星月布夜,清风送爽。店小二见众人不散,又有熊百吉一等英豪在此,也不敢驱客打烊,现下已是三更天,灯油续添已有两次。 “吴教头,徐大人来了。”明月山庄一个仆役穿过围坐众人,向吴世良禀报。 远处黑暗之地隐约站着两名军爷,身穿护甲,腰悬宽刀,此刻明月山庄也已经是星悬天井,树白夜黑。 “噢,徐大人深夜造访,想必京城之事已刻不容缓,苏公子、云儿姑娘,诸位公子,今日只能先到此了。倘若吴某侥幸不死,日后再与各位畅谈。”吴世良深深一揖。 此刻只有姜妙云听的入神,久久不能置身事外,“西岭绝顶鱼化龙,浙南剑谷载神功。”这些江湖中人众所周知的事,不足为奇。也正因如此,才坚信祖父依然健在。 从吴世良口中得知那“弹指”本领并非是祖父所使,但听他讲述,老和尚于一粒花生打出的力道,当真确实是“弹指飞皇”初期的功法无疑。自己目前的弹指功法只能以内力驱使指法,粗浅入门尚可,倘若那大环刀劈砍向自身,弹指恰到好处,触及刀背时也能将其震开。 江湖中不乏使用弹指、甩手飞镖暗器者,均是以内力甩出利器伤人。却万万不能将内力附着在一粒圆润轻盈且脆弱的花生米上,将它击飞出去,还能远隔数丈,弹飞当今武林熊百吉这般高手的大环刀。 而祖父的“弹指飞皇”更是出神入化,单凭一股内力便可断剑穿石。老和尚的指法与祖父相比是十成其一,自己的指法与老和尚也是十成其一,同出一脉,品级不同,那老和尚必然是得祖父亲传的好友。 其他公子听倒是老和尚出手弹指之时,已经垂头丧气和兴高采烈各占一半,想必是胜负已分。 怎奈吴世良说书天分极佳,一众人围坐不语,竖起耳朵听的是一字不漏。吴世良突然被唤走,这才拱手告辞,不然非的到三更甚至天明不可。纷纷失落散场,祈求他荡平匪患,安然归来,再讲江湖传奇。 姜妙云打探祖父下落多年一筹莫展,来到明月山庄时日不多,有幸找回祖传宝剑。虽还未见到曲二伯,可总有一日能够相见,近几日京城奇遇总归不负自己孤身远行,心下畅快非凡,只觉星夜清爽。 第12章 女侠怒发冲冠 “我想明日到京城去看一看。”姜妙云说道。 苏墨柏只应了一声,走在前面,向竹林方向而去,似有所思。 “吴教头此人你觉得如何?” “此人是江湖中人,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噢,江湖中人不是个个特异么,凶恶、狡猾、侠义、豪爽、毒辣?”苏墨柏虽然有个江湖师父,却从未涉足过江湖,他的问话略带爽直。 “所以说他没什么特异之处,走江湖的面善多半阴险毒辣,熊百吉人称笑面虎,手段残暴阴狠毒辣,反之看着丑恶可憎的人到简单直爽许多。吴教头恐怕便是前者,即便不是深不可测,也是八面玲珑,他的话不可全信。” “明日我与你同去?”苏墨柏抱着尝试的态度问道。 姜妙云回道:“公子还是留在庄内的好,以免那黑衣人去而复返。倘若他不是为了秀绝剑,而是因为曲二伯或者其他我们所不知之事,你我二人同去,空了庄子,难免他不会乘虚而入,还请公子多加留神才是。” 苏墨柏看她婉言拒绝,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邀约同行。从桌案上的木盒里取来一块玉佩,递给姜妙云,说道:“如是遇到棘手之事,可到西城‘盛兴楼’将这块玉佩交给店内伙计。” 姜妙云知道苏墨柏身份显赫,在京城家业庞大。接过玉佩,看上面精雕细刻单一个苏字,玉白如脂价值连城。 “多谢公子,日后奉还。” 日升如盘,朝霞七彩。 姜妙云身着墨绿色的长衫,以逍遥巾束发一身男儿打扮,英姿飒爽风度翩翩,比苏墨柏英俊倜傥有过之而无不及。腰间秀绝剑只剑柄在外,剑鞘被一层绿色绒布缝制的剑袋包裹全面。 在明月山庄不少贵公子的宝剑,均有丝绸锦缎作的剑袋装饰。萧红雪的宝剑便有红、金、紫三种色彩刺绣而成的套筒,华丽锦簇不足为奇。她倒不怕有人识得此剑,只觉太过招摇,生怕被不相干的人打扰。 苏墨柏见她这般男子打扮,束起黑发,只飘两条逍遥巾在肩头,露出玉颈白皙、面若桃花,淡扫蛾眉无比清秀俊美。倘若她是男儿身,萧红雪定然不会苦苦缠着自己,转而去留恋这位美貌公子,怔怔出神呆站直立,到忘了要说些什么。 “公子?”姜妙云先轻声开口。 “给你准备了马就拴在院中。” 苏墨柏仓促间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出门去牵马。 苏墨柏竹剑君子向来谦谦有礼,处事沉稳不急不躁。他本意要说此马是他自己也舍不得,当做脚力去使唤的骏马爱驹,现下给她做了坐骑,让她好生对待。马背上还准备了水囊壶和干粮以及日后所需的盘缠银两。均未吐口,悉数又咽了回去,转身夺门而去,险些脚踢在门槛上吃个跟头。 姜妙云见一匹枣红深色的高大骏马,晨光沐在它宽厚平坦的背上,泛起银光闪闪。马蹄如碗口一样大小,踩踏在地面上,鼻气粗狂,偶发低吟。 “如此宝马给我做脚力岂不是可惜了。” 苏墨柏拍了拍马背,说道:“这样的好马才配的上姜女侠。” 姜妙云暗暗发笑,苏墨柏不苟言笑,总是一副中正谦和的模样,竟然也能说出这多余的玩笑话来。倘若是萧红雪对他说这样的玩笑话,他总是冷冷的抿着嘴,挤出两个字,“无聊。” 姜妙云牵过缰绳,拱手告辞。 “不可意气用事,遇事便去盛兴楼,尽早回来,以免与师父错过。” “记下了,多谢公子。” 姜妙云背影对着苏墨柏,马蹄声清脆往竹林外“滴答滴答”走去。 明月山庄外,林深繁茂夹路向东。身下枣红马疾驰飞奔,包袱中的银两磕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似是腰缠万贯一般。 姜妙云自昨日开始,吴世良的举止言谈便在她的思绪中反复来去,揣摩话中真假。此次外出除了跟随吴世良去看一看究竟,更主要的原因便是庄内公子都在传近几日“金枪镖局”王贤忠王老爷子要大办六十大寿,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豪杰不远千里四方来贺。姜妙云深知欲问江湖事,必先身陷于江湖之中。 祖父在时,群豪共敬,称兄道弟。如今姜门威风日下,就算是名门正派也不再公道侠义。姜妙云紧握秀绝剑,她本应该是一个不受风吹雨淋的大家闺秀,怎奈父死贼手,大仇难报,祖父全无音讯。若不重振姜门威风,即便携带家中母亲兄弟隐姓埋名,也决计逃不过武林中人觊觎姜门绝技的追杀。 自西城门而入,眼前尽是酒楼客店,车水马龙繁华昌荣景象。 一番询问之下“金枪王家”并不难寻,镖局总舵在西城主街,在城南城北各设分舵。王家宅邸在西城总舵,自然寿宴多半在府中举办。 姜妙云牵马前行,见盛兴楼恢弘气派,客流如蚁进出不绝。再走上百步便能看到“金枪镖局”明晃晃的金字牌匾。 门前驻足五驾骡车风尘仆仆,均插着三角黄旗,绣着火红色的“王”字。当先骑马的镖头,手持一杆金枪挑着一面幌子,也是火红“王”字,显然更大许多。 姜妙云牵马上前询问道:“敢问这里是王贤忠王老英雄的府邸吗?” 一个皮肤深棕,两腮白髯的镖头上下打量一眼姜妙云。看他年纪轻轻不像是老爷的好友贵客,冷言说道:“京城还有别处‘金枪王家’吗?” 姜妙云拱手道:“自然是没有,晚辈听说王英雄近日要大办寿宴,特地前来贺寿。” 镖头依旧冷言相对,“有请柬吗?” 姜妙云支吾不肯撒谎,但属实也拿不出请柬来。 “小兄弟是何门何派,尊师是哪一位鼎鼎人物?”这镖头显然已经不甚耐烦。老爷子好客广交,平日上门拜访,骗吃骗喝的人数众多,打眼一看便知。现在还好言相向,是怕眼拙误判了高人,江湖中人不比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客,穿金戴银身份好辨,越是威震武林的人物越是行事低调。 去年五月,福州秋水阁大掌柜到京城办事,欲登门拜访。先安排下人上门递送拜帖,便给护院一棍子挡在门外,害的老爷亲自登门赔罪秋水阁这个大主顾,险些丢了买卖。 姜妙云自然不能自报家门,谎报又需寻个有头有脸的江湖师父,又恐刚好此人也应邀前来,当面撞破。 “晚辈学艺不精,不敢自报家门,恐丢了恩师颜面。只路经贵宝地,对老英雄敬仰已久,若能瞻仰前辈神采,实乃不虚此行也。”姜妙云又是深深一揖。 镖头心想所料不错,不敢自报家门,必定是江湖末流人物,难以启齿。若是名门正派,自当款款道来。见他礼数周到,频频拱手揖礼,好言说道:“我家老爷自然是豪迈万丈广结道友,但小兄弟来的不巧,近几日府上有大人物前来,不见请柬,不得入内。小兄弟若想拜访,还请改日再来。” 姜妙云只好抱拳告辞,再另想办法。 引马至斜对面一家脚店先行住下,将马背上的行囊解开,其中一锭金元宝明晃晃金灿灿夺目放光。下面压着完整银锭和碎银相加大小不下二十块之多。苏墨柏出手阔气,这些钱财纵然是置办下这间客店也是绰绰有余。 姜妙云将小菜送入嘴里,又饮下几口清茶。初听窗外人声嘈杂,马蹄、驼铃、杂耍、买卖吆喝声不断。再听便有长剑出鞘的声响,共有三柄,随即传来:“是哪一个贼人偷了这马,速速出来。”声音清脆美妙动听,一怔,便识得是萧红雪萧姑娘。 姜妙云虽远坐在店内角落,内功了得专心分辨听得真亮。 只听店小二慌忙颤抖声音说道:“萧...萧女侠,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倘若是偷马贼,也与小店无关...无关。” 这京城内外街头小巷,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掌柜活计,均知萧红雪横行霸道自称女侠。见她一面,须当拱手抱拳为礼,亮开嗓门儿大喊一句“女侠”,方能太平。 因她以侠义自居,众人遇事皆找她评理,只要大口称赞她江湖侠义,必定是有求必应。若是一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别管有理没理都要被她削掉裤子,丢人现眼,游街示众。 “萧女侠,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掌柜抱拳作揖,亲自夺门出迎,仓皇无措。 萧红雪何等人物,从未屈尊到过小店,在街头遇见,也只是向她低头作揖,从不话语相交。如今突然怒气难平地拔剑而来,掌柜摸不着头脑,后背冷汗如泉涌,硬着头皮出迎,似恐有灭顶之灾从天而降。 片刻间,一袭红衫大踏步走进堂内,身后跟着两名婢女,也是长剑在手,不知是真愤怒还是假装愤怒,满脸堆着僵硬铁面,怒气冲冲。 堂上食客全无姜妙云的听力,见萧红雪持剑杀入,红衫飘飘美如天仙,了解她的人却知她是菩萨面罗刹心,刁蛮已极。 登时纷纷站立,齐声道:“萧女侠。” 萧红雪四顾望去,只一人坐在角落深处,虽然姜妙云女扮男装,一般人决计认不出她是个妙龄女子,但她的面容秀丽五官绝美。萧红雪一眼便瞧的出来,这个自己嫉妒已久之人,心下不承认,着实深入心骨。 “萧姑娘,真巧啊。”姜妙云看她秀丽的脸面上怒气横生,直奔自己而来,先站起身来打招呼道。 萧红雪问道:“你怎么在这?” 萧红雪看到苏墨柏的马拴在外面,师兄很少出庄,更不会到这种小店里来。想必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偷马贼偷了这马儿,暴跳如雷便冲了进来。哪知又是这个婢女,心下想明白是师兄借马给她的这一节,心似被挖空了一般,怒气瞬消,一改愁容布面,眼角湿润盈盈水光闪动。 “我都没骑过师兄的枣红马。”萧红雪低声喃喃,咬着嘴唇。 姜妙云在庄子已有时日,萧红雪一片痴心她全看在眼里,只是苏墨柏这个“竹棍君子”真如院中青竹一般冷清,纵然萧红雪热情似火,也被他浇灭了一大半。 萧红雪前呼后拥,嚣张跋扈,武功也不差。终归是个妙龄柔情的女子,此刻眼角泪水欲垂,弱柳扶风,就连姜妙云一个女子对她也有了楚楚怜惜之心。 姜妙云怎会不懂她的醋意,心想萧红雪昨日使出的三招剑法是姜门绝学。是依葫芦画瓢不假,神形虽不精,其剑理博大精深,倘若不是姜门中人所授,决计难成。 姜妙云正在为得罪了她,难以开口询问究竟而苦恼,此时误打误撞相遇。须的解开与她之间的误会,让萧姑娘自愿吐露授她剑招之人。 “姑娘请听我说。”姜妙云知道萧红雪性格直爽,便不多做解释,直奔主要。 “昨日事出情急,只因...只因我身有婚约,吴教头所言,其中隐情与我有祸福干系。倘若昨日放他去杀贼剿匪,恐他不敌,让贼匪伤了性命,使我抱憾终身,得罪了姑娘,实属无奈之举。” “婚约?”萧红雪狐疑。 姜妙云续说:“当年父亲与沈伯父相交甚好,一次酒醉将我与沈伯父的小儿子定了娃娃亲。我俩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岂知世事难料,江湖中人身不由己,父亲惨遭贼人杀害,沈家也因此受到牵连。自此两家走散,我苦寻下落多年,那日吴教头所言江湖事与我有莫大干系,不得不...” 姜妙云话未说完,萧红雪抢话说道:“原来如此。”其实萧红雪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听见了姜妙云说有婚约在身,那日冲撞自己情有可原,原是为了自己的情郎。萧红雪爱恨分明,见姜妙云如此坦诚相告,登时好感倍增。心中翻滚的醋海,瞬息之间烟消云散一泻千里。 萧红雪重绽花容,轻声细语宛若黄莺的问道:“那昨日可问出分晓了吗?” 姜妙云隐瞒了姜门事,却决计没有行骗于她,确实身有婚约,与沈家多年未曾见面。此言一出,只为解开萧红雪心中苦闷。 第13章 银镖飘衣如鲤 “昨日徐大人深夜到访,吴教头只讲到一半,未有结果。萧姑娘有所不知,我隐名在明月山庄做婢女,便是为了打探江湖消息,毕竟在庄内的都是消息灵通,又喜欢广结江湖好汉的权贵公子。” 萧红雪暗暗一笑,自知“消息灵通”说的是这里的纨绔,日日像长舌妇人一样嚼舌根,互换闲言取乐。“广结好汉”便是江湖上的狐朋狗友,也正是这些人消息才最为灵通。 话虽如此,姜妙云身悬秀绝剑,骑的是师兄的宝马良驹,都是师兄所赠。就算姜妙云对师兄无意,师兄所作所为....想到这里,萧红雪瞥了一眼立在姜妙云身旁的秀绝剑,又是一阵酸意,心有不快,登时显现脸色。 姜妙云见状,当即续道:“姑娘昨日走的匆忙,我已向在场吴教头和众位公子言明身份,我与苏公子乃是师出同门。他是我的师兄,便是曲庄主托他照拂于我,这柄秀绝剑...” “你是姜门中人,是不是?”萧红雪问道。 姜妙云一怔,不知如何答话。想来苏公子是决计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自己刻意隐藏剑法,也绝无破绽。 萧红雪见姜妙云神色,已知自己猜的没错,正色自信说道:“不止是你,师兄也与姜门脱不了干系,恐怕他...你们的师父正是姜门之中一等一的高手。” 萧红雪猜测不出姜妙云的真实身份,也并不知晓曲庄主就是大名鼎鼎的“痴绝剑”曲润章。她敢如此大胆猜测,只因传授她“青云蔽日”、“偷天换日”、“芙蓉初放”之人言明剑招出自姜门,只三招定能让她在明月山庄扬眉吐气,好让师兄对自己刮目相看。姜门不幸,七绝高手隐散于江湖南北,开枝散叶,弟子众多也是常理之中。 萧红雪天生与其他女子不同,不爱琴棋书画,偏爱刀枪棍棒。十二岁手持一柄木剑,竟能将府中护院家奴四人齐上,打的落花流水,虽有故意败让之嫌。 十五岁在当街,将臭名昭着的“梁上君子”黄眉阿宝一剑封喉,那可是真真实实的奇迹。 此人穿梭市井,比黄鼠狼还要狡猾敏捷,富商绅豪花重金招揽过许多好手对付他,均是束手无策难擒此贼。 萧红雪竟然轻功一纵,一剑挑了他。登时名声大振,自此京城便有了行侠仗义的“萧女侠”。 萧红雪于姜门往事并不感兴趣,听姜妙云说与苏墨柏是师出同门,那自然是真正的师兄师妹,秀绝剑自然极其重要。既然是同门师兄妹,必定要比自己亲近许多,自己唤苏墨柏的那一句师兄,只是同出于明月山庄而已。庄内众人皆是同门学子,自己多情接近,并非正宗。 萧红雪心想:“人家是正经同宗,师出同门的师兄师妹,自然亲近,本门宝剑我又妄想觊觎什么。同门二人共同切磋武艺,我又在这里吃的什么醋。想必是自己由爱生妒,乱发臆想错怪了他们。”脸上飞红不止,略带惭愧。 至此姜妙云仍然发呆不语,萧红雪急忙道:“姑娘不必多虑,我只是胡口猜测,你不需要和我交代实情。你既隐瞒身份,定有难言之隐。我无意打探隐私,也决计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姜妙云本以为萧红雪心直口快,性格豪爽,是个实心眼,没想到心思细致如丝。原以为自己倒行逆施隐藏的剑法天衣无缝,却被她尽数看穿。见她天真烂漫,话语真情,心内松了一口气。 “多谢萧姑娘,确有难处,现下不便与姑娘明言,日后事罢,定当告知原委。”姜妙云深深一揖。 萧红雪将宝剑归鞘,身后婢女也双双收剑。 “掌柜,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萧红雪坐在姜妙云对面。 掌柜呆站在一旁许久不动,粗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腿脚麻木,乍听萧红雪喊掌柜,吓的一激灵,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大汗如雨。 萧红雪坐着右手一伸,抓住他臂膀将他扶起。 一大块金锭抛入掌柜怀中,笑面相对,“还不快去准备,本姑娘高兴,今日大伙的酒菜我请啦。”萧红雪自昨日闷闷不乐,逢事必躁。这会儿眉宇高爽,侠风又起。 掌柜与堂上客人一齐拱手道谢。 姜妙云也坐了下来。 “云儿姑娘,今日到京城有何要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萧红雪对苏墨柏一片痴心,解开此结,其他均抛之脑后。倘若能帮助到苏墨柏的师妹,或许能增进师兄对自己的好感。 姜妙云第一次听萧姑娘叫自己云儿,平日见苏墨柏如此称呼自己,她在一旁定然醋意大发。多半婢女叫做云儿、月儿、晴儿。也无所不可,却完全听不得师兄如此称呼她。 姜妙云说道:“一来是对吴教头之事尚有疑问,跟随前来。二来是听闻‘金枪王家’王老爷子要操办大寿,广邀江湖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便想混进去听一听江湖事,见一见江湖群雄,寻一些蛛丝马迹。” 摇头无奈,心有失落续道:“适才我到王家门外询问,需得手持请柬名帖方能入内。” “这有何难,我父亲结交的皆是名门大派有头有脸的掌门宗主。王家是做生意的,武功平平没甚本事。王老爷子亲自登门给我父亲送过请帖,让我轰出去了。无妨,无需请帖,本姑娘与你同去。”萧红雪豪言壮语,似乎像是泼皮酒后吹嘘。从她口中吐出,那自然绝无妄言。 掌柜小心伺候在一旁,亲自斟酒。萧红雪连连道谢,堂上各桌酒香四溢,菜肉堆山。萧红雪环顾四周,敬酒同干。一时间堂上人声喧哗,畅谈百家事,豪情万丈不愧侠女作派。 萧红雪再三邀请姜妙云到府上小住,到不是看不起这小小脚店,只是早已不当她是婢女。姜妙云也是豪情之人,二人相谈甚欢,武功又远远在她之上。萧红雪非但不妒她,还敬姜妙云为侠女,赞叹她天赋极高,习武良才,日后定然是好友无疑。 姜妙云以“店小方便行事,于隐名有好处。”为由,婉拒了萧红雪的邀请。 萧红雪姗姗红衣走在前面,随后跟着姜妙云和两个婢女,以及掌柜、酒保小二、厨子,纷纷相随的还有一众客人,从堂内直至店外大街,绵延长蛇阵。 萧红雪拱手道:“告辞,掌柜需好好照顾云儿姑娘,日后所需花费均记在本姑娘账上。” 掌柜频频点头承诺,拱手作揖。 听得“砰”的一声响,小店门柱上钉下一枚银镖,深入寸许。镖柄环首处系着一条红绸,飘飘如鲤。 “恭喜,恭喜。” “祝贺,祝贺。”一众人喝彩。 登时众人围着掌柜,连连道喜。姜妙云一头雾水,被人在门柱上插了一镖,有什么好处? 狐疑问道:“掌柜,这是何意?” 掌柜挣脱人群,拱手向姜妙云深深一揖,久久不肯起身,说道:“姑娘乃是小店的贵人那,姑娘有所不知,萧女侠这一梭银镖那可是犹如‘尚方宝剑’一般。日后小店可是客流如潮,黄金万两啊。” “这银镖放眼全城内外,也没有几家能有此殊荣。此一条街只盛兴楼才有,那是何等威风。”一旁有人竖起大拇指附议。 “谁说不是,万万想不到,掌柜这一小小脚店,也能乌鸦变凤凰。”又一人说道。 “萧府势力滔天,萧女侠威名更是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银镖一插,那便是她的地盘啦。谁还敢在这里吃霸王餐,做凶恶撒野之事。” “想要巴结她的人,就算是挤破自己的脑袋,也是要在这里打尖住店的。”众人哈哈一笑,话虽略带夸张,却也是实情。 只一夜时光,店堂之内便是摩肩接踵,济济一堂,想从堂上穿行已是不能。莫说是一个人,纵然是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地飞进去。 “姑娘。”门外传来店小二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萧女侠派人来信,让姑娘此刻动身前去‘金枪王家’一聚。” 姜妙云在二楼开窗远远望去斜街,王家门外已经人头攒动。远听“福州赵氏二兄弟,前来道贺。” 随后又一人喊道:“河南府阮氏夫妇,前来祝贺。”镖师仆役众人纷纷迎客,将其引入,忙的焦头烂额。 姜妙云早知堂上人杂拥挤,不等店小二在堂上开路,一把抓起长剑纵身一跃,从窗洞跳下街面。 倘若是别的什么客人,掌柜就算不敢当面斥责,背地里也要骂上几句,“梁上君子”黄眉阿宝的作派。可眼前这位姑娘是何等尊贵的客人,见她轻松落地身轻如燕,才放下心来。 晨光东来,照耀金枪镖局门上大匾金辉灿烂,立在两侧的仆役面容殷勤,喜迎来客。 姜妙云四顾张望,未见萧红雪的身影。 一个仆役恭敬地上前相迎几十步,轻声细语道:“少侠是从哪里来,是哪一家的弟子门人,尊师驾到何处啦?” “去迎接其他的客人。”一个粗狂的声音喝道。是昨日那个镖头在驱使那小厮,仆役见状立即掉头往更远处去迎客。 “小兄弟你怎么又来了,快去吧!今日府上来的都是大名鼎鼎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可没工夫招待你,不要在门前讨罚。” 姜妙云刚要说话,一枚梭镖从远处疾驰到镖头脚下寸处,地上青石板裂成三四块碎片。 这镖头也算是走南闯北的江湖好手,这一镖来的急促,吓的他毫无防备倒退三步,后脚跟撞在台阶上,差点向后栽个跟头。 待他回神望去,发镖之人已站在他的对面不远,抬眼一看更是连忙后退。本来怒气已经上头,又瞬间化作虚汗滋滋而下,拱手弯腰道:“萧...萧女侠。” 镖头身后的随从仆役纷纷跟着行礼问好,这些人哪里这么近距离的见过萧红雪,均低头看着她的脚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本姑娘没有请柬,能进去吗?”萧红雪声小威大。 “能能能...能能能。”镖头连说六个能字。 萧红雪一改红衫,穿了一件藕色纱衣,清风浮动长摆飘飘,犹如烟波浩渺之中的荷花仙子一般,萧红雪与姜妙云对望微笑。 “旁边这位少侠,是我的好友,他久仰金枪镖局的威名,特意远道而来,给王老爷子祝寿,可能进否?” “小人...狗眼不识泰山,两位贵客里边请。”镖头站在一侧清空道路,引二人进门。 镖头大汗如珠滚滚落在背上,浸湿了半身衣衫。 “萧红雪,萧女侠到!”镖头朗声大喊。 原本站在天井恭候客人的王贤忠与王元宝,以及大镖头王贤义,被门外喊声吸引,三人纷纷齐到门口接人。 萧红雪身后两名婢女递上贺礼,一件叫作“福寿绵长”的丝织云锦,上有蝙蝠、寿桃色彩如生以表其意。一件“三彩如意”晶莹剔透,一彩是玉料的完美无瑕,二彩是雕刻的神工鬼斧,三彩便是身份尊贵,事事如意。 王贤忠带头拱手连连,犹如木锤打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元宝与萧红雪同在明月山庄习武,略显亲近,将萧红雪与姜妙云引入堂内。王元宝只觉姜妙云有三分面熟,倒不是他粗心大意,只是见过一两面,对于一个婢女也全没放在心上,更想不到今日女扮男装与萧红雪并肩而至。 天井和内堂站满了江湖四海的好汉,穿着打扮也各有形色。群豪见萧红雪桃李年华,穿着素雅又颇显富贵,打眼一看便不像是江湖中人。又见王贤忠老爷子亲迎一个晚辈,纷纷议论起来,到不知是哪一家宗主掌门的千金或是弟子。 从天井穿堂而过,到了后院花厅。假山、池鱼、小桥、荷花虽比不上萧府,却也别有一番景秀。 此刻花厅已有不少人声,从远处听去,话语间尽是寒暄细语,比之天井的粗语闲言犹如云泥。 双排红木椅上坐着各派掌门首领,身后左右各站几名腰间悬剑或提刀的弟子。 见王贤忠进门,厅上群豪立即起身抱拳作揖,王贤忠向萧红雪一一引荐众家掌门。 萧红雪进门之前叮嘱过王老爷子,不愿透露家世身份以势大欺人。倘若出生可以选择,萧红雪必然所愿浪迹江湖,快意恩仇。 “这位姑娘是‘明月山庄’的萧红雪,萧女侠。”萧红雪只不让说出自己的身份,却没教王老爷子如何介绍自己。王贤忠短短一句话之后,侧头偷看了一眼萧红雪的面色,生怕说错了话,惹得她勃然大怒。见萧红雪面带微笑,与众人互相拱手,这才放心下来。 第14章 金枪王家宴客 “明月山庄”虽然不是江湖宗派,在江湖上也是略有耳闻。聪明之人已经猜出萧红雪的身份,见她不愿言明,也都纷纷唤她萧女侠。 也有几人不识泰山的,只觉明月山庄花拳绣腿,尽是一些纨绔聚会之地,江湖中人难免看她不起。只是碍于王老爷子金面,才与她一个小女子相互寒暄几句。也是口不对心,拐弯抹角的暗里嘲讽几句,萧红雪也不做应答,全当没听见。 姜妙云见萧红雪素来喜怒于行,适才被讥讽几句,言谈间倒是落落大方,淡然视之。 王贤忠走到一人面前,恭敬加倍,说道:“这一位是‘白头鹤’东方屠锦,了不起的大人物!” 萧红雪拱手说道:“东方先生好,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小丫头知道我的大名?”白发中年人疑问。 东方屠锦坐在首位,骨瘦如柴,皮肤皙白,头顶白发如雪却不甚显老。 身后并无弟子随从,只他一人。身侧立着一对修长的金色鹤爪形兵器,奇形怪状乃是五指挝,此种兵器是长剑的克星,常常能将剑刃牢牢锁住,难以挣脱。内功深厚者,便能轻而易举的以此器折断他人长剑。 “江湖衙门”七扇门高手众多,无一使用长剑快刀,均是些稀奇古怪的兵器。“判官徐胜”使用的便是一双判官笔,其他高手也全有特色,峨眉刺、金刚杵、鸳鸯钺各有千秋。 “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七扇门‘甲乙丙丁戊’五大高手,您便是其一的丙位人物‘白头鹤’了,身居甲位的是青面判官徐胜。”萧红雪回道。 萧红雪转头向王贤忠老爷子道贺,“王老英雄面子真大呀,这般鼎鼎大名的人物都来捧场祝寿,晚辈有幸能够见到众位英雄好汉,看来本姑娘今日是来对了。” 王贤忠听她如此夸赞,早已眉开眼笑喜不自胜。笑呵呵的接话说道:“那姑娘可知‘天禽地兽,乾坤四杰’的威名?”这一句话说的声音洪亮,厅上人群尽数入耳。 “这倒是不知,请恕小女子孤陋寡闻。” 王贤忠顿了顿,似在卖关子。捋了捋白髯,挪动了几步,面对众人,说道:“‘笑面虎’熊百吉、‘千里鹰’龙飞白、‘追魂豹’费通、‘白头鹤’东方屠锦,四人合称乾坤四杰。”他把天禽地兽隐了去,这四字虽然说的是他四人飞禽走兽乃是天地霸主的意思,但江湖中人可不这么认为。这四个字便是在说他们四人凶狠残暴,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与禽兽无异。 这四人虽然齐名,到并不是什么朋友,甚至未必都一一打过照面,只因他们的江湖绰号皆有禽兽之意,才被归总在一起。 “没错,这都是当今江湖上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东方兄弟能屈尊前来,王家上下莫感蓬荜生辉啊。”说话的是王贤仁。 王贤仁续道:“我在王家‘忠孝仁义’排行老三,与东方兄弟甲乙丙丁,排位相同,如出一辙,大有缘分,稍后还请东方兄弟与我多饮几杯才是。” 王贤忠年迈坐镇镖局,王贤仁排行老三,武功低微又体弱多病,倒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一直掌管着生意来往,算是大管家账房先生。 老二王贤孝心直口快脾气暴躁,倒是个练家子,不料年纪轻轻做事冒失,在押镖途中为护镖银,奋勇拼杀之后命丧贼手。老四王贤义这才勉为其难,挑起大梁做了大镖头。 王家到了王元宝这一辈儿,人丁不旺只有这一子,便不再冒险远行押镖,花了重金送去明月山庄攀附权贵去了。如今王家子孙后代青黄不接,为保家业千金散尽,广结江湖好友买个面子。 王贤仁这才一直想办法要讨好东方屠锦,由他坐镇可保万无一失。但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此人杀人如麻,若是得罪了,那屠了王家满门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王贤仁左右犯难,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顺势而为,多加讨好。 东方屠锦见王贤仁以排名前来攀谈关系,一脸不屑,心想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跟爷爷我来攀扯。一听说喝酒,倒也不发怒,不接他说话便是。 仆役婢女进进出出犹如蚂蚁搬家,院中天井已有划拳酒令的呼喊声,与喝酒摔碗落地的破碎声乱作一团。不用细数也知厅院里外足有上百桌豪客。 萧红雪以晚辈身份坐在末位,听厅上群豪一阵贺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听的王贤忠哈哈大笑,连连敬酒道谢。 姜妙云二人对望,萧红雪开口对着众人道:“各位前辈都是江湖上名扬天下的大人物,武功高强威望极高。今日相见,小女子倍感荣幸,晚辈先干为敬!” 群豪最喜听小辈夸赞,尤其是说自己名扬天下,威望极高,纷纷满饮一杯,喜悦之色表现无遗。 但今日厅上之人,最多算是江湖中末位平庸人物,算不上什么英雄豪杰。只有“白头鹤”东方屠锦一人算得上是个人物。 酒过三巡,一众人脸上微微泛红,除了相互敬酒,早已憋不住想畅谈一番江湖事。东方屠锦未先开口,一众人哑口无言,你望我我望你。萧红雪见状言道:“众位前辈行走江湖见闻广博,奇闻传说想来不少,可否讲几件江湖事,以助酒兴,也好让晚辈这个井底之蛙长长见识?” 萧红雪一言,众人像是决堤的蚁穴一般。她又称自己是井底之蛙,赞颂他们见闻广博,众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倾泻说话。 一人率先开口说道:“姑娘可知剑奴叶莲?”说话的这人是河南府阮氏阮夫人。 不等萧红雪答话,这人续说:“两年前大概是九月中旬,我夫妻二人行至大漠‘不望坡’,亲眼得见叶莲苦行修道。此人赤裸肩膀盘坐在胡杨古藤之下,他半身皮肉犹如枯木,如不细看,当真与枯藤融于一体,只那‘神侧’剑首上一缕红衣飘飘,其余均无一物活动。 我夫妻二人远远避开,骑马驰骋到不觉古怪奇特。出奇的是待我二人有十日之久,办事妥当原路回归时,他仍然盘坐在树下丝毫未动,恐怕是得道高僧也难以做到如此。 我夫妻二人以为他已经坐死在此地,有意上前打探。怎奈跨下之马大喘着粗气,低声嘶吼,连连倒退似是遇到了群狼一般。” “众位可知之后如何?”阮夫人不往下说,卖起关子来。 “快说罢。” “之后如何?” 阮夫人继续说道:“见此情形,我二人怎敢上前,于是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去。怎知在呼呼风啸之中清晰的听到‘囊中可还有水吗?’我四下张望,放眼看去,黄黄沙漠之中哪里还有其他什么人。登时冷汗浃背,除了那叶莲,还能是谁?” 阮公道:“当时老夫为之一振,我二人与他相隔甚远,当真有那千里传音的神功否?听到此话,我二人不得不解下系在马背上的水囊袋,硬着头皮发麻向他步行而去,心想只要我二人恭敬客气,自不会招来什么灾祸。走进看他肌肤更如铜铁,面瘦如柴,长发却光泽乌黑。黄沙已将他的腿膝埋没,他不动如山,紧闭双目。我二人恭敬双手将水囊递到他面前,只听他说‘有劳了,多谢。’嘴唇却是不动的。到不知是腹语还是内力之故,见他依旧坐定不动,我二人也不便多说,放下水囊,立即转身离去。” “这是什么功法?”有人问道。 阮氏夫妇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只觉遇到奇事怪人,借着酒劲儿道了出来。 一人说道:“叶莲算得上是当今绝顶高手,他的功法自然寻常人难以琢磨。当年姜门金盆洗手聚会上,姜岐达以一人之力,手持破军剑对抗在场群豪,不落下风。却被叶莲一剑斩断宝剑,当即倒地不起。可见那时便已然是神功一身啦。” 又一人说道:“我看在那时叶莲就已经能优胜于七绝剑了,说他是身居江湖的魁首也不为过。” “非也,非也!传闻姜岐达血战几十位高手,早已身受重伤体力难支,怎能接得住叶莲那突如其来的奋力一击?倘若是他二人对剑,想必还是姜岐达技高一筹才是。”一个姓李的瘦子言道。 “李兄此话有理,谁人不知姜门之中,七绝剑姜岐达虽然是位居大师兄,但剑法却不及其他六位。然则破军剑也并非是剑心水榭的乌铁所锻造,乃是青铜古剑,自然敌不过出自剑心水榭的‘神侧’吧。尤其是一剑寒风踏雪寻梅的‘悲绝剑’老三杜青筱,铁画银钩剑秀江南的‘秀绝剑’老六施去疾,哪一个不是神剑好手。依我之见,还是姜门七绝剑更为高明得多。” 众人七嘴八舌吵嚷乱作一团,各有己见,分不出言论胜负。姜妙云不由得手扶秀绝剑剑柄,心想不知施六叔可还健在人世,听江湖中人议论姜门事,竟然还有如此多的江湖英雄,挂记着昔日七绝威名之风采,一丝宽慰涌上心头。 “东方兄弟,可明白其中奥妙?”问话的是一个五柳羊须的道人。就连他这个经常打坐悟道,臂搀拂尘之人也倍感好奇。 东方屠锦修的是轻功与擒拿术,若是问及轻身功法或是擒拿锁喉,那让他讲个三天三夜也是无穷尽的。可对于这内家功法,奇门玄术自己确实不大精通。心想此人这么一问,心有不悦也不必当众黑脸,顿了顿说道:“‘九世剑奴’一脉,剑与人同修,剑宗古训有言:‘剑不为人之用,人御剑,剑更据其人。人修内劲滋其锐,锐无不可当也。人修罡骨锻其坚,坚无所不摧之。’内劲说的便是内功心法。罡骨说的便是四正,体正、神正、精气正、剑心正。此训言明剑贵于人,人侍其剑,世称剑奴,由此而来。” 众人听的高深莫测,当真是见多识广!只有东方屠锦知道,这只是剑奴门派的基本口诀而已。高门大派哪一家没有几句祖训,当真也并非是什么密不可传的绝技。除此再多一句也是没有了,至于叶莲那苦行修道,他是半点不知。 此间只姜妙云再明白不过了,她并非是什么武林高手,姜门心法到读过不少。这等真言良训尽数烂熟于胸,虽各有曲折不一一相同,总归不离其剑道法宗。 “东方老弟,你有什么江湖所闻,也给大伙说说罢。”福州赵陆生粗声说道。 东方屠锦顺着声音瞧去,只见那人立即往后一退,躲避射来的目光,赵陆生登时酒醒一半,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光。怨自己素来心直口快不假思索,怎敢直呼东方屠锦为老弟。 “东方贤弟乃是江湖英豪,当今威名远播的大人物。我等江湖末流借用王英雄之宝地,与贤弟共饮,当真是喜不自胜。若能听贤弟一言江湖事,那可真是万般荣幸啊。”赵陆生改口称呼他为贤弟,自认为比他老上十多岁,称呼一声贤弟总不算过分,着实为自己适才所言捏了一把冷汗。 萧红雪在一旁与姜妙云对望,嘴角上扬似有笑意,只觉这人所言比刚才自己对众人的夸赞还要让人受用百倍。 王老爷子知道这些江湖中人豪情万丈,素来粗食善饮,吃不惯细粮软饭。满桌皆是下酒最好的牛羊肉,外加一些利口小菜。 东方屠锦面无表情,轻举一杯入口自饮,再夹几片牛肉细细咀嚼品味。赵陆生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硬是不敢咽下一口口水。 只见东方屠锦半闭着的眼皮缓缓睁开,将双筷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响,大有说书定场的架势。群豪立即住口不吃不喝,也不再言语,甚至不发出一点声响。 “那诸位可要听好了。”他说话间扫了一眼众人。 “诸位可知我七扇门的‘风魔通缉令’?” “江湖谁人不知,让人闻风丧胆的‘通天火’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赵陆生接话。 赵陆生适才称东方屠锦为贤弟,见他并未有所不快,现下更是大胆接话。日后定当以此吹嘘个三年五载,处处与人说起自己与东方屠锦的一番称兄道弟。 第15章 风魔令腥风起 “三年前江湖大事,‘江湖衙门’的一纸通缉令,让风云一时的‘太行四象剑派’一夜陨落,掌门齐道人被生擒。四象其余三位真人坐死在剑阵之中,另有二十八位阵脚大弟子尽数毙命。” “没错,这仅仅是七扇门发出的一道通缉令。东方贤弟适才所说‘风魔通缉令’赵某也有所耳闻,这风魔二字最高最急也最凶。‘通天火’就更加了不得,据传言‘风魔通缉令’由贵派‘甲乙丙丁戊’五大高手齐出,甲位青面徐胜亲发‘通天火’召集五大高手齐聚,暂且不论单打独斗,试问世间谁能敌得过这五位齐发?” 赵陆生话音未落,登时桌上“当”的一声响,群人寻声看去,便知是东方屠锦摔杯的声音。 赵陆生一想坏了,自己说的兴致高起,原是想赞美他五人武功高强。未曾想竟然说出了不论单打独斗,五位齐发,这表明了是在嘲讽他单打独斗不行,以多欺少是本领。赵陆生与王贤忠二人心胆俱震,生怕东方屠锦由喜转怒发作当场,醉酒之意立马醒去七分。 东方屠锦怒形于色,终究没有发作。心想他所言口无遮拦着实可气,但并非不无道理,当真与人单打独斗当面缠打,自己难是对手。自知擅长轻功缉拿,出手偷袭暗算才是拿手好戏。 倘若当场发作,这些酒囊饭袋自然不是自己的对手,撕下他一条手臂解恨,倒也无不可,只是得罪了王贤忠,等于自断财路。外加此刻又有那风魔通缉令在身,不敢耽搁,以免出了差错搁置了大事。原本就是顺道前来祝寿,酒罢即刻离去,还是少生事端为好。 王贤忠见东方屠锦迟迟不说话,怒色渐消,赶紧上前招呼婢女更换酒杯,上前亲自斟酒,这才罢了。 赵陆生自此再不敢多言,连一句贤弟也没再出口。 姜妙云再末座说道:“东方大人,适才说‘风魔通缉令’想必并非是陈词旧事重提,敢问大人何以提起风魔通缉令?” 姜妙云疑问登时让厅上气氛变得清爽不少,一语惊醒东方屠锦所言之事,众人猜想这风魔通缉令似有重出江湖之意? 东方屠锦终于开口道:“不错,五日前我身在杭州,收到老大徐胜的飞鸽传书,便是这‘风魔通缉令’相约十二日后齐聚恒山,围猎...围猎...” 众人见他支支吾吾,徐胜与叶莲齐名,自然是响当当的高手。往日“江湖衙门”受人委托擒拿仇敌,只需派遣甲乙丙丁戊后三位,已经是手到擒来了。到不知是何等人物,让这五位齐聚“围猎”,他这一吞吐,惹得众人更加求知渴望。 “围猎七绝剑其二,‘痴绝剑’曲润章,也就是现任明月山庄庄主,化名曲布仁。”东方屠锦说话如雷贯耳,引的姜妙云双耳一阵嗡嗡作响,倘若不是坐在椅子上,此刻身子一软恐怕是站不住的。 萧红雪也颇显惊讶,她早有疑虑曲庄主是姜门中人,却万万没想到正是那神威显赫的七绝剑之一。 厅上众人似被雷声击中一般,几人惊呼“‘痴绝剑’曲润章,多年只听其名,未见其人,当真被江湖衙门给找到啦?” “不愧是‘七扇门’,神通广大。” “如此说来,甲乙丙丁戊五位齐出,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一些人心中有言,即便是五人一同擒拿曲润章,那也是五五见分晓。当着东方屠锦的面,自然不便争论。 “会不会有误?当真是那曲润章吗?”姜妙云直问道。 “自然是不会错的,倘若没有十全的把握,老大决计不会使那风魔令。只是...”东方屠锦话未说完,面露难色。 聪明人不难发现,东方屠锦说五日前还在杭州,若是旁人五日的路程满打满算情理之中,但以他的轻功驰骋,高山流水如履平地,到京城只需三日,倘若直奔恒山所需时间更少。如此行程绕道京城前来祝寿,在辗转北上耽搁数日,便不是急于直奔恒山,应该是怕了那一壶酒踏鹤游碧霄的“痴绝剑”曲润章。 曲润章不仅剑术高超,内功也不弱,轻功更是一绝。素来酒气缠身,如醉如梦便是痴。一柄长剑腰悬酒葫芦,相传喜踏竹顶、飞鸟足尖轻点似飞,在西岭绝顶山崖峭壁上更是踏鹤而来。轻功远在东方屠锦之上,而他又偏偏是那“白头鹤”。 姜妙云当然知道以曲润章的修为,想要取他性命谈何容易。七绝剑叱咤江湖之时,自己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却心中无形生出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只盼早一点见到他,纵然自不量力,行微末武功也要助他脱困。只是现下哪怕再急,也需等众人各自散了去,再行赶路。 “祝东方兄弟,马到成功!”一人喝道。 众人举杯共敬。此后桌上又说了一些江湖事,姜妙云再也没能听得进去。 姜妙云心想,十二日齐聚恒山,现下还剩下不足七日。那徐胜放言围猎,是不是已经将曲二伯困于恒山,只待五人聚首合力擒拿。又或是届时曲二伯会途经恒山,他们在此以逸待劳暗设埋伏,那可就糟了。即使武功高强,总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需得尽早敢去报信才是。可自己的轻功总是不及这厅上的“白头鹤”,赶到之后恐怕早已晚矣! 酒宴过后,姜妙云片刻不愿耽搁,这厅上众人到像是约好了的,一齐拜别离去。 萧红雪道:“我与你同去,多带一些好手前去相助,毕竟曲庄主对我也有授业之恩。” 萧红雪如此说自然是因为苏墨柏的干系,曲润章对于她而言仅仅只是明月山庄的一任庄主而已,并无其他交情。 “不用了,麻烦萧姑娘到庄子去报信,也好让苏公子知晓此事。”姜妙云说话间已经跨上马背。 如此相托,只因江湖险恶不愿让她也牵扯进来,让她前去报信,此去明月山庄有五十里路,即便立刻牵马动身,也需个一时半刻。到那时苏墨柏没有这枣红快马,决计是赶不上自己同去的。别说是萧姑娘,就连苏墨柏也是不愿让他牵连其中的。说话间双腿夹马,朝着京城北门而去。 萧红雪听马蹄声传来,转身望去,姜妙云又疾驰折返回来。 “姑娘,可否告知传授你‘青云蔽日’、‘偷天换日’、‘芙蓉初放’三招的人姓甚名谁?” “胡孝直,此人还在府上,他不仅教了我这三招,还有一些别派剑法。但与这三招相比略显平庸。此人是太原府‘清玄禅剑’创派掌门。” 姜妙云不及多想,只能与这人擦肩而过日后再会。“多谢相告,告辞。”调转马头寻北而去。 这枣红马风驰电挚马不停蹄,当真有一日千里之功。次日清晨改投水路,沿长河北上。 “敢问店家,此去恒山还有几日路程?”姜妙云急于赶路,只在途中投过一次脚店,风餐露宿早已是人困马乏,好在盘缠丰足。一路野水荒原,不知时辰更不知所到何处,只顾向北,行至天黑才遇到这一家草棚搭建的酒家。 “这位客官,此去恒山还有五日路程。”说话的是一个白胡子老汉,皱纹如波,衣衫粗麻却极为干净。 “少侠,下马来吃点东西吧,人不累马也乏了。让马歇歇脚吃些草料,再赶路更有劲儿跑的才快,你这马好,用不了五日。”老汉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马脖子。 姜妙云见马背汗水盈盈,短短几日已是消瘦露骨,心想这马即便日后归还于苏公子,或许也已经不再是健壮的良驹了。这老汉说的正是,马儿确实累的不轻。 别说是五日,就算是三日赶到恒山,也是来不及如期而至的。不如就在此歇上一歇,也好养精蓄锐。只盼着江湖衙门日子算的不准,能拖上几日才是谢天谢地。 老汉见姜妙云纵身下马,殷勤上前牵住缰绳。这小店并无马棚,只有两棵树间横挂着一条木杆,拴着一两匹马,以麻袋为槽装着草料,马嘴在麻袋中摸索咀嚼。 姜妙云饮下两碗清水,放眼望去日落近西山一片农忙,小溪对面三五间土房,炊烟如线。 “老伯,你可知‘清玄禅剑派’?” “什么派?”老汉歪头凑耳。 “没什么。”姜妙云随口一问,想这山野偏僻,又怎会流入江湖传闻。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姜妙云从怀中摸出碎银,准备要些干粮,牵马动身。 忽听两骑快马驰来,停在草棚外,两个身着一样棕色长衫的年轻人走进店内。 “上酒,上酒。”双双将长剑拍在桌子上。 “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一人说道。 “我哪知道,师父上哪还要知会我不成?咱二人赶在师父前头回去便是。”另一人说道,“恐怕要有大事发生。” “二位清玄派小兄弟,幸会。”门外传来人声。 姜妙云只觉声音很熟,转头寻声而望,竟然是那日在王家做客的赵氏二兄弟,他二人不应该南下福州,怎也逆行北上而来。原来这两位年轻人便是清玄派的门人。 姜妙云背对着几人,当即又坐下,且听上一听。 “原来是赵大哥和赵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两位老哥怎么到了这里?” “我二人是追随‘白头鹤’东方屠锦而来,怎奈他轻功了得,将我二人甩掉了近百里。沿路换了好几匹快马,才行至此地。”赵陆生将长剑从腰间解下,四人同坐一桌。 清玄二人不约同问道:“东方屠锦,他到我河东来有何高干?”武林中人对于“七扇门”向来闻名便是不寒而栗,敬而远之。一听赵氏兄弟如此说,这条路又直径通往太原府,心想这东方屠锦是不是到我清玄派去找麻烦啦,难怪师父唤众弟子速归。 赵陆有说道:“怎么你们不知道七扇门发动‘风魔通缉令’要捉拿七绝剑曲润章吗?” “风魔通缉令?”二人一怔。他二人年纪尚小,对于“江湖衙门七扇门”认识的并不深刻。但东方屠锦他们是见识过的,武功阴毒狠辣,笑里藏刀。 只这风魔通缉令五个字,还不足以吓破了胆,让这二人一惊的是那七绝剑曲润章。当真江湖衙门这么不自量力敢挑战痴绝剑? “闻讯赶来的江湖朋友不止我二人,一路上我兄弟俩撞见许多英雄好汉。有关西七霸刀严老二,有湘东十八斧杨爷。只是...只是路途遥远所剩时日不多,恐怕难以如期赶到,错失大事。”赵陆有摇头说道。 “二位老哥是去助阵的?助谁?” 赵陆生惭愧道:“岂敢岂敢,双方均是威震武林并驾齐驱的武术大家。我兄弟二人算作什么,何德何能敢去助阵?只是这等惊天动地的生死对决,身为江湖中人,试问谁又不想亲眼所见呢?” 天色已暗,云层深红。姜妙云只觉停留在此地耽搁,打探不到什么要事,便不再听这四人闲谈,借着昏暗避开四人,相背离去。 缓步向前,周身暗布,只道路隐约见白。姜妙云骑在马背上胡思乱想,眼前浮现出恒山脚下曲二伯横尸气绝的样子。已是多年不见,眼前曲二伯的模样还是自己年幼时见过的样子。又见曲二伯持剑站立,东方屠锦等人血流成河,就这样反复不断,忧心忡忡。 细数已经马不停蹄奔驰七日,今日便是东方屠锦所说的“围猎”之日。一路正如赵氏兄弟所言一致,似有江湖中人三五成群飞马奔去恒山方向。 姜妙云现已打听清楚摸清去向,但出城继续北上仍需三日才能赶到恒山脚下。心想到那时,是否一切晚矣,再一想自己这点功夫,赶上了又能帮得上多大的忙,是否会让曲二伯分心,倒成了累赘。 出城数十里,树林高参枝叶浓密,夹路远去只留蓝天一线。 姜妙云忽听头顶树叶哗动,原以为是北方的什么大鸟飞过,一时急于赶路也来不及观望。一阵阵身形忽高忽低,一直顺着大路向前飞驰。 “小兄弟一路狂奔,可是赶去助阵曲庄主?”姜妙云寻声望去,只见头顶一个人影脚踏树干,向前跃进。 第16章 天地阔轻功传 姜妙云双腿夹马,轻抖缰绳让马追赶头顶那人。奔了数里非但追赶不上,反被甩的更远。姜妙云自知这马早已精疲力竭,便不再催促,任由那人消失在深林处。 不一会那人又说道:“你和曲润章,不,曲布仁是什么关系,怎的如此急于赶去送命?”这人说话声音与姜妙云只隔着几丈远,显然是放慢了脚步,声音清晰可寻。姜妙云一怔,听清楚那人是东方屠锦。 姜妙云有些惊讶,他轻功如此了得,怎么会从自己身后而来。纵然他不尽全力,今日也应该如约聚首了。轻功如燕怎么还没有骑马快?或许是他内力欠缺,日久体力不支的缘故。 “晚辈方才听高处似有雄鹰击空,原来是东方大人,真是好身手,好俊的轻功,晚辈见识了。” 东方屠锦听他如此夸赞自己轻功,自然心中愉悦,说道:“奉劝小兄弟,还是别趟这浑水的好。”他也不再追问姜妙云与曲润章是什么关系。说话间自信非凡,还未到分晓时刻,便已胸有成竹。 “东方大人如此笃定七绝剑远胜不过江湖衙门?” 东方屠锦呵呵一笑道:“老大从未失过手,也决计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曲润章做了那明月山庄庄主,自认为可以隐姓埋名,殊不知他瞒得过江湖,却一直攥在老大的掌心当中,之所以一直暗藏不动,便是为了今日。” 姜妙云听他和盘托出,自然是有恃无恐,自信他老大“青面判官”所谋划的必然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今日曲二伯可谓是凶险万分。 “东方先生,晚辈有一事不明。” 东方屠锦狐疑问道:“哦,但说无妨!” “既然大人料定此番必胜,以大人的轻功稍加勤快,今日如约而至恒山岂非难事。难道一同擒拿曲润章之功,名动江湖的利益,先生愿意错失而拱手让人吗?” 东方屠锦哈哈大笑,声彻深林,鸟惊飞天。 他不答话,与姜妙云并肩前进奔驰几十里路。左脚轻轻点地一跃而起,右手伸出兵器五指挝抓在树干上,登时一大块树皮应声掉落,如此上下反复施展健步如飞,竟然大气也不喘上一口,始终快马一步。 深林到了尽头,树木稀疏,露出天地一片辽阔。错落有致的农田,房屋炊烟袅袅,更远处便是层峦叠嶂,崇山峻岭。 “小兄弟当真要去?”东方屠锦脚步轻盈,留下背影直奔前方空旷而去。 “当真。”姜妙云看着远在天边的群山,似有绝望之意。 东方屠锦道:“我看兄弟身形,想必不是个练家子,内力如何?” 东方屠锦所说的“练家子”是指功法力量,但凡是练家子,必定是身材魁梧,肩臂、腰腿粗壮又结实的好汉子,这一等人力拔山河,身壮且体重,轻功便是不行的。 姜妙云心想,他这一问可算是看走眼了。万万想不到她本身是个女子,自然身材细瘦,全不是因为是不是练家子的缘故。他又问内力如何,通常江湖中人仙风道骨,体薄骨瘦者,大多数修的是内功。此等人不仅轻功了得,更深得剑法出神入化,江湖威望极高的人物皆是如此。自己既不是个练家子,内功更是浅薄的紧。 “内力也极为寻常。”姜妙云实话实说,她自认为剑法尚可,内力薄弱不值一提。或许她自己也拿不准,只因阅览群书无师自通,全无良师亲传,更无人指点评判于当场。 “你的马不行了,这样下去别说三日,五日也看不到恒山风光。即便是到了,曲润章的尸首也被野兽分食的干干净净,恐怕连替他收尸也是万万不能。” 姜妙云只觉东方屠锦越来越远,原想是他加快脚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未曾想东方屠锦依旧逍遥款款而行,却是自己的马越来越慢之故。 姜妙云侧身看去,那枣红马已经是口吐白沫,粗喘大气恐怕坚持不了三五里地,便要失了前蹄。可这四下里只有农庄农户并无镇子,除了驴便是牛,可到哪里去寻马来骑。 枣红马蹄落如雨转停,“吧嗒吧嗒”几声再也跑不动了,姜妙云不忍再鞭打,只能下马将它弃在陌生之地。只盼它拥有灵性,自行折返归路。无奈一笑,路途遥远,隔山涉水哪有容易?又想农户良善若抓住了它,好生相待,日后再以钱财来赎它也就是了。 姜妙云大踏步向前奔进,速度倒也不慢。她与东方屠锦一前一后,只是东方屠锦呼吸吐纳均匀且面不改色,而姜妙云大汗如珠,只十几里平川,已然体力不济。 “气聚丹田,劲灌涌泉。风行不逆,故以顺先。”东方屠锦转身面对着身后的姜妙云,却依然飞速不减。 姜妙云听他口诀,不由得向足底运气,将内力悉数分布在下盘。此刻风行向北,脚底涌泉穴因内力之功登时轻盈不少,确实能感受到顺风推进。行至数里,喘息间已经恢复畅快,到像是小歇了片刻一样。 “轻太白,重昆仑。虚中空无神。”又是一句传来。 太白穴在足前掌,昆仑穴在脚踝。姜妙云沿路踩踏路边的丛草与田间麦浪,改为足尖轻点。如遇土路木桩石块,改为后脚跟发力。 “臂手三里,阳池御风。天下有别,禽飞兽走。”东方屠锦又传来口诀,随即张开双臂平稳落在地面向前快步疾驰。姜妙云在他身后看的清楚,东方屠锦脚步迅猛强劲,犹如虎豹奔袭。待到道路急转尽头,只见他一脚踏在一棵孤树树干上,一跃而起,又恢复了他“白头鹤”的飞身轻功。 姜妙云深感意外,东方屠锦将他安身立命的轻功口诀倾囊相授,还如此亲身相教,却是为何?我与他只在王家有一面之缘,倘若他因我前去助阵敌方,大可以停下来激战一番,我自不是对手。何必故弄玄虚,难道他口诀之中另有蹊跷,引我经脉逆行,不攻自殒? 姜妙云疑惑不解,难以分心观察路面曲折,一脚踏空,登时栽倒在一片玉米地里。 “臂手三里,阳池御风。天下有别,禽飞兽走。”东方屠锦重复道。 姜妙云无暇多想,当即按他所述,内力运至臂弯“手三里穴”处,延运内力催至手腕阳池穴。学着东方屠锦适才模样,从田地里窜出,一跃高天。只觉插翅高飞一般,身轻如燕。落地足跟有力,迅猛如兽,即便是羊肠九曲,崎岖难行之地,依旧如履平地。 稍一发力,轻松追上东方屠锦,二人并驾齐驱如同双雁。 东方屠锦呵呵一笑,“天纵奇才,难得。” 姜妙云早有疑言,不吐不快,朗声问道:“先生,为何教我?” 东方屠锦背对着姜妙云,一纵飞身,相隔渐远。不知是否听到了她的问话,只是不答。姜妙云急追不上,奋力前行。 “内力为质,筋骨败之,逢山涉水,不如伐之。”东方屠锦每隔数里,便口传一句,似乎是在等姜妙云从中领会,再行相传。 二人轻功忽近忽远,不知里数。只见重峦叠嶂将二人拥抱入怀,日薄西山,夕阳金霞。 “一而当十,十步逆风。十而当百,百步顺风。千里乘风,万里追风。” 姜妙云一怔,在暮色中已经寻不到东方屠锦的身影,已有半个多时辰前方悄无声息,只当他早已远去。 听了这段口诀,姜妙云心知这是最后一节。自己从步履艰难的逆风,到游刃有余的御风而行,再到领会轻身真谛,千里乘风驰骋,万里追风神速。东方屠锦当真不负“白头鹤”的威名。 “东方先生,如此助我,是何缘故?”姜妙云又行一问,适才他避而不答,现下也不求解惑,只心疑难平,大喊出来。 “恩人所托,不便相告,今日就当你我二人从未见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姑娘珍重。”东方屠锦朗声说罢,急速而去。四下里山谷中回音渐渐隐去,人踪全无。 姜妙云惊魂出窍,心想原来他早已知晓我是女子之身。他说“恩人所托”是受谁所托?难道是萧姑娘,东方屠锦是想巴结于萧家,见我与萧红雪一同前往王家祝寿,自然是好友无疑,所幸连我也一同巴结啦?稍思片刻,自然是不能的,如果想要讨好萧家,何不直接到萧府去传授萧姑娘这轻功身法,岂不是更佳。何况这绝顶轻功关乎他江湖威名,甚至是身家性命,自然是密不可传,又怎能说授便授。 思索万千,全然不知是何缘故。难道他不仅知道自己是个女子,还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难道是姜门中人对他有恩在前,这才...,不对,倘若是七绝剑当中的哪一位师叔伯所为,那他就不应该应约前去围堵曲二伯。何况自己一直隐名改姓,甚至是女扮男装,现下除了曲二伯,全无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明月如盘,姜妙云借着月光在深林中行走,从怀中摸出两枚酸涩的野果子充饥。感叹纵然金银傍身,荒郊野岭也找不到客店。 林中怪鸟“咕咕”从头顶飞过,不一会山石林木黑暗难辨,月光被阴云完全遮住,再也无法摸索前行。 姜妙云飞身上树,骑在树杈上,迷迷瞪瞪早已困乏不支,倒头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兴霞蔚,东来朝霞万丈,烟岚云岫,当真是秀丽奇景。 姜妙云昏睡几个时辰之后,精神一振。忽听刀剑激斗,没有百人也有几十人,刀剑相撞,暗器飞镖,钝器似有盾牌、斧锤一类。细想昨夜似乎是听到过,只因困意难缠,神智不醒,以为是幻听。现如今内力充沛,耳力大胜,听的干脆。 脚步轻盈,寻声而去,经过百里纵横,已然轻功娴熟。姜妙云藏于树叶茂密的参天大树树顶,俯身望去,见山谷中只有四人。虽然多年未见曲二伯,面前那人面目沧桑老态,英气逼人却不减当年,手挺‘痴绝’长剑。 对面站着三人,一人是“白头鹤”东方屠锦,还有一人手持一对判官笔,远远看去脸面铁青,自然是“青面判官”徐胜。另一人是一个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身穿黑衣,身形与自己相差无多,双手各有峨眉刺。 再往远处看,另有两人倒地不起,身旁血流大片,似乎已经断气。四人兵器“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原来只有四人打斗,并无百人混战。 四人皆是绝顶高手,出手极快,若不见真身,确实如百人激斗一般。那女子善使暗器,时不时袖中暗器飞出,一一均被曲润章格挡化解。 姜妙云左右为难,是否前去助攻,倘若帮了倒忙,拖累了曲二伯,那可如何是好。一时不决,静静藏于树后,等待时机偷袭。 东方屠锦也正有此意,素来以偷袭见长。施展轻功绕到曲润章身后,出其不意。姜妙云见状一惊,险些大喊出声,话音提到嗓门。只见曲润章像是背后长出眼睛一般,长剑随着手臂挥击到身后格挡。 东方屠锦知道偷袭失败,转为强攻。 曲润章长剑“当”的一声撞在他兵器上,剑锋迅速急转,再次攻他左肩,直到此刻曲润章依旧背对着东方屠锦,剑尖迅疾如电。东方屠锦不善近身激斗,见剑尖又斜攻刺出,刺向他腰间章门穴,仓皇向后退去。 短短眨眼功夫,曲润章在身后出击三招,此等高超剑法,东方屠锦已然是来不及躲闪。他翻滚几圈倒在地上,腰间衣衫齐齐断开,左手捂住伤口血流,怒吼大步向前再行厮杀。 “住手!”那青面人徐胜阻止道。随后伸手从胸前摸出一个黑瓷瓶,抛掷过去。“先止血,调息内力。” “是!”东方屠锦接过瓷瓶,将白色药粉洒在手心,用手捂住伤口,盘膝而坐。 现下只剩徐胜与那女子二人还在急攻。 姜妙云见曲二伯此时占据上风,心下大石落下一半,幸好自己没有莽撞出去坏事。只觉若无变故,胜负已分。 第17章 风魔围猎痴绝 姜妙云暗赞那女子,倘若所料没错,自昨日开始激斗不止。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她依旧身法敏捷,出手爽利。 三人又斗了快一个时辰,对面二人败势已显,曲润章长剑逼得他二人双双齐退,登时徐胜大喝道:“列阵!” 曲润章一惊,只觉周身被围,身陷“甲乙丙丁戊”五人正中,显然是徐胜故意败退,将其引入陷阱。 为时已晚! 随着徐胜单膝跪地,将手成爪,深入草丛中。再站起身来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根莹莹发光的长丝,细不可见。 曲润章四顾望去,那女子手中也是如此,再看东方屠锦也已站起身来,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提着长线。 曲润章借着天光隐约看去,似乎认得那冷光丝线。惊讶道:“风魔伏蛛网!” 徐胜呵呵笑道:“不错,好眼力。” “风魔伏蛛网”是一盘埋于地下的大网,绳索倒不是坚不可摧,厉害之处在于那莹莹冷光,每一条丝线上都有编织上万根细如绣花针一般的毒刺。毒性也并不强烈至死,正如其名,便是与蜘蛛网相似。 待有“猎物”粘上这大网,细针无形当中刺入血肉,毒物便能侵入骨血,迅速令其麻木,便犹如被人点中穴位一般,就此挣脱不开,只能束手就擒。 曲润章见敌方三人纷纷拉起暗藏于地下的“蜘蛛大网”,当即来不及多想,朝着缺口急跃。未料到躺在地上被自己亲手所杀的一具“尸体”竟然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他用尽全力拖拽大网,内功耗尽,口吐鲜血,勉强支撑。 曲润章见大事不妙,大网慢慢朝着中间收缩,让他感到侥幸的是最后一人仍旧倒地不起,应是死了。回想起来,自己快剑直击他要害,决计是不可能死而复生再站起来的。 虽然四人已成合围之势,但见大网一角无人使力,难以迅速收紧,尚有转机。倘若脚下的针网从土中拔出,那说什么都晚了。 曲润章脚下一震,无数坚韧线网锋利的割断草叶,露出地面。 大网粘身必被擒拿,曲润章本能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以解燃眉之急,高高的腾空而起。向下看去,蜘蛛大网正以粘捕蜻蜓之状,在他身下迅速张开,四人分守四方,定要令其插翅难逃。 徐胜几人步步后退,奋力“收网”。 曲润章轻功绝顶,东方屠锦自愧不如。徐胜眼见曲润章跃起逃离却并不为此担忧,他身经百战非常清楚,任凭曲润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像鸟儿一样凌空自由。曲润章虽然跃起五丈之高,劲力到头终究还是要垂直落下来的,只要网足够庞大,将其圈禁在内,他便逃不出去。此刻四人一边将网口向内收紧,一边拉扯极具弹性的大网,足有方圆十丈之大。 徐胜放眼望天,只盼不要有什么鸟儿经过上空。他是知道的,曲润章轻踏雁背便能一跃似飞,那这张大网就再也困不住他了。 曲润章内劲用完,从高空缓缓降下,正欲倒转身形,以长剑破之。忽然疾风而过,从一方上空飞驰而来一段树枝,树枝新砍连带着青叶一并飞来,正是姜妙云从树头砍下踢飞而来。 曲润章双腿成剪刀状,前脚踏上树枝,后脚紧跟着一跃。这树枝来的力道迅猛无比,登时让曲润章改变去向,这网再大也终有尽头,就连宽广的江河也奈何不了他的轻身一跃。 徐胜见状大喊:“不好。”跟着纵身而起,朝着曲润章飞来的方向,欲在大网边缘拦截于他。 二人还未碰面,曲润章身形如雁,凌空双脚一挥,竟然改变了些许去向,倒要和来敌擦肩而过,不愿与他兵刃相交,一心只想脱身。 适才从地面跃起,难以逃出大网,此刻正飞驰而出,稍一变换身形自然不是难事。 徐胜武功卓绝,轻功却不及东方屠锦,在空中更无半点能耐。倘若落地再行跃起阻拦,却是来不及的,情急之下将手中重达二十多斤的判官笔当做飞镖投掷出去,朝着曲润章直飞过去。 徐胜聪明绝顶,一支判官笔怎么能奈何得了七绝剑高手,他这一投对准曲润章左肩前方,目的是封住他逃窜的去路。在空中难以改变去向,曲润章只能出剑格挡,这二十多斤重的铁笔以全力投出,阻力自然不小。 “当”的一声响,果然曲润章挥击长剑格挡,轻功身法受阻,左路被封,片刻间急于飞身出网,旋转自身只能向右路而去。辗转两次,又与徐胜正面相遇,此刻二人相距约莫一丈距离,刹那间只好迎面相斗,再也难以改变去向。 曲润章率先出剑,刺向徐胜右肩,他右手判官笔已经掷出,此刻赤手空拳,右肩最为薄弱。徐胜左手的判官笔虚晃而过,并未格挡,任由他长剑刺穿自己肩膀。 曲润章一惊!剑尖锋利,穿过肉身全似无物,“不好!” 徐胜以肉身锁住长剑,腾出左手笔直向前,待长剑完全刺入胸膛,他的判官笔也逼近曲润章喉咙处。 无论是判官笔直插入喉,还是被曲润章挡下,他都已是难逃“围猎”。 二人缠斗在一起,谁也挣脱不开,双双向下掉落。徐胜身在网外边缘,而曲润章双脚落地,只需身粘一线,那便决计难逃了,硬生生的被徐胜阻拦在大网边缘。 千钧一发之际,曲润章伸出左手变掌,向徐胜头顶劈来。 徐胜惊呼道:“大观音圣手!”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 此刻徐胜只能回手格挡,已来不及去刺穿他的喉咙。倘若徐胜一意孤行,仍然以判官笔出击,能否重伤曲润章尚未可知,但姜门这一手绝技“大观音圣手”可是必然要将自己的脑袋像拍西瓜一样,拍个爆浆粉碎。 徐胜抽回判官笔,欲重新击出。眼前曲润章手掌一分为三,三分成五,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判官笔当机立断朝着一掌刺去,竟扑了个空,再要回手出击实在来不及。徐胜不敢用头顶接下这一掌,将左臂抱在头顶。 曲润章生死一线之际,将全力灌注与一掌居高临下,击打在徐胜头顶,将他拍落在地。 约莫三丈远的地面上,因掌力内劲高空而至激起尘土飞扬,久久不散,这一掌属实非凡了得。 徐胜跌落在尘土中,看不见身形安危。 姜妙云心急关切,又想故技重施,见曲二伯离地面只剩一人高的距离,明显此刻砍下树枝遥远相救,必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可本能之下还是选择了抽剑去砍身边的树杈。 只听“当”的一声响,姜妙云手臂连带着肩头一阵麻木疼痛,一惊之下,竟然是那黑衣女子已经与自己并肩站在树顶。长剑被她挡下,乍一看似乎是徒手接刃,其实掌中握有一根峨眉刺。 姜妙云只顾担心曲二伯,全没瞧见这女子已经摸上树来,二人双双缠斗在一起。姜妙云只觉此人身法迅捷,出手狠辣,招招杀手。 姜妙云剑法精妙,缺乏实战,处处受制,唯一新学来的轻功在树顶也难以施展。只二十余招,那女子踢出一脚,直中姜妙云小腹,将她踢了下去。 那女子也跟随缓缓落地,姜妙云仗着轻功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平稳落在地面。回神去看曲润章,只见他立在大网边缘,双脚粘在网上,像是一个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连脖子也僵硬如铁。 再看徐胜,仰面躺在血泊之中,左肩光秃秃的,手臂早已化作肉泥,散落一地。当真是一条硬汉,大汗淋漓竟一声不吭。 “老四,抓活的。”徐胜说道。 “是!”那女子回应。 原来那女子是“甲乙丙丁戊”五人当中的老四,姜妙云看向适才拼命拉网的人,此刻应该已经力竭而亡了。再去看那一直倒地不起的人,一个是老二,一个是老五。老四竟然也如此了得,可想而知,曲二伯经历了何等血战。 那女子抢上,双手一拳一掌,手中峨眉刺隐身不见,在关键时刻便如猫爪一般,迅疾刺出。好在她袖中暗器早已用尽,不然此刻姜妙云怎能抵挡。 拆得七八十招,姜妙云凭借姜家剑法勉强抵挡,招式虽妙,终究是抵不住身经百战的七扇门高手之一。渐渐处于下风,败北只是迟早的事。 灵机一动,姜妙云见这女子拳脚功夫了得,擅长近战。方才自己藏在树顶,倘若她轻功可行,早已飞身上树一击偷袭成功,便不用从树下摸上来。心想不以己之短攻她之强,便施展起新学来的轻功与她周旋,再图后招。 姜妙云向后退去,足下用力,始终与那女子拉开一丈距离,让她追赶不及。那女子终归是激斗了一天一宿,轻功不济,一时间二人落得不胜不败的地步。 “老四,气聚丹田,劲灌涌泉。”身旁远处一人说道。正是那东方屠锦,说的便是他的轻功口诀。 那女子听声之后,按他口诀发力。姜妙云一惊,当真他逢人便教授轻功? “轻太白,重昆仑。虚中空无神。”又是一句。 姜妙云略感吃力,再这样下去,他整段口诀念完,那女子追赶上来,可如何抵挡。 不一会,那女子身形快了起来,虽然远不及姜妙云,但她这等江湖经验颇丰的高手,口诀领会起来应是容易的多。 “臂手三里,阳池御风...内力...为质,筋骨败...之...” 姜妙云惊讶,这口诀怎么断续不接,难道是东方屠锦伤口血流不止,气血虚弱,神志不清醒了?若是这样依照口诀下去,非一脚踏空,重重的摔跤在地上不可。就如当时自己翻滚在田地间一般无二,那疼痛却是真的。 过了许久,东方屠锦再无后话,想必是昏睡过去。那女子依照口诀,竟然比姜妙云领会的更快,只一炷香的功夫将二人距离缩减到一尺之内,伸手便能出招击杀。 眼见那女子张开双臂,形同飞雁直扑过来,怎奈“逢山涉水,不如伐之。”诸多后续口诀并未言明。那女子只学得半式纵横,却全然不会驻足收力。 姜妙云一个闪身退避,那女子来不及收势一脚踏空,扑倒在地,重重的翻滚了几个跟头。良机难寻,姜妙云长剑使出一招“白驹过溪”,直挑她右臂,一剑起落间,只听“啊”的一声,那女子肩膀雪白肌肤外露出来,血红一痕立现。 姜妙云见状,现下不是缠斗良机,当务之急需先把曲二伯从大网之中拖出来才是正事。抢步上前,未曾料想那女子竟然左手也如此了得,二人又缠斗在一起,不分胜负。 突然间徐胜,姜妙云与那黑衣女子均向天上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云端向下直落。 倘若是一般普通百姓看到此景,当真要跪地磕头,高呼“大罗神仙驾到!” 徐胜这等高手,也从未见过有人从天而降,这是何等人物?姜妙云与黑衣女子二人停手不斗,专心看天。 那黑影从麻雀大小,再到飞鹰一般,由远至近,居高临下。 到得近处才看清了模样,一身灰衣,身材瘦高,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蒙着一块白巾。缓缓落下,目标正是那“风魔伏蛛网”。 众人只觉他是冲着曲润章去的。 不一会儿,那人右掌如爪,一把抓到曲润章的肩膀,曲润章全身麻木,穴道受封说不出话来,双目瞪的溜圆,似有惊讶之意。 那人一把提起他肩膀,就如雄鹰掠兔一般,轻而易举的将其提起。飞身轻盈,脚不粘地朝着林子方向飞去,一来一往只在眨眼之间。 徐胜适才被曲润章一掌击飞,此刻还倒在对面。他见此情形,如何也不能让这蒙面人得逞,将自己谋划多年的大事给搅合了。即使此人武功如神,也要阻止他,不然“风魔通缉令”的威名在江湖瞬息荡然无存,还有什么颜面立足江湖。 第18章 一掌十年内功 徐胜不顾疼痛,右手拾起判官笔,站起身来,像是要从狮口夺食的野狼一样,心中虽生有惧怕,眼神却异常坚定。 姜妙云心想,曲二伯被“江湖衙门”所擒,尚且还有源头可寻。倘若被这不知哪里来的蒙面人给带走,那可真是江湖之大,犹如大海捞针,此刻只能抢上将他拦截下来。 身旁黑衣女子也正有此意,二人不约而同的一起奔向蒙面人,只是这黑衣女子轻功不好,已被姜妙云远远地甩在身后。 适才还是对阵大敌,如今姜妙云与徐胜二人,各持兵器双双并肩去抵挡来人,那人飞身逼近。 “退。”那蒙面人喊道。只见他身形不变,一手提着曲润章,一手成掌击向攻来的二人。 他这一掌,内力深厚,姜妙云只感胸前一震,血脉膨胀,瞬间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回神之后,眼前一阵灰尘激荡,待灰尘消散而去,眼前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大网莹莹发光,似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姜妙云站起身来,身后岩石碎成烂瓦状,身上竟然别无异样,丝毫不觉疼痛。惊讶万分之余,转头看向徐胜,见他身后山石同样碎落一地,但他与自己不同,口吐鲜血,面无血色已是惨不忍睹之状。身体深陷于岩石之中,四肢,不,三肢扭曲怪异一动不动,想必是死了。 再看那黑衣女子,也躺在地上,呼吸急促,挣扎不起。似乎也是被那蒙面人掌风内力震动了心脉,着实内伤不轻。 可出奇的是自身全无变化,非但没有任何伤痛不适,甚至大感内力旺盛已极。 姜妙云隐约听见林中有脚步声急促而行,绝非野兽,断定是有人在快步离去。 心想曲二伯现下被神秘人所劫,日后生死不明再难相遇,多年未见,竟然连一句话也没说成。来不及多想,四顾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曲二伯的“痴绝剑”,明明是脱手落在了地上。四下里只有徐胜的一对判官笔,和先前死去二人的兵器,一双金刚杵、一对鸳鸯钺,再无其他。 “东方屠锦!”姜妙云惊呼,奇怪,怎么不见他的身影。是了,定然是他趁乱捡起痴绝剑,仓皇远逃而去。姜妙云本能的转身施展轻功,追去那适才听到的脚步声。 姜妙云从荒草丛生之地直窜出林子,朝着适才脚步声方向急追,心想纵然东方屠锦有伤在身,现下恐怕也已经十里开外,心灰意冷之间,速度却丝毫不减。忽看东首一座山峰高高耸立,不急于一时奔走,转身攀了上去,视野开阔或许能找到东方屠锦的去向。 山峰峻险,笔直挺立。姜妙云朝着一侧的树杈全力一纵,正要踩上去再行攀登之时,竟然一跃直奔树顶而去。她惊讶自己轻功一日千里,怎么东方屠锦的这一身轻功竟然如此了得?几番飞身之下,轻而易举的登上了白石峰顶。 远远望去,几棵苍松似有百年岁月,老而不朽,犹如江湖中仙风道骨的侠义大者。 从浅浅的白雾中望穿山谷,隐约看到数十人骑马奔驰,如蚁归穴,顺着林间道路移动。想必是路上那些赵氏兄弟之流,现下也不必理会。更远处向外逆行的一个人影如蚊渺小,渐离而去,速度极快。 姜妙云更加肯定“痴绝剑”的去向,当即如山鹰一般,一纵跃下山峰,朝着黑影追拿过去。她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若是寻常人从这里跃下,那便是自杀一般的行径。 “臂手三里,阳池御风。天下有别,禽飞兽走。”这一段口诀当真适用于此刻,姜妙云双手平举,如雁展翅。 心想东方屠锦到底是什么人?以他的轻功如期赴约不在话下,他偏偏不紧不慢拖延而至。倘若因他疏忽怠慢,迟迟成不了“甲乙丙丁戊”五人的合围大计,那他可就成了七扇门的大罪人。 尽力而为赶不上也就算了,偏偏轻功了得,提前到来也是轻而易举。他又是假传轻功,故意少言断章,才使得那黑衣女子露出破绽,受了自己一剑。难道他这一路都是在帮助自己?可他又为何盗剑而逃。 只一个时辰,姜妙云居然追赶上来。 东方屠锦听到身后有人追来,转头一看,甚是惊讶,说道:“怎么是你?” 姜妙云也深感意外,见他双手平举,各持一把五指挝。身形矫健,轻功纵横,腰间伤势似乎已无大碍,果然背上背着一柄长剑。或许他原本就伤的极轻,一直假意蓄谋也未可知。 “东方先生,请将剑留下。”姜妙云在身后喊道。 东方屠锦此刻速度极快,却终究甩不掉身后姜妙云,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绝技乃是一等一的上乘身法。曲润章之所以比自己高明,并非只是轻功了得,更主要的是在于他内力极为深厚,无论是剑法还是轻功,皆是以内力作为基石。姜妙云初学之际,竟然毫不费力的紧跟自己,尚且还有追击余地,这让他惊讶难信。 二人缠斗,追赶如田间一双燕雀,又奔出将近四五十里。 东方屠锦脚步从大跨步改为双足点地,只三五丈长短之间,止步在一条横挡在面前的小溪旁,摆手说道:“不跑了,不跑了。”捂住伤口,喘息间一屁股坐在地上。 惊讶续道:“姑娘你奔走一日,内力不减反强盛许多,是何缘故?”他见姜妙云平稳落地,只额头微微湿润,呼吸间并未像自己这般喘息,她小小年纪不该如此。 姜妙云听他一说,自觉确实内劲充沛,一气奔走上百里路程,急于追赶不及多想,此刻连自己也是一怔。 东方屠锦见她不答,站起身来凑上前去,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去摸探她脉象。姜妙云并未将他当做十恶不赦的对手,且看他多次相助,心中难免犹豫此人是敌是友,不加以提防反而略增信任。 只片刻,东方屠锦脸色严肃略感惊讶,接着点了点头,松开捏在姜妙云手腕上的二指,说道:“姑娘,你且提气,将真气内力送至神厥、气海、关元三穴试试。” 姜妙云听言盘膝而坐,登时真气上窜,犹如火烧心腹。一呼一吸吐纳之间,额头布满细汗。 “辗转入章门、曲泉、太冲。云门、天府、太渊。”东方屠锦似乎便如姜妙云体内的真气一般,熟悉两股寒热内劲走向。姜妙云依言而至,她自非常熟悉体内的那一股温凉内劲,但另外一股滚热真气倒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似有吞吃温凉之意。一时之间寒热相撞,气血翻涌心跳如鼓,稍有不慎便要口吐鲜血了。 东方屠锦并无后话,姜妙云不知如何御气,只觉内力上涌,从神厥逃窜,魂门、神道、神堂直冲大椎而去,姜妙云双臂向上,双掌平举齐齐向下。心脑如饮酒一般大醉,脸面胀的通红。 姜妙云内功低微,一心剑法,从未受过如此折磨,东方屠锦倒是知道的。见她之状,自然是稍有不慎,轻则走火入魔,疯癫失神。重则真气上涌,行至风池、百会二穴,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东方屠锦犹豫片刻,伸出二指向她背后点去,上封她肩井、风门,下封中枢、气海。指法变掌,双掌按于姜妙云背后,不到一炷香的时光,姜妙云气血内平,呼吸变得顺畅。 姜妙云收起膝上双掌,平举再落下,让真气尽归丹田。 “别动。”身后东方屠锦有些虚弱,“阴平阳盛,太乙乃治,阳主阴从,气海疏藏。虚退,淤拓,寒弃,蓄积内力皆为你所用,谨记。” 二人双双站起身来,姜妙云精神龙马,东方屠锦脸色发白,唇似霜打。 “恭喜姑娘。”东方屠锦说道。 姜妙云舒展身体,就算她原先内力粗浅,现下也深知体内变化,只觉内力强劲,虽然依旧气血翻涌,却已然是为己之用。 “可是那蒙面人所为?”姜妙云想说是那蒙面人一掌将深厚内力灌注在她的身体里,又不知该如何言表,只说了蒙面人。 “是啊,此人将至少十年的内力相送于你。虽说只十年,这内力却也有三六九等云泥。现下姑娘内力远超江湖过半英雄好汉。在结合你自身的精妙剑法,与...与轻功身法,叱咤江湖足够了。”东方屠锦想夸赞自己所传授于她的轻功,又觉得姜妙云此刻内力加持,已远胜过自己“白头鹤”的威名,便不再自夸。 姜妙云自北上以来,先是遇到东方屠锦传授轻功,又遇蒙面人相送内力。适才东方屠锦以自身内力相助,才不至于....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气血冲顶会有何等大害,只觉性命堪忧。诸多好事接连而至,虽然曲二伯被擒去,那蒙面人到不像是什么大恶之人,心想或许他也是来相助曲二伯脱困的?想到此处,心内略感安慰。 姜妙云欲上前询问,刚要张开口,便被东方屠锦挥手阻止,“姑娘无需多问,日后自然乾坤明朗。” 许多谜团犹如阴云密布,只能期盼曲二伯逢凶化吉,日后再见。 “这剑...”适才东方屠锦才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现下见他身体虚弱,内力有失,姜妙云说话间轻声客气许多。 “这剑不能给你,你已经手持‘秀绝剑’,这柄‘痴绝剑’对于姜姑娘而言,虽然至关重要,却于我有性命干系。此刻江湖中人陆续进山,见我七扇门两死两伤,‘风魔通缉令’惨遭败北,‘甲乙丙丁戊’五人元气大亏,就连甲字高手徐胜都惨断一臂。江湖事一日千里,那当真是颜面不存,威信全无了。若不以此剑...”东方屠锦拿起痴绝剑,“明人不说暗话,我便是拿回去邀功的,此番倘若没有这宝剑傍身,回去也是个死。” 姜妙云丝毫没听得进去,只听他叫自己“姜姑娘”,他不止知道自己是个女子,还知道自己是姜门中人。心想此人已言语至此,倘若他是大敌,早就擒了自己回去邀功,岂不是更好。他虽不愿言明,却屡屡出手相助自己,此等大恩,区区一柄剑,又何苦为难。这剑已知踪迹,待将来再去想办法夺取便是了。 “好吧,这剑就让先生带回去罢。” 东方屠锦见姜妙云答应的如此痛快,这剑原是她自家宝物,现下自己身体虚软无力,若要抢夺,以她现在的功力自然是手到擒来。她却慷慨相赠,当真是感激涕零。 东方屠锦说道:“姑娘可想好了?这剑到了七扇门,可就再也取不回来了。” “日后再想办法吧,先生缕缕相助,晚辈岂是知恩不报之人。先生传我绝技轻功,恕晚辈不能以师尊称,有缘再行相报。”说罢,姜妙云双膝跪地,便要磕头。 东方屠锦上前阻止道:“不敢当,这轻功绝技原本就是姜门的‘雪客九霄’何谈相传。” 姜妙云一惊,心想东方屠锦与姜门竟有如此渊源,怪不得他如此助我,想必是曾受过祖父的恩惠。不尽暗赞他是一个正人君子知恩后报之人。江湖上说他穷凶极恶,闻之落荒而逃,却也不见得。 “晚辈只知曲二伯的‘精卫霞飞’,却不知‘雪客九霄’。” “姜门神功相传九九八十一绝技,‘雪客九霄’乃是轻功上乘,只是我这等平庸朽料,难以演其万一而已。姑娘乃是正宗传人,天资非凡,日后定当一震江湖。” “先生谦虚,如今江湖谁人不知‘白头鹤’的威名,轻功自然是数一数二的。” 东方屠锦神伤忧郁,摇头说道:“常言道树大招风,这也是盛极必衰的道理。” 姜妙云听言,感叹确实如此。若不是祖父一己之力,力压群豪,得名“一剑出鞘武林好汉尽低头。”也不至于遭人妒恨。虽然至今不知祖父因何失踪,但其由必定与之相关。 二人畅聊,溪水盈盈,叮咚远去。 姜妙云自离开姜家,一直隐姓埋名,从不敢与人议论姜门事,倒有数不尽的苦闷在胸口,从未料想到有一日竟然和这么一位江湖大恶在一起侃侃心事。 “那晚辈这就告辞了,先生保重。”姜妙云起身拱手深深一揖。 “姑娘且慢,我给姑娘指引一处,姑娘可去探访。还需务必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吐露身世!万万不可!”东方屠锦说的诚恳。 “请先生赐教!”姜妙云又是拱手作揖。 “南去太原,‘清玄禅剑宗’,切记做事万分小心。” 第19章 三剑派初会盟 姜妙云一怔,萧红雪言明姜门三剑是这个清玄派掌门所授,而东方屠锦也提及此处。确实早有意一探究竟,只一心解救曲二伯,倒抛之脑后忘记了,现下经提,正巧距太原府不远。 清风徐徐,林籁泉韵,姜妙云从林间蜿蜒小路行进十余里,道路越走越宽广。 脚步轻畅,午间寻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吃过午饭又买了一匹快马,这才行至官道直奔太原府而去,到得城内已是家家户户灯烛映窗。 自此一行,姜妙云对江湖已有深入了解,所谓江湖除了武学修行,更为江湖的乃是“扯闲话议是非”,哪派出了叛徒,哪人欺师灭祖。诸多事不关己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一碗酒的功夫倾囊相诉。 姜妙云灵机一动,找了一家门前大匾刻着“风尘洗”三个字的酒楼。若不是此间马棚在外,门面又简陋又陈旧,且房檐下吊着的灯笼光辉微弱并无几盏,单听“风尘洗”三字,倒真觉得是胭脂之所。 刚进门,小二殷勤拿下肩头白巾在姜妙云周身轻轻一扫,说道:“客官舟车劳顿,先请这边坐。”当即奉上新茶。 店中朴素无华,酒肉香气四溢,正合江湖之人胃口,随意吃喝,酒菜并不算高贵。姜妙云所料不错,堂上食客纵然不是江湖中人,也都风尘仆仆,纷纷谈论途中所遇奇闻异事。 姜妙云心想,过不了几日,这堂上必然谈及江湖衙门“七扇门”围攻曲润章之事,到时便能轰动南北。姜妙云竖耳倾听,只盼能有一二人谈及清玄禅剑。 “掌柜的,还有客房吗?”门口传来宛如黄莺清脆美妙的女声。 “有,有有,姑娘几位住店?”店小二抢步向前,见是女客,身穿干净青衫,恭敬相应。 三位妙龄少女身着一致竹青色的长衫,各持一柄长剑在手。 “三个人,看不见吗?不住店,问客房做什么?”另一个女子似乎腹中有气,出口声音也是一般涓涓泉水,悦耳动听。 “是是是。”店小二连忙躬腰行礼。 先前一位女子道:“劳烦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安静些的。” “是是是。三位一路辛苦,请先喝口水,歇歇脚。”店小二恭敬斟茶。 那个没好气的女子将长剑拍在桌案上道:“剑心水榭,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不服斗上一场,看本姑娘不打的他喊娘。” “清芸师妹!休要耍泼,你以为这是在咱们凤青剑山吗?出门在外,还需收敛一些。” 清芸道:“清蓉师姐,是他们欺人太甚,咱们与师父说好的在盛兴楼会面,房间都定好了。可那剑心水榭竟然...竟然高价霸占了咱们的房间,他们明明只有七八个人,却抢占了五间上房,还说什么给他们师父老人家留着。” 清芸续道:“清萍师姐,你给评评理。” 清萍喝了一口茶,满脸不悦,可现下师父不在,清蓉师姐沉稳老实胆小怕事。清芸受了委屈,她不加安慰,反倒数落她诸多不是,自己也正一肚子气,“我看也是,单打独斗,他剑心水榭东宗未必就能讨得便宜。剑心水榭西宗锻剑那是天下第一不假,但是东宗的剑法平常的很,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 清蓉道:“此番‘凤青鸿剑’、‘剑心水榭’、‘清玄禅剑’三大剑派商议三剑会盟之事,此行事关重大,莫要因为微末小事伤了和气。” 清芸清萍二人双目相对,不再开口。 姜妙云在一旁,心道:“盛兴楼,原来太原府也有一座,没想到苏墨柏苏家竟然如此财富势大。早知道何必住在这简陋的风尘客栈,住进富丽堂皇的盛兴楼岂不是妙哉。” 清芸心直爽快,隐忍不一会,手掌拍在桌上,说道:“这里茶粗苦涩倒也罢了,无奈酒辣肉腥,实在不和胃口。”清芸哪里是嫌弃这里食水难咽,明明是气赌在喉,纵然是山珍海味此刻也不是滋味。 “清芸师妹,咱们又不是庵中尼姑,怕甚酒辣肉腥,往日里山间野兔,河里青蛙也是吃得的,倘若有气难解,大会上再打他个落花流水也不迟。”清萍一针见血说道。 姜妙云听着凤青剑山的三名弟子吐怨剑心水榭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诸多恶行。“凤青鸿剑”她是听过的,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派中均是女弟子,倒不是什么出家人。创派已有数百年,与那剑心水榭倒是不知前后。相传是战国乱世,男子出兵打仗,留下许多妇弱老幼互相依靠,为谋生而成。后世太平,成了孤儿女婴的收容之处,才有了这江湖一大剑派。 “凤青山的三位师妹可在此处?” “五师兄,是她们的马!”一人在马棚大喊道。 “走,进去擒住她们。” 几声嘈杂之后,夺门抢进五人,个个身穿白袍,腰系玉带,头扎玉簪。 姜妙云只觉与明月山庄中的贵公子全无差别,这五人手持长剑,剑壁光明如镜。随着几人大步急速进门,剑刃割破堂风,发出嗖嗖的声响,似乎剑刃锋利无比,自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之功。 清芸虽未见人,听几人声音便怒气横生,站起身来挺剑在前,心知是方才议论的剑心水榭那几人找上门来。 “长泽师兄,何苦追赶至此,三派结交会盟在即,还望以和为贵。”清蓉作为三人带头师姐,垂剑在地,以礼相待拱手作揖道。 清芸在身后道:“我们已另投别处住宿,你们还要怎样?” “少跟她们废话,先擒了再说。”长泽身后一人手持剑柄,自入门便长剑脱鞘挺在胸前,只待师兄一声令下。 随即三名女子纷纷长剑出鞘一半,似乎双方早就结怨已深。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掌柜的碎步上前,双手挥舞,点头躬身。 “滚开,没你什么事!”长泽身后男子踢翻一张桌子,登时盘碗摔打一地,四下众人纷纷避让,掌柜也不再上前。 姜妙云四顾看去,这店中大多是江湖粗人,免不了打打杀杀。这店中桌椅板凳,杯碗茶碟均是粗制,想必掌柜也是个久经江湖经验丰富之人,只要不杀伤人命,任凭斗殴。 “把解药交出来。”一男子喝道。 “什么解药?”清芸在清蓉身后搭话,表情甚是得意,似乎早已料到。 清萍掩嘴一笑,清蓉看在眼里,心知她二人定然是在捣鬼,怒目望了一眼清萍,清萍连忙摇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众位师妹,此前是我等得罪在先,现在给三位师妹赔个不是,还请赐送解药,长杰小师弟现下已是浑身皮开肉绽,奇痒难受。在耽搁些时辰,恐怕不妙。”长泽恭敬说道。 清芸一听是那最嚣张跋扈的长杰中了招数,心下痛快以及,适才腹中委屈一泻千里,竟然不顾外人还在,哈哈大笑起来。 对面五人无不怒火中烧,现下有求于人,也不敢再行脾气发作。呆呆地站在原地,只待三人心善慈悲,拿了解药,日后再行清算也还不迟。 “什么解药?小女子不知道诸位师兄再说什么,还是请回吧,我们要歇息了,不送。”清芸俏皮说道。 长泽乃是剑心水榭东宗第三代五师兄,带领众师弟先行到此,不料撞上凤青剑派一行三人。此行三大剑宗力争首位,各不相让早已私下里较上劲来,为了一间上房,弄得不欢而散。 清芸气不过,这才在原先定好的房间内布置了“猴王散”,白粉状只要沾上少许,那便是奇痒难忍,非抓个皮开肉烂不可,故称之为“猴王散”意在抓耳挠腮。 “三位师妹,江湖无人不知凤青山不仅剑法了得,医术药理更是天下一绝,这出神入化的用...用药功夫,实在了得。小师弟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冲撞了三位,他已然受到了惩罚,真心悔过。让我代他给三位赔礼道歉,还请三位师妹大人大量,放他一马罢。”长泽进门不知躬身赔礼几次,想说用毒功夫,改为用药好听一些。嘴角微微颤抖,早已是气的心胆俱裂,却依旧只能低三下四苦苦求饶。 “长泽师兄可是记错了,适才在盛兴楼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们是一介女流,何必出来抛头露面,还是留在山里给人娶回家生孩子是正事。还说我们‘凤青鸿剑阵’弱不禁风,根本不配与你们结交会盟。”清芸此时已经站在三人前面,说话间更显得意。 “三位如何方能解气?请明言。”长泽身后一人道。 清芸道:“长泽师兄只需将盛兴楼的上房让出来,到这风尘洗来住宿。在当着堂上众人的面,亲口说上几句‘剑心水榭’不如‘凤青鸿剑’,再给我清蓉师姐赔礼道歉,刚才那小畜生可是出手推了我师姐的,男女授受不亲,太也无理。做到了,我立即给你解药。倘若强取,哼哼...我怀中瓷瓶有解药,也有更毒的毒药,弄混啦,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五人早知道是她从中做鬼,听她亲口承认,更是气的浑身抖擞,铁拳紧握。却吃了哑巴亏,谁也不敢发怒。 姜妙云听着,只觉这小女子泼辣霸道,倘若再不见好就收,恐怕是要吃亏了。 长泽心想,为了小师弟,纵然不住那盛兴楼又如何,赔礼道歉又如何。可是让他亲口示众,说剑心水榭不如凤青鸿剑,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忽然门外急奔进来一人,与这五人身穿一样的绸缎长衫,“五师哥,师父他老人家到啦,师父点了小师弟几处大穴,现下已经睡着。师父说‘猴王散’不是剧毒之物,用烈酒擦身,明日清晨药效自然散尽。” 清芸听了,花容失色,心道:“此人竟然识得猴王散,还知道用烈酒以毒攻毒,这下糟糕!” “此话当真!”长泽狐疑。 “千真万确!”那人回道。 眼前五人登时怒目相对三名女子,清芸大惊失色,似乎吓的就要哭出来,五人再也忍受不住此前折辱,齐齐出剑攻向三人。 另外刚进门的一人不明状况,见五个师兄弟出剑,同出一派,不问是非,也跟着拔剑相向。 不一会儿,八九人打斗在一起,乱作一团。堂上众人悉数避开,却均不散场,紧紧地贴着墙壁,皆避的远远的,似乎很愿意看个热闹。 “好不要脸,以多欺少。”清萍大喊。 清蓉在后,大喊道:“列阵!” 登时三人旋转自身,齐齐出剑。这三人倒像是一体,三柄长剑犹如旋风,将三人团团护住,任凭对面人多势众。 凤青派以剑阵名动江湖,女子本身内力不足,全靠剑法以及人多配合,剑阵多则数十人,最少也需三人。无论因何事外出远行,均是三人为伙。 昔日有“太行四象剑派”也是以剑阵闻名,惨遭灭门之后,凤青派江湖一家独大,这才有机会跻身于三大剑派会盟之列。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六个武剑的壮士。堂上众人嘀嘀咕咕,均在为其抱怨不平,却无一人敢上前评理。 清芸武功最是低微,苦苦支撑攻来的一剑,臂力不支。对方不知是从哪里踢来一脚,重重的将她踢翻在地,滚了好几个跟头。三剑阵立刻溃不成形,瞬间散败下来,一一被打翻在地。 “师兄,给这三个漂亮的小脸蛋儿都划上几刀,让她们好好长长记性。”一人讥笑道。还将长剑在她们三人面前晃来晃去。 清芸不甘心,挺剑又上前厮杀,只出了一招半式,便又被长泽踢翻在地。 姜妙云在一旁,想起吴世良所说的老和尚,只一粒花生便能击飞熊百吉手中的厚刀铁刃,此刻自己也想试试。 心想“弹指飞皇”绝技口诀,自己烂熟于胸,却始终不得其功。也许是自身内力薄弱,弹指飞皇全凭剑气纵横,但又一想就连七绝剑的各位师叔伯都未能有一人练成神功,或许也并非只是内力的缘故。再或者是口诀不全,祖父另有其半,也未可知。 第20章 女英雄引误会 姜妙云四顾望去,堂上剑斗之后,就像是鸡犬不宁胡乱翻飞的后果,半盘花生散撒在地上,姜妙云唾手可得。伸手捡起一粒,对准那几人弹射出去,她忽略了自己的内力已然是突飞猛进今非昔比。 弹指间,花生未能如愿似暗器而出,指尖稍一发力,就已经破碎。姜妙云感叹其中力道实在难以拿捏,随后又垂手捡来一粒,力道使出先前大概三成。 只听“嗖”的一声响,紧接着又听“啊”的一声惊叫。 去向却不是对准的正前方,花生极轻偏向一旁,正打在一个客人的脸上。 只见那人眯着眼睛,大手捂住侧脸,随即又放了下来。脸面不肿也不红,似是给没头苍蝇撞上一般。 倒不是因为他的脸皮够厚,只是飞来之物力道实在太小,打的他不痛不痒,只是一惊。因堂上斗殴未果,这才吃了哑巴亏,没敢破口大骂出来是何人戏弄于他,深怕将那一伙儿持剑之人引来与自己为难。 姜妙云担忧出力太大,将旁人打伤,现下见那人平安无事,心中安定不少,过后忍不住噗呲一笑,只觉得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心想那和尚如此厉害,将这酥脆的花生粒击打出去,竟然也有暗器飞镖的威力!又赞叹祖父“弹指飞皇”虚空化剑更是威力惊人。 姜妙云看那两派各人,犹如水火相遇,无疑是早有过节,积怨已深,如今说不出是谁的不是。只觉得那五六个七尺男儿欺负三个女子,实在是太不像话。 清芸技不如人,抢上三个回合,均被踢翻回去。三剑派结好在即,这几人深知轻重,倒也并不下死手。嘻嘻哈哈一番捉弄,像猫耍老鼠一般,看着清芸多次不服上前较量,一人一脚全不落空。 “求饶啊!大声说‘凤青鸿剑’不如‘剑心水榭’,说啊!”一人死死地踩着清芸的长剑剑尖,令其难以挺剑再上。 “我跟你们拼了!”凤青另外二人不约而同,双双出剑。 单打独斗,长泽未必就能胜得过清蓉。对面五六人齐发,无论如何势力太过悬殊,拼得五个回合便见分晓。 长泽见对手已败,命令其众师弟收剑,背后一人偏偏不听。去势不减反而极快,猛的刺出剑尖,直抵对方胸口。 “师姐小心!”清芸大喊。 秀绝剑鞘横放在桌案上,姜妙云单手握住剑柄,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之间白刃出鞘,一个纵跃飞身上前。 火花四溅,姜妙云长剑与那男子刺出的剑尖相撞在一起,刹那间众人不知所以。姜妙云心内松了一口气,暗道:“总算是赶上啦。” 姜妙云迅疾又出一剑,以剑脊在那男子手背重重的拍下,登时那人长剑脱手掉落。“啊”的一声惊叫,手背上多了一条鲜红血痕。 长泽本能应对,见对方是敌人,当即出剑攻杀,几人乱剑飞舞。姜妙云奇遇蒙面人之后,内力突飞猛进,第一次与人交手,不懂拿捏分寸,情急之下奋力相斗。双方剑刃撞击在一起,“砰砰”几声,皆后退几步。 长泽几人强撑着手臂发麻,再看剑身,光洁的剑刃上均已经多了一条口子,明显是对方长剑所咬。长泽背后冷汗直冒,心道:“我水榭剑行天下,只有我砍别人的份儿,每每与人对剑皆是我手中长剑削铁如泥,将对手的铁器兵刃砍残斩断,眼前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师兄,他手中拿的是秀绝剑!”一人在他身后小声嘀咕道。 长泽一惊,登时脸上变色,说道:“快退。”显然是被人提醒,细细打量之后,自己也认得了那剑。 剑心水榭剑法行不行尚且不论,对天下剑器了然于胸的功夫可不是吹的。东西两宗弟子,自打入门便要先学剑器锻造之法门,旁人看到宝剑,只因其威名和外观以此来辨识。倘若将宝剑藏于众多剑器当中,恐怕琳琅满目难以分辨。而剑心水榭对其剑意、剑形、锻造手法可谓是刻在骨子里的。 秀绝剑在普通人看来,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剑柄、剑鞘、剑身与其他长剑大致相同无甚区别。 身为水榭弟子却能轻而易举的认得其形,每一柄剑就像是树叶一般。看似全无差别,其实形色云泥,各占千秋。博大精深,说是天渊之别也无不可。 长泽挥手示意各人退后,缓缓撤出客栈。简单拱手作揖,一会子功夫全部消失在堂上。 姜妙云一手持剑,一手上前扶起清芸,“姑娘没事吧。” 清芸稍稍躲避姜妙云扶在她小臂上的手,四目相对,当即谢道:“多谢公子相助。”神情甚是腼腆,一改刁横,柔声似百灵鸟一样。 姜妙云见状,急忙收回手臂,心想,坏了。自己早已忘了女扮男装之事,情急上前,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她小臂确实是失礼了。 清蓉,清萍也上前道谢。异性相吸,面对姜妙云如此眉目清秀,武功高俊又仗剑侠义的男子,不免有一丝丝动心。 姜妙云若以女子身份示人,定当与这三姐妹好言畅谈。现下女扮男装多有不便,说起话来略带不适。 “好俊的功夫。”堂上紧贴四壁的众人纷纷聚中过来。 “公子,你可知适才滋事的是何人?恐怕他们见你剑法高强,一时讨不到便宜,随后找到帮手再来杀个回马枪,也说不定。公子还是收拾行囊,尽快离去吧。” “没关系,他们胆敢再来,我们一起拼了。”清芸急忙回应道。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便不要再逞强。若不是你暗中报复,使用那猴王散,怎会招来如此祸事。等师父到啦,我便尽数将原委告知师父,以后将你困在山中,不再出门!”清蓉这会子又恢复了师姐的派头,“师父再三嘱咐,出门在外,不要惹是生非,江湖险恶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见师姐叨叨没完,清萍撇嘴,并不张口说话。 “任人欺辱的好?那要这长剑做什么?带上能处处赔礼道歉的一张嘴,出门就好啦!”清芸口齿伶俐,处处不饶人,“公子,你给评评理。” 姜妙云见这三人脾气秉性各有不同,行走江湖一时也说不上是谦卑避让的好,还是我行我素的妙。深感自己与那清芸更为相似一些,不然如今也不会一个女儿身选择漂泊在外,仗剑天涯。又不想助长了她的气焰,使得日后她更加嘴上不饶人,祸从口出,到那时可是要吃了大亏的。 “当官儿的,谁的官大谁说的算。江湖人,谁的武功高强,谁说的算。纵然心有明理,却不能靠一张嘴不是?姑娘还需勤加练剑,待你剑法第一,那今后便是谁也不敢跟你顶嘴啦。” 倘若是别人暗指她剑法不好,清芸当即便要顶回去,见适才精妙剑法的姜妙云如此说,那真的是哑口无言了。竟然觉得颇有道理,连连点头,还附议赞同。 清芸素来不服清蓉约束,如今听姜妙云如此说,让她勤加练剑,清蓉听后心情极其舒爽,日后定要携此理由来管制于她。 --- 不日清晨,姜妙云忽听楼下喊道:“苏公子,明月山庄的苏墨柏苏公子在吗?” 姜妙云疑心,难道苏公子也来到了此地,想必是从萧姑娘那里得到消息,赶去助阵曲二伯途经此地。再或许是他打探到了自己的行迹,赶来与自己相聚吗? 姜妙云拿起秀绝剑夺门而出,站在二楼往下张望,只见清芸几人站在堂上,明显多了许多师姐妹,想来是其余凤青派弟子到啦。 又见堂上多了两位身穿棕色长衫,手持长剑之人,眼熟得紧。想起来是那日与赵氏二兄弟一起喝酒的清玄禅剑宗的弟子。 “苏公子请下来吧。”一个男子喊道,那人正是前日随那五人之后,前来报信的剑心水榭弟子。 “苏公子,我家掌门有请。”棕色长袍一人拱手向上,抬头望着姜妙云说道。 姜妙云左右看了一眼,廊下只自己一人,难道这些人把自己当成了苏墨柏吗?是了,昨日那剑心水榭几人认出了我手中长剑,虽然他们说话极细,奈何自己内力提升,与先前云泥有别,听的清亮。 心想他们定是以这秀绝剑判定我是苏墨柏的,明月山庄虽不涉江湖,却也是内外消息灵通。众人得知了明月山庄夺剑之事,苏墨柏得了名剑,自然是爱不释手,腰悬名剑,怎会拱手送给自己的婢女。想到此处,便说的通了。 顿了顿,姜妙云奸诈一笑,心道:“正好,自己隐姓埋名,手拿秀绝剑,不知该如何狡辩。这些人先入为主,将自己叫做苏墨柏,那自然是好极。师出同门,曲二伯之事,不久自会散播于江湖皆知,苏墨柏是他的弟子,使用姜门剑法更是顺理成章,无需再瞒。好极,好极!便借用了苏公子的大名,闯荡闯荡。” “苏公子!”一声泉水清澈喊道,正是那清芸姑娘。 “来啦。”姜妙云回道。 “公子好,我清玄掌门有请,还望苏公子赏脸。” 姜妙云心想,整个盛兴楼都是苏家的,我要是苏公子,那为何要住在这等简陋之处。双手接过请帖,问道:“何以请我前去?不知贵派掌门,有何赐教?” 清芸抢言道:“苏公子,今日是我‘凤青鸿剑’与‘剑心水榭’、‘清玄禅剑’三大剑派会盟之日,邀你前去做个嘉宾。” 姜妙云深感好极,天助我也。原本就是想混进去,现下光明正大岂不是更好,当即同意前去一会。 一个与清芸差不多大的凤青女子说道:“苏公子可是了不得,清芸师妹从不夸赞他人,自打我们来啦碰面,她便不住口的说起苏公子武功精妙,侠心仗义。” 姜妙云看去清芸,见她一脸飞红,低头行路。姜妙云一怔,心想不会是清芸姑娘看上了我这个小白脸了吧。心下呵呵一笑,此刻误会难解,可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众人行至一条宽敞的青石板大路,到得一处高门大户,门前狂草大匾仙风侠骨“清玄禅剑宗”,苍劲有力,金墨飘逸。门内正对着一面照壁,写着“禅心”二字。 刚踏进门槛,隔着照壁不见一人。只听人声满院,却不比那日王老爷子府上天南海北嘈杂口音。 天井站满人群,衣分三色,以棕色袍子为首,一排排整齐如长蛇,显而易见尽是三派弟子。 三把深红色的大椅在高阶之上威风八面,大势三足鼎立而成。居中的一把交椅,略显与众不同,当有盟主之意。 姜妙云被先前的棕袍弟子引入内厅,清芸清萍等人归入凤青阵中,厅上也是三色打扮,大多年近半百,银丝两鬓的也不在少数。 厅上居中站着一人,身穿棕色长衫,正居强壮之年,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羊须长髯垂直如瀑,眉清目秀。倘若再年轻十岁,应该与苏墨柏一样是个惹人喜爱的俊杰后生。 那棕袍弟子在前,拱手作揖道:“启禀掌门,这位便是苏墨柏,苏公子。” 姜妙云一惊,眼前这人是胡孝直?一派掌门竟然如此年轻,只觉样貌身形似曾相识,却记不太清楚。 姜妙云深深一揖,抢先说道:“晚辈早有意前来拜会,只觉高门大宗,若是唐突而来有失礼数。今日有幸应邀而来,得见清玄掌门,一睹剑宗神采,晚辈深感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苏公子客气啦。”胡孝直缓缓摇头,唉声叹气说道:“苏公子恩师七绝剑曲润章曲二侠,被江湖败类七扇门设计围攻,困于恒山一番苦战,凶多吉少。我等后知后觉,不能相助脱困,实在抱歉。江湖传闻缥缈虚实难断,如今苏公子可有曲二侠的消息?” 姜妙云已猜到江湖消息如风如飓,没想到短短几日,竟然江湖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 “多谢胡掌门挂怀,恩师...我已有近半年未见他仙踪,上次见面还是在明月山庄。晚辈也是近日听说恩师遇难,这才赶来一见。却不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宝剑也被贼人夺了去,可惜可悲可恨!”姜妙云话中凉薄,将“死不见尸”说的尤其平静。说到宝剑处,面容哀愁更多几分,倒显得比恩师还要重要。 姜妙云故意这般,好让众人看着无情寡义,才像极了明月山庄的纨绔。心道:“苏公子莫怪,败坏了你的情义,日后再行赔罪。” “高人自有洪福齐天,苏公子莫要担心。”旁边一位白衣长者拱手向前。 第21章 假墨柏真秀绝 这人是剑心水榭的长老尊者无疑,姜妙云却不知是否是东宗掌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胡某来引荐,这位是剑心水榭东宗宋从望宋长老。这一位是石从茂石长老。”姜妙云与二人互相抱拳寒暄。 “这一位是凤青鸿剑静瑜掌门,这一位是静瑶女侠。身后这位是弟子清蓉。” 比起适才剑心水榭二人,凤青剑派的两位长者慈眉善目,身带侠风。内里是一身竹青色的丝缎长衫,尽显高雅清爽。外披白纱素衣,如雪飘逸。 “久仰。” “多谢苏公子,先前仗义出手,让我凤青剑派免遭歹人羞辱。这江湖之大,什么厚颜无耻之徒都是有的,以多欺压女流之辈,依我看,早晚是要让江湖豪杰笑掉大牙的,哼。”静瑶心直口快,在厅上朗声说话,始终不向剑心水榭之人看上一眼,装作不知那歹人是谁。 姜妙云不敢轻笑,疑心清芸是不是静瑶的徒弟,怎这般相似。 “既是江湖中人,凤青鸿剑威震武林,便算不上是柔弱女子。依石某之见,还是贵派弟子学艺不精,却不是什么女流之故。