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首宰》 第1章 绝望的死亡穿越 四年了,陈正南终于即将大学毕业。 两个月前,他已经和一家设计院签了意向书。那是一家他很喜欢的单位,还给他提供了单身宿舍。 那天,陈正南如往常一样从学校出来后,走在繁华的街头,思考着即将到来的考试,自己复习的薄弱之处在什么地方。 过街时,突然,一辆失控的小汽车疾驰而来,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周围人的惊呼声,陈正南只听到“咣”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当陈正南再次恢复意识时,他感到头痛欲裂,费力地睁开双眼,但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差点再次昏厥。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周围是一群衣衫褴褛、满脸忧伤的囚犯。 他记得自己是出了车祸,可是这时自己不应该在医院里吗?身边却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更没有年轻漂亮的小护士! 四下里石墙高耸,铁窗狭小,微弱的光线从那狭小的窗口透进来,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陈正南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不能动。他环顾四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是哪儿?”陈正南虚弱地问道。 身旁一个满脸胡须、眼神呆滞的老头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沙哑地说:“还能是哪儿,这是晋阳监狱啊。你发烧了吧,烧迷糊了?” 陈正南这时才看见那老人穿着古代人的衣裳,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无法相信:穿越?他妈的这种只在网络小说里出现的情节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他们不都是穿越到明朝当王爷、当公主吗?最次的也是世子啊!” 他在心里愤怒地想,“我……我不应该在这里!”陈正南喃喃自语。 一个高个子囚犯苦笑着说:“进了这地方,谁该在?谁不该在?” 他试图理清思绪,开始向周围的囚犯打听情况,希望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囚犯们大多面如死灰,都懒得搭理他。 “我为什么躺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他问他老人,那老人坚信他脑子烧坏了,嘟囔了他一句:“你昨天被拖出去受审,挨打了,回来后一直昏睡到现在,外面天就要黑了。 陈正南绝望了。 后来,在这阴暗潮湿的监狱里他终于平静下来。他满心困惑,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他小声地询问旁边的人,开始,大家都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人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绝望之中。 他不甘心,继续追问,声音低沉,愈发急切。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别吵了,看你这样子,怕是被打昏迷了,脑子迷糊了,记不得从前的事了。”一个黑脸的汉子回答他。 他连忙凑过去,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祈求。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之所以被关在这座死牢里,是因为受到了晋王谋反一案的牵连。” 他不禁一脸迟疑,“晋王谋反?晋王是谁?为什么会牵连到我?” “你真是烧糊涂了,你不是那个有名的小木匠吗,都说你围棋下得好,晋王就召你来服侍,你和晋王经常在一起下棋,官府怎么不怀疑你知道晋王谋反的秘密呢,所以你被抓了起来。” 陈正南愣了,片刻后他似乎想起来一点什么,就又问:“你们呢,你们是因为什么?” “我们,有的是因为是晋王的近侍,有的是为他私藏兵器,有的是因为替他出谋划策,还有的是因为替晋王购买马匹。我呢,是因为驾车替晋王四处接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冤枉?晋王让我这个当车夫的去各地接人,我怎么敢不去?我他妈就是个赶车的呀。” 听完这番话,陈正南呆坐在原地,原主的记忆开始隐隐出现,慢慢记起一些事情。 陪晋王下棋,这本是他这个小木匠视为荣幸的事,怎料竟成为如今身陷囹圄的祸端。 他想起了与晋王对弈时的情景,那些平静的时光如今却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他甚至想起了此前在建祠堂的工地上当木匠干活时的一些情景,连那天他在工地上正处理一根大梁时,晋王的手下来召他去晋王府服侍的一幕,也慢慢记了起来。 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时,陈正南才弄清楚:此时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叫大盛的朝代,这个本主几乎和自己同名,叫陈政。 谋反的晋王已经被押送到京城,他们这些人审完之后上报,等着他们的就是砍头。在这死牢之中,未来只剩下一片黑暗。 可是他不甘心:他妈的我才车祸死过一次,转眼还得死一次,而且是当众砍头,这也太倒霉了吧? 他痛苦地想,从现在开始,自己再不是那个曾经参加央视“诗词大会”获得冠军的聪明少年,也再不是那个即将大学毕业、前途一片光明的陈正南,而是一个将被处死的阶下囚陈政! 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在诗词大会的舞台上,他意气风发,引经据典,对答如流,赢得了无数的掌声和赞誉。那时的他,是众人眼中的才子,是老师和同学的骄傲。他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准备在大学毕业后一展宏图。 可是现在,等着他的居然只有砍头! 陈正南试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想象的那样虚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三个黑窝头咽下去后,他发现自己有了些力量。 我不能就这样等待死亡!他暗暗握紧拳头,心中萌生出一丝反抗命运的决心,我一定要活!此后几天,这个念头更加强烈。 第三天上午,这个三间连体的大监室一阵骚动:那边有一个昨天受审、挨打的囚犯死了! 骚动惊动了外面的差役,有两个人过来高声斥骂,里面的人告诉他们,有人死了。 “死个人有什么稀奇,死完了省事!”一个差役骂道,片刻后他开了门,扔进来一张席子和一根绳子:“卷起来,夜里让人来拖出去埋了。” 有两三个人走过去,将那死者卷起来捆好,抬到角落里。其他人都远远躲开,离得远远的。昏暗的监室里,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绝望和压抑。 他----陈政----陈正南,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囚犯,心中却燃烧着对自由的极度渴望。几天的牢狱生活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反而让他的头脑愈发清晰,决心愈发坚定——他一定要逃出去! 第2章 模仿《基督山恩仇记》逃出 下午,当他的目光无意间看到远处角落里捆着死人的苇席时,他突然间想到在彼世里读到的《基督山恩仇记》,书中的情节如同一道闪电划个他黑暗的世界,这让他想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 他开始默默观察监室中的一切,包括差役的巡逻规律、大家的活动、睡觉、休息,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记于心,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完善。 到了晚上酉时,大家终于都睡下了,许多人发出了鼾声。他从自己的铺位上站了起来,小心地穿好鞋,轻步走向那具尸体。他的心跳急速加快,双腿颤抖着,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决绝。 他轻轻解开绳子,将那具尸体抱过来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用被子掩盖好,伪装成自己仍在沉睡的模样。收拾好这一切,他又静立了一会,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又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苇席卷好,系上,自己钻了进去,躺好。 一切准备就绪,他躺在尸体的位置上,心中默默祈祷着计划能够成功。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监室的门开了,进来两个仆役,抬起了卷席筒,扔到门外的板车上,拉到了大院外面,往乱葬岗走去。 而陈正南,在运尸的板车上忍受着颠簸和恐惧,直到最后,板车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火把闪乱的亮光中,两个仆役从车上拿起铁锹开始挖土。这时,陈正南悄悄地往下滑出卷席筒,往旁边爬了几步远之后,他在黑暗中站起身,弯着腰向远处的黑暗中跑去。 好,我可以活了!我终于逃出生天! 他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尽管未来充满了未知,但他知道,这一刻,他战胜了命运。 在他身上,本主的记忆已经完全回归。他凭记忆辨别着家的方向,在黑暗中,向一个叫林园的村子走去。 后来,他在黑暗中拼命地奔跑,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夜晚的风呼啸着划过他的脸颊,却丝毫不能减缓他的步伐。 终于,他跑到了熟悉的庄子前,进村后看到了自家的屋子。然而,屋子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安静得让人害怕。 他心急如焚,大声呼喊着:“爹——开门!娘,我是政子,我回来了!” 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回荡,却没 有任何回应。 “爹!娘!你们在哪儿?”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他才看到,他吃惊地发现,院门居然是从外面锁着的! 这时,邻居大爷的房门缓缓打开,大爷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是政子回来了吗?孩子,你别喊了,你被抓走后,你爹娘怕受你连累满门抄斩,他们不想被砍头,年纪大了,又没有可逃的地方,都先后上吊自杀了。你姐姐从她婆家过来掩埋了他们,现在他们一家人也跑了。” 大爷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悲哀。他听完,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冰冷。 他失魂了一般,在地面上瘫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最后才站起来,卸了门板走进院子,又将门板装上。 望着黑漆漆的屋子,仿佛看到了父母往日的笑容,听到了他们的呼唤。可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是他给这个家带来了灾难。 风依旧在吹,他的心却沉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未来的路,他不知该如何去走…… 他感到饿了,就走进厨房找到一点点面粉,给自己弄了几个饼吃,再到水缸里舀了半碗水喝。 之后,陈正南去本主陈政的房间里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又坐回到温暖的厨房灶台前,盘算着明日的生计,何去何从。 反正,他得逃亡,问题是,往哪里逃呢?后来,他胡乱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天快亮时,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他心头一紧,瞬间警觉起来,连忙吹灭了烛火,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他轻手轻脚地从厨房墙上拿过一把锋利的杀猪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将其藏在了自己的身后,逼在门边上。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大门从外面被人踹开了,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举着火把,把院内照得忽明忽暗,其中一人大声嚷嚷着:“刚才我好像看见有亮光了呢,仔细搜!” 陈正南知道死亡又找上自己了,后悔不该待在家中。他屏气凝神,躲在阴影之中,心脏急速跳动。 等那两人毫无防备地走到厨房门前,陈正南瞅准时机,趁他们不备如猛虎般扑出,手起刀落,一刀狠狠地砍中一人的脖颈,顺势又往另外一人砍去。 首先挨刀的差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另外那人有了准备,因而躲了一下,结果右臂被陈正南砍伤,他连忙扔了火把,将刀换到左手上,吓得惊叫着往后退去,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惊慌,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左手挥舞着腰刀企图抵抗。 陈正南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他双目通红,杀意弥漫,再次持刀冲向那人,两人在黑暗中展开了殊死搏杀。火把在地上烧,刀光火影交错,每一刻都充满了生死的危机。 陈正南凭借着一股求生的狠劲和敏捷的身手,利用对方受伤左手不利,瞅准对方的一个破绽,猛地一刀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那人瞪大了眼睛,缓缓倒下,手中的腰刀也滚落在地。看着地上两具尸体,陈正南大口喘着粗气,恐惧和紧张稍稍退去,理智逐渐回归。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他慌忙收拾了一下没吃完的饼子带在身上,拿起了那人的腰刀,又从两人身上摸到了一些银两,一把短刀,作为防身之用。 走到院子外面,他发现了两匹马,想必是那两人骑来的。陈正南毫不犹豫地骑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嘶鸣一声,便向着村子外跑去。 夜风中,陈正南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他的心中满是迷茫和不安。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明白,只有不断地奔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月光下,马蹄声疾,扬起一路尘土。陈正南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 而他身后的村子,依旧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不知道跑了多久,陈正南来到了一处山林。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也感到疲惫不堪,于是,他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下马休息。 靠在一棵大树旁,陈正南思绪万千,他想起了自己在村子里平凡而宁静的生活,自己做木工的生活,去年和自己订婚的女孩,如今这一切都被打破了,全没了。 此刻,他无比渴望能有一个安稳的归宿,能过上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然而,他深知在没有摆脱危险之前,这一切都只是奢望。 短暂的休息之后,陈正南再次骑上马,往东继续踏上了未知的逃亡之路。 第3章 逃犯遇到贼 天亮后不久,陈正南骑马找到了向北的大道,直奔太原方向。 在路上跑了一个多时辰后,陈正南到了一个叫的韩家集的小市镇。 他平静地在集上吃了早饭,打听了集上的骡马市场,吃完饭便骑着黑马直奔那里而去。 市上的骡马经纪见他既要卖马,又要买马,不禁好奇问道:“客人,你这又卖又买,究竟是图个甚呢?” 陈正南笑笑道:“大叔,我要去太原,可是盘缠不多了,我这黑马是匹好马,我想卖了他,买匹脚程好些的骡马就好。” 那牛马经纪人立刻笑了:“明白了,这说得实在,好,你交给我办吧。” 半个时辰后,经纪人给了陈正南六吊钱和一匹黄黑的骡马,拍着胸对他说:“小客人,这骡马常年驮了人去口外走的,脚程好着呢,包你满意。” 陈正南把眼前的骡马和官差的那匹黑马比较了一下,感觉还好,便道了谢,上马往北而去。 出了韩家集之后,陈正南打听了往东去和顺的道,立刻找了小路往东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便骑了那匹骡马在通往和顺的大路上狂奔起来。 陈正南知道,此时此刻,监狱里的囚犯们都知道了他的调包计;又因为抓捕他的人死了,更多的抓捕者现在一定很忙,说不定正在奔向四方的大路上。 陈正南的想法是,他杀了两个官差,而且还是晋王谋反案专案组的官差,追捕他的人一定很多,而他骑的官差的黑马特别显眼,因而他要公然地在韩家集卖黑马,告诉人家自己要往北去太原,而自己真实的方向是向东奔保定府。 他才十七岁,为了活下去,居然无师自通玩起了声东击西逃亡的套路,试图迷惑那些追捕他的差役、捕快。 两年前,陈正南无意间听到父亲曾和母亲说,他有一个同爷的堂弟在保定府开了一间很大的丝绸铺,生意红火。 因而夜里逃亡时,陈正南便想到了这位叔叔,因为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去。 这天天快黑的时候,陈正南到了一个叫杨村的集市,寻到了马车店,住了下来。 店伙计要登记他的姓名,陈正南略有迟疑,他意识到陈政这个名应该是不能用了,陈正南这个名也容易让人联想,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该用何名,忽然间,他想到何家木工班的工友何标,便随口报出了他的名字:何标! 呵呵,自己从现在起,居然姓何了,陈正南悲伤地想。 由于他到店时间晚了些,店里已经没有单间,他只得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同住一间。 那人看上去神情疲惫,但是很和善。店里伙计进房来叫吃饭,两人便一同下楼去饭厅。 一齐吃罢饭,陈正南已经和那人熟悉起来,得知他叫赵学成,是榆中人,要去河南南阳给伯父送信,因为家中的老人得了病,眼看不好,急寻在外面的大伯回家主持一切。 赵学成问他去哪里,陈正南便告诉他自己要去保定,找亲戚学生意。 晚上睡觉前,因为都是年轻人,两人很有些话题,陈正南便了问一些自己仍然搞不清的事,直聊了一个多时辰,尽管对方很是奇怪。 陈正南这才知道:自己如今竟然生活在明朝灭亡后的一个新朝代:大盛朝,这是明朝灭亡后,李自成的手下李岩创立的新王朝。 明亡之后的历史,居然在这里变轨了! 原来,李自成攻入京城后,大将刘宗敏认为他和李自成一起打下的江山,两人地位是平等的,李自成没有资格管理他。 李自成得知吴三桂军队已经数月没有兵饷,就迅速送去了四万两白银作为心意,一下子把吴三桂感动地投降了。可是,就在吴三桂从山海关回京城的归顺路上,无耻的刘宗敏却扣留了吴三桂全家三十余口人,包括吴三桂的老爹、他最爱的红粉知己陈圆圆! 李自成立刻前往制止并指责刘宗敏,却不料被早就居心不满的刘宗敏伏兵所杀。之后,刘宗敏准备举行登基仪式,却又被顾大局、得民心的李岩设局诱杀。 其后,李岩安抚明朝老臣,收拢明朝旧部十几万人,释放了吴三桂的父亲及陈圆圆,与吴三桂联合,全力抗金。三股力量合伙与后金开战,打了三个多月,皇太极与几个兄弟战败身死,于是后金退回沈阳,此后渐渐没落。 击败后金之后,李岩回北京登基称帝,立国号“盛”,年号乾正。吴三桂驻守锦州,被封为锦沈大都督,任务是收复沈阳。 到陈正南重生之时,大盛朝已经经历了乾正、贞康、靖德三代皇帝,此时正值靖德三十一年。 赵学成整理行李时,陈正南看见他的行李中带了很多书,但不是四书、五经,没有《大学》、《中庸》,而是《大盛传奇》、《传说新编》之类的闲书。 陈正南满心好奇地翻开书页,只见里面丰富多彩,各种题材的小说、故事、传奇令人目不暇接,他不禁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陈正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赵大哥,你带的这些书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怎么会是这些闲书呢?” 赵学成微微一笑,说道:“我感觉老弟你似乎从哪个深山里才出来一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吗,现如今印书业、邮寄业特别发达,非前朝可比,各地的印书局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单本小说、小说期刊等其他闲书特别好卖,各类杂书、小说、传奇的版本多如牛毛,成了平常老百姓案头的常见之物,读传奇、看小说已然风靡一时,无论在乡村还是城市,人们都对传奇、侠客之类的小说痴迷不已。” 陈正男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惊讶的光芒:“还有这样的事吗?” 赵学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不!我有一个堂兄,屡次考举人不中,索性放弃了再考的念头,专门在家写这些传奇小说,没想到竟颇受欢迎,很是挣了不少钱。” 陈正男感叹道:“真是世事多变,未曾想如今写这些小说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赵学成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自豪:“是啊,我哥哥起初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他写的那些侠客行侠仗义、英雄拯救苍生的故事,让人们沉醉其中。如今,他们家的生活也因此有了很大的改善。” 两人聊得累了之后,才各自睡下。 可能是因为这第一天的逃亡太紧张、太累了,陈正南一觉睡到大天明才醒来。 他起身穿了衣服,坐在床上,这才发现同屋的赵学成已经离开了,因为他的行李没了。 直到这时,陈正南才想到看一眼自己的包袱,发现自己的包袱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被打开了扔在床尾的地面上。 他连忙过去摊开着,才发现自己从那两个公差身上搜到的几两银子和二百多个铜板全没了。陈正南顿时捶胸顿足,一声惨叫! 没有钱怎么行?他妈的不论是在哪个时代,没有钱?没有钱寸步难行! 好在,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立刻穿衣下楼奔向柜台上,问伙计可知道与自己同住那人去了哪里。 柜上的伙计告诉他:“那人起得极早,搭了往北去的马车走了。”陈正南立刻直奔自己的骡马,慌忙骑上后往北上大路急追。 第4章 算命老人的谶语 路上,陈正南不停地打马,也不停地在心里骂自己无知,夜里居然不知道警醒,竟敢放心大胆地睡,让人轻松地给偷了个精光。 直到近中午时分,陈正南才追上一辆往北的两挂马的马车。 靠近那辆马车后,陈正南策马逼近马车夫,让他停下来,对方有些不解,更不愿意停车。 他便立刻从腿上摸出尖刀,指着车夫喊:“你车上有贼,他偷了我的银子!” 那马车夫听了这话,立刻给惊到了,很快停了马车。 陈正南将自己手中的缰绳放在车夫手里,拉开车厢门,赫然看见赵学成和另外五个旅客坐在车上,正惊慌地看着他。 “你给我下来!” 刹那间,那股杀人时的狠劲又出现在陈正南的脸上,他凶狠地把刀子递到赵学成的胸前,逼着他从车上抖着腿走了下来。 陈正南从车夫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对他说:“你们走吧!” 马车远去,陈正南用刀逼着赵学成离开大路来到路边小树林里,吓唬他:“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赵学成看着他手中的尖刀,摇头。 “我爹是强盗的爷!你敢偷我的钱,你是不想活了吗?你说,怎么办?”陈正南呵斥道。 赵学成眼见无法逃脱,尖刀逼在面前,听对方的意思也不是正经人,只得从肩膀上摘下包袱,从里面取出陈正南的银钱,交还给他。 陈正南用刀逼着赵学成跪到一边,收了自己失而复得的银子和铜钱,之后掀开对方的包袱,发现里面除了两件破衣服之外,一些闲书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身上还有钱吗?”找回了自己的钱,冷静下来之后陈正南问道。 赵学成从身上摸了几下,取出七个铜钱放在面前说,哭丧着说:“你的钱我一文没花,这是我的钱,我就这些了。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实在是没办法,才做了这丢人的丑事。” “你和我说的去河南送信是假的?”陈正南问他。 赵学成点头:“是假的,我,我是大同人,去太原府考举人不中,之后又被人骗了,流落在街上替人抄写,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才回家。走到这里连回家的路费也没了,这几天我每天都只能吃晚上一顿饭。” “这次,你有没有骗我?”陈正南思忖片刻,问他。 “大兄弟,这次我说的真的是实话,我是从太原回来的,步行已经走了快半个月。”说着,赵学成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看着面前的黄草。 陈正南一时间想到了为命逃亡的自己,这时不禁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他收起刀,从自己的银包里取出一两多的一块银子扔在赵学成面前:“这够你回家的路费吗?” 赵学成哪里敢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惊着:“兄弟,你这是要给我的吗?” 陈正南点点头:“嗯。” 赵学成立刻站了起来,又下跪向陈正南磕头:“兄弟,你真是天底下头号善人啊!太谢谢了!”他说完,眼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后会有期!” 陈正南看着赵学成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便上了马,循小路往东而去。赵学成看着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踏上回家的大路。 此后的路上,陈正南格外惊心,一路少言,食宿小心,只一心着力向东赶路。 第四日正午,陈正南到了一个叫徐油坊的镇上。他找了一家马车店,随便吃了简单的饭,喂了马,要了房间休息到午后,出来便去后院牵自己的马,准备上路。 刚出门,迎面一位老人正好走过来,两人撞个满怀,老人差点跌倒。陈正南连忙伸手扶住老人,连声道歉:“对不住,老伯,都是怪我。” 那老人也不理他,推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反复打量他的脸片刻后说道:“你请过来!” 老人说着往外走,到了店门前不远处的卦摊上坐下,又冲他招手。陈正南只得走过去,说道:“抱歉老伯,我有事在身,不打算测字算命。” 那老人脸色微变:“你的命,哪里还要算!你有什么事能比你的命重要吗?” 听了这话,陈正南立刻怔住了,片刻后只得走过去坐了下来,一时默然无语。 那老人问道:“你此刻欲往何处?” 陈正南道:“去保定府。” 老人问:“何事?” 陈正南回道:“想去学生意。” 老人察观他神色,摇摇头说:“差矣,往东去,你必失了性命。” 陈正南忙问:“那是为何?” 老人也不看他,立刻取了笔纸,书写起来,片刻间一挥而就,将写好的字放在他面前。 只见那纸上面写道:“向南则顺,遇阳便停,环水得安,有玉而福,四君相伴,财善一方。” 陈正南看着纸上的字,不禁有些惊慌,一时间又不知其意。 这时老者道:“我不收你一文钱,你快些走吧。我是看你生有良善之相,却大难临头。我是替你可惜呀,只愿你能听我的话,快快去吧。” 老人说完,起身昂然而去。 陈正南愣了片刻,把那张一时间看不懂的纸放在怀中,取出十文钱放在桌上的砚台下,去后院解了马缰绳,上马往东而去。 到了镇中心十字街口,陈正南正思忖着那纸上的意思,忽然看见街边的山墙上贴着几张盖了官印的告示,他凑近一看,在两张纳税征徭的告示旁边,赫然贴着一张“缉捕”公文,上写: 缉拿协查:杀二人命案凶嫌陈氏,名政,年十七岁,太谷人氏,长方脸,面皮白净…… 看到这里,陈正南只觉得脚心发凉,脸上发热,血往脑门上冲,差一点从马上倒下来。 他心中暗叫不好,四下里一看,还好无人注意到他,便慌地立刻拍马便行,向南而去。 陈正南知道,此刻他必须要相信那算命老人的话,尽管他不知道接下来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向南则顺”,这句话他还是明白的。 就在那时,他忽地想到,自己的名字是正南,这正合了老者要他“向南”啊,这是天意,还是巧合呢? 此后的旅程陈正南一路向南,过了黎城之后,更是不敢往大的城镇去,专门住小店,沿途远远观察集市上的公文告示。 这时,陈正南忽地想到,说不定官府的人查到他有在保定府的亲戚,正差了捕快在那儿等他入网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惊了一身冷汗。 四天后,沿途再也看不见捉拿自己的缉捕文告。到了此时,陈正南才算松了口气,但另一个更大的担心又摆在了自己面前,保定府去不成,那自己又该往哪里去呢? 一路向南,自己到底要去南方的哪里?自己终究要在哪里落脚,哪里又是自己的归宿呢? 正想着,他远远看见前面有个不知名的市镇,便拍马快步,到得镇上,寻了个偏僻的马车店住下。 那天晚上,起了北风,天变得特别冷。 次日清晨陈正南早早起来,先去马厩看着店伙计喂了马,饮水,自己又拿出六个钱买了些草料备着,拴在马屁股旁边。 他自去了吃罢早饭,洗了脸便出门上马,从小路行了一段往大路上奔,向南而去。 行到半日,风便有些紧了。 陈正南的面前,路途遥遥,行人稀稀。雪,忽然间就下了起来,才一个时辰,路面就一片白茫茫了。 想着眼看离过年不远,自己却一个人漂泊天涯,前途漫漫,生死难料,陈正南不禁悲从中来,一时几乎泣下。 这时,马儿走得渐渐慢了些。北风像刀子似的猛刮。雪,像柳絮一般的雪、像芦花一般的雪、像蒲公英一般的雪,在空中舞,在随风飞。 眼看着雪花飘落下,陈正南心中发颤,之后他便鼓励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挺住,什么都不能怕!一定要活下去! 人生原本就祸福难料,不论我将来的结果如何,我准备好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有了气力,不再伤感,双膝夹马,连抽数鞭摧马疾行。 到了日中,陈正南身上冷得厉害,却依然看不见集市,找不到落脚的车马店。他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早上出门前先问清店里伙计,然而行已至此,只得继续向前而行。 眼见马儿雪中行走有些艰难,渐渐弱了力气,陈正南便下马取出草料,在道边喂马。那马吃完干草,自个儿舔了几口雪,打了个喷嚏,摇摇尾巴。 陈正南打小便伺候过自己家的骡马,知道如何爱惜牲口,不忍立刻上马,便牵了马而行。 那雪越下越大,四下里无雪野茫茫,整个世界都成了白色大幕,道边的大树僵硬如铁,连呼吸的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无法吸入口鼻。 一人一马艰难行了半个时辰,脚下的雪越发厚实,陈正南见无法再走,便向远处离大路最近的村子走去,想讨个宿头,落脚休息再说。 进了庄子,只见村子里关门闭户,四下里除了风的声音,雪的亮光,人畜皆没有动静。风雪中,庄子里,门户前,连个玩雪的孩子也没有。 陈正南见村里大多数都是土坯房子,砖瓦房人家稀稀数户,更有一些人家干脆全是柴草房。他便选了离自己最近有院的砖瓦房走去。 “啪,啪!” 陈正南小声地敲门,但没有反应。他只得加了些力气,又敲了几下。 片刻后,有一婆子从里面问道:“外面是谁啊?这大雪天的。” 陈正南答道:“我是过路的,在雪地上实在是走不动了,想在这里打扰你,讨个落脚。” 那婆子答道:“这事我做不得主,容我禀报主人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近五十岁的老汉开了门站在陈正南面前,那人白面黑须,身材结实,看上去有些面善。一只黄狗吐着白气,摇着尾巴过来反复闻陈正南身上的气味。 陈正南谦恭地道:“大叔,我过路此地,在雪地上实在是走不动了,想在你这里讨个落脚。我身上有盘缠,照付你饭钱、住宿钱,只请大叔照顾一二。” 那老汉身材健壮干练,像个见过世面的人,他上下打量了陈正南,笑道:“我这里不是旅店,要是住店,还得请你再往南走八里多路。” 陈正南意识到自己语言不妥,忙陪笑道:“老伯,我有失言之处,还望谅解,请给个方便,照顾一二。” 老汉拉开院门:“谁出门走路也不能背着自家房子走,是吧?快请进来。” 说着,他接了陈正南手中的缰绳,牵到正院东边的马厩里,拴在槽上,又上了些草料。 马厩里有三头耕地的黄牛,两匹马和一头毛驴。 陈正南打量着房屋前后院舍,看出这是户殷实的人家,且居家有些许讲究,四下里的耕田农具摆放整齐,地面平整干净,不是个普通农家。 老汉引着陈正南进了西厢房,里面摆了一张床,有小木桌,方凳两只,一个书柜,里面放着一些经书子集,和一些农经的、阴阳的书本,墙上挂着斗笠之类的杂物,看上去爽利整洁,像个年轻人的书房。 “敢问贵姓?”主人家顺手拿了块布,擦拭床上、桌上、凳子上的灰尘。 “哦,晚辈姓何,何标。”陈正南熟练地报出这个假名。 “哦,我姓钟,大号仁轩。这庄子便叫钟家村。你且先在这屋里休息一下,正好我们一家也还没有用饭,且等下我们一同用吧。” 陈正南道了谢,钟仁轩便关了门出去了。 陈正南从窗子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雪,一时间不禁茫然,感觉自己如同身在梦中。 一恍自己还在愁困之中,转眼间就已经身处这安然的人家房舍,吃饭住宿都有了着落,一时心头放松不已, 这人家房舍布局,和自己家有些相仿,只不过比自己家更宽阔些,院子更大、房子更多、更敞亮。可是自己的家呢,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应该被官家罚没了吗? 爹娘自杀而亡,姐姐呢,姐姐一定受到了自己的牵连,她还在外边逃亡吗?特别是这新年将到的光景,她们一家在哪里呢。自己,这个年该如何去过呢?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位相貌温和的妇人,应该是钟仁轩的妻子,抱了被子进来:“客人,饿了吧,饭菜马上就好!” 陈正南帮忙接了被子,那妇人便递给他,自己去放置垫被。 陈正南忙道:“伯母,我还不饿,多有打扰了。” 那妇人停下手里的活,上下打量着他,道:“这不算啥,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你且放宽心在这里歇下,总要等这雪下得停住了,路上可以行走呢,我看得几天下呢。冻住的雪路,骡马容易滑倒伤腿,伤了可是难治。” 陈正南帮着她整理床铺:“实在是叨扰,打扰府上了。” 妇人一笑:“后生,你是姓何?” 陈正南点头:“晚辈是姓何。” 妇人又问:“你眼下可有二十岁? 陈正南:“晚辈十七虚龄。” 妇人点点头:“好,你且休息吧。”她说完推门出去,将门掩上。 陈正南斜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间,想到自己不知道去往何处,不觉有些发愁。 约半个时辰后,一个婆子推门进来道:“小何,请到正房用饭。” 陈正南道了“多谢”,起身随她一同前往正房。 进了门后,只见八仙桌被从条几案下抬出,上面放了六样各色炒菜,有肉有鱼。 四个桌凳围在四方。 看来,中午有四个人一同用饭,他寻思除了钟老夫妇,应该还有他们的儿子,只是奇怪为何到现在没有见到。 谦让一番后,陈正南请钟仁轩坐了主位,自己打横坐了东边。钟仁轩拿了酒瓶、酒盅,倒上酒。 陈正南忙站起来道:多谢老伯,小侄不会用酒,望你见谅,请您随意。” 他此前也曾在家陪父亲多次用些淡酒,但现在逃亡在外,为了处处小心,便婉拒了钟老的好意。 钟仁轩笑道:“现今天冷,用点酒水暖暖身子正好,但饮得感到酒力才好,正值你这一路累了,下午你更可放心睡个大觉。” 陈正南见对方一番诚意,待自己极热诚,便接过一盅酒道:“老伯厚情难却,如此,晚上就用这杯酒陪你老人家吧,只是,我只能用此一杯。” 这时,婆子从外面开了门,一位丫鬟从外面捧了一碗汤进来,放在桌中,转身退出,紧接着,一位和陈正南年龄相仿的女孩同她母亲从外面进来,来到桌旁。 钟仁轩道:“这是小女香兰。” 陈正南忙站起来拱手行礼,那香兰温和淡然一瞥,屈膝给他还了个万福,方才按父亲的安排坐在陈正南对面,她母亲自坐了下首。 陈正南不由得偷偷打量香兰,只见她眉唇间透着一股和善温柔,瓜子脸盘,两颊融融,眼若澄塘,双目晶晶,看上去很是贤惠可人。 此后许久,陈正南每每忆起香兰,还记得那日她头上挽乌鬓,斜飞凤钗,袅娜纤巧,举止大方,看上去极是可爱的神态。 一杯酒下肚,众人一起吃起来,很快便冲淡了陌生感。 钟仁轩与陈正南谈了些天气和旅途行程之类的话题之后问他:“敢问,公子此去何地,在这寒冷的腊月里出门,一定是有急事。” 陈正南已经想好,此后的行程,但有人问自己的旅程目的地,就按赵学成的说法讲一遍,于是说道:“晚生要去河南南阳,给在那里官府做事的大伯父送信,因为奶奶得了病,眼看不好。我自己父母双亡,和老叔、爷奶生活在一起。眼下老叔让我去请大伯回家主持一切。” 钟仁轩点点头:“难怪,原来你这是去送信。” 陈正南想,我手头还真的没信,便直言道:“我手上也没有信,只是去请伯父回来。” 钟仁轩“咦”了一声,片刻后又问:“府上你老叔目下做何事呢?” “哦--”陈正南有些惊慌,他以前很少扯假话,这一路上的逃亡,逼迫他改名换姓,但没想到眼下还得接着瞎编。 好在他头脑机灵,反应很快,立刻就想到了被自己杀死的两名公差,便随口答道:“我老叔在本地县衙里做事,管的是库房钱粮。” “哦,好,原来你们是官宦之家啊。”钟仁轩看着他,点头微笑。 一时,香兰早早用好了饭,才又瞥了一眼陈正南,道:公子请慢用,失陪了。” 她起身后微微躬身,点下头,便先去后面了。陈正南还了礼坐下,一时几个人也就吃罢了饭,婆子和丫鬟过来收拾了桌面,捧了茶上来。 喝了茶,钟仁轩和陈正南聊了会儿天,见他有些困倦,便起身送他去厢房里歇下。 陈正南这些天来旅途劳累,打尖、下榻的马车店乱哄哄的,还一路提心吊胆,万分小心,真是吃不好睡不安,眼下得到如此热情款待,在软床香被上躺下便觉得格外温暖,解衣躺下后,他便很快呼呼大睡起来,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花开两朵,单表一枝。 且说陈正南睡下后,钟仁轩夫妻也回到卧室。 “你看这后生如何?”钟仁轩问他妻子。 “是个实诚人,一个路人罢了,你问这为何?”他妻子不解。 “我觉得他和我们香兰很是般配,你意下如何?”钟仁轩问。 他妻子很是吃惊,满脸疑惑地问道:“人家只是个送信的外乡过路人,什么底细都不知道,你怎的有这个念头?难怪你居然让香兰抛头露面的,不成个体统。” 钟仁轩微微一笑:“呵呵,你还有所不知,这后生和我们说的不是实话。” “哦,你如何知道?再说,一个不讲实话的人,你怎么倒想将我们香兰配给他?”他妻子更惊。 钟仁轩说:“你且听我说来,第一,他说他是送信的,手头却没有书信,这岂不是怪?第二他老叔和伯父都是在衙门里做事,全是舞文弄墨之人,怎可能不写封书信,只让一个孩子大过年的往外跑?这第三呢,他明明是有急事出门,遇这大雪的天气却没有着急之色,反而有忧凄伤感之气,我看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或是负气离家,或是在家里惹了谁人生气,不敢待在家里,只得在这大腊月里出来。” “既然这样,且不知底细,你怎的还敢让香兰--”他妻子听他说了这些,也觉得有理,但更有不解。 “你有所不知。”钟仁轩叹了口气,说:凭我的眼光,断不会看错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我观他神色气度不是普通后生,且他眉宇间没有邪恶凶险之象,唇嘴间有忠厚之态,额上有富贵之气。所以,我是一心想招他为上门为婿,不知你的意思——” 他妻子听他说完这些,没有言语。 原来,钟家原本有两子一女,可惜长子幼年早夭,另一子前年夏天河中戏水时抽了筋,因而失了性命。唯一在世的儿子死后,夫妻两人一直为家中后继无人发愁,就想招人做上门为婿,却苦于遇不到合适的人家。 “我看这后生眉清目秀,人才英俊,谈吐大方得体,你不觉得很好吗?”钟仁轩问。 “既然你如此说,那就依你吧,只是,这事真的可靠吗?”他妻子仍然有些放心不下。 钟仁轩微微一笑:“这个,你还信不过我,我这些年阅人无数,看人,何曾走过眼?” 他妻子见他如此自信,又加之自己对陈正南印象也不错,便点头同意,之后又思忖道:“可是,这事谁与我们说和呢?” “这个不劳你操心,且交由我来办就好,我只要你有个态度就好。”钟仁轩轻击桌面,点着头对他说。 这一觉,直睡到眼看黄昏之时,陈正南才从深梦中醒来。穿衣正坐,他恍然间突地想到何家木工班,有恍如隔世之感。 起身踱步,陈正南见书架上的那些闲书,看上去久无人阅,便上前翻看。 突然,他发现一堆书中居然有一本《绘图鲁班经》,书上已经积下厚厚的灰尘。陈正南不禁喜出望外,这本书他之前偶尔听过,据传可是厉害,但早已脱了市,是手捧着钱也买不到的神书。 他忙取在手中,拍了灰打开来看,见这书乃明代初年浙江人所编,赫然是一本民间木匠师的专业用书。只见那扉页上印有“南京递匠司司承周言校正,丙寅年清秋月编绘”之类的字样,这书全书完整、图文并茂、字迹清晰。 仔细看去,这书第一卷讲的是介绍行帮的规矩、制度以至仪式,大型施工的工序,选择吉日的方法,说明了鲁班真尺的运用,论述木匠的工具由墨斗、曲尺、规、刨、锯、钻、凿、锤子构成,不一而足。 第二卷讲的是包含棋盘、屏、床、桌、椅、凳、箱、柜、香几在内的家具34种,囊括了普通人家及皇宫所有各式家居用具。 第三卷讲的是农具的基本尺度和式样,小自牛犁、木耙、搏斗、木筛、纺纱的纺车,浇水的水车,大至绞盘、翻车,流水舂米转盘、榨油台等等不一而足。 第四卷讲的是各种宫殿、衙署、庙宇、礼堂、祠堂、园囿、民居房屋建造法,到凉亭水阁式止。 第五卷讲的是军队兵器制造,无非战车、粮车、云梯、了望台,营寨栅栏、拒马、攻城车、巨弓、短驽、诸葛连环弩、箭杆、木牛流马、木炮各类等等。 这五卷的内容全都详解了结构及制作过程,叙述中前文后图,以图释文,文中多为韵文口诀,还介绍了鲁班尺、曲尺的规格、图式和使用方法。 书中最后还提到建造各类房屋的吉凶图式72例,版面为上图下文,构成都是一张图附加一首诗的形式,文字说明多为阴阳五行、吉凶风水对盖房造屋的影响。 陈正南翻看一会儿之后,简直如五雷轰顶,好似一个人认字学习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书,没摸过毛笔,这日突然到了学堂之上首见如山的书,笔墨纸砚一大片,当即就呆了。 这日下午,陈正南片刻不闲捧书阅读,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黄昏时间,外面有人敲门,丫鬟从外面推门进来,放了一盆热水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公子,请你净了手,我们老爷请你去正堂用茶。” 陈正南忙起身道谢:“好,我这就过去。”他随即洗了脸,出门往正屋里去。 外面,雪已经小了很多,如雾如尘。 这时,陈正南看见香兰和丫鬟两个人正在玩雪,追着、闹着,看见他,两人都安静下来,随后便往后院去了。 那一刻,陈正南忽然想到了李红娟,想到了那个他一生中再也见不到的人。这样想的,不禁心里有些忧伤。 就在那时,香兰走到转角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消失在转角处。 陈正南到了正屋,钟仁轩正端坐在八仙桌旁看一本书,见他进来,忙起身让他坐下,从茶壶里为他斟了杯茶,问他睡得如何。 “多谢老伯,”陈正南答道,“这一觉我睡得很深,真是多谢,真不知将来该如何报答你们。” “区区小事何须报偿,人生在世,都有山高水低之时,但凡人有难处,天公总会安排他人相助。你我在这大雪天相聚在寒宅里,这是天意啊,也算得上是缘分。”钟仁轩说。 “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晚辈有幸得遇,更不胜感激。”陈正南道。 “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可曾读过些什么书?钟仁轩问。” 陈正南就把自己在学堂里读过的书本说了一遍。 “那公子可有意要考个功名?”钟仁轩问。 陈正南连忙起身答道:“之前晚辈顽劣,不听劝教,家父后来便安排我去学了木工,所以现在已断了功名之念。” 钟仁轩叹道:“那也甚好,人生在世,说白了无非都是活命吃饭,有门手艺,那便是衣食无忧。只是不知,你学的木工里哪一门呢?” 陈正南回道:“晚生学的是粗木工,细木工的活,一般的桌凳我也可以做。” “那真是难得。”钟仁轩品了一口茶道,“你是大木匠啊,这一行在我们这一方很是稀奇。我们这边请人造房,修建祠堂,都是从西边的孙集上去请,还时常请不到。” 陈正南道:“晚生也是才出师不久,实属勉强、勉强。” 钟仁轩向他请了茶,说道:“现下这雪有些住了,你我出去走走如何?我们这一方虽然没有风景名胜,却也有些田园风光可以看看。” “伯父如此好意,自当从命。”陈正南答道,他说着忙站起来,饮尽杯中的茶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钟仁轩先行。钟仁轩略有谦让,便先行走出去,心中对他的谦恭之礼甚是满意。 当下两人出了院门,一直走到村外,只见一片银色的田野大世界呈现在他们面前,广袤无垠。 村子、田地里都静悄悄的,仿佛整个天下只有雪花在轻轻飘落,在上演着一场洁白的精彩,把四下里装扮成一个粉妆玉砌的银色世界。 面前的土地上,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往远看去,四野里遥遥无极的冰雪风光分外妖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闲谈间走到一处田边,钟仁轩指了指面前的田地,说道:“此处往西90多亩地便是老夫的田产,北边还有一块地有30多亩,是年前不久才买下的。这些地中间祖上传下来30多亩,其余的,都是我这些年常去口外做些皮货生意,挣了些钱置办的。” 陈正南道:“伯父真是有为之人啊,失敬。” 钟仁轩道:“哪里,只不过好在没有败坏了祖上所留下来的家业,倒也没有辱没先君,没让先人难堪。” 陈正南有些疑惑,不知对方为何向自己展示家财,诉说自己的本事,感觉他有炫耀之感,但又看不出他有得意之色。 两人四下里走了走,但见这大雪中银装素裹的风景里,远山隐隐,小河边浓密的柳树林如黛如烟;荷塘沟渠,尽显幽幽;树木苍苍,天色茫茫。 钟仁轩道:“公子自幼读书,不知诗词这一块,也有涉猎否?” 陈正南道:“小时候也读过几句李杜,只是不曾专门上手。” 钟仁轩道:“小何,今日你我观这雪景岂不美哉,壮哉!何不试成一首?” 这突然的邀约,让陈正南有些措手不及,不禁有些愣怔,只得道:“只是儿时读过千家诗,后来便入熟读经书,这诗词雅句,晚辈早就生疏荒废了。” 钟仁轩道:“勉为其难的话,也就罢了。”说完放声大笑。 陈正南只得赔笑,少顷,他四下里走着,回身看了看村庄旁边的小桥杂树,又遥望家乡的方向,远山如淡眉虚恍,又踱了几步后,思索片刻,他轻声道:“钟大叔,我已经有了,”然后吟道:“ 寒色孤村幕,悲风四野闻。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鸥鹭飞难辨,沙汀望莫分。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 钟仁轩听他呤完,不觉大惊,品读其中一二,更是连连点头赞叹:“好诗,好诗!真乃好句。” 陈正南笑道:“钟叔叔过奖,小侄献丑了。” 钟仁轩道:“何公子不去考个功名,真是委屈了这才情啊。” 陈正南道:“惭愧,惭愧。” 炊烟四起之时,欣赏着这漫天飞雪,恍若仙子故里的洁净冰雪尘世,两人往钟家走去。其时,路上那雪下得又大了起来。 陈正南不禁说道:“几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真漂亮。” 钟仁轩说:“这是一场好雪啊,瑞雪兆丰年,明年的麦子收成一定好!又是一个丰收年。” 两人进了院子,走向正房,只见堂屋门口站着一位比钟仁轩年长几岁的男子,那人蓄着黄黑的胡子,目光正直直地看着走过来的陈正南。 钟仁轩走上前说道:“这位是我族兄四哥仁浩,他也是本村的里正。四哥,这位便是路过此地的小何。” 陈正南连忙躬身施礼:“伯父,晚辈有礼了。” 钟仁浩拱了手还礼,说道:“小何果然一表人才。请!” 钟仁轩招呼两人进屋,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桌中间放着热气腾腾的铜火锅,炭火正红,火锅已经烧开,冒着热气,堂屋内两侧各放了一只炭火盆,室内格外暖和。 这时,丫鬟端了热水拿了新的手巾进来,请三人净手入席。陈正南是客人,但他谦让坚持,最后还是钟仁浩兄弟先后净了手,三人分才宾主入座。 晚宴中,钟仁轩的妻子和香兰没有出席,只有那丫鬟和婆子不时过来上菜添汤,招呼着侍候席面。 面对这热情的场面,陈正南此时已没了拘束,也放下了防备之心。 三人喝着酒,聊天,谈论雨雪天气,说到了刚才在外面游逛,钟仁轩自然就谈到了陈正南才做的新诗,重新呤了一遍,钟仁浩听罢,不禁站起来击掌叫好,之后更是逐句点评,连连夸赞陈正南,酒便喝的更是畅快,席间甚是融洽,三人很快都有了酒意。 这时,只见钟仁浩与钟仁轩敬酒时,微微点头示意,两人举杯互敬。 片刻后,那丫鬟出去了不久,又从外面进来,俯身靠近钟仁轩说:“老爷,外面有孙家集的人来见您,说是有事要和你谈。” 钟仁轩站了起来道:“我先失陪,你们二位慢用。说完。”他说完便随丫鬟一同走了出去。 钟仁浩和陈正南又喝了一杯酒,很随和地问道:“不知何公子可曾婚配否?” 陈正南道:“伯父,晚辈还不曾婚配。” 钟仁浩向他靠近了些,说道:“眼下有一门良缘,我想说与你,不知何公子可有意否?” 陈正南说:“伯父,晚生家境很是一般,现在又在有事的旅程上,怎敢--?” 钟仁浩道:“这个自然不是个事,若你有意,待你南去回来之时,我们再谋划这个事情,这样说来,你意下如何?” 陈正南有些迟疑。他知道今生再也没有回家的可能,父母此前曾给自己订下一门婚事,那女孩叫李红娟,早已成了空谈。眼下自己如此光景,居然有陌生人要给自己做媒,吃惊之余,他又担心自己害了人家,故不知如何回答。 正犹豫间,钟仁浩又说:“这样,我先说与你听,如果你有不中意或是不便之处,就当我没说罢了,待雪停了,路好之时你再走你的路就是。” 见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陈正南只得说道:“如此,多谢伯父了,愿闻其详。” 钟仁浩饮完面前的杯中酒,陈正南端起酒壶为其斟满。 只听钟仁浩说道:“我要给你说的这门亲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这家门弟弟仁轩的独女香兰,想必你一定已经见过了。” 陈正南闻听此言,不禁一愣,之后又不由得心头暗喜。 他对香兰的印象从第一次见到就很好,作为青春年龄的男子,本能的他自是喜欢清丽可人的女孩,但因自己的处境凶险,家境艰难,自然丝毫不敢有非分之想。 但现在这一桩天大的好事摆在自己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钟仁浩端起酒杯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 陈正南道:“伯父,晚辈对香兰姑娘的印象很好,她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晚辈的情况--实在是不敢高攀啊。” 钟仁浩微微一笑:“何公子,我们家中的情况你可能有所不知,且容我慢慢说给你听。” 当下,钟仁浩便将宗仁轩连失两子之后,无比悲痛,现今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将继承钟家的家产,奉养他们老夫妇晚年一事的想法和盘托出。 临了,他还不忘说道:“我仁轩弟弟家境殷实,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只要能成了这门亲事,这钟家万贯家业将来自然都是你们小夫妻的。” 听到这里,陈正南心头怦然而动,他想到自己犯了人命大案,一路艰难逃亡,每天上路都是提心吊胆,担心害怕,如今能有这么个一生一世的落脚安身之处,那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一想到自己身上的凶险,他又生怕连累这一家善良人家,这样他又迟疑起来,只得低声说:“婚姻这等大事,晚辈不敢轻言;再者,我眼下还有事在身,人在旅途,实在不敢立刻就应承决定这件事情。请伯父容晚辈见了家中伯父、老叔之后,商量一下,得到长辈首肯之后,再回来此地与你再谈可好。” 陈正南心道自己撒了谎,眼下还得将这谎圆上,毕竟自己还要继续按那卦摊的老人的话继续南行。 钟仁浩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也是理所应当,你虽然没了父母,有伯父、老叔在那也是一样,自当请教他们,这事当然要有长辈首肯。” 他说着,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不禁暗喜,端起了杯子,频频与陈正南对饮。 不久,钟仁轩从外面回来,坐下把盏劝酒,丫鬟又进来加了菜,给火锅加些木炭。 钟仁轩见钟仁浩面上有得意之色,便知道事情已经有眉目,更加开心,三人推杯换盏,酒喝得甚是热闹,陈正南被劝得只喝到小醉,饭也没有吃,最后被人扶着送回卧房,倒下便睡。 雪又下了两日,才渐渐住了。 陈正南要动身上路往南去,钟家以雪后路滑,路面冻结,马蹄容易滑倒受伤为由,反复留他住下,待到路面平顺再行。 数日里,每天中午或晚间,那钟仁浩总会过来一趟,三人自然是痛饮一场。 自那日之后,香兰便不再过来与陈正南一同吃饭,她的父母招待陈正南更是热情周到,热汤热菜,问寒问暖,格外亲热。 一日晚间,陈正南饭后看了会《绘图鲁班经》,外面忽然有人敲门,他忙起身道:“请进。” 门开了,钟家的丫鬟从外面走进屋,进屋前还向后面看了一眼,进屋后慌忙地关了门。 “有什么事吗?”陈正南问。 “何公子,”丫鬟涨红了脸,她说着取出一只香囊递给他说:“我们小姐让我替她送给你的。” “这个,多谢了。”陈正南接过香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丫鬟又说:“我们小姐让我告诉你,她父母的意思她已经知道了。她说公子走后,她会等你三年,只盼你尽快地回来此地。” 陈正南点点头:“请你告诉小姐,我知道了,深谢小姐美意。” 丫鬟“嗯”了一声,回身开门,忽然又站住,回头说:“我们小姐还说,请你一路多加小心,路上须得照顾好自己,这个我差点忘了说。” 陈正南忙道:“知道了,也请你替我多多谢你家小姐,就说我也请她多多珍重。” 丫鬟走后,陈正南手里拿着香囊,恍然出神。多好的女孩啊,我要是没撒谎该多好,那样就能直接留下来了,哪里还要在这快过年的大雪天上路奔波。 然而,和人家说实话也是断不可能的,说不定早让钟家的人给扭送官府了,此刻正戴着大枷锁关在大牢里等死。 又过了两日,路上的雪化尽了,连日天晴。 这日晚上,陈正南向钟氏夫妻请辞,他夫妻二人也不便挽留,只得应允。 走前,陈正南特意提出想带了那本《绘图鲁班经》,以便旅途上可以细看。 钟仁轩自是满口应允,说那是他祖父少年时代为造农具所购,自己全无兴趣,随便拿去。 晚上睡前,陈正南将那书与香兰送的荷包一并仔细包好,放才睡了,他想到要留一件纪念品给香兰,可是手边实在没有应手之物,也就罢了。 次日吃了早饭,钟仁轩夫妻将他们送出院门,反复叮嘱他一路小心。 香兰母亲做了一些甜点、干粮给他在路上吃,整整包了一个大包袱,另外又送了他五两银子盘缠。 陈正南再次向夫妻二人表示了感谢,最后恋恋不舍上马而去。 上大路时,他回首望去,只见钟仁轩夫妻还站在门前远远看着他,这时,香兰也从院里走出来,靠在院墙上望着他远去。 第5章 莲花山的强盗 陈正南叹息一声,最后决定无论是去哪里,反正得向南,于是拍马向前,找了一条往南去的大路前行。 大年三十那天,陈正南到了陵川县东边的小镇东埠,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店住了下来。 为了不在大年上外出行走以致引人怀疑,他就在此地住了三天没有赶路。 到了大年初四,陈正南再次踏上南去的大路,刚走到大街上,结果竟然又在街边的山墙上看到了追捕自己的文告,尽管那文告早已经被风吹的破烂不堪! 陈正南立刻又恐慌起来,想到自己到现在仍然还在山西境内,不禁有些懊恼,责怪自己不该留在小镇上停了三天。 纵马缓步慢行,陈正南正懊恼间忽然听到后面一片呐喊声,他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从后面叫嚷着追了过来,手里拿着棍棒、烂砖,一片乱叫。 陈正南脸色立刻煞白,他曾经预想过自己被抓捕的情景,再次被送进大牢,被五花大绑,推出去砍头! 但是,当这一刻突然来临时,他还是给吓得浑身发软,差一点从马上跌下来。 那群人飞快从后面追到了近前! 陈正南知道再无逃脱的可能,只得闭上了眼睛,叹息一声,无奈地低下了头。 然而那群人很快就超过他骑的骡马,继续向前追去,陈正南这才神魂归来,意识这些人不是冲他来的。 虚惊一场! 他长出了一口气向前看去,只见刚才自己懊悔时,没注意到有一只花狗从左侧的街边向前狂奔,看那狗僵硬的身体,显然是伤了人的疯狗,因而被那些人追打。 陈正南暗自庆幸地摇摇头,连连拍马出了小镇,向南而去。 数日后,陈正南到了黄河边,河那边便是河南地界了,不再是山西的土地。 然而到了渡口上,陈正南忽然发现两边站了两队持刀的官兵,还有二十几个官府的差役,许多马匹在不远处摆成一片。 陈正南不由得心中一声悲叫:他妈的,怎么在这里还有出省的严查!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回头就跑吗,那可不是此地无银三万两? 陈正南正犹豫间,但见一个差官向他走过来,挥了挥手:“你,过来!” 陈正南心头一凉,见无法走脱,只得驱马过去。 到得近前那差役问他:“你打哪儿来。” “太原。”陈正南答道。 “去哪里?”差役又问。 “去河南寻亲。” “大过年的怎么出门寻亲?”差役又问。 陈正南努力平静下来,说:“祖母病重,想见在外地的大伯,家里差我去请大伯回家。” 那差官上下打量着他说:“客人,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我们正在这里等皇上派来的钦差,钦差应该已经在河对岸的路上,马上就到。你过了河,如果碰上钦差的马队,一定要小心着点,可记住了?切不可给自己招惹麻烦!” 陈正南忙答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那差役这才挥手让他走了。 他不解差役为何要拦下他说这些事,过河时上了渡船,听到船上的客人议论,陈正南这才知道那差人拦他的缘故。 原来他们是担心有山西的百姓在路上拦截皇上的钦差大人告状,所以提前在钦差进入山西的渡口迎候,提防这些人。 他们又担心,有过河的山西人会在河的那一边拦住钦差喊冤,所以提前在河的这边警告。 渡船靠了河边,上岸之后,陈正南立刻觉得自己身上爽快起来,顿觉神清气畅,心想:这里应该不会再有山西的追捕文告了。 三日后的一天晚上,陈正南在睢县南边的一个市集旅店里住下来。 这天晚上,他忽然想起了父母给自己订下的媳妇李红娟。 李家在太谷县南边的李家庄,两家门当户对,李家甚至比自己家还富裕些,毕竟她父亲常年往口外去做皮货生意。 两人订婚后,陈正南每到过年、过节时总去送礼,开始李红娟不见他,后来才在吃饭时出来陪他,两人也经常在一起说话,不过总有李家其他人在一旁陪着。 他寻思着,自己这一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有时又想,如果自己能改名换姓逃到李家,被收留下来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再无饥荒,一生也就有了着落。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父母吓得自杀,姐姐一家逃亡,谁还敢收留他!?李家也绝不敢! 大家都知道他是晋王谋反案的逃犯,并且现在还有两条人命在身! 他意识到,想让大家忘掉自己的事,这一切需要时间,只有时间才能让那个案子淡化下去,让人们忘掉,也忘掉他这个逃犯。 后来,他又想到了钟香兰,手里把玩着香兰送给他的荷包,忽地又想起那卦摊老者送他的那张告戒,忙拿出来又看了一遍,觉得除了第一句之外,余下的全都看不懂,捉摸不透。 到最后,陈正南只肯定了一点,那就是他往南走是对的,必须按照那算命老头说的去办。但他只是不明白,那纸上所说的遇阳便停,这个“阳”到底是什么,又在哪里? 陈正南想,既然往前再走就是去许昌,那就应该直奔许昌,说不定冥冥中一切都已经注定,那儿就是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此后的路上,路途平坦,马跑得快了起来。 正月十六,陈正南走到了莲花山地带。 那天傍晚的路上,眼看路上人稀,前面的市镇已经远远可以望见。陈正南有些内急,便下了大路,在山坡下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解手。 哪料,正当陈正南解了手,收拾好衣服正准备牵马往大路上走时,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白色箭尾的利箭射在了自己脚边的地上。 