倘若是你静瑶师妹,别说几个歹人,纵然是江湖好手,也为难不了你。” 静瑶嗤之以鼻,不作回应。 厅上三派长者,似是貌合心左,只清玄胡孝直正义凛然,不做口舌逞强。 胡孝直道:“今日是我三剑派弟子会盟,商讨派中事务之举,本不应打扰苏公子。适才听静瑜掌门与宋长老议论,有一位青年才俊,手持秀绝剑,正在咱们太原府,想来必是苏公子无疑。江湖中人无不敬仰姜门剑法,更想一睹七绝宝剑之神兵光彩。胡某这才与几位商议,决定冒昧邀请。一来苏公子远到是客,需尽地主之谊。二来是今日我三派以武会友,各派剑法长短均无客观评论,难免有失公允,还请苏公子做个中间公道之人。”胡孝直原本要寒暄苏墨柏恩师几句,以便让他勿要神伤惦念。见姜妙云言谈冷漠,并无挂心之意,倒也省去了他许多话中委婉。 姜妙云道:“晚辈恐怕要让胡掌门失望了,三剑派人才济济,江湖鼎鼎大名,剑法自然是独步天下,精妙万象。晚辈虽是姜门曲二侠的徒弟,却着实是平庸的紧,恩师所授神功,晚辈参悟其万中有一,也是承蒙恩师不弃的造化。微末修为,怎敢评说三剑派神宗剑道。”说罢,连连摇头,惭愧之意表露无遗。 “苏公子何以如此谦虚,凤青弟子清芸已将公子拔剑相助的侠义之事,尽数告知于我。一剑斩断那贼人五六把兵刃,若说七绝剑锋利无比自然是不假,倘若不是苏公子内力浑厚,那也是着实难办的。后辈之中又有几人?”静瑶故意说斩断贼人兵刃,暗中讥讽剑心水榭兵刃不佳。 只见剑心水榭石长老吹胡子瞪眼,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有口难辩。 “苏公子不要为难,只需从旁客观说上几句便可。也为此次论剑做个旁人见证,以免我三派存有私心,各有其说,袒护了自家弟子那是不好的。”静瑜掌门说道。 姜妙云见状,拱手四方说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再行推辞,倒显得不敬了。晚辈只从旁见证,绝不敢妄言评说。”姜妙云心知,这鼎鼎三派如想找些旁人前来观战,自然是一呼百应,江湖群豪尽皆千里奔来。怎能当日突发奇想,于我一个无甚名号且不相干的晚辈来做什么公正。 胡孝直开口相邀,到底是何用意,其他两派,凤青念我出手相助,自然礼待。至于那剑心水榭又是为何?一时之间倒是看不懂了。 说话间,厅上众人齐齐来到院中天井,瞬间人头攒动,整齐排开。 胡孝直位居地主正中,待人声静止,他正色道:“今日凤青山凤青鸿剑、浙南剑心水榭和我太原清玄禅剑三派会盟,实属武林一大盛事。三大剑宗各有精妙,凤青山、剑心水榭更是立足武林数百年,长盛不衰。但江湖之上波谲云诡,变化无常,英雄豪杰人才辈出。身在绿林便不由己,年年绝顶论剑,美其名是以武会友,实则明争暗斗,败下阵来不免脸上无光,甚至就此陨落的剑派宗寨也不在少数。为保剑派威名长存,胡某相邀两派共谋前程。今日聚会三派英杰弟子,有意取其各家之所长,补其各家之所短,来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交往。” 静瑜掌门随后补充道:“胡掌门所言甚是,我凤青素来以剑阵闻名天下,三人五人之剑阵‘三贞五烈’、九剑阵‘鸿舞九霄’均是三环五扣,互为犄角,才得以立足不败,而图后胜。若论单打独斗自然是不成的,在此处便不及清玄禅剑了。清玄善修内功,以内力助剑势,剑法又敏捷多变,出奇制胜,我派后辈应虚心请教才是。”静瑜言简意赅,将本派长短一言道出。 剑心水榭宋长老紧接着静瑜掌门话音落下,上前一步说道:“今日宋某代东宗掌门前来一聚,只因掌门身有要事,不便前来,还请诸位见谅。日后胡掌门、静瑜掌门携弟子远到我水榭,掌门定当亲自相迎款待。” 只听天井有人嘀咕道:“什么身有要事,不便前来。谁人不知他东宗掌门在西宗只不过是一个三品铁匠,剑心水榭自古就有规矩,不到一品不碰乌铁。一旦入了西宗做了铁匠,终身不得擅自离开水榭半步,纵然是东宗掌门也不例外。” “我听闻东宗掌门原本就是西宗弟子,先入的西宗学习铸剑,后做了东宗掌门。” 片刻间,静瑜、宋长老、胡掌门三人分坐三椅。以胡掌门居中,此次会盟虽不设立盟主一职,但见他独做高椅,气贯长虹,无一人不服。 三人左近另加一椅一案,沏茶盖碗,不时清香随风。姜妙云应声坐定,心道:“这一位胡掌门,到底和姜门有什么瓜葛,他传授于萧姑娘的三剑,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其中疑团如鲠在喉,此刻却不便相问。”又想东方屠锦之嘱咐,务必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吐露身世!如果唐突发问,恐怕换不来真相。是了,现下是以苏公子身份示人,那三剑纵然是姜门剑法,曲二伯也未必全会。我一个小小弟子,怎会知道什么“青云蔽日”、“偷天换日”、“芙蓉初放”? 约莫两个时辰,三派弟子轮番对剑,很显然清玄禅剑每每技高一筹。 凤青弟子剑法柔中带刚,将长剑武的似灵蛇般自由,在关键处如青蛇吐信一击要害。美中不足的是内力薄弱,倘若遇到难缠高手,这灵蛇便不灵了。 而剑心水榭的弟子,却是内外兼修,内力不错,剑法也说不出破绽。注重攻守兼备,自保有余,难以料敌于先。不胜不败便不是剑道真理,落得个中庸平平。 而那清玄禅剑让姜妙云说不上来的奇怪。后一想江湖剑道虽各有万象千秋,但终究万变不离其宗,剑道精妙之处终究是如出一辙,倒也不足为奇。可这出奇的相近,只觉清玄禅剑便如姜门剑法恋生一般。 姜妙云见那棕袍弟子使出的一招,与姜门“白驹过溪”和“玉龙高节”极其相似,皆是迅疾跌宕,剑出灵秀。可让她说出是哪里相似,又难以言表。 只听“啊”的一声,惊破了姜妙云的沉思。只见当场一个女子倒地不起,剑落身旁,那人正是清萍。 “无赖,小人!我师姐既已收剑,你没长眼吗?为何还要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怕丢人!”清芸怒喊。 “我哪里是偷袭?这一剑光明正大!” “你还狡辩!适才我清萍师姐剑尖已抵在你的喉咙,恐伤了你性命,三派切磋,以和为贵,需点到为止,这才仓促收剑。你倒好,不知好歹,趁着我师姐脚步未稳,竟然使这偷袭的勾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场上白衣男子,见那女子泼辣且能言善辩。口不作声,转身面向宋长老拱手作揖道:“弟子无意偷袭,她长剑来袭,弟子自当出剑抵挡。是她不知手上分寸,害怕伤人,这才草草撤剑,与我何干?还请师父,胡掌门、静瑜掌门还我公道!” 原来这男子是剑心水榭东宗宋长老的弟子。于此胡掌门、静瑜掌门二人双双不言,只待宋长老先行开口判断。 宋从望心想,这凤青女弟子剑法灵巧,只因她初入江湖不谙世事,天真纯善,这一剑便难以心狠刺出。她这一剑到得胸前,未必就能出奇制胜,徒弟只需横剑相迎,逢凶化吉也无不可。却又想倘若这女子是个行走江湖多聚经验之人,那么这一剑来势凶猛,让对手格挡住之后,再行一剑来一招釜底抽薪,上下齐攻,我这徒弟便是输了。 宋从望顿了顿道:“两位掌门自然心有明数,在切磋剑招上,理应是凤青女弟子技高一筹。倘若她这一剑果断出击,随后紧跟后招,便可一举取胜。” “非也,江湖险恶,刀剑无眼,瞬息之间生死大事只在毫厘,显而易见清萍分寸不对。如是生死对手,现下清萍早已命丧九泉,这一局该是剑心水榭胜才是!”静瑜说道。 静瑜怎会不知这一局时势,自然是本派弟子技高一筹。但见宋从望如此广阔胸襟,便不敢伤了他的面子,也该让本派青涩弟子长长记性。 说罢,二人均相望胡掌门。 胡孝直轻轻捋了捋胡须,缓缓看去姜妙云,探问道:“苏公子是局外人,以为如何?”三人六目齐看姜妙云。 姜妙云站起身来恭敬一揖,说道:“既然胡掌门直问,晚辈也只能直言快语。晚辈自不敢评议两派大家武学,就依当局而论,适才静瑜掌门言道‘江湖险恶,刀剑无眼,瞬息之间生死大事只在毫厘。’原是没错的。可晚辈认为此次乃是切磋论剑,不较生死,旨在取长补短,胜负倒是其次。清萍姑娘心纯良善,宁败也不愿行伤人之举,正是侠义大道。”姜妙云没有明言支持清萍,却在言语之间表明无疑。 静瑜掌门面隐微笑不敢表露,心里是大为赞同苏公子的一番评说的。 胡孝直一怔,说道:“苏公子好像胡某的一位旧友,那人也说,不争既是天下第一。” 姜妙云探问道:“哦?敢问胡掌门,这位旧友是谁,晚辈日后定要前去拜会高贤。” 胡孝直轻轻眯了眯眼,面容略带哀伤,“与其说是旧友,不如说是故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话音极其低不可闻,似乎人已不在人间。 清芸见姜妙云站在自己这一边,替师姐说话,高兴的不得了,忙道:“苏公子说得对,既然咱们是三派友好,自然是切磋为主。怎能对同道出手毒辣,让外人看了去,还以为咱们在相互厮杀,岂不是好笑?” 登时两派弟子争论不休,吵吵嚷嚷喧哗一堂。 胡孝直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中间,说道:“苏公子说的没错,输赢不必相争,潜心悟道才是正理。宽恕他人,也是在宽恕自己。” 胡掌门这几句话,一大半人听不大懂,还以为是如何高深莫测的良言金句。一时间众人反复琢磨,不得其解。 姜妙云只觉这胡孝直似乎有些不对,见他独自黯然神伤,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已故之人。 宋从望面向自己徒弟,道:“长昊,还不赶快去给凤青小师妹道歉。” 长昊虽是宋从望的弟子,心下对胡孝直敬佩已久,听胡掌门所言“输赢不必相争,潜心悟道才是正理。”似乎登时开悟一般,脸上竟无半点不悦,当即对清萍深深一揖。 日头已到晌午,烈阳中坐。清芸与清玄派最小弟子二人对剑之后,后院不时有烹饪香气袭来,催动众人饥肠辘辘。 第22章 剑派切磋比武 “今日论剑实乃三派之福也。原只是本派弟子相互切磋,同门同宗,拆来拆去,皆是本门剑法。不料今日弟子与凤青师妹对剑,仅仅在三十招之内,便从中体悟到我清玄禅剑更深的剑意。擒以纵,顺之而下。又知逆之难,而予相抗。恐势大,剑锋回掠,必先合于气。”一个棕色长衫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站了出来,又说道:“若无今日切磋论剑,三派青涩弟子未经江湖,哪能有此见识,当真是一日胜过百日啊。” 又一棕衫男子回应道:“大师兄所言不错,今日我那一手‘引君入瓮’算是演的明白了。往日如何请教师父师兄,总不得顺利。未曾想今日借助剑心水榭的师兄,误打误撞让我悟了个彻底通透。” 只听到远处有人轻声“哼”了一声,想必是那败在他这一招“引君入瓮”剑下之人,发出的不服。 随后另有两派弟子也跟着赞叹起来,均自知与别派切磋大有益处。剑法不敢说一日千里,但足见其立竿见影。只半日时光,剑法突飞猛进,所获良多。 静瑜言道:“胡掌门此举深明大义。我原本与静瑶师妹商议,觉得本派均是女弟子,又大半未经世事,还只是些小丫头。千里迢迢前来会盟总觉得不算稳妥。怎奈胡掌门力邀,这才跋山涉水而来。未料到三派合力,竟当真让她们长进不少。” 胡孝直呵呵一笑,“三剑派弟子会盟论剑,自此江湖无人敢小瞧了咱们。三派为友,唇齿相依方为上策。明年可是要到你们凤青山或者是剑心水榭去的,静瑜掌门、宋长老可要热情相待啊。” “那是自然。” “那是自然。” “启禀师父,既然三剑派切磋如此利好。可咱们却生生忘记了一人,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错失!” 说话的正是适才被唤作大师兄之人。此人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对剑眉苍劲浓密,眼神之中透露着自信非凡。想必与其他稚嫩弟子完全不同,倒像是个身经百战的江湖好手。 胡孝直、静瑜掌门、宋长老,均不知他是何意,纷纷狐疑的“哦”了一声。 那人接着说:“此人便是苏公子啊,苏公子是江湖盛名七绝剑曲二侠曲润章的亲传弟子,剑法自然是出神入化相当了得。若有苏公子能与咱们切磋剑技,自然是难得宝贵,三派弟子福德所致啊。” 姜妙云心道:“他开口铺张,身后师弟附议喝彩,像是商量好的,原是为此。” 这人此言一出,登时天井一众人鸦雀无声。上百双眼睛都锁在姜妙云的身上。 “好极,妙极!苏公子乃是剑道神宗亲传弟子。若肯赐教一二,三派弟子自然是受益匪浅,感激不尽啊。”石从茂第一个开口,他心想此人虽然是曲润章的弟子,但如此纨绔能有多高的造诣,本派弟子那日认得他手中宝剑,碍于威名这才仓促退避。那静瑶得理不饶人,今日可是吃了她不少哑巴气,正憋着难受,现下正是报仇良机,此刻正好借人之手,杀杀他的威风。这清玄禅剑大弟子人称“剔骨剑”罗冠荣,出手快如闪电,曾瞬间将对手削肉剔骨,堪比凌迟之刑。 “在下清玄罗冠荣,请苏兄赐教?”罗冠荣自小便看不起俊秀的小白脸,如今见姜妙云比自己年岁还要小上不少。竟然得师父相邀,同席而坐,还敢妄自尊大评论各派,早就看不过眼。心想此人若当真了得,那罗某也就认栽罢了。若他道貌岸然,装腔作势。那今日小爷就要打的他屁滚尿流,落花流水,方能解气。 “岂敢,岂敢!久闻罗大侠威名,乃是胡掌门的得意大弟子,剑法精妙绝伦,也太过抬爱苏某人。在下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敢班门弄斧啊。今日是三剑派结交会盟之日,在下原本就是唐突而来,如是胜了仁兄,那可当真是有些不识好歹啦。”当即续道:“苏某自认为是胜你不过的。既然明知必败,又何必强出头,丢人现眼不是。” 罗冠荣听此一言,哭笑不得。不觉得他是在夸赞自己武功了得,倒觉得要么是看不起罗某,要么当真便是花拳绣腿的酒囊饭袋,到有自知之明才如此推脱。无论是哪一种人,那都是痛恨已极。 罗冠荣勉强微笑道:“苏兄弟,难道对姜门剑法如此没有信心吗?你还是不是曲润章的弟子?” “不可放肆!你怎敢直呼曲二侠名讳。”胡孝直怒发冲冠,呵斥道。 姜妙云在一旁圆场道:“胡掌门息怒,罗兄只不过是想与姜门绝技切磋而已。师父在时,便常说我天生愚钝,需要付出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勤加用功。怎奈师父经常云游天下,不怎么管教于我,我又天生是个嗜酒赌博的浪子。” 姜妙云说到此处,偷偷的瞄了一眼清芸,有意让她知晓,自己本是个风流浪子,好让她不要再误会爱慕,劳神伤心。 “每每师父考验我的剑法,最终都是怒火万丈,嗤之以鼻而去。晚辈实在不得师父真传之万一,不敢当众败坏他老人家的名声。自此之后便要将这宝剑封藏起来,好生保管。再也不敢拿出去招摇撞骗了,也不再与人提起自己是曲二侠的弟子。”姜妙云说话间甚是无奈。 清芸噗呲一笑,似是看穿了姜妙云的推脱言辞,心想苏公子明明武艺高超来着。亲眼得见怎会有假,如今他说的这么不堪,真也好笑得紧。 罗冠荣火冒三丈,不敢发作。心知师父怒色已显,再出恶言,激他不起,反倒要遭师父责骂。得不偿失,便不再言语。 “苏公子,那日你一剑挑了他们五六人,剑法当真厉害。如今再让我们见识见识,也算不虚此行。”清萍说道。清萍心里感激姜妙云适才与她说情,又心积怒火。凤青今日比不过他清玄,想让姜妙云出手。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清芸急忙扯了扯清萍的衣衫,示意她不要煽风点火。贴在耳边说道:“师姐,不要再说了,苏公子不愿与他对剑。苏公子何等人物,怎会与他切磋计较。” 清萍急忙后退两步,脸上飞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清芸虽附在耳边说的是悄悄话,却离着罗冠荣并不算远。说话悉数灌进了他的耳中,登时也是面红耳赤。倒不是与清萍一样害羞所致,而是愤怒已极,似要立即马上将姜妙云踩在脚下才好。 “苏兄。”一声剑啸,罗冠荣长剑出鞘一半。 正当剑影锋芒耀眼一刻,胡孝直轻盈踢出一脚,居高临下,脚底快准的撞在罗冠荣剑首。当即长剑回落入鞘,这一脚极具力道,竟然让罗冠荣连剑带鞘一并脱手飞了出去。“如此心浮气躁,难成大器。罚你今夜面壁思过!现在就去。”这一句话,足见恨铁不成钢。 厅内坐着胡孝直、静瑜、静瑶、宋从望、石从茂和姜妙云,以及各派大弟子。原本罗冠荣位列其中,现下只能由二弟子皮十六作陪斟酒。其余众多弟子摆桌天井,那也是满满当当十余桌。 约莫将近未时,门口小跑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这人绕过院中桌椅,来到厅上,“启禀掌门,门外盛兴楼刘掌柜求见,说是来迎接少东家的。” “哦,快请!想必刘掌柜唯恐胡某怠慢了苏公子,这就来问罪啦,哈哈。”胡孝直玩笑说道。 姜妙云只觉坏事,这盛兴楼的掌柜怎么还找上门来了。这下掌柜上前相见,认出我并非是他家少爷,那可如何是好。纵身跃起从墙头逃跑便是!又想厅上众多掌门长老,绝顶高手满堂,怎能容忍一个小贼欺骗多时,还不立即出剑围堵逼问。胡孝直英气逼人不怒自威,显然不是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姜妙云登时额头发汗,像块木头一样呆呆站立,只能随机应变。 刘掌柜携两名仆役赶上前来,对着姜妙云深深一揖。三人齐声喊道:“少东家万安。”随后刘掌柜对着众人一一行礼。 姜妙云一惊,不知所措。心想难道是“真的苏公子”来啦,命人前来接应我的?虽不知状况,也总比当场戳穿了好,当即虚心低声应下。 姜妙云心想此地不宜久留,以免露出破绽,待出门再问个究竟。说道:“既然刘掌柜前来接应,必定是有要事寻晚辈前去商议。那晚辈就先行告辞,静瑜掌门、宋长老失陪了。胡掌门,改日再来叨扰!” 姜妙云与众人一一拱手,转身离去。已是满头大汗随风而散。 身后紧跟着的刘掌柜言道:“老奴虽未见过少东家,但那厅上均是三色衣着打扮,只少东家一人长衫出众。老奴腿脚虽然不好,但眼神极好,极真亮。少东家腰间白脂玉佩,老奴是认得的,幸好有这玉佩,不然老奴找不到少东家,让少东家来寻老奴,那可是不应该了。”刘掌柜滔滔不绝的吹嘘着自己身为掌柜的洞察能力。 原来如此,苏墨柏乃是高门贵户的富家公子,此地距京城千里迢迢,他可不来。恐怕苏家富甲天下,商号南北,就连这太原府有自家酒楼的分号,也是不知不闻的。 “少东家为何要住在那风尘洗,而不住在自家酒楼。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奴可是万死莫赎啊。虽然天高皇帝远,少东家原是不会来的,但老奴一直留着一间天字一号房,看来是留对啦。” “你赶紧扶少东家上马车。”刘掌柜左边嘱咐一句。“你赶紧先一步回去,让人快快出来迎接。”右边吩咐一句。 姜妙云心想,既然如此阴差阳错。为方便行事,再做几日苏公子也无妨,日后再行赔个不是。嘴角邪魅一笑,拾起少东家的架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清嗓道:“咱还有客房吗?” “少东家要几间?” “劳烦掌柜命人去准备,院中那一道青衫女子都是我的朋友,要好生款待。” --- “少东家,少东家,先回房间避上一避。”刘掌柜呼哧带喘的说道。 此时姜妙云正巧在盛兴楼堂上遇到清芸、清萍七八位凤青弟子。清芸说她们一行人明日一早便要赶回凤青山去,此次会盟今日是最后一日。 清芸有些不舍,还说日后苏公子若是南下,必须要到凤青去转转,她定当尽地主之谊。 清萍低声咳嗽一声,提醒清芸,凤青山男子不得擅入。 刘掌柜打断了几人,略显惊慌。 “为何?”清芸先问。 “伙计在街上看到潜龙万合帮的人,朝着这边过来了。人还不少,一准儿是到咱们这儿来的。少东家放心,老奴应付得了。” “这是伙儿什么人?” “西北边寨子里的土匪帮子。” “官府不管吗?”清芸问。 “管不了。前些年也围剿过,一溜烟儿全跑到深山老林里躲起来,没半点踪迹。他们也不杀人,街面上的铺子都习惯了。也没什么,就是讹点钱财,打发了便是。前两年,他们到咱们这儿来吃酒,几碗下肚,好几人倒地打滚儿,说酒菜不干净。老奴要请郎中,他们不让,就让赔钱,老奴心想,丢财免灾也就是了。未料到,这帮人隔三五月就来一次,说那些人又病倒了,再来要钱治病。他们到不贪,聪明的很,小刀子割肉,细水长流,绝不伤和气。久而久之,也就花钱买个平安。这里不比京城,山高皇帝远,老爷权势再高,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 姜妙云道:“不打紧,我便在此他们也不认识我。倘若有变,也好有个照应。清芸,你带着师姐妹们上楼去,这帮山野之人看到你们如花似玉的美貌姑娘,总是不大好。” 清芸听姜妙云如此说,脸上不由得一红。姜妙云心想又说错话了,还以为自己是女儿身,才这般口无遮拦的直言赞美。 清萍道:“那也不怕,咱们也在此瞧瞧,好歹手中有剑,或许能帮上苏公子一二。” 这话原是清芸要说的,却不料被师姐抢先开口。心下不悦,嘴唇嘟起。 “帮啥,你忘记了苏公子出手相助啦。他的剑法,还用咱们捣乱干嘛。”清芸说。 说话间,只听门外一阵嚷嚷,似有人惊慌逃离。又听几片大环刀“叮叮当当”,声音越来越近。 第23章 剔骨剑挑争斗 不一会儿,走进七八个彪形大汉。均是黑胡子挂脸,皮肤黝黑,衣衫粗麻不显富贵,倒还算干净。身后一人偏瘦,额头上一条蜈蚣一样长的伤疤,从脑门斜向半边脸,眉毛齐齐断开,想来是一帮人的头领。 “沙帮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您怎么亲自来啦,有什么事您让帮里兄弟前来知会一声便是。”刘掌柜上前相迎。 “去,把苏墨柏叫出来!”一个扛着大刀的汉子说道。 刘掌柜一惊,这些人怎么会知道少东家在此,又找他做什么。呆站着不敢看向姜妙云,生怕将这伙人引了过去。支支吾吾说道:“好汉,有什么事...跟刘某说吧,毕竟...我才是这里的掌柜。”刘掌柜避开问话,心想这帮人既然前来,定然是知晓少东家在此。扯谎没什么用,只盼是求财,莫要伤人,不然日后怎向老爷交代。 “废什么话,让你去你就去。惹了爷爷,就别做缩头乌龟!”那大汉从怀中取出半截断箭插在桌上,断箭一头半卷着一块白布。 刘掌柜将布面展开,喃喃念叨着:“潜虫万条帮,大刀响叮当,能劈柴来,宰牛羊。就是不敢与小爷,论高强。”刘掌柜看到落款是盛兴楼苏墨柏,并未念出来,只觉是遭人陷害。恐怕是这街面上别家酒店对手从中暗算,借势为难。 刘掌柜一惊之后,面容带笑说道:“沙帮主您心明如镜,这等栽赃嫁祸的手段,可瞒不住您的法眼。莫说我家少爷人生地不熟,纵然是寻到了贵宝寨,也决计不会得罪您这样的人物。我盛兴楼承蒙各位多年照顾,感激不尽,怎会行如此愚蠢之事。得罪诸位,对我们盛兴楼有何好处?还望沙帮主与众位好汉明鉴,可不要受了奸人挑唆,伤了两家和气。” “帮主自然知道,这还用你说,我料你也不敢。只是此事着实冲撞了我帮众,这口气不出,当真以为我们是臭虫?手里的刀只能杀牛宰羊不成。现下贼人无处可寻,事出必有因,只能来找苏墨柏。”大汉说道。 “不错不错,此事虽然不是我盛兴楼所为,可是贼人借名因此冒犯了诸位,刘某愿略备财礼平息众怒。待日后找到那贼人,再行问罪不迟!” “混账,你以为我们帮主是要饭的叫花子吗,给俩钱便打发啦?这贼人冒苏墨柏之名,前来犯我,定是你家少爷的仇人所为不假。既然是苏墨柏得罪的贼人,那自然和他脱不了干系,算在他的头上也是正理。掌柜的还是叫你家公子出来一见罢。” “他便是苏墨柏。”只听墙角一桌,单坐着一人说话。正在品茶,顺手指向姜妙云。 众人看去,原是清玄罗冠荣,到不知是何时坐在那里的。 “原来是罗兄。”沙帮主拱手道。 罗冠荣并不起身,放下茶碗,敷衍拱手还礼,“苏兄可是大人物,乃是七绝剑曲二侠的高徒。沙帮主,你得罪不起,还是散了吧。” 沙帮主“哦”了一声,脸面稍显惧意,登时又呵呵笑道:“据传闻,曲二侠让七扇门给擒了去,可当真?” 罗冠荣回道:“那倒是不确切,只不过剑倒是真的丢了。被那东方屠锦给夺了去,这人嘛...”顿了顿,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碗沿,细细品咽下一口茶,“我劝沙帮主还是给苏兄赔个不是,退回去罢了。莫说这不是苏兄所为,即便是他亲自骂了你寨中上下兄弟,那又如何?苏兄手握秀绝剑,武功高强,你等不服可是要吃亏的。” 刘掌柜打断了他说话,“罗大侠莫要再煽风点火啦。” 清芸道:“我看那‘潜虫万条帮,大刀响叮当。’定是他说的,他因那日苏公子不肯与他切磋,还被他师父罚了面壁,早就怀恨在心。想必就是他借你大刀来报复苏公子的。沙帮主你要是气不过,便找他去。” 罗冠荣道:“清芸师妹说话需有理有据,你这般栽赃,是何道理呀?”说话间甚是得意,就差将“是我又怎样”大大的写在脸上了。 姜妙云见状,那沙帮主并不与他为难,想来罗冠荣武功威名定在他之上。罗冠荣此人自认为剑法了得,说话间自信非凡。 这沙帮主心想,此番必是罗冠荣从中作梗,不然他怎会凑巧在这盛兴楼吃茶。见他如此说话,便是要激自己与那苏墨柏为难。他二人到有什么仇什么怨,却把咱们当枪使。 “剔骨剑”罗冠荣那是什么人,得罪了他,哪天不高兴,将咱们万合帮给挑了,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众目睽睽,围坐一堂,就此离去,那威名何在?沙帮主咬紧牙关。 罗冠荣道:“此前罗某相遇苏公子,有意与他切磋切磋剑法,求他指点一二,苏公子说什么也是不肯。倒是瞧不上罗某了,但不知沙帮主你金面如何?” 姜妙云任凭他说话,均置之不理,静坐一旁,看他便要如何。 “你知道咱们帮主是何许人吗?那大名鼎鼎的笑面虎熊百吉可是咱们帮主的结义大哥。我管你是七绝剑还是什么八绝刀的,得罪了咱们,你便没有好果子吃!”沙帮主身旁一个大汉向姜妙云走来。 沙帮主略显得意,并不阻拦。倒要看一眼,那苏墨柏有什么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那清玄罗冠荣不成。 刘掌柜挡在那大汉身前,“好汉,使不得,使不得,以和为贵。日后还要好生来往那,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快快上些好酒好菜,招待各位。” “滚开。”那大汉一脚踢在刘掌柜胸间,登时腿脚不好的刘掌柜来不及闪避,便即摔了出去。 姜妙云心想,这潜龙万合帮受人挑唆,今日若不替刘掌柜收拾了这帮土匪,日后这盛兴楼恐怕是难有安宁之日。自己借用苏公子大名,原该还他人情,只是除非赶尽杀绝,一旦放走一人,将来必会上门报复。可这杀人的事,万万做不得。看了一眼罗冠荣,想来此事因他而起,这沙帮主又对他有所忌惮。 “罗兄,咱们切磋切磋如何?” “眼下沙帮主在此,苏兄还是先解燃眉之急的好。”罗冠荣呵呵一笑,“小二,喝茶着实没趣,上些酒肉来。” 姜妙云转头言道:“沙帮主,请吧!”自始至终姜妙云言简意赅,早已想通罗冠荣和这沙帮主各怀心意。虽不知罗冠荣武功深浅,这沙帮主倒是一目了然。显然只是个刀法练家子,并不算什么江湖人才,见他呼吸吐纳,内力平庸无奇,倒也好对付。 沙帮主听姜妙云如此说,当真骑虎难下,心道:“这苏墨柏当真了得?不然怎么会被罗冠荣这家伙盯上,但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帮主,何须您亲自动手,看我先撕了他。”那大汉见姜妙云身材瘦小,脑袋还不如自己巴掌大,立功心切,抡起大刀冲上前去。 “少东家快走。”刘掌柜挡在前面。 那大刀带风,呼的一声,朝着刘掌柜面门杀去,“闪开!”那大汉惊呼,刀身随着手臂挥去,力量极重,来不及收回。大汉一脸惊慌,倒是个不愿杀人的汉子。 姜妙云退后一步,拉着刘掌柜衣衫,让他身子轻而易举躲过大刀。那大汉刀刃直扑地板,如斧头一般砍下。 姜妙云自内力大涨之后,料敌于先的本事无师自通。见那大刀落地,当即踏上一脚踩在刀背,任凭那大汉双手力拔,始终不见挪动一寸。过不多时,猛然将脚抬起,正在使吃奶力气的熊背大汉,向后栽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堂上众人一片哈哈大笑。 一个身形疾驰,扑近沙帮主身前。沙帮主大刀无鞘,明晃晃的挥出,倒也是相当敏锐。 可那眼前身形更快,正是姜妙云。她并不出剑,以空掌接他手腕,只见大刀划过,却不是朝着姜妙云而去,只在二人周身砍来砍去。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四两拨千斤之法,姜妙云精通近搏,任凭练家子沙帮主全力相抗。始终在他肩头“云门”、手肘“天井”、手腕“阳池”三处来回牵制。 罗冠荣在一旁看的清楚,指点道:“后退。” 沙帮主听言,觉得有些道理。此刻处处受制,手中宽刀竟然毫无用途,当即后退三步。 姜妙云身法更快,便如炎日下他的影子一般无二,跟着抢上三步紧紧相随。二人相距一臂,又缠打在一起。 罗冠荣见状,知其用意,心道:“这苏墨柏绝顶聪明,沙帮主臂力惊人,大刀一出势力庞大。近身牵制,乃是上上策。” 罗冠荣又加指点,“出脚。” 沙帮主心生恼怒,自己堂堂一帮之主,大刀功夫了得,怎遇到这两个难缠小子。他虽反感罗冠荣在一旁指点,让这堂上众人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不由得却踢出一脚。 姜妙云见他身形向左,便知他脚踢去向,看都不看一眼,抬起小腿撞在他内膝血海穴上。如此二人双双下盘缠斗几个回合,到不见胜负。 沙帮主一头汗水,滚滚落下。“啊”的一声喊叫,“不打了,不打了。老子从未受过这种屈辱,要打便真刀真枪,砍他几百个回合,这算什么?”虽然沙帮主心下明白,自己技不如人,但七尺大汉,输也要输个气势。哪怕是让人给砍上几刀,也是痛快的。 姜妙云抽出秀绝剑在手,并未答话。沙帮主见状便知。 姜妙云原想这沙帮主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受人蛊惑,气不过才来找麻烦,本想给他留几分薄面,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料当真也算是个好汉子,那便不在客气。 沙帮主在胸前打了一套看家本事,宽背大刀呼呼作响,心下好不畅快,解了适才被人牵制的苦闷,“看刀!”大喊一句,冲了上来。 二人兵刃撞在一起,姜妙云只觉手掌一麻,这大刀当真来势凶猛。见他全力出刀,便不能客气。 心想现下既然是苏墨柏,那用曲二伯的痴绝剑最合适不过。姜妙云是女子之身,不喜饮酒,但这一套痴绝剑倒演的如痴如醉。 大刀挥砍,总在姜妙云身旁寸处游走,不粘其衣衫一角。刘掌柜见自家少东家功法了得,心下暗自叫好。 沙帮主见状,适才是刀难出手,现下大刀潇洒纵横,依旧是无用之功。心中气愤更甚,也顾不得与盛兴楼的面子和气。当即一刀掀翻一桌,将桌子砍成两半,又起一刀去向姜妙云。 她一避之下,大刀白刃不加收敛,反到去势不减。大劲斜劈之下,砍中两把红木椅子,登时四分五裂,飞散在堂上。一条木腿朝着堂上客人胸前直撞而去,好在并非是暗器利镖,才受伤极轻。不一会,众人围观远远退去。 姜妙云心想,再这样下去,只怕砍中了堂上梁柱,那是糟糕之极。若因自己借名苏墨柏,而让盛行楼招致横祸,日后如何面对苏公子。此刻斗了上百回合,便全力一见分晓罢。 挺剑抢上,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相撞火花飞溅,只三个回合,痴绝剑三招相扣,长剑便落在了沙帮主肩头。 “好!”清芸、清萍几人赞叹。 “苏兄果然剑术高超。”罗冠荣也拍手称赞。倒不是由心而发,那沙帮主唬一唬良善百姓,斗一斗官府杂兵绰绰有余。但终归不是江湖上好大的人物,觉得这苏墨柏胜了乃是理所因当。倘若连个土匪头子都斗不过,倒是自己高看了他。 “罗某来领教。” “罗兄,且慢,在下有一个条件。” “苏兄请讲!” “不论胜负如何,日后还请罗兄对盛兴楼多加照拂。”姜妙云依旧少言,只望了一眼沙帮主及群寇。心想这罗冠荣是名门弟子,只是好斗争强,德行因是信得过的。只要他应下,那便决计不负所托。 罗冠荣听的明白,这苏墨柏原意是他离去之后,让自己驱散了这一帮人,保得盛兴楼日后安宁。既然是自己一心找他切磋,他如此条件,并不为过,当即应下。 “罗兄,你是清玄第一大弟子,剑法出神入化,‘剔骨剑’威名如雷贯耳。咱们点到为止,莫要伤了这堂上之人。” “苏兄请了。别说是人,这一桌一凳,一杯一盏,咱们也是不碰的。倘若有失,便是罗某输了。”罗冠荣说话间自信非凡。 第24章 黑山九世兵奴 清玄禅剑以禅为先,剑为后。本门弟子常以长剑挑烛而坐,将近一尺长烛点燃烛火,何时燃尽熄灭,何时起身收剑。此法磨炼剑法,也磨砺心志,使得罗冠荣剑法超群。却始终磨灭不掉他心浮气躁,好勇斗狠的性子。 两柄长剑对立,罗冠荣手中快剑冷光寒影也颇为锋利,虽不及姜妙云手中的秀绝宝剑,倒也算是一柄宝器。 那日罗冠荣欲找姜妙云对剑,原是出奇七绝剑的精妙,想切磋一二,未料到姜妙云说什么也不允,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心头有意,越是不肯,越是技痒,这才出此下策逼他出手。如今事成,长剑在手,便如挣脱牢笼的老虎一般,抢上出招。 姜妙云猝不及防,他长剑已抵在自己身前,二人剑尖刺出,密布如雨。电光闪闪之间,叫人目不接暇。围观众人连叫好和鼓掌的空当也是没有。 二人使剑,均不以内力相抗,剑招俊险,倒有越杀越畅快之感,便像是棋盘博弈。当对手一招鲜,心中暗赞,一招险,也是心下佩服。 姜妙云初入江湖,剑招虽然精妙,却不如罗冠荣那样身经百战,剑法老练。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经对剑博弈不下百余招。姜妙云只觉清玄剑法与姜门剑法有些渊源,虽道不出他剑招剑意,却像同门师兄弟在切磋一般,剑来剑往之间默契非凡。一时想起胡孝直传给萧姑娘的三招姜门剑法,又想起东方屠锦也指引自己前来清玄派,这其中到有多少干系。 想到此处,只出神片刻。罗冠荣找到破绽,剑尖如蛇吐信直扑姜妙云面门。这二人一人是清玄剑派第一大弟子,在江湖同辈之中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人是姜门后人,手持名剑,已深得痴绝剑意。当真是棋逢对手,难分高下,只这一念出神,姜妙云败相初现。 “当心!”门外传来凤青静瑜掌门的声音。 静瑜携众弟子进门,想来是从清玄派辞别而归,只待明日启程。 罗冠荣意外收起剑锋,腾起右脚踢在姜妙云胸前。姜妙云仓促间左臂格挡,那罗冠荣身形魁梧,这一脚虽然并未使出全力,依旧将姜妙云踢飞两丈远,撞到柱子上,登时房梁灰尘飞落。 “再来!” “罗兄是你胜了!适才若不是你及时收剑,苏某现下只怕是死了。”姜妙云后背生疼,咳嗽一声。 “对剑凶险,你还敢怠慢出神!是看不起罗某吗?” 原来罗冠荣看清了姜妙云心不在焉,这才露出破绽让自己有机可乘,原非是自己技高一筹。 “我看不用再比啦,明眼看去是清玄罗师侄胜了,实则更是苏公子痴绝剑更胜一筹。”静瑶说道。 清芸听自己师父说苏公子更胜一筹,心下痛快。她自认为是苏墨柏剑法高明,但听师父亲口承认,那自然是没错。 “我看不然,苏公子得曲二侠真传,剑法实在高明。我徒弟也是不差的,静瑶师妹,咱们一起来见证如何?”门外又传来人声。 “胡掌门。”静瑜、静瑶上前。 胡孝直紧随凤青众人到此,面带和善,笑容堆脸。罗冠荣见师父并不恼怒自己擅自挑衅苏墨柏,原本只想今日对剑之后,自行去领师父责罚。现在看来,倒也不用,定要赢下苏墨柏,为师门争光。 “罗师兄,栽赃加害苏公子,让这帮人前来闹事,这才逼迫苏公子出手,这恐怕不是名门正派的手段吧!”清芸高声说道。 罗冠荣惊慌。听清芸如此一说,虽然她并无实证,但自己做下的亏心事,总是免不了心惊肉跳的。 胡孝直“哦”的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又看了一眼沙帮主。并未询问清芸所言之真伪,只眼神便让二人一头冷汗。 清玄弟子怕罗冠荣好斗闯祸,这才私下禀明胡孝直,随着凤青众人一道赶来的盛兴楼。 潜龙万合帮纵横方圆百里,听闻者无不心惊胆战,唯独忌惮清玄派,往日里更是难得一见胡掌门。沙帮主上前道:“此事与罗兄弟绝无干系,只因有人向我寨中发箭,留言辱骂帮众,落名盛兴楼。在下气不过,这才鲁莽而来,实在不该,实在是不该啊。” 胡孝直看在熊百吉的面子上,素来与万合帮井水不犯河水。他走到断箭旁边,捡起地上的那块白布。罗冠荣又是一惊,心想坏了,这字条是自己亲笔所写,师父怎会不识笔迹。 “冠荣,你给苏公子和万合帮沙帮主赔个不是,好在并未酿成什么大祸。为师知道你仰慕七绝剑已久,迫不及待想与苏公子切磋剑法,但咱们清玄可不能使这般下作手段,你的性子好勇斗狠,始终本性难改。原本在江湖上倒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倘若体会不到咱们的禅意,始终难成大器。” 罗冠荣听话,向姜妙云与沙帮主分别深深作揖。 “冠荣,为师亲自恳请苏公子与你切磋剑法,倘若你能堂堂正正胜过苏公子,那为师便把清玄十二式中三式传授与你。” 罗冠荣登时双目发亮,脸色惊喜,似如获至宝一般,单膝跪地拱手道:“是师父!徒儿谢师父大恩。” 清玄十二式是清玄禅剑宗立派绝技,十二式分为上、中、下。其上是华岁三式,中是华朝三式。下有六式,分为孤月和熏风。下六式罗冠荣早已烂熟于胸,怎奈他好斗性子不改,师父才因此不传。 胡孝直续道:“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苏公子剑法超神,你不可掉以轻心。倘若你输了...”顿了顿,“倘若你输了,就遣你立即前往黑山驼岭去做‘生死对’,你可愿意?” 罗冠荣说道:“徒儿愿意!”本就好斗,即使没有这中三式,他也愿往。胜了自然是名扬天下,败了便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怕的。 西岭绝顶尚且有“生对”、“死对”,生对是论剑切磋以武会友,死对是不计生死只论高低。而黑山驼岭只有“生死对”,生死各安天命。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去,是江湖上不寒而栗闻风丧胆的去处。 众人听胡掌门如此说,均感意外。姜妙云对大漠黑山有所耳闻,清芸、清萍众多女弟子久居凤青山,却是闻所未闻,到不觉得惊讶。 静瑜、静瑶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虽然表面镇定,心下难免不寒而栗。早些年静瑜、静瑶以及大师姐静慧三人,远赴黑山,静慧便是在生死对中横死。此后静瑜做了凤青掌门,立下规矩再不提起。 姜妙云道:“胡掌门这又是何苦那。” “大漠黑山,刀剑短兵、棍枪长兵、钩尺奇兵、鞭锁软兵、针匕暗器,林林总总分门九类,江湖称之为九世兵奴。首当其冲近百年长胜巅峰的便是剑奴,叶莲一派。” “不错,当年九奴邪派掀起血雨腥风,从大漠剑指中原,咱们江湖名门正派誓死相抗,却如同以卵击石一般。若不是姜泰元率领七绝剑将他们逼退至驼岭一带,咱们凤青一派早就荡然无存了。”静瑜掌门对着众弟子说道。 姜妙云心道:“既然这九奴邪派如此与正派势不两立,那正是生死大敌,却又是为何要联手到我姜家为难。那叶莲更是砍伤了大伯,斩断了破军剑,是姜门的血海仇敌。” 胡孝直道:“自此,九奴元气大伤,更无力踏足中原,在那之后便有了‘生死对’,正邪不两立的生死较量。我正派侠士以诛杀恶贼为己任,清玄首当其冲。”转头对着姜妙云说道:“苏公子,还望你不要计较胡某这恶徒,假借你之名去冒犯沙帮主之帮威。看在他敬仰七绝威名多年的份上,今日便成全了他吧。”胡孝直诚意满载,拱手作揖。 姜妙云听胡孝直如此说,见他也算是个善恶分明的一派掌门。不惜送自己的大弟子去作生死对,当着众人的面,自己倘若再三婉拒,到显得是自己的不是了。只是自己也需全力以赴,不辱没曲二伯的威名才是。 “胡掌门如此说,晚辈自当遵命。” 盛兴楼外,人头攒动。聚众围观,从窗门洞开向内探望,只见堂上二人双剑电光,身影鬼魅。 刘掌柜招呼下人烧菜做饭,待二人分晓之后,款待凤青派、清玄派众人。不论今日是自家公子得胜,还是那罗冠荣,此事必将传延百里,日后盛兴楼招牌兴旺更胜。 沙帮主及其帮众也分散在堂上,见罗冠荣二人剑法出神入化,看得目瞪口呆,沙帮主为冒失前来滋事,而感到后怕。当真是山外有山,哪怕是自己的结义大哥熊百吉,也不过如此。 日落西山,紫云烧天,盛兴楼被斜阳照的半面金黄。堂上还未到掌灯时候,半明半暗之间,二人剑影纷飞,时有火花飞溅。 姜妙云情急之下,举步生风施展轻功游走在堂上,到占了上风。轻功“雪客九霄”与痴绝剑均属一门,两者绝妙相合。罗冠荣剑势虽猛,却巧不过秀绝宝剑。 到得红日半轮尽数落下西山山头之时,二人终见分晓。 “苏公子佩服,罗某甘拜下风!” 姜妙云见罗冠荣一心挑战切磋,不惜栽赃嫁祸,终成落败,却心怀坦荡,对他到有了钦佩之意。只觉此人剑痴好斗,却不失为一个好汉子。 “罗兄大才,苏某侥幸而已。” “苏公子不愧是痴绝剑曲二侠的高徒。”静瑶抢先道贺。 胡孝直站起身来,走到姜妙云身前说道:“我到觉得曲润章曲二侠心明眼慧,能得苏公子如此武道奇才,当真是绝技传承有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错,胡掌门说的甚是,苏公子的确是剑道人才,隐约可见魁首气魄。了得,了得!难得,难得!”静瑜掌门连连点头。 “有此高徒,曲二侠乃是江湖最大赢家啊。”胡孝直哀伤摇头。 胡孝直定了定神,双目中泪光微微,赤诚拱手说道:“苏公子...倘若...倘若恩师曲二侠不幸...惨遭不幸,与世长辞。苏公子...可愿意改投别派?或是另寻良师,不算...改门!只是另拜师传艺。” “胡掌门是想收苏公子为徒吗?”静瑶直问。 胡孝直听静瑶如此直接,一时间仓皇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应。 姜妙云心道:“倘若是苏公子得知自己师父...他会如何选择那。” “苏公子若愿博学多纳,日后前途不可估量。”胡孝直原是想说,如果苏公子拜自己为师,愿意倾囊相授清玄十二式,只是当着自家弟子不便明言。毕竟这十二式,就连他的大弟子罗冠荣也只得其半数而已。 “胡掌门抬爱,晚辈只不过是明月山庄的一个闲散弟子而已。往日里只懂吃酒赌博,哪有什么大志。”江湖中人素来看不上明月山庄,有几人去做了教头,那也是江湖末流人物。自恩师曲润章化名曲布仁做了庄主,这才略见兴盛。 “苏公子,还要在太原府待上多久?”清芸打断众人一问。 姜妙云被她这一问,到不知如何回答。到此原是听了东方屠锦的指引,日后去哪还没打算。回去京城明月山庄见了苏公子再说呢?还是去找吴教头,再听他说一说江湖往事?从中找寻一些祖父的蛛丝马迹。 “也许明日吧。”姜妙云也没想好。 “苏公子可是要回京城明月山庄去?” “哦,是吧。”姜妙云迟迟拿不定主意。 “那苏公子可与我们同路,咱们此去顺道。”清芸笑道。 --- 次日清晨,凤青一派收拾好行囊,牵马在门外,刘掌柜殷勤跑前跑后。剑心水榭另有要事,早在前一日便已经告辞离去。 清芸、清萍时不时向堂内望上一眼,只盼姜妙云出门一道同路而行。 姜妙云昨日又已忘记自己女扮男装,顺口答应与凤青女弟子同行,回神过来,今日总觉不妥。只待她们先行离去,再动身不迟。 清玄一早派遣弟子前来送行,许多人久站在门外与凤青众人拱手道别,一阵阵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红日如盘,从云端升空,爽朗乾坤,偶有雁过。 忽听马蹄踏青砖,一匹黑色骏马驰骋而来,马上正是长剑在背的罗冠荣。他一身粗布灰袍劲装,逍遥巾披在肩上,打扮的与往常大不相同。 他下马拜见静瑜掌门,与凤青弟子相互作揖。 “师侄这便是要去大漠黑山了吗?”静瑜掌门见他马背上挂着行囊包袱,似要远行。 “师命不可违。” 第25章 风沙起漠上行 “此去凶险万分,还望师侄多加保重才是。”静瑶说道。 “多谢前辈关怀,晚辈定不辱师门。” 静瑜掌门道:“师侄不必赶来相送,你且去吧,一路小心。” 罗冠荣摸头呵呵一笑,“弟子是来寻苏公子的。” “难道你还想找苏公子打架吗?”清芸听他如此说,上前追问。 罗冠荣双手在胸前连连摆手,“不不不,师妹是误会啦。” “那你有何事?” “不得无礼!”静瑶呵斥。 “敢问刘掌柜,苏公子在吗?” “在,在的。老奴这就去叫少东家。” 姜妙云一直听的真亮,只待凤青弟子离去,此刻听罗冠荣来访,再不下去怕是不行的。姜妙云身穿一袭白衣,也是逍遥巾飘逸。 姜妙云放粗嗓门,“罗兄,找苏某何事?” 罗冠荣兴高采烈,见姜妙云从楼梯到了堂上。几步抢上,抓住姜妙云的手腕便往外扯。姜妙云很是无奈,自己此刻又不是女子,哪有授受不亲之说。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不放,这还是第一次让同辈男子出手相接。 “苏兄,与我同去大漠黑山如何?” “谁要去那种地方,苏公子要回去京城,与我们一道,昨日已经说好。”清芸说完,扯着姜妙云的衣衫一角。 姜妙云一怔,左右看去二人,无论去哪,都不能再与凤青弟子走的太近。日久相处,只怕清芸当真把我这个“小白脸”装在心里那可就糟糕至极。 一听罗冠荣说起大漠黑山,那正是江湖最为险恶之处。当年祖父以一己之力逼退群恶,自己当然也想去亲眼看上一看。心想左右不知去处,也无要紧事去办,那便不如跟着罗冠荣去那大漠走上一遭。 “也好,原本是想南下的,所幸也并无要紧之事。既然罗兄相邀,那苏某便陪罗兄走上一遭!” 罗冠荣哈哈大笑,并不以昨日刚成手下败将为耻。反而对姜妙云剑法精妙敬佩万分,似要交定这个朋友。 清芸大显失落,一早便拖延时候,等待着姜妙云与自己同路,好不容易凑到一起,现下又让这个自己原本就不喜欢的“大黑骡子”给搅和了,更生闷气。 “静瑜掌门,一路平安!”姜妙云拱手。 “苏公子多加小心,告辞!” “告辞。” 一大队人马上路,清芸、清萍不时回头相望,不一会消失在转角。 刘掌柜先前虽然没见过自家少东家,但知道自家公子素来爱马,昨日便高价寻来一匹良驹,此刻刚好受用。 罗冠荣、姜妙云二人上马驰骋,说走便走。只听马背上“叮叮当当”的,想来苏家财大气粗,刘掌柜又在包袱中添了财宝盘缠。 行了数日,眼前飞沙茫茫昏黄连天,耳边呼呼风啸不绝,偶尔天上有大鸟经过,除此再无其他。 若不是前有罗冠荣的身影,姜妙云自己断然不敢孤身前往。脚下除了黄沙就是枯草并无道路,罗冠荣却似认路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没有犹豫。 骏马粗声喘气,阵阵警觉,马蹄深陷沙地,这一日只行了二十余里。罗冠荣道:“好在黑山并不在荒漠深处,咱们只需沿着眼前这条浅沟一直走,过了‘不望坡’再走一日便到了。” 这沟越走越深,飞沙从头顶刮过,眼前土路上可见车轮马蹄无数。偶有牛羊粪便,在往前远处竟看到了几间简陋的干草棚子,定是歇脚店无疑。 二人下马,将马拴在枯木桩子上。一人皮肤焦黄,额头皱纹如波,头戴着草编的帽子。扛过一个麻袋,将草料倒入马槽,远远看去便是金黄色的粮食颗粒。 烈阳当空,棚子下只这老汉一人,也不说话,见他二人找桌凳坐好,他便提壶过来倒水。 罗冠荣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扔在桌上,老汉慢慢悠悠切了一盘牛肉,又抱了一坛子酒过来。 罗冠荣道:“苏兄多吃点,多喝点。过了这里再往前去,直至黑山再无歇脚处,更无人迹可寻。” 老汉将一个白布包袱放在二人桌上,从开口处看去是白饼干粮。又从马背上摘下水囊,将水囊淹在一口大水缸里“咕噜咕噜”慢慢灌饱,重新挂在马背。 “这老丈是哑巴吗?” “不是,咱们到此落脚的人,均是去黑山的,酒足饭饱,给足了干粮便是。这般土岭枯沙之地,大伙儿忙着赶路自然就懒得开口寒暄。”罗冠荣虽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皮面总算是好的,短短几日两颊如旱地开裂,嘴唇似干燥树皮。姜妙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想必现在自己更像是个男人模样了。 老汉见马匹气喘均匀,背上湿汗全消,这才提着木桶去饮马。马肚子吃饱喝足壮了一圈,老汉将马鞍肚带松了一环。 “这老汉在这里有些年头了,来往江湖中人大多都认识他。但见面都不怎么说话,偶尔有些初来乍到问路的,他只说上几句给个指引。” 罗冠荣又说:“苏兄你秀绝宝剑可藏好啦,这柄剑万万不可在黑山之人面前展露。” 这句话罗冠荣一路上重复多次。听他说起,姜门七绝剑是黑山驼岭的死敌。倘若携秀绝剑入内,自己必然是有去无回,非让人剁成肉泥不可。 “罗兄放心。”姜妙云说着,指了指马背。马背上一柄长剑用粗麻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外面看完全没有剑的样子,外人看去倒不知是何物。 “秀绝剑!施六侠的秀绝剑?”那老汉突然搭话。 一时间二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该如何应答。心想这荒郊野岭,这老汉也认得秀绝剑吗?又一想是啊,这里虽不是大漠黑山与中原江湖的唯一去路,却是最为方便直接的一条。大多江湖中人奔波两地,均是在此经过,哪一个不在这里喝上一碗酒。这老汉长久在此,日日接待江湖中人,知道秀绝剑那也不足为奇。 此地临近黑山,断不可掉以轻心。姜妙云迟疑片刻,说道:“我们也只是有所耳闻,哪里见过这等宝剑啊。” “这位公子,你是曲二侠的弟子苏墨柏。”老汉直问。 登时二人一怔。 “两位不必惊讶,在你们前面半日,经过一帮三五人马,听他们所言,曲二侠被围,生死未卜。好在他神功后继有人,苏公子深得真传。”老汉说完,转身离开,又去喂马,“姜门姜泰元不知所踪,曲润章也死不见尸。七绝七绝,个个断绝。”老汉嘟囔。 二人见这老汉只是好奇江湖事,并未追问到底。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咱们需得小心行事,别暴露了身份。倘若有变,苏兄不必管我,自行原路返还就是。” 酒足饭饱,烈日灼热势去,风沙平静不起。 二人牵马准备离去,身后老汉一边低头收拾碗筷,一边说道:“黑山凶险,莫要逞强。原路返还,再来吃酒。” “这老汉今日出奇的话多,向来遇人都是一言不发。” 姜妙云第一次见这老汉,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话多话少全在各人性情。 “那便是不望坡。”罗冠荣手指前方。 姜妙云一眼望过去,正如那日在金枪王家,阮氏夫人所说的一样,只是那胡杨枯藤之下不见叶莲。 又行了半日,眼前黑山越来越近。只见双峰如驼,在夕阳笼罩之下便真如高大的骆驼一样,叫做驼岭实在逼真。 山不算高也并不险峻,庞大且圆润的土山上,布满乱石荒草,处处了无生机。到得近处,道路从深沟一直向下,才算是有了些许葱葱的树木花草,也并不算茂盛。道路蜿蜒曲折,看不全前方样貌。 “闪开!”一队人马从后方飞驰而来。 姜妙云眼见均是七尺大汉,手中兵刃更是中原少有。耳扣大环,穿着各异,有的赤裸肩膀,刺着花臂。 “苏兄,前面便是黑山大寨。” 驼峰之下,土墙灰瓦的房屋黑压压的连成一片,高低错落杂乱无章,像是蜂巢蚁穴模样,中坐黑木森森的一座宝殿。 远处看去,门上挂着黑木大匾,朱红大字“斗殿”,这块方匾如同一叶小舟长短。被利刃自下而上斜着劈开两半,似乎是锋利无比的刀剑所为。深深的刀痕刻在梁柱上,房檐一道豁口直冲天际,这锋利一刀想必是哪一位江湖前辈神功所致。 攀上青石台阶,殿前两根棕木大柱,黑牌金字,右边是“江湖路千古长烟”,左边是“孤鸿客侠尽人间”。见后一句时,只觉得踏门而入,倒是再难活着出去。 罗冠荣道:“天云吐墨,九霄变。清影水上,一舟闲。江湖路,千古长烟。孤鸿客,侠尽人间。说的正是剑道魁首姜泰元。” “罗兄,这里就是‘生死对’之地吗?”二人大步跨过门槛。 “没错,苏兄看那边。” 姜妙云顺着他手指看去。 一棵大树参天,从厅上地面向上拔起。枝干直通屋顶,天光从树杈缝隙射在厅上,斑斑点点光线灿烂,似乎房顶给捅破了个窟窿。 “这些木牌挂在树上刻有人名,怎么像是寺庙里的许愿牌。看数量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姜妙云抬头,伸手触碰着略低的一些木牌。 “这一树的牌子都是九世兵奴的名号,看那边。”罗冠荣手指指向颜色深黑的一块,似乎陈年已久,落满灰尘。 “剑奴叶莲。” 姜妙云当即明白,这人威名远播于江湖,无人敢与他做生死对,哪有什么生死对,就是送死。年幼时见这人打倒大伯,想必多年以后武功更是突飞猛进。 罗冠荣长剑出鞘,只眨眼功夫,长剑快如闪电,又已回鞘。一块黄棕色新牌似挂上去不久,被他一剑削落,掉在手中。旁人不见他出剑之快,还以为是牌子没系紧,自己掉落下来的。 “开山斧,单老六。”罗冠荣念到。 “剔骨剑罗兄弟!”几人上前,认出了罗冠荣。众人一阵寒暄,罗冠荣将姜妙云引荐给众人,撒谎说是清玄师弟,隐瞒了秀绝剑与苏墨柏的大名。 罗冠荣找到厅上身穿黑色长衫的掌事,提笔在“开山斧单老六”的木牌背面写上清玄罗冠荣五个大字,交于掌事。 掌事虽然是黑山九奴一派弟子,对中原武林朋友倒是毕恭毕敬,礼待有加。这让姜妙云大感意外,与她从旁人口中了解到的凶神恶煞,黑山邪教大不相同。 “罗少侠,定于明日正午,请准时赴约。”掌事接过木牌,又是深深一揖。 姜妙云低声道:“倘若反悔开溜,会怎样?” “那便是死路一条,即便黑山不遣人去捉拿。江湖豪杰最重信义,出尔反尔临阵脱逃,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就连自家师兄弟也是看你不起,非逐出师门不可。” 二人游走在附近巷道,相去不过一里便见斗台一座。台子方圆不过三丈,血迹斑斑被日积月累的雨水冲刷的深浅不一,深红早已浸入青砖,顺着台阶绵延渐远。台上空空荡荡虽然无人打斗,闭目深深吸气血腥犹在,昔日之惨状让人不寒而栗。 街道上常有粗布衣衫,布巾掩头遮面的妇女幼童出现,似是与中原百姓一般,这里便是她们的久居之地。 姜妙云心道:“原是没错了,这些人虽然穷凶极恶,臭名昭着,也是要娶妻生子的。正邪不两立,与中原江湖两帮恶斗,难免杀戮。这里常年生死恶斗,血雨腥风。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难免熏陶所致戾气太重,日后又是青出于蓝的一代大恶人了。” 次日正午,罗冠荣与姜妙云二人如约而至,又来到大殿。 不少武林好汉聚在厅上,似期盼已久,许多不知名的人物纷纷上前拱手问好。 剔骨剑罗冠荣江湖有名,自然是一场轰动。姜妙云原以为江湖斗狠旨在侠义威名,却也不敢想,此刻众人竟然也争相押宝赌博,和那明月山庄也无甚区别。这座斗殿金碧辉煌气势磅礴,原因在此吧。 罗冠荣长剑出鞘,将剑鞘抛给姜妙云,原以为“开山斧,单老六。”应该是一个手持板斧的壮汉,没想到这人站在对面,到与罗冠荣修长身材一般无二。斧头如月,刃薄柄长,他双手握着的便是一件长兵。 二人也不加客套,只一声锣响,直到一人气绝身亡才算结束。 第26章 黑山大寨行险 姜妙云心道:“这二人并无私仇恩怨,甚至话没说上一句,就要杀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当真这黑山兵奴与名门正派水火难容吗?可他们对付我姜门之时,那可是同仇敌忾,并肩而立。他们争的到底是正邪,还是高下。” 二人只需各人稍占优势,台下登时连连叫好,大半高声呐喊的皆是押宝之人在喝彩。 这般以命相搏之中,“剔骨剑”的名号才显现出来,与那日姜妙云二人对剑,完全是判若两人。 他长剑杀到对手面前绝不留情。与板斧迎面撞击声,在二三里地开外或许也能听的真亮。四五十个回合旗鼓相当,随后只听一声哀嚎之下,罗冠荣近身在那人周身游走,单老六衣衫破烂,早让剔骨剑杀的体无完肤。 罗冠荣杀红了眼,击败一人,又割一牌,接连斗了三人。 原本这殿上的名牌人物不见得此刻就在黑山,或许是他认得这些人,又或许是侥幸而已。不一会儿功夫,罗冠荣威名引来偌大黑山尽数人群前来围观,人头攒动像是蚂蚁大军汇入蚁穴无二。 “苏墨柏!七绝剑之一,曲润章痴绝剑的传人,苏墨柏!”一人声从人群深处传来。 登时姜妙云便成了众人围绕中心。她向那人看去,隐约认得是前些日在盛兴楼上的客人,这人在盛兴楼亲眼得见姜妙云与罗冠荣对剑。 罗冠荣心想坏了,七绝剑在这黑山可是提也不能提的。此番可是自己把苏兄给害了,仅凭咱们二人是如何也杀不出去的。 “当真?”有人问道。 那人站出来道:“自然当真,王某亲眼所见,那日在太原府盛兴楼。这位苏公子先是击败潜龙万合帮的沙帮主,又与罗大侠对剑,剔骨剑也败在他秀绝宝剑之下,武功相当了得。罗大侠是也不是?” 罗冠荣并不答话,有一人说道:“苏兄弟,请把宝剑亮出来给咱们瞧瞧。” 姜妙云手中握着长剑,让粗麻布包裹成棍形,剑柄也严严实实。心想此刻亮剑出鞘,依罗兄所言怕是走不出这黑山了。众目睽睽之下,群人相逼,倘若不解开包裹,那也是万难了事,可如何是好。 秀绝剑昔日在明月山庄初次亮相,堂上纨绔子弟只当它是传闻中的神兵利器。可在这江湖豪杰眼中,七绝剑隐入江湖失踪多年,可算得上是今生难得一见的圣物宝器。 众人蜂拥而上,将姜妙云团团围住,双目瞪的溜圆,只盼她赶紧除去布衣。最近的人离她只两尺来距,似乎她在稍有迟疑,一旁人就要亲自动手。 姜妙云一手握着长剑,一手缓缓去解那裹剑布衣,慢慢露出剑首。她一怔,见剑首模样并非是秀绝剑,急忙迅速抽出长剑。这哪里是什么秀绝宝剑,只不过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无疑。 江湖后辈只听过七绝剑威名,哪里亲眼见识过,长剑出鞘,许多人发出惊叹声息。不多时,只觉普普通通的一把铁剑,又有什么奇特。 大为震惊的便是姜妙云与罗冠荣。罗冠荣心想,难道苏兄神机妙算,早就将秀绝剑藏了起来,到拿了一柄破铁剑在这里欺骗众人。 姜妙云神情呆滞又显惊慌,罗冠荣见她神色。心疑难道苏兄也不知状况,是让贼人给掉了包啦?但这一路走来,处处多加小心,怎会暴露了行踪。 登时周身嘲笑声四起,“这就是名动江湖的秀绝剑吗?”竟有半数人纷纷散去。 口口声声认出苏墨柏,姓王的那人挽留众人,“定是他将剑藏了起来,他是曲润章的弟子,绝无疑点!” 虽不知何时让人掉了包,总算躲过了燃眉之急的围堵,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可那秀绝剑如何凭空消失,倘若在自己手中丢失,怎对得起曲二伯和施六叔。 半炷香的功夫,二人身旁只剩下三五人还在逗留徘徊。一个大汉咯咯咯的笑着,那姓王的转头看去,当即变脸。 躬身笑呵呵的迎上前去,“原来是熊爷,失敬失敬!” 姜妙云认得这人,那日在姜家就数他最显眼。便是他挑起了大伯与江湖群雄的剑斗,父亲虽不是他杀,却全是他的因果。 “王小子,你剑法不行,做人可还老实?你说他是曲润章的弟子,又有什么真凭实据?”熊百吉晃动着和熊一样的体态在姜妙云身边游走,细细打量着她。 罗冠荣心高气傲,自认为剑法了得。在这位胖子前辈面前还是矮了一头,毕恭毕敬的拱手作揖。 这姓王的适才让姜妙云亮剑,只拔出一柄普通铁剑,才失信于人各自散去不再理他。除了当日在盛兴楼自己肉眼所见,亲耳所闻之外,当真没了能说服于人的把柄。 让这个江湖恶霸熊百吉一问,仓促之间不知应该如何答复,当即满头大汗,腿脚一软,勉力支撑,“是真是假,熊爷见多广博,武艺超群一试便知。” “混账,熊爷是什么身份,让他江湖鼎鼎人物与一个小辈计较出手?不是折辱了他的威名吗?”罗冠荣呵斥道,又转头面向熊百吉,“这位是咱们清玄派的小师弟,想来这个王兄弟是认错人了。那日是‘凤青鸿剑’、‘剑心水榭’、‘清玄禅剑’三剑派分别之日,我二人同师父前去送行,正好与沙帮主撞上起了冲突。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事后早已化干戈为玉帛成了兄弟朋友。众人谈论武学一时技痒兴起,确实是在盛兴楼切磋了一番。家师与凤青静瑜掌门及门下弟子均可作证,什么秀绝剑,曲润章是绝没有的事情。” 罗冠荣自知这熊百吉狡猾无比,想要撒几句谎言就能瞒过他那是万万不能的。只是此刻见那姓王的也支支吾吾似被熊百吉一个瞪眼就要吓破了胆,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只能搬出师父和凤青静瑜掌门,只希望熊百吉能够忌惮一二,就此作罢不在为难相问。 熊百吉明晃晃的金背大环刀刀壁如镜,寒光让人直冒冷汗。咯咯一笑道:“熊某早有耳闻,说你们三剑派会盟论剑,不料竟是真事。可喜可贺,真乃江湖上几十年从所未有的一大壮举。熊某算下来有将近一年未见胡掌门,他神功又有所精进了吧?” 罗冠荣道:“多谢前辈挂念,家师剑术通神,自然日新月异。前几月师父还与我论起江湖圣贤,提起您的大名,说您刀法当今一绝。师父时常教导我们要以江湖圣贤做良师,虽然刀剑有别,但是精妙相同。师父说您刀法,横可斩风,纵可劈海!” 熊百吉咯咯咯的笑声改为哈哈哈的大笑,震耳欲聋,那姓王的站在一旁,留也不是,溜也不敢。像一个泥人儿一样,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改日熊某前去拜会胡掌门。” “清玄上下恭候大驾。” 姜妙云心道:“平日里见罗冠荣沉不住大气,性情暴躁出手冒失,一谈起武功剑法便滔滔不绝,只当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好斗剑痴模样。今日当刮目相看,他一方面拍马屁恭维熊百吉替自己解围,一方面又不失清玄剑派威严。虽然是个晚辈,却能与熊百吉同肩而立,侃侃交谈。” 熊百吉道:“我那不成才的兄弟沙风海技不如人,败在这位小兄弟手下也是自然。可咱们清玄第一大弟子罗兄弟号称‘剔骨剑’,在晚辈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日后自然得胡掌门衣钵,青出于蓝,怎地会败给自家门派里晚入门的小师弟?咯咯咯。” 果然,这人片刻间不忘探个究竟,姜妙云说道:“哪有败不败一说,同门切磋,大师兄忍让于小弟而已。” 熊百吉奸诈圆滑是出了名的,可他决计认不出姜妙云正是姜门的一个小女娃娃,不然定是要斩草除根的。只当是那姓王的说的是真的,也只不过是曲润章收的一个徒儿也无甚古怪。 熊百吉心想,倘若他手中当真有一柄七绝宝剑,夺了来也是好的。此刻这二人身上绝无半点好处让自己捞上一把,弄不好还要得罪清玄,那姓胡的小老儿剑法深不可测。若因听信谗言,与他结下仇恨,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熊百吉又是咯咯咯一笑,“小兄弟,既然到此,何不对上一局。适才罗兄弟可是快剑三局,杀的痛快!” “那可是万万使不得,师父命我带小师弟出门游历,旨在让他长长见识。倘若让他登台献丑,生死对非同小可,杀伤了他性命,那晚辈回去可是没法交代的。师父对小师弟爱护有加,不敢出什么岔子。”罗冠荣急忙上前推诿。 “兄弟太谦虚啦,清玄禅剑哪一个弟子不是剑法超群。既然胡掌门让小兄弟出门历练,那自然是要让他真刀真枪的见识一番,总不能是出门游山玩水来的吧。胡掌门如此授徒,只怕是要误人子弟啦,不经风雨,难成大器!” 姜妙云心想此人如此说,正是要看一看自己的武功家数,到底是清玄一派还是曲润章曲二伯的痴绝剑法。只是这熊百吉久经江湖,若想瞒过他的法眼当真困难非常,如一再推脱,恐怕也是不行。不见真章未必能就此了事,爽快的放我二人离去。可这“生死对”总需你死我活,自己是不愿杀人的,姜门大事在身,又怎能在此被人所杀,无辜丧命。 熊百吉见二人沉默,咯咯一笑,“罗兄弟怕伤了自家师弟,手足情深,情有可原。来,这位小兄弟,便与这王小子试试身手,他的剑法平庸无奇,决计不是清玄禅剑的对手,也算是报了适才他信口污蔑于你之仇。”熊百吉将熊掌一般大小的手掌拍打在姓王汉子的肩头,登时一个七尺男儿双腿哆嗦,汗如雨下。 “熊爷说笑了,我我...我怎是这位少侠的对手。”心道:“我可是见识过此人的剑法,比那剔骨剑罗冠荣还要厉害许多。真是祸从口出,竟然遇到这两路人物。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啊。管他到底是什么七绝剑八绝刀,又多什么嘴。” “熊爷饶命,少侠饶命,咱们无冤无仇,可不能做那生死对啊。何况咱都是中原人士,可是不行,可是不行!”姓王的差点跪地求饶,一直对着几人点头哈腰。 姜妙云一怔,心道:“无冤无仇,好一个无冤无仇,那便找一个有冤有仇的杀了便是。”登时回想起昨日挂了满树的牌子都是九世兵奴的名号,若想找一个当年到姜门为难之人,应该是不难。 姜妙云拿定主意,上前说道:“前辈既然如此说,咱们师父也说过熊爷是江湖圣贤,说话必是金玉良言,令晚辈受益匪浅。那就对上一局,但不是这位王兄,晚辈得去树上亲自摘牌。” 姓王的听姜妙云如此说,登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不该多嘴,这人是不是苏墨柏已不重要,见她为人侠义,轻松放过自己,当真感激涕零。 “咯咯咯,好好好,少年英雄,有胆色!恭喜胡掌门又收了一位高徒。日后飞黄腾达,锦绣前程不可限量,不可限量。”熊百吉拍手叫好。 几人到得大树下,厅上人数不多,见了熊百吉纷纷行礼问好。也有许多人远远瞧见他的身影,早早避而远之。 姜妙云绕着树打转,抬头仰望,心想多年前到姜门为难之人想必皆是与熊百吉年纪相仿之人。那一日有几位白头老翁,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一个赤发浓眉的男子,有人唤他什么“火蛇王”的。 “小兄弟,来这边瞧瞧。你头顶上那些早已不知是悬了多少岁月,陈木深暗之色的均是武林前辈,多半武功奇高不好对付。这边新挂上的木牌更适合你...咯咯咯。”熊百吉殷勤说话,似是非常关心他的安危。深怕他不知深浅,选中了一位难得的高人。 姜妙云已从罗冠荣口中得知,悬的越高颜色越陈旧的,越是前辈高手。以叶莲那块色旧如炭的木牌来推断,再到最近的年轻人物,这中间倒也有迹可循。便一再看向树干中段,陈年不久又落满了灰尘的名牌处去寻找。 第27章 火蛇王生死对 “火蛇王,齐海旺。”姜妙云没有犹豫,剑出急速削断绳线,木牌与厚厚的灰尘一同落下。抓在手里,再看“火蛇王,齐海旺”决计无误。 姜妙云原本怕选中火蛇王,让多疑狡猾的熊百吉从中看出端倪,识破了自己身份。后又一想,那日上姜门发难的九奴众人不在少数,火蛇王虽然面目好记,那日却靠在墙根处并不显眼。那人使鞭他使刀,只盼二人并不相熟。 “好胆量!”身旁站着一人喝彩。 “小兄弟你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啊。” 熊百吉上前接过木牌,“你可知这人是谁?” “当然,这人一头赤发,晚辈做梦也难忘。” “哦?” 姜妙云道:“这人...这人恶贯满盈,先辱后杀...我家表嫂,还...”姜妙云双目带怒信口说谎,“就是他那皮鞭,将...将我表嫂掳走的。” 罗冠荣在一旁听着,心道:“苏兄说的是真是假,他可是达官贵人子弟,怎么还有这种事?”心中倒是敬佩她敢于挑战江湖名号响亮的前辈人物。 熊百吉当然知道这黑山人物大半均是杀人劫货无恶不作,他自己便是首恶,只是行事作派还要些脸面,不敢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而已。火蛇王臭名昭着,熊百吉料定她所言非虚。 “咯咯咯,有仇报仇倒也没错,只是小兄弟有把握吗?此人软鞭灵动如蛇,鞭身布满荆棘铁刺,吃上一鞭,瞬间皮开肉绽。鞭上浸满淋淋鲜红血水,‘火蛇王’由此而来。虽然你是清玄高徒,熊某绝不怀疑你剑法。火蛇王行走江湖几十年,俗话讲他吃的米比你吃的盐还多,不可逞强啊。”熊百吉一副慈眉善目苦口婆心的劝道。 “多谢前辈关心,倘若不幸,身死当场,那也是晚辈学艺不精,学不到师父十之一二。届时还请前辈替晚辈正言,可别让江湖中人小看了清玄。”姜妙云深深一揖。 “自然,那是自然!清玄胡掌门,不用熊某多言,江湖中人无人不知他剑法通神。那熊某祝小兄弟旗开得胜,一战成名!” 姜妙云学着罗冠荣,也在木牌后面写上自己的姓名。顿了顿,写的是“清玄皮十八”,倒像是二弟子皮十六的胞弟。 罗冠荣差点笑出声来,心道:“原来苏兄也是个老江湖,竟把熊百吉这个大恶耍的团团转。” 姜妙云只盼侥幸赢了对手,日后身陷江湖,见血杀人是迟早的事,或许被人所杀也是难料之中。 今日做生死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盼尽早脱身前去寻剑才是正事。又后怕耽搁太久再有人认出自己,先是隐姓埋名,后是借用苏公子大名“招摇撞骗”,已经是实属不该。此刻又不得不为求保命,而骗取清玄弟子之名,当真欠债太多,日后只能一一登门赔礼。 只见熊百吉与黑衫掌事交头接耳说了几句悄悄话,那掌事拱手告退。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赤发火蛇王便匆匆奔来,他一身黑红双色衣衫,肩头缠绕着一盘长鞭,怒目肃颜。 “来啦。原本这‘生死对’快则安排在明日正午,慢则等待个三五日也是有的。赶巧,既然齐兄弟正巧身在黑山,择日不如撞日。” 姜妙云见这人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个赤发人,虽然已过多年,终究他模样独特好认,心中大喜。倘若认错了人,杀了无辜之人难免心生愧疚。既然有仇报仇,那自然全力以赴,生死各在天命。 “是哪一个小娃娃找死?”齐海旺打量过姜妙云和罗冠荣,看他二人均是后辈小生。 “是我。”姜妙云怒带寻仇口气。 “倘若现在反悔,爷爷饶了你。不然嘿嘿,定让你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无需多言,请吧。” 齐海旺虽然远不如熊百吉威震江湖,那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自己名牌高悬多年,自傲无人敢战。如今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如此轻看,实在是手痒,当即便想挥鞭饮血。 罗冠荣为她捏了一把汗,心想苏兄纵然剑法超群不假,但百兵各有所长也各有其弱点。习武之人皆知长鞭全无定数,随心而至是刀剑的克星。不知为何单单挑中了这人,想必苏兄并非是冒失之人,或许已有应对之策,胸有成竹也未可知。 姜妙云踏上斗台,适才罗冠荣所杀几人均已不见尸首,只留下血腥气味仍然弥漫风中。石板上血浆黏稠沾染在脚底,发出踩踏雨后泥地的声响。 姜妙云双腿发软,即便对面之人并不无辜,一想到手中长剑真要刺入他胸膛还是不忍。 见那人解下长鞭,再地面上抽打一鞭,瞬间长鞭舒展开来,声响剧烈。登时沾染到地上血泥殷红,鞭尾甩动将血水甩在他的脸上,那人用舌尖舔了舔嘴边,似是野兽出笼,恐怖至极。 姜妙云微微讥笑,或许自己便是下一个血肉模糊,被拖下台子之人。将尸身掩埋在黑山深沟,或者直接曝尸荒野任凭野兽分食。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火蛇王抢先出招,一条荆棘倒刺长鞭犹如神龙摆尾,又似长蛇出洞。姜妙云从未与刀枪剑棍之外的兵器对战过,这一击长鞭当真威力无比。 好在这火蛇王只是出招打探虚实,不知对手深浅也不敢贸然前进。倘若姜妙云使出全力倒也从容退避,只是在熊百吉这样老奸巨猾的眼前,万万不敢使出姜门剑法以及曲二伯所授的七绝剑谱之剑法。这熊百吉力荐她做生死对,成心是要看她剑法路数。倘若暴露了身家,即使台子上侥幸胜了,到得台下也要被他所杀。 之所以敢上台对战,又借用清玄名号,只因姜妙云那日三派会盟见识过清玄剑法,适才罗冠荣又以清玄禅剑大败几人。只觉清玄剑法与姜门剑法出奇相似,或也与祖父有诸多牵连。姜门剑法灵动自如,剑意似水,剑心如月。而清玄以禅为先,剑在后,旨在心无杂念,动静合一,以柔克刚。到有同宗一脉,水归一处之功。 此一路行来,多次向罗冠荣问起,胡孝直创派之前师出何门何派,功成于何处。罗冠荣只讲了一些创派经过,他是清玄第一大弟子,创派之前便随师父游历,却并不知晓师父青年往事。 罗冠荣话语直爽,并无隐瞒,更只字未提清玄与姜门有何瓜葛。但姜妙云从清玄剑法来猜测,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姜妙云回忆罗冠荣身形剑法,将她拿手剑招“白驹过溪”以及“重回雁楼、惊鸿天人。”等姜门剑法一一拆解开来。以罗冠荣“剔骨剑”的常用手法,削、剔、切、刺,急速变化使“白驹过溪”峰回路转,宛如溪水断涯,深灌幽谷一般。又将“惊鸿天人”一剑问天的剑意,用以剑尖点刺,臂腕曲折回旋,照猫画虎学着清玄动静合一的禅剑剑意。 此一剑虽然并无实用,不能伤敌。足以以假乱真让别派中人误认为是清玄禅剑,而熊百吉又是刀客,刀剑门派隔行如山。 观战在一旁的罗冠荣也目瞪口呆,大声喝彩。 虽然众人见状,并未觉得姜妙云占据上风,只是将对手抽来的长鞭一一挡下。倒不知罗冠荣为何如此精神大振。 各人心想,难道清玄禅剑是后发制人,此刻已经将对手摸了个一清二楚。只待消耗他内力,才突发出手,一招制敌不成? 二人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火蛇王长鞭攻守兼备,姜妙云寸步难移,至今连近身的机会也是全无。手中长鞭到像是他的手臂一般,只见他手腕摆动,鞭子随之而至竟分毫不差。 倘若手中是秀绝剑,加之内力或可断了这长鞭。怎奈竟被人掉了包自己却浑然不知,想到此处心中万分自责。一个分神,“不好!” 长鞭似毒蛇出洞,姜妙云施展轻功一个转身,她知躲不过去,便将后背急转留给鞭上“獠牙”。登时衣衫犹如草纸一般被撕开一道口子,血痕立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涌上心头。 姜妙云额头汗落如豆,好在鞭身并未喂毒,只觉血流浃背与汗水混杂在一起。 “师弟小心。”情急之下,罗冠荣差点高喊苏兄。好在他行走江湖多年,这种皮开肉绽的血腥场面见得多了,自己平日里解开衣衫,胸前后背到不知有多少像蜈蚣一样长的伤疤难愈。 齐海旺占了上风,红光满面,到有猫耍老鼠的劲头儿,不急着痛下杀手又是一鞭飞舞。 姜妙云第一次与人生死血战,心生畏惧。一鞭一鞭更像毒蛇而至,将鞭尾血水甩在她白皙俊秀的脸面上,偶尔一滴落进口中,此刻才知江湖血雨腥风是什么样的地方。 又斗了不知道几十个回合,二人均是大喘粗气,齐海旺只赢下一鞭,此刻使足全力越打越急,到生出不耐烦的脸色来。 姜妙云全看不出破绽,迟迟难以上前,她手中长剑更难以发挥作用。 心道:“倘若自己会使‘弹指飞皇’那便一招制敌,可那绝技恐怕终身也是难以悟透的。” 前来一鞭,姜妙云轻巧躲过。始料未及鞭尾血水如珠,在急速的甩动之下,竟然迷入眼前,登时看不清人影,只强行睁着一只眼睛,生怕长鞭又来。 姜妙云似乎想到了什么破敌之策,当即一个飞腿旋转身体,将剑尖点地,使出一招“青云蔽日”自然少不了模仿清玄禅意。 剑尖触地挑起血泥,一同刺出,火蛇王见状一个挥手,长鞭一圈圈的旋转在她近身附近,似是鸟笼一般笼罩过来。火蛇王久经江湖,长鞭优势了然于胸,只要刀剑不到他眼前,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 姜妙云剑到中途,已经被长鞭牵制,但剑尖挑起的血泥,大势不减,从鞭子甩动的圆圈之中,直击齐海旺面门。 原本他长鞭挥动激起的泥水,早已如雨飞溅四方,这一滴水珠飞向他面前,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一滴泥水被姜妙云内劲全力一抛,犹如暗器直击他眉心“印堂穴”,虽然终究是软弱一击,到让他双眼一黑。 只片刻间,姜妙云学着“剔骨剑”点刺、削斩,用剑尖将他手中长鞭似是发簪盘发一般,缠绕成一团。这长鞭本身夹裹倒刺,缠绕在一起可就不好分开了。 姜妙云本想在他猝不及防之时,快剑直戳他胸口。但二人相距甚远,只害怕还没到他面前,他皮糙肉厚点穴不深,那可就是羊入虎口,长鞭如蛇非把自己缠绕的窒息而死不可。 果然齐海旺印堂被击之后,双眼一黑有些站立不稳。但眨眼的功夫又恢复自然,只是此刻长鞭已乱成一团,让他猝不及防。 齐海旺一生操练长鞭,倘若遇到铁链、流星锤、飞爪血滴子一类,那是颇为棘手。刀剑短兵向来不放在眼里,长鞭灵活,令其难以近身。由此绝技杀了许多刀剑对手,如今自己长鞭不灵,凶悍怒面大改,似有仓皇无措之意。 又战了十多个回合,齐海旺顾不上进攻,长鞭乱作一团早已不如当初,只凭借着身经百战的经验与姜妙云周旋。 姜妙云心道:“此刻全运内力,背后血流不止,终有一刻会坚持不住。倘若不乘此良机,待他拨开鞭身,到那时自己气血双亏,两腿一软那可就糟了。” 云苍风烈,飞沙遮日。一阵尘沙淹没了斗台上的朱红血泥,姜妙云脚步踩踏在上面发出“沙沙”声。 姜门有一本“弃六诀”,只因姜泰元武道通神,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剑法早已弃用。 封皮“弃六诀”三字足见其理,并未归编于“七绝剑谱”之中,不起眼的一本薄册在姜门书房谁也不曾翻阅。其中一招“两俱无益”便犹如以卵击石,以弱攻强实在剑理不通。却在此刻束手无策之时,算得上是铤而走险值得一搏。 第28章 老少七绝一辩 姜妙云挺剑上前,“火蛇王”如今只算得上是乱麻一团,没了蛇身柔软灵巧的模样。 俗话讲“解铃还须系铃人”姜妙云灵机一动,快剑刺入齐海旺长鞭绳结之中,几个挑刺竟然将打结的鞭绳解开了。 长鞭横扫,齐海旺大喜! 随后“啊”的一声惨叫,原是舒展开来的鞭尾顺着姜妙云剑势来不及收尾,他招数未老,竟将鞭尾甩到了自己的肩头。 此举不知是姜妙云有意还是无心,长鞭被剑尖牵制,任由她摆布,回头直咬去了它主人的肩头。 齐海旺半生使鞭,自信灵活自如,上次被自己鞭子抽打还是随师父学艺时用的牛筋鞭。此刻还是第一次让自己威名江湖的“火蛇王”咬到自己,火辣辣的肩头血肉横飞,齐海旺心中怒哀双生。怒的是自己学艺不精,被眼前这小娃娃耍弄,吃了自己一鞭。哀的是即便今日胜了,日后在江湖上也是脸面尽失,江湖中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自己武器所伤,那可真是奇耻大辱。 这一鞭却没有那么简单,鞭后而至的是姜妙云的一招“两俱无益”,此剑法不顾全身安危,将内劲全力倾注在剑尖,只求伤敌。哪怕是剑柄和自身手腕这等软肋之处也全然不顾。纵然前方是悬崖绝壁,也决计不回头。 这一剑是用来对付刀剑的决绝杀招,只管自己长剑杀敌,不顾敌手刀兵报复偷袭,当真是两败俱伤。 未料到因祸得福撞上的乃是软鞭,剑尖力道极大,贯穿胸膛犹如豆腐一般。而齐海旺难以迅速近身格挡,长鞭本不善近斗,随着姜妙云一击,当即断气。 剑尖穿膛而过之时,铁剑受力不均,强韧不足。“砰”的一声响,断作四五截,散落一地。只剑尖深埋在齐海旺胸口。 比起江湖恶斗,姜妙云经验青涩自然不及齐海旺。但姜门剑法精妙绝伦,武林别家望尘莫及,加之东方屠锦所授轻功以及蒙面人的内力,此刻姜妙云算得上是同辈之中的顶尖高手。若不是有意隐瞒身份,也不至于斗的如此狼狈。 熊百吉与台下众人看的精彩,过不多时,一大半人竟然面带沮丧。其中表情与明月山庄押错宝输钱的公子们别无二致,想必这一场生死对,没人压姜妙云胜。 事后见罗冠荣肩头多了一个“叮叮当当”的灰布包袱,才知道原来有一人压了自己。 下了台去。姜妙云一半惊慌手抖,见那人尸首被拖走。一半因后背伤口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酷似在梦中游走,疼痛感仍在。 隐约听熊百吉咯咯咯笑声,罗冠荣躬身告辞。生怕耽搁久了,熊百吉贼眉鼠眼瞧出破绽,从中找茬为难。大手托着姜妙云小臂匆忙离去。 “黑山只有一家医馆,但那人脾气古怪,不肯为斗台上的江湖中人治伤。此刻也不必去求他,咱们先回客店。”罗冠荣行走江湖也算的上是半个郎中。外伤敷药,内伤灌注内力相助气血,多半便可痊愈。倒用不上煎熬草药、针灸火罐。 到了房间,外面风沙遮日,屋内只有半扇空窗让天光斜照进来,姜妙云背后殷红淋淋。 姜妙云失血过多脸色煞白,手扶着床沿缓缓坐下。 罗冠荣在她身后一声不吭,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双大手将姜妙云后背沾满血水的破衣烂衫撕开。她香肩如玉,破衣烂衫顺着臂膀滑落。 姜妙云惊慌失措,倘若是男子宽衣裸背倒也无妨,可她是个妙龄女子。当即前扑趴倒在床上,只觉背后伤口撕裂,大汗如瀑。 罗冠荣本是个不拘小节的粗汉子,他还以为姜妙云顺势趴下,便于让他敷药。 姜妙云勉强回头,看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白色药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条白色手帕。“砰”的一声用嘴咬下瓶塞,将白色药粉撒到手帕上。这才明白,原来罗冠荣是要给自己疗伤,自己一直乔装男子,却也怪不得他鲁莽。 “啊”的一声惨叫,姜妙云险些昏睡过去。强睁着眼,生怕昏迷不省人事之后,让罗冠荣把自己翻身过来,那可是... “苏兄,你细皮嫩肉的,好似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难道你们富贵人家的公子,都是日日用人参羊奶沐浴的吗?”罗冠荣一手按在她肩头,一手替她清洗背上血泥。 姜妙云心道:“好在这里光线阴暗,这人又是个粗心大意的直爽汉子。”脸上微微一红,就连自己的爹娘,甚至是府中丫鬟婢女也从未如此近身过。 “来,苏兄起身,药已经敷好。”罗冠荣双手撑着一条白布,似是要准备给姜妙云包扎。 “不!不!不!使不得。” “怎么,苏兄一个大男人,还害羞不成?” “不...不是!现下...现下疼的厉害,不敢起身。罗兄...你放一旁,我..想趴一会。”姜妙云怕他二话不说,将自己鲁莽托起。双手紧紧地抓着床沿不敢松手。 “苏兄,适才你那一招真险,倘若对手是个持剑之人,或许早已与你同归于尽啦。不过日后罗某要对你甘拜下风啦,你学我清玄禅剑,当真有模有样。只因是我,换做旁人断不能识破。” “你先去休息吧,让我自行调息静养一会儿。”姜妙云急赶他出去,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共处一室总归不好。此刻自己半身赤裸可还在他眼前晾着。 “苏兄,有事叫我。”罗冠荣端着水盆离开。 听见门“吱呀”一声关上。姜妙云才放松下来,不由得热泪盈眶落在枕边,到比背后伤口还要火辣。 心想自己孤身一人漂泊千里,祖父始终不见踪影,家中也难有一人与自己并肩。大哥虽是一家之主,可总不见他有什么大志气,能够保得一家平安,如今已是实属难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他怎会不知,如此下去终有一日会大难临头。 次日清晨,只感觉后背犹如一万只蚂蚁乱爬,已知这金疮药乃是奇效。 姜妙云只想速速原路返回,虽然贼人偷盗了宝剑,早已逃到千里之外不止。岂有此刻还留在原地之理,纵然是大海捞针,也要去捞捞看才行。更何况熊百吉老谋深算,昨日他未必疑心,只怕日久不经细想,自己总归破绽百出。还是尽早离开黑山,以免夜长梦多。 罗冠荣心知姜妙云受伤极重,可那柄秀绝剑对她来说更为重要。只过了一晚,见她面色如土,眼神无光,全没了往日爽朗精神。 “剑一直在你的后背或是腰间,凭你的内力,不会丝毫没有察觉。贼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只怕是早就一路紧随其后,伺机动手。苏兄你且想想,一路之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你。” “想必是在马背上丢失的,贼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我身旁偷盗。” 二人双双上马,顺着原路返回。 马蹄声渐渐加重加快,姜妙云额头汗珠滚滚,嘴唇上似是结了霜一样毫无血色。显然是后背伤口新鲜,疼痛难忍,但她依旧挥动着马鞭,疾驰在前。 来时走走停停近一日的路程,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歇脚的草棚近在眼前,比来时快了不知多少。 二人清晨出发,到这里刚好是烈日如烧。沙土热浪翻涌,马背早已是热气如蒸,倘若不是有这样一个遮阳的草棚可以容人歇脚,行至此地到不知能不能活着离开。 那棚下老汉站在阴凉边缘,见二人下马,迎上前去接过缰绳,引马入圈。 “公子。”老汉缓步上前,手持一柄长剑。正是姜妙云丢失的秀绝剑。 姜妙云后背汗落在伤口处,便如马蜂蜇了一样疼。原本无精打采,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登时眼前一幕,双目溜圆难以置信。 “老汉,剑从何来!是不是你偷的?”罗冠荣怒斥道,一把抓住老汉因常年在荒漠而枯糙似树皮的手腕。 姜妙云一手接过宝剑,一手阻挡罗冠荣为难那老汉。疲惫无力的说道:“倘若这位老丈是在行偷盗之事,恐怕早已是溜之大吉,远在千里之外了。这位老丈敢问为何扣下我的佩剑?是因为这剑一旦进了黑山,我二人就此性命难保了吗?”姜妙云聪明至极,一语道破。 “公子说的不错。施六侠有恩于我,你两个娃儿不知黑山凶险。怕劝你不住,这才...”老汉送上茶水、白面馍和一盘牛肉。“黑山驼岭与姜门势同水火,虽已历长久,恩怨或被冲淡,江湖相遇倒也没什么。但这黑山乃是兵奴老巢,怎能容七绝闯入。” “前辈可当面明说,这‘偷梁换柱’可把晚辈吓坏啦,倘若将这柄剑遗失了,晚辈当真对不起...对不起师父。” “一壶酒踏鹤游碧霄,曲润章剑法如醉似梦,在于痴狂之间。痴绝剑法以秀绝剑的轻盈灵动使出,还是差了些。一剑一谱成双成对,这秀绝剑也算是当世名剑,可毕竟不是你师父曲润章的痴绝剑,你又有什么可在乎的?以你的家世身份,什么宝剑没有?”老汉明知江湖之大,刀剑神兵乃武林侠士扬名立万之根本。加之七绝剑威名江湖,哪一个不是垂涎三尺,可他偏偏如此问。 “七绝剑,一剑一谱是不假,成双成对也是不错,无论是‘痴绝剑’还是‘秀绝剑’均是...均是。”姜妙云本想说均是姜门宝剑,岂能落入盗贼之手,“均是武林高贤的佩剑,剑锋一出,号令群雄。这柄秀绝剑落入明月山庄贵公子手中,便成了他们赌博押宝,买卖、把玩之物,岂不折损了七位前辈的侠情高义。晚辈就算是丢了性命,也不能让这柄剑落入盗贼之手。晚辈再行谢过前辈赐还,日后定当万分珍惜。” “呵呵,高贤?一壶酒踏鹤游碧霄,铁画银钩剑秀江南。徒有虚名罢了,一个痴狂疯癫的酒徒,一个弱不禁风的酸儒。何谈高贤?” 姜妙云听这老汉如此说,只当他是与曲二伯或施六叔有些过节,可他适才却说“施六侠有恩于我”,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有恩还是有怨。虽然自己身入江湖薄浅,可一路听闻皆是七绝圣贤,只这一人如此嘲讽,心中难免有气。这人盗剑心思不坏,此刻原物归还,倒也感激涕零。便由他去说吧,只当是全没听见。 “苏公子,痴绝痴绝。老朽看小兄弟并不喜饮酒,那曲润章的痴狂剑诀想必难入三分吧?”老汉一改往日沉默,又行一问。 “前辈有所不知,曲二...师父好酒不假,但这痴狂二字并非由此而来。所谓痴狂者,内有痴,则外生狂。剑意出手,随性而发。剑心归元,大道纵横。痴狂疯魔只在其表,心志慧悟始终不遗。他人看似如醉似梦,实则痴狂人心境明朗,乾坤万里。”姜妙云也不知为何,对这个陌生老人略有亲近之感,一口气道尽自己悟出的痴绝剑意。 “这是你师父说与你听的?” “不是。”姜妙云心想,只匆匆见过曲二伯一面,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上。他传授剑谱,本因磕头拜师才对。也不知自己看谱练剑,悟的对还是不对,只盼他老人家大难不死,日后相逢再行请教。 “难怪。你悟性极高,曲...曲润章收了一个好徒弟,总算是后续有人。”老汉面带笑容,点了点头。又低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前辈,你认得我师父?” “有过几面之缘。” “那前辈可愿说给我听?” “过去的事了,岁数大记不太清楚。”老汉转身背对着二人,去一旁做起杂事,显然是不愿提及。 姜妙云见状,也不便多问,与罗冠荣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其他。宝剑失而复得,让她暂时忘记了疼痛。 老汉从一个旧葫芦里倒出一粒殷红药丸,“苏公子,把这个吃了,皮肉之伤会好得快一些。” “凤青药谷,丹元丸。”罗冠荣说道。 第29章 漠上红杉少女 “不错,小兄弟好眼力。” “这可是疗伤奇药,保你三五日痊愈,苏兄。” “如此珍贵之物,晚辈怎...” 姜妙云还未说完,罗冠荣抢上前去。拿起老汉手心药丸,一手捏住姜妙云下巴,待她张开嘴巴,当即扔了进去,只听“咕噜”一声。 “多谢前辈。”姜妙云轻咳一声。欲问这山沟老汉,怎会有如此名贵难得的药丸。总觉得太过失礼,万难开口。 “依你之见,秀绝剑意如何?”老汉今日出奇话多。 “晚辈并未有幸一阅剑谱,自然不知。”姜妙云回道。 老汉摇了摇头,“那这剑如何?” “七绝之名,自然了得。” “此剑虽然锋利出奇,却剑脊软弱。有剑长之长,但无剑刚之刚,全无江湖豪情之势,更无侠义万丈之姿。难堪大用,难堪大用。”老汉叹息。 “前辈是与七绝剑有何恩怨吗?怎如此处处败毁?” “怎么?老朽说的不对吗?” “自然不对,万万不对!施六...施六侠乃是谦谦君子剑,他神采飞扬,仙风侠骨。更写得一手好字,挥剑如毫,苍劲纵横,剑笔龙蛇。铁画银钩剑秀江南由此而来。” 罗冠荣道:“西岭山腰一面石刻‘金樽清酒铁剑潇,欲观金峰紫云朝。东风不渡云中圣,唯见白髯松涧好。’相传是施六侠与师父姜泰元一同上西岭绝顶,走在山涧,他见师父在西岭云海之中清影如仙,有感而发,在石壁上挥剑深刻。再后来...被姜家逐出门墙,江湖永不再相见,就此成为绝唱。” “那也是徒有虚名,只写写画画尚可。哪里是什么剑法高手,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姜妙云听他连说不堪大用,如此瞧不起施六叔,“秀绝剑在于一个秀字。比起刚正不屈还要万难的多,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所谓能屈能伸大丈夫。晚辈虽然不识秀绝剑意,可与它‘结伴’共处,只觉剑走龙蛇,居正不偏。遇强则刚,遇刚则柔,柔而不屈,屈而不折...” 姜妙云说到此处,老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她。并未出言相辩,转身远远离去添草喂马。 “这老汉当真古怪。” 姜妙云重逢宝剑,不再急于赶路。吃过药丸之后,感觉背后疼痛渐消,内力已恢复十之八九,药效实在神奇。 如沸水一般的热浪慢慢平静下来,草棚的影子也随之拉长。马蹄刨地,鼻息阵阵粗重,马儿嘶吼一声也恢复了力气。 二人酒足饭饱停留多时,起身便欲出发。 忽然间,从沟沿处飞落下来一人,远远看去个子高挺,身形健俊是个少年。 那人大跨步进入草棚,直奔向一口凉水大缸,抓起半个葫芦瓢,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咕噜”豪饮而下。伸出袖子擦了擦嘴,又从蒸屉中拿起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馍,揣在怀里,拔腿疾走,“后面那人付账!” 转眼功夫那沟沿处又飞落下来一人,满脸胡子似是枯草一样。从身法来看,显然是武功不差。那少年落地时双脚踩在沟沿处,土沙滚滚飞扬相随。这中年大汉双脚似飞,竟不着落在沙地,而是借着草丛或者枯树枝头,轻巧地向前奔进。 这人也同样捡起葫芦瓢“咕噜咕噜”饮了一会儿,抓起两个白面馍,从胸前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飞起一脚追去那少年消失的方向。 “沈焕文,你给为师站住,小兔崽子哪里逃。”那大汉喝道,声音洪亮,清晰可闻。 沈焕文?姜妙云一怔,回想起适才那少年,莫非... 姜妙云拿起桌上秀绝剑,挑起老汉准备的干粮包袱,一脚踏到马棚旁解下水囊,纵身飞起跟在那大胡子身后,“罗兄,我有事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罗冠荣见此变故,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听棚子里老汉大喊:“苏公子,荒黄大漠之中,干粮水囊便是性命,万万不可丢弃啊。”老汉声音破风而远,竟然传了数里。 “多谢前辈!”姜妙云声音虽小,老汉却听得清楚。 罗冠荣心道:“与苏兄一见如故,本想待他伤势大好之后,与他结拜金兰兄弟。怎么看到两个古怪之人一逃一追,竟然也跟了上去。可能是遇上什么熟人了吧?怎么那二人也不与苏兄相认?其中究竟如何,只能日后再说好啦。好在他伤情有转,希望他日后遇事逢凶化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姜妙云内力不弱,轻功又极好,追赶这二人自然是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在这酷热如烧的沙漠腹地,背上有汗滋滋如洗,浸湿了伤口隐隐作痛。奔袭数十里,身体内劲不足,实在乏力难追。 眼见前方大汉背影小如黄蜂,那少年早已没了踪影,她仍旧不愿放弃缓慢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在沙丘背阴处,见到一个身穿醒目红衫的长发女子,牵着一头壮年双峰骆驼正在赶路,“公子可是在追前面那人吗?” 姜妙云本不愿意停步,只听那女子又道:“公子不要再追啦,他二人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公子可莫要耗费体力在这枯燥的荒漠上。”这姑娘说他二人,想必说的还有那个在前面逃窜的少年。 “姑娘,你认得那二人?” “呵呵,公子还请到这边阴凉处来歇歇脚,喝口凉水来解解口干。”那红衫女子说话声音犹如黄莺出谷一样好听。在这枯荒茫茫了无生机之地,当真像是林籁泉韵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女子头面上蒙着一层薄纱,似乎是遮挡烈阳之用。她纤手玉指从红衫衣袖中伸出来,摘下头上面纱,露出雪肤花容与这荒漠所见他人云泥有别,说她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子也不为过。 长发及腰随风飘动,冰肌玉颈上略带汗珠晶莹。就连身为女子的姜妙云也脸上一红,不敢多看几眼。 红衫女子道:“那二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前面一个是我父亲的徒弟。公子为何追他二人?” 姜妙云道:“适才我在草棚歇脚,听你父亲叫那少年名字,只觉那沈姓兄弟似乎是我儿时的玩伴儿。倒也记不大清楚了,这才想追上来一问究竟。”顿了顿低声说道:“或许天下重名之人甚多,多年不见,恐怕是看走眼啦。” “你那朋友也叫沈焕文么?” “是啊,好多年不见,模样记着模糊。” “我看公子皮细面秀大概是南方人?是第一次到大漠来吧。” “正是。我与朋友一道前来黑山长长见识。” “公子可与我同路,咱们二人一同前往。他二人再追赶三五日,到了前方凉州便不再跑啦。” 姜妙云道:“既然是师徒二人,为何你追我赶,有事何不当面说清?” 红衫女子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原本遇到陌生外人不便提起。不过这也没什么,前路漫长,与公子闲聊说了也罢。起因是我外公定下个规矩。我父亲是个倒插门的女婿,也是我外公的唯一弟子。原本没这个规矩,据我母亲所述,外公说我天生资质优异,本意将他的功法传授给我。可我年纪尚幼,难以承受他深厚的内力,怎奈母亲急于为我打通经脉,背着外公悄悄替我运功。可未曾料到母亲的内力与外公的内力在我身体里冲撞不合,一阴一阳难以共存,竟然适得其反,让我经脉俱损内力全失。因此昏迷了数月,性命有幸得以保全,终成了个再也不能习武的废人。” 红衫女子呵呵一笑,满不在乎,“这样也好,女子本不应该打打杀杀舞刀弄剑的。如此一来,便没人再逼迫我习武,到落了个清闲自在的好处。” 姜妙云疑问:“姑娘所言,祖上内力阴阳难合,倘若没有你母亲相助,那也一样是阴阳不融啊。你外公需得寻个男子传功才是。” 乔子念道:“外公他双修阴阳真气,在体内已然共存,自然与母亲的不同。我体内原本犹如白纸,母亲真气先入为主,反到坏事。” 乔子念问:“公子你可听说过‘两仪刀’吗?” “河西乔氏夫妇,黑白双刀?” 乔子念钦佩口吻道:“正是。公子年纪不大,见识到远。黑白双刀出自我外公,他内功独步天下,江湖人称乔九先生。” “到不是排行老九,而是八刀白,一刀黑,江湖上没人能逼他使出第十招。”姜妙云接话。 红衫女子惊讶万分,“外公去世多年,莫说是公子年少,即便是武林前辈,大多也只记得剑道魁首姜泰元,没人能记得双刀乔九。外公天生好斗,志在天下第一,曾与姜泰元一战。别说是十招,百招也是有的,而且是一败涂地。后来外公自知刀剑功夫二人太过悬殊,便自此以后潜心内功,终于悟透两仪,内力达到巅峰。” 红衫女子略带哀容,续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神功初成,内力阴阳难调,加之年老体衰,难以支撑真气横冲直撞,稍不留神就会步入走火入魔的绝境。为保神智,他弃手少阴心经、足少阳胆经,经脉被真气所毁。落得个心胆俱裂,从此再无能力与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魁首姜泰元相争。可外公不甘心,他料定自己已经胜过姜泰元,便有意将神功传授于我。外公说我根骨非凡,日后青出于蓝,阴阳两道真气在我体内定能珠联璧合。好让我将来能替他达成夙愿,成为天下第一。而我一个女子,可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天下第一第二啊。” 又说道:“母亲心急鲁莽行事,反将我害了。外公得知我成为废人,难以继承他衣钵,急火攻心口吐鲜血,身体每况愈下时日无多。迫不得已将他体内的两仪真气一分为二,化为阴阳两道分传于父母。双刀也各传二人,从此江湖便有了黑白双刀。” “那你父母后来如何,江湖传闻他夫妇二人只两三年的威名,之后便如昙花一现,从此江湖不闻。”姜妙云道。 红衫女子道:“他二人原本如胶似漆,比翼两飞,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仍旧日日优胜新欢。可后来黑白双刀威名远播,一时之间江湖侠侣令人羡慕。倒不知为何突然一改前状,貌合神离,最终母亲抛弃我和父亲,远走高飞难寻去处。父亲也随之变得疯疯癫癫,整日追着他的徒弟,要将神功传授给他。”说到此处,语气中尽是愁苦和无奈。 “这倒是奇怪啦,师父传授徒弟。徒弟为何还要逃跑,多少弟子不是争抢着让师父传授绝学?” 红衫女子突然脸上飞红,耳根发热,吞吐说道:“那是因为...因为乔家一脉单传,两代独生女子,外公不愿让自家神功落于旁人之手,改换别姓。父亲便是先娶我母亲,后得真传,倘若父亲没有倒插门,改换乔姓,外公怎会传功给他。这便是适才我所说的起因,外公定下的规矩。” 姜妙云心知她如此说,正是他父亲的徒弟不愿娶他女儿为妻,这才逃跑的。又想,倘若他正是与自己定下娃娃亲的沈焕文,难道不愿娶这红衫女子是因为自己吗?可多年不见,模样大改,早已不是青梅竹马相熟的小友。何况父亲英年早逝,沈伯父如今可否健康,又有谁能理会多年前的酒后戏言。 “公子,公子,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红衫女子见姜妙云久久出神,似有心事。 “苏...在下苏墨柏。”姜妙云每提起苏公子大名,只觉脸上发烫,又行骗了一人。 “我叫乔子念。因我生下是个女娃,外公这才起了这个名字,望母亲日后能给他添个外孙子。” “苏公子的玩伴沈焕文是哪里人?” “剑南益州人士。” “哦,那恐怕是要让苏公子失望了,我师兄沈焕文是北方人。我父亲带着我走南闯北,四处寻找我母亲的下落。途经雁门关外与师兄相遇,因他天资不错父亲才收他为徒的。”乔子念一边走一边说道。 “乔姑娘,在下想起来另有要事去办,就不随姑娘同路啦,多保重。我这就告辞了,后会有期。”姜妙云此刻站定作揖说道。 乔子念转身,只觉太过突然。道了一句“后会有期”,见姜妙云轻功如雁,早已匆匆奔着来路又折返了回去。 乔子念心道:“这位苏公子轻功如此了得,但不知突然何事牵绊,怎么如此着急。” 第30章 乔延年赴刀会(上) 又行了数日,到得河西凉州,是乔子念自小长大的地方。自从内力尽失,外公病逝,没过几年母亲也不告而别,只有父亲与她相依为命。好在父亲捡回来了一个徒弟,也算是三人作伴,少了许多寂寞。 乔子念推门而入,见院中父亲乔延年正使出一招拿手的擒拿功,将师兄沈焕文服服帖帖地按在地上。他脸面贴地呼哧带喘,衣衫挂满尘土,似乎二人已经缠斗多时。 乔延年喝道:“你服是不服,为师要传你神功,那是你千百年修来的造化。别人求也求不来,你小子可好着呢,软硬不吃。” “我闺女如花似玉,美若天仙。想娶她的人从这大门口能一直排到...排到西岭山崖去,你别不识好歹。” “师父,师父,疼...疼疼,饶命。” “饶命?只要你答应,为师八抬大轿,抬你进门。不要你一件彩礼,还倒贴给你金银,天底下这种好事,再也没有了...不答应,嘿嘿。” “我不答应怎样?” “我绑了你,让你二人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耍赖得掉?”乔延年擒拿手死死的抓在他身上,说一句便使劲一次。 乔子念脸上一红,也不做声。她这几年都已经习惯了,这二人隔三差五便是这一套说辞。 沈焕文口气变软,央求说道:“师父,不是我不答应,我早就说过啦,我有婚约在身,怎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这样的女婿要不得!” “娃娃亲算不得数,那家人姓甚名谁,你说出来,我乔某去求她解除婚约。倘若不应,嘿嘿,乔某杀光她全家,没了人物,我看你和谁成亲。” “师父你如此说,我哪敢报上人家姓名,岂不是害死了人家?” 过了一个多时辰,乔子念“砰”的一声响,将酒葫芦上的塞子拔开。阵阵酒香从屋子里飘到天井,“啊呀,王家铺子的陈年好酒,黄泥十年窖,名不虚传。” 乔子念深知父亲爱好,自母亲离她二人而去,父亲整日烂醉如泥,染上了酒瘾,只要有酒,他便不再去想着传功。他鼻子比狗还灵,即便没有乔子念大声吆喝,寻着酒香,他也要放手进屋,不再与徒弟纠缠。 沈焕文被按在地上多时,早已气血不通,手脚酸麻已极,勉强站起。乔子念赶紧上前为他拍打尘土,又拧湿手绢在他脸上轻轻得擦去汗水。 乔子念道:“师兄,你既然知道他的脾气,顺着他就算了,看这一身土。先去吃饭,把衣裳脱下来,我去洗干净。身后又破了一个口子,没事,缝补一下就好啦。” 沈焕文有意退避两步,“子念师妹,还是我自己来吧。”心道:“你何苦如此,倘若我没有婚约束身,娶了你自然是天大的福气,可我...绝不能负你啊。” 乔子念道:“你又在想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子啦?” 沈焕文一声不吭,这句话子念师妹时常玩笑提起。 乔子念续道:“你二人多年不见,或许人家已经嫁人,你还在这儿苦苦相思。退一步讲,你也不必如此相拒于我,这一切原本就是父亲一厢情愿。你我和父亲是多年相依为靠的亲人,咱俩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不是吗?你一个大男子怎会做这些针线缝洗之事,妹妹给你做这点举手之劳的事,不必挂在心上。” 沈焕文早已猜透乔子念心事,她如此说,无非是苦口婆心劝自己接受她对自己的照料。她天生聪明伶俐,断定师兄的婚约或许只是长辈醉酒空谈,时隔多年之后早已不作数了。她愿意等,即便信守承诺,他二人履约成婚,她也无怨无悔,诚心祝福。 乔子念面若桃花,浅浅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剪水秋眸当真美似天仙。素手芊芊在他肩头温柔地拍打除去尘土,拉着他的手腕进屋,一桌子菜肴大半都是沈焕文爱吃的。 只听得门外有人在敲门,沈焕文起身出去,“谁啊?” “乔老前辈在家吗?我们是前来邀请‘黑白双刀’二位前辈去参加‘单刀会’的,特来送上英雄帖。” 沈焕文一听那人说到黑白双刀,赶紧抢步出门,心道:“这是哪一个不知好歹的,如今师父最不愿让人提起的就是黑白双刀。苦苦寻找师母多年,可谓是在他心口上扎刀子一样。” 见门外两人两马,风尘仆仆似乎远道而来。二人腰间悬着佩刀,明显是江湖人士。 沈焕文拱手道:“二位兄弟,乔老前辈早已闲云野鹤不问江湖事,什么‘单刀会’不便参加,请回吧。” 门外一人拱手道:“师父命我二人前来邀请,倘若不能请黑...” 沈焕文急忙捂住那人嘴巴,向门内看了一眼,转身拉着二人到了街边巷口,“二位有所不知,‘黑白双刀’早已...我师母如今不在,只有我师父一人。他手中黑刀,我也有些年没见了,如今江湖上,绝无黑白双刀,二位还是请回吧。” “原来如此,既然黑白双刀不在,那便邀乔爷一人前去。我师父说了,如今江湖剑派称雄已久,咱们单刀、双刀、长刀威名江河日下,如今只有黑...只有两仪刀能够重振昔日雄风。” 另一人道:“没错,咱们刀派高手乔九先生,是唯一一个能与姜泰元做对手的刀门高人。天妒英才,先生驾鹤西游而去,如今乔延年乔爷深得乔九先生真传,咱们‘单刀会’倘若没有乔爷,那怎么能行?” “我师父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什么单刀双刀会,他是断然不去的。二位还是请回吧,不要再这里耽误功夫。”沈焕文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 “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兄弟禀明乔爷,咱们单刀会原本也不想多事。只是太原府胡孝直相邀‘凤青鸿剑’、‘剑心水榭’与‘清玄禅剑’三派会盟,做了一件江湖结盟的大事。暂且不论百年间的刀剑相争,咱们为何千里迢迢相邀众位刀门前辈共商大事,那是因为下月初八,江湖群雄齐聚凤青药谷之事。” “让他们进来吧。”乔延年道。 “这一位便是乔延年乔爷吧。久仰,久仰,我二位此来...” 那人还未说完,乔延年插嘴道:“你适才说凤青药谷?” “禀告乔爷,下月初八正是凤青山药谷开炉取丹之日。药谷三年一炉的‘丹元丸’乃是金创奇效药丸,治伤保元天下一绝。而下月初八乃是五年一开炉的‘化髓炼骨丹’,乔爷应当听说过。此丹药有化髓重铸,通经改脉之效果。丹元丸一炉七七四十九粒,得之不易,而化髓炼骨丹,嘿嘿,一炉一丸。” “这丹药如此厉害?可否让经脉受损之人,重修真气内力?”沈焕文问道。 “这是自然,莫说经脉受损,即便是断骨残废,只需还有一口气在,那也是可以起死回生,脱胎换骨的。” 乔延年自然听说过,但这化髓炼骨丹五年一炉,只是江湖传闻,谁也没受用过。自从女儿经脉受损,夫人因此不告而别,他寻便天下名医对女儿之伤重,均是束手无策。何尝没打过这化髓炼骨丹的主意。 可这凤青鸿剑是名门大派,药谷詹婆婆性情古怪就连如今的凤青掌门人静瑜,也对她毕恭毕敬,一旦有命不敢不从,外人想求她治伤看病,那是比登天还难。 “师父,咱们去瞧一瞧吧,或许能求来丹药。” 前来送信之人并不知乔子念经脉受损之事,听沈焕文如此说,差点笑出声来,心道:“黑白双刀是前辈高手不假,可在江湖上也未必就是德高望重。此次前去的大人物实在太多,怎能轮得到你们求取丹药。只不过师父命我们跋涉千里前来邀请,不便实话实说罢了。虽然不知他们师徒二人求取丹药有何用处,想必定是垂涎已久,还需借此由头,骗得乔延年前去赴会。咱们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啦,至于其他也顾不上许多。” 乔子念说道:“要它作甚。咱们游山玩水,不入中原与江湖全无干系,倒也逍遥自在。” “姑娘可不能如此说,乔爷是响当当的江湖人物,谁敢不给他老人家面子。倘若不是乔爷名号响亮,我家师父也不会派遣我二人不远万里来请。”送信人顿了顿又道:“化髓炼骨丹自然难得,纵然没有十全把握。凭乔爷身份,索要一两丸丹元丸那是不在话下。” 乔延年也不是傻子,让这人几句马屁言语就能诓骗的。乔延年爱极了夫人,倘若能侥幸治愈了宝贝女儿,或许能让爱妻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他一直断定夫人是心怀愧疚,是她亲手断送了宝贝女儿的大好前程,这才不辞而别的。心道:“自己孤身前往,恐不能如愿。既然他们诚心邀请,有了这个契机,那不如就随他们走上一遭。虽然机遇渺茫,可正如他所言,哪怕是求取不来化髓炼骨丹,丹元丸也是疗伤奇药。我舍去这张老脸,也要为咱们闺女求上一求。” 沈焕文见师父犹豫,说道:“帖子留下吧。” 那二人听言,精神大振,毕恭毕敬的作揖道:“咱们恭候大驾!届时各路人马过了潼关,直奔西南二十里外的马家寨相会,乔老英雄,不见不散!” 乔子念道:“去与不去,另做打算。” 二人也实在聪明,见乔延年早已动心,大有去意,便不再相劝,以免话说不对,反而惹恼了他适得其反。恭敬留下英雄帖,转身离去。 乔子念见门外二人上马走远,说道:“江湖险恶,高手众多。咱们三人闲云野鹤远离争斗不好吗?去找那些麻烦作甚?什么天下第一第二,我全不放在眼里。当年外公终究是毁在了名利上,倘若他不强修内力,也不至于心胆俱损。以他的身子骨,活过期颐之年也是容易,咱们...咱们...”说到此乔子念脸上红彤彤的,“咱们一家五口,多自在,多逍遥。要什么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好的。”她将沈焕文也算在其中。 乔子念脸上飞红转眼间变成哀容愁面,低声叹息道:“就算你们求取到了什么化髓炼骨丹,什么丹元丸,我也是不吃的。我宁可终身做个废人,也不愿意再习武。那姜泰元又有什么好?倒是风光一时,一令江湖,莫敢不从。可终于还是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树倒猢狲散,威名远扬的七绝剑,死的死,伤的伤。我可不想...不想你二人为了我...”说到此处,乔子念双眼之中泪水打转,一双清澈的眸子,马上就要落泪下来。她不笑时,酒窝深藏不见,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任凭哪一个男人见到如此娇滴滴的姑娘在自己面前这般委屈,都会心如刀割。 乔延年说道:“咱们可再也不想什么天下第一。为父只求你平安健康,此一去绝不逞强,也绝不与人交恶。这化髓炼骨丹实在难求,为父只希望凭着一张老脸,替你讨要一粒丹元丸。你自从经脉受损之后,每年旧疾复发,遇到阴云雨布,筋骨疼痛满地打滚。为父实在不忍,丹元丸能稍减你一分痛苦,也是值得走上一遭的。” 乔子念道:“那咱们可以避开中原群雄,日后再行前去求药。为何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帮江湖中人为了一粒丹药,非拼的你死我活不可。” 乔延年摇头道:“你外公当年威震武林,倘若他还活着,随时前去,恐怕凤青都是要给上一个薄面的。可你爹娘二人黑白双刀,昙花一现,鼎鼎大名的凤青鸿剑,是什么人都能放在眼里的吗?当下正好借助‘单刀会’前去壮一壮声势,或许可行。” “师父,你说师母会不会也闻讯赶去求取化髓炼骨丹?”沈焕文灵机一动喃喃一句。 乔延年听他如此说,精神为之一振,提高话音道:“不错不错,你师母一心挂念女儿伤情,这凤青开炉取丹,自然是天下通晓。但愿你师母也能前去相会,届时咱们团聚,那可是再好也没有了。” 第31章 乔延年赴刀会(下) 天朗气清,云高风爽。 乔延年心动已久,一早便去买了马车,“虽说是下月初八,尚有时日。但咱们也要给刀会一个面子,路远迢迢,多生变故,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到了潼关,辗转再去凤青,快马加鞭仍需五日,这样算下来,时光并不怎么充裕。” 乔子念当做没听见父亲说话,在屋内不紧不慢地收拾行囊,到觉得是游山玩水一样,带了许许多多好看的衣裳,口中喃喃念叨:“针线要带上,难免他二人又要纠缠烂打,撕破口子那是常有的事。各种烹饪香料也需备齐带上,去了南方,口味不同,父亲有酒有肉便是,什么味道也是不顾。可师兄爱吃我做的小菜,一路颠簸,路途遥远,吃是最为紧要之事。” 乔延年买了马车,一来此行路途实在太远,怕宝贝女儿一路颠簸骑马不惯。二来女儿貌美,坐在马车之中更为妥当。江湖上什么贼人都有,武功千奇百怪,自己已经多年不涉江湖,虽然还稍有威名,却也自知能人辈出。这骑马抛头露面,女儿又喜穿鲜艳长裙,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马车一到,乔子念似乎要把家搬空了一般,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只容得下她一人空当。 乔延年坐在车辕驾车,沈焕文另骑一马相随。 马车远没有骑马或轻功纵跃来的迅速,渡河之后弃车改为骑马。相逢大雨拖延了数日,上到官道马不停蹄七八日,这才到了繁华京城。 京城四通八达,如直取凤青更为快捷许多。赶巧途中遇上了受邀赶赴刀会的其他帮派,执意要同伙先去潼关聚首,力邀乔延年主持大局。 “我董三刀算不上江湖豪杰,但京城也是有几个朋友的,乔爷随我去‘金枪王家’一叙。王贤忠王老英雄热情好客,咱们喝上几碗,聚齐了许多朋友一同上马家寨如何?” “是啊,王老爷子广结江湖朋友。乔爷前去,定是出门相迎,大赞蓬荜生辉。” 如今“单刀会”势必要与三剑派一较高下。刀会认刀不认人,无论是快刀、飞刀、单刀、双刀、长刀、斧刀,持刀者皆是聚会英雄,来者不拒。 别说乔延年长久不入中原,即便身在江湖,也认不得董三刀这些江湖末流之辈。只是既然到此相会,便给了他三分薄面。 “请董兄弟引路。”乔延年说道。 董三刀与身旁几人相互一笑,殷勤在前。使了个眼色派人先一步去禀报,好让王家出门相迎。 王贤忠广交朋友,董三刀力邀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结交,王家财大气粗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见“金枪镖局”金字招牌气势恢宏,青石铺路的宽街上,早已站立三五人似等候多时。为首一人花甲之年,满面红光,老当益壮之态,抢步上前相迎。 “乔英雄,久仰大名,在下王贤忠,这是犬子王元宝。三弟王贤仁。”王贤忠要比乔延年老上十多岁,却屈居在下,足见诚意。 十余人走到天井,院中已有几个带刀客,正在与老四王贤义切磋刀法。王贤义是王家大镖头,金枪镖局自然以枪法见长,可这天井两侧的红木枪架上,竟然十八般武器均在行列。来客使剑,便以剑法相交,来客使棍,便用棍法切磋。如今上门均是刀会众人,王贤义自然弃枪求刀。 金枪王家名号响亮,枪法到平常的很,各路兵刃更是皮毛,来人刀客三五招便占上风。加之王贤仁能说会道,从旁夸赞来客,众人见王家热情好客,谦虚有礼,酒肉豪宴更是一掷千金。哪有什么不好的朋友,一见如故称兄道弟,日后江湖一见,镖队相遇自然让道送行。 王贤仁有意请乔延年施展刀法,他好从旁夸赞喝彩,见他与徒弟沈焕文皆是赤手空拳而来。想必开口必然遭拒,只好作罢。 不一会功夫,堂上酒香扑鼻,菜肴齐备。乔延年来此并非为了什么刀会结交。心中挂事,与这金枪王家全不热情。待酒斟满,王贤仁微微一笑,才知这人好酒贪杯。三巡已过,桌案上热闹起来。 王贤忠面色红润,话语滔滔不绝,将他近年来结交的人物名号一一道来。董三刀几人连连叫好,称赞他德高望重。 说到萧红雪与苏墨柏时,乔子念只觉难道是她在大漠遇到的那个俊秀公子么。这王贤忠口中的苏墨柏是那七绝剑曲润章的弟子,乃是明月山庄的贵人,应当不是自己相识那人。心道:“天下之大,竟然重名重姓之人如此之多,那苏墨柏说自己的朋友叫做沈焕文,如今自己又遇到一个苏墨柏。”是与不是,和自己全无干系,并不放在心上。 刀会聚首日期将近,乔延年三人加上董三刀相邀几人,算不上是什么大阵仗。骏马十余骑铁蹄声如雨,个个宽刀在手,武功高不高明不见得,却比侠义剑客更显威风霸道许多。 宴会过后,王贤忠执意让王元宝将一干人等送出城外,以表诚意。上马行了片刻,便见盛兴楼外一个红衫女子和一个白衣少年,双双上马。两匹马一黑一红,高大身躯,长长颈项。鬃毛柔亮,马尾飘逸,董三刀在几人身后,大赞好马。 “萧女侠,苏兄。”王元宝离的老远就双手抱拳,高声呼喊。 王元宝双腿夹紧马肚,催促上前,那二人相对还礼。众人见眼前二人,一个花容月貌,一个眉清目秀,当真是天生一对。那女子身悬宝剑,似乎是个江湖侠女。只是看穿着打扮,珠光宝气绫罗绸缎一身,也不像是个走江湖的,一时之间到分不清来路。 “那女子是明月山庄萧红雪。男子是苏墨柏,曲润章的弟子。”董三刀身后一名刀客说道。 “苏墨柏得痴绝剑真传,据传在太原,可是打败了剔骨剑罗冠荣。” 登时几名刀客发出惊讶声响,罗冠荣威名在外,是江湖后起之秀。一听说眼前这人,竟然胜得过罗冠荣,当真暗赞七绝剑名不虚传。 乔子念看着二人,原来此人就是王老爷子口中的苏墨柏,却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人。心道:“眼前这位苏墨柏模样英俊不凡,贵气逼人,只是不苟言笑,面容太过冷淡。身旁女子时不时将目光停在他的身上,想必儿女情长,吃了不少的苦”。 沈焕文道:“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英俊公子?” 乔子念道:“胡说八道。”当即双腿夹马,放开缰绳,一马当先朝着城门而去。 沈焕文与苏墨柏全然不同,他洒脱豪情,好动贪玩。只是话多必失,总以言语玩笑乔子念。他自知乔子念温柔善良,心思全寄在他一人身上,这一个玩笑,实在惹恼了她。见她一骑绝尘,沈焕文只好紧跟身后,不敢再上前,待她消气半分,再上前讨好。 众人一路铁蹄狂奔,只用了大半日便到了马家寨。寨子建在半山腰,深藏于林,山石围墙。如不是董三刀引路,还以为是走进了强盗窝子。 乔延年摇了摇头,心道:“刀家不幸,难出奇人。自岳父大人辞世之后,再无英豪。虽然自己不问江湖事,剑派风光却不绝于耳,这‘单刀会’尽是山野匹夫,岂能与之争论长短呼。只好既来之则安之,日后到了凤青再做盘算。” 寨子大院来了三五百人,穿着打扮多是中原人士。有些一色长衫成排而站,当是一派中人。 董三刀在前大呼:“众位朋友,‘两仪刀’乔爷到!快快通报马帮主。” 不一会儿功夫,院中群豪让出一条道路,直通寨子正门。对面以马帮主为首迎上来几名中年人,董三刀几人纷纷让开,乔延年、沈焕文、乔子念三人显露出来。 众人一阵作揖。 乔延年回应了几声“久仰”,可完全叫不出对方姓甚名谁。经过董三刀一番引荐,随即转眼便忘记了那些人的名号,只能以各位兄弟相称。 篝火浓烟滚滚朝天,倘若中央再设一座虎皮大椅当真便是土匪聚众,沈焕文与乔子念哪见过这般阵仗。 虽然沈焕文跟着师父学刀,那也是柳叶弯刀,刀出精妙不输剑法,此刻三五百人倒有一大半手握宽背大环刀。更有花臂宽膀手扶斩马刀、青龙刀的大汉在旁。 马帮主站在当间说道:“咱们此次会盟,有乔爷助阵,声势浩大,威震江湖。” 众人持刀同声回应“威震江湖,威震江湖。” 马帮主举手示意众人听他讲话。 “咱们得讯,黑山九世剑奴大长老‘剑祖叶迦’于本月初八,要到凤青药谷去求取‘化髓炼骨丹’,众所周知叶迦当年与姜泰元一战,被大观音圣手所伤,此后常年隐居深谷闭关疗伤,‘生死对’败阵之人的尸首供他饮血养精续命。黑山驼岭名声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臭名昭着。本以为这老儿病入膏肓再难作恶,可如今凤青药谷开炉取丹在即,他大举前去‘求药’,说的不好听与抢有何分别!咱们刀会可不能让三剑派抢去威风,这就要朝着凤青前去助威啦。” “咱们中原武林,怎能让这老贼来往自在,倘若让他拿去‘化髓炼骨丹’恢复了精神元气,江湖可就腥风血雨再无宁日啦!”人群中有人说道。 “没错,叶迦再踏中原,求药之事已经江湖远播。武林中人届时相聚凤青山脚下,莫要让剑派争先了威风,咱们单刀会要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来,替咱们主持大局,带领咱们威震江湖。” 一时之间,众说纷纷,豪言壮语声势滔天。 乔延年心道:“这可不好了。原以为刀会是冲着三剑派去的,刀剑数百年势同水火难分高下,并非朝夕之争,一时间分不出结果。自己为了女儿,趟这浑水心甘情愿。可这叶迦乃是上辈之中鼎鼎大名的恶霸,自己怎是对手,只怕一旦牵连其中便不能全身而退。这里虽然人多势众,可放眼望去,哪有几个风光人物,半路听说众人有意抬举自己多半是真。马帮主只需开口一言,台下群人呼应,那可是骑虎难下,木已成舟再想推脱可就难了。再一想,倘若不做这个头脸人物,上了凤青有何颜面去讨要丹药。心下拿定主意,为了闺女非做这个刀会帮主不可。只待日后有幸治愈了闺女,咱们三人悄悄归隐大漠,量他们也难寻踪迹。” 果不其然,马帮主一言:“乔延年乔爷,深得乔九先生两仪刀真传,昔日黑白双刀风光无限。乔九先生是咱们前辈圣贤,与剑道魁首姜泰元并肩江湖,实属刀门第一。马某推举乔爷做咱们刀会帮主,带领咱们前去凤青助阵,诛杀妖邪!诸位可有异议?” 董三刀道:“倘若有不服的兄弟,请上前挑战,以武会友!如能胜的了乔爷,咱们自当认你做头领!” 人群中跳出一人,施展轻功在簇拥的人头之上飞跃而来,“在下‘淮西公孙白’自认不是乔爷对手,甘心推举乔老英雄主持大义,只求乔爷大显身手,好让我等心服口服,一旦有命,自当遵从。” 公孙白其实是想说,乔爷出生名门,威名尚在也是不假。只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能人辈出,倘若当真乔爷身怀神功盖世,那也得施展几手出来瞧瞧,好让人信服。 马帮主心道:“公孙白快刀独步武林,算得上是一号人物。由他站出来尝试乔延年刀法,自然好极。如此一来,乔延年胜过了他,众望所归,再无人敢不服,大事可成。” “原来是公孙大哥。”董三刀向乔延年引荐,“这位淮西快刀,近年来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堪称刀派‘剔骨剑’可与那罗冠荣有一较高下之功。”董三刀话语大赞,实则他素来善于吹捧,别说公孙白,就是马帮主或许也过不了罗冠荣三十招。 公孙白听他在众位英雄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当真觉得自己便如他所说,当即挥刀耍了三式。 第32章 熊百吉赴刀会 沈焕文道:“我来领教公孙先生快刀如何?”沈焕文虽不涉江湖,见他这三式滑稽的紧,自信有必胜把握。 乔延年登时感到与这帮人为伍属实羞愧万分,心道:“想不到姜泰元之后,江湖竟然一落千丈,到了如此跳梁小丑夸夸其谈的地步。咱今日与这等人物为伍,可算是败坏了岳父的威名。”乔延年不作一声。 公孙白道:“小兄弟是乔爷高徒,自然本领高强,那便请罢。”公孙白斜着眼,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当着众人,需得给乔延年三分薄面,心想且杀一杀他的威风不迟。 不一会儿众人如蚁,似遇到大猎物一般,纷纷团团围住二人,绕成一个方圆三丈大小的圈子。 沈焕文受乔延年影响,二人向来不带兵刃,赤手空拳驰骋天地间。一路走来,如乔延年不自报家门,各人难以识别他就是黑白双刀的一人,沈焕文此刻手中却多了一件称手的长刀。 公孙白自认手中快刀无敌,打不过乔延年,还打不过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吗?不着急动手,待对方先行出招,也算是对晚辈客气啦。 乔延年自知沈焕文聪明过人,虽然学艺以来不涉江湖事,但对付这种小人物,绰绰有余。不然自己也不会爱极了这个徒弟,一心想让他继承衣钵。可他也心知自己这徒弟心高气傲的很,表面虽然谦和有礼,从不妄言自大,可骨子里却是自命不凡。遇到公孙白这种江湖对手,恐怕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定能助长了他的傲气,日后倘若遇到真正的高手可是要吃大亏的。只是如今也不好阻拦,但愿他能从中体悟,日后收一收性子。 遇到对手,经验丰富的江湖中人,往往先虚晃几招,看看对方作何应对,再行实际破敌之策。沈焕文适才见他三式,华而不实,全是破绽。他如此自不量力挑衅师父在先,心中不悦已久,当即挺上快刀,出手竟是拿手的狠招。 沈焕文全无经验,更不懂江湖规矩,这是比武切磋,却不是仇敌厮杀。一来需先礼后兵,出招拆招,相互博弈。二来不得使用阴损暗招,胜之不武。三来便是点到为止,不可伤人见血,难免伤了和气。 怎奈沈焕文出手奇兵,竟想一招制敌,这显而易见是要折辱对手。莫说是棋逢对手,哪怕是实力悬殊,胜者也要道上一句“承让,侥幸。”再夸赞对手一番,让对手不丢颜面。 公孙白不知这少年如此狂妄,全无礼数。他这对面一刀精妙无匹,公孙白出手格挡,连连退步,仓皇无措,丑态百出,倒让人群也跟着散开了更大的圈子。 乔延年见状,轻咳一声,心想初来乍到,可不能一上门便得罪了他们。原是自己的过失,应当嘱咐徒弟几句才对。 沈焕文虽然是第一次与江湖人物切磋,乔延年这一声咳嗽他是明白其中道理的。他也清楚切磋是难免的事,让他气愤不过的乃是此人三脚猫功夫自不量力,也敢挑战师父,这才想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好让师父这个日后的带头人名副其实。几刀出手,气消一半,只觉确实不该。 沈焕文心道:“胜他便好,还是留些余地,让他输的体面,才算是德胜兼备,更显师父德高望重。” 公孙白双脚站稳,使出他拿手快刀。围观众人大声喝彩,让他添足了自信,刀带劲风,呼啸而来。 殊不知公孙白向来以快刀成名,一心注重刀快如风,下盘竟全是破绽。沈焕文只需以螳螂、蝎摆的俯身姿势,出刀便可打乱他阵脚,一招制敌,公孙白片刻间就要五体投地,吃土在所难免。 沈焕文不愿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颜面,况且为公孙白喝彩助威的朋友众多,心想咱们初来乍到需多交朋友,少结仇怨才是。现下只出刀格挡,需三五十招过后,再胜他为好。 公孙白一刀快过一刀,沈焕文恰到好处快他一寸,二人双刀相交,全像是台上戏子套招一般,似乎是二人商量好的。 围观人群喃喃嚷嚷,“公孙白号称快刀,却快不过这少年,而这少年似乎早知他刀的去向,有意快他一步。” 几个回合下来,人群传来的均是说公孙白刀法不快,浪得虚名。台上乔延年、马帮主、董三刀一干人等看去,只觉沈焕文有意戏耍,他本可快刀一步拿下胜局,可偏偏在关键处手下留情,倒像是在猫抓耗子一样,戏弄与他。 沈焕文不知切磋学问之大,好意避让,终成错事,适得其反。 公孙白自称快刀,却快不过一个少年,徒弟尚且如此,为师如何了得。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抢上前来,爱出风头之事后悔不已。败迹已现,果断收刀,拱手甘拜下风。 乔延年见状,心道:“徒弟天资聪慧,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自己多年悉心教导,刀法一流不足为奇。这公孙白能坦然认输,倒是乔某小看了他的气度。他刀法也算精妙,只是下盘功夫太差,日后稍加指点,能小有成就也未可知。” 沈焕文见这人知难而退,心情大好。提起手中快刀,到了一人身旁,“多谢这位兄弟,拔刀相助!”脸面上带着喜色。 那人见沈焕文手中长刀眼熟的很,看了一眼腰间,只剩下刀鞘还挂在腰带上。自己浑然无察,到不知是几时让他拔走了兵刃。 几人上前赞乔延年师徒了得,忽然人群外围传来几声“咯咯咯”的笑声,声响不大,只是这可怖的笑声,江湖上却难有第二人。 登时马帮主、董三刀等人脸色苍白,惊慌之中寻声而去。这人正是熊百吉,他人高马大,在远处人堆儿里也能醒目的高人一等,耳垂上金色大环夺目亮彩。 适才乔延年到此,众人敬仰于他,拱手夹路而让。此刻熊百吉本就身宽体胖,众人又对他十分胆寒,纷纷让路,道宽似能让一驾马车奔驰一般。 “咯咯咯,熊某千里迢迢终于还是赶的正好,黑白双刀,乔延年!乔爷,久仰,久仰。”熊百吉手扶大刀,上前拱手问好,身后跟着潜龙万合帮一行约莫二十余人。 董三刀向来遇人便热情招呼,第一个上前寒暄。这时见到熊百吉竟然半步也挪不动,藏在马帮主身侧,生怕熊百吉双目与自己对上。 马帮主毕竟是“单刀会”的东道主,他见乔延年只拱手相对,并未与熊百吉有交谈之意。只好自己上前说话,“熊爷大驾光临,马家寨不能远迎,失礼失礼。沙帮主多年不见,你也来啦!欢迎欢迎。” 马家寨上下站立了江湖一大半刀客,两仪刀销声匿迹,江湖近年来谁人不知熊百吉自称刀法第二,便无人敢称作第一。可他毕竟不是中原人物,今日“单刀会”目的正是为抵御黑山叶迦才聚首在此,哪想到黑山熊百吉胆敢擅闯。虽然他宽刀与叶迦剑派不属一脉,毕竟同是黑山兵奴,此行目的可想而知。 马帮主与熊百吉对面而立,借着人多势众,又有乔延年从旁撑腰,这才大胆说话。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黑山一霸,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熊爷,早已威风丧尽。他只说沙帮主到此,深表欢迎,原是因沙帮主并非黑山中人,又是刀客,“单刀会”早有言在先,天下武林刀派之人来者不拒。 马帮主并未明言欢迎熊百吉,便是他身为一帮之主最后的一点胆量。“单刀会”初立之时,英雄齐聚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惹怒了熊百吉,也绝不能出口欢迎。 沙帮主带领帮众一齐作揖,他不是黑山中人,到此本该欢聚一堂。只因与熊百吉义结金兰,一行人非敌非友身份十分尴尬。 “咯咯咯,这位小兄弟,适才刀法好极,不愧是乔爷的弟子。公孙白自称快刀,你却始终快他一步,兄弟谦虚啦。我看你快他十分也是有的,只是小兄弟心地善良,不愿让他颜面扫地,这才处处忍让。你说是不是,这位董三兄弟?” 董三刀退在一旁,离熊百吉越来越远,心中慌张初定。忽然被他大声提醒,不知所措连忙说道:“是...是是,乔爷的弟子自然厉害之极。” “咯咯咯,董三兄弟说的没错。乔爷黑白双刀江湖有名,虽说他老人家长久不再过问江湖事,但他的弟子怎会差?小小年纪深得真传,要我看这大院儿之中,也难有一人能胜得过这位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董三兄弟?” 董三刀连连点头,“是是是,不然咱们怎么会推举乔爷做刀会的掌门人那。”话音刚落,这才想明白,熊百吉短短一席话,将一众刀会人物说的连个少年也是不如的,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乔延年与刀会的关系。自己吓破了胆,居然不假思索就应和上去,熊百吉奸猾如狐,这可就上当了。 董三刀敢怒不敢言,只盼熊百吉就此转头而去,不再理睬自己。 沈焕文说道:“晚辈沈焕文拜见前辈,前辈抬爱,晚辈愧不敢当。”向他深深作揖,又转头对着公孙白一揖,“公孙先生快刀了得,一再忍让晚辈,在不分伯仲之间,公孙先生以武会友,高风亮节,率先收手。足见其气度非凡,让晚辈敬佩至极。”又作了一个四方揖,“列位刀会朋友,皆是武林中说得上名号的人物。倘若晚辈日后有幸青出于蓝,勉强能胜得过各位前辈,那也是诸位前辈谦让。” 沈焕文一席话,说的众人心情舒爽,哪一个不知他刀法厉害,公孙白尚且如此,自己怎能胜得过。心中怨气实属熊百吉嘲讽挑唆而来,众人见沈焕文师出名门,又如此夸赞大家,让一众人不失颜面。“青出于蓝”是江湖中人听习惯了的,说明后继有人,原是好事,自然不怪。他又说“勉强能胜得过各位前辈”实则早已胜得过了,沈焕文如此说,当真比董三刀的夸赞更让人受用。 熊百吉道:“咯咯咯,不愧是名门之后,咱们刀派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沈焕文一笑,又是恭敬作揖,大声道:“前辈来者是客,今日正是咱们‘单刀会’聚首的大喜之日。马帮主,虽说今日刀会推举我师父做掌门人,但各路英雄好汉身在马家寨。您是一方地主,还请您金口说话,咱们一起招待客人,莫要怠慢了熊爷!”沈焕文听熊百吉自称“咱们”,似是擅作主张已经参与了刀会,沈焕文偏偏不让他如意,“咱们”二字出口大声,有意将他算作客人。 沈焕文一句“来者是客”一言道破,将手持宽刀的熊百吉等人,驱出了“单刀会”之列。听到言语之人,连连喝彩,“来者是客,不敢怠慢。” 马帮主听沈焕文敬他是马家寨一方地主,有意抬高身份相助与他,心中万分感激,“贤侄,咱们既有了刀会帮主,那便请乔爷说话吧。乔爷一声令下,说此刻开席接待客人,马某立即让伙计开火起灶,酒肉上全。”马帮主称呼他作贤侄,自然身份高出唤他小兄弟的熊百吉,心中又惊又喜。 众人看向乔延年,只等他发号施令。 熊百吉听沈焕文如此说,脸上稍有不悦,当即恢复了笑面如初,旁人似乎全然不知。 乔延年道:“先不急。”举手示意,又拱手握拳面朝熊百吉,“久仰‘笑面虎’熊先生大名,先生是如今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人物。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熊百吉咯咯一笑,回礼言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乔爷刀派名门面前,熊某不值一提。” 乔延年深知此次聚首事大,自己闲云野鹤不理江湖事也就罢了。如今为了女儿,应下这掌门人的差事,虽属无奈,日后再行让贤即可。但此时身负其责,需一举振兴刀会。怎能出师不利,让这黑山恶人在此招摇离间。 乔延年直言道:“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不久前,三剑派在太原府会盟,其声势浩大,江湖难得一见。刀剑相争何止百年,姜泰元将剑道修至古今巅峰,今日乃是‘单刀会’壮举之日,熊某使的也是单刀,理应前来助威,好让刀会力压剑派,雄霸江湖。” 乔延年道:“刀剑相争不急于一时,乃是中原武林高低之争,并无深仇大恨。刀会第一件燃眉大事便是要前去凤青药谷助威,阻止叶迦夺取化髓炼骨丹,你不会不知吧?先生是黑山人物,届时会如何抉择?” “咯咯咯,熊某虽然出自黑山九奴一脉,但刀剑终须有别。叶迦号称剑祖,熊某怎会与他为伍?” “与荣俱荣,与损俱损。刀剑短兵、棍枪长兵、钩尺奇兵、鞭锁软兵、针镖暗器。叶迦虽属剑派,可在黑山驼岭谁敢说他不是掌门尊者?他剑指中原,九奴应声而起,熊先生敢置身事外吗?” “这...”熊百吉一时答不上来。 第33章 刀剑齐聚药谷 “你毕竟不是中原武林朋友。咱们道不同...”沈焕文话未说尽。 熊百吉道:“中原武林朋友?南海双刀、点苍三杰、濮逻阁一干人等都是中原朋友吗?乔爷久居大漠,与黑山为邻,是否也是黑山九奴的朋友?” 沈焕文道:“咱们是齐心协力,不论刀会还是剑派,初八相会,同仇敌忾共谋一事!” “武林之大,定是齐心协力吗?我看未必罢!”熊百吉一言,道出许多仇怨往事,这院中三五百人,不见得都是朋友。派别之争,高下对决,身负血命仇怨的不在少数。 乔延年道:“个人恩怨事小,江湖侠义是大。今日五湖四海的朋友聚在一起,自然是义薄云天,舍小求大,共同进退抵御外侵。熊先生既到此,同为刀派朋友,好生欢迎!可黑白分明,天地有别,熊先生终归只是刀会的客人。” 熊百吉四下张望,见围观众人虽一声不吭,却均显露出不欢迎的神情态度,“好好好,客人便客人,只是咱们刀会有言,使刀皆是朋友,这总归不会错吧?除了叶迦之事,刀剑相争乃是长久大计,咱们需从长商议,与三剑派一决雌雄。”熊百吉变脸极快,心道:“此刻刀会再难通融,不如转言刀剑之争,这里几百位刀客结义一时,长久利弊更在于百年以来的刀门剑派明争暗斗。过了初八,三剑派便是刀会的第一大仇敌,到那时再无人说什么中原还是黑山,届时与剑派势不两立,自然欢迎熊某加入刀会。” 乔延年与马帮主对望,见熊百吉面善心和,刀会初成,不愿与他交恶,只好以礼相待,且看他日后作何打算。 毕竟马帮主心里没底,乔延年久隐大漠,虽威名犹在,是否能与熊百吉一较高下还尚未可知。又想熊百吉话说不错,日后与剑派相争,熊百吉可算得上是刀会大纛了,如今还是以礼相待为好。 熊百吉是个好色之徒,殷二娘妖姿媚态、丰神绰约让他这只狗熊魂牵梦萦、相思成疾。当他初入马家寨之时,便见显眼红衫女子乔子念站在乔延年身后。她亭亭玉立,冰肌玉骨似乎神仙下凡,江湖上再难有一人如她这样。他看惯了殷二娘的妖媚,倒不知天底下竟还有如此风尘不染的脱俗仙子。 乔子念始终站在乔延年或沈焕文身后,玉面若隐若现惹得熊百吉抓心挠肝。偶有香风徐徐吹来,只觉百花争艳,蝶飞仙境。 这时宴会已成,终于一桌而坐。 熊百吉一双溜圆的眼珠子始终不离开乔子念,众人皆看在眼里。倘若她不是乔延年的千金,换做旁人,熊百吉早已掳了去,强行逍遥快活。 沈焕文夹起几片青菜送到乔子念碗中,说道:“子念妹妹,来吃菜。” 乔子念噗呲一笑,已知他用意。当即拿起酒壶给沈焕文斟满,“哥哥,妹妹给你斟酒,你喝了吧。”二人一唱一和,似有打情骂俏的嫌疑。 熊百吉心口一阵酸麻,多看上一眼,杯中的酒便失去一分滋味,到后来当真如凉水一般寡淡。 马帮主道:“二位郎才女貌,般配,般配,乔爷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乔延年呵呵一笑,心想当真如此,那再好不过。 --- 次日,刀会派遣四五十人先行。 乔延年、马帮主、熊百吉等有头有脸的人物紧跟其后,三五百人浩浩荡荡直去凤青山谷,沿途汇入队伍的又有七八十刀客。 乔子念身穿藕色长衫与沈焕文结伴,二人架着马车远远相随。 乔子念身在江湖腹地,却不会半点武功。遇到寻常男子,尚无还手之力。如今刀会几百好汉,说不准哪一个便在打她的主意,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别无他法。沈焕文对她寸步不离,让乔子念安心许多。 凤青山云海翻滚,山水如画。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岳,却别有一番锦绣。 从山脚下仰面看去,苍松白石重峦叠嶂,一条青石台阶蜿蜒冲天,似龙腾飞。山顶楼阁险峰稳坐,红墙金瓦在烈日之下更显恢弘气派。 山脚下另有一条青石窄路,羊肠而去,隐没在流水淙淙的山涧谷口。两条路口各立着青石牌坊,右上的牌坊高大气派写着“鸿天”二字,两侧站有石狮一对。左下的牌坊只一丈多高,“药谷”二字,众人虽是初来乍到,道路去处显而易见。 素来相传,凤青山不允许男子涉足踏入,一行人拥挤在山口,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 马帮主道:“此去便是药谷,只是不知咱们该先去凤青拜山,还是直通药谷。山下不见凤青一人,也不知该向谁去问路,乔爷,您看...” 乔延年拖拽缰绳,一马当先调转马身面向众人,放眼望去,心道:“需派遣一位女子上山去通报,与凤青掌门相会,再做打算。”只是眼前均是大汉刀客,别说个个凶眉怒目,大刀在手。即便是眉清目秀徒弟沈焕文一般,那也是男子,未经准许派遣男子擅闯上山,有失礼数。 董三刀最会察言观色,见乔延年四处观望,准是在寻女子刀客,好方便上山送信,“乔爷,看那边,身披灰色斗篷的那人是李钰,鳄嘴刀传人。那边白衣的是飞刀白英姑,那一人是双刀童无双。” 乔延年朝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那李钰手持锯齿宽刀,比男子还要凶悍许多,另外两人只那白英姑脸面长相还算过得去。 剑派女子众多,仙风神态亭亭玉立,个个英气逼人不让须眉,可使刀的常常难有清秀女子。乔延年在此时想起自己的夫人,那是何等的美艳动人,一手单刀使得出神入化,江湖之大断难再有。 乔延年道:“董兄弟,那便有劳白英姑上山通报,咱们在此等候。” “咯咯咯,不必了,白鹭飞刀一派,全是哑巴。白英姑口鼻除了呼吸,再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也正是她们的绝技,杀人于无形,哪怕你内功深厚,也察觉不到她们如鬼似魅的身影。派她前去不如不去,另寻一人吧。”熊百吉说道。 乔子念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还是我去吧。” “你...”乔延年似想说你内力全无,武功不会,怎能放心。终究没说出口。 乔子念道:“凤青山均是女弟子,想必不会亏待了我,由我前去,更显诚意。” 马帮主道:“不错,子念姑娘温文尔雅、端庄和善再好也没有了。让她前去,自然好的过列位张牙舞爪大刀阔斧的爷们儿。”登时笑声四起。 熊百吉也连连点头称赞。 乔子念轻步上山,藕色长衫与山道融为一起,此刻正是初八巳时,日照从山顶斜下山谷,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还未见有人下山。众人后悔不如派遣一位身负轻功之人前去,倒还快些。 忽然一阵风从药谷方向吹来,隐约听见兵刃撞击“叮叮当当”似在缠斗。 “不好!贼人早已进山!”马帮主惊呼。 乔延年道:“小子,你在此地等候你师妹,我们先行一步。” 沈焕文应声道:“是,师父。” 乔延年几人,双腿夹紧马肚,马蹄如雷在山谷间回荡。众人还以为见到药谷牌坊,便不远了,未曾想到,快马疾驰转了好几道弯,才真正到了药谷。 谷中布满奇香,似是天然花草香气随风飘散。道路两旁琪花瑶草数不胜数,倒不知有多少是从未见识过的。 乔延年几人领头,率先见到深谷如盆,一条细如丝线般的瀑布垂直而下。一滩浅水淹没马蹄,骏马大踏步飞溅起潭水哗哗作响。 谷中早已聚了许多人物,正是三剑派众多弟子,以及中原名门正派掌门寨主。虽不比刀会人多势众,却衣衫各色,整齐而划。 熊百吉心道:“名门人物悉数到场,此刻一脸和气。稍后青烟冲天,开炉取丹之后,倒不知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作何颜面。”咯咯咯低声笑了起来。 静瑜上前自报家门说道:“凤青鸿剑静瑜,敢问阁下何故到此?”她见乔延年一马当先,想必是带头人。 乔延年、熊百吉、马帮主几人纷纷下马。三剑派弟子齐齐拔剑出鞘一半,警惕示威。 乔延年拱手道:“老夫乔延年,与众位刀会好友前来。只因情急所迫,听有刀兵相撞这才冒昧闯谷,还请恕罪。” 董三刀在一旁作揖道:“拜见静瑜掌门,这位是黑白双刀乔延年,如今是单刀会的掌门人。咱们刀会得到消息黑山首恶‘剑祖叶迦’觊觎凤青药谷的化髓炼骨丹。今日是开炉取丹之日,那叶迦必定前来偷袭,乔延年乔爷带队大伙,特来助阵。” “咯咯咯”几声传来。 董三刀刹那间心胆俱裂,他称叶迦为黑山首恶,话语一出难免牵连了熊百吉在内。 静瑜、胡孝直、石从茂三剑派众人与各地前来助阵的掌门舵主纷纷上前,“失敬失敬!原来是乔老英雄。” 董三刀见熊百吉并不发作,谷中虽然刀剑有别,终归是中原正派一面。黑山只他一人,势力太过单薄了些,“乔老英雄,重出江湖,第一件事便是带领刀会,前来凤青,望能尽些绵薄之力。”他壮大胆量大声喝道。 石从茂道:“今日有老英雄坐镇,想那半残恶人万难如愿。” 静瑜道:“石长老向来心直口快,却无半点虚言。叶迦身受重伤,经脉俱损,说是半残,一点也不为过。”静瑜做了一个四方揖,“多谢各位朋友前来相助,各位掌门请了。” 胡孝直道:“乔老英雄请上座。适才大家伙儿听到的兵刃相撞之声,可不是贼人来扰,而是咱们剑派以武会友,正在切磋剑技。” 众位有头有脸的掌门人纷纷落座。背后便是药阁,药阁只有三层,最顶层是一处三面无壁的钟楼。 药阁紧贴着山壁而建,大门敞开着。向内望去凿壁破洞形成石室,灯火通明似乎别有洞天,阵阵药草浓香清凉袭来。 木柱石墙颇有年头,台阶是石砖铺成,棱角圆润,缝隙宽大,有不少花草夹生。阁楼屋顶瓦片缝隙之中,也有不少藤蔓夹缝求生。 数十把红木椅子一字排开,居正而摆,依次坐着胡孝直、石从茂、乔延年、马帮主等人。 若是在别处,定有一把交椅是他熊百吉的,哪怕是在末位处。今日他一言不发,站立在一旁,连咯咯咯的笑声都收敛了不少。 乔延年独来独往不喜结交,自从夫人不告而别,更加不愿与人寒暄客套,此刻正担心徒弟和女儿迟迟不归。 静瑜道:“前辈乃是两仪刀传人,在座众位除了石从茂石长老,都要唤您一声老前辈。” 静瑜自从做了凤青掌门人,才开始独当一面行走江湖,她原比乔延年小不了十几岁。只是她常年在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的凤青久居,又有药谷詹婆婆丹药调养清修,这才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而乔延年久居大漠,风沙岁月,早已皮糙肉厚大显老态。 乔延年拱手作揖,“不敢当,乔某学艺不好,有愧师门,今日前来...今日前来...”乔延年本想说为了女儿,厚着老脸前来讨要丹药。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口,心想此刻道明来意,未免太过急躁,用心不纯适得其反。累了刀派声誉,道貌岸然与那叶迦又有什么区别。 董三刀站在一旁道:“子念姑娘与沈兄弟来啦。” 乔延年闻讯,见远处徒弟驾车正趟水而来,这才精神清爽,眉开眼笑。滔滔不绝的与各位引荐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 董三刀在一旁说起那日沈焕文与公孙白快刀切磋,他出言如说书一样,把沈焕文的刀法说的天花乱坠。此刻正是在剑派面前吹嘘的大好时光,周身站立刀客无不喝彩称颂。 董三刀刀法不灵,这时一招一招比划开来,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剑派众人听言,竟然也惊呼高明。 乔延年与凤青掌门位列居中,听各位剑派长者一口一个前辈。剑派弟子只觉此人德高望重,他的弟子自然也差不了。董三刀五句倒有三句是他捏造的,竟然尽数使人信服。 第34章 刀剑相争胜负 罗冠荣那日与姜妙云分手,回到清玄,胡孝直已带领众弟子上路多日。如此场面罗冠荣不敢错过,飞马疾驰才勉强赶来,此刻正站立在清玄派之首。他素来好斗,听董三刀如此抬举这位沈焕文刀法入神,倒不管他是否真如其实。一时技痒难耐,心道:“倘若当真了得,那也是棋逢对手,定要交个朋友。倘若未必如他所说,是个招摇撞骗的酒囊饭袋,那就让罗某来当众揭发于他。只盼他与苏兄一样,是个可交的朋友。” 罗冠荣走上前几步,拱手道:“这位沈兄,在下清玄罗冠荣,想讨教几招。以武会友,切磋切磋,不知沈兄可敢赐教?”他直言一个“敢”字,大有挑衅之意,似乎摸准了董三刀扬言虚赞。即便沈焕文想拒绝,那一旁众多刀客也是不答应的。 乔延年久不经江湖,别说罗冠荣,就是他的师父胡孝直,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胡孝直年纪轻轻,竟然是个创派掌门人,清玄禅剑自然深不可测。他一眼看去罗冠荣气宇不凡,英武之气力压群豪。心想徒弟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得想一个法子避开才好。 乔延年顿了顿道:“切磋日后不迟,今日是凤青御敌大事,咱们切莫分心别处。” 马帮主上前搭话:“是啊,是啊,咱们千里迢迢,大事当先,切磋之事来日方长。”马帮主久经江湖,罗冠荣剔骨剑威名大有耳闻,心知沈焕文刀法自然高强,却也不敢全信能胜得过眼前这位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胜了那自然是刀派威风,败了可就...毕竟刀会初成。 胡孝直道:“二位此言差矣,适才各位刀派朋友未到之前,剑派弟子已切磋不下五局,大家取长补短,大有益得。况且这么多门派弟子苦等叶迦,倒显得他脸面太大了些。咱们不妨让刀剑相对,点到为止,一来切磋是武功精进的捷径,大家互通有无、舍短取长。二来刀剑难得相聚,以武会友,各显神通,何其快哉啊。”胡孝直见刀会声势浩大,又有乔延年坐镇,有意试探虚实。自信大徒弟剑法尚可,故而出言相助。 静瑜、石从茂等人一言不发。静瑜感激刀会众人前来相助,虽然刀剑有别,此刻面临大敌,同为中原朋友大家唇齿相依,不愿激化矛盾。 石从茂心想,清玄剑法了得,恰巧刀会初立,此刻倘若能一举胜过刀派,让他们出师不利,那自然是极大的好事。不敢妄言只因害怕刀派人物挑衅本门弟子,剑心水榭仰仗西宗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剑法平平无奇,此刻却是断不敢出头。 “以武会友,以武会友。”清玄弟子助威胡掌门。 “以武会友,以武会友。”一旁几百刀客也纷纷抬手举刀,不甘示弱。 “熊某赞同胡掌门所言,切磋乃是取长补短,武功精进的捷径,对剑切磋远没有刀剑切磋更有益增长见识。今日‘三剑派’与‘单刀会’以武会友,定会成为武林佳话,咯咯咯。”他大声提醒刀剑有别,让此番以武会友骑虎难下,谁也扭转不倒局势。 不一会儿,刀剑左右众人纷纷退让,药阁门前让出三丈空地。 静瑜道:“今日切磋,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人见血。如恶意斗狠,故意伤人者,断不可恕。”她声明在先,后怕刀剑相争就此结成仇怨。叶迦未到,反而自乱阵脚,那可是让黑山恶人笑掉了大牙,需得顾全大局才是。 沈焕文一言不发,只等师父说话。 乔延年站起身来,正色道:“既然如此,小子,你便与这位...” 罗冠荣拱手上前道:“在下清玄罗冠荣。” 乔延年道:“好好好,罗小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胡孝直道:“乔老过谦啦!适才静瑜掌门所言,你二人可听的清楚?莫说是伤人见血,即便是破衣削发也是不可。谁先坏了规矩,谁就是技不如人。”胡孝直自知禅剑稳中求胜,剑尖所指分毫不差,单刀可就未必。宽背长刀胜在劈砍,劲足刚猛,不好收势,他如此定下规矩只是想让使刀之人有所收敛。 乔延年只不熟悉今日江湖人物,早年前行走江湖见识广博不输胡孝直,听他一言已知他用意。 乔延年微微一笑,心道:“寻常刀客自然如你所识,但两仪刀法却是内力相助,快秀双绝。一点也不比长剑差,甚至剑所不到之处,两仪刀亦可攻之。” 沈焕文手中无刀,心知比武在所难免,他环顾望去,想在众多刀客手中寻一把趁手的刀刃,借来使使。 这时乔延年走到徒弟身旁,将长袍撩起,右手摸入腰间。登时一把通体墨色的长刃犹如腰带一般解下。 沈焕文一声惊呼,心道:“这不是师父的黑刀吗?怎么凭空再现啦,难道师父一直裹在腰间,从不离身吗?可是这黑刀刚硬无匹,又不是软剑,怎么如此轻松竟然弯曲成蛇,盘在腰间。” 乔延年在沈焕文耳边轻声道:“今日大敌在前,那姓罗的小子不可小看。这把黑刀暂且借给你使,你小子何时愿让为师传功,这黑刀才算是你的。” 乔延年在这紧急档口,也不忘旧事重提传功之事。以黑刀相诱可谓是见缝插针,无所不用其极,传功如渴。沈焕文多年见怪不怪,并不理睬。双目发出闪闪金光呆直地瞧着黑刀,想必垂涎已久,双手接过,精神大振。 不料想乔子念悄悄竖耳在一旁给听了去,见父亲离开,她也学着父亲依靠在沈焕文身旁,嬉笑低声说道:“不传功,这把刀将来也是你的,我可不要,别人他也舍不得给。” 乔延年并未走远,他内功深厚,听到了女儿说话,摇头无奈。心想急于传功,便是要拴住这小子,好将女儿托付于他。女儿爱慕自己徒弟,他看在眼里,女儿不帮助自己,反倒和那小子如此说话,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到不知女儿是真傻还是假傻,暗暗骂道:“吃里扒外!”又想徒弟也不是外人,看她二人一起来对付亲爹,倒不知谁是外人。想到此处,呵呵一笑。 众人见乔延年凭空抽身黑刀,江湖后辈只听闻,哪里见过。黑刀与众不同,并不是宽背大环刀,只见刀身比长剑宽了不少,长短竟然相差不多。两仪黑刀与普通单刀大有不同,似刀非刀,似剑非剑,身如柳叶。 人群之中有几位长须白发的老者,看年纪比乔延年还要大上许多,惊呼:“两仪黑刀!” 胡孝直脸色微变,瞬息恢复微笑,单手轻抚胡须,心道:“不好,倒是小看了他。本门力修内功和剑法,原不看重剑器本身,只需自身功力深厚,什么名剑都不是对手。冠荣剑法尚可,内力欠缺,倘若对手以此刀相对,胜败还未可知。” 罗冠荣与沈焕文二人对立,刀剑各派到比他二人更加焦急。江湖之大,刀剑相杀日日常有,只今日乃是两大会盟第一次刀剑相交,哪一个不盼着拿下胜局,首战告捷。 罗冠荣好斗,江湖众人皆知。他与人对剑经验丰足,抢先出招试探,虚虚实实之间丝毫不暴露实力。故意使一些破绽百出的剑法,江湖中称为藏精显拙,诱敌深入。而清玄又以“引君入瓮”见长,多数弟子均是此法。 沈焕文先前胜过公孙白快刀一场,此刻胸怀自信,初使师父黑刀,得心应手,功力倍增。不过沈焕文聪明至极,虽不知江湖险恶,但也没看轻了眼前这人。见这人剑法如此平庸,倒不像是清玄大弟子的模样,任凭他显露破绽,始终未仓促行险闯入他设下的圈套。 二人快斗四五十招,各人均知对手不简单,隐藏绝学只待后发。罗冠荣凭借经验,沈焕文手持宝刀,二人势均力敌。就连胡孝直、乔延年众多高手,也瞧不出谁更高明,需得斗上一二百招,长久见真章。 两仪刀原本一人双刀,一黑一白合称两仪刀。传到乔延年夫妇手中才不得已一分为二,只是刀法功谱仍然是双刀招式。后经乔延年擒拿功相助,沈焕文练功时,一手持刀,一手擒拿,虽不如双刀有力,却可取长补短,左右双攻。斗了百余招之后,沈焕文略占上风,他黑刀极快,不是普通铁剑可比。 罗冠荣绰号“剔骨剑”,他剑法精妙之处在于剑身如蛇游走在对方周身。师父先立了规矩,不可破衣,原是刀客吃亏,此刻倒让他剔骨剑畏首畏尾。生怕一个不小心,快剑划破了对手衣衫,输了岂不冤枉。 而沈焕文全无顾虑,右手持刀与对手或格挡或出击。左手擒拿功与罗冠荣近身纠缠,让对手毫无还手之力。 倘若是仇人夺命,罗冠荣毫不留情用长剑专攻他擒拿手,他手臂早已不在。只是此节只静瑜、石从茂、乔延年和熊百吉众多高手看的清楚,其余剑派弟子与刀会众人均以为沈焕文略胜一筹。各人喜忧不同,正为此焦急。 罗冠荣明眼处于下风,实则犹如蛇盘鼠穴,伺机而动。沈焕文刀法得两仪刀真传,稍加时日自然不差,如今尚缺一些江湖经验。 “今日无论胜败,徒弟将更胜一层楼。”乔延年心道。 其实斗到现在,乔延年心知二百招之后,罗冠荣必胜。他只盼徒弟从中体悟,日后稍收傲气,江湖上从不缺人才,往往均是败给了傲气狂妄。 刀客一边,摩肩接踵欢声笑语,正在赞颂沈焕文刀法厉害,石从茂却微微一笑,脸上骄傲之色表露无遗。他已瞧出罗冠荣必胜,石从茂摸了摸胡须,斜着双目,看了一眼乔延年,说道:“乔老的弟子果然刀法了得,不愧是两仪刀的传人。清玄罗冠荣乃是晚辈当中的甲等高手,二人竟然拆了二百多招,了不起,了不起。虽败犹荣,虽败犹荣。” 众位掌门哪一个都看在眼里,均不动声色。石从茂见剑派胜券在握,按捺不住出口挑明,大过嘴瘾,围观弟子还以为他说的是罗冠荣虽败犹荣。 沈焕文适才将刀客赞言尽数入耳,大有助长威力之功。虽然一时半刻胜不过对手,用尽全力也能拼得个势均力敌。又听石从茂夸赞自己刀法了得,只听到后半句急转态度,早已在心底判断他技不如人,虽败还犹荣。 只这一个分神,罗冠荣长剑划过黑刀,顺着破绽抵在他胸前,只需在向前挺进三寸,便挟住了他的喉咙命脉。 刀剑对手均知,胸口天池、喉咙廉泉、腹中气海、额头印堂、后背命门乃是死伤大穴。一旦剑指一处,只能束手就擒再无逆转。 沈焕文眼见剑尖电光袭来,左手赤手空拳擒拿虽厉害,却不能接住他白刃。而右手黑刀剑招已老,回防不住,这可糟糕了。 心想此间比试不是我二人切磋,关乎刀剑相争,众目睽睽之下,焉能就此败北?刀会名誉于己无关轻重,可一旦落在下风,失了师父颜面。那讨要丹药一说,凤青定不去理会。 沈焕文机智灵敏,想起胡掌门所立规矩,当即铤而走险脚步逆行,不去躲避快剑,反而朝着剑锋而去。 别说三寸,哪怕毫厘之间,罗冠荣也可拿捏恰当。未料到沈焕文竟然自己迎了上去,这三寸转瞬即逝。 罗冠荣经验再过丰足,也全没见过对手自己挺上胸口,迎刃而上的道理。好在他剑法高超,突然变故之下将剑刃由竖转横,手腕急收。在这一招变数之上,他长剑为躲避沈焕文咽喉,无奈横扫剑势。剑尖锋利,稍不留神便割破了沈焕文肩头的衣衫,倘若不是他收势急速,这一剑当真削皮割肉,鲜血之喷。 沈焕文心知自己胜之不武,有违江湖道义,胜的名不副实。只盼刀会名誉得保,好让师父威震剑派,能够为师妹讨来疗伤丹药,自己做什么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焕文双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垂地,对罗冠荣深深作揖以表歉意,久久不愿起身。 实则沈焕文是不愿再江湖豪杰眼前败给他人,难以接受技不如人的事实。师父乔延年焉能不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几位掌门长老尽收眼底,原是罗冠荣胜了,只因胡孝直先定下规矩,本有意为难刀客,却不料是给自己徒弟使了个绊子。他初心不好,此刻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胡孝直慈眉和蔼道:“胡某事先早已声明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罗冠荣破例在先,沈公子胜啦。” 第35章 三英激战药谷 众多刀客听剑派胡掌门亲口承认,无不欢欣雀跃。乔延年与马帮主等刀会高手脸现愧疚,心知肚明胜的并不光彩。 转眼间马帮主和众人一起笑面拱手,祝贺沈焕文替刀会争光,心道:“光不光彩总比败了要好上百倍,日后江湖只记得刀会光芒,谁人会去理会其他。” 罗冠荣呵呵一笑,无奈摇头,不屑与他作揖虚言客气,心道:“世间少有苏兄一般光明磊落、浩然正气的人物,还是与他结交切磋才纵横畅快。” 罗冠荣发言切磋,本是看不惯董三刀虚言吹捧,有意试探虚实。也是诚心想结交武功高强的豪杰朋友,并不在意刀剑相争谁胜谁负。却见对手如此看重虚名,暗中算计胜负区别,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罗冠荣与沈焕文一局胜负,二人正当收起兵刃退场之时。谷壁崖口降下一人,飞檐走壁似是大鹰收翅,要袭击蛇鼠一般,刚好落在中间。 他手中剑光粼粼,剑尖冲下宛如流星。 众人瞩目刀剑相争,胡孝直、乔延年一心关切徒弟。只熊百吉一人察觉异样,深知是叶迦到了。 倘若不是剑光电闪耀眼,罗冠荣或沈焕文一人非死即伤。此人轻功了得,一身黑衣,谷中任意一人只需看上一眼,便知是黑山弟子。 罗冠荣、沈焕文二人双双提起兵刃,刀剑交叉抵住了那人长剑。来人居高临下,三件兵刃交错,登时火花飞溅。 听得“当”一声清脆,罗冠荣长剑断成两截。那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非要取他性命,剑势朝他面门斩去。 沈焕文不加多想,黑刀一招“釜底抽薪”将刀柄从右手递到左手,自下而上朝着那人双腿而去。黑衣人反应极快,原本身在半空来不及躲避,瞬息之间双腿成一字马步,一脚朝天,一脚垂地,与沈焕文刀锋毫厘之间擦身而过。 沈焕文本以为快刀已经得手,哪想黑衣人长剑点地,扭转了双腿,身法高明至极。 罗冠荣因此躲过一劫,心道:“当真好险,沈焕文原本可以置之不理,却使出黑刀声东击西。显然是为了让那人收剑,全是出手解救自己的打算。” 那黑衣人落地站稳,似乎全没出招报复他这一手黑刀之意,提剑又刺去罗冠荣。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逐个击破,罗冠荣剑断两截,即使武功再高,剑客终归仰仗长剑。黑衣人全力出击,不留一丝余暇。 沈焕文只缺失江湖武斗经验,刀法却不差,无论适才与罗冠荣何种切磋,争强好胜是有的,却断不敢伤人性命。这黑衣人突然而来偷袭招招要人性命,心想万万不能让他如愿。沈焕文与罗冠荣前后夹击,他手中长刀总在罗冠荣危难之时牵制敌手。 乔延年眉目清爽,胸怀舒畅,心道:“徒弟傲气难改,始终不好。仁义当先,江湖大德。” “冠荣接剑!”胡孝直将手中长剑逼出剑鞘,剑柄朝着罗冠荣飞去。 沈焕文聪明过人,应声快刀急攻,好让罗冠荣抽身接剑。那黑衣人见状,只好以一敌二,再不能小看这黑刀。 “神霄天角!”有人认出了那黑衣人手中长剑。 “叶迦到了!” 只是那黑衣人却不是一个老者,而是一个与沈焕文相差不多的少年公子。众人朝他手中宝剑看去,那剑银身金柄,长出普通铁剑不少,剑格双角向前,似牛角又似鹿角。 罗冠荣手中长剑从未与人交手之时断碎过,只因清玄禅剑从不以力相交,内力相助刚柔自如。虽然不是宝剑却可削铁如泥,此刻剑断终于有了原因。 “神霄天角”乃是剑心水榭祖师陈阿田以乌铁锻造,叶迦“剑祖”之名也因此剑而来。“万古长青剑”威名大胜是姜泰元剑法超神之故,单论宝剑威名,“神霄天角”剑祖当之无愧。 “哈哈哈哈,江湖人物齐聚药谷,叶某在中原可谓是朋友济济啊。”谷口有人以内力传声,似是身在牌坊之下,口口清朗,一字一句让谷中近千人听的清清楚楚,久久回荡不散。声音略带沙哑后劲不足,内功高强之人一听便知,他疾患缠身,久病难愈。 胡孝直、静瑜几人知晓正是叶迦在说话,众人苦等于他终于还是来啦。初听叶迦浑厚传功,刀剑众多弟子心胆俱震,倒吸一口凉气,无不后退半步。 只听除了一线瀑布淙淙流水声之外,还有“叮叮当当”铁链的声音越来越响。谷口一人长发灰白随风飘逸,灰黑宽袍裹身看不见手脚,只看得清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 “詹小妹,叶大哥不请自来,你欢迎还是不欢迎啊。”叶迦朝着药阁喊话。 “叶大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药阁中一个沧桑老妇人说话。药阁正门吹出一股草药气味的凉风,吹的门扇吱吱作响。 静瑜熟知这声音正是詹婆婆,众人一怔,听二人所言,叶迦与药阁之中的詹婆婆竟是旧相识。 叶迦呵呵一笑,站立在众位掌门面前,视他们为无物,呆呆的仰面看向药阁二层,“小妹,几十年不见,难道你‘虚空断脉’的本事早已不在,怎么都听不出来大哥体内真气全乱、经脉俱损,命已在旦夕之间了吗?” “三十八年了。” “是啊,还是你记得清楚,可你记的却不是叶大哥,而是那姜泰元。他负你如此之深,你一气之下药谷闭关三十八年,如今还是念着他。” 詹婆婆道:“你既已让黑山阎老七给你逆经改脉,又何苦万里迢迢到此?” 叶迦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叶迦说着,将双臂从宽袍中伸出,“叮叮当当”却是从他手腕脚腕发出来的声响。 随着手臂伸展,众人见他两手手腕各扣着一个大铁环,铁环拴着拇指粗细的铁链。似乎是猎人在深山老林抓住了凶猛野兽才会如此对待。 叶迦续道:“逆经改脉谈何容易,当年姜泰元不念昔日情分将我打成重伤。要让我真气散尽,经脉俱损做个武功尽失的瘫软废人。换做是你詹小妹,你可甘心?”叶迦将长长的锁链双手捧在胸前,“小妹,你可知这些年...”他声音颤抖,昔日痛苦历历在目,犹如眼前。 詹婆婆道:“这些年每逢阴天下雨,秋凉冬寒,你便旧疾复发,像是抽筋断骨一般。每一次提炼真气,都是百蚁钻心、千虫穿脑是不是?” 说到此,乔子念在一旁深有体悟,她与叶迦似乎同病相怜。詹婆婆说到百蚁钻心、千虫穿脑之时,乔子念低下了头。乔延年似乎看穿了女儿心事,近身握住女儿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乔子念眼含秋波,微微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悄声道:“我还好,真气全无,不必受那百蚁钻心、千虫穿脑之苦。” 叶迦沉默许久,铁链“叮叮当当”的从手掌滑落,顿了顿沙哑低声道:“小妹你炼制‘化髓炼骨丹’已有二十余年了罢?二十多年前姜泰元在西岭与两仪刀乔九比武,乔九两仪真气独步武林,可还是败给了锋芒正盛的剑道魁首。姜泰元也给乔九内力所伤,虽是轻伤不足挂齿,可小妹你...你却从那时开始炼制‘化髓炼骨丹’其用意可想而知。你是害怕江湖能人辈出,终有一日姜泰元不敌而大败,怕他...怕他伤重不治,要备‘化髓炼骨丹’来给他续命,是也不是?”叶迦说到此,声音越来越大,转而发怒。脸色涨红,似是动用了真气,话刚说尽,他一动不动闭目调息,强忍痛苦万分。 过了许久,药阁中詹婆婆还是沉默不语。 叶迦深吸一口气,“一炉五年,前十年两次开炉,药效不到三成,还比不上三年一炉的丹元丸。皇天不负有心人,五年前你终于炼成,可姜泰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你竟然将化髓炼骨丹,喂给了一个在凤青山采药失足坠崖,全不会武功的老汉。五年日日夜夜守着火炉不灭,值得吗?” 詹婆婆道:“那又如何,难道给你?治好了你的伤,好让你多杀人命,再图祸害中原?那普通采药人舍命攀岩,采药医人,功德无量。你到让谷中这些小辈评上一评,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叶迦心知詹婆婆如此说话,还是记恨他与姜泰元反目成仇,或许她认为姜泰元的失踪,是我叶某人暗中陷害也未可知。心道:“还是少念往昔为好,只要她不想起姜泰元。或许我这个结义大哥亲自拜访,久别重逢还是有些情分的。” 叶迦与詹婆婆二人都不再说话,谷中人物这才分心又转头寻声看去缠斗的三人。这三人不知何时飞身离开,在浅滩打成一片。 叶迦道:“天儿,‘千尺浪’、‘夜来风’、‘一剑开天’。” 胡孝直道:“冠荣,‘道中求’、‘一斩梅’、‘乘风采莲’。” 乔延年道:“小子,‘水中月’、‘满弓刀’、‘瑶台悬镜’。” 叶迦看去二人,上前两步,“两仪刀,乔九?” 乔延年也上前两步,拱手弯腰道:“叶前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乔九的弟子乔延年。” “黑白双刀。”叶迦呵呵一笑。 乔延年并不以他认识自己而得意,倒是刀会众人各人心中都惊喜,叶迦剑祖竟然认识咱们帮主,可见乔爷威名了得。 叶迦走到胡孝直身旁,上下打量,“道中求,岁寒三友,偏折梅。青莲叶,绿水坐白莲,乘风不惊。好身手,好轻功。这位小兄弟是什么名号?”叶迦虽未见过他,却知江湖上有一位横空出世,禅剑创派的青年人,不是他又是谁? 胡孝直上前恭敬行礼,“在下胡孝直,清玄禅剑派。前辈一语道破本派十字口诀,不愧剑祖名号,晚辈望尘莫及。” 叶迦摇了摇头,面带可惜之情,道:“剑法虽好,可道归道,释归释,怎么能是道中求?佛前求道,道可道?” 胡孝直说话客气,恭敬弯腰听训,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静瑜、石从茂只觉他气色应当不好,清玄禅剑威名江湖,敌手太少,此刻让人如此评说,当真有些下不了台。 詹婆婆从药阁传来话语:“静瑜,来者是客,给叶老看座。” 静瑜应声,让弟子搬上一把椅子,立在众人当间。叶迦未到之前,刀剑各派弟子均骂他是魔头恶人,此刻众人不作一声。叶迦扶椅而坐,到像是剑道泰山,虽不是什么德高望重,剑祖之名药谷第一。 叶迦面朝水潭而坐,刀剑弟子纷纷避让视野,一齐看去。三人缠斗已不下一个时辰,沈焕文与罗冠荣二人竟然久攻不下那一人。 叶迦笑盈盈脸上全是满意之色,用手指指向那黑衣少年,“我孙儿,叶天。” 胡孝直就在此刻,脸色仍然难看。他城府极深,无论何人小瞧了他,他均是怒色全无,笑面而对。可似乎对叶迦所评,耿耿于怀。 乔延年见那少年以一敌二,有备而来。适才叶迦佯装不知,问胡孝直是何门何派,可这少年出手招式,全是克制清玄剑法的路数。倘若不是自己徒弟沈焕文追随自己突然而来,三人这才对在一起,想必罗冠荣早已败北。 众人暗赞,叶迦毕竟是江湖剑道巅峰时期,能够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亲传孙儿剑法,又有神剑在手自然了得。口传指点千尺浪,夜来风,一剑开天。与这药谷地势摸得清楚,借用潭水激起千层剑浪,宝剑“神霄天角”古今以来,每一位剑主皆会使一剑开天,威力无穷,势不可挡。 叶天这一剑依旧是冲着罗冠荣而去,倘若不是沈焕文从中斡旋,这一剑恐怕早已破了清玄禅剑多时。 叶天剑芒锋利,二人长剑相撞,罗冠荣手中长剑再一次应声断成两截。这柄剑是胡孝直的佩剑,众人常见他佩剑剑脊如镜,剑刃光滑如丝,全当作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实不知是他内功深厚,与人交剑均以内力相助,这才让剑刃不花,剑身不断,绝非是什么宝剑。 神霄天角断了对手剑身,剑势不减,再一次朝着罗冠荣面门砍去。这或许不是叶天本意,只剑奴一脉招式爽利狠辣,也因此让中原剑客不寒而栗。原也没错,不杀敌便要被敌所杀,身在江湖本该如此。 沈焕文让潭水飞溅蒙住了眼睛,水花打在脸上犹如沙粒,他五指伸张抹了一把。只听相撞“砰”的一声,心想不好,却已经为时已晚,待他朦胧看去二人,罗冠荣飞身倒在水潭外的石滩上。 他周身并无血迹,剑断之后,罗冠荣双腿侧转躲开了来剑,身体横在半空之中,被叶天飞来一脚踢在腋下京门。京门穴本不是内功大忌,只这一脚竟让他喘息刺痛,如不静坐调息再难起身。 第36章 秀绝独领风骚 叶天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胜不喜,挫不怒。剑势下落上挑,不见丝毫犹豫,当即回马一剑强攻沈焕文,一气呵成。 叶迦只中途皱了皱眉头,见罗冠荣败下阵来,眉间舒爽,呵呵一笑脸上稍带得意之情。 乔九年纪比叶迦小上一些,与姜泰元、项长风几人乃是昔日西岭绝顶上首屈一指的封顶人物。两仪刀法本事不弱,只是分传男女之后能量大减,与叶迦一脉亲传自然差距不小。 乔延年看了这几百招下来,叶天确实是个人才。料敌于先,攻其软肋,一招一式干脆果断。他虽不到弱冠,剑法却似不惑。心想徒弟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作为长辈又不好出手解围。心中生出万般担忧,只盼徒弟能全身而退。 沈焕文为人机敏,心知胡孝直所言不错,切磋确实能让人一日千里。三人缠斗下来,他从旁帮助罗冠荣,已将二人身形剑法熟记于胸。 叶天手中神霄天角再也不能断他黑刀,除了黑刀原也是神兵利器之外,更因沈焕文顺着他来剑,四两拨千斤顺势借力打力。虽然刀剑“叮叮当当”激出不少火花,四五十招下来,叶天再难“一剑开天。” 乔延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着水潭全力喊道:“小子,罢手吧。”心道:“罗冠荣凭着江湖经验,转危为安,也受伤不轻,小子可没那等随机应变的本事。如今孤木难支,一招不慎,要了他四肢残缺那是容易得很。”乔延年适才一直顾念刀派名誉,直到生死档口,乔老头子闲云野鹤,名誉于他而言还不如一顿酒钱,自然是徒弟重要些。 他如此说是不忍见徒弟浑身是伤,这时叶天快剑不能锁定胜局,那也是招招凌厉,早已在沈焕文手臂腿脚处留下许多划伤。血迹浸在水中沾染在衣衫上,让远处人看着殷红一片,只觉得他已受伤极重。 沈焕文听师父一言,大涨了黑衣人势气。叶天在黑山每逢切磋均是生死对,遇到沈焕文年纪相当,武功不弱,他怎可罢手。 沈焕文初尝江湖,几百刀客人人摇旗呐喊与他助威,让他骤然间英雄豪气大增。纵然被割了几处剑伤,也定要全力一击,必争雌雄。 不一会儿剑派众人也纷纷跟着助威。 罗冠荣与沈焕文刀剑切磋,刀剑有别分庭两营。如今是中原武林与黑山驼岭的较量,中原不分两家,齐齐助威。 二人打斗随着人群轰喊更加激烈,沈焕文心知苦苦支撑,却不甘认输,刀劈出去不顾安危。 叶迦此刻最是淡然松散神情,只等战果,“胡掌门不用挂心,倘若弟子有一柄好剑在手,叶天也不会如此轻松胜过清玄。” 几位掌门看在眼里,叶天与罗冠荣均是青年才俊不可多得,大败在神霄天角神兵之下,罗冠荣若有宝剑在手或许还能重定高下。 只可气叶迦所言“轻松”二字,似乎断定没有宝剑相助,叶天也能胜的过罗冠荣。 胡孝直见他炫耀,出口轻蔑。此刻二人胜负已分,清玄落在下风,实是技不如人,无怪刀兵。只微微一笑,不做口舌之争。 叶天专心一人,沈焕文终究不敌。真刀真剑血肉相搏,再难像适才与罗冠荣对剑之时以“偷巧”胜出。 乔延年心急,又上前几步,却被叶迦伸手拦住,“后辈切磋,咱们不可打断。”此刻沈焕文浑身是伤,虽不能片刻间要了他的性命,只是多一刻便又多一分凶险。叶迦言道切磋,二人却是拼命。 刀剑各派听讯赶来相助,黑压压聚首千人。只当是黑山倾巢出动浩浩荡荡而来,全没料到叶迦单身赴会,只带了自己的孙子一人。 如此深入中原,不能说明他敬重中原豪杰,反而叶迦深知中原名门正派,极为看中门派名誉及个人威望。 江湖正派侠义共聚一堂,旨在相助凤青抵御黑山恶人。谁也不肯率先出头去为难他一个武功尽失的残废之人。当年姜家金盆洗手便是个先例,倘若七绝剑誓死相抗,两方势均力敌,非酿成血流成河的悲壮不可。正是姜老妇人心如明镜,忍痛遣散七绝弟子,一家老小这才得保性命。 群雄事先聚首,已成惊弓之鸟大失气势。现下叶天小辈一人单挑刀剑两派,刀剑掌门人物谁也不敢出头,难免落人口舌,以多胜少、以大欺小,更失侠义。 此刻二人高低显而易见,刀剑各人均心凉一半。虽还有大半人助威沈焕文,但大势已成万难逆改。 千钧一发之时,人群之后飞来一人。水潭漾起涟漪,脚步蜻蜓点水,轻身而至。 明晃晃的剑脊不知何时出鞘,已落在沈焕文的肩头,挡下了叶天开天辟地的一剑。顺势抓住沈焕文后领衣衫,一拖一拽,轻送一掌将他推到血染的潭水岸边。 罗冠荣哈哈大笑道:“苏兄!来的正是时候。” 凤青女弟子三五人见过姜妙云,纷纷助威。 剑心水榭长泽对她心有记恨。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剑法高超,竟不计前嫌带领师弟纷纷助威。 叶迦到此至今一脸慈眉仁厚之态,突然见姜妙云横空杀出。他脸布阴云,似有惧色,低声喃喃“秀绝剑!” 胡孝直道:“叶前辈深居黑山不理江湖,应是不知江湖之上才俊辈出,以苏墨柏为首吧?” 叶迦道:“这是何人?” 胡孝直狐疑神色道:“哦,前辈当真不知?前些日子他可是到黑山剑斗‘火蛇王’一剑惊人!” 石从茂道:“他是曲润章的高徒,苏墨柏,明月山庄的贵公子。先前与人对剑夺下秀绝剑,如今是晚辈翘楚,威名不下罗冠荣,胡掌门所言非虚。依我之见,这场比试恐怕要另改胜负啦。” 叶迦道:“明月山庄能有这等人物?” 胡孝直道:“前辈有所不知,曲润章化名曲布仁做了明月山庄的庄主,苏公子便是他的高徒。”胡孝直粗略的讲了经过,说起曲润章围猎之事。 乔延年见徒弟安然无恙,心下大石终于落下,听了几句胡孝直所言,又见此人身法当真厉害。比自己徒弟胜出十倍,似乎罗冠荣与其余两剑派弟子均是不如。 乔子念看在一旁,心道:“那日他为何匆匆离开,今日与师兄见面,实不知师兄是不是他的儿时旧友。” 刀剑人群,除了三剑派会盟之人,以及沙帮主之外,其他人全不认得眼前这个“苏墨柏”,更不知她是女扮男装。 姜妙云在金枪王家相识的众多武林中人皆是江湖末流,今日刀剑名门相聚,赵氏兄弟一干人等均未到场。 只听有人高喊“苏墨柏”大名,四下议论他如何了得。见她长剑潇洒,精妙无匹。叶天锋芒渐消,只顾着格挡。 登时人群不知所以,倒不知是哪里来的英雄少年,皆跟着大喊“苏墨柏”气势滔天。 乔延年跟随董三刀在王家聚会,在盛兴楼外听王元宝唤起苏兄。从远处看去二人相貌不同,这二人怎么都是曲润章的弟子,难道倒有一个是假的在招摇撞骗不成?眼前这人手持秀绝剑,剑法如此了得,正是苏墨柏全无疑处,只当是那日认错了人。王元宝口中之人正巧也姓苏,被身后刀客当成了苏墨柏而闲言谈论。 熊百吉低声咯咯咯笑了笑,心道:“那日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骗了。罗冠荣说他是清玄师弟,原来还真是曲润章的得意弟子。身在黑山不敢承认身份,如今在中原群豪面前,熊某再也不能拿他如何。倘若单打独斗...”姜妙云、叶天二人虽是晚辈后生,此刻剑斗当场,一点也不比各中掌门寨主差。熊百吉心中打鼓,自己能不能胜。 胡孝直心道:“短短数十日,苏墨柏武功又精进不少,使的轻功却不是曲润章所授。剑法一改昔日痴狂,灵秀更胜,秀绝剑竟如他手足一般,难道曲润章也会秀绝剑法?曲润章与老六施去疾素来交好,或许二人相互切磋传授一二,也是有的,难怪。”江湖常说人剑合一,乃是剑道最高境界,正是将长剑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使,其中变化全是随心所欲。 叶迦道:“他不是曲润章痴绝剑的传人吗?怎得使的是秀绝剑法?” 叶迦说话极细,胡孝直却听得清楚,“他二人师出同门,这二人又是知己好友,相通剑法,自然不奇怪。我清玄门下弟子私下里也互通剑法,相互拆解,到比胡某传授的更要受用。” 叶迦道:“曲施二人确实相交最好,可‘痴秀’两门剑法并不相融,所以姜泰元才分为痴绝与秀绝分别传授。这就奇怪了,在这小子身上竟然痴秀自如,可见曲润章虽然表面上痴痴癫癫,这识人的本事却大得很。” 叶迦一言,胡孝直早在清玄初见姜妙云之时就已经有感而发。 “好!” 姜妙云轻功一纵,顺着一线瀑布倒挂在叶天头顶,她身材娇小却似泰山压顶。叶天双手托剑,二人仿佛江湖杂耍卖艺一样,众人惊呼喝彩。 双剑龙蛇相争,潭水之中剑气纵横不得平静。叶天与罗冠荣、沈焕文三人打斗多时,内力逐渐泄弱,而姜妙云初露锋芒当下占据绝对上风,龙蛇区别显而易见。 姜妙云那日一心想与乔子念同行,前去看一眼那个沈焕文是否是自己儿时朋友。 谁知她包袱中干粮见底,从中摸出一本旧书来。那书皮上黑墨大字让她看了一眼便惊讶难平,正是《秀绝剑谱》四个大字。 姜妙云心跳如雷,这包袱是那老汉所赠,一本书压在白面馍之下,自己全没察觉。心道:“那老汉不是施六叔又是谁,他原本就比其他师叔伯年纪大些。祖父失踪八年之久,六叔被祖母逐出门墙之后再未见面。漠上风沙竟将他风霜饱受至如此古稀模样,昔日神采飞扬全都不在,弯腰驼背纵然是祖父或许也认不得他了。此刻一想,当真神色模样还在。” 姜妙云错过曲二伯,不知他生死,如今遇到施六叔却不得相认。转身纵跃与乔子念草草道别,原路返回只盼飞身而归,双膝跪倒在他身边大哭一场。 心中思索万千,倘若自己以女儿身出现在施六叔面前,七八年的光景,他是否能一眼认出自己。又一想,是不是他认得自己,只觉无颜面对姜门后人,这才将剑谱塞进包袱悄悄相送。他感慨“曲二伯后续有人。”是不是只将剑法托付于自己,而并不知自己是谁。 他心中有愧,那日一直说秀绝无能,原来说的并非是姜门剑法,而是他自己无能,不可扭转乾坤。自己飞身而去,他还在提醒自己干粮包袱贵重。 姜妙云与乔子念同行两日脚步不快,此刻她施展轻功昼夜奔走,一路逼近草棚。 心中回想起幼时施六叔将她托在肩旁上的一幕幕,泪水和汗水朦胧着双眼。勉强在滚滚热浪飞沙之中辨明方向,不敢有丝毫错过。 姜妙云到了草棚,眼见尘土落满桌凳,水缸见底全是泥沙。殊不知这里风沙四扬,只一日不理便似多年不曾有人来往。 姜妙云飞身四下寻找,不见一人影子,她心中打鼓,心道:“难道六叔怕我折返,所以已经离去...”她还是不信,只盼他是远去采买,不日能回。又见碗筷撒了一地没人收拾,只觉像是遭贼抢劫一样。左右思索六神无主,昏黄大漠转眼之间还有什么踪迹。 天被地床,两个昼夜始终不见那老汉归来,水缸里的泥水也已经让她喝了个干干净净。 呼呼风啸,隐约有马蹄声渐来,姜妙云精神一振。过不多时看去三五匹黑马上全是悬剑江湖中人,并非是施六叔。 姜妙云飞身出了草棚,蜷缩着躲在不远处的半截土墙后。听得几人勒住缰绳驻足在前,似乎几人早已知晓草棚老汉不在,从马背上摘下干粮围坐在一桌。一人走到水缸前见泥沙铺底,气急败坏的一脚将水缸踢成碎片。 第37章 清芸深情错付(上) 一人道:“咱们这次打探到叶迦要去凤青为难,事关重大,路上不敢耽搁。就近先去太原报信,胡孝直必然不能坐视不管。” 又一人道:“叶迦经脉俱损,算是半个废人,料想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前一人道:“正因他受伤极重,这才极力到凤青去求取‘化髓炼骨丹’用以疗伤。药谷五年开炉在即,黑山必然倾巢而出,大举来犯中原。” 又一人道:“这‘化髓炼骨丹’当真有如此奇效?能让他重塑神功?” “岂止是恢复往昔,可谓是逆天改命,也无不可。” “倘若剑奴群起而攻,叶莲乃是当今魁首不二人选,剑法之高超,江湖首屈一指。届时他自然会鼎力相助叶迦夺取丹药,如此大敌或许只有清玄胡掌门能够抵挡。” “不错,自姜泰元与七绝剑之后,江湖再无传奇圣贤。前些日子曲润章被七扇门所害,属实是中原自断一臂。叶迦鼎盛时期可与姜泰元一战高下,此次让他取了丹药续命,如今江湖谁还是敌手?” “九奴虽然各有一脉,却是与荣俱荣、唇齿相依。叶迦此举或可携黑山九世兵奴全力一击,莫说是小小的药谷,即便是荡平凤青也轻而易举。” “王兄所言不错。叶迦是剑奴大长老,世风日下,虽不能一呼百应,驱使整个黑山人物令其马首是瞻,可他毕竟在群恶之中德高望重。当年姜泰元力压黑山,令其一蹶不振,如今可是翻身的大好机缘。试问谁会错过,自然是跃跃欲试。” “凤青全是女子,此番全仗中原各派援手,咱们这就动身吧!先去清玄,再往水榭,一路南下通报江湖,齐聚凤青!” 几人说话,姜妙云全听在耳中。才与凤青众人道别不久,如今大难临头,虽然自己只是单身一剑,那也必定前去支援。 心道:“难道施六叔也是在此听闻那个叶迦要前去中原,这才仓促赶去通信,相助凤青而去了吗?”想到此处,心情大好,只盼着能在凤青相遇。 此去凤青路途遥远,姜妙云白日行路,晚间翻阅秀绝剑谱,不敢怠慢施六叔托付。若与他日后相见,定要求他指点,让秀绝剑法重振武林。 姜妙云赶到凤青山脚下,正与刀会众人撞上,跟随群人之后进入药谷。始终不见施六叔到来,又见罗冠荣几人打斗。 她站在远处并不认识这个沈焕文,只见叶天出手狠辣果决,再迟一步便要夺人性命,这才出手相助。 姜妙云全力出手,终归不愿杀人性命。在几处断人生死的档口及时收剑,这才与叶天缠斗多时,如今不少两个时辰。 刀剑各人全忘了今日药谷大事,一心只在二人精彩对剑之中。忽然药阁一声铜钟鸣响,贯彻山谷,惊醒众人。 一声叠过一声,响彻五次,余音环绕山谷,百鸟应声齐齐飞散。叶迦最先哈哈大笑,众人皆知,五声钟鸣是五年开炉之意。 一众人转眼齐看去药阁。 只有姜妙云与叶天心神专注,还在拆招不敢怠慢,似乎无暇顾及钟鸣震耳欲聋。 “恭喜小妹,终成神丹!”叶迦一言,只当是化髓炼骨丹已然得手一般。 胡孝直几人齐齐相望药阁。 静瑜手中长剑紧握,环顾四周,只怕崖壁再降下如叶天这般黑山高手。半炷香的时间,除了姜妙云二人剑斗声响,再无其他动静。 詹婆婆也一言不发,并未有人从药阁出门。静瑜心中忐忑,身体僵硬,一时拿不下主意。 胡孝直道:“静瑜掌门,胡某等人不敢破坏药谷‘男子不得入内’的铁规,还请你亲自入内去一探究竟。” 静瑜听言,立即动身走近门口,刚一入内,惊呼:“什么人?” 门洞内杀出三五蒙面人,虽然布巾遮面,手中古怪兵刃众人可都认得,全是“江湖衙门”的一行高手。 静瑜仓促应敌,刀剑斧钺立即撞在一起。胡孝直手中无剑,石从茂心明手快,从弟子手中夺过铁剑抛给胡孝直。 乔延年手中黑刀先前也交给徒弟比武,来不及多想,赤手空拳使出擒拿手与几人缠斗在一起。 此刻混乱打斗,兵器相交,终于惊扰了姜妙云与叶天,二人双双分心。 秀绝剑谱一纵一横均是诗情画意。姜妙云长剑来不及收势,秀绝一剑“落花逢雨”劈砍在叶天的大腿之上,登时血溅浅滩。 姜妙云道:“对不住啦。”事急从权,她转身前去药阁助阵,轻功纵跃一半,见药阁二层一个黑影朝着崖壁而去。 “哪里逃?”姜妙云转变身形一脚踏在木椅椅背,急跃而起追赶上去。上了阁楼楼顶一览无余,只觉那人趁着混乱声东击西似要逃跑。 刀剑各人听姜妙云如此说话,顺声看去。叶迦急呼:“莫要让那人跑了。”似乎均已猜到化髓炼骨丹在那人身上。 叶迦情急却帮不上忙,他内功尽失,只微末道行就连清玄弟子也是不如。倘若神功如初,手中铁链一挥,岂容贼人得手。 “小妹,小妹。”叶迦双手颤抖,忍不住的朝着药阁叫喊,似乎詹婆婆的性命安危要比那化髓炼骨丹重要许多。 只听凤青几名弟子在内阁说道:“詹婆婆无碍,只是被贼人点中要穴,昏睡不醒。” 叶迦这才安静站定身体,只觉全身血脉翻涌,抽筋剥骨,心撕胆裂一般。如此痛苦,正是黑山阎老七为他逆经改脉所反噬之果。 药谷如此几十丈绝壁断崖,只姜妙云轻功能够纵跃相随那黑影。黑影占了先机,一脚飞起逆着瀑布攀上断崖。 凤青药谷三面环山,那黑影冲天而去,全没通天本事。自然是要学大鹰滑下,居高俯冲直奔药谷谷口,从而避开谷中刀剑千人。 隔着几十丈远,谁也认不出那黑影是谁。姜妙云紧紧相随,见那人身形便知是东方屠锦无疑。 姜妙云心道:“原本这丹药被他拿去,也无不可,总比落在叶迦手中要好。后一想,江湖衙门高手齐出,自然是徐胜从中下手,那一日他被神秘人所击,身受重伤,难免不治而亡。这化髓炼骨丹自然比之叶迦,徐胜更加求取若渴,他是杀害曲二伯的元凶,绝不能让他起死复生。”姜妙云内功更胜东方屠锦,全力追击,紧紧相随。 二人眼看就要飞奔到凤青牌坊之下,此去出口一望无际。千里纵横,想追可就难说了。 忽然几个青衣女子挡在面前,手中长剑明晃晃冷光耀眼。 姜妙云认得正是静瑶与清芸几人。原是静瑜未雨绸缪,怕贼人逃脱,这才在药谷不见静瑶,她们几人埋伏在路口,以防不测变化。 静瑶喊道:“布阵!”几名女弟子纷纷应和,各占其位,剑刃对着来人,刹那间将狭窄谷口封锁的严实。 黑影向后看去,见姜妙云逼近,心想绝不能耽搁,前后夹击可就糟糕了。双手从后背抽出一双爪形兵刃,不是东方屠锦又能是谁。 他自然知道静瑶威名,怎敢直撞上去,伸出钢爪虚晃在前,假意要与静瑶拼杀,到了身前突然倒转身形直冲清芸而去。 凤青剑阵无人能敌,轻功内力却是不强。黑影敏捷如狐,弹跳如蛙,障眼法轻松避开静瑶,连兵刃都没有相交。 清芸惊慌,仓促出剑,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让东方屠锦钢爪拿住了喉咙。钢铁大手冰冷无情,清芸不能出声求救,还能勉强呼吸实在不易。 静瑶爱惜清芸,又知她心直口快,冲动易怒,这才不敢让她前去药谷聚众,以免混乱牵连到她,便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起设伏。不料竟杀出一个善于偷袭的江湖衙门人物,感叹世事难料。 东方屠锦一招得手,凤青几人谁也不敢上前。他擒着清芸缓缓后退,手指重重的在清芸身后肩井、神堂、气海几处要穴以内力相击。 清芸登时浑身酸软,手中长剑随即脱手,“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路面上。东方屠锦将她当做人质,转身扛在肩上,轻功再次跃起。 姜妙云对着静瑶拱手道:“前辈请你在此守候,或许还有贼人陆续而来,多加小心,清芸姑娘交给我吧。” “多谢苏公子。”静瑶知道眼前少年剑法高超,清芸日日惦念于他,此刻由他去办,自己是放心的。 姜妙云脚下生风,朝着黑影而去,东方屠锦扛着一人,内力又不及姜妙云,奔走三十多里,二人相距约莫三丈远,齐齐向前。 “前辈,往那边树林去。”姜妙云指着左首苍柏森森的树林。 姜妙云看到身后远处陆陆续续而来的黑影,她不愿让刀剑群豪围攻于他。难免双方厮杀伤人,这才有意隐在树丛,好让东方屠锦将清芸放手。 东方屠锦应声而去,驻足在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后面将清芸放下。姜妙云四周环顾,三人隐在石边。 忽然间东方屠锦手扶着石壁,一口黑血脱口而出。 姜妙云道:“前辈,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东方屠锦苦苦支撑,只觉得血脉膨胀,头晕眼花,树影成双。一时间无法开口,坐倒在地上,双腿盘膝运气调息。 清芸见姜妙云关心急切,一口一个前辈,似乎二人似是旧识。 清芸全信自己眼中的这个“苏公子”,这人明明是擒拿偷盗的恶人,时下却开口说道:“他是中了药阁里的迷香,凤青鸿剑创派以来,几百年铁规不改‘男子不得入内’,药阁詹婆婆常年燃烧特制迷香。对于女子全无害处,寻常人闻来只觉淡淡幽香清新。可男子擅闯,吸入口鼻之后,便会血脉速流,头昏脑涨似是醉酒。内力越强中毒越深,倘若不能及时解救,恐怕会七窍流血而死。这位先生切不可在行内力。” 东方屠锦听她如此说,急收内力,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比适才殷红更深。 清芸续道:“两位不用心急,我们凤青弟子,常年身备各种伤药。我常出入药谷,偶尔有采药人误入,所以随身携带迷香解药,以便不时之需。”说话间,她挪动手臂去胸前取药。只是被点中穴位,四肢毫无力气,刚一出手便又落下。 东方屠锦怕她使诈,不敢轻易解开她穴道,伸手去她腰间摸药。 “无耻”清芸惊呼一声。 姜妙云剑法、轻功、内力均得道高强,只是这点穴功夫微末不灵。见清芸四肢如泥,自己只能干着急。让她以剑法点刺穴位伤敌正是强项,却全然不会解救经脉穴位被困之法。 东方屠锦气血翻涌已到神智难支的地步,一口接连一口黑血喷出。 情急之下,姜妙云心道:“总归自己是女子,不算玷污了她的清白。此刻只能对不住清芸姑娘,她心思深陷自己女扮男装的误会当中,此举之后,更要情根深种。只是救人性命要紧,日后再行赔罪。” 姜妙云畏首畏尾将手伸进清芸的胸口和腰间,摸索到几个瓶瓶罐罐。 清芸脸面耳根、脖颈均通红如烧,却不作一声,也并不怒骂她无耻下流,“苏...苏公子,圆身长颈的瓷瓶。” 清芸续道:“取两粒吞服,在他后背双掌灌力相助调息,便可痊愈。”说话声音绵言细语,她这样说话就连朝夕相处的师父静瑶也从未听过。 姜妙云依言行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东方屠锦昏迷转醒,药效奇灵。 姜妙云道:“先生,盗取‘化髓炼骨丹’可是为了那徐胜?” 东方屠锦道:“正是,他那日筋骨大伤。只有五年一炉的‘化髓炼骨丹’可以续命保他内功不散。” 清芸一脸愤怒,却并不开口说话。只因当着姜妙云的面,不肯说脏话骂人。 东方屠锦看了一眼清芸,似乎有话要讲。 “先生但说无妨。”姜妙云信得过清芸。 东方屠锦道:“我隐伏在药阁柜子后面多时,开炉之后击晕了詹婆婆,从她手中夺了药丸。可...此刻在我身上的却不是‘化髓炼骨丹’,而是拿了药阁里一个木盒中的药丸,将它替换了。”东方屠锦从怀中摸出一粒棕黑色药丸,到有鸟蛋大小。 清芸道:“这是‘化髓炼骨丹’的药胚,是一粒生药丸,其中浸泡过生附子、生半夏诸多草药汤水。是詹婆婆下一次入炉炼药的生药丸。与‘化髓炼骨丹’大小全无差别,只是颜色不经细看,外人看去全无两样。” 第38章 清芸深情错付(下) 姜妙云听他二人如此说,心知东方屠锦受命前来盗药实属无奈,他轻功了得,自然盗药职责非他莫属。实则却是不愿将药丸交于徐胜的,其中道理姜妙云还不得而知,只觉甲乙丙丁戊诸多人物各怀心意。东方屠锦心思不坏,并未伤害药谷詹前辈,凭他的铁爪本事,偷袭杀人更容易的多。 姜妙云道:“清芸姑娘,咱们还需为他保密,让他回去交差才好。” 清芸连连点头,她全听姜妙云的话。眼前这人只点了自己穴道,既没有伤害詹婆婆,又没盗走珍贵丹丸,只是拿了一粒草药搓成的生药丸,又有什么要紧仇怨。 姜妙云握拳作揖,“先生快快离去吧,似有人追来,咱们各自散去。” 东方屠锦服下药丸,又有姜妙云运气相助,此刻恢复了七八,施展轻功隐没在树林深处。 三人在此耽搁许久,天色渐暗,只有头顶树梢还透着光亮。 清芸已能起身行走,跌跌绊绊手无缚鸡之力。姜妙云单手托着她手肘,不敢近身相助。 不知走了十几里,日斜西山,金辉打在凤青山顶。虽然能一眼望到群山,但如此行走下去,倒不知几时能赶到山下。 清芸一言不发,满脸笑意久久不变。 二人走上大道,影子在身后拉长一丈多远。对面迎来一群骑马帮众,远远看去手中提刀,正是在药谷见过的众多刀会朋友。 骑马当先的是乔延年、马帮主几人,董三刀抢上说话道:“苏公子,久仰大名。” 从董三刀口中得知,姜妙云从药谷追赶黑影而去,谷中众人乱作一团与几个盗贼缠斗在一起,毕竟刀剑两帮人多势大,蒙面人双拳难敌四手。杀的杀,逃的逃,片刻间平息如常。 叶天被姜妙云一剑刺伤腿脚,难以施展轻功追赶。胡孝直、石从茂、乔延年等人,刀剑各有所长,轻功虽不差,始终不如那“白头鹤”东方屠锦,更不如姜妙云。转眼间他二人身影全无,纵然高手如云也望尘难追。 众人在谷中盘桓半日,刀剑各派兵不血刃,见叶迦空手而归,重新做回无害江湖的半残之人,大家自然心中大石旁落,并不与他为难。 “江湖衙门”盗走丹药,有失江湖道义。众人心有愤恨,属实便宜了那徐胜,可总强过让叶迦重归江湖要好上百倍。 而至于詹婆婆,炼制化髓炼骨丹全在姜泰元安危之上,此间姜泰元全无踪迹,化髓炼骨丹便难得派上用场。丹药文火五年,药效却撑不过五个月。丹药虽成,可在詹婆婆心如死灰之时,犹似泥丸。 几人说话,身旁一驾马车缓缓上前,正是乔子念,“爹,女儿想送他二人一程,与他们一起返回凤青。”乔子念见清芸腿脚不灵。 乔延年心知自己女儿菩萨心肠,自己在药谷相助无功,却厚着脸皮讨要了一粒丹元丸。乔某人全借刀会面子成事,此刻刀会众人以他马首是瞻,断不能撒手不顾。 乔延年道:“小子,你也同去。” 乔子念急忙劝阻道:“爹,你徒手擒拿,被双枪所伤,还是让师兄伴在你的左右为好。苏公子...”她想说苏公子剑法高超,她与凤青小师妹自然安全无疑。可她怕师兄心有不悦,此番比武,四人当中他不幸垫底,心知他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可不能再伤了他的心。“苏公子有长剑在手,此去相距凤青不远,片刻即到。” 乔延年心想此刻日落西山,徒弟或许当真不方便再去凤青,“那女儿多加小心。” “凤青山灵水秀,景色如画,女儿去找静瑜掌门通融,希望可以收留几日。待父亲与师兄大事办妥,再来接我可好?”乔子念在暮色之中,大大的酒窝清晰可见,笑容甜美,仿佛不是人间秀色。 乔延年呵呵一笑,心道:“原来女儿打的是这个鬼主意,她不愿与这一帮粗汉子同行流离。这样也好,凤青静瑜掌门乃是一代宗师人物,派中又全是女弟子,女儿在此,当真放心百倍。” “凤青自然欢迎,姑娘人善心美,掌门欢喜的紧。”清芸笑呵呵的热情回应。 乔延年见清芸经脉穴位已通,男女有别,便不提为她解穴行气之事。 姜妙云在外赶着马车,乔子念与清芸坐在车里一片欢声笑语。心想日后若能得老天眷顾,姜门事了,定要与她们结为好姐妹,一起游山玩水,遨游天地。 “咯咯咯,苏公子,久仰大名,请下车一见。”黑暗中一个肥头大耳的黑影站在马车前面,惊吓的马鸣嘶吼不止。 姜妙云认得这咯咯声,随即后背阵阵发凉,看体态正是熊百吉。心道:“糟糕,之前在黑山与罗冠荣一伙儿行骗于他,今日在药谷暴露了身份,这可就来问罪了,如何应对?倘若只有自己,轻功一跃倒也简单。可马车上还有两位姑娘,皆是如花似玉一般,素来听说他酒色全能。” 姜妙云停车下马,熊百吉大刀紧握,微光之中刀壁犹如寒冰,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此刻日落山下,夜黑风高全凭听力,姜妙云内力浑厚,大刀劈砍过来之时便早早发觉,她迅疾拔剑相交。登时火花飞溅,熊百吉肥头大脸在光火中显露无疑。 “乒乒乓乓”二人对招不下二十多个来回,姜妙云只觉手麻火辣。他大刀力劈山河,倘若不是自身内力相助,小小身躯万难接住他全力一刀。 马车已行至凤青牌坊不远处,暗夜当中刀剑相撞火光飞溅,引来一队凤青弟子,手持明亮灯火飞速而至。 熊百吉见状,全力拼杀,出手狠辣已极。使出拿手一招“劲风吹雪”寒气扑面,大手握刀居高临下劈砍而来。 姜妙云身薄体瘦,双手握着剑柄,被他力压单膝跪地,苦难支撑,刀剑兵刃“滋滋”作响。 熊百吉左手成掌,似是一座肉山攻去姜妙云右肩。此刻凤青弟子灯火从远处打亮过来,乔子念与清芸二人看的清楚,双双大喊道:“苏公子当心!” 姜妙云怎能不知他这一掌非同小可,一击下去非死即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腾不出手来去格挡。心道:“原以为自己剑法得痴秀双绝,也算是不弱,如今当真是见识太短。江湖之大天外有天,熊百吉不愧是鼎鼎威名人物,今日难不成要命丧他手不成。” 乔子念实实在在是一个弱女子,虽看惯了父亲与师兄打架过招,面对如今这般要杀伤人命的状况,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 清芸虽穴道已通,手中却没有兵刃。即便长剑在手,也万难在这江湖大汉手下过得一招半式。 熊百吉全力一掌纵然是江湖好手也猝不及防,更何况是她二人。 千钧一发之时,清芸从黑暗处奔来,抱在姜妙云胸前,背对着熊百吉,用自己后背接住了他的一掌。 熊百吉掌法不快,却似泰山压顶一般,重重一掌全落在清芸肩头。熊百吉全没将旁边两个弱女子放在眼里,清芸飞身而来以肉身格挡万没料到。不然他先推一掌,再反手去杀姜妙云,二人皆难活命。 清芸登时口吐鲜血,顺着姜妙云的肩膀流落。她滚热的爱慕之情,刺痛着姜妙云的后背。 静瑶看在眼中,在三丈开外,长剑出鞘犹如脱弓之箭,向着熊百吉刺去。 熊百吉见掌势已老,虽然可以重施一掌将眼前这个苏墨柏打死,可片刻间静瑶剑至,自己也难逃一死。为了一个姜门三代弟子,全没有以命换命的交易。虎背熊腰一纵,隐没在黑暗当中,不见身形。 闪闪火光打在清芸脸上,她双眸含着秋水。姜妙云将她拥在怀中,始终不见她双眼离开自己,呆呆的望着。 姜妙云漂泊多年,除了自己的母亲,从未有人如此在意过自己,竟然以命换命。自己本是一个心肠柔软的弱女子,此刻怎么能控制的了泪水如瀑。 静瑶几人也都伤心欲绝,凤青虽然身在江湖,日日剑不离手,可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乔子念从身后而来,大声道:“咱们赶快到药谷去,詹婆婆医术当世第一,定有办法挽救清芸姑娘。” 姜妙云、静瑶几人这才恍然大悟。她虽然受伤极重,可还没到不可医治的地步,或许是关心则乱,一众人还没有一个不会武功的乔子念更有果断主意。 姜妙云抱起清芸,施展轻功奔进药谷。静瑶几人全力追赶,却被落下数十丈。 药阁灯火通明,进门后别有洞天,满屋子琪花瑶草散发着从未闻见过的异香。药阁里只一个身材与静瑶相差不多的女人,身穿莲花粉白相间的淡色长衫。如不是她一头的银发,当真不知那就是詹婆婆。 詹婆婆见状,伸出两根手指在清芸后背点了数十下,又以大拇指顶着督脉向上推拿。不一会清芸转醒,正对面又见姜妙云,虽然脸色痛苦,依旧还是勉强微笑着深情款款。 静瑶、乔子念几人随后赶到,见清芸在与姜妙云说话,心中大石放下一半。 静瑶知道清芸心思,说道:“苏公子,还请你一齐与詹婆婆发力,以真气相助。”凤青众人各个学医识药,詹婆婆用拇指推拿,实则耗费许多内力。清芸此刻有力气说话,全在此功。 “这位...这位公子,还请你双手成掌,与清芸双手相对。从掌心劳宫蓄力,在以中冲、少商发力。左手手少阴心经而入,右手手少阳三焦而出,如此循环即可。”詹婆婆道。 姜妙云依言而行,她虽不懂医术,但这位前辈所言明了透彻,外加自己内力深厚,运功起来自然容易。只半炷香的时刻,清芸红光满面,气色恢复了不少。 静瑶拱手道:“弟子先行告退。”话语极其不舍,静瑶心知清芸接了熊百吉全力一掌肺腑震裂,恐怕是凶多吉少。能不能挺的过去,就在今晚。 乔子念来者是客留在药阁相守,静瑶与几名弟子守在门外巡逻护法,深怕再有盗贼去而复返又来惊扰清净。 二人相对,清芸始终不改笑脸,似乎全无悔意。姜妙云忍住泪水,心道:“她一个芳华少女,错爱了一人。自己当真罪业深重,女扮男装招摇撞骗至今,竟害了一个如此心灵清澈天真烂漫的姑娘。”姜妙云心中浮现出她往常刁钻蛮横、古灵精怪的模样,当真可爱至极。 凤青大多数女弟子都是孤儿,许多连自己的身世都是不知。她们原本孤苦伶仃,生存在疾苦当中,却如此善良温柔,以德报怨。聚在一起行善好施,治病救人。姜妙云看着清芸,倘若她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儿伤重难治,会不会撕心裂肺,心痛不已。 乔子念也没闲着,素来贤惠温柔,她烧了一盆热水,用手帕轻轻沾水,在清芸的脸颊上轻轻擦洗,一点点将血渍抹了个干净。 乔子念心细体贴,看穿了二人的对望深情,不愿让他二人深陷离别之苦,说道:“詹婆婆医术高明,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清芸姑娘等你痊愈了,可要带我在凤青山好好的转上一转。” 清芸最是清楚自己的伤重难愈,知道乔子念所说全在宽慰自己,“倘若化髓炼骨丹还在就好了,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她话音刚落,便恍然大悟。 姜妙云听言,登时精神一振。她原本想让清芸回到药谷向詹婆婆告知原委,途生变故竟然将最要紧的事给忘记了,惊呼道:“化髓炼骨丹还在药阁之中!” 乔子念与詹婆婆难以置信,清芸却是知道的,“在二楼大桌案上的檀木盒当中。” 詹婆婆不知其中原委,只听清芸如此说,应当没错。当真还在,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姜妙云道:“救人要紧,其中经过日后在与婆婆详说。” 詹婆婆道:“有劳姑娘,去门外知会一声,让静瑶去取来。”詹婆婆与姜妙云内力相助清芸,不敢抽身其他。 乔子念笑呵呵道:“我去吧。檀木盒倒有几个?”乔子念适才一直忙前忙后,为詹婆婆擦汗,又将屋内油灯悉数添油挑芯,没一刻停歇。 詹婆婆道:“也好,桌上只一个盒子。只是...姑娘还需将药柜第三层上的白瓷瓶,以及第四层上从左至右的第七个黑瓷瓶也一并取来。” 乔子念狐疑,“那也是疗伤之用吗?” “这化髓炼骨丹不是寻常之物,其中含有生半夏诸多毒性草药。还需以药引介入,‘君臣佐使’相助功效,缺一不可,丝毫不能怠慢。” “记下了,我这便去取来。” 第39章 往事恩怨情仇 只听楼上“叮叮咣咣”桌案被推翻,瓶瓶罐罐掉落一地的声响,乔子念“啊”的一声惨叫。 “坏了。”詹婆婆心急,拇指却一刻也不能离开。 静瑶在门外大喊:“贼人!” 两名凤青弟子闯门而入,直奔二楼,不一会儿功夫,二人抬着一个女子瘫软如泥正是乔子念。她昏迷不醒,右肩血流不止,一张瓜子脸蛋上毫无血色,似乎失血太多。 静瑶从屋顶降下,“有贼人从崖壁逃走。” “看准了吗?”詹婆婆问。 “看准了,崖壁落下断藤,顺着断崖而上,转眼无踪,与日间那黑影一般轻功。弟子让人到谷口去封锁,至今不见贼人身影。一来他轻功极高,早已逃出山去。二来并未走远,隐身在谷中,只待咱们放松警惕,再行逃脱。” 姜妙云听静瑶如此说,难道是徐胜察觉了丹药有假,另行派人前来盗取?可“七扇门”距此千里不止,断不能如此之快。当今江湖能一举攀上药谷绝壁的绝无几人。再一人只能是与东方屠锦齐名的“千里鹰”龙飞白。天禽地兽,乾坤四杰只他二人称为天禽,笑面虎’熊百吉、‘追魂豹’费通乃是地兽二人。东方屠锦绝无去而复返的可能,那还能有谁? 乔子念肩头伤口并非刀剑利刃之伤,三条血痕无疑是东方屠锦铁爪所为。可姜妙云断然不信,只能日后再见分晓。 天色渐明,光亮斜照进窗。姜妙云自身内力早已所剩不多,只因清芸为己负伤,心中不忍,苦苦支撑。 詹婆婆见姜妙云脸色不好,嘴唇也气虚而至全无血色,“停手吧。”话语极其沉哀。 姜妙云虽不懂医术,从对面看去见清芸额头发汗,双目无神,脖颈勉强支撑,她早料到后果。当听詹婆婆亲口泄气,难免心中神伤,不能自已。 詹婆婆将清芸放倒在床上,取出一粒丹元丸在茶盏中碾碎,伴着清水送入她口中。又将乔子念伤口重新清洗敷药,也一并放在床上。 二人双双昏迷,两条性命倒有一条半被送进了鬼门关。姜妙云潸然泪下,心道:“倘若是别的什么人,清芸应不会舍命相救。是自己这一副皮囊害苦了她,如今她命在旦夕,是否要将自己是女扮男装的事告诉她,好让她知晓真相...” 姜妙云犹豫再三,不知她能不能听得见,终于还是支支吾吾的道:“其实...其实...” 姜妙云刚开口。清芸双目朦胧睁开,眯着一条缝看着姜妙云,“苏...公....子,你会想我吗?” 清芸一句话,她再也不能控制泪水流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连忙点头,心道:“还是不要告诉她这个真相的好,好让她在那边...还有所牵挂,一路上不会太孤独。” 丹元丸护住清芸心脉,到得晚间酉时,握着姜妙云的手终于落在床边,她始终微笑,全忘了痛苦。 姜妙云想起二人相识,加起来的相处时日还不到十多天,自清玄一别,清芸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自己,如此恩情如何能还。 “苏公子。”乔子念强撑着上半身,缓缓坐起。 她昏迷一日,醒来见屋子里几名凤青弟子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厅外更是哭哭啼啼大放悲声。乔子念聪明过人,已知情况。 姜妙云道:“乔姑娘,万幸,倘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罪孽深重,今生今世难以相报!”她原是想说苏某,始终没能出口。 “苏公子,人各有命,福祸在天,怨不得你。我们相识一场既是缘分,患难与共,又说什么报与不报的。”乔子念与清芸一样说话极其温柔。她嘴唇发白,面如土色,昔日花容不在。 姜妙云一怔,心想该不会乔姑娘也...恋上了自己? “只可恨我...半点武功也不会,不然...不能让那黑衣贼人得逞!” “你可看清那人容貌?”一名凤青弟子问道。 “没有,他蒙着面,手中兵器古怪,我似乎不是被打晕的,而是被吓晕了,之后就没了知觉。”乔子念续道:“苏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等我好一些,你可不可以将我送回凉州去,我想师兄和父亲了。” 姜妙云一听,心知她心里全念的是她的师兄,又怎么会移情别人,倒是自己多想了。又一想倘若他师兄正是与自己有过婚约的沈焕文,那又该如何? “好,我一定将姑娘平安送到。” 日落又近黄昏,崖壁沾染着夕阳撒下的金色辉煌。瀑布细白如悬针,药谷回归往日平静,潭水如镜。 詹婆婆盘坐莲花在峭壁之下的大石上。若不是千丝银白,只见她仙姿风骨、肌肤如玉之态,又与凤青年轻弟子有什么分别。 姜妙云近身站在大石一旁,“前辈,乔姑娘还请尽心照看,苏某男子之身不便长留药谷。待过个十天半月,她伤情好转,晚辈再来接送她回家,日后定当报答大恩。” 詹婆婆道:“我这药阁之中燃了迷香,男子不得入内,轻则气血翻涌,重则神魂不清。内力越强,后果越重。”詹婆婆没点明她女扮男装之事,想来她有难言之隐。一个女子行在江湖,既不便又不易,詹婆婆深有体悟。 姜妙云一怔,想起清芸也说过一样的话,凤青剑派无一人不知迷香。那...自己身处药阁日夜相守,自然清芸与静瑶均知自己是女扮男装。清芸身负重伤,心中明知错爱,始终依旧笑脸相迎,到死也没戳穿自己。想到此处,姜妙云悲苦万分。 詹婆婆似乎看懂了二人,见姜妙云面容悲哀,“孩子,世事难料,不必自责,你看那崖壁。” 姜妙云擦去朦胧泪水看去,崖壁绝顶横着齐齐一线,天昏地暗,一劈两半。 “站在谷底,看不见凤青秀色,站在凤青,更看不见万里山河。