他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两个黑布蒙了脸的壮汉,其中一人持弓瞄着他,一人持刀向他大步走来。 那持弓箭的人正瞄准他的同时,手拿长刀的人走到他面前,持刀逼在他的面前:“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陈正南给吓得当时就呆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这太平盛世会遇到《水浒传》里才有的情节。 惊恐间他结结巴巴地说:“想、想、想活。” “想活,就拿钱买命!”那持刀的汉子一把夺下他肩上的包裹,又摸了一下他腰间,见身上没有什么财货,便将包裹扔在地上。 那持弓箭的蒙脸汉子持箭仍对准他,向着近前走了几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那个拿刀的汉子扯开陈正南的包裹,取出装银子的银袋,掂了掂重量,面露喜色,又看了看包裹里的旧袄子,便和杂物往地上一扔,仍旧将包裹包好,套在自己肩上,伸手夺了陈正南手中的马缰绳,牵了马转身就往山坡那边走去。 第6章 恶人无处不在 那持弓箭对准陈正南的男子,仍然盯着他,慢步向后退。 陈正南大喊:“两位大哥,多少给我留一点钱,给我留一点盘缠吧,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那持弓箭的汉子大笑:“已经给你留了性命,还有一件破棉袄,你还不知足?” 他见陈正南往前走了几步,便又一箭射在他脚边寸许之处,吓得陈正南立刻待在原地不敢动了。 那射箭的男子见吓住了陈正南不动,便转过身去,很快消失在山坡那边,与那牵马的同伙一同不见了踪迹。 陈正南摇头叹息,眼泪水差点就流了出来。 他从地上捡起被那拿刀的汉子扔下的那件旧棉袄,抱在怀里,又摸了摸腰间,最后翻出六文钱。 陈正南欲哭无泪,从地上捡起那两支箭,回到大路上,向远处的市镇走去。 一路上,陈正南不时地捶胸顿足,后悔不该下路去寻方便,毕竟市镇就在前面不远了。 然而再后悔也没有用了,事已如此,只有面对,好在那歹人没有伤他的身体,留了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万分庆幸。 到了镇上,陈正南才知道这地方叫做莲池镇,一个很好听的地方,可是这地方对他而言,却如噩梦一样。 这么冷的天,自己住哪里,吃什么? 这六文钱自己买3个烧饼吃,可以勉强吃两天,可是两天之后呢? 他在街上到处溜达找寻,到了晚间,陈正南终于找到了自己夜间可以落脚的地方,那就是街西头快倒下的关帝庙。 他刚走进院子,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汉子从里面出来,身上脏的油亮亮的,大声问他:“哎,你是干啥的?” 陈正南道:“大哥,我路上遭了人抢劫,没了盘缠,想在、这里寻个睡觉的落脚之处。” 刀疤脸道:“想在这里住?这里也不是随便住的,要住这里可以,每天得给两文钱。” 陈正南道:“那,有床铺吗?” 刀疤脸道:“床铺?他妈的两文钱你还想要床铺?你当这里是客店啊,想得美!” 陈正南道:“大哥,我是落难之人,哪里还有钱给你,请你帮个忙,行行好吧。” 刀疤脸道:“你这人真是小气,两文钱都不愿意拿,那这里你是住不上了,从哪里来,你再滚到哪里去吧。” 陈正南低声商议道:“大哥,我实在是无处可去,才来到这里的,求你行行好,帮帮忙。” 刀疤脸怒道:“行行好,谁给我行行好?行好的人活不长!没有钱,就快滚,滚的远远的,他妈的!” 陈正南心想,他妈的怎么哪里都有恶人! 他正要说什么,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叫花子,冲刀疤脸大叫:“田五,你这泼皮又在欺侮人!” 田五道:“老郑,关你屁事,我只是想弄两文钱花,与你何干?” 老郑说:“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想在这里撒野,门都没有!” 田五道:“老郑,你好不知体面,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 老郑且不理他,便问陈正南道:“公子,你是--想住这里?” 陈正南道:“大伯,我,我是路过此地,在山那边给人抢了我的马,还有我的盘缠。我是没了钱没地方落脚,想在这里找个睡觉的地方。”。 “哎呀,这又是他们干的,”老郑大叫,“你是遇到了断魂刀和小李广了。我问你,是不是一个人拿着刀,一个人拿着弓箭,对不对?” 陈正南愕然:“大伯,你认识他们吗?” “谁敢认识他们?我哪敢,他们两个是吃人的活阎王!这两个破落货三个月前才来到我们莲池山,好几个人遭了他们的道。公子,你还算运气好,没有被他们伤了身体,索了性命。要知道有好几个被他们抢劫的,可不是像你这样平安地走脱回来,非伤即残,真是可怜。” “那为何没有官差去抓他们?”陈正南恨恨地问。 “怎么没有去抓?他们神出鬼没,根本就摸不到影子,谁能知道他们藏在哪里?他们现在去了脸上的蒙面布,到街上随便去吃酒,就算是坐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会认出他们,对不对?” 这时外面又走进来四五个叫化子,田五见他们人多,也就低头走了。 陈正南叹口气说:“各位大伯,我在这个地方举目无亲,落难此处,眼下不知如何是好。这么冷的天,今天晚上我可否在这里落个脚?” “中啊,大家都是天涯落难人。你就歇在这儿吧。”老郑说着带陈正南进了大家睡觉的屋子,向里面努了下嘴。 陈正南便往里面寻了个角落,蹲在地上。 那五个叫化子如同打量一只没看见过的动物似的,很是新鲜地看着他。 他们中一人头上包着黄头巾,另外一人穿着半旧的妇人穿的大花棉袄。 黄头巾说道:“我们这里难得有这样的客人。”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施礼说:“还请各位老伯多关照。” 这时,老郑向大家说道:“你们不知道,他是被小李广他们两个坏货抢劫了,是个过路的后生。” “小伙子,你运气好,”那花棉袄说道,“我见你还是全须全尾的,这浑身上下都好着哪,他们居然没伤你啊。” 黄头巾笑道:“可能这俩山贼也有偏好,他们俩一定是看着这后生年轻,人生的清秀忠厚,不忍下手吧。”他说着问陈正南,“后生,你打哪儿来?要去往哪里?” 陈正南忙躬身回答:“老伯,我是山西太原人,这是要去许昌,我奶奶生病了,想请在那边做事的大伯回家一趟。所以家里派我去寻大伯回家。” “这么说,你这趟路程可是不短,怪不得这大过年的在路上跑,原来如此,真是不容易。” 花棉袄说着过来蹲在陈正南旁边,问道:“后生,你姓啥?” 陈正南忙道:“晚辈姓何。” 黄头巾问:“小何,你还没吃饭吧?我这里带了些讨要的馒头,还有肉,你可用些?” 陈子来忙道:“大伯,那两个山贼抢了我的包裹,拿走了我的盘缠和冬衣,不过我身上现在还有六文钱,要不我出去买几个烧饼请你们吧。” 他说着放下旧袄子,从身上摸出六文钱。 那几个叫花子,眼见他全身上下空无余财,除了那旧袄子之外,只有这六文铜钱,居然还要拿出来请他们吃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敬重之气。 花棉袄忙说:“这后生,你可知道你遭的罪还没开始呢,我们这一群叫花子,是全天底下最穷、最苦的人,可是我们每个人身上的铜钱都比你多几个呢,你那六文钱还是先收起来吧。” 陈正南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收起了那六文钱。 第7章 被迫流浪乞讨 黄头巾从自己的讨荒袋里摸出一块杂面的馒头,一小块鸡肉递给他说道:“吃吧,肚子里有点货,夜里才不会那么冷。” 陈正南接了过来,连声道谢:“多谢老伯,多谢。” 黄头巾挥挥手:“哪里来要你谢。这也都是好心人施舍给我的,我只是借花献佛,你是运气好,碰到这大年上,我们要的饭也好要些。平时,我们这袋里也是空空的,经常吃不饱。” 陈正南手里拿着馒头和鸡肉,虽说没觉得恶心,但心里还是感觉到有些别扭,实在很难开口,但他看见众叫花子都在看着他,便立刻咬了一口馒头,撕了一小片鸡肉往嘴里塞。 他意识到,虽然自己看不上这东西,但是对于这些叫花子而言,已是他们最好的东西了。 吃了几口之后,陈正南试着了饥饿,馒头,鸡肉也就都吃得香了,不过一会儿就吃得精光。 这时,老郑从角落里取了一只破碗,用袖子反复擦了擦,起身去了外边,很快就端了一碗水进来,递给他说:“这凉水你可能喝不惯。” 陈正南连忙起身接了:“谢谢老伯。” 他试着小抿了一口凉水,果然冷得如冰,他将那水含在口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这时,另外一位一直没吭声的黑脸叫花子站起来走出门去,他回来时身上却扛了一捆麦草,手里拿着半张破席,半块很烂的铺垫,放在自己睡铺旁边说道:“后生,你这吃喝都妥了,还没有睡觉的龙窝。你就睡我旁边吧,我这破被子大些,可以挤一挤。” 陈正南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大哥。” 说着,他便赶忙过来和黑脸汉子坐在一起,给自己整理了一个睡觉的草铺,用旧袄做枕头,之后坐下发呆。 陈正南看着面前的这些叫花子,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想到了惨死的父母,忽然间不由得悲伤起来。 这时,花棉袄看他满脸忧伤难过,便安慰他说:“小何,且不要难过,人活一世,咋没有个山高水低呢?你还年轻,遇到这事也是可怜,一时倒霉,但这不是什么过不了的坎。” 陈正南道:我只是难过,为什么世道对我这样不公! 黄头巾道:“这世道原本就不公,从生下来就不公,比如说有的人他一生下就是王侯子孙,有的人一生下来他爹就是个吃不上饭的。所以我说和尚们说的那一套全是鬼扯,鬼挑弱者上身,佛挑善人受苦,然后他们还教人大度,让人心若菩提,真是可笑。可是啊,人还是得善良,善良人总有好报。公子,你落难也只不过这一时罢了。你的天,会晴的。” 听了这一席话,陈正南顿时觉得来了精神,便坐直了身子说:“好,老伯,明天我去找活做。” 他顿了一下,又问:“老伯,我听你谈吐不俗,一定也读过不少书吧?” 花棉袄大笑:“后生,你好眼力,他可是我们这些人里的诸葛亮,他从嗓子到屁眼,里面全是纸,自是吃了一肚子书。” 黄头巾挥了挥手说:“不要耻笑,不要耻笑。” 他转头又对陈正南说:“我十来岁之前也读过几天书,家里还想让我考秀才取个功名。可是后来黄河决堤,我一家人和房子都没了,只好就跟村里的人去东边逃荒。大些了就在外面给人做长工,年老了干不动了,人家就辞了我。我想到自己的落叶归根,就回了家。结果到得家中,我几个侄子哄出了我半生攒下的那几十两银子就再也不理我,遭罪的苦活倒是没少让我干。我一恼就出来了,最后落脚到莲池这地方,遇到这几个兄弟哥也对脾气,才活到眼下。” 陈正南听他说完,也觉得心酸,不禁一声长叹。这时那花棉袄向他说道:“我们几个和他差不多,这人,谁是一生下来就奔着要做一辈子叫花子的呢?我们这些人穷还贫贱,世人看我们一文不值,可是我们也都是老娘十月怀胎,心疼心爱,抱着长疼着养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大都是逢了灾,遭了难,遇了哄,被人骗,才时运不济,活成今天这个样子啊。” 黑暗中,人们摇着头,轻声叹息。在这叹息声中,陈正南胡思乱想,直到快天亮才合眼睡着。 次日天明,陈正南醒来时,破屋里除他之外已经空无一人,叫花子们全都出门乞讨去了。 他感觉身上沉重,很暖和,这才发现黑脸汉子将自己的破被全盖在了他身上。 在旁边的铺子上,他还给自己留了几块掰开的馒头,两片腊猪肉。 陈正南起身到了外面,四下里查看了下破败的关帝庙,见到有口老井,旁边有取水的破木桶,便取了水,洗了脸,整理了头发,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 回到睡觉的地方,陈正南吃了那几小块馒头和腊肉,慢慢喝了半碗凉水之后,他出了关帝庙,来到外面。 街上,店铺大都已经开张,陈正南便开始找活。 他走进一家米面店,给柜上的伙计躬身施礼说:“敢问大哥,小弟想找个活干养活自己,不知道贵店可要人手。”那伙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摇头。 陈正南道了一声打扰,从店里出来。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家马车店,便走了进去,里面的账房先生正在和伙计对账。 陈正南进去后那伙计立刻问道:“客人可是要住店?” 陈正南忙道:“不是,我是路过这里的山西人,昨天遭了小李广他们抢劫,失了马匹和盘缠,眼下举目无亲,不能生活,现在想在贵店找一个差事做,伺候马匹、牲口、扫地、干粗活我都可以。” 闻听他此言,账房先生打量了他几眼,叹口气说道:“后生,不是我们不帮你,我们这行当不敢用生人,没有这熟人引荐、保票,我们东家可不敢随便用人,你到其他铺面上去问问吧”。 听他此言,陈正南道了声打扰,转身出来。 这天上午,陈正南连去了十几家店铺,但都没有找到可以干活的地方。 他想着可以去农家干长工,但这时是天寒地冻的冬天,正是农村里最闲的时候,谁家会供养一个闲人在家吃饭呢? 找不到活干,就没有地方落脚,就吃不上饭。连遭拒绝之后,陈正南有些灰心,走到一棵树下,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万分沮丧。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算卦的老者告诫他,欲阳便停,这里叫莲池,看来不是自己落脚之处。 他不敢随意花那六文钱,只得和那些乞丐一样开始乞讨。 第一次站在人家门口敲门,门开后,陈正南迟疑好久,才木讷地向开门的男主人说道:“东家,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陈正南只觉得嘴唇如同被胶粘住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开口。 “看你不像逃荒要饭的。” 男主人问他,陈正南平静了一下紧张、害羞的心情,局促地说道:“大叔,我是路过这里的客人,被小李广他们两个抢走了骡马和盘缠,现在为了不饿死,只得到你门前打扰。” 男主人知道了原委,骂道:“这两个该杀千刀的山贼,真是祸害。” 他说完赶忙回身拿了两个馒头并一小块熟卤肉给他,临了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文钱塞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关上门。 陈正南连声道谢,万分感动间泪水几乎就要流出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中午回到关帝庙,坐到铺上休息,他发现那些叫花子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陈正南思忖道:上午我在街上也没有遇到他们,看来他们一定是去周边的农村讨饭去了,故而中午不能回来。 下午,陈正南又去了东西街上的十几家店里找活,仍然没有一个地方要用他。 过年后还不久,街上的人原本就不多,冬天原本也就天黑得早,刚近傍晚一些店铺就开始收生意,上门板。 陈正南只得又去乞讨、要饭,吃饱了拿着几块馒头才回来。 第8章 绝处缝生 回到关帝庙不久,那些叫花子先后陆续回来,看见陈正南垂头丧气地坐着,便知道他今天没有找到活干,就有几个人要给他吃的。 陈正南连忙道谢,告诉他们自己今天出去没找到活,之后要了两次饭,已经吃饱了。 众人听说他这么快开始要饭了,都有些吃惊。 黄头巾打量着陈正南道:“沦落天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小何,你做的是对的。人活在世上,永远不要可怜自己,自己的命就得自己扛!” 陈正南冲他点点头。 这时,花棉袄从口袋里摸出八九个花生,捡了四枚饱满的递到陈正南手中,说:“找活不好找吧?” 陈正南道了谢,说道:“是啊大伯,这街上的商铺、店面、市行我都问了,他们都不缺人。” “但凡有个店铺要用人,一般都会从自己的亲戚、朋友、家族里用,所以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你想找活干一定很艰难。” 黄头巾说道:“现如今就是本地人,想离开田地到镇上找活也是很难,更不要说你这个外乡人了。” 陈正南从手中的四枚花生中,挑了两粒大一些的给了旁边的黑脸汉子,那汉子剥开了,一粒一粒地慢慢地吃了。 他忽然问陈正南:“小何,看你谈吐不俗,谦恭有礼,肯定读过书,那你可还会什么手艺?” 陈正南忙道:“我以前是做木匠的,我懂木匠活。” 黄头巾问道:“那,你是学徒,还是扛活?” 陈正南忙道:“我去年才出师,已经扛活了。” “那你是小木匠?还是--”黄头巾又问。 陈正南忙道:“伯父,我学的是粗木工。” “哦,那你是大木匠,起楼建房,盖祠堂的,这个厉害。” 花棉袄忽然说道:真是不巧、不巧。我们这莲池集上倒有一个王家木工班,都是大木匠,这年一过给请到外地建祠堂了,要不然你可以去寻他们,找个好的地方落脚,不愁吃喝用度,还能攒下回家的盘缠。 “既然身上有本事,那就饿不死,今天就敢去要饭,那就更饿不死了!” 一位从没开过口的汉子说道,他双眉如蝉,看上去有些凶相,不善言辞, “真是多谢了。”陈正南连忙站起来给大家施了一礼。 接下来,有人开始捉自己身上的虱子,有人聊起白天乞讨时的见闻,相互取笑、打闹。 这天晚上,陈正南的心境渐渐平复,加之自己白天跑得有些累,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样又过了几天,陈正南依然在街上流浪,找不到生计,没有人给他一份活干。 到了吃饭的点,他就去普通百姓人家讨饭,他不敢去有钱人家,怕受他们欺侮,看他们的脸色。 好在,陈正南每天只要跑上五六户人家,就能够讨上一天的吃食,身上的铜钱也渐渐地积攒到了三十几个。 那些叫花子见他有了几个钱,便有人替他跑去当铺用十五个钱买了两床破旧被褥,这样他才算有了自己的铺盖,不用再和黑脸汉子挤在一处了。 时间久了,陈正南渐渐知道了这些叫花子的性名和他们的脾气。老郑是洛阳人,黄头巾姓姜,是开封人;花棉袄是从山东过来的,姓王;和他睡一个铺盖的黑脸汉子,是陕西潼关人,原本是个赶车的车夫,叫李旺;那个眉毛漆黑如蝉的人,大家都喊他孙傻子;另外一人很少吭声,只是憨笑的,叫程大头。 现在,莲池镇上的人渐渐都知道了陈正南的事。大家见他忠厚实诚,人也清秀,对他都还算客气。 有些人家里有挖树搬砖的粗活,也叫过去帮忙,随便给他八文十几文钱。 这天黄昏,陈正南正在关帝庙里收拾他晒的干馒头,忽然间,李旺从外面喘着气跑进来,大声说:“小何,快!快跟我走。”陈正南有些奇怪,忙问:“大叔,什么事,你慌成这样?” 李旺一把拉住他说:“先快走,路上我和你说。” 陈正南心想,莫不是我的事在这里发案了,但他看见李旺脸上没有惊慌害怕的神色,便想到应该无事,就跟着他一同快步出来,奔着西大街急走。 路上,李旺这才把急来寻他的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李旺从讨饭的小周庄回来,经过西街的马车店时,见路边一长排停了三四十辆四轮的马拉大车,上面插着“崔记”的旗帜。 那时,一个领头的大胡子正和车店里的人交谈,求他找一个木匠帮忙修一下断了辐条的大车。 各位看书的老倌都知道,那年月陆地运输,短距离是手推独轮车,长距离则全是马拉大车。 这长途之中,车坏了、马病了很是麻烦,所以这车队里就得有木工能修车,有兽医能治牲口病,给骡马钉掌、补掌。 而这马车队的首领自古就叫车把式,车队里为了叫着方便,便喊崔大把,刘二把的,叫了几百年。 崔记马车队里原本自有修车的木工,但是不巧,这次才出发两天那木工死了爹,家人从后面骑快马追上来把他找回去了。 可是这集上竟然没有干这行当的人,找不到会修马车的木工。 马车店主人一心想帮忙,却无计可施。 这时,在一旁听了这事的李旺便大胆上前讲了小何落难的事,说他会木工,应该可以帮他修好坏了的车辆。 听到李旺的介绍,着急无奈的崔大把式只得死马当了活马治,当下给了李旺六个钱,让他去请小何来试试看。 陈正南和李旺到了马车店门前,崔大把见他年轻,不免有些失望。 陈正南也不理他,看了看坏了的车轮,又见车队有备好的修车木料和工具,当下便取了尺子做了度量,拿了工具立刻干了起来。 到了天黑,车队里的人取了马灯过来照明,陈正南又干了半个时辰,就将坏了的车轮毂修得齐整且结实,他还顺手加固了另一辆车给货压歪了的护栏。 待他将这些活全部干完收工,崔大把看在眼里,不由得露出极满意的神色,猛拍陈正南的肩膀道:“小伙子手艺不错,本事过硬!你的事呢,我刚才多少也听说了一些。眼下你看这样可好,要不然你就跟着我的马车队一起往南边走货吧,我绝不会亏待你,还照以前黄木匠一样给你工钱;一路上吃喝住店,都不需要你过问,你看如何?” 陈正南听他一席话,心道如此说来我就不用要饭了?并且他们也是往南走,这正合了那算命老头的告诫,当下答应道:“既如此,多谢大叔,只是不知何时动身。” 崔大把式说道:“你要是有行李的话,就现在去取了过来,我安排你住下,明日一早我们起早吃了饭就走。” “我知道了,大叔。”陈正南应道:“请容我回去收拾一下,去去就来。” 当下,陈正南便和李旺一起回到关帝庙。 第9章 义薄云天 两人笑着回到关帝庙,老郑便问:“回来这么晚,看样子你们是遇到了什么可喜之事?” 李旺笑道:“老郑,还真给你说着了,是有喜事,小何找到活了!今天晚上,他便要离开我们这个破龙窝,去住金銮殿了。” 听了这话,众人都来了精神。 李旺喝了口凉水,便将下午的事对大家说了一遍。大家听说陈正南前程有了着落,都为他高兴、祝贺。 陈正南连忙拱手向大家道谢。 老姜拍了陈正南的肩膀说:“后生,我就知道你年轻又有本事在身,就能活命,能离开此地。” 花袄子说:“我早就看出小何脸上的晦气已经暗了,果然就柳暗花明,前程锦绣了。” 众人一齐大笑。 陈正南说:“各位大叔、大伯,晚辈对你们这些天来的关照感激不尽,以后但凡我有片缕的机会,定会报答各位。” 他说完,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拿起自己的两床铺盖,一床送给了和他搭铺的黑脸汉子李旺,另一床给了年龄最大的老郑,又将集下来的馒头平分给了众人。 但是让众人惊奇的是,陈正南又取出自己衣袋里的铜钱拢在一起,数了一下,共有八十六文,拿出来二十文答谢了李旺,余下的再送给了众人。 老郑见他如此举动,惊疑不已,连声说:“小何,你接下来还要走很远的路,买鞋买衣服,这钱你都可以用得上,如何能够分给我们?” 其他人也一同附和老郑,表示坚决不敢收下这钱。 陈正南道:“各位老伯,我有了差事以后就有工钱买鞋买衣。这几个钱送给你们是我表示对你们的感谢之情,你们不收下,我今天晚上就没法离开这关帝庙。” 众人见他的确一腔情真意切,只好收下了他送的钱。 老郑忙找了块干净些的布,替他包了旧袄子,大家一起拥着他走出关帝庙。 大家见他心地纯善,话别之时众人感动中流下了泪水,直到陈正南走远消失在夜色之中,众人都还站在关帝庙门前,远远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当天晚上,陈正南回到了马车店,便有车队自称叫赵云的伙计带着他去见崔大把。 崔大把名建勋,字功成,身材并不高大,结实板正,看着精干,系慎邑人氏,其人面色微黑,双眼叠皮,生一只高鼻子,头发细微。 他曾读过书,得了童生身份后,也去考过三两回秀才,不中,他倒恼了,于是弃文从武,投师学了些拳脚和马上的功夫,可未及报考武举,便因义气帮朋友忙跑了一趟货。 之后他感觉这行当不错,便一拍大腿道:什么文举武举,去他娘的,就玩这一行了,跑着玩着吃着喝着,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于是回家和他老父母一说,他是独生子,自幼依他惯了的,哪有不从,老人只得卖了家里的十几亩田,又尽拿了家里攒下的积蓄,置办了四轮的大车三辆,又买了五八匹有力气的骡马,请了三七个帮忙的,联络了几家相与的商铺收货接货,便开始往北去口外贩粮,回来再倒腾皮货,没几年很是攒了些银钱。 跑了几年,他嫌往北去的路风沙大,便寻了南路专跑安庆府这条线,常年在长江边上和太原之间运输倒卖南北货物,在这条线上已经走了近十年,也算有些名气。 到了崔大把住的客房,陈正南连忙施礼:“崔大叔,我来了。” 崔大把随手从床上拿了一个包裹扔给他说:“这里面是一身衣服和一套鞋袜,一件里衣,我已经和厨下说了替你烧热水,你现在先去吃饭,然后洗澡换衣服。其他需要置换的短袄棉裤,待到礼县县城才给你买吧,这小镇上没有现成卖的。” 陈正南连声致谢,没想到崔大把为他想得如此周全,感激之余忙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赵云带他去了六个人睡的大通铺房间,指给了他一个睡觉的地方,陈正南放下包袱。 那天晚上,陈正南洗了澡,换了里面的衣服,回到睡觉的大通铺躺下后,这才发觉自己重又回到了人世间。 一路上,陈正南眼光灵活,每次吃了饭后,便帮着收拾碗筷,洗刷收拾停当,然后又帮着拉马的伙计去牵马、套车。 路途上,陈正南每听到有车辆响声异常,都会主动上前查看,或查出问题,当下调整,或熬化了松节油抹上。 到晚间,停车住店,安顿好马匹,他总是不让人吩咐就挨个去检查车辆,该修的修,该换的换,不干完手头的活他总是不会去吃饭。 所有这些,崔大把和刘二把都看在眼里,满心欢喜。 这天下午,车队在路边打尖做饭,几个伙计去四下里拾柴。 忽然就听到一个叫白彪和伙计一声惊叫,众人忙跑过去看他,只见白彪右手握着左手手腕,面色煞白在那儿大叫:“糟了,我给“土条子”(蛇)吃了。” 两人赶忙过去,只见一只在石缝里冬眠的大黑蛇被惊倒后,正在乱石中往树叶下面钻了进去。 懂些医的王德一见之下不禁大叫:“哎呀,我的天,这下整得好,伤你的土条子是大黑斑,它毒性太大,可是要命。” 陈正南见白彪脸色煞白,唇上渐渐没了血色,连忙取出身上的那把小刀,划开白彪被咬的手背伤口,低头上去用嘴吮吸伤口,吸了便吐在地上,连吸连吐不止。 崔大把等人听到动静都跑奔了过来,眼见白彪渐渐地闭上了双眼,不省人事,他慌地命人卸了行李车上的东西,自己亲自驾车拉了白彪、陈正南和王德去最近的村子寻郎中救治。 路上,一个种田的汉子听说有人遭了蛇咬,便让他们去三里外的李家店,找姓秦的郎中。 到了秦郎中家,秦郎中看了病人,忙让他们把病人抬到屋里的病床上,烧水冲化了配制好的中药粉给病人灌下,才查看了白彪的伤口,用清水冲洗之后再用中药水浸泡,最后敷上现成的蛇伤药膏。 这时,那郎中才搭上已经昏迷的白彪的脉搏,片刻后他惊疑地说道:“咦,这病人脉力还算沉稳有力,除了有些弦滑之外,并无异样。这冬天的黑斑蛇体内蓄毒最多,咬人非死即残,这病人却不一样,我看三五天就能好,这情况我半生行医倒是没有遇见过。” 王德忙说道:“先生,你有所不知,是我们这位何兄弟,当时就替他吮吸了伤口内的蛇毒,直到来这的一路上,一直还在吮吸伤口。” 那秦郎中闻听此言,连忙合掌:“难怪,原来是有人先替他吸了这蛇毒。” 这时众人才看见陈正南面色惨白,额上冒汗。 那郎中见他如此,忙让他到案前椅子上坐下,搭了他的脉搏之后说道:“这位后生也中了蛇毒,虽然轻些,可是马虎不得,赶快躺下吧。 于是即刻又冲了药汤让陈正南服了,再给两人开了药方配上五副,说道:再吃几天药这两人才能无事。” 崔大把听郎中如此一说,方才放心,他过去把陈正南的头抱在怀中不禁叹道:“老弟,你真是太仗义了,若不是你,白彪如坏在这路途之上,我当如何?那可是不敢想。” 当天晚上,两人又喝了煎好的汤药,白彪半夜里才醒来了;陈正南也面色回转,只是还缺些力气。 次日上午,崔大把又拿了几包中药,付了诊费、药钱,驾车带三人回到临时落脚地。 众人见他们几人平安回来,一片欢呼。 第10章 走镖的遇到劫道的 刘二把见已经平安无事,便立刻安排众伙计动车、套马、收拾行装上路。 崔大把让人把行李车上的物品移到其他车上,收拾妥当后,让白彪和陈正南躺在上面。 这样过了三五日,白彪和陈正南都慢慢地好了。一路之上,白彪把陈正南当作救命恩人,和他说些江湖上南来北往的见闻,让陈正南懂了不少江湖上的门道。 到了第五日上,白彪和陈正南两人便已经可以下车行走,照常干活。 自此,马车队的人见陈正南不顾自己有性命,硬是救了白彪的命,对他自是格外敬重。 旅途之上,陈正南无意间发现,车队里有很多人喜欢看《大盛传奇》之类的闲书,几本这一类的书大家伙传来传去,翻的破烂一般,才给撕了当手纸用。 陈正南便想,看来这一行有搞头,不会写,我还不会抄吗? 这样,他没事时便在脑子里从头回忆看过的《天龙八部》,准备从头理清了,找个机会动笔。 一日,崔大把和刘二把坐在草地上谈完事情,便叫了陈正南过来道:“小何,你看你每日里待人一贯的实诚,那自然是应该的。可是,我们在这江湖上过着刀刃上舔血的日子,见的是三教五流的人物。有些时候,不能总是讲礼数,要学会留个心眼。在有些奇怪的场面上,还是得学会敢讲大话,能吹牛,连喷带夸,黑诈葫芦喷,喷住一个是一个,喷不住了也不犯王法。” 刘二把也点头道:“老弟,如果你不小心和那些烂三级下九层的烂货掏心窝子,少不了被骗被坑,气得大白天发癔症。崔大把刚才讲的你要记着,在江湖上自己的面子得自己堆,牛逼就得使劲吹。老弟我告诉你,你得练成这样一套本事,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自己都害怕,脸不红心不跳,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唯有这样,你才能在江湖上不吃亏,遇到事情撒的开、磨的转,不让自己遭奸恶之人暗算。” 陈正南坐在两人身边,听着这样的教育,不禁笑了。 崔大把也笑了,说道:“小何,的确如此,小何你记着,特别是自己实力不济,寸头软了的时候,是得往外喷,天花乱坠使劲吹,黄的白的都要往外倒,只要吹的不跑调,就能撑住面子不会倒,场面你就能控制好。” 陈正南只得点头,似懂非懂,但他知道两人是为自己好,生怕因为自己实承在外面吃亏。 可他心里又想笑,暗道:你俩倒是老江湖,可哪里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鸟、良人,我身上背了两条人命,此刻用的是假名假姓。” 收拾行李车的时候,陈正南见到一捆防贼的刀棒,其中有一支短弩,三两支箭,可是那弩已经坏了。 这东西他以前没有见过,有些稀罕,便抽空给修好了,之后仍旧收在一起。 有一天晚上,晚上路边打尖过夜,崔大把正独自练武之时,陈正南在旁边观看,瞧得津津有味。 崔大把家便问:“小伙子,是不是想和我学拳?” 陈正南连忙点头说:“大哥如果能教我,小弟我感激不尽。” 于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崔大把便从蹲马步开始教他形意拳和大、小擒拿,陈正南学自然是格外认真。 过了一段日子,陈正南忽然想起,崔大把既然教他武功,自己应该正式拜他为师,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哪知听了他的意思后,崔大把却说道:“老弟,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只是教你一点皮毛上的功夫,给你强身健体防身而已。如果你我真的有师徒之缘,明年的今日你还能跟我习武,就算有缘,到那时我再正式收你为徒,不晚。” 陈正南听他这样说,只得作罢。 自那天以后,崔大把教他武功更加格外地用功用心尽力,教起他来不知疲倦。 陈正南正年轻,身体还柔软,他又聪明好学且又有悟性,学起来进步极快,大出崔大把的意料,很快便教他套路,并与之对练,一招一式毫不马虎。 练了一段时间,崔大把见陈正南很有悟性,且练的极为勤奋,更是一心教他。 “你要记着,不论是形意拳出拳,还是擒拿手,最主要是快、准、狠,四两拨千斤是关键,出手便直奔关节、命门、要害。有些人练了半辈子,都搞不清这些。” 这日晚间,两人练拳时,崔大把上手调教他,谆谆告诫他练武的窍门所在。 “我记着了,大哥。” 陈正南从此更加用心练拳。 这一天,车队出了河南,眼见就要远离了山区地方,前面便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大家心情都变得格外爽朗起来。 哪知就在这天下午,车队到了伏牛山最南边的好汉坡,忽然一声锣响,三四十个大汉手持长矛、大刀、铁叉从山坡上的树木里跑了出来,一起站在路的中间拦住去路,为首的居然是一个独眼的汉子,手拿一根黑铁棍走上前来。 一见这场面,马车队立时有些慌乱,崔大把叫了一声:“兄弟哥——风紧!还真他妈来活了,此地居然有扑风敢爬我?(有强盗想抢我)我且看看谁有这个胆量。” 他立时从行李车上取了一把长柄宽背刀,跑到车队前面,其他伙计也都抄了家伙,护在前面的车辆两侧。 崔大把到了车队前,大声道:“并肩子,道上的万儿如何称呼?” 那独眼叫道:“坐在树上看你呢!(高看你一眼)。敢问,你吃谁的饭?” 崔大把道:“吃朋友的饭。” 独眼又问:“你穿谁的衣?” 崔大把道:“自然是穿朋友的衣。朋友您听真了,您是林中的好汉,我是线上的朋友,您在林里,我在林外,你我俱是一家。” 独眼龙道:“现如今谁吃的?早分家了。” 崔大把压着心火说道:“五百年前是一家,是朋友吃肉,不是朋友啃骨头,啃了骨头您可别后悔。” 那独眼应道:“朋友,你自然不是空子,我们兄弟哥一直在这里上线开爬(在这一带下手作案),只为二两白花花的行货,你是明白人,怕啃骨头爷也不在这混。” 崔大把道:“兄弟哥你就不怕给摘了瓢(割脑袋)吗?” 独眼道:“横竖都是死,早晚都是烂,正反贱命一条,没你们金贵。” 崔大把道:“朋友,灯笼扯高一点,我们这些个都是卖劳力的黄草窑啊!(朋友,将眼光放远一点,我们都是无钱财的劳动力)。” 独眼道:“哥几个在这里开山立柜,只认白货,别废话,拿出白货来自然让你们过去。” 崔大把道:“想要银子可以,你得先凭本事来拿。” 那独眼龙见他如此说话,也就不再言语,紧绷着脸飞快地上来,举起黑铁棍朝崔大把头上便砸,崔大把转身跳开,回身便是一刀砍去,那独眼龙用黑铁棍挡住,两人左右跳跃,手上家伙上下翻飞打在一起。 约莫交手了十几个回合,那独眼龙少一只眼毕竟不便,一招不慎铁棍落空,脚下不稳,被崔大把飞踹一脚踢翻在地,他正要起身,被崔大把将刀抵在了他的胸前。 就在这时,山匪队伍里突地冲出一个黄脸汉子,手持弓箭对准了崔大把喊道:“并肩子你簧点清(朋友你识时务的),快放开我家老大!” 崔大把气得大骂:“我说你们这伙人,一点也不讲江湖规矩吗?身在江湖上闯荡,居然没有胆量认输,传出去你们还有脸面在江湖上行走吗?” 那持弓箭的黄脸人大叫:“讲什么狗屁江湖规矩,现在我们只认银子,快放了我大哥,不然要你的性命,你的货也全是我们的,就看你是不是聪明,会不算这笔账!” 第11章 学武 崔大把迟疑不决,左右为难,大叫:“你们这些败类烂人,手段下作,你们就算杀了我,抢了银子,化作死鬼我也是瞧不起你们这样的下流行货。”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好,我就成全你,先送你上路吧。” 那汉子说着就把弓拉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就听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在了持弓箭男子的右胸口上,他立刻疼得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弓箭,大喊:“是哪个不讲江湖规矩的黑土条子,放冷箭暗算老子,真他妈不要脸了吗?” 这时,众人看见陈正南现两手持弩,高高地站在一辆马车的堆货之上,手上又上了一支弩箭,正瞄准那受伤的黄脸汉子,大叫道:“现在你还有脸说江湖规矩吗?如果说我不要脸,也才刚刚和你这个不要脸的师傅现学的,你能不要脸,我就能更不要脸。” 这转眼工夫,形势突变,崔大把一把从地上掀起独眼龙叫道:“我先问你。现在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独眼龙顿时大叫:“大哥,我们都是穷苦人出身,家里交了皇上的钱粮,已是空了,是为了吃口饭不饿死才做出这样没规矩没脸皮的丑事,大哥的名号我们记着了,今后我们再也不敢冒犯你老人家。” 崔大把道:“好,我现在饶你们一命,你现在让大家伙全都扔了手中的家伙,各自散了,从今以后不能再干这上道抢劫,伤人命害天理之事,你可愿意?” 独眼龙立刻大叫:“并肩子们念短吧,立时扯呼!(兄弟们不说别的了,都散了吧)。” 那些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独眼龙便不再用黑话,说道:兄弟们,都扔下手中的家伙,不要回山了,大家就此散了,都回家做本分百姓吧。 众人见首领被抓,二当家的受了很重的箭伤,这回才信了他的话,当下就将手中的家伙哗哗啦啦扔了一地,往四下里便跑,霎时就消失在山野里。 这时,刘二把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弓箭和独脸龙的黑铁棍,崔大把这才推开独眼龙说道:兄弟,我们行走江湖靠马车,南来北往走货为生,靠拼汗珠子吃饭,风餐露宿,半生辛苦,和你们一样都是苦命人,命中注定受累。这些年来,我们一向不敢招惹江湖上的好汉英雄,一直是朋友来了有金山银山,我看朋友重如泰山,朋友相会如到梁山。今天是被逼无奈,多有得罪,还望你一定见谅,不要记恨。 独眼龙见他如此仗义,话也说得漂亮,便羞红了脸说道:“大哥,你大人大量,拳头上能跑马,肚子里能行船,老弟我佩服至极,且受我一拜。” 他说着便蹲下向崔大把大磕了个头说:“大哥,我这命便是你给的。从此以后,我自当不再干这行当,要不然江湖上实在是没有脸活下去。” 他说完站了起来,深鞠一躬,转过身去,扶起那地上的二当家,往西边而去。 大家见山土匪们全都不见了踪影,这才收起了家伙,放到行李车上。 崔大把走到陈正南身边,猛地抱起了他举将起来,又放在地上,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叫道:“老弟,今天要不是你,这局面还真不知道如何收拾,我这条命说不定也丢了,是你救了我的命。” 陈正南笑道:“大哥,我也是一时紧张,有些孟浪了,碰巧没有惹出不好的大乱子。” 刘二把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今天真是好样的,有胆有识,出手稳当,让我这二把自愧不如,我当时竟给吓住了,吓呆的狗似的,眼见大哥被人难为,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幸亏有你,真的是幸亏有你啊!” 崔大把问道:那弩不是已经坏了吗?你几时修好的,我自是不知。 陈正南道:我是车队的木工,修那物件,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 白彪、赵云等其他伙计这时也都笑逐颜开,都过来抱住陈正南称贺,最后众人把他抬了起来,一起扔向了空中,很是热闹了一回,这才赶了车子向南而行。 当日晚间,一行人过了涡河之后,找了马车店住下。 晚饭时,为庆幸白天的有惊无险,崔大把便安排了一场酒宴,只留了刘胜等四五个人守护平安,其他人只喝得天昏地暗,自不必说。 第二天晚上练功的时候,崔大把把陈正南带到一个偏僻之处,小声对他说:“陈老弟,多年之前,我曾经搭救过一个少林寺的老和尚,与他分别之时,他教了我一套步法。这步法并不能打人,但和别人对阵之时,别人的拳脚刀枪过来了却可以躲闪。当初我能学到这一套步法,便是因为我救了别人的命,别人因报恩才教了我。前天你也救下了我,所以我就想,这步法总要流传,不能死守在我身上。今天我就教了你吧。” 陈正南道:“大哥,这怎么使得吗?那些小事已经过去,大哥哪里还要计较。” 崔大把道:“怎么不使得?遇到你这样的善良人,便是你我的缘份,不传给你还能传给谁?” 当下,崔大把就将这套步法演示了一遍给陈正南看。 陈正南看了,觉得这步法倒也奇怪,如同一个女子,身体虚弱走路时袅袅婷婷,又像一个姑娘家在狂风中站不稳。这套步法走下来虽说看着奇怪,但抬腿动脚之间如行云流水,顺势而为,倒也轻巧。 演示完之后,崔大把说:“这套步伐名字叫做仙姑步,总共有4个身法,就是后仰、前伏、左摔、右歪,每个步伐里面又分成两式,每式里面有两步,总共十六步。” 他说完之后,便一腿一脚从第一步开始分解给陈正同看,让他照着练,陈泽南只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这些步法走下来。 自此以后,陈正南每天晚上都练上几遍,不久就走的熟练,使用自如。 不久,陈正南又开始一直在琢磨另一件事,那就是遇到独眼那坏人的时候,他用那张弩时由于紧张,上第二支箭时慌得几乎无法完成,如果能是连弩就好了。此后,他便时常拿出那本《绘图鲁班经》,参照书中的诸葛连弩,寻思着做一只可以连射的劲弩,却不能如书上的那般太巨大,用的时候要上马上车的,甚至不便,不实用。 此后一有空的时候,陈正南就拿起那张弩,研究如何改进,怎样更容易拉开,甚至能够做到连续射击,使其威力加倍。 第12章 这地方居然叫正阳 这天,马车队一行过了慎县之后,又行了半日,便到了一个叫八里舵的地方,一条大河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正南奇怪地说道:“到了南边,河是越来越多,怎么这条河这么宽,叫什么名字啊?崔大把道:你居然不知道这河吗?” 陈正南道:“我是生平第一次向南走这么远,真是不知道这条河。” 崔大把道:“这河啊,便是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淮河啊,也叫淮水。” 各位读书的客官可知,这河便是淮河,与长江、黄河、济水并称“四渎”,是神州大地上的七大江河之一,发源于河南省桐柏县桐柏山太白顶,东西方向横躺在鄂豫皖苏的大地,有入江、入海的多条水道。 古书上说,这淮河受尽了河妖巫支祁无尽的折磨。《山海经》言:巫支祁是尧舜禹时期的奇妖,出生在豫南桐柏山中的花果山,为天生神猴,后娶龙女为妻,生了三个儿子,都是神通广大的魔头。他自为淮涡水神,在淮河中建有龙宫,其势力波及黄河中下游和长江中下游。 巫支祁骇人听闻的事迹中,最厉害的是它率十几万山精水怪在淮源大战禹王,后被庚辰降服,囚在淮河下游的龟山下。 此事迹后来被和笔者一样喜欢喝酒、看书的明朝佛学家吴承恩先生看到,他更和笔者一样喜欢胡诌八扯,便将巫支祁挪移到《西游记》中,成为脍炙人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身无空)。 不仅如此,这淮河还多灾多难,被北面的黄河欺侮,直被它夺淮入海近七百年,泛滥成灾,害苦了两岸。 好了,这话我们且不再多言。 话说淮河边摆渡的老船夫,见到张记马车队一行人来到了河边,因为已是多年的熟客,一边过来寒暄,一边让手下人帮忙推车上船。众人一起出力赶了四驾马车上船,开始渡第一趟。 老船夫道:“崔大把这一路上还平静吧?” 崔大把拱了拱手:“托你老的福一路上都还平静,一些小故事也都平安过来了。” 老船夫道:“那就好那就好,平安就好啊。” 陈正南此前从没有见过这么宽的河面,第一次坐上这样的大船,船上居然能一次拉上四匹马的大车,他感到惊奇不已。 他四下里看看,到处兜兜转转,觉得哪里都有趣,很有兴致地看到船工摇橹。 河水川流不息,向东而流,渡船慢慢地向南岸靠去。 到了岸边,仍然是伙计们牵马打马上岸,船工们在两边帮着推车,四驾马车方才慢慢地上了岸。 如此反复,南北往返了多次,马车队才全部都到了南岸,一行马车沿着青黑的石板路一路向南,只见一座小城出现在面前。 陈正南正打量这小城,猛然间就看见入城的拱门上两个遒劲的大字:正阳。 刹那间,陈正南如同被雷击了一般,他不由得呆了,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他思忖道,自然想到了那位卦摊老者写给他的告诫,“向南则顺,遇阳便停”。 当时他只理解了第一句,眼下到了这个地方,这第二句的意思便有解了。自己的名字中有正南二字,这地方叫正阳,正南,正阳,这真的是天意如此,冥冥中注定吗?他这样想着,崔记马车队一行人来到了城里,不久便到了一家叫百家福的货栈门前。 这百家福货栈老板姓王,名应鹏,字奋举,四方脸,中等微胖身材,本是淮河北岸颍上县沫口集人氏,其祖上数代经商颇有家财,后分了家,他便来到这一河之隔距家不远的正阳城开货栈做生意,因其人甚是忠厚,生意红火。 有一年,崔记马车队离开正阳北归,因天热走路着急忙慌,竟落下了两包山货,且车队人和账上都始终不知。 年底,崔记马车队再次南下,这王老板便把替他售卖两包山货的本利,一文不少全部还了他,由此崔记马车队更是长期与他合作,认作可以信赖之人。 王老板先前已经得到崔记马车队一行到达正阳的消息,正带了伙计们在店前迎接着崔记马车队一行的到来。因而车队一到门前,王老板赶忙上前接住,崔大把慌地跳下马。 王老板道:“功成,你这一路上可还顺风顺水,一路都好吧?” 崔大驾道:“奋举,托你的福,路上虽说也曾被树碰到腰,被蚊子叮到脚,蒙祖先佑护出了贵人相助,都过来了。” 王老板自然听懂了话意,大喜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如此,你我今日更要一醉方休才是!” 崔大驾哈哈大笑:“好,自当与奋举大醉一场,喝个畅快!” 原来,这崔记马车队运来的北方行货倒是有一半卖给王老板,这一半的北货卸了车后,崔记马车队会再从这里买上淮河两岸的物产,运到安庆府,安庆府那边照例有合作的货栈收货,回程他们再拉上长江两岸的南货带回北方贩卖。 当下,王老板自然上前与崔记马车队其他人一番寒暄,说声路上辛苦,问寒问暖,随即便使人从车上卸下到站的货物,再装上要运往安庆的行货。 与此同时,双方的账房先生免不了一一清点,对账算钱全部说清楚,结算明白,照旧将刚上的货用油布盖上,用绳子捆扎停当后,都送到后院里,让人看着。马匹自然有货栈的伙计牵到了马厩上料喂水,自不必说。 按照以往的习惯和规矩,每次崔记马车队到了百家福货栈后,这王老板都要尽地主之谊,为崔记一行摆酒接风,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马车队一行人,便在百家福的账房和档手陪同下,来到货栈的二堂,在那里面宽宽敞敞摆了三桌。 每桌四大盆,虽然是普通的鸡鸭鱼肉,但盆内另有时下的菜蔬及竹笋苔干等混在一起烧制,风味独特,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特色口味。 这些年来崔记马车队的人每年都吃几回这四大盆,但总是吃不够,还吃上了瘾。 当天晚上,双方的客人都各尽心情,大碗喝酒大快朵颐,只吃到一醉方休,方才散去。 然而,这天晚上的丰盛酒宴,陈正南却吃得食不知其味,连饮数杯都品不到美酒的甘醇。 那个时候,陈正南心头反复在思考一件事:那算命老人曾言:“向南则顺,遇阳便停,环水得安,有玉而福,四君相伴,财善一方。” 那此地是这“遇阳便停”中的那个“阳”吗?想了许久,他觉得没有谁能够告诉自己正确答案,他自然也不敢去找一个人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给人家听听,甚至拿出卦摊那位老人写给他的告诫,咨询请教对方,此处的正阳是不是这个阳,这是万万不能对外说出来的。 可是,如果这里真的是自己应该停下来的地方,自己不停,说不定前程难料,在以后的路上,自己在劫难逃也不一定。 然而,如果认定这里就是自己应该停下来的地方,心中却对崔记马车队一行人充满了不舍。 这一路行来,他与众人日渐熟悉,感情上也热络了起来。从崔大把到赶车的伙计,大家伙儿都对他如同一家人一般,这让他自父母双亡之后,在一路难逃的艰难历程中再次感受到人间温暖。 特别是,崔大把现如今对他除了高看一眼之外,还格外关照,每天晚上教他武艺也是尽心尽力,一心一意要教他真功夫,指望他学有长进,以便来年正式收他为徒。 还有便是,他如果停在了这正阳城,车队便没有了木匠。这让大家舍弃感情不说,在车队实际情况方面也一定接受不了他的离开 第13章 不忍分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天晚上,直到所有的人都睡下后,陈正南坐在自己的床铺上苦思良久。 接近天明时,陈正南最终做下决定:留下来,就留在此地,就留在这里吧。 陈正南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认识到:虽然自己一路南逃,路上有挫折有困难,但总体是平平安安的。这就是说,按照那告诫上的话去做,自己就能活命,就能得到平安,照那上面说的去做,是有道理的。 第二日天明,众人起早做饭,收拾马匹车辆。陈正南起来得有点晚,慌忙起身洗了脸去找崔大把,只见他和刘二把正在商议车队里的事。陈正南走过去,向两位请了个早安,然后很认真地又给他们每人施了一礼。 这让两人不禁诧异,问道:这是为何? 陈正南答道,小弟感谢两位哥哥这一路上的关照和抬爱,只是无以为报,所以请两位哥哥再受小弟一拜。 他说着又给两人施了一礼,一躬到地。 崔大把忙扶起他来道:“听这话,小老弟你莫不是要离开我们。” 陈正南这才说道:“正是,眼下你们还要往南去安庆府,小弟因为有事在身,现如今只能留在这正阳,不能陪同二位哥哥一同往南边去了,请二位哥哥见谅。” 听他如此一说,两人不禁面露诧异之色,但崔大把拍了一下脑门之后,点点头叹道:“我想起来了,当初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听那叫花子说,你要往南去寻你的亲人是吧?莫不是就在这里?” 陈正南就顺着他的话说道:“小弟的父母之前就在这一带做生意,后来没有了音讯,因此特地来这一片寻访,所以我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眼下就不能陪二位大哥再往南走了。” 刘二把拍拍陈正南的肩膀说道:“你这千里寻亲自然是大事,我们怎的不理解?只盼你能够早一天找到父母。” 崔大把问道:“老弟,你眼下有何打算?” 陈正南道:“大哥,我想在这里先住下再说,慢慢地寻访,如果最终找不到的话再做其他打算。” 崔大把点点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么多日子以来,与老弟早晚接触,早看见老弟是实诚善良之人,真心想与老弟结交。但我观老弟面相,实在不是我等贩夫走卒之类俗人,将来必能成就大富大贵,你我分离也是自然不过之事,只愿我们以后还能再相见吧。” 陈正南忙道:“大哥,我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这正阳城,下次你从安庆府往北回来,我们一定还能相见。” 崔大把握住他的手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最好。” 陈正南又道:“大哥,这百家福货栈是你的老相与,以后我和你想通信,可以通过他们传告,或是留书信在店中,你看可好?“ “那是最好,如此甚好。”崔大把连声说道。 当下崔大把让刘二把去找车队的账房,算了陈正南的工钱,取了银子过来,对陈正南说道:“老弟,我之前与你说过,你在我们这里的工钱和之前的木匠一样,每趟是十两。你这与我们走了不到半趟,我就给你算作半趟,给你五两工钱,你看如何? ” 陈正南忙道:“大哥,哪里能给那么多?太多了,太多了,三两二两,小弟就已经知足。” 崔大把道:“哪里多了?小老弟,你这趟走来,活可没有少干,还立了大功,给你算成十两也不多,这只是其一;这其二呢,你我兄弟一场,眼下你匹马单枪留在此地,一个人生活必定有所不易,你老哥我个人再送你五两,略表我的心情,请一定收下。” 陈正南连忙挥双手推辞说道:“大哥,切不能这样,小弟的确用不到这么多银两。” 崔大把不由分说,自己从刘二把手里接了银两过来,夺过陈正南的包裹放进去,重新系上了,套在他的肩膀上道:“兄弟,这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俗话说穷家富路,身上多些银两总是方便些。” 陈正南只得道了谢,收下。这时,车队里的白彪、赵云等伙计都听说了陈正南要留在正阳城的事,都忙着过来与他道别,大家各自说了一些离别的话,寒暄不已,也都各自有些感伤。 末了,崔大把又拉了陈正南找到百家福的客栈王老板说道:“王兄,这位是我的老弟小何,他从山西来这里寻亲,眼下要在这正阳城盘桓一段时间。请王兄看在老哥的薄面上,多多关照一二。” 王老板应道:“这个自然不是难事,都在我的身上。” 当下,崔大把带了众人上车,赶马车出了货栈,直奔南门。陈正南跟着大家一起出城,直送到城门南外五里,才依依不舍,挥泪而别。 眼见崔大把的车队远去,再也看不见踪迹,陈正南这才慢慢走回到城里。 他先找到一家糕点铺,买了四色礼品拿了,方才去往百家福客栈。 那王老板见他回到店中,还带了伴手礼,忙引了他到铺子后面待客的小方厅坐下,伙计随即送了茶上来。 陈正南道:“我的事给王老板添麻烦了。” 王老板道:“不必客气。小何,你这寻亲,不知寻的是谁呢?” 陈正南道:“是晚辈的父母。” 陈正南不得不接着编瞎话说道,心里却想,我那可怜的父母,今生只能在梦里寻得到你们了。 王老板说道:“那你可知道他们此时落脚在何处,做些什么营生?” 陈正南接着瞎扯道:“晚辈父母四五年前做生意来到这里,是贩卖北方的大枣,后来便没有了音讯。因此,晚辈特地来这里寻找。” 四五年前贩卖枣子?王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疑惑地说道:“没有印象啊,如果他们在此地贩卖枣子,那我一定见过,至少我也听说过,可是我却一点点也想不起来。毕竟,正阳这地方城不大,地面窄,生意上的人但凡落脚住下来的,我都知道一二。” 陈正南心道:你想不起来就对了,因为世间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来过这里,你哪里能够想起来呢。 他抬头看到王老板一脸认真思考又一脸迷惑的样子,又深感自责:人家一心要帮自己,自己却一心欺骗人家,当下心里很不是味,大骂自己太差劲。 可是,不撒谎却又没办法,总不能和他说自己是晋王谋反案的逃犯,逃跑时又杀了两个公差,一路跑到这里吧? 当即他口中答道:“晚辈知道的就是这些。” 王老板道:“那你这寻亲,我看是不容易,大海捞针啊。” 陈正南忙说:“这些晚辈心中也是知道的,所以来这里是想先住下来,慢慢地寻访,并不急着回去。” “那眼下你如何打算呢?”王老板问。 陈正南道:“当下。我想托王老板替我寻一处小房,租了先住下,然后帮我在这一片找点活干,我能养活自己了,再慢慢地去寻找我的父母。” 王老板点点头道:“你这果然是长期打算,是志在必得,一定要寻找到你的父母啊。” 陈正南点点头:“还请王老板你多多帮忙。” 第14章 吓出一身汗 落脚 王老板道:“这寻房子住下容易,我现在知道的就有;只是这要找个活干,知道小何你以前做过什么行业?” 陈正南忙答道:“晚辈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学过木工,是大木匠。” “你还真有一技之长啊!”王老板叹道:“只是,我们这一片做大木匠的都在寿州城那边,打船的、造楼的都有,在这正阳城里,只有一处做棺材和家具的木器社,我倒是能说上话,只是不知道这一类的活计--” 陈正南忙说:“这一类的活计我也是能做的,大不了,我可以先从拉大锯开片干起。” 王老板道:“那也好,也好,我先去说说,试试看吧。” 他说完,喊了一个伙计过来说:“小四,你带着这位小何去蔡秀才家去看看。我记得去年夏天,南京来的那位收银鱼的客商,租的是他家的房子,现在应该闲着,你帮着问问,可不可以租给这位小何住。” 他说完又对陈正南说:“小何,你找活的事,待我给你问好了,便让小四去通知你。” 陈正南忙向王老板躬身致谢。 小四便带着陈正南出去。 就在这时,就听外面一声大喝:“哪里走?我们赶到了,你还想走得脱?” 听了这声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公官差从外面闯了进来,两人冲上来就扭住了陈正南的两只胳膊。 这时外面又有一人大声道:“我们再来晚一步,还真给他走脱了,哪里还能抓得住他?” 陈正南大惊失色,心中不由得叫苦道:“他奶奶的,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山西的事还能在这里翻起花来?这些官差可也真够厉害的,居然能够追到这里将我抓住,这难道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他给那两个官差紧紧的扭住,脸色煞白,呆呆的不发一言。 王老板从里面听到动静,赶忙走了出来,一脸惊奇地问道:“各位公差大人,这又是为何?” 后面进来的那官差道:“王老板,你问问他自己犯下了什么事?” 王老板只好冲陈正南走过来,望着脸上毫无血色的陈正南道:“这些官差大人来这里捉你,究竟为了何事?” 见王老板问他,陈正南只得故作镇静地摇摇头道:“王老板,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老板听了他这回答,便转过头去问那为首的公差道:“这们大人,你们莫不是抓错了人?他是一个外地人,才来到我们正阳城,能犯什么事呢?” 那公差听他如此一说,急忙问道:“难道他不是李家禾吗?” 王老板听了这话,摇摇头拍手大笑道:“原来是你们要找李家禾,他昨日已经辞了工,过河往北边去了。你们果然是抓错了人。” 抓住陈正南的一个官差道:“这人长相、样貌、年龄都对得上啊,怎么能抓错了人?你可不要骗我们。” 王老板道:“李家禾是我们正阳本地人,这后生是从北边来的外地人,你刚才也听到了,口音就对不上啊。我请问你们,来这里要抓李家禾是不是因为他赌钱的事?” 那为首的公差道:“正是,他和城里宋老板的儿子赌输了钱,又借了一大笔。宋老板的儿子告到衙门来了,我们只好来捉他。” 王老板笑道:“你们来晚了一步,他昨日已经辞了工走了。” 那两个抓住陈正南的官差听了这话,才面面相觑的放了陈振南。 陈正南抖了抖肩膀,如蒙大赦,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我的个乖乖,可吓死了你爷了,这些官差真是业务不精害死人呀,差一点吓出人命来。 那官差又道:“王老板,你说这李家禾果然是走了?” 王老板笑道:“我前日才听说他在城里和人赌钱的事,便教训了他一次,结果昨日他就结清了工钱,下午便走了。我只以为他被我骂了,面子上不好看才辞了工,谁知道他居然还在外面借了钱,看来这才是他辞工的原因。” 那为首的官差道:“既然如此,这李家和看来一时半会抓不到了。” 另外一个道:“走吧,还是来晚了,只好让彭巡俭如实告诉宋老爷了。” 那为首的官差向王老板拱了拱手道:“王老板,打扰了。” 说完,三个人便转身快步走出了货栈。 小四便领了陈志南,依然往蔡秀才家去。因为蔡秀才素来与王老板交好,所以小四也知道一些他的事,路上便给陈正南简单讲了几句。 这蔡秀才,名金峰,字屹远,身材高挑,人生得长脸白净,无须。因是看书过多的缘故,眼力不好,故而有时眯缝眼看书,瞅人。 蔡秀才住在正阳城南门外小河湾边上,距淮河不远,门前是一块菜地,院子后面有树林,树木竹林倒也雅静。 原来,这蔡秀才祖上乃淮河北岸颍上县瓦寺村人,明末因躲避仇人,举家迁到这正阳城。 因这里交通便利,往来客商云集,蔡氏一家人也都聪明机敏,且肯吃苦,因而一度家道中兴,在正阳城挣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 只可惜,明末大乱时张献忠带领匪众曾两次洗劫淮河两岸一带,战乱之中这正阳城因是水路要道,烽火四起,蔡家受了兵灾匪患而遭挫,此后中落。 到了蔡秀才祖父这一代,几经努力还是没能保住正阳城的房舍铺子,只得在城外买便宜地建了五七间土坯草房居住。 这蔡秀才如今三十多岁,自二十一岁通过院试中了增生秀才,之后数考举人不中,更因家贫断了念头,开馆授徒带有几个学生。 可是蔡秀才为人善良温厚,又管不住学生,以致后来连学生也没有了,只得在家种菜为生,平时也替人代写书信,偶尔也有人找他撰写墓志铭、起名字、写对联、修家谱的,得些散钱补贴家用。 更多的时候,蔡秀才只得帮淮河边的渔夫织补渔网,换几个钱,或是半斤糟鱼烂虾。 窘困季节,他一家几口常常只能吃碎米、青菜粥,偶尔粥里也会有一些好心渔人送的些许小鱼。 他妻子杨氏的父亲是个教谕出身,因而并不是庄户人家女儿,可没得法,只得去和人学了织布,卖几个钱买些粮食,一家人才勉强活口。 两人到了蔡秀才家,一进院子,果然就听到了织布机的声音。 只见当面是三间破败的半砖草房,东则是三间厢房,其中一间当作厨房用,各处无不简陋,尽是贫寒之意。 那时,衣服有些邋遢的蔡秀才正坐在院子里替人补网。两人进了院门,蔡秀才停下手里的活计,只是抬头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进来。 小四道:“蔡相公,我们柜上王老爷让我过来问问你,你家去年租给收银鱼客人的房子可还闲着。要是方便,就租给这位小何先住着。” 蔡秀才这才站起来问道:“公子,哪里人,从何业?要在这里住多久?” 陈正南道:“晚辈山西人,会木工活,刚托了王老爷想在这里找一份活干,眼下想找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还望大叔行个方便,如此多谢了。” 蔡秀才见他说话礼貌,像个读过书的人,便点点头道:“好说,好说,那房子还闲着。只是不知道你要住多久呢?我多问你一句,是因为那收银鱼的客人,六月底还要回来住在我这里。” 陈正南道:“这个好说,到了那时间,我如果还待在这里,便可另寻他处搬过去。” 蔡秀才道:“如此最好。” 第15章 贫寒的新家 这时,那边织布机的声音停了下来,蔡秀才的妻子头发散乱地走了出来,身边是四岁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女孩,都是衣衫不甚讲究,脏兮兮的。 “这是贱内。”蔡秀才介绍道。 陈正南忙向秀才夫人行了个礼,秀才夫人慌忙给他还了个万福。 “这房钱怎么算呢?”小四问蔡秀才道。 “还和以前一样,一个月二十文。”蔡秀才看了看陈正南。 陈正南忙道:“甚好,甚好。” 当下,他便取出铜钱数了一把递给秀才道:“这是三个月的房钱,麻烦你先收着。” 蔡秀才却不看钱,更不伸手去接。 他妻子忙过来,用双手接了,捧在手心里,两个孩子在旁边看了,脸上满是欢喜之色。 小四见自己的事已经办成,可以回去交差,便说:“小何,我店里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他说完又回头对蔡秀才道:“相公,我们老板与你一直相与的,这小何你要多关照才好。” 蔡秀才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肖你说。” 陈正南忙道了谢,送小四出去。转回身来,蔡秀才便引了陈正南一起去后面看他租的那间小屋。 原来这小屋是正房后面的一间偏院,只有两间厢房加一间小厨房,倒也安静整洁,因是先前有人住过的,家具虽然简单却也够用。 蔡秀才见他进屋后没有不满意的意思,就一声不响地又回去补他的渔网。 陈正南少不了一番打扫,清理灰尘,蔡秀才的妻子拿了工具也过来帮忙,两个小孩一并赶来,胡乱帮忙,趁乱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从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孩声音:“娘,我们家来客人了吗?” 听到脚步的奔跑声,陈正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柳叶弯眉、丹唇桃腮,生的肤白大眼,扎着两根长辫,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 陈正南不由得一呆,那女孩见了他,莞尔一笑道:“是位年轻的哥哥啊。” 蔡秀才妻子咋呼道:“不懂规矩的丫头,这是小何,还不快来帮忙?” 那女孩立刻过来接了陈正南手中的扫帚,说:“何家哥哥,我叫雯雨,冬天生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陈正南见她如此胆大,落落大方,便回他道:“我叫何标。” 蔡秀才的老婆怕女儿乱讲话失了礼数,忙过来说道:“小何,我看你只是背了一个包袱过来,还不知道你这被褥枕头可曾置办?” 陈正南忙道:“这些都还没有准备,正要请教到哪里去购买。” 