能看到什么全凭自己,一切未必是真,也未必是假。清芸心中爱慕你男子的模样,真真假假全在她的心境,为情至死不渝,当成佳话。” 詹婆婆叹息,“苏...姑娘,你能否使一套七绝剑法,让老婆子看看。” 姜妙云道:“前辈,我...不姓苏,我...姓姜。”姜妙云遇到詹婆婆,她面冷严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亲近。或许是叶迦所言,詹婆婆被祖父所负,才绝足不出,幽居药谷三十八年。终其半生都在炼制续命药丸,连年艰辛,未雨绸缪正是为了祖父。此等深情厚谊,痴情至此与清芸如出一辙。 “姑娘姓姜?” 姜妙云抽出秀绝剑,游走在星辰之下,幽谷之中。浅水倒月,剑光粼粼,使出一招“白驹过溪”只觉剑招过于凌厉,在前辈面前演练,总归是不雅不美。 转变一招“牡丹敬亭”紧跟“清辉邀月”、“山河无恙”,这些剑法是祖母所精。自祖父失踪之后,祖母日夜思念,每每在花前月下独自演练,她全看在眼里。 姜妙云层层叠进,又使了三招分别是“重回雁楼”、“惊鸿天人”、“芙蓉初放”,这后三招更惊艳于之前。 詹婆婆见前三招之时,心惊澎湃,面沾喜色。见后三招之时,心中坦荡不少。心静气和说道:“姑娘,你...是姜泰元的什么人?又或是宁惠的什么人?” “前辈认识我祖母?” “蓬莱仙子,宁女侠。”詹婆婆上下打量一番,续道:“真像!” “像我祖母?” “像你祖父,你比杜青筱更像姜泰元。” “前辈认识杜三伯?” “认识,他是你祖父最得意的弟子。”詹婆婆似乎勾起许多往事,“你女扮男装出入江湖,是为了找你祖父的下落?” “是。” “你祖母如今可还康健?” “祖母...神志不清,整日垂头呆坐,有时连我也记不得。腿脚也已经不灵,还呕过几次鲜血,恐怕时日无多了。” “哈哈哈,宁惠啊,宁惠。” 姜妙云说话沉痛,哀容惆怅。詹婆婆却不顾她心中苦闷,听她说祖母疾苦缠身,不作宽慰反而放声肆笑起来,似乎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姜妙云聪明,詹婆婆心中爱慕祖父而不得,听祖母状况不好,必然心情大爽。 “不必理会,她全是装的。”詹婆婆果断已极。 “前辈何以见得?” “你且说她吃、喝、睡这三样如何?” 姜妙云细思片刻,心中恍然大悟,祖母哪里来的时日无多,疾病缠身,原是装给江湖各派看的。她因与祖父失散,悲痛成疾,久病难医,女侠威名不再,自然无害江湖。只剩孤寡妇孺,江湖各人碍于道义,谁也不敢再上门为难。想通此节,姜妙云倒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错怪了前辈。 詹婆婆道:“你可知牡丹敬亭、清辉邀月、山河无恙,招式从何而来?” “晚辈不知,应是祖母所创。” “呸,那是我与二哥一同所创,便是你祖父。当年詹婉君、姜泰元、叶迦三人,在西岭绝顶一见如故,结义金兰。叶迦大过我二人许多做了大哥,数我最小。三人相伴江湖千里纵横,朝来暮去寒来暑往...”说到此处,话音出口低不可闻。 “我三人游到山东一带遇到宁女侠之后,姜泰元与宁惠郎才女貌,双宿双飞,终成神仙眷侣。自此三兄妹翻天覆地,义断成仇。我幽居药谷,叶迦投身九奴,誓与姜泰元江湖不两立。” “原来如此。”心知叶迦爱慕詹婆婆,詹婆婆又恨祖父弃她而去,如此决裂因爱成仇。 詹婆婆道:“你后使三招,应是你祖母所创。倘若我能早一点看到,或许会祝福他二人天长地久。”詹婆婆心中多年所困,牡丹敬亭、清辉邀月、山河无恙三招是她与二哥双剑双飞所创。她误以为二哥对她心生有情,剑招取名也颇有花前月下朝朝暮暮之意。今日见姜妙云使出宁惠三招,才当真明白,他二人才是天造地设,情投意合。 “是,祖母常常将祖父剑招拆开破解,二人相争输赢,到创出许多相生相克的剑法。”姜妙云不敢再说二人恩爱往事,恐伤了詹婆婆的心。 “那你可寻到了你祖父的踪迹?” “没有,有幸遇到曲二伯和施六叔。曲二伯被蒙面人擒走,施六叔不辞而别,连一句话也没说成。”姜妙云将明月山庄之后的经过原委悉数道出。 “江湖波谲云诡,人心难测,七绝几人也不能全信。” 姜妙云不知詹婆婆为何如此说,倘若连师叔伯都不能信,那江湖之大,又还有什么人能够相助自己。 詹婆婆又说:“我和你祖父一别三十八年,他那时威名初成,年少轻狂,在绝顶对剑大败了许多江湖名家高人。虽然他心慈善良不忍伤人,但身在江湖难免得罪了诸多门派。武林中人看待名誉自然比性命重要许多,众目睽睽大败受辱,自然诛心更胜杀人。为此死伤斗争无休无止,姜泰元一剑搅动江湖,得名‘一剑出鞘武林好汉尽低头’威名远播。” “那时,你祖父有四个弟子。大弟子是在一场瘟疫当中捡来的婴儿,你祖父给他起名姜岐达。他秉性善良,为人忠厚,天资不好,只学到了师父的十中之一。 二弟子曲润章,父母不是江湖中人,在益州行商路过。遭遇劫匪正巧被你祖父解救,随后二人执意要让儿子拜师学艺。 老三杜青筱其父败在你祖父剑下,你祖父剑下留情饶了性命,不料他心意难平当场挥剑自刎。你祖父不忍杜青筱孤苦无依,要将他收为弟子,我执意劝阻,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莫要养虎为患。可终究还是拗不过他,杜青筱也并未让你祖父失望,弟子当中唯有他可以继承衣钵。 老四刘子正,是昔日‘太行四象剑派’玄武剑阵首座刘志恒的遗孤。当年姜泰元与刘志恒均痴迷剑法,二人算是忘年之交,你祖父剑挑天下,走南闯北到了太行脚下。齐道人虽是掌门,剑法及威望在门派中却远不如刘志恒。你祖父单枪匹马破了四象剑阵,齐道人污蔑刘志恒与你祖父串通一气,泄露了阵法。在朝夕之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刀兵相见,实则是齐道人有意清理门户,要将刘志恒赶尽杀绝。刘志恒迫不得已为保全血脉,将小儿刘子正与他的佩剑‘智德剑’一起托付给了你祖父。‘智德剑’位列七绝剑第四。刘子正也算是个人才,可与杜青筱比肩,只是你祖父常说他武道尚可,侠义不足,难成大器。 七绝剑除了你大师伯姜岐达,其余人等均是少年入门,几人家世门派多多少少都与你祖父牵扯恩怨,各有居心。之后又有三名弟子入门,老婆子就不知身世了。” 姜妙云与六位师叔伯相识多年,尤其是大伯与二伯,杜三伯常年与祖父在外不好相见。唯一不熟的便是七师叔,他入门最晚也最年轻,和祖父学艺两年多,只在祖母寿宴上与年底相聚时远远的见过几次。 第40章 西岭英雄大会(上) “杜青筱与你祖父一起失踪,姜岐达死在姜门,曲润章隐名在明月山庄,施去疾蛰伏在大漠。其余三人一概不知去向了吗?” “前辈有所不知,大伯没死,那日他被叶莲所伤,众人均以为叶莲出手快稳,绝无活路。可大伯伤口极浅,只破军剑毁了,他如今还在姜家,其余三位倒不知去向。” 詹婆婆道:“你觉得清玄派胡孝直如何?” 姜妙云一怔,心中早有疑云。接连听萧姑娘、东方屠锦与詹婆婆提起此人,当真神秘难解,“清玄剑法神似姜门,只说不出哪里相似。我有一个朋友,从他那里学来青云蔽日、偷天换日、芙蓉初放三招。” “这就奇怪了,青云蔽日、偷天换日是你祖父万古长青剑所创。芙蓉初放是你祖母的剑法,招式非女子不易得精髓,你祖父断不会芙蓉初放。这位胡掌门的弟子罗什么与刀派那个小子切磋,所使剑法明眼是从姜门演改而来。老婆子见过胡掌门几面,终不得见他亲演剑法。” “前辈是说这位胡掌门是偷盗了姜门剑法创派的?”姜妙云问。 詹婆婆摇了摇头,心有自信道:“你且看他而立的年纪,像不像你七绝剑的末位师叔?” 姜妙云不敢断言,她年纪尚小,与七师叔并不相熟,远不及大伯二伯那样亲近。其他众位师叔伯均抱着她玩耍过,只这一位入门时日太短,全没在姜家后院里走动。 姜妙云道:“晚辈不能确定,那时候自己还在垂髫之年,实在记不住模样。就连施六叔也没瞧出来,才错失相认,更何况是七师叔。” “日后再见分晓,你需多留一个心眼,江湖之上不全是仁心侠义,更多的是忘恩负义,反目成仇。今日二人说话不必向任何人提起,你照旧做你的苏公子,我与凤青弟子交代,没人戳穿。”詹婆婆说话间,抛出一个羊脂玉瓶,“这个交给宁惠。” 姜妙云接过瓶子,见詹婆婆长袖一挥扬长而去。留她自己坐在石旁说不出的畅快。多年心中积压一吐而出,二人来去这些话就连自己的祖母与母亲或许也不能倾诉。 身份已经暴露,全没离开的理由。星辰棋布之下,药阁灯火辉映,忽然间卸下一身伪装,坦荡轻步走入药阁。 次日清晨,凤青许多弟子以粗麻绳缠绕丹炉,两根碗口粗细的松木纵横穿插,两两结伴八个人将炉子运出了药阁。 “前辈这是?” “凤青祖师几百年初心不改,救人济世。而今却因老婆子执着一念,让当前武林纷争不断。一粒小小的药丸,聚集千人发难,当真是害人不浅,有违祖训。今日凤青药谷传告江湖,自此不在炼制化髓炼骨丹。” 姜妙云与詹婆婆会心一笑,心知詹婆婆应是心中放下了执念,日后凤青永得宁静,实在是可贺。只是清芸再也看不到了。 “苏公子,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十六了。” 姜妙云心知八月十六日是西岭绝顶英雄聚会之日,届时天南海北各路人马均会到场。自吴世良在明月山庄讲起那老僧,她就已经神之向往已久。只盼在中秋月圆之时能在西岭见到那人,或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祖父的消息。 “晚辈答应了送乔姑娘回家,此去一路千里迢迢,恐怕是要错过了。” 乔子念在不远处听到,“苏公子不必在意,我的伤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你倘若有事就先去办吧。正好,凤青景色秀丽,我还没来得及游赏,只是清芸她...我有意向婆婆学一些识药医人的本事,我习武不成,总不能是个废物,不知婆婆可允?” “自然好极。” 乔子念见詹婆婆痛快答应,精神大振。 “姑娘可与我们一同前去,那日乔英雄等刀会众人散去,有言要到西岭相会,在那里姑娘可与父兄团聚。”一个凤青女弟子道。 “多谢姑娘好意,我还是留在凤青为好,刀会全是...全是一些...” 姜妙云听她如此说话,心知她喜静,不愿与刀会人物为伍。更何况留在凤青最好养伤,一路颠簸伤口何时才能痊愈,“那乔姑娘,之后我有幸遇见乔前辈,便告知他来接应你。倘若此行遇不到,我便到此再来接送你如何?”姜妙云似已将她当做了朋友,却不敢太过热情,只待日后以女儿之身再与她作伴。 “苏公子想得周全,子念谢过。” 乔子念看着数百上千的草药,似是琳琅珠宝一般。新伤还在肩头,全忘了疼痛。鹿茸、麝香、三七、人参、朱砂、灵芝瑞草、西域雪莲,凤青小弟子只念一遍,她便当即熟记于心。 姜妙云与乔子念只几面之缘,却生死患难。往常见她酒窝深陷,已是善良乐观又美若天仙的姑娘。如今在药阁里草香萦绕、炉火煎汤,想必将来定是一个与詹婆婆一般无二的医仙人物。 “苏公子,掌门来啦。”进门的是清萍。 凤青女子众多,衣衫一色,那日远远看去一道青衫模样,姜妙云似与清萍还是在清玄见的面。 “静瑜掌门。”姜妙云双膝跪地,犹如闯下大祸,在行赔礼。 “苏...公子,这是为何?” “是晚辈害死了清芸。”姜妙云知道凤青一众人均知她是个女子,便不再强忍,潸然泪下,低头痛哭起来。 “人在江湖,生死难知。又怪你什么?” “可她...毕竟...” “爱慕与你,才舍身换命。”静瑜一语道破。 姜妙云沉默着,厅上只剩下她二人。 静瑜续道:“清芸为了自己的意愿,义无反顾,没有什么遗憾。”一手将她扶起。 静瑜心中不解,曲润章竟然收了一个女弟子,他是知不知道。心中生出与胡孝直一般无二的念头,想将姜妙云收入门下,片刻间又摇头叹息,她剑法已到如此境地,怎会再有改投别派的道理。凤青除了詹婆婆之外,哪还有什么光大门楣的人才。掌门之位传承到自己这一代,已是世风日下,静瑜心中对姜妙云当真万分爱惜。 “静瑜掌门,你们何时动身南下西岭?” “原定是静瑶师妹带领弟子前去,只清芸尸骨未寒,难免她心中悲苦难消,不易再长途跋涉。便由我代她前去,咱们明日启程。” 姜妙云道:“不如....不如我先行一步如何?” 静瑜看出了她的心意,她女扮男装,凤青知她是个女子,自然全无顾虑。可江湖之上众目睽睽,难免惹人非议,让凤青名誉不清。 静瑜道:“也好,明日一早你先行动身,此去南下快马加鞭,三五日正赶上十六上山。” 又临夜色,谷中深陷山间,要比青山之外落日更快。詹婆婆每日傍晚要在潭水一边的大石上盘坐莲花,姜妙云近身相遇,也盘膝而坐。詹婆婆扔下一个药瓶,与昨日的大小不同,上面写着“丹元丸”三个如蜂小字。姜妙云攥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似是满满一瓶。 姜妙云见詹婆婆闭目沉思,心中感激之情不予言表。 “此行切莫冲动,遇事三思而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崭露头角。姜门七人还有其三,不可不防。” 姜妙云自昨日就觉得詹婆婆似乎对七人大有成见,“前辈,你是觉得我祖父的失踪,是被哪一个师叔伯给害了吗?” “至少也是里应外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祖父一生德厚仁义,视弟子为己出。他剑法通神,外人根本伤不了他,我早就劝过他,不要养虎为患,可他始终不改。自信能化解恩怨,将弟子培育成才。” 姜妙云聪明过人,詹婆婆言简意赅,她深知其理,“江湖之大,或许他们已经隐姓埋名,淡出江湖也未可知。” “绝无可能,隐姓埋名是真,淡出江湖却不然。他们个个身怀绝技,一入江湖万难解脱,其中名利威望唾手可得,怎可撒手不要?他们至今还不敢横行江湖,原是害怕!” “害怕?” “害怕你祖父不死,剑心水榭铁碑万古长青一日不改,他们便只能做一日的老鼠。” 姜妙云只觉得詹婆婆说的大有道理,始终不敢相信七绝剑各位叔伯会加害祖父。 詹婆婆虽眼睛紧闭不睁,也几乎辨明了姜妙云的心意,“时隔多年,你不记得他们的模样,或许他们早已易容改貌做了别人,正在你身边伺机而动。退一万步讲,纵然他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姜门弟子,江湖险恶,你且多留一个心思,准是没错的。 “遵命。”姜妙云心中生出一丝温暖,她千叮咛万嘱咐似与祖母一样。 二人静坐约莫一个时辰,才前后离去。 凤青距西岭只隔一江之水,姜妙云快马加鞭,从大道转至林间,见一块山石上铁画银钩‘龙门’二字,当即想起吴教头在明月山庄所诉。登时酒香随风送来,行到马棚处并未有店小二相迎,露天桌凳布满平地。四处均坐满了绿林好汉,刀剑斧钺各不相同。 姜妙云远远看去,难有一人脸熟,心道:“这里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中人,与金枪王家一干狐朋狗友大不一样。”随手一拴缰绳,马槽里草料丰满,足见江湖“龙门”店家不拘小节。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角落座位,店小二上来斟茶,“少侠,是要上山吗?”见她手中一物,麻布裹衣看不清是什么兵刃,只心里清楚与四下里的众多好汉一样目的。 “啊...是。” 店小二不接下话,转身离开。一小会儿功夫,店小二将一个上面扣着大碗的黑釉坛子放在她桌上,酒烈扑鼻,花生、驴肉各一盘。 姜妙云道:“店家,此去西岭还有多远?” 此处已是西岭脚下,她这一问必然问的是绝顶无疑,小二道:“此处向上,将近三十里山路,越走越险,脚步快的也要一个时辰。”店小二听她一问,便知是个新客。他在此地服侍过往客人多年,来人一言一行皆逃不过他的一眼。 姜妙云见他并不热情,与一般客栈酒馆里殷勤攀谈的酒保小二天壤之别。心知此处是江湖酒家,各人豪爽习惯,只管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佳肴品味倒也不怪。 “这位少侠,老和尚与你同桌可否方便?”他一边说话,屁股到已经坐定。 姜妙云一怔。一个老僧一身灰布袈裟风尘仆仆坐在正对面。笑眯眯的全没得道高僧一般神态,头顶白发森森与胡茬相连。眼皮下坠,法令凹陷,花甲古稀之间。 “高僧,请了!”姜妙云见他已经坐下,心中可疑这人是否是吴教头所说的那人。 店小二紧跟上前,提着一壶茶,“高僧,请用茶。”虽然短短一句话,却殷勤极重,大有与旁人区别之意。既有敬畏又有仰慕,其中面色无以言表。 “多谢施主。”老和尚双手合十。 “这位少侠,是从凤青药谷而来?”老和尚问道。 桌前只他与姜妙云二人,他如此一言,姜妙云又是一怔。 “正是,高僧如何得知?” “你身藏詹婆婆‘九仙霓裳’奇香无比。这九仙说的是沉、檀、松、麝、龙脑、龙涎、桃花、石斛、侧柏九之合香。点燃之后紫烟飞舞,犹如仙人衣裳,因此得名。” “晚辈不知,也全没闻见。” “詹婆婆老人家从不见男子,可见少侠绝非等闲。”这老和尚年岁比詹婆婆还要大上至少十岁,却称呼她作老人家。 “晚辈实是无名,机缘巧合而已,让高僧见笑。” “你身具名门绝学,却如此谦虚沉稳,确实是个人才。剑挑江湖,问鼎剑魁指日可待!” 姜妙云自这和尚坐下,至此一直仓皇失措。他语出惊人,句句让姜妙云震心撼腑,自己全没立志剑挑江湖,更不敢想什么剑魁,他又如何清楚自己身具名门绝学。听此一说突如其来,倒不知如何应答,生怕再多说几句,这人又要语出惊人。 “前辈,我...” 姜妙云话未出口,那老和尚右手握拳只留下食指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老和尚喝了一口茶,将吃剩下的半张白饼又重新塞进包袱,站起身来,“阿弥陀佛,少侠后会有期!” 姜妙云心中疑云与无措交加,有许多问话不敢出口。见老和尚转身离去,她仓促站起身来,连道别的话也没有一句。 第41章 西岭英雄大会(下) 那老和尚转眼隐没在树林道路尽头,姜妙云似是做梦一样。店小二上前来收老和尚的茶碗,好奇问道:“少侠,认识那和尚?” “不认识。” 小二听她说不认识,伸手抹布在桌上一抹,转身便要离去。 姜妙云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元宝,到有鸡蛋大小,“当啷”一声,扔在桌上。 小二两眼放光,满脸堆欢,顷刻间打起万分精神。 江湖中人虽然豪情万丈却难以挥金如土,个个都是吃了上顿便没了下顿。除了刀剑兵刃,全身没一物贵重能当细软。当今江湖只一家财大气粗正是剑心水榭,茶馆日日接待来往客人不下几百,皆是铜板碎银难见元宝。 小二伸手上前,姜妙云一掌盖在银锭上。店小二明白她要问这和尚来历。 “少侠,这老和尚去年来过。” 店小二眼顾四周,坐在她一旁,小声续道:“这和尚自称是姜泰元的朋友,每逢中秋到此绕山诵经七日,今日正是第七日。适才离去,应是上了山顶,说是悼念旧友。他看着弱不禁风,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夺下熊百吉手中大刀。时而是个庄严沉稳的高僧,时而又是个前言不接后语的老顽童。只是武功奇高,咱们谁也不敢得罪。” “上酒,上酒!”一旁大汉喊叫。 “来啦,来啦。”小二摸起银子,转身离去,不等姜妙云问话。 “啊呦,这不是苏公子吗?” 姜妙云听声抬头看去,是那董三刀,“原来是董兄弟。” “没想到苏公子竟然也到啦,咱们刀会全在二楼,苏公子倘若肯赏脸,可随我前去相会,乔老英雄也在。”董三刀武功不好,倒是结交的一把好手。他心知眼前这位是响当当的青年才俊,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今日不上前结交,日后恐怕瞧不起自己这等小人物啦。不搬出乔延年来,似乎难请她赏脸,殷勤说道。 姜妙云到西岭,第一件事便是要寻乔延年,当即起身作揖道:“请前面带路。” 董三刀见她如此痛快,心情大好。虽然她是剑派人物,却不是三剑派中人,自然是要广结朋友。 小楼简陋,二人踩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攀上二十几个台阶,见全是刀会众人。 “前辈...晚辈没能保乔姑娘周全。”姜妙云单膝下跪在乔延年面前。 乔延年身手极快,一把扶住了她,听她一言之后脸色如土。 “前辈莫要心急,乔姑娘如今安好。” 乔延年道:“发生了何事?” 姜妙云将那日一路发生到药阁之事全说了出来。 乔延年毕竟是江湖前辈久经大事,知女儿在詹婆婆处,虽然受伤极重,却全没性命之忧,心神已定。 乔延年道:“此事怨不得公子,是乔某身在江湖,累了女儿。待西岭事罢散去,我自当前去接应。”乔延年心下拿定主意,时隔多年再上西岭,承蒙刀会信任,今日需全力给刀会争下名誉。下山之后,辞去帮主大位,携女儿回家,再不入江湖。 姜妙云问道:“怎么不见沈公子?” 乔延年呵呵一笑,“小子另外有事,去了剑南益州。” “哦?沈公子不是北方人吗?怎么南下也有朋友。”姜妙云听他一言,心想难道他当真就是自己认识的沈焕文吗?探问乔延年,只盼再得消息。 “不瞒公子,我这徒弟,自小有一门婚事约定,如今正巧南下,他多年以来始终惦记在心头。老夫有意西岭事罢,与他同去,倘若人家还在,便为他代父提亲。可他执意先行,说什么十八日是约定期限。”乔延年和盘托出。 董三刀、马帮主等众多刀会人物听他如此说话,一时惊讶。众人只当是沈焕文与乔子念二人郎才女貌,没想到却别有奇遇。 姜妙云心中一怔,心道:“十八日正是自己的生辰日,自己奔波在外竟然全忘在脑后。祖父在时,先赴西岭相会,再连夜驰骋赶回家门与他心爱的孙女团聚。八年前自己苦等,再也没见过祖父,日子算下来,今年刚好是自己及笄之年。这么多年过去,沈焕文居然不忘,还能如期赴约。”姜妙云想到此处,心中悲喜交加,不知该先上西岭,还是改道回家与他相认。 “我这徒弟,初心不改,不敢忘本,有情有义。”乔延年满意道。 众人哪个不知乔子念心中牵挂沈焕文,原以为乔延年会因此伤神。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徒弟,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说。 董三刀最会察言观色,虽然听乔延年口中称赞,心中难免心酸不舍,笑着道:“我看这多年不见,一桩婚事难成,到不知人家嫁人没有。即便没有嫁人,那才貌也全比不上乔姑娘,姑娘貌美如花,心地良善天下难有。二人朝夕相处早已情投意合,沈公子此一去或许能撞上南墙,再折返回来,心意便通了。” 乔延年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脸上微微一笑,不露声色。他自信女儿才貌双全,天下难有第二。 沈家颠簸流离,沈焕文居然还牵挂此事,二人成与不成倒在其后,只他这一番心意让姜妙云心中暖流一股。心中决意要改道回家,婚姻大事待二人见面再议分晓。 姜妙云心道:“此去隔江,自己全没祖父那样盖世轻功纵横如飞,短短两日,只盼快马加鞭能见上一面。” “前辈,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乔姑娘就托付前辈了。”姜妙云深深一揖。 “这是自然,多谢公子。” 董三刀道:“苏公子,也要上山,何不一起?” “董兄弟,苏某想起另有要事要办,咱们日后再会。” “青山不改。” 姜妙云急行而出,到了门外,只听林间二人骑马奔来,大声喊道:“凤青剑派与熊百吉打起来啦!” 这人话音浑厚,茶馆中人全听了进去。眨眼间,乔延年翻身从二楼跃下,“在哪里?” “就在山下。”那人手指来路。 乔延年纵身上马,顺着道路疾驰而去。姜妙云心知他要去找熊百吉算账,虽然乔子念不是他所伤,终归是由他而起。姜妙云也抢到马棚,上马跟随。 奔了三五里地,刀剑声响清晰入耳,正是上西岭的来路。从树木间隙看去凤青二十多个弟子长剑阵法,围着一个大汉。 姜妙云看不出凤青剑阵,只觉得整齐划一各有其理。到了近处看去,二十余人三五成队,分别在坤二、乾六、离九、兑七方向,静瑜掌门立在当中。剑风嗖嗖,错落有致,熊百吉大刀疯砍,刀剑撞在一起。 “凤青剑阵名不虚传,这下熊百吉恐怕是凶多吉少啦。” “单打独斗,熊百吉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如今深陷剑阵,倘若无人相助,神仙难救。” 四周站了许多不知门派的江湖人物,各有其说,侃侃而谈。 “你杀我师妹,拿命来!”几名凤青弟子出剑。 乔延年黑刀挺上,与凤青剑阵前后夹攻。熊百吉大刀难顾前后,前胸后背各中一刀一剑,他皮糙肉厚终归抵不住利器,血溅草丛,到算是一条好汉,竟然一声不吭。 姜妙云心知,毫无悬念,自己不必出剑相助,反倒成了画蛇添足,只待分晓即可,远远站在林子深处。 “叶莲,还不帮忙!”熊百吉朝着树林一喊。 众人听他大喊,四下寻找,全不见叶莲踪影。倒不知是叶莲袖手旁观,不愿出手相助,还是熊百吉故弄玄虚。话音刚落,他小腿又中一剑。 “各位有什么恩怨,竟然如此痛下杀手。”一声道。 众人看去是清玄胡孝直与门下弟子到了。 “胡掌门,快快出手,主持公道。”熊百吉道。 “各位请先住手,今日英雄聚会,以武会友。还没到绝顶,怎么先动起手来啦。”胡孝直走进剑阵。 静瑜与乔延年刀剑极快,两大高手齐出,熊百吉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千钧一发之时,胡孝直出剑挡下二人刀剑致命一击。 除了熊百吉熊胆已破,吓得两眼一黑之外。其余众人均冷汗直冒,胡孝直只轻巧一剑,便轻松当下静瑜与乔延年全力一击。 熊百吉身负重伤,性命攸关之间,见胡孝直出手,当即犹如老鼠一般抽身出阵。 静瑜道:“胡掌门何意?” “熊先生毕竟是黑山人物,静瑜掌门三思而行。今日杀了他,刀奴日后倾巢而动与凤青为敌,血染江湖纷争又起于江湖无益。有什么事,先说清楚不迟。” “胡掌门,这贼人杀我弟子,今日非除了这江湖祸害不可。”静瑜掌门道。 “有话好说,那一日是小姑娘撞在我掌下,原非我本意。”熊百吉身中数十刀剑劈砍,血流不止,危在旦夕,全无英雄气概,求饶道。 “哦,竟有此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熊先生你是刀奴一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三剑派初成盟友,你杀伤人命,胡某可救你不了啦。”胡孝直正色道。 静瑜见胡孝直说话,想来他以大局为重,此刻已经理清楚事实,现下报仇要紧,说话间又挺剑上前。 熊百吉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江湖旧人,适才他假意示弱求饶,凤青众人见状稍有松懈。他借着胡孝直说话空当,众人一分神,他虎背熊腰全力翻滚,扑通一声跃进河流。 那山间河流湍急如泄,他这一跳,必是抱以绝处逢生的一线希望。各人死守要道,谁也没料到他竟然跃掉入河水之中,滚滚而去。 胡孝直握手抱拳,歉身弯腰,道:“胡某罪该万死,不明其理,错放了贼人,还望静瑜掌门恕罪。清玄弟子听着,今日这熊百吉坠落入河,不知生死。倘若他尚在人世,捡回一条性命,日后便是清玄死敌!清玄弟子见到此贼,拼死杀他,给凤青小师妹报仇。”胡孝直说话朗朗五里,声音高亢,众人听后震耳欲聋。 “是,弟子遵命!”清玄一派齐声道。 静瑜收剑入鞘,心有不甘。凤青数人在熊百吉身上割了深浅不少剑伤,仇意稍平。又见他仓皇而逃,在武林英雄面前脸面尽失,也算是大快人心。心中对胡孝直不免生有怨恨,若不是他搅局,熊百吉今日断不能活。心想他顾念大局,不知者不怪,静瑜“哼”了一声,带着众多弟子朝着西岭高峰而去。 乔延年也砍伤了熊百吉几刀,他刀法凶猛,是凤青女子比不上的。熊百吉落入河流,血融在水里,激起一片红色。乔延年虽未能杀他,也算是报了仇恨。 姜妙云见事了,不愿与众人交面,掩身朝着山下而去。 “苏兄!”人群中窜出一人,正是罗冠荣。 “苏兄,我就知道你会来,凤青一面,连话也没说成,你武功又精进不少。” “罗兄。”姜妙云作揖道。 “走咱们一起上山,今日刀剑两派齐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啦。” “罗兄先行,苏某想起有事要办,不能前去顶峰了。” “何事能有绝顶事大?自姜泰元一别,魁首空缺多年,每逢月圆,群豪相聚各显神通,江湖盛会一年只这一次。”罗冠荣说话,见姜妙云已经有所动摇。 罗冠荣续道:“今年在绝顶,刀会剑盟中原两大帮雌雄一决,还有黑山剑奴,实乃三足鼎立,罕见光景。九奴日渐兴盛,尤其是叶莲实在是姜泰元之后难得一遇的剑道人才。你以为师父为何要剑派会盟?江湖早有言,叶莲是当今剑法第一,如此传闻长久不破,黑山势必嚣张气焰大涨,于中原武林无益,为害无穷。” 姜妙云心道:“他说长久不破,似乎胡孝直今日有意与叶莲一决高下。胡孝直一派掌门,轻易不见出手,今日机会难得。”她又陷入左右为难的地步。 罗冠荣不等她答复,一手抓住她手腕,大步朝前。 “师父已将本派中三式传授给我,练的不算纯熟,勉强可用,苏兄闲暇咱二人再切磋切磋。” 二人一路向上,道路蜿蜒改为崎岖,一大批人马拉成一线。一面绝壁断崖深不见底,劲风自下而上,各人长衫如浪哗哗作响。 烟岚云岫、云兴霞蔚壮观无匹,石壁垂直光滑似被盘古大斧所劈,鬼斧神工天下无二。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道路钻入树林,树高参天,叶隙斑点光辉散落一道。此处似乎接近聚会之地,各种帮派侠士,围火炊烟倒有几十处之多。 第42章 刀剑分庭而立 “七扇门会来吗?”姜妙云问。 “应当不会,他们收钱办事,很少参与聚会切磋之事。” 姜妙云还惦记着那一日在药谷伤害乔子念之人,她笃定并非是东方屠锦,但一定是江湖衙门中人。倘若今日能遇到东方前辈,或许能问出究竟。 姜妙云又见那老和尚,在林子深处盘膝而坐,似在诵经念佛。她一怔,见到那老和尚一旁站着一人,她是认得的,正是明月山庄吴世良吴教头,心道:“此人怎会在此,他效力朝廷,这江湖聚会之地本不会再来。难道是他做了朝廷的细作,到此来打探江湖事,有意剿灭?还是他眷恋江湖,私自而来。” “苏公子,原来你也到啦。”胡孝直笑呵呵相应。 “晚辈拜见胡掌门、宋长老、石长老。”姜妙云深深一揖,清玄剑派与剑心水榭东宗相聚于此。 “哟,苏公子也来啦。”石长老上前说话,他只觉苏墨柏这种京城里的贵公子,不知如何拜了名师,在明月山庄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西岭绝顶之地可不是儿戏,只是他武功确实高明,也不便多加出口讽刺,话语中仍然稍带不屑语气。 此间已过午时,三剑派与刀会两帮最是显眼,分庭而立在绝顶之上。 绝顶并非是山峰之巅,也立意武道巅峰之意,是高山上一处平坦易于聚会之处,方圆之间竟能容纳数千人。东西两向重峦叠嶂,北傍深林,南面绝壁一眼望去云海翻腾。 那日在凤青,刀剑两帮初尝一面,全是抵御外敌,大似唇齿兄弟。今日聚首相会虽无性命顾虑,却关系名利大事。让江湖中人舍命容易,折损名誉那是万万不能。 除了以胡孝直与乔延年为首的刀剑两帮,此外还有许多刀寨剑派,虽未必是同仇敌忾,却依着刀剑各分其道。而那些善使杂兵鞭棍的好汉分散各处,今年倒显得有些多余。 剑派统领江湖数十年,除了姜泰元剑道通神,最为重要的便是“剑心水榭”神兵天下无双。而今刀会全面一新,刀法如何不得验证,人数多于剑派两倍有余,声势浩大。 “乔老英雄重出江湖,大纛之下神兵齐聚,而今江湖风云恐怕是要变天啦。” 胡孝直此言一出,让刀会众人心情大爽。董三刀心中盘算已久,不知如何自吹阵营,倒让剑派领头人物给道了个明白。 乔延年是江湖正宗的直汉子,全不会这般言语心违的说话,只呵呵一笑,拱手相对。 董三刀原是三刀都耍不明白的小人物,如今在西岭人头攒动之地,与胡孝直、剑心水榭众人身居焦点,又有身后刀客作保助威,他自然胆大包天,道:“胡掌门年轻有为,时逢而立之年便创下清玄禅剑宗,门下弟子众多,朝夕之间一跃而成天下第一剑派,当真是了不起。天下剑派虽多,却难免沽名钓誉、欺世盗名。胡掌门慧眼识珠,一力促成三大剑派会盟。如今剑心水榭、凤青鸿剑均以胡掌门马首是瞻,实乃剑派第一大壮举。任凭江湖如何风云无情,胡掌门亦可力挽狂澜,一剑擎天。咱们刀会初成,还盼望胡掌门日后多加照拂才是。”董三刀一言,初听是捧,再听是杀。先夸他年轻有为,后赞他慧眼识珠。此话一出,让三剑派之外的剑派登时不满,只觉得他瞧不起自己。三剑派会盟原没有盟主一说,董三刀一言,分明直言胡孝直乃是实至名归。 董三刀挑拨离间,句句无形诛心,到比胜了一场对决来的高明,胡孝直面不改色,实则心中愤怒已极。 凤青静瑜掌门与剑心水榭宋石二人神情十分不好,在他们心中原自认清玄技高一筹,往日三足鼎立所求与荣俱荣,谁也不计较什么。此刻听董三刀在众多豪杰面前朗声一语道破,毕竟两派历史悠久几百年长盛不衰,被一个创派不到始龀之年的清玄力压一头,心中难免不悦。 介于刀剑相争之际,静瑜掌门、宋石二人事急从权,心意难平,也不敢发难。 胡掌门正色道:“这位兄弟所言有三处不对。一来三派会盟确实是胡某力促,却全没盟主一说,所谓成三足,而鼎立,缺一不可。凤青剑阵天下闻名,适才在山下大家是见过的。剑心水榭自不用胡某多言,东西两宗天下龙凤,先有陈阿田才有如今剑派称雄江湖。三家各有长短,岂是我清玄能左右的。二来天下剑派名门数不胜数,大家各有千秋,未必就都能买胡某的面子。倘若胡某学着刀会将五湖四海刀寨刀客尽收在手下,那才当真有一人号令群雄,令其马首是瞻之嫌。三来咱们初遇,刀未出手,剑未出鞘。董三兄弟说胡某力挽狂澜,一剑擎天,难道是未卜先知不成?” 静瑜、宋石三人听后,神色不改,心中各自舒坦很多。胡孝直一一驳了董三刀,最后说明刀剑相向,力争高下之意。董三刀嘴上功夫逞强,倘若让他出刀接战,难免不能全身而退。见胡孝直肃色威风,气势逼人,一时间到不知如何还嘴。 刀会众人原比不上剑派名号响亮,能有德高望重乔延年一人出头号令大伙儿,他们求之不得。胡孝直暗讽刀会以乔延年马首是瞻,刀会个人均不以为然,更显团结。 石从茂道:“那一日在凤青,乔英雄的高徒胜了‘剔骨剑’罗贤侄那是何等威风。我看今日刀会朋友更多,未必全见过沈公子的刀法。只可惜今日小兄弟不在,不然能和罗贤侄再切磋一场,只是胡掌门,可不要再立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不然贤侄号称剔骨剑,你却连对手衣衫都不让破,我看‘剔骨剑’不叫也罢,改为‘畏手畏脚剑’更合适许多。” 众人谈话,竟然忘了石从茂也是一个明嘲暗讽的高手,他话音刚落,剑派众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那日沈焕文胜之不武,早已让乔延年脸上飞红,今日旧事重提,事出犹如新发,乔延年又是惭愧。 “最终二人双双败在叶迦之孙叶天手中。”胡孝直叹息,众人也跟着哑口无言。 胡孝直走到人群中间,“这也是胡某为何力促剑派会盟之意,中原剑派各有长短,如不互通有无,取长补短,那便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万象。就拿清玄十二式来说,与凤青剑阵可谓是取长补短的天作之合。剑阵合围各有呼应,常常立于不败之地,却难以诱敌深入,出奇克敌。这一来是凤青剑祖创出剑阵,只守不攻仁义在先。二来是剑阵全是女子,内力不足却要以弱攻强,实非良策。而清玄禅剑孤月、熏风剑招主张化力、借力、卸力以巧取胜,让凤青剑阵,进可攻退可守,这便是取长补短。” “没错。”静瑜掌门朗声应和。 清玄一行,确实让凤青弟子长进不少,胡孝直慷慨相受剑法,让凤青剑阵锦上添花。适才在山下与熊百吉对阵,凤青青涩弟子竟然将江湖经验富足的高手,逼迫至跳河逃生的地步,足见其成效。静瑜虽恼他从中搅合放走了熊百吉,但胡孝直撮合三剑派会盟,当真是功在千秋。 剑心水榭两位长老何尝不知其中利弊,均点头赞同。 “不光剑派要取长补短,咱们中原武林更应时常切磋交流,互增见识。而非单打独斗只计较一人一派得失荣辱。这样一来,何惧外敌?”胡孝直轻捋胡须,话音不高。 众人听言,赞叹他气度不凡,竟心怀整个江湖大局,有意力促刀剑化敌为友。 “胡掌门说的大有道理。那么剑派当中有谁要出来,与费某手中的长刀取长补短啊?”一人从刀会一旁翻身而出。 “这人是‘天禽地兽,乾坤四杰’追魂豹费通。”人群中有人认识他。 “费某刀法不济,想请剑派高人指点一二。”费通手中似是砍刀,刀柄与刀身长短一分为二,以双手握柄,出手劲力凶猛。倘若使剑之人内力不行,迎刃撞上便要吃亏在力道上。 原本胡孝直说话间,已感动刀会众人,觉得他话中全是大义。未料到突然跳出一人,白刃明晃晃在前,登时惊醒刀剑两方,西岭绝顶一较高下才是正理。 “原来是与笑面虎熊百吉齐名的费兄弟。你千里单行追魂豹,自在逍遥怎么也成了乔延年乔爷的门下刀客啦?适才熊百吉狼狈落荒而逃,生死不知。费兄弟可不要上前逞强,不然嘿嘿...天禽地兽,恐怕日后只剩下天禽二杰啦。”石从茂在一旁搭话道。 “我看石从茂石长老便是最好,费某便请你赐教如何?” 石从茂左右为难,懊悔自己不该逞口舌之能,原本武功也算不弱,只是这追魂豹名声太过响亮,见他拔刀跃跃欲试,一时之间输了气势。他已亲手将自己架在热锅上,身为一派长老,硬着头皮也要接下挑衅,支支吾吾正要开口。 剑派一面也飞身一人,身轻如燕落到费通对面,“你我二人齐名,今日一较高下如何?” 费通见这人身法,似乎轻功了得,但实在不知是谁,又何谈齐名。 “‘千里鹰’龙飞白。”来人自报家门。 “他手中三棱剑相当了得,剑入胸膛血如泉涌,纵然当时不死,也万难痊愈。” “这二人同为四杰,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苦相逼?” “刀剑终归不同,胡掌门想让两帮合好,看来是痴人说梦啦。”围观各人纷纷交头接耳。 龙飞白与费通均以轻功见长,只一个飞天一个遁地。二人缠斗在一起,身法高明不相上下,刀剑犹似博弈,出招拆招皆是本门上乘功法较量。 西岭绝顶一战,绝非好勇斗狠生死计较,而是各门各派争名夺利博弈对垒。多少好汉在此崭露头角扬名立万,又多少高门大宗身败名裂,全在中秋十六朝夕之间。 往年群龙无首,各门各派邀约而斗,如今刀剑两帮东西两地,面面相对。龙飞白、费通之后,又有许多挺出刀剑之人,两两兵刃相交而起,登时绝顶数十对刀剑火花四溅。 胡孝直暗自叹息,冷笑自己妄想一舌撮合百年刀剑相左大势。他与剑派诸位掌门尊者一一互通相望,又与乔延年几个刀会领头人物拱手作揖,纷纷散去静待分晓。 “怎么不见苏公子?”胡孝直左右相望。 静瑜道:“应当是到啦,那一日苏公子凤青一别,说好的西岭再见。” “静瑜掌门有所不知,适才大家已经与苏公子打过照面,这会儿人山人海转眼之间到寻不见人影啦。” “苏公子是难得的剑道人才,那日叶天一己之力剑败刀剑两大弟子。苏公子秀绝一出与‘剑祖神霄天角’争辉,丝毫不落下风。可见神兵威风能演多少,全在仗剑出手之人。”石从茂点头回味姜妙云出手秀绝剑的身法,他说叶天剑败刀剑两名弟子之时,心中毫无波澜,只因其中荣辱与剑心水榭没有干系。而秀绝剑与神霄天角却双双出自剑心水榭,说到此处语气当中颇显自豪。不仅赞叹宝剑威风,更言明姜妙云剑法了得。 几人谈论至此,胡孝直身后一名清玄弟子上前递话。刀会那边一人也俯身在乔延年耳边,众人交头接耳均知分晓。 乔延年、马帮主几人脸带喜色,这般结果却是万不敢想,剑派弟子众多,威名远胜刀会各种寨派。原本乔延年心中忐忑,只求各人全力以赴,未料到胜多败少。心想虽然三剑派并未出手,此刻也足见刀会势力不小。 胡孝直、静瑜心意难平,并不表露于色。剑心水榭宋、石两位长老脸色难看已极。 殊不知剑派辉煌历经久远,如今宗派林立弟子众多,却难有刀客浪迹江湖刀尖舔血的生死经过。刀会初成,大家背水一战,自然胜得过沽名钓誉之辈。剑派借剑心水榭、姜泰元、项长风之昔日威名,长久立足江湖第一,实在是功不在自己。 第43章 老僧神功盖世 乔延年上前拱手道:“承让。”他说话谦虚,心知胡孝直不出手,刀剑雌雄难辨。此刻占了小胜,还不足以底气十分。 胡孝直见己方势气渐衰,此刻撮合刀剑和气已无可能,只能另寻良机。自古胜者为王,若想出言劝人,必先自强于人,其中道理了然在胸,呵呵道:“刀会初成竟有如此成绩,足见乔老英雄带领有方。今日刀会力挫剑派扬名天下,实在让我等愧对项长风、姜泰元诸多剑道圣贤。”顿了顿,续道:“看来今日胡某难免自不量力,要请乔前辈出刀指教啦。” 乔延年是刀会泰斗,三剑派虽未设立盟主,胡孝直带领剑派出言挑战,自然实至名归。石从茂心有不服,却也不敢此时挺身而出。 “今日刀剑相争,全无各人恩怨,那乔某就代刀会领教领教胡掌门的精妙剑法。”乔延年久不在江湖,功夫虽然还在,心中却不知胡孝直剑法深浅,丝毫不敢大意。 “点到为止,和气为贵。今日不论输赢,刀剑两帮不可心生怨恨,输的一方日后勤加苦练,以图后胜就是了。”胡孝直话语间全是大义。 罗冠荣见师父要出手,心中惊喜,他自认师父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站在远处只盼能见师父亲演清玄十二式,自己好从中领会。 罗冠荣道:“苏兄,咱们往近走一走。” 姜妙云也有此意,今日终见胡孝直出手。 “胡掌门,今日可不要再立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以免你长剑畏首畏尾,施展不开。”石从茂笑道。他此话又再嘲讽沈焕文,倒觉得他师父乔延年也会如出一辙一般。 乔延年心胸开阔,不予理会。胡孝直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愿抓着话柄与石从茂为伍。二人心知肚明,成王败寇全在刀剑上。 他二人身站端正,脸面严肃。刀剑未挺,众人已经纷纷退后,让出好大一个圈子。 兵刃相撞,招式只在劈砍之间,“当”的一声响,激起尘土飞扬,二人长袖鼓风,不见抽身再上。双双涌出真气,只听刀剑“吱吱”作响。 乔九两仪真气天下一绝,传到乔延年这里一分为二大打折扣,但依旧不改霸道。他全力以赴,简简单单的一刀下去,却能劈石断金。 二人内力相撞,全在试探对方身手。胡孝直年纪轻轻,内力似乎不弱,双方竟落了个旗鼓相当。 众多高手看在眼里,心中着实捏了一把汗,心知他二人一刀一剑威力无穷。站在远处的刀剑各人只见他二人如此简单相对,持久不改身法。心中难免觉得敷衍无趣,似乎并无拿出看家本事专心对决。 乔延年率先出手,左手擒拿远胜过徒弟,他手成爪形一招黑虎掏心而去,黑刀却不改压倒之势。 胡孝直飞起右脚相交,侧身避开刀刃,长剑顺势下落又急速上挑,二人招式不快,拳脚力道恰到好处。倘若稍有不慎,被一击而中便会骨裂断筋,其中凶险旁人难料。 乔延年左右齐攻,胡孝直剑法灵快,斗了一炷香的功夫,刀剑人群屏吸瞩目,看不出谁强谁弱。 “当年项长风与姜泰元大战八百回合,今日他二人旗鼓相当,没个三五百招难见高下。” “我看乔延年宝刀不老,今日必定会为刀会争光。” 乔延年不愧是江湖高人,他心知自身内力充沛,两仪真气虽只占一半,但在体内绵流不绝几十年之久,江湖之上难有几人可敌。 胡孝直虽然剑法了得,终归是个三十多岁的后辈,内力积存有限。乔延年黑刀刀法不巧,以内力相助大刀,刀壁携风呼啸,纵横劈斩。 胡孝直每接下一刀,便要以同等内力相撞,清玄十二式只施展一半,已耗费了大半体力。上乘剑法华岁三式更需内力相助,此间全力格挡,实在腾不出手来变换招式。 林深黑暗,山隐日落。天边云霞飞紫,在绝顶高山之上,徐徐升空的月轮更显圆亮。 四处篝火燃起,烈焰滚滚。二人不知不觉已斗到天黑,胡孝直渐落下风。罗冠荣适才一直与姜妙云说师父所使招式其妙之处,如今沉默不语,二人均全神贯注在打斗上。 姜妙云看到此处,胡孝直出剑不下三百回合,忽然袖里藏风,左手伸出一掌,正好对在乔延年左手擒拿上。二人双掌一交,一阵劲风吹的四下篝火木柴噼里啪啦。 天色昏暗,胡孝直的一掌却没能逃得过姜妙云的双眼,姜妙云认得这掌法正是“大观音圣手”当中的一手“敲山震虎”,她见大伯使过。掌法威力无穷纵然是乔延年一等一的内家高手,此刻恐怕也是心胆俱震。 姜妙云一怔,心中已定下十之七八,他应当是姜家七师叔。心道:“‘敲山震虎’大在慈悲胸怀,实是敲山驱虎的仁义掌法。而他将掌风藏于袖中,实在是卑鄙无耻,隐在暗处偷袭全违背了祖父创掌其理。” 这一掌隐在黑暗中,旁人看来只当是普普通通。乔延年接掌之后,深感胡孝直掌力非同小可,当即收紧内力护住心脉以保元气不伤,刀上力道随之而巨减。只刹那间胡孝直有了可乘之机,剑锋旋转,华岁三式已出其一。 罗冠荣大赞一声“好!”姜妙云心知胡孝直此刻占了上风。 篝火熊熊,直冲天际。明晃晃之中二人又拆了近百招,月圆高悬无人仰望,众人全心全意系在刀剑胜负。 忽听外围传来“当当当”木鱼的声响。夜黑风高之中,数千好汉或坐或站,皆屏吸关注与一刀一剑,这木鱼敲击极为响亮。 姜妙云也寻声而望,远处那人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个老和尚。只见那人笔直缓缓前行,朝着众目睽睽的刀剑对决中心而去。 手持木鱼似在做法诵经,口中喃喃轻唱,和尚敲击着木鱼经过之时,众人也不知他意欲何为,纷纷退避几步,让出去路。 乔延年与胡孝直怎能不知这和尚近身而来,但二人身负刀剑之争,谁也不敢怠慢,只需稍不留神,胜败只在毫厘之间。 “这位高僧,还请留步,前面刀剑无眼,莫要在进前一步!”静瑜道。 那和尚听而不闻,脸面大有哀悼之情,缓步向前不改,有些人认得这和尚绕山做法。他扬言姜泰元已驾鹤仙逝,只是他说话尽是破绽,前言不搭后语。又有剑心水榭铁碑为证,全无一人信他鬼话。 刀剑从他头顶劈过,和尚呵呵一笑,停了口中诵经,正色道:“姜公一去,当世再无剑神。一刀一剑还不如垂髫小儿打架,搞得西岭乌烟瘴气,姜公,瞑目呼?” 原本群雄瞩目已久,乔延年、胡孝直乃是当今首屈一指的高人。这和尚视他二人如无物,竟在刀剑相争之下,朗声嘲讽,口中一刀一剑所指再清楚不过。 适才乔延年、胡孝直二人兵刃有意远远避开他,身为刀剑头脸人物怎能伤及无辜。却听他如此大言不惭,当众侮辱二人是小儿打架。 二人铆足力气,心中有气。挥出利刃双双朝着和尚而去,手下各自留下余地,只欲吓他一吓,看那和尚如何应对。 “当”的一声响,刀剑在和尚身旁相撞,周围篝火呼呼窜天,可见双刃相交威风无穷。只那和尚立身于暴风险地而一动不动,任凭铁器在一旁震耳欲聋。抬手敲击木鱼,口中诵经又起。 乔延年、胡孝直背后直冒冷汗,心知那和尚武功不弱已看穿了他二人招式,并不去伤及自己,所以才有恃无恐。而一旁刀剑众人发出惊呼,只当是那和尚已经吓傻才呆站不动。 胡孝直看了一眼乔延年,二人心领神会,刀剑灌足真气,胡孝直长剑善于点刺,朝着老和尚腋下直击章门穴。 乔延年单刀强在劈斩,朝着和尚脚面而去。他二人身负绝技,将和尚中下两路齐齐封死,任凭他如何了得,必让他狼狈不堪。 刀剑近身,力道迅猛毫无余地。老和尚迟迟不动,只灰布袈裟缓缓鼓起,当即木鱼一停,他大喝一声。 胡孝直剑尖到他腋下,似撞上了软绵绵的一物,又极具韧劲,长剑竟然微微弯曲,终难再进一寸。随着一声断喝,胡孝直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的头昏脑涨。 而乔延年内力浑厚,此刻更加血脉膨胀,口中似有酸水上呕,早已顾不得刀刃砍在哪里,心中惊讶道:“坏了,这和尚内力远在我之上,他一拳一掌也没有,仅凭一声吐气便将自己内力反震回体内。” 登时劲风四散,吹的人群退步连连。篝火斜去一边忽明忽暗,林中惊鸟四散,在黑暗中看不清去向。 老和尚一个转身,胡孝直从身前错过。乔延年黑刀劈在地上,身子也从和尚背后一晃而过。 他刀剑二人稳定脚步之后,心惊肉跳。 其余众人均以为是胡孝直与乔延年共合之势才掀起的风浪。 待篝火重新火光冲天,中心三人已不见了老和尚。众人片刻间又听木鱼敲响,他已身在断崖一旁,盘着莲花而坐。 静瑜与宋石两位长老以及马帮主众人均知那和尚非同小可,却难有乔延年亲身体会。 刀剑两帮又重新围成一圈,老和尚身影隐没在人群背后。众人只当他是个不知深浅的糊涂和尚,全没在意。胡孝直、乔延年刀剑还在当场,当务之急还需一见分晓。 乔延年心知内力越强反噬越烈,此刻心震难平。倒是胡孝直内力不如自己,如今反而已无大碍。 胡孝直似乎也知乔延年内伤难平,机不可失急忙抢上,二人又缠斗在一起。他打定主意要力劝刀剑两帮合盟,此刻占了先机,胜券在握,念头一转,心道:“今日胜了乔延年,一时威名算不得什么,日后刀剑相遇势不两立恐再难扭转。倘若使诈输在乔延年刀下,败者为寇,日后莫说刀会,即便是三剑派也再不能使其信服。如今唯有不分胜负方为对策,一来乔延年念及自己手下留情,必定心存感念,日后相见自然好说。二来刀剑再会,高下之争舍我其谁,三剑派自然原好如初。”想通此节,胡孝直长剑看似纵横凌厉,实则暗藏相让。 终于得偿所愿,二人刀剑交叉齐抵在对方喉咙寸处。 乔延年心领神会胡孝直的相让之意。倘若是生死较量,乔延年这时左手擒拿出击,便可化解喉咙危难,二人无休无止又要缠斗在一起。 “哈哈,乔老宝刀不老,在下多谢手下留情。”胡孝直率先收剑。 “胡掌门剑法精妙,乔某佩服,佩服。”乔延年收刀握拳道。 众人见状,心明刀剑今日相争平手。虽心意难平,却好过己方战败,总算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 胡孝直心知倘若没有那老和尚从中作梗,今日是乔延年更胜一筹。二人不顾众人上前说话,双双朝着南边断崖而望,只是圆月之下风云滚滚,却不见有人。 罗冠荣遗憾道:“师父华岁三式只出其一,实在是可惜。”他转头去看姜妙云,却不见她的身影,又喊了几声“苏兄”,均无人回应。 姜妙云在胡孝直二人拆招之时,目光早已移到老和尚处,只见他收起木鱼,起身从篝火一旁隐入林中。姜妙云无心刀剑对决,跟着老和尚背影而去,见他脚步轻盈,径直向山下而行。 走到半路,刀剑相撞之声渐小,顶上篝火余光也没有了,只能抹黑前行。转到林外正路上,才有月光映路。 忽然身边闪过一人挡在姜妙云身前,姜妙云全心摸索脚下道路,生怕摔倒出声,惹到老和尚注意,全没注意身旁有人靠近。 那人面朝自己,今夜月大,姜妙云借着月光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竟然是明月山庄吴世良吴教头。 “吴...吴教头!” “姜姑娘,别来无恙。”吴世良道。 姜妙云一怔,犹似做梦。怎么他也认得自己?一时间不知是敌是友,该如何应答,手握剑柄一刻不敢松懈。 “姑娘莫怕。”他说话间从胸口摸出一本书,递到她面前,“这个你拿好,今日不必去追他。日后你到巴山以北八十里外,有一座‘无佛寺’去寻他,那时自然一切通透。” 第44章 共赴婚约之期 吴世良不等她说话,转身去追那老和尚,他身形晃过一面白石壁,似乎轻功颇为了得。姜妙云看的清楚,他腰悬长剑,肩膀上没了缠绕的钩镰,一脚蹬在石头上纵身一跃。 姜妙云蓦地里想起那日在竹林小筑中遇到的刺客,见吴世良漆黑身形一纵,当真是他?其中疑云又深。 姜妙云走到平坦处,借着月光看去,原以为是那日吴世良所托于对剑胜者的《钩镰刀谱》或是《金樽铁拳》,直到看到封皮才大惊失色。 “弹指飞皇!”姜妙云惊呼,心想这怎么可能,她又借着月光重新看过。 这吴世良到底是什么人,那老和尚又是什么人,怎么能有姜门第一绝技的秘籍。自己所学指法,是大伯口述而来,大伯也只得微末皮毛而已。原以为弹指飞皇只是口诀,由祖父亲演传授各位师叔伯,怎么当真有一本秘籍在此。 她心中乱作一团,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老和尚与吴世良这二人一老一少与姜门有什么干系。那老和尚年纪似乎比祖父还要大上不少,而那吴世良原先全没见过,纵然有这秘籍,怎能失而复得,原物归还? 是啊,吴世良说那和尚弹指将熊百吉大刀击飞脱手,自然是神功已成。难道是祖父托付给他,让他代为转交? 姜妙云一时之间全想不通,一脚踩空重重的摔在地上,“啊呦”一声。才想起这会儿下山,应当急奔回家,只盼有幸与沈焕文见上一面。 姜妙云到了茶馆,那店小二见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又至,急忙匆匆上前迎接,“少侠,怎么这会子下山啦?”他话刚出口,心知似乎是说错了话。此刻正是绝顶相会佳期,茶馆除了店家主仆几人全无其他什么客人。他这么早离去,是不是败下了阵,扫兴而归。 听姜妙云细问剑南益州路况如何,店小二知她另有要事,这才放心热情招待。 店小二接过银两,备足了三日干粮,供她一路果腹。言明此去跋山涉水,马不停蹄最快也需三四日之久。姜妙云暗赞祖父轻功如飞,竟然多年不改,十八日准时与自己团聚。 天色渐明,马蹄更稳,一路朝着大路急奔。姜妙云心中盘算这一路遭遇,除了曲二伯、施六叔,似乎认准了胡孝直正是七师叔,他隐藏七绝剑身份创下清玄派。只盼早到家门,与大伯说上一说,让他做个判断。只是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一掌相送内力的蒙面人,和那个西岭之上的和尚。或许大伯早年和祖父走南闯北,认识这和尚也未可知。 渡江直奔东南,不再与人问路,只听旁人口音也能辨明去向。马不停蹄又行了一日,终于在傍晚到了家门口。 姜妙云自上次一别,已近两年未归。 风雨一路虽然祖父的踪迹,甚至是蛛丝马迹也没有。终于还是寻到了师叔伯,又带回了手中秀绝剑。姜妙云在马背上迟迟僵坐,心中百感交集。 只听大门“吱呀”一声,姜妙云心中一惊。以为有人要出门,久久不见大门敞开,心知是风吹之故。 她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去推门,刚推开半扇门,忽然一道掌风扑面而来,姜妙云内力不错,深知有人来袭。 来不及多想,倘若是贼人刺客,今日倒要让他有来无回,拔剑出鞘,秀绝剑电光火石之间从半开的门缝穿插入内。她身子跟着长剑一齐跃进,只觉那人掌力不弱却异常温柔无害。她长剑剑刃急缩,心知这人正是大伯。 姜妙云久别重逢亲人,自然心情大好。她一边收剑,一边左手成掌与那人对在一起,只听“啊呦”一声,正是她熟悉的大伯声音。 “大伯!”姜妙云在暮色里看清眼前那人模样,白发两鬓,又老了不少。 姜岐达为保师父一家而隐姓埋名做了姜家管事,恰巧天色渐晚而出来闩门闭户。只听门外马蹄清脆,恐有恶人来扰,这才提气预备一掌只待应变。 那一日姜妙云离家外出之时,是他这个大伯亲自目送身影而去,姜妙云为求方便也是女扮男装。 今日姜岐达从门缝一望,立马认出了她,心中大喜!见她奔门而来,随即一掌试探她身手。没想到短短不到两年光景,姜妙云轻巧一掌竟然威力无穷,竟然让他“啊呦”一声惊讶赞叹出来。 “云儿!”姜岐达又惊又喜,嘴巴不停颤抖。 还没等姜妙云说话,姜岐达拖着瘸腿直奔大堂。金盆洗手那日一记流星铁锤击中他右腿,多年难愈。他话音洪亮,每每话音比人先到。 “老夫人,老夫人,云儿回来啦。”自他重伤好转之后,做了管家。便喊师母为老夫人,以坐实他管家身份,好让人难以识破。 姜妙云跟在他身后进了大堂,先见母亲从后院急奔而来,又见弟弟个头已到母亲肩头。姜妙云双膝跪地,母亲扶着她的肩膀竟然也瘫坐在地上。二人双双泪水打转,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妙云见母亲如此模样,心中酸痛难忍,母亲原本是个心善温柔的寻常女人,全无祖母那般侠女不让须眉。父亲不在之后,她痛失一家之主更显六神无主,心道:“不是女儿不孝,没能陪在母亲身边。姜家不是寻常人家,纵然女儿想做普通女子,也没人答应。”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与母亲诉说,姜妙云心知祖母无碍,她心中多了依靠,一刻也不能再等。扶起母亲,独自往后院里进。 她见祖母银发如霜,虽然目光呆滞却红光满面不像是个病重之人。心中想起詹婆婆所说,当即从怀中掏出詹婆婆给的白色玉瓶,缓缓放在祖母瘫坐的双腿上。 姜妙云双膝跪地,从腰间解下秀绝剑,双手将剑托平也放在她的腿上,而后重重的磕头下去。 姜妙云双目看地,久久不能起身,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捧起她的脸颊,手心粗糙颤颤巍巍,却让她倍感温柔,“苦了你了,孩子。”说话的正是祖母,“你去了凤青药谷?” “是,还见过了曲二伯,可连话也没说上一句。我还见到了施六叔,我没认出来,以至错过,如今到不知他去了哪里。” 姜妙云一边流泪,一边想起自己飞奔而回是为了沈焕文,“大伯,当年与父亲交好的沈伯父...沈家的公子沈焕文近几日可来过了吗?” 姜岐达道:“没有啊,沈家一别多年再没见过什么人,怎么想起问他啦?”姜岐达随即想起,“哦,你还记得你二人有过一纸婚书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家还有什么人都不知道,估计是不成啦,亏你还惦记着。” 姜妙云只当他来过,没见到自己又已经离去。听大伯一说,似乎全没见过他。这就奇怪了,乔延年明明说他为此而来,怎么不见人影,难道是多年不到剑南,一时找不到来路? 第45章 镜前嫣然自赏 姜岐达忽然想起来,说道:“哦,对了!昨日来过一人,是个少年,算起来到与沈家那小子差不多大,他说他姓乔,我也没在意。倒是问了姜家状况,我看他问东问西,像是不怀好意,就敷衍几句给他,就此打发啦。这么一想或许当真是他,可若是的话,为何不直言相告,这么鬼鬼祟祟。” 姜妙云与姜岐达说了沈焕文的模样,断定正是他来过。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才借乔姓上门说话,心道:“难道是怕自己多年过去早已嫁了别人,他突然携一纸婚约上门到显得不妥。所以才隐名而来,待探得了自己尚未婚配,才以真实身份相认。只是大伯防人之心敷衍了他,让他抱憾而归。”想到此处,已经错过一日,无论如何也是找他不到了,只能日后江湖再见,另做相认。 姜妙云与祖母和大伯长谈遭遇,二人均不知那和尚是什么来路。在祖母为她把脉之后,探到一掌相送她内力的蒙面人内功实在了得,注入姜妙云体内之后竟然大有益处。使得她一个羸弱女子原本内力难修,而如今却因一股外力冲撞,让她奇经八脉齐畅通达,日后再修内力当真是事半功倍,倒比男子更容易的多。除了昔日乔九两仪真气之外,想破脑袋全不知江湖哪一门哪一派竟然也有如此神功。 姜家内功心法以“大观音圣手”最为浑厚。自掌心而出,再灌入到他人身体,一掌下去轻则心惊胆震,重则呕血暴毙,只能伤人却不能传功。而这蒙面人不知使的是什么掌法,竟然将自身内力一掌送人,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能与他人体内真气互通共融。 内力与剑法不同,无形无意实在难以分辨,姜妙云长思不解蒙面人相助自己是何用意。又说起东方屠锦轻功传授,三人皆相信这些人是早年受过姜泰元恩惠,这才报答在她的身上。只是自己隐姓埋名,他们怎能一眼看穿,其中道理更是想不明白。 那胡孝直身形剑法,让祖母一语断言。清玄十二式其中华岁、华朝是姜门最后一剑“无为剑”中招式,无为剑法旨在无争,传至罗冠荣手中,到成了剔骨快剑,可见胡孝直倒行逆施,剑法虽强却不通剑理。 姜妙云从罗冠荣口中得知的孤月、熏风或许是姜门其他七绝剑法中的招式,他们师兄弟互通切磋,自然知己知彼。胡孝直隐去姜门弟子身份,改名换姓重出江湖,自然招式变化也苦心重造。只其剑意还在,剑形早已面目全非。姜妙云心想,倘若不是祖母深得姜门剑法精髓,恐怕大伯也难以分辨。 “老七,原名曹剑中,是剑心水榭名匠曹正瑞的小儿子,其父正是万古长青剑的锻剑匠人。他给儿子起名剑中,意在子承父业,子中、父正,能够像剑一样不偏不倚,中直正道。曹正瑞是剑心水榭百年难得的人才,痴心于铸剑,立志要锻造出媲美祖师爷陈阿田的天下第一宝剑。” 姜妙云见祖母顿了顿,又听她道:“曹正瑞身为一品铁匠,不负众望在步入中年之后,终于锻造出‘万古长青剑’,起名万古长青永兴不朽,意在媲美‘剑祖神霄天角’。众所周知神兵还需神人使,落到凡夫俗子手中,只能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而已。当时你祖父初露锋芒,弹指飞皇虽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却是江湖之上独创虚空化剑第一人。” “原本其宝剑配英雄,万古长青足够扬名立万于江湖。只可惜曹正瑞贪心不足,最终尽血淬火,完成了连陈阿田也没能舍命求剑的志气,以至于命送当场!令其剑身紫光如龙鳞,剑出如龙吟,不止削铁如泥,更能与剑主内力呼应。你祖父最终练成弹指飞皇绝技,将内力演到极致,让万古长青剑成为百兵之首,江湖称其‘神兵魁首’,也正因如此...” 她说到一半,摇头叹息,似乎想说:“一剑败尽江湖好汉,树敌太多,才落得如此下场。” 续道:“曹剑中与其父长相神似,那年他二十四岁,生的目光炯炯,英气逼人。他子承父业也是剑心水榭的一名铁匠。却不知因何被剑心水榭驱逐出门墙,后来到姜宅要拜你祖父为师。你祖父一眼便识破了他,他虎口处全是常年打铁日积月累的厚茧子。那是寻常人所难有的,他改名换姓随了母姓,叫做赵南英。我见他有意隐瞒身世,觉得此人大有心机,劝说你祖父不要沾惹,可他固执不听偏要一意孤行。说南英父亲因锻剑而死,这孩子他定要收入门下,日后需将万古长青传在他的手中,好让他继承父愿。” 说到此处,姜岐达面露疑色,似乎七师弟的身世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只当他和自己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想到其中到有如此曲折。 “你祖父与他日久相处,觉得他城府极深,心中也慢慢有所顾虑。心知他到姜家拜师,其心不诚,所以很少带他到后院里来与你们兄妹相见。学艺短短两三年小有所成,我与你祖父二人只盼他日后能行中正大道,好不辱没曹正瑞赫赫威名。” 姜岐达道:“七师弟想自立剑派,姜家已退出江湖,他要以七绝剑身份立足门户确实困难。这才改名换姓,倒也说得过去。” “大伯这样说,也不无道理。只不过以祖父的功力,江湖之上鲜有人能敌,纵然是群雄合力围攻也是不能,詹婆婆说最应当提防的便是里应外合。”姜妙云说话,朝着祖母看去,想听她作何说法。 “詹婉君身在药谷久居不出,却时刻牵挂着她的结义二哥。她曾经也当面劝说过你祖父,而且不止一次。莫要将剑败之人的后人收入门中,以免养虎为患酿成大错。” 姜岐达知道师父宅心仁厚,尤其是三师弟杜青筱,正是因其父败在师父剑下才自刎而死。虽不是师父亲手所杀,三师弟却难免心中记恨师父,而师父不忍他孤苦无依,才将其收入门中。倘若当真是里应外合,也万不该是七师弟,“老夫人,你也料定是七绝剑中人背叛师门,与外人一起伤害了师父?”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是哪一位却是难料。毕竟只有你一人是你师父从小捡回来的,其余几人均是少年拜师,而老六去疾中年才拜师学艺。南英应当是冲着万古长青剑而来,与授业恩师全没有深仇大恨。他父亲死于执念,并非是江湖剑客败在你祖父剑下而死,他万不该会坑害了你的祖父,或许是错怪了他。” 姜妙云听祖母如此说,或许祖母心中料定最有可能加害祖父的是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杜三伯,他剑法最好,轻功也最高。也是祖父最喜爱的弟子,他时常与祖父行走江湖,也最有机会下手。 三人长谈至深夜,诸多猜测难以实证。又谈起沈焕文,祖母说到此处,让姜岐达到堂上取来一个长条木盒,里边是一支簪子。 “这是你祖父给你备下的,昨日是你生辰,已到及笄之年,只可惜你祖父没能看到这一天。”祖母一边说,一边解下姜妙云长发披肩,将一头青丝用木梳捋顺,又用簪子束缚在头顶。 姜妙云在铜镜中看着自己,她看惯了自己假扮男子的模样,看到如此妆发,蓦地里想起乔姑娘。原来自己也如她一般美貌,到不知沈焕文见了自己会如何抉择。 姜妙云见簪子并不华贵,似乎是祖父自己以紫檀木雕磨而成,簪首是祥云模样,或有妙云之意。簪头似剑,心想祖父是不是知道自己不爱做娇滴滴的女子,才以此相赠。 第46章 威震明月山庄(上) 次日清晨,姜妙云快剑在院中飞舞,姜岐达虽然腿脚不好,远远看去她身影轻快,难免忆起年少之时,手中破军剑扬名江湖何其威风。 自那日破军剑被叶莲削毁之后,他面上慈祥和气,心中侠义豪情似乎与破军剑齐断,再无如初意气风发。 姜妙云见母亲提着篮子出门,她收起手中长剑入鞘。母亲似乎又哭了一宿,眼窝深陷,愁容布脸。 姜岐达近身上前,说道:“你...大哥他...” “大哥,怎么了?” “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半年前,有一伙江湖贼子上门讨债,正巧与你大哥撞上。三五人群起而攻,你大哥毫无抵抗之力。” 姜妙云听到此处,心中一紧。 “他们不仅杀害了妙山,还将半柄破军断剑夺了去。幸好师母早已将后院书房烧了个干干净净,贼人再也休想偷盗一本姜门绝学出去。只有半柄破军残剑,他们也没...放过。”姜岐达说话语气悲痛万分。 姜妙云含泪,心道:“大哥与母亲一样,从来都是胆小怕事。自祖父失踪,父亲惨死,自己常以木棍学剑,被大哥撞见之后,总是将木棍一折两段,斥责自己不要再给姜家添麻烦。此后自己便躲身在后巷偷偷练剑,好让母亲与大哥不能发觉。或许大哥至死都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自己逃避就可以逢凶化吉的。如今他学艺不好,败在贼手,并非是他人行凶过错,实在是江湖规矩如此。” “这是一伙儿哪里来的贼人?” “全身黑衣蒙着面,江湖之大,不知是何来路。” 姜妙云心知大伯虽然武功及不上二伯三伯几人,但姜门七绝剑威名哪一个都不是浪得虚名。即使蒙面不见模样,所使剑法武功也必定会露出马脚,大伯久经江湖怎么不知,顿了顿道:“大伯,是怕我前去报仇,反遭贼人杀害是不是?” 姜岐达并不说话。 “破军剑大伯舍得吗?”姜妙云语重心长,“姜家,能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祖父尚在人间,大伯你不想再见他了吗?” 姜妙云短短一席话,姜岐达原本腿脚就不好,此刻双手双脚像是寒冬里的孩子一样,颤颤巍巍不能自已。 姜岐达见她刚满十五,身为女子却远比她的父亲和大哥更像师父,心想小妙云一个女子尚且如此,自己惭愧至极。心道:“纵然自己不说,她也要去查个明白,江湖茫茫让她到哪里去找,倒不如直言相告。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有胆有识,自然不会鲁莽行事。” 姜岐达之妻因病早逝,八年前经人保媒与当地富商高家之女结下婚约,只等师父为其操办。难料姜门之变,他不敢忘师父养育之恩,不愿与其他师兄弟一齐离去,深知日后江湖发难不能善终,毁去婚约一人一剑挡在姜门之下。自此白发一日比一日多,如今还苟活于世只是为了保护师父家中老小。倘若没有后顾之忧,那一日必会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绝不能让贼人携剑而走。 姜岐达道:“你可知你四伯是哪里人?” 姜妙云道:“我听药谷詹婆婆说他父亲曾是昔日‘太行四象剑派’首座。” “不错,那日来人正是太行剑派中人。” “太行剑派不是已让江湖衙门在一夜之间给灭了满门吗?” “这话也是不错,只是堂堂剑派弟子众多,难免有漏网之嫌。” 姜妙云心道:“正是。江湖衙门无论如何神通广大,也难保周全。其中纰漏‘围猎’曲二伯之时自己是见过的,虽然人手陷阱齐布,终归人算不如天算。” 姜岐达续道:“当年师父一人一剑大破四象剑阵,江湖之上世所罕见,从此与太行剑派结下深仇大恨。刘志恒将四师弟与佩剑‘智德剑’一起托付给师父。当年师父威名正盛,太行剑派四分五裂难以自保,自然无暇也不敢登门索要。齐道人经过多年平乱,终于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又重新归纳在手下。实际只是名存实亡,哪还有昔日光辉,几位首座死的死伤的伤,十数年难以恢复元气。却不料江湖衙门突然发难,一夜之间威名百年的剑派就此陨落。” 姜妙云在京城王家听人说起过,一道通缉令如不加“风魔”二字,自然比不过那日甲乙丙丁戊共聚,可想而知太行剑派确实是不堪一击。 “来人是刘志恒门下弟子,想当年师父与刘志恒虽然不是八拜之交,那也是志同道合的剑道朋友。我与他们曾经打过几次照面,那人叫做鲁洪毅,最有望继承‘智德剑’成为下一任首座。因鲁洪毅是刘志恒的弟子,在剑派中并不受重用,被齐道人排挤才将他驱逐出去,鲁洪毅受到牵连反而因祸得福,竟然躲过了一劫。不知什么风把他吹到了剑南,众所周知七绝剑早已不在姜门,他岂会不知。却要来此为难,还杀害了妙山。” 姜妙云道:“倘若没有大伯,或许一家老小都已经....” 姜岐达叹了一口气,道:“倘若是三师弟或是四师弟在,岂容如此后果!”说罢,他一拳重重打在自己胸口,“太行剑派如今早已是一片废墟,这一伙儿贼人可上哪里去找?” “既然恩怨有主,那便不怕。他到此为的是‘智德剑’的下落,难道他有意光复剑派?”姜妙云问。 姜岐达道:“有这个可能,那日来人,不像是单打独斗胡乱群攻,倒像是有备而来,井然有序以阵法合围。他们手段毒辣,你大哥剑法不行,当场毙命。我手持...破军,尚且能抵挡一二。他们逼问四师弟下落,我哪里知道,有人摸进后院,想以人质要挟。我怕他们伤及师母与妙海,心中分神...被夺下了宝剑。后来那人跌跌撞撞从后院逃了出来,已是心胆破裂,满口鲜血话也说不出来,到了众人面前立刻暴毙而亡。几人见状心知后院似有高人相助,抢下破军剑,仓皇而去。” 姜妙云心知是祖母所为,祖母一直以身负重疾难治,不久于人世告知江湖。以此来要挟江湖名门正派不能欺辱老幼,众多门派皆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谁也不敢第一个带头上门为难。江湖之上波谲云诡,勾心斗角,生怕落得个坏名声,传遍江湖身败名裂。 祖母一旦持剑杀人,依旧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那自然是让众多门派有了名正言顺上门发难的把柄,必定会相聚在此同仇敌忾血洗姜门。 祖母装病示弱多年,最终还是难保子孙性命。 “苦了你了大伯,倘若你一心相抗,全能自保。父亲和大哥武功不行,累你身负重伤。” 姜岐达心中悲愤,心道:“云儿,你如此说是在骂大伯无能吗?二人均是死在我的身旁,我却无能为力,愧对师父授艺。倘若师父回来,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于他,唯有在师父面前自刎谢罪这一法。” 姜岐达道:“江湖上消息最为灵通的便是‘七扇门’了,可姜家如今洗手江湖,与他们并无来往交情。天下之大要寻这帮贼人可就难了。” “徐胜亲率甲乙丙丁戊五人围猎二伯,早已与咱们结成死敌,又岂肯相助。” “非也,江湖衙门拿钱办事,从不参与武林争斗,谁给钱就替谁卖命。如今姜门败落,拿不出许多钱财来,这太行余孽还需咱们自己去寻才是。” 姜妙云听大伯一言,说道:“那倒也未必,明月山庄虽不涉江湖事,却也是消息灵通四面八达,尤其是江湖事毫不逊色七扇门。”姜妙云心道:“也是时候要去见一见真正的苏公子了,借用他的大名,招摇撞骗多时总该要去赔罪,再有曲二伯之事也需与他说上一说。当真不知那日自己匆匆离去,他心中知晓他师父被困,是否也去了恒山。” 次日清晨姜妙云心定北上,又是大伯相送,嘱咐她见机行事,莫要冲动,万事多加小心,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最后只简单说了一句不必牵挂家里,让姜妙云深感踏实。虽然一路上天被地床千里流离,一想到家中有大伯在,心中便是安稳。 姜妙云见母亲与妙海也出门相送,“妙海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照顾好娘。”或许是因为大哥的死,母亲才终于意识到姜门一朝在江湖,终身难由己。祖母之所以广邀英雄行金盆洗手大礼,并非真的奢求能一举退出江湖,而是要保全家性命的无奈之策。 姜妙云上一次离家远走,孤身一人心如铁石。如今见母亲也能理解自己,在她的双目当中全是慈爱和不舍。姜妙云登时心中有说不出的脆弱与委屈涌上心头,“驾!”姜妙云在泪水欲夺眶而出之时,挥动皮鞭,马鸣如雷,马蹄急雨。 姜妙云上了官道直取京城,一路上将《秀绝剑谱》、《痴绝剑谱》烂熟于胸,虽然不如曲二伯与施六叔所使出神入化,剑法已得七八成,只《弹指飞皇》中记载全不能悟。“扬清落浊,动静合一。天泉不滞,青灵少海。攻进少商,守退劳宫。剑出内关,气正丹田。吐纳律定,纵横中冲。”这一章记载的全是手少阴、手厥阴、手太阴三经真气法门,自己一大半内力却是他人相赠,如何能驾驭至如此境地。 心想自己能将“雪客九霄”运用自如,已实属不易,这“弹指飞皇”当真万难。 又行了五日,终于又见“高掌远跖”四个大字,一双石狮威风不改。 “云儿姑娘!” 姜妙云寻声看去,台阶上迎下来一胖一瘦两位公子。 “顾公子,徐公子。”姜妙云一揖。 “快快,里边请!”二人一左一右殷勤带路。 姜妙云大感奇怪,他二人虽知道自己不是庄子里的婢女下人,那也用不着如此盛情,难道是因苏公子缘故,他们对自己也如此恭敬? 刚一进大门,陆续迎来许多庄内贵公子,均退避在两旁朝着自己深深作揖,而后紧跟她的脚步,在身后齐齐朝前迈进。这些人平日里嚣张跋扈,以鼻孔看人,怎么一改常态到如此地步。 自己原本绕道直去闲竹小筑,不知不觉倒让徐顾二人带到了教场,“云儿姑娘,一别大半年,别来无恙啊?”说话的是吴世良吴教头。 姜妙云一怔,不是上月刚在西岭见过面吗,怎么他不记得了?又一想,他称呼自己云儿姑娘,与这庄内公子一致,应当是要替自己隐瞒身份,才上前如此说话。 “晚辈拜见吴教头。”姜妙云道。 “云儿姑娘江湖一遭,剑斗江湖‘七扇门’、打败清玄‘剔骨剑’、黑山大杀‘火蛇王’、凤青力压‘剑祖神霄天角’威震武林,我等在庄内陆续听到你的行迹传闻,当真是以你为荣啊!”一人说道。 “没想到前庄主竟然是姜门七绝剑曲润章,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后悔昔日没能多加请教。” 姜妙云心道:“不愧是明月山庄,消息散播如此神速。只是三剑派会盟、黑山生死对、凤青药谷均是群雄围聚,自己以苏公子大名示众,目多口杂传言到此倒也并不奇怪。但他们竟然连自己所到恒山之事也全部知晓,那一日只当是蒙面人擒走曲二伯全无人目睹。或许众多江湖中人听闻通缉令之后纷纷赶到,屏吸藏身于深林,将几人打斗全看在眼里也未可知。” 众人又是一顿夸赞,将适才所说的几件事翻来覆去。绝口不提她女扮男装之事,或许是苏墨柏嘱咐众人不得拆穿,又或是这些公子全看重她如何剑斗江湖,深知她一个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借用师兄大名也无不可。 姜妙云想问吴世良前去京城剿贼战况如何,后一想只觉不必再问,在西岭见他身负长剑,又和那和尚走的很近,想必此人武功极高,几个贼匪能奈他何。他在明月山庄丢弃长剑,又在肩头缠绕钩镰,人称“倒钩毒蝎”明显也是隐藏身份之用,只是不知他是不是潜进竹林的那个黑衣人。 自东方屠锦、老和尚之后,其中疑处太多,此刻也不用查个明白,他归还《弹指飞皇》总算于自己有恩。如今不知他是敌是友,仍需多加提防也就是了。 第47章 威震明月山庄(下) “苏墨柏苏公子,久仰久仰。”真正的苏公子站在姜妙云对面,身后跟着李邵杰。此时已是菊月,李邵杰手中仍然摇着折扇,似又是押宝之物,在作显摆之态。 姜妙云又见苏墨柏,心中五味杂陈。自曲二伯一事,二人一面未曾相见,姜妙云双手握拳,不知第一句开口该说些什么。 “师妹女扮男装,借苏之名闯荡江湖,让苏某足不出庄,竟扬名千里,其中好处全仗师妹。”苏墨柏素来不苟言笑,竟也玩笑起来。 “我可是借苏公子大名做了不少恶事,难免得罪了许多仇家,近来可有人上门寻苏公子报复?”姜妙云也嬉笑说道。 登时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想听姜妙云亲口说出过往经历,姜妙云却不如吴世良那般能说会道,将所见所闻像说书一样道出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苏墨柏以有事要办,带着姜妙云脱身到了闲竹小筑。 姜妙云道:“那日在太原府,三剑派众人见我手持秀绝剑,将我错认作是你,我只好将错就错。后又有太原府‘盛兴楼’刘掌柜见我腰间悬着你的玉佩,身份更是坐实,再之后江湖一路人尽皆知,再不能改。倘若不是姜姓身份不便,实在是不该借用苏公子大名招摇撞骗。” “这又何妨,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一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二没折辱败坏我的名声,招摇撞骗从何谈起?”苏墨柏顿了顿:“你来看,这是什么!” 姜妙云想起清芸心中一痛,这算不算伤天害理,这又算不算招摇撞骗。 跟着苏墨柏进了竹屋,见他从堂上一处极为隐蔽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长长的盒子。姜妙云在明月山庄时日不短,这盒子除了装宝剑就是字画,想必其中之物极其珍贵难得。 苏墨柏打开盒子的刹那间,姜妙云一怔,“痴绝剑!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在你的手中,明明是落入了江湖衙门...” 苏墨柏道:“萧红雪前来告知,师父身陷围猎圈套,江湖衙门‘风魔通缉令’非同小可,其中凶险可想而知。说你孤身赶去恒山相助师父脱困,我后知后觉,一刻也不敢耽搁,还是晚了一步。待我赶到之后你们早已踪迹全无,心中忐忑只觉你与师父安危难测。最终失望而归,好在不久便听到了你的消息,说你已经到了黑山。” “哦,你当真还是去了。” “师父有难,怎能不去,只是自己武功低微,或成累赘。” 姜妙云心道:“是啊,自己一路奔袭,心中原也是如此想。” 苏墨柏续道:“明月山庄消息灵通,短短几日,师父被神秘人擒走,痴绝剑落入七扇门的消息就传到啦。师父失踪无迹可寻,痴绝剑自然要想方设法取回来的。” 姜妙云听苏墨柏说的如此轻而易举,江湖衙门是什么地方。虽然苏墨柏、萧红雪是权贵子弟,那徐胜也不见得会卖这个面子给朝廷。 苏墨柏似乎看懂了姜妙云的疑惑,说道:“七扇门认钱不认人,明月山庄前来求剑,自然是供纨绔弟子把玩,全无可疑之处。我是师父弟子身份多有不便,想必江湖衙门早已查的明白,便托李邵杰花了重金,两万两黄金一运到,事自然就成了。” “竟然花了这么多钱,公子破费了。”姜妙云心想两万两黄金,权门子弟挥一挥手就是成千上万老百姓半辈子的活路。 “这钱是李邵杰出的。” 姜妙云心道:“是了,李邵杰一直想巴结苏墨柏,始终找不到缺口,苏公子只一根竹棍便已知足。如今为了‘痴绝剑’自然鼎力相助,适才见李邵杰跟在他身后,原因便再此,日后苏公子可再也脱不开他啦。” “这剑是姜门祖传,如今原物归还。”苏墨柏将剑双手托平递在姜妙云面前。 “不不不!”姜妙云连连摇手,“这剑祖父已传给曲二伯,你又是他的弟子,如今曲二伯不知去向,这痴绝剑还需公子妥善保管。日后倘若曲二伯...身遭不测,便...自然传于公子之手,实属理所当然。” “万万不可,师父未必会传给我,此乃姜门宝剑,由你保管更为妥当!” “此话不通,自然是要传给弟子。咱二人不必相争,依我之见还是由苏公子保管。”姜妙云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本秘籍正是《痴绝剑谱》也递到苏墨柏面前,“这剑和剑谱都交给你保管,这样你也好照谱练剑,日后曲二伯大仇还要仰仗你这个弟子。”姜妙云话说到此处,有意劝说他勤加练剑,无论曲二伯将来如何,她都希望苏墨柏能传承曲二伯的衣钵,不辱七绝威名。 “这...倘若是师父传授,弟子自然感激涕零,可如今咱们擅自做主,让我窥探师父剑谱,万万不可。” “曲二伯将这剑谱留给你,让你代为转交给我,自然是信得过你。再说曲二伯早将剑法一一传授给你这个唯一的弟子,终有一日倾囊相授,何必执着于此。” 苏墨柏当然如获至宝,心想如今姜姑娘决意如此,只能暂且代为保管,日后见到师父,再由师父做主。 “你可要勤加练剑,曲二伯如今和祖父一样下落不明,终有一日需要你这个弟子助他一臂之力。倘若你止步不进,依旧在庄子做个闲散公子,那可叫他也太过失望啦。”姜妙云道。 苏墨柏只觉得大有道理,又总听传闻中姜妙云江湖行迹,她剑法早已今非昔比。以自己现在的剑法可让她瞧不起啦,便不再相争。 “苏公子,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知不知晓?” “哦,什么人?” “此人叫做鲁洪毅,是昔日太行剑派的弟子。” 苏墨柏一怔,“这可就太巧啦,师父出事之后,明月山庄庄主一职空缺不得,却再难有师父如此高人。便在上个月,来了一位新庄主,正是这一位鲁洪毅,与他同道而来的还有四位,均做了庄子教头。如今庄子里只吴教头一人,其余教头均已被这位新庄主给赶走啦,依我看鲁庄主碍于吴教头新立战功,过不多时也要被迫辞官走人。” 姜妙云道:“真是冤家路窄,怪不得适才庄子上的公子称曲二伯为前庄主。” 苏墨柏听她说冤家路窄,问道:“怎么?这人与你有仇怨?” “嗯,不错。我这次回庄子,一来要向你赔借名之罪,二来便是因明月山庄消息灵通,想要来打探此人。此人半年前到姜家行凶,不仅盗走了大伯的破军剑,还杀了我大哥。”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深仇大恨。身为姜门弟子,责无旁贷。倘若你要杀他报仇,我虽剑法远不如你,却也要与你一起报仇。” 姜妙云道:“报仇是自然,如今知他身在庄内,倒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大伯的破军剑。另外他前去姜家,是冲着四伯的‘智德剑’而去,智德剑是昔日太行剑派四大宝剑之一的玄武剑。其中纠葛日后另向你说明,咱们需探明他意欲何为,其中之事牵扯四伯,或许由他能找到四伯也未可知。” “明日我带你到教场与他相认,你在此还作我的师妹云儿姑娘,这原也是你的本名。” “正有此意,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是姜门后人,如今他在明,我们在暗,只待日久看他如何行事。他盗走破军剑,咱二人手中的秀绝剑、痴绝剑或也是他觊觎之宝,万不可大意。” 苏墨柏道:“这是自然,这痴绝剑除了李邵杰,庄子里只有咱们二人知晓。” “这个整日以赌为乐的公子靠得住吗?” “靠得住,他可不是表面能看到的这么简单。此人聪明绝顶,这庄内许多人的秘密全在他手心里攥着,从未见他吐露过半分,其中处事分寸他比谁都拿捏恰当。只这痴绝剑一事,日后难免要与他称兄道弟。” 第二日清晨,姜妙云随苏墨柏一同到教场。见鲁洪毅神风道骨颇有剑道宗师的大家风范,此人年纪与曲二伯相差不多,两鬓白发,头上插着一支朴素木簪,羊须如瀑。 鲁洪毅与姜妙云初见,竟然自降身份抢步上前迎去一丈来远。苏墨柏还未引荐,他便拱手说道:“想必这一位就是曲润章曲庄主的弟子,云儿姑娘了吧!” 姜妙云也笑脸相迎,深深作揖道:“晚辈拜见鲁庄主。” “自鲁某到了这明月山庄,姑娘的传闻便不绝于耳,今日得见实乃大幸。”鲁洪毅顿了顿又道:“曲庄主当真是慧眼独具,竟收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弟子。敢问云儿姑娘尊姓大名?云儿姑娘如此慧根不凡,想必家里长辈也是江湖鼎鼎人物吧?” 姜妙云一怔,这庄上公子听说自己叫做云儿,便直呼云儿。他竟然如此打破砂锅一问到底,想来必定是个心思缜密处处算计之人,“庄主高看在下,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是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之人,承蒙师父收留,才得有今日。”姜妙云行走江湖,与静瑜掌门、清芸、罗冠荣说起自己是苏墨柏之时,不能以真实面对总觉心中愧疚难平。与这杀害自己大哥的鲁洪毅,虚言身份倒是信手拈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鲁洪毅说话间多次目光移向姜妙云手中的秀绝剑。 “云儿姑娘。”一声清脆动听的女声传来。 “萧女侠,多日不见。”姜妙云拱手道。 萧红雪见姜妙云归来,心有不悦,脸面上并不表露出来。她不在的时候,自己与苏墨柏相处甚好,只是时常听师兄牵挂而念起她。如今又再相见,不知师兄还理不理自己,虽然心知姜妙云身有婚约,但师兄终归是心中有她,自己难免胸口一阵阵酸苦。 鲁洪毅对萧红雪、苏墨柏、李邵杰几人格外客气,似乎全没有庄主的严厉威风,他这般趋炎附势别说曲二伯,就连吴世良也是不如,当真算不上什么江湖豪杰。身后站着四个教头,姜妙云心知正是他的同党手下,恐怕到姜家行凶的正是这一伙儿人。 教场早课,众多公子看风使舵、因人制宜。此前学吴世良钩镰刀斧全不重样,如今鲁洪毅剑法高超,众人又重拾长剑,纷纷学起了剑阵之法。 鲁洪毅贵为庄主,并不下场传授。姜妙云从旁一观各位公子所练阵法,自己对太行四象剑阵全不清楚,只觉这四人师出同门,剑法有快有慢有攻有守,各据一方互为犄角,大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相生共荣之势。心中确信自己所料不错,这人野心勃勃似要光复昔日剑派。他原本是玄武剑阵刘志恒的弟子,如今齐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阵剑法弟子,志在何处,一看便知。 “云儿姑娘,在这教场之上,数你剑法最好,何不上场一展风采,与咱们大伙长长见识?”鲁洪毅声如洪钟,这话如果是在江湖群雄面前提起,那自然是有瞧不起别人的嫌疑,江湖上最看重名声威望。武功高低各人心中自有盘算,可要是出口直言谁力压群雄,那便是得罪了周围好汉。但在明月山庄大不相同,姜妙云威风传遍庄子内外,如今这些公子可全竖起大拇指称赞过她。听鲁庄主如此说她剑法最好均不以为然,纷纷起哄喝彩! 姜妙云心道:“此人似乎早有意要试我身手,他全不知我是谁,只是自己手持秀绝剑又是曲润章的弟子,他日后要取四伯的智德剑,七绝同门虽未必同仇敌忾,却未雨绸缪难免要先摸一摸自己的底细。如此正好,知己知彼,日后也好报仇。”伸手握拳道:“鲁庄主有命,在下不敢不从。只是一人又有什么趣味,还请庄主替我寻觅一个切磋对手,咱们二人互相拆招,点到为止可好?” “云儿姑娘肯大显身手,如此再好不过。来咱们史教头剑法不错,勉强可做云儿姑娘对手,你且向云儿姑娘讨教几招。” “是。”那四人当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拱手行了个四方礼。此人手臂奇长,年纪要比鲁庄主年轻一些,看样子倒像是师兄弟一样。 第48章 心有情口难开 此人剑法倒也不错,只太行剑派与凤青均是以剑阵闻名,若论单打独斗确实不如清玄。又一想清玄一门乃是姜门所化,来来去去还是姜门更胜一筹。 姜妙云日积月累,七绝剑两门绝学已深得要领,自熊百吉生死一役之后,剑法所磨不可一日而语。 史教头手持长剑犹如长臂猿,轻巧一挥从姜妙云头顶掠过,来去几个回合不见杀机。 姜妙云心中左右不定,胜他自然不在话下,倘若自己先胜暴露了实力,必会惹得他们日后小心提防自己,对自己暗中行事大为不利。那要是败在这史教头手下,鲁庄主是个聪明已极之人,自己剑法如何江湖早有评说,或更让他起疑,这却如何是好。 又拆了将近三十个回合,姜妙云气息平稳不改,史教头似内力与年纪均有受限,招式劲力已不像如初。 史教头见姜妙云不紧不慢,出招均不重样,行云流水,每每剑尖抵在他要害,又急改剑势,心中赞她痴绝剑名不虚传。 史教头原是青龙剑阵的末位弟子,并不受掌门人的关注,几十岁的人了眼见绝无出头之日,剑派内乱他无心争斗,便经常偷偷下山去私会旧日相好,也正因如此才躲过江湖衙门一劫。可没想到这女子正是看中了他堂堂太行弟子的威名,见他在剑派遇难之时胆小如鼠溜之大吉,算不上什么人物。心想日后自己人老珠黄,免不了让他轻而易举便抛弃了,于是女子先一步离他而去。原本自己害怕七扇门赶尽杀绝,东躲西藏辗转远地,后来竟然机缘巧合撞到了鲁洪毅,这才跟随了他来到明月山庄混了个教头。 史教头在太行剑派之时表现平平,终不得威名,他深知如今跟了鲁洪毅为求钱财富贵,倘若败在一个姑娘手下,日后庄内公子有谁还肯与他学剑,鲁洪毅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想到此处,心下一横,大下杀手使出拿手剑法劈斩过去。 姜妙云登时感到来剑势力威猛,招招带风,剑法一改全照着她要害攻来,心道:“此人竟然如此卖力,这倒是极好。今日探不到那鲁洪毅的剑法虚实,这四人被鲁洪毅招揽麾下,想必自然各占千秋。史教头真才实干演练家底,正合心意。” 姜妙云心数史教头四十余招,如此反复两次,看来他招式殆尽,与太原沙帮主应该不相上下,心道:“这四人武功不好,若是聚齐以剑阵围攻,倒不知实力如何。”又想昔日祖父一剑干翻四象剑阵,自己远不及祖父神威,这四人却也万万不如曾经的剑阵大势。 正当二人激斗双刃飞花之时,鲁洪毅朗声道:“史教头还看不出云儿姑娘相让之情,再斗下去可是要吃亏的。” 史教头应声而止,剑招只出一半,严肃神色转变改为呵呵一笑,似松了一口气,既然庄主有意解围,只说吃亏不说败阵,自然是好极。 姜妙云倒是眉头紧锁,他这一招原是之前未见过的招式,一剑击破长空异常凌厉,或是杀手锏之用。鲁庄主突然出言制止似乎不愿让他在人前展示,这让她心头起疑,史教头应当另有高招。 “云儿姑娘不愧是曲庄主的高徒,史教头虽然剑法精妙,却远不如你。”鲁洪毅呵呵道。 “是史教头不与小女子力争,大有宗师气度。适才史教头凌厉剑法只出一半,倘若施展开来,自然威力无穷,多谢手下留情。”姜妙云躬身道。 史教头见她如此说话,美其名他是宗师气度,现下已笑的合不拢嘴。 萧红雪在一旁看的清楚,姜妙云短短数月剑法突飞猛进,如今不光是自己和师兄,恐怕在场或只有鲁庄主才能与她一斗。见苏墨柏罕见在一旁为其喝彩,围观众人更是连连直呼佩服,往日间明月山庄只自己一位剑法超群的女侠,众多公子对自己前呼后拥。如今姜妙云虽然女扮男装,可她五官精致,眉目清秀,无论是样貌还是剑法皆胜过了自己,心中大生妒忌。 姜妙云怎会不知,萧红雪喜怒哀乐均显于色,此刻脸色阴沉,明眼可见。倘若在这里得罪了她,日后行事恐怕多有障碍。 几人退场之后,姜妙云与苏墨柏、萧红雪三人并肩而行,直到通向竹林,人少僻静之处,萧红雪朗声道:“云儿姑娘你此番江湖一行,可找到了你那个有娃娃婚约的郎君?”萧红雪以为姜妙云江湖行走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好友,一来心急关切,二来当着师兄的面故意言明未婚郎君来气他。 姜妙云心领神会知她心意,也朗声道:“找到啦,他已经上门,只是不巧我二人错过一日,我已知他下落,日后相见有望。到时还请姑娘赏脸,来喝上一杯喜酒,你身份尊贵定会让我家门蓬荜生辉!” 萧红雪见姜妙云如此坦言,全不顾师兄情面,大合心意。登时喜笑颜开道:“那是自然,到时我可要给你送上十件,不,百件奇珍异宝,定让你风风光光!” “一言为定!” “自然!” 姜妙云岂会不知萧红雪软肋,想讨好她可是容易非常,只不过不知苏公子心情如何,现下也顾不得许多。自己与沈焕文终是有婚约在身,那日他如期赴约足见其诚,成与不成自是二人缘分,与苏公子到是应当划清分寸,不可让其错付。萧红雪与他郎才女貌双双般配,自己从中撮合,也无不可。 二人忍不住向苏墨柏瞧去,只见他面色不改,既不说笑也不苦面。一道行走下来均是沉默着向前直视,装作没听见一样。 实则苏墨柏强忍心中苦闷已极,这般心中酸涩生平还是第一次。 初见姜妙云之时,他便有意询问那位与她有婚约的公子情况如何,这一来是她的私事,不好开口。这二来是如此一问,到显得自己心意过分明朗。适才听萧红雪一问,他心中登时如鼓,随之便是苦痛,犹如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剑。 倘若是李邵杰早就暴跳如雷大声哀嚎向姜妙云表明心意,非要横刀夺爱不可。只是苏墨柏原本就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面皮薄如纸的竹剑君子,又怎会如此厚着脸面去说话。 萧红雪兴致大起拉着姜妙云在竹林切磋,苏墨柏到此一言不发,呆坐在大石上。时逢菊月,竹林已不显翠色,不知不觉日落西去,黄昏光芒映的竹林满是金黄。 姜妙云在萧红雪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登时萧红雪花容又增几分,竟笑着扬长而去,隐没在羊肠小道。 苏墨柏似乎一直在等待萧红雪离去,他在石道上绕了几个弯,有意无意的走近姜妙云一旁。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什么,过了许久,似鼓足了勇气,摸着后脑勺,道:“原本萧姑娘说你...说你身有婚约,我只当她是在说玩笑话,今日听你亲口承认,却是真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嗯,那人是我儿时玩伴,家中长辈定下的婚约。我...还以为只是戏言,后来他当真如期赴约,虽然父亲已经不在人世,沈伯父或也...可婚约白纸黑字原是有的。”姜妙云也不知沈焕文是否有那一纸婚书,既然苏公子相问,她需言之凿凿才行。 “那你说二人错过,便是还不曾相见。其人样貌如何,人品德行尚且不知,怎能仅凭一纸便定下...定下终身?是否不妥?” “公子不必多虑,我二人是见过的,我在大漠偶遇一人叫沈焕文,因天下之大或有重名,所以才不敢相认。他抢先一日到了姜门,大伯说与我那人模样,确定无疑。” 苏墨柏低声道:“原来如此。”他心知姜妙云直言相告,正是要让自己断了念头。自己至今不曾说明心意,却在眼神与关切之中表露无遗,她和萧姑娘全看在眼里。 第二日清晨,晨露未退,萧红雪便已到了。她身穿鲜衣在竹林格外显眼,“师兄,师兄。云儿姑娘。” 姜妙云率先夺门相迎,苏墨柏见她身旁带了两个女子,穿着打扮倒是婢女模样。二人见苏墨柏出门,上前躬身行礼道:“公子好,姑娘好。” “如今云儿姑娘可不是师兄的粗使婢女,我便寻来两个好用的,今后你二人就留在此处服侍公子。”萧红雪心中忐忑,是否会惹怒师兄。 苏墨柏心道:“原来昨日她二人交头接耳,是作这样打算。姜姑娘大费苦心,硬要萧姑娘打发两个婢女上门,好避开二人同在屋檐下之嫌。” 萧红雪不是没送过下人给苏墨柏,全让他一轰而散。如今听了姜妙云怂恿,心中害怕师兄翻脸,又觉得大有必要,于是鼓起勇气而来。 倘若在平时,苏墨柏一声“胡闹!”便要悉数轰出去。今日心知是姜妙云所为,既然她有意如此,自当从容接纳,以求各人安心。 苏墨柏一言不发,从几人身边经过,大步朝着教场而去。 萧红雪与姜妙云相视一笑,心知他既不推诿,便是认啦。 姜妙云在明月山庄已十日有余,不见鲁庄主行事有何异常,手下四人也竭尽全力在庄上教学。她按捺不住,一日避开鲁庄主,潜入庄子后院东首一处“夕晖苑”,此处是日落西山最后隐没余晖的地方,也是鲁庄主与这四人的住所。姜妙云翻身而入四处查探,全无疑点更不见大伯的破军剑。 姜妙云心道:“这四个教头不见得都胸怀大志,尤其是史教头倒有混吃混喝的嫌疑。只是那鲁洪毅必定在暗中有所谋划,绝非表面那样专注庄务,倘若当真如此,他又何必上姜门走那一遭。” 只听“吱呀”一声,院门敞开半扇。姜妙云身法灵敏,极轻盈的一纵上了屋顶,再听似有两人脚步入内。 “史教头,鲁庄主所得的两千两银子已运到了西郊。还有二百两李某藏在了破庙中的石供台下面,伸手可见,是孝敬您的。” “李公子客气,此事万不可让鲁庄主知晓。” “这是自然,史教头无需多虑,李某办事,万无一失。” 二人呵呵低声一笑,姜妙云听出来那人是李邵杰,似在为鲁庄主办事。心想难道鲁洪毅做了这庄主是为了敛财不成。 史教头推门走进房间,姜妙云轻轻俯身贴耳,运足了内力只听屋内传出一阵石板挪移的“沙沙”声低不可闻。不一会儿功夫他走了出来,说道:“李公子瞧这剑如何?是一柄货真价实出自剑心水榭的乌铁剑,剑长三尺,银首檀鞘,可比之前的好上不少。” 李邵杰道:“此剑有什么来路?何人的佩剑?” 只听史教头支支吾吾,一时答不上来,“咱们能说得上名号的宝剑都已经出手,这一柄是与剑心水榭东宗弟子对剑,夺...得来的,虽不是什么江湖威名人物的佩剑,却货真价实是一柄好剑。” 姜妙云摇头嘲笑嘀咕:“什么对剑,恐怕是这几人群起而攻,专挑剑心水榭三代弟子下手。史教头如此说来,想必已经用此法取了不少不义之财。” 李邵杰叹气道:“先前那一柄剑能出手个好价钱,是因剑主乃是黔中霸王周灵谯,人物响亮哪怕是普普通通生锈的铁剑也能出手不凡。这一柄的确不错,只是...” 史教头道:“李公子,你且说吧,这剑能值多少银两?” 李邵杰抽出剑身,双指一弹,剑刃发出“铮”的一声,姜妙云在房顶高处听声清脆。觉得此剑不错,虽远不及自己手中的秀绝宝剑,却也是百里挑一。 “五百两,只多不少。”李邵杰果断口吻说道。 “这...”史教头并不怀疑李邵杰出价有假,倘若不是李邵杰牵线搭桥将这些宝剑卖给京城权贵,鲁庄主这些兵器倒成了有价无市,难以出手。江湖中人确实垂涎若渴,但着实也拿不出这许多银两。 “不如这样,此剑先由鲁庄主使上一年半载,最好在剑刃上留下残疾缺口。这样一来,李某人便能说这剑是鲁庄主的佩剑,这缺口正是鲁庄主与江湖人物对剑而成。如此一来,最起码能翻这个数!”李邵杰给他出主意道。 姜妙云身在房顶,看不见他二人。 史教头惊呼:“一千两?” “一万两!” 第49章 苏沈刀剑问情(上) 李邵杰见他一言不发,似乎难以置信,说道:“史教头有所不知,宝剑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是兵器,自然是越锋利越刚硬就越是最好。剑心水榭乌铁天下第一,哪一个不想要?可在咱们京城,这剑便如同瓷器、玉器、书画。同样的东西有五个不值钱,三个稀缺,一个孤品,尤其孤品带残价值连城。在咱们这个明月山庄,要的可不是锋利无比的乌铁宝剑,越是有经历、有名头、有出处、有残缺的越是价值不菲。” “原来如此。”史教头恍然大悟。 李邵杰说到兴头上,续道:“你可知江湖衙门东方屠锦所带回去的‘痴绝剑’吗?” “江湖之上谁人不知!” “那你可知这痴绝剑卖了多少两?”李邵杰不等他答话,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两!”史教头惊呼。 “两万两是没错,却不是银子,而是金元宝!”李邵杰道。 史教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姜妙云心道:“李邵杰果然靠不住,这便说给了别人知道。” “是什么人买的,李公子可知?” “那倒是不知,原本李某有意买来,翻个几番从中牟利,可哪想让人抢先一步。”李邵杰摇头叹息。 姜妙云暗自发笑,此人确实狡猾,说了半天倒是没吐露宝剑去处。 “原来这七绝剑这么值钱。”史教头嘀咕。 “这是自然,只是此剑如今不知下落,倘若到了李某手中,必会让它再翻几番,卖他个五六万两黄金不在话下。”李邵杰说完,掂量手中长剑,说道:“史教头这剑还卖是不卖,不如按李某所说,让鲁庄主先使上一年再说?” “这...” 史教头话没出口,李邵杰与姜妙云皆心知肚明此剑来路不够光明,怎能明目张胆让鲁庄主悬挂腰间。顿了顿道:“倘若是半残的宝剑,能值多少?” “残不残的不打紧,还是那句话,要看是什么剑,何人所使。” “倘若...倘若是破军剑又怎样?”史教头靠拢过去,压低声音道。 姜妙云内力深厚,听的清清楚楚。心中一惊,差点发出声来,急忙屏吸。 李邵杰狐疑道:“姜门七绝剑的破军剑?” “正是。”史教头一加肯定。 李邵杰呵呵一笑道:“史教头是在说笑吧。破军剑可是七绝之首,是古越名剑,万军从中取上将军首级,以枯椿木为剑鞘竟然令其重发新枝。倘若‘剑祖’是神霄天角,那破军更是剑祖之祖无疑。” “那又如何?可值多少金?” 李邵杰顿了顿,“破军当年在姜门被剑奴叶莲一剑削去剑尖,终成一半残剑。不过因叶莲威名更增添了破军的经历,不值个十万金,也要八万!” “李公子当真?” “自然当真!”李邵杰顿了顿,叹道:“可惜啦,可惜。” 史教头问:“如何可惜?” “破军剑与姜岐达一齐没了踪影,难得一见,岂不是可惜?” “那倒也不见得。”史教头得意道。 “哦,难道史教头如此问,当真有这破军剑的下落?” 史教头并不接话,心中似在盘算些什么,“李公子,你且先回,咱们日后再说。这剑你拿去卖了吧,能卖多少便卖多少。” 姜妙云听到此处,只觉这史教头利益熏心,听李邵杰一言破军价值不菲,用不了多久大伯的破军剑必会被李邵杰算计到手。今日李邵杰此番说话,到像是有意引诱他上当,难道他早知破军剑在鲁庄主几人手中?只不知他日后要将这剑如何处置,是再次赠给苏公子以此来讨个人情,还是悄悄的卖了换钱。 姜妙云待他二人离去,偷偷摸进房间,适才听他挪动石板,似乎这剑是藏在石板之下。她用剑首敲击地板,发觉一处“咚咚”空响,掀开一看确实有一处暗格,里边放着两柄长剑一把大刀,看上去不像凡品。 姜妙云心道:“是了,破军剑怎会是寻常刀剑可比,自然是鲁庄主亲自私藏起来。史教头此人全无城府,又是个武功不高,见财起意的小人物,任谁也不会对他委以重任。” 翻身一纵,顺着墙根回到西院竹林。自那日她与萧红雪一齐找来两个婢女之后,苏墨柏嘴上不说,心中不快已极。三人来往不像之前那般无话不说,苏墨柏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苏墨柏终日面对萧红雪与姜妙云,时刻不忘她二人那日所言,心中苦闷难伸。一日独自纵马外出,京城西南两门一面是京城大门,一面是明月山庄大道,难免撞上熟人。一路直取偏僻小路,到得城北郊外一处林间酒馆。 “小二上酒!”苏墨柏招呼店家。 偏僻脚店何以比得过自家盛兴楼的美酒佳酿,一壶烈酒“咕噜噜”入喉如火,竟然一口气灌下三大坛。他本就不胜酒力,素来翩翩少年,儒雅彬彬,喝酒也是小盅细品。此刻鼻涕热泪混在一起,他心中苦闷,泪水却是烈酒呛的。 他自天光一线之时纵马而驰到了此地,酒后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日头一去向西,林影东斜已是傍晚时刻。 缓缓起身只感觉头痛欲裂,扑鼻的酒气在周身缠绕不散,他半躺在草垛上。原是店家见他给的银两大如馒头,此时已至深秋,入夜露重害怕他冻死在外面,这才将他烂醉如泥的身体拖到了一旁松软草垛上,又在他身上披了一张破麻袋。 一整日下来只喝了几坛烈酒,酒醒之后饥肠辘辘,瘫软在草垛上不愿回庄子,只怕又见到姜妙云心中酸苦。 忽听远处奔来几匹快马,“小二上酒上菜。”四五人围坐一桌,各人身悬佩剑都是江湖中人。 “三剑派会盟初成短短数月,怎么如此之快便不欢而散啦?”一人说道。 “三剑派会盟,大家各有受益,胡掌门毫不吝啬本门剑法相助于凤青,好意增长她们剑阵实力。可她们不识好歹,静瑜掌门竟然带头和胡掌门唱对台戏,最终闹得很不愉快。” “皮兄弟,你且说说。” 此人口中称呼的皮兄弟,正是清玄皮十六。 皮十六道:“刀剑相争西岭,双方又落得个平局下场,几百年来刀寨刀派远远不及剑派辉煌。如今能够并肩而立,刀会顺势而为日后自然广聚英雄人才,大有要与剑派相争之意。” “皮兄弟说的不错。” 皮十六续道:“三剑派之中除了我师父,敢问还有谁能与黑白双刀的乔延年一较高下?” “断然没有,胡掌门剑法首屈一指,江湖之上难有几人能敌。” “明年西岭相会便是雌雄一决之时,师父有言剑派需同心协力,广纳豪杰,以此来壮大声势才对。不然任由刀会大势滔天,剑派却是一盘散沙,如此长久下去咱们哪里还有江湖立足之地。”皮十六一口气道破其中要害。 “可那凤青静瑜掌门却不同意三剑派合并,她言明凤青剑宗不能毁于她手。会盟可以,并派却是万万不妥。”另一人道。 “不错,剑心水榭一言不发,并派大事两位长老断不能替掌门决断。剑心水榭要比凤青更为势大,怎可屈居在创派不久的清玄旗下?” 皮十六道:“三剑派相隔千里,一路跋山涉水。倘若不剑归一处,怎能与刀会千人帮众相提并论?合并之后各家掌门自然可以相争盟主之位,又不是由我师父一言决定?” “皮兄弟,你适才还说三剑派之中数胡掌门武功最高,你让各家如何相争啊?” “这...”皮十六接不住话。 一人道:“三剑派大事岂是咱们能左右的,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刀会压过咱们剑派。”一边说一边将手中长剑抽出一半,“咱们虽然名头不响,却也愿意相助清玄一臂之力。只要胡掌门振臂一呼,咱们齐聚清玄也就是了。”说话之人只是末流剑派中人,此前三剑派会盟风光无限,他如此说自然有意高攀清玄,倘若能与名门大宗为伍再好不过。 “不错!还请皮兄弟转告胡掌门,咱们听他驱使,绝不能输给刀会。” 皮十六道:“来,大家满饮此杯!” “自太行四象剑派被江湖衙门灭门之后,凤青剑阵一家独大,再无可疑。倘若凤青不与咱们同道,那剑派便少了三分必胜的把握。”一人叹息道。 “没错,单打独斗胡掌门与罗冠荣罗兄弟,还有咱们皮兄弟自然都是独当一面的高人。可布阵围攻却是凤青的拿手好戏,要想胜得过刀会众人,自然少不了剑阵助威。” 皮十六听几人将自己与师父师兄比作一齐,心中大是开心,自己饮下一杯,“会盟之前,师父原叫我们留意过凤青剑阵布疏之法,可终不得其要领,学得其形也只是皮毛而已。” 胡孝直指导凤青剑法,一来真心实意加强凤青剑阵实力。二来从中偷窥剑阵布法也好弥补清玄单打独斗之不足。 “原来胡掌门料事如神,早有安排。” 苏墨柏无心偷听,只自己摊在一旁,几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全让他听了去。他心中苦闷一日胜过一日,江湖刀剑之事他自不关心。 桌上几人酒过三巡,各人争相说话,吵吵嚷嚷,苏墨柏便不再去听。 一人手掌拍在桌案上,“刀会算什么,除了乔延年哪还有什么人物?那个董三刀我看他杀鸡都够呛。” 几人哈哈大笑,似已醉酒,胡乱说上几句便大声喝彩。 只听“当”的一声响,一口宽背大刀砍在了几人桌上。将半盘牛肉一劈两半,宽背白刃在暮色之下大是醒目如镜。 “今日爷爷就杀了你们这几只鸡,看看我手中大刀够不够呛!” 说话的正是董三刀,几人说话之时,乔延年、沈焕文、马帮主二十余位刀会人物早已分坐在一旁要了酒菜。只因他几人喝得尽兴,全不顾有人到此。 西岭一聚,姜妙云先行离去,刀剑两帮下山之后各分其道。胡孝直见刀会短短时日竟能团结一心,势力空前庞大。刀剑相争百年势同水火,他有意并派与其势均力敌,不料三剑派意见相左,尤其凤青果断而坚决否定并派,最终不欢而散。 刀会千余人西岭一别分道扬镳,行至京城已剩下马家寨与北方刀客首领二十余人,其余人均快马加鞭各归各处。 乔延年众人之所以迟迟才到京城,只因辗转到了凤青去接应乔子念,不料乔子念早已告别詹婆婆,一人先行北上凉州而去。乔延年与刀会众人一路走走停停,拜会过许多刀派朋友。又被董三刀引去金枪王家吃了三天酒宴,这时从北门而出,一路朝着马家寨方向。天色已晚途经此地歇脚,没料到遇到这几个剑派弟子在此口出狂言。 剑派几人看周围全是刀会人物,登时酒醒一半,夜下风凉只觉背后冷汗直冒。 乔延年道:“董兄弟,几个剑派弟子而已,倘若咱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倒让剑派小瞧了咱们,传扬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沈焕文道:“是啊,董三刀可不是只会三刀,而是三刀便能取胜。莫说是你们,就算是你们的掌门人来啦也不是对手,适才一刀是留了情面,还不快滚。” 剑派几人见状,扔下银两撒腿便消失在黑暗处,连马也忘了要牵。 董三刀听沈焕文如此夸赞自己,不经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沈焕文沈公子,堂堂黑白双刀乔爷的弟子。不光刀法得意,没想到嘴皮子功夫也比我董三刀略胜一筹。” 这些溜须拍马的话原本都是董三刀夸赞别人用的,沈焕文一路上看不习惯他这一套趋炎附势的嘴脸,早有意挖苦与他,这才出言学着他的口吻说话。 董三刀一言,惊醒了苏墨柏。“沈焕文”这三个字日夜缠绕他心头,姜妙云说出那人叫沈焕文之后,苏墨柏心中倒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让她愿意以终身托付。 第50章 苏沈刀剑问情(下) 苏墨柏从草垛起身,黑暗处突然跳出一人,二十多个刀客全是刀派帮主首领人物,听力极好,纷纷出刀对着黑影。 “是谁!报上名来。”马帮主道。 苏墨柏心道:“倘若这人就是姜姑娘的...我鲁莽报上名去,恐怕日后非惹恼了她不可,到那时恐怕再见一面也难了。不如自己也学她,只好假借李邵杰的大名前去会上一会,这个沈焕文有何了得之处。” 虽然此人或并非是与姜妙云有婚约那人,现下苏墨柏心中气恼,哪能听这三个字的姓名。 “在下李邵杰,是剑派弟子,早听闻刀会沈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想要切磋一二。”苏墨柏适才听那几个剑派弟子说起刀剑不和之事,如今以剑派弟子挑衅,也算说得过去。 “什么李邵杰,王邵杰,没听说过。你胆敢挑衅,倒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吗?”董三刀呵斥道。 苏墨柏拍了拍身上尘土,顺带整理了衣衫,不愿狼狈见这个叫沈焕文的。他摸爬在草垛上,浑身粘上了不少草枝烂叶。或是酒意未醒,又或是饥饿无力,缓步从黑暗处转移到灯火之下,竟然全没往日神采,像是个不会武功毫无内力的落魄公子。 众人见状,只当他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争相哈哈大笑起来。 沈焕文上前道:“我便是沈焕文,你自称剑派弟子要于我切磋,你佩剑去了哪里,可是丢啦?我们这一干人全是使刀的,可没有剑借给你用。” 苏墨柏见他样貌不凡,在火光彤彤之下,眉宇清秀目光炯炯,确实是一表人才不假。似是沈焕文之名激起了他积存已久的苦闷,原本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毫无力气。竟然精神一振,登时内力充沛。 他从草垛中摸出一根柴枝,随手一挥道:“教训你,何需使剑。” 董三刀见他如此猖狂,手持一根木棍上前叫嚣,抢上道:“哪里来得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来会会你。”说罢,大刀一横劈砍过去。 “当”的一声响,苏墨柏木棍竟然接住了他的钢铁大刀,众人在一旁看的清楚,均发出一声赞叹。 董三刀只觉得手上一麻,心道:“坏了,原本看他喝醉了酒,想替大家教训教训他,博大伙儿一乐。没想到这人竟然有些来头,糟糕至极,可别没出了风头,反倒成了笑话。” 抽刀使尽全力又劈斩一刀,心想他手中终归不是铁器,任凭他内力再强也抵不住。 这一刀苏墨柏却没迎刃而上,身形一转使出痴绝剑法,原本他以竹棍隐藏剑招,只因师父隐名于明月山庄不敢暴露他七绝剑身份。如今师父曲布仁化名人尽皆知,他不必再刻意隐瞒。当即使出从痴绝剑谱中新学来的一招“彩凤天南”双膝下屈,避过刀锋,身形似凤摆尾,长棍斜去一边。“啪”的一声响,直中董三刀咽喉,倘若手中是长剑锋利,此刻他已人头不保。 董三刀才使出两刀便败下阵去,一阵生疼让他呼吸仓促,说话不能,匆忙退去一旁。 乔延年道:“小兄弟好剑法,是咱们有眼不识真人,敢问兄弟与痴绝剑曲润章是什么关系?”乔延年看出了他所使剑法,与姜妙云在凤青药谷所使剑法同出一门。他虽没见过曲润章亲演剑法,从剑招推断此人正是痴绝剑法传人无疑,他万万难料眼前这人才是如假包换的苏墨柏。 “曲润章是咱们庄主。”苏墨柏道。 马帮主道:“原来是明月山庄的贵门弟子,曲润章隐名于此,李公子会使痴绝剑法倒也不足为奇。” 沈焕文心道:“刀会人物众多,自己初入江湖,名声太小。此人言明要与我切磋,倒不知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马帮主递上自己快刀,心知倘若以乔爷黑刀对上这人手上树枝,可太也失了刀会脸面,日后传扬出去名声可不好。 沈焕文接过长刀,只等苏墨柏先出一剑。二人均有此意,竟然双双站定不动。苏墨柏不知沈焕文刀法深浅,只觉他应当刀法厉害,不然怎能配得上姜妙云。 “看刀。”沈焕文毕竟手持铁器,占了老大便宜,不愿偷袭。在天色越来越暗之时,大喝一声。 “当”的一声,竟然接住了,众多刀客又是大赞。接住董三刀三脚猫的功夫倒也容易,这二十多个刀客似乎全能办到。只是沈焕文这一刀却不简单,纵然以刀相交,在场之人也没几个能轻松接住的。 适才苏墨柏接下董三刀一刀,沈焕文心中一惊,只觉纵然他内力再高,也不能以卵击石。此刻对手接住自己刀刃,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并未以木棍接他刀刃,而是击打在刀壁上,灌足了内力好让木棍不折。 二人身法极快来回拆了十七八招,沈焕文身怀两仪真气,虽不及师父更不及师爷乔九,却也是江湖难得。加之苏墨柏手中无剑,他以木棍对付明月山庄的贵公子绰绰有余,今日对上沈焕文,自然远远不敌。 二人只三十个回合,沈焕文大刀便架在了苏墨柏的肩头,乔延年看的明白眼前这少年手中若是铁剑,他二人应当是个平手局面。当真要分个高低,只待日后看谁悟性更好,方能更胜一筹。 二人出手均不见死手,沈焕文本就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他大刀每出手都留有一寸余地,苏墨柏瞧的清楚。心知此人不错,姜妙云或找了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在下甘拜下风。”苏墨柏朗声道。 沈焕文见他如此磊落洒脱,若以铁剑相对,胜负难料,“李兄,承让!”他心知西岭刀剑两帮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中交恶已成定局,日后再见或成仇敌。此刻眼前这位李邵杰人中龙凤,却也不敢当着众多刀客面前赞他剑法精妙。 苏墨柏做了一个四方揖,牵马离去。虽然心中苦闷还在,倒也舒展不少。 马帮主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上路吧。” 沈焕文与乔延年相对而望,心领神会,乔延年道:“马帮主,咱们在此别过吧。” 马帮主道:“眼前就是马家寨,如今刀会如日中天,还需乔爷坐镇主持大局,让刀会一举成为天下第一大帮!” 众多刀客纷纷附议,朗声:“天下第一大帮。” 乔延年从未想过重出江湖,只不过因女儿有求与凤青药谷,这才做了刀会一帮之主。西岭相会虽未立寸功,与胡孝直打成平局大涨了刀会势气,也算是对得起刀会。 乔延年一路之上总在犹豫如何辞去刀会帮主责任,见刀会众人对自己前呼后拥,大为敬重,实在难以开口推卸,这才一路行至此处。毕竟自己身为刀派名门,跟着同道兄弟患难与共,长久相处下来自然不舍。此刻众人拱手敬重,乔延年心中左右为难。 沈焕文见状上前说道:“师父担心师妹安危,急于与师妹重逢,各位前辈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刀会大事还请马帮主代为掌管。”沈焕文心知师父左右为难,刀会重任既落在他肩头,便不是一时三刻能推卸掉的。如今只有先行脱身,日后另做打算,等马帮主大权在握,或许便不再愿意拱手让人,到那时不告而别顺理成章。 众人心知乔子念一个弱女子又全不会半点武功,江湖之上孤身行走千里长途,确实凶险万分。于是便不再出言挽留,看着他师徒二人双双马蹄飞泥远去。 道别之后,乔延年、沈焕文二人连夜摸黑不敢耽搁,驰骋北上。 第51章 叶迦剑指中原 一路西北,渐渐寒凉,竟然遍地飞雪白茫茫一片。渡河之后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又行了三日才到家中。 沈焕文推门而入,大喊:“子念师妹。”连喊之下不见有人应答,走进屋内也空空荡荡各处堆满灰尘,似从未有人打扫。 乔延年紧跟入内四下张望,心知女儿还未到家,女儿自幼喜爱干净,倘若人在家中怎会不管各处灰尘厚积。 “坏了,按日子来算,就算她马车不快,师妹应当也到家啦。怎么咱们到京城兜了个好大的圈子,还比她先到?” “难道她伤势不好,才耽搁了?”乔延年忧心忡忡。 “师妹美貌,是不是路上遇到贪色坏人啦。” 二人一人一句,无数坏处全涌上心头。乔延年听他如此说,一掌拍在沈焕文脑袋上,“你臭小子,说的什么话。” 他下手极重,沈焕文心知自己说错了话,疼的要命却不敢出声。往日沈焕文不愿让师父传功,乔延年下手也不轻,沈焕文不光要“啊呦”大叫,二人还要缠斗一番才肯罢休。 沈焕文正色道:“师父你且在家中等师妹,或许路途遥远她此刻还在路上。徒弟顺着路去迎她,好在此去凤青大路宽广,或与师妹正好撞上。” “为师一起。” “咱们需留下一人接应,万一师妹回来啦,咱们却又都不在,如何是好。” 乔延年只觉有理,“小子带上刀。”他从腰间抽出黑刀递给沈焕文。 沈焕文笑脸接刀,欣喜若狂。那日自己使过黑刀之后,只觉得无比趁手。 二人简单茶饭之后,沈焕文纵马而去。 “你小子别以为这刀如今就是你的啦,什么时候传功,什么时候刀才是你的。”乔延年运转内力,大声喝道。 沈焕文朝着大路直通兰州,出城之后道路分叉一时拿不准要走哪一条。只觉此地是师妹的必经之路,他在此盘桓数十日终不见师妹人影,果断择一条平坦大路直去凤青。 翻山过水一路打听,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距凤青山只剩下一两日路程。他心中忐忑不安,心知师妹或许早已身遭不测,口中不停喃喃:“师妹或已经到家,只是二人择路不同。” 凤青山脚下“鸿天”二字再一次映入眼前,沈焕文手抓缰绳朝着药谷方向而去。 马前双蹄高举,一声嘶吼站定在了药阁门前,沈焕文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晚辈沈焕文,求见药谷詹婆婆。” “公子何以去而复返?”药阁传来詹婆婆说话。她认出了眼前少年,沈焕文与师父乔延年曾到此来接应过乔子念,是她自己亲口告知乔子念已经离去。原本已经时隔久远,只因她常年驻足药谷不出,极少见到外人,觉得恍如隔日,这才如此问他。 “晚辈擅闯药谷重地无意冒犯,只因师妹...乔子念自药谷离去,至今未归,情急之下一路寻找到此。” “哦,子念姑娘离去之时只说要到凉州去,姑娘出谷之后的去向我就不得而知了,怎么还未到吗?” “晚辈从凉州一路到此,各处道路均已寻遍,全不见她身影,她孤身一人又全不会武功,晚辈...只怕她已经凶多吉少...” 詹婆婆道:“那倒也未必,子念姑娘杀敌不成,自保有余。” 沈焕文不知她所言何意,“前辈不知,师妹自幼受两仪真气所伤,经脉俱毁。莫说习武,即便是提一桶水也是困难,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子念姑娘经脉受损,伤重难愈是不假。她饱受煎熬,每逢变天筋骨疼痛,犹如虫咬钻心也是不假。可她体内却有真气游走,虽然极其微弱,但比普通不懂修行的女子要强上许多。子念姑娘聪明伶俐断不会招惹江湖人物,一般的劫道土匪难不住她,公子还请宽心。” 沈焕文一惊,他与师妹相处多年,知她素来喜欢干净,家中衣物常要洗洗涮涮,一桶水搬来挪去倒要让她使出全部体力。劫道土匪虽不如江湖中人武功高强,那也是极其凶悍魁梧。怎么詹婆婆说她似有内力在身,还能自保。他一心牵挂师妹安危,对于这真气内力一说全不放在心上,倘若当真师妹身有内力,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现下已经入冬,千里北上寒风刺骨。他换了一条道路,一路边走边打听。莫说是什么红衣飘飘,藕色长衫,样貌出众,就算是孤身女子驾车也全没见过。 沈焕文心知天下之大,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她的,纵马又行了四五日终于回了凉州。 他驻足在屋外,只见屋顶炊烟袅袅。沈焕文本就聪明心细,心知正是师妹在烧饭。师父一个粗人除了喝酒就会耍刀,让他烧饭总是屋里屋外全是滚滚浓烟,似要把全家都点燃一般,怎能有如此青烟细长绵延不绝的冒出来。 他深深吸上一口寒气,只觉夹带着久违了的菜肴香气。他这些时日牵挂师妹,吃什么全是无味,此刻饥肠辘辘口水止不住的从牙缝里冒出。 “当”的一声响,夺门而入,“师妹,师妹!” 沈焕文只见从房门走出来一人,正是自己日思夜盼的乔子念。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你去哪了,让我找的好苦啊。”沈焕文一个大男子竟然哭了出来。 乔延年在一旁轻声咳嗽,他二人全听不见。乔延年走到二人一旁,双手使力将其分开,“传功不传?”他旧事重提。 沈焕文心知自己极为想念师妹,克制不住一把揽入怀中,虽然是亲如兄妹却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师父如此问,倒是要逼迫自己受他内力,做了乔家倒插门的女婿之后,再抱他的宝贝女儿那时自然不再阻拦。 沈焕文想起自己前去姜家,终不见姜妙云,他二人婚约渺茫,当真不如眼前这位对他多年知寒问暖,给他洗衣做饭且温柔善良的师妹。经此一路,牵挂师妹安危,日夜让他肝肠寸断,其中苦楚只有自己最清楚。 乔延年见他发呆沉默,道:“怎么,还惦记着你那个娃娃亲的丫头吗?我女儿哪一点比不上别人。你将她抱入怀中,可问过我同不同意?” “你二人刚一见面就吵,爹爹你女儿是没人要了吗?让你这样求着别人。”乔子念转身而去,从小到大她都将师兄当做亲人,如今一口一个别人,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乔延年和沈焕文见她一脸委屈,赶紧抢步上前去赔不是,进去里屋见乔子念在灶台张罗端菜吃饭。 三人坐在席间,乔子念道:“师兄一路寒凉,赶紧吃下这一杯热酒,暖暖身子。” 沈焕文以为师父话重伤了她的心,未曾想她转眼烟消云散,竟然还担心自己寒气入体。沈焕文看着乔子念,见她酒窝深陷,目光如泉也在看着自己。他心中一痛,心道:“师妹逞强装作无事,背地里不知要不要落泪。” “师妹,你去了哪里,师兄恨不得天涯海角去找你。” “我回家已有半月余,爹爹说你们回来见不到我,让你出去寻我。我这么大个人啦,怎么连家门也找不到了吗?不过当真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再也不去贪玩。” “凤青虽远,可也用不了这么多时日啊。”沈焕文问。 “我都说是我贪玩,本想你们大事尚需时间,我独自一人回家无事可做。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处去看一看青山绿水,只想在天寒到家就好,是我不好让你们如此牵挂。”说罢,乔子念一副赔罪的面容笑脸,用筷子夹了许多肉在沈焕文碗里。 “你一个女子怎么如此胆大!我说是不是路上遇到好色之徒见你美貌...心生歹念...轻薄于你,师父还给了我重重一掌。” 乔子念噗嗤一笑道:“我整日于你相处,怎么师兄却看不见我美貌,心生...”说到此只觉失礼,她脸蛋红彤彤的。 “我又不傻,有你和爹爹在身边,我喜欢穿鲜亮衣衫,自然有你保护我周全。我孤身一人上路,可是要穿的和叫花子一样,打扮的像个麻子,又臭又丑才能一路平安。” 沈焕文恍然大悟,自己不由得用掌心拍打了一下自己脑门,心道:“师妹何等聪慧,这样的法子不知道有多少,怎么会穿的像个仙女一样招摇过市。就算自己在江湖上被贼匪害死,她也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安然无恙。只怪自己太愚蠢,全没想到这一节。” 乔延年经此一遭,左右为难,他自拜入乔九门下,便立志要做西岭绝顶之上的刀门侠客。只因途生变故,夫人不辞而别,这才万念俱灰不涉江湖。此次刀会一行,让他重燃江湖旧志,刀会空前盛况大有与剑派争雄的气魄。再一想家中女儿徒弟一齐平平淡淡倒也更好,只盼徒弟迷途知返忘记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娃娃亲。他日能迎娶子念,二人白头到老,圆了自己与夫人双宿双飞的美梦,自己便算是对得起夫人啦。 接连数月寒风如刀,乔子念又逢筋骨痛痒折磨,似比往年更为难熬。乔延年将真气送入她体内只觉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全不见解她半分痛苦。 乔子念日渐消瘦,气若游丝哀求他二人不如便杀了自己的好。乔延年从未见过女儿如此之状,只觉该是一年比一年病重。只盼开春,立即要远赴凤青,纵然跪求也要让詹婆婆相助,哪怕不能医治,能稍减女儿痛苦也是大恩大德。 院外枣树新发嫩芽,只待第一片叶子舒展开来,三人便动身前去凤青。乔延年心想虽然刀剑相争却也未到血海深仇的地步,凤青静瑜掌门念及自己带领刀会前去相助,应当会以礼相待。药谷詹婆婆又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治病救人视作己任,断不会置之不理。 “乔爷在吗?”门外有人敲门。 沈焕文听得出来此人正是董三刀无疑,与师父对望一眼,缓步前去开门。 “沈公子,别来无恙。” “是哪阵风把董三兄弟给吹来啦。”乔延年跟着出门。 “乔爷,咱们刀会等你主持大局,特派弟子前来相迎。”董三刀身后站着两位刀会兄弟拱手道。 “大事不好,黑山叶迦重出江湖,要与咱们为敌。” “哦,他武功尽失,又有什么可怕?”乔延年以为他们上门是要催促自己赶赴中原与剑派相争,不料却又是这个叶迦。 “乔爷有所不知,怪医阎老七替他逆经改脉似已大有所成,他功力早已恢复七八。虽不如当年神功,但如今江湖没了姜泰元,他自然是找不到对手。”董三刀道。 乔延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阎老七竟有如此神通,可董兄弟说他世间难有对手,我乔某何德何能,刀会邀我前去岂不是送死吗?” “乔爷久不在中原,不知如今变故,此刻刀剑两帮同仇敌忾,要与黑山九奴决一死战。胡孝直亲自赶赴马家寨与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他说刀剑相争是中原武林的兄弟之争,远没有杀伤人命的深仇大恨,于黑山叶迦不同。倘若让九奴倾巢而出大举南下,那便是江湖百年难遇的血雨腥风,将是一场空前浩劫。他让咱们马不停蹄北上来邀前辈到中原一起共商大事,说刀剑两帮没了乔爷主持大局,叶迦断难阻挡,还望乔爷不敢推辞。”董三刀能说会道,派遣他来做说客,正是胡孝直的深思熟虑。 乔延年心道:“胡孝直此人深明大义,屈尊到马家寨苦口婆心,劝说刀剑两派化敌为友,由他主持大局自然最好。只是如今咱们三人要到药谷去求医,日后让江湖好汉知晓,剑派胡孝直大局为念,而自己却以女儿一人为重,定让他们看不起了。不如与他们同去,刀剑互为兄弟盟友,那自然凤青也要给自己一个面子,求医之情好办许多。” “好。”乔延年当即答应。 董三刀一路上说道:“叶迦手持神霄天角力压黑山兵奴众多长老,终成黑山大长老。大剑一挥一呼百应,不日便要大举杀到西岭,扬言挑尽江湖宗派,亲自到剑心水榭去改写石碑。” 沈焕文有前车之鉴,再也不愿放任乔子念不顾。如今南下,他驾车陪着乔子念寸步不离,好在南下花月,天暖风柔,她又喜欢山水锦绣,自然身体大好。 中途相逢剑派弟子前来报信,说叶迦率领四百余位兵奴好手已经朝着西岭而去。刀剑两帮聚在马家寨以胡孝直和马帮主为首也一齐开拔出发,让乔延年一干人改变去向直奔西岭相会。 第52章 天王伏诛大阵 几人一路上又遇到许多陌生好汉,悬剑的悬剑,带刀的带刀,也有斧钺钩叉各种兵刃傍身的中原好汉一齐汇入人流。浩浩荡荡朝着西岭而去,人数比去年中秋十六还要多上几倍。 乔延年心知叶迦昔日与姜泰元齐名,纵然己方人数大占优势,对于手持神霄天角的叶迦而言,碾死一只蚂蚁和碾死一百只并无多大区别。 到得山头,见胡孝直棕袍长须仙风道骨,与乔延年二人拱手问好。众多刀剑各派掌门细数下来,乔延年青年之时原有三十四个名动江湖的大宗名门,如今放眼一看何止一倍之多。 胡孝直道:“今日能有乔爷坐镇,咱们中心已定。” “正是,正是,胡掌门说的没错,咱们刀会剑派今日一齐抵御外魔,需得有一人发号施令。乔爷德高望重是不二人选,自然应由他主持大局,带领咱们决战九奴。”董三刀最会这一套,叶迦发难大祸将至之时,他终于还是不忘刀剑相争。借用胡孝直的客气言语,顺势而为有意让乔延年做统帅。他一言咱们刀会剑派,将刀会先在剑派之前,粗人自然全不知晓,胡孝直却听的仔细。 胡孝直脸色微微不好,又呵呵道:“董兄弟所言不错,有乔爷坐镇,咱们再派董兄弟出阵,三刀必拿下叶迦人头,让他们灰头土脸滚回大漠去。” 董三刀听他一说,立即威风不在,呵呵赔笑不再张嘴说话。 石从茂在身旁一脸不厚道的笑着,神情极为茅塞顿开之状,“是是是。” 乔延年到此,一来他刀会帮主大位还在,侠之大者不能落荒而逃,二来存着私心让女儿前去凤青治病。四处张望均不见凤青青衫弟子一人,他似乎全没听见胡孝直与董三刀的言语相争,“胡掌门,怎么不见凤青一派?” 胡孝直正色道:“实不相瞒,只因胡某与静瑜掌门对剑派合盟之事有不同见解,一时言语失和得罪了凤青,这才未一齐上山,待日后静瑜掌门消气,胡某在亲自上山赔罪。如今凤青一派到了哪里,胡某现下已经派遣弟子前去探明,一时未归,倘若有信必告知乔爷知晓。” 乔延年心道:“京城以北与马帮主分别之时,撞见皮十六几人谈话,略有耳闻,凤青一派江湖数百年,如何能与别派合盟。三剑派会盟已是万难,胡孝直有意并派,难道是想做剑派盟主不成。”乔延年看到剑心水榭弟子在东首站定,虽然剑派依旧一面而聚,却貌似面和心左,一改往日与清玄兄弟亲近,心想三剑会盟应是走到头啦。 “依我之见,胡掌门心系大局,在叶迦重出江湖之际,让原本刀剑相争改为一致对外,保得中原各派不乱阵脚,刀剑齐齐向北同仇敌忾实在是大功一件。乔某如今未立寸功,不敢一令群雄,还望胡掌门不要推脱,能够主持大局,乔某尽心尽力从旁协助,各位掌门意下如何?”乔延年不是怕了叶迦,倘若自己孤身一人,哪怕不敌战死也绝不退缩,大义豪情他是有的。只不过身旁站着女儿和徒弟,他与夫人失散之后,只求女儿平安顺遂别无他求。 剑派各人见他相让,大声应和道:“胡掌门主持大局,主持大局。” 胡孝直沉默不语,在一阵呼喊过后,迟迟上前道:“胡某何德何能,在座各位刀寨剑派掌门哪一个都比胡某强上百倍,乔延年乔爷是威名远播的江湖前辈...”胡孝直说话间见到董三刀上前几步,似又要大言不惭,当即果断道:“既然如此,想那叶迦不日便到,情急之下胡某只好当仁不让,众位抬举,胡某暂且代劳便是。” 剑派众人见他应允,纷纷上前道贺,胡孝直拱手连连犹如打鼓,面带谦虚惭愧之状。 别人瞧不出来,却瞒不过董三刀。他心知胡孝直力促三剑派会盟,假借刀剑相争谋划剑派合并,他好统领中原剑派。哪知因此激怒了凤青静瑜,三剑派难成大势。如今倒是叶迦突然发难,阴差阳错让他借由中原武林刀剑两帮唇齿相依之机成了大事。 马帮主见乔延年胸无大志让刀会脸上无光,心中不快,脸面极为不好看。而董三刀却不怪乔延年,心道:“倘若自己有一位如花似玉聪慧过人的千金,又有沈焕文这样青年才俊做弟子,自己也不愿浪迹江湖,不如置身事外颐享天年更为得意。” 乔延年虽不愿做这刀剑盟主,却也心系众人安危,叹息说道:“凤青弟子迟迟不到,咱们胜算少了三分。” “此话怎讲?”胡孝直明知故问。 乔延年道:“叶迦神功盖世,又有宝剑在手。倘若没有凤青剑阵从中周旋,纵然咱们人多势众也如一盘散沙,敢问有谁能以一己之力是他对手?” 马帮主道:“他双拳难敌四手,届时咱们齐上,如今也顾不得君子小人啦。” 马帮主如此说,当即暴露了百年以来刀寨远不及剑派威名之根本。剑派做事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一身正气,虽背地里不见得完全如此,只是表面仁义侠心丝毫不差。而刀寨时常群起而攻,犹似土匪劫道。 如今叶迦首恶来袭,搅动江湖太平,众人均是群起而攻之意。乔延年所说凤青剑阵何尝不是以多胜少的合围之策,只是马帮主心直口快将实情说了出来,话虽不错,着实不大好听。 石从茂道:“剑阵有方有圆,有疏有堵,有攻有守。乃是四两拨千斤,一渠泻黄龙之功。剑合一处,兵归一家之妙。岂是双拳难敌四手,以多欺少的道理?”石从茂与董三刀不同,董三刀最会察言观色,又喜爱拆别人的台。石从茂则是见风使舵,胡孝直得势,他便卖弄起学识来。 “石长老所言不错,其中变化威力无穷。古有孙膑兵法,方阵、圆阵、雁形阵、钩形阵十数种阵型。再有属相诸葛亮改进八阵图、梅花阵。更有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九子连环、十面埋伏,哪一个不是战无不胜?” 众人寻声而望,只见一人身穿灰色长袍,是个留着五柳羊须,头别木簪的中年道人。 胡孝直道:“胡某为大家引荐,这一位是太行四象剑派的新掌门人鲁洪毅鲁道人。” 众人听胡孝直朗声说话,均是一震,太行剑派早已覆灭,算下来已有四年,怎么横空冒出来一位鲁道人。今日到西岭相会门派众多,他身后站着二十余人皆是灰袍,想来正是门下弟子。 如今大家同仇敌忾,多了一队人马自然以礼相待,石从茂道:“今日有鲁掌门相助,昔...”他想说昔日四象剑阵威震江湖,登时感觉不妥,将昔日的日又咽了下去,“四象剑阵不输凤青,大涨咱们中原武林气势。届时必让叶迦风风火火而来,灰头土脸而归。” 董三刀心中有千言万语来讥讽这一位鲁道人,便是姜泰元一剑破了四象剑阵,就足以让他在群雄面前抬不起头来。只是此刻却不是时候,叶迦未到,先灭了己方威风这种事也太过愚蠢。 胡孝直出言鼎力相助这一位鲁道人,说明他深得四象剑阵之法,今日足可替代凤青而大放光彩。 鲁洪毅有模有样的说起剑阵布疏之法,刀剑各人只觉大有道理,其中谁也不懂剑阵如何。刀派众多弟子不服胡孝直做了盟主,只叶迦大敌将近,谁都不敢擅自出头挑事。 依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清玄剑派、剑心水榭、刀会群雄、太行剑派各占一方阵脚。像是行军打仗齐齐划出方圆,不知威力如何,放眼一见只觉浩浩荡荡,在绝顶云巅之上仿佛天兵神将,此举振奋人心。 鲁洪毅粗传口令,四面八方竖起小旗招摇响应,人头攒动密集如蚁,只待叶迦四百余人深入陷阱。鲁洪毅心道:“此等一令江湖的风光场面,历来太行剑派掌门闻所未闻,哪敢妄想。倘若此举当真能擒住叶迦,日后鲁某人在江湖上自然威名鼎鼎,与项长风、姜泰元一起载入后世传闻也无不可。” 众人席地而坐,就近砍树,碗口粗细的树干堆在一起,点燃熊熊篝火冲天。或五人,或十人为一伙儿,围坐在一起架着大锅烧水。一些壮汉肩挑羊羔,扁担两头挂着酒缸,热闹景象全不像是来抵御叶迦的,与每年中秋十六相聚别无二致。 第三日申时一队青衫女子从山下而来,只见山顶无一处落脚之地,只能像是瓮中捉鳖一样从剑阵事先准备好的豁口进入。静瑜当即看明白这是一个合围阵法。 “静瑜掌门,怎么这时才到,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胡孝直上前相迎。 “胡掌门,我们凤青自接到叶迦要来西岭相会的消息之后,马不停蹄而来,一刻也不敢耽搁,没想到列位掌门远在千里之外倒比我们先到啦。”静瑶道。 凤青剑派到了山下茶馆,听小二说凤青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余帮派最早的已经到了七八日,早在三四天前就已经齐聚。静瑶便想到了有人从中作梗,似有意迟迟到凤青报信,这才使她们距西岭最近却最晚赴约。 看到眼前剑阵,胡孝直又大方引荐太行剑派鲁洪毅之后,静瑜心如明镜,胡孝直道貌岸然,见凤青不愿合盟这才扶持别派余党。谎报相聚之日促使凤青一派错过时机,好让太行剑派替代了凤青剑阵,乃是排除异己之策。 “剑阵已成,各归其位。凤青静瑜掌门来的不巧,可没有要紧位置让凤青助阵啦。”鲁洪毅道。 “咱们现在站在阵心,可是不妙,倘若鲁道人一声令下,凤青弟子绝无生还可能。如我所料不错,此阵乃是‘天王伏诛’风调雨顺合围大阵,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莫说是叶迦,就是姜泰元持万古长青而来那也是万万破不了的。”静瑶似有嘲讽之意,江湖上哪一个不知,姜泰元一剑破了四象大阵,岂是天王伏诛能相提并论的。 听静瑶如此说,鲁洪毅脸色大是不好,显然是说到了他的痛处。 静瑜嗤之以鼻,“凤青弟子听令,咱们齐到林下埋伏,伺机而动。” 凤青弟子应声退出阵心,只静瑶转身离去之时,嘟嘟囔囔扔下一句话,“不知叶迦行走江湖数十年,识不识得这入口是个陷阱。但愿他是个睁眼瞎子,看不见数千人的合围大势。” 胡孝直听力甚好,听她一言登时脸色如土。 “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方能诱敌深入,却从未见过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阵法。”两名凤青弟子交头接耳说笑。 胡孝直只觉阵法天衣无缝,一旦深入万难逃脱,全没凤青弟子看得明白。正如剑法出其不意方能取胜,这也怨不得自己,毕竟凤青剑派才是剑阵行家。心道:“鲁洪毅是自己一手扶持而成,又尽心竭力相助他光复昔日剑派。此人对自己感恩戴德,纵然阵法不好,总比凤青静瑜更好掌握,成与不成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半山腰一阵惊鸟四散,冷风急过吹的树顶枝头哗哗作响。 胡孝直、乔延年诸多内功高手心知是叶迦到了。过的半炷香时辰,一阵哈哈大笑回荡深谷久久不散,让绝顶群豪不寒而栗。 再一听“叮叮当当”铁器相撞的声音由远至近,道路尽头两个壮汉抬着一架无顶轿子缓慢登山,“吱呀吱呀”上下轻摆。 轿子上半躺着一人正是叶迦,今日一见比在凤青药谷气色好上不知道百倍,重现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远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叶天伴在一旁手持神霄天角,另外一旁则是叶莲。莫说身后另有四百余人,只剑奴这三人便是老、中、青三代天下无敌的人物。 以叶迦为首,身后人群犹如长蛇缓缓而行。刀剑各人阵型整齐,见轿子一步一步从豁口踏入中心,两侧之人纷纷后撤,似是被叶迦气势所震。 胡孝直见叶迦大张旗鼓而来,剑阵如此显眼,他却视作无物大摇大摆的直朝着中心深入而去。纵然他一人神通广大,又怎么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今日武林人物全到齐啦,如此正好,咱们就给他一锅端啦,省去了中间许多麻烦。”叶迦哈哈大笑,从轿子上起身。 第53章 七绝剑赵南英 胡孝直上前,本想称呼一声叶前辈,先礼后兵说上几句客气话。未料到此人竟然如此嚣张,区区四百人何以如此胆大妄为,简直猖狂至极。 “哦,叶老,竟然如此不把中原豪杰放在眼里?” “老夫倒是佩服过几个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如今嘛,这一位乔九的弟子算是一号人物,其余的恕老夫眼拙。”叶迦四顾看去,只说到了乔延年处目光停留片刻,最终视线落在面前胡孝直身上,提也没提他的大名。 胡孝直城府极深,叶迦如此说话旁人听后怒目相对久久不移,握拳的握拳,提刀拔剑纷纷待出。只胡孝直呵呵一笑,“不知前辈要如何一锅端了咱们,怕不会只是空口一说吧。”他见黑山众人悉数步入阵心,鲁洪毅已下令豁口补齐,早已是瓮中捉鳖之势,登时胆子壮了许多。 刀剑人群数倍于敌,精神为之大振。听胡孝直一言,纷纷哈哈笑起。 叶迦并未答其所问,呵呵一笑道:“胡掌门,不知你是七绝剑老几?”乍一听以为他是在骂人。 众人都不知叶迦此言何意,只胡孝直登时脸色大变,眼角微动,阴沉可怖。 叶迦缓步在阵心游走,声若洪钟道:“列位掌门帮主,你们还不知道眼前这一位清玄禅剑宗的胡孝直胡掌门,乃是七绝剑之一吧?” 叶迦内功深厚,一口气声传数里,数千好汉无不震惊。登时绝顶之处人声嘈杂,交头接耳。 “胡说八道。”胡孝直怒道。 “胡说八道?那一日在药谷,老夫就已经察觉到你是姜泰元的弟子,别人看不出来,老夫曾经和姜泰元是结义兄弟。做大哥的岂会瞧不出他的剑法?怎奈当时半分真气也提不上来,才不敢当场揭发。” 叶迦神色自信,摸着花白胡子,自从大病初愈之后,竟然黑发黑须齐出,显得年轻了不少,续道:“你还记不记得,老夫说过‘道中求,岁寒三友,偏折梅。青莲叶,绿水坐白莲,乘风不惊。’此乃昔年我见姜泰元剑法所悟。你篡改剑形剑意,实是在隐瞒七绝剑的身份,可惜你不得姜泰元真传,将好好的剑法改的乱七八糟。还取意禅剑,可笑,可笑,实在是可笑至极!” 胡孝直眼角微微抖动,勉强镇定道:“不要听信此人胡言乱语,他在阵前挑唆,有意让咱们四分五裂,大家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在姜门金盆洗手大会上,刀剑两帮去了不少人对其发难,此刻听到七绝剑之名,不免心惊胆战。终于还是半信半疑,人群中一人道:“你空口说话,有什么真凭实据?” “后半句‘青莲叶,绿水坐白莲,乘风不惊。’正是叶莲之名的出处,叶莲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剑道人才,你以为他是谁的弟子?众人只知他是叶某的义子,却不知他的师父是谁。来!将为父适才所念口诀,给各位掌门演上一遍。”叶迦朝着叶莲伸出手掌招手示意。 叶莲沉默寡言,每年西岭相会他都如期而聚,或怀抱长剑立在一旁,又或是轻功一纵落在哪一处树杈之上,不知者还以为他从未来过。所以熊百吉那日生死一线,才大喊叶莲求救,只盼他念及黑山一脉出手搭救自己,只不过谁也不知他在是不在。 “神侧”剑出,剑首红绸如鱼游水,他长剑不直,曲形如蛇,发出的声音也如响尾。在场一大半刀剑弟子连他一面也是难求,更别提见他抽剑出鞘。四下人群皆是喉头一动,干咽口水,目不转移的看着他。 叶迦四处打量,见昔日名动江湖的三十四门派人物有一半还算脸熟。山南金刚杵吴大彪、金银双钩狄龙承、俏剑苏芙蓉原是打过交道的。又看去千里鹰龙飞白、追魂豹费通等人,虽然自己叫不出他们的名号,到是英气逼人似乎内力不错,应是后起才俊。白鹭飞刀白英姑、鳄嘴刀李钰,双刀童无双,这些女子都是小辈,她们所穿衣物、所使兵器出自何门何派一眼便知。 叶迦心道:“江湖齐聚,怎么不见凤青剑派。不知这胡孝直耍的什么花样,难道在什么要紧之处才肯现身?需得派人去寻出下落才是,不然心中总是难安。” 叶莲出手只在电光之间便能取人首级,今日他出剑二十余招,实在难得一见。刀剑各人目光被快剑吸引,或已忘了他为何所演,只胡孝直脸色如土。 沈焕文与罗冠荣在药谷切磋过,只觉他这剑法酷似罗冠荣的剔骨剑,大有如出一辙之妙。剑形更作凌厉,只怕自己挡不住三五个来回,四下张望,沈焕文心道:“怎么今日如此要紧大事,清玄大弟子罗冠荣不见踪影,倘若他见此人如此演练,心中作何感想。” 叶莲长剑归鞘,众人意犹未尽。叶迦又是一阵狂笑,刀剑各人听之一惊。 “叶莲所使剑法比清玄罗冠荣如何?”叶迦朗声道。 众人哑口无言。 “适才有人说空口无凭,这便是真凭实据!叶莲虽是我义子,武功却不是我教会的,他的师父乃剑道魁首姜泰元是也。” 叶迦一言,众人只是惊呼,无一人说话。 乔延年心道:“难道胡掌门确实是七绝剑中的一人吗?师父乔九一心打败姜泰元,刀法所磨,内功所克无不以姜泰元为假想敌手,自己深知姜门剑法意形。那日自己与胡孝直比武,全没往这一处去想,叶迦一言让自己醍醐灌顶。姜泰元、叶莲、胡孝直、罗冠荣四人,各有剑形,剑意却终归是一家。” “荒谬,姜泰元与黑山驼岭是死敌,怎会收下叶莲做弟子。当年他带领七绝剑击退黑山九奴,此后势不两立,江湖众所周知。更何况叶莲一剑斩了姜岐达,更是不共戴天!”人群中一人道。 叶莲道:“我的恩师确实是姜泰元。我在姜岐达之后入门,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之时还在襁褓当中,按辈分排行老二。我随师父和义父一起浪迹江湖,义父将我收在膝下,远赴黑山不敢再自称姜门弟子。” 叶莲续道:“姜岐达是我大哥,正是他一口稀饭一口羊奶,将我喂养成人,我岂有亲手杀他之理?那日姜家正如今日之绝顶,高手林立,我孤身一人如何能救姜家于水火。情急之下只好痛心断剑,劈在他胸口,只有他假死,只有破军剑断,大伙儿才肯罢休。好在众位自称名门正派,谁也不敢做那赶尽杀绝,欺辱老幼,恶名昭着之事,唯恐留下话柄遗臭万年,这才得以保全师母一家。”叶莲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乔延年心道:“原来如此,可见姜门人才独霸江湖,叶莲与胡孝直皆是当世高手,竟然全是姜门弟子。”不只是乔延年,众多英雄好汉也如此看法。 胡孝直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实不相瞒,胡某正是七绝剑之一,‘无为剑’赵南英。”胡孝直见状,叶迦今日有备而来,绝不会放过自己,大势所趋,不如自己招认更占先机。 “好啊,竟然选了一位七绝剑做咱们刀剑盟主。” 胡孝直道:“不是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是迫不得已。当年师母金盆洗手,将我七位弟子逐出门墙,倘若我执意以七绝剑之名创立剑派,那便是自认姜门中人。众所周知一日金盆洗手,终身不入江湖,敢问各位掌门,如何能容得下胡某创立剑派?” 各家名门正派在金盆洗手之日一齐上门为难,事后均是提心吊胆,只怕日后七绝剑上门报复,一日不除七人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大名鼎鼎的胡孝直竟然是“无为剑”赵南英,大伙齐盼胡孝直做了盟主替众人撑腰,合力击退叶迦,如今看来倒成了养虎为患。 乔延年与在场刀剑门派不同,乔九虽然曾经与姜泰元较量高低,但二人并无私人仇怨,更未参与过姜门洗手之事。初听叶迦说胡孝直身份,只觉惊讶,全无惧意。 “事到如今,你这盟主不做也罢,还是由乔爷担任更为妥当!”马帮主上前说话,他虽未参与姜门洗手恩怨,却早已对胡孝直做盟主有诸多不满。 胡孝直朗声道:“盟主原本就是乔爷相让,还给乔爷又如何。”将长剑抽离剑鞘,插在地上,“如今我与姜门并无瓜葛,手中拿的也不是无为剑,在下只有一个身份便是清玄禅剑宗胡孝直。胡某愿与诸位共进退,清玄愿与诸位共进退!咱们可不能自乱了阵脚,如今眼前最为要紧的乃是叶迦这老贼,莫要让他乘虚而入。叶迦不除,江湖永无宁日!”最后一声嗓门极其洪亮。 众人只觉大有道理,即使他是七绝剑之一,眼前也没有叶迦势大。更何况是他一力撮合刀剑同盟,事急从权纷纷跟着喊道:“叶迦不除,江湖永无宁日!” 胡孝直急火攻心,不顾情面直喊叶迦老贼,双方刀剑出鞘,已无半点回旋余地。 叶迦哈哈大笑又起,内力浑厚让各派三代弟子头晕脑胀,胡孝直也听的后背发凉,毛骨悚然。心道:“叶迦一计不成,难道还有其二对策?” “好一个天王伏诛,蠢如笨猪!”叶迦道,“怎么不见凤青弟子?倘若眼前是凤青剑阵,老夫倒忌惮三分,不敢大摇大摆的站在这阵眼啦。”叶迦如此说不是怕了凤青剑阵,只不见凤青在此,总难免胡孝直诡计多端另有安排。 鲁洪毅听叶迦如此说,心中怒火中烧,站在一旁并不发作。心道:“即便没有阵法,数千好汉也定让你插翅难逃。”说着朝着四周望去,只看到东南两处,惊呼“啊呦,不好!” 胡孝直见鲁洪毅脸色难看,也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天王伏诛讲究风调雨顺,东南西北各占其位。留下四条窄道,待鲁洪毅小旗发号施令,再由太行剑派弟子从窄道来往传令,从而驱动阵法。 此时九奴之人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的混入其中,将四条窄道填堵起来,风调雨顺瞬间风不调雨也不顺。本就不通阵法的刀剑两帮,犹如体内真气没了经脉一样,竟皆成了没头苍蝇。 叶迦一边让叶莲亲演剑法,一边命叶天将兵奴四散而去。众人目光被叶莲精妙剑法吸引,人头攒动之下,全没注意那些手提各样兵器的九奴人群危及剑阵。 原本占尽先机的刀剑两帮,如此只能仗着人多势众撑一撑场面。静瑶俯身在外围看的清亮,握拳在地上一锤,凤青有意上阵,当场也难有立足之地。 叶迦从叶天手中接过神霄天角,凌空挥斩“一剑开天”一道剑气将绝顶滚滚云雾撕裂。叶迦灰白两鬓,满脸堆纹,却目光炯炯唇红齿白,与那日在凤青药谷判若两人。 乔延年转头看去沈焕文与乔子念,心知今日势必与黑山你死我活。见二人远远避在一旁,三人互相对望,沈焕文点了点头,心知师父要自己尽全力护师妹周全。 乔延年黑刀在手,“叶前辈,你原也是中原豪情仁义大侠,当真要在绝顶大开杀戒吗?” “你承认老夫是天下第一,与我一齐到剑心水榭去改写石碑,今后尊我为魁首,我便不杀你怎样?”叶迦大举到此,心中执着一念,要打遍天下无敌手,将自己“剑祖”名号深刻铁碑,好让詹小妹承认自己强过她的二哥。如今姜泰元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自己被他所伤,三十多年深受抽筋剥皮之痛大仇未报,定要发泄于江湖。令其闻风丧胆,谁挡杀谁。 “叶莲,你我同是姜门弟子,当真要与中原剑派对立,你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吗?”胡孝直面对着叶莲,低声质问。他无意说服叶莲,长久以来胡孝直自认七绝几人不出,世上只叶莲一人让他忌惮。他如此提醒二人是师出同门,只盼在危难关头他能手下留情。 叶莲面无表情。 第54章 绝顶巅峰论剑 鲁洪毅见阵法要道已被黑山占领,犹如被人点中了穴位气血难畅一般。天王伏诛顷刻间荡然无存,心中嘀咕是叶迦无意而为,还是早已识破了阵法,一时间也摸不准。 鲁洪毅嗤之以鼻,手中旗帜画了个圈。太行剑派二十余弟子与清玄棕袍弟子相加也有上百人,齐齐出剑,顺着阵心围在叶迦身边。 静瑜在远处看的清楚,觉得这鲁洪毅倒也不算无能。 静瑶道:“十六甲阵,绝非朝夕可演。你看他们三五成队,三前两后,极为工整!前面三个剑刃齐开对敌,后面两个剑锋交错,只待敌人杀阵,前三剑是障眼法,后两剑倒是杀手锏。这太行与清玄或早有勾结,两派弟子竟能互为一体,可见胡孝直他蓄谋已久。” 静瑜道:“胡孝直实为伪君子,他力促三剑会盟,表面无心盟主大位,旨在切磋互通,实则心中早有算计。” “没错,太行陨落,咱们凤青剑阵天下第一。他拉拢不成,便在暗处扶持太行余党,可见此人野心勃勃。今日他做了刀剑盟主,可算是称心如意啦。” 从静瑶身后摸上来一个弟子,原是静瑶多留了个心眼,将一名弟子藏在剑派当中做了耳目。凤青远在林间,全听不见叶迦与刀剑掌门说话,只偶尔听叶迦仰面哈哈大笑传来。 那名弟子将胡孝直是七绝剑“无为剑”赵南英之事说了出来,静瑜、静瑶均是一惊。 几人还在发愣,场上兵器已经相交。 “拿命来!”金刚杵吴大彪不属刀剑两帮,他双杵如锤呼啸而来。还未到叶迦身旁,便让叶莲一剑封喉,几十斤的大杵双双落地,激起一阵灰尘。 苏芙蓉道:“吴大哥就这么死了,你黑山好不心狠手辣。”她怒目望着叶迦。 吴大彪已到古稀,与叶迦同属江湖旧人,早已不问闲事。只听江湖传言叶迦发难,这才不远千里来会,他手中双杵远不及如初威风。 苏芙蓉俏剑出鞘,“连我也杀了吧!”她已不算年轻,满脸堆纹,两鬓花白,只见身材婀娜多娇并无半点臃肥老态,乍一看去不知年纪。江湖人称俏剑,当真风韵犹存,想来花信年华之时必定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子。 叶莲见叶迦眼角微动,似乎昔年与这几人不如姜泰元与詹婆婆那样金兰情谊,倒也有过一段过往或是朋友。叶莲剑抵在苏芙蓉面前,二人剑锋相撞,迟迟不肯下手,只等叶迦说话。 叶迦站定,心中五味杂陈。这苏芙蓉与詹婉君一样,全心爱慕姜泰元,苏芙蓉江湖才女人尽皆知。当年比“蓬莱仙子”宁惠更为出众,自己虽不钟情于她,却难免妒心作祟。自从自己与姜泰元恩断义绝之后,与这些江湖好友一拍两散,至此心中有义,剑下无情。 叶迦看也没看她一眼,缓缓闭上双眼,面容清淡,不忍再见昔日朋友血溅当场。 叶莲见状,手肘一翻,蛇形长剑犹似活了一般,剑首红绸如蛇吐信,迅速地咬在她的肩井穴上。当即苏芙蓉两眼一黑,瘫软倒地。 千里鹰龙飞白、追魂豹费通二人不打不相识。相对而视心领神会,刀剑齐出,身法快极,朝着叶迦而去。 众人见叶莲身手,吴大彪不堪一击,此后谁也不敢上前。董三刀之辈早已溜之大吉,退到了人群之后。 千里鹰龙飞白、追魂豹费通近来在江湖也算小有名气,众人见状精神一振。只盼他二人能先占上风,才好大涨气势。 叶迦见兵刃袭来,更为精神龙马。这是他自姜泰元一战之后,三十多年以来重上西岭,早已是技痒如渴。忍不住大喝一声,犹如狮虎出山。 叶迦临敌重提内力,一口气充沛全身,丹田之处源源不断如奔腾江海。他长剑大开大合一纵一横,龙飞白与他手中江湖罕见的三棱剑一起夭折在当空。龙飞白剑法凌厉,出招未老,落地之时竟然还保持着剑招姿势,人却已经断气了。 费通身法也是极快,只比龙飞白晚到一步,登时冷汗直冒,似乎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叶迦一改霸道,与费通拆了几招,心中无比畅快。不顾对手心惊胆战,一股股劲风随着他袖底呼啸而至。手中神霄天角将费通刀刃吃成锯齿状,火花飞溅。 众人皆知,叶迦老贼这是剑到兴致之处,不舍得痛快杀人。如今可是苦了费通,剑来剑往惊吓的他魂不附体。恍如一梦的支撑了三四十个来回,真不知叶迦哪一剑会要了他的性命,远不如龙飞白来的洒脱。 刀剑众人见叶迦如此神功,想当年他与项长风、姜泰元、乔九等人齐名,实乃江湖剑道通神的人物。叶迦尚且如此,姜泰元又是怎样? 胡孝直见刀剑数千人垂头丧气,到有一大半万念俱灰。如再不能扭转局面,今日非让叶迦事成不可。 一柄长剑宛如流星,挑起费通长刀,将他牵到身后,“我来领教叶老剑法。”说话的正是胡孝直,他之所以救下费通,一来不愿再死伤盟友,令刀剑寒心。二来费通敌不过叶迦,也能抵得过黑山其他人物,总比就此死了强。三来身为刀剑盟主,非得出头不可,不然他如何能洗脱身为七绝剑与江湖各派不能一心的嫌疑。 “哈哈哈,好啊,胡掌门肯赐教,再好也没有。哦,不对,应当称呼为赵七侠。” 胡孝直见他旧事重提,又在做挑拨离间之事,当即挺剑上前。他不知叶迦剑法深浅,只适才看他出剑精妙,自己哪有什么必胜把握,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只盼不要像是龙飞白那样,死都不知道疼。 叶迦见胡孝直终于还是使出了姜门剑法,不再是什么清玄十二式。胡孝直为掩其剑形,才将“无为剑”化作十二式,七绝剑法是姜泰元所创,早已弃拙纳巧演至精髓。被他这么一改,反倒约束了“无为,无所不为。”的剑理,让剑法大打折扣。 乔延年在一旁看的清楚,胡孝直身形远比那日与自己切磋之时更为高明数倍。 叶迦剑出锋利,严肃以待。 原本围成一团的刀剑人群,纷纷退避。脚跟踩着后人脚尖,拥挤在一起,让出更大的圈子。 胡孝直袖底鼓风,剑后紧跟一掌叠上,将叶迦长发吹成荒草一般四散。 “好一招‘敲山震虎’名不虚传。”叶迦也推出一拳,二人对在一起。 便在这时,胡孝直似乎探知到叶迦内力不稳,他虚晃一手“敲山震虎”不为伤人。见叶迦势均力敌,当即劳宫内陷,续了一手纯阳爪法,平掌改为五指微屈。正是大观音圣手当中的一招“力拔山河”犹如鹰爪牢牢擒住叶迦铁拳。 叶迦脸色稍变,当即恢复如初。右手神霄天角斩风而来,胡孝直出剑格挡,迟迟不肯松开他拳头。 刀剑众人见他二人功法了得,绝非寻常人可比。董三刀心有悔意,他总和胡孝直过不去,出言讥讽。哪知胡孝直无论是做剑派盟主还是刀剑当家,皆是中原豪侠实至名归。 胡孝直与叶迦拳不离掌,均是右手持剑,近身缠斗七八个回合,终归还是叶迦更胜一筹。在剑刃抵在胡孝直手腕之时,逼迫对手果断撤手。 胡孝直心想,由此可以推断叶迦全凭剑法通神。内力虽好,也不全由着他收放自如,想那阎老七也未必就能让他内伤痊愈。 “看剑!”一剑出,似是白虹贯日。 叶迦巍然不动,剑到胸前,左手竟然以二指之力便让胡孝直剑尖停了下来,内力可见一斑。 叶迦一举将内功演至极限,胡孝直登时头皮发麻,面如死灰,心知是自己错看了。 正当他还在震惊之余,难以醒悟之时,“当”的一声响,叶迦手指竟然将他铁剑一折两断。剑尖像是暗器一样,反朝着胡孝直面门打去。胡孝直本能的回守,剑尖被断剑击飞出去。 “剪青丝!” 叶迦低沉一笑,“没错,大观音手分为拳、掌、爪、指、拂五路神通。适才我以商阳、中冲之力断剑,正是‘剪青丝’的指力。五路之中数‘拂’最难,也只有姜泰元能够领悟齐全。其次便是指法,不知赵七侠修到了哪里?” 胡孝直震惊肺腑,一时答不出来。自己身为姜门弟子,也是难悟指、拂两路。怎么叶迦一个外人竟然会“剪青丝”这等上乘手法。 这空手断剑的手法,江湖之上也是有的,铁拳崔胜龙便是其中行家。众人见叶迦神功了得,心中暗赞,却没有胡孝直这般惊出薄薄的一身冷汗。 叶迦见胡孝直迟迟不答,续道:“你以为这大观音手是怎么来的?真是姜泰元他一人之功?剪青丝便是断红尘。六根不净,指法不成。老夫早就说过你道佛双求,终难成事。” 胡孝直从未让人如此教化,叶迦清淡说话,句句惊心。 二人罢手近一炷香的功夫。在场齐齐站等,谁也不敢说话。 胡孝直将断剑抛弃在地,右手成掌托天,声震山巅道:“请剑!” 随之一名清玄弟子解下后背长盒,石从茂惊呼:“无为剑!”这剑正是出自剑心水榭,他一眼便知。 清玄弟子双手恭敬取剑,举过头顶,迈开大步朝着师父走去。 胡孝直自创派以来,从未使过无为剑。一来隐藏身份,二来他自信剑法超群,有意摆脱姜门。 今日之所以胆敢公然“请剑”,只因他熟知事急从权,叶迦势大,刀剑各派便顾不得他七绝身份。今日如能带领刀剑击退了叶迦,日后他刀剑之主的尊位便坐实了。倘若不能,那他是赵南英也好,还是胡孝直也罢,均是无缘江湖统帅大位。心道:“不如就背水一战,何况自己有备而来。” 无为剑,旨在无争。剑首圆润,剑格似元宝状,取义厚德贤才。胡孝直抽出宝剑,当空一斩“及顺承天”剑气破空。 便在胡孝直运足了内力,要与叶迦断一断雌雄之时,忽然从南边云雾封谷的绝壁断崖处飞来一个人影。 刀剑众人和黑山九奴自到此之后,均怕对方奇兵偷袭,各处东西山壁、北面深林要道均有人把守。更有凤青埋伏于四周,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万万料想不到南处十里深渊竟然有人飞来。 当年曲润章在山崖峭壁处踏鹤而落,那也是惊动江湖,前无古人。这时来的人影却如大鹏展翅,当真是踏着虚空而来。 “你不配再使姜门无为剑!”一声清朗传来。 众人还在惊讶当中。 飞来那人已经径直欺到胡孝直身旁,伸出一手迅疾抓住胡孝直手腕,他本能的用力抵抗。 来人恰到好处的捏在他太渊、神门二穴,胡孝直忍不住虎口一酸,无为剑剑柄当即滑落。来人另一只手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早早的等在下位,顺势接过剑柄。 胡孝直右手被擒,只好左手剑鞘挥了过去。那人弃剑不用,屈腿抬膝抵在他小臂,顺势将无为剑直插入剑鞘。胡孝直抓着剑鞘,来人抓着剑柄,谁也不肯撒手。 刹那间来人从腰间又拔出一柄长剑,直朝着胡孝直大臂内侧斩去,情急之下他只好撒手,双脚一前一后退出近一丈远。 来人身法干净利落,三五招之间一气呵成,竟然轻松夺下堂堂胡孝直手中佩剑。如鬼如魅身形简直不可思议,此刻来人稳站当场,众人看清了模样。 “苏公子。”远处乔子念与沈焕文看得清楚。 静瑜和静瑶也在她站定之后,将她认出。 石从茂道:“苏墨柏。” 乔延年见她从断崖而来,又夺下胡孝直手中宝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分不清状况。 鲁洪毅当然认识她,这不正是曲润章的弟子“云儿姑娘”,听众人称她为苏墨柏也不足为奇。他在明月山庄做了庄主,其中原委再明白不过。 石从茂道:“苏公子,你还不知道吧,胡孝直胡掌门正是你师父曲润章的师弟,也是你的师叔。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啦。”石从茂见姜妙云怒目相对,一上来便夺下宝剑,似乎与胡孝直有什么不愉快,“如今叶迦大敌当前,咱们还需一致对外才是。” 第55章 姜门女侠妙云 “师叔是不假。”姜妙云将秀绝剑归入腰间剑鞘。 叶迦难以捉摸,他虽不如胡孝直那样六神无主,倒也是在场第二震惊之人。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剑术身法及轻功,均是说不出的熟悉,“你...” 姜妙云站在众人中心,一旁是叶迦,一旁是胡孝直,叶莲也跟着上前像是要瞧个热闹。只乔延年、宋从望、石从茂与马帮主等人退在外围。 “你...你是什么人?”叶迦脸面无法形容,没有表情却透露着种种异样神色,目光始终有神又清亮。三分疑惑,三分肯定,瞬息间改为十分惧色。 胡孝直被夺下宝剑,至今一声不吭,倒像是刚睡醒的孩童一般双目空洞无神。清玄派掌门胡孝直绝不至于被人夺下佩剑,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纵然是叶迦也没有把握。之所以见到姜妙云会六神无主心惊不安,是因去年寒冬之事。 姜妙云在江湖中以苏墨柏大名示人,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一日未改。今日一身旧衫并不光鲜,细看之下并不应季,如今正逢春色撩人之时。清风得意,花蝶百亩,她这一身似乎是秋冬的御寒衣物,与在场英雄人物格格不入。 她并未急着答复叶迦所问,而是抬起右手将头上木簪抽离,长发顺势滑落,披在肩头随风飘飘。她女扮男装之时,就是眉清目秀,气宇非凡,引得清芸为情而伤。 当场西岭英雄齐聚,众目睽睽之下,“姜门,姜妙云。”她声音不高,气运丹田,一改往日男声低沉。像是黄莺出谷一样,字正腔圆并不娇弱,就连远处隐身在林里的凤青弟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日上姜门发难的众多门派,哪一个不知姜家底细。姜泰元之子命丧当场,留下一家老小,儿子姜妙山资质平庸,后有遗腹子姜妙海如今尚且年幼不成威胁,剩下的便是姜妙云一个女娃娃。 江湖各派始终忌惮姜门,生怕哪一日姜泰元与七绝弟子归来上门寻仇。多年以来虽不再为难姜家老弱,却在暗处监视过姜妙山、姜妙海,他二人难堪大用,久而久之慢慢淡出江湖视线。姜妙云一介女流纵然她天分极好,最多也只是第二个宁惠又有何妨。 姜门金盆洗手多年过去,甚至全忘记了她。若不是她自己站在这里亲口自报家门,谁也难料竟然会是她。 姜妙云郎朗说话,江湖皆知她身份,心中无比畅快。心知自此日后姜门再难安宁,或因此连累了母亲和妙海,落得个灭门绝后的下场也未可知。 沈焕文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当场,姜妙云话罢之后,朝着他看去,二人目光相接。后又看去乔子念,姜妙云眼神之中满满全是歉意,乔子念也是一样地难以置信,更无法接受。 乔子念是何等聪明,她做苏墨柏之时便说自己有个玩伴儿叫沈焕文。如今重归女儿身份,那姜妙云自然就是师兄念念不忘的婚约佳人无疑。 叶迦剑尖垂地,向后退了半步,心有所思。 昔日三十四大宗名门有一半心惊肉跳,哪怕站在眼前的只是个女娃子。姜门二字如雷贯耳,发难姜门之事犹如新发,历历在目。其余江湖晚辈,倒是更显从容。 姜妙云道:“胡孝直胡掌门已经不是姜门中人,他或正是害了他授业恩师姜泰元的首恶。今日我代祖父收回‘无为剑’,日后查明真相,倘若真实是他所为,姜妙云自会到太原府清玄剑派去给姜家清理门户。” 她说话,众人只觉惊讶,并未有丝毫感同身受。 江湖门派本以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所不耻,倘若门派中出现了叛徒,纵然是天涯海角也是要清理门户的。而对于姜泰元来说,正是江湖各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此一来胡孝直所做之事的确令人发指不假,倘若如姜妙云所言当真是他,胡孝直反倒成了各派的盟友,撇清了七绝剑的嫌疑。在利益之下,正邪之争荡然无存。 叶迦原本就瞧不起胡孝直。他杀人如麻,穷凶极恶,为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光明磊落。叶迦与姜泰元有仇,更有昔日金兰义重。听这姑娘一言,不问其真假,不论其原委,当即无礼的“呸”了一口吐沫。 叶莲怀抱神侧犹似木桩,他既然是姜门弟子,又如此敬重姜泰元和姜岐达,自然忍不了胡孝直。可他一如既往面冷无言,似乎从小到大都戴着同样一张面具一般。 静瑜也想起金盆洗手当日,她与静慧师姐也在其中,却不是上门为难的。而是奉詹婆婆之命前去,但愿能在危难关头救下宁惠一命。 此间胡孝直脸色如铁最是难看,他创立清玄禅剑宗以来,短短数年名誉威望并肩凤青鸿剑与剑心水榭,所到江湖均是以君子之称,人人仰慕。如此被姜妙云说破于江湖,其实并未言之凿凿,于他而言却也是切齿之恨。 鲁洪毅似是接到了胡孝直的指示,两派弟子组成的十六甲阵,朝着中心回缩,三五人一队剑指姜妙云。这阵法原本是胡孝直为叶迦而备,他苦心栽培鲁洪毅,花费了不少精力钱财,将这百人阵法用在姜妙云身上,也不知是值是不值。只见胡孝直眼神坚定,丝毫没有犹豫。 石从茂见阵心朝着姜妙云缩去,心道:“看来是再无回旋余地,可这阵法为了一个女子暴露了机要,如何能重施旧阵,围堵叶迦可就难料啦。” 乔延年见状,只好退避出去,姜门恩怨与他无关。扫了一眼叶迦,此刻他依旧是当前武林大敌,不知他与姜泰元几十年的旧恨,今日会不会算在这后辈身上。 沈焕文迈出一脚,心中犹豫,看了一眼乔子念又看去姜妙云,左右为难。心想自己答应师父照顾师妹,她不会武功,今日绝顶之上血雨腥风难免,又怎能弃她而去。可中心那人毕竟是与自己有多年婚约在身的未婚妻,今日她落入狮虎之穴,片刻间便会尸骨无存,纵然是个死,大丈夫焉能不救。 “去吧。”乔子念温柔一笑,柔软的玉手推了一把师兄的手臂。 “可你...” “她眼看就要被刀剑风暴埋没啦,至少我还安然无恙。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保护好自己。”乔子念露出大大的酒窝,双眸柔情似水,“去吧,别让自己后悔,更别让我瞧不起你。” 沈焕文心中一痛,心知有去无回,蓦地里闪过乔子念多年来对待自己的柔情心意。她身有旧疾,至今也不能解救半分。 叶迦记恨姜泰元入骨,倒也不至于和胡孝直同流合污,聚众为难一个小辈女子。他手中紧紧抓着剑柄,似有拔剑相助的冲动,实在不忍让这么多七尺男子欺负一个女娃娃,不合江湖规矩。 胡孝直唯恐叶莲出手相助,他已从弟子手中接过长剑。想起适才叶莲亲口承认是自己同门,直到此刻薄薄的冷汗还未退去。 众人各怀心思,蠢蠢欲动。 忽然之间,一道虚空剑气搅动绝顶云雾。像是龙卷一般朝着远在十丈开外,总揽十六甲大阵的鲁洪毅径直而至。 原本鲁洪毅并不需要站的那么远来指挥阵法演变。他听姜妙云自报家门之后,心知自己杀了她大哥,又夺了破军剑,于她有深仇大恨,忌惮姜门剑法,这才躲得远远的。 这一道剑气迅疾飓风,犹如龙吟轰动山巅。正中鲁洪毅胸口,剑气竟然将他身后几个刀剑弟子也牵连在内,四五人纷纷倒地。鲁洪毅瞳孔外突,一口鲜血之后气绝身亡。 姜妙云冷冷道:“此人杀我大哥,血海深仇必报!” 胡孝直见状,冷汗如豆,颤颤巍巍道:“弹指飞皇!” 叶迦、叶莲、乔延年等人均是如此。 叶迦爽朗大笑起来,“江湖之幸,江湖之幸啊!姜泰元之后竟有如此天纵之才!”叶迦双手平举,仰天呐喊。又迅疾朝着姜妙云走去,“万古长青,万古长青在哪里?快去找来!”似乎疯癫之状。 众人以为他见到姜门后辈如此神功,当场吓傻疯癫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高兴,说不出的精神大振。姜泰元失踪之后,他原以为再也不能与之一决高下,没想到能够在绝顶重见“弹指飞皇”,他大笑震天,久久不散。 姜妙云环顾四周见当年发难姜门的众多门派以及黑山人物全在。今日无论如何也是难逃一死。于是鼓足真气,这才朝着鲁洪毅弹指一击,先报了杀兄大仇。她从绝壁而来,耗费体力甚多,本就虚弱。使出一击尚不纯熟的弹指,内力顷刻间就像决堤泄洪一般所剩无几。 没想到当真如愿,只是怒气之下,剑气分寸不好,连累了几个年轻的刀剑弟子,不知死了没有。姜妙云冷冷一笑,心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刀剑在手,又有谁是无辜,还不是弱肉强食。”登时心中惊惧,自己是不是要变成叶迦那样血洗江湖的大恶人了。 叶迦还在哈哈大笑,他内力浑厚,使人震耳欲聋,近处好汉竟然头晕眼花起来。 姜妙云唇上沾霜,脸色如土再不能支撑。手中“无为剑”垂在地上,双眼一黑晕了过去,就此不省人事。 去年冬天,姜妙云在明月山庄逗留已有数月,与苏墨柏相处下来,不如初见之时那样自在。二人不约而同的刻意热情相待,让同是聪明过人的彼此同处屋檐之下更显拘谨漫长。 姜妙云日日摸在夕晖苑墙角,只盼史教头能尽快露出破绽。鲁洪毅毕竟是庄主,身旁总有仆役侍卫相随,盯着他难免打草惊蛇。接连数十日远远跟在他身后,全没见到有何异样便不再追随。甚至都不如史教头外出勤快,不是出门喝酒便是到烟花之地寻欢作乐,跟了几次也不再理会。 一日庄上来了两个手持长剑的江湖中人,全身裹盖在披风之下,姜妙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二人。 雪落森森,她背靠在墙角,不敢翻上湿滑的屋顶。就连墙外的竹枝也小心避开,生怕落下积雪引得鲁洪毅察觉。 约莫半个时辰,“吱呀”一声门响,“鲁庄主,告辞。” “代我向胡掌门问好。” 简言道别,二人踩着雪地“吱吱”朝着大门而去。姜妙云从密集的竹间瞧着二人上马,她对胡孝直心有猜疑一日更深于一日,心想今日清玄来人自然与鲁洪毅有所图谋。 姜妙云来不及多想便跟了上去,清玄弟子并没有纵马驰骋,而是马蹄碎步缓缓行进,二人在马背上有说有笑。 “师兄,你说江湖衙门时隔一年再发风魔通缉令,这次能成功吗?” 姜妙云一怔,风魔通缉令于她而言是一次最为凶险的经历,隔着五丈开外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心道:“难道他们又寻到了曲二伯的下落?” 马上二人又嘟囔说了几句却没听清,一阵风给吹了个干干净净,心中焦急不敢快步靠近。 幸好二人勒住缰绳,一人跳去林间方便。 “捉拿曲润章,甲乙丙丁戊五人高手差点全军覆没,布下风魔伏蛛网也没能如愿。这一次徐胜还是亲自出马,想必应当万无一失。” 姜妙云心中忐忑,“东方前辈所得并非药谷‘化髓炼骨丹’怎么徐胜竟然奇迹康复了?难道那日当真是他去而复返打伤乔姑娘,夺走了丹药。可他又是何必多此一举,再说药谷迷香他已中了一次,深知其中厉害,焉能再来?或并非是他,其中缘由便不得而知了。” “咱们还需尽快与师父会和,赶赴西岭。施六侠手中没了秀绝宝剑,必定是苦苦难支,到不知其他姜门七绝剑得没得到消息,会不会赶去相救。” 二人简简单单心平气和的说了几句,姜妙云心中犹如万鼓雷鸣。明明是冷风轻吹,肩膀上全是白雪,竟然惊出一身的汗来。 当她回神再去听时,二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两行马蹄印,越来越稀疏。 第56章 姜门师徒旧事 姜妙云转身施展轻功返回竹林,推开院门而入,见苏墨柏远远地站在雪地。似乎还在为自己婚约之事闷闷不乐,耿耿在心。 她走在羊肠小路上,二人越来越近。 “苏公子...我...有一些旁的事,要暂时离开,破军剑的事还要...你多费心。倘若有幸能够找回,还望公子日后派人送去益州姜家,其中大恩日后再报。”姜妙云隐去了施六叔大事,只怕他定要跟去或因此连累了他。 “你要去多久,其实破军剑我已在想办法,只是还没...所以...还是等找到下落再告诉你。”苏墨柏说话没有昔日半分冷俊模样,傲气全消,“你何不办完了事,再到庄子...又为何让我送去。”他心知姜妙云此次办事说的轻巧,其实前去江湖凶险。她既然如此说,必不会告知自己实情,倒像是在与自己道别不再相见。 姜妙云嫣然一笑,“嗯,如果办事顺利,我自当来寻你。” 苏墨柏心中跌宕起伏,见她一笑,似乎竹林一改冬日成了暖春。一句再来寻你,或成了他时时刻刻记挂守候的约定。日子再长,终归有期。 姜妙云见他神色细微变化,冷若冰霜的脸面之下终归隐藏不住炙热的心。暗叹后悔这话不该说,说出的话也咽不回去了。 还是那块玉佩,还是那个“叮叮当当”的包袱,苏墨柏直送到“高掌远跖”牌坊之下。雪停之后,马蹄泥浆飞溅,人马隐在雪白林中。 “施六叔那日在大漠一别,怎么到了西岭。”姜妙云手里紧紧抓着秀绝剑,她并不知晓“围猎”是在哪一日,只能马不停蹄日夜赶路。 官道宽阔,她人困马乏借着落日余晖艰难顶风而行。忽然身后两三匹快马追了上来,从她身旁驰过,扫上一眼便认得出是在京城王家见过的福州赵氏兄弟。 行至西山日下,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透过半残土墙看到前面灯火不旺,只一家像是脚店的二层小楼门外还点着灯笼。 姜妙云将马栓在门口木桩,眼见两匹黑马一匹棕马像是赵氏兄弟坐骑。她轻步进门,背对着几人而坐。小店灯火昏黄,加之土墙色深吃光,连影子也是恍恍惚惚。 招呼小二上来了饭菜,扔下银两,指了指外面。小二心领神会,示意自然少不了精料喂马。 赵陆有道:“不知清玄派胡孝直到了哪里?” “怎么他也要去?” “这是自然,恐怕凤青近水楼台,此刻早已上山。” “风魔通缉令非同小可,相传凤青的化髓炼骨丹是让徐胜拿了去,如今他伤势大好,施去疾此次凶多吉少。” “江湖相传徐胜不仅仅伤势痊愈,连武功也是大进,就连断臂也长出来啦。” “哦,化髓炼骨丹真有如此神奇?” 姜妙云听几人神乎其神越说越远,倒不知有几句是真的。只觉得此次明月山庄消息不灵,自己在庄上时日已久全没听到任何风声,外面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一路之上,姜妙云行至各处要道,虽不见有大批江湖人物齐上西岭,赵氏兄弟之辈倒也不在少数。 终于行了十数日到了西岭脚下,茶馆不如中秋十六那样座无虚席。外加寒风刺骨,二楼垂下许多草帘遮挡风利如刀,隐约可闻熙攘发声。 姜妙云心道:“难道各中人物已经上山,还是‘围猎’已成,自己来晚了一步。” 正当姜妙云忧虑不安之时,一声洪亮传来。 “苏公子果然还是到啦。” 姜妙云寻声看去,只见胡孝直带领着弟子皮十六牵马而至。 “胡掌门,你也来了。” “这是自然!”胡孝直肯定道。 姜妙云一时不解,只觉他应当到来一样。风魔通缉令与他有什么干系,难道他确实是七绝剑一人,来此相助施六叔? 胡孝直见姜妙云面露疑色,说道:“不瞒苏公子,我昔日与施六侠有些情分。他为人侠义,曾相助于我,胡某不可不报。”胡孝直捋了胡须,“苏公子是曲润章曲二侠的弟子,前来相助同门长辈实属应当,今日胡某前来与公子一样目的。” 他见姜妙云半信半疑,续道:“其中原委今日不便与公子详说,日后有缘另行相告。”他长叹一口气,“施六侠多年蛰伏在大漠,一心恪守姜...姜公之命死守黑山要道,以防黑山大举来犯中原,不知何故竟然不远千里到了西岭。想必正是受江湖衙门的蛊惑,这才深陷围猎其中。”他嘴角微微抖动,仰面朝天,久久不动,似在相思往事。 姜妙云心道:“他这话不知真假,但看他情真意切,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解救六叔,倘若他真能相助一臂之力自然好极。只是不知他门下弟子去明月山庄所为何事,应当不是什么好的勾当。” “怎么不见罗冠荣罗兄。” “哦,冠荣遇事极易冲动,江湖衙门非比寻常,今日不敢让他前来,以免坏了大事。另外清玄弟子学艺不精,来啦反倒碍事。七扇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高手众多,并不是咱们人多便能取胜。”胡孝直说话极为严肃,似乎此行凶多吉少。 “胡掌门过谦了,清玄乃是三大剑派之一,剑法何其了得。当今武林数一数二,哪有不精一说。”姜妙云赞叹道。 “师父是袒护弟子,生怕我们被冷箭所伤。毕竟风魔通缉令让江湖闻风丧胆不是一般对手,这才执意孤身前来。”皮十六道。 姜妙云听他一说,心中对胡孝直多了一份敬意,就冲他爱惜弟子,不滥用人手这一点,就算他有所算计,也未必就是大奸大恶。 “十六,你先行一步上山打探。为师知道你做事机敏,记住切不可鲁莽。” “是师父。”皮十六摘了碍事披风,身穿窄袖短打一个利索身影消失在坡道。 “苏公子咱们事不宜迟,也火速上山吧。”胡孝直询问姜妙云。 姜妙云本有意到茶馆小坐打探消息,看各路好汉有何高见。后一想江湖衙门行事,武林中人只知围猎,难知详细,问了也是徒增烦忧,不如尽快上山亲眼一见,“好。”姜妙云想起东方屠锦、詹婆婆均不看好胡孝直,现下对他也是处处提防,只在面上信任有加。 一路之上胡孝直赤心相待,与姜妙云介绍江湖衙门其中人物以及所使兵刃,己庚辛壬癸五位却也不简单。 石滑泥泞山路崎岖,二人均是习武之人,脚下虽然不如平地,可也挡不住轻功如飞的矫健身法。 山腰间的凹陷已被白雪填平,似乎积存已久。劲风从深林密布之间呼啸而过,一去深谷犹如仙人拂尘横扫。 “金樽清酒铁剑潇,欲观金峰紫云朝。东风不渡云中圣,唯见白髯松涧好。”姜妙云仰望半山绝壁。 “正是施六侠铁画银钩之作,他剑笔如飞,纵横之间柔中带刚,方圆之内字字皆是韧筋劲骨,逍遥倜傥实是大家风范。”胡孝直道。 姜妙云久久陷入沉思,想起那日在大漠与六叔所论秀绝,“剑走龙蛇,居正不偏。遇强则刚,遇刚则柔,柔而不屈,屈而不折。”今日一见神迹,果然是江湖一斑。 二人逗留片刻,抬足翻过山岭,隐约可闻刀剑之声。登时对望,脸色均是一震。 “快!”胡孝直急促道。 姜妙云脚下生风,踏上山石,一个纵跃便是三五丈远,两三个来回抢先朝着来声方向直奔而去。 白雪铺顶,脚印杂乱,只一人笔直的躺在血泊当中,似僵硬已久。 姜妙云环顾四周,生怕中敌埋伏。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人影。 “是施六侠。”胡孝直不知何时已到,双手抱起血泊中的那人。 姜妙云心中一惊,一个大步而至,“六叔!” 胡孝直从袖底伸出一掌,刚好迎上撞来的姜妙云,她立即感到丹田一痛。胡孝直迅速起身,接连出手在她腹中天枢、肩头云门几处经脉大穴上,灌足真气点上几下。 姜妙云只觉得周身无力,气运不到,当即坐倒在地。心知是中了他的圈套,一路上小心提防,在情急关头终究是个稚嫩少女。 扭头看去,地上死了的人并非是施六叔。她虽然被擒,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为了擒我?”姜妙云恍然大悟冷冷道。 “不错。” “胡掌门要想杀我,倒也容易。何必从明月山庄就布下周密,引我上钩。” “你与你大哥可不一样,倘若你是个男儿,必定会是师父一样的人物。”胡孝直清淡道出,口气中略带赞叹之情。 姜妙云意料不错,他既然处心积虑,自当是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由他亲口承认,心中还是一震。当真让詹婆婆说中了,祖父被害,定于他有极大干系。 “为何要如此?姜门待你不薄。” 姜妙云心知多说无益,他能行大逆不道的奸恶之事,必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可还是愤恨的问上一句。 “是啊,师父厚德载物,仁义为先。我们师兄弟七人无一人不敬重,无一人不深感大恩。” “那却又是为何?”二人都是聪明人,言简意赅。 胡孝直一脚踢飞姜妙云身旁的秀绝剑,宝剑连同剑鞘瞬间堕下深渊犹如大海一针。他做事谨慎,使出全力封住穴道,总归还是保险起见。 他意味深长仰面望着浅色天空,几片白云如棉慢慢移出日光,“日子算下来已有九年啦。每年中秋十六,师父都要上西岭与群雄相会。我入门最晚与四哥一见如故,相交不错,正像是二师兄和老六。师父说我俩剑法不错,剑心却是不好,倘若不能悟道,终于还是难成侠之大者。多年以来带着我二人远离江湖纷争,专挑一些荒凉僻壤之地历练剑心。救苦救难,路见不平援手相助之事做下不少。” 胡孝直低下头,叹了一口白白的哈气,“一日晚间,我与四哥吃过晚饭鼓足勇气去找师父开恩。现下已经是七月见底,希望他今年上西岭聚会能让我二人一起相伴左右,去见识一下江湖众多人物风采。可我二人到了屋檐之下,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去敲门,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终究没能成功。” “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师徒之间大可坦诚而谈,实在不成又有何妨。”姜妙云插言,她心知师徒心生间隙绝非是因这等小事。只盼能拖延一二,让气血稍加回畅,再想对策。 “正当我二人准备败兴而归之时,听到屋内师父与师母谈话,所说内容正是涉及我二人。师父说我‘心思名利,难有仁心。’有意不再传授剑法,而是改行道法,让我以‘无为’而终,自此我才明白师父为何传授我无为剑。师父说四哥‘剑道人才,欠缺佛心。’如此下去,他痴迷武功,极有可能堕入魔道万难自救,届时便是江湖噩梦,更胜叶迦。” 姜妙云心想祖父所料不错,他创派清玄广收弟子,有意统领剑派,实在是贪心不足,“无为”正是对症下药。 “原本这些话师父当面也是直言不讳,我二人也听过教诲,倒不觉得有什么。又说起大师兄几人为人侠义,却天资不好。当时我二人听师父师母议论,只当是他要因材施教,将我们几个人的欠缺都一一指出来。师父说到杜青筱之时,竟然没有一句指责缺点,甚至是白玉无瑕的地步,这让我二人备受打击。师父最喜爱杜青筱江湖皆知,我并无妒心,反而暗赞敬佩杜青筱武功高强。这是个人造化,并非师父偏袒,无可厚非。” 姜妙云听到此处,腹中暗自使力,气血已经畅通一半,如今不求力战,只求自保。 胡孝直一改口气,硬朗且带怒道:“师父竟然决定将第一绝技‘弹指飞皇’口诀尽数传授于他,师母还断言他是七人当中唯一一个能继承姜门衣钵之人。”他说话身体不停抖动,不知是心中气愤难平,还是西岭风寒之故。 “你害怕祖父将‘万古长青剑’也一并传给杜三伯是不是?只因万古长青剑是你父亲呕心沥血铸造的神兵。” 第57章 悲绝剑杜青筱 胡孝直并未答话。他自幼无心做什么神兵铁匠,呕心沥血一说对于他而言毫无体悟,父亲死后,他便立志江湖。正是因为姜泰元武林一家独大,这才尝试投奔而来,希望姜泰元念及父亲一命相抵的宝剑恩情,将他收留门下。 他嘴上说不妒杜青筱受师父垂青倒也是真话,相处日久之后,杜青筱威名远播江湖,结交了不少英雄豪杰,终于成了万流景仰之象。胡孝直半生所愿,怎奈杜青筱朝夕之间唾手可得,师父再以“弹指飞皇”传授,日后江湖谁是众望所归显而易见,他怎能心中无恨。 “我祖父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姜妙云见他沉默,迫不及待问道。 胡孝直足智多谋,今日谋划可谓是天衣无缝。从明月山庄千里迢迢将她引来,沿路安排了许多人手从中透露消息,好让她深信不疑。如今姜妙云穴道被封,毫无还手之力,他也想问“师父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万古长青剑又在哪里?” “我又何尝不想知道呢?”胡孝直道。 姜妙云万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说,看他神色倒不像是假的。定了定,“难道祖父不是你害的?”虽又行此一问,心中却是笃定,她穴道不畅,这一句声如洪钟耗费了许多力气。 胡孝直在她话音刚落,立刻接话,“我起初并不想加害师父,那日我和四哥一起垂头丧气的从师父门前离去。实则四哥更为心灰意冷,他的武功不在杜青筱之下,师父却以一句佛心不足,而不深传‘弹指飞皇’令他一蹶不振。” 他喉头蠕动,顿了顿,“我...心有不甘,八月初十,我在姜门外迎上杜青筱,说师父已和众位英雄齐上西岭,让我二人随后跟上。我牵着两匹马正在等他,双双纵马而去,他丝毫没有怀疑,其实我已像今日这样布下假象,正是要引他上钩。也是在此地,一具身穿师父长袍的尸体横在这里。杜青筱极为敬重恩师,关心急切之下,纵然武功再好也派不上用场。等他搬起死尸发现有诈,跃起之时,我已从身后快剑一出砍断了他的双腿,将他连人带剑一并踢下山崖去了。” 姜妙云心想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尸骨无存,半点痕迹也是没有的。武功再高强也是敌不过这般攻心的阴辣算计,“我祖父也是这样给你害了?” “我计成之后,心中惊慌。当时也没想过后果,一心想除之而后快。随着杜青筱哀嚎跌落深谷之中,才后怕被师父发现让我偿命。殊不知我一路心中忐忑思虑紧绷,身后被人跟踪了也是不知。四哥自姜门而出,便一直远远地跟在我二人身后,亲眼所见我将杜青筱推下山崖。他从山石之后站了出来,我心知他定是要到师父那里去揭发的。可未料到他竟然淡淡的说了一句:‘七师弟好手段。你我二人心中皆有夙愿未成,师父不让我们成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也一并从这里推下去吧。’刘子正一言震我心魂肺腑,我万万没有想过要坑害师父,只求杜青筱死后,让师父能够青睐于我。他拿住了我的把柄要挟于我,倘若不和他共谋大事,他便将杜青筱之事告知师父,他武功又在我之上,无奈...” “无奈之下,只好背叛姜门,欺师灭祖。行如此罪恶滔天,人神共愤的恶事?” 胡孝直两耳不闻,低着头踩了踩雪地,双手背在身后,续道:“我自离开剑心水榭,带出来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龙鳞玄甲’,原是当做安身立命之本。无奈之下只能抵押给江湖衙门,令其发了一道‘神劫通缉令’。我以为江湖衙门忌惮姜泰元旷古烁今的威名,不敢接下这滔天的悬赏,可徐胜犹豫再三还是接了。因为师父‘一剑出鞘武林好汉尽低头’原本就是江湖人物的叹息与绝望!自那时起我才明白江湖各派表面和气,实则谁不想杀姜泰元而后快?江湖衙门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又有姜门弟子里应外合,当真是天赐良机啊。” 姜妙云心想果然江湖虚名终归是自食因果,“神劫通缉令?” “没错,风魔之上更有神劫。威力可想而知。” “围猎曲二伯,也是你的算计吧?” “没错,果然聪明。曲润章化名曲布仁,在明月山庄做了庄主。秀绝剑也是我从六师兄那里得来,借庄内公子之手放到庄上来引诱他上钩的。是我疏忽大意啦,万没料到你假借苏墨柏之名,实则却是女扮男装的小妙云。不过你在凤青露了马脚,我得到消息之后,得知你是个女子,当即恍然大悟。” “原来你在凤青还有细作。” 胡孝直呵呵一笑,即将要把她推下这万丈深渊,这才毫无隐瞒的想让她死个明白。温和耐心的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一边说,一边弯腰又再她几处大穴之上补了几指。 姜妙云刚畅通一些的经脉再一次被重力所封,登时腿脚麻木不灵,像是融入了西岭的冰天雪地里一般,心知今日万难逃脱。心道:“既然如此,那么萧红雪的姜门三招想必也是迷惑引诱曲二伯之用。那老和尚、吴教头、东方屠锦、蒙面人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如今命悬一线,其中疑云太多也并不是十分重要了。” “我祖父最终如何?”姜妙云言归正传,再一次问了多年萦绕心头最为要紧之事。 胡孝直摇了摇头,“剑道魁首天下第一,区区江湖衙门能奈他何?我故技重施,将一具尸体装扮成杜青筱的模样也是放在这个地方,果然师父担心他的爱徒,情急之下中了埋伏。” 他看了一眼血泊,用脚尖轻蘸了一下殷红雪泥,“江湖衙门倾巢而出全力以赴,死伤大半近乎全灭,拼得师父身受重伤却并不致命。最后终于还是逃脱了,至此姜泰元销声匿迹,江湖不曾一见。剑心水榭铁碑至今不改,让武林群豪人人自危,害怕终有一日魁首会卷土重来。四哥轻功登峰造极紧追师父身影,一齐不见啦。从此之后我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就连做梦都是师父的身影。江湖衙门损兵折将,神劫通缉密令只发一次,再不会重出江湖。那一次围猎极为周密,八九年过去,除了四哥之外再无一人知晓。不,有一人当年藏在山上看的清清楚楚,此人便是‘笑面虎’熊百吉。” “怪不得那日凤青寻仇,你要替他解围。是怕他在生死关头将祖父之事泄密出去,让你名誉不保?” 胡孝直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心知姜妙云聪明绝顶,今日与她敞开往事,心中多年淤积倾泻而出,无比舒畅。 “妙云,你武功不弱,与你动强师叔敢说不落下风,但自知能力有限实在困不住你。今日重施旧计引你到此,别怪师叔心狠手辣。在你身上能看到师父当年的影子,你虽是个女子,却是不输当年的杜青筱,甚至...终有一日能比肩师父...”胡孝直频频忍不住的夸赞。 姜妙云没等他说完,“哼”了一声,“堂堂剑派掌门,行事应当光明磊落一身浩然正气方能受人敬重。你想立足江湖,靠阴谋算计恐怕是不能服众。何必假惺惺的再说这些,要杀便杀。” 胡孝直抬高声音,反驳道:“师父一生行侠仗义,以德报怨,下场如何?”他无奈摇了摇头,似乎不与后辈计较,语重心慈道:“你放心吧!师母一家我自会替你保护周全。妙海还小,日后淡忘了这些旧事,反倒轻松自在,只是苦了你啦。” 胡孝直说完,看了一眼云雾封谷的断崖绝壁,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姜妙云只感觉谷中翻上来的寒风似虎,呼啸一声吹起积雪,在日光之下晶莹沙沙漫天散开。身后一掌柔软绵绵,全无内力的轻轻推在她背上,胡孝直心知万丈深渊足够让她尸骨无存。 姜妙云与那具血泊之中的尸体前后落下。她轻功如燕却派不上用场,想到就此死了,心中如鼓雷鸣,忍不住“啊啊啊”的大喊出来。 一旁的尸体僵硬垂直似乎比她落下的要快得多,不知道是快是慢过了多久,一声“扑通”那尸体落在水坑,漾起一片殷红。 山巅冰天雪地,谷底却是溪水淙淙。姜妙云睁开眼睛,看到一处浓烟滚滚升空。自己躺在一棵歪脖树上,身下铺满干草薪条似是个鸟窝一样的床铺。坐起身子,只觉后背麻木已极,心知自己昏睡多时,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树下一声硬朗的中年男声传来。 姜妙云先是一惊,登时心知是此人救下自己,应当不是恶人。她一纵而下,看见眼前一人发如马尾,身披破烂衣衫坐在地上,“是前辈...”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抽出长剑,冷光刺眼朝着她劈砍过来。姜妙云本能侧身回避,剑锋回旋又是一招。 “落花逢雨!”姜妙云一惊喊道。话音刚落,见那人剑法远比自己精妙百倍,一剑凄清,万紫千红又如何,滂沱晶莹皆寂寞。 更为惊奇的是那人坐在地上使出剑招,精妙之下全无杀心,姜妙云一眼便认得他手中拿的正是秀绝剑。 “小妙云,都长这么大啦。”那人哈哈一笑。 姜妙云浑身一震,只觉声音再熟悉不过。他的笑声永远那么洒脱逍遥,时隔九年! “杜三伯,真的是你吗?” “不是我,又是谁?” 小时候杜三伯从外面回来,总是忘不了给她带各种各样天南海北的特色礼物,悄悄的放在她的床头。 聪明伶俐的小妙云心知三伯心细又有童趣,别的师叔伯自然也极为喜爱她,却只有三伯最懂她的心思。她心知是三伯,可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三伯是你吗?”,杜青筱便会回答道:“不是我又是谁。”这一句话出口,她心知是没错了。 姜妙云见过曲二伯,见过施六叔,谁也没说上一句话。如今听到三伯的声音,控制不住情绪,瞬间双眼模糊,泪水似瀑布一样直流到脖颈。 约莫半炷香过去,她疯狂的用袖子擦去泪水,心道:“我是不是摔死了,如今到了阴间,这才见到三伯。”朦胧中朝着坐在地上的人影靠近,将眼前那人拥在怀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三伯老了不少,英雄气仍然还在,青眉如剑,双目墨玉。 姜妙云立时明白,胡孝直当年将三伯推下山崖,他侥幸不死。见他双腿细弱无力,心知落下残疾,在深谷之中煎熬多年。 “你怎么知道我是妙云?” “我从水里将你打捞出来,以为你是个男子,想帮你将衣裳烤干,可刚解开外衣,便觉得不对,当即又给你复原。仔细瞧过之后,见你头顶木簪,那是师父亲手所雕。你怀中又有‘弹指飞皇’、‘秀绝剑谱’两本姜门绝学。虽然时隔多年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三伯怎么能不认识小妙云。” “我落下来,只觉应当是活不成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三伯,真是老天开眼。” 杜青筱续道:“昨日高处落下铁剑,插在浅滩。我怎能不认得秀绝剑,心中惊慌,六师弟遇到了高手,应当是凶多吉少。剑在人在,剑亡而亡,这是入门之后师父说的第一句话。苦等之后,先下来一具死尸,又见你落下,我全力一掌将你推到深水潭之中,使得保全了你的性命,救你上来之后一直昏迷到现在。我坐等一宿也不见再有人落下,怎么,西岭之上来了什么人物,竟然将你打落下来。师父想必不在,不然怎么能容他人伤你,六师弟如何了?” 姜妙云面容严肃,静了静,正色道:“你是被七师叔打下山崖的是不是?” “正是,你怎么知道的?他现在如何了?可加害过其他什么人?” “我也是让他推下来的。” 杜青筱脸色一变,没有说话,拳头重重的捶打在地上。 姜妙云将九年前自他落下深谷之后,发生的种种尽数说了出来。 第58章 谷底传功练剑 杜青筱是个聪明人,师兄弟七人数他最受师父得意,自己与其他人稍显距离。只大师兄姜岐达宅心仁厚与他相交甚好,二师兄曲润章则是另一种洒脱自在,与六师弟更加相投。 老四刘子正是个武痴,与自己功力相近,时常聚在一起切磋剑法。原本应当是互为知己,但所悟剑理剑心皆是不同,时常发生口角激烈,无一例外的不欢而散。 赵南英为人处世最是圆滑,向来二人没有什么私怨,甚至连争吵也是没有。身为最小师弟却是处处谦卑忍让,他能加害自己必是因他妒心所致。 师父偏爱自己,让同门心生妒忌自己早有所料,可毕竟师恩深重,他怎么也想不到师父也紧随其后遭了毒手。赵南英和刘子正竟然如此忘恩负义丧心病狂,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姜妙云说到蒙面人相送内力,又说到赠送她“弹指飞皇”指法秘籍的老和尚处。杜青筱嘴角微微一变,心中朗如明镜,并未打断她说话。直至说完昨日在山顶,被化名胡孝直的赵南英旧计重施,将她打落山崖。 杜青筱斩钉截铁断言:“那蒙面人与老和尚原是同一人,正是刘子正。”因姜妙云提起正是他主使赵南英一起陷害的师父,已不再称他为师弟。 姜妙云并未吃惊,虽然自己没往这处去想,听三伯一言,觉得正是在情理当中,“可那和尚似与祖父一样年纪,四伯正当中年,并不像是易容过的。” “他应当是欲急速修炼这本‘弹指飞皇’而以寿命相抵内力。他年纪尚轻,内功不厚。倘若不能领悟弹指飞皇其中真谛,唯一的法门便是提升内力相助指法。修至上乘是四两拨千斤,下乘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指法在外人面前看似毫无区别,实则大相径庭。依你所言他一副老面龙钟,定是神功已成,内力应当不输当年乔九的两仪真气。他一掌送你内力,其实是相助你奇经八脉之功,我虽然并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可这一掌确实没有恶意。他这一道真气入体,犹似鲶鱼入池,使得你日后内功青云直上,小小年纪有望弹指神功!” 杜青筱又说起东方屠锦轻功应当也是刘子正所传授,“雪客九霄”、“精卫霞飞”均是姜门轻功上乘。姜泰元因材施教,曲润章所得是精卫霞飞,江湖之上大名鼎鼎“一壶酒踏鹤游碧霄”尽显其能。而杜青筱身上轻功恰好与刘子正一样是雪客九霄,他得名“一剑寒风踏雪寻梅”正是轻功雪客九霄之功。 杜青筱如此笃定东方屠锦轻功是刘子正传授,只因他二人曾经为了雪客九霄之中的一句口诀“臂手三里,阳池御风。天下有别,禽飞兽走。”见解不同争吵的面红耳赤。如今让姜妙云在谷底潭水之上施展,当真犹如当年刘子正一模一样。 “‘臂手三里,阳池御风。’你这身法不对!应当是起势之时弓肩如射。所谓御风不只是借风而行这么简单,重中之重则是下一句,‘天下有别,禽飞兽走。’飞天如鹰,落地如虎,方见成效。你再试试!”杜青筱一副严厉态度。 姜妙云所学习惯了先入为主,只觉原先身形更加轻快,依着三伯所说而练,倒有一些同手同脚的不自在。 杜青筱哈哈一笑,“你瞧树梢上的麻雀如何起势,你再瞧地上的兔子如何逃命。”他一边说,一边弹射两枚石子,惊动之下天上飞,地下跑,姜妙云哪个也没看清楚。 “还不快追!”杜青筱喝了一声。 姜妙云只觉容易得很,就连大雁她也是能追得上的,何况小小的麻雀。 纵跃之间朝着三五只麻雀而去,谷底并不像凤青药谷那样方圆如盆,地势平坦。在万木争荣,乱石丛生之中,让她难以下脚借力,只是熟悉地形就已经让她耗费了许多精力,更谈不上御风二字。 “天高地阔,雪客九霄自然是如鱼得水。在这里刘子正那一套却是不灵,什么时候抓住天上飞的,地下跑的,什么时候可以吃饭。”杜青筱摆起做师父的架子,“哼”了一声,语调温慈又不失严厉。 姜妙云见麻雀灵巧躲过自己,它一双翅膀正是弓肩如射紧紧内扣的姿态,将风压在身下急转、停顿。大雁虽快,当真做不到如此灵敏。她强行改变习惯已久的身法,朝着树顶一纵当即踩空,像是被人一箭射下来的大雁一样跌落在地。 后背生疼,她却笑了笑,似乎找到了诀窍法门。杜青筱在远处看着她的身法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已大见成效,点头如鼓,心中藏不住的喜悦全部显现在脸上,这是他自落下深谷之后再未尝试过的心情。更是他与刘子正之间的武痴较量,只等小妙云过来亲口肯定他的指教更为优益。 “太慢啦,太慢啦,怎么还没抓住。”他焦急的催促,心中实际是大加赞叹。 几声麻雀尖叫之后,姜妙云得手。当即改道落地,遁入草丛之中寻找活物,一个灰影被惊扰,眨眼间又隐入密林。 杜青筱笑容一直不改,此刻嘴角微微下垂,神色变化有惊讶,有欢喜,又有失落。他惊讶的是姜妙云将他与刘子正的两极见解竟然融为一体,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灵巧自如。欢喜的是小妙云天分极高,日后非同小可。失落的是她不偏不倚,竟然让自己落得个与刘子正平局的下场。 实则他二人武功差距不大,难见孰强孰弱。当真生死较量,或刘子正更胜半筹。姜泰元之所以看重和喜爱三徒弟杜青筱,只因他心思善良,剑心端正。武功旗鼓相当,侠义却是云泥之别。 他出神怔怔,姜妙云一手提着兔子,一手捏着麻雀,已经欢喜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三伯可以吃饭了吗?咱们吃什么?”姜妙云见三伯还原地坐着,身旁并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食物。 杜青筱本想问她轻功如何,等待她称赞三伯厉害。如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自然知道问了便是自讨没趣,伯仲之间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你手里不是提着了吗?拿去烤啦。”杜青筱失落道。 姜妙云何等聪明,小时候便知三伯性情。得祖父夸赞一句,能让他睡觉自己半夜笑醒,或者严重了说直接失眠也是常有的事。 眼睛灵活一转,撇嘴先笑了笑,又正色道:“多谢三伯指点,今日我才知道什么是身法自如,素来轻功以轻以快为要,可咱们又不是大鸟,天天驰骋于天地辽阔。遇到敌手,较量的可是灵巧自如,难不成要转身一纵临阵脱逃么?还不是决胜于方圆之间。倘若不是三伯,我恐怕难悟其中真谛,想必祖父应当也是这般见解啦。” 杜青筱听后,登时心旷神怡,表面故意不露神色,只单单说了个“不错。” 姜妙云还是从他藏不住的神情之中,看出了一番夸赞非常受用。 二人彻夜长谈,直到第二日天明,姜妙云才微微感到不安。朝着山崖看去,全是垂直绝壁光平如镜,与天云相接,别说三伯身有残疾,纵然是自己也是不能突破。虽然这里野果、河鱼、飞鸟、野兔不少,可也不能终老在这里。 杜青筱看出了她担忧,“今日咱们来练这本‘弹指飞皇’,至少也要练到虚空化剑的地步,方能尝试让你爬上去。” “爬上去?”姜妙云大惊失色,难以置信,“这里少说也有百丈,不如我背着三伯朝着远处找找看,万一能有生路那。” 他摇了摇头,“我被困多年,将这里都探了个遍。” 他手指指向更远处,“那一边更深更暗,林中腐叶也能将你掩埋无踪,掉下去倒不知是不是地狱。那一边重峦复嶂,肉体之躯力所能及难有出头之日。”他双掌托地调转身形,朝着南面,“你再看这面,土软石松,下雨刮风便会一片塌方,任凭你轻功再好也是不能登顶。” “可这绝壁不是更凶险?连个落脚之处都是没有。” “我自有办法,你无需多虑,只要练成弹指功法便能出去。” 姜妙云心知难如登天。既然三伯如此说,自然信得过。 “扬清落浊,动静合一。天泉不滞,青灵少海。攻进少商,守退劳宫。剑出内关,气正丹田。吐纳律定,纵横中冲。”姜妙云依言运气。 杜青筱也只得师父口传一部分粗浅秘诀,并未全部了然于胸。若改以往,未经师父准许,断不能擅练神功。今日他毫不避讳与姜妙云一同参悟,一来相助小妙云速成指法,二来自己残废身躯,内力大减,早已与神功无缘。 “礼义当先,肃清所邪。气剑兼举,弹推步盈。供秉强济,弘虚盖实。弓判精密,处断公平。奸盗不惊,贼恶不惧。” “这一段应当不是行气运功的法门,而是指剑心正义。练剑先练气,练气先练心,心正则功成。”杜青筱道。 姜妙云似想到了什么,“难怪祖父说四伯和七叔一个剑心不好,一个佛心不足。可见姜门功法,并不难求,旨在用心。” 接连数日,二人全不得要领。心知弹指飞皇是姜门第一绝学并不容易。杜青筱改道传授“悲绝剑”与“大观音圣手”倒是势如破竹,出奇的得意。 杜青筱道:“姜门剑法、轻功、掌法、指法皆是江湖上乘,唯有两样落了下风。一个是点穴,江湖之上以詹前辈的‘凤青十四经图’为上乘。另一个则是内力,江湖之上数乔九‘两仪真气’最是霸道。” 姜妙云叹道:“六占其四,天下难有。姜家以此引江湖妒心,实在是众矢之的。姜门不除,各派不休啊。” 杜青筱怎能不知其中要害,自己不就是被自家师弟妒忌师宠,才酿成大祸的。 “那你日后如何打算?”杜青筱与姜妙云相处下来,自信她日后能青出于蓝,难免为她担忧。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的轻巧,其实心中迷茫。 “秀绝剑、痴绝剑、悲绝剑七剑已得其三。雪客九霄、大观音手,如能成就弹指飞皇,江湖之上应该没有对手。” “破军剑大伯也传授过,只是他自己也学的不好,更不会教人啦,所以演其一半尚且不能。” 杜青筱道:“不可如此说你大伯。” “大伯自然有他的好,三伯比不上!” 二人哈哈大笑,似乎回到以前,全忘了这里的穷山恶水。 自姜妙云跌落下来,杜青筱空洞的眼神之中又显现出了昔日灵气。夜以继日都在专心一本“弹指飞皇”,他饱经江湖,本就是武道人才,悟心远超稚嫩小妙云。 其中“扬清落浊,动静合一。天泉不滞,青灵少海。”十六字所藏心境与经脉运转,随着日久便已逐步领悟。 他喜忧参半,这青灵、少海全在大臂,而后还有曲泉、中都。虽说弹指在于指力,可终归是要全身运转方能施展威力。自己腿脚不灵,经脉不在,恐怕另有一半还需小妙云自己领悟。 一日清晨,姜妙云忽听水面一声“轰隆”,看去是三伯在出手,将平静了几百年的潭水激成波涛汹涌。 她几个箭步到了三伯身边,水花飞起几丈高,落下似是下雨,“噼里啪啦”掉在二人身上。 “成了?” “只是假象,这一指损耗了一半内力,实在不是上乘。刘子正苦修内力,用的该是此法。” “假象?” “不错,师父的一指,化的是剑气。一道虚空锋利如刃,所需内力也是极少,功力全在手上。适才我这一指只是将内力倾力而泄,威力虽然不小,自身损失更大。以我的内力最多发上两指,而你恐怕一指都难。” 姜妙云略显失落,心知并不容易,三伯短短时日能有如此成就,已经是奇才。 杜青筱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用心急,如今也算小有成就。最起码能将内力虚空而出,江湖之上只乔九能演一二。之后专心剑气,也就是啦。” 二人深在谷底,昼夜交替,不知时日久远。又见青葱半山,才知又是一年春。 第59章 一跃江湖巅峰 姜妙云想起吴教头讲那老和尚,弹指击飞熊百吉宽刀。她捡起石子弹指一挥,“砰”的一声响回荡山谷,惊动一片飞鸟,远处一块如盆大小的石块应声而裂。 虚空化剑万万不能,姜妙云以石子作为媒介,用石子集中内力。从鹅卵石到泥丸,再到轻若无物的叶片。她依坐在树杈,将一片片叶子有心无心的弹到水面。偶尔一两片能够将水面切出一道弧形,但大部分都漂浮在水面上就像是自然飘落。 杜青筱看着石壁下堆成小山的鹅卵石,再看看水面上整日都漂浮着的翠绿青叶,心知她极其用功。 高处沉重一物落水,“轰隆”一声,水面漾起一片殷红。惊吓的姜妙云差点从树杈上摔落,杜青筱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年年都要掉下来几十具尸体,这里水浅,血肉如泥无一生还。那日若不是秀绝剑先落了下来,我守在这里等着救人,恐怕连你也当是这般模样。” “这些年只有三伯一人,再没别人了吗?”姜妙云问。 “没有,说来也巧,我也曾苦守过,数十天甚至一月也没有一人落下。待我放松警惕,离开这水滩不远,却接连掉落不少,天命难违啊。” “三伯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杜青筱得意道:“我被老七斩断双腿,轻功不灵,原以为必死无疑。好在‘雪客九霄’凌空如鸟,虽不能让我当真插翅高飞,弓肩如射的双臂大派用场。百丈高崖,稍作转移朝着墨色深水潭而去,虽然伤重倒不至于摔死。” 姜妙云知道,他又在炫耀自己的领悟,倘若是刘子正,轻功千里恐怕当真不能如此随机应变。 她整日练功,数月之内将林中野兔抓了个干净,之后倒不是为了轻功更精,只因野果不美,兔肉更香。炭火将剥皮的兔肉烤的焦红流油。姜妙云在石滩四顾,不见三伯踪影,他腿脚残废,双臂因此强于常人,行走起来不比姜妙云慢。 “当啷当啷”几声,杜青筱从后背解下三五柄刀剑,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剑刃光洁如镜,新旧可分。 “今日以剑来练习弹指。”杜青筱一边说,一边捡起一柄长剑,轻轻抛在空中,中指拇指一扣。一股内力击在剑首,“当”的一声响,剑身应声而射,朝着山壁径直飞去。 剑身一半插入石壁之中,留下剑首微微晃动几下。又一柄飞出,也钉在石壁。 “就这样顺着石壁最坚固之处一直往上。” 姜妙云当即明白三伯用意,三伯早就说过只这一面可以攀爬,一直以来光秃秃的石壁让她想不明白要从何下手。 直到此刻,长剑插入石壁,当真是云梯一般。 