蔡秀才的老婆还没有吭声,雯雨抢先说道:“我知道去哪里,我知道去哪里,我们镇上几家布店里都有,娘,让我陪何哥哥去街上置办吧。” 蔡秀才的老婆有些生气,但当着陈正南的面只得应道:“你可以去,可你只能把小何送到人家店铺近前,不可陪他一同进去。你是个女孩家,不能让人家说闲话。” “知道了,娘,我听你的。”雯雨放下扫帚,随手就拉了陈正南一同出来,向正阳城走去。 路上,雯雨不时问陈正南家乡的事物,比如那里可有河,可有大山,陈正南一一为他作答。 到了城里,雯雨带着他去了一家叫秦记的布店,之后她在不远处停下了,说:“何哥哥,我在这里等你,你自个儿去吧,记得一定要讨价还价,不要让那里的伙计唬住了你,他那店里的东西都是可以讲价的。” 陈正南点点头,进到店里,伙计见来了客人,立刻热情招呼。 陈正南说要一套被褥、枕头,那伙计立刻捧出来给他看,说这是最好的,只收你200文钱好了。陈正南想到雯雨的话。便和他磨价,最后便宜了20文买下,伙计便给他用绳捆扎好,他扛了出来,来到街上。 这时,陈正南看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走到街边,便上前买了两串,后来一扭头,看见远处站着的雯雨,便要了三串,举在手中拿了回去,走到雯雨面前说:“这是谢你的。” 雯雨喜得红了脸,说道:“这两串是给我小弟小妹的吗?” 陈正南点点头,两人一起回到了蔡家。 一进门,雯雨就叫:“石头、春燕,你们看这是什么?” 两个孩子一见有好吃的,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手上的灰,便过来要接。 雯雨叫道:“瞧你们的手,这么脏,快去洗了手来。” 蔡秀才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切,他的妻子从屋里探出头来叫道:“你这个破丫头,又乱花钱,你哪里来的钱?” 雯雨道:“我衣袋里有没有一文钱,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哪里有钱?这是何家哥哥买来谢我的。他也一并给石头和春燕都买了一只。” “真是不懂事,让人家新来的客人破费。”她母亲叫道。 陈正南忙道:“伯母,你不必客气,是我看两个小弟小妹可爱又乖,才买了给他们吃着玩,你太客气了,倒是我多有打扰。” 秀才的妻子怕雯雨又跟了陈正南去后面,便叫了她去喂猪、做饭。 陈正南回到了后院,把被褥放在床上收拾妥当,这才去了旁边的厨房。只见里面也有简单的锅碗、菜刀、案板,倒也齐全。 休息片刻,陈正南将这些清扫洗刷了一下,又回头去了一趟城里,买了米面盐油回来,归置妥当,正坐着休息,雯雨从外面进来,喊道:“何家哥哥,我爹请你去前面吃饭。” 陈正南忙应声出来,同她一起到了前院。堂屋的正中间摆了一张小方桌,桌中间是一盘小青椒炒鱼干,一盘豆腐,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青菜,旁边是一只很旧的陶酒壶,两个酒盅。 蔡秀才道:“小何请坐,寒舍简陋,还请包涵。” 陈正南连忙谦让一番,最后两人分主宾坐下,蔡秀才把两只杯子斟满了酒,举起来冲陈正南说:“小何,请了。” 他说完话,便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陈正南忙跟着喝干了杯中酒。 蔡秀才又道:“酒薄菜少,算不上为你接风,还请见谅,请。” 陈正南忙吃了一粒花生。这时他见桌子上的盘子均已经烂了边,破了口子,才知道如路上小四所说,这一家人果然是贫寒。但这家人初次与他见面,便待他如客人,可见是善良人家。 两人喝完了酒壶里的酒,蔡秀才便让上饭,雯雨和他母亲并小弟小妹都在厨房内围着灶台吃饭,听见呼声,立刻捧了两碗糙米饭过来。 蔡秀才说了一声请,端起米饭便吃。这时陈正南才意识到蔡秀才只准备了一壶酒,且他发现这蔡秀才整个一顿饭下来,菜吃得很少,吃起米饭来倒是很快。 当下他便猜到,即便这几样小菜,这蔡秀才还是舍不得吃,想留下来一点到了下一顿,他的老婆和孩子们也可以用些。 想到此处,他心头不由得一酸。 第16章 艄公会水匪 吃完,放下了碗筷,雯雨忙过来收拾了桌面。蔡秀才起身拿了两只细瓷的小茶碗,泡了两杯极普通的绿茶端过来,道了声:“请!” 品了两口茶之后,蔡秀才慢慢地问道:“小何,你千里迢迢从山西来到我们这淮水岸边谋生计,不知道有何缘故啊?” 陈正南只得又把他寻找父母的那一套瞎话讲了一遍。 蔡秀才道:“那最后在这里见到你父母的人是何时呢?” “是前年。”陈正南答道。 “这个事情有些奇怪啊,难道你父母他们是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蔡秀才有些疑惑地瞎猜。 陈正南并不关心他的想法,两人又叙了一些闲话,陈正南便起身回到后面自己的小屋里睡下。 次日,陈正南闲来无事,便早早地出门,把这正阳小城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又从渡口沿淮水边上逛到不远处的凤凰山。 那山并不大,只两柱香有功夫,陈正南便从山上走下来,走到淮河岸边,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中尽赏河岸风光。 远处的河滩上,一位老人正卧在河岸的斜坡上,轻松自在的抽着旱烟,他身旁不远处,八九只山羊正在河滩上吃草。 在上午的暖阳里,这场景远远看去,很是惬意。 就在这时,从淮河里忽然划过一条小舢板船,上面立着三四个男人,他们转眼间就靠了岸。 两个男人首先从船上跳下来,直奔那抽烟的老人,站在那里好像和他打招呼,又象在和他叙话,可突然之间,那两个人就动起手来,将老人翻了个脸朝下,拿出绳子飞快地将他的手和脚捆了起来,用一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这时,船上的另外两个人也上了岸,麻溜的将船固定在岸边之后,四个人便七手八脚的将那几只羊抓了,动作极其熟练,手脚麻利的只用一根短绳就将抓住的羊捆住了四个蹄子,扔到船上,只转眼间就把那群羊抓大半。 陈正南眼见事情不对,连忙跑过去大声叫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你们这是要抢劫吗?” 那四个人见有人过来,开始也有些惊慌,后来见只有他一个人,又是一个年轻的后生,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大汉冲陈正南高声叫道:“年轻人,如果不怕死,你就过来多管闲事好了。”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在阳光里向陈正南晃了晃,接着便继续捆他同伴刚抓过来一只羊。 陈正南见不远处有一棵枯树,连忙上前折断了一根粗大的树枝,拿在手上挥舞着向那些人冲过去,大叫道:“光天化日,你们抢劫一个老人,可有一点良心了?可还要一点脸?快来人啊——” 那几个人见他手里舞着棍棒冲过来,便有些吃惊,又有些害怕,又听陈正南高声叫嚷,就有些心虚,怕陈正南招来更多的人,几个人连忙上了船,拼命的将船撑离了岸边。 陈正南追到岸边,向最后上船的那人舞了两棍,却被那人躲开了,那人随即便用撑杆将船撑离了岸边。 陈正南并不会游泳,在水边也有些害怕,并不敢靠近河边,只得在站在岸上破口大骂。 那几个人却嬉皮笑脸的,其中一人摆摆手道:“你这后生好样的,好人有好报,回头再让你妈给你生五个弟弟,让你少分一份家产。” 说完,几个人站在船上看着陈正南哈哈大笑。 之后,那船便顺流而下往东驶去,只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陈正南连忙扔下手中的棍子,跑过去将那老人翻了过来,拿掉堵他口的破布,解开他手上的绳子,那老人又气又怒,见他的八九只羊如今只剩下两只,不由得大哭道:“这些该杀的艄公会水匪,这可让我怎么过呀,我这一家老小六七口人,就指望着这几只羊,这些天杀的——” 陈正南将老人扶了起来,拍去了他身上的泥土,安慰道:“大爷,别哭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再放羊,离这河滩远一点吧。” 老人家握住陈正南的手道:“后生,谢谢你啦,如果不是你,我连这两只羊也保不住啊。” 他说完,便跑到那两只羊旁边,蹲下去扶住它们,不禁又哭了起来。 陈正南过去又安慰了老人几句,眼见老人伤心不已,一时不能劝解好,只得走上河岸往正阳城里走。 一路之上,陈正南不由得想:天底下哪里都有坏人,到处都一样。 眼见到了中午,陈正南回到城中寻了一家小铺,吃了这家很有特色的炕鱼烩面,方才回到住处歇下。 当日下午,陈正南无事便到前院里,坐在蔡秀才旁边看他补网,免不了问些正阳城的事。 蔡秀才见他对正阳城一无所知,便放下手中的梭子,端起喝水的大碗,喝了两口水,道:“这正阳啊,别名“淮南古镇”,是我华夏八大关之一,也是兵家交通重地。明成化元年就在此设立收钞大关,直属户部管理,称之为“银正阳”,或“东正阳”。这里古称颍尾,阳石,也有叫羊石城的,虽然是个小市镇,但已经有2500多年了,只是外人大都不知道,小瞧了这地方。” 陈正南道:“如此说来,我这个外地人也是小瞧了这正阳城,没想到这城还有这样一番历史,这里居然是咽喉要道。” 他又问:“蔡叔,这地方为什么叫正阳呢?” 蔡秀才道:“你先别急,且听我慢慢给你道来。” 听了蔡秀才一番介绍,陈正南这才知道: 正阳这地方最早先有“古刹庵”这样一座庙宇,约为唐贞观年间所建,专门供奉幽冥教主地藏王佛像,坐落在正阳关南头董家码头附近,庙门朝东五间房子,之后无人修葺,后来沦为茶棚,供旅客渡淮时休憩。但后来便有了人围着这庵居住,营生。 而正阳这地方最早叫做“羊石”。《寿州志》说:南北朝时,镇中心的三元街附近乱石垒垒杂草丛生,是个牧羊场,因名“羊石”。这怎么又从羊石改为正阳呢? 原来,大明永乐年间,有一年淮河两岸大旱,沟塘干涸,羊石有许多口井都汲不出水,而位于羊石北端玄帝庙里的这口井,井水却异常旺盛,且井水清冽,一时间成为全城的饮用水。更奇的是,这井还能祛邪驱病,因此这井又成为本地人心目中的“圣井”。 可是有一年,这井水突然失去了效验,没了给人治病的功效,满城的人都很忧虑。当时玄帝庙里的住持姓张,已年届花甲。 有一天,张道长拿着水桶去井边汲水,到了井边刚要汲水,往井下一望,见井里有个太阳,恰好此时太阳正照在井里。其他人也看见了,便议论纷纷,不知是凶是吉。 张道长掐指一算正色道:“烈日落井,羊石更名,若不更名,人要遭瘟”。众人吃了一惊,赶忙跪下请道长给羊石改名。 老道长沉思片刻,回想曾登临泰山,见岱庙大门叫“正阳门”,何不把羊石更名为“正阳”呢?一来“正阳”暗含正好太阳照在井里之义;二来借助岱庙诸神的法力,禳去羊石的人瘟之灾。便说道:“诸位快请起,现在正好太阳照在井里,若把‘羊石’更名‘正阳’,可免遭人瘟之灾,家家财旺。” 此后,正阳这地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正阳城一天天兴隆繁荣,商贩辐辏,行人接踵,市场繁荣,茶舍酒肆林立,店铺货物丰盈,街面上通宵喧闹,码头上船只有上千只之多,可谓:道长更名逢盛世,人旺财旺归正阳。 第17章 贫穷人家的盛宴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百家福货栈的小四从外面进来。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相迎道:“四哥,你来了。” 小四道:“我们王老爷让我告诉你,他给你问的活计说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去城西的申计木器社试工。你去了那里直接找申老板,只要说是王老板介绍来试工的就好。” 陈正南连忙道了谢,拿了凳子请小四坐下,小四说:“我忙得很,哪里有工夫在这里耽误你,明天早晨你自己去吧,到了城西那里一问就能知道。” 陈正南道,“好的,我知道了,四哥,我送送你吧。” 当下,陈正南同小四一同走出蔡家,直送到街上。小四要往店里去时,陈正南摸出10文钱递给他说:“四哥,一次次麻烦你,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这几文钱你回头买茶喝吧。” 小四见他递铜钱赏他,有些吃惊。 他在柜子上阅人无数,知道这外地人不是有钱的公子哥,更不是富家子弟,如今又是要去木器社里干苦活,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眼下见他居然给了自己10文钱小费答谢自己,不免有些吃惊,最后推让一番后还是收下了。 回到店中,小四免不了把这10文钱的事说给东家听。 王老板听了,慢慢说道:“这姓何的后生从北边来,在礼仪上讲究着呢,看气度是一个大方的人,说不定将来能够成就一些事情。” 再说,陈正南送了小四回去,想到自己住的地方和干活谋生的行当都有了着落,心里高兴。 正走着,无意间看见街边不远有一家卖猪肉的铺子,便想到蔡秀才境况贫寒,一家老小吃饭时缺油少盐,便走到店中割了三斤猪肉,又要了铺子里剩下的半挂猪肝,一并拿回了蔡家。 蔡秀才的妻子刚停了织布机上的活计,才回到厨房正要烧饭,猛然看见陈正南拎了那么大一块猪肉和半挂猪肝,从外面笑眯眯地走进来,不禁呆了。 陈正南走上前,把手里的猪肉、猪肝都递到她手上说:“婶婶,麻烦你收拾了吧,晚上就吃这个,我现在再去街上买一坛酒。” 秀才妻子惊问道:“小何为啥突然破费这么多钱?这怎么受得起?” 正在补网的蔡秀才却在一旁笑道:“别问这么多,你快去下厨收拾吧,家里这许久没有见到荤腥了,今天晚上可以大快朵颐一顿了。” 他说完冲陈正南点了点头,意思是我知道你心里高兴,想庆祝一下。 这时,雯雨从外面回来,进了厨房也大叫:“娘,你怎么买这么多肉,又乱花钱?” 她母亲笑着骂道:“你这傻子,我哪里有钱买这么多肉?这是你何家哥哥买来的猪肉,你现在快去外面抱柴火,去灶上烧火。” 看见晚上有好吃的东西,石头和春燕都跑到了厨房里瞎帮忙,雯雨开心得脸上通红,高兴地拿起草筐,跳着跑到外面去装柴火。 陈正南又回到了镇上,到酒铺里买了一坛高粱酒,又去菜市买了几样时下的蔬菜一起拿了回来。 这天晚上,蔡家上下忙成一团,如同过年一般,就连蔡秀才也借故去了厨房两趟,问要不要帮着择菜,见实在没有事情让他做,便回到院子里去洗酒壶和小酒盅,到堂屋里把那张小方桌擦得干干净净,最后才把酒具摆上。 陈正南抱了那坛高粱酒过来,装满了酒壶,对蔡秀才说:“蔡叔,晚辈有一事相求,请你答应了才好。” 蔡秀才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道:“我,我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陈正南道:“我想,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全家人都来堂屋里一同吃,你看可以吗?” “这怎么行?”蔡秀才奇怪地问道:“妇人家、小孩子怎么能上桌子,这可不行。” 陈正南道:“蔡叔叔,你们一家人平时也是这样吗?你一个人在堂屋里吃,让他们在厨房里围到灶台吃饭吗?” “那个自然不是。”蔡秀才说。 “那为什么我来了,你就不允许他们过来一同吃饭呢?难道你是把我当成外人了吗?” 蔡秀才正要说什么,忽然发现自己掉在了陈正南给他挖的坑里,自己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发现自己除了同意陈正南的意见之外,竟没有适合的答案,只得说:“那行吧,只这一次,只这一次啊。” 到了上灯时分,蔡秀才妻子杨氏大盆小碗做了六样菜,由雯雨捧到堂屋里,放到小方桌上。 雯雨这时才看见陈正南在小方桌旁边摆了六张大小不同的凳子,一脸惊奇地看着父亲。 蔡秀才笑着说:“今天晚上是你何家哥哥请客,他要你们娘四个都来这堂屋里吃饭,说是在一起吃饭热闹。” 雯雨将信将疑地看着父亲,又看了一眼陈正南,见陈正南冲他点点头,父亲仍然在微笑,这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立刻跳起来跑到厨房,扑向母亲大叫:“娘!爹让我们娘四个晚上也去堂屋里坐着吃饭呢,和他们一样坐堂屋里吃饭!” “你这孩子胡说啥呢?” 做母亲的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雯雨只得大声地说:“是何家哥哥,请我们娘四个去堂屋里,坐着吃饭呢,我爹他也同意了。” 做母亲的看着女儿的脸良久,见女儿不像是在说谎,这才信了,点点头说:“这小何心真善良啊。” 晚饭前,陈正南拉了石头和春燕去洗手,然后等到秀才妻子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回到堂屋里,他才和大家一同坐下。 陈正南给三只酒盅斟满了酒,捧到蔡秀才夫妻面前说道:“我如今在这正阳城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了谋生吃饭的活计,今天心里特别高兴。这以后啊,还请蔡叔、婶婶你们一家多关照。” 说完他端起了酒杯,敬蔡秀才夫妻。 蔡秀才笑道:“我才博学浅,更没什么能力照应你,只是这以后,自然拿你当一家人相待罢了。如此,我这里先谢谢小何,再恭喜小何。” 闻听此言,他妻子也忙跟着说:“谢谢小何,恭喜小何。” 雯雨也道了恭喜,三人一起端起杯子,喝干了杯中的酒。 这时,石头和春燕看着桌上大盘的猪肉,禁不住用筷子去夹,杨氏忙伸手去打:“不懂规矩的东西,客人还没有用,太失礼了。” 陈正南忙伸手夹了大块的猪肉,放在两个孩子面前的木碗中,说道:“婶婶,不必如此,现在既然是一家人,哪里要讲究这么多,都快吃吧。” 他说着又夹了两大块放在雯雨面前,雯雨道了谢,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雯雨脸色绯红,便低下头捧了碗吃饭,竟没有动那两块肉。 蔡秀才老婆不能饮酒,喝了两小盅便不再举杯,一心照顾两个孩子吃饭。 陈正南和蔡秀才连喝了三壶酒,才收了酒盅,捧起饭碗。 那天晚上,蔡秀才借着酒劲放下了读书人的矜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直呼过瘾,一家人风卷残云,只将桌上的六盘菜,吃得滴水不剩,菜叶无存。 饭后,有些微醉的蔡秀才拉陈正南品尝那所剩无几的碎茶叶末,大谈自己平生的读书志向,直说得天昏地暗,才由陈正南和杨氏扶了,去房中睡下。 第18章 雯雨心里有了鬼 第二天早上,陈正南起床后不久,正洗漱,雯雨忽地送来了一大碗米粥和两大块菜卷馍,说道:“我娘说你今天去见工干活,一定要多吃些,吃饱些。吃完饭,碗就放在这儿,我回头再来收。” 陈正南说道:“真是多谢了。” 雯雨道:“你怎么还说这些,你不是说一家人--”她话说到一半,不由得停住了,低下头慌慌地去了。 陈正南吃罢饭,把碗洗了,走到前面与蔡秀才夫妻打了招呼,便出门走到城里。 他先去鱼市场看了下,挑了两条肥大的淮河鲤鱼拿了,直奔百家福货栈。 到了柜台上一问,才知道王老板昨天晚上喝醉了,此刻还没有起床,不曾来到柜上,陈正南便向那柜上的伙计说道:“这两条鱼是我孝敬王老板的微薄心意,略表感谢之情,请代王老板收下。” 那伙计听说过陈正南的事,说道:“我知道了,回头一定代你向敝东家转达你的谢意。” 陈正南道了谢,从货栈出来一路向西,不久就问到了申记木器社,进了那院里。 只见几个早来的木工正在打扫地面,整理要用的木料。 陈正南进去之后向众人施了一个礼说:“各位大哥、大叔你们早,我这里有礼了。” 离他最近的那个木工问道:“你有什么事啊?要买木器?” 陈正南道:“我是新来的木工,今天来试工,我想找申老板。” 那些干活的一听他是新来的试工,便围过来问长问短,正说着,只见一个胖子从外面慢慢地走了进来,木工中的一位大个儿对他说:“我们申老板来了,你去和他说吧。” 陈正南忙向进来的那人走了过去,先施了一个礼,说道:“申老板你好。” 申老板上下打量着他,且不说话。 陈正南又道:“我是货栈王老板介绍来试工的,姓何,打山西来,请申老板关照。我初来乍到,有不懂的礼数,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申老板多包涵指正,晚辈一定勉励改正。” 申老板见他一表人才,又听他这一席话说得彬彬有礼,而且很是谦恭,当下就有了些好感,点点头说道:“你的事我听王掌柜说了,你以往干过大木工是吧?” 陈正南忙道:“是,晚辈学成出师以后,才干了还不到一年。” 申老板见他说话实诚,对他又有些好感,说道:“我这木器社分成两片。东片是打造桌、凳、橱柜、木床这一类的生活用品;南片呢,是打造寿材的。这样吧,既然你以前是大木匠,用惯了大料,那就先在这南片干着吧,寿材这东西没什么花样,横竖就是几块大料的事,你学起来上手也快些。” 陈正南连忙躬身答道:“知道了,我听王老板的安排,在这里我会一切从头学起。” 申老板接着又说:“这工钱呢,前三个月是试工期。每个月给你一两五钱银子,外加200文洗头钱。待到试工期满了,我再给你加到二两银子,你看如何?” 陈正南忙应道:“甚好甚好,承蒙申老板收留,晚辈不胜感谢,自然是满意的。” 当下,申老板叫大个子:“刘贺,这新来的小兄弟你带着干吧。” 刘贺走过来道:“知道了,申老板。” 他说完向陈正南挥了下手,带他去了南边的院子。 南院工棚并不大,但是一边的场院比较开阔,堆了许多原木和刚切开的大料,一边码放着打造好的寿材。 又过了片刻,南片这边的木工来齐了,刘贺为陈正南一一介绍。 陈正南一看,加上自己总共是四个人。刘贺简单地问了陈正南以前干过的活,就安排他和一个叫强子头的大胡子拉大锯,开原木。 中午,木器社管饭,大锅的饭菜做得虽然一般,但人人都可以吃得饱。 忙到了傍晚,木器社收工,陈正南洗了脸来到街上,又去了那家小店儿,吃了两碗鱼烩面,回到了蔡家打了招呼后,自去了后面倒头便睡。 这么久没干活,一天的大锯拉下来,可把陈正南累得散了架,倒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天黑的时候,雯雨推了门进来喊他吃饭。 陈正南醒转来摆摆手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还有,以后晚上就不要叫我吃饭了。” 他说完转过身又昏昏地睡着了。 这样又连续过了五六天,陈正南才渐渐适应了木器社的活计,也和其他木工慢慢熟了起来。 大家见他手脚勤快,眼光灵活,干起活来从不攀比,不怕苦不计较累,也都从心眼里喜欢他。 申老板对这新来的木工自然也是满意。 陈正南每天早晨都是在秀才家吃两碗粥当早饭,中午在木工棚吃大锅饭,天黑收工了他就在街上随便吃一顿。 他发现用不到自己做饭,就把买来的米面油都送给了蔡秀才家厨房里,秀才老婆自然很是欢喜,待他比以前更加热情了。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陈正南和蔡举人一家渐渐熟悉起来,有空时他就帮着干些家务活,和雯雨几乎是无话不谈,雯雨有事没事就找借口往他的小屋里去消磨时间,把他的衣裳全都洗的干干净净。 月底,申老板按时给陈正南发了工钱,还额外送了他一身新工作服。陈正南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钱,回家的路上满心欢喜。 他想到石头和春燕的那一身破衣服,还有雯雨那日渐丰满的身体,整天里穿着不合身不得体的旧衣服,裹得难受,便走进一家布店,为他们三个人买了做衣服的布料抱着往蔡家走。 进院门的时候,只见雯雨忽地从院里冲了出来,脸色煞白。 陈正南连忙问:“雯雨,雯雨,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雯雨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独自往河边跑了过去。 陈正南抱了布料来到院里,只见蔡秀才的老婆站在院中,也是脸色难看。 他上去忙问:“婶婶,这是怎么了?” 杨氏生气地说:“唉,这可如何是好呢?雯雨小时候,你蔡叔和他一个交好的同窗,是东边不远的寿州人,两家订了娃娃亲,把雯雨许给了人家,那后生如今在寿州县城里一家杂货店做伙计,挺好的一个人。因为原本说好了的,现在人家托了媒婆来说她过门的事,可是到了今天这丫头忽然就变了卦,死活不愿意了,你说这叫我们如何是好?我们是老门老户的人家,这怎么能够和人去开着口去说?” 陈正南忙劝道:“婶婶先不要生气,这话要慢慢地说,回头慢慢地劝吧,说不定她只是这一时的脾气,你现在先不要和她这么生气吧。” 蔡秀才坐在旁边补网,他看了看陈正南,摇摇头道:“哎,这丫头心里有鬼啦。” 第19章 蔡秀才翻脸如翻书 陈正南听了蔡秀才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把手中的布料递给蔡秀才夫人说:“婶婶,我今天领了工钱,买了块布料,够给石头和春燕还有雯雨妹子做衣服的,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请收下。” 秀才夫人这才转怒为笑说:“这怎么好意思,怎么能总是收你的东西呢?” 她嘴里说着,还是欢欢喜喜地把布料抱在手里打开来看,用手反复地摩挲着说:“这料染得真是漂亮,好看。” 这时,蔡秀才放下了手中的渔网,走到旁边洗了洗手,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走过来对陈正南说道:“小何,你先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陈正南忙走过去道:“蔡叔叔,有话你请讲。” 蔡秀才道:“今天你发了工钱,我为你庆贺一下,你我到街上小酌一杯如何?” 陈正南忙道:“这自然是最好,只是,还是我请蔡叔你吧。” 蔡秀才道:“你请我请都是一样,”说着,他向夫人说:“我们俩今天晚上不在家吃了,你们随便烧些应付吧。” 说完,他便拉了陈正南走出院子,两人向正阳城里走去。 两人到了城里,蔡秀才很快找到他熟识的一家小酒馆进去。那酒馆老板自然是认得蔡秀才,忙招呼他。 蔡秀才说:“给我们一个小房,一个安静的小房间就好,我们叙叙话。” 老板应道:“好嘞,楼上正好有,你们两位坐小雅间正好,两位请上楼。” 那店里的伙计立刻跑到楼梯口,迎着他们二位说:“二位请。”说着把他们带到楼上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问:“敢问二位吃些什么?” 蔡秀才道:“给我们上两样时令素菜,一尾鱼,半只鸡,烫两壶好酒,现在就做,好了就送上来。” 那伙计道:“好嘞。您二位稍等片刻。” 说着便为他们两人斟了茶,放在两人面前,说道:“二位客官先喝茶,叙话,菜马上就来,”说着,就噔噔跑下楼去。 两人坐下后,陈正南看着蔡秀才,一时间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蔡秀才也不看他,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眼睛看着窗外,似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果然,只过了不大一会儿,那伙计上来一趟,先上了两壶酒,一凉一热两碟素菜,过了一会儿又很快端来一盘红烧鱼块。 陈正南忙端起酒壶,给两只酒盅里斟了酒,端起一杯道:“蔡叔叔请了。” 蔡秀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便拿起筷子吃菜。陈正南又把面前的酒盅斟满了酒,陪他慢慢地吃。 见蔡秀才一时间不说话,陈正南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蔡秀才会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呢。 毕竟,自己和他只是萍水相逢,想想自从住到他们家有接触以来,自己仿佛也没有说错什么话,没有做错什么事。 只是,今天遇到他们家的女儿想退婚,又碰到自己买了布料来,这中间难道会有什么误会吗? 他正嘀咕着,蔡秀才又举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接着仍然是大口的吃菜,陈正南连忙给蔡秀才的杯子斟满了酒。 这时,小二将一碟蒜头炒小鸡送了上来,又给他们新上了一壶茶。 吃了两块鸡肉之后,蔡秀才定定地看着陈正南,看得陈正南心头直发慌,他正要问,蔡秀才向他点点头道:“小何,自从你来到我家以后,我待你如何?” 陈正南忙说:“蔡叔叔一家待我自然是甚厚,这不必说,晚辈心中非常的感激。” 蔡秀才道:“小何可知道,这人和人相处啊,自然要以诚相待,你说是也不是?” 陈正南忙道:“那是,自然是要以诚相待啊,”然后他问道:“蔡叔叔,不知你何出此言?” 蔡秀才道:“看来你还没有听懂我的话啊。” 陈正南忙道:“请蔡叔叔直言。” 他心里说,看来蔡秀才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对自己有了意见,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番说辞。 蔡秀才道:“小何,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你来到我们这正阳城,是要寻访你那失去了踪迹的父母,是也不是?” 陈正南点点头道:“是啊,蔡叔叔,我来到此地,的确是为寻找我的父母。”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听了这话,蔡秀才突然就变了脸,青着脸厉声怒道:“小何!!你是存心想欺侮人,还是只把我当笨蛋来看!嗯?你说!” 见蔡秀才突然间就翻了脸,陈正南不由得慌了,连忙站起来道:“蔡叔,你这话是哪里来的,小侄怎么敢?” 听他如此一问,蔡秀才猛地把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一只筷子崩到了远处的地上,寒着脸喝道:“我只问你,你来此地,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何一直欺瞒与我?!” 陈正南心道:坏了,这是哪里露了马脚,还是蔡秀才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声?可是他嘴里依旧强作镇静地问:“蔡叔,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蔡秀才冷哼一声道:“我只问你,你说你来此地是为寻亲的,可是你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然而直到今天,我没有听到你再和我说过一次寻访父母的事情,也没有见到你找别人去打听,或者为你父母的事情专门到什么地方走访。你说说,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寻找父母的,这岂不是奇怪吗?” 听到蔡秀才这一席话,陈正南立刻意识到自己果然是露了马脚,被蔡秀才识破。 原来自己这一路小心,结果还是在这不经意的地方出了岔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头汗,忙走过去捡回蔡秀才摔飞的筷子,用茶水冲洗了放回去。 刹那间,他想把自己的经历的事情,家里所遭遇的变故和盘向蔡秀才托出,以释蔡秀才心中的疑惑。 可是转而一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蔡秀才到底心里是怎么想,如果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说出来,难免他今天夜里就会去告发自己。 想到这里,他认准了自己还是不能说出全部的真实情况,毕竟自己的生命要紧。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道:他妈的,我只好再接着撒谎了,这可如何是好?这真应了那句话,只要你撒了第一个谎,之后你就要再撒无数的谎话去掩盖它! 倏地,陈正南想起之前在山西何家木工班做木工时,听到的一个新鲜事,立刻便有了主意。 于是,陈正南起身走到桌边,深深向蔡秀才鞠了一躬说道:“蔡叔在上,请见谅,小侄的确有失礼之处。” 蔡秀才仍然面上冷峻,道:“你先坐下,说说你怎么失礼了。” 第20章 完美的谎言 陈正南没敢坐下,躬着身道:“晚辈的确没有说实话,请蔡叔叔见谅。” 蔡秀才冷哼道:“你先坐下,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从山西逃到我们这正阳城?” 陈正南忙道:“蔡叔叔,你看晚辈是那样的人吗?晚辈怎么可能是那作奸犯科的人?” 蔡秀才道:“那你说说,你来到我们正阳到底是为了何事?我今天之所以要问你这些,是因为怕你身上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牵连到我,我这小门小户的贫寒人家,实实在在是经不起牵连啊。我们家的光景你也看到了,我是不得不如此啊。” 陈正南叹了一口气说:“蔡叔叔,那我就跟你把实话说了吧。我虽然身上没有作奸犯科的事情,可却是因为在家里没法待下去,没有办法这才跑出家门逃到了这里。” 蔡秀才道:“哦,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能够在家里生活下去呢?” 陈正南道:“事情是这样,晚辈村中有一户大户人家,他们家的女儿比我大两岁,自小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女孩长得粗手大脚,相貌不甚好看且不说,而且性格古怪,嗓门特别敞亮,说话总是高声大语的,打小我就不喜欢她。两年前,这女孩嫁到了我们镇上一户普通人家。谁曾想,她过门才两年,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她丈夫忽然得病死了。她娘家便把她接了回来。她家里自然是要再为她说媒,可这女子说她看上了我。于是媒婆便来到我们家,让我去娶了她,说她娘家答应送我们家二十亩地,两头牛,还有全套其他嫁妆。我父母贪图钱财,一心想要那二十亩地,便答应了。蔡叔叔,你说这事我怎么能去依了我的父母呢?他们为了那二十亩地,为了那地主家的嫁妆便荒了我这一辈子。我怎么可能和一个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一个打小我就不喜欢的人过这一生呢?我父母见我不依,便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他们打骂我,说我不懂事,不识大体,不为家里考虑,一直关了我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夜里,我找到了机会把窗户拆了下来这才逃了出来。” 那蔡秀才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陈正南,仿佛在琢磨他此次说的是不是真话。 陈正南道:“蔡叔叔,这的确是晚生的错,晚生因为这事说来让人羞愧,实在不便实说,便编了来此寻找父母的瞎话,请你多多包涵见谅,晚辈的确有难处,毕竟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晚辈实在是没有办法。” 蔡秀才点点头说:“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正南忙道:“晚辈这话的确是实情,谢谢蔡叔叔体谅,请理解晚辈的难处。”说着,他便举起杯向蔡秀才说:“蔡叔叔,请。” 两人便又喝了一杯,蔡秀才放下杯子说道:“那你此后准备做如何打算呢? ” 陈正南道:“这个,晚辈还没有考虑好,眼下只想过一段时间再说。” 蔡秀才道:“不行啊,这事你一定要有长期的打算,你想想,虽然这事情你父母做得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呢?父母考虑有所不周,你也要体谅他们,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是你父母,生你养你,把你养大成人,如今他们和那地主家对不上口,失了理先不说,还丢了自己的孩子。眼下他们一定在四下里找寻你,心中着急难过自不必说,吃不好,睡不安这也是一定的,难道你不要体谅父母吗?” 陈正南点头道:“蔡叔,你说的是。” 蔡秀才道:“我觉得你在这里待上三两个月,挣了些盘缠钱,便可以回去了,要不然怎么能够对得住你的父母?你不回去,连带我也成了不仁不义的人,你说是也不是?” 陈正南道:“蔡叔叔你说得对,可是我觉得三个月肯定不行,我父亲的性格你是不知道,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晚辈之所以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第一是想等父母不再那么催促这件事情。另外呢,我想如果等的时间长了,那女孩嫁到别人家了,我回去之后,这事才有缓转的地方。所以。晚辈眼下一时半时还不想回家。” 蔡秀才说:“你这样考虑自然也是有道理,只是,依我之见,你最好还是托人给你父母带上一封信,报一下自己的平安,让他们放心才是。” 陈正南点点头说:“蔡叔叔你说得对,我回去就给他们写信。” 蔡秀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如此最好,理当如此,做子女的一定要体谅父母的难处啊,毕竟天下可怜父母心,做父母的哪里有容易的。” 陈正南点点头说:“蔡步,我知道了。” 喝完酒,两人吃了饭,陈正南去柜台结了账,蔡秀才也没和他客气。 两人回到家后,陈正南便到蔡秀才的屋里讨了笔和纸,就在堂屋里的灯下给父母写信。 蔡秀才见他如此听自己的话,当下更是满意。 那天半夜里,陈正南怎么也睡不着,起身拿了火镰,走到院子里把那封信点燃了,跪在地上要心里说:娘,爹,你们受我牵连而死,对不起你们了。我现在跑到了这淮河边上的小城正阳了。我现在一切都好,有住的地方,房东一家人待我如同家人一般。我也有了干活的地方,可以挣一碗饭给自己吃,总之,我一切都好。你们在天之灵,请放心吧。 他看着点燃的那封信,向着山西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心里想,姐姐,你们一家都好吗?这一生这一世,还有机会见到你们吗?上天啊,请保佑我姐姐她们一家的平安,保佑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吧。 末了,陈正南拿扫帚扫了纸灰倒在屋后的草地里,才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倒头睡下。 那天夜里,陈正南失眠了。 他又想到了从前的日子,想着从前一家人在一块的情景,想着自己在何家木工班干活的那些日子,又想着官府里的那些人,是不是还在四下里抓自己,想了这许多,他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次日上午,陈正南和一帮同事正在木器社里干活,木器社的申老板从外面匆匆进来说:“你们赶快给那几根桑树开片,打一个‘四五六’的寿材,明天就要用,今天务必打造出来。” 大个子刘贺听了这话忙说:“申老板,这也太急了吧?” 申老板说:“这我知道,你们几个把手头下的活全部放下,就算忙到今天夜里,也得务必打造出来,这是多年的老主顾安排的,人家上下半夜里突然老了人,办事只有两天的光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刘贺道:“好吧,申老板,我们尽力吧。” 第21章 意外被捕 这样,他们几个立刻停掉了手中的活,开始收拾那几根桑树,用大锯先开出大料,几个人相互配合,轮班休息,爆皮开片,开槽,凑板,成型,这样一直忙了一天,直到天黑上了灯,才算把寿材打造出来。 刘贺又连夜又上了油漆,几个人忙好了已是晚上申时,这才收工回去。 陈正南又累又饿,就想去街上的饭馆里吃两大碗饺子,让身上有些力气,回去再好好睡一觉。 还没走到十字街,就见路边围了好几个人,吵吵嚷嚷,一个女孩发出了尖叫声:“你们怎的如此无礼?你们不认得我吗,我家就住在这南门外不远,我爹是蔡秀才,你们怎么能够这样?还不走开?!” 这不是雯雨的声音吗?陈正南赶忙跑了过去。 只见一个锦衣公子带了两个家人,正围着雯雨和他的弟弟石头。 那公子已经喝得半醉,不时地伸手拉扯雯雨的衣服,嘴里说着轻薄之话:“小姑娘,那么,你也不认识我吗?走,跟我走,给我做小,我能看上你,这还不是你的造化?走,先陪大爷逛逛去。” 雯雨不时地推开他的手,石头吓得在旁边先是呆若木鸡,之后就哇哇地大哭。 几个家丁围在旁边,抱着肩膀哈哈大笑。 陈正南快步走上前,一把推开那锦衣公子,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够这样无礼?快闪开。” 那锦衣公子想不到有人会忽然冲出来,居然还推了他一下,不禁勃然大怒道:“你他妈是谁?哪来的野狗,敢管我的事情?” 陈正南道:“你说话注意点!几个大男人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儿,还吓坏了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你们不觉得害臊吗?还是男人吗?” 那锦衣公子听他说了这话,不禁恼羞成怒,上来便是一拳:“你这哪里来的野狗,居然敢管我?” 陈正南毕竟练过的,随意伸出右胳膊轻轻一挡,便将他震了开去。 那锦衣公子站立不稳,差一点摔倒,更是恼火,转回身来朝着陈正南呼呼地两拳打了过来,因他喝过了酒,身形不稳,陈正南自然是轻松躲过,还就势给了那锦衣公子一脚。 锦衣公子两拳挥出之后本来重心不稳,遭了他这一脚,立刻倒在地上,他躺在地上气得大叫:“你们这些笨蛋都瞎了吗?还不给我打?” 那两个家丁听到这话,哇哇叫着一起向陈正南扑过来,陈正南毫不畏惧,与他们打作一团。 那锦衣公子这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跳过来飞踹陈正南。 陈正南虽然和崔大把练过一段时间的拳脚,可是他那练的也只是基本功,毕竟没有和人对打实战过,加上又累又饿,眼下两三个人突然打他一个人,前两下他还能够有所招架,后来便打得有些乱了,被那两个家丁劈头盖脑打乱了手脚,又给锦衣公子偷袭这一脚,立刻便被打倒在地。 锦衣公子走过去一脚踏在陈正南的胸脯上,骂道:“你这条野狗,听口音还是一条外地的野狗啊,居然敢管本公子的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正南道:“我不管你是谁,你欺负人家女孩儿,我就要管,这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 那锦衣公子道:“我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这只野狗哪里有资格评说,你居然敢管我的事。” 他说着,便抬起脚猛地向陈正南身上便跺。 陈正南等他脚落下,猛地抓起他的脚往怀中一拉,身体在地上一滚,那锦衣公子立刻就被他拉倒在地。 这一来,那两个家丁连忙往他身上乱踢,陈正南一时间起不了身,只得转身回头抱住锦衣公子,胡乱地掐住了锦衣公子的脖子说:“你想在我面前欺负姑娘家,那是万万不能。我告诉你,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却不怕你。” 两人扭在一起,这让那两个家丁忙乱间不知往哪里踢,生怕伤到自己人,最后只得扑下身子,死死抓住陈正南的两手,才把两人分开来。 锦衣公子站了起来,摸了摸被陈正南掐烂的脖子,见他被两个家丁死死地抓住了两手,便过来不由分说冲着他又是一顿踢打,嘴里狠狠地骂道:“你居然敢打我,还弄烂了我的脖子?!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在这正阳城有谁敢打我?” 他说着劈头盖脑照着陈正南便是拳打脚踢,陈正南虽然挨了打,可是气势上却毫不输人,他两手握拳,眼睛狠狠地瞪着那个锦衣公子,骂道:“呸,欺侮小女孩,你不配做个男人”。 这时雯雨从旁边扑了过来,护在陈正南身前大叫:“你们别打啦,别打啦,再打你们就把他打死了。” 可是那锦衣公子不依不饶,一下就把雯雨扯了开去,扔在一边说:“哪里有你的事?你的事我回头再说,我有的是时间收拾你。” 他说完又去踢陈正南,就在这时,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说:“住手,再打就打死人了,打死人你们可是要偿命的。” 锦衣公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大个子赶了一群羊走过来,那锦衣公子却笑道:“程士明,你放好你的羊,不要多管闲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居然敢管我的事。” 程士明说:“我不是要管你的事情,我只是不忍看你把一个人打死了,打死人是要偿命的,你不知道吗?就算你家有钱,也跑不脱你。” 他说着不由分说推开了那两个家丁,拉起陈正南说:“你们看看,你们已经把人打成什么样了,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有王法吗?” 锦衣公子怒道:“程士明!在这正阳我就是王法,我再告诉你一声,你一个破放羊的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要让你好看。” 程士明看着受伤的陈正南问:“你还行吗?” 陈正南喘着气说:“我,我还可以。” 雯雨也走了过来,和程士明一起扶着陈正南。 锦衣公子大声说道:“外乡人,今天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吗?在这正阳城,我的事你不要管,否则你的小命都保不住。”他说完嘿嘿冷笑起。 就在这时,忽然从黑暗中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穿着公差的服装大叫道:“是谁在这里打架?” 锦衣公子听到来人的声音,便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彭巡检。彭巡检,你来得正好,这不知哪来的一个下作外乡人,在这里生我们的事,打伤了我和家人。” 他说着推了下旁边的家人,那个家丁立刻躺在地上叫了起来。 彭巡检问:“怎么回事?是谁打的人?” 锦衣公子抢上前一步指着陈正南说:“就是这个外乡人,他打了我和我的家人,快把他抓起来,送到巡检衙门治他的罪。” 彭巡检走到陈正南面前问:“是你打的人?” 陈正南连忙解释:“大人,他简直就是胡扯。大人,我在木器社做工,刚收了工回来走到这里,遇见这公子和他的家人调戏蔡秀才的女儿,我上前劝说,他们几个人便打我一人,把我打倒在地上,还好被这位好心的大哥拉开,扶我才起来你们就到了。现在他们血口喷人,反咬我一口说是我打的人,这还讲天理吗?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雯雨,问这几岁的小孩也是可以。” 彭巡检看着他的样子,回过头来冲着锦衣公子说:“三少爷,你先回去吧,这事交由我来办。” 三少爷笑道:“好,可是你一定要把他抓起来,治他的罪,我看他不是好人,说不定就是个外地的强盗、窃贼,一定要好好地审审他。” 彭巡检道:“三少爷你消消气,且回去吧,这事由我来办便是。” 彭巡检说完,对手下两个捕快挥手:“把这人抓了,先带回衙门去再说。” 那两个公差得了令,不由分说便过来拿铁链套在陈正南的脖子上,牵了便走。 第22章 彭巡检被辱 被官差带走时,陈正南又气又怒,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三少爷怒道:“三少爷,之前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与你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但是我有一句话要奉告你,你如此恶行会遭天谴的,你这样的人活不久的。” 三少爷听了他这话,嘿嘿一笑说:“我活不久?我看是你大难临头了吧,居然还想诅咒我,你他妈的是脑子坏了不成?” 他说着高声大叫:“彭巡检,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收拾他,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雯雨哭着扑向陈正南去拉他,却被那穿黑衣的差役推开。 陈正南道:“雯雨,我没有事的,你赶快带着石头回家,天黑了在外面不安全,你爹娘也着急。” 那放羊的程士明冲彭巡检说道:“彭巡检,我们做人是要讲良心的,这后生真的不是欺负人的坏人,我们正阳人不能这样欺负他一个外地人啊。” 那彭巡检道:“你且回去吧,我自有分寸,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说完,他带了那两公差押到陈正南一路回到巡检司衙门。 原来,这正阳城虽然繁华富庶,却不是一个县治的所在,却属于凤阳府治下寿州县,只因这正阳城地处繁华,且是交通要道,因而寿州县在这里设下了巡检司,负责管理这一方的治安,并协助税费收缴。 当下,陈正南被带到了正阳巡检司衙门里,片刻就有一个文案过来问了他的姓名出身,籍贯何处,简单录了当晚事情经过,便不再理他了。 问完了,两个穿黑衣的捕快不由分说,开了一间黑屋的门,直接将陈正南推了进去,然后“哐当”一声把铁门锁上,也不与他说话。 彭巡检瞄了一眼陈正南的口供后,就直接去了后面喝茶。 陈正南在黑暗中拍着铁门大叫:“官爷,我是冤枉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难道这正阳就没有王法,就没有人讲一点点道理吗?” 一个差人走过来骂道:“小子,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就让你的皮肉吃苦,我还能让你吃得终生难忘!” 陈正南听他这样一说,只得安静下来,然后整个巡检衙门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昏暗中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陈正南听到外面有人问:“彭巡检在吗?” 陈正南一听,便知道是蔡秀才来了。 蔡秀才进门之后直奔里面彭巡检的公事房,只见彭巡检正看一张邸抄。 蔡秀才问道:“彭巡检,今天晚上这案子你是要如何办理呢?” 彭巡检没有起身,看了蔡秀才一眼道:“蔡相公,我这巡检衙门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过问,你先把自己的营生做好了再说吧。” 蔡秀才道:“本来我自不当问,只是因为今天晚上这件事情是由我家小女而起,你们抓来的这位小何是我家的房客。他为我女儿的事情挺身而出,为人仗义,我如果不出来说话,难道我还是个人吗?” 彭巡检道:“你先容我稍息,这事等我问过了才知道,你且回去吧。” 蔡秀才道:“我怎么可以一个人回家?我且问你,如果你现在是我,你可以置身事外吗?要知道人家为了我家孩儿的事落到此处,更何况这小何他是一个外地人,人好还善良。我们正阳是一个民风淳厚之地,自古人杰地灵,都知书达理,我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外地人呢?说出来不是笑话吗?” 彭巡检道:“蔡相公,你且消消气。你也知道我在这正阳城里公干,如果得不到地方上的帮助,我手头上的事也是难办。今天这事牵扯的是冯家三公子,如果我不给他们家一点薄面,我以后的差事不好办啊。我先把这后生带到衙里,给冯家一个面子。这姓何的,我自然不会难为他。这样吧,待到明天,只要那冯家不再说什么事,我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事,一准放他回去就是”。 蔡秀才嘿嘿冷笑说:“彭巡检,你就这样欺软怕硬吗?明明是那冯家公子当街欺负我家小女,这小何出面劝阻却被打,是个仗义的男子,做的是天经地义光明正大的事情,如今你却抓了来不放,你说这事你做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彭巡检磨蹭地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这事我自然知道如何了结,你且容我到明天。我说了,明日冯家不再说什么,你自领了这小何回去,这事便了结,如何?” 蔡秀才道:“我且问你,彭巡检,你要关着小何到明日那是为何?是因为他调戏民女吗?是因为他打伤了人吗?这当街调戏民女的是冯家的公子,打人的是冯家的人。然而你却不去抓他们,不去管他们,却把这好心的小何抓在这里,这是为何?你能给我说出一个子丑寅卯吗?” 那彭巡检只是干笑,不出一声。 蔡秀才又道:“我再问你,凭职权你是从九品的巡检,那冯家只不过是一介商人,是平民百姓,没有官衔,那么你怕他是为什么呢?我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家里有几两银子,有几个钱吧?” 蔡秀才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分钱放在桌上说:“你看,我这里也有钱,是不是也能让你害怕,给我几块薄面呢,彭巡检?” 那彭巡检被蔡秀才说得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说道:“蔡秀才,我敬你是读书人,是个相公,不与你一般见识罢了,你这般说话可就过分了,你再如此说话口无遮掩,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 他说完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地坐在桌边。 蔡秀才闻听他如此一番话,冷笑道:“彭巡检,是我不给你面子吗?是你自己不尊重自己,是你自己让百姓看不起你。我且问你,你来这正阳城所来为何?为的是替皇上守护这一方百姓平安吧,可是你见了这拦路调戏民女,殴打他人的三少爷,你却为虎作伥,没有任何的作为。如此,你怎么能够让百姓敬重你、爱护你,把你当成父母官、当成青天大老爷呢?我就不信你长此以往这样行事,那寿州县,那凤阳府就没有人知道?那里的老爷还能把你瞧得上吗?” 第23章 再次被抓 彭巡检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满面绯红,生气之余心里又思忖道:也许这蔡秀才说不定就有同窗、同年,在寿州县或在凤阳府是做公的,是有职权的也不一定,这事传过去自然是对自己不利。 想到这里,他就气急败坏地叫道:“来人,把那姓何的后生放了。” 说罢,他烦躁地对蔡秀才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赶快走吧。” 蔡秀才见目的达到,向他轻拱下手转身出来,等陈正南从后面小屋里走了出来,两人一同走出巡检衙门。 彭巡检从里间走出来,看见两人走远,又回去坐下,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想起秀才的话,不由得猛拍了一下桌子,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 他没有拿到双方任何的好处,且无端被羞辱了一番,这让他不禁有些恼火。 再说蔡秀才与陈正南慢慢地走回家里,路上蔡秀才道:“小何,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正阳城虽然小,说不上是藏龙卧虎之地,却也不是等闲的地方。我们这城里面有四大家的名头,你可听说过?” 陈正南摇摇头说:“不曾知道。” 蔡秀才道:“这正阳城里有冯、刘、江、宋四大家,他们在这城里是家大业大,这地方上要是有什么事,全城都要看他们四家人的脸色。” 陈正南道:“他们是恶霸吗?” 蔡秀才道:“那倒说不上,不过他们也都不是善类,他们都是这地方上的首面,不论是谁,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我且告诉你这四家人,这宋家嘛,城里面的钱庄、当铺都是他们家所开;这冯家呢,把持着正阳城的码头和水运,他们家有七八条船在淮河、沙河和长江来回贩卖货物;这刘家呢,开的是米行、粮行,煤行,还有南北杂货;这江家呢,开的有酒楼和马车店。他们这几家都是财主,挣了钱就买地,正阳周边但凡有卖地的都是卖给他们。他们这四家人相互交好、结亲,彼此都是儿女亲家,在这正阳城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在正阳城可以说是说一不二,他们和寿州城、凤阳府也有关系。所以这姓彭的巡检一般只要遇到他们四家的事,都会给他们面子。他们的孩子,比如这姓冯的三公子,才会飞扬跋扈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对于你这样一个外地人,他更是不拿你当一回事。他们如果想弄死你,那也就弄死了,没人能给你伸出来什么冤。这就是我为什么今天晚上在彭巡检那里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你快快地弄出来,因是我担心那姓冯的公子晚上还纠结这事,怕他派人到牢房里收拾你,或者把你弄得半残不死的,那样你就倒霉了,这里不是你能说出理的地方。” 陈正南听他说完这些话,不由得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向蔡秀才施礼道:“蔡叔叔,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今晚搭救,说不定我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蔡秀才挥挥手道:“哪里哪里,要说声谢的自然是我,是我要谢您出手搭救了小女,否则真不知道要出什么更大的事呢。” 两人说着走到了蔡家,雯雨从院里听见外面脚步声,慌忙迎出来,见是陈正南回来了,不禁扑上来拉着他失声哭了起来。 雯雨问:“何家哥哥,你可回来了,你在那里挨打了吗?你都是为了我,谢谢你,何哥哥。” 陈正南道:“莫哭,莫哭。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在那里面没有挨打,是蔡叔去把我救了出来。” 这时秀才的妻子从里面出来道:快来这里洗洗吧,我给你烧了热水。 陈正南到了屋里,果然看见烧了一盆热水,放了洗干净的手巾,便忙洗了脸,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 这时雯雨说:“何家哥哥,你还没有吃饭吧?”她说着飞快地跑到厨房里,很快便捧了一碗饭,一碗小鱼干炒辣椒放到陈正南面前说:“何哥哥,你快吃饭吧,你一定饿坏了。” 陈正南的确有些饿了,看着香喷喷的饭在面前,端起碗便大口地吃起来。 雯雨在灯光下才看见陈正南的脸上有一处瘀青,额头被人踢了一个青包,不由得伤心地说:“何家哥哥,你受伤了,看那些坏人把你打成这样。” 陈正南说:“没事的,明天就会好的,现在已经不疼了。” 蔡秀才坐在旁边一声叹气。 他妻子说:“小何,你吃了饭把这衣服换了,拿来让我给你浆洗吧,这衣服也是穿不得了。” 陈正南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吃罢了饭,雯雨很快地把碗筷收了过去,自到厨房里去收拾洗刷。 蔡秀才亲自泡了茶,端过来递与陈正南,才坐下道:“刚才路上我和你说的话,你可一定要记着,以后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招惹那些人。不然你要是惹上了麻烦,是讲不出道理的,这一点你可一定要知晓,否则我这一介没钱的穷秀才真的没法帮助你。” 陈正南说:“蔡叔叔,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会多加小心,不多管闲事,不敢去招惹他们,本本分分地干活吃饭。” 蔡秀才点点头,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第二日,陈正南照常去木器社干活,过了几天脸上和头上的伤也就渐渐消散了。 工友们听说了他遇到的事,都很气愤,但也都告诉他,这事只能自认倒霉。毕竟,在这小小正阳城,一个小木匠是惹不起家大、业大、势力大的冯家的。 这一天,陈正南正和大个子两个人抬了木料去开片,忽然间外面传来几个人奔走的声音,接着两个差人从外面飞快地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姓何的,你过来!” 陈正南忙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问:“两位公差大哥,不知有何贵干?” 那为首的公差不由分说,便把链子往他头上一套,大声说:“你被人告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正南心里有些慌,意识到是在山西杀人的事被发觉了,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问:“上差,请你先说清楚,是谁把我告了?” 那公差:“你先不要和我说那么多,到了我们大堂上,自然会有人和你说,那时候你什么都会知道的。” 说完,两人拉了陈正南便往外走。 木器社的木工们都围过来,嚷嚷着问:“怎么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来我们这里拿人?小何犯了什么法,做了什么错事?” 那差人大叫道:“快退后,不关你们的事,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说完,两人拉了陈正南便走到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都围过来看热闹,看着两个公差抓了陈正南往衙门里走,围在两边议论纷纷。 那两个公差一路叫着:“闪开,闪开,退后。” 第24章 居然被冯家告了 两名公差押了陈正南很快便到了巡检司衙门。 彭巡检坐在堂上,公差把陈正南往里面推了一下:“快过去跪下。” 陈正南故镇静地大声问:“彭大人,我犯了什么罪?” 彭巡检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要找你的麻烦,是冯家把你告了。” 陈正南松了口气,意识不到不是山西的事发了,惊奇地问道:“他们告我?他们打伤了我,你没有追究他们,也没有追究他调戏民女,怎么他们还敢来告我?” 彭巡检道:“我且问你,那天晚上你们打架的时候,你是不是用手掐了三少爷的脖子?” 陈正南想了想道:“当时我被他们按在地上,我们扭打在一起,这事也可能有。” 彭巡检点点头:“好,只要你承认,那便罢了。我且告诉你吧,三少爷脖子上的伤发作了,眼看就没命,你是摊上人命官司了。” 陈正南真奇怪道:“打起架来,我们各自有伤,都是自己料理。他一定是伤后自己不加小心,护理伤口不慎,这怎能怪我身上?” 彭巡检道:“哼,这事怎么能依你呢。”他说着指了指案上的状子说:“冯家的状子,告你对三少爷下了毒,如今三少爷病得很重,我先问你,你是如何下毒杀了三少爷?” 陈正南道:“冤枉啊大人,我怎么可能下毒?我哪里有毒,我有什么理由下毒呢?我的毒又从何而来?那天晚上,我是收了工在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冯家的公子调戏雯雨,那雯雨莫要说是我房东的女儿,哪怕她就是一个其他我不认识的人,我自然也要上伸手解救,这难道有什么错吗?我之前没有见过三少爷,与他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木匠,哪来的毒?怎么可能在那个突然而来的事上,瞬间把毒下到他的身上?” 彭巡检道:“不要说了,你说破了天,也是没用。” 陈正南道:“你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要伤害好人,任凭他诬赖好人。这世间的事,不能由他冯家一个说了便算吧。这世上总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 彭巡检问道:“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是不说过三少爷活不久的话?说他要大难临头,灾祸不远呢?” 陈正南道:“那是打架时在气头上胡乱说的话,这个难道也能是罪证吗?我当时出于气愤,心里头恼怒才警告他要当心天理,这随便一句话哪里就成了我要他命的证据?这不是笑话吗?你说天底下哪有凭一句话就能够害人的呢?” 彭巡检说道:“冯家的人认为他们家的孩子原本无事,自你那一句话之后,他的伤口竟然发作成重病,找遍了这正阳城里的医生完全无效,他们自然是想到你那句话,认为是你下了毒。现如今你只好给他们一个说法,否则我也是没法交代。你说你没有下毒,那你就拿出来你没有下毒的证据。” 陈正南道:“大人,这不是天下奇闻吗?如果那冯家或者堂上你认为是我下了毒,那么你们可以拿出我下毒的证据,却偏偏要让我拿出没有下毒的证据,这哪里能够说得通呢,不是一个笑话吗?” 彭巡检叫道:“来呀,到蔡秀才家去,把这姓何的住处给我仔细地搜查一番,去看他那里有没有毒药,有没有下毒的证据,如有,快快地拿来呈上。”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后堂了。 陈正南仍被一个文案问了话,签了名摁了手印,又被关到那间黑黑的小屋里。 且说陈正南正蹲在牢里唉声叹气的同时,蔡秀才家里,他夫人依然在织布机旁忙碌,蔡秀才坐在院里补网,雯雨在厨房里干活,石头和春燕两个在院子里玩泥巴,忽然间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公差从外面冲了进来,问:“何标住你家哪间屋子?” 蔡秀才一脸惊讶,站起来说道:“你们此来又为甚事?上次的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那带头的公差说:“蔡秀才,你不要废话,现在你先告诉我,姓何的住在哪间屋子,我们要搜查。” 蔡秀才只得答道:“他住在后院的偏屋里。” 那几个公差问清了地方,立刻跑到后院去,跳起来跺开了门,只见屋里家具简单,没什么摆设,几个人三下两下拉开了被褥枕头,四下里胡乱检查一番,忙了半日,并没有找到陈正南下毒所用的毒药,却找到了陈正南藏在地砖下的四五两银子,两个公差自然是笑逐颜开地把钱收了起来,当下就分了。 待到蔡秀才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揣了银两便往外走,那为首的说道:“我们已经检查完了,现在我告诉你吧,这姓何的又被姓被冯家给告了,抓到巡检司里去了,你这一次且不要去大闹我们巡检司。这件事和巡检司没有关系,因为冯家三公子受了何标的伤,现在养成了大病,他们告姓何的下了毒,我们两个是奉了彭巡检的命来这里搜查,现在查完了,这里便回去了。” 说完,两个人出了蔡秀才的院子,扬长而去。 蔡秀才在后面大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哪里来的荒唐事?小何怎么会下毒?冯家的人生病怎么能够怪到小何身上?这哪里还有天理?哪里还有王法?” 他正大叫,雯雨跑过来大声说:“爹,这怎么办?你要救他呀,小何又被他们抓去了,他毕竟是为了我的事啊。” 蔡秀才说:“这个我岂能不知。可是,既然这冯家出了状子状告小何,这便和上次不一样了,再不能凭我几句话和一番纠缠就能放人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蔡秀才不由得一声长叹,雯雨却在旁边哭了起来:“爹呀,快想想办法吧,何家哥哥一个外地人,在这里如果没有我们一家人,又有谁能够去帮上他呢?” 蔡秀才摇摇头:“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可是眼下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只不知这冯家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又能够去怪上小何呢?这事岂不奇怪?” 却说陈正南关在巡检司的黑屋里,他自己一头雾水的同时,自己也暗自乱想:还好不是山西的事情发生了,这才是万幸。 那天夜里,他睡了片刻便再也睡不着,想着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情,一时自觉命运艰难,不知接下来自己还会遇到什么事。 他又想起了那位算命老人留下的那句话,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留在这正阳城是错的吗,难道那算命老人说得不准?难道自己理解那老人的话有误? 他自己这样胡乱想着,越发觉得事情奇怪,最后竟糊涂起来,想到最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天明时才睡着。 第25章 冯老爷为难 次日上午,陈正南正恍惚间,忽然隐隐听到前面传来蔡秀才的声音:“敢问巡检大人在哪里?我要见彭巡检,我要问问他们究竟是如何告的这小何。” 只听一个公差答道:“蔡秀才,你休得在这里大声大语,我们彭巡检今天不在衙里,出门公干去了,你明天再来吧。” 那蔡秀才道:“岂有此理,你们怎么能够仅凭一面之词随便抓人?你们难道不知道天理昭昭吗?我今天一定要见彭巡检,我倒要看看冯家那状子是究竟怎么样的血口喷人。” 那公差道:“蔡相公,你是秀才,我们与你说不清,但请你也要说话注意点,不要逼着我们为难,我们做公的不想给你难堪,你自重罢了。” 蔡秀才见不到彭巡检,又在外面吵吵嚷嚷了一番,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叫嚷了几句离开了巡检司。 陈正南叹了一声,懊恼不已,叹息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桩麻烦事。 到了天黑的时候,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外面铁门一开,进来两个差役说:“何标,出来。” 陈正南出了黑屋子,两个公差将铁链往他头上套了锁上,拉在手上然后他说:“跟我们走一趟,路上老实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说完,两个公差一左一右夹着他出了巡检司衙门,往东而去,走了一里多地,到了一座宽大的府邸面前。 一名高个子公差道:“告诉你吧,这里是冯家大宅,你小心点。” 三人进了府邸,黑暗中仍见好一片气派,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宽敞又肃穆,花木成荫。 三人由门房引着进了西边的小院,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间灯火明亮的房间内。 进屋之后,陈正南见床上躺着那日曾与自己打架的三少爷,旁边站着些人。 彭巡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喝着茶,旁边坐着一位老者,自然是三少爷的父亲,本地的头面人物、正阳商会会长冯玉良。 彭巡检见陈正南进来便说道:“何标,今天让你过来,只是让你看看,我并不曾冤枉了你,你可以上前来,看看三少爷脖子上的伤势,那便是你做下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陈正南上前看了一眼,只见三少爷脖子上的伤势甚是严重,整个脖子已经肿胀如成人的大腿,没有被包上的地方,呈现青黑色,很是骇人,不禁说道:“我与三少爷本来并不曾见过面,更不相识,我们之间无仇无冤,我怎么有心去害他?将三少爷的病怪在我身上,这真的是天大的冤枉,请彭巡检,请冯会长,请各位大人、各位长辈明鉴。晚辈的确不是故意所为,当时打架只是偶然遇上而已。这伤势是由我而起,也只是当时随手乱抓误碰,不是存心故意,晚辈更不是存心下毒的坏人,再说晚辈也没有那种能力。” 彭巡检道:“好了,不要再狡辩!” 陈正南道:“大人,我说的是实情。我何标只是一个小木匠,我也是有父母生养的,哪里不想自己平平安安地过活?我一心只想靠自己的力气干活吃饭,怎么敢在这正阳城去招惹人,特别是这么有声望的冯老爷家呢?” 商会会长冯玉良听到陈正南这一席话,一声不吭,神色中却也有黯然之色。 彭巡检见他如此,却不肯放过陈正南,低声道:“不论你说什么,三少爷这病,这伤,终是由你而来,你就是说破天,也逃不了干系!”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冯家三公子缓慢扭过头来,瞪着陈正南,声音低微地道:“爹,就是他,就是他向我下的毒手,就是他那天晚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还说我活不长了,说我大难将至,就是他下的毒,你们现在就给我打,给我打死他,不打他他就不老实承认。” 他话刚落地,站在旁边的冯家二公子,突地过来照着陈正南肚子便是一脚,陈正南当即叫了一声倒坐在地上。 旁边三少爷的一位堂兄,忙也跟着对陈正南一顿踢打。 这时,冯友良低声说:“住手,不要在这里撒野。” 冯家二公子骂了两声,两人才退到一边,陈正南又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冯玉良这才对陈正南说:“年轻后生,你也看到了吧,当初的事不管谁是谁非,眼下不论怎么说,是我们家的人遭了大难,你受点委屈,也是应该吧。” 他说完便向彭巡检道:“彭巡检,你在这里待了半日,也累了,现在就先带了这后生回去吧。” 彭巡检道:“一切但听冯会长吩咐。” 他说完,便向公差挥了下手说:“把他带走。” 说完,他起身向冯会长拱了拱手,便出了冯家三公子的卧房。 当天晚上,陈正南被带回巡检司衙门后,仍然关在黑屋子里。 此后,蔡秀才又来巡检司衙门找了几趟,但那彭巡检每次总是躲起来不见他,公差只是向蔡秀才说彭巡检出门公干去了。 蔡秀才只好安排雯雨每天来为陈正南送饭。 这样,陈正南在牢里既没有饿着,也没有公差为难他。 过了两日,彭巡检听说冯家三公子病情又重了,忙又跑到冯家,冯玉良正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脸色愁惨,他见彭巡检进来,只微微冲他点下头,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彭巡检小声问:“彭老爷,三公子这两日好些吧?” 冯玉良摇了下头:“我看,小三子是保不住了” 彭巡检木然地走到冯友良身边站着,道:“这可如何是好?年轻人打个小架,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 冯玉良低头喃喃沉吟着,似乎在考虑什么复杂的事情,表情极是痛苦。 良久,冯玉良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踱步到了西边的小客厅坐下,彭巡检跟了过来,坐在他旁边愣愣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冯玉良叹息一声说:“三子这一关看来是很难闯过去,恐怕是保不住。那个姓何的山西小子,让我心头之恨难消。可是,真害了他,我又于心不忍;但是这场灾祸毕竟又是由他而来,真是为难啊。” 他说完再次叹息一声,摇头。 彭巡检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低声说道:“冯老爷,不管你如何打算,反正这姓何的小子现在在我手心里扣着,飞不了他。只等你想好了该怎么办,我就按您说的办,这一点请您放心。” 冯玉良点点头说:“这个我自然知道,对你我还不放心吗?”他叹息一声说道,眼睛无神地看着远处,仿佛那无尽的空间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彭巡检见此情景,便站了起来,向冯玉良微微作了个揖,转身轻步离开,径直回到了巡检司衙门。 第26章 陷入困境 彭巡检刚回到巡检司,就见蔡秀才正站在廊檐下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他进来,蔡秀才大声叫道:“彭巡检,我可把你等来了。” 彭巡检有些反感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还是为了那个姓何的事?” 蔡秀才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却不知道明明上次的事情已经了结,这次又是为何?” 彭巡检道:“你还不知道吗?这次的事可是麻烦啊,我来告诉你吧,冯家三公子因为上次打架受的伤,现在发作了,伤情很重,冯家现在咬定是姓何的后生下了毒,造成三公子可能命都保不住。现在冯家自然要追究这事,这姓何的后生能逃脱得了干系吗?你说不抓他抓谁呢?” 蔡秀才道:“一次打架,小小的一点伤,何以成了这个样子?小何又哪里能下上毒呢?” 冯巡检道:“有没有下毒且不去说他,那是冯家的人猜测的。只是我要告诉你,蔡秀才,这一次你可别指望凭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够把这姓何的捞出去,这一次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蔡秀才听他说得如此这般严重,事情居然到了这般地步,也是不由得一愣,叫道:“我就不信了,一个普通的打架抓伤了脖子,怎么就到了要出人命的地步?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这难道不是讹人吗?” 彭巡检嘿嘿一笑,说道:“蔡秀才,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见到冯家三公子那个场面,待会儿我让你见见那个姓何的后生,他已经看过三少爷的伤势了,他心里头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也知道他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个时候你就明白了。” 彭巡检说完,一边往自己的后院住处走,一边指了一个公差说道:“你带着蔡相公去见那姓何的后生,让姓何的告诉他,冯家三公子伤到了什么地步。” 那公差应了一声,即刻带了蔡秀才去了后面的牢房。 牢房里,陈正南心里正在嘀咕,坐卧不安。 从冯家回来以后,他也是震惊不已。 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惹下了大祸,看来很难轻易脱身,说不定,这事甚至有可能让自己搭上性命。毕竟,自己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惹上了地方上一家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 陈正南想了好久,想到最后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寒冷,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思虑到最后,他想到的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今天看到的冯老爷,面目还算有些慈祥,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人。 自己的命运如今就掌握在他的手里,是让自己生,还是让自己死,这都在那位冯老爷的一念之间。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蔡秀才在一名公差的带领下,走到了门前。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说:“蔡叔叔,你来了。” 蔡秀才点点头问:“你去了冯家?”陈正南点点头说:“是的,刚回来不久。” 蔡秀才问道:“你看到冯家三公子的伤了吗?” 陈正南点点头。 蔡秀才又问:“伤得很重吗?” 陈正南点头说道:“的确很重。” 蔡秀才又问:“那伤真的是你上次所抓伤?” 陈正南道:“我只记得当时我把他的脖子上抓了一个血印子,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小小的伤口,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蔡秀才道:“他伤势如何,你且说来我听听。” 陈正南道:“他整个脖子肿得像大腿一样,脖子又黑又青,看上去很可怕。” 蔡秀才听他如此一说,心头不由得一紧,他低声问道:“在你看来,三少爷的伤何以会如此严重呢?年轻人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抓伤踹伤都很常见,也就三五天的事,怎么三少爷这伤就到了如此这般地步呢?” 陈正南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一直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伤到了这种严重的地步。” 蔡秀才沉吟着说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说不定里面有其他什么弯弯绕绕的事情。” 陈正南道:“是啊,蔡叔叔,我也觉得这事甚是奇怪,想不明白这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明明打架这事是已经过去了好多天。” 蔡秀才叹息一声说:“好吧,今天且就如此吧,我现在回去。你在这里多加小心。” 他说完,摇着头转身离开牢房。 从巡检司衙门正要出来的时候,蔡秀才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只听彭巡检高声叫道:“蔡相公留步。” 蔡秀才停身站住,回过头来,只见彭巡检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说道:“蔡相公,有些话,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声。” 蔡秀才道:“彭大人,请明说。” 彭巡检道:“蔡相公,我今天在这里实话告诉你吧,冯家三公子性命难保。现在冯家已经请遍了正阳、寿州县的名医,全都没办法 。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这事为好,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蔡秀才说道:“彭大人,我且问你,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彭巡检笑笑说:“蔡秀才,还追着过去的事不放就没有意思了。” 蔡秀才道:“彭巡检,这事毕竟因为我家小女而起,我如果不过问,装作不知道,我还是个人吗?” 彭巡检道:“可这事,你无论如何是帮不上忙的,你问不了的。” 蔡秀才道:“我不问这件事情,下雨天打雷,我会害怕的。这姓何的后生究竟是何等样的人,你一眼还看不出来?” 彭巡检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 此后,彭巡检便不再理他。 蔡秀才离开巡检司衙门,心里头却放不下这个事情,一声叹息走进了家门。 刚进门,雯雨就迎过来问:“爹,何家哥哥的事怎么样?” 蔡秀才摇摇头说:“冯家的三公子到了要丢了性命的地步,真的是岂有此理!” 雯雨失声惊叫道:“这怎么可能?那天他们打架打得并不是十分凶狠。” 蔡秀才道:“是啊,谁能够想到轻轻的一个抓伤,怎么会就到了这般地步呢?可是我今天问了小何,他说那伤口的确很严重,三少爷的脖子现在肿得像人的大腿一样,都是青黑的,看来是件大大的麻烦事。” 蔡秀才的老婆见他回来了,便端了一碗米饭和两样咸菜摆在堂屋的小桌上。 蔡秀才洗了手过去坐下,端起米饭,不知其味地往嘴里扒拉着。桌上的咸菜,他是一筷子也没有动。 雯雨仍然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时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 他幼小的弟弟和妹妹见父亲和姐姐这般神情,便知道家里是遇到了事情,竟然也给他吓得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坐在地上玩,不敢发一声,偶尔呆呆地看着姐姐,一会儿看着父亲。 蔡秀才的老婆悄悄地收拾好厨房,悄悄地走进织布房,慢慢地又去织她的布。 这天夜里,雯雨没有睡着,她父亲蔡秀才也是两眼直睁到天明,一直在考虑陈正南的事,不知道这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第27章 世态炎凉 次日上午。 百家福客栈里王老板正在账房先生说着生意上的事,小四从外面忽然进来说:“东家,蔡秀才来了,说有事要见你。” 王老板到了前面小厅,只见蔡秀才正站在茶桌前,看着墙上的字画,有些出神,连他进来也没有看见。 王老板朗声说道:“蔡相公,你是有事吗,你这么忙的一个人。” 蔡秀才见王老板从外面进来,如同醒过来似的慌忙向他施了礼道:“王老板,的确是有事要麻烦你。” 王老板道:“蔡相公,你请坐。” 两人都坐下后,蔡秀才就把陈正南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王老板听他说完,叹息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真正有错的是这冯家三公子啊,姓何的后生没做错什么,倒是一个好人。可是,不知道这冯家三公子怎么就会因着一点点的抓伤弄到了这般地步,甚至要丢掉性命呢。” 蔡秀才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这事情如今到了要人命的地步,冯家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他。” 王老板听他说完,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你为了这个事情来找我帮忙。可是,这个事情太难了,我哪里能帮得上忙呢?” 蔡秀才道:“王老板,这小何是一个好人啊,你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王老板道:“蔡相公,你今天来找我为这件事帮忙也是对的,可是我真的帮不上忙啊。在这正阳城,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 蔡秀才道:“王老板,难道你我就这样坐着不管,见死不救吗?” 王老板思索良久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难的很,容我想想吧,看看可有其他什么办法,去帮到这位姓何的后生。” 蔡秀才点点头,说道:“好,有你有这句话,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王老板点点头道:“这真是飞来横祸。可这个事情,究竟怎样才有一个好的了结呢?”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只是摇头叹息。 这天晚上,蔡秀才回到家中吃了饭,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呆呆地发愣。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他起身来到院里,轻轻打开院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大汉,那人问:“您是蔡相公吗?” 蔡秀才点头说:“正是,请问你是——” 黑大汉说:“我是申家木器社的。我们申老板让我把小何的工钱结算清楚了,给你送来。” 蔡秀才惊奇道:“哦,这是为何?为何现在把工钱就结算送来了呢?” 黑大汉支吾着说道:“是这样,哎,我也说不清,我是、反正是老板让我来的,小何工钱结清了,小何以后和木器社没关系了。” 他说完,把钱往蔡秀才手中一放,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蔡秀才关了院门,一步一步挪回到堂屋正中坐下,在黑暗中发呆。 晚上上灯时,杨氏忽然说道:“相公,我有一个家门兄弟在冯家当马夫,你看是不是可以找他问问?” 蔡秀才站起道:“好,你今天晚上就去你那堂兄家里,探听一下消息。” 蔡秀才的老婆问道:“我去了,问他什么呢?” 蔡秀才道:“你就问他,冯家三公子的伤势究竟为何,以至于此。” 杨氏点头说:“好,我知道了。我收拾好了,马上就去。” 雯雨忙道说:“娘,厨房里的事都交给我,你现在就去。” 一个时辰后,杨氏回来了。 蔡秀才让妻子坐下,雯雨把水递到母亲的手中说:“娘,你喝碗水再说。” 蔡秀才老婆抿了两口水,把茶碗放下,小声说:“冯三公子与小何厮打之后脖子上是受了一点点伤,他自己就没有当一回事。第二日晚上,他在外面吃了一场酒,晚上回家后竟然失足跌入了粪坑。因为他吃多了酒,自己一时半会爬不出来,过了半炷香时间,扶持他的下人见他久久没有出来,才去将他救出来。他在粪水里泡了一些时间,弄脏了伤口。他因为怕父亲责难,就没说,更没有请郎中治理他的伤口,那之后他的伤口就不好了,一直到他的病实在掩饰不下去,家里人才知道,慌地给他请郎中,可是已经晚了,伤口烂成了一个黑洞,现在请的郎中也都不敢看了。” 蔡秀才拍手道:“果然这里面有弯曲,要命的是他被粪水弄脏了他的伤口,这个才紧要。” 杨氏点头说:“谁说不是呢,硬是把一点点小伤变成了要命的病啊。” 蔡秀才点点头,说:“这样说来,这个事真的可就棘手了。” 雯雨在昏暗中听到父母的对话,着急地不知说什么好,眼泪竟不由得落了下来。 第二天,蔡秀才无心为别人补渔网,心里烦闷不已,一时无事可做,便又从家里出来,径直来到正阳城街上,去百家福货栈找王老板叙谈此事。 他刚进了门,店里的伙计小四就迎上来说:“蔡相公,你来了。” 蔡秀才点头说:“小四,你们王老板可在?” 小四走上前,小声对他说:“蔡相公,我们老板让我告诉你,这几天他不便与你相见,你请回吧。” 蔡秀才不禁惊疑道:“这是为何?” 小四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蔡相公你现在就请回吧,我们王老板今天没有在店里。” 蔡秀才说着:“我知道了。” 他黯然转过身去,往家里走,心里想,这真是世态炎凉啊,都怕得罪人。 牢房里,胡思乱想的陈正南不由得想到了逃难途中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事情,被人偷走了钱,被那些乞丐帮助,崔大把一行人的热情和豪迈。他还想到了香兰,想到了钟家轩,他们父女俩正等着他回去与他们相会团聚。 可是,自己现在深陷在牢狱,正处在危险之中,小命能不能保住难说,自己这一生还有可能与他们相见吗,这就是命运吗?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一名公差押着两个高大的壮汉从外面过来,一名公差打开了铁栅栏门上的锁,打开门将两人推进来说:进去吧,先在这里待着。” 公差说完又把铁门锁上,转身离去了。那两个大汉进来之后,竟都定定地站着,狼一般一齐盯在陈正南身上,上下打量他,仿佛他是一只随时可以吃掉的绵羊。 第28章 冯三公子死了 陈正南从地上站起来,施了一个礼说:“两位兄长,有礼了。” 那两人没有搭理他,冷冷的,如同两只狼一样盯着他。 陈正南只得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外面。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一个穿着打扮像是饭店跑堂的小二,来给两个大汉送饭,白白的两大海碗米饭,另有几碗鱼肉,很是丰盛。 这时,雯雨也来给陈正南送饭,自然是日常的糙米饭、咸菜和炒青菜叶,看起来显得寒酸得多。 晚上,百家福货栈王老板来到了蔡秀才家,蔡秀才忙请到堂屋里坐下。 王老板坐下后,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小声说道:“蔡相公,你一定在为白天到我们客栈里,我没有与你相见的事,怪罪于我吧?” 蔡秀才道:“哪有的事?你们做生意的人都很忙,这我是知道的。” 王老板道:“蔡相公,你还不知道新出的事吧?” 蔡秀才急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王老板道:“冯家三公子今天下午已然死了。” 蔡秀才惊叫道:“这么快吗?” 王老板又道:“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就听说三公子整个人已经不好了,看是保不住。” 蔡秀才有些发愣,怅然道:“这下小何的命真的是悬了。” 王老板端起面前的茶碗呷了一口茶,沉吟地道:“蔡相公,你知道我今天上午为什么在客栈里不与你相见吗?” 蔡秀才道:“可以理解。” 王老板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今后,小何的事你别问了,你也别去我那里,可好?” 蔡秀才听了这话,又急又气,却一时无语。 王老板道:“这正阳城要想为小何帮忙,凭你我的关系和手里的钱财,是无论如何也办不成的。想救他,只有用奇计。” 蔡秀才急问:“什么奇计?” 王老板却道:“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蔡相公,你也休息吧。” 王老板说完,起身就走。 蔡秀才将他送到院外,王老板拱了手,径直去了。蔡秀才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第二天上午,冯家大办丧事。 冯家大院的后堂里,正阳城商会会长冯玉良面如膏灰,双眼失神,呆坐在太师椅上。 巡检司衙门彭巡检陪坐在旁边,正阳城里有名刘、江、宋三大家分陪两侧,街道及左近村镇市集上有名望的常举人和一些个有头脸的商户、地主、财东家,四下里围坐的,檐下站立的也有,众人或小声交谈,或黯然无话。 这时,只听钱庄的刘老板说道:“彭巡检,既然这元凶就在你的牢里,断然不可轻饶他,一定要让他一命偿一命。” 另一人和道:“只是让他偿命倒是便宜了他,他那等小民的贱命,白白让他祸害了我们三公子,只是抵命他可赚了些,定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又有一人道:“只是,各位有所不知,如果把这件事形成公文送到寿州县里,按照实情的话不一定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是为何?”有人问道。 那人便答道:“要知道,毕竟三公子不是在当时打架中身故,而是在打架之后多日亡故。这种情况《大盛刑典》上是有条款的,不是故意杀人,而是殴斗伤故,最后报到凤阳府也是判不上死罪,这便是我眼下心里生气的。” 有人接道:“不论如何,再不能让这小子活,他得抵命。” 那人又说道:“如果要想报仇,只有在我们正阳城,非得我们自己的人要了他的命,否则的话恐怕难以实现。” 这时,座中有正阳城唯一的举人,姓常,名钟书,字隆文,在江西做过两任知县的,此时清了下嗓子道:这如此粗野的东西敢在我正阳城撒野伤人,却是因为他在这里落脚,而这却怪那姓蔡的酸秀才收留。我听说他还去衙门里为这事吵闹,真是不识体面,世事全都不通,可恶。” 彭巡检道:“你老人家有所不知,他仗着秀才的身份见官不拜,在我面前可是张狂的狠,不止一回。” 举人道:“你自是善良,若是落在我手里,瞧他好看!” 这时,冯玉良缓缓地说:“我也想为我的儿子报仇呀,害了那个外乡后生的性命,可是,如果因这事我们冯家的名声坏了的话,那要花多少钱能再立起来呢?” 江老板道:“冯会长考虑得甚是周到,的确如此啊。所谓天下攘攘,谁能够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呢?” 彭巡检表态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听冯老爷的。现在除掉他的人我已经安排在牢里了,办他一个相互斗殴致死,容易的很。” 这时,外面有家人进来道:“老爷,寿州县来客吊唁,大少爷请您去接待一下。” 众人一听,都站了起来,陪着慌忙起身的冯玉良往外走,到了大门外,见外面来的是寿州县徐县丞、知县的主幕,还有凤阳府的主管。 当下,冯玉良和众人一起接了来客,行礼、打拱、寒暄一番请到正厅里坐下,奉茶,叙话,自不在话下。 话说,因这冯家是正阳城的首富,冯家三公子的丧事办得自然很是隆重,他出殡的那一天,整个正阳城街道上挤满了人,大家很少见过这么排场的丧事,出殡的队伍整整排满了一条街,前面的人已经到了冯家的祖坟地,后面的人还没有从街上走出去。 这件事成了正阳城一件大事,街面上的商家基本上都去了冯家吊唁,并参加了送殡的队伍,很多商家店铺甚至为此关了门。 这天下午,雯雨去给陈正南送饭回来,走在路上面如死灰。 她脚踩着送殡队伍扔下的白纸钱,心里暗暗地叫苦,她知道这一来冯家的人断断是不会放过陈正南了。 第29章 邹先生献计 从安庆府通往正阳的官道上,这一段路面特别平整,崔大把带着山西马车队正向北一路飞奔。 眼下正是春末夏初时节,路边的蒿草已经长到成人的腰间,几只村里的土狗追赶着跑进草丛,转眼连个影也看不见了。 一阵暖暖的南风刮过来,蒿草就刷拉刷拉地响着,由于荒草太多,所以那响声就特别大,往远处看,青草都已是发了黑的浓绿颜色,草尖子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属一样的光亮,远远看去像地毯一样向远处铺展开去。 这条路崔大把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年,相比较而言,淮河南边的路相对平静,一路上大家不时地说说笑笑,不断有人说道一些江湖上的好段子,大家乐得更是开心,常引得路人侧目,不知他们在笑个啥。 赶路时间,大家看道路两边绿绿油油的稻田,不禁连声赞叹庄稼长得好。 又有人想到了山西老家里的庄稼,不知道今年雨水如何,猜测着是干旱还是风调雨顺。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个庄户人家打扮的后生,穿一袭蓝衫,骑着一匹青骡子迎面而来。 那后生看见崔大把一行人的车队之后,便停在了路边,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便跳下骡子,迎过来问道:“敢问,你们可是山西的马车队?” 车队里走在前面的伙计点点头说:“正是,你有什么事情?” 那蓝衫后生喜道:“好,我找的就是你们。请问你们车队的崔大把在哪里?” 前面的伙计向后扬了一下手:“喏,那一位便是。” 那后生走到崔大把面前,轻声说:“崔老板,我是正阳城百家福货栈王老板派来的,找你有事情。” 崔大把听他如此一说,有些惊奇,便问:“有什么事吗?” 那后生说道:“崔大把,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他牵了骡子走到路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下。 崔大把见他神色间像是有事,便跟了过去,一边挥手让车队继续往前走。 那后生等崔大把走到自己面前,轻轻地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我们王老板有急事找你,请你看看这封书信。” 崔大把嗯了一声,随手接过那封信,从里面拿出信纸打开仔细看了,才看了一半,他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很快,他将全信看完,便问那送信的后生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是现在吗? 后生点点头道:“是的,冯家三公子正办着丧事呢,王老板担心小何在牢里夜长梦多,所以让我早早地前来找你,请你提前想办法。” 崔大把看完信道:“我知道了。” 那年轻后生又说:“我们王老板还让我再三叮嘱你,这事一定要妥当起见,真帮不上忙也罢,各人都有自己的命,切不可给大驾您惹上麻烦。” 崔大把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那后生拱了拱手道:“崔老板,那我就此别过,你们路上多多辛苦。” 崔大把向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走吧。” 后生走后,崔大把很快追上了车队,但车队里的人都看见崔大把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愉快,变得沉重起来,便知道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车队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只是一心赶路。 中午时分,车队在路边找了一处开阔的地点停车打尖,给牲口饮水喂料,大家吃些干粮。 崔大把等大家都收拾妥当,吃喝上了,才把车队里的二驾刘胜、账房先生和赵云等几个人叫过来,围坐在草地上吃东西,把陈正南的事告诉了他们。 众人一听,都很是骇然,说道:“这小子真是倒霉,怎么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赵云道:“小何是一个好心的人,他心地善良,急公好义,碰到房东的女儿被人调戏,他怎能不出手相救?” 刘胜道:“只不过,年轻人打上一场架,这稀松平常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崔大把道:“现在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帮他?谁有什么好的办法?” 刘胜道:“正阳巡检司虽然只有那么几个人,但是。大小它是一个衙门,我们人虽然多,却不能去硬抢。毕竟我们是一个车队,走脱了和尚,走脱不了庙。所以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想个好点子。” 崔大把道:“你是说我们得用巧劲?” 刘胜道:“那是自然。” 崔大把道:“就像水浒里晁盖智取生辰纲?” 刘胜道:“那是自然,我们肯定不能明来明的硬去抢。” 崔大把道:“可是,如果智取的话,那就要想个好点子。谁有主意呢?我们怎么才能用巧劲儿把这小何救出来呢? 大家伙平素都是靠力气吃饭,背上别着刀行走江湖,到了用脑力的时候,一时间哪里有个什么办法。 众人皱眉沉思,胡乱出主意,一时之间没有人能说出来一个好办法来。 众人围坐着喝了水,吃了干粮,胡乱说了一通,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结果,众人只得起身,套马驾车,车队继续向北走。 一路上崔大把脸色阴沉,他自己想了一个主意又一个主意,到最后又总是觉得不可行,摇摇头,只是一声苦笑。 到了晚上,马车队一行来到了宋家村小集,找了客栈住下。 大家伙儿各忙各的,招呼着给牲口饮水喂料,支锅造饭,安排吃食。 晚上,崔大把四下里巡查一番后,又为陈正南的事胡乱寻思着,最后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愁眉不展地去自己的铺位上躺了下去。 这时,账房邹先生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悄声说道:“崔大把,小何的事,你可想出什么办法?” 崔大把道:“没有,急死我了,你有什么好主意?” 邹先生道:“小何的事你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的话,我倒有一个主意。” 崔大把喜道:“哦?你说来看看。” 邹先生道:“我这个主意,要出蛮力,也带了一点巧劲,不一定保准能够成功,但是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觉得这个主意倒是值得一试。” 崔大把急道:“快说,我倒想听听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主意。” 邹先生靠近崔大把,小声地说了一番,最后问道:“你看如何?” 崔大把听完,陈思良久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虽然我们一心想救小何,可我们断不能因此葬送了大家伙的前程和身家性命。至于能不能救下小何的性命,那就看他的造化吧。” 邹先生点点头,起身离开。 夜里,崔大把将邹先生的主意又想了一遍,开始仔细琢磨起来。 第30章 终于出狱 第二天早晨,山西马车队在崔大把的带领下,早早起身,众人吃好了饭,收拾停当起身向北,直奔正阳城而来。 一路之上,崔大把把邹先生的主意仔仔细细想了几个来回,反复琢磨着这事儿的细节,到了下午快到正阳城的时候,崔大把的脸色开始放松下来,和大家说说笑笑间,赶着马车很快到了正阳城,直奔百家福货栈。 到了百家福货栈,柜上的档手和账房先生、小四等其他都伙计迎出来,安顿马匹,下货。 小四告诉崔大把说,王老板去了寿州县办事,没有在家。 账房先生和崔大把拱手道:“东家已经安排了,为你们摆了酒饭,接风洗尘。” 崔大把道:“打扰了,真是多谢。” 当天晚上,山西马车队和从前一样,与百家福客栈的账房交接完货物,算了账,重新归置了马车上的堆货,停放好马车,两边的人便开始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闹得很晚才散去,各自睡下。 第二天早晨,崔大把带着山西马车队别了百家福货栈的伙计和账房先生,直奔正阳淮河码头,一批批把马车赶上了渡船,过了淮河便向北而去了。 到了晚上,王老板从寿州县回到百家福客栈,询问了山西马车队交接货物的情况后,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歇下。 第二天,雯雨去巡检司衙门为陈正南送饭,陈正南问她:“我听说冯家三公子死了,是真的吗?” 雯雨点点头。 陈正南叹了一口气,接过雯雨递过的饭菜却没有心思吃下去。 和他同牢房的那两个贩私盐的汉子早已吃罢了自己丰盛的饭菜,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冷冷地打量着他和雯雨,不发一言。 雯雨趁陈正南吃饭的时候,拿了他的水囊去外面给他重新装满了水递给他的时候,小声地对陈正南说:“何哥哥,你夜里一定要小心睡觉,不要睡那么死,你听到了吗?” 陈正南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对自己下手罢了。 这天晚上,蔡秀才收拾好补好的渔网,洗了手,他夫人做好了简单的饭菜,端到堂屋的小桌上,一家人坐下才刚吃了饭,忽然外面传来敲院门的声音。 雯雨连忙起身走出去,远远地问:“外面是谁呀?” 只听外面那人答道:“雯雨妹妹,是我。” 雯雨惊叫道:“何哥哥,是你吗?” 她说着飞快地跑过去开了门,果然,门前正站着陈正南。 雯雨的眼泪水立刻就流了出来,叫道:“何哥哥。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陈正南笑道:“怎么,我回来了,难道不好吗?你不希望我出来吗?” 雯雨扑过去抓着他的肩膀,又笑又哭地说:“何家哥哥,你说哪里话?你在牢房里关着,我都担心死了。” 她说着,抱着陈正南的胳膊快步地往堂屋里走去。堂屋里,蔡秀才和他的老婆,以及春燕和石头早听见和陈正南的声音,都连忙走了出来。 蔡秀才连忙问道:“你这是被他们给放出来了?” 陈正南点头道:“是的,蔡叔,他们把我放出来了。” 蔡秀才又问道:“放你的时候?他们说什么了吗?” 陈正南摇摇头,说:“没有,我吃了晚饭后,正在里面坐着呢,忽然过来一个差人,开了牢房的铁栅门说,‘小何,你走吧’我就出来了,出来时我还问他:“是让我回家吗?” 那公差点头说:“你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去?” “我又问公差我的事了结了吗?那公差说,看来是的,现在冯家不追究你的事了,这事不就过去了吗?所以我就回来了。” 蔡秀才奇怪道:“真是稀奇,这刚才看着还是天大的麻烦事,怎么忽然间就如此轻易了结了呢?” 陈正南又道:“那公差还和我说,要我赶快离开这正阳城。” 蔡秀才问道:“哦?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陈正南道:“我出来的时候往衙门外面走,那公差说:‘何标,我且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以后你最好不要在这正阳城了,要不然,说不定你的麻烦事还不会了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回他‘知道了’,他就转身进衙门里去了。” 蔡秀才道:“这倒能理解。” 蔡秀才夫人道:“雯雨,快去打水给你何家哥哥洗洗脸。再烧一锅水给他洗澡烫脚,今儿个晚上让他好好地睡个觉。再把他身上的衣服浆洗一下,他这身上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雯雨应了一声,开心得一路跑着去厨房里烧水。当天晚上,陈正南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把换下的脏衣服拿到前面来洗。 这时,杨氏才对他说:“小何,巡检司衙门的人来抓走你之后,又来了两个人搜查你的房间,把那里弄的混乱不堪,我不知道他们拿走了什么,所以也没敢为你收拾房间。” 陈正南道:“不会丢什么的。” 蔡秀才泡了两碗茶,端到桌上说:“小何,这边坐下吧。先喝杯水,今天就以茶当酒,为你压压惊。” 陈正南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口,放下茶杯说道:“蔡叔叔,婶婶,还有雯雨妹妹,这几天我关在巡检衙门牢房里,给你们添了很多的麻烦,还让你们担惊受怕,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怎样报答你们。” 蔡秀才道:“还说这个干什么,只要你回来就好。” 蔡秀才老婆道:“是啊,这几天我就想着,你的爹妈也不知道在哪里,要是他们把你害死在里面,你的爹妈亲人都不知道,那可多么寒心啊。” 雯雨道:“娘,你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何哥哥现在不是好好地出来了,正坐在你面前吗?” 蔡秀才的夫人抹了抹眼泪说:“他不是才回来吗?你可知道这些天我是多么担心啊。” 蔡秀才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小何,我且问你,你觉得他们为什么突然就把你放了呢?” 陈正南想了想说:“晚辈感觉,也许是那冯老爷良心发现了吧。” 蔡秀才道:“你不知道冯家三公子是如何死的吧?” 陈正南摇头:“不知道。” 蔡秀才便把冯三公子的死因说了个大概, 陈正南听完,吃惊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31章 江湖手法 蔡秀才道:“关键是他伤的不是地方,脖子这地方是人身上下沟通的要道,怎么能够不放在心上呢?这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他自己做下的孽吗?” 陈正南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事情到了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他还那么年轻,虽然当初我遇见他的时候,他那是行为不轨,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罪不当死。” 蔡秀才说:“你也不要自责,讲难听一点,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怪谁呢?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行为不端,不洁身自好,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雯雨道:“这也是奇怪了,他怎么哪天就会喝醉了酒掉在茅房里呢?” 蔡秀才道:“这就叫阎王要他三更死,他便活不到三更半。我且问你,那公差让你不要在这正阳城待下去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陈正南摇摇头说:“我从巡检司衙门牢房走到这里,一路上也在想这个事情,还没有想清楚我该往哪里去。” 蔡秀才叹了口气道:“从那公差的话音看,他也是被人安排才说的。加上你和冯家结了仇,所以,你以后自然是不能在这正阳城待下去了,至于去哪里,你要思量好。” 陈正南道:“是这样,蔡叔叔你说得对。” 蔡秀才道:“我到现在还是有些奇怪,这冯家的人如果不点头,彭巡检断是不敢把你放出来的。可是这冯家的人难道真的是良心发现,大发慈悲,才同意把你放出来的吗?” 陈正南摇摇头说:“我也是一头雾水,想不到其中的原委是什么。” 蔡秀才道:“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忽然之间就把你抓进去,忽然之间又把你放了,一个说法也没有。” 杨氏这时笑道:“还要什么说法?你们还想跟他们有钱有势的人家、跟官家要一个说法吗?小何如今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这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蔡秀才点点头道:“是啊,谁说不是呢?我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解决得这么快。”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有人敲击院门的声音,雯雨忙跑到院子里问:“谁呀?” 只听外面有人说:“是我,我是百家湖货栈的。” 雯雨连忙跑过去开了门,只见王老板站在院门外面,手里提着灯笼,雯雨连忙请他进来,关上门引他来到堂屋里。 蔡秀才和陈正南已经听到声音,连忙走出堂屋迎接他到门口,寒暄着请王老板进到堂屋里,在上首坐下。 蔡秀才问道:“王老板,你是知道小何回来了才过来的吗?” 王老板坐下点点头,道:“是啊,我是刚听说,就过来了。” 陈正南连忙沏了一碗茶,端到王老板面前放在小方桌上说:“王老板,请您用茶。” 王老板说:“我来这里可不是喝茶的,再说现在我也不渴。我现在在这黑咕隆咚的晚上往这里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你们可知道巡检司衙门为什么突然把你放了出来?第二,小何你出来之后有何打算?据我所知,申家木器行已经为你结清了工钱,你想重新回到那里做一个木工,看来是不能够了。” 见陈正南面露惊异之色,蔡秀才连忙说:“小何,你刚回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前两日木器社的申老板安排一个大个子把你的工钱送来了,他语言中的意思是,如果你从牢房里回来了,他们也不敢再请你回去干活了。那意思自然是他们不敢得罪冯家,所以就把你的工钱给你送来了。” 蔡秀才的老婆连忙说:“那工钱我都给你收着呢。”说着她去了里屋,很快地拎了一小包钱回来,放在陈正南面前的桌子上 王老板道:“这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也不要怪罪木器社的申老板,他也是有自己的难处,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正阳人,他在这里做生意也是不容易,哪里敢轻易得罪冯家呢?这在谁都会这样的。” 陈正南点点头说:“这个我自然知道,申老板是个好人,我一贯对他很敬重,他对我也是很好的。” 蔡秀才转过脸问:“奋举,我们刚才还在奇怪,巡检司衙门怎么忽然就把小何给放了出来呢?看来你是知道了?” 王老板道:“你知道是谁救了小何吗?” 蔡秀才摇摇头。 王老板道:“前两日,山西马车队崔大把他们到了正阳城,只休息了一晚,就过了淮河往北往山西去了,你一定知道吧?” 蔡秀才恍然大悟:“知道啊,难道————是他们出手搭救了小何?” 王老板立刻笑了:“这个,谁知道呢?” 蔡秀才连忙问:“王老板,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快说来与我听听。” 王老板看了看雯雨娘俩,又看了看蔡秀才和陈正南。 蔡秀才连忙说:“王老板,你请放心,在这里你无论说什么,我们这几个人都不会说出去的。” 王老板这才低声说道:“今天下午,我店里的一个伙计,他姐姐在冯家当女佣,他姐姐中午回了一趟家,告诉他说,昨天夜里冯家进了强人,几只看家的狗都给毒死了,冯家的三匹好马全给砍掉了头,血淋淋的马头摆在大厅的条几中间。守夜的门房也被人用绳索捆了一个结结实实,嘴里塞着袜子,扔在门房的床底下,直到天亮了,那人才从床底下滚了出来。那强人还在冯家的客厅大门上扎了一把匕首,钉着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四行字。” 王老板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蔡秀才惊奇地问道:“那纸上面写了什么?” 王老板缓缓地低声说道:“那白纸上面写的是:天日昭昭,淮水清清,正阳厚土,不欺外人。” 蔡秀才听完,重复着这四个短句,说道:“写得真好,极为恰当,那冯家自然是看得懂,心里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所以他们只得放人了。” 王老板道:“是啊,没想到他们还真有些文采。” 蔡秀才道:“王老板,你刚才没有来这里之前,我还和小何在这里议论这事,小何认为冯老板是一个善良人,良心发现,才让巡检司衙门把他放了出来。原来是他们家里进了强人,江湖好汉逼得他们不得不放人。” 第32章 路在何方,去往何处? 王老板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那强人能够走大路一般黑夜里闯进冯家,杀了他们家的狗和马,绑了他们家的门房,如果他们要是杀人,那不也是轻而易举小事一件吗?就算他们夜间在冯家放上一把火,那冯家一家老小没有一个人能保住性命的。” 听他说到这里,蔡秀才忽然起身站了起来,冲王老板深鞠了一躬,感动地说:“奋举,到底还是你想出了这个计策,救下了小何。” 陈正南连忙也站了起来,向王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老板说:“哪里哪里,你们都请坐下吧。” 他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张纸片来,递给蔡秀才说道:“这是今天有伙计在我家后院里发现的。” 蔡秀才接过那张纸片,只见上面写道:“那事已经尽力,结果如何,且听天命。”没有落款。 蔡秀才点点头道:“这些山西汉子真是够仗义的,算得上是英雄豪杰。奋举,你结交下这样的人,也不枉了这一生。” 王老板点头道:“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书生遇土匪,有理讲不清,我才出此下策,还好能有今天这样一个局面。” 蔡秀才微微一笑道:“小何,看来,你是有造化的人啊,能逢凶化吉。” 王老板又道:这第一件事情弄清楚了,接下来我们就说这第二件事。 蔡秀才点点头。 王老板接着说道:“今后呢,小何看来是不能在这正阳城待下去了,冯家的人因为这件事,自然是希望你以后远离正阳城。另外,冯家发生的事,巡检司的彭巡检一定去冯家看过了,他们既然知道那强人是为你而来,定然是心中害怕、生气,所以我想那彭巡检自然也不希望你以后还待在这正阳城。” 蔡秀才点点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王老板问道:“小何,你眼下有何打算呢?” 陈正南摇摇头说:“晚辈我还没有想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王老板慢慢说道:“我为你想了一个去处。” 陈正南和蔡秀才,雯雨和她娘都一齐盯着王老板,看他要说出些什么。 王老板道:“小何,你是跟着山西马车队的崔大把从北边来到这正阳城的,说是要找你的爹娘,我看你这爹娘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如果你眼下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明天就过了这淮河,往北去还能追得上崔大把,你就和他的车队一起回北边吧。” 听他这样说,雯雨的脸上露出了紧张之色。 陈正南低头思索了一番,说:“王老板,我眼下还不能回北边,可是,正阳城我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 王老板又道:“既然如此,我也给你想了另外一个去处,不知你可愿意?” 陈正南忙道:“王老板,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 王老板道:“正阳城西边十五里,有一个叫李老家的大庄子,那地方靠着邱家湖,庄子上有位很有钱的李乡绅,家里有两千多亩地,骡马成群。他在邱家湖里有两个不小的养鸭场。几日前,我听他家里的一个庄客说,一个养鸭的后生去外庄做了倒插门的女婿,现缺一个养鸭子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你过去。” 陈正南低头思索了一下,站起来向王老板深鞠了一个躬,说道:“王老板,就听您的安排。我现在要的是能够养活自己就行了。” 王老板点点头说:“如此最好。” 他说完对蔡秀才说,汤相公,请借你的纸笔来一用,我为小何写一封推荐书。” 蔡秀才答应了一声,雯雨在旁边立刻说:“爹,我去取。” 她说完,飞快地跑进蔡秀才的书房,拿了笔墨纸砚放在王老板的面前。 王老板拿起笔,展开信纸,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了起来。他写完之后,上下又大致看了一遍,便将信纸递给蔡秀才说:“汤相公,你写看看我这样写可妥当。” 蔡秀才接过信纸,上下仔细看了一通,点头说道:“奋举这样写,这样安排甚是妥当,很好,很好。” 王老板便接过信纸,放在桌上等待晾干。 蔡秀才问道:“王老板,你看小何什么时候去李老家呢?” 王老板说:“依我之见,还是尽快去为好。” 王老板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小口,放下茶碗说道:“我是这样想,这件事目前毕竟是姓冯的吃了亏,现在又被人惊吓一番,小何被放出来那也是被迫。如果小何不尽快离开这正阳城,我怕别夜长梦多。俗话说,你有白的,别人就有黑的。万一这两天有人给他们出了什么馊主意,那将如何呢?”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说:“王伯伯,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更别连累了蔡叔叔一家和你。” 蔡秀才点点头说:“这样也好,一切还是以稳妥起见。那王老板,你看这小何什么时候去李老家呢?” 王老板道:“依我之见,今天晚上小何先在你这里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你给他收拾行李,只是不可再让他在街上抛头露面,后天就动身去李老家。” 蔡秀才道:“好,我陪他去那个地方,他自己一个人摸不到那里。” 王老板摇摇头道:“不必了,现在我们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们和小何在一起。明天下午,你去正阳的驴马行里雇两匹骡子,请那里的一个伙计送小何去李老家,由那伙计带了两匹骡马回来就好。” 蔡秀才点点头说:“王老板这样安排甚是周全,那就这样好了,定下来吧。” 陈正南站起来向两位鞠躬说:“一切我都听两位伯伯的安排,全仰仗两位伯伯了。” 蔡秀才的夫人这时在旁边插话道:“小何神不知鬼不觉去了李老家,任他们谁再也就找不到他了,只要我们这里的人不说,谁知道他在哪里呢?” 蔡秀才说:“这件事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变化得这么快,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忽然柳暗花明,这一切都要多靠奋举你啊。” 王老板又对陈正南道:“小何,有件事我却要吩咐你一下,你到了李老家那边,只管小心地干活,千万不要让那里的人知道你在正阳城惹下的这桩祸事,更不要再给那里的人惹下麻烦。如果到了那里你再生活不下去,那一时半会就不知道如何安置你了。” 陈正南道:“知道了,王叔叔,我到了那里一定会多多小心,多干活少说话就是。” 王老板站起来道:“好吧,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小何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妥当,我就告辞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 陈正南和蔡秀才连忙站起来送他出去,一直送到大路上,王老板挥了挥手消失在黑暗之中,两人才慢慢地地回到家中。 第33章 冷拒柔情 一进院门,雯雨就跑过来说:“何哥哥,你的房间我已经为你收拾好了,只是不知道你可丢了什么东西呢?” 陈正南道:“我原本没有什么,你放心吧。” 蔡秀才道:“雯雨,还不去看看春燕和石头有没有被子盖好了,别冻着肚子。” 雯雨知道父亲的意思,连忙答应了一声,怏怏地去了弟妹房间。 陈正南向蔡秀才鞠了一躬,说道:“蔡叔叔,这几天多劳你操心劳神,一定很累了,您早点休息吧。” 蔡秀才说:“好,你也该早早休息,这些天来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陈正南回到后院自己的小屋,点了灯烛,果然雯雨已经将被翻乱的房间收拾得整齐干净。看到雯雨放在他枕头旁边的那一包铜钱,他想到了自己藏在床下方砖下面的银两,慌忙低下身钻到床底下,去掀开那块放着银两的方砖,只见那方砖显然已经被人动过,将方砖拿起来,下面的银两果然没有了。 片刻后,他又起身拿了灯烛,跑到外间不曾用过的小厨房,在灶台下面的草灰堆里翻了一下,最后找出了一个小布包,那里面还有六两纹银没有被公差翻出来拿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正南把自己的银两分在两处收藏,这方法是他在河南和那些叫花子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学到的。那时就有乞丐告诉他,身上的银两、铜钱千万不可放在一处,要不然会被人一锅端了。 夜里,陈正南想到自己在正阳城待的时间还没有多长,刚和蔡秀才一家,和申家木器社的工友们才熟悉起来,自己也喜欢这小小的正阳城,可是眼下就要被迫离开这个地方,不禁有些难过。 