更无需担心百丈绝壁,长剑不够用。她第一次施展轻功就见到浅滩草丛各处纵横交错插满兵刃。想来必定是几百年之间,江湖群雄各派在西岭绝顶对阵,山峰险峻,许多兵器掉落下来不足为奇。像自己这样被人陷害推下来的也不在少数,随便捡上一捡岂止上百件。 姜妙云学着三伯,也将长剑击飞出去。半日光景,谷底下半段石壁已成一架云梯通天。 “再往高处去,恐怕功力不够。” “之后你还需负重上去,带上几十柄刀剑。攀到半山腰就力所能及了。到那处平坦山石上可以歇一歇,再横跨那片崖柏石岭,以你轻功之后便不难啦。”杜青筱一边说,一边手指向上。 “三伯,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啊。”姜妙云听他说让自己孤身攀岩。 “此去凶险,你背着我八成是上不去的。何况我在江湖留下鼎鼎威名,如今上去了,半残身躯岂不是自毁英明?” “可...” “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就习惯啦,能让我再见小妙云一面,已经是老天开眼,此生无憾!唯一的大事只有师父的安危下落不明,我这个半残的废人非但帮不上你,反而要拖累你。” “不行...” 姜妙云的话再次被打断,“日后找到师父踪迹,一定要写信给我。就从这里绑上石头扔下来就好,很是方便。”杜青筱笑呵呵道。 “哦,对啦,你以后嫁人生子,每逢喜事,愁事,心事都可以给我写信。当然也可以用棉被裹一坛子酒扔下来。”杜青筱续道。 听他如此说,心知是铁了心的决定,自己执意要拖他上去,反而让他为难。江湖之大,一剑寒风踏雪寻梅的杜三侠早已是江湖旧事。 又过了十数日,天气更暖,春色丰盛。 “今日你就上山去吧。”杜青筱心有不舍,这才让他耽搁了多日,还是说出了口。 “不急,我弹指飞皇还没成。” “三伯能教你的都已经传授,日后能演到几分全在你自己,没必要留在这里。雪季已经过去,年底你没能回家去团聚,连信也没有一封。师母定是牵肠挂肚,早些回去报个平安吧。” 杜青筱说完,从一垛草下抽出一柄长剑,姜妙云怎么能不认得正是三伯的“悲绝剑”。 “他日见到师父,替我归还姜门宝剑,就说我愧对师门,愧对师父他老人家的栽培养育大恩。”他用破烂袖口擦了擦剑身,双手微微发抖。明明是铁剑,却紧紧握住,生怕一个不小心掉在地上要摔坏了一样。 “三伯,这剑与你结伴半生,江湖悲欢生死相依,已是你的生死知己,谁也拿不走。” “可我不想让姜门宝物就此埋没了,和我一起腐烂在这无人问津的深渊之下,它应该重现江湖,振兴姜门。” 姜妙云没有再回话,转身到浅滩去收集乱剑,专挑一些轻盈且光亮的。 “三伯,我再陪你吃一只兔子再走吧!” “哪里还有兔子,早就让你逮光了。就算还有,见小妙云在此也是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啦。”杜青筱哈哈大笑,“苦了你三伯,以后只能吃些野果子来充饥啦。” “放心,我会经常送来酒肉的。”二人心里苦,表面上都在说笑。似乎想让对方开心一点,好减轻离别之苦。 杜青筱昔日豪侠剑仙,威风道骨模样全无。用捡来的破衣撕扯成条状拧成绳子,将二十多柄白刃长剑扎成一捆。其中沧桑模样与慈父送女儿远行一样,姜妙云背过身去忍住泪水不落。 随后杜青筱弹射几柄飞剑,尽他所能穿插在更高的绝壁半山腰上,似乎用完了全力。 “走吧。”他清淡两字,面色如秋。 “嗯。”姜妙云也是离别模样,心中万绪,竟如空白。 姜妙云身形一纵,转眼攀上去十丈之高。她牢牢抓住深入山体的长剑剑柄,往下看了一眼。 “江湖险恶,万事小心。”一声郎朗从谷底传来。 姜妙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视线朦胧,泪水晶莹剔透的顺着下巴滑落。手腕使劲,脚蹬山岩朝着更高的剑柄而去。 山腰上最后一柄此刻正在她手中,心想之后的路只能靠自己了,不知体力是否够用。 忽然谷底一阵疾风而来,“当当当”的三声巨响在头顶炸裂。仰面看去,又是三柄剑依次从高到低排开。 姜妙云心道:“三伯,内力应该所剩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有损经脉。可此刻说话,他也是听不见了。即使能听见,他也是不听的。” 攀上最后三柄,最高处的剑柄因杜青筱弹指内力所致,还有些烫手余温。姜妙云向下看去,不由得眼晕,那一日从山顶落下的心惊仍在。 又一声风鸣,明晃晃的剑锋破云而上,终究还是太高了,剑身没能打入山壁坚硬,“叮叮当当”又落回谷中。脚下已经是云雾封谷看不见底。 姜妙云从后背抽出长剑,一一倾斜着插入山体,勉强找到一处落脚地,好在已到了山峰之巅,离绝顶不算太远。她坐在凸出来的山石上,看着云海翻滚,层层云端漾起一抹血色。 她怕耽搁久了,反而不适应险象环生的处境,借着一股气血翻涌再一次向上攀爬。 此番远比想象中要困难的多,约莫距离山巅还有数丈,背后却只剩下了两柄铁剑。倘若是在平地,三五丈高度自然不在话下,如今紧贴垂壁,哪有立足发力之地。 精疲力尽之余,她灵机一动。并未击出飞剑,而是将双剑插入脚底山石之中,好让自己平稳站在上面,能稍作调息恢复体力。 正在此时,忽听山顶传来“哈哈”大笑。 一道剑气破云两半,正是江湖难有的高手所为。这笑声坦荡如狮吼,她在药谷是听见过的,此人不是叶迦又是谁,只是今日他内息异常平稳,中气十足。 姜妙云细听下去,只觉山巅似有不少人,陆续听到几人说话。绝壁风声呼啸,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她看着距离山巅近在咫尺,却没把握一跃而上。腰间只剩下一柄秀绝剑,可丢了性命也是不能用在石壁上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背汗湿尽散,呼吸渐渐平稳。云海倾泻而去,露出日光挂在天上耀眼,风徐徐没了劲头儿,顶上“叮叮当当”兵刃相交起来。 “无为剑。” 姜妙云听得清楚,是胡孝直在说话。面对江湖豪杰,竟然承认了他姜门弟子的身份。 虽然风声呼啸阵阵,姜妙云还是听了个明白。不知是因为胡孝直将自己推下山崖的新仇,还是他陷害祖父伤了三伯的旧恨,让她悲愤如潮。 姜妙云犹豫了一下,倘若不能一跃到顶,再一次落下深渊,三伯能不能接得住自己。又一想三伯内力几乎全用在了石壁的刀剑上,哪有多余力气出掌将自己改道打入水潭。又或者自己也可以学着三伯自行朝着水潭而去,不至于落在浅滩摔死。 犹豫只在一个念头,当即便被心中怒火所覆盖。双脚使力,大喝一声,朝着山顶而去。 非但没有后劲不足跌落下去,反而因怒火激发了内力,这一跃竟然直冲出去两丈高,将绝顶一览无余。 她还不知谷底狭窄,阻碍了纵横驰骋,经过杜青筱一番调教之后,轻功早已今非昔比。 眼见绝顶竟然会聚了数千人众,场面空前,中间围着几个首领,她一眼认出了胡孝直。 “你不配再使姜门无为剑!”夺下姜门宝剑,是她平稳落地之后的本能一举。并未多虑自己是不是这位师叔的对手,头脑一热便伸掌过去。 第60章 群雄剑指姜门(一) 青罗窗幔半透着光,姜妙云朦胧的眼前看着熟悉。拖着沉重的肩膀,撩开窗幔,手扶着床沿。 “我怎么会在自己家里。” 身穿洁白柔软中衣,长发顺滑在肩头。推开房门,正午烈阳打在脸上,让她忍不住伸手挡在眼前。 “你醒啦。” “母亲,我怎么会在家里?”姜妙云一问,乍一听只觉问的没头没脑的。 “你已经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日。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弄些吃的来。这几日只在你嘴边喂了一些清水稀饭,早就饿坏了吧?”母亲慈爱的微笑着。 母亲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些年以来,她当然知道母亲贤惠出名,可有时候正是因为母亲太过于一味地求取愚贤痴惠,才让父亲丧失了侠心。更是因为母亲的养教,大哥变得畏首畏尾,平庸半生。 “是叶莲送你回来的,他还在府上。你现在太过虚弱,内力耗损极为严重,以至于昏睡了三日之久。你先吃点东西,把衣裳穿整齐了,大伯助你调息。” 姜岐达站在门外。他宅心仁厚,原本也不是一个杀伐决断像三伯一样的江湖大人物。可比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大哥来说还是强上十倍,说话也直奔简要。 姜妙云那日在绝顶,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叶莲的事,没想到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大伯说的明白,她心中有数,自然心定不少。 姜妙云近半年在谷底吃的都是寡淡野味,母亲端上来的清粥她一口没喝,将几盘荤素吃了个干干净净。 母亲一直在旁边叨叨她,好几天没吃饭啦,要吃些清淡温软的为主。嘴上不停地念叨,手中筷子倒是反其道而行,不停地将女儿喜欢吃的统统给她夹到碗里。 姜妙云对母亲多年以来的唯唯诺诺唠唠叨叨没有好感,虽然母亲是姜门女人,却并不能要求她像祖母一样。经过江湖悲苦之后,这时反倒享受起来母亲在一旁的陪伴和唠叨,让自己倍感温馨。 姜妙云换好衣服,一改往日男装,穿上了藕色轻纱女裙。两袖绣有素色茶花清雅精致,一身干净利落与宽袖长裙的富贵淑女大有不同。鹅蛋一样的脸型上眉清目秀,出尘脱俗。少了一份萧红雪的娇,缺了一份乔子念的媚,有着自己独到的秀外丽质,仿佛仙子不曾染世。 果然,叶莲正在堂上。 祖母也目光清亮朝着自己看过来。姜妙云面对黑山大恶叶莲,心中有些不自在,是他送自己回家无疑,到了堂上,不知该如何说话。 姜妙云双膝跪在祖母面前,因有外人在,忍住了泪水。 “我在西岭山渊之下遇到了杜三伯。”姜妙云一言,惊动了堂上所有人。 叶莲,祖母均是一惊,大伯最是惊讶无比。随后姜妙云将胡孝直引自己上西岭,再到三伯被困谷中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哼”的一声,“果然是老七,你祖父善心收留,他却恩将仇报。好在你福大命大,只是苦了青筱,他被害多年,反遭咱们怀疑。” “我去将他救上来。”叶莲道。 姜妙云摇了摇头,“三伯他...应当是不愿意再上来啦,这样挺好的。”再没有多说什么。 几人沉默片刻。 姜妙云见叶莲面冷眼厉,嘴唇紧闭一线,双手怀抱长剑而立。想问他是如何救下自己,迟迟没有开口。 “你所使弹指并非正宗,只发一指便耗尽了内力,实在不该逞能。”叶莲居然主动说话。 姜妙云何尝不知,那日困兽之斗九死一生,情急之下报仇心切,才不惜耗损内力而为。江湖高手林立,倘若不是出其不意,怎能痛快报得大仇! 姜岐达道:“鲁洪毅闯入姜家,杀害了妙山。杀兄大仇在身,这也怪不得她冲动出手。” 叶莲已将西岭经过告诉了师母几人。 那日姜妙云“弹指飞皇”一出,不光是胡孝直、叶迦几人,整个江湖也为之一振。 叶莲见她体力不支瘫软倒地,一个箭步迎了上去。众人还在惊讶之中,他不假思索当即将姜妙云扛在肩上朝着山下而去,轻功之急如鬼如魅。 胡孝直怎能容她就此离去,却不料叶迦手持神霄天角挡在身前,不肯放他过去。 “叶老,你别忘了,她可是姜门之后。你也看见了,她竟然练成了‘弹指飞皇’姜门第一绝技!此人留不得。同样也是你的大敌,为何阻拦?” “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胡...赵...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啊?”叶迦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山恶霸,做事却是光明磊落,听胡孝直如此说,当真瞧不起他。 胡孝直抬起手来做了个手势,登时从林间闪现出十数个黑影朝着山下而去。今日胡孝直本有两个杀手锏在手,一个是鲁洪毅的剑阵,未料到还没派上用场就死了,此间剑阵整齐,没了掌令人顷刻间一盘散沙。另一个是他暗通江湖衙门,在林子深处埋伏了许多高手,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叶莲轻功内力江湖之上首屈一指,背负姜妙云在山间奔走如履平地。江湖衙门暗杀高手也并不含糊,全是亡命之徒,一部分黑影朝着深沟险峻水流湍急之处绕道截杀。 电光之间,已有三五人从树顶掉落下来,瞬间甩开了距离。只一人跟的紧,正是东方屠锦,他不是怕了叶莲快剑,原本心思就不在截杀。 叶莲在茶馆附近三叉路口分道向左,隐没在道路尽头。东方屠锦放慢脚步,看到身后同伴跟了上来,大喊了一句:“这边。”朝着右侧急速奔去。 叶莲甩掉杀手,雇了马车才将她平安送了回来。 “师母,为了妙海,咱们还是出去避一避吧。”姜岐达并不怕死,只怕妙海一棵独苗不保。 “让叶莲带他走吧。” 简简单单几个字,姜妙云心知祖母不会离开姜家。 “江湖各派或许已经从西岭朝着这里而来。恐怕用不了两日,便会将这里团团围住。” 姜妙云心知叶莲说的不错,她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是姜门之后。“弹指飞皇”虽然尚不纯熟,毕竟是江湖门派多年以来的噩梦,纵然自己不成威胁,也让他们有了上门兴罪的理由。祖母示弱,保得姜家不亡,如今姜门又有新人出,恐怕是难以再用此法保一家平安了。 正当几人在堂上谈话之时,门外马蹄如雨,人声如浪。叶莲内力极高,心知是到了。 “竟然如此之快!” 第61章 群雄剑指姜门(二) “达儿,快将妙海藏到地窖里去。” 姜妙云听祖母一言,不知哪里来的地窖,应当是以备不时之需。金盆洗手那日也没见祖母如此惊慌,今日浩劫该是躲不过去了,心想自己鲁莽自报家门,是不是害了全家。 叶莲朝着大门而去,江湖各人全知他是姜泰元门外弟子。除去七绝剑不讲,叶莲应是当世江湖翘楚,姜家有他撑腰自然是添了三分底气。 姜妙云紧跟身后,大门敞亮,门外已是乌央乌央站着许多人马,似乎是绝顶全员齐齐到来。 眼前显眼站着叶迦、胡孝直、乔延年、宋石二人,以及金盆洗手上门发难的江湖各派掌门首领。 凤青一派以静瑜为首远远跟在后面。 叶莲与叶迦面对面,“义父,恕孩儿不敬,今日姜门有难...” 叶迦抬手制止,阻断了他说话,呵呵一笑道:“本该如此,你若不与姜家同生共死,当爹的可就真瞧不起你了。” “可是...” “可是什么,咱父子二人今日不是敌人。我绝不插手,反倒希望姜家能渡过难关,日后这丫头能找到姜泰元或者找回‘万古长青剑’我倒要和她切磋切磋。想不到姜泰元竟有如此后人,可让我嫉妒死啦,定要与她一决高下。” 叶迦行事向来逍遥洒脱,不看重辈分和名誉。推开叶莲,朝着门口姜妙云道:“丫头,今日定要活下去,待你脱险,日后老夫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叶迦话闭,双目星光炯炯。他重修内力,剑指中原并非像胡孝直那样要做什么江湖盟主。而是要再演神功,豪情壮举大杀四方,可没了姜泰元,终究让他难以尽兴。南下之后除了乔延年勉强入眼,如今只有这一个丫头能够让他重燃精神。 “好,多谢前辈看得起。晚辈有一事相求,希望前辈能护我祖母周全,只要晚辈不死,日后定当报答。” 人头攒动犹如蚁穴,似乎顷刻间就能将她吞没。她却丝毫不怯,只怕自己单身力薄护不住祖母安全。 “宁女侠是女中豪杰,何须我来保护?老夫说过绝不插手,两不相帮。今日姜门大难是你的事情,倘若你撑不过去,就当老夫看走了眼,也没必要与你较量高低。”叶迦与姜泰元昔年金兰兄弟,之后翻脸无情。既有情又有恨,两两相抵,袖手旁观情理之中。 胡孝直面色带喜,听叶迦如此一说,今日少了个最大的劲敌。无需他出手,只要他作壁上观,今日中原江湖便能踏平姜门。叶莲虽是当今高手毕竟孤掌一人,何足畏惧。 “赵南英,你师父待你不薄,何以如此大逆不道!”宁惠声音从门内传来。 胡孝直心知理亏,最怕的就是在江湖各派面前重提旧事。他本以为姜妙云落下深渊必死无疑,才对她敞开心扉倾诉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旧事。万料不到她竟然不死,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命。 绝不能让她戳破自己使计陷害姜门三人的丑事,一旦公之于众,臭名昭着,江湖再难立足。 “不薄?师父偏心三师兄,姜门绝学无一遗漏的传授于他。师母你还说他是唯一一个能够传承师父衣钵的弟子,我与四哥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想必用不了多久,万古长青剑也丝毫不会犹豫的传在他的手里吧?”胡孝直一脸悲愤,诉说师父偏心之事。 宁惠岂会不知姜泰元确实偏袒杜青筱,那也是因三弟子心地良善,侠义天下。 对于他这个老七来说,宁惠觉得他城府太深本就不看好,确实私下里和姜泰元说过不少他的坏话,心想自己的确有愧于他。或许他能有今日,或多或少与自己冷眼相看有关。 可姜泰元始终如一,苦心传授“无为剑”意在改正他的名利毒心,好让他日后能走上磊落正道,绝无冷落之心。 “你应该是没听到你师父后面说的话。他还说这‘万古长青’说什么也是要传给南英的。待他将‘无为’悟透,明白他父亲给他取名‘剑中’的用意,我就将弹指飞皇与万古长青一并传他。我知他心向江湖,可名利之心不除,终会被其所累。”宁惠摇了摇头,“这话是你师父说的,一字不差,原原本本。” 胡孝直一怔,心道:“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如今万难回头。” “你伙同江湖衙门一起设计陷害恩师姜泰元,欺师灭祖,此为不孝!又将杜青筱引至西岭将他推下深渊,驱使江湖衙门‘风魔通缉令’围猎曲润章,残害同门,此为不义!此等不孝不义,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姜妙云朗声道。 她一言出,惊讶四起,不知是不是真。 姜泰元、杜青筱失踪多年,全无消息,众说纷纷不知去向,竟全是眼前这位胡孝直所害。此前风魔通缉令围猎曲润章之事,乃是当今江湖难有的大事,传的沸沸扬扬,竟也是他的杰作。 胡孝直面色极其难看,纵然他善于算计,城府不浅。如今也是大江东去,束手无策。他在来路已经想到了这一节,始终不得对策,直到姜妙云脱口而出,依旧不能应对。 四下看去,众人皆是嗤之以鼻付之一笑。虽无实证,似乎已坐实了他的恶行。 正在胡孝直这个刀剑盟主已名存实亡,大势已去再难一呼百应之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大伙儿可是忘了‘一剑出鞘武林好汉尽低头’的剑道魁首姜泰元啦?大伙儿也忘了姜门金盆洗手之日,江湖各派也是如今日这般一起拥在姜门。是谁杀害了她的父亲,出来受死吧!咯咯咯。” 说话的是熊百吉,他跳河逃亡,竟然不死。 大漠黑山与姜泰元有仇也就罢了。昔日三十四门派聚众到此发难,正是因为“一剑出鞘武林好汉尽低头”这一句话将他们的处境说的明明白白。只要江湖上有姜泰元一日,他们便万难出头。一技“弹指飞皇”力压江湖各派绝学,使得各派武学黯淡无光,难有风采。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话传散于江湖,才让名门正派对姜门有了杀心。如此看来,这句话当真是有人蓄意而为。 今日熊百吉将各派心中痛楚说了出来,高声提起杀父之仇,自然是意在将众人推在前面,令众人不得不同仇敌忾,围攻姜妙云。 “今日不除,后患无穷。”人群中有人高声喊叫。 这八个字激荡人心,以姜妙云在绝顶弹指之力,日后纵然不及姜泰元,那也是江湖难有。试问其中三十四门派哪一个不是与这八个字共勉。 叶迦见黑山九奴之人蠢蠢欲动,碍于他这个大长老中立的态度,均是紧握兵器,迟迟不动,实则心中早有杀机。 叶迦道:“今日只当是我不在。”他说完,双手拄着垂在地上的神霄天角,缓缓闭上双眼。 叶迦心知九奴并不诚心归顺,这些人凶神恶煞亡命之徒谁都不服,只是他剑指中原替他们出头,才肯屈居手下。姜泰元将九奴逼退至荒山穷岭,让他们饱受风沙疾苦,仇恨非一日之功,自己虽然身为大长老,也是难平众怒。与其难束,不如放纵,他倒要看一看姜家这女娃儿如何应对。 第62章 群雄剑指姜门(三) 马帮主在一旁道:“乔爷,意下如何?” 乔延年虽然让贤刀剑之主,毕竟还是刀会首领。 姜门金盆洗手那年,乔延年还在为夫人不辞而别痛心伤神,日日沉迷醉酒,别说参与,连听都是没听说过姜家之事。今日之所以立在当场,是江湖牵连而至。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迟迟不肯发言。 乔子念悄声在父亲耳边道:“眼前这位姜姑娘,正是师兄的未婚妻。” 乔延年一怔,“哦,此话当真?” 沈焕文道:“没错。我也是在西岭听她自报家门才知道的。” 乔延年沉思片刻,朝着马帮主道:“咱们看看再说。” 剑心水榭与凤青剑派双双静站一旁,叶迦像是一尊石像一般。其中观望之人不在少数。 熊百吉道:“宁女侠广发英雄帖,姜门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多年。怎么能纵容小辈重上西岭,又使姜门绝技行凶杀死太行剑派鲁掌门。可是忘了江湖规矩?金盆洗手之后三代不入江湖,坏了规矩,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 “不错!金盆洗手岂是儿戏。如此反复无常,视江湖英雄为无物吗?”一人恶狠狠的挺剑上前。 这人正是当年三十四门派中的“山居九剑”传人之一。 林纪两兄弟原本师承一脉,山居谷月老人的九剑分传二人,最终传至第九式之时左右为难,最终传在林不凡手中,纪奎嵩只得四式。自此二人失和,分创两派,均称己方为正宗,连年西岭决战终成死敌。 林不凡五式自然更胜一筹,一次对决将纪奎嵩当场杀死。世仇三代,纪奎嵩之孙纪罡承也就是适才接熊百吉说话之人。他将山居四式细分而成四四十六式,竟然悟透谷月师祖九剑,将四式用到极致。 外加林不凡后人技长于敌,目空自大。五式传至孙辈林灏璟之手,早已是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的地步。 纪罡承在西岭大放异彩,林灏璟心知不敌,生死世仇纪家怎能不报。为保性命,决心之下果断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纪罡承不敢破坏江湖规矩,最终大仇难报。好在林灏璟此举足以证明对手技高一筹,从此山居九剑一派纪家成为正宗,只是九剑其实只有四剑。 纪罡承之所以上前说话,正是因为熊百吉一句金盆洗手三代不入江湖乃是规矩。才使他旧事如新发,郎朗响应。 姜妙云道:“我无意踏足江湖,是胡孝直将我引至西岭,推下深渊的。而那个鲁洪毅深知姜门已经退出江湖,他却擅闯入院,杀死我大哥。试问是谁先坏了规矩?你不说,我反倒忘记了!我与熊先生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在凤青山脚下,你出手偷袭,还杀了凤青弟子,如今你却来问我什么是江湖规矩?” 熊百吉还未说话,凤青静瑜便携弟子上前布阵,将他团团围住。 熊百吉旧伤还痒,凤青剑阵他是尝试过的,难免后背薄薄发汗。虽然黑山众人在此,却不见得都能与他并肩为伍。 “今日姜门大事在前,咱们改日了断如何?”熊百吉欲解燃眉之急,只好推出大事抵挡。 “哼,姜家的事与我凤青何干。倒是你杀我弟子,哪一件是大事,不用你教我。”静瑜道。 “金盆洗手之日,凤青也是在的,如何不相干?” “那又如何?那日凤青一剑也未出鞘,更未伤姜家一人。” “师父别跟他废话,布阵!”一名凤青弟子,长衫飘飘已经出剑。 眨眼功夫,火花飞溅,两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随着刀剑“叮当”,殊不知将姜门围得水泄不通的群雄早已安耐不住,尤其是昔日经历过姜泰元剑挑江湖的老辈人物。 倘若不是姜妙云重现西岭,他们还真找不到发难姜门的理由,如今有机会赶尽杀绝,自然都是心照不宣。只待一个出头之人,便可一拥而上。 大乱之际,人头攒动之上,飞来三人。一人白袍潇洒,一人红衫飘逸,还有一人棕色劲装。 “当”的一声响,一柄剑落在当场,深埋一半剑刃,只露出剑首,“破军!”姜岐达惊呼。 来人正是苏墨柏与萧红雪。 姜妙云离开庄子之后,苏墨柏与李邵杰设计史教头,追查破军剑的下落,迟迟不见进展。怎料初春刚到,鲁洪毅外出归来,亲自寻了李邵杰商议用钱之事,正中下怀。 史教头曾旁敲侧击多次破军价值不菲,鲁洪毅怎么不知这个史教头是想从中牟利,自己如今还用得上他便没有当场戳穿。无奈之下只能由自己亲谈,果然李邵杰出口报价与史教头传达竟有两万两黄金的出入。 鲁洪毅也确实没想到一柄断剑能出手天价。他太原府一行,得到胡孝直鼎力支持,心中早已被胡孝直巧言善诱的其中名利冲昏头脑。破军剑一出手所得黄金数万两,招揽弟子,重修剑宗,光复剑派指日可待! 李邵杰虽不是什么久经江湖的人物,自幼生在权利中心的他,远比江湖中人更为老辣许多。 破军剑落入李邵杰之手,鲁洪毅分文未得。还因走私兵器之罪,被罢免了明月山庄庄主一职。 鲁洪毅陆续倒卖了数十刀剑全不至于担上罪名,只因朝廷严查走私,李邵杰自己手中藏有大批兵器迟迟出不了手。便借此栽赃给鲁洪毅,实为一石二鸟之策。一来自己一金未舍,获得破军剑赠给苏墨柏以换人情。二来自己走私的兵器虽尽数上交了朝廷,可也因此破了一桩走私大案,得了朝廷重赏。两两相抵,实在是大获全胜。 鲁洪毅最终仗着伸手不凡,逃脱了衙门的追捕。栽在李邵杰手中,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 苏墨柏得到破军剑之后,本想等姜妙云亲自来取。明月山庄是什么地方,自然是消息最为灵通。此前她借用自己大名行走江湖,所到之处均是苏墨柏扬名江湖。 她雪季离开,如今已近半年,江湖之上她的踪影全无,又想到她离别之时,那种生死诀别的神情,心知凶多吉少。苏墨柏按捺不住,决定自己亲送破军到姜家,只盼能有她的消息。不料萧红雪竟然也跟了上来。 还有一人棕色劲装,是罗冠荣。倒不知三人如何撞到一起而来,齐齐站在姜妙云一方,面朝众人。 苏墨柏是姜门弟子,自然应当如此。可罗冠荣却是为何,他分阵而立,似乎没看到胡孝直和清玄弟子一样。 “大师兄!你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清玄一名弟子招呼他。 皮十六是知道的,大师兄为人固执,心中敬仰姜泰元江湖豪情,一心要做他那样的大人物。此前将恩师胡孝直作为榜样,最终却让他失望透顶。 罗冠荣身为清玄大弟子,无论何事都是由他亲自操办,事无巨细处理的井井有条。胡孝直怎会不知大徒弟性情,他决心设计陷害姜妙云,又心知自己徒弟与“苏墨柏”一见如故,断然不会帮助自己成事。所以才有意避开他,让皮十六一路同行到西岭成事。 罗冠荣见师父一改往日信任,换了皮师弟一起南下,心中不是滋味,所幸无事也远远的跟着到了西岭。又见“苏墨柏”和师父一齐上山,心道:“师父早在清玄,就有意收苏兄入门,如今应当是不肯放弃。师父背着自己前来赴约,是不是怕我这个大徒弟因此伤心?” 他越发好奇,紧跟着上了山峰。从二人说话,直到师父亲手将姜妙云推下深渊。 皮十六见大师兄躲在石头一边,大喊一声,暴露了他的踪迹。罗冠荣不知如何面对胡孝直,短短几个时辰,他心中的鼎鼎人物已跌落神坛,一个箭步冲下山去。今日姜门外,也是他与师父分别后第一次见面。 那名清玄弟子见大师兄无动于衷,他上前去拉扯道:“别傻站着啦。” 罗冠荣推开他的手,清淡冷漠道:“咱们清玄都是姜门弟子,所学皆是姜门剑法,何以敌对而立。行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大逆无道之事?师父回头是岸。” 谁也没料到他如此说话,他如此指正胡孝直无道,外人看来,他才是背叛师门的逆徒。 皮十六道:“大师兄你在说什么,清玄才是你的师门。” “这里是清玄的师门!”罗冠荣指着姜门大匾,他倒不是在意清玄是不是出自姜家,而是师父的所作所为让他寒心。胡孝直时常将厚德仁义放在嘴边,多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万料不到其实内里却是假仁假义。 皮十六心知此刻他心意决绝,在争执下去只会成为江湖笑柄,他拉扯着那个清玄弟子退出焦点。 苏墨柏、萧红雪与罗冠荣以及沈焕文、乔子念均是第一次见姜妙云女装打扮。她在明月山庄做婢女时身着粗布素衣,虽然面貌清秀却并不出彩。今日装扮清雅,姿色超然清朗蛾眉。又不失侠女之风飒爽尽展。就连萧红雪与乔子念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罗兄,不必为难,还是退到一旁吧。”姜妙云虽不知罗冠荣与胡孝直之间发生过什么,只听他如此说话,想必是对胡孝直与姜门之事心如明镜。 “苏...姜姑娘,不必相劝。我今日若是战死在这儿,也算是替师父赎罪了。”面对着千人江湖,他视死如归。 “苏公子,萧姑娘。” “你也不必劝,师兄是曲润章的弟子,自然要与你共进退。而我...”萧红雪看了一眼苏墨柏,“要与师兄共进退。” 刀剑人群之中有人嗤之以鼻,发出各种声音,似乎对三人毫无忌惮。只罗冠荣或有一定威胁,也算不得什么。细心之人认得出苏墨柏手中所握长剑,可毕竟不是曲润章亲来,又有何惧。 姜妙云道:“那苏公子,萧姑娘,请你二位保护好我祖母。”她如此说,只希望让他二人退居身后,不必舍命相助。 “师父。”沈焕文低声道。 乔延年面色从容,略略一笑,“给。” 他将黑刀递给徒弟,他似乎早就等徒弟说话,只是见他迟迟无动于衷。心想自己徒弟应当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直到沈焕文说话,乔延年当即便应。 “你且放心去,这是大义。你多年惦记婚约之事,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师父不会看错。为师虽不能帮你,但会尽力控制刀会局面。” “爹,咱们帮帮师兄吧!”乔子念道。 “姜门已经金盆洗手,今日触犯江湖逆鳞,坏了规矩,不能帮。刀剑两帮与姜门无仇无怨,一起聚众发难有失道义,不能助。咱们只好与叶迦一样,袖手旁观。” 乔延年话音刚落,沈焕文似乎有意与苏墨柏比拼内力,学着他将黑刀击出。“当”的一声巨响,与破军剑交叉立在姜门之下。 沈焕文人影轻盈地落到姜妙云一面,此举让马帮主,董三刀众人惊讶不已。 “沈公子?”董三刀喊了一声。 “家父与姜家叔父定有一纸婚书,虽然家父已经不在人世,可婚书白底黑字尚在。如今姜门有难,不敢偷生。沈焕文愿与姜妙云共进退。”他说罢,朝着宁惠长揖下去。 沈焕文与苏墨柏切磋过,今日一见苏墨柏,心知那日他挑衅自己,是因为姜妙云。 刀剑众人为之一惊,心中并无多大波澜。纵然多了一个沈焕文,两方势力也是云泥之别。只是叶莲终归是叶迦义子,沈焕文是乔延年的爱徒。谁也不知生死关头,足以扭转乾坤的二人会如何选择。 熊百吉与凤青已经缠斗不下一百回合,他是当今江湖屈指可数的刀客翘楚,在凤青剑雨之下还是落了下风。躲躲闪闪隐入人群,以人肉做他的挡箭牌,大手一挥将群雄像小鸡一样抓起,扔向剑阵。 剑阵势大在人头攒动之地,难免畏首畏尾生怕伤及无辜。熊百吉阴狠毒辣的行为令人发指,他自己却毫不在乎,似乎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熊百吉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可毕竟群雄聚会人山人海,最终还是让他逃了去。 “哪一个先来?”叶莲阴冷一句。他素来不喜多言,如今状况,更是多说无益。 人多确实能助长气焰,可若论单打独斗,谁也不敢直视叶莲一眼。竟让他一句问话如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一点浪花。 第63章 群雄剑指姜门(四) 叶莲朝着罪魁祸首胡孝直径直走了过去,“不如请胡掌门上前赐教如何?”倘若是以往在西岭相聚,各人无不盼望这二人能一决高下。 姜妙云紧紧握住剑鞘与叶莲一样,皆是想替姜泰元清理门户。她也自信如今剑法不输这个七师叔,也朝着胡孝直走去。 叶莲知她心意,自己毕竟不是姜门后人,由她出手最合适不过。只胡孝直在一旁,其中胜负未知,倒像是待宰羔羊。 就在这时,来了更多的不速之客。 灰瓦屋顶上飞来许多黑衣劲装之人,陆续落在当场,约莫三四十人。 为首的是青面徐胜,半张铁面无情,阴沉可怖。非常符合他江湖衙门铁面无私的身份,一双判官笔在江湖上见者胆寒。众人只是好奇,他在围猎曲润章之时,已断一臂,这一对判官笔交叉背在身后要如何使用。 身后黑影,兵器各不相同,除了东方屠锦以及身形敏捷袖藏峨眉刺的女人,更多了不少血滴子、乾坤圈的好手。乍一看去,远比黑山九奴更显热闹。 江湖人最怕的不是长剑宽刀,而是这些自己不熟悉的杂兵。出招路数诡异,防不胜防。 江湖衙门从不参与江湖门派争斗,却时常出现在各种帮派恩怨之中。甚至是官、商、权、财的争斗,也经常见到他们暗杀明杀的鬼魅身影。萧红雪在府上是见过这些人的,父亲常用钱财驱使他们卖命,远比自家养的死士更加可靠,其中成果屡试不爽。 萧红雪上前,“想必这位就是判官徐胜,今日你的雇主是谁?我愿多出三倍,不,五倍,让你护住姜门周全!” 徐胜呵呵一笑,恭敬作揖弯腰下去。他如此对小辈行礼,并不是因她身份高贵。而是面对任何一个雇主,均是如此,“这位姑娘,恕难从命。我们虽然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可诚信二字不可不顾。今日事毕之后,随时可听姑娘差遣。即便是让我们杀了今日雇主,又有何不可。”徐胜笑着答话,表面态度温和,内里言出如冰,听者无一不是胆战心惊。 徐胜目光锁在姜妙云身上,神色上似乎是旧相识。或许他已经认得姜妙云就是那日在恒山脚下的少年。随着江湖衙门的到来,双方对阵一触即发。 叶莲与徐胜身法极快,不约而同互相迎上前去。 除去叶迦、乔延年,场上便是这二人武功通神,吸引着在场瞩目。瞬间一片黑衣人与叶莲、罗冠荣、苏墨柏几人斗在一起,刀光剑影纵横杀心。 “徐胜吃了‘化髓炼骨丹’虽然少了一臂,内力却是大增,如今不容小觑。”静瑜掌门道。 “当真是他?” “没错,药谷当日贼人去而复返,今日徐胜身法内力突飞猛进,自然无疑。” 姜妙云出剑朝着胡孝直刺去。胡孝直被姜妙云当场戳穿旧事,让他身败名裂,心中早已愤恨不平,二人一上手就是利落杀招。 以江湖之法,本该双双剑斗。江湖衙门一行到此,搅动乱战,斗成一团,已分不清是黑山人物还是刀剑两帮之人。压倒之势将罗冠荣、苏墨柏几人逼的连连后退。 姜妙云剑法兼并几位师叔伯之长,胡孝直早已不是对手,只凭借着江湖经验及数十年内力勉强支撑。 姜妙云一剑抵到他心口之时,一手峨眉刺挡下了她这一招杀意。如今姜妙云今非昔比,虽然这女子是江湖衙门“甲乙丙丁戊”的在列高手,也不能阻挡她的快剑。 姜妙云并未转手去攻击那女子,而是叠出更多杀招朝着胡孝直而去。显然那女子一心相助胡孝直,也腾不出手来与姜妙云过招。想必胡孝直花了不少财力,江湖衙门也许就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白驹过溪、彩凤天南、沧海悲水、一梦桃源。”姜妙云将曲润章与杜青筱几人拿手的快剑一气呵成。 那女子不知道是死了没有,只剩下胡孝直和姜妙云还在追击打斗。更多的黑影朝着二人而来,四五人古怪兵刃齐齐与姜妙云长剑撞在一起,青天白日之下火花四溅。惹得众人不得不将目光射向打斗,似乎比叶莲与徐胜激斗更为出彩。 叶迦似乎非常满意眼前这个女子的身法,面上不自觉的露出浅浅微笑。忽然又嘴角下垂,脸色不好,低声喃喃:“姜泰元,能有如此后人,真是羡煞我也。”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江湖衙门除了徐胜被叶莲牵制,其余黑衣全都欺到姜妙云身边。明眼可见,江湖衙门齐上也只能与姜妙云打成平手。 在围猎曲润章之时,江湖衙门损伤过半,甲乙丙丁戊几位高手如今只剩下东方屠锦一人在一旁虚晃招式,并不与姜妙云硬碰硬。至于己庚辛壬癸之后的黑衣人与寻常剑客尚能较量高下,姜门剑法他们却不是对手。 如此一来,极大减轻了罗冠荣与苏墨柏几人的压力,沈焕文黑刀狠辣几劈下去,毙命三五人,血溅当场大伤对方气势。没了黑衣人乱斗,场上兵刃激斗竟陆续势衰,随后目光全投向姜妙云。 她出剑如电,身法辣厉,三五招便有一人血溅当场。罗冠荣本是武痴,看的精神抖擞目不转移。苏墨柏与沈焕文神色惊讶,更显失落之情,心知英雄救美只是痴心妄想,不拖她后腿已实属不易。 便在僵持不下之时,人群中杀出一队剑阵,朝着台阶之上的姜岐达与宁惠而去。此一出始料未及,姜岐达手持破军剑,“师母当心!”话音刚落,出剑斗在一起。 这剑阵众人,正是那日西岭上的太行剑派弟子,人数不多只十二柄长剑。原以为没了鲁洪毅,太行剑派光复不成应当散去,不料剑阵仍在,竟然更显精进。 随着剑阵杀出,黑山之人与昔日三十四剑派陆续又起,各自乱作一团,竟没有一方能迅速成胜。 徐胜不愧是甲位高手,一臂之力竟与叶莲五五而开。 乔延年忽然眼神空洞,大惊失色。只因身旁一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夫人的下落。” 乔延年转头看去,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一人,正是适才从凤青剑阵之下逃脱了的熊百吉。原来他并未走远,只是隐在人群之中伺机而动。 “什么?”乔延年难以置信。 “乔爷夫人多年之前不告而别,黑白双刀从此成为绝唱,乔爷一定很想知道乔夫人的下落吧?”熊百吉咯咯咯一笑。 “难道你知道?” “知道。”熊百吉肯定道。 乔延年心意难平,迟疑了一会儿,心知眼前这人阴险毒辣,蛇蝎心肠。他如此说,不知是何居心。 “不敢欺骗乔爷,熊某倘若有半句虚言,愿死在乔爷黑刀之下。” 乔延年道:“你想干什么?”他心知此人绝不会有什么好心思,如此戳穿自己心中软肋,自然是有所图谋。 “咯咯咯,只需乔爷一令刀会众人,一齐出刀了断姜门,我便告知乔爷夫人下落。”熊百吉看了一眼乔子念,她面若仙子神色忍不住的一惊。 乔子念道:“爹,不可信任此人。娘与咱们失散多年,他怎么会知道下落。再说眼前生死相斗,他定是要诱骗你参与战局。” 乔延年何尝不知女儿说的是对的,可他耿耿于怀多年,纵然踏遍南北,丝毫也没有半分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旧事重提,哪怕是试错,他也愿意。 “刀会众人不是已有许多到场相斗了吗?只要他们不伤我徒弟,我断不会阻拦。至于让乔某督促他们群起而攻,你以为乔某当真是一呼百应吗?”乔延年答应徒弟,尽量阻拦刀会参与。只是难免有昔日三十四门派中人,或与姜门有旧仇恩怨不听号令,他如此答复熊百吉合乎其理。 “咯咯咯,那就只好请乔爷亲自出手相助。” “什么?”乔延年怒道。 “熊某也参与过发难姜门,当年姜家一死一伤,今日倘若不除后患,熊某寝食难安。如果熊某死于非命,乔夫人的下落再也无人得知,乔爷自己看着办吧。”熊百吉说完,挺刀上前厮杀而去。 乔延年虽然关心夫人下落,却也不至于因他一句话而鬼使神差的任人摆布。他原本就是侠心仁义之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中自有掂量。 熊百吉出手,身形夺目,凤青剑阵又起。如此一来乱战难休,几波人各自为攻。 千钧一发,乔延年还是出手了。他擒拿手抓住一名凤青弟子,阻止凤青弟子长剑正好落在熊百吉肩头。他这一插手,救下熊百吉一命。 “乔前辈,别忘了乔姑娘也因他而身受重伤,如今怎么相助仇人?”静瑜怒道。 “还望静瑜掌门留他一命,乔某有要事问他。” “爹,你可不要上当啊!此人杀害清芸姑娘,大仇不能不报。”乔子念在远处喊道。 “我要是不答应那。”静瑜并不想让步。 “那只好得罪了。” 乔延年与凤青剑阵斗在一起,他无心伤人,手下处处留情。 胡孝直机关算尽,他让剑阵去攻杀姜岐达,又绕道朝着宁惠杀去。宁惠昔日侠女,武功不低,只是岁月不饶人,又多年不曾出手。面对几人快剑来袭,虽能应付自如,却难以持久。 姜岐达分心而顾,再一次惨遭剑伤。他一条腿当年就是这样废的,终还是不能吃一堑长一智。这也怨不得他,对剑需全神贯注,大忌分心旁处。高手过招毫厘之间便可扭转战局,他如何不知。可那是师母,他怎能不顾。 此刻就连远处姜妙云也跟着心神不宁。她干净利落的剑法略带仓促,其中变化只有高手能分辨。只觉破绽已成,如果不能扭转事态,应当大事不妙。 经此一节,敌手皆知软肋所在,纷纷效仿,朝着姜家台阶杀到。 “这狗贼暂且饶他一命。”静瑜收剑,“咱们先去相助宁前辈。”朝着乔延年“哼”了一声。 “前辈,我等奉詹婆婆之命,前来相助。”静瑜与宁惠并肩而立。 “今日敌手众多,你们还是不要枉送了性命,我可不想欠她詹婉君的人情。”宁惠如此说,心知今日凶多吉少,何必多伤人命。 其余各派不觉得惊讶,江湖中今日是朋友明日是敌人,反复无常不足为奇。凤青如何相助姜门谁也不知,叶迦在一旁倒是有些诧异。这二人明明是情敌对头,詹婉君没有趁人之危也就罢了。怎么在如此敌我实力悬殊,姜家垂危之时,还能仗义出手。 过不多时,叶迦呵呵一笑,心道:“詹小妹痴情不改,心中恨透了这夫妇二人,却还是要仗义出手。小妹你这是怕死后无颜面对自己的二哥吧。”台阶上接连倒地几名凤青妙龄弟子,他的手紧紧一握剑柄,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 “师兄,姜姑娘剑法高超,这些人伤不到她。你先过来,我为你包扎一下伤口。”乔子念在一旁面带担忧道。 江湖衙门黑衣人全部围在姜妙云一旁,沈焕文与苏墨柏二人被吸引过去。若不是胡孝直也在其中,罗冠荣不愿与师父相对,恐怕他也不甘落后。 沈焕文小臂伤的不轻,血流不止从指缝滴落。似乎就像没听见乔子念呼喊一样。 姜妙云道:“沈公...焕文,还是先去止血吧。” 沈焕文何尝不知姜妙云剑法远胜自己,听师妹一言知她是关心自己。心中还是一紧,脸庞微微发热。 苏墨柏听姜妙云直呼其名焕文,心中也是一揪。不假思索竟然朗声道:“是啊,这里有我,你先去治伤!”似乎是在说你武功不好,又受了伤,还是快快退去别再逞强。 姜妙云敏锐察觉,不苟言笑的苏墨柏竟然会如此说,不正是在争风吃醋吗?好在萧红雪远在别处打斗,并未听见。不然这里何止是腥风血雨,更是酸风醋雨。 沈焕文听师妹一言本就心中不快,又听苏墨柏如此说,更是不能退缩。冷冷的翻上一眼,挺起黑刀率先杀敌而去。 乔子念见师兄又去逞强,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师兄!”见他不听,又转头去喊,“爹,你快去帮师兄。” 她每喊一句,沈焕文便脸红一分。沈焕文心知师妹情真意切关心他的安危,如此生死场面,她一个柔弱女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求师兄平安正是情理之中。 第64章 败势转危为安 可他心高气傲,在众目睽睽英雄瞩目之下,如何能听得了这种话。心中实在忍无可忍,“别喊了,我死不了!” 乔子念应声而止,不知所措。双眸秋水盈盈,紧紧咬着嘴唇,再不说一句话,脸上全是委屈和牵挂之情。 沈焕文心中带怒,刀法已经不精。只稍显破绽,当即被一条如蛇吐信的软鞭击中腰间,衣衫连着皮肉一起开裂。好在软鞭不是黑山“火蛇王”那样的毒辣,那也让沈焕文近乎喘不过气来。 沈焕文刀法原本强于苏墨柏剑法,只是他不比苏墨柏心静,心中杂念太多。他二人均不属江湖,第一次面对生死相斗,苏墨柏竹剑君子更显从容不少。 姜妙云见他还在逞强,从背后反手一推,将沈焕文送去乔子念身旁,“照顾好他!” “多谢姜姑娘。”乔子念紧紧抱住沈焕文,两行清泪落在沈焕文肩膀。乔子念在凤青药谷学了不少草药医人的本事,自两帮打斗,到现在救治了不下十数人之多。她不分黑山还是刀剑各派,见者便医。如今到了自己师兄,看着他伤痕累累,双手竟然颤颤巍巍迟迟不能控制。 “师兄,咱们回家吧。”她心知此刻师兄找到了自己的未婚妻,早已不能如此说,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姜妙云与叶莲剑斗不衰。凤青众人面对一拥而上的群雄,渐渐落了下风。 叶迦终于向前迈了一步,他如何能忍这些青衫女子死在自己眼前,想当年詹小妹何尝不是这样的打扮。心道:“詹小妹今日不惜弟子性命,救宁惠于水火,自己又有什么不能。日后咱们三兄妹九泉相见,总不能只大哥一人无情无义。” “住手!我看谁敢再上前一步。”叶迦见众人打斗,技痒难忍早已是气血翻涌,挥剑在姜门台阶之下斩出一条深沟。似乎是以此为界,将宁惠、姜岐达与凤青弟子圈在姜门之下。 姜妙云寻声看去,一条剑痕似曾相识,黑山大寨的门楣之上也有一条。 只这一剑,足以震慑当场。再不敢有一人跨越,像是鬼门关的门槛一样。 “叶老...你。”人群中有人诧异。 “老夫实在看不惯你们以多欺少。”叶迦手指宁惠、姜岐达,“老的老,残的残。”又指向凤青女弟子与萧红雪,“一帮大男人,说出去岂不让江湖耻笑?” 姜岐达年轻时,曾与姜泰元叶迦一起行走江湖多年,二人如今虽然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再见面仍略有亲近之感。姜岐达点头谢过叶迦,叶迦眼神之中稍显回应。 姜妙云一剑挑在胡孝直肩膀,登时血溅当场,此刻江湖衙门黑衣身影越来越少,只有东方屠锦还在纠缠。 徐胜见状,不顾对手叶莲,一个箭步朝着姜妙云杀去。判官笔携风而至,姜妙云猝不及防与徐胜斗在一起。 叶莲何等高手,与徐胜二人打斗一丝不苟难分胜负,如今徐胜转志去攻姜妙云,自然不能分身去防叶莲。他背后全是破绽,叶莲快出三剑全攻在他背后,将他黑衣撕开,明晃晃的软甲暴露出来。剑从他背后划过,三道火花飞溅而起,原来他身穿宝甲。 “龙鳞玄甲!”剑心水榭弟子惊呼。 龙鳞玄甲是剑心水榭西宗至宝,是祖师爷留下的宝物。东宗剑派弟子并不知晓胡孝直曾是西宗大名鼎鼎的曹正瑞之子,更不知龙鳞玄甲已然被盗。 剑心水榭弟子纷纷拔剑,均以为是徐胜盗了宝物。 一时间乱战新成,剑心水榭弟子武功不好,却是人人握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叮叮当当”与徐胜、东方屠锦几个黑衣人撞在一起。 姜妙云一心了断胡孝直,四顾寻去,见清玄弟子皮十六正扶着胡孝直隐没在人群之后,似要开溜。罗冠荣看在眼里,心中左右为难五味杂陈。曾经自己引以为荣,万分敬仰的师父竟然是一个无耻伪君子,只是毕竟于自己有授养之恩。 姜妙云朝着胡孝直奔去,徐胜一支判官笔呼啸而来。他不愧是江湖第一号人物,有叶莲与剑心水榭众人围攻,竟然还能分心来护胡孝直这个雇主。 一阵旋风呼啸,胡孝直与皮十六双双倒地不起,姜妙云也单膝跪在地上,苦苦支撑虚脱无力的身体,这次没有晕倒。 “弹指飞皇!”一人喊道。 这一指与西岭之上的不同,剑气凌厉犹如冰封之刃,直朝胡孝直后背打去,并未牵连多人。内力在精不在多,使她没有当即昏倒,只感觉右臂到手指火辣辣的麻痒,不停地颤抖起来。 叶莲心中惊讶,徐胜竟然如此了得,江湖衙门高手排行之首名不虚传。 东方屠锦也未料到徐胜吃了自己带回去的药丸之后,武功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心道:“难道是自己拿错了?给他吃的是真的化髓炼骨丹不成。” 熊百吉再一次从人群之中杀出,朝着虚弱的姜妙云而去,他大刀刚猛,想要偷袭。还没到姜妙云身边,便被苏墨柏拦住去路,熊百吉等待可乘之机多时,此刻如不能杀她,日后更难。大刀出手大开大合不留余力的与苏墨柏斗在一起。 纵然苏墨柏剑法已得师父精髓,毕竟斗不过江湖大恶,熊百吉一刀“劲风吹雪”威力无比,将苏墨柏与他手中的痴绝剑一起击飞出去。 他提刀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姜妙云。沈焕文黑刀自下而上朝着熊百吉面门劈砍过去,终于让他停住脚步,跟着出刀撞在一起。 熊百吉刀法如风,熊臂高举力拔山河,下劈泰山压顶。沈焕文有伤在身,刚包扎过的伤口,此刻已是殷红一片。 “沈公子你武功不及那丫头,别逞强啦。只怕英雄救美不成,反倒丢了性命,看在乔爷的面子上,我饶你性命不死。”熊百吉咯咯咯笑道。 熊百吉为人奸滑,他早已看透沈焕文心高气傲,城府不深。只怕几句话便能激的他气血翻涌方寸大乱。果不其然,沈焕文横着刀,躲也不躲与熊百吉双刀相交。可他如何能比得过眼前这似熊的壮汉,熊百吉稍一发力,便让他退步连连。 沈焕文单膝跪地,横刀硬接熊百吉厚重大刀。内力已到极限,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不许伤我师兄!”一声温柔细语莺莺清脆传来,正是乔子念,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挡在了沈焕文身前。姜妙云见她如此奋不顾身,想起了那日凤青山下也是在熊百吉刀下,清芸也是这样痴情,以肉为盾甘心舍命。 乔延年也跟了上来,熊百吉大刀足以一刀三命。将乔子念、沈焕文、姜妙云一起血溅当场,容不得他犹豫。一招擒拿手锁住熊百吉肩膀,说来奇怪,如此江湖人物刀剑也是不怕。只乔延年五指一扣,熊百吉登时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乔爷,我无意伤害乔姑娘和沈公子。只是这一位姜门后人今日必不能饶,还请乔爷劝一劝沈公子,莫要因为一个女人,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熊百吉还未说完,如山一般的身体轰然倒地。嘴角缓缓渗出一股鲜血,双目瞪的溜圆瞧着自己小腹。 乔子念脸色如土,浑身都在发抖。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匕首,白刃沾满鲜血,顺着匕首将她白皙的玉指也染成了血色。 乔延年急忙伸手在他几处穴位轻轻一点,熊百吉又是一口鲜血喷在脸上,难以置信的看着乔子念,似乎死不瞑目。 “我夫人在哪?”乔延年拖拽着他。 “死...死了。”熊百吉喃喃说了几个字,不知是在回答乔延年,还是在说自己。 “当啷”一声,乔子念将匕首扔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似乎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这小小匕首也是师兄给自己防身用的,平时最多也就是用来切一些水果和牛羊肉。 沈焕文见师父将乔子念拥入怀中,并未上前安慰,而是转头看去姜妙云。二人从小青梅竹马,可毕竟多年未见,并没有和师妹那样亲近。他见苏墨柏也在身边,鼓足勇气伸出手去将姜妙云扶起,姜妙云也并未躲闪。 “这么多年以来,你还好吧。”姜妙云心知他也是个苦命人,温柔细语与他相认。 “嗯,还好。只是...父亲已经不在,没办法登门...”他想说没办法登门提亲。 姜妙云心中一暖,多年漂泊,终还是有一人在惦记着自己。 此刻萧红雪也落到了身边,“这就是你的那个如意郎君吗?果然一表人才!”笑嘻嘻的故意朝着苏墨柏大声道。 随着叶迦护住姜门,熊百吉与胡孝直惨死。刀剑群雄,明晃晃的兵刃朝着姜门,却已无一人出头。 “胡孝直死了。”东方屠锦朝着徐胜喊话。 如今只有叶莲和徐胜还在激烈缠斗,东方屠锦一言,徐胜判官笔与叶莲剑锋相撞之后,借力向后一跃站稳身形。他铁青的脸上面无表情自始至终均是不改,打斗多时竟然气息如初,就连苦修多年的叶莲也是自叹不如。 “剑奴叶莲,果然名不虚传...”徐胜话似乎刚说到一半,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光是叶莲不知状况,就连徐胜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二人双双惊讶不解。 接连又吐了几口黑血,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还以为是叶莲将他打成了重伤。 静瑜道:“他吃的是化髓炼骨丹的生药胚!” 徐胜此时被憋的头昏脑涨,满脸黑红,面相狰狞甚是难看。甚至七窍生烟慢慢渗出血来,似乎要脑浆炸裂一般,正是内力翻涌走火入魔之相。 “什么?”徐胜隐约听见静瑜说话。 “我还以为化髓炼骨丹是被你偷了去,原来是错怪了你,嘿嘿。”静瑜上前,“江湖只知道化髓炼骨丹难成,可又有谁知道,化髓炼骨丹是以虎狼之药而成,以剧毒疗伤反医道而行。一粒生药丸足够续命保元,让习武之人内功突飞猛进。之所以要用五年的时间,目的并不在于炼制药性,而是要以文火不断,抽丝剥茧的去除毒性。” 徐胜又是一口黑血,此刻双目已经留下血泪。 “你短时间内武功大增,内力顺畅无比,均是假象。倘若你提起真气直至耗尽,虽然会落个内力全失的地步,却能保性命无碍。只是一旦强行运气便不能平息自如,如此将真气收复丹田,导致内力翻涌覆水难收,这才会出现血脉膨胀之惨状。必定是走火入魔,暴毙而亡无疑。” 静瑜话刚说完,徐胜不知听清楚没有,身体笔直的面朝前摔倒在地,已经是一动不动。 这时东方屠锦挥手下令,手中双爪塞入后背,将血泊当中的徐胜扛在肩上,与在场黑衣人一齐散去。 姜妙云心知江湖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无论是昔日三十四门派也好,还是黑山九奴也罢。除非姜家彻底灭门,不然永远都是无休止的争斗,身不由己。“哪一个再来?姜妙云奉陪到底!” 人头攒动交头接耳,竟然没有一人上前。落了个攻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地步,当真左右为难,只好挺剑左右张望,只等有人决策。 “王豹,刚才数你最能嚷嚷,怎么?你的双刀还不出手。”叶迦道。 这个叫王豹的登时一头虚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更有几人与叶迦是旧相识,只怕他突然点名,纷纷后退几步。 僵持片刻,见叶迦、叶莲,凤青剑派与剑心水榭均不再中立。胡孝直熊百吉等人接连败亡,就连徐胜也暴毙当场而死。已有不少门派像是一盘散沙一样,连个招呼也不打陆续散去。 随后叶迦大喝一声,“要上便上,不上就滚。难道要留下来吃席吗?” 沈焕文正四处寻找,已经不见师父与师妹的身影。乔延年似乎不愿与徒弟说那些会让鼻子发酸的话,带着乔子念已经离去。 沈焕文与师父三人相依为命多年,如今只分别片刻,他心中似被人挖空了一般,“师妹身上还有旧疾,如今师父得罪了凤青,定是不能再去求医问药了,他们这就北上回家去了吗?”他自己问自己。 “你...不去找你师父师妹了吗?”姜妙云低声问。 “啊,日后应该还会再见的。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拜见他老人家吗?” “当然!”姜妙云笑着说,她知道乔姑娘一心牵挂自己的师兄,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横刀夺爱,更是对她不起。 第65章 旧事拨云见日 姜妙云见凤青静瑜掌门与祖母说话之后,一队青衫就此道别。她远远的恭敬作揖,目送离去。 江湖波谲云诡,风云无情亦无常。绿林豪杰气势磅礴同仇敌忾而来,转眼间分崩离析一溃而散,与当年姜门金盆洗手之时如出一辙。 “祖母,这是沈家伯父的小儿子沈焕文。” 沈焕文应声双膝跪地,磕头下去。 “你这孩子那日来啦,怎么也不明说。”姜岐达将他扶起。 “晚辈...怕...” “怕你的未婚妻已经嫁人了是不是?” “是。”沈焕文回应的声音低不可闻。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相互都还惦记着。这两位是?”姜岐达看着苏墨柏与萧红雪。 “这位是二伯的弟子,苏墨柏。这一位是萧红雪,萧姑娘。” 姜岐达道:“一表人才,郎才女貌。”他手中握着破军剑,自那日被鲁洪毅抢走,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惦记。似乎对二师弟这个徒弟很是满意,情不自禁夸赞他二人般配。 这一句话说到了萧红雪的心坎里,四人均是模样出众,成双成对,只苏墨柏一人强颜欢笑。 姜妙云想找罗冠荣道谢,若是在往日罗冠荣定是第一个上前打招呼的,如今一句话也没有,已经独自离去。 叶迦与宁惠并无私交,也正是因为她的出现,让他们兄妹三人分道扬镳恩断义绝。他能够出手相助也是看在凤青弟子的那一身青衫上,詹小妹初发芙蓉曼妙侠女的模样,仿佛恍如隔日。 “咱们西岭再会!”叶迦竟然朝着姜妙云这个小辈浅浅地作了一揖,便扬长而去。 西岭。身在江湖,人人向往的去处。 今日风浪虽然没能掀翻姜家,但毕竟已经退出江湖多年,姜妙云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宁惠心中有话,又咽了回去,心知姜妙云早已远胜过她当年。她一手牵着姜妙云,一手牵着沈焕文,将二人的手叠在一起。 苏墨柏在一旁看得真切,“受姑娘所托,破军剑已经完璧归赵。那苏某就此别过,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身为姜门弟子义不容辞。” 姜妙云不愿让他再有牵连,只简单说了一句“保重。”外人看来觉得太过薄情,明明刚相助她渡过难关,却连一句谢也没有。萧红雪聪慧,已经识破姜妙云的用意,微微一笑,与苏墨柏双双离去。 次日清晨,爽朗的新风已经将昨日的刀剑血腥吹的干干净净。除了青石板的地面上,还有洗刷不掉的殷红,一切就像从未发生一样平静。 姜妙云从三伯口中确定那老和尚就是四伯“智德剑”刘子正,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他一面。 辞别祖母,她与沈焕文二人一起上路,姜岐达见她身旁多了一人。上一次送别,他眉头紧锁望着远处迟迟不舍,今日眉宇之间更显舒展,依旧目送二人背影,直到失去踪影。 一路上二人谈笑过往,忆起不少童年趣事。沈焕文心思细腻对姜妙云关心备至,饮马添料,打尖住店全是他一人在操劳打理。 倒是姜妙云习惯了孤身一人远行南北,几乎不会与人相处。与这个未婚夫相处起来稍显腼腆,不如女扮男装之时与罗冠荣洒脱逍遥来的畅快。 姜妙云问起乔子念,沈焕文说她聪明伶俐,温婉善良,二人相依为命,长久以来视作亲妹。想起那日她手无缚鸡之力,平时连鸡也是不敢杀的。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出手捅死熊百吉,说起来二人的性命全是她救下的。 姜妙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正是药谷詹婆婆所赠的丹元丸,“日后见到乔姑娘,把这个给她,也算是...”她想说谢谢乔家照顾沈焕文多年。 沈焕文接过,只觉得沉甸甸的,“丹元丸如此难得,你竟然有一瓶,这下好了,师妹总算不用受那锥心削骨之苦啦。我替师妹谢...”他话说一半,二人相视一笑。 “咱二人去见了那和尚,你随我去拜见师父吧!” “嗯。”姜妙云没有多说,心道:“四伯应当不善,他武功高强不是胡孝直可比。此去吉凶难料,倘若我身遭不测,或许对于你与乔姑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焕文时不时用袖口擦着手中黑刀,显然如获至宝。 “这黑刀是乔前辈传给你的?” “啊,也不算传给我,他言明我不受他内功,他便不传我这黑刀。可是...” “可是,乔家有规矩。传了内功,便要倒插门,改为乔姓。” “你如何知道?” “在大漠,我第一次听人唤你名字,只觉天下之大,重名重姓不足为奇,故而不敢相认。遇到乔姑娘她说给我听的,还说她身负重伤...” “是啊,师妹本不喜欢习武,只是旧疾难愈,实在太过痛苦。” “乔前辈的两仪真气只能亲身传授吗?如何不能自修?”姜妙云问。 “两仪真气与别家内功心法不同,乔九阴阳双修所到巅峰无人能及,其威力不可估量,就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最终差点走火入魔。当然以心法自修也无不可,只是阴阳两道不可兼得,世间再难有人能超越乔九重修两仪真气。师妹她天生经脉优异常人,于两仪真气非常适合,或许能得乔九真传而更胜于他,做个江湖魁首也不在话下。可世事难料...最终师爷抱憾而终,两仪真气分传师父师母二人,其中威力大打折扣。师父只得一半,师母下落不明...” “乔前辈是希望你能继承衣钵,日后寻到师母下落,能让阴阳两道真气得以延续,重聚两仪?” “应该不是,师父志不在江湖,于师爷所争的天下第一毫无兴趣。他一心传我内力,或许只是希望我能...承诺他照顾师妹。” 说到此处,二人沉默不语。 一片无风如镜的湖面之后,果然如吴世良所言,一座白墙灰瓦的寺院矮矮的坐落在山坡之上,一条绳梯软桥直通寺门。 二人下马,将马拴在对岸,轻步踏上小桥,“吱吱呀呀”上下颠簸。 忽然从对面无形中来了一道剑气,对面却是不见人影。湖面漾起涟漪,微风拂面,沈焕文并未发觉异样,只当是一阵清风。 姜妙云却是知道,这正是弹指飞皇无疑。虽然剑气并无杀心,从几十丈远的寺院徐徐而来,始终不可思议。 “无佛寺。”沈焕文看着悬在院门上的木匾,呵呵一笑,语气轻佻。四处看去,除了这块木匾,几乎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座寺院,更像是一户农家土院。 还没等二人敲门,厚重的木门“轰隆隆”一响。 “东方前辈!”姜妙云惊讶,短短十多日,竟然在这里碰面了。 东方屠锦一改往日黑衣,身穿粗布长袍,面色和善,与山野间的寻常农户绝无二致。 姜妙云在这里见到了他,似乎一切都已经拨云见日,他传自己轻功,应当是刘子正授意而为。 沈焕文更显警惕,黑刀已经握在手中,刚与他做过对手,心知此人不弱。若不是姜妙云唤他一声前辈,或许黑刀早已出手。 “进来吧。” 门扇敞开,姜妙云视线移向天井,只有挨着西墙有几棵枣树长得茂盛,树荫下一张石几之外空无一物。寂静之下只有树叶迎风微微作响,不像是香火鼎盛,炉烟长续的宝刹,甚至怀疑这里从来不曾有过香客。 “这边请。”东方屠锦说来奇怪,平日里陌生人见上一面便知此人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哪怕是无仇无怨之人,见他一面也要后背发凉,今日言行举止出奇和善矜重。 三人踏入正殿,一座明晃晃金灿灿的佛像坐在正中,可见吴教头当时所言非虚。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一个老和尚一身灰袍袈裟坐在佛像前似在诵经。若不是他开口说话,借着窗影线光看去,灰袍与青砖融为一体,与佛像形成的鲜明对比,很难发现中正还坐着个和尚。 “咣当”一声关门声。 东方屠锦将二人留在老和尚处,自己转身离去。 “四伯,别来无恙。”姜妙云直言道。 老和尚沉默片刻,他料到了姜妙云终有一日会到这里来解惑,却没料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思来想去不知是如何识破的,难道是那一本《弹指飞皇》吗,还是吴世良或者东方屠锦多说了什么,还是胡孝直?不应该吧。自己隐姓埋名多年,何况如今面目全非,胡孝直哪里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见过三伯了。” 姜妙云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二人看不见他模样,他面对着佛像,实则面目惊讶,难以置信,“什么?” “我在西岭深渊之下遇到杜青筱杜三伯了。”姜妙云详细复述道。 听到西岭,他心知此言非虚,“竟然还活着,当真不易啊。”他语重心长。 “祖父到底在哪里?” 老和尚没有回答,站起身来,面对着姜妙云。直到此刻再见到这个老和尚,姜妙云才从他的神色之中瞧出来几分昔日模样,不是四伯又是谁。只是他如今佝偻着腰,没有半分英武之气。 “随我来。”老和尚绕过佛像,推开后门而出。姜妙云和沈焕文紧跟身后,步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一处空旷的土坡。 三人面前有两座坟,一座荒草杂生,石碑刻着“剑道魁首姜泰元之墓”,一座新土初堆“姜门二侠曲润章之墓”。 姜妙云愣住片刻,双膝跪倒在地,深深的磕头下去。沈焕文也跟着跪在身后,三人就像石像一般,两跪一站,不知时辰。直到日偏向西,林影东斜。 “不对,剑心水榭的石碑还在,祖父不会死的。”姜妙云跪地已久,勉强站起身来。 “那只是陈阿田捏造的假象罢了。倘若不是传闻七彩凤凰点石成金的神话,何来剑心水榭江湖威名数百年。师父就死在我身边,是我亲手所埋。” “那二伯,你那日将他救走,如何也埋在了这里。”姜妙云缓了缓,“是你将他杀了是不是?” “没错,是我杀的。”老和尚面色和善,说话却是震耳惊心。 “你与他同门一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以为胡孝直为何要擒二师兄?”老和尚走到曲润章碑前,“胡孝直一直与江湖衙门勾结,以钱财收买为其卖命。自从他与徐胜密谋设下陷阱围困师父之后,便是屡试不爽,不知残害了多少江湖门派。他隐姓埋名创派清玄禅剑宗,有意联合太行四象剑派会盟,称霸西岭。太行剑派百年传承,虽不及如初辉煌鼎盛,可齐道人大权在握,怎会将一个初成没几年的小小清玄放在眼里。胡孝直在太行吃了闭门羹,清玄剑派想要在北方立足,就不能放任太行一家独大,不能同盟便只能除之。” “原来是他。” “胡孝直作为幕后推手,出钱雇佣七扇门,没想到一道通缉令,竟将百年赫赫威名的剑派一夕荡平。” “他需要钱?”姜妙云狐疑道。 “聪明!江湖衙门有数十种擒拿阵法,其中见血封喉,百步穿心不在话下。风魔伏蛛网专门用来生擒,尤其是针对曲润章这样轻功了得的高手。胡孝直耗尽千金让徐胜替他清除障碍,深知所图江湖盟主之位,仍需万金财富铺路。为了求财他无所不用其极,与朝廷高官也有来往,走私出售江湖名宿佩剑兵器,甚至是高价传授剑法给明月山庄的纨绔子弟。” 姜妙云心道:“怪不得鲁洪毅要做明月山庄的庄主,原来是胡孝直在背后指使。他不修正道,专心权谋,江湖道义全然不顾,可叹祖父竟不能识人,将他收入门下。” “曲润章祖上世代行商,到了他父辈更是生意遍布南北。虽不能说富可敌国,家中堆金积玉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胡孝直怎能错失钱袋?” “那四伯你既然出手将二伯救走,为什么...”姜妙云心存一份侥幸,心中已经不认他这个四伯,说话还是留了一份情义。 “我并未想救他,只是要断了老七的财路而已。”老和尚冷冷道。 “你武功远高过他,纵然是江湖衙门又能奈何于你?” “师父武功怎样,下场如何?” 他这一问姜妙云不能回答。心知人心叵测,利益驱使之下,骨肉相残也不足为奇,何况师徒。武功再高,终究不抵人心毒辣。 第66章 智德剑刘子正 姜妙云问:“据我所知,江湖衙门没能困住祖父,后来怎样?” 老和尚深深叹了一口气,“老七妒忌杜青筱受师父垂青,心魔驱使之下,设计将他推下深渊。如此还不知足,竟然因妒生恨,要陷害师父他老人家。杜青筱无故失踪之后,我师徒几人四处打探消息,心知他生性好斗得罪过不少江湖人物,难免对手寻仇。杜青筱最是尊师重道,无论何事均要请示师父应允,绝无可能不辞而别。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嘴上不说,心中猜疑多半他已经身遭不测。又正逢西岭相会佳期,我素来与老七交好,多日见他鬼鬼祟祟,一日他与师父一齐同上西岭,我觉得事有蹊跷便跟在他二人身后,希望能照料一二。” “不对吧,胡孝直可不是这样说的。他说是你逼迫他一起谋算祖父的。”姜妙云打断了他说话。 “老七此人城府过深,他善于蛊惑人心阴谋算计不能信任。”和尚见姜妙云并未接话,他续道:“师父内功高深,我怕他察觉异样,只能远远地跟在身后。待我赶到山峰,一伙人已经打了起来。江湖衙门如日中天谁不认得,竟然黑压压的在围攻师父,他们阵法井然有条,出手狠毒老辣显然是有备而来。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老七手持无为剑正与徐胜一起并肩而立,双双出手对抗师父。师父虽然武功高深,终归身遭埋伏,势单力薄。” 姜妙云“哼”了一声,心想他二人各执一词,无法当面对质,只能任由他继续。 老和尚看得出来姜妙云并不信任他,他也无意辩解,继续道:“我实在不能再隐于暗处将师父弃之不顾,挺剑杀入局中。江湖衙门那时甲乙丙丁戊诸多高手还全是武林泰斗,自那一战之后死伤惨重,只剩徐胜甲位一人,乙位之后全换成了后生晚辈。” “东方先生便是你安插进去的细作?” 老和尚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师父担忧杜青筱,分神受了老七一掌。他始终不信老七是背信弃义欺师灭祖的罪魁祸首,本该还击一掌将他毙命,可师父还是心软了。大败七扇门之后,我与师父一起脱离当场下山而去。” 姜妙云屏息竖耳,虽然他所言未必是真,可还是迫切的想知道一些来龙去脉。 “师父那时身负重伤,一面担心爱徒杜青筱,一面又遭到小徒弟背叛师门。急火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终于还是危在旦夕。” “祖父的佩剑在哪?” “至今下落不明。师父武功登峰造极,整个武林也只有乔九与叶迦能逼他出剑。那日正是到了此地,我扶师父坐下,以内力相助他调息,只怪我内力太浅没能护得住师父心脉。”说到此处,老和尚摇头叹息心有不甘。 “与江湖衙门一战,祖父他也未曾出剑?” “没有。我本以为师父他以姜门绝学大观音手以及弹指飞皇足够应对,实际万古长青剑根本没在他的身边。我为他疗伤之时,解下他后背剑囊,只觉轻如无物,才知剑囊之中竟然是一根竹棍。那日师父遇难,他临终嘱咐不要将他的死讯传遍江湖,以免魁首不在,江湖血雨腥风又起。师父至死还心系江湖,好在剑心水榭铁碑仍在,武林各派蠢蠢欲动,甚至上姜门发难,但终归还是畏首畏尾,深怕一日姜泰元携万古长青剑重归江湖。” 姜妙云见他所说头头是道,始终还是不愿信他,“四伯为何不回姜家传讯,让祖母知晓事发经过。她为祖父之事牵肠挂肚多年,朝思暮想身患忧疾,你作为姜门弟子不顾姜家有难竟然遁世不出。” “这你可就冤枉四伯啦,我将师父掩埋之后,立即回到姜家。只是老七先我一步,不知他会如何蛊惑师母与众位师兄弟。我不敢轻易露面,以免遭他污蔑陷害。这等惊天变故,实在也是不敢将恶讯当面告知师母,怕她与师父情深爱重难以承受。倘若她也因此倒下,那姜家恐怕是保不住了。那时江湖各路人物上门滋事不在少数,师母无奈之下金盆洗手将我们弟子几人逐出门墙,我佩服师母要保全姜门的决心。心想事已至此,还是让她挺过难关,另寻时机再行相告。” 姜妙云冷冷一笑,不知他哪几句是真话。面对刘子正远没有姜岐达与杜青筱那样亲近。心中大有疑问,嘴上却是问不出口的。因为她心知,眼前这一位四伯身披袈裟慈眉善目,实则内心阴狠毒辣。绝无可能与她真心实话知无不言,甚至比之胡孝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后老和尚又说,师父说他武道尚可,佛心不足。侠之大者当以慈悲胸怀,只有心平气正方成大器,由此断言他与姜门弹指飞皇绝技终身无缘。 姜泰元断气之前将指法功谱亲手交于他手,留下遗言:“子正要终身谨记‘智德’剑义,不可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姜某对不起志恒兄的重托,不能磨灭其子心魔,咱们九泉再见,实在无颜。” 姜泰元言之凿凿,“最有可能继承他衣钵的只有杜青筱,倘若能再有一人便是小妙云。”至于万古长青剑,姜泰元早料到终会有一日弟子几人会为此反目成仇,所以他已经将佩剑藏于不世之处,只等有缘之人。 “那你可知祖父说你佛心不足,可不是你做个和尚便能相抵的。心魔不除,正道难修。” “这些年来,老和尚我悬壶济世,救济了不少穷苦人家。我将曲润章的家财万贯挥袖散尽,让多少吃不上饭的人能多活上几年,他们都说我是活菩萨,纷纷跪地磕头道谢。这还不算慈悲为怀?”老和尚质疑道。 他的面色极为狰狞,似乎悟道多年,完全找不到师父所说的心魔为何物。他的的确确多年以来心静无欲,行善积德,食素念经,专心钻研一本《弹指飞皇》。可是心中多年耿耿于怀师父说他终身无缘姜门绝技,在临死之时将指法秘籍传赠于他,似乎姜泰元是在说“就算给了你,你也是练不成”似的。 事实证明,不可否认,弹指飞皇他的确没能悟透,最终选择歧途捷径,以寿命换取内力。以浑厚高深的内力驱使指法,外人看来威力无穷,实则正如杜青筱所言,他所使的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乘功法。 姜妙云见他表面平静淡然,实则心底败坏气急。心知多说无益,就连祖父也不能阻止他堕入魔道,更何况是自己。她与沈焕文站在一旁,只听老和尚一人说话,似乎与那日胡孝直一般无二。他二人蛰伏多年,各人心有城府,始终难以倾诉。 “我不信师父所言,杜青筱也就罢了。他竟然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也能传承衣钵,练成这姜门绝学。师父知我心性好强,如此说是在激我,好让我保全于你,待日后再见分晓。不过就算师父不说,我也不会为难师门,更不会为难你一个女娃娃,毕竟师父对我有救命养育之恩。” “所以你不吝传我内力,助我打通经脉。又将弹指飞皇转赠,是为了祖父的一句临终遗言。”姜妙云清楚他二人的区别,胡孝直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做号令江湖的盟主。而刘子正实实在在是个武痴,要凭实力力压群雄做祖父那样的武林魁首。 “没错,原本我没将你放在心上,江湖数百年哪有一个女子成才得道的?纵然师母有‘蓬莱仙子’之称,与凤青药仙詹婉君在江湖之上皆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终究不过是一介女子而已。” 和尚顿了顿,说道:“在明月山庄老七引诱曲润章上钩,拿出秀绝剑来做诱饵。我不想让他得逞才让世良去盗剑,未料到竟然遇见了你。之后在恒山一见,心血来潮助你一掌,没想到你竟然确实不负厚望,是一块做魁首的好材料。” “你以为如何?”老和尚朝着静站的沈焕文说道,明显是在问他姜妙云武道如何。 沈焕文沉默片刻,“妙云并不想争夺什么天下第一。她之所以辗转南北,是为了寻找姜老前辈的下落罢了。试问哪一个女子愿意颠沛流离刀光剑影?姜妙云天资如何,想必东方先生已经将西岭与姜门之外所发生的事,悉数口传于大师了吧。大师既然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再来问晚辈?” 沈焕文聪明机敏看得出老和尚所问,他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如此脱口一问似在寻他人不同见地,沈焕文不加肯定也不否认,而是说他心知肚明。此言一出惹得老和尚心情略微不爽,表面上哼哼一笑。 第67章 乔家两仪真气 老和尚朝着寺院方向一瞧,低声道:“有客人来啦。” 姜妙云与沈焕文内力不如和尚,相隔太远不知东方屠锦已经与来人打了起来。 走到半路,姜妙云隐约能听得到拳脚相斗的利辣呼啸。 沈焕文加快脚步,“是师父!”率先抢入后门。到了天井,果然乔延年正与东方屠锦缠斗在一起。他手中无刀,赤手空拳与东方屠锦铁爪激斗,凭着内功深厚竟然不落下风,沈焕文这才安心下来。 转眼看去,一袭红衫亭亭玉立在一旁,双眸中秋水盈盈也在望着他。 “住手。佛门清净之地,岂敢放肆。”老和尚朗声道。 “东方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姜妙云道。 东方屠锦退后几步,收起手中双爪,“他二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好久啦。” “阿弥陀佛,这不是黑白双刀乔老施主吗?不知到此有何贵干?” 乔延年当然认识这个老和尚,他不见身手便将自己与胡孝直的狠辣刀剑双双破解,显然是个隐世高手。他上下打量,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老僧。 “乔某在寺外感到一阵浑厚的内力扑面而来,心中担心徒弟处境安危。擅闯宝刹,还请高僧见谅。” 乔延年远远地跟在沈焕文和姜妙云身后,寺院中传出来的弹指内力,让他震惊不已。见徒弟迟迟入门不出,这才从墙头摸了进来,怎奈东方屠锦正是梁上君子,暗中偷袭的行家。乔延年在院墙之外,他便已经探到他鬼鬼祟祟,早有提防之心,刚一入门二人就已经打斗成一团。 “师父,你怎么来了?”沈焕文又见亲人,面带欢喜。 乔子念上前道:“是...我,我担心师兄。我们父女俩决定北上回家,再不问江湖事,只是...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师兄。我...央求爹再护你一程,于是我们二人跟着你们到了此地。”说到这里,她红着眼眶,忍住了一汪泪水。 沈焕文本是心地善良知恩图报之人,这些时日他嘴上不说,心底对师父师妹是不舍的。见她如此模样,心中苦涩不是滋味。可自己毕竟不能一心二用,既然已经与姜妙云重逢,自然不能再多情于师妹,“正好,师父的黑刀还在我手里,还请师父收回。请恕弟子不孝。”沈焕文短短一句话,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将黑刀平举过头顶。他心知长痛不如短痛,只有狠心决绝才最是应该。 乔延年那日不告而别,正是不想受他这一拜。自己多年以来一心要传授他内功,盼望着徒弟与女儿能够终成眷属。可他更欣赏徒弟的初衷不改,始终不移的一纸婚约,足以证明他有情有义。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爱极痛极,颤颤巍巍的去接刀。 乔子念玉手抓住了乔延年粗壮的手腕,“爹,咱们决定不再过问江湖事,日后游山玩水田间麦头的,要这黑刀也是无用,不如就留给师兄吧。他与姜姑娘还有大事要做,江湖凶险怎么能没有兵刃防身那。这刀不传给师兄,难道要留给我切菜吗?”她呵呵一笑,再现深深的酒窝,“再说你们何必如此生离死别的模样,日后他与姜姑娘成亲,我们还是要去喝喜酒的。”顿了顿,“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师兄安危。姜姑娘剑法如此了得你又不是不知,恐怕她的功力已经远在你之上啦。她自然会照顾师兄的,是不是姜姑娘?” 乔延年点了点头,不以为然。他无心武功高低之分,哪怕是一个后辈女子武功远高于他,在他看来也是心无波澜。 姜妙云迟疑了片刻,“啊,这是自然,我二人会相互照应的。焕文得乔前辈真传,刀法已是了得,江湖难有几人能敌。这个想必乔姑娘是知道的。” 乔子念的话初听是关切师兄,情真意切。不知为何姜妙云却听出了异样,显然这次跟来是不舍分别,谈话间倒是在说害怕沈焕文拖累了自己。这倒也不奇怪,乔子念一心牵挂沈焕文,爱慕之心显而易见。虽然自己不是横刀夺爱,实际终归是自己半路杀出,使得她二人不得不忍痛分别。如今她说上一些酸醋之话,无伤大雅。 沈焕文心中不是滋味,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心知姜妙云武功远高过自己,就连那个老和尚也是对姜妙云刮目相看。师妹所言真实体贴,他却不知自己心高气傲,这一句话在他心中根深耿耿。只因姜妙云说是互为照应,又夸赞他刀法不错,才让他心意稍平。 乔延年听了女儿一言,他本就无意收回黑刀,迟疑片刻,将手收了回去。又重新伸手将徒弟扶了起来。 “阿弥陀佛。想当年乔九先生的两仪真气独步天下。若不是他贪功冒进,急于求成伤了经脉,或许这天下第一名落谁家还说不准。可惜,实在是可惜。”老和尚摇了摇头。 乔延年叹气道:“大师所言不错,他当年一心战胜姜泰元,可谓是废寝忘食朝夕不改专心内力。有道是福祸相依,终成两仪真气,却无福消受。在下才浅资薄不能继承岳父大人之志,实在是惭愧。” “贫僧所说‘可惜’不在此处。两仪真气分为阴阳两道,相克亦相生,乔九先生无奈分传二人,实则气数已尽。乔老英雄难道没有察觉到体内的至阳内力犹如蚁穴决堤一般,正在以绵绵细流之态消散无踪吗?” 乔延年沉默许久,他如何不知。他原以为是自己资质不好,又加之年迈体衰,才让这真气羸弱不刚,一日衰过一日。所以穷追烂缠着徒弟传授内力,好让年轻力壮的徒弟保祖传内功不散。没想到眼前这个和尚见解独到,竟另有玄机。 “果真如此?”乔子念望着父亲狐疑道。 “没错。”乔延年低声回应。 “大师可有解?”乔子念显得比身负内力的乔延年更显急切。 “阿弥陀佛。任玄黄之濡染,由乾坤而博大。相克亦相生,只有两相制衡,才能互为盈涨。阴柔则阳刚,两仪真气与其他内力不同,乔老英雄体内只有至阳刚气,而无阴柔绵力。不成相生相克的轮回条件,自然日渐衰败。却与你所说的才浅资薄并不相干,换做是谁,哪怕是姜泰元也是不行。” 老和尚沉默片刻,见几人均是求知若渴。故意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姑娘,解法也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据贫僧所知,黑白双刀乔夫人当年不辞而别,至今下落不明。两仪真气少了一道,再难重逢。更何况姑娘已经身受重伤,纵然阴阳齐聚,也是不能合并如初的。为今之计老和尚只能封住乔老英雄的几处穴道,掩住那决堤的小小蚁穴。虽无大用,终不能逆转日渐衰退的内力,却也能护住乔老英雄的真气不散,对于寿命有功无过。不知意下如何?”和尚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为其解惑。 乔延年心道:“夫人不告而别,黑白双刀如昙花一现,江湖众所周知不足为奇。自己女儿因两仪真气身负重伤本是家事,他如何也了如指掌。倒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神通广大,将两仪真气剖释的如此透彻。” “不劳大师费心。”乔延年似乎并不信任眼前这个和尚,虽然他说的正是自己的痛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乔老英雄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女儿想上一想。” 老和尚简单一句话,乔延年、乔子念与沈焕文三人面色均是不好。乔子念身有旧疾,复发之时犹似酷刑,时常要借助乔延年的真气以图缓解。如果他真气渐损,便再难相助女儿,到那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于心何忍。 虽然乔延年心知肚明,体内真气依旧浑厚,在撑个十年八年不在话下。可如今这和尚说出了根本所在,倘若能相助自己拔除病根,对于乔家实在是一件大好事。自己不能护女儿一生,那自然也是越久越好。 姜妙云见乔延年似乎动心,不知自己这个四伯是何居心,上前说道:“前辈,还需三思。眼前这一位高僧不是别人,正是姜门七绝剑的‘智德剑’传人刘子正。” 说到此处,乔延年浑身一震,如雷贯耳。眼前这人已到花甲岁月,如果姜妙云不说,那是万万想不到的。 “他比胡孝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妙云简单补充。 乔延年虽不识眼前这人,胡孝直他是知道的,当即想到这人似乎并非善类。 老和尚呵呵一笑,闭目不看众人,喃喃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善意提醒,信与不信全凭各位施主。乔老英雄有没有觉得提气之时,天枢、章门微微气闷。真气运转至气海之处,便一泻无踪。你不妨尝试自丹田而起,任脉上浮,督脉下沉,如此反复调息几次,看有无变化。” 乔延年不知不觉听从和尚所言,他说到一处,体内便不由自主的跟着摸索起来。待老和尚话尽,他竟然觉得体内轻畅无比,真气像是温水一般缓缓如蛇行走在自己的经脉当中。 沈焕文见师父短短时光竟满面得意,容光焕发。他自己也修的是乔家内功,虽不如师父祖传内力高深,依言而行之后,也是大有受益,心知这和尚确实是金玉良言。 “进为阳,退为阴。本为阳,末为阴。沉...浮,清升...浊落。”老和尚双手合十,似是念经一般,嘀咕着。 经过前言的疏导调息,师徒二人身心舒畅。觉得这和尚并无恶意,稍松戒备。姜妙云是完全听不懂的,见几人平心静气,她也不好打扰。 忽然乔子念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场几人不是所措,就连老成持重的和尚也是一惊。乔延年立时使出擒拿架势,以为是东方屠锦趁其不备暗中偷袭。呼吸之间乔延年便知是个误会,东方屠锦远远站定,也是一样惊讶。 “师妹,你怎么了?”沈焕文抢上扶住她小臂。 乔子念张口说话,一个字也没出口,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快,给乔姑娘吃一粒丹元丸!” 随着姜妙云的及时提醒,沈焕文摸出药瓶,一粒殷红药丸送入她口中。 “姑娘可是也行了适才贫僧的气诀?” “大师,我听得入神。在凤青药谷与詹婆婆学过理气行血的推拿手段,大师所念及的穴位,我便依言辨别位置,最后觉得一股热浪翻涌,实在难受。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阿弥陀佛,难怪,奇怪。乔老英雄至阳真气输送到姑娘体内,也只是起到缓解旧疾的作用,犹如石沉大海,姑娘体内半分也是存积不住的。这气诀只对身负内功之人有益,姑娘经脉俱损,理应不受真气所扰才对,当真奇怪,奇怪!” 乔延年知道这和尚说的没错。女儿曾经修过内力不假,但一场大祸之后,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毫无内力的普通人。这气诀于她而言,实在无用。怎么能有气血倒灌,真气外溢之状? 沈焕文登时想起药谷詹婆婆说师妹体内还有真气游走,如此看来应是真的,“晚辈听药谷詹婆婆说过,说师妹她体内似乎...” 乔子念重重咳嗽一声,身体一软,手掌紧紧抓住师兄的手腕,“师兄,我心跳如鼓,你...扶我去那边石凳坐下。” 这时姜妙云也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将她扶着坐在枣树之下。东方屠锦递过来一杯清茶。 “果然凤青丹元丸名不虚传。”沈焕文见乔子念气色见好,又现花容月貌。 天井正中,老和尚与乔延年隔着一臂远近,出手掌指变化几次。一一击中乔延年几处穴位。乔延年伸出五指,示意冲过来的沈焕文自己安然无恙。 “阿弥陀佛。” “多谢大师。”乔延年淡淡几个字,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暗暗使力,只觉内力充沛,心道:“乔某借两仪真气与黑白双刀才徒有虚名,此人倒是个隐世的内家高手。” 第68章 悲绝智德之争 片刻间,不知老和尚如何说服的乔延年。正如适才所言,老和尚替乔延年封住了几处穴位,掩住了决堤的小小蚁穴,让他体内真气长盛。 “如此一来,乔九先生的两仪真气,终成武林绝唱,实在是可惜。”老和尚道。 “大师何意?”乔子念狐疑。 “阿弥陀佛,适才我替乔老英雄封住几处大穴,如此一来,将真气永封于体内。好处便是利于延年益寿,可保真气长稳不衰。坏处嘛,就是经络受限,不好再传给弟子了。自此两仪最终昙花一现,难在阴阳两聚。”老和尚说话间面带可惜之情。 他说的再清楚不过,乔子念聪明绝顶岂会不知,“爹,你忘了外公的遗愿了吗?你如何对得起他?如何对得起母亲?”她怒气横冲,双目闪闪。 乔延年惊讶万分,素来不喜武林纷争打打杀杀的女儿,往日均是一副闲云野鹤游山玩水的闲人模样,竟然提到了乔九的遗愿。 乔子念缓了缓续道:“师兄是你唯一的徒弟,他...虽不能和你一样迎娶...,毕竟,他有情有义与姜姑娘郎才女貌。将外公的真气传给他有何不可?” 乔延年这才明白,女儿原来是在为她的师兄鸣不平。她虽然很少当面催促父亲传功给徒弟,实则经常旁敲侧击,老父亲心知肚明。并不要求师兄迎娶自己,可见痴情绝对,“为父不是自私不舍,是你师兄自己...你来说吧。”乔延年示意沈焕文。 沈焕文迟疑片刻,“师父早些年问过我,他说‘倘若不强求让我娶你为妻,这真气我要是不要’,我...我说‘不敢破坏师爷定下的铁规,断不能要’。这不怪师父,师父年迈,只有封住真气不散,日后才能...在你痛不欲生之时,替你缓解痛苦。” 乔子念只觉得师兄话尽,莫名的疏远感袭满心头,比往日阴寒的天气带来的彻骨疼痛更为别致。她清冷的脸上,双眸不再清澈盈盈,挣脱了扶着她小臂的姜妙云,“爹,咱们走吧。” 乔延年从未见过自己女儿如此的心灰意冷,寒冰如霜的面容,直杀的自己揪心着好不是滋味。但他又不能说徒弟无情无义,只好朝着和尚拱手一礼,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看了一眼姜妙云,二人说不出的般配。 沈焕文直送到过了小桥,乔子念始终没有再回头一次,倩影如仙只留下背影慢慢变小。 他呆呆的站了很久,其实二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多时。 忽然一阵劲风吹来,一道灰影闪过眼前。沈焕文下意识伸手机智出刀,“当”的一声与一柄长剑撞在一起,来人竟然是胡孝直。 灰影如鬼如魅,招招擒拿命门。只三五个来回爽利果断,胡孝直便将沈焕文的黑刀击落,一只手抓在他喉咙处。 这时姜妙云与老和尚,东方屠锦三人已经夺门而出。 “你竟然还活着。”姜妙云大感震惊,明明自己弹指击中他后背正心无疑。又一想或许因自己指法尚不纯熟,其中威力还不足以将这位师叔当场毙命。 “四师哥,别来无恙啊。”胡孝直显然已知和尚身份。 老和尚并不想与他攀谈,出手一指,力道刚猛,朝着胡孝直而去。呼啸之间,沈焕文已被他拖拽到了剑气的正对面。 姜妙云身法也并不含糊,远远地出剑朝着半路一斩。 一道虚空弹指被姜妙云铁刃一挥拦腰斩断,留下一股劲风直袭沈焕文胸口,带动身后胡孝直一起双双后退半步。登时二人一阵气血翻涌,几人深知那和尚内力之强堪比昔日乔九,只是其中夹带着的夺命风刃已让姜妙云打散。外人看来只是一阵强风,其实凶险已过万分。 胡孝直呵呵一笑,似乎抓到了把柄一样,将沈焕文像盾牌一样掩在自己身前,“四哥多年不见,怎么一上来便是死手,就不顾多年情义了吗?”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弹指飞皇你果然还是练成了。” 姜妙云听胡孝直说情义二字,只觉可笑至极。 老和尚根本没多看他一眼,一直将视线罩在姜妙云的身上,惊讶之余,从齿缝儿中挤出几个字,“以虚空破虚空。” 话音刚落,和尚转手又是一指,改为直击姜妙云面门而去。这一指气势不大,徐徐微风相送。几人当中,只姜妙云一心钻研过弹指飞皇,才看得清来势之中剑气如针。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一位师伯竟然能将虚空内力精缩至如此尖锥境地。 姜妙云嘴角一扬,手中明明悬着秀绝宝剑,却弃之不用。剑气迅速逼近面门,她眉间一缩,丹田提气大喝一声。绣花针一般的弹指剑气竟如寒冰浴火,瞬息无踪。 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应对,丝毫没有犹豫,反而更显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只因杜青筱曾经指点过她,“内力始终是无形的,弹指飞皇之所以能够虚空而出化剑伤人,第一要义正是清水绵柔,成冰则坚。虚空缥缈,风疾则利。”她熟知弹指飞皇虚空剑理,倘若老和尚以全力一击,自然不可小觑。但这绣花针一般的剑气,只需数倍于它的内力,便可将它融于无形。 其实在场众人并不知晓,当年乔九能与姜泰元势均力敌,不受弹指飞皇所困,正是因为他内力深厚,一般的指力并不能伤他元气。而真正忌惮弹指飞皇的是那些剑法高超,内力不强的江湖剑客。 随着老和尚两指剑气分袭二人,此刻已成三足鼎立。老和尚面慈带笑依旧不变,似乎胜券在握,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倒是胡孝直抓着沈焕文不放,像是强弩之末还在挣扎。他原本捡了一条命,大可以就此隐世不出,却偏偏要跟来凑这个热闹。 胡孝直轻咳两声,瞬间唇色发白,“四哥是祸害师父的罪魁祸首,妙云,你不是要报仇吗?杀了他!”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剑在沈焕文的脖子上一划。微微血痕薄如一线,在白皙的脖颈上异常殷红。 “你先放了他!” “我若将他放了,你肯给我活路吗?我没立刻一剑杀了你的未婚夫已经不错了。仇人就在眼前,你去报仇吧!” “妙云,你别管我。”沈焕文挤出几个字来。四肢勉强站立,像是枯树一样没有知觉,胡孝直封住了他几处大穴,就算将他丢在一边,也是手无缚鸡毫无抵抗之力。 姜妙云知道四伯武功已经登峰造极,显然威胁已超过胡孝直,她倒不怕与这个四伯一决生死,让她担忧的是胡孝直在背后暗下黑手使诈。原本四伯七叔难得重逢,她想让二人对质当年事发经过,再一想这二人皆是诡计多端,互相推卸主谋之责,又有谁肯说出实情。总之均是欺师灭祖的不恕之徒无疑,何必过问太多。 秀绝剑剑锋寒如冰霜,朝着老和尚而去,胡孝直见状松了一口气。 和尚空手接白刃,大观音圣手以慢制快,竟连衣袖也不见慌乱。从容之下,姜妙云连出数剑落得个无功而返。 接连半个多时辰,二人招式不辣,却是异常凶险,呼啸之间内力的较量更胜招式。这一位四伯迟迟不肯出手弹指,是因为他纵然内功浑厚如江,但一击出手耗损犹如泄洪。适才两指均被其轻松化解,此刻实在不敢托大。 姜妙云遇到杜青筱指点之后,武功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然而眼前这一位昔日叱咤风云的七绝剑之一,有着比肩杜青筱的实力,一个后辈百招之间,绝对讨不到什么便宜。胡孝直岂会不知,没个两三时辰难见高下,他手压沈焕文令其盘膝坐地,他的剑柄也换了一只手,将剑锋搭在沈焕文的肩头。 东方屠锦远远地站在一边,似在欣赏一场拆招盛宴,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移动。 老和尚见姜妙云出剑身法,蓦地里想起昔日与杜青筱切磋过招的光景。他二人都是痴迷与剑法的武痴,原本可以成为剑道知己,只因二人见解不同。分歧始于一招“清泉浣女”的剑出其锋是由缓而急平推,还是由急而缓婉旋相争不下。至此二人争强好胜之心暗起,谁也不服谁。最终就连轻功,内力及掌法也大相径庭,所学无一例外的渐行渐远。 今日之战,就像是杜青筱与刘子正在做最后的论证。胡孝直暗害杜青筱之后,使得刘子正终难达成打败杜青筱的夙愿。多年以来到底孰一孰二,只等结果。 姜妙云一心清理门户,心中并无高低杂念,出招纵横大开大合,异常洒脱。而刘子正曾经被师父所评四个字“剑理不通”,他心中不服,为此几乎已成疯魔。却实实在在的在师父心中输了杜青筱一筹,这也正是姜泰元爱极杜青筱,令刘子正心生恶念的起因。一步步的堕入魔道,如今仍然耿耿于怀。因此他现在虽掌法霹雳,内力排山,总是发挥的不尽如人意。 胡孝直看明了这一点,“四哥,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和尚,原以为你清心寡欲淡看江湖,已成六根清净的高僧。没想到还是那般老样子,如此看来,杜青筱受师父垂青,那是无可厚非的。” 老和尚表面不为所动,出手依然快准。姜妙云是知道的,他的一招“力拔山河”显然力不从心。 第69章 疯魔尽头是佛(上) 老和尚忽然一个转身,一脚踏在墙头朝着寺院天井而去,只听“轰隆”一声。几人从敞开的大门看去,殿内正中的金佛被他一掌劈开。 “智德剑!刘子正终于还是来啦。”胡孝直说道。 他解去袈裟,一个飞身而起,当空一剑。比让熊百吉成名的一刀“劲风吹雪”还要寒气逼人。 姜妙云调整了身形,手握剑柄背后生出凉意,冷汗滋滋而下。盯着眼前刘子正,一刻也不敢分神。 杜青筱未雨绸缪,在谷底以刘子正的剑法与姜妙云过招,早知会有今日。可当刘子正真正提剑而来,面对他老辣精妙的剑法,之前所演全无用处。姜妙云接待来势仓皇狼狈,若不是脚下轻功连连退后,此刻早已是剑雨之下体无完肤。 刘子正紧随姜妙云的脚步,二人均是雪客九霄的身法,几个跨步让刘子正面色极为难看。只因这“雪客九霄”是他命东方屠锦传授于姜妙云的,本应该先入为主,反倒成了杜青筱后来居上,而今姜妙云所使的正是杜青筱的脚步身法。他二人对雪客九霄两极一般的见解难分高下,他不知道杜青筱是如何说服姜妙云的,心中已是怒气横生。 正当东方屠锦这个以轻功立威江湖之人,正在为姜妙云称奇之时。刘子正已经快剑三十发,将对手逼至湖边,眼看姜妙云一只脚后跟就要踏在泥地深陷其中。 胡孝直道:“智德剑本不是姜门剑法,是师父以太行剑法演改而成。归属玄武剑阵,是阵法护甲之功。师父当年单枪匹马大破四象剑阵,早有言不堪一击。刘志恒手持智德剑,剑法却无智无德,其中破绽四哥始终不改。杜青筱也说过四师弟剑法始终不得姜门真传,绝非他的对手。妙云!你且避开他剑锋,主攻他左路。”情急之下,胡孝直半真半假的说了许多尝试激怒这个稍占上风的师哥。他心知姜妙云还有一份情义,虽不能放过自己,尚有周旋余地。而眼前这一位四哥魔心兽肠,恐怕腾出手来,会毫不犹豫地了结自己。 刘子正曾经确实或多或少会受评语所扰,如今做了多年和尚,心境稍显不同。心意微微波动难平,剑法依旧迅猛不变。 姜妙云没有犹豫,急转之下,蜻蜓点水一般越过水面,让如镜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轻如鸿雁地纵向绳桥。 刘子正面上皱纹如波,瞧不出表情,嘴角轻轻一撇,紧跟了过去。 毕竟姜妙云已得几位师叔伯剑法精髓,与七绝之一的刘子正对剑,招式无穷远胜于他。只要能守得住不败,无论多么疲于接应,长久下去必占上风。 刘子正有些惊讶,姜妙云在秀绝剑的灵动如蛇和痴绝剑的如痴如幻之间挥剑自如。师父之所以将他的一身剑法拆成七绝,正是因为其中有柔有刚,有急有缓难以融会贯通。最终分门别类,因材施教传授于形色各异的七个弟子。怎么姜妙云竟能在不察不觉之间,让两不相通的剑法御于一剑,如果让师父评说,唯有“相得益彰”四字最佳。他心中一凛,心道:“上一个能做到如此心剑合一的只有师父,也只有他能将七绝聚于一剑。”想到此处登时头皮发麻,出剑也缓慢了不少。 姜妙云斜肩一挑,郎朗日照之下,一道寒光激起湖面水花四溅,浪头高高跃起缓缓下落如雨。“当”的一声巨响过后,剑身不住颤抖,吟声铮铮不散。 刘子正虎口撕裂一般的疼痛,差点握不住手中长剑,再一看剑刃已被咬下一个豁口。 “玉鸾出水!”刘子正脱口而出。 姜妙云并不知道他这四字何意,只因这一剑早已拆分演改于悲痴两剑之中,正是她最擅长的白驹过溪。今日她悲痴双绝,竟无意打出了这一剑。 胡孝直却是知道的,他入门最晚,那时姜泰元成名多年,早已是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无人敢请他出剑切磋。他没亲眼见过这一招玉鸾出水,可其中传奇太多,刘子正不知在他耳边提起过多少次。每每说起均是肃然起敬,奉若神明。 一剑出,就连姜妙云也为之一振,似出乎意料。 沈焕文看得清楚,他不知是姜妙云误打误撞。在心中暗赞,纵然是师父也未必能接得住。他多年以来照顾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妹,无论何事都需要他从旁协助,就算偶遇险情也能英雄救美,挺身而出护她周全。第一次与姜妙云远行,便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非但不能相助与她,反而成了个把柄累赘。见她这一剑已位列江湖巅峰,更是无地自容。 刘子正已经勃然大怒,他已经清晰的嗅到了姜妙云那与生俱来的剑道天资,是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云泥之别。最终悟透“剑魁可不是苦修出来的。” 他心情五味杂陈,愤怒、不甘、心灰意冷一齐袭击心头。苦修多年不惜折损寿命,自信终有一日自己会站在西岭高峰,让师父给他认错,让杜青筱承认他技高一筹。虽然师父已经不在,他的坚持却一日也没有荒废。 刘子正已经无心恋战,“玉鸾出水、琼芳引蝶、银钩射月、苍龙一劫。”他永远也使不出来。自姜泰元失踪之后,玉鸾出水也跟着永绝江湖,可眼前这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女子...竟能无师自通! 一条水龙因刘子正一掌内力从湖面翻涌出来,气势之强堪比叶迦一剑开天。他终于不吝啬内力,大观音手和弹指飞皇内功催促而出,接连朝着姜妙云而去。 湖面浪飞,像暴雨噼里啪啦的落在桥上。 刘子正内力积存数年,犹如龙卷大风呼啸在水面之上,白白的风浪气势磅礴。 姜妙云也以弹指飞皇还击,她内力远不及眼前这位四伯,虽已经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粗浅指法,却也还是不敢肆意洪泻内力。一道道虚空剑气穿梭在对面凶猛而来的浪潮间,像是飞鱼一般。 一炷香的功夫,绳桥随着水面摇晃不停。对面刘子正站在一端,肩头流下鲜血,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和尚披着红色袈裟。 第70章 疯魔尽头是佛(下) 姜妙云大惊,如此来势凶猛的姜门绝学,身后湖边的几棵碗口粗细的垂柳,都已经被剑气杀的光秃秃只剩下主干。而自己连衣角也没有被打湿,更别提重伤。她心中一凛,当即提气,只怕是负了内伤也未可知。运气之下,除了适才弹指消耗的内力,让气血虚亏之外,竟无一处伤痛。 只隔一水,纵然是误打误撞也该受到不少牵连,更何况眼前这人是七绝剑的刘子正,又怎能接连失手。她当即明白,刘子正杀心已灭,只是不知是什么让他转变心意。至此她还是不知那一剑“玉鸾出水”意味着什么。 她明白眼前这人应不会再向自己痛下杀手。姜妙云一直没对胡孝直放松警惕,更牵挂着被无辜牵连至此的沈焕文,无时无刻不想救他脱险。事急从权,借着与刘子正打斗,腾出手来灵机一动,在水面激起浪花,催动一指,朝着对岸射去。 胡孝直看穿了从浪花之中穿射过来的剑气,他也不愧是七绝剑之一。 见姜妙云轻松化解刘子正的弹指,心知内力是关键,他提剑迎击上去,“铮”的一声响,剑气只剩一阵风轻微地拂在面上。 姜妙云这一击偷袭,提醒了他不敢大意。一手提起沈焕文紧贴在自己胸前,一手将长剑横在他脖子处,实在不像一个剑派宗师的样子,“四哥,不可心软!她剑法精进一日胜过一日,只需半年,不,三个月,咱二人合力也不见得是对手。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胡孝直见风使舵,希望他二人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适才担忧姜妙云不敌四哥,现在又担心起了刘子正。 胡孝直话还没有说完,刘子正打断道:“老七,放开他吧。随我去见师父。” 他紧随姜妙云而来,比乔延年父女还要早到。见三人返回寺院,自己亲自去坟前看过,正是姜泰元之墓。刘子正说去见师父,胡孝直心中一凛,“你苦修多年,成败在此一举。杀了她,江湖只叶迦一人能与四哥相争,师弟愿助你一臂之力。” 刘子正肩头中了姜妙云剑气,血涌顺着僧袍已流到脚面。