他又想到,自己在牢房里的时候,不知道自己面临的这场大祸会如何收场,而现在自己居然出来了,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 乱想到最后,他感觉到自己还是幸运的,在多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毕竟自己现在还活着。 第二天上午,陈正明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起床后,他洗了脸走到前院,雯雨已经把他换下的衣服浆洗干净,正挂在前院晾晒。 石头和春燕见他过来了,连忙喊着:“何哥哥起来了,何哥哥起来了。” 雯雨从房间里迎出来说:“何哥哥,我给你弄饭吃吧。” 她说着就跑进了厨房,转眼之间就端出了米饭和两碟小菜。 陈正南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是饿了,就走到堂屋里坐下,很快就把自己面前的饭菜吃了一个精光。 这个时候陈正南才注意蔡秀才和夫人都没有在家,就问雯雨:“蔡叔叔和婶子都出去了吗?” 雯雨点点头说:“他们去正阳城为你置办去李老家的用品了。” 陈正南道:“哪里要他们去买什么东西,我这里只要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就成了。” 雯雨说:“何哥哥你是不知道,那养鸭子的地方,在邱家湖湖地里,那地方离我们这正阳城有15里,离旁边最近的一个叶家集也有七八里地。你到了那里需要购置什么用的,很是不方便,所以我爹娘才会去替你提前购置一些东西。” 两人正说着,只听院门被推开,蔡秀才和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都背了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全是购置的物品。 蔡秀才的夫人手里还拎着一方大肉,一条淮河鲤鱼和几样时下的蔬菜。 陈正南连忙走过去,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说道:“叔叔婶婶,真是有劳你们了,多谢你们为我费心。” 蔡秀才道:“不过是随手为你买了几样手边要用的东西,添置了一身衣裳。虽说这里离李老家不甚太远,可是我们以后想见面也不甚是方便,所以为你提前置办这些,以后还需要什么,我自然会替你购置了,托人送去。” 几个人说着话,杨氏就带了雯雨去厨房里烧饭。 雯雨见陈正南从牢里出来了,心里自然是喜得不得了,可是这转眼间,他又要离开自己家去十几里外的李老家,因而在厨房里干活的时候,心神不安,不时失手掉了东西,打了碗,怪得她母亲不停地责骂。 吃饭时,蔡秀才与陈正南一边开心地喝酒,一边说到了养鸭场。 陈正南这才知道,原来从淮河岸边往南,由于水多河多,湖泊多,养鸭子养鹅极为方便,所以这里的人就特别爱吃鸭子,也特别会养鸭子。 在这里,一只鸭子往往会有十几种的吃法,因而也就有许多人以鸭子为生,他们有专门收鸭蛋的,有腌制了咸鸭蛋往外地贩卖的,也有专门培育幼鸭的,养鸭的又分养肉鸭和养蛋鸭的,更有许多人收鸭子,杀了鸭子腌制做成腊鸭售卖,更有许多人把这淮河两岸的鸭子销往安庆府、金陵城等大城市里做成盐水鸭、卤鸭、糟鸭、烤鸭,在金陵等许多地方鸭子简直成了人们的最爱,可以说无鸭不成席。 这天的黄昏里,陈正南带了帽子,低着头走到正阳城街上,买了两坛酒,各样的糕点买了两份。最后他把这些礼品分成两份,一份留着带回去送给蔡秀才家,一份送到了百家福栈。 到了客栈里,伙计正要上门板,王老板出去应酬了,陈正南便一再求那伙计替自己表明对王老板的谢意,留下了礼品,这才回到蔡秀才家中。 杨氏看见陈正南送他们礼品,连声地怪他不该乱花钱,晚上吃饭时不住地给陈正南夹菜,神情间也有些不舍。 蔡秀才却不提谢字,与陈正南喝着酒,大谈正阳城的名声:“我们这正阳的确是个好地方,位置也好,地处淮河、颍河、淠河三水交汇处,上通沿淮重镇三河尖,下达淮河重镇蚌埠,扼守淮、颍、淠三水之咽喉,素有“七十二道(水)归正阳”之称,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历史上也是南北兵家必争之地,水上交通之咽喉,成为扼控江淮,兵锋南北的咽喉,所以盛名之下,人们都把这里称为“正阳关”。 陈正南只是安静地听。 饭后,蔡秀才又说:“小何,你我到外面走走吧。” 昏暗中,两人出了蔡家院子,穿过菜地间的小路,往淮河边走去。 淮河边上漆黑一片,河水的波光在微微的月光映射下,闪烁着淡淡的银辉。远处,渔人船上的灯火若隐若现,黑暗中传来他们低低的往来应答声。 蔡秀才和陈正南漫步在淮河边,陈正南见蔡秀才没有说话,自己心头也有些纷乱,一时间也就沉默不语。 两人走了一会,蔡秀才说道:“小何,你人品善良我是知道的,可是我知道,直到现在,你仍然没有和我说实话,对不对?” 听了这话,陈正南一时无语。 蔡秀才又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向我隐瞒了什么,你不想告诉我你的实情,那也是有你的难处。人生在世,谁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这我也能体谅。” 听到这句话,陈正南只得说:“对不起了,蔡叔。” 此后,两人无话,散了一会儿步,两人也就回去了。 这天夜里,陈正南在睡梦中睡得正酣,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敲门声,那声音很小,若有若无。 他睁开眼仔细听了一下,果然是敲门声,尽管声音很小,他坐了起来,小声问外面是谁,但是却没有人应声。 他疑惑是外面起风了,有什么撞击到了门板,便又躺了下来,片刻之后,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那的确是有人敲门的声音,砰砰的连续两声,他连忙坐了起来,披上衣服,下了床准备去开门。 忽然他又想,自己天一亮就要离开这正阳城,是因为这里已经成了自己的危险之地,门外莫非有什么歹人?他这样想着,就没有点蜡烛,顺手拿起茶碗,喝完了茶碗里的水,把碗扣在手里,轻轻走到门边,再次问:“外面是谁?” 这一次,外面传来凄凄切切很小的声音:“何哥哥,是我。” 陈正南听出了外面是雯雨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碗,开了门,但他并没有看见外面站着雯雨。 他出门向前走出一步,四下里打量,才看见黑暗中有一个石头一样的黑乎乎身影,蹲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 他揉了揉眼仔细去看,才认出那是雯雨蹲在地上。 他连忙问:“雯雨妹妹,这深更半夜你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雯雨摇摇头说:“没有。” 陈正南又问:“那你怎么不睡觉,来到我这门前?” 雯雨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抽噎着小声地哭泣起来。陈正南连忙蹲下来扶着雯雨的肩膀,问:“雯雨妹,你这是怎么了?” 雯雨依旧不吭声,陈正南连问了几句之后,雯雨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小声说:“何哥哥,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陈正南这才松了一口气,扶起他的肩膀说:“雯雨妹,我也不想离开这正阳城。可是眼下这正阳城又的确容不下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你走。”雯雨哭泣着说。 陈正南意识到自己又遇到了小麻烦事,可是他知道,有些事如果自己无法掌控,那就一定要控制好自己,想到这里便对雯雨说:“雯雨妹,如果你父母现在来了,看见你我这样,那我今生还有什么脸面再与他们说话?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误会呀,你说是不是?你想让你的父母将后来看不起我吗?” 雯雨听他说到这样,只得站了起来,抹了抹眼泪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回前院去了。 陈正南看见雯雨走进了前院,才回到自己的房中,关上门,脱了衣服躺下。 其实这些天来,雯雨对自己微妙的感情流露,他是知道的。她那会说话的眼睛看着陈正南的时候,陈正南能够察觉到,但是他反复告诉自己,必须控制好自己,绝不能让自己陷入更多的痛苦和麻烦之中。 第34章 这里就是谶语中的环水而居? 第二日上午,一家人才吃完了早饭,蔡秀才提前约定的驴马行伙计,就早早地牵着两匹骡马来到门前等候。 陈正南离开时,蔡秀才夫妻和春燕、石头、雯雨、陈正南走到门外后,陈正南忽然说:“蔡叔,婶婶,你们等一下,我要去厨房给水囊装一些水,留在路上喝。” 他说着飞快地跑回到厨房里装水,同时从衣袋里摸出二两银子,悄悄地放在还没有来得及洗刷的铁锅里,这才又一溜烟跑到外面,向蔡秀才和夫人行了礼,让他们别再相送,和那伙计上了马,向南而去。 蔡秀才夫妻两个和春燕、石头、雯雨,只等他走得看不见了人影,才转身回家 陈正南辞别了蔡秀才一家人之后,很快上了大路,转到正阳城南边的路口,直奔城西门而去。 陈正南在那伙计的带领下,从邱家湖小路直奔李老家。 行走在湖地里,在路南边遥远的地方,隐隐可见一些高出地面的庄台,上面有树、有房屋人家,陈正南不觉好奇,那伙计见他是外地人,忙给他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淮河边上所谓的“湖”,往往平日里无水,正常年份里绿野千顷,百谷丰茂,收成颇丰,但是到了淮河有重大水患的年份,这里便因蓄洪变成一望无际的浩渺泽国,湖地里不论种什么都颗粒无收。 为了在这低洼的土地上活下去,淮河边的人们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庄台,据说最早的庄台可追溯至西周时期。 人们取土堆积成高出地面数米至几十米的土墩,大的土墩上面可以住几百户人家,小的则居住十几、几十户人家。这些庄台,全是靠老少齐上阵,肩挑手提、车拉筐运,用低洼地的泥土筑成。 每年当大洪水来临,或淮河破了大坝蓄洪救下游,这些庄台便成了一片汪洋中的孤岛。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走出湖地来到李老家庄子,进村不远就看见偌大一片砖瓦大院呈现在两人面前,门楼子像庙门一样高大,门前左右两边站了五六根拴马的狮子石柱。 那伙计告诉陈正南,这便是李老爷家。打发走驴马行的伙计后,陈正南径直走进李府,找到门房,说明来意。 两人正说着话,面相和善的李老爷从外面回来了,他看了陈正南的荐书后,立刻让管家安排陈正南去后面吃饭,下午让磨房的人,送陈正南去养鸭子的庄台上。 吃完饭,管家指了个地方让陈正南休息,问清了他的姓名,年龄后,籍贯,上工日期,都记在本子上,就回去休息了。 下午,管家睡好觉,这才带了陈正南,三拐两拐走进另一处大院子,只见里面有两个巨大的石碾,几个人正赶着骡马在那里碾玉米、蜀黍,忙得满身是汗,脸上、衣服上都多少沾了些白的黄的粉面。 管家冲一个后生道:“张全,你过来一下。” 一个壮汉飞快地跑了过来:“叔,什么事?” 管家对他说:“这是新来的长工小何,是去庄台上给老陈打下手的,一会儿你要往那里送料,你就顺便把他带过去吧。” 那张全说道:“好说,这事交给我了。” 管家交待完这事,转身走了。 张全上下打量着陈正南,笑着说:“好得很,才刚走了一个,就又来了一个补上。” 陈正南连忙向他鞠躬施礼道:“张哥哥,给你添麻烦了,请多关照。” 张全向他摆摆手道:“没有什么麻烦,你我兄弟哥都是来扛活吃饭的,理当相互关照。你且在这里坐下,休息片刻,我装了料自会带你一同去陈大爷那里。” 陈正南是勤快人,哪里愿意干坐着,先帮着众人干活,最后又和一个叫徐万胜的长工一起,帮着张全往车上装料,众人自然是喜欢他。 黄昏时,陈正南来养鸭的庄台上。 上了庄台后,陈正南见这庄台面积着实不小,足有三四亩地那么大,靠东边盖着20来间养鸭子的竹棚,坐北朝南建了七八间竹棚屋,除了几间是住人的之外,张全告诉他,那都是堆放鸭料、堆放杂物、年底宰杀鸭子的工棚。 一位身材高大,六十来岁的老人正拿着长长的赶鸭棒,把从湖地里赶回来的鸭群收进鸭棚里去,一只黑狗跟在他身旁。 鸭子虽然多,但因为都是赶熟了的鸭子,他一个人倒也照顾得挺当。 张全远远地冲他喊:“陈大爷,这是新来的长工,名叫何标,从今天开始他给你打下手,我看这小何人好得很,勤快,比罗木头可强多了,以后他在你这里,你可要省心多了。” 陈大爷一边赶着鸭子,一边冲陈正南点点头,便继续把鸭子往鸭棚里赶,陈正南赶忙放下自己的包裹,从房檐下拿起一根竹竿跑到另一边,配合着陈老汉把鸭子赶进鸭棚,又帮张全一起从车上卸下饲料,堆放整齐。 干完活,张全笑着说:“小何,你今天虽然是初来,可是活没有少干一点点,我回去得跟我们李老爷说,你的工钱要从今天就给你算起呢。老话不是说吗,老天不欺勤快人,我们李老家自然也不是。你勤快能干,这是最好的。” 张全说完,就笑着回去了。 陈老汉指了指居中的那间屋对他说:“这一间是我安歇的地方,中间这一大间是我和你烧饭、吃饭的厨房,往东那一间便是先前罗木头住的地方,你就住那里吧。” 这样,陈正南就在庄台上住下了。 晚上简单地吃了饭,陈老汉便问陈正南的父母在哪里,陈正南便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自己在家乡无法生活,就和跑江湖的人一路流落到这里,遇到好心的王老板,王老板给介绍到这李老家来放鸭子。 陈老汉叹了一声,道:“也是个时运不济的人,我们一老一少爷两个,可以找一个地方磕头拜拜啦,同病相怜啊。” 陈正南听他这话,便问道:“陈大爷,您就是本地的人吗?” 陈老汉道:“是,我就是本地人,我在这李老家也有自己的房舍,以前自己家里也有五六亩地,我也有一家子人,可是眼下除了庄子里面还有几间破房一个院子之外,便只有我一个人啦。” 陈正南看着陈老汉满脸的皱纹和苦楚的神情,便知道陈老汉也有自己的故事,他此时心里一定想到了什么,有些难过,但自己初来乍到,也不便深问,便对陈老汉道:“陈大爷,我是父母双亡,在这里无亲无故,以后我在这里多方面都要仰仗你,依靠你,请你老人家千万不要拿我当外人,你要我干什么都行,我全都听你的。” 陈老汉叹息着点点头说:“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年轻后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活,我们爷俩只要把这些鸭子伺候好,就有碗饭吃,这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陈正南冲陈老汉说。 几天之后,陈正南学会了到湖地里放鸭子,干的得心应手。因为他勤快,很快就和经常来送鸭料的碾房长工张全、徐万胜熟悉了起来,陈老汉也经常留他们在庄台上吃便饭, 除了养鸭子,陈正南的工作便是到处找烧火的柴禾。 陈老汉告诉陈正南,在东边不远有一个小河湾,淮河的水流到那里水流变慢回转,会扔下一些冲下来的枯木烂树枝在岸边聚拢,他在那里设置了一个伸向河中的长木杆,用来拦挡一些柴禾。每过一段时间,要去那里把拦下的枯木乱枝打捞上来,用板车拉回来,用在灶间烧火。 陈正南这才知道,在夏季里淮河水暴涨的时候,有时候河水冲坏了上游人家的房屋,或者大水冲翻了淮河里的各种船只,河湾里便可以拦下各种各样的物品,木板、木盆、小家具,什么样的家时用品都有,有时候还会冲下来上游淹死者的尸体,这样的事情陈老汉已经遇到了好多回。 陈正南有些吃惊地问道:“陈大爷,遇到了淹死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陈老汉说:“其他人看见了,要我不要管闲事,把那些尸体推到河中心,让水冲走便是。有时候我不忍心,也就把他们拖上来,在河滩上找一个高地把他们草草地埋了,我不忍心不管那些淹死的可怜人。” 陈正南又问:“大爷,这淮河几年会发一次大洪水?” 陈老汉说:“湖里一进水,这里就是小岛。淹不淹全靠天,有时十年八年不会遇到一次,有时候三年倒有两头淹,那时大水就把整个邱家湖全给填满了。” “这庄台变成小岛?”听了这话,陈正南不禁愣了:这不正应了算命老人“环水而居”那句话吗? 陈老汉问道:“小何,你会游水吗?” 陈正南回答道:“陈大爷,我从前在老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那里低洼的地方也只有一点点水,所以我不会游水。” 陈老汉说:“这个不行,在我们淮河岸边长大,不会游水可是不行,到了大洪水的时候,不会游水那就保不住命。等天再热些,我就教你游水。” 陈正南问:“谢谢你了,陈大爷。” 这天夜里,陈正南失眠了。 这地方环水而居!难道,这里就是自己要一生落脚的地方? 第35章 横空出世的陈氏连弩 半个月之后,陈正南按陈老汉的要求,去赶了一次叶家集,买了庄台上的一些生活用品,也顺便买了一套木工用具回来。 这叶家集紧靠淮河南岸二里多地,是这一方仅次于正阳城的渡口码头,渡口北面有座龙王庙,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内除了正阳城,便数这里最是热闹。 这叶家集后来突然兴起,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淮河北岸的颍州府辖下的南照集,忽然来了一个淮河巡防大营,营里的官兵经常过河来叶家集找些消遣,吃喝玩乐,因而这叶家集也就一天天地更加兴盛起来。 当天晚上,陈正南动手烧了从集上才买的好菜,和陈老汉头两人去鸭棚里给鸭子上了夜间的料之后,两人便回到厨房里坐下,好好喝了一场酒,叙话。 饭后,陈老汉的酒劲有些上来,说着说着便开始有些伤感,之后便说起了他自己的往事。 原来,陈老汉的父亲李春是这李老家本乡本土的人,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他父母为他从叶家集旁边的村子里定了一门亲事,迎娶到家之后,他们小夫妻生下了一男一女,一家三代六口人生活在一起,家里三间正房,另有厨房、厢房五六间,一个小院,还有五六亩田地,日子过得安稳平实也快活。 可是这美好的光景才过了十来年,陈老汉的父母先后生了病,相继去世。之后又过了几年,他的长女出了嫁,可是过门后才一年多,居然就因为难产死了。 他两夫妻为了这事难过了几年,一直无法忘怀。之后他们的儿子眼看一天天长大,一家人又有了新的奔头,只想着为儿子娶媳妇,再生下几个孙子孙女,一家人又可以热闹起来。 可是谁曾想,他的儿媳刚刚经媒人说定了,还没有过门,他儿子随着村里的人过淮河去颍州府的南照集永兴寺赶庙会。 原本一同去的有本村七八个人,可是到了晚间回来的时候,单单少了他一个人。 他们两夫妻到处问那村里同去的年轻人,可是都说回来的时候找不见他,到了天黑只好先回来。 老两口以为儿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第二天一准能回来。可是他们在家里等了两天还是不见儿子回来。 第三天他们老两口便过了淮河,去南照集找寻儿子,可他们足足在南照集和周边寻访了半个月,也没有寻访的儿子的踪迹。 后来他们便听风就是雨,去更远的地方找儿子,足足找了两年多,也没寻见。 从外面回来后不久,他的老妻因为思念儿子,直想的得了疯病,每日里胡言乱语,儿子走失的那年年底,陈老汉的老妻一个人不知为何去了邱家湖,结果就失足跌到了水塘里,淹死了。 早前的时候,为了到处找儿子,长时间在外奔波,没钱了老两口就卖了2亩田,之后他为了给老妻请郎中看疯病,又卖了2亩田,可是到最后,钱花光了,连粮食也卖光了,他老妻的病还是没有能治好,他自己也病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老妻落水淹死后,他为了安葬妻子,为了还债,也为了给自己治病,只得把家里最后的两亩田也卖了。 陈老汉将妻子安葬完毕,自己又养了半年的病,因为无田可种,只得去求村里的大户李老爷,来到这庄台上养鸭子。 这一转眼就是十来年,到如今,他已经上了六十岁,这些年来鸭场上虽说一直有帮手来陪伴他,可是却从没有遇到像陈正南这样的投缘的 ,不仅每天热心体贴地伺候他,更能和他说几句体己话。 陈老汉娓娓道来,诉说着他平生种种的遭遇,倾吐着心中的痛苦和愁绪时,陈正南很少言语,不时地为他续上茶水,安慰一声。 老人叙说到最后不再言语了,四下里万籁俱静,不知名的虫子在角落里鸣叫,黑狗趴在他们的脚下,舔着啃光了的骨头。 此后,因为有了木工工具,陈正南把庄台上的房屋,凡是需要修补的,重新修缮的,全部都结结实实修整完善。 至于陈老汉住的房间、厨房以及他自己住的屋子,连同里面的床、桌、厢子等家具,自然也都给精心地修整如新,既结实又美观。 陈正南会木工这手艺,自是让陈老汉吃惊不已,惊喜连连。陈老汉白日里累了一天,晚上有泡脚的习惯,自陈正南来了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在洗漱完毕之后,为老人烧好洗脚水,盛到木盆里,端到他的床面前。老人欢喜不已。 后来,连庄子里都知道李老爷家来了一个招人喜欢的年轻长工,是个外地人,懂木工活,手脚勤快,于是不时有人请陈正南上门为他们家修整门窗,修理那些损坏了的家具、床、柜。每次陈正南抽空去给他们帮忙的时候,干完了活,他们拿出铜钱酬谢陈正南,陈正南总是分文不取。 那些人见他千般推诿,真心地不愿收钱,只得作罢。 后来,到了他们家里有蔬菜上市的时节,便经常派家里的小孩往庄台上给他们送来各样的蔬菜瓜果和各样的杂粮。 受到全庄人的关爱,陈老汉倍感惊喜,每天看着陈正南就如同自己的幺儿一样,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和爱怜。 夏天到了,陈老汉果然教会了陈正南学游水,夏末时他能一口气游过十丈宽的水塘,而且很是轻松,但陈老汉一直不敢让他游淮河试试。 陈正南告诉老汉,他见湖地里野兔多,想做一只弩云打猎,只是没有好料,陈老汉立刻说:“我家那破败的老房子里存着一根大枣树料,这么多年已经风干了,回头你去看看可中用。” 陈正南忙谢了,过了两日,张全又来送鸭料的时候,他便同了他一起去陈老汉的老宅。 路上,张全听说陈正南要制弓弩射野兔,顿时开心地叫起来,连声说:“何老弟,你打猎的时候可不要忘记叫上我,我是最喜欢这样的事情了,摸鱼捉虾,放狗追兔,想起来就快活,让我不吃饭跟着你去玩都行。现在整日里就是吃饭干活睡觉,我都烦死了。眼下兔子正肥,马上庄稼收割了,他们没有地方躲藏,正是打兔子的好时节。” 看到张全高兴得手舞足蹈,陈正南笑着道:“张全哥,我知道了,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 张全带陈正南进了村,找到陈老汉的老屋,只见那是五间正房,两边各带了三间小厢房的一个院子,多年没有人居住,院子里生了灌木,主房和厢房都有坍塌漏水的地方。 两人很快找到那块枣树木料,果然是正可以用的一块好料,便拉回到庄台之上。 陈正南用锯子将那棵枣树料开成自己想要的木片,按照《绘图鲁班经》中诸葛连弩制作所述,改动了其中的设计,更小更巧。他又反复画了精确的设计,将木材制作成料,上锅用开水蒸后,再强压成形,晾干。 之后,他又赶到叶家集,买了牛筋、桐油、铁钉,用十多天的时间,制成了一张可以连续射击四支弩箭的“陈氏连弩”。 为了造箭,陈正南去西边的围坝上砍来许多荆条,剥皮晾干,开水煮了后捆绑在一起强制直形,再晾干,去铁匠铺买了箭头,安置綑绑在荆条杆上,制成弩箭。 连弩制作完成之后,陈正南耐心地反复上桐油,仔细打磨,在庄台下反复试验,重新校正。 最后,陈正南将连弩调校得瞄准方便,射得也远,箭弩射在十丈之外的树上之后,让人很难将射进树木的箭杆拔下来。 陈老汉见陈正南捣鼓了许多日子,忽然间做出来这样一件极洪亮又厉害的兵器,很是吃惊,他拍着陈正南的肩膀连声说:“真是后生可畏,你这小子在这里放鸭子,太屈料了,可惜了。” 听说弩造好了,张全找出空闲时间,牵了两匹骡马来到庄台之上,陈正南将鸭群交给陈老汉,拿了连弩,两人带了黑狗到邱家湖里打猎,那时湖地里庄稼刚刚收完,正是野兔到处飞跑的时候。 张全带了黑狗在邱家湖里往来驰骋,四下里搜寻驱赶野兔,陈正南骑着骡马,双手持弩连续射击。 那邱家湖里的野兔此时正是肥壮之时,平日里除了天上的老鹰之外,很少有天敌,陈正南他们突然而来,把那些数不清的野兔惊得四处逃窜。 黑狗在草丛里四处惊扰野兔,陈正南骑着骡马追逐射击,连射连中,到后来,张全只要听到陈正南的连弩响声,便能找到被射中的野兔。 那天傍晚,陈老汉赶着鸭子返回到庄台不久,陈正南和张全骑着骡马带着黑狗也回来了,两人的马背上足足挂了三十多只肥大的野兔,五六只野鸡。 陈老汉见了,自然是惊喜不已。 第36章 哥哥,我们私奔吧 张全笑得乐开了花,连声对陈老汉夸赞陈正南的连弩做得好,射得也准,称陈正南是一个做将军的料。 陈老汉也笑道:“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从北边来的小何比你们聪明能干,哪像你们只知道吃喝放屁吹牛皮。”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回到庄台上后,陈正南留下了两只野兔,让张全给李老爷送了四只,给账房先生、门房老刘每人两只,把其余的都分给了张全和碾房里的长工,当下将二十多只野兔分派停当。 张全骑了骡马和带野物回到庄子里,对人更是连声夸赞陈正南。 这年夏天,陈正南和张全邱家湖里前后打了一千多只野物,大都送了人,其中很多都是送给了村子里的贫苦人家。 后来有些来不及送人的,一时吃不掉,陈老汉便将其腌制起来,算是提前储存了过冬的年货。 有时,有一些猎获实在处理不过来,陈正南就让张全骑了骡子拿到叶家集上售卖。 卖得的铜钱,陈正南让张全找到铁匠铺专门定制了一些箭头,又买来一些酒和干笋、花生米等用品堆放在陈老汉的房间里。 他见自来到庄台上以来,陈老汉每日里总是穿那身内外破旧的衣裳,便托张全为陈老汉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买了两身新鞋新衣裳,一件大布做的长袄,一顶狗皮冬帽。 当张全把新买的衣裳递到陈老汉的手中的时候,他紧紧地把那里里外外的新衣裳抱在怀里,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全笑着说:“陈大叔,这新来的小何兄弟,看起来像你的儿子一样,就算你的亲儿子现在还在身边,也不过如此吧。” 陈老汉连连点头,一个字也没有说,眼泪水却无声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一天下午,陈正南和马全从邱家湖打猎回来,收获颇丰。三个人随便吃了晚饭,张全便带了一些野兔、野鸡回村子里收拾。 陈正南和陈老汉两个人正在收拾野鸡、野兔,开膛破肚剥皮,只见从北边淮河坝子上远远走过来一个人,那人身材不高,还背了一个包裹,看装扮是一个女人。 两人正疑惑间,那人越走越近,那人上坡走上庄台后,陈正南吃惊地看见这人居然是雯雨。 他连忙跑过去接住,不由得问道:“雯雨妹妹,你怎么来了?” 雯雨看见他眼神中有些兴奋,想说什么,又看见不远处的陈老汉,便欲言又止,小声说道:“何哥哥,我来看看你。” 陈正南见她来的有些不尴不尬,还背了不小的一个包裹,心中有疑,便又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家里面都好吗?蔡叔叔怎么样?” 他有时候也担心自己离开正阳城之后,蔡秀才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受牵连,被人暗算伤害。 雯雨说:“你放心,家里都好好的,我来的时候,我爹正织补渔网呢。” 陈正南引了雯雨到陈老汉面前:“说,陈大爷,这是我雯雨妹子,我以前在正阳城的时候就住在他家里。” 陈老汉放下手中的剥皮小刀,站起来说:“是来客人了,快到屋里坐,给她倒茶喝。” 陈正南连忙引了雯雨去自己的房间,在小桌边坐下,又去厨房里泡了茶,端了放在雯雨面前,说道:“雯雨妹,你喝杯水,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雯雨小声说:“我从家走到正阳码头的大坝上,在那里搭了一辆往西的马车。” 陈正南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地方,怎么找来的?” 雯雨笑笑说:“我是本地人,这地方我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大致可以猜到。另外,我鼻子下面不长着嘴吗?随便问问就能知道你在哪儿。” 陈正南又说:“雯雨妹,你还没有吃饭吧?” 雯雨说:“何哥哥,我不饿,你不要操心我吃饭的事。我中饭吃得晚,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饿。” 陈正南听她这样说,但觉得毕竟现在已经到了饭点,就站起来说:“雯雨妹,你先坐着喝茶,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便起身,出来到了厨房,端了一碗红烧兔子肉,拿了两个馒头放在锅里蒸上,又把灶上小锅的火点上,抓了一把米,倒了两碗水,煮了一碗粥。 等菜和馒头热好了之后,他给雯雨端过来,让她先吃,那边小灶里劈柴火慢慢煮着粥。 雯雨说是不饿,见到陈正南端上来的饭菜,闻得到香味,也就慢慢地吃起来。 等雯雨吃完了馒头,陈正南才小声问道:“小妹,你实话告诉我,怎么现在就突然来了?你一定是有什么事。” 雯雨放下筷子,见陈正南这样问,忽然间眼泪水就流了出来,小声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爹娘要我嫁到寿州县那边。” 陈正南说:“这不是以前就说定了的事情吗??你先前早知道的呀。” 雯雨道:“可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我不想嫁给那个杂货店的伙计。” 陈正南问:“这就奇怪了,好好的事儿,你怎么突然就变了?是那伙计有什么不好吗?” 雯雨放下筷子,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有说他有什么不好,我只是现在不想嫁给他了。” 陈正南当下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雯雨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何哥哥,你带我走吧。走的远远的。” 陈正南笑了笑,只得装作木头人似的问:“小妹,你胡说啥呢。” 雯雨看了看他,脸色微红,低下了头,只看着自己的脚,她的右脚前掌不停在地面上画着横线,硬是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小坑来。 陈正南意识到现在又是一道小小的难题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必须小心应对才是。 陈正南知道现在自己也不便说什么,便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到陈老伯面前,小声说:“陈大爷,我麻烦你一件事。” 陈老汉见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姑娘,神情有些蹊跷,和陈正南坐在屋里吃饭,说话都小声小语的,便猜出了个七八九,就小声说:“我听着呢。” 陈正南说:“陈大爷,今天打来的这些野兔和野鸡先都不要处理了。待一会儿我会送她回家。你现在去庄子里去,求马全把马车套上,你赶过来,我晚上要用。” 陈老汉微微一笑:你要送这小姑娘回家?” 陈正南点点头,陈老汉微微一笑,小声说:“小子,我是没有看错你,你不仅手脚灵巧,还是一个厚道的人。” 他说完站了起来,去水盆里洗了手,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便向西下了庄台,往李老家庄子上走去。 陈正南找了绳子数了数剩下的野兔和野鸡的数量,拿出两只野兔和野鸡放在一边,把剩下的分成两份,都用绳子系上,串在一起之后,他到水盆净了手,这才踱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时,雯雨已经吃完了饭,正要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陈正南连忙让她坐下,说道:“小妹你先坐,你来到了我这里就是客人,哪里要你收拾?” 他说完摁住了雯雨让她坐下,泡了两碗茶,端过来放在雯雨面前。这才说道:“雯雨妹妹,你我接触时间虽然不久,可是你我之间和兄妹一样,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吧。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清楚。雯雨妹妹,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这不用我说,自然是顶好的,我拿你当亲妹子一样敬重喜欢。可是有句话叫命中注定。妹子你想,在我来到正阳之前,你家里就已经定下了你的婚事,你现在想退,你们家哪里有托词和借口呢?更何况你父亲是这地方上有名的秀才,是要脸面的人,更是书香门第之家。” 雯雨道:“何哥哥,可我现在心里现在只有你!” 陈正南道:“我只告诉你,你硬是跟了我,你爹娘一定是拼死了不愿意,因为他们在这正阳城丢不下脸。你爹那个性情,他一定在正阳城活不下去,在我看来,他只有寻死这一条路。他如果出了事,你我必为千夫所指。我就问你,你娘、春燕还有石头,他们怎么办?说不定你娘会把春艳卖了,石头勉强能活,长大了也找不到老婆,一生一世都记恨你我。你说,事情如果最后弄成这个样子,你我就算生活在一起,不论穷富,不论在哪里,我们能安心快乐吗?这一生,我们都会活得像罪人一样,生不如死,解脱不了,你说是不是?” 第37章 人活世上脸面最重要 雯雨吃了饭,来时激动的心情也有些平复了。 初时,陈正南的话她有些听不进去,后来听他轻声细语说到爹爹将为此事而死,联想到她的弟弟妹妹将来将孤苦伶仃,过着更加苦寒的生活,便心头一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她又听陈正南小声说:“雯雨妹妹,你对我是真心实意这我知道。对于你,如果需要我为你去死,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这样说绝不是和你虚情假意。别的不说,就说我在巡检司衙门坐牢时,你拼了一切的照看我,于我有大恩。我读的书少,可是我知道有一句话叫“发于情止于理”,如果我们两个现在都不冷静,将来必定后悔莫及。” 雯雨听到这里,心中有些发凉,意识到陈正南说的是对的。 就听陈正南又说:“小妹,我经历的事情多些,我知道高兴的时候如果任由着自己,等到自己从那件事上走了过来,太多的麻烦和痛苦摆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时候才会悔不当初。” 雯雨方才听到陈正南的一席话,只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现在听到陈正南这样一说,直惊的浑身不寒而栗,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孟浪了,脑子一热冲昏了头脑,只顾着自己个儿,把其他的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想到这里,她便有了悔意。 陈正南知道她的心门已经打开,不必再多言,端了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小妹,喝茶吧,这是我新从叶家集买的茶叶,香着呢。” 雯雨见他把话题岔开,脸上的尴尬和羞愧便化解了一些,她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极小声地说:“何哥哥,我知道了。” 听了她这话,陈正南便知道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便笑着说道:“其实你这次来,是我托了人让你来拿野味的。我打了这许多野兔、野鸡,吃不完自然要分给你们,因为太多了你拿不下,我待一会儿找一辆马车一起送过去。” 雯雨突然听他这样一说,一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转头就知道,这是陈正南给她找台阶下,让她面上好看,就更加感觉到陈正南的好,就小声问道:“何哥哥,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陈正南点头说:“你都看到了,我在这里还不错,住得宽敞,活也不重,吃得也好,你没看见这些天我已经吃胖了吗?” 雯雨扑哧笑了,说道:“何哥哥你是好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你,自然过得不会差。何哥哥,你怎么就学会了打猎呢?” 陈正南笑着站起来,拿过自己的那张弩说道:“你看,我做了这只弩,就是用它在邱家湖里打了许多的野味,现在根本吃不完。门前你也看到了,堆了好多呢。一会儿我送你回去的时候,都给你带上。你们家和王老板一人一份,还有小四,我也给他准备了两只野兔两只野鸡。” 两人正说着,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陈正南连忙放下手中的连弩走出来,只见陈老汉正走上庄台,便上前接着:“老伯,你回来了。” 陈老汉点头说:“马车停在庄台下面呢,已经为你调好了头。” 陈正南道:“好,多谢老伯了。” 陈正南拿了雯雨的包裹放在自己的床上,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一块大蓝包裹皮,把雯雨的包裹放在里面,转身又去了陈老汉的房间,抱回来许多干菜、杂粮、大枣、花生,一起放在包裹里,系好了背在身上,说:“小妹,我现在送你回家,背这个包裹好看些。” 雯雨的眼泪水立刻就流了下来,她知道陈正南把自己的包裹藏在里面,是在保全自己在父母面前的脸面,想到这里,她更觉得陈正南可亲可敬。 这时,陈正南吹灭了桌上的蜡,对她说:“小妹,我们现在走吧。” 雯雨走到他身边拉了他的胳膊低声道:“何哥哥,你没来之前,我没感觉家里为我订下的那伙计不好,可是你来了之后……哥哥,我是要你知道,我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可是人心里有时候………” 陈正南便捂她的嘴小声说到:“你是我的小妹,我还不知道你吗,小妹,你是天底下最纯真善良的一个人,不要再说了。” 正阳城。 蔡秀才家里,杨氏见雯雨从下午便没有了踪影,到处去寻总是找不见。 蔡秀才也去了河边和正阳城街道,问了几家平时织补鱼网来往的渔户,城里三几家经常有接触的人家,都没有找到雯雨。 雯雨娘这才想到,前几日雯雨百般推托她和寿州县那伙计的婚事,便急忙赶到雯雨屋里,翻箱倒柜,才看见雯雨贴身的衣服和先前陈正南为他买衣料做的那新衣服全都没了,连同她常用的那块青布料包裹皮也一同不见了。 她连忙走出雯雨的房间,到堂屋里把这事告诉蔡秀才,蔡秀才听了,长舒了一口气,坦然地坐在方桌边的靠背椅上,说道:“好了,不要着急了,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杨氏连忙问:“她在哪里?” 蔡秀才说:“你想想,你说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杨氏忽然听他这样一说,恍然大悟,低头喃喃地说:“我早就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他,我只想着两个人现在分开了,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又生出来这件事情。” 蔡秀才苦笑一声,说道:“人心里的事,是不能随便说放下就放下的。” 杨氏这时候抹着眼泪哭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由他们去吗?寿州县那边我们又怎么交代这件事呢?我们怎么收得了这场?” 蔡秀才站了起来,昂起头看了屋顶片刻,转身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两口,轻声对杨氏说:“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现在先去睡吧。我在这里一边看书,一边等雯雨回来。” 杨氏疑惑地问:“你叫我我怎么能睡得着?你在这里看书等谁?你等雯雨?她会自己回来吗?” 蔡秀才瞥了一眼他老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了,你去睡吧,这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杨氏自然无心去睡,只得走到春艳和石头睡的小屋去照看他们两个。 蔡秀才独自坐在堂屋的油灯下,安然地看他的书,后来便小声地吟读起来。 到了晚上酉时,蔡秀才坐在堂屋的油灯下,依然在读他的书,他夫人坐在里间卧房的床上,低头抹着眼泪。 忽然,他们同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蔡秀才依然坐着没动,没有向外面看一眼。 听到声音,杨氏从床上跳了起来跑进堂屋里,蹦着跑到院子里,挪着小步走到院门前,问:“外面是谁,外面是谁?” 只听陈正南在外面大声说:“婶婶,是我,我是小何。” 杨氏连忙开了门,只见陈正南站在面前,肩膀上背了一个大包裹,两手拎着许多的野兔野鸡,见开了门,便大步地走了进来,说道:“婶婶,我在邱家湖里打了一些野味想给你们尝尝,还有一些庄户人家自己种的干菜和杂粮,给你们当小菜吃,熬粥喝。” 这时,雯雨也从外面走进院子,有些怯怯的。 陈正南走进堂屋里,向蔡秀才问了好,便把满手的野兔野鸡放在堂屋的地面上,大声说:“蔡叔叔,我真的有些想你了。” 自从外面有人敲门的时候,蔡秀才便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仔细地听着外面人的说话声。 这时,他才站起来应道:“我们何曾不想你呢?小何,我看你在那边的庄台上养鸭子,过得还不错,人已经胖了些,精神也好。” 陈正南说:“这都托蔡叔您的福。”他说着又向杨氏说:“婶婶,我做错了一件事情,你要责罚我。” 他见杨氏脸上有些疑惑,便小声说道:“我因为这两天手头上有些忙,就让人捎信让雯雨妹妹去我那里拿这些野味来,结果有事耽误了,又想着顺便给王老板送一些,所以拖到这个时辰才送了雯雨妹妹回来。雯雨妹妹去的时候只当一会儿就能回来,也没和你们打招呼。这么晚了,你一定担心受怕的,这事都怪我,是我的过错,怪我考虑不周。” 他说着把身上的大包裹取下来,递给雯雨说:”雯雨,你去把我带来的干菜、杂粮、红枣、花生都取出来,放到厨房里,包袱皮我还要带回去。” 雯雨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接过了那包裹往厨房去,路上先去了自己的房间,把大包裹里自己的小包裹取出来,藏在自己的衣柜角落里,再去厨房收拾陈正南带来的干菜和杂粮。 蔡秀才眼睁睁看见陈正南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睁着眼说瞎话,脸一点也不红,心里却是充满了感激,就亲自去给陈正南泡了一碗茶,让他坐下道:“小何,喝茶。雯雨这孩子是个稳妥的人,我们放心,天虽然有点晚,她去你那里自然是没事的。” 杨氏刚才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现在才意识到陈正南为他们一家保全了颜面,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走过来扶了陈正南的肩膀,拍着他的脸说:“小何,我今后一定把你当我儿子看,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你在那边好好地干,尽快娶一门媳妇,成个家,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正南笑笑说:“谢谢婶婶疼我,我还小,我个人的事不急,慢慢来。”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道:“婶婶,雯雨妹妹的婚事如果定下来,你就托人给我带话,我要过来给雯雨妹妹添厢随礼,亲自送她,也好好热闹一番。” 杨氏连忙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到时候你可一定得来替我们家张罗。我刚才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大儿子,家里有事你自然要上前,那个时候肯定指望着你呢。” 这时候,蔡秀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好啦,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天已经够晚了,我听见外面有车马声,小何晚上还是要回去的,就让他早一点回去吧,现在外面还有些许的亮光,赶马车也方便些。”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说:“蔡叔叔说得是,我的确是该走了,马车是借来的,今天晚上还要还回去,东家夜里要喂马,明天还要有排场用。”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走到院里,雯雨把包裹皮递过来给他说:“何哥哥,这是你的包裹皮,你拿着。” 蔡秀才和夫人都送了出来,杨氏歉意地说道:“小何,你给我们送了这么多东西,我们也没有什么反馈给你,只可怜让你拿了一个空包裹皮回去,让人笑话。” 蔡秀才笑着说:“这大晚上的,哪有人能看见小何拿了空包裹皮,没人笑话的。” 陈正南也笑了,就把包裹皮系在肩上,出门解了马缰绳,调转车头上了车,向蔡秀才一家人挥手作别,赶了车向南然后折向西而去。 第38章 又有是非找上门 陈正南离开之后,蔡秀才在黑暗中点点头,自言自语说:“我没有看错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送上院门之后,雯雨一声不吭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他爹妈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两个人欢喜地回到堂屋里,点上两只油灯,找来家里所有的瓦盆陶罐,拿了剥皮的尖刀、菜刀,坐下来收拾那一堆野兔和野鸡。 过了一会儿,雯雨去到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的热水,端过来给野鸡脱毛,三个人一直忙到快天明的时候,才收拾好,虽然很累,但看到面前这么多美味,也就觉不到了。 入秋后,淮河上游连日下了大暴雨,淮河的水变得大了起来,水位一天天上涨,从上游冲下来许多乱七八糟的物件。 淮河两边的人都纷纷拿了长棍站在淮河岸边打捞,当地人把这叫做捞浮柴(财)。 陈正南和陈老汉两人轮换着到小河湾,着实捞上来不少门板、木料、破柜子,间或也有一些淹死的狗、马、牲畜,都已经臭烂不堪,可以用来烧锅的枯枝烂木更是不计其数,两人用板车足足拉了几天才运回到庄台上。 陈正南由于学会了游水,捞浮材的时候,他干起来特别的轻松自在,有时候为了抓住漂在河中间的较大木料,他也敢跳到河里游过去,用绳子拴了大木料,慢慢地拖拽到河岸边,一点一点移上岸。 入冬后的一天,陈老汉换陈正南回庄台上吃饭,陈正南吃饱了饭,休息片刻,便拿了连弩带了黑狗到邱家湖里打猎。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陈正南便打到了七八只野兔,三只野鸡。 眼看太阳西沉,陈正南便背了猎物,呼喊黑狗往回走。 当他向北走到通往正阳的那条小道上时,只见有三个锦衣公子骑着大马正站在路上打量着他。 从正阳城来到这里之后,陈正南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是生非,见到路上有三个人,便远远地绕开从其他地方跨过小路返回庄台。 可是那三个人看见之后,立刻驱马赶了过来,一位穿红色锦衣的公子从马上跳下来大声叫道:“你这庄稼汉,怎么来我家田里打猎也不言语一声?” 陈正南只得停住脚步站住,向那红衣公子微微颔首道:“这位大哥,我并不曾到麦田里去,我只是在田间地头、苇塘边上走走,并不曾踏坏了粮田。” 那红衣公子走上前,推搡了一把陈正南道:“在我面前你居然还敢嘴硬,这一片的田地都是我家的,你在这里打了这许多猎物,还敢狡辩不成?” 陈正南连忙解释道:“这位哥哥,你可以到田里去,看看可有我留下的脚印?” 这时候,另外一位穿蓝色锦衣的公子骑马过来说:“不要和他啰唆,让他把所有的猎获全部交出来。” 红衣公子嘿嘿一笑,对陈正南道:“怎么样,听到了吧? 陈正南道:“这位哥哥,地是你家的,庄稼是你家的,可是这野兔野鸡是这湖里的生灵,哪里有个主,怎么就是你们的了,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蓝衣公子从马上跳下来说:“还敢狡辩,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陈正南摇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好,他心里又生怕惹是生非,所以越发的不敢吭声。 那位蓝衣公子见他没有言语,便认为他害了怕,上来便抢他的猎获。 陈正南为了息事宁人,只得把野兔和野鸡放在地上。这时,那后面穿黑色锦衣的公子骑马慢慢地走过来,看着陈正南手中的连弩说:“傻子,我问你话,你要实话告诉我。” 陈正南抬起头看了看黑衣公子,黑衣公子又接着问道:“你手里的这弩是从哪里偷来的?” 陈正南说:“这位哥哥,你怎么能够这样凭空污人清白?这是我自己的弩,怎么就是偷来的?” 那黑衣公子坐在马上,冷笑着:“就凭你,看你穿着打扮,就是这附近的庄户人家,你们家怎么可能配得上这样的弩?不是偷来的还能是哪里得到的?” 陈正南连忙解释说:“这弩是我自己制的,怎么可以说我是我偷的呢?请你不要胡乱说,凭空污我的清白。” 那黑衣公子嘿嘿一笑,说:“污你的清白?你有清白吗?你也配得上清白吗?你那手中的弩制作精良,看上去就不是寻常的物品,说不定就是朝廷军队里的用品。说吧,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陈正南忙说:“你们要是想要这野兔、野鸡,我可以送给你们,可是你们要是认定我这弩是偷来的,那是万万不能,这明明就是我辛辛苦苦制作的,你们不信也罢。” 那蓝衣公子说:“是你自己制作的?你打量打量,你才几岁,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你怎么能够制作出来这样的东西?” 那红衣公子也跟着质问道:“说,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陈正南有些烦躁,不想和他们多说,便扔了野鸡野兔,背了弩要走。 那穿黑色锦衣的公子骑马立刻赶上来堵住他说:“想走?没那么容易,你既偷了这弩,被我们发现,断不可以轻易放走。你说吧,你是和我们一同去见官,还是把这弩交给我们?两条路随你拣。” 陈正南心道,越是怕麻烦事却越是有麻烦事找上门来,自己明明没敢招惹任何人,眼下却因为这张弩惹下了事端,引得三位公子对他手中的弩产生了觊觎之心,这弩他费了极大的心血修造打磨,光是桐油便上了十几次,简直当成心头的宝贝一样,哪敢轻易送人,他只得大声喊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不是偷的。你们如果一定要说是我偷来的东西,就拿出证据来。” 那黑衣公子道:“不是偷的,又从何来?” 陈正南道:“你们说是我偷的,请问是从谁家偷的,谁家有这样的物品?你们说这是军队里用的,我请问你们在哪个地方的军队里见过这样的弩?” 那黑衣公子见他这样一说,便不再搭话,从马上忽然间跳下来,便冲过来抓住了那连弩的握柄,两人争夺推搡起来。 两人正争执不下,那穿蓝色锦衣的公子从后面过来,抓住陈正南的肩膀,对他的身上又踢又打,一边胡乱地斥骂。 见一时制不住陈正南,那穿红色锦衣的公子也赶过来,硬是把陈正南的手指掰开,帮黑色锦衣公子夺到了连弩,又将陈正南打倒在地。 陈正南的头上被踹了两脚之后,情急之下,他忽然看见黑狗,便大喊:“老黑,上!” 那老黑是一只极其听话的狗,先前他看见陈正南被三人推搡殴打之时,因为没有得到陈正南的指令,只是在旁边呜呜乱叫,左右走动,如今得到了陈正南的呼唤,立刻“呜”的一声跳起来,去咬红衣公子的腿。 那红衣公子“啊”的一声大叫,撒了手拼命逃跑,腿却已经被咬伤。 那黑狗见逃跑了一个,便又转过头来去撕咬蓝衣公子。蓝衣公子眼见红衣公子受了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转身就跑,可最后仍然被黑狗追上,在小腿上咬了一口,绸缎的衣服也被撕得稀烂。 只有那穿黑衣的公子反应奇快,趁黑狗死咬蓝衣公子之际,丢了手中刚刚抢到的连弩,赶忙抓过自己的枣红马跳上马背,拍马便跑了开去。 黑狗便去追他,哪里追得上,再回头,另外两人也都慌忙上马跑了,黑狗仍然兀自发威,把三个人都追得远远的才回来。 第39章 给我把这庄台放火烧了! 陈正南从地上爬起来,见三人都跑远了,便拾起地上的野兔和野鸡,拿起自己的连弩,呼喊还在追逐的黑狗回来,赶忙奔着庄台走回去。 陈正南带着黑狗回到庄台上,张全和徐万胜卸了鸭饲料,正在和陈老汉说话,看见陈正南回来,连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上的野兔和野鸡。 这时,张全看见陈正南脸上有青紫的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泥土,连忙问:“何老弟,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正南点点头,就把刚才发生在邱家湖里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听他说了这些,陈老汉走过来连声问:“那三个人你以前见过吗?” 陈正南摇摇头。 陈老汉又问:“你看见他们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吗?陈正南摇摇头说:“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站在路上等着我,并没有看见他们从哪个地方来。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三个被黑狗追赶的各自逃奔,也没有看到他们去了哪里。” 徐万胜说:“既然他们说邱家湖里有他们家的地,那定是不远处的人,说不定以后还会遇见这三个人。” 张全说:“听你这话,他们不光想要你的野兔野鸡,更是想从你手里抢到这张连弩,是吧?” 陈正南点点头。 陈老汉挥挥手说:“这件事先不说他了,小何,你赶快去净手洗脸,我们吃饭吧。张全,万盛,你们两个也一并在这里吃吧。” 徐万胜摆摆手说:“今天我们就不在这里叨扰了,我们还有些活要回去干。” 陈正南对张全说:“张哥,你把这野兔野鸡带回去吧,送给庄上的穷苦人家吃。” 张全见陈正南精神头不好,便不再说什么,把那些野兔野鸡拿起来放在马车上,和徐万胜一起驾了车,向西驶下庄台奔李老家去了。 这件事过了三天之后,陈正南脸上的青紫色也就渐渐褪去了。 那几日里,陈老汉怕陈正南再惹出什么事端,就没有让他去邱家湖里放鸭子,每天早上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带了中午的干粮,赶了鸭子去湖里,到了下午便赶了鸭子早早回来,回到庄台上和陈正南待在一起。 每日里,陈正南把庄台上鸭棚里外,两个人住的地方全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陈正南一直害怕自己生出什么事端,遇到这件事以后,他更是小心翼翼,一连许多日,再没有到邱家湖里打猎。 到了第六日早上,陈正南和陈老汉两人起来吃罢了早饭,正准备赶鸭子去邱家湖,只见从北边淮河坝子下面来了一个骑马的,后面跟了两顶轿子和七八个壮汉,正奔庄台而来。 陈正南眼尖,老远便看到了便喊陈老汉:“陈大爷,你看,那边来了一队人马。” 陈老汉走到庄台边,向远处打量了一眼,问陈正南说:“这些人是不是和那天打架的事情有关?” 陈正南点点头说:“我看像是,那骑马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像是那天穿黑色衣服骑马逃跑的那个人。” 陈老汉便说:“你先到屋里去,把门从里面关上不要出来,这边不论有什么事,全都有我呢。” 陈正南连忙摇头说:“这怎么可以,我惹下的祸事怎么能让老伯你独自面对呢?更何况你这么大年纪。” 陈老汉急道:“这个你先不要管,我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听我的,到你的屋里去,从里面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要出来。” 陈正南见陈老汉态度坚决,表情坚毅,只得听他的话,回到自己的屋里,从里面把门插上。 他才刚进屋后不久,就听见外面人马喧嚣,紧接着那一队人马便来到了房屋近前,只听有人喊道:“老头,和你在这里一起放鸭子的,是不是有一个年轻的后生?那后生手里有一把好弩。” 陈正南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正是那个那天那位穿黑色锦衣的公子。他说着话从马上跳了下来,将漂亮的马缰绳随手甩给跟在旁边的庄客。 陈老汉坦然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来这里有什么事?” 黑衣公子答道:“你先不要问我们是哪里人,你快告诉我那个后生他现在人在哪里?” 陈老汉答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来到我的家门前,不理我的话,还混账的胡乱问,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你们的爹娘就没有教过你们好好说话吗?” 这时,那两顶轿子也抬上了庄台,走到近前,轿夫放下轿杠,打开卷帘,从里面走出的两人正是那天被黑狗咬伤了的红衣公子和蓝衣公子。两人下了轿便大叫着说:“不要和这老头啰唆,先找出那个混账的小子,把他的腿打断了再说。” 说话间,他们带来的那十几个庄客便团团围住了陈老汉,更有人冲进陈老汉的住房和旁边的厨房,胡乱踢开脚边的东西,叫叫嚷嚷的。 有人过来推陈正南住的房间的门,用尽了力气却推不开,便有人叫着说:“这间房里可能有人,门推不开,怕是里面又有人顶上了。” 陈老汉走过去,推开了门前的那庄丁,大声说:你们这些混账小子,不怕王法吗,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谁的家业吗?这里是李老爷家的,但凡你们有所损伤,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这样一喊,几个家丁顿时便停住了手。 这时,那穿红衣的公子便说:“老头,我们与你先礼后兵,我们今天来这里,既不打你,也不抢你,你只要交出那个混帐小子就行。” 陈老汉大声道:“听我的话,你们从哪里来快回哪里去,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 这时,在庄台下闲逛的大黑狗听见台庄上人声嚷嚷,便跑了回来。 那红衣公子看见了黑狗,立刻便有点惊慌,叫道:“就是这条狗,咬伤我俩的便是它了,老头,你还不承认,我们现在既然看见了这伤人的狗,那混账的小子一定也在这儿,快把他交出来!” 陈老汉听他这样说,便大声说道:“交人可以,你们要先去李老家问问李老爷是不是同意!” 那红衣公子说道:“这是一件小事,我们犯不着去找李老爷交涉,一个养鸭子的长工,哪里值得我们去找李老爷,他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长工罢了。” 听见他说话如此无礼,陈老汉不禁怒了,大声道:“看你的衣服穿得鲜红有样,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可是怎么说起话来就像猪狗放屁一样,满嘴臭气熏天,肮脏不堪。这样说话,别说对不起生养你的爹娘,连你身上这人五人六的衣裳都配不上!” 红衣公子给陈老汉这样当头一骂,羞愧得脸色通红,手指着陈老汉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可知道你们惹下了什么祸事吗?你、你那个养鸭子的混账小子踩坏了我们的庄稼,这黑狗咬伤了我们两人,你们惹上了多大的麻烦事你们知道吗?” 陈老汉嘿嘿笑道:“今天来了这么多的人,没有见到我这黑狗去随便撕咬哪一个。我养的狗咬不咬人,咬什么人,我自然知道,这狗我已经养了许多年,从来没有见它咬过一个好人,这大黑狗只咬那黑心的人,咬那贪图别人财物,想霸占别人东西的孬人,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这方圆十几里打听打听,我这黑狗这些年来可曾咬过一个好人?” 陈老汉这一番话,连讽刺带辱骂,直骂得那穿红衣的公子和穿蓝衣的公子两人面色绯红,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最后,那穿黑衣的公子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且不和你在这里胡乱闲扯,你赶快交出那混账的小子,要不然我们可不管这里是谁的家产,指定是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这样一说,陈老汉哈哈大笑道:“好吧,你们就点火吧,我坐在这里看你们放火。我活了六十来岁,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多,看过的花比你们见过的树也多,还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货色呢,你们就把本事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吧,今天如果你们说了不做到,那便是龟孙子!” 陈老汉说完,便拉了一条凳子,坐北朝南地坐下来,浑然不把这一群人放在眼里。 那穿红衣的公子勃然大怒,叫道:“拿火来,给我放火,放火!把这庄台全给我烧了。” 第40章 居然惊动了二少爷 他兀自在那里叫喊,手下却没有人敢动手动脚。 这一群人看似人多势众,人马喧嚣,实际上这些人是从三个村庄带来的庄客,大家伙都不傻,都不愿意先动手脚搞破坏,万一给自己的主家招来麻烦,回去了之后免不了被骂被罚,所以没有人敢动手动脚。 正在这时,只见从庄台的西面斜坡下面,三驾马车飞快地跑了过来,停在庄台下面,车上跳下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叫喊着奔向庄台来。 那为首的正是张全、徐万胜,他们高叫着说:“是哪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不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界吗,敢来这里撒野?” 看到冲上来的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棍棒,那三个公子和他们带来的庄客顿时脸上有些变色,庄客们都纷纷退后,围住自家的主人,嘴里小声嘀咕着。 张全第一个冲到前面,手里挥舞着赶车的马鞭,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到这里想干什么? 那三个公子哥被这些人的气势给压住了,一时间正不知如何回答,只听陈老汉朗声说道:“这几位是从京城里来的大老爷,他们正要点火烧了这庄台上的鸭棚,我正等着他们点火呢。” 听陈老汉这样一说,徐万胜手里拿着一根大棒,走上前来说:“点火?好,我看看你们谁个要点火?你们要点火,就点吧,快一点!” 这时,那穿黑衣的公子走过来,拱拱手说道:“各位先不要着急,这是一场误会,前几日我们哥三个从正阳城办事回来,走到这邱家湖,遇到这庄台上放鸭子的一个年轻后生,带着这黑狗在我们的庄稼地里打野兔,踩坏我了我们的庄稼不说,还放狗咬伤了我们两个人,今天特意来讨个说法,谁知,遇到这老汉全然不讲道理。” 张全走过来说:“这么说,你就是那天抢东西之时,逃脱了的那一个?” 他说完哈哈大笑,又道:“幸亏你跑得快,要不然也是被我们的大黑咬住撕碎了。我且问你,你今天在这里单说有人纵狗咬你,你怎么不先说说你们三人平白抢人家的野兔野鸡?为了抢夺别人的弓弩,你们三个还一起污人清白,说他的弓弩是偷来的,有没有这回事?” 那穿黑衣的锦衣公子顿时羞红了脸,连声说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你们切不可信他血口喷人。” 就在这时候,陈正南打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道:“没有这回事吗?你说我的弩一定是从什么地方偷的,还说是从军营里偷来!我说我的弩是我自己造的,你说什么都不信,说要么带我去见官,要么让我把弩送给你们,这些不都是你们做的事吗?” 听陈正南这样一说,那三个锦衣公子脸上都有羞愧之色,可那红衣公子还是争辩道:“那样精致漂亮的弩,凭你怎么能够造得出来?你只不过是这里给人家养鸭子的一个小小长工,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功夫?” 张全听他这样一说,便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功夫?你们不相信他的话是吧?来、来、来!我带你们看看,看看这个弩是在什么地方造出来的。” 他说着,走到那放杂物的房间,推开门说:你们来看看,这房间里造弩的木料、用具连同用剩下的边角料、碎木屑都还在这里,如若不信,你们都可以过来看看。他说完之后便闪开了身。 那蓝衣公子和两个庄客果然走进屋里,四下里查看造弩的现场,只见桌面上还摆放着陈正南亲手画的弓弩图纸,上面改改画画,地面上满是边角碎料和用剩下的其他材料。 看罢眼前的一切,那蓝衣公子走出屋来,不无羞色地说:“真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在这里造出来的,真是奇怪,真是奇怪,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艺。” 听他这样一说,红衣公子微笑着说:“好了,这是个误会,误会。” 张全一脸不屑地问:“你说这是一个什么误会?你们不是要烧这里面的房子吗?” 蓝衣公子回答:“毕竟是那小子带着庄台的黑狗把我们两个人咬伤了,这一点你们没有话可说吧?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连骑马都不成,只能坐了轿子来,你们没有看见吗?” 这边几个人正在吵吵嚷嚷,就见庄台下面从西边又跑过来三匹快马,转眼间就到了庄台上。 张全连忙迎上去说:“二少爷,你怎么来了?” 二少爷从马上跳了下来,随手把马缰绳扔到张全的手中,大大咧咧地骂道:“你这狗东西,我正在家里安心看书,有人报告我,说你带了家里的庄客来到庄台上要和人厮打,我怎的能不来?老爷没在家,我不管能成吗?这里出了什么事?” 二少爷生的身材高挑,国字脸,面上无须,眉宇之间除了读书人的书生气质之外,看上去干练爽快。 张全连忙说道:“二少爷,您是不知道,这三个公子爷带了他们一伙人来这里,要放火烧了我们的庄台。我是听赶集的人告诉我庄台上来了门事的人,没来得及去府上报告您和老爷,就慌忙张罗人过来了。” “有这事?”二少爷走到那三个公子哥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才慢慢说道:“你们三个,我是认识的。你们两个姓姚是吧?是姚家庄的,对吧,你们家里也都有些地,又做芦席生意,这我是知道的;你呢?是不是姓崔?住在崔台子,你家的地比他们两家多些,你是独生子,是吧?” 那三个公子哥见二少爷知道他们底细,赶忙鞠躬道:“二少爷说的都对。” 二少爷微微一笑道:“前些年,你们还小,都和你们的爹去过我家给我老父亲拜过年,我见过你们,现在你们虽然长大了些,可我还认得,我没有说错吧?” 那三个公子哥连忙点头说:“说得是,我们小时候是去过您府上,没想到二少爷还记得我们。” 二少爷道:“说吧,你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那个姓崔的公子哥连忙赔笑说:“二少爷,这是个误会,您不来,我们也就走了。今天这个事儿原本就不是个事儿,已经过去了。” 二少爷怒道:“不是个事?那你们怎么来这么多人?又要放火?” 三人见二少爷生气了,竟一时无语。 张全道:“二少爷,他们在邱家湖里硬要抢小何的野兔和野鸡,后来又看上了他的弩,扣个屎盆子在小何头上,说是他偷来的,要送小何去见官,否则的话,必须把弩交给他们。小何没有让他们讹诈,他们就抢他的,还动手打他,这黑狗当时也在,就咬了他们。他们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要我们把小何交给他,否则他们就点火烧了的这庄台。” 穿红衣的姚公子连忙陪笑着道:“二少爷,不要听他瞎说,这都是个误会,误会。” 二少爷发火了:“那你说说,是怎么样的一场误会!?” 另外一个姚公子过来陪笑道:“二少爷,不是他说的那么回事,是因为你家的长工踩坏了我们的麦田,才有了几句口角,惹出了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 二少爷鄙夷地看了三人一眼说:“你们虽说也是大户人家子弟,平常不去庄稼地里干活,可是你们也应该知道,这麦苗出土三寸高,正是越踩越旺的时候,你们说被人踩了麦苗,这不是存心生事吗?” 陈正南走过来说:“二少爷,从头到尾就是他们三个想抢我的野兔和野鸡,为了霸占我的弓弩,硬说我的弩是偷的,要我把弩送给他,我自然是不乐意,之后他们三个便抢我的弩,动手打人。后来他们两个人被黑狗咬伤,一个人被黑狗撵跑啦。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今天是来找我算账的。” 第41章 被迫屈服 二少爷疑惑道:“你们左一个右一个都在说一张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弩,拿来我看!” 陈正南连忙走进自己的屋里,把那张连弩捧了出来,递到二少爷手上。 二少爷端着那张弩仔细打量,摩挲着那弩的手柄和弓背,赞叹说:“我是个读书人,不喜欢刀枪剑戟这些东西,可是我一看这物件就是个好东西,做得真是精巧漂亮。” 他说着对张全说:“这一段时间你们打了许多的野兔和野鸡,都是用它打的吗?” 张全连忙点头说:“是的,二少爷,就是用这张弩,不光射的远,还特别准,劲头足得很。” 二少爷说:“果然是个好东西,只是我看着奇怪,像是一次能够装四支箭,是吗?它可以连续射,是吗?” 陈正南连忙答道:“是的,二少爷,可以连续射出四箭,中间用不着停下来。” 二少爷问道:“这东西你哪来的?” 陈正南答道:“回二少爷,是我自己做的。” 二少爷惊奇道:“你怎么会做这东西,还做得这么精巧?” 陈正南答道:“回二少爷,我以前学过木工,后来又在江湖上流荡过一段时间,用过弩,我还有一本这方面的书,所以我就瞎琢磨做出来这个东西。” 二少爷点点头道:“做得不错,手艺好,大气又有份量,精致漂亮,看着就有灵气。” 他说着看了三个公子哥儿一眼,满脸鄙夷地说道:“好东西,人见人爱,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呢,第一,君子不夺人之爱,第二呢,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这才是君子风范。你们几家子也不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在这一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地面上谁不知道你们三家人?为了这样一张弩,惹出这些没有脸面的事情,你们自己且不必说,不怕给你们的父母脸上抹灰吗?传了出去,你们还怎么有脸面在外面逛荡?” 穿黑衣的崔公子讪讪地说:“二少爷,你就不要说了,今天这事就过去了吧。” 二少爷怒斥道:“你说过去就能过去吗?你们今天人多势众来到我家庄台上生事,说白了为的就是这样一张弩。今天既然我在这里,就为你们主持公道,这样吧,既然这弩的确是个好物件,你们也喜欢,那就拿三百两银子把它买了回去,你们走你们的路,今天这事就此了结。” 穿蓝衣的姚公子急道:“二少爷,要三百两银子?怎的这般贵?不就是一张弩吗!” 二少爷瞪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一张普通的弩吗?你在哪里能够见到这样的弩?你家里的铜的银的千千万,除了今天这个地方,你捧着再多的钱能买到这张弩吗?” 这时陈老汉走来说道:“二少爷,这张弩不能三百两银子就便宜卖了呀,你可知道,小何为了造这张弩,前前后后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费了老多的心血。这弩造出来之后,他喜欢的每天睡觉都抱着。这张弩有多厉害你知道吗,从秋末到眼下入冬,张全他们几个靠着这张弩可是打了成千的兔子和野鸡,这李老家庄上哪户人家没吃过他们打的野兔,就连二少爷你恐怕也不是吃过一回两回吧?现在怎么能三百两银子就给贱卖了呢?” 二少爷笑笑说:“陈大爷,你说的是那小跑肉,我的确吃过几回,是好吃,比在集市上买的猪肉好吃多了,这邱家湖的野物自然是鲜。” 他说着转过头来对那三个公子哥冷笑道:“我刚才说错了,现在重说,你们三个要是想得到这张弩,就拿三百两银子,另外再加上这匹马。” 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崔公子骑来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满脸嘲弄地说道:“我告诉你们,人世间凡是能够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是个事儿。钱就是个王八蛋,花完了再去赚。可是人的脸不能丢,特别是像你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哥儿,更是千万不能在庄户人家的面前丢了脸,因为你们丢不起!当然,不想要脸了,那就另当别论。” 三个公子哥听了这话,脸立刻都红了。 二少爷又嘲讽地说道:“当然,如果你们爱惜铜钱,觉得我说的价有点贵,或是买不起这张弩,那你们现在可以立刻走路,各回各家。只不过,几天后等你们的伤好轻了,要带你们的老爹去我家走一趟,给我老父亲一个说法。毕竟,你们今天人多势众,打狼屠虎似的来到我家庄台上要放火要杀人的,这事怎么着,也得给我们老李家一个台阶下,你们说是不是?” 听完二少爷的话,见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两个姓姚的公子连忙去看姓崔的公子,小声问道:“崔哥,你说怎么样?” 那崔公子年岁大些,见两个人都盯着他的脸,便抬起头来,脸一红,横下心来说道:“这弩,自然是我来买下,只是,我今天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的钱,我眼下只有一张120两的银票在身上,你们兄弟俩得给我帮衬一点。” 那兄弟俩连忙点头说:“这个好说,余下的都在我们兄弟身上。” 说完,三个人便各自摸索身上,在一块凑足了五六张银票,共计三百两银子,由那姓崔的公子哥递到二少爷手里说:“二少爷,这是三百两。” 二少爷接了银票,便把手中的弩递给他,大声说:“行,我看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做事爽利,不拖泥带水的。” 他说着冲着张全说:“把那匹马牵过来!” 张全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走过去从那崔家庄的庄客手里牵过那匹枣红马,拉过来把缰绳递到陈正南手里,二少爷也随手把银票递给他,陈正南只得接着。 那两个姓姚的公子连忙向二少爷躬身作揖,说道:“二少爷,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两个人赶忙上轿。 姓崔的公子手里捧着弩,看了一眼陈正南手中牵着的枣红马,叹了一口气,跟在两顶轿子后面走下庄台,往北边走去。 陈正南向二少爷鞠了一躬说道:“二少爷,多谢你了,给您添麻烦了,今天的事幸亏了你。” 他说着,把手里的三百两银票递给二少爷道:“二少爷,您收着。” 二少爷看都没有看他递过来的银票就说:“这几个钱我怎么会放在眼里,平白无故地给我做什么?这是你凭本事做的弩卖的钱,自当归你,我哪里要你谢?我之所以强当家替你卖了,是因为这物件你以后还可以自己再做,只是,今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再惹麻烦事才好。” 陈正南连忙说:“知道了,二少爷,我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 二少爷便不再理他,向自己骑来的那匹马走过去,从庄客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直奔庄台下面而去。 他带来的那两名庄客也赶忙上了马,追在他后面去了。 其他乘马车来的那些庄客见二少爷回去了,便手里拿着棍棒,议论着刚才的事情,走下庄台去调转马车,回庄子上。 陈正南把手中的银票抽出三张递给张全和徐万胜,也给了陈大爷一张说:“造这张弩你们也都出了力,费了心,大家人人有份。” 张全和徐万胜赶忙推开,笑着说:“我们哪里有什么功劳,家里腌的野兔肉现在还没有吃完,这个我们已经很知足啦。” 说完两人便跑下了庄台,和其他庄客一起上马车回去了。 陈老汉把银票塞到陈正南的怀中,说:“我怎么敢要你的银子?小何,我那块木料放在家里,就是再放二百年,也卖不了一两银子,还会朽烂。你能做出来这张弩,卖了这许多银钱,除了二少爷的帮衬,那全是你的本事。我今天也是开了眼了,我在这庄台上干了十来年,拢共的工钱才一百多两。你随便做了一张弩,便挣下了这许多钱,这真的是艺不压身,有本事在身就是个宝。” 他说着走过去,从陈正南手里接过那匹枣红马,说:“这马真不错,架子大,腿长,他们这样的公子哥自然不会骑普通的骡马,这马脖子也长,前腿细,后腿粗,腰身也结实,一准是那公子千挑万选的好马。” 陈正南抚摸那马,这时才见马鞍旁边的鞍袋里,放着一套九成新的锦缎衣帽,自是那崔公子的,因为走的慌张给忘下了。 陈正南将那套衣服收了起来,只等他来取时再还他。 第42章 人无外财不富 陈正南无意间造了一张弩,在邱家湖里遇见了三个莫名其妙的人,最后在庄台上又上演了一出闹剧,结果居然得到了一匹枣红大马和三百两银子! 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砸在陈正南的头上,简直让他有些眩晕,他甚至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自己拥有这么大一笔钱的现实。 从前他和山西马车队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赵云他们每年南北奔波三趟,每趟那么辛苦,一年下来只能挣到三十多两银子,辛辛苦苦不说,有时候还要拼上性命,过的是在刀头上舔血的生活。 陈正南以前听一位老木匠说过,就是太谷县的县太爷,一年的收入也只有45两,外加俸米22石。而自己如今竟突然得了三百两!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花掉这笔钱,也没有想过用这笔钱改变自己的生活,更没想过靠这钱离开这个地方。 陈正南就问陈老汉,自己想买些东西答谢二少爷,给他买些什么才好。 陈老汉笑道:“他啊,你什么都不要买,他不缺钱,也不在乎钱,他喜欢的你买不到。” 那天晚上吃过饭后,两人坐下来聊天,陈老汉就把这李老爷一家的来历,给陈正南详细介绍了一番。 原来,李老爷的曾祖父名叫李多秀,是许多年前黄河决口时从河南逃荒过来的。 来的时候,他们夫妻俩用竹筐一头挑了两个小孩,一头挑着他们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吃饭的烂碗,一路要饭乞讨,从叶家集过淮河流浪到这李老家,听说这庄子上的人有一多半也姓李,就在村外路边搭了一个人字草棚住下了,靠在村子里乞讨,给人家帮忙干一点小活为生。 过了半年,村子里一户姓李的人家,夜里家中进了强人,爷爷、奶奶、媳妇和三个孩子都被贼人杀死在家中。 这家的男主人那天外出办事,没有在家,逃过了一劫。 事发两日之后,这男主人从外地回来,发现自己一家人全部被人杀死,他哭了一天之后,收敛了家人的尸体,觉得自己一个人在人世间活着没意思,就拿绳子吊死在自己家的客厅里。 男主人死了之后,他家族里的人草草掩埋了他,分了他家里的二十多亩地,但他们家的房子却没有人敢居住,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房子里面死了那么多人,那就是可怕的凶宅,任谁也不要。 这样,原本住在路边草棚子里面的李多秀,一家人便搬进了这凶宅内居住,当成了自己的家。 有好心人劝他们,李多秀却说:“我们一家人眼看就要穷死饿死,也要变成鬼了,还怕鬼吗?” 他们搬进去住,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有人说闲话。 很奇怪的是,搬到凶宅之后不久,这李多秀不知从哪里借了一笔本钱,买了石磨和黄豆,开始在家里磨豆腐,然后挑着豆腐在本庄和周围的几个村庄去卖。 原来这地方买豆腐必须到叶家集上,农村里没钱的穷人多,豆腐是他们最能够买得起的,所以这李多秀的生意就做得很好,一来没人和他竞争,二来他卖的豆腐比集市上的豆腐要便宜得多,所以他就挣到了一些钱。 但他有个规矩,那就是每天只做上午的生意,下午休息。 这李多秀和他老婆都非常节约,精打细算,从来不乱花一个钱,即便有了钱,也很少买肉吃。 因为有豆腐渣,所以他们家就养了很多鸡。可是,他们两口子对村里人说,家里的鸡蛋只有谁生病了,才能吃一个两个,那些鸡蛋他们舍不得自己吃,都被拿到叶家集卖掉变成了钱。 他们家的钱攒了足够多之后,就开始买地。 那时候,有地的农民遇到干旱的季节,或者大洪水的季节,土地没有了收成,一家人面临要饿死的时候,就只能把自己的土地便宜出售,有时甚至半价、三折的价格出售。这个时候,李多秀就拿出他积攒的钱,一点一点地买地,越买越多。 李多秀年老体衰之后,把自己的家业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已经过惯了勤俭节约的生活,执掌家业之后,走的路完全和他父亲一个样。 只是,他不再卖豆腐,而是雇人去邱家湖里收割芦苇,编成席子、屯粮的大圈,他再把这些席子、大圈通过淮河往东运出去,卖到很远的地方,挣了很多的钱。 现在的李老爷便是当年李多秀的孙子,家业传到他的手里之后,家里面已经有两千多亩地。 他和父亲又不同的是,他不再请人割芦苇编席、编大圈,而是收购席子和大圈,仍旧通过淮河拉出去销售,但他卖的地方是东北,价格更高,赚了更多的钱。 后来,他见金陵、安庆那边的人喜欢吃鸭子,就利用邱家湖的便利条件,在邱家湖里建了几个庄台,雇了一批长工给他养鸭子。 同时,他还在村里开了油坊,酒坊,把油和酒卖到周围的颍州府、凤阳府、霍邱县、颍上县、寿州县,也很挣钱。 李老爷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李成龙娶了颍州府通判的女儿之后,便从家里拿了本钱,到颍州府做起了生意,开了绸缎庄、布店、油坊,生意越做越大,很少回家。 二儿子叫李成亮,也就是二少爷。 他不喜欢当地主收佃农的租子,更不喜欢做生意挣钱,一心只喜欢看书做学问。 他考中秀才之后,每到考举人的时候也去应考,可是中不中他却不甚在意。 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古钱币,收集古书和着名的古代碑帖、拓片和名家书画真迹。 他曾经为了一幅八大山人的小画,一年里去了金陵三趟,最后终于出大价钱买了下来,到家后才发现买回家的是赝品。 原来,人家知道他是大财主的儿子,家里有钱,便做了个局设个套儿,借到了那真画,请高手仿了一幅做了旧,又订做了两个一样的精致木匣,把两幅画分别放进去,一次一次看画的时候,全是真的,每看一次便涨一次价。 到了最后,他真的下高价入了手,人家给他把画收起来,装进精致的木匣,然后招待他吃饭喝酒。吃完饭,他拿了那木匣回家,谁知道那木匣已经给调了包。 他到了家中,欣喜地打开画给亲友来欣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买的竟是一幅假画,他却哈哈大笑,说:“这群他妈的金陵水鸭子,闹了半天,居然唱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给我看。这出戏我已经看了好多次,没想到自己竟然也配合他们演了这一出。” 后来,他因为买书又去金陵,就找到了卖他假画的那一家。那人见他来了,琢磨着绝无善意,就准备与他吵架,以为大骂一通之后,免不了一场架要打,自己是地面上的人,自然没有输的可能,所以也不怕他。 哪知二少爷嘿嘿一笑说:“恭喜老板,你发了一笔小财。” 那人见他这副神情,不禁茫然。 他拱手道:“今天来此有一事相求,还望能够多多帮忙。” 卖画的骗子没想他来这一手,只得平复了表情,脸上堆了一点笑意,问道:“帮什么忙,你说。” 他又笑道:“你请的那画高仿的,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我想见他。” 那人起初只是不承认卖了高仿的画给他,不承认有这个人。后来见他来了既不闹事,也没有追究他赔钱的事,就问他到底何意,他爽朗一笑,说道:“既然这人能画高仿,画功能力自然也就不差,我想请他为我画一套山水册页。” 那骗子仍不放心,但又不想让他在自己门前盘桓周旋,只得从家中找了两个壮汉,带了他去见那画画的。 结果,两人见面之后畅谈甚欢,他当即请了那画画的去街上酒店里小酌,对陪同去的两个大汉理也是不理,两人只得讪讪地回来了。 自此以后,他居然与那画画的成了好友,无话不谈。 那画画的也曾从金陵来到这李老家做客,呆了足有半月之久,回去之时二少爷给他带足了淮河边的土特产,他回金陵之后,每每说起他这新交的朋友,就对人说淮河边上的人洒脱大方,特别厚道,值得交朋友。 第43章 富不过三代的魔咒 这李家的三少爷名叫李成宝,如今十七八岁还没有成婚。他不爱看书,更不想和他二哥一样看书考秀才求功名,但也不喜欢家里的土地和生意。 他嫌弃自己住在农村,总爱往城里跑,所以他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颍州府乱混。 各位看官,你们可能不知道,正阳城、李老家这一片地方虽说属于凤阳府下面的寿州县,但是它却和颍州府相距最近,只隔了一条淮河,从叶家集过了河向西走不多远,就是有名的南照集,这里离颍州府也只五十多里,所以这边的人虽说属于凤阳府管辖,但交通来往,办事、做生意都喜欢去颍州府。 据在颍州府做小生意的村里人说,这三少爷在颍州府最喜欢干的事就两件,那就是嫖和赌,这在颍州府的街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时闹得还有些过火。 他大哥后来见管不住他,便很少理他,反正他老爹有的是钱。 之后,他大哥自己迷上了抽大烟,自顾不暇更不问他。为了这两件事,他常常在颍州府和别人打架、冲突,最后只得是他大嫂托了人,他老爹拿了钱财出面才能解决,息事宁人。 这李老爷也知道自己的三公子是一个麻烦事、刺儿头,有时候三少爷从颍州府回来了,当爹的就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门,日夜担心富不过三代的魔咒要在自己身上发生。 可是每次没关几天,三少爷就会想办法跑掉,并哭哭啼啼从他老娘那里骗到一笔钱,什么时候钱败光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的二哥总是笑眯眯地安慰老爹说:“有进就有出,不是吗?家里有能挣钱的就要有花钱的,要不然家里的银钱堆不下,那也是个麻烦事。” 他爹听了这话,直气的干瞪眼。 “你知道那李多秀哪里来的本钱磨豆腐、买地吗?”讲完了之后,陈老汉问陈正南。 陈正南摇摇头。 陈老汉这才说:“我告诉你吧,被强人杀了全家的那个姓李的男人,暗地里在外面是个强盗,他因为吃独食惹怒了同伙才被灭门,他就是不自杀,以后也活不了。可是他干的事外人不知道,他本家同样也蒙在鼓里。李多秀一家人住进去不久,便在他们家的咸菜缸下面发现了埋藏的许多银子。他为了不让人起疑,便假装磨豆腐、卖鸡蛋挣了钱,你想想,天底下哪有靠磨豆腐能发大财买地的地主呢? ” 陈老汉不经意地这么一说,陈正南对财富从此有了新的认识,后来他琢磨了很久才意识到:聚散得有道,义利兼能。 之后的几天里,陈正南开始忙活起来。 他把从小河湾里捞回来的木料、木片翻检一番,用张全的马车去叶家集上买来毛竹和其他材料,给枣红马搭了一个刚好够用的马厩,用木板做了一个马槽,找了一只旧木桶修理好,给马饮水,又托张全帮忙给我买了一车草料送来,这才算把枣红马安顿下来。 此后,陈正南一有空就伺候枣红马,牵了它去邱家湖里遛弯,放马吃青草,他甚至舍不得骑在马背上,直把它当作宝贝一般。 陈老汉见陈正南得了这一注银钱和一匹漂亮的枣红马,心里也是为他高兴,每天傍晚有空时,就把那匹马拉过来替他打理,毛发洗刷得干干净净,浑身发亮。 这天,陈老汉打扫了马厩,陈正南道:“老伯,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陈老汉道:“什么事你说? 陈正南道:”老伯,你也知道,这村子里许多人家的房屋门窗桌凳,我都给他们修理过。上次我去你家里取枣树木料,看见你的老屋几个地方都已经坍塌破坏,有些家具也被雨水沤烂了。我当时想,你老人家从前那么热闹的一家人,如今房子却成了那个样子,心里就很难过,所以我想帮你把那房子修整一下。” 陈老汉叹了一口气说:“那房子的情况我何尝不知道,可是那里对我来说是一个伤心之地,那里我是既不想回去,也不想看。” 陈正南摇头说:“老伯,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仔细地想想,你这房子一定得修。” 陈老伯道:“修它做啥呢,我还有什么奔头啊。” 陈正南说:“老伯,你听我说:第一,老伯你将来总有年老体衰的时候,有一天这鸭场的活你干不下来,行走吃力,那李老爷就算是再善良,也不会让你死在这儿,那时候你就得带着你攒下的银两回去养老,那房子不修,你怎么住呢?第二,你老人家的儿子十多年前走失了,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回来了,看到的是那样的一个家,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这也是你老人家不愿意看到的吧?” 陈正南说完,陈老汉叹息一声,良久之后点点头说:“小何,你是个仁义之人,说到我心里去了。只是,小何你觉得我那走失的儿子还有可能回来吗?他能回来吗?” 陈正南答道:“老伯,婶婶在世的时候,你们曾经出去找过很久,虽说没有找到他,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你们他死了,在哪里看到了他的尸首,或者有像他的尸首,这都没有。虽说他走失了,这是一件坏事,可是你并没有收到更糟糕的消息,那事情就没有更坏,说不定他还活着,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回不来。” 听到陈正南这些话,陈老汉眼睛里开始有神,最后他毅然地点头说:“既然你这么说,小何,我相信我的琪山他一定会回来的!这房子就修吧,我现在就给你拿银子,你明天去买材料,一切都交给你了。” 陈正南说:“老伯,只要你让我修这房子就行,有徐大哥、张大哥帮忙,根本用不到几个钱,再说,我手里得的这一注银子也有你的份,我怎么敢让你拿一分钱呢?” 陈老汉坚决地说道:“不行,你说什么都不成。这修房子我一定要出钱,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觉。” 陈正南见他如此态度坚决,只得说:“好了,老伯,就依你,只是你先容我把房子修好,最后花多少钱我算了总账给你,那时候你再给我银子,你看这样可成?” 陈老汉想了一下,说:“好,这样也成,等你们把我的房子修好了,我最后一总给你们钱,到时我再买些酒肉,谢谢你们。“ 第二天,张全和徐万胜来送鸭料的时候,陈正南和他们说了给徐老伯修房子的事。 张全立刻说:“照我看,陈大爷的房子早就该修了,要不然过几年不知塌成什么样子呢,从外面看着也不好看,怪凄凉的,让人说闲话。” 当下,陈正南和张全、刘万胜三个人商定了修房子的分工,说好每天下午拿出两个多个时辰的时间去干活,又商定了让张全先去叶家集买一些材料拉回来,放进陈老汉老屋的大院内。 从那天开始,陈老汉一天天精神起来,他心中又有了希望。 他每天早睡早起,手脚不闲地招呼着养鸭场,每隔三五天就准备一些小酒菜,答谢徐万胜、张全、陈正南他们三个,一起小酌。 第44章 再制陈氏连弩 这一天,陈正南正在陈老汉的房上修整房梁,重新铺设檩条,张全忽然驾着马车来到,说:“老弟,你看看这车上是什么?” 陈正南从房上往下望去,只见车上躺着一大截比腰还粗的红黑的木头,便开心地问:“这是枣树吧?哪里来的这样的好料,可是不容易遇到。” 张全笑道:“自从你失了那张弩之后,我就一直在替你琢磨着呢。刚好前天我去老泰山家吃酒,闲谈中,说到他老三家里有一棵枣树,要建新房子娶媳妇,因为误事才给放倒了,也不能当大料用,扔在一边呢,我就起了念头,帮你给弄来了。” 陈正南慌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走到马车边,仔细端详那块上好的枣木料,说道:这料子可真好,多少钱,张全哥?” 张全笑着说:“哪里要你的银钱,我只和我老泰山说了我的意思,他便顿时去找了他老三,没花一文钱便把这木料要来了。” 陈正南说:“这怎么成,我平白得了便宜,让你老岳父欠下人情。” 张全笑道:“那边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这边是我和岳父的事情,要是硬说给钱,怕是还要惹出事端呢。” 陈正南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笑了,只得说:“这样吧,改天我们备了酒菜,请他们喝上一场,也让人家知道我们是做事有礼数的人,不是江湖上耍嘴皮子的混账。” 张全笑着说:“行,你这说得在理,这个可以,过些日子等陈大爷的房子忙完了,我便一起安排这事。” 维修竣工的那一天,陈老汉请了其他长工去庄台上照看鸭棚,他回到庄子里,看着自己修葺一新的房子格外开心,拿钱请徐万胜去集上买了许多酒菜,又购置了一些碗筷,请了张全和徐万胜两人的老婆过来下厨,做了一桌子的酒菜。陈正南又去请了张全的老岳父和他的三弟,吃喝了一场,直从中午一直吃到太阳掉在树梢下,方才散了。 半月后的一天,张全送鸭料过来,卸了货要去正阳城采买麸皮、玉米、红薯干。 这时,陈正南想起一件自己思虑好的事,回到自己屋里拿了150两的银票,随手书写了一封书信,请张全送到正阳城南门外蔡秀才家。 张全问道:“老弟,这样一件大事情,为什么你不亲自去呢?这户人家是你什么人,居然把你的那一注银子分给了他一半?” 陈正南说:“哥,这是对我有恩有义的一家人,他们家现在生活艰难。按理说我应当亲自送去,可我怕他读书人要面子坚决不受,那样的话我便没有了退步。反正你一定要把我这事办成。” 张全答应道:“这事交给我吧,老弟,我先前看你不错,可还是看走眼了。我是服你了,你虽然年轻,可是心胸里有大江大河,手掌上有千军万马,视钱财如粪土,重情义超宋江,你这胆识气魄一万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兄弟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就去了。” 正阳城南门外,蔡秀才家。 一家人正围坐在小方桌旁边吃饭。 晚餐有陈正南送来的野兔肉,可是吃得畅快的只有春燕和石头,蔡秀才、杨氏和雯雨面对桌上的饭菜却无意举箸。 张全刚刚强行送来的三张银票此时放在蔡秀才面前的桌面上,他一只手里拿着筷子,一只手拿着陈正南给他的那封信。 只见那信上写道: 年过三十功名藏,满腹诗书织网忙; 但有闲暇温经纶,敢叫门楣再兴旺。 这信看似写得不合规范,没有问候,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是信中的一腔热血,谆谆期待跃然纸上。 蔡秀才把那四句诗看了又看,只看了十几遍,最后才放下那封书信,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自那日以后,蔡秀才果然不再替人织网补网,没有要事也不再出门,每天从早到晚,从晚到夜,只顾在书本上用功夫,写文章,累了便去淮河边上闲走几步,吟诗寻句。 雯雨则把家中里外外大小的活全部包了下来,她母亲只管织布,让他父亲除了吃喝睡觉便全是看书,什么事都不让他问,更不去接三村五邻各种要他去操持的俗事。虽然有了一些钱,全家人更加地省吃俭用。 春燕和石头也变得突然格外懂事起来,帮助姐姐做厨房里的事,去菜园里干活,和姐姐学习纺线,一家人都憋着一股劲,感觉一场大仗就摆在全家人面前,他们只有打赢,也必须打赢,只有这样才不负了陈正南一副热心肠。 进了腊月的时候,陈正南重新制造的两张连弩已经初具雏形,因为眼下不是打猎的季节,他动手制作的时候不急不慢,慢工出细活,精心雕刻,仔细打磨,还专门雕刻了吉祥文案嵌了铜线在里边。他还专门去了一趟颍州府,请那里有名的铜匠给两张弩挂角上包上了有图案的铜皮。弓背上反复上了桐油、清漆,磨了又磨,漆了又漆。 陈正南精心打造他这两张连弩,只能在每天晚间和夜里。 白天的时候,李老爷从庄子上派了七八个长工和五六个强健的庄里妇人,把杂物间里的水缸瓦盆都拿出来重新清洗了,和往年一样开始宰杀、腌制鸭子。 众人操刀放血,烧水褪毛,开膛破肚,之后用各种香料炒了大量的粗盐进行腌制。 按照往常的惯例,一部分鸭舌、鸭胗送到李老爷府上腌制起来,被做成精致的下酒小菜。其他的鸭杂、鸭肠,除了留一些在庄台上之外,其他的便分给了来忙活的长工、仆妇,作为对他们额外的犒赏,这也让他们过春节时桌上多了两碗晕菜,可以给家里节省下不少年货钱。 腌制的时间结束以后,人们便从大缸里取出腌好的鸭子,挂在成排的架子上晾晒。到了鸭子微微出油,干湿正合适的时候,便可以上市。 很快,各地做腊货的商人便纷纷和往年一样,联系上李老爷家的账房,砍价议价,不久就把鸭子们全部买光了。 陈正南和老汉两人把养鸭大棚重新清理一番,仔细打扫干净,撒上生石灰之,再在上面撒上薄薄的一层沙土,以备过了年开春接新的鸭苗。 忙完了这一切,也就进入了腊月。 这一天,陈正南说好了和陈老汉一起去赶叶家集。那天早上,他们起床做了早饭吃罢,两人收拾好赶集的行装,陈正南把陈老汉扶上枣红马,牵着马缰绳下了庄台,往北上了淮河大坝,向西慢慢走到叶家集。 进了腊月,眼看就要过年,办年货的人特别多,集上也格外的热闹。 陈正南牵着枣红马,照例先去了那一家剃头铺子,他把马拴在门前,和陈老汉两人进了店里,等里面的师傅给先前的客人忙活完了,两人便先后洗头、剃头、刮脸扎辫子。 从剃头店出来,两人便去集上的澡堂子泡了澡,里外都换上平时不穿的干净衣裳。之后,两人在街上逛了一趟,进了一家热闹的羊汤馆,要了两大碗滚烫的羊杂汤,四个油酥烧饼,又切了一盘卤猪头肉,再让店小二上了半斤高粱酒,两人只吃了半个时辰才从铺子里出来。 陈老汉在这集上有一个故交,是他青年时代的朋友,便又去找到他的铺子,两个人坐下来免不了一番叙谈。 第45章 偶遇 可怜危难之人 陈正南与他约好了去剃头铺子碰面的时间,便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叶家集不大,只有十字形的两条街,此前陈正南已经赶过多次集,集市上的一切他基本上都熟悉,没有什么新鲜的,连那龙王庙他也看得厌了,懒得再进去。 但是这一次走在街上,离老远地方的时候,他就看见龙王庙门前围了一圈人,都议论纷纷的,不时有人摇着头叹息着离开。 陈正南好奇心突起,便也凑了过去,挤进人缝往里看。只见龙王庙院墙外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胡乱盖了两件衣裳,旁边放了三只箱子,箱子的前面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 看那女孩,挑眉淡扫如远山,凤目明眸,玲珑腻鼻,肤若白雪,清雅高贵的脸上此时眉目孤冷,腮存泪痕,两只微红的大眼里满是悲戚。 看她身上的衣服,却是少见的细布和绸缎的料子,样式讲究而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家的女孩。 陈正南在人群中站了一会,便听出了端倪,也知道人们在议论什么。 原来,躺在地上衣服下已经死去了的,是这女孩的老父亲。他们老家在浙江绍兴,这老人原本是河南巡抚府里的主募。 由于近来身体欠安,加之年岁已高,便辞了幕职,带了积攒下来的银两,从河南雇了一辆马车向南而来,准备到正阳城租了船,沿淮河东下扬州奔镇江,返绍兴,回故乡过节,颐养天年。 哪料到那马车夫走错了路,只得就近从这里小渡口过河去叶家集,再往东去正阳。就在这时,这老人在旅店里病倒了,一时间不能去到正阳城。 结果,那马车夫起了不良之心,由于他一路上与这父女俩相随,把他们的情况摸得很准,就在前天夜间下了手,将老人多年来积蓄的一千多两银子和随身携带的几件珍玩古物,全部偷了个精光,连夜叫了渡船过河往北跑了。 这老人家原本就病重,才服了汤药,可是不见效果,现在又被偷了,又急又气,吃不下饭,睡不成觉,只挨了一天一夜,便断了气。 那旅店的老板见他们没有了银钱,付不上住店的钱,又死个人在店里,觉得晦气,这天一大早,便让店里的伙计硬是把死去的老人抬了出来,扔在这龙王庙的门前,把他们的三个装着衣服和书本笔墨的箱子也给扔了过来。 这女孩如今守着她父亲的尸首,全身上下只有十几文钱。此刻,她们沦落在这个地方,离家千里,无亲无故,陷入这样一个叫苦连天的绝境。 这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一边惊奇他们的遭遇,痛恨那见财起意的马车夫;可是同时,他们也更加奇怪,这女孩生自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却居然没有裹脚。 这件事让他们怜悯之余很是茫然,觉得没法理解,因而一边同情,一边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一个脸上有麻子的黑脸汉子走过去,蹲在那女孩的面前,拍拍她的小脸说:“姑娘,我出三两银子给你老爹买一口棺材,把他给安排发送了。但只有一样,你要跟了我走,给我回家做小,你看如何?我家的大娘子为人温柔大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你去了我们家,只是享福,断没有受气的可能。”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这时围观者中有人笑道:“江六子,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就你那副德行,你配得上人家吗?你拿三两银子只能买一副薄皮棺材,这本钱下得可真大。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也不怕大风吹断了你的舌头!” 江六子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骂道:“孙大头,滚开!你这个狗奴才,这台面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老子的闲事你少管!” 那孙大头也不生气,回骂道:“江六子,你骂我是狗奴才,那你是什么呢?你是奴才下面那个蛋蛋,我只是奇怪,你从哪里能弄出三两银子?你是不是又偷鸡摸狗了?” 江六子见自己语言上占不到便宜,便不再理他,又伸手要拍即姑娘的脸,那姑娘躲开了,只得说:“我说小娘子,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要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老爹买棺材,今天上午就能办好,把你老爹早点埋了,不在这里难堪。” 那女孩敢怒不敢言,抬头瞥了江六子一眼,轻声说:“你走开。” 江六子怒道:“怎么不识抬举呢?要饭的还嫌饭凉吗?你让老爹就在这街上躺着,这是大不孝。你眼下应了我,你爷两个都有了落脚的地方,我保准你日后过得安稳,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我再找个人扶侍你,让你过得风风光光,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找去?” 那姑娘冷眼一瞪,说道:“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不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江六子一脸困惑,完全听不懂,只是大叫道:“小娘子,你这说的是什么鸟语,鸭子掉进茅坑里,你和我拽什么臭味(文)?” 孙大头叫道:“江六子,听不懂吧,斗大的字加一块你认不得仨,你可能给你那死去的爹娘留一点脸?还不快回家,只在这里光着腚推磨——丢一转子人!” 江六子大骂:“孙大头,你长脸了是吧,回头我弄死你信不信?” 孙大头道:“六子,你屋里头的那个秤砣老婆你都难以养活,你还想伸手骗这个?说什么找人伺候她,让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我看你是买了一头七百斤的牛,牛皮倒有六百九。” 江六子骂道:“你这杀吃的货,我定不会饶你!”他说着又凑近那姑娘面前:“小娘子,我出六两银子给你爹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吹吹打打送下地,这还不成吗?”他说着伸手抚那姑娘的头发。 陈正南站在后面,实在看不下去,便伸出手拨了一下江六子的肩膀说:“你这位大哥,说归说,你干什么动手动脚,对人家如此轻薄?你当着人家死去的老爹欺负人家,算什么男子汉?” 那江六子遭了那女孩的冷遇,又被孙大头几番挖苦嘲讽,正是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忽然见一个陌生的后生拍他的肩膀,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回过头来就给陈正南当胸一掌骂道:“哪里来的野货,敢管你大爷的事,还敢和我动起手来了?” 他说着,照到陈正南的脸上又是一拳。 这一次,陈正南早有防备,轻轻一跳便躲了开去,叫道:“我才不想管你的事,我只是看不惯你对人家女孩轻薄,现如今人家老父亲惨死,孤苦伶仃,我看着不忍心,才劝你罢手。” 江六子见打陈正南一击不中,更加的恼羞成怒,又追过来要打,嘴里骂着,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就在这时,那孙大头横了过来,说道:“江六子,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这叶家集上的镇关西了?先欺负人家才死了爹的姑娘,现在又厮打这打抱不平的年轻小后生,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要是有本事的话,就冲我来!” 江六子伸出左手推开他,叫道:“孙大头,我们俩的账回头再算。” 他说着,挥舞着匕首仍旧去追陈正南。 第46章 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陈正南年轻且又身轻灵巧,他紧跑了几步,突然停住脚,回头跑到庙门前,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那江六子身材肥胖,急停不住,差一点摔倒,转过身来又追到人群中,看热闹的人群自然早就看不惯他,都故意遮遮挡挡,江六子怎么也靠不近陈正南。 这时孙大头一把抓住了江六子的衣领,另一手夺了他手中的匕首,说道:“你可知道《水浒传》中杨志杀的那个泼皮长什么样?我告诉你,就长你这个样子,你们俩连德行都一个样。” 人群里听到这句话,都哄堂大笑起来。 江六子本就恼羞成怒,见孙大头夺了他的匕首,便不再理会陈正南,只顾跳起来和孙大头争夺那把匕首,吵吵骂骂间却又不敢动手厮打。 陈正南这时候忽然想到,蔡秀才、王老板还有李家二少爷,都反复告诉他不要再惹是生非,不可惹麻烦事,想到这里,他立刻冷静了下来,便扭身离开了龙王庙走到大街上,回到剃头铺。 到了那里,只见陈老汉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他便和铺子里的剃头匠打了招呼,扶陈老汉上了马,解了马缰绳,牵着马沿大街往北上了淮河大坝,向东走回家去。 路上,陈正南问陈老汉可知道江六子这人,陈老汉便道:“咋不知道,他可是这集上有名的泼皮,坏透了,你可别招惹他,他后面有人呢。” 原来,这叶家集东头有位叫陶俊直的地方上头面人物,人称陶大官人,先是经营一家茶楼,之后茶楼后面又摆上了十几个烟床,供人抽大烟,生意很是红火。 几年前,这陶老板自觉事业到了快速上升期,就收留了三两个暗娼、浪妇,在烟馆楼上开了娼阁子,生意日渐热闹。 近来陶大官人发现娼头很是不够,就拉拢了这集市上的泼皮江六子和孙大头,搜罗附近的孤妇、苦女,强迫他们卖肉为娼。每每弄来一个苦女子,这陶大官人便给他们几两银子的抽红。 前两日,孙大头和江六子因为赌钱翻了脸吵了起来,此次江六子看见这姑娘遭难落单,就想吃独食。孙大头看到了,自然是不乐意,就故意和他唱反调,拆他的台。 这天晚上回到家,陈正南告诉陈老汉,说自己中午吃得多了些,没有觉得到饿,晚上就不吃饭了,便早早地睡下。 可是这一夜他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回响着上午在龙王庙前发生的事情,昏昏沉沉直挨到快天亮时才睡了一个时辰。 早晨陈老汉过来喊他起床吃早饭,陈正南半天才起床,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老汉看见陈正南神色不定,若有所思,便问道:“小何,你昨天在集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了?” 陈正南端起米粥,往嘴里扒拉着饭,摇了摇头。 陈老汉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小何,你心里头有事,这瞒不住我。我们爷俩相处得就像父子一样,有什么事你还信不过我吗?” 陈正南这才放下手中的饭碗,眼睛看着陈老汉,思忖片刻后,将昨天中午在龙王庙遇见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桌子,茫然出神。 陈老汉听他说完,点点头,过了片刻问道:“那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陈正南说:“老伯,我是父母双亡的人,一个人流浪在外,我看到她那种情形,就想她现在也应该遇到一个好心人,可是因为我自己先前惹下了麻烦事,现在流落到这里,刚刚安顿下来,生怕失去我眼前现在的一切。所以昨天上午的时候和那人打成一团闹得那么乱,最后我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逃回来了。现在,我一想到那个姑娘在黑暗寒冷的夜里,一个人坐在龙王庙门前,那样的凄惨,想想都让我心寒。” 陈正南说完,抬头茫然地看着外面。 陈老汉听他说完,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可真是可怜人同情可怜人啊!那姑娘流落在叶家集这样的小地方,真是可怜。这小集镇上没有衙门,没有里正,没有管事的,刷街的无赖、泼皮倒是不缺。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了钱,守着老爹的尸体,如何是好。” 陈老汉说到这里,不禁摇摇头,叹口气说:“小何,你现在心里如何打算?” 陈正南道:“老伯,我还是想帮他,只是我生怕再给自己惹出乱子来,弄得自己再没法收拾,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陈老汉道:“小何,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你之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要不然你不会沦落到和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养鸭子的地步。我没有读过书,不知道用官话怎么说,可是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心,既然你想帮他,如果你不帮他,心里就不安,那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心,你说呢?” 陈正南看着陈老汉的眼睛,抿上了嘴唇,用力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陈老伯,我现在就去。” 陈正南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洗了脸,更衣时,他想到“言语压君子,衣冠镇小人”这句话,就从马鞍囊里取了崔公子那套绸缎衣服,戴了镶青玉的缎帽,拿了马鞭去马厩里牵了枣红马。 正要走的时候,陈老汉从厨房里出来,递给他一个裹成一团的包裹,说:“如果那姑娘还在那里,这一夜她可冻得够呛。这里面是我刚热的馒头,水囊里是热水,你带给她。” 陈正南连忙接了放进马背边的鞍囊里,起身上马,下了庄台,便上了淮河大坝往西而去。 这天早上,陈正南赶到叶家集的时候,景光还早,集上很多商铺正陆续地拆了门板开门。 陈正南快马加鞭,很快来到龙王庙前,只见那姑娘和她那死去的老父亲还待在原地。 彼时,那姑娘盘腿靠墙坐在那,只不过她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从衣箱里取出来的厚衣服盖着,远看就像一堆乱衣服垒在那儿。 街上卖菜的、赶集的寥寥不多,也没有人凑上前围观看热闹。 陈正南骑马到了近前,跳下马来牵着马走过去。 那姑娘纹丝不动,如同冻僵了一样。 第47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60 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面前的地上放了一本书,书上是半个冰冷僵硬的烧饼。陈正南牵着马走上前,低声问道:“姑娘,你醒着吗?” 那姑娘似乎没有听见,陈正南便大声又问了一遍。 这时,那乱衣服里的姑娘才动了一下,先落下头上盖的厚衣服,眯着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冬日的晨阳,慢慢地睁大了她的眼睛,看了看面前身材高大的陈正南,神情有些恍惚地问道:“公子,请问你是和我说话吗?” 陈正南点点头,从枣红马的鞍囊里取出陈老伯为他准备的包裹,拿出还热着的馒头和水囊,蹲下来递给那姑娘,说道:“这里的水和馒头都是热的,你赶快用吧,夜里一定冻坏了。” 那姑娘迟疑了一下,一脸懵然。 “夜里这里可冷,你真是受了罪了。”陈正南又道。 那姑娘打量着陈正南的面庞,见他眉清目秀的,忽然觉得似曾见过。 陈正南把馒头和水囊递到她手中,说:“快吃吧,还热着呢。” 那姑娘木然地接过馒头和水馕,咬了一小口馒头在口中咀嚼着,还没有咽下去,眼泪水就从她的大眼眶里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陈正南把枣红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走过来蹲在那姑娘的身旁,和她一起面朝着旭日升起的东方。 他没有与那姑娘面对面,而是蹲在她旁边,脸朝着旭日升起的东方。他之所以这样,是想让那姑娘少一些尴尬和羞涩,让她更坦然一些吃馒头,喝热水。 过了片刻,陈正南小声问道:“姑娘,你贵姓大名?” 那姑娘小声回道:“小女免贵姓林,小名青竹。” 陈正南回道:“我叫何标。” 林姑娘忙说:“多谢何公子。” “不知你有多大年龄?我今年十八岁了。”陈正南问。 林姑娘道:“我倒是比公子大上一岁。” 两人便没有再言语,过了一会儿,陈正南见她把那馒头吃完了,也喝了几口水,才问道:“林姑娘,我预备为你老父亲买一口棺材,之后再给你二十两银子,供你租一只船,可够你送老父亲回绍兴老家?” 林姑娘听他忽然如此一说,整个人不禁愣了,手中举着的水囊僵在了空中,只呆呆地看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陈正南就把刚才的话又小声说了一遍,林姑娘听了这才缓过神,迟疑地说道:“那是足够了,只是何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敢收你这么多银子?” 陈正南淡淡地说:“昨天我们见过面,今天又重逢,这不就是故人了吗?” 林姑娘听了这话,惊喜地叫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有些面熟,原来公子就是昨天和那个麻子赖皮起争执的人。多谢你昨天的仗义。” 她说着连忙站起来行了礼,见陈正南态度温和,语言开朗爽快,就更放松了些,说道:“承蒙公子相助,如同大旱逢甘霖,有父母再造之恩。敢问,公子是本地人吗?” “你看呢?”陈正南反问道。 林姑娘大方地仔细打量了陈正南一眼,才说:“方才,我听出来公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北边的?” 陈正南点点头:“正是。我是去年因为家庭变故才到了这个地方。实不相瞒,从昨天上午看见你和去世的老父亲在这里,一直到今天早上,我心里头都一直记挂着你们,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林姑娘道:“我逢此艰难,此刻如同坐在深渊之中,没有想到有造化遇到公子这样的善良之人。现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感谢,也不知道,今生何以报答。” 陈正南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要你报答,更不要认为我是什么善良好心之人,我只是从前也曾经和你一样在世间流浪,一路颠沛流离。我也遇到过坏人、恶人,但遇到的更多的是好心人、善良的人。所以,如果我不帮你,那就是不帮我自己,不救我自己。说白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我必须伸手相助。” 林姑娘听他说下这么一席话,便知道陈正南也曾经历经艰辛,他背后的脚印里也曾有别人不知道的过往和苦难,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何公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大恩!” 林姑娘说着,又跪在陈正南的面前,给他行大礼。 陈正南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说道:“你我同辈之人,切不可行此大礼。” 林姑娘勉强给陈正南磕了一个头,硬是被陈正南扶起了。林姑娘整理了一下发髻,把身上搭着的衣服披好。 陈正南这才看见她身材高挑,面容俊秀、端庄,气质里自显露出一份诗书之人的清高和冷傲。 陈正南道:“林姑娘,我现在去为你父亲买寿材,租回家的船?” 林姑娘迟疑一会儿道:“何公子,我,我的事还有另外一说。” 听了这话,陈正南有些疑惑,便说:“愿闻其详。” 林姑娘道:“是这样,不知道何公子在这地面上可熟悉?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把老父亲就葬在此地。何公子你可能有些奇怪,可是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 陈正南本以为对方会拿了钱,坐船扶了父亲的灵柩回老家,听她如此一说自然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想到其中必有原委,毕竟行走在这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哪一个人背后没有自己的故事,肚子里没有自己的苦衷,行囊里没有装着自己的尴尬呢? 他点点头,道:“这个我可以办到。这龙王庙的西边有一块义地,是用来专门安葬往年间在这淮河里翻了船、落了难的人的尸骨。那义地分成两块,北边那一块埋葬的都是用苇席卷盖简单下葬的,没有主;南边那块地下葬的都是有棺椁的人,有主家。不知道将你老父亲安葬在南边地里可妥当?” 陈正南之前在正阳城申家木器社打棺材的时候,就几次遇到过叶家集棺材店里的老板,去木器社拉棺材卖,他与那老板见过两次,闲聊中得知叶家集龙王庙后面有这样一块墓地,对这淮河边上的丧葬习俗,也多少有了一点了解,所以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林姑娘道:“妥当,只要我老父亲有一口说得过去的棺材,能入土为安,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陈正南道:“既然如此,下面的事你就交给我来办。只是我要先问清楚,林姑娘,你老父亲的丧事是按这淮河边上的习俗去办,还是按你绍兴老家的习俗来办呢?” 林姑娘道:“我12岁时候就离开了老家,同父亲一起去了河南洛阳。老家那边的规矩我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就按这边的规矩来办吧。” 陈正南道:“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陈正南说完,快步走向他熟识的那间剃头铺,要了一盆热水端过来,让林姑娘洗了脸,重新整理了头发和装束。 趁林姑娘收拾身上的这时间,陈正南跑去买了瓦盆和烧纸,放在去世的老人旁边点起来。 这时候,林姑娘已经洗了脸,整理好了头发,在外面套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陈正南过去请她过来,说:“林姑娘,现在你要跪在老人面前烧纸,为他守灵。” 林姑娘跪下后,陈正南又说:“我现在去棺材铺叫了人过来,在这里搭一个简单的灵棚,稍后棺材会拉过来,老人家会在这棚下面入殓。还得请问,老人家入殓的大行之服预备的可有?要不要我一并买了来?” 林姑娘道:“多谢何公子,这个不必了,我和父亲从洛阳南归的时候,巡抚秦老爷之前答应过送我父亲一套大行寿衣,这次回来的时候就带上了。前日夜里,他在旅店里过世之后,我已经替他换上了。” 陈正南道:“如此更好,我只需要去准备好寿材就行,你在这里稍候。” 陈正南说完,去小树上解了枣红马翻身上去,便往叶家集北边奔去。 在剃头铺借热水的时候,陈正南已经问到了棺材铺的位置所在,他转眼间就打马来到棺材店门前。 那棺材铺有三四间房子,里边摆着大小不同、材料不一样的五六具各式棺材,墙边上摆着纸人、纸马、香火灯烛、白布经幡、孝衣、鞭炮,店铺里并没有雇下伙计,只有老板一个人刚开了门,正在扫门前的地。 第48章 越怕越有事,搅局的又来了 店老板猛地见到鲜衣怒马的陈正南突然骑马来到他的门前,恍然间没有认出他来,后来才吃惊地问道:“小,小何,你是小何是吧?” 陈正南点点头:“祈老板,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祈老板忙道:“还好、还好。” 祈老板面露惊愕之色,是因为前不久,他去申家木器社进棺材,没见到陈正南,才有人告诉他陈正南身上发生的事,都只说他前途难料,性命不保,没想到小何今天竟然这身打扮,突然出现在他的店面前,所以不免吃惊。 陈正南道:“祁老板,我大清早来这里有事相求。” 祁老板连忙把他请到店里,捧了板凳过来,用袖子拂了板凳上面的灰尘,请他坐下,又忙去泡了一茶碗他最好的茶叶,端过来说道:“小何,何公子请喝茶。” 陈正南坐在长凳上,端起那茶抿了一口,这才把林姑娘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祈老板听他说完更是有些吃惊,他想不出面前这位才经了生死劫难的小木匠,为何能穿着绸缎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又平白出一大笔钱买棺材救助一个外乡人。 祈老板当下说道:“这样的事在叶家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我昨天也听说了。以前这码头上有人落了水,家里的人打捞上来了,自然买了棺材回家去埋。有上游漂来的尸首靠在了这边河滩上,村庄里的里正就会安排几个役夫找了苇席卷上,抬到龙王庙后面的土地里随便埋了。如今你说的这位林姑娘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陈正南道:“这样的事我没有经历过,更没有办过,一切都要仰仗祈老板。我现在的打算是,在龙王庙前搭一个简单的棚子,把棺材抬到棚下面,给那老人入殓,然后请人抬棺到义地里埋了。如果再请一副响手吹着,让老人入土为安,这事也就好看了。其他的我考虑不周的,还请祁老板操心,帮着办理。” 祈老板略一思索,道:“你这安排的可以。其他没考虑的,都交给我。这吹打的,挖坑的,抬材的共计三波人马,纸马香火、灯烛自然这一块也都由我来安排,因为这苦主只有他女儿一人,这事就简单得多。” 陈正南站起来,向祈老板拱手道:“如此多谢,一切都仰仗祈老板了,只是不知道这些拢共下来需要多少银子。” 祈老板爽声道:“小何,不,何公子,你是内行人,瞒不过你。我这店里四两银子一副的寿材你自然看不上,我看你就用这十五两银子一副的山料寿材,我从申老板那里进价是十三两,我自然不会多收一文钱的利润,连运费钱我也不加,我还收你十三两,毕竟何公子你做的是善事,在帮助不相识的外乡人,我心中很是敬佩。现在说其他的:这打坑的拢共需要四个人,每人给他五十文;抬棺的是八个人,每人六十文;唢呐吹打的四个人,每人八十文;这三拨人工费用总算下来,得一两银子。这搭灵棚,纸人、纸马、鞭炮、烧纸、香火、灯烛、灵前摆供、泼汤的,打幡的,打杂的,帮忙的,一共六个人,这一拨算下来,一两银子也就够了。然后从坟地里回来,要管一顿中饭,有肉有酒,还要配些点心果子,总的算下来,加上你我都挤挤坐在一起,得三桌客人,二两银子就已足够。