曾经与杜青筱争论的不可开交面红耳赤,是因为同为武痴所争的不过是谁对谁错谁高谁低,其心纯粹,光明磊落。而如今胡孝直所言阴狡诡诈,如此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得来的天下第一,不堪一击!更不是他心中所愿。 一剑“玉鸾出水”彻底斩断了他的心魔。就像是一只鸟不停地飞了数十年,却被一只刚离巢的雏鹰展翅一挥,顷刻间便越过了它的头顶一样。刘子正并不想与胡孝直再起争辩,自己也是刚刚才悟道,又如何能教化他人。 胡孝直见刘子正不为所动,抓着沈焕文的手更紧地捏在他肩头。老和尚五指并拢朝着二人推出一掌,姜妙云远在对岸桥头,即使已经在施展轻功点水而来,也是来不及的。 掌风直中沈焕文胸口,略感微微气血膨胀。身后胡孝直已经飞出数丈之远,跌落在东方屠锦的脚下。 姜妙云剑指刘子正,见沈焕文安然无恙,当即收剑站在这一位四伯对面,心道:“四伯内力之强江湖难有,这一手‘敲山震虎’不是其他师叔伯可比。倘若这一掌朝着自己而来,那么今日必死无疑。他做个天下第一只怕是唾手可得,叶迦也不是对手。” “四...”姜妙云正要说话。 刘子正双手合十,闭目盘膝就地而坐,低声喃喃“阿弥陀佛。” 东方屠锦道:“胡掌门有话要说。” 姜妙云快步到他身边,将他托起,“七...师叔。” 胡孝直嘴角喷出几道血痕,眼神一改深邃诡诈更显清澈明亮,竟笑着道:“妙云...你肯认我...”又是一口鲜血涌泉而出,姜妙云扶住他后背心,一股暖流自掌心而出。她手摸到胡孝直的背后,触到裹着的一块软甲,内力竟然难以突破,只有一小股顺利深入,使他气息不散。 “不要再...浪费力气了。” 姜妙云无奈。这一位师叔喜欢暗算他人,更害怕别人偷袭他,才在背后作了护甲,那日自己从背后没能伤他。今日却被同门师兄从正面击得经脉俱毁。 “妙云...你听我说。你...到剑心水榭,找...西宗的聂江尧,他是上一代西宗大长老,与师父姜泰元是忘年之交...也是我父亲的师父。他...已到鲐背之年,如今江湖少有人知。他...应该知道万...古长青剑在何处。倘若...连他也不知,那么...” 姜妙云提气,又是一掌内力相送。 “那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不亲自去问?”姜妙云问道。 胡孝直一手护住胸口,气喘断断续续,笑了笑,“一来...时至今日才知师父宝剑并不在身边。二来...我叛逃而出,又盗走剑榭至宝...龙鳞玄甲,剑心水榭已不能容我,岂敢再见师爷。若不是我改名换姓...投身姜门...” 咳了数十声之后,续道:“师父已死,如今细想,也只有聂江尧...”纵然姜妙云倾力而为,也不能再助他调息,说到此已经是奄奄一气。 “詹婆婆曾今提醒过我说要小心提防姜家弟子,没想到果然如此。祖母也曾劝说祖父不要收留你,祖父心知祸根深埋,依然将你收入门下,或许至死也不会后悔,让他难以瞑目的是不能将你引入正道。人死不能复生,至于他的佩剑...不找啦。我回去告知祖母,将祖父死讯传去南北,就此一家远辞江湖。”姜妙云扶着胡孝直后背,已经慢慢变凉,身体开始僵硬。不知道这些话他听全了没有。 东方屠锦给沈焕文解开穴道,扶着他已站在姜妙云身旁,“远辞江湖,谈何容易。”东方屠锦叹息一声。 “四伯他...”姜妙云朝着坐在地上的和尚看了一眼,他身姿居正,不偏不倚面对着湖水。 “已经圆寂了。姑娘,他二人要不要...” “嗯,让他们师徒四人相聚吧。前辈,日后什么打算?还回去七扇门吗?” 第71章 剑心水榭西宗 “回。徐胜已死,甲位空缺,难免一场大乱。江湖衙门本就是江湖的毒蛇,为害武林太深。我有意让世良也加入其中,师兄弟二人倘若能拔掉毒牙,也算是一桩好事。” 姜妙云蓦地想起吴世良使得一手钩镰,倒也符合江湖衙门的奇兵怪刃,并不违和。 三人将胡孝直与刘子正掩埋在姜泰元与曲润章一旁,谁能想到赫赫威名的姜门师徒,竟永眠于远离江湖的林深山脚。 拜别东方屠锦之后,沈焕文转身看向窄桥,荡气回肠的一战仍历历在目,“我...武功低微,非但不能助你,还成了...”他一直心存愧疚。只因东方屠锦一直在身边,他犹豫始终没开口,姜妙云见他神情失落,早已知他心事。 “这怎么能怪你。你与师父师妹分别,心中挂念一时不查,怎么也难料胡孝直竟一直跟踪到了此地,任谁也脱不了他的暗算偷袭。你不用放在心上,自此咱们远离江湖,家中主事还需你来操心,我毕竟只是一个女子。” 姜妙云微微垂目,神色凄凉,续道:“只是我多年追寻祖父下落,如今却是阴阳两隔,虽然我心中已不知多少次做过这个打算,可还是不好接受,更不知如何向祖母去说。他的死讯传遍江湖,不知要引起多少轩然大波。” “不如...” “不如就此携一家老小远离中原,隐世不出。让剑心水榭的铁碑继续深刻‘剑道魁首姜泰元’的大名,以震慑江湖。久而久之这些武林旧事被时间冲淡了,便没人会再记得姜家。” “不错。”沈焕文道。 “如果此法可行,祖母就不用多年装病委曲求全。武林各派忌惮祖父,又碍于正派英名,不敢灭门坑杀一家老幼,却也绝不会放任不顾,暗中监视的想必不止一家。” “一旦人尽皆知,昔日魁首已归黄土。江湖门派全无顾虑,到那时...” 姜妙云何尝不知,可继续隐瞒下去,又能支撑多久。此前心存侥幸,千里流离只觉得单身无助,而现在酷似泰山压顶,毕竟沈焕文不应与自己初逢就让他分担如此重担。一句简单的远辞江湖,实在不易。 “什么人?”东方屠锦跃上墙头,身为七扇门的偷袭高手,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敏感地察觉到了林间异动。 一只花白的猎鹰盘旋当空,发出一声长鸣。东方屠锦大惊失色,不等他做出反应,寺院周围已经布满黑影,将他重重包围。 姜妙云二人纵马驰骋,距湖心已不下二十余里。忽然身后一阵奔袭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只见东方屠锦侧脸一道血痕,奔在几个黑影前方,似乎体力不支,不像他往日那样轻疾高飞的飘逸自在。 二人调转马头,双腿夹紧马腹,朝着东方屠锦而去。沈焕文黑刀一挥,一个黑影从半空中落地摔在草丛深处。 “前辈!” “是七扇门。”东方屠锦气喘吁吁。 一团团黑影已在纵跃之间,迅速地消失无踪。 “如今想瞒怕是也不行了。”沈焕文收起黑刀,从腰间摸出一粒殷红药丸塞进东方屠锦嘴里。 “你没给乔姑娘吗?” “给了。留了几粒,以防万一。” 姜妙云知他心思细腻,留作应急之用,微微一笑。 “姑娘,怕是不得不去剑心水榭走上一遭了。江湖一旦知晓昔日魁首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便没了后顾之忧。你这个已得真传的姜门后人,犹如一根皮下倒刺,痛痒之下,谁都会除之而后快。如果侥幸能找回万古长青剑,或能重振姜门!” “前辈说的不错。”姜妙云低声回应。江湖衙门或早已识破东方屠锦,暗中跟踪之下,将消息散播出去便没了退路。 “姑娘不必担心,你与沈公子一起去剑心水榭。我已无大碍,姜家那边就由我去报信。姜夫人一代女侠,自有打算,保一家周全应当不难。”东方屠锦勉强起身。 “如此就有劳前辈啦。” “此去路途遥远,保重!”三人重新作别,各寻去处。 二人纵马十余日,渡江直奔浙南。如今已是暑月,荷肥如伞,柳枝似帘,花开锦簇,蜂蝶狂舞。 沈焕文一袭白衫精致清爽,姜妙云为掩身份,重新女扮男装。头顶玉环,一身藕色长衫打扮,比沈焕文更能引女子瞩目。不时有女子从摇扇半遮面之中投来仰慕的双眸。 马背汗如雨下,黑黝黝的发烫,已不能供二人脚力。马头不顾缰绳拉扯,猛扎在淙淙溪流之中,“滋滋”地吸着炎夏里为数不多的清凉,久久不移,似要将这绵绵细水吸干了一般。 沈焕文俯身在水边,“咕噜噜”地将水囊灌满。林间吹来一股潮湿的凉气,在树荫向东稍斜之后,二人顺水朝着一大片湖水而去。 秀山环绕,一大片镜水犹如翡翠无瑕,映着高空慢移的白云。红柱灰瓦的长廊连接着一处处亭台楼阁,盘卧如龙。 “‘天下第一’笔锋挺硬,银钩虿尾。相传是战国时期,百胜将军雷朗因陈阿田督造兵器有功,大胜之后以剑成书赞扬他神兵锻造天下第一。这块大石被切下来做成了大匾。”沈焕文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牌匾。 这件事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不知者算是孤陋寡闻。门内走出来的弟子听后依旧觉得脸上有光,登时神采飞扬,“两位公子有礼啦。敢问到此有何贵干?”敷衍作揖道。 姜妙云上前道:“晚辈...晚辈姜妙云,前来拜见西宗的聂江尧,聂长老。”她一身素简男装,本想借苏墨柏的大名上前说话,又一想只觉不妥。一来在西岭之上自报家门,剑心水榭大多弟子均已见过自己。二来既然到此有事相求,无论如何也需真实对人。 “聂江尧?本派并无此人,公子可是来错了地方?”那弟子回道。 姜妙云一想,胡孝直说聂江尧是上一代西宗人物,年隔久远,外人不知其名不足为奇,怎么门下弟子也会不知?难道是隐世不出,不让弟子与外人相提。 姜妙云迟疑片刻,“那小兄弟,宋石二位长老可在?”那日剑心水榭东宗弟子也挺剑立在姜门之外,非敌非友的做了半日壁上观,最终随着人群而散。心想今日前来应不至于成为死敌。 那弟子站在高于他二人的台阶之上,撇眼瞧了瞧。宋从望对外只是东宗长老,却是名副其实的东宗掌权人。掌门人潘从真一心铸剑,从不过问东宗剑派兴衰之事,一头扎在西宗火窑,十余日不见出关。这少年竟指名要见宋石两位长者,好大的派头。挺直腰板道:“两位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焕文厉声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让你去通传,你就快去。”说罢之后,垂目看了一眼姜妙云腰间悬剑。 那弟子顺着也看了过去,他年少无知不识宝剑之名。毕竟身在剑心水榭天下第一剑宗多年,所受熏陶也足够看得出长剑不凡。又见说话这人腰间一把无鞘黑刀,光洁锃亮的刀身犹如漆黑深夜。 弟子为之一震,没有说话,退后几步,摸索着台阶消失在门洞。这弟子也是聪明,他稍停一会儿,心想只怕这二人是哪里来的权贵公子,上门来重金求剑。如是为了这等小事,打扰了长老们的清修,定是免不了要受一番责备的。 转眼功夫,一个身穿白袍的弟子迎了出来,那前去通报的弟子跟在身后,“原来是苏...不对,姜姑娘,失敬失敬。” “长泽兄弟,你好。”姜妙云作揖道。 “不知姑娘前来水榭,有何贵干?” “我是来拜见聂江尧,聂前辈的。” “哦。”长泽心中一凛,“你竟然知道聂江尧?” “不知方便不方便,可否为我通传?” “这...不是我为难姑娘,聂江尧是西宗匠人,如今接近百岁,恐怕早已老眼昏花,不念世事。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东宗弟子私自不得踏入西宗,姑娘倘若要见西宗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没那么容易,此话怎讲?”沈焕文问道。 长泽倒也客气,或因目睹姜门外一战,他二人与自己年龄相仿,武功却是奇高,因此对沈焕文也拱手一揖道:“西宗不问江湖事,求剑者只看缘分,不问身份富贵,一概来人均是不见。这聂江尧深居后山,更是脾气古怪。近些年来入门的弟子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就连我也不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 “原来如此。那如何才能见到西宗门人?” 长泽道:“我倒是可以替姑娘去走一遭,不过,见与不见...” “如此多谢啦。”姜妙云拱手道。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长泽重新立在门外,“姑娘还是请回吧!我本以为提到姜泰元,他们能给三分薄面...西宗说...除非是他亲来。” 先前姜妙云为救凤青几人,与长泽剑锋相对,今日他能如此相待已经出乎意料,长泽说完转身离去。 姜妙云二人只好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剑心水榭独坐林水之间,倒不偏僻。道路虽不比官道平坦敞阔,却也是人群熙攘,就近寻了酒家歇脚。 蝉鸣阵阵,溪水淙淙,一望无际的青山秀水,让沈焕文想起师妹,不由得喃喃道:“师妹定会喜欢这里。” 姜妙云心挂剑心水榭,总不能无功而返。一路上与沈焕文除了说一些江湖事,并没有像乔子念那样另眼相看所到之处的花草山水。倒是小小的酒家,总不过三五桌,竟全是带剑的客人,让姜妙云多看了几眼。 有些人身着粗布短打劲装,桌上几坛子烈酒横七竖八,一盘花生米散落的到处都是,显然是江湖浪人无疑。还有一些穿着锦衣绸缎长袍的,所佩长剑也是珠光宝气,像是把玩之物。桌上除了一杯清茶再无其他,这让姜妙云登时想起明月山庄的那些纨绔弟子。他们分坐各桌没有来往,其实并没有什么,姜妙云总觉得格格不入。 “这次赶赴剑心水榭,来了多少人物?”一个江湖汉子粗声道。 “昔日三剑派何其势大,如今清玄树倒猢狲散。不知凤青此次来是不来?” “胡孝直就是个阴险诡诈的奸小之人,亏得咱们还以他马首是瞻。” “呸!” “此次洗剑大会,不知能出什么样的神兵。” “叶迦那老贼来是不来?” “神兵?剑心水榭早已不如当初,能出几柄像样的宝剑实属不易啦。万古长青那般神兵,嘿嘿,徐某觉得百年难遇。” “常言道好马配好鞍,那也是姜泰元武功盖世,珠联璧合。” “胡孝直那厮,死在姜门之下,也算是欺师灭祖的报应。” “不过姜家那女子不容小觑,七扇门也没能讨上半点便宜。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当年金盆洗手之事,会不会来找咱们寻仇。” “李兄何必担忧,天塌了有个儿高的人顶着那。三十四门派,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寻仇,也该找他们才对。咱们兄弟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何况多年过去,那女娃娃也不见得记得住咱们兄弟。” “不错。” “来,喝酒!” 就连沈焕文也被这些人的交谈吸引着。不一会儿功夫两桌人竟扯到了一起,“如今的洗剑大会,说是好剑问世,求遇良主。不如说是他们东宗的敛财大会,专门铸造一些所谓的宝剑来糊弄有钱人。” “哦?剑心水榭毕竟是以西宗铸剑立足,东宗何以如此势大,竟能驱使铁匠为他所用。” “徐兄有所不知,西宗匠人有门规,为保铸剑天下第一,匠人一旦传承技法,终身不得擅自离宗。如此一来岂不是与世隔绝的山野之人?总难免要与外界打交道吧。后来便有了专人为其采买铁料、燃料,日常所需柴米油盐。久而久之成立了东宗剑派,为保生计,总不能坐吃山空,这洗剑大会便由此而来。” “原来如此。” “咱们这些小人物,到此也只是图个热闹。你我兄弟,明日到剑谷走上一遭,长长见识也就是了。” “来来来,喝酒。” 第72章 万古长青宝剑 二人在姜门外大杀四方,已被江湖大半的人熟知,为方便行事,难免要乔装打扮一番。姜妙云鼻下贴了两撇八字胡,将柳眉浓描,又在脸上点了一颗痣。惹得沈焕文捧腹大笑,说就算是她的母亲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 沈焕文古灵精怪,非要扮老,粘了许多络腮胡子。又在腹部裹了几件衣服充当肚子,转眼老了将近二十多岁。 “我叫大刀乔三奎!你叫啥?”沈焕文将声音提的洪亮。 姜妙云想了想,“我叫宁远。”二人为不穿帮,下足了功夫。 剑谷在水榭西边,紧挨着西宗火窑,是一块盆地。入谷之时能看到一柄三丈大剑立在谷口,剑身竖着写着“万剑朝宗”的红漆大字。 入谷之后,本应该是四面环阴,清爽袭人。却隔着数十丈之远,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从火窑洞口呼啸而出,可想而知火窑之内是怎样的滚炭争烧。 二人来的晚了一些,到场之后不见凤青剑派与其他名门。赵陆生、赵陆有,阮氏夫妇之辈倒是来了不少,金枪王家几兄弟更为夺目。就连毫不相干的董三刀也在其中,与人殷勤攀谈。 远远看去,高台上坐着一群别于当场武林豪杰的富贵公子,他们才是今日洗剑会上的主角。 火窑出入口宛如狮口大开,一个光着膀子肩背如熊的汉子,穿着无袖的赤色粗衣晃着粗臂而来,念了一番告词。说了些“始祖陈阿田...七彩凤凰点石成金,洗剑良辰,神兵出世...求遇良主。”以做开场,声音洪亮将在场喧哗全压了下去。 稍停的人声又重新沸腾起来,直到宋从望冠冕堂皇款款而来,目光全寄在他一人身上。 宋从望拱手四方,长揖最终停在一群富贵公子一边,“今日是剑心水榭西宗的洗剑吉日。自始祖陈阿田创派以来,江湖数百年名剑十之八九均出自剑心水榭。远处不说,今时今日便有神霄天角、万古长青威名天下,堪称绝世神兵。百兵以剑为君,剑侠独领风骚,江湖百年无出其右。”顿了顿,见群雄虽无言语,面目上全是赞同之情,“远道而来的各位江湖朋友齐聚于此,皆是为了一睹新秀风采。宋某不才,今日代掌门人主持洗剑大会,还望各位朋友多多支持才是。” “好说好说,宋长老过谦啦。素闻剑心水榭洗剑之日定有名剑出世,今日董某与众位英雄能一睹新剑真容,实乃一大幸事。倒不知今日宝剑能花落谁家?”董三刀道。 “董兄弟是刀会人物,怎么也来咱们洗剑大会凑热闹啦?”石从茂呵呵一笑。 “胡孝直那奸贼力促三剑会盟,拉帮结派,煽动门派与兵器之斗,他从中牟利要做刀剑共主。咱们也是为求自保才创立刀会与其抗衡。石长老有所不知,他死之后,刀会乔老英雄宅心仁厚,更无江湖霸主之野心,不愿搅动江湖纷争,已将刀会遣散。”顿了顿,眼珠子一滑,“天下百兵本是一家,只是各有其彩罢了。相争不过是一时之高下,古往今来刀枪剑戟皆有传世大家,均是御器者之能也。若单论兵器,还看剑心水榭,数百年天下第一,无人能辩。” “董兄弟,好好好,说的太好啦。”石从茂哈哈大笑,已经合不拢嘴。上前拉住董三刀的手,引入列座看茶。 宋从望听后也是极为受用,站居中央,洪音嘹亮,“请剑!” 六名打铁壮汉,两两成双。抬上来三架木台,气势如虹,犹如鼎重,实则只不过是雕刻精美的红木架子。又有三名剑侍恭敬平举盖着红绸的长剑,缓缓架在木台。 宋从望抖了抖袖口,双手将红绸掀开,一柄三尺长剑夺目亮眼,“此剑淬火如龙腾入海,出水似一飞冲天。剑脊披霜,斩风铮铮。名为‘龙殇’。” 正当众人还在交头接耳品论之时,宋从望移步到另一处,红绸又起,两柄宝剑一长一短平行而卧,“此剑龙凤双响,刚柔双绝。长剑为饵,短剑为牙,攻守兼备,名为‘无双’。” 此剑一出,惹得台上众多华贵公子连连称赞,拍手叫好,显然正和心意。如此一来,宋从望更显得意。 正当宋从望移步到最终一剑面前之时,双手已抓起红绸。 “且慢!”一个骨瘦如柴,满脸褐斑的人冲出火窑,在烈阳之下,皮肤如铜。 “吕老,今日是洗剑大会,有什么话改日再说。”石从茂阻挡在那人身前。 来人不顾阻拦,手中提剑一挥,将石从茂驱赶在一旁。在场虽没有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但人人皆知眼前这人一点武功也是没有,他挥剑的手段任凭在场的哪一个人都能轻松化解。 说来奇怪,石从茂和宋从望贵为东宗长老,对来人出口阻拦,倒也还算客气。 来人不顾阻拦,提剑劈砍下去。“噼里啪啦”一声巨响,宋从望还未揭晓的第三柄长剑与木台一起应声破碎。 群雄围了上来,见第三柄长剑连同剑鞘一起断成两截,再看木台像是刀锯切的一样整齐两半,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一块红绸像是剪刀裁剪一般。这一剑下去,软硬之物齐断,当真不可思议。 那人手中大剑发出铮铮鸣响,一道白光晃过犹如闪电。 “好剑,好剑!”台下有人忍不住惊呼。 “有这等宝剑,今日洗剑大会为何不拿出来?难道是我等不配?”台上一个富贵公子重拍桌案,茶碗摔碎在地上,怒斥道。 “这...”石从茂和宋从望相互对望,谁也没开口。 “在下吕六奎,这柄剑...无鞘无名。”来人自报姓名。 宋从望上前道:“各位朋友有所不知,吕老是西宗的二品匠人,他的匠艺堪比曹正瑞,原本可列甲等。”叹了一口气,“无奈他生性固执,扬言破军剑才是天下一品。就算是万古长青剑他也是不放在眼里。” 姜妙云一直注视着他手中大剑,确实和自家破军剑一样脊如虎背,剑柄握在手中不怒自威,大将之风无以言表。 石从茂指着大剑,“吕六奎,你别不识好歹。你这剑锋虽好,却不受当世垂青,破军乃是战国青铜古剑,不可同日而语。如今江湖剑侠,哪一个会使你这种又笨又拙的重剑?今日大会,当着武林豪杰的面休要胡闹,倘若你真要参与,那就改一改,锻造几柄秀剑出来!依你的匠艺,何愁上不了台面?”这话石从茂不知道私下里劝说过他多少次,嘴皮子差点磨破了,也是无济于事。石从茂何尝不想将他的长剑摆在这洗剑台上,毕竟吕六奎是火窑当中屈指可数的铁匠,他所锻造的宝剑何愁价值不菲,可他偏偏固执不化。 石从茂说这剑又笨又拙,细心之人不难发现,剑身干练精美,剑首云纹雕刻细致如丝,可见匠人艺技登峰造极。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争论此剑长短之时。水榭长廊一边来了一位老者,白发披肩,米色长袍身材高细,谁也没注意。 “六奎,今日洗剑大会,众位英雄豪杰在场,不要让人看了笑话。不可无理,速速退下。”老者不怒自威。 宋从望及石从茂皆是一惊,吕六奎更是当场拜倒在地。 “师叔,您...怎么屈尊到了这里。”石从茂恭敬作揖。 “师父,徒弟...是气不过他们...”吕六奎扶着重剑。 “休要再说。”来人何尝不知如今的洗剑大会早已不如当年,被东宗搞得乌烟瘴气,成了攀附权贵,敛财结交之地。可今时今日剑心水榭的金碧辉煌财富如山,吕六奎等诸多铁匠能够衣食无忧的潜心铸铁,全是东宗的功劳。 “这一位是剑...”宋从望朗声道。 老者抬起手阻止他继续。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下台离去。 宋从望招呼来一名东宗弟子,手指当场。不一会儿那名弟子来到了姜妙云的身旁,低声道:“这位公子,本派西宗聂江尧大长老,有请公子入内一叙。” 姜妙云为之一怔,发愣片刻,“多谢,有劳带路。” “长老只说要见你。”那名弟子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邋遢大汉。 姜妙云示意沈焕文留在此地,转身一人跟在那弟子身后,朝着火窑一旁而去。 长廊像是卧在水面上的一条巨龙,直通一处别院。姜妙云将胡子撕掉,俯身抄起一捧清水抹在脸上,洗去浓眉。 转了几道弯,穿过几个月亮门洞,路经一处天井,终于到来正厅。 “剑心正道”四个大字的牌匾居正而悬。 那名弟子站在门槛之外,恭敬将一扇大门推开,弓着腰示意她进去。 姜妙云一脚踏入高高的门槛,一股烟香扑鼻而来。窗纸厚厚地蒙着窗格,厅内却异常明亮辉煌,似乎有千万灯盏正在闪耀。 居正一座石像古朴拙雕,与这堂上雕梁画栋、漆笔刻彩难免大有格格难入。 “剑祖,陈阿田。” “不错。”老者缓步向前,“小姑娘,看那边。” 一盏明亮油灯映照着“曹正瑞”金笔大字的牌位。 “原来江湖传闻是真的。” 老者并未答话,呵呵一笑,看着眼前少年。 “前辈怎么知道我是...” 老者依旧没有说话,呵呵一笑,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年。许久之后,喃喃自语,“不错不错。” 姜妙云也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奇怪的老头交谈,只见他双目炯炯,老而强健。 聂江尧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这是姜泰元留给你的。” 姜妙云双手接过,借着灯光闪闪,“姜门妙云亲启。”她心想难道祖父早知会有今日? “记不清啦,应有十多年之久。姜泰元来找老夫,说寄万古长青于剑榭,托聂老兄日后传与姜门妙云之手。老夫问姜泰元,难道不是杜青筱吗?一个女子何以继承姜兄弟如此神功?小姑娘,你猜他怎么说?” 姜妙云直言道:“晚辈不知。” “他说传给青筱或南英,便由他亲自来取。倘若他...便由老夫代传于你。”聂江尧轻捋长须,“老夫年迈,许多事情记不清啦。唯有一刻实在清晰,那便是姜泰元托剑于此,提起姜门妙云,他的眼神清朗明镜。” 姜妙云拆开信封,借着灯辉,“人御剑,至德。剑御人,疯魔。江湖豪杰多欲争,剑指西岭问乾坤,一朝烟雪一朝天,风云变亘古至尊。”姜妙云有些失落,以为祖父会说一些闲事,像往常多日不见一样问候她。 聂江尧道:“弹指飞皇练得几成把握?” 姜妙云独自摸索,无人评判,迟疑片刻,不肯定的道:“三成应是有的。” “功起劳宫,势出中冲。率四方之气,聚上下之力。” 姜妙云依言而行,体内真气纵紧横收,如江水滔滔直涌掌心。她不知自己太过谦虚,弹指飞皇已有七八成之深。借着聂江尧口中的剑诀,气血翻涌,不由得大喝一声。 厅上灯盏无风自舞,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像是铃铛一样的响声,徘徊在厅堂不散。 聂江尧一怔,微微点头。当即走到陈阿田石像背后,取出一个长盒。在上面吹了一口气,将覆盖在锦缎上多年的一层灰尘吹了个干净。 姜妙云在明月山庄不知见过多少这种装剑的长盒。在这剑心水榭的剑阁当中更是数不胜数,这样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恐怕没有人会在意。 她自然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正是祖父的万古长青剑无疑,随着盒子慢慢张开,她还是心如击鼓。幼年曾远远地见过祖父在天井练剑,那时只觉的好玩,祖父不让她靠近兵刃。记忆中万古长青只是一柄大剑,并无什么特别。 如今看来,万古长青要比自己腰间的秀绝剑长上一掌有余。剑首是龙头模样,剑柄裹着龙鳞栩栩如生,龙口咬着一双铁铃。 姜妙云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抽离剑鞘。龙口当中的铃铛轻轻晃动,发出与刚刚一样的声音。 “原来是它发出的声音。” 聂江尧道:“催动内力,尝试双响。” 姜妙云才知,两个铁铃铛大小虽然一致,却是一个轻盈薄如蛋壳,一个厚重直如铁石。自己适才弹指内力化气而散,惹得轻盈的铁铃铛在盒子当中便有了共鸣。而这个铁石一样的铃铛,无论自己如何使力,握在掌中也不见它颤动分毫,更别说鸣响。 第73章 剑谷洗剑大会 姜妙云疑问道:“聂老前辈,不知这铃铛有何玄机?”她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兵器都见过不少,其中最为奇特的便是江湖衙门甲乙丙丁戊以及己庚辛壬癸所持的兵器,再有就是黑山九奴花样也是不少。却从没见过哪家长剑有什么特异之处,这天下第一的万古长青,应当不是故弄玄虚来的。 聂江尧接过长剑。剑首青铃在姜妙云手中发出的声音刺耳尖锐,而在聂江尧手中似乎温顺不少。姜妙云像是在降服这一条巨龙,而它正在极力地挣扎反抗。聂江尧则更像是剑主,顺着龙鳞在安抚,青铃稳稳地发出声音,似乎龙首活了一般呼吸着。 “剑虽然是冰冷的铁器,却也有它的灵性。这铃铛因内力而动,倘若你内力浑厚,心正道合,那便是龙出幽谷,天下横行,随心所欲。”聂江尧突然使力,剑首青铃一改转为刺耳“轰隆”的声音。 姜妙云登时头晕目眩,似是醉酒,血脉跟着翻涌起来。 “倘若你心魔根深,必定会因手持此剑而急剧经脉大乱,最终走火入魔,难以自救。” “怪不得祖父一直要力除刘子正和胡孝直的心魔,他二人各有欲念,即使武功再高,也不得用这万古长青。传于他二人之手,无疑是一场江湖风雨血腥。” 聂江尧叹息一声,“老夫一生铸剑无数,却没有一柄像样的。万古长青这等神兵,鬼斧神工,古今天下只此一柄。”他轻轻地抚摸着剑刃。 “前辈能够培育出曹正瑞这样的铸剑高徒,这万古长青自然也有前辈一半的功劳。” 聂江尧摇了摇头,“剑非冷器,有着能与剑主内力互通的灵气,这句话还是他告诉我的。曹正瑞说出这句话之后,老夫一根荆条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还怒骂他不学无术,整日天马行空不务正业。他不知悔改,不去铸铁,反而和东宗的人整天混在一起,天天潜心修炼内力。” 聂江尧展颜一笑,“徒弟还说,不做剑侠,不知剑意,如何能做得出天下第一的宝剑。”顿了顿,“后来他便结交了你的祖父姜泰元,也是他引荐了我二人相识,我与你祖父谈天说地,成了忘年之交。在这剑心水榭火窑当中虚度光阴,哪知天下江湖奇迹。后来老夫也认可了徒弟的话,也开始向你祖父讨学内力之法。”他说罢,又是一阵内力催动,万古长青剑再一次呼应,发出一阵低鸣。 姜妙云听的入神,这师徒二人与祖父当年应有一段难忘时光。 “老夫毕竟不是武人,内力之浅不及你一分。你得姜泰元真传,内力之强虽不敌乔九,却也是江湖之万一。这剑今日交到你手,希望你莫要步了你祖父的后尘。” “前辈此话怎讲?” “你祖父神功天下,他本无意江湖争斗,只求行侠云游仗剑天涯,怎奈身陷漩涡难由己。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他剑下多少英豪身败名裂,虽然他自居侠义,不忍杀生。可江湖之上,名大于命。他一剑断了人家的名誉,却要满怀善心留人性命,辱之更甚,其仇恨可想而知。” 姜妙云沉默,她亲身江湖行险,波谲云诡反复无常,怎会不知。 “他早知不得善终,为保佩剑不落邪魔之手,才封剑不用,藏于此处。” 姜妙云到此并未说起祖父已故多年,聂江尧终身不出剑榭,见到姜门后人,一句也没问姜泰元的近况消息。二人心照不宣,沉默片刻。 “祖父既然心知肚明,本该归隐江湖,又何苦如此,丢下一家老小...”她说完,心知归隐之难,堪比登天,其中身不由己,就连祖父也是不能全身而退。 聂江尧道:“他放下佩剑,转身而去,老夫始终也不见他略有悔改之意。” “太师叔祖,大事不妙!”外面有人惊慌而来。 “何事如此慌张?” “外面打起来啦!洗剑大会上众多江湖人,打起来啦!” 聂江尧与姜妙云推门而出,姜妙云见这人不是昨日那个弟子吗,怎么他说不认识聂老前辈。 那弟子恭敬作揖,“姜姑娘,与你一道来的那位公子刀法奇高,如今正与许多剑派的江湖人起了争执,你快去看一看吧!” 姜妙云向聂江尧深深作揖,“那晚辈先行告辞,日后若有机缘,再来拜谢前辈大恩。” “小姑娘且慢,既然万古长青已然在手,行侠一剑,天涯一人。可否将秀绝剑留下。” 姜妙云迟疑片刻,心道:“这秀绝剑虽然出自剑心水榭,终还是姜门六叔的佩剑。如今他下落不明,当年被夺剑之苦多年难平,总归是要去寻他,将秀绝剑归还于他的。”她想起大伯,半柄破军残剑,终身视作珍宝,六叔应也是如此。 “姑娘心事,老夫心知肚明,就由老夫替你达成心愿吧。” 姜妙云聪明过人,聂江尧一言,她心领神会,当即问道:“前辈知道我施六叔的下落?” “他自认愧对师门,早已遁世不出,姑娘何必多问,由他去吧。” 姜妙云心知眼前的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自然是信得过的。铸剑铁匠,千锤铁骨百炼匠心,远比江湖人更为可信可敬。 她缓缓解下腰间秀绝剑,又将万古长青剑悬在腰间,双手横举秀绝剑,交给了聂江尧。 那名弟子殷勤上前,要替太师叔祖接手秀绝剑,这等江湖名剑,他这样的弟子自然是望眼欲穿,想要握上一握也是荣幸。不料被聂江尧一把推开,“你带姜姑娘去洗剑会,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姜妙云拜别之后,那名弟子一边带路,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腰间佩剑。 “姑娘莫怪,太师叔祖吩咐过,一旦有个女子上门寻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装作不知。再让我探到你的去处,然后带你去见他老人家。没想到你竟然到了洗剑大会,这可是少了许多麻烦。” “原来如此。” 那弟子殷勤道:“这万古长青剑长三尺三,姑娘何不尝试背剑而行。”他见姜妙云是个女子,身材不如男子高大。秀绝剑还能勉强悬身,而这万古长青大剑,在她身侧磕磕碰碰,不是撞到台阶就是门柱,实在是对天下第一的神兵大为不敬。 “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一溜烟儿便消失在一处满是假山的花园尽头。 姜妙云手握剑柄,心底有三问,这柄长剑在江湖上的地位,自己一个弱女子何以服众,会不会顷刻间招来杀身之祸?祖父永辞人世,江湖门派没了后顾之忧,自己能不能护得住全家安危?西岭血雨腥风争夺剑魁大位,如何是一个女子能逆能改? “姜姑娘,来啦。”那弟子手提一副似是牛皮带一样的锁衫。 姜妙云见江湖衙门那善使峨眉刺的女子身上穿的便是这样一副皮甲,皮甲上全是成排的暗器飞镖。 “姑娘你自己来穿,我帮你提剑。”那弟子笑着说。 姜妙云从他的表情上,一眼识破。这男子殷勤多时,原来是为了此刻借机来亲手握一握这天下第一剑。 “这软甲可是咱们这里的苏老爹做的,他做的皮具和剑鞘当今一绝,许多名剑的剑鞘均是出自他手。怎么样,适合吗?” “合适,多谢。” 那弟子恋恋不舍的绕到姜妙云身后,将剑鞘牢牢的捆在皮甲上,不由得赞叹一声,“不愧是姜门之后。” “怎么你见过我祖父,姜泰元?” “没有没有,只是传奇太多,敬仰罢了。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能亲眼得到万古长青剑,已是万分荣幸。” “咱们还是快去火窑吧,那边不知如何了。” “姜姑娘放心,你那朋友吃不了亏的。只是你...这...剑,今日便要重出江湖...你可想好啦?” 姜妙云迟疑,“事已至此,迟早也没什么分别。” 二人见拥挤成堆,手持兵器的人群,齐齐对着台上。已有多人倒地不起,看模样应是内伤不轻。 高处站着两人,一人是沈焕文,另外一人则是罗冠荣。这让姜妙云始料不及,二人对立,似乎激斗已久。 “罗兄,你怎么也到了此地?”姜妙云道。 罗冠荣已知他二人之事。虽然沈焕文乔装打扮,但手中黑刀和他所使的功法,自然瞒不过自己,姜妙云在此不足为奇。 罗冠荣道:“姜姑娘,你可认识眼前的这一驼子。此人一副叫花子模样,却挺着如此大的肚子。难道是天下富足,就连叫花子也能顿顿吃上烧鸡不成,罗某百思也想不通。” 他一言,惹得台下哄笑一片。 还没等姜妙云回话,罗冠荣抢言道:“他手中黑刀你可认识?莫不是乔老前辈遭遇了什么不测,沈焕文那小子武功不好...”他刚说到一半,想气一气眼前这个乔装的沈焕文。一想,他二人有婚约在身,当着姜妙云的面,出口狂言实在不妥,当即住口,尴尬一笑。 沈焕文却是吃了哑巴亏,虽然董三刀之辈应当已经认出了他,他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扯下伪装。如此一来,乔装打扮来到洗剑大会居心何在?岂不是更成笑柄,只能硬着头皮装到底了。 “罗兄号称‘剔骨剑’,怎么说话也如此刻薄?难道日久不见,罗兄怠慢剑法,去学练了嘴剑不成?不知是哪里的山门高人教的,本姑娘也想去见识见识。” 沈焕文嘴角一笑,见姜妙云为了自己与罗冠荣斗嘴,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两位因何出手?” 随着姜妙云一问,二人相视一眼。 沈焕文道:“为了刚才那一柄无名。” 罗冠荣道:“没错,罗某到此是想看一看天下新秀宝剑,不料对这一柄大剑,一见倾心。这剑心水榭的洗剑大会,有一个自创派以来便定下的规矩。那便是登台夺剑,力压群雄者得。” 姜妙云已知原委,“三奎兄弟,你善使刀法,这剑于你有何干系,为何登台出手?”姜妙云心知沈焕文如今还挺着肚子乔装,似不愿戳破身份。 沈焕文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一柄无名大剑,宽背长锋,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把双刃刀。咱们使刀之人劈斩之间呼啸如风,削掠之中气势成虹,握在手中相当趁手。眼前这位少侠江湖人称‘剔骨剑’,剑法以轻快灵动着称,恐怕与这一柄无名剑实在无缘。” 董三刀在一旁与沈焕文呼应,连连道“不错。”似乎也认出了他。 “老兄此言差矣,罗某所使剑法在于一个顺字,而非一个快字。在于一个合字,而非一个轻字。宝剑者,钢骨,寒刃,厚脊,薄锋。剑出鞘,铁胆铮铮。纵然是这一柄大剑,在罗某手中也能快剑剔骨。老兄不识剑,又何必相争?” 吕六奎大赞一声好!多年以来,未曾有一人是他知己,今日听眼前这一位武功俊秀的少年如此一番见地,当真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苦闷倾倒而出,“好一个合字,好一个顺字。” “老兄名为三奎,而眼前这一位匠人前辈是六奎。到底是不是一家?倘若是一家,前辈自然偏心,那罗某便不再相争啦。”罗冠荣玩笑道。 “不,不,不!在下与这位仁兄素不相识。依我之见,在下这一柄长剑非罗小兄弟莫属,在你手中定然大有一番奇遇。” “何必多言,呈口舌之快。”沈焕文提起刀锋。 “难不成今日没了那样规矩,罗某还能谦让与你?”罗冠荣说的是凤青药谷那一次切磋,让他侥幸诈赢,早盼着扳回一局,今日可是要教训教训他。 二人刀剑再一次相撞在一起,金枪王家众人以及赵陆生兄弟几人,只听说过罗冠荣“剔骨剑”威名,今日一见目瞪口呆,暗自佩服。 罗冠荣顾及与姜妙云昔日江湖一行的情面,对沈焕文还算手下留情。快剑电光石火与之黑刀相撞,沈焕文经过一番江湖历练,刀法本事不弱,刀剑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姜妙云不知沈焕文为何非要夺那大剑,难不成是要将黑刀归还给乔老英雄。他不娶乔姑娘为妻,这黑刀确实受之有愧。心想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罗兄好剑法。”人群中一个鼠须细眉的中年人赞叹道。 第74章 龙吟呼啸铮铮 罗冠荣自师门败落之后,一直一个人行走江湖。一向敬重的恩师最终成了人人唾弃的武林败类,他早已心灰意冷。 那一日到姜门相助,只求一死,但愿能稍赎师父愧对姜门之罪。却见姜妙云一个女子挺剑而立,独自面对江湖千魔狰狞,寸步不让。让他重燃江湖梦,励志行侠万里,逍遥一生。胡孝直所传剑法十二式刻意改写姜门无为剑法,其招式华而不实。如今罗冠荣逍遥洒脱,将十二式扬长避短,已成无为之为,剑法如日中天。 姜妙云见沈焕文刀法虽厉,败像已现,脱口指点道:“剑快如蝎,退则可破,剑回似钩,当以急攻。” 沈焕文抓住罗冠荣快剑点刺间隙,刀势如风,灌足了内劲,“当”的一声响。罗冠荣心知沈焕文手中黑刀是当世名刀,锋利无比。一直使着巧劲不与他硬碰硬,这一下撞在一起,登时虎口发麻,长剑断成两截。 “无为剑是姜门剑法,姜姑娘自然了如指掌。怎么?眼前这一位老兄,还需要旁人指点吗?”罗冠荣对着沈焕文嗤之以鼻。 沈焕文占了上风,脸上全无半点喜悦之情,只觉得无地自容。却也怪不得姜妙云担心自己,才指点相助。 “接剑!”吕六奎将手中大剑抛给罗冠荣。 罗冠荣挥舞长剑,耍了一套华朝三式。他倒不是为了显摆,等着旁人夸赞。只是新剑在手,难免要适应一下,没想到剑法与长剑竟然双双出彩,引的台下一片哄赞。 这让沈焕文更加火冒三丈。原本自己以一挑十,将在场不少剑客打下高台,自认为大剑唾手可得,没料到半路杀出来这个姓罗的坏了好事。如今倒好,让他出尽风头。 一手龙爪功擒拿而上,二人再一次缠斗在一起。 姜妙云心中焦急,适才指点之下,沈焕文只觉胜之不武。自己也不敢再出口相护于他,只能站在一旁。 罗冠荣剑出锋利,宝剑在手,更是所向披靡。 情急之下,沈焕文一刀“黑云遮日”从天而降,乃是乔九黑白双刀里的一招杀着。想当年乔九与姜泰元一战,这一招与“拂云观日”白刀双交,虚实之间也算是威力无穷。传到乔延年之手,已无凶煞之气,在徒弟沈焕文手中倒是异常的诡谲。 “当心!”姜妙云高喊道。 可罗冠荣还是没能躲得过快极的一刀,劈砍在肩膀上,若不是他经验富足,怕是险些要了性命。 “你!洗剑大会旨在切磋对剑,怎么生出如此狠辣的手段。岂敢杀伤人命!”宋从望怒斥。 “刀剑可不长眼,伤了,死了,只怪自己本事不好。”沈焕文冷冷道。 “你怎么如此行事?这剑不要也罢。下台来,咱们走吧。”姜妙云对着沈焕文喊话。她心知这也不全怪沈焕文,他心高气傲,怎受得了这般羞辱。罗冠荣挑衅在先,出剑刁钻,只等着对方出丑。 罗冠荣摸了摸伤口,“好一个本事不好。”他早看不上眼前这个沈焕文,只是碍于姜妙云才没有痛下杀伤。如今看来定是要还他一剑,以报大仇。 “罗兄,这剑我们不争啦。”姜妙云见他血流不止。 “姜姑娘,罗某要是伤了你的未婚夫,你大可前来寻仇。死在你的剑下,无怨无悔。”话音刚落,一个翻身朝着沈焕文而去。 高台上刀光剑影,血流飞溅。宋从望提剑在一旁,迟迟不敢出手向前,只盼别出了人命才好。 沈焕文也算的上是一条硬汉。“剔骨剑”在他周身擦过,留下不少血痕。快剑将他衣衫割破,怀中裹藏的乔装之物悉数掉在地上。 罗冠荣单手撑地,飞起一脚正中沈焕文小腹,快剑跟上指在他的喉咙。 “罗兄,手下留情。”姜妙云大喊。 罗冠荣原本就没想重伤于他,即便她不说,也只是虚晃一剑。 沈焕文似乎算准了他快剑来路。被踢倒侧翻之时,手中黑刀压在身下,大有背水一战之势。在罗冠荣收剑之后,他黑刀自下而上挑了起来,猝不及防。 远在台下的姜妙云看得清楚,这一手黑刀力不虚发,全无收势。倘若砍在罗冠荣身上,势必会将他从腰间一刀两断。 情急之下,姜妙云一边抽出背后长剑,一边脚踏身旁好汉肩头,迅疾一跃而起,跨上高台。 只听一阵龙啸,万古长青剑与黑刀撞在一起。其气势之强,让姜妙云始料未及。沈焕文与罗冠荣被双双震飞出去。 罗冠荣身形矫健,大剑刺穿高台,单膝跪在地上,一口鲜血涌出。 沈焕文来不及站稳,被一阵剑气推下高台,跌入人群之中。黑刀被震飞十丈远。 姜妙云心中激荡,感受到了万古长青龙口中的双铃共鸣,浑厚的铃铛声响随着她内力渐收,跟着一起低沉沉地平息下去。 “万古长青!”石从茂惊呼。他不知这剑多年以来藏于剑心水榭,突如其来的神兵天降,让他猝不及防。 围观群豪纷纷后退。 姜妙云捡起远处黑刀,扶起沈焕文。一句话也没有说,朝着谷口而去。簇拥的人群竟让出了两架马车的宽道来,让其二人经过。 沈焕文跌撞几步,勉强站稳,“我自己可以。” 罗冠荣剔骨之名不是浪得虚名。在沈焕文一身上下留下不少细微伤口,虽未伤及经脉,却也让他痛痒加身。 “我们先找个客店,调养一下。丹元丸你服上一粒。” “这点小伤,岂不是浪费。” “你无碍吧?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了内伤?我助你调息。” “无妨。” “罗冠荣剑法之精,人尽皆知。你与他相斗,切磋一下也无不可,可为何痛下死手,到头来只会激怒他。毕竟他在姜门外与咱们共抵大敌,算是恩人。不知现在他伤的如何,应该给他留一粒丹元丸。” 沈焕文疲惫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并不理会姜妙云,“你终于寻回了万古长青剑,恭喜你啊。” 姜妙云知道他心情不悦,又浑身是伤。也跟着坐在石头上,想设法安慰,见他抚摸着黑刀竟无故落泪,泪滴滴落在黑刀上,晶莹发亮。 “怎么了?是哪里伤的严重吗?还是...又想你师父师妹啦?” “没事,咱们走吧。剑道魁首姜泰元永辞人世,万古长青剑重出江湖的消息立刻便会轰动武林。咱们还是尽快回家去,以免让人抢先一步,为难姜家。”沈焕文将黑刀垂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已经破烂的衣衫。 姜妙云一直心念他与罗冠荣二人伤情,不忍与罗冠荣就此结怨。沈焕文一言让她醍醐灌顶,其中有太多凶险难测,火速赶回家中才是当务之急。只怕日后江湖发难更甚以往。 第75章 重回清玄剑派 “罗贤侄!要不要紧。”石从茂在一旁将罗冠荣扶起。 罗冠荣望着姜妙云二人消失的地方,似乎忘记伤口还在淌血,“多谢,晚辈无碍。” “万古长青多年不见,今日终于还是到了姜门妙云的手里。” “不知姜泰元是否尚在人间?” “她适才那一剑,如今江湖,谁人能敌?” “这一柄无名,就交由你手啦。”吕六奎似乎全不关心那女子,只在乎自己所铸的铁剑。 “那姑娘应不会为难咱们,那日东宗弟子虽然也立在姜门之外,却是一剑未发。” “但愿如此。” “姜姑娘宅心仁厚,绝不会为难剑心水榭。如果有意发难,今日应不会罢手。”罗冠荣道。 “贤侄说的不错。”石从茂松了一口气,“贤侄身上有伤,留下歇养一阵子再做打算如何?” “多谢石长老好意,姜姑娘虽不与剑心水榭为敌。昔日清玄剑派却是她的死敌,师父他...落难...清玄败散,弟子四分五裂。不过还有十几个师弟被我安置在了清玄剑派之中。晚辈有意北上,护他们周全。倘若姜姑娘不肯放过,那便...” “如此便不留你啦。”宋从望从怀中摸出药瓶,“这有一粒金疮药,不比凤青丹元丸,效果也算奇好。” 拜别之后,罗冠荣身负重伤,千里迢迢,一月余才赶到清玄。一路皆是姜妙云的传闻,似乎姜泰元也已不在人世。原本以为师父死于姜门之外,却没料到竟是死在了那不知名的老和尚手里。其中传言太多真假难辨,总归人人相传,应当不会有太大差错。 心想师父对师门不仁,对江湖不义,对他这个弟子还是情真意切,恩同泰山的。只盼将来有一日能到他坟前再行拜礼。 昔日光辉不在,清玄门前一片衰落。明明是艳阳高照,罗冠荣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冷清。他回忆起师父在天井教他练剑,木剑击打在他的头顶和腋下... “大师兄!”一个约莫十多岁的棕袍少年。 “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白师兄带着大家走了,说是在这里没什么前途。穿着这一身清玄的袍子,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不如就此散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是师父捡回来的,若不是师父,我可能早就饿死了。” 罗冠荣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 “什么也好?”那少年问。 “没事,有你在大师兄就没白回来。让我看看你剑法如何,有没有偷懒!”说着便出剑刺去。 “大师兄耍赖,我去取剑来。” “身为清玄弟子,师父没教过你剑不离身吗?” 那少年哑口无言,几个箭步出来,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十余招过后,那少年手中的长剑已经成锯齿状,“不打啦,不打啦!大师兄你这是哪里来的宝剑?” “剑心水榭。” “快来让我瞧瞧。”那少年摇了摇头,“此剑虽好,不是极品。”大有叹息之情。 “你这小子,见过什么宝剑?敢如此说话!”罗冠荣一路上剑不离手,只觉得握着一柄宝剑。回来之后,让这小子说的一文不值,心中大是不快。 那少年呵呵一笑,似乎不以为然,“你等着。”轻摆着手臂,扬长而去。 罗冠荣不知他搞得什么鬼,留下自己坐在堂上,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了下去。 他等的不耐烦之时,那少年终于捧着一个长盒而来,“大师兄,你瞧这是什么。” 罗冠荣伸手去揭晓盒子。 那少年双手压在盒子上,“你看过之后,要承认你那柄大剑不是极品。” “闪开,跟我卖什么关子。皮痒痒了不是?”罗冠荣一把将他推开。 “这是无为剑。”那少年道。 “无为剑?”罗冠荣不敢相信,“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十多日之前,正是白师兄他们离开后没几天。有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上门来找你,我看他们携带兵器,应该是上门讨债来的。师父走后,不少这样的人前来上门找茬。” “说重点。” “我不敢出来对持。可那女子武功奇高,只凭我的喘息,便找到了我的藏身处,将我一把揪了出来。” “说重点!” “那女子说叫姜妙云,说着她便抽出剑来。” “她果然还是来啦,幸好其他师弟都不在,不然真的是一场祸事。” “什么祸事,那女子是来还剑的,就是师父的‘无为剑’呀。” “什么?你从头说!” “大师兄,你一直打断我!” “你说!” “我不认得师父的无为剑,不知她是何意。后来她说这剑让我交给你,你一看便知。还说清玄十二式旨在无为,应以无为剑而施无为。” 罗冠荣双手捧起长剑,剑刃拉出剑鞘,明晃晃的电光一闪,“好剑。” “她还给了我一些银两,我不要。她说是大师兄你托付她给我的。” 罗冠荣收起长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小人!小人!” “谁是小人。” 罗冠荣心道:“姜姑娘如此宅心仁厚,侠肝义胆。自己居然...真是小人。” “那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我哪知道。我将他们送到门外,只见他们向西北街巷而去。” 罗冠荣喃喃嘀咕,“西北,难道是去了黑山?” “大师兄,你是不是又想去黑山找人打架?如今清玄只剩下咱们二人,那生死对可不要再去啦。” “你师兄什么时候输过?” “倘若真的输了,那命也就没啦!你果然还是要去,那你带上我,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什么用场?” “收尸!” 只听“啊呦”一声,二人又斗在一起。 第三日清晨,罗冠荣提剑出门。 “掌柜,剑鞘做好了没有?” “罗大侠,来,你且试试看。上好的陈年檀木,依你所言,镶了钢环,缠了皮绳。楔子严丝合缝,保管趁手。”一个精干的瘦子取来剑鞘。 罗冠荣将大剑归入剑鞘,来回倒手仔细把玩一番,“你做的东西,自然信得过。” “罗大侠怎么不找对面老钱木匠?他更在行。” “剑乃凶器,非你这做棺材的不可。” “这倒也是。一柄破军剑,杀人推头如山,竟能让枯木剑鞘重发新枝,当真是天下一大奇闻。” “你知道的还不少,竟然知道破军剑。你来看看,我这剑如何?”罗冠荣将大剑出鞘一半,立在那木匠眼前。 “好剑。昨日测量尺寸,便见寒光凛凛,险些割破了手指,实在锋利,必定是削铁如泥啊。” “怎么?看你脸色,口不对心。” “不敢,不敢。剑是好剑,却没有老兄弟先前见过的那个好。”木匠呵呵一笑。 第76章 黑山生死对决 罗冠荣两遭碰壁,先是小师弟,有师父无为剑在,自然心服口服。可这没见过世面的棺材铺木匠,怎么也是这样的口气。 “半个多月前,有一客人到我这里来订棺材,说来豪气,一口气订了十多口棺材。他背后有一剑,龙首栩栩如生。老兄弟我不是铁匠,看不出好坏。他来的太急,只给了五日时间,我凑了临街几个铺子的木匠,连夜打造这才勉强赶上。说来也巧,装车之时,惊吓了车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你猜怎么着?那客官提剑一斩,车辕应声而裂,脱缰飞驰的黑马被他一跃翻身骑在背上,硬生生的放倒在地。这都不算什么,以罗大侠的本事,也是能做得到的。称奇的是他这一剑,像切豆腐一样将镶满铁钉的车辕一切两段,比老兄弟我刨的木头还光滑。” “这人是个女子?” “男子,个子不高,眉目清秀,是个俊后生。” “几个人?” “两个,还有一个带刀的。” 罗冠荣后背发凉,“这些棺材运到了哪里?”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雇的是街头的镖队,也只有他们有这么多马车。” 罗冠荣丢下一锭银子,快步夺门而去。随着镖头的指引,终于在城北三十里处的山脚下找到一片坟地。果然所料不错,墓碑上刻的正是出走的几个清玄弟子大名。 他心知清玄门人并不无辜,在西岭,在姜门外,哪一个不是持剑对立。可毕竟不是主谋,受师父之命不敢不为,姜妙云何至于赶尽杀绝,还在这里假惺惺的让他们入土为安。 罗冠荣一掌拍击在木桩做的墓碑上,“姜妙云,罗某定要你给个说法!这些清玄弟子固然有错,何必...” “大师兄,你不带这柄无为剑吗?” “啊,这是师父的遗物,还是留下来你代为保管吧。切记要藏好,不可说与外人。” “是!那大师兄你一路小心,可别回不来啦。” “刚要出门,能不能说一些吉利话?怎么你想做清玄的大师兄吗?” 那少年摸着头“呵呵”一笑,牵着马将缰绳递给罗冠荣,目送他朝着西北而去。 罗冠荣一路上忆起姜妙云还是乔装成苏墨柏的模样,二人快意江湖,在黑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平生一大快事。又忆起姜妙云被火蛇王长鞭所伤,自己鲁莽为她敷药,不由得脸上一红,不敢再想。 心中左右为难,不知当真重逢的那一日要如何相处。是该拔剑相向,还是...“师父毕竟有错在先,她报仇又有什么错?可是清玄弟子罪不至死,她何以如此痛下杀手,必定要找她问个清楚!我不是她,又怎知她之苦难,既然身在江湖,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自己能在她手下拆得几招,大言不惭要去讨个说法?当真可笑。” 罗冠荣重登黑山大寨,又见那一道剑痕,曾经多次不以为然。直到见到姜妙云手握万古长青,才知昔日在这里对阵的人物,是何等的世外高人。 “大师兄!” 罗冠荣朝着台阶上看去,不由得一惊,“马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大师兄,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你别来无恙吧。”那少年疾奔而来。 “你从头说!说清楚。” 那少年气喘吁吁,激动神色无以言表,“师兄弟们知道你...与师父不和,你一直在外浪迹江湖,不见踪影。自师父落难之后,清玄无人主持大局,你将我们安置之后,大家以为你从此弃我们于不顾,再也不回去啦。” “其他人那,你赶紧说!” “我们整日在清玄躲着,可还是受到不少江湖中人的为难,白师兄实在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便带着我们...后来,后来遇到了黑山叶天,他点名要找你。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白师兄几人惨死在他的剑下。” “幸好姜妙云姜姑娘来得及时,她武功奇高,那叶天不敌,仓皇而逃。不过,只有我一个人侥幸无恙,刘师弟重伤之后落下残疾,我将他托付在农家养伤,自己便来这里寻你。已经等了许多日子,倘若等不到你,便要上西岭去寻你。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大师兄还是来啦!” “这么说,是姜姑娘救下你的?” “是啊,她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本以为师父...她会上门报仇,所以白师兄才要急着离开清玄。咱们当日到姜门发难,她不将清玄赶尽杀绝已实属宅心仁厚啦,却还要救咱们,白师兄当真是小人之心!她还与沈少侠一起置办了棺椁,让师兄弟们入土为安。大师兄日后你见到她,一定要再行谢礼。” “混蛋,当真是愚蠢。小人之心的何止白师弟一人。” “大师兄,你说什么?” 罗冠荣心道:“师父说我性子急,脾气爆,一点也是没错。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当做杀人如麻的恶人,愚蠢!她若要赶尽杀绝,何必千里迢迢去清玄还剑,这一节怎么也说不通。还好没有酿成大错,倘若挺剑对立,可就没有余地了。” 罗冠荣回神道:“姜姑娘如今人在哪里?” “姜姑娘说有要事在身,将我和刘师弟安置妥当之后,便与沈少侠一起匆匆赶去凉州啦。” “可有说明是何等要紧事?” “这倒是没说,只见沈少侠心神不宁,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应当是乔延年乔前辈的事,有姜姑娘在,自然是逢凶化吉。” “没错!姜姑娘如今剑法通神,她只出一剑,便将目中无人的叶天惊吓的屁股尿流,落荒而逃,不是哪一个江湖人可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姜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又是那样的心地善良,不比大师兄久经江湖,难免遇到奸猾恶人。剑法无人能敌,可江湖上更多的是居心叵测的...” 罗冠荣知道师弟想到了师父,姜妙云便是吃了师父这个伪君子的大亏,“那你我二人,一齐上路,去凉州寻她,也好有个照应。倘若能相助一二,也算是报恩。” “好!” “剔骨剑,罗兄。怎么,刚来便要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款款而来,居高临下,目中无人,声音低沉。 “哟,我当是谁那,这不是那日弃剑落荒而逃之人吗?我还以为你不敢再回黑山,不怕丢了叶迦老前辈的脸面吗?”那少年似乎借着大师兄在此,胆子也大了不少。前些时日,整日在斗殿里躲躲闪闪,深怕遇到这个戴着无情面具的叶天。 罗冠荣刚刚才听师弟说是他杀了清玄门人,心中正是恼火,“敢不敢做生死对!”言简意赅,定要杀他,在黑山正是最好的时机。 “大师兄,咱们有要事在身,何不改日再来?”这少年是见识过叶天的剑法的,心想大师兄虽然剑法不错,终归是五五开。 “请!”叶天转身朝着大殿而去。 殿上一干人等见了叶天均是呆若木鸡,既不敢招惹,也不能暴露了惧色,深怕他目光锁在自己身上。简简单单从身边经过,那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只因这殿上众人适才刚悄悄议论过他不战而败的事。姜妙云一剑断了他的胆气,传闻早已一日千里。 叶天冷俊的面目如往常一样,剑眉如竹叶,身姿如青松。年长的江湖旧人能隐约瞧出来似有当年叶迦的风采。 两位剑派新秀早已是让人望尘莫及,今日相聚于此,引来八方看客。除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斗,更让人惋惜的是今日必定有一位才俊因此而断了前程,死在这斗台之上。 “阎神医,怎么他也来啦?” “几十年前他可是自居医术在詹婉君之上的。” “世人皆知,怪医阎老七是个巫医,从不给病人医病,专门盯着别人的尸体亦或是青壮康健之人的身体。哪一个被他看中了,活人要死,死人要活,咱们还是离他远一些的为妙。” “王兄弟,你可也太瞧得起自己,阎神医可看不上你这等凡夫俗子。” “哈哈哈,倒也是。” “他也来凑热闹,恐怕是来收尸的。这台子上的二人,哪一个不是让他垂涎三尺的练武奇才。” “今日,罗冠荣和叶天,必定是一死一伤。” 喧哗如风过枝头,渐渐安静下来。人头攒动均围着此刻正拔剑对立的罗冠荣和叶天。 自从叶迦重出江湖之后,黑山虽与昔日一般,不少江湖中人还在来往,斗台却是少有斗剑。二人一招未拆,腥风血雨似乎已经扑面而来。 阎老七像是身藏驱人恶臭一般,周身无一人靠近。他托着下巴,面藏冷笑,注视着罗冠荣。 叶天与罗冠荣皆是高傲轻狂,谁都不愿抢先出手,静待对手出招。而罗冠荣更清楚,先出手的必定也是先显破绽。二人在凤青药谷那一场厮杀仍旧历历在目,双双忆起姜妙云。原本是叶天更高一筹,最终被姜妙云力压,如今也不敢拿出来炫耀当日胜过罗冠荣。 双剑一交,打破沉静,映入眼帘的是剑雨如瀑。这一幕在场众人已未卜先知,如今成真,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惊,为之一怔。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叶天竟然落了下风,尤其是黑山九奴中人,均是难以置信,呆若木鸡的看着。 回神之后的中原武林众人,大声喝彩,似乎忘记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罗冠荣大剑在手,非但没有因笨拙而失了昔日剔骨剑之名,反而呼啸带风,苍劲有力。 短短五十个来回,叶天不敌,小臂上已经多了一条血痕。 “怎么?看不起罗某吗?”罗冠荣拿出十二分精神斗剑,似乎全没尽兴。 “你的剑法怎么精进的如此迅速?”叶天冷冷一问。 “不是罗某剑法精进,而是你的剑法退步了。”罗冠荣想起师父所授清玄十二式,为了掩其姜门,剑法精妙大打折扣。如今舍曲求直,自然更加顺畅。 罗冠荣使出无为剑中的一招“功德无量”,剑指叶天面门,正如那一日姜妙云的万古长青一剑。虽然威力不比姜妙云,同出姜门,剑形剑意如出一辙。 叶天仓皇之间,连退三步,已是单膝跪地姿态,脖颈落下冷汗。 罗冠荣不知原委,以为叶天突然退步,是有什么杀手锏的剑招要袭来。他斗剑经验富足,怎会容对手缓步出手,一个箭步跟上,大剑纵横之间,已逼着叶天到了斗台边沿。 “当”的一声清脆,叶天长剑段成两截。 台下哈哈大笑,饱含内力苍劲有力,威慑全场。 “是柄好剑,出自何人之手啊?”叶迦朝着台上喊话,其实人还在百步开外。郎朗说话,气势如虹。 叶天借着空隙,一个翻身,化险为夷。 其实在场全是江湖中人,哪一个不知叶迦这一笑,解救了叶天的燃眉之急。不然恐怕叶天早已经是罗冠荣的剑下亡魂啦。 纵然是叶迦也不敢公然破坏斗台上“生死对”的规矩,倘若是在别处,他早就神霄天角一剑劈死了对手。他这一声内力虽然惹得众怒,却不敢有人说上半句怨言,只能恶狠狠的握着拳头。 叶迦心中也多少顾忌面子,这一笑,众人心明眼亮,他也要遮掩一番,不能失去了他剑祖威名。所以才借机问上一句,好让人觉得他这一笑,极其自然。 未料到罗冠荣最痛恨这等不公平的斗剑。不屑回答叶迦,他往日逢人便说自己这柄宝剑的来历,此刻一言不发。 “我若是你,受人解围,众目睽睽,无地自容,必定找个地洞钻下去。”罗冠荣朝着叶天道。 “天儿接剑,你输他一招,原是因为兵刃不好。”叶迦将神霄天角抛在空中。 叶天神色恍惚,心中还百遍的重复着适才那一剑。自那日遇到姜妙云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质疑自己练剑的天分。他自幼由叶迦亲自教导,在黑山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自信将来天下第一。哪怕是遇到罗冠荣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是他经常毫无悬念的输给叶莲,也是丝毫不惧。可偏偏一个身形刚过他肩头的女子,一剑便斩断了他天生就带着的信念。 握着神霄天角,叶天空洞的眼神让叶迦忐忑难安。他岂会不知神兵更有神人使,天人木剑断金石。 第77章 姜家大婚之期 神霄天角不愧是古今神兵,竟将罗冠荣手中大剑咬成锯齿。罗冠荣不惜命,却舍不得这一柄得之不易相当趁手的大剑。 罗冠荣向来以快剑成名,如今一怒之下,内力翻涌,竟然让剑锋裹上了一阵刚猛的内力。 全力一击之下,一声震耳欲聋,神霄天角飞过众人头顶,朝着远处飞去。剑首撞在木柱上,落在地上,发出狼狈“铮铮”落败之声。 待众人回过头来看去斗台,叶天已跪死在罗冠荣面前。罗冠荣衣衫全是鲜血,倒不全是叶天的,更多的是自己受了神霄天角一剑,勉强站立。 而他手中的大剑,已经只剩下一半。适才二人持剑相撞,罗冠荣剑断,叶天人亡。 “倘若叶天所使的不是神兵,恐怕罗冠荣是全胜无疑。” “是啊,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叶迦似乎已经在二人剑斗当中知晓了结局,双腿有些不稳,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大长老,杀了他!”一个黑山壮汉朝着叶迦作揖。 “生死对的规矩,不可废。天儿身在江湖,不是他杀人,便是人杀他。于仇怨无关,怎能输不起。今日让他走吧,再见面必会让他死在神霄天角之下。”叶迦抬手阻止。 罗冠荣让师弟搀扶着,唇白如雪,已经握不住手中断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快,抬去我的医馆,让我来救他一命。”阎老七指挥仆人上前去搀扶罗冠荣。 “老阎王,你这是做什么,老夫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大长老,外面黄黄沙漠,他如此重伤,必定难逃一死。不如让阎某救他一救,也好让江湖人瞧瞧,咱们黑山行事之磊落。” “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老夫不杀他那是生死对的规矩,至于他身负重伤死在哪里,什么时候死,那是他的造化。” “大长老是这样想,外面的人可是众口铄金。口舌之剑不可小觑,想要以此来诋毁您老的英雄盖世,阎某可是第一个不答应的,非要让他活着出去不可!” “当真!”叶迦盯着眼前这鼠目狐样的巫医阎老七。 “自然。” “罢了。”叶迦挥手。 “我...我们不要去你的医馆...大师兄快醒醒!” 阎老七隔着一丈多远,袖子轻轻一挥。罗冠荣与师弟双双瘫软倒地,昏昏不醒。 --- “师弟,师弟!”罗冠荣见无人应答,勉强起身。 “醒来就好。” “我师弟人在哪里?” “阎某哪里知道?我是医者,又不是仆从。”阎老七没有抬头,手里正在调配一些药粉。 “我这便去寻他!”罗冠荣从床榻上起身,只觉得浑身犹如万蚁攀爬。 “你已经昏迷了十余日,恐怕他早已离去。” “小小剑伤,如何昏迷了如此之久?” “小小剑伤?受了神霄天角一剑,还能活命的,世上恐怕便只有你一个人啦。” 罗冠荣不愿与他深谈,但救命之恩实在太大,“晚辈多谢前辈疗伤之恩,不知所需多少银两,日后定当如数来还。” “几百里黄荒大漠,要那些银两做什么用,日后定有你报答的时候,你走吧!” 罗冠荣素闻黑山怪医性情古怪,人人敬而远之。倒不知此人救下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医者仁心在他这里也受用?暗自提气只觉精神充沛,伤势已然大好,并无异常。他心中牵挂师弟以及答谢姜妙云解救清玄之情,在此耽搁十数日,匆匆作揖便告辞离去。 “听说了吗?剑心水榭铁碑上的姜泰元大名终于被划了去。” “姜泰元死了这么多年,剑心水榭如此迟钝,怎会今日才改!可见传闻不真。” “当年陈阿田故弄玄虚,为求剑心水榭立足天下,可算是费尽心机,一盏长明灯骗了江湖数百年。” “如今神兵魁首虚席以待,江湖上又要不得安宁啦。” “不知是青出于蓝,还是宝剑不老啊。” 罗冠荣听着众人说话,心知“青出于蓝”说的是姜妙云,“宝剑不老”正是叶迦无疑,二人是江湖上少有的翘楚,人尽皆知。 “此次孟秋之约,还有一月余,咱们且不急上路。待叶迦动身,咱们远远地跟着便是。” “刘大哥说的正是。” “敢问这位兄弟,孟秋之约是何意?”罗冠荣走近正在喝酒交谈的几人,作揖道。 “这不是剔骨剑罗冠荣,罗大侠吗?失敬失敬。” “罗大侠在黑山大败叶天,可是替咱们中原武林出了一口恶气。那叶天横行江湖,残杀了不少无辜,咱们武功低微不敢出头,罗大侠受咱们一拜。” “不敢,适才几位说的孟秋之约...” “罗大侠有所不知,叶迦一听说剑心水榭划去姜泰元之大名,便按奈不住,等不及中秋西岭论剑。广发英雄帖,相约姜门姜妙云在孟秋之期于西岭一决雌雄。” “王老弟说的不对,雌雄显而易见,何必相争!” 众人听后一片笑声。 “那姜姑娘答应啦?” “那倒是不知,自此也没有什么消息。叶迦扬言倘若姜门之后避而不战,他必定携黑山九奴屠尽中原江湖,直杀到姜门之外,绝不放过一人。” “罗大侠,你与姜女侠向来交好,又同出一脉,可知她是否会前去赴约?” “会的。” 罗冠荣心知姜妙云虽是个女子,却有着许多江湖男儿也难有的侠义肝胆。姜泰元失踪之事已了结,师父欺师灭祖咎由自取。可叶迦与姜门的恩怨仍在,叶迦虽然穷凶极恶,心里到底是顾念江湖侠义的。那一代的人恩怨分明,光明磊落。与师父的机关算尽,道貌岸然一比,叶迦反而更加逍遥坦荡,堪称剑侠令人敬佩。他扬言屠戮中原,恐怕只为逼迫姜妙云与他一战,以了去他平生战胜姜门的夙愿而已,断不会滥杀无辜。 众人精神大振。 “有罗大侠一句话,咱们也放心啦。不知罗大侠届时会不会赴约?” “你们方才说一月余,如此算下来,千里之遥时间也不算充裕。”罗冠荣心想,自己身上有伤,骑马不便。如若先赶去凉州,再折返南下西岭,路途遥远实在也来不及。心中既然笃定姜姑娘必定会如期赴约,那不如直奔西岭的好。 “在下刘成玉,倘若罗大侠看得起在下,不如让咱们兄弟几人护送罗大侠一程,一齐前去西岭如何?”刘成玉见他伤势刚愈,气色虽然大好,终归是不易纵马奔波。 “我去找马车!”身旁一人,灰袍一闪转眼消失在客店门外,不等罗冠荣回话。 “如此便有劳啦。” “我等能与大侠同路,实乃三生有幸!” 孟秋初到,炎夏仍盛。南下多雨,朦胧之中山林云雾飞腾,似仙踪秘境。 “罗大侠,前方泥泞,路不见三丈,实在不宜赶路,咱们找地方歇歇吧!” “这雨越来越大了,前面有一处宅子,看来是荒废已久无人居住,暂且避上一避。” “刘兄小心,宅子中已有人抢先。看这外面拴的马匹,应是江湖中人。” “宅子里的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进来吧。” 罗冠荣一路行来,伤势无碍,只这些人以礼相待,为保伤势好转不肯让他纵马而已。 “苏某以为马车中是哪一家的千金大小姐,全没料到竟是大名鼎鼎的剔骨剑罗冠荣,实在是失敬。” “原来是苏兄。不知苏兄这样的白面小生富家公子哥儿,怎会到来这荒凉之所。” 二人齐到姜门相助,算是有一些交情,怎不知一见面皆是刻薄言语。罗冠荣倒也罢了,苏墨柏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竟先打趣起来。 “原来两位是老相识,那实在太好也没有了。不知这位苏兄,也是去西岭的吗?” “你没看见这位公子腰间佩剑吗?这位公子可是明月山庄的苏墨柏,痴绝剑的传人那。”罗冠荣道。 登时堂上之人纷纷向他作揖,“久仰”之声四起,攀谈起来,似乎忘了漏顶雨落如瀑。 “怎么,萧红雪,萧女侠没有齐来?” “我与萧姑娘只是同在明月山庄罢了,并无其他什么深交。” “可萧姑娘对苏兄你一往情深,就连罗某一介粗人也是看得出来的。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才好。” 苏墨柏冷了他一眼,转言道:“此次西岭之事,你如何看?” “罗某亲眼得见姜姑娘万古长青一剑,应不输叶迦。” “既然如此,你又来作甚?”苏墨柏心知自己与罗冠荣剑法不弱,可面对如今的姜妙云与叶迦,剑法犹如云泥之别。终究是一得到消息之后,还是不顾一切的来了,如今想听一听罗冠荣作何说辞。 “当年姜泰元、叶迦、乔九、项长风等江湖豪杰论剑西岭,那是何等的巅峰对剑。如今万古长青与神霄天角再度相遇,怎会不来一饱眼福。”罗冠荣回答的简单,并没有像苏墨柏那样一路上想的太多,二人终是为了姜妙云而来。 “怎么了?”苏墨柏听到院中天井兵刃相交,似乎是自己的随从与人打了起来,罗冠荣也一起冲出门外。 “董三刀董兄,别打啦,有什么事好说。”罗冠荣道。 “原来是罗少侠,想必也是收了请柬,到姜家参加婚宴的吧!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稍后雨势稍减可一起上路。这一位是苏墨柏苏公子也到了这里,久仰,在下有礼。”董三刀作揖。 “你说什么?什么婚宴?” “苏公子,你难道不知姜姑娘与沈焕文沈公子大婚之事?就在本月初六,咱们是赶去贺喜的。”董三刀笑嘻嘻的。 “可当真?” “在下怎敢拿此事消遣各位。原本咱们是高攀不上姜家的,只因乔延年乔爷曾是刀会帮主,咱们对他那是敬重万分的。他高看我等一眼,如今徒弟大婚,他邀请刀会众人前去捧场。我与这位史兄弟丁兄弟接到请柬,便火速赶来。” “那叶迦不是定下孟秋之约,怎么姜姑娘在此要紧关节处,突然要成亲完婚?” “罗少侠有所不知,叶迦之约是在中旬。这两件事全没有什么干系。外面雨大,咱们还是到里边坐下说话。” “你且细细说来!” 董三刀叹了一口气,紧挨着一堆柴火坐下,用刀挑动炭火噼里啪啦,烈焰直冲房梁,“这件事说是喜事,其实也算不得喜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前些日子凉州的单刀莫家得到消息,说乔老英雄卧病家中,他代刀会前去探望,才知乔老英雄被昔日智德剑刘子正所伤。他化身老和尚蒙骗乔爷,明面上心善,出手相助乔爷两仪真气永固,实则暗下黑手以一道外力注入,使得真气横行。日浅倒不以为然,乔爷只觉得气血通畅,精力充沛。久而久之心脉受损,那老和尚内力实在高明,竟然让天下第一的两仪真气也难以抗衡,待乔老英雄察觉之后,已经于事无补,再难修复经脉。” “乔延年乃是当今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即便刘子正是姜门弟子,也难以与他以内力相较吧。当年姜泰元内力便不如乔九。” “世人皆知乔九的两仪真气并未全部传授给乔延年,其中大打折扣也是有的。” “此言在理!” “董兄,你继续说,旁人莫要打断。” “此事原本与姜家无关,沈公子也远在中原。只是乔爷危在旦夕,一来牵挂弟子想再见他一面,二来不忍祖传真气到他这里就此失传。乔爷与乔子念姑娘商议之后,决心不顾乔九定下的规矩,纵然沈公子不娶乔姑娘为妻,也愿意将真气传给他。这才派遣莫家弟子南下去寻沈公子回去见面。 之后,姜姑娘与沈公子得到消息一同北上。乔爷命不久矣,只因一口真气还在身上,才勉强支撑,一旦传功便会油尽灯枯。乔子念执意要在他临终之前让他亲眼看着徒弟完婚。几人情急之下,决定在姜门大婚,我等便是因此而聚。” “原来如此,我罗某四海为家,姜姑娘想递请柬也是无门。可苏公子身在明月山庄,怎么也没有得到消息?” 苏墨柏沉默不语。 第78章 真正的乔子念 “静瑜掌门,竟今日就到了,未曾远迎,失礼啦。”姜岐达腿脚不好,仓促相迎,站在天井作揖道。 “姜大侠,何必多礼。今日到的不止凤青一派,剑心水榭宋石长老与马家寨马帮主、万合帮沙帮主,以及刀会不少帮派均已陆续赶到,只等明日前来道贺。” 凤青一派虽不是出家人,却是极其清心寡欲,向来穿着素雅白衣青衫飘飘最是寻常,偶尔一身藕色长衫已是不多见。今日一改往常,竟然一队弟子均是荷花一样,若穿在其他女子身上自然平常不过,可于凤青而言,实在是鲜艳了不少。 “静瑜掌门一言姜大侠,可是折煞老朽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姜岐达羞涩低头下去,做了多年的老管家,这三个字早已是如梦灰影。 “姜大侠昔日威名何等震耳,你忍辱负重为保姜门屈尊管家。今日姜门妙云女侠得承归来,也好恢复了你的英名才是。”静瑶上前声音洪亮。 姜岐达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只是...除了乔老英雄相邀的刀会众人,还来了不少昔日三十四门派中人,可是也发了请帖的?”静瑜道。 姜岐达脸色一变,“这可是没有的事!本来师母不愿张扬,只自家人小聚为好,婚姻之事本就是自家喜事,与旁人也不算要紧。只因乔延年乔兄身有重疾,或命不久矣。焕文尊师孝顺,为了师父欢心,这才广邀刀会好友前来相聚。剑派,姜某只邀请了贵派与剑心水榭。他们不请自来,应当不善。” “依我之见,咱们大可不必挂怀。这些门派明里暗里与姜门过不去,却始终是畏首畏尾,谁也不肯背上主犯之名,实在是蛇鼠两端的小人行径。数年之久都不能成事,如今姜姑娘携剑归来,这些人断断不敢在姜门大喜之日发难。”静瑶道。 “静瑶女侠,何以如此肯定?” 静瑶自信一笑,“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有所顾虑,早在相遇之时便作了一番留意。这些剑派弟子招摇在大街小巷,出入的皆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铺子,不是在置办贺礼又是什么?” 静瑜呵呵一笑,“江湖中人争名夺利,恩仇一线。变脸之快,反复无常才是常态。” “只要他们不是上门滋事,咱们自然笑脸相迎。”姜岐达松了一口气,引着众人去见宁惠。 一入后院,一股汤药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静瑜精通药理,虽不如詹婆婆神医妙手,辨识草本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十二道逍遥续气汤’,可见乔姑娘已深得詹婆婆真传啦。” “静瑜掌门,过誉了。小女子天分不足,恐失了她老人家的威名,在外面可是万万不敢扬言是詹婆婆的指点。”乔子念蹲着轻摇草扇,浓烟翻滚一旁,一张玉雕似的脸面,仿佛仙子驾云而来。 静瑜不问,心知传言非虚,凤青“逍遥续气汤”专门针对经脉受损,内力不固之症。只是寻常疗伤六道即可,内伤极为严重也只用到八道而已。乔子念并非冒失之人,能以十二道入药,虎狼之猛烈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可见乔延年危在旦夕。 “文火一个时辰,方可见效。附子、川乌更需久煎,姑娘不可再扇风催炭。” “清萍,你留下相助。”静瑜道。 “不敢劳烦清萍师姐。” “无妨,明日便是姜姑娘大婚,左右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如今晚我就留在这里帮你。你也好腾出手来,去帮着沈公子做些其他要紧事。旁的我也做不来,这煎药之事交给我最拿手,你大可放心。” “这是自然。那就多谢静瑜掌门,恭谨不如从命。” 谁人不知乔子念心中爱慕沈焕文,如今她看着自己的师兄与姜妙云大婚,她的模样实在楚楚可怜。双眸剪水,面对众人始终笑脸相迎,真心实意的愿师兄与姜姑娘永结连理白头到老。 清萍一时想起清芸,心道:“倘若清芸还在,姜姑娘还是苏公子,该有多好。哪怕清芸不能达成所愿,也应是与乔姑娘此刻一样吧。” 天云暮色,仆从和丫鬟辗转来回,大红灯笼将屋檐悬挂的密密麻麻,映照着红绸像是过年一样。沈焕文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时出现在汤锅面前询问药色,可见孝心。姜妙云是新娘子,已有两三日不见她抛头露面,似乎只等明日大喜。 清萍蹲守着炭火,这已是今日第三炉汤药。十二道入药之后,乔子念又多添了几味虎狼之物入药。清萍多次劝阻不成,心知大事不好,又一想乔延年毕竟是乔姑娘父亲,姑娘自然不会无故毒害。自己医道尚浅,又不曾为乔前辈诊脉,自然是不知病理,乔姑娘应当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直到乔子念在一旁抽泣流泪,借着灯笼光辉,清萍上前安慰。 “姑娘,你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就好。明日还要养足了精神,好照顾乔前辈,乔前辈能看着沈公子大婚,自然欣喜。不如明日宴席散后,你与乔前辈一起随我们去凤青,想来詹婆婆定能救治。” 乔子念脸上挂着泪水,“那有劳了,我去看一看前面有什么事要做的。” “姑娘,梳妆吧。”两个丫鬟看着长发披肩的姜妙云。 烛光红彤彤地闪烁着,姜妙云看不出神色,静静地发呆。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出嫁,父母双全,兄弟齐聚是何等的幸福。如今姜门死伤多人,父亲不在,连个主事之人也是没有。叶迦邀约西岭对剑,江湖事难断,日后也不知道是凶是吉。好在今后不用独自一人承受,有了焕文一起分担,想到此处微微一笑。 “时光尚早,再等等吧。” “那我们天色微亮再来。” 屋子里只剩姜妙云不眠,推开窗户看着一轮明月。她内功精进,远在后院也能听得见前院熙熙攘攘忙忙碌碌。 一阵风刮过树枝,叶片哗哗作响,墙头一片碎瓦落在地上。 “什么人?”姜妙云心中疑惑,应当是猫吧。 迟疑片刻,纵身直径跃到窗外,在墙根处捡起一样东西,“这是六叔的剑穗。” 一跃上了墙头,眼见院中灯火通明一览无余,大伙儿各自忙碌,并无异常。四下张望,终究逃不过她的眼睛,一个黑影远远地消失在黑暗中,朝着北山方向飞驰而去。 “六叔,我知道是你。”这个剑穗是她亲自拴在六叔的秀绝剑上的,彩色的丝带是她幼年最喜欢的。施六叔因此还被曲二伯嘲笑过,但六叔一直带着它行走江湖。 姜妙云轻功一纵跟了上去,使出全力追击。黑影越来越明显,身形自然也是姜门轻功。 “六叔,既然回来,为何不入家门。” 她与黑影一齐飞檐走壁,朝着郊外山坡而去。那黑影显然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即便夜黑不见五指,也能矫健而行。这让姜妙云更加笃定。 “你不去拜见师母吗?” 那黑影脚下一滑,停了下来。背影留给她,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姜妙云也停了下来,不去上前揭穿,只等他自己转身。 大树遮天,看不见月光,二人站在原地。 “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肯与我相认,难道你也与胡孝直一样背叛师门了吗?” “我没有!”施去疾终于说话。 “那六叔你为何要逃?” “我...愧对师门。当年师父失踪,弟子无用,不能保姜门不散,更不能死守姜门共进退。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还将...还将宝剑给弄丢了。我这等不肖弟子,不敢再见师母,不配再入姜门。” “这些年你遵守祖父之愿,苦苦守在漠北,不让黑山九奴再图中原,何以辱没姜门?怎会没有脸面再进家门?你不知早已被胡孝直盯上,他心思诡谲暗中算计,你焉能不落入他的陷害之中?”姜妙云红了眼眶。 “你可知祖母记挂着你,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大伯...他没有一日不盼着你能与他一起守护姜家。你可知,这才是不孝。” 施去疾登时跪地哭泣,“我与你回去,给师母磕头。” “今日是我大婚,六叔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想必你也是听了传闻,这才回来探望的吧?” “是啊,自那日大漠见你,我就喜爱非常,才以剑谱相托。知道你是小妙云之后,更是心中大喜,师父他后继有人。江湖上不断传来你的消息,知道你要大婚,忍不住想来看看。” “那日我以男子身份行走大漠,没能与六叔你相认,让我后悔不已。不知六叔那日认出来我没有,不惜将剑谱相赠?还因此不告而别。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困扰不解,还以为你是不愿与我相认。” “当日你乔改男装,全没往这处想过。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即便是女子样貌,多年不见我这个粗人又哪里认得。只因你对秀绝的一番见解,让我心中认可,这样的好徒弟不能让二师兄一人独占。又怕泄露了身份,这才不辞而别。” “快,随我回家,面见祖母,她定然开心。” 二人说话间,满心欢喜。夜黑风高之下,丝毫没有戒备。一个极轻盈的身形飘过,一掌实实在在地击打在施去疾的后背正心。 一口鲜血喷到姜妙云肩头,滚热的感觉让她深知不妙。透着血腥,闻见一股药香。她黑暗中看不清对手,只凭偷袭那一掌,心知对手不弱。 姜妙云身手敏捷,耳力极好。只觉一掌劲风朝着她袭击而来,本能的出掌相交。 姜妙云一掌“敲山震虎”用尽全力,与对手相交毫不留情,只听一声惨痛尖叫。 那人飞出约莫三丈多远,应也是口吐鲜血之状,姜妙云显然是高估了对手的实力。那人手掌不大,内力不厚,却透着阴冷寒极扑面而来,是个女子无疑。 “什么人?” “是我。”黑兮兮一片之中,传来声音柔弱的一声回应。 “乔...乔姑娘?”心想她多日煎药,这熟悉的药香确实是她。可她原本手无缚鸡之力,何时有了内力?此地距姜家少说也有十数里,若不是提前而来,难道也是施展轻功跟踪而至吗?她如何来此出手袭击?与六叔有什么仇怨? 树影深处,那人缓缓而来,月光皎洁。那样俊美的玉面,不是她又是谁。 “你的内力竟然如此之高,倒让我刮目相看。不过比起我乔家的两仪真气,还是差的太远。”乔子念说话间,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不知道是你,你伤的严重吗?”姜妙云问。 乔子念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的施六叔吧!” 姜妙云心惊来人是乔子念,竟忘了关心六叔的伤势。转眼看去,施去疾已经席地而坐。毕竟行走江湖多年,他心知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为保心脉,已经自行调息起来。 乔子念续道:“施去疾,徒有七绝之名,实则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秀绝剑传到他的手里,成了绣花一样,中看不中用。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还有脸回来。适才那一掌,他竟然躲不过去,废物。” 施去疾听她说话狠毒,正中下怀,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乔姑娘,我们与你有什么仇怨,你竟然如此狠毒。”姜妙云相助施去疾,手掌刚触到他后背,一股内力推拿进去,登时手掌冰冷如霜,寒至筋骨。 “本来没有仇怨。我外公乔九虽然因姜泰元而死,那也是他急攻心切,因心魔而亡。纵然是死在姜泰元手下,那也算不得恩怨,江湖本应如此。只怪你突然出现,抢走了我的师兄,才有今日之祸。” “你放不下焕文?可他倘若心中有你,这么多年...何必要来信守婚约,大可以与你远居凉州,不赴中原。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强求?” “我有什么放不下他的,你要他便给了你罢啦。可是他要留下乔家的真气给我!”乔子念一改往日温柔,说话间透露着冷漠无情。 “他哪里有什么真气,不是约定好今日大婚之日,乔前辈才要...传...给他...”姜妙云恍然大悟,乔子念是不肯让父亲传功给沈焕文的。只因...只因沈焕文不做乔家的女婿,这也情有可原。可那日在凉州,明明是她央求乔延年一力促成,要传功于她的师兄,怎么今日出尔反尔。 第79章 乔家新伤旧恨 “如果你不情愿乔家内力外传,大可不必让你父亲传功?为何要到此加害我施六叔?” 乔子念受了姜妙云一击大观音圣手,如今气血不稳,勉强盘膝而坐,双手运功调息起来,“外公的两仪真气,分传我父母二人,自此之后便再难相聚。我父亲的至阳真气只能传与男子,师兄是唯一的人选。” 姜妙云双掌对着施去疾,尽力输送内力。全神贯注之下,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呼吸之间也是如吞冰块。施去疾后背仍然冰冷如霜,不见半分好转。倘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性命堪忧。又害怕乔子念乘虚而入,只好与她交谈,以拖延时间,“那即便是不传给焕文,又如何传功于你?” “我没说不传功给师兄。只是父亲传给他之后,我说过了,要他归还于我!” “什么?你父亲不能传授给你,你师兄怎么能行?” 乔子念与姜妙云一样心思,深怕对手抢先一步趁虚而入,乔子念毕竟不知姜妙云武功家底多少。如今只能拖延一二,她强装镇定,勉强稳住气息不让姜妙云察觉,“倘若以寻常传功之法自然不能,阴阳相克,势同水火。外加父亲年老体衰,至阳真气在他的体内,已然只剩下星星之火。说到这里,还要感谢那个老和尚,也就是姜门智德剑刘子正。那日他慈悲为怀,相助我父亲真气永固。实则他坏透了,他诱骗我父亲信他,他以自身内力打入父亲体内相激争斗,迫使我父亲心脉受损,这才不得已急传内力给师兄,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我。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我体内的异样,才如此行事。有意让我家两仪真气再度重逢,也未可知。不知他居心何在,莫不是要相助于我,来动摇你姜家剑魁那稳如泰山,天下第一的武林地位不成?总之是做了成人之美的好事。没有他的帮助,我可是要大费周章了。” “原来你...往日里不喜江湖争斗,全是装的!你要做那天下第一?你要做便给了你,何以伤及无辜?为何死盯着焕文不放?” “父亲只这一个徒弟,传功只能传给他,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乔子念见姜妙云仍旧是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续道:“父亲传功给师兄,同是男子容易许多。如此在师兄体内走上一遭,吸收够了师兄年轻气盛的至阳之气,自然成效倍增。之后...之后只需我与师兄...同床共枕,行夫妻之事,便可大功告成。到那时两仪真气重现江湖,无人能敌,你也不行,叶迦更不行。”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恨我夺了焕文。你整日牵挂着的师兄,竟然只是你用以嫁移真气的器皿。倘若让他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么的伤心。还有,你的父亲遭受如此算计,命不久矣,不见你有半分痛苦,你竟然只盼着大功告成?” “乔家自然以两仪真气为第一,外公也好,母亲也罢,皆是为了能达成此愿而甘心赴死,父亲又如何。父亲之仇,原应该算在那和尚身上。只是杀父之仇与助功之德,两两相抵,如今他已净归黄土,此仇不报也罢。哼,我已经习惯了。当年我亲眼看着母亲内功耗尽而死,若不是她愚昧,亲手毁掉了我的经脉,如今何至于此。” “什么?你父亲苦寻你母亲这么多年,她竟然死了,你却不告诉他?”姜妙云借着淡淡天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如何说?告诉我父亲,母亲的死是因我而起?是我害死了她?想当年母亲急于替我打通经脉,是为了让我做天下第一。替乔家光宗耀祖,达成外公的夙愿。最终她亲手毁掉了唯一能够继承两仪真气的我。 她并不甘心就此罢手,带着我天南海北寻医问药。最终到了凤青药谷,她跪求詹婉君一见,可谷中之人始终不闻不问。詹婉君救济苍生悬壶济世,偏偏不顾我一个小女子的死活。” “按时间推算,那时候詹婆婆的化髓炼骨丹炼制的尚不纯熟,未必就能挽救于你。” “那时我新伤初成,外加年纪尚小,何必那化髓炼骨丹。只需她妙手回春加以援手,便能恢复如初,只是她不肯罢了。说到化髓炼骨丹,我更是恨她入骨,终有一日我要杀上凤青,将那老婆子碎尸万段!” “这又是为何?她毕竟算是你半个师父,那日又救了你一条命。” 乔子念冷冷一笑,“你可知我那日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抱着清芸在堂上为她输送真气续命。那化髓炼骨丹就在楼上,我请命去取,那毒妇不放心,她早知我体内有真气行走,对我处处提防。她骗我说化髓炼骨丹需要药引介入,不能轻易服用,将我骗得好苦。不得已我只好伤残自身,将丹药藏了起来,若非是她有意行骗,我又何至于此。” 姜妙云道:“原来如此,詹前辈只是提防有失,并无加害你之意。而你却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偷盗丹药,清芸一命也是送在了你的手里。那日我误会东方前辈折返又来偷袭,却万万想不到是你一手策划。到底谁是毒妇?” 乔子念续道:“当年詹婉君将我们母女俩拒在山门之外,母亲万般无奈,走投无路带我上了黑山,找上了号称是阎罗王的巫医阎老七。此人替我诊脉之后,欣喜若狂,从未见过我这样天赋异禀又经脉俱损的病人,激发了他战胜詹婉君的欲望。他断言是詹婉君医术不好,怕医不好我的伤势,败坏了名声,才将我们母女二人拒之门外的。 阎老七说如今只有以命换命,才能保得住我的经脉,倘若伤势经年日久,此法便不通了。他给了母亲一粒绿色药丸,还说明了服下之后,内功大增。他施针在旁相助,将母亲体内的至阴真气转寄在我的体内,此法是以阴养阴,乃是唯一的解救之法。行功之后,母亲内力耗尽暴毙,而我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奇虫钻心之苦。至于什么时候能大病得治,阎老七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你和你的母亲,便听了阎老七的话,行了这有悖常理的巫术?” “我母亲就葬在黑山,与那些斗剑死掉的人一样。而我日夜忍受着挫骨抽筋之痛,却只能和父亲师兄说只是旧伤复发而已。阎老七确实不如詹婉君,化髓炼骨丹横空出世之后,在江湖上盛名千里。阎老七始终不能医治好我的旧伤,反而他自己因急火攻心,一夜之间头发花白。我好不容易弄到化髓炼骨丹,从凤青一路赶去见他,怎奈他竟然也骗了我。说要先替我施针,待我昏睡之后,他将我关进了铁箱子。让我从缝隙当中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将这世上唯一的一丸化髓炼骨丹送给了同样身患重疾的叶迦。我好恨,这世间没有一个好人,全都在欺骗我!” “原来如此,江湖衙门徐胜空欢喜一场,竟然叶迦才是受益者。怪不得他要再出黑山,老年之后竟然功力大增,原来是化髓炼骨丹之功。” “没错,可恨阎老七说这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丹药,抢占了詹婉君的功劳。可叶迦是什么人,怎会不知这便是天下第一的化髓炼骨丹。只是事出蹊跷,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丹药怎么会落到了阎老七的手里。除了叶迦,所有人皆是空欢喜一场。好在阎老七不舍得我这怪病之人,他自暴自弃,将他炼制已久的‘尸魄七绝散’喂给了我,死马当活马医,终于让我练成了阴阳合欢之功。 那时熊百吉不知在哪里受了重伤去找阎老七医治,我这阴阳合欢之功倒是先便宜了他。只是他一个凡夫俗子,不配我喂他吃下那绿色药丸。事到如今,两仪重聚,便在今日。”乔子念最后一句话说的底气十足,说完便缓缓站了起来。 而姜妙云脸色煞白,似乎与昏厥已久的施去疾一样面无血色。 此刻天光初现,乔子念从纤细的腰间抽出一把白刃,朝着姜妙云而去。似乎姜妙云也有所准备,竟然腾出手来,将中指弯曲与拇指相扣,成弹指之势。 乔子念停住脚步,犹豫不决,不知她是不是故弄玄虚。 “你且上前一试。”姜妙云算准了乔子念虽然身藏内力,但一日不得乔延年体内真气,始终难成两仪。不然她也不会多年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这两仪真气与尸魄七绝散不谋而合,极阴之气稍不留神便会侵入心肺,到那时詹婉君也救不了他,你可要全力施救才是。只要你全力以赴,不出十二个时辰,自然肉躯回暖,寒气消散。倘若...你中途犹豫,那不光是施去疾,就连你也要被寒毒反噬。你应该多谢你这个六叔,不然今日与你一同坐在这里的,不是姜岐达便是你祖母。”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不让我与焕文完婚。可一旦焕文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断不会与你为伍。”姜妙云寒气入体,说话下巴也在抖动。 “那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运气疗伤,自求多福吧。”乔子念说完,一个纵身轻功飘飘而去。 姜妙云心中忐忑,如今自顾不暇,还要替施六叔疗伤,如果自己弃之而去,他肯定是活不成了,自己恐怕也要受寒毒所伤。心急如焚,不知乔子念会如此行事,会不会加害祖母。她如今虽有武功在身,却浅薄的很,再加之身负旧伤,别说是大伯,纵然是凤青的小辈弟子或也不敌。只是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心深不可测,比之胡孝直过之百倍,实在让人担忧。 第80章 姜门新婚大喜 “云儿,你跑去哪里啦,让娘好找。怎么也不等人伺候,自己便打扮好啦。不过也好,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去吧,可别让新郎官儿等急了。” “夫人,是我们不好,姑娘让我们先回去,结果睡过头了,应该早些来的。幸好姑娘自己梳妆打扮好啦,要是耽误了吉时可不好。” “让娘再看你一眼吧。如今就要嫁为人妻了。” “夫人,姑娘盖好了盖头,只等新郎官儿来掀。咱们不能坏了规矩。” “对对对!” “姑娘盖上了盖头,竟变得羞涩啦,话也不敢说啦。” “恭喜啦,沈公子!”董三刀从人群中挤上前来,第一个抱拳道。 “恭喜,乔爷。” “恭喜老夫人!” “恭喜姜大侠!”说话这人今日虽未佩剑,可姜岐达怎会忘记,此人两次来犯,在姜门之外持剑对立。 “岳家双剑,岳二侠,多谢。”姜岐达笑脸相迎,那人尴尬一笑。 “新娘子到!”众人齐齐看去,两个丫鬟搀扶着新娘子款款而来。 沈焕文匆忙上前相扶,新娘子纤手玉指往回一缩,抓住了丫鬟递来的红绸。 “公子,牵这头。”丫鬟将红花的两端分递给二人。 乔延年虽然多年以来待沈焕文亲如己出,毕竟不是生父。高堂之上只坐着姜妙云母亲一人。 乔延年只觉头昏脑涨,两眼昏花,静坐一旁,脸色红光满面,旁人看来容光焕发。他心知体内真气大有翻涌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勉强忍受,看着自己徒弟成亲,心中有喜,也有悲,心道:“倘若是子念,该有多好,自己这一去也能放心了,只是...”他心中想起妻子。四处张望看不见女儿,只当她是躲到哪里去哭了,毕竟女儿对徒弟的心思自己看在眼里这么多年。 “师兄,怎么不进去?”一袭红衫的萧红雪在姜门外遇到苏墨柏。 “你也来啦?”苏墨柏无精打采的倚靠着墙角。 萧红雪道:“是啊,怎能不来,我可是答应过姜姑娘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她托人递上请帖,我便要了我爹爹的红珊瑚,还有这御赐的双如意,还有我重金买来的夜明珠,通通送给她。本想约师兄一道,却不见你的踪影。” “你快进去吧。” 萧红雪迈上台阶,“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竹剑君子。” 苏墨柏没有理会,动也不动的站着。 萧红雪撇嘴一笑,站在门口朗声道:“明月山庄萧红雪与苏墨柏恭祝沈焕文姜妙云新婚大喜。” 苏墨柏为之一惊,没想到她竟如此自报家门的把自己也捎带上脱口而出。心中有怨却不敢宣,只能默默跟上。 “姜姑娘我来啦,给你带了东海夜明珠,天下只此一颗。师兄也来啦,他也要恭喜你与沈公子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要亲自说与你听那。” 苏墨柏吃了哑巴亏,原本只想在外瞧上一眼,遥祝她婚姻良配,白首成约。如今勉强站在天井,已实在让他五味杂陈,心中忧苦不堪。萧红雪竟当众扬言,叫自己亲口恭贺。 心中恼火已极,却不能发作,更来不及多想。仓促之间没有准备,“姜...沈公子一表人才,江湖名门弟子,实在是...门当户对。姜姑娘得偿所愿...终于等到如意郎君,苏某...愿二位成双入对,百年龙凤...永俦偕老。”苏墨柏结结巴巴终于说了一段贺词。 “多谢苏兄,多谢萧女侠。今日还望两位能多饮两杯。”沈焕文客气道。 “这是自然。”萧红雪笑道。她得偿所愿,自然开心,虽然姜妙云蒙着盖头,可却是听的清清楚楚的。她心知姜妙云心中是沈焕文不假,可对苏墨柏始终不止是同门情谊那么简单。自己爱极了师兄,在明月山庄见姜妙云与苏墨柏二人对望,其中神色逃不过自己,始终心中有此一念不能分辨。 姜妙云红袍一身,凤舞祥云。一动不动像是泥像一般牵着红绸。 苏墨柏话尽之后,期盼着姜妙云能开口回应,哪怕是一句“多谢”,可始终不得。心道:“她竟如此冷漠,或许心中有话当着众人不方便讲。又或者是不愿回应,刻意沉默。” “罗某恭贺新禧。自清玄至黑山,再到西岭又到姜门,罗某一路追赶至此。一来为祝贺二人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二来是来谢恩的,多谢沈公子与姜姑娘,击退叶天,解救我清玄弟子,还让众多师弟入土为安。大恩无以为报,日后有用得到罗某的,天涯四海,召之即来。” “罗兄客气啦,你一人一剑不顾生死,与我和妙云立在姜门之外,不惜与师门为敌,心存大义,舍命保护姜家。助我退敌之大恩,才是大仁大义。”沈焕文的口吻似乎还未拜堂,已然是家中主事。 “不错,罗大侠是人中豪杰。胡孝直伪君子道貌岸然,阴险诡谲,机关算尽,欺师灭祖。却能培养出罗大侠这样的人才,也算是为江湖做了仅有的一件好事。实在是剑派之光,不像有些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昨日还是死敌,今日便恬不知耻的来祝贺人家新婚大喜。”董三刀道。 董三刀一语道破今日人人自危的一层窗户纸,让在场许多江湖人脸面尽失,却无一人敢开口一辩。 “听闻罗贤侄已经在黑山生死斗台之上,当着叶迦的面,将叶天斩毙。实在是有胆有识,气魄干云。剑法剔骨,招无虚发,无为而为,名不虚传。”姜岐达急忙岔开话题道。 “不错,此事已经传扬千里,实在是大快人心。叶天小小年纪江湖横行,早该有此一报。” “不过徐某听说,叶天早在多日之前,便被姜姑娘万古长青一剑,斩断了胆气。早已是惊弓之鸟,陷基之危楼也。罗大侠武功卓绝,却并非是他一人之功。” “如此说来,此人心胆俱裂,自然是谁都能胜他喽。” “王兄弟,你行吗?” “这...” “即便如此,叶天已得叶迦真传。若不是罗大侠,换做旁人也是不能胜他。” “今日姜姑娘真人在此,不如由她实证可好?” “对啊,姜姑娘你且说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沈焕文见姜妙云一声不吭,心想今日是他二人大婚之日,这些打打杀杀的确实不愿多言。自己作为丈夫,还要替她解忧才好。 沈焕文朗声道:“不错,那日我与妙云确实解救了清玄弟子。只是我们终究迟到一步,清玄十数名弟子已经遭到杀害。妙云确实出手一剑,叶天落荒而逃。其中他是不是心胆俱裂,实在是不知。不过,总归是罗兄替武林除害,这一功劳全记在他一人身上,一点不为过。” “不错。” “沈公子此言在理。” “沈公子好福气,今日与姜姑娘大婚,日后鱼跃龙门,可喜可贺啊。” 第81章 乔子念的阴谋 “听闻乔英雄今日要将两仪真气传给沈公子。王某听说,当年乔九所立规矩,传功必是自家后人。可惜乔九只有一个女儿,乔英雄当年是乔九的弟子,做了赘婿改为乔姓,这才传功黑白双刀,叱咤江湖,当年便有先例。如今乔延年乔英雄不拘一格打破旧规传功给弟子,日后姜门大观音圣手和沈公子两仪真气相合,必是独步天下,无人能敌。” “王兄弟此言差矣,你又从哪里知道姜门大观音圣手会不会传给沈公子。若论当今独步天下,只有叶迦与姜姑娘可辩高下。” “这沈公子算盘打得好啊,不做人家赘婿,却要贪图师门内功,又名正言顺的娶了姜家千金。