至于搭灵棚的一块白布,苦主女儿身上的那一身孝衣,这个由我来出,不算钱,就当我附和公子你也做了一件好事,积善成德,让我以后死了能从十八层地狱提到十七层,少受一丁点罪。” 陈正南见他条理分明如此一说,所有事情都有了着落和安排,心头大喜,便向祈老板鞠了一躬道:“祈老板,一切全仰仗你啦。我这里带了银票来,先给你拿着,回头再算。” 祈老板见他使用的居然是银票,更觉惊疑,越发认定这小何今非昔比,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连忙说:“不敢,不敢,等今天的这事过去了,我们回头再算,那时候你再给我不迟。何公子,你且在这里坐片刻,喝茶,我去安排、通知这些人手,去去就来。” 他说着向陈正南拱了一下手,起身到后面的小屋里,让他老婆去通知吹唢呐的,他自己从店后面牵了一匹骡子,骑上了往东边的庄子奔了过去,通知挖坑的、抬棺的,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又飞快地赶了回来。 到了店里,祈老板从后屋里推出一辆小车,套了骡子,从屋里拿了纸人、纸马、灯烛、香火一套家什放在车上,又把店里的一张小桌并三五个板凳堆在车上,同了陈正南一起往龙王庙走。 路上,祈老板对陈正南道:“何公子,还有一件事情,这今天下葬的老人,因为是有头的苦主,不是那随便收敛了的无主的尸骸可以随便埋了,所以得惊动龙王庙里的庙祝,免不了我要去找他来帮忙,中午吃饭自然要请上他,末了再送他一坛酒。” 陈正南答道:“好说,这都好说,祈老板,这些事都依你。” 说着话,两人到了龙王庙大门前南面的墙头下面,林姑娘跪在她老父亲的遗体前,正嘤嘤地哭泣着,往瓦盆里烧纸。 陈正南把马拴在旁边的小树上,帮着祈老板从驴车上取下方桌板凳,桌子摆放好后,祈老板先把长明灯点在老人身边,两边放上三五张凳子,又从车上拿下一块白布,整个地覆盖在老人的身上,又取出一件白布孝衣,陈正南忙接了过来,招呼林姑娘穿在身上。 之后,陈正南又跑到干货店里,买了四样果碟回来,摆在小桌上,放在老人遗体前,在香炉里焚了香。 就在这时,从东边街上忽然来了一群人,赶着一辆牛车,上面堆着竹竿、帆布、铁锹。 到了近前之后,几个人和祈老板打着招呼,便拿了铁锹下来,在方桌四周找了四个点,挖了小坑,把竹竿拿过来插进去埋上,简单地搭了一个灵棚。 祈老板从驴车上拿出一块长条的幔布,搭在灵棚入口的横梁上,这才把纸人、纸马拿过来摆在两边。 这时,又从街南边走过来四个人,手里拿着唢呐、铜锣、梆子,来到近前和祈老板寒暄几句后,便吹奏了起来。 几个搭灵棚的人忙好了,又赶了牛车去祈老板店铺里拉棺材。 跪着烧纸的林姑娘,转脸看着面前忙碌的人群,一时不禁有些恍惚。 她虽说年纪已经十八九岁,可是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变故,在外边的旅途之上,突然之间死了老父亲,丢了钱财,进退不得,举步维艰,正处在万般苦难之中,又受到泼皮无赖的调戏侮辱,只觉面前一片黑暗,绝望之中没有任何希望。 可是转眼间,突然来了一个温和而又体贴的公子,伸出手来把她从无底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眼下,又忽然来了这样一群人忙起来,父亲的身后大事全都有人料理,丧事不仅有了指望,并且还算得上体面。 这一切突然而来,几乎让她猝不及防。看到眼前吹吹打打,经幡飘扬,烟雾缭绕,她只觉恍恍然如在梦中一般。 忙好了这边,祈老板便去了龙王庙找庙祝,知会一声这边的事。 陈正南一时无事,便蹲下来,帮着往瓦盆里一张一张地填烧纸。 那时,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父母的惨死,不禁面有悲色,流下泪来。 林姑娘在悲喜交加之中,扭脸看见陈正南一脸的哀伤,还流了泪,不觉更是感动。 当她把目光从这面前的纷扰中移到躺在那白布下的父亲遗体上,一时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陈正南就听身后有人一声大叫,紧接着唢呐之声便戛然而止。 他连忙站起来回身看去,只见来人正是昨天闹事的江六子,他后面赫然跟着孙大头和三四个泼皮闲汉。 原来,昨日孙大头横插一手搅和之后,江六子便去找这陶大官人说理,陶大官人听说这落单的绍兴姑娘貌美肤白的,身材苗条,登时认准是个能给他挣大钱的主,便立刻将两人叫在一起喝酒,劝和,应了他们十两银子的抽红,要两人务必将这林姑娘弄到他手里。 这时,那江六子直走过来,一把推搡开吹唢呐的大声骂道:“他妈的起开!这是谁的地界你们不知道吗?谁让你们在这里吹吹打打办这事啦?不懂一点点礼数,没我点头你们怎么敢在这里摆下如此排场?” 他说着,便动手推灵棚,踢凳子,跟他来的帮闲也过来踹纸人纸马,连呼带骂,踢打得尘飞土扬。 才开了集的街市上,立刻有人围了过来,看热闹。 陈正南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越是怕事越有事,越想躲,却是躲不了。 正紧张愁困之时,他忽然想到崔大把和刘二把曾在草地上教过他:场面撑不住、寸头软的时候,得敢喷、敢诈、敢讲瞎话! 这样想着,他就硬着头皮昂然走了过去,拱了拱手道:“这位大哥息怒,礼数上不周,还请包涵。” 陈正南今天穿了一身鲜亮的绸缎衣服,戴着镶了青玉的貂边绸缎帽,这江六子一时就没有认出他来,见他装扮不俗,便打了一个怔,收声说道:“你是打哪里来的?这死的是你什么人?” 陈正南正要回答,那孙大头却走上前来笑道:“六子,这公子爷就是你昨天要打的那个人,你认不出来了吗?” 江六子听他如此一说,这才仔细地盯住陈正南的脸,认出他来,不禁大叫:“原来是你,你昨天跑到哪里去了?幸亏你跑了,要不然我定然把你打个半死!” 他说着突地伸出左手,抓住陈正南胸前的衣裳,右拳挥出欲要厮打。 第49章 江湖上就得连喷带诈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陈正南岿然站立原地不动,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害怕之色,只拿眼往他脸上瞄了一下,用手中的马鞭轻轻敲了一下他抓在胸前的手,不屑地说:“把你的手放开!” 陈正南说完便不再发一言,只冷眼盯着他,目光如炬。 那江六子挥出的拳高举着,心里却琢磨:“这人咋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穿的绸缎衣裳,戴的貂皮镶玉的帽子,手里拿着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精致马鞭?” 他当下心里便打了鼓,怕招惹了自己惹不起的主,最后没法交代,吃了大亏,只得讪讪地把左手从陈正南左胸松开,顺势拍了拍陈正南的肩膀说:“老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江湖上可以撒野,街头上不能不讲礼数。你们在这里办事,得和我们知会一声,是吧?” 陈正南道:“江大哥、孙大哥,两位请了。” 他说着左手含着马鞭,两手抱拳施礼:“这叶家集,小弟来得稀少些。这件事若是在正阳城那边,衙门里呢,我自会呼唤一贯相与的彭巡检;街市上呢,我自当招呼商会的冯老爷。可这叶家集既没有衙门,也没有商会,村庄里的里正都不在这集上住,我也没地方寻访,所以只得托了棺材铺的祈老板去知会龙王庙的庙祝,哪曾想就落下了您二位,我先陪个错,两位请这里坐下,我们有话慢说。” 这江六子本就是个狗眼看人低的泼皮,这时又瞅见旁边的小树上拴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那马鞍子连同下面的鞍鞯都精致华贵,一看都不是普通物件,就心里没了底;眼下又听陈正南脱口而出便是正阳衙门里的彭巡检,有名的首富冯老爷,吃惊之余立刻便泄了气,讪讪的笑着说道:“好说、好说,不过老弟你也要体谅,毕竟我们兄弟都是街头上有脸面的人物,这船到码头货到栈,都得讲规矩,按礼数办,你说是不是?” 陈正南点头道:“大哥,你所言甚是,只是不知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孙大头突然问道:“你和这苦主------那姑娘是什么关系?” 陈正南正在疑惑,昨天这两人不是还互相争吵追打在一起,今天怎么就成了一伙,并着肩来找自己的麻烦呢? 他想说这林姑娘是他的妹妹或者姐姐,可是那样一来,昨天的事就解释不清;如果说自己和这林姑娘素不相识,又怕这两人揣测自己要得什么便宜,那就更不会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只得欺骗他们说:“哦,这去世的老人是我未来的泰山,这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林姑娘本来正伤心大哭,突然见有人又来闹事,惊慌不已地回过头来看,见又是昨天那两个泼皮。 她寻思着,昨天陈正南被那人拿了匕首吓退,眼见他今天又来,且是和昨天与他吵闹的那人同了一条心,心下顿时一凉打起了小鼓,生怕来者不善,陈正南招架不了,让眼前的一切鸡飞蛋打,自己又回到在风雨黑暗之中飘摇,任人欺辱摆布,自己的前途难料。 她紧张地看着陈正南应付这两个人,却见陈正南气宇轩昂,不惊不怕,大大方方,言语轻松,随便说出一番话来便稳住了这来闹事的两个人,和昨天判若两人,不觉有些惊异。 这时候,她清楚的听陈正南说,死的人是他的泰山,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整个人便不由得呆了,只不过一个愣怔之后,她猜陈正南这样说只是一个托辞,全是为了应付那两个泼皮,心中便也了然,但还是不禁心头怦怦直跳。 这时候她又听那孙大头说道:“既然是你未婚妻,昨天你为什么就跑了。” 陈正南道:“昨天这位小哥动了刀子,我因为已经死了岳丈,生怕再出了人命事端,无法收场,我只得躲开,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谁都知道。” 江六子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昨天夜里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守着,让她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坐了一夜?昨天夜里是我安排了兄弟远远地盯着这里,一夜才没出纰漏,可都是我替你费了心,你倒跑去了哪里?” 陈正南见他们还是有疑心,又听他说昨天夜间安排了人盯着林姑娘父女,就知道他们下了本钱,想在这林姑娘身上捞好处,于是又撒谎说道:“二位想必知道,我岳父出这事,一则是因为生了病,另外是因为带的盘缠被那河南来的马车夫偷了去,连病带气这才丢了性命。我气不过,自然是要去追那该死的贼汉子,只可惜追了一天没有追上,重新回到这叶家集,才知道我泰山她爷两个居然让旅店给赶了出来,扔在这庙前面。我回来见此光景,知道说一千道一万,没有钱这事就过不去,正想两个人商量,就遇到江哥哥动刀子的事。之后,我就去找了寿州县县衙正堂老爷,借了钱,这才连夜赶了回来操办这事。” 陈正南这一番从头到尾的假话,说出来时神态自若,但一席话却让江六子和孙大头两个人惊骇不已。 这才一照面,陈正南张口便是彭巡检、冯会长,这随口问上一句,他居然又和寿州县知县大人扯上关系,居然去那里找了钱来。 又想着他衣着、马匹不凡,便认定他果然有来头,加之先前听说这死去的老人在洛阳府做事,现如今虽说死了,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官府里公干的人,自然走到哪里都能勾勾连连,到处都能说上话。 想到这里,两人不觉有些害怕,庆幸之前没有孟浪动手,乱打王八拳惹出事端,要不然真的是吃不完兜着走。 想到这里,孙大头立刻变了脸,笑着说:“老弟,你不要误会,我们叶家集在这一带十里八乡很有些名望,平日里全靠我们兄弟几个招呼着,这集上才没有坏人作恶,也没有好人受欺负。现如今我们兄弟几个过来,也就是给你老弟帮忙弄个排场,不让老人家这丧事的场面太冷清。” 他说着,突然手指那几个吹唢呐的骂道:“奶奶的怎么都和木头似的,还不给我吹起来?” 那几个吹唢呐的,平素就知道江六子和孙大头两人是什么玩意,料想他们的到来会让这桩丧事办得不尴不尬,万没有想到,那年轻的公子哥轻风细雨几句话,让这两个无赖交了枪棒服了软,转眼又成了撑场面的帮闲。 于是四个人用足了力气,热热闹闹地吹打起来。 这时,祈老板去龙王庙里找到那庙祝,与他知会了这庙门前的丧事,约了他帮忙,中午到饭店吃饭,允了他好处之后,从龙王庙出来,又找到与他相与的饭店,安排了中午的饭食。 之后,他快步赶到龙王庙后面的义地,和那几个已经到了的庄客,定了穴位开始打坟坑,这才又回到龙王庙门前,准备替陈正南张罗这档子事。 祈老板还没有走到龙王庙前,远远就看见江六子和孙大头带了人过来寻衅闹事。 他思忖这事不好收拾,自己因为有生意店铺在这集市上,素来怕这两个街霸,更不敢招惹,因而就远远地躲在角落里静观其变。 他眼见江六子伸手抓住陈正南,挥拳欲打,便料想陈正南张罗的这场丧事怕是难以收场,可没想到只转眼间,江六子和孙大头就如同毛壳子里飞出来的一只小蝴蝶,完全变了样,嘻嘻哈哈满脸堆笑地帮陈正南张罗起来,心中不禁惊奇,连忙走过来和两人拱手行礼,寒暄:“江大哥、孙大哥,你们两位也来啦,辛苦辛苦。” 江六子上来推了祈老板一把,说道:“我这位兄弟安排你的差事,你可要尽心尽力地办好了,把老伯的丧事办得体体面面的,风风光光的,否则我兄弟两个要你的好看,让你在这街面上没法吃饭,你可听到了?” 祈老板满脸堆笑,连声应道:“自当从命,自当从命,一切都在我身上。今天这事办得但凡有半点差错,两位哥哥尽管踢我的屁股,不踢得冒烟你们不要停脚。” 几个人胡乱说着,孙大头如同主事的一般,招呼大家伙过来坐下,询问打坑的事可曾安排、有没有安排好寿衣,棺材用的是什么样的料子,多大的尺寸,说话间关心体贴,仿佛是十几年的朋友,一辈子的知交,三百年的亲戚,就差没有流下眼泪来。 陈正南和祈老板一一做了答复。 这时候,远远就看见几个庄客赶了牛车,拉了黑漆的棺材过来,后面跟着八个抬棺的大汉。 众人慌忙起身迎过去,招呼着那牛车进到灵棚近前,调整牛车的方位,帮着八位大汉将棺材从牛车上卸下来,架在灵棚下的条凳上,众人一阵忙活。 第50章 林姑娘如同做梦一般 就在这里,孙大头忽然看见陶大官人带了两个小厮走过来,连忙迎上去,江六子也忙过去接着。 两人见陶大官人面露不悦之色,江六子忙用江湖话解释说:“老爷,今个天得走水(做不成),这豆儿是冷子点的(姑娘是官员人家的),我们得簧点清(识时务),不能和鹰爪孙(官府)结梁子(结仇)。” 陶大官人皱了下眉,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并肩子吧(交朋友之意)。” 孙大头忙点头,意思只能如此,便走过去对陈正南说:“这位是我们叶家集上的头面,陶大官人,他老人家也来捧场啦!” 陈正南连忙过去鞠躬行礼:“陶大官人,多谢了,招待不周,请多包涵。” 陶俊直也还了个礼,随即对身后的小厮道:“快去买两捆烧纸,上礼。” 那小厮连忙去了。 陈正南请陶老板到灵棚前坐下,自有帮闲的过来巴结,倒了茶水侍候。 龙王庙附近的那些店铺商家,眼见这冷清凄惨的林姑娘父女,在龙王庙前惨淡地熬了两天一夜,天见得可怜,还有恶人闹事,忽见今日突地来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办起丧事来,两个连续两日来闹事的魔王孙大头和江六子,眨眼间就变成了帮忙的吊客,吆五喝六地忙前忙后,都不由得惊异万分。 眼下,众人又见陶大官人居然也来烧纸,他们便如同给惊蛰了一般,也都纷纷拿了凳子来捧场,送了开水、茶碗来帮忙。 其中更有爱热闹的三五个妇人,也是平日里在街头上混的商户女人,她们不请自来,上前招呼着,左右前后搀扶着林姑娘,指挥她行礼,劝慰她节哀。 忙乱中,江六子从怀里摸出几文钱,随便塞到一个跟他的帮闲手里,大声冲他说:“快去买两捆烧纸,我们兄弟几个也得讲礼数,给老人家送上一笔路费是不是?” 这时,那庙祝也来了,和祈老板一起张罗着把棺材盖移开,把铺垫放好,接着便去给去世的老人洗脸穿鞋,抬上软床,移入棺材,架上棺材盖。 林姑娘按众人的要求,跪在棺材前嘤嘤哭泣着,按众人的要求,嘴里喊着:“爹爹躲钉!” 两个壮汉拿了锤子“梆、梆、梆,”一阵乱响将棺材盖钉上。 这时候,庙祝见一切准备停当,便接过铜锣“梆”地敲了一声,高叫道:“准备大起!” 这时候,那些专吃这碗饭的,立刻各自手里找了物件,各自就位。 铜锣“梆”地又敲了一声,唢呐乐声立刻奏响,抬棺的就起了步。 走在最前面的是扛幡的。庙祝跟在他后面,拖着腔净街高唱:“南来的,北往的,西安的、汴梁的,赶集的,卖唱的,躲一躲,让一让,林老爷子上西方,你别挤来你别慌,你不让道让你上!西方净土吉乐天,林老爷子要成仙。人活苦人活累,成了仙了不受罪……” 那些围观的街坊闲人,见左邻右舍都上了前,也跟着送葬的队伍往坟地走,居然去了一百多人,一路走着说着很是热闹。 棺材起动,幡旗飘摇,于是摔瓦盆的,发哭丧棒的,泼汤的,叫路的,喊魂的,放炮的,拿纸人的,抬纸马的,各路执事均有人做,热热闹闹,排排场场,顺顺利利,将林老人送进坟场,埋下地,入土为安,大吉。 坟地里,陈正南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热热闹闹的丧事,心中暗自庆幸这丧事办成了这个样子,甚是快慰。 而林姑娘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父女俩的凄惨,突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居然能让老父亲的丧事办得如此热闹,还不失体面。 这时,她心中对陈正南充满了感激,更是敬佩。 恍然间,她也有些疑惑,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年轻公子到底有什么来历,他的言语神情间总让人捉摸不定。 但是,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这人不坏,是个值得相信的好人! 临近中午,当参加丧事的人从坟地里回来,到饭店里吃饭的时候,一时间将整个饭店挤得满满当当。 祈老板一个劲地向饭店老板解释,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 饭店老板没办法,最后只得抬了几张桌子摆在外面,另外又请了一些人手来帮忙,最后才让这一百多人喝上酒,吃上饭。 年过六十的老人去世办丧宴,按照淮河边上的风俗,算是老丧,便也当作喜事一般,因为人过七十古来稀,活到六十多岁已然是高寿,所以哪怕人死了,也是喜庆的。 因此,中午的这场丧宴,大家伙也都吃得热火朝天,开开心心的。 除了陈正南和林姑娘外,所有来吃饭的人,大家都彼此熟悉,一条街上知根知底,说话彼此没有顾忌,开起玩笑来无忧无虑,喝起酒来自然是畅快无忧。 众人大口吃肉,顺着腮帮子流油;大碗喝酒,酒水淌到脖颈里头;雪白的馒头使劲地吃,吃不完的便装进兜里。 只是,所有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大家都熟悉,陈正南和林姑娘这两人一位是事主,一位是掏钱的主事,他们两人却彼此并不熟悉,囫囵着算起来,今天也才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二次相见。 陈正南和林姑娘并肩坐着,林姑娘几天来第一次吃了一顿完整的热乎饭。 林姑娘吃饱了饭以后,身上有了力气,可是她偶然间还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生怕有什么碰痛了自己,让自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自己还是孤零凄惨地坐在龙王庙门前的地上,身边是父亲那冰凉的尸体,父女孤苦无依。 这时候,那留着小胡子的庙祝忽然走过来,拍拍他们两人的肩膀,请他们走到饭店门外,他在地上铺了一块布,让他两人站在前面。 陈正南知道那庙祝误会了,正要张嘴解释,那庙祝却放开了嗓子,往里面高声唱道:“各位请了,全部都有,放下盅筷,起立-------” 他唱完,饭店里热热闹闹的众人全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哗啦啦地移开凳子站了起来。 这时,又听庙祝高声唱道:“今个天——林家老人得道升仙——有劳各位亲朋至友——友邻故交——把兄弟、二大姨——亲姑老表、舅姥姥——驾银车,坐金船——骑白马,坐花轿——千里迢迢来吊孝!今个天——老林家一片真心来待客——银子多,心情到,可怪饭店里饭菜少,馒头不大汤水稀——肉不肥,酒又馊——各位宾客你莫怪,吃得少,身体好——吃的多,走的快——千言万语莫记怪!现在,林家闺女、女婿来谢客,三跪三磕拜三拜!” 说完,那庙祝便转过身来,不再看众宾客,指示陈正南和林姑娘三次跪下磕头,行跪拜大礼。 两人只得依他的吩咐给众人行礼。 这时,又听那庙祝喊道:“礼成——客人落座——” 众人坐下后,纷纷议论说这一对孩儿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真是天成佳偶。 第51章 一对沦落庄台的人 这时候,陈正南和林姑娘回到他们的位置上坐下,听到这周遭的议论,指指点点,陈正南倒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身处的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能娶到身边这样的女孩做老婆,对他这样一个人来说,那不就是白日梦吗? 吃罢了饭,众人口袋里装满了吃剩下的白馍和剩菜,走出饭店转眼间如烟云四散。 陈正南和祈老板送了陶大官人回来,那庙祝抱了一坛子酒,笑眯眯地去了。 江六子和孙大头已经喝得不能独立行走,迷糊间仍然从饭店强要了两只烧鸡,一只生猪肘子,紧紧抱在怀里,在几个帮闲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往家里去了。 此时,饭店里只剩下祈老板、陈正南和林姑娘,饭店老板出来算了账,这一众人等总共吃了三千四百六十文钱,不合四两银子。 祈老板那边的账也算了出来,总共是十五两。 陈正南从怀中取出银票,找了一张二十两的出来,递给祈老板说:“这一张足够了,剩下一两多你们俩吃酒,算我答谢你们今天的辛苦。” 祈老板和那饭店主人见陈正南出手如此大方,惊异之余千恩万谢,送了两人出来。 陈正南牵了枣红马,把林姑娘的三只箱子搭在马背上,领着她一路向北,往淮河大坝走去。 路上,林姑娘低头不语。 陈正南眼望着远方的大坝,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如何收场。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该如何做。 有时候他想问一句,想说一句什么,但总是感觉这样说那样问也许会说的不合适、问的不合适,让林姑娘不知所措。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面对身旁这样一个清丽脱俗的漂亮姑娘,陈正南忽然觉得自己心头开始微妙起来,有一种懵懵懂懂的兴奋,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冲动在他胸膛里蛰伏,欲说不能,欲罢又止。 茫然间,陈正南如懵懂无知的孩子做了错事,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林姑娘,接下来你如何打算?”走到大坝上面的时候,陈正南终于忍不住还是问道。 这时,林姑娘也抬起头,大胆地看着他,微笑着答道:“我自然是听你的。” “听我的?”陈正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怎么可以安排你呢?陈正南欲言又止,几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林姑娘抿着嘴唇,低下头,慢慢地向前踱着步,不吭声。 陈正南只得说:“我说过的话算话,我这里还有些银子,给你三十两做盘缠应该够用,到了东边的正阳城,你在那里先住一晚,明天从码头上搭顺风船,顺水东下到扬州,从那里就可以回家啦。” 陈正南觉得,如果自己不说,恐怕林姑娘会误会自己,可是这些话当他最终说了出来后,说到最后却声音越来越低。他说着,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林姑娘。 林姑娘听他说完,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也不接他的银票。 陈正南怕她有所顾虑,便又说:“林姑娘,这钱是我帮你的,自然不劳你以后再还,所以这个你不要担心。” 他说到这里,林姑娘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陈正南说:“何公子,如果我按你说的,搭船东下回家,那我也就可以和父亲的灵柩同归绍兴,那样,我就不会把他老人家安葬在此地了。” 陈正南忙问:“你的意思是,你暂时不回绍兴?” 林姑娘点点头。 陈正南当下心头了然,竟然不由得猛的一身轻松。 他忽然想到,这不是完全和自己一样吗?当初百家福客栈的王老板也曾建议自己和山西马车队回山西去,在蔡秀才、王老板看来,那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可是自己当时却只能拒绝他们的建议,在这正阳城留下来,其中的原委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也不便解释。 眼下这林姑娘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在此地暂时停住不走,不愿意一个人返回故土,这背后可能也有她的原委和道理。 茫茫人世间,说来,哪一个人的身后没有自己的故事和苦楚呢? 想到这里,陈正南便问林姑娘:“如果你不方便回绍兴,你拿了这银子回河南洛阳也是可以的。我既然答应帮你,就一定会帮到底。” 林姑娘缓缓摇头,轻声道:“我和父亲在洛阳,是因为他老人家给人家做主募,那里并没有我们的家人、亲戚。如今父亲离开那里,死在了在路上,我再回洛阳也没什么人可以投靠。即便我去了那里,找到父亲从前的朋友、故交,也是尴尬。” 陈正南听她这样一说,便知道这林姑娘和自己一样,都是李子树上剩下的那两只果果,心里都是苦的。 陈正南想了一下道:“这样可好,林姑娘,你先到我那里暂住两日,稍后我去正阳城,托我认识的一位秀才相公,把你安置在他那里可好?” 林姑娘微微点头说:“我听公子您的安排。” 傍晚时分,陈正南和林姑娘牵着马回到了庄台上。 陈老汉正在庄台上扫地,远远地看到他们过来,便连忙迎上前,从陈正南手中接过马缰绳,连声说道:“你可回来了,我等得正急呢,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庄子里请张全他们去找你了。” 他打量着林姑娘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吧。” 陈正南点头道:“老伯,这是林姑娘。” 林姑娘连忙施了一个万福,说道:“老伯伯,你吉祥。” 陈老汉把马牵到陈正南的房屋门前,陈正南请林姑娘到厨房里坐,自己从马上取行李。 陈老汉拿出茶碗给他们泡上茶,连声说:“姑娘,我们这里是要饭一样的地方,你来了这里招待不周,一定要包涵。” 林姑娘微笑着说:“老伯,你过谦了,能蒙你们收容照顾,我已是感激不尽。” 她说着走进宽大敞亮的厨房,四下里打量着,最后才大方地坐下,喝茶。 陈正南从枣红马上卸下两三只木箱,拿到自己房间里去。陈老汉把马牵到马厩里,帮陈正南卸了马鞍子,饮马,喂料。 陈正南打了热水,端来请林姑娘净手洗脸,方才坐下喝茶。 他看见林姑娘脸上充满了狐疑之色,喝了半碗茶之后,他思忖片刻,便对林姑娘实话实说道:“林姑娘,你一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这里是寒酸简陋一些,我呢,是这前面那个庄子里李老爷家里的长工,在这里给他们家养鸭子,今年养的鸭子刚刚都杀了腌制好才卖了,也就这几日才闲下来。” 林姑娘听他这样一说,才恍然明白这里何以有那么简陋的竹篷,主人的房间也是极其粗陋简单,全不是普通庄户人家的样子。 但她还是有些惊疑地问道:“你是这里的长工?” 她看着陈正南身上的锦缎衣裳,镶玉貂皮边的缎子小帽,一时间捉摸不定陈正南是不是在说话逗他,还是在故意隐瞒身份戏耍她。 陈正南微微一笑:“是,我是这里的长工,我记得我已经和你说过,我也是从北边流浪过来的,几个月之前才到这里落脚。” 林姑娘听他口音完全不是这本地方的人,又见他表情真诚,眼眸子里坦然大方,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道:“我刚才以为那老人家是你父亲,可是听口音他是本地人,是不是?” 陈正南答道:“是,他老人家已经在这庄台上养了十几年鸭子,他就是那边李老家村子里的人,这里之前养鸭子的一个长工走了,我才被人介绍到这里来和这老伯学养鸭子。” 林姑娘这时候从陈正南的话里语间,才听出他真的没有撒谎,说的都是实情,心中思忖道:“这人处事大方,为人豪迈,遇事不惊,轻财仗义,也许是家里出了事的富裕人家公子,流落江湖沦落至此,于是便说道:“何公子,我知道了。” 第52章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她? 陈正南正要说什么,陈老汉从外面走进来,洗了手说:“你们都饿了吧,我已经把饭做好了。” 他说着便掀开了大锅盖,从里面端出三大碗菜,拿出四五个大馒头,盛了三大碗米粥。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帮着端到桌上,林姑娘也是眼光灵活勤快的人,起身去筷笼子里拿了三双筷子回来,摆在桌上,又拿了一张凳子放在桌边,等陈老汉忙好,她过去搀扶着他,恳请陈老汉在上首先坐定了之后,她才和陈正南左右打横坐下。 吃饭时,林姑娘见陈老汉举起筷子拿起馒头开始吃饭,自己才拿了筷子,举手投足间都显出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样子,大方庄重,讲礼节又毫不扭捏。 陈老汉问道:“姑娘,我听小何说你是姓林是吧,老家是绍兴的?” 林姑娘连忙放下筷子说:“老伯,我是绍兴人。” 陈老汉说:“别停下,不要讲这么多礼数,快吃饭,如今天冷了,这饭菜转眼就凉。” 他说着又问:“你老父亲的事我听说了,现在都安排妥当了吧?” 林姑娘忙答道:“这一切全靠何公子,父亲大人的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办得也体面。真要多谢何公子和老伯你们两个人。” 陈老汉道:“不要说客气的话,人生在世,谁都有一个山高水低,人在危难之中,总要有个好心人伸手搭一把,这便是我们人和畜生的不同之处。小何是个好孩子,他才来这里不久,我打心眼里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喜欢他。你运气好,这事给他碰上了,他既然遇到,自然会去帮你,要不然那就不是他了。” 林姑娘答道:“老伯,你说的是,能遇到何公子这样的好心人,也是我的造化,也许是我父母前世今生积了德,才让我遇到何公子,使他助我脱困,现如今我才能坐在你老人家的面前,要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景光呢。” 林姑娘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这老伯的话验证了何公子刚才果然和我没有说假话,看来之前和以后他说的什么,自己都要全部相信,不能再疑惑人家,要不然真的对不起人家的一片好心。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失礼之处,连忙放下筷子,轻声问道:“老伯,我还没有请教你尊姓呢。” 陈正南忙说:“怪我忘了给你介绍老伯,他也姓陈,不,老伯他姓陈。”陈正南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流了嘴,连忙改口。 林姑娘忙重新叫了一句:“陈老伯。” 陈老汉点头说:“好,吃饭吧。” 三个人吃罢了晚饭,陈正南起身要收拾桌面的碗筷,林姑娘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摁住他的肩膀说:“何公子,请你坐着陪陈老伯说说话,这接下来都是女人家的活,自当我来干,你们千万不要动手,不要和我争着做这样的活。” 陈正南见她手上按自己的肩膀带了力气,便知道她真心实意,态度坚决,便也就坐着不动了。 林姑娘把碗筷收上灶台,回来擦了方桌,陈正南起身去净了手,找了茶叶泡了三碗茶,端到桌上,陪坐在陈老汉旁边。 陈老汉小声问道:“小何,下午的事还顺当吧?我一直担心着呢。” 陈正南道:“没事,老伯,这集上的人都很善良,来帮忙的人多,让你想不到,给林老爷子送殡的人有一百多人呢,中午在饭店里根本就坐不下,桌子抬到门前的街上才坐着吃了饭。” 陈老汉很惊奇有会那么多的人。 陈正南笑道:“陈老伯,这人世间还是好人多,都是看见林姑娘他们父女俩可怜,过来帮忙招呼着,热热闹闹,顺顺当当地把事办完了。” 陈老汉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真是不容易。” 陈正南又说道:“这全都是林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来帮助捧场,顺顺利利的。” 林姑娘这时候已经干净利索地洗刷好碗筷,把灶台锅盖,简陋的碗橱都擦得干干净净了,才走过来陪他们坐下,听陈正南这样说,便说道:“这都是何公子仁义,会讲话,做事周到,为人豪爽,今天的事才都妥当如意。” 陈正南听了这话,看了一眼美貌的林姑娘,之后竟面有羞色,一时不知说什么。 陈老汉又问了林姑娘河南那边的风土人情,叙了会闲话,打量着面前的两人,只觉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倒是很般配。 陈正南站起来说:“老伯,林姑娘,你们先坐着,我去办点事。” 他说着赶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的铺盖重新整理一番,娶了杨氏为他买的铺盖皮重新铺上,拿了一块包裹皮,包在自己用过的枕头上,将桌上自己用的杂物收拾起来,擦抹干净,又重新洒扫了地面,四下里整理一番,把林姑娘的三只箱子摆放停当,以便她使用方便,又给床前的油灯添满了菜油,把火镰放在床边。 他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养鸭子穿的工服,去了北边隔着的杂物间,找出一张许久之前用坏了的破床,拿工具简单修整了一下,给自己做了一个睡觉的床铺之后,又去陈老伯房间里抱了两床破旧被褥,拍打一番铺盖在床上,又用一件旧衣服包了一些喂马的草料,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个枕头,这样自己晚上就有了睡觉的地方。 当他再次回到厨房里坐下,陪林姑娘和陈老伯喝茶时,林姑娘看到他眼前这一套合身的打扮,才印证了陈正南的话:这不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长工吗? 这时,她看见陈正南穿了这样的衣服,脸上神态颜色和先前完全没有两样,落落大方、坦坦荡荡地与他们说话喝茶,言谈举止毫不做作,没有任何浮夸和慌张神色,更加相信了陈正南的确是身处落难之处。 她又想起了陈正南在街上最初说的那些话,心想:看来我们真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三个人说着闲话,外面苍茫间群鸟归林,暮色四起,转眼就到了点灯的时候。 陈老汉问道:“小何,你可把林姑娘安歇的地方收拾妥当啦?” 陈正南答道:“老伯,已经收拾好了。” 说着他便站起来说:“林姑娘,请跟我来。” 陈老汉也站起来道:“林姑娘,办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很累了,快些安歇吧,好好睡一觉就休息过来了。” 林姑娘连忙道:“谢谢老伯关心,你老人家晚上万安!” 陈正南把林姑娘引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间,说道:“林姑娘,你晚上就在这里安歇吧,我已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里不是讲究的地方,请你将就着吧。” 林姑娘进了房间,四下里打量着,见房间里虽然摆设极其简陋,但到处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自己的箱子也摆放的妥当、方便,就问:“这是你住的房间吗?” 陈正南道:“是。” 林姑娘又问:“我住在这里,你在哪里安歇?” 陈正南连忙答道:“这个你不要担心,那边还有房间,我睡觉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 陈正南说完,施了一个礼道:“林姑娘,你就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他正要退出房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到屋内,关上门,小声把陈老伯的身世和家庭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告知她陈老汉的儿子陈琪山失踪多年,不见踪影。 末了,陈正南说:“我告诉你这些,是怕你不知情,回头你说话间问到陈老伯的家人,引起他老人家难过。” 林姑娘说:“幸亏你告诉我,我正是奇怪他怎么就单独一人呢,没老伴没孩子的,原来如此。” 陈正南点点头,这才退出房间,伸手替林姑娘关上门。 林姑娘扶住要关的门,向陈正南鞠了一躬,低声道:“多谢了!” 陈正南灿然一笑:“你太客气了,快休息吧。” 林姑娘这才关上门。 陈正南累了一天,的确很困,可是他还是在睡觉之前琢磨着,用怎样的说辞把林姑娘妥善安置到蔡秀才家,但是,他又担心林姑娘去了,不仅会打扰蔡秀才,还让贫困的家庭多了一张嘴,因此他又犹豫起来。 毕竟,蔡秀才家原本就不富裕,虽说自己送去了一笔银子,可是那钱是用来让蔡家人维持基本生活的,以便蔡秀才能够安心看书,早日考取功名。 陈正南想了好久,只觉左右为难,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后来,他心中竟又隐隐有不想让林姑娘走的意思,这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林姑娘。 如此胡乱想了半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53章 林姑娘病倒了 第二天早晨,陈正南一觉直睡到外面天光大亮才醒,穿衣起了床,走到外面洗漱。 陈老汉已经烧好了早饭,正等着陈正南。见林姑娘的房门还关着,就知道她还睡着不曾起来。 陈老汉过来说:“林姑娘几天来一定是累坏了,不睡上一大觉是休息不过来的,谁经历了她这样的事都招架不住,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女孩子。” 陈正南点点头,陈老汉又说:“小何,我们先吃饭吧。林姑娘的饭先帮她留在一边,等她起来了再给她安排单吃。” 于是,两个人便随便吃了早饭,陈正南收拾了碗筷,便去给枣红马饮水喂料。 陈老汉走下庄台去整理那片菜地。 临近中午时分,陈老汉从菜地里回来,陈正南把庄台上仔细地清扫了一遍,又打磨那两张他新制的连弩。 眼见到了中午,林姑娘还没有起床的意思,屋里也没有动静,陈正南只得上去敲门,可是屋里没有声音,没有反应。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这庄台虽说靠近靠淮河大坝不远,可是毕竟身处着荒郊野外的邱家湖里,昨天两人从叶家湖回来,是不是被别人盯着也不一定,别不是着了什么坏人的道。 他想到这,便又推了两下门,见门从里面拴着,便对陈老伯说:“老伯,我就踹开了门吧。” 陈老汉点点头:“里边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陈正南便跳起来,猛地一脚踹开门,和陈老汉两人连忙走进去,却只见林姑娘仍然躺在仰面躺在床上,整个人如同木头一般毫无知觉。 两人连忙走上前,只见林姑娘双眼紧闭,面色绯红,唇色微干。 陈老汉连忙用手伏在林姑娘的额头上试了一下,立刻就说:“这姑娘病了,额头烫得很,怪不得到这个时候不起床,屋里也没有动静,看来病得不轻。” 他说着对陈正南道:“快去端水来,拿脸巾。” 陈正南连忙出去洗净了脸巾,端了一盆冷水过来,陈老汉把脸巾略微拧出了一点水,便搭在林姑娘的额上,对陈正南说:“小何,光靠这斤两不是事,你得去请郎中。” 陈正南点了一下头,立刻就跑出了房间,到马厩里给枣红马放上鞍韂,套上马鞍,收拾停当,骑马下了庄台便奔到叶家集,问到一位郎中家里。 那郎中即刻自己骑了一头骡马,他徒弟背了箱子骑了一头驴子,两人同着陈正南,急急忙忙地来到庄台上。 那时候林姑娘还睡着,陈老汉说已经喂她喝了几口水。 郎中来到之后,站在床前仔细打量了林姑娘的面色,便给林姑娘把脉。 片刻后,那郎中诊完了脉,便说道:“这位小姐并无大碍,不过是一时着急操心、劳累过度,又外感了风寒。看她这脉象,也只是浮缓或浮弱,无妨。我开一个方子,她只消三剂药吃完便好。” 那徒弟早已打开带来的药箱,摆好方纸,毛笔舔足了墨,正等着。 那郎中唱道:“桂枝三分,芍药三分,炙甘草二分,生姜三分,大枣十二枚。” 徒弟飞快地写了,将方子递给师傅,他师傅看了一遍,便递给陈正南说:“照此抓药就是。” 陈正南看了方子,不禁问:“就这样五味药吗?” 郎中点点头道:“外感风寒,发热恶风,当用桂枝汤,方中桂枝为君,辛温通阳,解肌发表,散外感风寒之邪;芍药作为臣药,酸苦微寒,益阴和里,敛固外泄之营阴以和营。桂芍等量相合,相须为用,一治卫强,一治营弱,散中有收,汗中寓补,使表邪得解,营卫调和。生姜助桂枝辛散表邪,又可温胃止呕;大枣助芍药益阴养血,姜枣相配,补脾和胃,调和营卫,共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合桂枝辛甘化阳以实卫,合芍药酸甘化阴以和营,是为佐使药。我这方子最好不过,你放心用,肯定没错。” 陈老汉道:“小何,你就听郎中的,快去拿药就是,回来早点煎了,给林姑娘用上。” 陈正南道:“知道了,老伯,我现在就去。” 这时,郎中的学徒向陈正南问道:“这诊费是二百文,你看——?” 陈正南忙说:“好的,我自是不会忘。” 陈正南说着,取出钱袋数了二百文钱交给那学徒,便飞快地出了门,骑上枣红马,又到叶家集去为林姑娘抓药。 当天晚上,林姑娘服过药之后,略微有些好转。 陈正南在床前不离左右,小心服侍,不时地用凉手巾为她擦脸,敷额头,喂她茶水湿润嘴唇。 林姑娘歉意地道:“何公子,我这又病了,再次给你们惹下麻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正南连忙安慰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再加上你这几天为林老伯的事,前后没有休息好,在外面受了风寒,有些不舒服,再是正常不过。那郎中说了,只需吃完这三服药,你的病就好了,不要想那么多。我和陈老伯眼下在这庄台上正好无事,也没有给我们添麻烦。” 过了一会儿,陈正南见林姑娘脸色有异,欲言又止,就问:“林姑娘,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饿了?” 林姑娘有些结巴地说道:“何公子,我想、我、我需要——” 陈正南看见她羞涩的样子,这才知道她是要小解,就连忙跑到外面找了一只木桶,用抹布把沿口仔细擦了干净,才拿进屋里,放在房间里离床不远的角落里,过去对林姑娘说道:“林姑娘,你一个人起床,可以站得住,可以走路吗?” 林姑娘羞涩地点点头,小声说:“没事,我可以的。” 陈正南连忙起身离开房间,把门从外面带上,赶去厨房帮着陈老汉一起准备午饭。 陈老汉虽说许久以来没有和家人生活,可是毕竟年纪大些,经验多,中午就专门给林姑娘熬了一碗小米粥,在这里面打了一个鸡蛋搅拌好,对陈正南说:“这叫鸡蛋小米粥,你端去给林姑娘吃吧,可以滋养她的身体。” 陈正南忙端了,过去敲了门进去,扶林姑娘坐起来,慢慢地把一碗粥吃完。 就这样,三天来,陈正南照顾林姑娘无微不至,陈老汉也一心爱护,关照有加。 第三日早上,林姑娘身体有所好转,可是看上去还是气色欠佳,身上疲软。 陈正南服侍她吃了早饭,林姑娘对陈正南道:“何公子,请把那药方拿来我看一下。” 陈正南便把那郎中开的药方拿来给她看。 林姑娘看完了药方,右手搭在左手的寸关尺上,给自己把了一会儿脉,稍后便说:“这小集镇上的郎中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要不然就是他投师学艺不精,他为我用的是桂枝汤,这桂枝汤用在外感风寒、发热恶风是好的,见效也快,可是这桂枝汤对治的症状是头痛项强,身痛有汗,鼻鸣干呕,苔白不渴,脉浮缓或浮弱。可我这身上全没有这些,他开错了方子,用错了药,所以我这身上只能缓和些,病去不掉。” 陈正南吃惊地问道:“林姑娘,你懂医术吗?” 林姑娘点头道:“家父从前学过,也给人开过方子看病,所以我也跟着他学了一点。” 陈正南更是惊奇:“林姑娘,我换一个郎中吧?” 林姑娘微微摇头道:“不必啦,我这病应该是风寒之邪伤了皮表,使人产生脉浮紧、无汗、头痛、身痛、恶寒发热诸症状者,为太阳表实证。凡遇表实之症,应用辛温发汗法来解表散寒。所以我这情况应该用麻黄汤就好。何公子,请你取来纸笔,我念一个方子你写了,拿两副药,我吃了就能好。” 陈正南连忙拿了纸笔,林姑娘便说道:“去节麻黄三钱、桂枝二钱、去皮尖杏仁二钱、炙甘草一钱。 说完,她又叮嘱陈正南道:“这药你买来了,那麻黄要另包,且要先下水去煮,等熬的汁水少些了,再把其他三味药加上去一同煎取,要连煎三锅,最后把三锅的药汁合在一起分成两份。我用过药之后盖上被子保暖,如果出汗了,只消服一剂就能好。这方子叫麻黄汤,应该对我的病症。” 陈正南见她语言缓和,神态安定自信,便连忙又骑马到了叶家集上,重新拿了药回来,按林姑娘的吩咐,把药煎了。 中午饭后半个时辰,陈正南给林姑娘用了药,然后扶她到床上躺下,盖了厚被子给她发汗。 见林姑娘躺下睡了,陈正南也就退了出来,掩上房门,自去摆弄他心爱的那两把弩。 第54章 家的温暖 到了下午申时,陈正南再去瞧林姑娘,只见她已经起床,正坐在床边梳理头发,面色微红,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 林姑娘见他进来,微微一笑说道:“何公子,多谢你了,我刚才浑身上下都出了汗,自觉已经好了很多。” 陈正南惊奇道:“这么说,你已经大好了?” 林姑娘点点头:“应该是好了。” 陈正南笑笑说:“可不是都怪我,给你请了一个蒙古大夫,他胡乱给你开了药耽误了你。” 林姑娘笑着说:“现在想来,也不能全怪他,这小集镇上的医生经历的病人少,经验不足。我这病是被风寒之邪伤了皮表,他看成了外感风寒发热恶风也是正常。毕竟这桂枝汤和麻黄汤所治疗的症状极为相近,他用错了方药也能理解。” 陈正南笑笑道:“只是可惜那郎中见我没有再去找他,还以为他的方子用对了,已经治好了你。这样的话,他下一次还是不长进,照样胡乱给别人用药,岂不是还害人?” 林姑娘淡淡一笑:“这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天底下哪有医生不杀人的,区别只是各自杀了多少罢了。你没有听说过吗?这天底下一多半的郎中,杀人是他们的主业,救死扶伤倒是他们的副业。只偶尔瞎打乱碰治好了几个人,便成了他们的金字招牌,好多的郎中都是这样混一辈子的。” 陈正南笑着说道:“林姑娘,这次遇见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真想不到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能有这样的手段,我还从来没有听谁说过,一个人给自己开方治病,还立竿见影,转眼就治好了的。” 林姑娘微微一笑,有些羞涩地说道:“我这是小病,显不出本事。” 这时候陈老汉从外面进来说:“吃饭啦,我看林姑娘今天大好了。” 陈正南道:“是好了,好多了呢。” 那天中午,林姑娘身上明显好了,吃了一大碗的饭,身上有了力气,脸色也更精神了些。 看到林姑娘身上大好,陈老汉和陈正南心里都很开心,吃饭时三个人说着话,格外热闹。 吃完饭,林姑娘好强地说:“从今天开始,这厨房里的活就不让你们过问了,都是我的,请你们不要和我谦让,让我不方便,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可好?” 陈老汉连忙道:“使不得,可使不得,你远来是客,又才生了病,哪有让客人在厨房里被差使的,这传出去让人说闲话。” 林姑娘道:“陈老伯,我这话已经出口,再难收回,请你就不要再难为我。这事情就这样定了,我不再和你老人家争辩。” 当下林姑娘就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盘,清理灶台,掸除墙面上的灰尘。 陈正南和陈老汉两人见她如此自尊好强,便也不再说什么,坐在方桌边喝茶,两人都没有说话,却若有所思。 眼前的一切,因为有了一个女人,让他们都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 什么是家呢?是一所房子吗?是一个人吗?是一个孩子吗?不,家就是一种感觉,就是一种温馨,是一全身心的放松,让你感到心里舒适,感到彼此宁静,在一起祥和而又其乐融融的那种感觉。 陈老汉转头看向屋外,远处淮河大坝上的杨树在寒风中摇曳,天气越发寒冷,不禁叹道:“还有几天就过小年了。” 陈正南道:“老伯,我明天去集上办些事,你要我买些什么吗?” 陈老汉摇了摇头,道:“不用,我不缺什么,现在我们不缺吃喝,有你在这里,我就感觉到安乐,什么都不缺。” 陈正南又问林姑娘:“林姑娘,你需要我给你买些过冬的衣裳吗?” 林姑娘站在灶台旁,正清理摆放碗盘的橱柜,听到陈这南的话连忙答道:“谢谢何公子,我从洛阳南返的时候,衣裳、用品自备的已经足够,不劳烦你再买什么。” 她说完这话,远远打量着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神色不禁微妙起来,若有所思。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戴上帽子,用围巾包紧了脸,骑了马来到正阳城,重新买了一套过冬的被褥,给陈老伯买了过冬的棉靴,一件羊皮大袄和两双厚袜子,到成衣铺子里给自己买了一套绸缎的夹袄、马褂,镶白兔毛的缎子马甲,一双厚底官靴,又给林姑娘买了一件绣了貂皮边的披风,一副兔毛手套。 从成衣铺出来,陈正南又去铺子里给陈老汉和林姑娘各买了暖手的铜炉,新的洗脸手巾,一面西洋人造的镜子。 之后,他又去集市上买了一条猪腿,两条大草鱼,公鸡、母鸡各两只,又买了干笋、木耳等各样过年的干货,再买了上好的茶具、茶叶,铜的火锅,木炭、并十几张大红纸,将这些货物打包收好了,放在枣红马马背上,牵着上了淮河大坝,往家走去。 现在,陈正南越来越感觉到,那庄台就是自己的家,家,就在那庄台之上。 在正阳城里时,陈正南曾经想买些礼品去拜望王老板和蔡秀才,后来一想到他们叮嘱自己,别在正阳抛头露面惹事端,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庄台之上,林姑娘和陈老汉已经安排好了午饭,两人看见陈正南牵了枣红马回来,驮了一堆的年货,自然是惊喜不已。 陈正南把猪肉、草鱼、干货搬到厨房里,然后拿了皮袄、官靴,让陈老汉试了,看看是不是合身,又把披风送给了林姑娘,递给他们暖手的铜手炉。 林姑娘初来乍到受此关照,心中满是惶惑、激动,又开心不已。 陈老汉和林姑娘口中说着让陈正南多花钱了,浪费了这些银钱,心中却都是喜滋滋的,感到了人世间久违的温暖,只觉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家人。 陈正南道:“过年了就要有过年的滋味,没有好吃的,没有新衣怎么能像过年呢?” 陈老汉穿上羊皮袄,连声说暖和,听了陈正南的话,便说:“小何,你说得对,人活一辈子,也不能总是苦熬自己。人来这世间走一趟不容易,一直苦到头,把自己苦死了也对不起自己,有什么意思呢?这一点我才想通。不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花钱,我那天和你说了,这十来年我也攒下几十两银子,我现在就给你拿钱去。” 他说着慌慌地走回到自己屋里,过了一会儿,便捧着白花花的银子进来,往陈正南怀中塞。 陈正南肯定是不收他的银子,只把手里没有花完的银票给陈老汉看,跟他说:“陈大爷,我这里还有许多钱,这钱里面也有你的一份,你何必和我分那么清楚?你的我的,你这钱我肯定不能收,你收起来吧。” 陈正南这么说,陈老汉更是不乐意,坚持要他收下,两人推让不已。 林姑娘笑道:“大爷,你就收起来吧,你是推不过、争论不过何公子的,他年轻,你推不过他。他口才好,你说不过他。要不,他下一次花钱,陈大爷你再拿钱出来使上。” 听了这话,见陈正南坚决不收,最后陈大爷只得把银子收了起来,送回自己的屋内,又穿了旧的破袄子出来,开心地回到厨房里和陈正南、林姑娘一起吃饭。 陈正南问:“大爷,为什么把新买来的羊皮袄脱掉,不是穿着暖和吗?” 陈老汉道:“那么新的袄,那么好的袄子,我哪里舍得穿,吃饭弄脏了那可了不得,我会心疼坏的。” 陈正南笑了,赶忙去了陈大爷的房间,把那皮袄拿出来,坚持给陈大爷换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羊皮袄穿脏了,弄破了,咱们再买,人只要活着,就有挣不完的钱,吃不完的饭,这个我们且不要去计较。” 说完,陈正南硬是给他换了新袄,三个人才坐下来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午饭。 吃完饭,林姑娘收拾厨房的时候,陈正南把新买来的那一套被褥、铺盖给林姑娘铺上,把林姑娘现用的搬回自己现住的小屋铺上。 林姑娘过来看见了,连声道:“何公子,这铺盖我用得挺好,为什么又费钱要给我买新的?” 陈正南道:“那铺盖是我这肮脏男人用过的,怎么好意思给你这样的女孩用?就这新买的,我也不甚中意,只感觉配不上你。” 听了这话,林姑娘心中更觉温暖,受用,不禁羞涩地笑道:”何公子,你这话太抬举我了,我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没有你说得那么娇气,你是和我不熟悉,也不知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女孩,娇生惯养,一群丫头老妈子伺候着长大的,我不是那样的人家。何公子,我比你大一岁,你以后只把我当你的姐姐看好了,不要格外对我周到。” 陈正南微微一笑:“知道了。” 第55章 太意外,他居然是高手 两人微笑相视着,忽然一时无语。 这时,陈正南看见林姑娘的一只木箱已经打开,三五本书摆在床前的桌上,便借故问道:“林姑娘,你这看的是什么书?” 林姑娘答道:“是《古文观止》。何公子,你平时也喜欢看书吗?” 陈正南摇摇头说:“我一个放鸭子的小木匠哪用看什么书,,不过我倒是有一本木工书《绘图鲁班经》,有时会拿过来琢磨一下。” 林姑娘说:“这个书很有名气,我听说过。” 这时,陈正南又看见那打开的书箱里有装围棋子的陶钵子,便问道:“林姑娘,你也下围棋吗?” 林姑娘道:“家父在世的时候,我们爷俩每月都要手谈七八次的。何公子,这围棋你可也下过?” 陈正南点头道:“略通一些,知道怎么下罢了。” 林姑娘忙说道:“何公子,你现在要是手头没有事,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陈正南听了这话,便不由得想起父亲当初对自己的要求,若有所思后答道:“林姑娘,我们到厨房下吧,那里吃饭的小方桌用着方便。” 林姑娘道:“那好的很。” 说完便去拿了棋盘、棋子,和陈正南往厨房里去,陈正南泡了茶水端到桌上,两人坐下展开棋盘。 这时候林姑娘看见陈正南面色黯然,有伤心的神色,便问道:“何公子,你怎么了?” 陈正南忧伤地道:“我想起父亲了。” 林姑娘奇怪地问:“为什么说到下围棋,就想起了他老人家?” 陈正南说:“你有所不知,从前我不懂事,惹他老人家生气,下棋下死了人,他老人家把我打了一顿,要我从此再不能下这围棋。所以今天我开始去摸这黑白子,自然就想到了他老人家。” 陈正南说完,又有些难过起来。 林姑娘知道这其中必有原委,不便安慰,就小声问道:“何公子,我们谁执黑呢?” 陈正南道:“你是姑娘家,自然是我执白。” 林姑娘原想,自己常下围棋,对方棋力如何且不说,已经很久不接触这东西,自然手生,想请他执黑先下,没想到陈正南居然让她执黑,后来又想到这是陈正南有男子汉气魄,便也就了然了,当下食指、中指合扣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陈正南也跟着落子布局。 这时候陈老汉从外面进来,看见两人面对面下棋,开心地说:“你们好好地玩吧,眼下庄台上没有活,晚饭我来做,你们只管拼杀,只要输了的不哭鼻子才好。” 陈正南和林姑娘听他这样说,都不禁哑然失笑。 外面的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天幕低垂。 陈老汉一个人烧火、做饭,直到把晚饭做好了,这两位下棋的年轻人还没有下完一盘棋。 那时,林姑娘心中正震惊不已:她心里原本的想法是,自己随便陪着小何下两手,不能让他输得很惨,以便他以后没有了陪自己下棋的兴趣,既维护了他男人的面子,以后还可以常和自己手谈解闷。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棋力不凡,功力超群,出手便狠辣果断,且布局长远。 这盘对弈,十手之后林姑娘便知道自己轻敌了,忙收了心,把黑棋下的稳扎稳打,攻守兼备,行棋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漏洞。 陈正南这是多年来第一次下棋,他没有轻视对手,但是也并未觉得有太大压力。 结果行至中盘,林姑娘黑棋已然岌岌可危,并自料为时已晚,而白棋也不会给黑棋机会了。 林姑娘连连丢城失地时,心头不禁骇然,越发地对陈正南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她自觉这两天以来已经对陈正南有所了解,知道他的确是一个养鸭子的长工,他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来自豪门大院,更不像来自有讲究的官宦人家。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五岁时学棋,十多年来三天两头就要和父亲手谈一次,虽谈不上棋艺精湛,近几年常常也会赢了老父亲,而父亲的棋艺在官场中也是小有名声。 可是,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年轻后生,不显山不露水,就把自己连连逼至绝境,总是这边刚刚得以挽救,那边又险象环生,让她招架不及。 眼看陈老伯已经做好了晚饭,陈正南说道:“林姑娘,这棋面的感觉,我们谁都赢不了,我们和棋可好?” 林姑娘听他如此一说,不觉有些惊疑,因为她已经算到自己完全没有希望赢这盘棋,可是对方怎么会和棋呢? 她略一思忖,立刻明白这便是小何的厚道之处,他是在维护自己的颜面,不想让自己输的尴尬,收盘后不舒服,所以才借着吃饭提出和棋。 看着眼前的局面,林姑娘心想:就算自己的父亲此时还在人世,就站在她身旁,爷两个加一起与陈正南对弈,这一盘棋也已经是无力回天。 就在这时候,陈老汉也走过来在旁边看了片刻,他并不懂围棋,只看见两人杀得热闹,听了陈正南的话,便认为他们两人是势均力敌,就说:“赶快吃饭吧。吃完了有力气,你们再下。” 陈正南便站起来,扔了棋子将棋面搅乱,说道:“和棋了,吃饭。” 那天的晚饭,陈正南吃得很饱,也很开心。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围棋了,这次不仅过了棋瘾,还让他感到很满足,很舒服。 那顿饭林姑娘却吃得心不在焉。 下棋之前她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会赢的轻松。毕竟,自己之前和父亲在大城市洛阳居住,不论是生活、见识,还是接触的人,对弈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家后生可以相比的,结果却不敌一个放鸭子的农村后生。 想到最后,她越来越不理解,搞不明白自己眼下遇到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吃饭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抬起头看一眼陈正南。 两人离得那么近,可是她却感觉看不清对方,只觉得有一团迷雾弥漫在两人中间,自己眼睛能看得见他,但却看不清,恍恍惚惚的若隐若现。 第56章 林姑娘的身世 晚上,已经过了酉时时分,陈正南刚刚进入梦乡,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披衣起床,点了蜡烛轻轻走到门边,轻声问外面是谁。 只听见陈老汉小声地说:“小何,是我。” 陈正南连忙把门打开,问道:“老伯,你怎么还没有睡?” 何老汉身上穿了新买的皮棉袄,走进屋之后,反手把门关上,插好了,对陈正南说:“你躺下吧,别冻着,这么冷的天。” 陈正南只得回到床铺上,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披了袄子坐下。陈老汉坐在他对面的床帮子上,脱了自己的鞋,也坐进被窝里,小声对陈正南说:“我和你叙叙话,也用不着点灯,你把蜡吹灭了吧。” 陈正南不明就里,不知道陈老汉要和他说什么,便吹灭了烛火。 黑暗之中,陈老汉窸窸窣窣中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他轻声说:“小何,你去正阳城买东西时,我和这林姑娘聊了一半天。” 陈正南问:“你们聊了什么?” 陈老汉小声道:“小何,眼下就是年关了,大过年的,突然间庄台上来了一个不熟悉的人住下来,不知根不知底的,我不放心啊。我已经六十多岁啦,考虑事情总还是想着稳妥为好,所以我便问了她的事情,不问清楚我心里不安稳。毕竟这庄台是李老爷家的,我们两个只是长工,出了什么事情,给李老爷家惹下麻烦,我们无法交代。所以我只能问了问她。” 陈正南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陈老汉原来考虑了这么多,而这些,自己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有一点孟浪了,给陈老汉和李老爷都带来了潜在的不安和危险。 陈老汉又道:“这姑娘倒也实诚,她把能说的和我都说了,我现在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 这天夜里,陈老汉和陈正南说了林姑娘的事,直说了快一个时辰才说完。 听完之后,陈正南吁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当初的时候,我就猜到她不愿意回家,其中必有原委,果然如此。” 原来,林姑娘的父亲叫林忠德,祖籍浙江绍兴会稽,世代都是读书人家。 他十七岁中了秀才,二十五岁考中举人,此后便没能会试及第,不久便受了朋友邀请,出门给人做幕宾。 