姜泰元与乔九之功力皆是上乘,如今全便宜了这个小子,日后江湖魁首指日可待。” “你还别说,他武功平平,当年与罗冠荣药谷一战,那是何等的小人,使诈赢的并不光彩。叶天更是力压他二人,最终还不是姜姑娘解围。依我之见,那个苏墨柏和罗冠荣哪一个都能配得上姜妙云,唯独他沈焕文不配。” 一时间众说纷纷,四处喧哗。有朗声交谈的,也有私下交头接耳的。其中多半说的皆是沈焕文忘恩负义,高攀姜门。不乏是一些妒心作祟。 姜岐达朗声道:“吉时已到,各位贵宾还请落座。先让二位行下大礼,咱们在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三生石上请姻缘,佳偶天辰在此时。一拜天地,千秋好合。二拜高堂,恩重如山。夫妻交拜,永结同心。” “礼成!” 姜岐达挪步上前扶起沈焕文,指引他牵手新娘步入后堂。 沈焕文刚抬脚,乔延年便是一口热血喷在红毯之上。鲜红融为一体,像是泼了一盏热茶一样,热气腾腾。显然是他内力翻涌,力压已久,再也不能忍受。 静瑜眼疾手快,急出三指,分别戳在他前胸后背。又以掌力相助,直到乔延年一口气吐纳顺畅。 “只怕不好。”静瑜一边叹息,一边从袖口摸出一粒丹元丸。 “快,子念去哪里了?小子快让人去找找。”乔延年心知自己大限将至。 沈焕文应声而动,被乔延年一把拉住,“让人去找,来不及了,你坐下。” 乔延年双掌对着沈焕文手腕,一招擒拿手,将二人手心相合。 刀会众人围了上来,此时情形全在意料当中。递送请柬之时,单刀莫家便已告知各帮实情,让大伙儿齐来捧场。只是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连一杯喜酒也是没喝上。 将近一炷香的功夫,天井人头攒动始终不见乔子念的身影。乔延年心知女儿应是跑到了三里开外,完全听不见看不见这里新婚喜事的地方,独自伤心去了。想到此处,女儿孤身一人身患重疾,自己竟要抛弃她而去,一口鲜血再一次涌出喉咙。 沈焕文只觉得身体像是被完全浸泡在开水当中一般,全身肿胀热辣,双目充血朦胧。掌心握炭如烧,实在支撑不住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红烛闪闪,睁开眼看到床幔红绸上金丝龙凤栩栩如生。床边坐着身材曼妙的红衫女子,“你醒了。” 沈焕文心知自己昏迷已久,竟到了星光满天的时辰。缓缓起身头痛欲裂,开口急问:“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啦?” “爹他去世了。” 沈焕文猛然心惊,“爹?” 红衣女子没有回话,双手玉指掀开盖头,洁白的脸颊上眉似柳叶。酒窝在浅笑中深陷,双眸秋水瞧着沈焕文。火红的烛光,映照着一张俏脸,乔子念。 “师妹!师妹?”沈焕文不知所措,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嫁衣的新娘子,难以置信。 那一声“你醒了。”他怎会分辨不出来是谁的声音,在这洞房花烛间,全没想过身穿嫁衣的会是别人。 浑身的酸胀之感,让他明白这不是在做梦,可妙云那?怎么会是师妹。 “你不用奇怪,姜妙云昨夜就已经离开。”乔子念似乎看透了师兄心底的疑问,不问自答道。 “什么?她去哪里了!” “她如今武功天下第一,怎会下嫁于你。今日江湖中人说的,正是姜妙云心中所想。如果不是她的授意,谁敢在姜门如此议论她的如意郎君?若论家世,苏墨柏要强于你。若论剑法,罗冠荣更胜于你。师兄岂会不知?” 沈焕文登时想起日间众人明目张胆所论,让自己心中耿耿,久久难平,“不,妙云不会的。近日我与她相处,她心地善良,绝无二心!倘若她不愿与我成婚,大可以不认这门婚约,父亲早亡无人对证。又如何要在姜门大摆宴席,广邀豪杰。” “绝无二心?那么她怎会在大婚之日不告而别。以她的身手,谁能掳走她不成,若不是她心意已决,怎会无故当场失信于你。我不忍看师兄你在武林群豪面前丢失颜面,只好假扮新娘子,瞒天过海。父亲他闭眼之前,我都没能再叫他一声‘爹爹’。”乔子念说着,流下两行晶莹泪水。 “师妹。你...我要去找妙云,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定有难言之隐,对!必有苦衷。” “可是如今与你拜堂成亲的人是我啊。” “旁人并不知道,只要我悄悄把你送出去。师妹你速速换衣服,我将你送出去。”沈焕文从床上跳了下来。 “师兄,你要让我一个人去哪里?天下之大,我孤苦无依,哪里是家,你竟也不管我啦,我不如随父亲一起死了才好。”乔子念哀嚎一声。 沈焕文僵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应答。待他如父的师父刚刚去世,眼前这个亲如兄妹的柔弱女子,只能依靠着他。 “妙云,焕文醒了吗?”姜岐达在门外敲门。 沈焕文急忙吹灭两根蜡烛,窗子暗了下去,“大伯,我醒了,你放心吧,已无大碍。” “那就好,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歇息吧。” 沈焕文贴着窗户,听着姜岐达跛脚远去。 “师兄,你先喝口水,我们慢慢商量。”乔子念倒了一杯水,从腰间掏出了一粒绿色药丸,一粒粉红色药丸,一起混入茶中。 第82章 两仪重出江湖 沈焕文经脉如烧,早就口干舌燥。一口气干了茶水,连浓浓的汤药水气味都没尝出来。 乔子念见他毫无疑心,撇嘴一笑,心道:“倘若不是这药丸需在你清醒之时服用,方见效力,也不至于等到此刻。不知姜妙云何时恢复元气,现下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还是尽早成事才好,明日之后便用不着怕她了。” “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孤男寡女始终...”沈焕文话刚说一半,只见乔子念嫁衣一滑,中衣宽口露出了洁白的玉颈。 微弱的红烛光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沈焕文当然知道乔子念美貌天仙万中无一,这时的妩媚样貌更是难以言明。她独有的淡淡香气,此刻正浓烈的扑鼻而来。 乔子念道:“师兄,难道我比不上弃你而去的姜妙云吗?她如此薄情,又嫌弃你武功低微,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而我,眼中心中全是你啊,我要你保护我,终身都依靠着你,我的好哥哥!” “子念!” “哥哥!” 沈焕文脑中全是姜妙云在人前武功高强,剑法通神的模样。而自己却要受到她的护卫,走到哪里,众人均是要先朝着她拱手作揖,称赞她名门之后。又想起乔子念多年以来,无一日不是牵挂着自己,每每遇到困难和危险,只要唤一句师兄,便能迎刃而解。 乔子念贴入他怀中,弱不禁风的模样是那样的温柔,是那样的温暖。 第二日清晨,日光半轮从云霞中透着线光直射西方。清凉的屋顶上,一个红衫长发的女子,像风筝断线一样,高高的消失在空中。 这人正是乔子念,她适才经过一处高楼,脚踏在灰瓦上,一纵离去。她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坐在屋顶,二人对望一眼,擦肩而过。 苏墨柏一身酒气,与明月对饮一晚。正准备离去,却看见姜妙云从屋子里出门,一个飞身朝着自己而来。以为姜妙云是发觉了自己,上来一问究竟。万没料到逼近之后竟然是旁的女子,轻功如此之高,转瞬之间没了踪影。 他整夜苦守冷月,对着挂满红绸的房屋,不见一人进出。怎么突然从婚房当中冒出来一个别的女子,心知事有蹊跷。 苏墨柏轻功落到窗前,不知该如何开口,“姜...沈公子。”声音极低。 又敲了敲窗子,始终不见应答。他犹豫之后,一脚踏入敞开的大门。只见沈焕文四肢大开,赤裸着半身仰面睡着,实在是不雅,急忙转身。 唤了几声始终叫不醒他,洞房花烛竟不见姜妙云,一早还飞身而去一个别的女子。苏墨柏心意难平,只觉得大事不好。走到床边,推了推沈焕文,他身体冰冷,面色煞白,似乎性命垂危奄奄一息。 姜岐达将院中护卫仆从派出去寻找乔子念,一整夜竟没寻到下落。一早又置办了棺椁,操劳起乔延年的白事。 刀会众人齐聚姜门,一早便前来相送,长队绵延街道。 直至午时,姜岐达心想这新婚二人怎么还未露面,若是没有乔延年这档事,任凭他二人新婚燕尔。跛脚刚步入后院,立即为之一怔,手中端着一碗为沈焕文熬煮的用以平顺气血的清心汤脱手落到地上,瓷碗摔的粉碎。 “妙云,这...”姜岐达看着姜妙云一身常装打扮,衣衫并不整洁。更让姜岐达惊讶的是她小小的身板,双手托抱着一具死尸,那人竟然是六师弟! “这怎么回事?”姜岐达多年不见师弟,如今再见却是一具脸色煞白,眼窝铁青的死尸。 姜妙云将这两日之事前后说了个清清楚楚。乔子念离开之后,姜妙云倾力为施去疾疗伤。 待到晌午,施去疾终于有了意识和力气,“妙云,你不必为我伤神。还是火速赶回去,莫要让她害了师母。” “六叔,你全都听到了是不是。” “这姑娘手段阴狠毒辣,将你困在此处,调虎离山一番算计,姜家必有她的谋划,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姜妙云不听他劝阻,更不愿意让他耗费力气说话,便不再应答。以自己温热的内力与那一股寒极阴毒的内力相抗。 “姜门剑法独步武林,可是内功不如乔九。乔九终身夙愿便是打败师父,所练两仪真气正是咱们姜门功法的克星。你这样耗损心力,实在是不智,即便救我一命,也是让我苟延残喘多活几年罢了。” 姜妙云一声不吭。 多年以来,施去疾藏身漠北,自己美其名阻断黑山去路,护中原武林正道。可终究没有踏足黑山一步,更没有登上生死斗台与黑山九奴一决生死,就连罗冠荣也是不如。而今他鼓足勇气重回姜门,却因此连累了小妙云,还将师母置于危险当中。施去疾忆起过往,绝壁剑刻“金樽清酒铁剑潇,欲观金峰紫云朝。东风不渡云中圣,唯见白髯松涧好。”一举扬名江湖,终究只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他心中越想越惭愧。 身后姜妙云的手掌不惜余力,将寒毒慢慢融尽。 “妙云,这姑娘如果事成,阴阳双合,两仪重聚,恐怕你是不敌的。” 姜妙云知她城府之深,不是常人可测,她既胸有成竹而去,自然是有办法逼迫焕文就范。只盼她顾念二人多年相伴之情,不要伤他性命才好,“六叔,你可知,倘若...传功之后,焕文可有性命之忧吗?” “若是别家内功,即便是功尽也不致死,最多是个再不能习武的废人也就是了,这两仪真气怕是说不好。” 施去疾经过这一番阴毒的掌力,亲身感受之下,怎会不知两仪之凶险。恐怕妙云的如意郎君怕是不好,只是不敢言明罢了。如若此时分心,自己生死无妨,要让这阴毒内功反噬了妙云,那可就是罪不可恕,无颜面对师父。 “两仪真气,在经脉当中横行无阻,不受寻常心法克制,妙云你可知乔九这一门内功的真谛?” “除了两仪真气四字,再无它细。” “两仪真气乃乔九独创,如我所料不错,真气霸道重在阴阳二字,他的黑白双刀应是法门。日月、黑白皆属阴阳,天地混沌,大道之本。” “万物长盛,唯阴阳相生亦相克。” “不错,就连师父的万古长青剑,也有此用意。重铃名丹灵为阳,轻铃名月宫为阴,这也是为什么乔九能与师父一较高下的所在。二人刀剑有别,其根本如出一辙。” “乔九不能将两仪一并传授给乔延年,而是分传男女。原因便是阴阳相克,不能相融。”姜妙云一点通透。 施去疾叹息道:“如果那个姑娘能将两仪重归于好,相融在她一人之身,那便是江湖大祸无疑了。”他多次提起重聚一身,显然心中担忧以极。 施去疾心有一念,始终没有说出口,他心知姜妙云是不会同意的。心道:“妙云日后必然会与那姑娘生死一战,倘若自己能相助她一臂之力,多添一分胜算也是好的,如此便死而无憾了。体内经过多番与这阴寒之气的抗衡,把握已到七八成。是时候了。” 姜妙云对姜岐达说道:“六叔他...以自身经脉为器,将阴毒传散全身,只留下乔子念的阴柔内力,反种到我的掌心。我好不容易才...只为保他一命,可他却自毁经脉,死在了我的怀里。” 姜岐达道:“老六啊,老六,你用心良苦。心知两仪真气是姜门克星,为保妙云周全,好让她知己知彼,以免不能料敌于先受其毒害。甘心舍命,大师兄不如你。” 姜岐达续道:“老六不惜性命,将乔子念的内力化净阴毒,种在你的经脉当中。日后知己知彼,想要化解她的掌力,自然容易许多,这是极大的好事。” “不止如此,姜门功法至刚至阳,总归大道不全。这一道极阴绵柔之力,刚好与体内真气相生相克,犹如鲶鱼入池。只不过...” “只不过你日后要遭受一些煎熬,毕竟相克容易,相生难,还需你自己体悟。” 第83章 姜妙云赴药谷 姜妙云从大伯口中得知经过,拜堂另有其人,不是那乔子念的谋划还能是谁,没想到她竟然布置的如此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六叔赶巧撞上她这调虎离山之计,乔子念定是要绑了祖母或是大伯来以此要挟自己,如今细想当真是不寒而栗。 “毕竟乔延年是焕文的师父,乔子念绝情而去,丧事总要操办。” “哎,一并办了吧。你先去看看焕文,已过晌午,也不见他的人影,恐怕是不好。” 姜妙云转身进入房门,见沈焕文合衣躺在床榻上。拿起他的手,脉象薄弱,虽气若游丝虚弱已极总归不算太糟。一股内力之下,探到他并未像施六叔那样中毒之深阴寒破体。心中牵挂,算是松了一口气。 前院新丧,一夜之间,红事转白,正中多了两口棺材。除了刀会帮众,凤青静瑜携众弟子也静立天井之中。 “静瑜掌门,晚辈想讨一粒丹元丸,不知可否方便。”姜妙云身着新衣出现在天井。 静瑜不知她要这疗伤之药所为何事,是什么人受了伤,能让她当面求药自然是非丹元丸不可,可见伤势之重。红白喜事只隔一夜,不知是该恭喜还是让她节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变。从袖口摸出药瓶,“这个你拿去。” 姜妙云心知沈焕文能保一命,实属万幸。有丹元丸护住心脉,自然是最好。丹元丸寻常人难得一见,静瑜毫不吝啬,倾囊相授,大恩实在厚重。姜妙云以江湖之礼拱手,“大恩不言谢。” 姜妙云接过药瓶,突然间头皮发凉,心道:“乔子念神功已成,假以时日,无人可挡。听她说起药谷詹婆婆对她的病情置之不理,其中怨恨之深耿耿多年,只怕大仇是非报不可。倘若她直去药谷,静瑜掌门带领众弟子远在外地,如何是好。” 姜妙云道:“晚辈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一二。” “什么事?你且说来。” “不知静瑜掌门对两仪真气可有了解?传功之后,内力于自身有何益损,多久之后能自如收发,为己所用?” 静瑜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夫君,想必这丹元丸也是为他所求,你大可不必过分担忧。乔延年是沈公子的师父,他传功自然懂得分寸。这两仪真气除了亲传一脉,旁人知之甚少,不过...” “不过什么?” 静瑶抢话,“不过乔延年也只得乔九其一半功力,倘若没有另一半相生相克的至阴内力,互为增进,便算不得真正的两仪真气。经过三代传承只怕是日渐衰退,自然无需过分担忧。” 静瑜见静瑶说话心直口快,补充道:“毕竟是叱咤风云的绝顶内力,沈公子初尝内力,尚需时日适应。只要小心得当,自然有益无损。” 姜妙云心道:“焕文昏迷不醒,有这丹元丸足以保住性命无忧,日后武功全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乔子念行下这等巫术,实在难以启齿。静瑜掌门只当是我在为焕文担心,可眼下詹婆婆的安危更加要紧。” “实不相瞒,乔子念用心良苦,一番算计之下已将阴阳两道真气聚于一身,其中内情不说也罢。乔子念阴毒一掌打死与她无仇无怨的施六叔,不顾她父亲的丧事弃之而去。可见薄情寡义已极,心中只有怨念,难生仁道。晚辈曾听她言明詹婆婆当年对她的伤势闭门不医,让她落得重疾多年,其置之不理之恨,她一直怀恨在心。晚辈怕她第一个便是要到药谷去为难詹婆婆。” “什么?”静瑶难以置信,那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女子,如何能重聚就连当年乔九都险些走火入魔,还因此丢了性命的两仪真气。 姜妙云断不会口出妄言胡说八道,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太过离奇,实在让人不敢轻信。 “姜大侠只说施六侠病逝,实情却是这乔子念所为。姜门七绝剑冠绝武林,乔子念竟能将其一掌命中,足见其功力,足见其心狠手辣。掌门!咱们还是到灵柩前烧上一炷香,便火速赶回凤青吧。”静瑶道。 静瑜道:“原来姑娘适才所问。传功之后,内力于自身有何益损,多久之后能自如收发,问的是乔子念。” 静瑶道:“多谢姑娘担心詹婆婆的安危。只是不知乔子念内伤之深犹如千年寒冰,非一日之寒。她是如何化解的?” “阎老七。”姜妙云只说了他的名字。 登时静瑜脸色一变,“原来如此,那一切便不能以常理论断。” “我与你们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姜姑娘你能同去,自然是好。可是姜门发生如此变故,你...” “无妨,家中白事有大伯料理。焕文有这一瓶丹元丸,性命无忧。詹婆婆是祖父昔日好友,又于我有恩。事急从权,不能不顾。” 静瑜见她决绝果断,侠义之情不输男子,又见她身背万古长青,虽然身材弱小,其豪气干云扑面而来。与叶迦、姜泰元、项长风之势如出一辙。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绝顶论剑,江湖豪杰见过不少,从未有哪一个女子让她这个凤青掌门如此一见心惊的。哪怕是宁惠,哪怕是詹婆婆。 “姜女侠,怎么不见沈公子?”董三刀上前说话,姜妙云剑法无疑魁首之称,再唤姜姑娘,已然不妥。本想称呼她为沈夫人,只是姜门威名赫赫,实在是叫不出口,仓促间直呼女侠。 “焕文他...新受乔前辈内力,经脉不适,元气尚未恢复。” “原来如此,咱们还想要当面恭贺沈公子新婚大喜。得两仪真传,日后刀会还要以他为豪,让他带领咱们再战西岭。只是他如今经脉有伤,仍需静养,外加乔爷新丧,不便过多打扰。还请夫人代为转告沈公子,就说咱们刀会日后再聚,董某必会推举他做盟主,让他承乔爷大位...” “多谢,我自会转告。”姜妙云打断董三刀。 “姑娘这是要上西岭,赴叶迦之约了吗?” 姜妙云迟疑片刻,心想确实已将叶迦之事抛之脑后,纵然姜门没有变故,一切如常,自己也未必会将他挑衅之事挂在心上。叶迦邀约,江湖人人皆知。倘若公然爽约,让江湖豪杰看了他的笑话,因此丢失了脸面,必是会惹得他勃然大怒前来兴师问罪,到那时难免祸及他人。自己本想着如期赴约,当面承认他是当今剑魁。他实在不允,便与他战上三百回合,败下阵来也就是了。可此刻当务之急是乔子念,稍有差池便是生灵涂炭。凤青一派静瑜掌门所领弟子尽数出山,留山老弱无辜,自然不能不顾。 “董三爷,有一事劳烦尊驾,不知可否?” 董三刀洋洋得意,姜妙云身负万古长青,一代女侠。嫁于沈焕文之后,竟然直呼他三爷。别说是她这样的女中豪杰,纵然是江湖中人多半也是瞧不起他的,如何能称呼一声爷。 姜妙云女扮男装之时,曾以兄弟相称已然是让他沾沾自喜。如今这一声董三爷,无论她有何事吩咐,董三刀自当领命,为其马首是瞻,肝脑涂地也不在话下。 “请讲。” “董三爷行走江湖多年,广结好友,四海高朋。想必叶迦之行踪,必是躲不过你的耳目。” 董三刀呵呵一笑,四下里瞟了一眼围观众人,朗声道:“如今期限将至,叶迦应已过潼关,朝山南而来。倘若想另知详细,董某可知会马帮主为你探听一二。” “我想去信一封给叶前辈,不知董三爷可否代...” “自当领命!”董三刀原是想如此重任托付于他,能让他面见叶迦,这份游走于江湖第一第二之间的差事,日后定能成为佳话,让自己扬名四海。话音刚落,一阵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心想倘若姜妙云写信托词爽约,叶迦看后一怒之下,一掌报复在自己身上,岂不是大祸临头。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瞬间因冒失而后悔不已。 姜妙云看出了董三刀的神色,额头豆大的汗珠滋滋而成。 “请安心,此信有功无过,叶迦看信之后,必会与三爷以兄弟相称。” 听姜妙云如此说话,自不敢奢望叶迦能高看自己一眼。但姜妙云绝非歹人,岂有坑害自己的道理。 姜妙云片刻间,从房间出门,双手递上信封,“叶前辈亲启。” 董三刀接过信封,拱手一礼。约上刀会朋友一起驰马飞离,转眼间消失在街角。 “大伯,家里就托付给你了。”这一句话姜妙云每每远走,都要说上一句。 “妙云,你保重,家里放心。” 姜妙云拜别祖母与母亲,随凤青众人一路齐上药谷。 第84章 詹婉君忆过往 一路上快马加鞭,静瑜瞧着姜妙云后背。早在她刚恢复女装,自己便看好了这女子,万没料到竟是姜门后辈。如今再想收她为徒,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静瑜摇头苦笑,她的剑法强胜于自己十倍。 “罗兄。你怎么到了这里?” 姜妙云与凤青一派赶路三日,在西岭与凤青岔路遇到罗冠荣。此处距离西岭近在咫尺,到凤青尚需时日。 “哦?姜姑娘,罗某以为你新婚大喜,与沈公子琴瑟和鸣,朝夕和睦。必不会出门太早,怎么来的这么快?” “罗兄说笑啦!” “怎么不见沈公子?” “他...刚受乔前辈真气,经脉有所不适。” “再怎么不适,也不应该让你独自前来孤身犯险,叶迦毕竟是江湖前鳄,他这个丈夫可是也太不称职了些。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罗冠荣本就看不上那个以讨巧算计取胜之人,自己本不是个小肚鸡肠怀恨在心的人,听姜妙云如此说,他愤然出口。 “叶迦之事本就与焕文无关,纵然是持剑对立,绝顶一见,也没有一拥而上的道理。再说我赶到此地并不是为了什么决斗,恐怕是要让罗兄失望啦。” “此话如何说?” “我与静瑜掌门要同去药谷。” “那叶迦之事,浩浩荡荡江湖人尽皆知,你不怕他...” “恐怕叶前辈也是不会来的。” 罗冠荣哼哼一声,自信道:“叶迦虽不是什么重信承诺之人,却是最在乎江湖义气和他剑派泰斗的面子的。他扬言四海要在孟秋之期与你一决,传告八方豪杰同上西岭,剑夺魁首,已成不逆之势。莫说是他自己断不会轻易食言改道,如是你不肯如期赴约,他必然是会勃然大怒,报复江湖。甚至是威胁姜门,逼你一决。” “我已经让董三刀去做信使,让叶前辈改道药谷,对决之日定在中秋月圆。” “什么?他如何能听命于你?纵然是你祖父姜泰元恐怕也是不行。” “你我二人,称兄道弟生死黑山,你救我一命,我怎能骗你?叶前辈断不会去西岭了。事出有因,其中变故太过曲折,今日不便多言。此事你不必张扬,只是你千里迢迢莫要白跑一趟便是。” “那日你新婚大喜,本想着与沈公子一醉方休,难料乔延年功尽身死,大家当晚也就散了。早知如此,我便与你同路而行。还好在这里撞上啦。” “怎么,罗兄也去了?” “这是自然!虽然是不请自来。你一口一个罗兄,却不给我递送请柬,是何道理?” “这些事都是焕文操办,再说你...仗剑天涯,去哪里请你这位大侠?” “这倒也是。倘若不是半路遇到了董三刀,我和苏兄定是要直去西岭,恐怕是要错过了。”罗冠荣淡淡一笑。 “苏...苏墨柏吗?” “是啊。” “他也去姜家了?” “你是糊涂了吗?那日你与沈公子同台拜堂,苏公子说了那么多贺词,你全没听到?那盖头蒙住了眼睛,还能遮住耳力?” 姜妙云心知苏墨柏纵然使足了内力,自己那日也是听不见的,“哦,我只当是别的什么人。那日锣鼓喧天,人声杂乱,瞧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谁是谁。只听见好像萧红雪萧姑娘也来了。”姜妙云心知苏墨柏来了,萧红雪自然是形影不离。外加自己早已与她有过约定,她自命女侠,定不会爽约。 “是啊,那萧女侠可是说了不少。” 众人一路急行,隐约可见凤青金顶,山势合围,渐入山口。 “罗少侠,你一路同行,到时能不能进入药谷,还需问过詹婆婆才是。”静瑶道。 “这是自然。不过若不是姜姑娘告知,晚辈如何也没料到那乔子念竟有如此野心,不愧是乔九的后人。这么多年忍受抽筋挫骨之痛,也真是难为她了。”罗冠荣心知,姜妙云不肯说,根据他的习武经验,沈焕文必定是身负重伤。虽然不知乔子念是如何得逞的,对于那个怪医阎老七,人人提起皆是毛骨悚然,难免心惊。 “不知叶迦看过你的信之后,会不会赶来相助。” 静瑶道:“掌门师姐,大可不必担忧,那乔子念未必就神功了得。想当年乔九不敌姜泰元,如今两仪真气如何能胜姜姑娘。咱们武林正道,还盼望着黑山大恶前来同仇敌忾吗?” “姜姑娘,你怎么看?” “当年乔九两仪真气修至十成功力,霸道已极,急于速成之下使他无法控制,才祸及自身。还未来得及与当年正逢鼎盛的祖父一决雌雄,便迫不得已分传乔延年夫妇。如今重归一人,自然不可小觑。” “你如此说未免有些气短,如今万古长青在手。纵然是打个平手,不是还有我这个虾兵蟹将?暗中偷袭她一手,应该不难。” “没想到,光明磊落的罗大侠,竟然也会下这样的黑手?不怕江湖中人耻笑吗?”姜妙云正色道:“叶迦不是什么江湖正道,可毕竟对...詹婆婆一往情深,绝不会坐视不管。倘若是乔子念要与我对立,无论生死也是不愿求助于他的。只怕到时候我当真不敌,有叶前辈护住凤青也是好的。” 罗冠荣心生惭愧,原来姜妙云并不是临阵气馁,而是一心要护住凤青的周全之策。 众人刚到谷口,便听一阵荡气回肠的豪迈笑声,夹带疾风扑面而来。这笑声哪一个听不出来,正是叶迦无疑。 静瑜领头,马蹄如雨疾驰飞奔向药谷岔路。 经过水潭,中央站着叶迦与董三刀二人,全无其他江湖刀剑豪杰。 只见董三刀洋洋得意,立在一旁,姜妙云心知他定是受到了叶迦的礼待。以他的能言善语巧舌如簧,一路上必是马屁千秋。 “姜泰元可以含笑九泉啦,贤侄身手果然俊秀。”叶迦见姜妙云飞马而至,提起一掌朝她袭击而去。 叶迦改口称呼她为贤侄,便是对她这一掌大观音圣手的认可。二人隔空内力相撞,发出一阵闷声巨响,徘徊在谷中久久不散,群鸟惊飞。江湖中人绝学世代相承,唯女子不传。除了白鹭飞刀一派以女子传承之外,就数鳄嘴刀李钰深得李家真传,身为女子常被人称之为李兄。能让叶迦承认的江湖女子屈指可数。 “晚辈罗冠荣,擅闯药谷,还请詹婆婆恕罪。”罗冠荣单膝跪拜在药阁门前。 “无妨,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人擅闯多时。你是个好孩子,不像那两个人,没有一点礼数。”阁楼传来詹婆婆说话。 叶迦走到罗冠荣身边,犹如狮虎猛兽目锁猎物。 姜妙云见状也跟了上去,挡在二人中间。 “哈哈哈哈,你不必多心,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也不必跟他计较。叶天是死在斗台之上,无怨无悔。”叶迦说话间,眼皮抖动,显然心中还是有恨。其实更多的是自己苦心培养的孙子,最终还是输给了姜泰元。叶天的的确确是姜妙云一剑斩断了胆气,只不过是死在了旁人的手里而已。他喃喃自语,“我倒要看一看,乔九的后人有何异能。” “多谢前辈,能前来仗义相助。晚辈还担心一纸书信,不能让前辈移驾。” “相助?相助你这个小娃娃?事关药谷,老夫岂能坐视不理?我倒要领教领教两仪真气有何高明。”叶迦叹气,“想当年,姜泰元独领风骚,江湖一剑,令其多少好汉引以为志。在那时刀剑便是不睦,老夫从未将黑白双刀乔九放在眼里。只有姜泰元不分刀剑云泥,与之相交...” “你果真不惧乔九的两仪真气?”药阁詹婆婆打断叶迦,口气略带肯定,明面是在求知。 叶迦神色微变,“哼”了一声。 董三刀心明眼快,一路上与叶迦提起两仪真气,他似乎口中轻蔑,心中忌惮。董三刀上前道:“神霄天角与万古长青两大风云神兵在药谷相聚,实在是奇迹。”他故意将叶迦手中的神霄天角排在前面,心知姜妙云自然不会计较。 叶迦听后,受益匪浅呵呵一笑,提起宝剑,当空一挥,“今日不便相交,日后西岭再决胜败!”叶迦感慨,“剑在,人却不是当初。”他心中不愿承认姜泰元天下第一,其中被情所困也未可知。其实与眼前这个后辈决战高下已然不是他这个花白老头的第一心愿,甚至是心中有一些喜爱姜妙云,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他心中结节仍然是这药阁当中不与他相见的女子。 “妙云,你进来。”詹婆婆道。 姜妙云缓步向前,叶迦跟着迈进一步,随后停住在台阶之下。 “乔子念与她的母亲曾到此求医,前辈果真将她们母女二人拒之门外了吗?”姜妙云心知詹婆婆医者仁心,绝不会如此绝情闭门不见,可她仍旧想一问究竟。 “没错。” 姜妙云猝不及防,詹婆婆竟然果断承认。 詹婆婆续道:“一来,想当年我...情寄姜泰元,虽然他已经结婚生子,可我终究无心别处。二来,化髓炼骨丹徒有其名并无奇效,那时算不得良药,不能医人。” “当真?可乔子念说,她伤情不深,天下无人能医,唯有你妙手能救。纵然没有那化髓炼骨丹...” “三来,我心知乔九两仪真气古今第一,我如何能救她?”詹婆婆语气加重。 姜妙云语塞。登时醒悟,詹婆婆知道两仪真气威胁到了祖父,她的私心让她不去医治那个乔九的后人。 詹婉君医行天下,独独两人她是不医的。一个是乔子念,一个是叶迦。她何尝是冷血无情,其中见死不救在她心中耿耿多年,终究是不后悔的。 “这里有一粒填气丹,可相助你内功。在乔子念到时,你服下即可。” “婆婆你也觉得她会来吗?” “是。见死不救之恨堪比血海深仇,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断不会放过我的。” “哦?” “化髓炼骨丹开炉之时,叶迦上门发难,天下群豪齐聚于此地。乔延年率领刀会大势前来相助,本来可以借势强求丹药,他却光明磊落,行事规矩,不失侠义心肠。我初见乔子念,女随父性,人之常理。见她心地善良,性情温和,无心江湖。心中对她实在愧疚,自知罪缘深重,有意解救她一番,好让她脱离痛苦。后来探到她体内有内力残存,我对两仪真气知之甚少,何况她经脉俱损已是事实,心中虽存疑虑,还是没有过多去想。如今看来她处心积虑,故意掩盖,暗藏大志。”詹婆婆摇头叹息。 姜妙云知道詹婆婆虚空断脉的本事,不由得心生敬佩。 “正是因为如此,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那日清芸重伤,她请命去取药,我心中有疑,这化髓炼骨丹万万不能落入她的手里。出言骗她不可轻易服用,要借以药引君臣佐使方能有效。倘若她一口将那药丸吃下去,也不会让贼人得逞,还重伤...” “前辈无需自责,乔子念当时是为了掩藏丹药,才自残谎称贼人盗走丹药。其实她是将丹药藏了起来,留着后用。” “原来如此,她不惜自残重伤,骗过你我,其城府之深不可测啊。可见她要让两仪真气重归江湖之志。” 第85章 刀剑药谷激战 “是啊,她恨你。不过最终她也没能达成心愿,那药丸让阎老七送给了叶迦。” “难怪。我当初听闻叶迦重出江湖,还以为是阎老七的医术长进之功。” “正是因为前辈的一句君臣佐使,化髓炼骨丹得之不易,她不敢轻易服用,这才上了阎老七的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乔子念涉世未深,不知人心叵测,天外有天。既然当年阎老七肯为她治伤,那便是因我闭门不见,只当是我没有把握才将她们母女拒之门外的。他哪里是什么医者仁心,只是想以此胜过我扬名江湖罢了。” “不错。”姜妙云听乔子念说起当年之事,没想到与詹婆婆所料如一。 “四十多年前,我们兄妹三人正逢意气风发,初露锋芒之时。我以医术扬名四海,又有叶迦和姜泰元为义兄,可谓是叱咤风云,横行武林。阎氏一门素有“阎王殿”之称,他们想救的人哪怕是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也能给拉回来。当时江湖有言‘重金买命有两门,一门是买自己的命,一门是买别人的命。’与江湖衙门齐名。我们兄妹三人同时威胁到两大门派...”詹婆婆说着,双目炯炯有神,流金岁月历历在目。 叶迦竖耳倾听,似乎恍如当年。 “阎老七算是阎氏一门当中的人才,虽不是嫡传弟子,却因天分极高而被破格选为传人,有望成为宗主。江湖之大,一山难容二虎。小妹行侠仗义,悬壶济世,美名传扬四海。阎老七不知天高地厚,要以医术挑衅小妹,最终落得个名声扫地隐居黑山的下场。阎氏一门也在凤青药谷医仙詹婉君的医德仁心之下,短短数十年,败落至被江湖彻底遗忘,再无人提起的境地。”叶迦声如洪钟的夸赞着詹婉君。 “若不是叶老提起,你们这些后辈晚生,恐怕是难闻詹婆婆之风采。当年叶迦、姜泰元、詹婉君江湖三侠是何等的快意江湖,逍遥如风。”董三刀对着罗冠荣说道。他称之为后辈,其中表情很是得意非常。 叶迦登时面色一转,双手扶着剑首,将剑尖重重的落在地上。一块青石板应声而裂,直吓的董三刀后背为之一寒。 “可惜,好景不长。倘若不是我执意要去山东,姜泰元也不会遇到...” “够啦!”詹婆婆打断叶迦。 阁楼内外陷入一阵安静。 “叶大哥。” 叶迦难以置信,她这一声叶大哥,口气一变,似乎回到了当年。 “我有一事相求。” “小妹,何以用一个求字。” “你答应是不答应。” 叶迦呵呵一笑,摇头无奈,面子上却是笑的合不拢嘴,“小妹你还是那样的不讲道理,你什么都没说,让大哥答应什么。” “我既然开口,必是你能做到的。” “哦?你既然如此说,我岂有不应之道理。我应了。” “无论何事,绝不反悔?” “你不就是让我护住姜妙云吗?这有何难。” 阁楼无声。 叶迦续道:“你是我的义妹。姜泰元护不住你,大哥可就当仁不让啦。” 詹婉君明白,无论是门外的叶迦,还是阁内的姜妙云,他们都深陷江湖难以脱身。纵然今日没有自己,乔子念不来寻仇,日后到了绝顶,一样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自己无意杀戮,却万难阻止。 一阵风声驰过,阁楼内焚香袅袅。詹婆婆缓缓说道:“云鹤四海,马踏繁花,闲居凉地,远别江湖。真的不好吗?” 姜妙云不知如何应答,这话是说给叶迦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因你一人志,家破又人亡。天下第一,孤家寡人罢了。”詹婆婆又是一阵自言自语。 “哼。”的一声从阁楼顶上发出。 叶迦与姜妙云心惊一震,二人到此之后皆是运功专注于听力,小心提防她暗中来袭,竟然近在咫尺,丝毫没有察觉。 “来了多时,天干日晒,应是口渴了吧。下来喝一杯浅茶,润润喉。” “不愧是詹婉君,‘虚空断脉’名不虚传。”乔子念一袭红纱如烟,从阁楼缓缓落下。 乔子念追问道:“难道我的母亲不是因你而死的吗?如今还假装什么慈悲。” “这话也太不讲道理,老夫从未见过哪一个人能比我叶迦还不讲道理的。小妹又没害死你的母亲,她有权利选择救还是不救。难道天下之人得了什么病,死掉了,都要怪小妹不治之罪?” 乔子念回眸一笑,风过轻吹长发随动。露出一双深陷酒窝,瞬息间温柔仙子的脸面翻云覆雨阴沉冰冷,“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偷服了我的化髓炼骨丹。待我杀了那个恶婆子,再来找你算账。” 乔子念轻轻一纵翻身上了屋檐。 “乔姑娘,回头是岸。”姜妙云见她仍旧是昔日模样,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她已经回不了头啦,在她杀掉自己母亲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叶迦喊道。 乔子念猛然回头,盯着他。 叶迦见状,心知自己所料不错,更加肯定的道:“阎老七给了你‘尸魄七绝散’是也不是?你以此喂给了你的母亲,迫使她经脉大乱,内功爆增。令其两仪至阴真气外泄,从而转嫁至你的体内。” 乔子念紧握拳头,“你胡说八道,母亲是自愿服用的,而且那并非是尸魄七绝散。” “尸魄七绝散是当年阎老七与我切磋医术之时的得意配伍。想当年与我的化髓炼骨丹均属尚未纯熟。那七绝散外裹药丸,心红皮绿,服绿色药丸便是内力冲撞经脉,暴毙而亡。拨开绿皮,服用红心,药效又是另外一种奇效。”詹婆婆道。 姜妙云心中一梗,焕文应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乔子念心存爱意,才留他一命。 乔子念得到詹婆婆肯定,才恍然大悟。那阎老七用心良苦,早在多年之前便以尸魄七绝散来医治自己。纵然没有叶迦之伤情,他也断不会给自己服用对手的良药,“早知如此,不必让他死的那么痛快,定要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原来你迟迟到此,是去了黑山。” “哼,算你命大,不然连你也一并收拾了,不过今日你也难逃一死。”乔子念话音刚落,伸手五指居高临下袭去叶迦身侧。 叶迦道:“凤青小辈,火速闪开。”叶迦一副英雄救美的豪气。 静瑜听后,只得听命后撤。 叶迦见她来势汹汹,内力之强已然胜过自己这个老朽。一时间无心感慨岁月沧桑,全力一剑开天朝着红杉女子劈斩过去。 乔子念赤手空拳,五指成爪,竟然徒手挡住了叶迦的一道破空剑气。 剑气风浪斜切向药阁,瞬间一剑裂痕挂在药阁之上。罗冠荣眼见为实,登时想到了黑山斗殿面前的那一道开天辟地之作。 乔子念手掌痛麻,险些握不住拳头,心知低估了名扬四海数十年的叶迦。终于还是从长衫之下抽出了黑白双刃。 “黑白双刀,久违了。” 叶迦话音刚落,乔子念如鬼如魅的幻影逼近。 二人转眼已过百余招,丝毫不见胜负。 “长江后浪推前浪,丫头!你已然胜过乔九不少。” “你还有心思说话,看来,我还是功夫没练到家。” “婆婆,我下去帮忙。”姜妙云似乎看出来叶迦虽然招式老辣,远胜过乔子念。倘若一直不见上风,经久力衰,便不是乔子念的对手了。 “不可。今夕武林何样,老婆子不知。当年只准单打独斗,就连暗器也是为人所不齿。江湖衙门坏了规矩,偷袭暗算、群殴围攻无所不用其极。叶大哥是绝不能容你相助于他的。” 叶迦哈哈大笑,“好小妹!” 罗冠荣江湖之名“剔骨剑”,以快着称,今日一见叶迦的剑法,实在羞愧。远远退在一旁。 一道道刀剑风刃将水潭斩出无数水花。董三刀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将一招一式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倒不是为了偷师学艺,而是为了日后在刀会英豪面前,像说书一般的全讲出来。这等场面纵然是在西岭,也是难见的。 叶迦道:“黑白双刃,鸳鸯成对,日月同辉。你使的不对,这白刀虚而黑刀实,实实虚虚,虚虚实实。” 乔子念道:“多谢指点。” 二人缠斗不下一个时辰,叶迦越战越勇,似乎几十年过去,除了姜泰元,还未有人能与他成为对手。 乔子念只觉得不对,在这花香四绕的药谷,怎么混入了一股异香。 “恶婆子,你使诈!”乔子念骂道。 “好歹我也算的上是你半个师父,你如此出言不敬。” “你燃了‘禅芯莲坐’破坏我的心神!” “此香凝神静气,怡人可惬,如何坏人心境?是你心烦意乱,欲念太高罢了。” “小妹,你怎么能坏了规矩?适才你还有言江湖正道!” “叶大哥,江湖义正要对待心持正念之人。这姑娘邪念疯魔,不可以常理定之。” 第86章 江湖情深怨长 乔子念辨识到这股异香之后,登时感到丹田运气不足,似乎源尽断流,双手握刀已然不再有力。 叶迦轻尝一剑,兵刃相撞,她手中黑刀摇摇欲坠。叶迦心中怪罪詹小妹暗使算计,口中却是难以言责。 乔子念轻身如燕,后退数丈,将黑刀插在地上。以二指在自己肩头云门、中府穴轻轻推拿,手掌下压丹田。 詹婆婆看到这一幕,“她若弃恶从善,可继承我的衣钵。”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这一指原是伤人经脉之举,怎么用在了自己身上。”姜妙云问道。 “乔子念身负重伤,早已是久病成医。又在药谷长居多日,她耳聪目染,慧明过人,这‘禅芯莲坐香’的药理早已无师自通。她点穴分心,让疼痛来阻断异香的功效,很是高明。” “怎么叶前辈未受困扰?”姜妙云登时想到药阁中另外一种奇香,对女子是无害的,男子却是闻不得的,“看来这禅芯莲坐香,无害男子。” “果然聪明。” 姜妙云心中又起一问,自己身为女子为何也没有异样。只是想了想,其中必是有另外的道理,不敢再鲁莽出口。 叶迦经久,内力不济。乔子念额头汗珠晶莹,似乎深受点穴折磨。刀剑相交,双双利刃见血。 叶迦披肩散发被乔子念手中的白刃齐齐斩落,随风散落在潭水上。 乔子念肩头红纱也被撕开一道口子,白皙的肩膀上一道血痕,很快的与红衫融为一体。 叶迦哈哈大笑,令其药谷之中的众人血脉翻涌。董三刀心胆俱寒默默退到谷壁一侧,紧贴着巨石而坐。乔子念内力受“禅芯莲坐”抑制,对于这夹杂内力的笑声,丝毫不受干扰。 叶迦身后一阵疾风闪过,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挺剑而上,正是罗冠荣。 “乒乒乓乓”火花四溅与乔子念斗在一起,剑势之强不下叶迦,剑劈之快让乔子念应接不暇。 “罗兄,你不是她对手。”姜妙云急喊。 短短十余剑,姜妙云只觉得不对,她所认识的罗冠荣使的是无为剑,剑中无为,无为而为。而眼前他招招狠辣,只求杀人,不能自保,身后破绽百出,犹如孩童嬉闹。乔子念倘若缓过手来,必定会一刀戳在他的胸口。 正当众人不知所以,为罗冠荣捏一把汗之时。乔子念白刃斜斩如风,已将他的左手手臂整个削了下来,登时血洒青石板。 江湖伤人本是多见,断头亦或是寻常事。让众人惊讶万分的不是他血染三丈,而是痛断一臂的罗冠荣竟然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就像与他无关一样,出剑仍然快狠。 乔子念本以为这一刀定能让他回守格挡,好破解急如光电的快剑。哪里想得到罗冠荣根本没有躲闪,手上快剑朝着她胸口刺去。 这样有悖常理的剑法,纵然是“弃六诀”也是望尘莫及的。姜妙云千呼万唤,罗冠荣两耳不闻。 剑尖深入乔子念肩头三寸,入骨疼痛,彻底击败了“禅芯莲坐香”的药效。 乔子念身形一转如燕翻飞,黑白双刃在罗冠荣周身游走,使他衣衫破烂。像极了罗冠荣与他人对剑,也是这样得名剔骨,如今哪里敢想竟让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叶大哥。”詹婆婆一声。 叶迦心领神会,自己孙儿被眼前这人一剑毙命,心中记恨,他死了于自己也是一件快事。可如今事急从权,詹婉君有意解救,他只好出手。 五指成爪,从背后抓住罗冠荣血淋淋的衣衫,一把将其扯出五丈远,重重的衰落在水潭。叶迦虚晃一剑,乔子念退到一旁,二人暂时拉开距离。 “快去!” 姜妙云飞身而起,落在浅滩。只见罗冠荣双目血珠,怒目前方,抓住剑柄不放,向自己挥来。 大观音手一掌将他手中铁剑震飞,翻掌成爪锁住他内关。见他似乎神志不醒,像是走火入魔一般,情急之下束手无策。自己于点穴功夫只知皮毛,实在不敢出力。 “全力击打他肩井穴。”詹婆婆道。 姜妙云只好使用蛮力将他击晕,又将他拖至药阁前。 “他中了蛊毒。”静瑶上前扯开罗冠荣衣衫,在他胸口上隐约可见许多树根一样的黑斑。 詹婆婆道:“所料不错,应是千足血缨蚓。” 静瑶掏出一粒药丸塞进罗冠荣口中,点了几处大穴,“以内力相助。” 姜妙云应声而动,掌心一股热浪紧贴着罗冠荣血流不止的后背。 静瑜道:“千足血缨蚓是情毒,此处定有曼罗琦依花在此。”她话音刚落,视线落在乔子念身上。 乔子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无从得知真相。 “她就是曼罗琦依花!”叶迦指着乔子念道。 “那是什么?”姜妙云心系罗冠荣性命攸关。 詹婆婆道:“千年之前,有一对恋人,女为夫依,男为昊柯。二人深情海誓,携手山盟。最终人心难料,情欲成毒。女子夫依,喜新厌旧恋上他人,被昊柯识破,从此决裂转为仇恨。男子昊柯不甘真心错付,誓言手刃夫依,与之殉情。以‘生不为双,死而同葬’为志,苦苦追杀数十年。夫依终身逃命,狼狈求生。可惜昊柯为人之时不能如愿。” 叶迦紧接道:“夫依二世化身‘曼罗琦依花’依旧风流成性招蜂引蝶,是这世间最独特的琪花,色彩斑斓嫣红多变。而昊柯则转世成为‘血缨蚓’遁入地下,要将曼罗琦依花抽筋剥皮连根拔起。” “曼罗琦依花数百年逃窜人间,最终隐入凤青药谷,藏身与百花之中。可血缨蚓对其恨之入骨,已历经数百年,纵然曼罗琦依花化成灰烬,也能找得到它。我本以为这只是人间传说,可当我真的在百花丛中见到那一株仙境而来的琪花之时,便深信不疑啦。当时我左右为难,是否要救它一命,最终还是放弃了。忘恩负义,移情别恋之物何必怜惜。”詹婆婆叹气。 续道:“后来便消失在药谷,改投去了荒漠。它天真的认为大漠干枯,血缨蚓将寸步难行。虽然自身也将受到极大的干旱折磨,为保活命,它还是选择远行而至。最终血缨蚓情毒深重,执念已成疯魔,竟然长出了千足,在沙漠中日行百里。千足血缨蚓成功的追击到曼罗琦依花,本以为就此达成夙愿,却被阎老七给挖了出来。他当年写信给我,扬言要以此入药,炼制奇效,打败我。毕竟是千年奇花恶虫,其药力深不可测,让我多年辗转难眠,深怕他加害...”詹婆婆沉默。 “可还有救?” “昊柯是个痴情之人,其心不坏。只要曼罗琦依花死,这蛊毒自然而解。”叶迦道。 “姑娘,你暂且助他恢复心智,莫要让他复起杀心。” 姜妙云心中叹息,他气若游丝,不知还能不能活命。 乔子念听的清楚,咬牙切齿,没想到那阎老七竟然如此用心险恶。多年以来见他潜心为自己医治,本以为他虽然行事古怪,医者皆有仁心,没想到竟是为了与詹婉君一较高下,让自己陪葬。今日倘若自己杀死了詹婉君,算不算是阎老七胜了。 詹婆婆看着乔子念与叶迦重起斗志,“这姑娘也算是个苦命人,尸魄七绝散加倍了她的欲念,迫使她以天下第一为志。如果当年我救她于水火,断了她的江湖梦,让她做一个毫无内力的寻常女子...” “前辈何必自责,尸魄七绝散固然毒害无边,可终归还是她心底邪念根深蒂固。” 乔子念此刻内力不济,心中揣测,不知是詹婉君燃的“禅芯莲坐香”功效未尽,还是“曼罗琦依花”惧怕“血缨蚓”的追杀而畏战,使得自身两仪真气难以十成应敌。见姜妙云全神贯注在罗冠荣身上,药阁詹婉君无人护佑,刀锋一转,“詹婉君拿命来。” 乔子念纵身一跃,叶迦见状大感不妙,随之一齐跃入药阁。 静瑜静瑶二人拔剑朝着药阁而去,被叶迦一掌紧闭大门,阻挡在了门外。 “叶前辈,药阁男子不得擅入。”静瑜担心叶迦中了迷香,无人抵抗乔子念,伤了詹婆婆。 药阁内,桌椅横飞,药罐破碎一地。詹婆婆从二楼一跃而下,将乔子念与叶迦引至谷中。 “叶大哥,你又不是不知这阁楼内另有焚香。你怎么能擅入!” “你这香是燃给姜泰元的,我怕甚!” 詹婆婆心中一酸,她隐世不出,在药阁点燃奇香。心中怨恨,决意要与姜泰元恩断义绝。深怕他前来相见,这才研制了“男子不得入内”的奇香,正是为了不与他再见一面。实则心底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自己的二哥能到药谷来看望自己,始终没有等来。其中往事如风,怨不得二哥,到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倘若二哥是对自己无情无义,那自己对叶大哥又何尝不是。 叶迦头昏脑涨气血翻涌,詹婆婆从怀中摸出药丸,直送入他口中。 叶迦苦笑,“这药丸你一直带在身上,可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心上人。” 詹婆婆也跟着苦笑,“同病相怜,叶大哥笑话我作甚。” 第87章 恨如谷情似渊 “死到临头,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些没羞没臊的情话。”乔子念真气不固,不再与叶迦这个武痴硬拼,转头攻向詹婆婆。 詹婆婆从袖中抽出柳叶软剑,接下乔子念双刀。 “小妹,剑法不见荒废啊。你这柄‘紫衣玉蝶’不减当年神采。”叶迦似乎回到当年。 詹婆婆出剑柳叶如针,与叶迦的大开大合极为不同。专挑刁钻关节穴位,乔子念不知路数,应接不暇。 叶迦深知其中要害,詹小妹这些招式短暂切磋尚可。要与乔九的黑白双刀一决高下,那便是十有九败。 神霄天角直插过去,阻挡在双刃之间,“小妹,你可愿意与大哥一起双剑合并,使上一招‘清辉邀月’来让这些后辈晚生长长见识。” 叶迦话音刚落,不等詹婆婆回话,他剑挑青天,虽时逢白日,却像是有一轮明月当空一般。 詹婆婆手腕一转,紫衣玉蝶与神霄天角似双蝶缠绵。叶迦神采飞扬,轻身一纵长剑贯云而去,“牡丹敬亭”叶迦与乔子念斗在一起。 “山河无恙”詹婆婆随着叶迦比翼双飞。 忽然詹婆婆在叶迦的后背,喃喃自语道了一声“二哥。” 叶迦怎会不知,她一开始便错认了自己。可那又怎样,能让小妹开颜一笑,自己已然心满意足。 “重回雁楼”詹婆婆又出一剑。 可“惊鸿天人、芙蓉初放。”叶迦是不会的。 詹婆婆一个分神,乔子念一刀割在她手腕,手中长剑拿捏不住掉落在地。 叶迦见状勃然大怒,一剑开天硬碰硬的与乔子念双刀交叉撞击在一起。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音,气浪四散谷中。 乔子念身形娇瘦,虽然一身内力,却还是让身形魁梧的叶迦不动如松的撞击了出去,黑刀竟然折断成了两截。 “小妹,你怎么样?” “无碍。” “你暂且退下,大哥再不能让你受伤,不然要让姜泰元瞧不起啦。”叶迦挡在詹婆婆身前。 “前辈。”姜妙云正要起身。 “不可,倘若你此时放弃,他便活不成了。”詹婆婆道。 姜妙云心知罗冠荣伤势不轻,经过自己一番相助,此刻却也没到生死大关之时。詹婆婆不愿让自己插手,一心袒护自己。可如今乔子念实在难以对付,叶迦凭借着一身江湖老辣与之相交多时,所料不错,终归是不敌乔子念的。 “我未必就会输她。” “你当然不会输她。”詹婆婆斩钉截铁道。 詹婆婆缓缓坐在姜妙云身旁,“让他二人斗去吧。你无心江湖第一,又何必阻止别人的春秋一梦。最好双双同归于尽才是妙极。” 姜妙云心领神会,詹婆婆是怕自己惹火上身。二人如今打成一片,全忘了自己手中的万古长青,只当是胜负之后便是天下无敌。倘若自己出剑,惊醒对手,他二人免不了会联手先除掉自己。 姜妙云心底有疑问,叶迦穷凶极恶,倒也无需同情。只是詹婆婆与叶迦是结义兄妹,怎么也是这般无情。詹婆婆终身行医救人,可见其心慈悲天下。当真几十年前,有什么难以解开的恩怨吗?与祖父又有多少干系。 意料之外,叶迦败的实在猝不及防。神霄天角剑首率先着地,发出“当啷”的声响,这一声似乎响彻整个江湖,意味着昔日仅存的剑派泰斗轰然而逝。这一声又似乎平静非常,叶迦最终也没能将自己的大名深刻在剑心水榭的铁碑上。这一声铁器与青石板的撞击,再寻常不过。 这一幕,詹婆婆看在眼里,她嘴上说让他们双双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可真实的血溅当场,发生在眼前,还是让她心中一揪,“叶大哥!” 詹婆婆捡起长剑,朝着乔子念刺去。 乔子念不等对手袭来,手中白刃一晃,欺到詹婆婆面前,显然是对自己的刀法自信非凡。寻常刀剑大家均是等对手先行出招,再从中破解。待对手招式变老,后发者居上一击制敌。可如今对手剑法初露锋芒,便直迎上去,实在是不智的冲动。 “三生有幸。”詹婆婆喊道。 叶迦听言,捡起长剑跟着挺上。二人脚步似踩在梅花阵上,一前一后双双落在相同的位置,像是移形换影一般。 詹婆婆长剑在乔子念面前虚晃而过,避开刀锋。叶迦剑尖随之而至,后来者强硬。乔子念接上叶迦剑刃,詹婆婆从叶迦袖底反手一剑,割在乔子念小腹。 叶迦面色煞白,唇挂冰霜,“能再舞这一剑,死而无憾啦。” 乔子念并未受伤,只是衣裙被齐齐一剪,总归是捡了一条命。 “倘若有二弟在,那可...”叶迦脱口而出,又闭口不言。 “倘若有二哥在,三剑齐发,神仙难敌。” “是啊。”叶迦仰天一叹。 “这剑法,是咱们三兄妹第一次见面之后,以武会友,姜泰元有感而发‘三生有幸’得来的剑法。”叶迦续道。深怕小妹忘记了自己也在其中。 詹婆婆点头一笑,似乎历历在目。 姜妙云听着,倘若的确是三剑齐发,祖父万古长青紧跟叶迦之后,三剑鬼魅幻影,当真是神仙难敌。 “小妹,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舞这‘三生有幸’是在什么时候?”叶迦不等詹婆婆答话,抢先续道:“是在大漠不望坡。还记得是你率先出剑,引姜泰元拔剑跟随。我看你二人兴致大起,只好勉强跟上,其实那时候叶大哥我正口干舌燥无力动身。” “我怎会不知,当然知道你是在敷衍了事,可后来...” “可后来,我见你神色不对,是在以剑问情。姜泰元却不顾你剑中柔情,他一意孤行剑走偏锋,一招‘白驹过溪’将你远远地甩在身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剑出奇道,以‘一剑开天’强行阻断了他的剑路。” “你因此负伤。二哥说今生今世再也不舞‘三生有幸’。我恼你坏我好事,之后便多年耿耿于心,再不给你好脸色去看。不过我心里知道你是在替我抱打不平,可我心中还是气你。” “倘若是‘白驹过溪’在先,以快而行,剑招已老,难再自救。‘一剑开天’在后,以力高挑,剑在上风,势如破竹。受伤的应是祖父才对,怎么却是叶前辈?”姜妙云在一旁言道。 “哼,都是情种。”乔子念似乎从剑招之中料到了当年之事。 “伤口是出自我手。”詹婆婆道。 说到此,姜妙云心中疑云已破。以祖父与叶迦的剑法,早已是出神入化行云流水。纵然是无心之失,也断不会破皮见血。詹婆婆医术天下一绝,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可剑法却是远远不如他的大哥和二哥的。那时叶迦义愤填膺,出剑不平有意促成詹婆婆的心意,使她二人双剑合并重归于合,才出手的。祖父更是以剑为语,让叶迦不要插手闲事。詹婆婆不识二人剑意,以为叶迦出手恶意,这才惹得她出手报复,未料到竟然一剑斩在叶迦的身上,让他躲避不及。 正当二人还在回味适才精妙剑法之时,乔子念手中刀尖已抵在叶迦胸口。詹婆婆还之一剑,被乔子念轻松化解。刀尖再一次直击叶迦。 乔子念心狠手辣,刀身挂满鲜血,不是叶迦的,而是詹婆婆的。 “叶大哥,当年我伤你一剑,今日还你就是。”詹婆婆一边说话,一边口中流下鲜血,顺着脖子滋滋而落。 叶迦看不到詹婆婆的脸,从她的声音中已经能够辨认,命中要害,顷刻而亡。 乔子念向前逼近一步,刀尖穿透胸膛,像是竹笋破土一般,白刃从詹婆婆后背穿击而过。 情急之下,姜妙云撒手放开罗冠荣。弹指飞皇快极一道剑气朝着乔子念飞驰而去。 乔子念心中忌惮,连刀也来不及拔出,仓促让步。 也正因她退的毫不犹豫,这才未伤及要害,洁白的玉颈留下一片灼热的殷红。 姜妙云上前,只见詹婆婆似乎已经断气。 “又见飞皇如电,死而无憾。”叶迦说着,双手扶着詹婆婆的肩膀,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刀尖。 “叶前辈。”姜妙云低声探问。 “我不如二弟手巧。当年二弟手中常有一物,偶尔拿出来细细打磨,形似飞鹤,是一枚簪子。小妹觉得是二哥要送给自己的,私下里总是沾沾自喜低头傻笑。” 姜妙云想起自从记事,祖母直至今日,束缚银发用的最多的就是一枚鹤簪。 叶迦从袖口摸出一枚木簪,木簪雕刻精致,飞鹤栩栩如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簪身沾染着殷红血迹,随着叶迦手指一起抖个不停。 “你替我看一眼,小妹好看吗?”叶迦从詹婆婆身后将簪子插进她的头发里。 乔子念不解风情,甩动手腕抛出袖口上的丝带,裹卷在刀柄上,将白刀拉回在手中。 “小...妹,你...喜欢...吗?”叶迦话音一落,气绝而亡。 “喜欢。”詹婆婆声音低不可闻,随之而去。 静瑜众人挺剑围攻,乔子念一刀斩在一名凤青弟子身上,血溅当场。 姜妙云连出三掌大观音手,乔子念与叶迦早已拼得精疲力竭,对付凤青弟子尚有余力。面对以逸待劳的姜妙云,这三掌足够完全将她击败。 乔子念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姜妙云见状,心知她已经中毒之深,病入膏肓了。分不清是她自己走火入魔杀人如麻,还是那阎老七的蛊毒将她牵连成魔。总之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已无可救药。 “师兄...师兄...就拜托给你了!他的心里一直是你。”乔子念一副惹人生怜的模样,似乎是在嘱托后事。 姜妙云手掌在她头顶,不忍落下... 一道黑影,从姜妙云掌下略过。一只手臂将乔子念纤细腰身搂在怀里,飞快的掳走。 那独臂正是罗冠荣。 “快追!”静瑶带着几个弟子跟了上去。 姜妙云迟迟不动,见罗冠荣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走,将静瑶几人慢慢地甩开在身后。自己此刻全力追击,仍然可以赶上,可不知为何就是挪不动脚步。 “恨虽如谷,情却似渊。昊柯仍然舍不得夫依。”静瑜道。 “这...会不会放虎归山,日后江湖血腥在所难免。”董三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姜妙云一旁。 第88章 南下剑南穆家 姜妙云没有说话。 凤青众多弟子更是无心旁事,团团围住詹婆婆,各自哭天抹泪。詹婆婆年轻之时云游天下,不少静清两代凤青弟子都是她捡回来的。静瑶天生性情执拗,不比掌门静瑜与詹婆婆相处融洽,其实她是最敬重和她一样执拗的詹婆婆的,远比掌门师姐更能让她信服。 “在下先行告辞啦。”董三刀似乎察觉到除了死去的叶迦,只剩下自己一个男子,在这谷中实在不便。 “三爷,晚辈有一事相求,不知...” “但说无妨。” “有劳三爷,到姜家跑上一趟。” 董三刀道:“我劝姑娘还是尽早赶回去的要紧,只怕...” 姜妙云心知乔子念今后定不会放过自己,难免要以姜家老幼威胁自己就范。 姜妙云看了一眼詹婆婆,“乔子念受伤深重,一时半刻恐怕是不能发难。” “姑娘心中有数便是,董某知道你仁义,要送一送詹婆婆。那既然如此,我先替你去报信,让姜大侠也好有所防备。” “如此就有劳啦。” “说的哪里话,告辞!”董三刀拱手作揖,向凤青弟子借了一匹马,转身离去。 董三刀直到出了谷口,心中仍有余悸。这么多年在西岭,自己从不缺席最爱凑热闹,也见识过不少场面。剑派胡孝直不必多说,身为刀派中人哪一个不是尊乔延年为首。如今再看一看乔子念的一双黑白利刃,自己“董三刀”实在是个大大的笑话。 董三刀在马背上自言自语,“刀会还盼着沈焕文能接替乔老主持大局,在西岭与剑派争上一争。”他摇了摇头,“如今刀派终于出了个乔子念这样的奇才,咱们却不能与之为伍。叶迦虽然是江湖恶霸,近日来与之相处,他蛮狠霸道是不假,为人豪迈,义气干云更是不错。我董三刀刀法不济,好歹闯荡江湖数十年,仁义二字还是不能丢的。” “谁在那里!”董三刀勒住缰绳。 草丛中一个人影半躺着。 董三刀武功多年一点长进没有,察言观色,洞察先机的本事谁也不如他。抽出弯刀,只觉得一股血腥气隐约夹杂。 “罗少侠!罗兄弟。你怎么样?” 罗冠荣满脸青紫。应是被乔子念丢弃在这里。 董三刀牵过马匹,“我送你去凤青,此处不远,或许有救。” 罗冠荣重新提起一口气,“不必了。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乔...乔子念去了哪里?”董三刀问。 “我不知道。” 半炷香的时间,罗冠荣喘息粗出,始终不见咽气。董三刀在去留之间犹豫不决,弃之不顾有违道义,可留在这里,也只是束手无策,只能陪着他等死罢了。自己也没有什么高深的内力相助于他。 “罗某...有一句话想要...劳烦...你带给姜姑娘。” “你说就是!” 罗冠荣重整姿势,迟疑片刻,“我想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义结金兰,一起...就像叶迦与姜泰元还有...詹婉君,那样快意江湖。” 董三刀心知,姜妙云与沈焕文大婚。纵然他不会死在这里,姜妙云已为人妇,日后也是绝不可能与一个别的男子结义金兰,逍遥江湖的。 “好,我带话就是。” 罗冠荣摆摆手,“如此就多谢了,你快走吧。难免乔子念还在近处。” 听他一言,董三刀后背生风,说了几句保重,驰马而去。 董三刀越走越觉得后背发凉,时不时往回张望,总感觉有乔子念的影子跟着自己。后又细想,只怕是多虑了,自己何德何能。再说凭着自己的身手,乔子念想要为难,早已是一刀劈死了自己。想通此处,便心宽了许多。 一声马啸,平稳的马背颠簸了几下,停住了脚步。 夜色当中,红衫隐约可见,董三刀终于还是撞上了乔子念。如是别的什么人,黑暗中定不会多看一眼,皮鞭抽打马背飞驰而过。可董三刀已然让乔子念善变的面孔和阴毒的手段吓破了胆。 后悔已是无用,道路几十条,绕来绕去还是迎面撞上了。看不清她的脸面,董三刀紧握刀柄,又松开了手,自己“哼”的一声无奈。 乔子念见他骑在马背上,迟迟不动,“董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历来乔子念温柔无害,与人说话总是娇滴滴的很客气。这是第一次正面说话,虽然礼貌的称呼了他,其实口气中实在瞧不起他。与姜妙云婚后对他“董三爷”的称呼完全云泥有别,一声三爷算不得什么,能听出来的是辈分。 董三刀不知不觉中,竟还有闲心来计较个人口气。 乔子念没有多想,如他纵马擦肩而过,也毫不理会。可他却偏偏止步于此,面面相对。 乔子念心道:“此人刀法不行,嘴上扯闲话倒是武林第一,今日放他离去,日后指不定会如何评论今日之事。自己本不在意,可既然身在江湖,又有绝顶之志,那便听不得江湖群雄在背后议论自己,不如就杀了,日后耳朵才算干净。” 董三刀见乔子念红衫缓缓而来,“我...我...乔爷遣散刀会,我只是闲人一个,四海为家,打算..到马家寨去投奔马帮主。”他心知不敢说出实情,倘若说自己是去姜家报信,岂不是非死不可。 乔子念无心搭话,适才抛下罗冠荣,或因体内曼罗琦依花与千足血缨蚓之间的几世情仇,已送了他一掌。这一掌原是不必,好歹他是救下自己一命。却不受控制的用上了全力,定是要让他再不能活。这时反手成掌,董三刀是经不起的。 乔子念心想不对,马帮主千里迢迢南下去参加师兄与姜妙云的大婚,中秋西岭聚会佳期将至,断不会折返北上,必定是直上西岭。怎么董三刀却说要去马家寨投奔。 “马帮主如今不应该是到了西岭脚下了吗?” “哦,对对对,董某一时糊涂。在下此去方向,原是要到剑南灵秀阁的,前去拜访穆老英雄,随后再上西岭相会。” 乔子念何等聪明,见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本可以不与他废话,一掌杀了就是,“此去就算快马加鞭,恐怕所需至少二十日,绕道折返再上西岭,如何赶得上武林大会。董先生难道也有东方屠锦那样的一日千里之功不成?” 董三刀能言善辩,此刻倒像是个哑巴。 乔子念续道:“穆老英雄可是当年老剑皇项长风的死对头穆天行吗?” “姑娘见识非凡,正是。” “哦?董先生原来和刀派老前辈有如此深交,可真是没瞧出来呀!” “岂敢岂敢。只是机缘巧合,机缘巧合。”董三刀汗落如珠,在夜黑之下不被察觉。他哪里认得什么穆老英雄,只是被乔子念当场戳穿假话,才另编善言,只盼乔子念能饶恕一命。 “穆天行与项长风争斗了半辈子,在乔家之前,实力绝对是刀派泰斗。可惜胆子太小,姜泰元西岭一剑锋芒之后,便草草金盆洗手,害怕他上门挑战。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活到了耄耋之后。” “是是是。” “既然如此,董先生可否愿意为我引荐?” “什么?” “我也想要去拜会一下昔日单刀泰斗,不知先生方便不方便?” 董三刀哪里猜测得到,乔子念竟然会如此说话。他除了灵秀阁在剑南川地之外,于其他一无所知。灵秀阁的大门朝哪边开他都是不知,更别提认识穆天行了。他老人家如今还在不在世都是尚未可知的事,就算老当益壮仍然健在,自己这等小人物哪里能入得了灵秀阁。 “这...” “先生是有难处?” “穆老英雄不问世事,恐怕...是要吃闭门羹的,不知姑娘为何想要见他老人家?” “我内功已成,可两仪刀法实在粗浅,不得外公真传。黑白双刀分传父母,父亲才骨不佳,刀法早已名存实亡。日后要与姜妙云的万古长青一决高下,恐怕还有三分困难。如今先生提及昔日刀派风光人物,小女子正好想借穆家刀谱一用,替穆老英雄扬名天下。”乔子念直言不讳。 董三刀后背生风,若是以往,换做他人如此说,定是要出言嘲笑一番,骂上几句道貌岸然伪君子之类的话。要取人家绝学,偏要说成借用。要借刀杀人成就自己,偏要说替人家扬名天下。好不要脸,只是心中有言,此刻连哼都不敢哼上一声。 “这...穆天行金盆洗手,后人早已改道从商。江湖上再无穆家单刀,恐怕这刀谱...姑娘怕是要白跑一趟啦。何况两仪真气甲天下,何愁...” “董先生带路便是。”乔子念再无耐心与他交谈,冷冷打断他啰嗦推脱的言辞。 第89章 昔日刀派人物 董三刀摸着胸口里的碎银子,江湖浪人本就一贫如洗,比叫花子强不到哪里去。雇了马车之后,再没有盘缠供乔子念一路打尖住店。 “姑娘,你身上可有细软?在下实在财薄...”董三刀鼓起勇气。 “这个能值些银两。”乔子念玉指芊芊伸出马车帘子。 “丹元丸!” 董三刀双手接过,咽下一口唾沫,“丹元丸有病医病,无病强身,于内力大有百利之功,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良药。威名虽不如化髓炼骨丹,但詹婆婆...”董三刀提及詹婆婆,登时想起那日惨状,赶紧闭嘴。 “劳驾,拿去换一些金银来。”乔子念柔声道。 董三刀停下马车。此处临近西岭不足五十里,他再熟悉不过。又逢绝顶聚会佳期,想找一些武林中人卖掉药丸,实如探囊取物。 “姑娘暂且歇息,在下速速便回。” 董三刀快步向前,回头再看已不见马车。数天之内,不敢深出一口大气,这时总算叹气一声畅快不少。 一边是林间羊肠小道,快步隐入,别说是乔子念,纵然是东方屠锦也是不能追赶。一边是河边小桥,到了对岸就是一家酒馆,眼瞧柳荫下坐着几桌划拳大汉,不是江湖人还能有什么错。 董三刀没有犹豫,几个箭步到了对岸。似乎与众人相识,简单作揖寒暄便围坐在一起。董三刀一碗烈酒下肚,三五人越贴越近。 一炷香的功夫,群人吵闹起来。董三刀心知往常自己仗着能说会道,与各位天南海北的刀剑群雄称兄道弟,没有利益只有闲聊。自己讲起江湖事迹犹如说书,大家津津乐道自然好极。如今自己攥着一粒人人垂涎已久的江湖“神丹”,各人剑拔弩张,只怕不会再听他劝,马上就要上手抢夺。 董三刀退到人群之后,心道:“好糊涂啊,这些人哪里有钱来买,非杀个你死我活不可。自己的性命不丢在这些人手里,让人夺了药丸,回去也得断送在乔子念的魔爪之下,适才不如就顺着林子逃了去。” 转眼三人血溅当场,一个使刀的瘦子杀出重围。 “董三兄弟,你我同属刀会盟友,虽然刀会已散,终归是兄弟一场。让给我总比便宜了那些剑客要好,你说是不是。”来人刀锋相向,手掌摊开几块碎银子。 董三刀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也同在刀会,应是自己一直跻身于乔延年与马帮主之列,根本认不全刀会里其他的无名之辈。 “怎么,嫌少?” 董三刀面对咄咄逼人的口气,实在不知如何拒绝。可如此名贵的药丸,只换回去这么一些银两,恐怕自己不敢交差。 董三刀只会三刀,江湖皆知。来人心狠手辣,直劈面门。董三刀小心提防,出刀迎难而上。 刀锋还未相撞,“当”的一声巨响,来人刀断两截。董三刀的长刀来不及收势,刀法不行,刀刃异常锋利,将对方直接抹了脖子。 围观几人吓破了胆,见他深藏不露,一招制敌。 董三刀是清楚的,他后背远处正是乔子念马车隐没的地方。一粒石子快准的撞上了来人单刀,隔着这么远,虽然不如姜妙云虚空化剑的弹指飞皇,但乔子念内力之强足以藐视天下。他背后一寒,倘若适才没有过桥,而是直接逃窜,怕是乔子念这石子便是给自己准备的啦。 “董三爷,不知...不知要卖个什么价钱?” 终于有人说了一句买卖该有的话。适才死伤多人之前,全没有一人问过他。 “各位自行出价,价高者得。”董三刀只撂下一句话,坐在石凳上,故作镇定。 几人拼凑之下,将碎银两摆放在石桌上,与旁边的半盘花生米没什么两样。董三刀清点数量,摇头叹气可惜了这良药,倘若到了西岭绝顶,可是价值千金。 董三刀一路也想过借机溜之大吉,自打那刀客死在自己面前之后,绝无二心的一路赶着马车。或许这正是乔子念杀鸡给猴看的把戏。 “姑娘,在下到前面去探探路,买些干粮。” 乔子念一声不吭。 董三刀走出几百步,小声打听灵秀阁的去处。二人皆是聪明人,董三刀岂会不知乔子念已经知道他一路扯谎,却无动于衷地任凭他找借口去探路。由他这样一个混迹江湖的人抛头露面,打探起来更是方便。董三刀想通此节,心中惧意减了七八分,一路办事尽心尽力。 二人行了五六日,距离西岭越来越远,“姑娘,今年的聚会,怕是赶不上啦。” “不急于一时。”乔子念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过了峨眉,一路东南。董三刀在与路人提起灵秀阁,十人之中已有两三人能替他辨认去向。探到灵秀阁虽已退隐,威名却不减当年,押镖行商在江北一带小有名气。北方金枪王家镖行天下,处处威风八面,结交权贵,勾结绿林,为的是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虚名。而灵秀阁除了一面幌子还依稀有昔日影子,除此其他几乎不与江湖来往。 “董先生,你此去灵秀阁拜访穆老英雄,可有书信来往,他老人家可知你大驾光临啦?”乔子念故意刁难滋事道。 董三刀刚刚放松没几天,经她一问,后背寒凉,支支吾吾,叹了一口气,“姑娘是聪明人,何必取笑在下。” 乔子念浅浅一笑,酒窝显现出来。 董三刀见状心知她是在消遣自己。相处下来,董三刀知道乔子念大爱姹紫嫣红一望无际的花田,他不知灵秀阁的大门朝哪边开,却知道哪一处风景秀丽山岚云岫,行过十里都有别样风光。 又行了两日,过村住店,提起灵秀阁已无人不知。董三刀心中大石积压太久,“总算是到啦。姑娘,这里虽不及京城繁荣富贵,却也别有一番景色趣味,咱们暂且找个脚店让姑娘歇息。待董某去灵秀阁送上拜帖,再来迎接姑娘。” 脚步踌躇,董三刀握拳徘徊在灵秀阁朱漆大门前。灵秀阁挂的牌匾已不是当年的“灵秀阁”,在金盆洗手之后,换做“常安履顺”四字。若不是旧日威名,路过此地断想不到这户行镖走货的人家和江湖有什么干系。 董三刀轻叩门环,厚重的半扇大门缓缓张开。 “这位老爷,走镖运货得上镖局,这里是私宅。”一个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董三刀,见他一身粗衣寒酸,不像是富贵商人。 “在下董三刀,是来拜见穆老英雄的,这里有拜帖一封,还请老哥儿代为呈上。”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穆老英雄四个字他已有十年之久没听人提起,上一次称呼穆老爷为英雄之人是个江湖人。再一看董三刀身悬弯刀,不是江湖中人又是什么。 “这里没有穆老英雄。”男子强行关上大门。 董三刀从门缝瞧着,那人并未走远,只是不动神色的听着门外动静。 “我这里有一封拜帖。老哥儿请和穆老前辈说,来人是乔九之孙,见与不见全凭穆老前辈一人做主。我们二人住在城郊来福客店,明日将要远行。”董三刀见门缝插着的拜帖被抽了进去。 董三刀心中打鼓,不知乔子念为何不让自己乔装商人前去拜会,好歹还能攀谈几句。穆天行早已金盆洗手,于江湖中人闭门谢客,全不往来,如此自报家门岂不是断了见面的机会。 又见乔子念胸有成竹,自己回来之后,不见她提起穆天行。只问了一句“乔九”可提了。 第二日过了未时,董三刀到了乔子念门外,犹豫之后开口“姑娘,不如在下再跑一趟如何?” 他话音刚落,店小二迎上来两人,其中一人便是昨日那个中年男子。 “董先生,老爷让我来请乔公子过府一叙。” 董三刀不明所以,难道乔九与穆天行竟有如此交情。当初自己当着乔子念的面夸口拜访旧友,说起穆天行,如今惭愧无地自容啊。 “先生带路。”乔子念一身男装行头,逍遥巾束发与女扮男装的姜妙云如出一辙,其模样倒是各有绝代风华。 昔日刀派名门的灵秀阁内,已无一件兵器。假山池鱼一派富贵荣华,穿过庭院,到了大厅之上,乔子念微微一笑。 “宝刀,宝刀。”董三刀双目笔直望着正中供桌上的横刀,赞不绝口。 乔子念道:“一刃破长风,孤身万里征。”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还有人能念得起老夫的虚名。” 一个白发稀疏,面色红润,身形健壮的老汉走上厅来。就连身旁站着的仆从丫鬟皆是淡色绸缎一身,而这老汉却身穿粗衣麻布,不比董三刀富贵多少。 “穆老英雄,晚辈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当年绝顶之神人也。”乔子念道。 董三刀也跟着拱手作揖,心想乔子念拍马屁的功夫竟不输自己。 “姑娘,你父亲乔延年新丧,还望节哀啊。” 穆天行一言,乔子念和董三刀均是一惊。他的年纪莫说是自己,就算是父亲和外公来了,也均是晚辈。怎么他久别江湖,父亲之事短短月余他却了如指掌。细想之下,他人是金盆洗手了,心却向着江湖,如今灵秀阁镖行天下,消息灵通不足为奇。 乔子念不再粗声说话,一改温柔细气,“没想到老前辈能念的起父亲的名字。就连当年外公乔九在您的面前,也不过是无名小辈。” “乔九乃是刀派翘楚,怎么能是无名小辈。两仪真气江湖第一,黑白双刀连战西岭。倒是老夫当年强剑之下,龟缩退隐,不敢再忆。” 第90章 灵秀阁借刀谱 穆天行叹了一口长气,“可惜,你父亲乔延年早逝,乔九一世英名,绝顶内功就此失传。” 董三刀道:“前辈归隐已久不问外事,不知今日江湖谁主沉浮,情理之中。” 董三刀见穆天行一见面就识破乔子念女扮男装,又道乔延年去世之事。显然是不甘做一个像是井底蛤蟆的无知老头,让江湖后辈看了笑话。他借助镖局打探江湖消息毕竟有限,能传到他耳朵里的自然都是天下皆知的大事。乔子念药谷斩杀叶迦,日后必定轰动武林,只是他二人马不停蹄一路南下,穆天行消息再快,也快不过飞马直驰。 穆天行听董三刀如此说话,面色一改铁青,却不敢发怒。心知的确如此,他二人能寻上门来,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董先生,此话何意?” “老前辈有所不知,眼前这位乔子念乔姑娘,正是乔九的后人。” “老夫自然知道。” “如今两仪真气聚齐一身,怎么能是失传呢。” 穆天行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巾帼不让须眉。乔九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口气极其不屑。 乔子念不动声色,抿嘴一笑,微微躬身。 穆天行见二人只是寒暄,“两位前来所为何事?” “想借穆家刀谱一阅。”乔子念心直口快。 “老夫金盆洗手之后,刀谱也在那日当着武林豪杰的面烧了。即便是仍然还在,家传宝物哪有借给外人去瞧的道理?” 乔子念深知穆天行空有一身本事,城府与胆量却是极浅的。他曾经为求躲避姜泰元的挑战而无奈归隐,今日能让管家迎自己登门,必是不忘江湖事。任凭他如何借口为难,自己最终定能如愿以偿。 乔子念慢慢的品茶,只对清香赞不绝口。 董三刀更是深知乔子念心机谋算不是一般人可比,盼着今日出了这灵秀阁的大门,乔子念能放过他平安离去。如今不愿再招惹是非,说话越来越少,只是从旁应和。 穆天行捉摸不透眼前这个貌美清秀的女子。要说瞧不起她,她是乔九的后人。要说瞧得起她,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按捺不住之下,说道:“乔九黑白双刀,轻快双绝,虚实呼应,刚柔并进,远比穆家刀法高明许多。姑娘何以舍巧取拙,来求穆家刀法之厚重刚猛,怕是与两仪真气实在不般配。” 乔子念说借,穆天行说求。一边抬高自己,一边还要明嘲暗讽乔九刀法太过阴柔无力。 “‘一刃破长风,孤身万里征。’说的是老前辈与项长风的对战,项长风剑法灵巧轻快众人皆知,江湖人称剑皇。穆家刀法能与之争锋,何来拙字一说,依我之见,倒是与两仪真气是天作之合。”董三刀忍不住接话。 董三刀是为讨好乔子念,穆天行听起来却像是他在故意贬低自己。刚刚自己才说黑白双刀不如穆家刀法厚重刚猛,董三刀偏偏说是天作之合。 “这位董三先生,也是武林豪杰,想必刀法自然也是不弱。” “这是自然。父亲活着的时候,经常夸赞董先生的刀法,无人能过董先生三刀,威名由此而来。” 董三刀只觉脸面犹如火烤,浑身几千只蚂蚁乱窜,无地自容。只能笑着点头,不置可否,对自己忍不住多嘴而后悔不已。 “那晚辈不才,倒要向前辈讨教几招。”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大步而来。 穆天行引荐说这是他的小孙子穆知文。 “怎么,你会穆家刀法?”乔子念问道。 “这是自...” 穆知文话说一半,被穆天行打断,“穆家走镖,虽然已不是江湖中人,难免要学点粗浅的功夫,遇到劫匪,只求保命而已。老夫说过,穆家刀法已经失传。” 董三刀见穆天行上前阻拦,心中松了一口气。 穆天行立下家规,穆家人三代不习刀法。金盆洗手的规矩,他不敢破。穆知文心向江湖,十年之中不知央求过多少次祖父传他刀法,总是不得其愿,只在父亲处学得粗浅皮毛。仗着穆家财力在外请过不少师父,也算是小有所成。他与穆天行一样,江湖大事小情皆是好奇,怎会不知眼前这个董三刀只会三刀。 “董先生,晚辈久仰大名,还望赐教。”穆知文不依不饶。 穆天行虽然口中劝阻,实则心中暗流涌动。与江湖人切磋,实在让人技痒,苦于自己不能上场过瘾,“董先生,不必理会他。” 董三刀看了看乔子念,乔子念只在一旁浅笑。 “前辈怕了?”穆知文软的不行,便出言激他。 董三刀头脑一热,心想穆天行金盆洗手三代不入江湖,倘若今日穆知文若要以穆家刀法打败了自己,传扬出去可是满门的祸事。断定他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好,点到为止。” 穆天行双目放光,倒是比自己的孙子还激动不已。 穆知文没想到董三刀如此不堪言激,此刻倒让他犯了难。镖局之中刀枪棍棒随处可见,家中除了厅上穆天行的宝刀,再无其他趁手的兵器。这么多年自己缠着祖父让他传授刀法,却从不敢觊觎他的宝刀。倘若此时跑出门去找件兵刃,只怕时长有变,董三刀变了卦。虽然董三刀不是什么高深人物,但能与之切磋,若是胜了,定能让祖父刮目相看。 正当穆知文为难之时,乔子念似乎瞧出来了他的难处,“公子,倘若不嫌弃,用我这白刃与董先生切磋刀技可好?”乔子念从腰身抽出一柄弯刀。 穆天行道:“文儿,不敢无礼。这刀可是昔日刀派乔九的佩刀,你何德何能,哪里有资格。” “一把刀而已,什么资格不资格,皆是虚名罢了。刀是为人所用,人是圣贤,刀即神兵。倘若放在屠夫手里只能杀猪宰牛,那尚且还是好的。如是放着不用,空落满身灰,任凭什么威名,都只能等着生锈了。”乔子念一语击中穆天行数十年心苦,面色上倒像是善言无心伤人,笑着递上刀去。 穆知文感激之余,斜刀劈向椅背。轻而易举将椅背削去一角,伤口整齐如刨,直言大赞好刀! 穆天行退隐江湖之后,才有的这个宝贝孙子。穆知文只知穆天行当年叱咤风云是江湖刀客,却不见他的宝刀如何威风。今日孙子夸赞旁人好刀,让他实在心中不是滋味。适才乔子念说他佩刀放着不用,空落满身灰,正是大实话。 几人移步到天井。灵秀阁本是江湖门派,围墙之内便是演武场地,比之金枪王家不分伯仲。 穆知文到底不知江湖深浅,董三刀名为三刀,却轻松应接了他二十余招。十分之力用了八分,仍然不见上风。 “齐家六进攻!好刀法。”董三刀识破了穆知文的路数,得意道:“看刀!” “秦隼双斩!后劲不足,贤侄,使的不好。”董三刀竟以一副名师指路的模样说话。 穆知文接下来的几刀,董三刀倒是不认得,凭着经验化险为夷。 “敬三伐一,重金门,轻太白。”穆天行捋着胡须。 乔子念听得清楚,微微一笑。 董三刀其实已经应接不暇,强装镇定不露惧色。穆天行如今一句话,穆知文心领神会,先上三刀,两虚一实。后脚跟牵动全身,白刀如电,董三刀手背登时撕开一道血痕。 乔子念拈花指轻轻一挥,董三刀手中刀刃不由自主的朝着穆知文砍去,将他华贵的长衫也划破了一道口子。虽然并未见血,也算不分伯仲,报了前仇。 穆知文不知状况,以为是董三刀藏有后招。穆天行却再清楚不过,登时脸色铁青,看着地上碎掉的半颗红枣,心中暗赞两仪真气当真霸道已极。 穆天行回过神来,“落阳西归,山鹰振翅。” 紧接着乔子念又抓起几颗枣子,击飞出去。 若有外人围观,亲眼所见二人武功超群,不下西岭决斗。其实真正在场较劲的是穆天行与乔九。 接连不下二十招,乔子念以深厚内力打出去的暗器“枣子”分别撞击在董三刀的刀背和手肘与腿弯处,浑厚的内力撞击刀身,震的他虎口生疼,再也握不住刀柄。 “当啷”一声,手中单刀落在地上。 穆天行见桌上的一盘枣子已丢了一半出去。倘若乔子念亲自出刀,知文怕一刀也是接不住的。深知乔九技高一筹,只是董三刀这个傀儡太不中用。 “公子还说不会穆家刀法,当真是有模有样,竟然隐约可见穆老英雄当年的影子。” 穆知文停下手来,才注意到身边落下不少碎枣子。细想之余,已猜到八九不离十,后背登时直冒冷汗。 如此一来,穆天行更是困惑,来求穆家刀法的自然是为了更上一层楼。乔子念尽得乔九真传,远胜于穆家,何必跋涉千里而来。 “实不相瞒,外公乔九盛年殒命,黑白双刀匆匆分传父母。无奈母亲也随外公相继离世,父亲乔延年空有黑白双刀虚名,刀法其实平庸无奇。如今传到我这里,早已是名存实亡,我空有两仪真气在身,却无半点刀法精妙可与之匹配。若想胜得过姜门,如今绿林英豪,唯有穆家刀法能相助于我,绝顶夺魁指日可待。” 说到此处,穆天行双目笔直,似乎已经动心。 乔子念紧接着道:“到那时,穆家刀法重振武林,打破剑压江湖数百年的噩梦,让刀门弟子重整旗鼓,威扬天下。” “其功在千秋,数百年之间穆家刀法,人人谈之赞扬,口口相传以美名。”董三刀补充道。 穆天行在堂上抬头一阵,低头一阵,迟迟不说话。 倒是穆知文有些按奈不住,“可是,江湖人尽皆知,我穆家金盆洗手,三代不入江湖。即便夺得天下第一,于我穆家而言也只是虚名而已。武林豪杰只认乔姑娘...” 穆知文话还没有说尽,乔子念截断话头,“姜门宁惠代姜泰元金盆洗手,三代不入江湖,姜妙云如今可遵守过半分规矩?” 穆天行时刻关注江湖事,怎会不知姜妙云后起之秀的威名。心中明镜一般,她之所以能够横行江湖,是因为她已继承了姜泰元的衣钵。江湖各派早在姜泰元失踪多年之时,便是各个畏首畏尾,谁也不敢出头将姜家老幼赶尽杀绝。如今姜门再起新人,更是心中有怨,难以直言。 穆天行叹了一口气,心道:“规矩乃是强人定,更是需由强人破。” “公子,若是穆家刀法胜了,三代不入江湖的规矩,还算规矩吗?到那时,公子可重振灵秀阁。刀会重建,江湖第一。” 乔子念一言,正中祖孙二人下怀。 穆天行年轻之时,灵秀阁虽有威名,却是远远不如项长风、叶迦、姜泰元与乔九那般名动江湖,甚至是不如药谷詹婉君与蓬莱仙子宁惠等诸多女流之辈。他退隐江湖之后,武林后辈几乎把灵秀阁忘得一干二净。年轻畏首畏尾,年老胆量倒是上来了,许多年之中对自己贪生怕死,耿耿于心后悔不已。 祖孙二人你看我,我望你。心中激动不已,口中不敢承认。 第91章 刀剑绝顶一见 天色淡白,晨露凄清。 灵秀阁大门洞开,街道上四五匹骏马一色,一驾马车夹在中间。门外乔子念身上挂着狐裘披风,董三刀衣衫也华贵鲜亮。 穆天行笑脸相送,将手中宝刀递上,“姑娘善使双刀,黑刀已折。老夫这刀,还望姑娘带上,让它扬名西岭。” 乔子念玩笑道:“老前辈不是说过,穆家刀法厚重刚猛,与黑白双刀的轻快柔巧不太般配吗?” 穆天行呵呵一笑,见董三刀已经接过弯刀,心中有万千不舍。 镖头引路,长队消失在转弯处,穆天行长出一口气。 “文儿...” “公子今日不在府上。”管家回应。 “一直未见?火速去寻来!” 一炷香的功夫,散出去的丫鬟仆人悉数回来,府上镖局寻了个遍。 “坏了,定是让乔子念给诓了去,一道上西岭啦。” “乔姑娘受了咱家大恩,老太爷又以宝刀相赠,一路上必会有所关照。小公子一齐前去,长长见识也是好事。”站在一旁的镖头道。 穆天行摇头苦笑,不敢发言,心道:“乔子念笑里藏刀,志在绝顶。她初到那日自报家门,既然是刀家名门之后前来,理应好礼相待,却难料因自己的侠义旧情引来了虎狼入府。那日若是将她拒之门外,她可会善罢甘休?”细想之下,“也罢,穆家刀法与一柄铁器原本就是江湖遗物,早该归还于江湖。她不来,日后还有别的什么人,总之是寝食难安提心吊胆。乔子念诚心求取,总好的过强取豪夺,血洗穆家,可就追悔莫及啦。” 穆天行长出一口气,似乎一身轻松,“只盼乔姑娘能善待文儿。” 镖头在身后与管家小声道:“灵秀阁想当年雄踞一方,老太爷是什么辈分,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厚礼相待。那镇宅宝刀小公子可是想都不敢想,就这么轻易送人啦?” 管家道:“刘镖头有所不知,乔子念与董三刀前脚刚进府门,后脚便传来消息,乔子念在药谷仅凭一己之力,杀了叶迦与詹婆婆。” 穆天行第二次听到管家说起乔子念杀了叶迦,后背仍然一阵寒凉。停住脚步,“刘镖头,你带足银两,火速追上马队。就说怕银两不足,来送些盘缠。若是能遇到与文儿单独说话的机会,让他尽快离开乔子念。若是文儿脾气不对,不听劝阻,那你便将他击晕,绑也要绑回来。” “若是乔子念以小公子为质,不肯放他,又如何?” “你行事随机应变,切记,要保护好文儿安全。若无十全把握,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 刘镖头翻身上马,朝着大路一路追赶。直到接近马车,又想起叶迦威名远胜老太爷,竟被一个丫头斩在刀下,心中惧意随着一步步靠近马车,越来越深。 “刘伯!”穆知文笑着迎接。 “小公子,我...是怕姑娘一路远行,盘缠不够,这...才匆忙来送些银两。” “刘伯糊涂啦。乔姑娘远行,祖父之命,以礼相待,怎么能少了盘缠。” 乔子念掀开车帘,“公子是自愿随我前去,若是想中途折返,悉听尊便。” 刘镖头心中一怔,乔子念竟然聪明至此,一眼识破自己。见她满脸善意,玉颜如仙,不像是恩将仇报之人,心道:“可能是老太爷久不经江湖,胆量越发小了。” “对,我怕祖父大人不让去,才偷偷半路跟上的。刘伯也是好武之人,想必对西岭那般武林圣地,也是心慕神追的吧。不如一同前去,日后我向祖父解释,定不让刘伯为难。” 刘镖头心想,老太爷让我保护小公子周全,小公子既然执意前往,那我便陪他走上一遭,也算是不负所托,“自然是好!” 董三刀一路任劳任怨像是个车夫,不光要伺候乔子念,还要照应着穆知文。好在小命得保,日后上了西岭,各中武林豪杰又有姜姑娘在。乔子念自然顾不上自己,到那时自己脱身有望。虽然难免落下个给人做仆人使唤的臭名声,总算是还能活着。 “距中秋十六群雄相会已过数月,如今凄冬霜月再邀豪杰同上西岭,不知姜姑娘会不会到,不知五湖四海各种人物能不能聚。”董三刀迎面感受着一阵寒风入骨,夹着马肚,喃喃自语。 “姑娘威名播散江湖,早已无人不知。必定是一呼百应,千人共聚。”穆知文一言,整个马队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这话从董三刀嘴里说出来是拍马屁,穆知文其中口气全是信服,丝毫不疑。 “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董三刀指着前方林子,“前方不远,便是你父亲刀砍熊百吉的地方。咱们已到山脚下,前处不远便是龙门茶馆。看这一路马蹄踏泥,来人之多不下中秋啊。” “董兄弟,许多日子不见,别来无恙。” “马帮主!”董三刀拽着缰绳,朝着岔路口来迎。 “董兄弟,姜姑娘已经上山,随我一起前去会和吧。” “马帮主,还是先随我去见一见乔姑娘吧。” 马帮主歪头看了看马车,“车上便是杀母盗功,弃父灵柩于不顾,以巫术蛊毒续命的女魔头乔子念。” 董三刀断没想到马帮主会如此说话,登时头脑一黑,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马帮主,今日武林群豪齐聚绝顶,是咱们刀门翻身的好日子!剑压百兵数百年,乔姑娘神功盖世,一举夺魁,咱们再也不用看剑派的脸色啦。”董三刀在寒风中,额头落汗如珠,竟把他要在绝顶上的发言念给了马帮主。 “马帮主别来无恙,不知刀会其他兄弟可应约而来?”乔子念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车,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二人身旁。 “全来了,一个都不少。咱们是聚于乔帮主的百日祭,烧了纸钱,干了一碗酒,再来的西岭。”马帮主阴阳怪气,是在说她这个女儿不孝。 “父亲的丧事,还要多谢马帮主操持,日后小女定要登门拜谢。” 乔子念说话如往日一样温柔无害,却平静的有些可怕,似乎死的人不是她的父亲一般。让董三刀和马帮主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姜妙云独自上山,不为别的。从茶馆带了不少鸡鸭牛肉和几坛子烈酒,又向小二买了几床厚厚的冬日棉被,包裹在一起,抛下了万丈深渊。 她独自干了一碗,喃喃自语说着话,心知谷底三伯是听不见的。 初冬浓厚的寒烟如海,像是仙人的拂尘一样从金顶扫过。一阵旋风从深谷当中破云而出,旁人看见只觉得是无名风起。可姜妙云却认得,那是家传弹指飞皇。 姜妙云悲喜两难,喜的是三伯残身竟也练成啦,倘若他未遭陷害,如今便是剑魁无疑。悲的是姜门三代个个不能顺如己愿,祖父不能悬壶济世拯救苍生,三伯不能立于绝顶做剑派魁首,而自己无心江湖,却不得不在此做个了断。后又细想,如果自己无心江湖,大可不必细寻祖父的下落。祖母金盆洗手之后,各派寻衅滋事见不得好处,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淡忘了姜家,可大哥的死终究还是怪他太能隐忍。 “妙云,不可再喝了。”沈焕文在一旁说道。 “这里天寒风大,你元气尚未恢复,怎么上来了。” “山下熙攘,想必...” 沈焕文话没说完,剑心水榭宋石两位长老携弟子已经站在身后。 “姜女侠,我等适才在山下已经见过乔子念。”石从茂作揖道。 宋从望道:“女侠可有十全把握?今日可是刀剑相争,不比昔日绝顶论剑切磋。” “没错,咱们今日以女侠马首是瞻,一齐共退强敌。” “石长老,可接得住乔子念一刀?”说话的是静瑶。 “静瑶女侠莫要取笑于我,今日若是姜女侠胜了,不光是剑派辉煌,更是让你们凤青扬眉吐气一回啊。” “此话怎讲?” “千百年江湖路,自祖师陈阿田始,就没有哪一个女流之辈在西岭称雄的。如今咱们群英好汉齐聚绝顶,却是由两位女侠在翻云覆雨,沉浮江湖。无论是谁胜了,皆是女子扬眉吐气。” 静瑶笑而不语。 石从茂道:“石某自然是不敌两仪真气的乔子念,她如今又练成了穆天行的刀法,更是猖狂。石某所言是刀会那些人物,今日一战,事关刀剑荣辱。适才马帮主刀会一干人等皆与乔子念密谈,大有结交之意。姜女侠神功盖世,终是双拳难敌四手,当年姜泰...”石从茂心知出言太快,失了分寸。本想说当年江湖衙门与胡孝直勾结杀死了姜泰元,转变口气又道:“倘若他们一拥而上,咱们还是齐心协力相助女侠,莫要让刀会统领了今后百年江湖才是正事。” “不错,刀会各中人物野心勃勃,早已不忍剑派独领风骚。” “若今日没有那女魔头乔子念替他们撑腰,哪一个使刀的能与咱们一拼!” “休得无礼。”静瑜见众人口无遮拦,毕竟此时在场还站着一位乔延年的嫡传弟子。沈焕文正是刀客,虽然如今他经脉已损,再不能提刀。 第92章 刀剑终于一决 “叮叮当当”一阵响动。 黑压压的一片人物如蚂蚁一般簇拥上山而来,登时让肃冷的寒山热闹起来。 让众人惊讶的是带头而来的不是刀会群雄,而是黑山兵奴众人。一乘无顶竹轿上轻盈地坐着一位红衫女子,袖纱飘飘如仙,随风摆动。 “又是一个叶迦。” “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乔子念杀了黑山大长老叶迦,不成敌人,反倒齐头并肩而来。” “这还看不出来?黑山之人可不是名门正派,哪里来的恩义仇恨,谁强谁便是大长老。” “说的也是!只怕今日不能善终。刀会倘若与黑山勾结在一起,那可是大事不妙。今日剑派浩劫难逃,莫要让人围攻屠尽在这绝顶之上啊。” “子念,回头是岸。” 沈焕文自那夜过后,对乔子念已不再是师兄妹之情,自幼念着父命姜门婚约不敢违背。二人肌肤之亲过后,沈焕文彻底明白自己心中所属。姜妙云侠义凛然,大道剑魁,自己远远配她不上。自己更愿意与乔子念红尘同游,男英女贤,逍遥无忧。可那样的乔子念已经不在了,沈焕文如今唯有心如死灰。 “师兄!”乔子念有一些惊讶,“你居然还能活?是姜妙云给你渡了真气续命?”口气中不见喜色,不见悲伤。除了稍显惊讶之外,没有半分昔日情感。 “没有。” “那不可能!难道另有化髓炼骨丹?” “没有。”静瑶道。 “那不可能,师兄你已经真气不存,元气不在,如何能活?” 乔子念的疑虑,也是姜妙云与静瑜静瑶,以及沈焕文自己也想不透的事。 “除非有人渡了真元内功给你。除了姜妙云,还能有谁肯为你舍命至此?” 乔子念只是一时感到惊讶。问过之后不见回应,便没了兴趣。 “你还执迷不悟吗?” 乔子念没有回答沈焕文的回头是岸。却回答了姜妙云的执迷不悟,“若我就此收手,你肯原谅了我?” 姜妙云道:“我六叔与你无仇无怨。” 乔子念浅浅冷笑。 刀会众人紧随其后,不与乔子念站在一头。刀客之所以让人说成打家劫舍,拦路杀人的土匪恶霸,正是因为大多弯刀不像长剑那样有剑鞘收住锋芒,而是明晃晃的扛在肩上,或者整日拎在手中,总给人凶神恶煞绝非善类的模样。竟与剑心水榭一众人齐头而立,一时之间剑派众人分不清是敌是友,手握剑柄不敢轻举妄动。 石从茂忍不住,道:“马帮主,可是站错了队伍?认不清自家主人?” 马帮主嗤之以鼻,“敢问石长老,江湖大义!是刀剑之争为重,还是正邪之分更重?” “自古侠义江湖从剑祖陈阿田始,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大道正义。自然是正邪不两立为重,不然如何能与黑山对抗?” “不错,刀剑之争光明磊落,胜败各凭本事。而乔子念虽然出身刀派名门,却杀母盗功,弃父不孝,以巫术蛊毒...” 马帮主话说到一半,一阵风刮过,头颅已经掉在地上。众人一惊,不知乔子念是何时动的手,甚至连衣袖也未曾有半分飘动。血流一地,惨不忍睹。 登时站满绝顶黑压压的人群没了声音。 马帮主其实心底是认可乔子念的,刀剑之争他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江湖之大,人才济济,他比董三刀不知道要强上百倍,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平庸无才。身为一帮之主,全靠弟子众多,常被人说成是土匪狗窝。他何尝不想让刀门弟子在绝顶崭露头角,替刀门一派争光。如今乔子念有望夺魁,自然是众望所归。马帮主一向敬重乔延年,不光是他的威名在外,更重要的是乔延年侠肝义胆,重情重义。乔子念不顾孝道,弃父灵柩而去,一个头也没磕,一炷香也没敬,披麻戴孝的竟是姜门后人姜妙海,抬棺的竟是七绝剑的姜岐达。马帮主一时愤恨,想找乔子念讨个说法,却不料乔子念知错不改,眼睛也不眨,将他给杀了。 董三刀暗自心道:“适才在山脚下,马帮主说话口无遮拦,本该死了。一路上劝他莫要再言,怎么就不听劝。” 石从茂有姜妙云撑腰与马帮主多说了几句,此刻见状,再不敢逞强。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背后一阵风凉。 一袭红衫在风中轻摆,仙子模样始终未改。沈焕文轻声喃喃“师妹。” “焕文,我若杀了她,你可会恨我?”姜妙云问。 “不会。” “那若是她杀了我那。” “师妹杀不了你。” 姜妙云不知他说话何意,只觉得他生无可恋,于一切心灰意冷。原本不想让他跟着来的,他却说“师父将师妹托付给他,或许这是最后一面。” 姜妙云从后背解下万古长青剑,栩栩如生的龙首借着绝顶天光,似乎要驾云而游。一枚铁铃呼吸有声,没有内力催动,霸者之气由自而发。 万丈深渊之下,一股强大的劲风直冲云霄,将云海吹成漩涡。刚开始众人皆以为是初冬的寒流呼啸,风声萧瑟。静瑜静瑶等一众高手先有察觉,这可不是自然而成,倒是深厚的内力所为。 姜妙云紧紧握住剑柄,龙口当中双铃齐震,发出巨龙咆哮,贯彻山巅。许多门派里的三代四代弟子均感血脉膨胀,难以站稳。 姜妙云心道:“三伯这是何苦。这一指弹指飞皇,用尽内功,气断身亡。”又一想,三伯孤苦在深渊之下,若是自己,也会这么做。再听一次神兵绝顶咆哮,舍命不足为惜。 乔子念衣袖一挥,将山顶寒风一挥而散,万古长青剑也跟着平静下来,“七绝中人,各个虚名江湖。无一雄才,庸碌半生,死不足惜。” 乔子念话音刚落,南边深渊处飞来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如光如电,直朝着她逼近。 众人回过神来,宝剑已经折断成两截。 “是悲绝剑!”剑心水榭众人齐齐喊道。 乔子念手中多了一柄大刀,正是穆天行的佩刀。灌足内力,竟然将悲绝剑一刀两断。乔子念情急之下,出刀格挡,没想到手中大刀与两仪真气竟然如此般配。 众人将目光锁在乔子念手中弯刀上,宋从望道:“你看这刀用的是不是乌铁。” “我看着像,刀带紫光,脊背如镜。” “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剑榭宝剑无数,流入江湖。难免有人熔炉再造,将剑毁了,改做成刀,不足为奇。” “你如此说,倒也说得通。可这锻铁的精湛手段,当今也只有吕六奎才有。” “你糊涂啦?这刀是穆天行的佩刀,出名已有数十年之久。” 二人还在说话,人头攒动不约而同已经让出方圆几十丈的空地。更有不少人物已经隐入深林,四面八方站脚之地也是没有了。 乔子念道:“你我收起刀剑,两不相干,各不惹扰如何?” 姜妙云没有说话。 明明是乔子念大张旗鼓,扬言一决,若不赴约,屠尽江湖。 而姜妙云自己也明白,乔子念是带着乔九的遗愿而来,她要证明给她的外公,两仪真气胜于姜泰元。 第93章 各人深情为谁 天云变色,深林鸟绝。 刀剑相交之声,似乎还久久回荡在万丈深渊之中不能平静。西边挂着红云,风中还有血腥未干。 胜负已分,注定是江湖绝唱。 一袭红衫躺在不远处的血泊当中,乔子念双目清澈,似深泉一样。玉颈一半白皙一半血红,颤颤巍巍地扭动着,朝着隔在她与姜妙云中间的一具尸体上看去。 这人正是沈焕文,他身体随着初冬的寒风已经凉透变的僵硬。他的胸口一处锋利的伤口自前胸到后背,只有亲眼目睹的江湖豪杰们才知道他当时是面朝着谁。又是替谁挡下了那惊天地泣鬼魂的致命一击,他死的很平静。自大婚之日之后,这是他唯一一次脸上挂着笑意,没有一丝痛苦。 除了死去的沈焕文之外,另有一位发白胡花的老者裹着披风瘫坐在山石上,双手握着穆天行的断刀刀柄。他奄奄一息,石从茂正在为其输送内力。 适才姜妙云与乔子念激斗,万古长青剑与穆天行的大刀撞击在一起。火花飞溅之后,大刀应声而裂,二人又是一击,刀断成两截。刀尖直飞向深渊,只留下刀柄被乔子念随手丢弃在一旁。 老者远远的站在人群当中,忽然一口鲜血涌出,随之倒在地上,引起一片喧哗。 若是近身挨着二人激斗,伤及无辜在所难免。可那人远在十丈之外,又跻身于人群当中,如何也连累不到他。 静瑜上前,惊呼:“聂江尧,聂老前辈。” 宋从望等剑心水榭弟子不顾姜妙云与乔子念还在打斗,围了上去,一眼辨认出正是西宗大长老聂江尧。 他已是百年江湖当中遗留下来的残存者,终身不出剑谷,如今各派弟子许多新人早已不知其人。他一生当中无一柄神剑问世,碌碌无为,只因乃是鼎鼎大名曹正瑞的师父,才受剑心水榭众多弟子的敬重,怎么他也跋涉千里到了此地。 聂江尧一言未发,嘴角挂着鲜血,一步步朝着断刀刀柄而去,三步一口鲜血。捡起刀柄,已是命不久矣。 宋从望见状,心知这穆家刀应是他所锻造的。剑心水榭祖师陈阿田立下规矩,门派弟子以剑为业,乌铁不得锻造其他兵器。剑心水榭历经久远,也曾有二品铁匠偷偷锻造过刀枪斧戟,均不得善终,原来聂江尧也在其列。 宋从望道:“收手吧,是时候回去改写铁碑啦。” 石从茂气喘吁吁,风声寒气之中,仍旧满头大汗,双手缓缓从聂江尧的后背收回。聂江尧直到死去,刀柄还牢牢地攥在手中。 姜妙云坐在地上,“不必了。从此再无姜门万古长青。”她一边说,一边将头上的云纹簪拔了下来。 众人屏息,不知她是何意。 万古长青剑首,龙口当中含着的一双铁铃铛被抠了出来。攥在姜妙云的手心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云纹簪已经折断。 栩栩如生的龙首,登时像是无牙的老者一般没了精气神。明明是神兵利器,无坚不摧,却轻而易举的吐出了两枚龙珠。 姜妙云没有一丝犹豫,将两枚铁铃铛看也没看的抛弃到深渊当中。 她的举动引起蜂鸣一般的交头接耳,一时之间喜忧各在人心。 朦胧夜色将近,有一线天光从阴云中射了出来,将绝顶映照的五彩斑斓,犹如春生。 姜妙云深吸一口气,将万古长青剑重新背在身后,“董三爷,可愿意搭把手。” 董三刀应声而动,心领神会将沈焕文轻轻抱起。 姜妙云走到乔子念身旁,见她口中仍然有鲜血涌出,心知是救不活了。 她抱起乔子念,走在前面,刀剑两帮纷纷让开一条通往山下的去路。只有黑山众人站立不动,片刻间,凤青弟子带头拔剑相向,剑心水榭与武林名门正派均剑朝一边,其阵势大有决战之意。 董三刀一边背着沈焕文,一边抽出弯刀站在姜妙云一旁,刀会众人齐齐而进。 站在山巅的刀剑各人,在夕阳下,明晃晃的兵刃犹如星辰百亩,其势力亘古未见。剑谷有言,万剑朝宗,说的正是此时。 黑山众人不敢刀兵相见,他们原先怕的是姜泰元,如今倒是不怕姜门姜妙云,而是怕整个中原武林之浩浩荡荡。 “你可愿意再为我女扮男装,做一回苏墨柏吗?”乔子念奄奄一息,玉手纤细触碰着姜妙云的脸颊。 “什么?” 姜妙云见她手落下,缓缓垂在一边,已没了呼吸。面容极其安祥,微笑着隐约可见酒窝,眉心不再紧锁。姜妙云心中一紧,想起了清芸,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姑娘,姑娘,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牵马过来。”董三刀不知应该如何称呼她。唤她女侠,她已损剑明志,应是不愿再来西岭,更不愿意再做女侠。若称呼为沈夫人,那更是没有的事,适才在山上厮杀,沈焕文死之前已将姜门婚事的来龙去脉讲的清楚,与他拜堂的压根不是姜妙云。若说是沈夫人,姜妙云怀中抱着的乔子念才是。如今改以姑娘相称。 姜妙云还在想着乔子念临死的话,心中犹如刀割,后悔已经晚了。倘若能再来一次,自己绝不以苏墨柏的身份去见清芸,更不愿意在荒漠中遇到这个红衫女子。 “姜姑娘。”有人轻声道。 姜妙云看过去,面前一人穿着华贵正向她走来,这人是明月山庄的李邵杰。 “李公子,你也来啦。” “嗯。”李邵杰只是上前打了个招呼,欲言又止。 姜妙云正要开口。 “姑娘,日后到了京城,别忘了我这个朋友。”作揖匆匆转身,朝着茶馆去了。 “剑魁姐姐,你也曾做过明月山庄的弟子?你与竹剑君子是同门?你还会不会去明月山庄?”一个同样身穿华贵绸缎,身悬珠光宝气佩剑的孩子接连问道。 “你认识苏墨柏?他如今可好?还在不在明月山庄?”姜妙云也接连三问。 孩子见她确实如明月山庄传闻那样,与苏墨柏相识,心中大喜。又一脸哀容,“我见过,但从未说上过一句话。” “你不是明月山庄的弟子?” “我是啊,可是我没去过竹林。庄主有令,不得擅入。” “如今的庄主是谁?” “萧红雪,萧女侠。” 姜妙云一惊。 孩子又说:“众人皆传,竹剑君子剑法超群,与姜门妙云是师出同门,我不信。庄主与李师兄对他敬重万分,我又不得不信。原本朝廷是要拆了闲竹小筑的,只因萧红雪做了庄主,才劝说萧相公作罢。今日见了你,你既认得他,那我信了。” 姜妙云见这孩子仍旧口是心非,“你心中不信。” “他满头白发,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如何能信?”少年说完,听到李邵杰催促他,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