各位,人们一提到绍兴师爷,脑海中便会浮现戏剧舞台上那形象:尖嘴猴腮、鼻梁上架无边眼睛、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一肚子“坏水”,将绍兴师爷与那专门给主子出坏主意、馊点子的“狗头军师”挂上了钩,指责他们搞来搞去,终是小人;一张利嘴,笔刀杀人;东戤半个月西戤半个月,到处认同乡,银钱兜里装。一言以蔽之曰:八面玲珑剔透没人味。 那么,绍兴师爷真是所谓的“狗头军师”吗?其实不然。事实上,真正的绍兴师爷既以饱学博识、睿智精明、处事周全作为从幕资本,又大多秉性耿介、刚直不阿,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绍兴师爷虽系幕僚,但他们大都“俨然以宾师相处”,恪守“尽心”、“尽言”、“不合则去”的从幕“三准则”。 这“尽心”即倾全力为幕主做事,不存异心;“尽言”即畅所欲言,不时纠正幕主在政务中之差错;“不合则去”,则指一旦幕主处事不公,虽经反复劝阻仍毫无转变,便可自行拂袖弃幕主而去。 他们绝不会拘泥于某一幕主,为获取蝇头小利而伤天害理。他们大都心存天理、国法、人情。 绍兴这地方一些师爷成功之后,便有许多科举不顺的学子转向学律从幕,于是形成一个以家庭、乡土为纽带的幕僚群体,彼此声援,相互提携,盛名之下其他乡籍的师爷也纷纷转投,以“绍兴师爷”自称。 绍兴师爷大致分五类。一曰“书启师爷”,专替幕主起草各类文字;二曰“刑名师爷”,专管协助幕主审理刑事案件;三曰“钱粮师爷”,专门协同幕主办理财政、赋税;四曰“账房师爷”,专替幕主管理重要账目;五曰“挂号师爷”,主要负责批牍(批答文件);六曰“征比师爷”,负责考核征收田赋。绍兴师爷大都深受诸多封疆大吏的器重,一生备受礼遇,极被尊重。 林忠德十九岁时,娶了嘉兴知县的女儿韩氏为妻,之后便一直在镇江、上海、常熟、扬州等地做主幕,掌管刑名,后来又学经管漕运,对南粮北调,粮草筹措很是得手应心,有自己的一套。 靖德十七年,李平年由浙江同知调任洛阳巡抚,李平年二弟与林忠德系同年、同案,便介绍林忠德为兄长主幕,两人见面后小谈,李平年对林忠德甚为满意。 于是林忠德携便二房夫人刘氏,并五岁的女儿林青竹同到洛阳赴任。 其后三年,李平年迁户部主事,钱忠勇由广西桂林知府迁洛阳任河南巡抚,仍慰留林忠德留幕主事。 在洛阳主幕职上,林青竹的母亲染病身亡,因其非正室,就葬于当地。 此后,父女俩便在洛阳相依为命。 林青竹十三岁时,与河南学政徐知纯的次子徐成显定下了婚约,只等徐成显再参加几场科举考试,年龄长几岁,便准备为两人完婚。 可是靖德二十一年八月,徐成显同家仆在黄河边上打猎时,不慎骑马跌入黄河,人马俱溺亡。 徐成显的尸首两个月之后方在下游四十里处被打捞上岸,已经没有人形,只能通过衣服辨认才认出。 林氏父女自然受这件事打击很大。 这件事情的不幸还在于,在传统的风俗之中,林青竹就成了望门寡,所以此后林忠德又托了人给女儿订下婚事,后对方终因这害人的传统风俗而退婚,原因即是对方家中老太太怕短了孙子的寿,硬是强拆了这桩婚事。 再之后,林忠德多次想给女儿再议婚嫁之事,可几番尝试都没有能够如愿。 林忠德在绍兴的老家已经积下家产一百多亩地,另有砖瓦房屋十几间,可谓颇有家业。 他的原配夫人韩氏为他生下了一女三男,均已经婚配成家,夫人韩氏和第三个儿子生活在一起。 韩氏知道林青竹的事情之后,便给林忠德写信,让他将林青竹送回故乡,并安排林青竹的大哥为她在家乡谋定了一桩婚事,这男人是当地的一位绸缎商人,此人三十岁上没了妻子,留下一子。 所以,这次林忠德辞了洛阳幕职带女儿回家,也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考虑,毕竟她已经十八九岁,过两年再嫁不出去,就会窝在家里变成老姑娘。 林姑娘的老父亲在叶家集突然身故之后,她之所以不愿意带父亲的遗体回家,甚至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回家,有一个原因便是,多年前她和母亲一起生活在绍兴的时候,她母亲便与大娘相处不洽,多次发生冲突,以致整个大家庭不睦。 这也是林忠德带了她们母女俩去河南的缘由。 第57章 我能娶此佳人为妻? 林青竹原来就对大哥为自己安排下的这桩婚事不满,更不愿意一过门就做后娘,心里也看不上做生意的大龄商人,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却说不出口,但又无法抗拒。 再加上,父亲也支持哥哥的主意,那绸缎商人已经见了韩氏,答应成婚时给她丰厚的聘礼。 韩氏贪图财货,更是对此事用心,所以这事就铁板上钉钉了,只要她回到绍兴,便无可退之理。 另外,父亲在路上突然身故,一千多两银子的多年积蓄被马车夫盗走,这使得林青竹无论是带着父亲的遗体回绍兴,还是她一个人回绍兴,到家之后她一张嘴无法说得清、解释得明白,无法能够让人信服。因而,她很是担心自己孤单一人回去后只会被数落,甚至被咒骂、被诬陷。 并且,绍兴老家的房屋、土地已经被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分了,家中再没有公房、公产。 老父亲若在,回绍兴以后自有安排自己的地方,现如今老父亲不在了,自己回到绍兴,在哪里落脚、吃饭都成了问题。 加之,她自己有“望门寡”的身份,她料想那些不熟悉的嫂子、弟媳定会讨厌她,嫌弃他,把她当作丧门星,都想让她离自己远一点,躲着她。 所以,返回故里对于林姑娘来说是一件很难堪、很尴尬的事情,这便是她当初在叶家集拒绝陈正南的好意,不回绍兴老家的原因。 听完陈老汉的转述,陈正南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最后轻轻地长叹一声说:“怎么这么巧?真的像传说中的那句话,一切都是命!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居然就这么巧遇到了一起,这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你我可都真倒霉!” 末了,陈老汉说道:“小何,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陈正南道:“老伯,你说。” 陈老汉凑过来小声问道:“你感觉这林姑娘怎么样?” 陈正南在黑暗中点点头说:“自然是很好啊。” 陈老汉又问:“把她配给你做老婆,你愿意吗?” 陈正南想都没想,当即答道:“我自然愿意。”但他心里想,可人家能看上我吗? 陈老汉飞快地说:“好,有你这话就成了。我已经试过了她的话,林姑娘对你印象蛮好。她那天一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们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很是般配。这样吧,我就来给你们俩做个媒人吧!” 陈正南忙道:“老伯,可是我身无片瓦,没有立锥之地啊。这林姑娘虽然眼下艰难,可是她毕竟也是官宦大户人家的女儿,跟了我在此遭罪,我真的是有些于心不忍。” 陈老汉摇头道:“小何,这个你就多虑了,天底下没有皇帝能传位三百年,普通人家也富不过三代,穷困也只是眼前一时。何况你聪明机灵能干,在我看来,钱财富贵,对于你而言,只消招招手就能来到身边,你哪里要去愁这个?” 陈正南道:“老伯,可是,我还是不忍心把她拖下水啊。” 陈老汉笑了笑:“这事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等我瞅到机会,就把这事说开去,过了年,你们就把这婚事办了。当然,在这庄台之上肯定是不方便,正好我李老家的房子你已经替我修整了,你们俩去了那里住下,正好方便。” 陈正南道:“老伯的美意我万分感激,可是我咋能去住你的房院呢,琪山哥早晚会回来的。” 陈老汉叹了一声,说道:“我的琪山,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人世间。我知道,你说他能回来是安慰我,可是我已经不存这个念想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那房子就由你们来住下,这个不必再谈。你说我是和林姑娘这两天说呢,还是过些日子再说?” 陈正南道:“老伯,还是过些日子吧,现在说有些操之过急,毕竟,我与林姑娘还不是太熟悉。” 陈老汉道:“也好,也好,那就再过些日子。小何,你知道吗?这两日里,我看见你们两个每日里在我面前,我这心里别提多快活,我走起路来脚步都显得轻快。你知道我为何会这样?这是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孩子,我是真心实意地想着你能好。” 陈正南感激地道:“太感激老伯了,能遇到你也是我的福分,可能是我爹妈积下的阴德,才让我能与你老人家今生在这里相逢相遇。” 这天夜里,陈正南和陈老汉直聊到丑时,老汉才起身披了衣服出去。 陈正南起身点了灯,推开门送他出去,只见外面飘飘洒洒的正在下雪,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色。 想着也许能娶林姑娘为妻,这一夜,陈正南高兴的几乎失眠。 由于昨夜睡得太晚,次日上午,陈正南直睡到戌时才醒来。他穿衣起床后,洗了脸,开了门走到外面,到厨房里吃饭。外面已经铺下近一尺厚的雪,那雪仍然在下。 陈老汉门前的雪上没有脚印,唯有林姑娘的房间到厨房里,脚印穿梭,之后便是一行脚印,从林姑娘的房间向北蜿蜒到庄台的下面,飘向淮河大坝,苍茫中看不见踪迹。 陈正南走进厨房,掀开灶台上的大锅盖,只见里面饭菜已经安排好,灶下的柴火保持着锅里食物仍旧热气腾腾。 陈正没敢惊动沉睡的陈老汉,轻手轻脚拿出一份饭菜来,自己坐在方桌旁边快快地吃了,便净了手,重又洗了脸,回到自己的房间,穿上新买的绸布长袍,马靴,戴上那顶貂皮帽,系上围巾,戴了手套,取了一根竹棍当做手杖,出了门,沿着林姑娘的脚印向北下了庄台,直奔淮河大坝上。 那雪还在下,如柳絮一般飞,似芦花一般舞,像青烟盘旋。远处淮河大坝上,白色的树,白色的野草,白色的弯弯小路。 眼前的一切银装素裹,看上去全都那么纯洁,那么晶莹,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纯净无瑕,没有任何脏脏存在。 陈正南以竹竿做拐杖上了淮河大坝之后,只见林姑娘的脚印弯弯曲曲向东而去,最后消失在白雪茫茫之中,完全看不到她人的身影。 陈正南沿着隐隐的脚印向东漫步,正走着,忽然听见悠扬的笛声从不远处飘来。 那笛声清脆悠扬,有如天籁之音,时而温柔如绵,时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清澈而深邃,让人陶醉。 这时,那笛声忽然提声上扬,响彻天际,如诉衷肠;忽地,笛声又婉转低沉之后,清脆悦耳,如同春天的风吹过花田,如梦如幻,让人心旷神怡。 陈正南追着笛声,顺着隐约的脚印向东行去,那笛声越来越近,却始终看不到吹笛人的身影。 直到过了前面的小河湾,从坝上看去,越过一片树林,才见高台下一处土坡的淮河边,林姑娘披了昨日自己为她买的披风,头上戴了白兔皮的护耳冬帽,正临水而立,头猛地低下,身体俄尔扭转,双臂轻扬,笛声便激射而出,直达天际。 陈正南走到近前,慢慢下了淮河大坝,走进那处高坡,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河畔的佳人,聆听这如从天宇间飘来的笛声,心中想:这一生能娶如此佳人为妻,夫复何求? 又过了片刻,林姑娘一曲吹罢,垂下双臂,手握单笛,出神地向东看着。 大雪纷飞中,平静的淮河河面上水流无声,远远看去黑黝黝的一片,四下里全是雪,只有雪,唯有雪,在寂寞中落下,落在寂寞中,从此处到天涯,静寂无声。 第58章 下棋下死了人 忽然,林姑娘转过身来,要上坡回大坝上,这才猛然看见陈正南正在不远处的土坡下呆呆地望着她。 她有些吃惊,额尔又有些羞涩,怔了一下问道:“何公子,你是何时来的?” 陈正难道:“才吃了饭刚刚过来。昨天晚上睡得晚,今早起来得有些迟了。林姑娘,你刚才吹的这曲子真好听。这曲子叫什么?” 林姑娘低声道:“这曲子吗,是《喜相逢》。 她说完之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闪出一片扭捏和不安,一抹羞色出现在唇角。 原来,这乐曲表现的是亲人、相爱的人希望永远在一起,难舍难分的心情和喜悦。因而,林姑娘当着陈正南的面,说出这曲名字之后,觉得似乎不妥,于是她忙问道:“何公子,你对笛、箫、古琴可有喜欢的?” 陈正南摇摇头道:“我对这些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林姑娘听他如此一说,扑哧笑了,当下才坦然了许多。 两人说到这里,便下了土坡,往淮河大坝上走。 那雪能埋没人的双脚,有时踩到雪下面的厚厚的黄草上,还有些松软空洞。 陈正南听到林姑娘哎哟一声,似乎要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之后便拉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往大坝上走。 林姑娘给他牵了手,初时一惊,后来被他握住了,用力拉了她往大坝上走,走了几步也就坦然了。 她只觉得陈正南的手舒软如绵,温润如婴儿皮肤。 这时她忽然记起,从前在洛阳时,父亲的一位朋友,平素喜欢研究《周易》、《鬼谷子》,深谙《麻衣相法》,他曾说过,男人若有这样的手,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她父亲也曾经提过此事,但又说他在人世间奔波这么多年,却极少遇到过有人的手是这样。 今天,自己竟然遇到了! 她转过头去看陈正南,只见他右手撑着竹竿,全心尽力地拉着她往大坝上走,面色平静温和,神色专注。 走到大坝之上,陈正南拍了拍林姑娘裤管上的雪,才与她一起向东慢慢踱步。 这时候雪下得又紧了些,雪花越来越密,无穷无尽地从天穹深处飘然而落,他们近前的那些柳树、杨树全都粉雕玉琢,玲珑剔透。 “什么时候下的雪你知道吗?”林姑娘扭过头来问他。 “昨天上半夜就已经下了。”陈正南答道。 林姑娘了“哦”了一声说:“那个时候你还没有睡吗?我是今天早晨起了床,推开门才知道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那时,让我突地想起了李白的“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我当时一推门看到雪,就是这个感觉。可见,好的诗词不是刻意想出来的,只有对着了那情景,才会有感悟,才能出佳句。” 陈正南点头道:“是啊,我也有同感。” 林姑娘道:“何公子,你喜欢诗词吗?” 陈正南淡淡地道:“谈不上喜欢,我生长在普通的农家,是个小木匠,靠体力干活吃饭,平素很少读书,也没有时间去喜欢诗词。” 他这样一说,林姑娘有些惭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让陈正南尴尬。 而其时,陈正南若有所思,是因为面对漫天飘雪,又让他想起了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在逃亡的途中,那时他正落脚在钟家村的钟仁轩家里。他也记得那日他曾和钟仁轩在村庄外的雪地里欣赏雪景,钟仁轩还请他作诗一首。 可是恍然间,一年的光景倏然而过。 今天自己又站在这漫天大雪之中,可是往日不再。此日此时此刻,自己和一个曼妙的女郎漫步在这银装素裹的淮河大坝之上,这真的是人生难料,一切难说。 明年的今日,自己又会在哪里?自己的身边又会是谁呢? 陈正南想到这里,忽然一声长叹,不知自己是悲还是喜,他只觉得自己所处的人间似乎一切都捉摸不定,自己的人生,前路漫漫,如同这大雪中淮河大坝上的远路,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 林姑娘见陈正南失神,以为是自己的话让陈正南不适,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弥补。 陈正南忽然抬起头来,良久地看着远处的河面,思索良久,忽然面含春色,微微一笑吟道:“ 不是春风柳,因何絮客衫。一云同万里,半夜失千岩。途马寒踪印,饥鸱冻吻缄。河心一片白,知有莫归帆。” 吟诵完了,陈正南望着左侧灰黑的淮河上空空荡荡,动情地说道:“我们在这里无事一身闲,欣赏这美丽风光,说不定也有人因了这场雪,困在了归途的路上。这个时候,他们可没有我们这样的心情。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此时一定是归心似箭,心中煎熬呢。” 林姑娘听他说完这句善解人意的话,回过头又细品他刚才吟诵的那首诗,不觉呆了,连忙问:“何公子,你刚才读的这首诗是谁的?我居然没读过,此时此情此景,细读来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 她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更是惊异,眼前这何公子,刚才还说他靠卖力气吃饭,没有时间看书,没有空喜欢诗词,可是转眼间张嘴就出来这样一首绝妙的好诗,且此情此景,这个时候吟来特别的贴切,这让她对陈正南更加地迷惑不解。 自然了,林姑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面前的陈正南如今是两世为人,前世的他曾参过加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拿过冠军,这些古人诗词在他手里简直稀松平常。 这时,就听陈正南答道:“这诗的作者,我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也许是宋代赵希桐的,只是给我改了两个字。” 林姑娘答道:“真的是好诗,此时好贴切。” 她说着略一思索,便道:“我也想起了一首,说着就吟了出来: 天地混一色,楼高试卷帘。青山新面目,老树换须髯。夜皎月千里,晴暄雨四檐。岂无寒馁者,僵卧在穷阎。” 陈正南听她吟完,击掌叫好道:“真好,真好,这首诗和我刚才读的那首诗正好相合。” 林姑娘看了他一眼,不禁问道:“那你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吗?” 陈正南略一思索,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诗也是宋人的, 是------于石,对不对?” 林姑娘一脸惊奇地道:“何公子,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可是没有想到,在这淮河边小庄台之上,竟会有你这样的大才。” 陈正南道:“过奖,过奖,我哪里是大才,只不过是穷途末路的小子,在此混口饭吃。” 他话音未落,便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失言,但是已然停不住口。 果然,林姑娘听到他这话之后,面色便有些惨然。 陈正南连忙道:“林姑娘,我是说我自己,请不要多心。” 林姑娘道:“哪里,我倒没有。” 之后,两个人继续向前面慢慢地走着,一时间都不吭一声,不发一言。 走了很久,除了脚底下沙沙的脚步声,四下里寂静无声。 陈正南停下脚步,看了看满身雪的林姑娘,便笑着打破沉默,笑道:“林姑娘,你的头上、身上全是雪,整个就一个雪人。” 林姑娘看着他也笑了,道:“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一样,一身的雪,头上、眉毛上也都是白的。” 陈正南哈哈笑道:“你看,我们就这样走着走着,慢慢地都白了头。”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忽然都意识到这是一句双关话。意识到这一点,林姑娘的脸上有了绯红,陈正南脸上有了讪讪之色。 这时,陈正南忽然想到了陈老伯昨天晚上和他说的那些话,便不由得安静了许多。 而这时,林姑娘忽然想到两人下棋时,陈正南曾说下棋下死人的事,便问他原委。 陈正南叹了口气,便将他小时候下棋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陈正南今世的本主陈政十一岁那年初秋的一天,他在学堂里一位叫彭成的同窗,偶尔拿了一本没名的围棋棋谱给他看,问他可能看懂。 陈政以前对这黑白子略知一二,见了这棋谱之后,好强的他钻研了十几天,便迷上了这方格间的黑白世界,一发不可收拾,只消几天便将下了几年围棋的彭成挑落盘下。 彭成倔强不服,便回去寻了他哥哥来战陈政,陈政自然不是对手,但是他有不服输的气势,仍借了那棋谱回去琢磨,两个月后,他又将彭成的哥哥打败。 彭成的哥哥已经二十多岁,是个秀才,正备考举人,已经结了婚,他怎能咽下这口气,为了面子拼命地苦练,自觉练成了之后又连续多日约战陈政,但连战连败,一直下了半年也没能赢上半目,这才心甘情愿认输。 陈政自此声名大振,连败再败多名慕名挑战之人,其后便在太谷县里有了名声。 这就惊动了太谷县第一大富户程士强,此人正是这一方的围棋名家,久负盛名,听说了陈政的事之后,立刻便让家人约陈正南手谈。 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说说这太谷县首富程士强,因为这人也是个奇人。 话说,这程士强原本不知道是何方人士,十来岁上恍惚间从什么异乡流浪到黄河东边的吉县,在县城里流浪、乞讨,他头上生疮后少了一片头发,当地人都喊他秃头大强子。 秃头大强子十五岁那年,黄河大决堤,吉县全城遭了河滩,秃头大强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叶舢板小船,整天里划船救人,捞了人后就往吉县东边的高地王家台送,最后水里的人全都是死的人了,他才去接转城里躲在屋顶、楼上、城门楼上的人,一连累了十几天,自己差点饿死,一个城里的人都被他感动。 就在大水退下之时,王家台难民里有位路过的和尚,自称叫做慧安,找到秃头大强子,告诉他自己遭此水难,天热病急,感觉大去之日不远,想往东去晋中的天醒寺,那里是他自幼出家的地方,希望能圆寂在那里。 和尚的意思是,自己体力不支,想请大强子送他前去。众人都觉得这事难办,一来大强子在此水难之中自己差点饿死,身体也是瘦弱疲惫,再者两人都没什么钱财,如何能走几百里路去什么天醒寺呢? 结果,众人谁都没到,大强子竟然爽朗地应承了下来。 他收罗了自己与和尚身上共有的铜钱,又找被他救下的那些人乞讨,共得了不到四两银子,准备了两天,买了一头驴子,便驮了和尚去了晋中,最后顺利完成了和尚的心愿。 大强子回吉县的路上,经过太谷,晚上在一道观里借住,那主事的道士七十多岁,腰上生了个大疮,经久不治,眼看性命不保。 大强子知道后,便用听来的土方法给他治伤,先是趴上去用嘴吮吸疮面,之后用从锅底上刮下来的黑灰抹上,拿酒泡了布包上,只五七日那道士的伤便好了。 道士见他无田无舍无家,便留了他在观中暂且住下,管他吃喝用度不说,还每日里教他黑白子之术。学成之后,道士又带大强子四处访友交流,手谈不掇,大强子棋艺自是大升。 过了几年,忽一日,那道士对大强子说,我升仙的日子到了,你随了我来,我要还欠你的那笔旧账。 他让大强子抱了一个坛子,拿了铁锹跟自己到了远远的荒山中,指了一处穴位对他说,在此挖坑吧,我升仙之后,臭皮囊自是不要了,就由你处置了扔在这里。最后,我有一言送你,你当小心记着:“弄刀者死于刀,贪财者亡于财,你当小心黑与白。” 见大强子不明其意,道士也不多说话,便在一旁盘腿打坐,昂首闭目,且听风声。大强子挖好了坑,欲问道士深度广度如何时,才发现他坐在那里已经没了气息。 当下,大强子只得在山野里找了朽木烂柴,将道士化了,骨灰放入坛中,埋入坑中。 之后,大强子仍到街上乞讨,得了几个小钱后,就在道士升仙处搭了一个棚子住下,在附近挖坑。原来,那埋坛之处只挖了几锹深,便挖到了上好的煤层。 自此以后,大强子靠卖煤发了家,自然是讨了老婆,生下许多小孩儿。其后,他又开绸缎庄、粮店、酒楼、车马行,全都顺利,样样赚钱。 发财之后,大强子忽然记起道士升仙前的警告语,便思虑到:让我小心黑与白,这黑的是自然是煤,白的自然是银子,生意我也做得累了,银子已经几辈子花不完,得听老神仙的话了,此后我怎么能再不小心呢? 于是,那以后大强子便不再一心挣钱,家业只交给儿子们去打理,他则玩花弄草,写字买画,玩古董,游逛山水之余,就随便约人对弈,平日里本地没有敌手,有时急了,便命仆人将周遭各道、府、县的围棋高手全都车马接来,赠他们闲钱,吃好喝好款待着,一起玩乐,下棋,他自己鲜有失手,也就落个心情高兴畅快。 大强子遇见小屁孩陈政时已经五十多岁,他见了陈政直觉稀奇,只是嘿嘿一笑,便让仆人侍候他吃了精致的糕饼,品茗南方名茶,尔后才与之手谈。 哪曾想,不到一个时辰,大强子便被陈政击败,且输得很惨,足足有七目半! 大强子一时无法接受,赶忙让人送了十两银子给陈政的父亲,说他要留陈政在家住几日玩玩,让家人不要牵挂。 之后,陈政住在大强子家里,仆人、侍女侍候着,好吃好喝好住,连日对弈,一直过了十几日,大强子也没能捞到半目的便宜。 这样一来,大强子就睡不好,吃不下,直到一天午后,他忽然大叫一声,连吐数口鲜血,竟从床上扑下而亡。 突遭此变,大强子的家人自是把陈政看做老人身死的元凶,儿孙们气愤不已,抓了陈政大骂,又要动手去打。 但这家里的老太太倒是个明白人,大声喝止道:“老神仙升天之际曾有言:“爱刀者死于刀,贪财者亡于财,你当小心黑与白。”你爹爹他自己糊涂不明白,误认作黑的是煤白的是银,哪里料到说的竟是这小小的这黑白子?!这便是他的劫,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们怎能怪人家小后生?” 说完,老太太让人驾马车送陈政回家,又送了他六匹绸缎和十两银子压惊。 陈政父亲见儿子惹下如此大祸,下棋居然下死了人,将其痛打一顿,明令他今后再不得摸碰棋子,只准读四书五经,研攻八股。 后来,陈政考秀才受挫,便放弃功名之心,去何家木工班当学徒,成了木匠,但他下围棋的名声却传到了百里之远,以致后来连晋王也知道了,便召他去侍棋,最终惹上祸事。 听陈正南说完他此世的本主陈政小时候下围棋的这一段传奇经历,林姑娘不禁啧啧称奇,这才对自己输给对方感到坦然。 第59章 我现在向你交底 两个人默默无声向前走了一段路,陈正南忽然心下一横,心想: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什么还要陈老伯穿针引线去替自己问,替自己试探呢?再说,我看这林姑娘也是大大方方的爽快人,我索性不必再拐弯抹角。 于是,陈正南便爽声说道:“林姑娘,昨天晚上,陈老伯和我说了你的事,这也让知晓了,那日办了你老父亲的事情后,你为什么不愿意东归绍兴回故里,这也揭开了你套在我头上的谜团。” 林姑娘不禁有些忸怩,歉然说道:“对不住,当时我没能及时告诉你这些,这是我的苦处,实在难以说出口。” 陈正南道:“今天不说这个。我是想——说一下我——” 他看林姑娘不解,便想接着说,但最后却还是改了自己的主题:“我的事呢呢,你虽然也了解一些,可是你不知道的还多。我觉得如果不告诉你我的事,这对你不公平,我心中也不安。” 林姑娘沉静地转过脸看着他,面露赞许之色,冲他点点头。 陈正南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长叹一声,从此世的本主陈政少时说起:四岁被父亲开蒙认字,幼年读《千字文》、《弟子规》、背《千家诗》;八岁被父亲送到村塾里读书,结果迷上了围棋,因为不懂人情世故,下棋下死了人,他不再触碰围棋,一心读书想博取功名。 后来考秀才失败,便去木工班做学徒,当木工,结果被晋王召去侍棋,被牵连到谋反案中将被处决。父母吓的自杀,自己诈死逃亡,逃亡时杀了两名追捕自己的公差。一路南逃,遇到算命先生给自己写下活命谶语。 逃亡的路上遇到过年,时逢大雪,自己投宿在钟家庄,遇到钟仁轩,雪地里作诗之后,钟仁浩做媒,把钟仁轩女儿香兰嫁给自己,定下三年之约。 之后,逃亡路上沦为乞丐,偶遇山西马车队,深得崔大把爱护关照,一路向南到了正阳城后,因为“遇阳则停”那句话,而留在正阳。 与蔡秀才结识后,为雯雨受辱,和冯家三公子冲突,致其身死,身陷囹圄,崔大把出手营救得以生还;其后沦落庄台上养鸭。在邱家湖里打猎,与三位富家公子冲突,二少爷出手,得一匹枣红马和三百两银子和一套华服。之后,便遇到了你。 说到最后,陈正南说道:“林姑娘,我现在和你明说了,我是身上背了两条性命的在逃案犯。此时此刻,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怕我,现在就算你去官府里出首告我,我也不会逃走。但我只想和你说,我不是那为钱为财为奸情,杀人越货的强盗,我杀人只是因为自己被冤,为了活下来。你此后对我如果有所顾忌,对我另眼相待,我也能理解。” 话说到这里,陈正南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走,他站住了,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林姑娘,盯着她的脸不发一言。 林姑娘也停住了,脸色红彤彤的,迎着陈正南的目光。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沉默着,时光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宇宙在那一刻成了永恒。 仿佛过了几百年之后,林姑娘忽然悠悠一声长叹,说道:“何公子,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这一席话,就像在我头顶上炸了一个惊雷,将这些天来我心中的疑惑全给解开了,这才知道一切原来如此。我那日和你下围棋的时候,原以为我能赢你赢得极为轻松,却不曾想被你杀得绝处无生。现在看来,你那日并没有尽全力,只是随便陪我走几手。至于你刚才说的杀人,问我要不要去官府里出首告你,这全是混话。” 林姑娘说到这里停下来,转脸看着淮河水,说道:“对于连杀两人,我此刻一点点也不害怕,不担心,不想逃离,更不可能去官府出首。” 她说着扭脸看着他,接着又说:“我倒是认为,你如果宁愿受冤去死,没有杀人逃生,那样的话你可能入不了我的眼。”林姑娘停了片刻,迎着陈正南的目光说道:“如若那个时候,我能在你身边,定会为你牵马执镫,助你一臂之力。若能那样,对我来说该是何等的畅快?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我并不是赞赏杀人,我只是觉得人生只有一次,活着就不能憋着、屈着,恶人相逼,自当血溅三步之内,五步杀一人,快意平生,不留遗憾。” 林姑娘说到这里,轻轻举起粉拳,在陈正南的胸前轻捶了一下:“何公子,你是真男儿,好样的!” 听到这里,陈正南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他扔下竹竿,两手紧紧握住林姑娘的右拳,眼睛盯着她说道:“林姑娘,自从我父母双亡,黑夜里连杀两人后,这一年多来我第一次向别人说出了自己的身世经历。我所言句句是真,绝没有任何欺瞒。” 林姑娘点点头道:“何公子,我自然相信你。” 她说着,左手拿出手绢,擦去陈正南脸上的泪痕。 这时,陈正南才放下林姑娘的手,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说道:“林姑娘,我另外还有事欺瞒了你。” 林姑娘不禁问道:“欺瞒了什么?” 陈正南歉然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现在我也说给你听吧,我其实并不姓何,我姓陈。” 第60章 林姑娘的妙计 见林姑娘微微一怔,陈正南接着说道:“杀了人,在路上逃亡的时候,住店时别人问我姓甚名谁,我不敢实名相报,就说出了我一个同窗的名字何标,所以从那个时候一直到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姓何,事实上我其实姓陈,叫陈正南。” 林姑娘略一思索,片刻后说道:“我刚才还奇怪呢,刚才你说到自己杀了两名公差时,我就疑惑,我父亲在洛阳幕职中办的就是刑案,河南洛阳与山西交界,两地有重大刑案发生,都会互相通报协办,那些告示、海捕公文、悬赏,我经常能够在父亲的案头看见。所以我就想,杀二人这样的案卷我自然会在父亲的案头见过,可是怎么没忆起姓何的杀人呢?你这么一说就对了,这陈政一案我是见过,你好象还抢了公差的马是吧?” 陈正南连忙点头,问:“你真的看到了?” 林姑娘说:“那是自然。” 陈正南紧张地问:“我连累到我姐姐了吗?” 林姑娘道:“那倒没有,差人到你姐姐家里搜查几回,那是一定有的。” 陈正南又问:“你说,他们现在还在到处抓我吗?” 林姑娘摇摇头道:“天下的案子堆成山,已经这么久了,哪里还会有人再问,除非你现在又回到案发地,被人认出到官府里告发你。那些衙门的老爷、公差,他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正南这才叹了一口气,片刻后,他向后方看了看说道:“林姑娘,我们走得已经太远,还是回去吧。” 林姑娘点点头,于是两个人便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那时,在雪花纷飞的白色世界里,他们身后一片白茫茫,前路也是一片白茫茫。 路上,陈正南问道:“林姑娘,我有一个心愿,只是不知道如何实现。” 林姑娘说:“你说来听听,我为你考量。” 陈正南道:“我现在冒用他人的姓名,一听到别人喊我小何,我就难受,我一直觉得自己为了苟活于这世间,连父母赐给我的姓名都不能使用,就难受,自觉对不起父母。你说,我能不能改回去,再用我从前的名字?那样不但我自在舒服些,每每想起九泉下的父母,也能心安些。你说可以吗?” 林姑娘听了这话,在雪地上昂然走着,俄而又低头思索,忽然,她眉头舒展,微微一笑对陈正南道:“妙计有了,你改名的事,完全可以!” 陈正南忙道:“可是我突然间改了名字,不会让人奇怪吗,岂不让人生疑?” 林姑娘道:“是啊,如果你现在突然和陈老伯,李老爷,蔡秀才、王老板、张全他们说,你今天不再姓何了,你姓陈叫陈正南,他们定会惊奇,要问为什么,你自然不能告诉他们缘由。所以你要改名,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说辞,让人能够接受,这样你才能够顺顺当当地改名。” 陈正南道:“我早就想改回名字了,担心的就是这个。” 林姑娘笑道:“这事由我来给你办,就能让你恢复自己的名姓,且水到渠成,天衣无缝。” 陈正南听她这样说,开心地击掌道:“林姑娘,你快说来听听,快说!” 林姑娘笑道:“看你急的,我自然会告诉你,可是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才会帮助你,否则的话,那是万万不能。” 陈正南连忙抓了林姑娘的手握住,问道:“你快说,什么条件,我自然会答应你。” 林姑娘笑道:“真的吗?” 陈正南点点头:“当然,我自然答应,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我也愿意。” 林姑娘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陈正南道:“当然,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姑娘大声道:“你可和我说清楚了,是驷马难追,可不是死马难追?” 陈正南笑了:“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才不会那般狡猾和你玩文字游戏。我说话算话,无论你说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会答应。” 林姑娘这才从他手中抽出手,平复了笑容道:“我的这个条件,很简单,你知道我比你大上一岁,我要你,从今以后喊我姐姐,不再喊我林姑娘,这个可以吗?” 陈正南听她说完,愣愣地看着林姑娘,脸上一片茫然,仿佛听不懂她说的话似的,懵懂了好一会儿才说:“能不能换一个条件?” 林姑娘说:“你这么快就改悔了,说话不算话?刚才你还说十个都行条件,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卦了呢?” 陈正南扭捏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讪讪地笑着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得做男子汉大丈夫,这是男人的底线。” 然后,他有些羞涩地看着林姑娘身后远远的雪景说:“姐姐。” 林姑娘窃笑着摇头:“我没有听清楚。” 陈正男只得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次林姑娘才点了头:“听到了,弟弟。” 说完,林姑娘不由得笑了。 陈正南却转过身去,高高举起双手面对着淮河,向北高声大喊:“爹——娘——你们知道吗?我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有了一个姐姐啦——” 稍臾之后,他转过身来问道:“可以说了吧,你为我想出了什么办法?” 林姑娘说道:“是这样的,自从我来到这庄台之上,就发现你和陈老伯相处得非常融洽,感情特别好。你尊重陈老伯,很孝敬他;陈老伯孤身一人,没有儿女在身边,他见你对他如此的好,自然是很欢喜,我看他也特别关照你,把你当作至亲骨肉似的。所以,我就想由我出面,请陈老伯认你做儿子,记着,不是认作义子、认干儿子,而是让你改名换姓以后姓陈。对了,陈老伯他儿子叫什么?” 陈正南道:“叫陈琪山。” 林姑娘道:琪字辈——你叫正南—— 林姑娘皱眉思忖,须臾又道:“那你就是琪字辈,那你———这样,你改名以后就叫陈琪配,字正南。 陈正南不解地问:“陈琪配?” 林姑娘道:“你的本名叫正南,“正”为光明磊落,善良朝气,“南”为聪明雅致,现在这名字自然是不能用了,但可以当你的字,再取个适合的名就行。因为你是琪字辈,“琪”字意为光彩杰出,能与之相搭的自然是“配”,“配”字原指酒、色,而歌舞酒色在古代均是风流雅事,不是名门望族还真驾驭不了这个“配”字,比如三国时郭配是世代官宦,审配乃是河北望族,审配的字就是“正南”,你与他同样用,字正南。你看如何?” 陈正南听她解释得极有道理,连连点头说:“好,就这样,多谢林姑娘!” 第61章 陈老汉的喜事 林姑娘问:“刚才你叫我什么?” 陈正南红了脸,忙道:“多谢姐姐。” 林姑娘这才笑了,又道:“琪配是名字,只有父母和长辈才能叫;比如我、你的平辈、朋友,都只能叫你的字“正南”,你说这不是刚好吗?” 陈正南忙说:“太好了,好,我以后就是名叫陈琪配,字正南。” 林姑娘点头道:“嗯,不过,我想了这名和字,可官面上得说是陈老伯取了名、字,赏给你用的,这才顺理成章。” 陈正南听完,从头到尾把林姑娘说的话又想了一遍,觉得这个主意果然两全其美,改名自自然然,水到渠成,不会让人起疑。于是说道:“好,就这样,我们就最近把这件事办了,你看如何?” 林姑娘点头道:“这个自然听你的,这事并不难,我估计对陈老伯一说就中,绝无可能办不成。” 陈正南点点头。 之后,他从地上捡起竹竿,偎着林姑娘的肩,两个人在粉妆玉砌的雪世界里慢步前行,走向那洁白素装的前方,走向茫茫大雪中玉琢银饰的庄台。 那天黄昏时分,雪仍然漫天飞舞,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晚上,天气格外寒冷。 陈正南早早地坐在灶台前烧火,林姑娘烧菜做饭,陈老汉抱着放了木炭的暖炉坐在一旁,身边卧着那黑狗。 到了吃饭的时候,陈老汉把门窗关紧,陈正南收拾了桌凳,林姑娘在桌上摆了精心炒出的菜肴,放上暖烘烘的火锅。 陈正南净了手,拿出酒来问林姑娘:“姐姐,晚来天大雪,能饮一杯无?” 陈老汉听陈正南喊林姑娘“姐姐”,不禁有些呆了,他笑着看了看陈正南,又看了看林姑娘,就笑着说:“你们俩是认了姐弟是吗?” 林姑娘噗噗地笑着说:“陈老伯,回头我再和你解释。” 她对陈正南点点头,说:“可以的,大弟,我偶尔也可以喝上一小杯。” 于是,陈正南摆上三个酒杯,斟满酒,三个人暖暖和和地围在一起,享受丰盛的晚餐,边谈边小酌。 两杯小酒喝下去之后,林姑娘脸色绯红,微笑着看着陈老汉说道:“老伯,我有事要恭喜你。” 陈老汉一愣,问道:“我这糟老头子无儿无女,鳏夫一个,哪能有什么喜事能让你恭喜我?” 林姑娘道:“大伯,我说的是真的。” 陈老汉道:“我能有饭吃,能有今天这个光景就不错了,有什么喜事哪还能找上我?” 陈正南只是低头吃菜,微笑。 林姑娘郑重地说道:“陈老伯,如果让小何给你做儿子,你可愿意?” 陈老汉听了这话,连忙放下筷子,看了看陈正南,又看了看林姑娘,见他们神色自若,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便问道:“那是当然好,我自己的儿子找不到了,能有小何这样一个干儿子,那是再好不过。” 林姑娘摇摇头说:“老伯,你误会了,不是给你当干儿子,也不是给你当义子,是真真正正地做你的儿子。” 陈老汉一脸懵逼。 林姑娘又说:“我是说,让小何改了姓,和你一起姓陈,这不就是你真正的儿子吗?” 陈老汉听了这话竟有点不知所措,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头看了看小河,问道:“小何,你愿意吗?” 陈正南笑道:“老伯,只要你老人家点头,我肯定愿意。” 陈老汉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太愿意了!我,愿意!林姑娘,怪不得你要恭喜我,这真的是好事,对我、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林姑娘转头看了看陈正南,两人会意地笑了。 林姑娘说道:“陈老伯,你赶快坐下,我们慢慢地说。” 陈老汉这才坐下,但是却不摸筷子,林姑娘便给他布菜说:“老伯,快点吃吧,我说的这事是真的,假不了。” 陈老汉激动地流下了泪水,他抹了眼泪水,才拿起筷子,有些呜咽地说:“我和小何对脾气,我们爷俩能处得来,小何这孩子心眼特别好,人很善良,还特别勤快能干,我自然喜欢他。我这个年纪了,能有一个他这样的儿子,那就是上天照顾我,也是我的祖上显灵了。” 陈正南说道:“老伯,我之前和你说过了,我是不会离开这块土地的,我喜欢住在庄台上,其实我做不做你的儿子都一样,只要我在这里,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会照顾你,伺候你、孝顺你。林姑娘她出主意让我认你做父亲,是为了让你老人家更开心一些,让你更受用,所以她才和我说要我认你做父亲。” 陈老汉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喜欢你这个儿子。” 林姑娘笑着问道:“陈老伯,你说小何他什么时候正式改口认你做父亲呢?” 陈老汉慌忙又放下筷子,想了想说道:“这是一件大事,我要想一想,找人选一个日子,还要请客,要请庄子上的人,请李老爷家的人,当然还要请我家里的堂兄弟,要摆上几桌,这毕竟是我后半辈子里面最大的一件事情。我要把我的银子拿出来,排排敞敞地办这件大事。” 林姑娘说:“好,都依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考虑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陈正南端起杯子说道:“林姑娘,老伯,来,我们为这件事干一杯。” 三人端起杯子,脸上都荡漾着幸福和快乐和幸福。 陈姑娘道:“陈老伯,小何跟你姓了陈,我替你老人家已经把他的名字取好了,我还给他取了个字,你看好不好?” 陈老汉道:“哎哟,林姑娘,我心里刚才还想这事呢,正发愁,这真是才困了就有人递给我一个枕头,想啥有啥。有你帮忙,那敢情好。你有学问,这事只有你才能办好。” 林姑娘笑道:“我还怕你老人家嫌我多事呢。” 陈老汉道:“这取名字是大事,你们又都是大人了,我可不敢乱取,你说吧,叫什么?” 林姑娘道:“大哥叫陈琪山,他呢就跟着叫陈琪配,你以后就喊他琪配就成了,这名字的意思呢,就是又光彩,又文雅的意思。我给他取的字呢,叫正南,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叫起来更顺口。” 陈老汉看了看陈正南,陈正南连忙道:“这名字我喜欢!” 陈老汉忙说:“好,那就这样用,我也喜欢,琪配,陈琪配,字正南,我知道了。来,林姑娘,我也没什么谢你,就借这杯酒谢你吧!” 他说着,向林姑娘举起酒杯。 林姑娘笑道:“老伯,我哪里敢受你的酒,来,正南,我们一起敬老伯。” 三个人开心地把杯子碰在一起。 第62章 做个诗酒的农夫 这顿晚饭他们吃了很久,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聊这个那个,聊外面的大雪,聊就要到来的新年,聊过了年就要进场的鸭苗。 陈老汉喝了几杯酒之后,有些激动,他又想到了昨天夜里和陈正南说到的那件事,便想好事成双,立刻撮合陈正南和林姑娘。 但是他刚刚开了口,说了一句试探话,陈正南便拿脚碰了碰他,陈老汉就停了下来。 后来他便想,毕竟林姑娘才来到这庄台之上,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并且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小何认自己做父亲这桩大事,先把这件事办了再说。 于是陈老汉便不再提那个话题,吃着说着便喝多了。 晚饭后,陈正南服侍陈老汉用热水泡了脚,便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陈老汉有些微醉,躺下后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陈正南和林姑娘收拾了桌上的碗盘,两人脸上也有些酒意,可是却都不愿意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于是,两人点了两根蜡烛,仍旧围在厨房的小方桌旁边,又泡了两碗茶坐下。 两人都有了些酒意,随便说了几句闲话,林姑娘问陈正南:“正南,我们是不是再摆上一盘?” 陈正南点点头:“行,反正无事,就手谈吧。” 于是,两个人在微醺中,各执黑白子开始厮杀。 也许是酒后,这一次对弈,两个人下起来都不假思索,很快就下成了快棋。 第一盘,陈正南仍旧执白,落子之后,他似乎并不在状态,布局阶段下的力道软些,待到准备发力寻找战机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最终选择了玉碎的下法,强杀黑棋未果,反被林姑娘屠龙。 第二盘,林姑娘进入中盘一度形势危急,中腹一块孤棋被白棋满盘追杀,黑棋处处亏损,眼看失地损失惨重,大势已去,白棋只要放活黑棋,稳稳收官即可轻松取胜,奈何酒后的陈正南看漏了一个局部,想要强杀黑棋,结果被黑棋反手一击,将白棋角上三子吃掉,亏损二十多目,真是一着不慎,丧失了大好前景 陈正南连输两局,便耍起了无赖,拨乱了桌上的棋子,大叫:“不算,不算,刚才的都不算,我们要下慢棋。” 林姑娘笑道:“你不是英雄好汉,输不起。” 于是两个人便收了围棋,只喝茶,聊天。 他们开始是聊唐诗宋词,后来又转到了四书五经,由此,林姑娘好奇地问他资助蔡秀才的事,于是说到了科举功名上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正南脸上黯然无光,后来叹了一声说道:“我资助蔡秀才,就如同当初我父亲让我考秀才是一样,自己没能做到的,不死心,就想通过其他人实现。” 林姑娘见他这个神情,便安慰说:“考八股求仕途,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人生只要活得开心,只要过的是自己愿意的生活,那就是最好的。” 陈正南木然地说:“我从前真的是一心想中秀才,做举人,可是怎奈我却不是那块料,这也许是命吧。” 林姑娘说:“八股文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所以,就有人白了头还中不了秀才,这都是有的。正南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喜欢死板的东西,不适合生生地硬套,这在你自然是不顺手。你想,你十多岁时围棋一战成名,能是笨人吗?自然不是,八股那东西我听父亲说得多,那些文章过于僵硬死板,文体束缚才学,命题又过于狭窄,捆绑人的才思,说是学问,却不讲求实际学问,只是花花腔。” 陈正南叹道:“当今之世,不会做八股文章,如何成就一番事业呢?八股还是有用的。” 林姑娘道:“那是,八股自然也不是一无是处,做八股要讲究精言妙语,这是好的。我父亲多次说过,很有一些八股文做到了言精意赅。刘知几就说过,“理进一言,语无重出。” 她见陈正南默然无语,便又笑着说:“还好我是女子,要不然可能也要遭受八股之毒痛,毕竟做这八股文章,字数受限太厉害,无法尽言展开,在有限的字数里酣畅淋漓而又字斟句酌地阐论文章,真的不是人干的事。听说,前朝太祖朱元璋曾接下茹太素的一篇奏折,读了半天,都还未切入正题,恨得牙痒痒的,竟想对他施以廷杖,你说这岂不可笑。” 陈正南这才面上有些悦色,喝了一口茶说道:“你说的也是,学的痛苦,考的痛苦,皓首穷经最后白头无获,还不如我这般早点放弃好,如此,我也就为当初放弃功名之心,释怀了。”说完大笑。 林姑娘说:“男子汉大丈夫,面前之路千万条,何苦只追几本书呢,立马横刀扫天下,那也是光芒万丈!” 陈正南道:“嗯,所言及是,但有机会,定当以身许国,马革裹尸又如何?” 这时,林姑娘说道:“我父亲他老人家,一生就认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终了,他两样都下了功夫,却都没有取得大成就,他老人家很以为憾。你呢,以后就做个普通的快乐的诗人,就这样过一生,不也是最好的吗?” 陈正南大笑道:“好,我以后,就争取成个诗人,让状元郎都见鬼去吧。” 林姑娘道:“嗯,这就对了。我且说一个故事与你听,看有没有道理。” 陈正南起身为她续上热水:好,你说给我听。 林姑娘道:几百年前,在繁华的皇城里,到了放榜的日子,有一个读书人,他挤在人群里看了好久,却就是没有他的名字。他已经努力了十几年,多次不中,如今又在孙山之外。他下足了功夫,可是那长长的榜单上却只容不下他。他几乎没有力气走回自己落脚的旅店。他原本以为自己拼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大考自己一定能袍笏加身,戴花游街,衣锦还乡。只可惜,最后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凄凉回家,船行走到夜里睡不着觉。一天夜里,他在船上眼睁睁地看着船外的黑暗,只觉得人生苦,人生累,那时,他看到黑暗的江边,居然还有渔火,那是捕鱼的人。他就想,他们在那样的夜里,自然也会有撒空网的时候啊,这就是世路艰辛,自己也是如此。后来,他听遥远的地方传来钟声。暮鼓晨钟,而那寺庙敲的却是“夜半钟”,用以惊醒世人的。他听了那钟声,也惊醒了,从此不再挂怀。钟声停了,他更清醒了,于是坐起来与黑夜为伴,直看着太阳初升。天亮时,他写下一首诗,这诗后来成为不朽。许多年后的今天,当初那一科的状元是谁,还有谁记得?现在举世却都记得他,永远的不会忘记他。说到这里,你可知我说的是哪首诗?” 陈正南听完,击掌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林姑娘笑道:“自然是这首了,可知作者是谁?” 陈正南笑答:“自然是唐朝的张继了。” 两人相视,不禁抚掌哈哈大笑。笑完了,陈正南点头道:“好,我就听姐姐的,这一生,就做个有诗有酒的农夫吧!” 第63章 李老爷的态度 又过了两日,那大雪方才慢慢地住了。 陈老汉一见大雪终于停下,便立刻从里到外穿上陈正南为他置办的新衣服,穿了新羊皮袄,戴了新暖帽,手里捧着炭火铜炉,下了庄台从小路回到李老家庄上。 他先是顺路去了李老爷家的饲料碾坊,进了大院,推开堆放精料的小房间,只见张全、徐万胜并三五个长工,五七个村里的闲汉,正围在一起投骰子、推牌九赌钱。 见了陈老汉进来,众人一阵高叫:“陈老伯来了,千万别走,赢钱的晚上做公道,大家在一起喝酒。” 又有人问他,这么大的雪从庄台上来,一定是有什么事。 陈老汉笑道:“我的事,也是请你们喝酒。” 众人不禁惊奇。 陈老汉道:“我就是来请你们喝酒的。” 说着,他便把要认陈正南做儿子,还要改名换姓这件事说了出来。众人听他如此一说,慌忙停住了手中的骰子,仔细问了个大概,反复问他真假,最后见他肯定无疑,张全便说道:“老伯,这真是你老人家的造化,这场酒我们自然去吃,有要帮忙的你尽管吩咐。” 陈老汉道:“我就要你这句话,我正要与你商议,还和上一次修我的房子一样,我想请你买菜,再请你两家的娘子下厨做菜。” 徐万胜道:“老伯只要吩咐,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何况这事,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做饭的事情好讲。正是巧呢,我们庄里有一个在霍邱县大酒馆里做大厨的,眼下也回村过年,他与我自幼相与,你这样的大事,我自然是去请了他来,张全与我两个的浑家,给他打下手就好。” 陈老汉拍掌叫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当下,陈老汉就与张全、徐万胜商定了日期,就定在三天后的腊月二十八,把这事办了。 说定了日期之后,三人约好了前一日,排出客人,酒席要办几桌,由徐万胜请厨师,开了材料单,张全去采购,提前一天收拾妥当。 徐老汉和他两人说定了这事,便让众人继续玩牌,说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就要离开碾坊。 张全却追着问陈老汉:“陈大爷,听说小何从叶家集拐了一个南方的女人住在庄台上,有没有这回事?” 陈老汉说:“怎么好好的事情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咋是拐的呢?是小何救了人家,人家没地方去,暂时在这里落脚,哪里就是拐的了?” 徐万胜又问:“听说那姑娘长得特别的俊,是不是?” 陈老汉点头点头说:“那姑娘生的是不丑,面皮干净着呢,两只眼睛就像梅豆子一样,我们这地方出不了她那样的人物。” 张全笑着说:“陈大爷,你这样说的,我急的就想现在过去看看。” 陈老汉说:“不急,来日方长呢,一时半会那姑娘走不了,这大雪天的,又赶上过年。” 张全用两个大拇指在一块搓了一下,问陈大爷:“陈大爷,他们两个,是不是这样啦?” 陈老汉嗔道:“你这坏小子,拉什么就吃什么------你是一肚子坏屎!小何那后生是一个地道的人,那姑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知书达理,一肚子文章,哪里是你这狗狗蝇蝇的,别瞎说。” 张全哈哈大笑:“陈大爷,你把我想坏了,我是想想让小何早一天有一个老婆,那样的话,他在这里就落了脚,你老人家也能跟着落一点好,好多享半天福。” 陈老汉笑道:“你这坏小子,这一点心眼子还是好的。” 陈老汉离开之后,徐万胜说:“这事可能好事多磨,弄不好是个空喜欢。” 众人不解,问他为什么有如此一说,徐万胜道:“我们走着瞧,等着看,现在说出来无趣。” 从碾房出来之后,陈老汉赶到了李老爷府上。 李老爷戴着貂皮暧帽,披着狐皮的大氅,手里捧着宜兴名家茶壶,在院子里赏了梅,踱步到院外,正和门房说着闲话,见陈老伯突然而来,便问道:“陈老汉,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工钱不是早已发放了吗?庄台上难道没有粮了?” 陈老汉连忙满脸赔笑,拱手作揖,先提前拜了年,也给门房问了好之后,才说到:“李老爷,你派去庄台上给我打帮手的那小何,我们爷俩相处得不错,我想认他做儿子,准备办几桌酒,想请、想请你出面,同了村里的里正丁老爷,一起给我做一个见证,也给他在这里落一个籍。我以后年老不能动了,自然由他在这庄台之上,接着给老爷你放鸭子。” 李老爷笑道:“这个容易,只是,认个干儿子要这样惊动吗?” 陈老汉笑道:“老爷,你有所不知,不是认干儿子,是认作我的儿子了,他要改名换姓,从此以后就是我陈氏一脉,所以不得不禀告你老人家,还有村上的里正老爷。” 李老爷有点惊奇,问道:“是这样?哦,好,这也容易,我与里正说一句就好。只是,你认准了这姓何的外地小伙吗?以前都有人多次夸他,可是这认儿子,改名换姓认了祖归了宗,可是大事情,你考虑明白了吗?” 陈老汉连忙点头说:“老爷,这事我已想了很久,到现在断没有更改的念头,所以才来请你老人家过去喝一盅薄酒,尝尝菜的盐味,让李老家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老爷道:“陈老汉,你在我们家也待了十多年了,我知道你一贯的勤俭能干,我也曾经想过,你有一天跑不动了,那时候说不定多少有点可怜。现在你既然认准了这姓何的小伙儿,这就是你的缘,你的命、你的造化,说不定你一生的福气都在这里。我自然乐意成全你这桩好事,只是,腊月廿二十八那天,我和丁老爷按往年的惯例,上午要去参加一个应酬,也就是过去坐坐,每年都如此。丁老爷那边你就不要过去说了,回头我自会说与他知道。你这桩事虽然小,可是你大雪天来到这里请我,我断不会让你的面子落在地上。到了那日,如果回来得早,一定到你家去看看。你既然是我家的长工,就是我家的人,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放心好了。我这两年也想明白了一点,人活在世上,不能总是想着自己,想开了,就是你让我开开心心,我让你排排场场的,大家都开心才好。” 陈老汉听李老爷这样一说,自然是千恩万谢,连忙打躬作揖,辞别了李老爷,笑眯眯地去村子里找他的本家兄弟。 第64章 我们可是你的亲人啊 这陈老汉的父亲原本是兄弟三个,到了他这一代,同爷的家门兄弟共有五人,陈老汉名叫陈中和,在这弟兄五人中排行老大,另外门是每家两个儿子。 他先去了平时他最相与的老三陈中德家里,没想到那兄弟三人都在老三家,正商议着过了年一起筹钱,办一个孵育鸭苗的炕房,突然之间他们的老大踩着厚厚的大雪推门来了,众人不禁面露讶异之色。 众人见老大哥来了,都慌忙起身接着,问寒问暖。 大家见陈老汉身上里外一新,头上戴着皮帽,身上穿着庄户人家很少有的新羊皮大袄,脚上是少见的新靴子,怀里抱着只有李老爷那样人家才有的黄铜暖炉,都觉得新奇。 陈老汉便笑着问:“今天怎么都聚得这么齐,是不是商议着几家人在一块过年?” 陈中德忙说:“大哥,我们兄弟四个准备过年开了春,合伙开一家孵化鸭苗的炕房,正要和你说呢,请你托李老爷,到时候他们家的庄台用鸭苗时,照顾我们的生意。” 陈老汉道:“这生意自然是不错,本钱用不了太多,时间短,也不需要另外再请人手,自己家里人上去就都够了。李老爷那里,我自然会和他说说看,并且,二十八那天,你们说不定也能和他见上面,当面说就是。” 老四陈中平忙问:“大哥,为什么二十八那天就能见到李老爷,这话打哪里来?” 陈老汉就把自己要认鸭场里的长工小何做儿子,改名换姓,认祖归宗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说那天要在自己的老宅里办几桌,他们兄弟四个到时候都要过去帮着招呼场面,应付各方面的来客,刚好也快过年了,大家借这个机会热闹一场。 可是,陈老汉哪里料到,当他开开心心笑颜如花地说完这些,等着他这四个兄弟附和他,祝福他,给他叫好的时候,却发现他这四位家门兄弟全都板着脸,彼此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发一言。 连同躲在里屋叙话的几家内眷,这个时候也都从里面探出头来,白着脸,有人还吐出了舌头,打量着堂屋正中间的这兄弟五人。 陈老汉见四个兄弟久久没有人应答,无人吭声,自己刚开口说了这话就冷场,只得硬着头皮对与他最相与的老三中德说:“中德,你们怎么都不吭声了,说句话呀?” 陈中德看了看他,闷声闷气地说:“大哥,你叫我说什么呢?我是灯芯草做拐杖,做不了主(拄)的。” 陈老汉只得拿眼去瞅排行老二的陈中元,陈中元讪讪地笑着说:“大哥,这事你怎么也不和我们商议一声?突然间就摆到我们面前,一时间我们都缓不过神来。” 陈老汉忙说道:“老二,难道我这事和你们要办鸭苗炕房一样吗?是需要商议的事情吗?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鳏夫,我为自己将来的的养老考虑,琢磨好了这事,今天特意来知会你兄弟几个,怎么你们都像我点火烧了祠堂一样,板着脸给我看?” 陈中元见他如此说了,便白着脸说道:“大哥,这大过年的,你突然间要认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做儿子,这是一件小事吗?你知道人家什么来路,什么背景,以前干过什么事,是什么人家养大的孩子,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吗?我们都只知道你庄台上来了一个外地的后生,现在你转眼间就要把我们和他并一个祖宗,你说这在谁能接受得了?” 陈老汉听他这样说,就拿了一只凳子坐下,放下手中的暖壶,说道:“你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不是我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这事也就是下雪的那一天才开始说,这两天雪一直下得大,我想过来和你们说,怕雪大看不清路,走路掉到塘沟、水井里,所以就没有过来。今天这雪才停了,我不就来了吗?你们有担心,有顾忌,这自然有道理,我现在就说与你们知道,应该也不晚啊。” 于是,陈老汉就把陈正南经李老爷安排到庄台上帮他放鸭子,他为人厚道,又特别仁义,两人相处融洽,情如父子,陈正南如何耐心服侍他,对他一片孝心,从头到尾说了一个遍。 这中间,陈老汉重点说到陈正南如何忠厚,如何对他孝顺,如何让他感觉到人世间的温暖。 他又说了小何如何心灵手巧,人很能干,不论是张全还是徐万胜、李老爷,包括二少爷都喜欢他,有事也都帮衬他。 他觉得,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年轻后生给自己做儿子,在他是做梦都能够笑醒的事,心里特别满意,也是他这十几年来鳏寡孤独生活中最开心的一件事情。 所以,他认这个儿子是欢欢喜喜的,是货真价实的,连李老爷也说了,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说了半天,讲完之后有点口干嘴苦,可是众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给他倒半杯水。 这时候,陈中元的老婆从里屋里走出来说:“大伯,你别把事想得那么美,小心这事弄到最后是布袋子装水一场空。” 陈老汉说道:“弟妹,我这么大年纪了,不能说我吃的盐比别人吃的面还多,别的本事我没有,看人我还是能看准的。你们尽管放心,这个事情断不会出岔子,更不会着了别人的道,上了别人的当,吃了亏。” 这时候,老四陈中平走过来说:“大哥,你虽然比我们兄弟几个多穿了几年破袄子,可是说话也得当心,不能讲得太满。大哥,你能够比得上曹操吗?曹操那么精明,那么能干,都着了周瑜和黄盖的当,被他们骗的差一点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是担心你被人甜言蜜语,小恩小惠蒙住了眼,盖住了心,到时候万一你着了别人的道,出来收拾场面的不还是我们弟兄几个吗?毕竟我们兄弟是一株藤上的蔓,大家牵扯的是一家,才为你担心。要不然,这村里其他的人谁会为你的事操心呢?” 陈老汉看了看他,正要说话,这时候老三家的媳妇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陈老汉身上的皮棉袄,又把他的铜暖壶抱在怀里,说道:“真暖和,真暖和,这东西可值几个钱了。他大伯,你这里里外外的新衣裳,这大皮袄,这新的铜暖壶,都是你这要认的儿子给你买的吧。” 陈老汉点点头说:“不是他,谁能这么体贴我,心里头疼我呢?” 老三媳妇笑着说道:“大伯,我就知道你是被别人拿蜂蜜抹了嘴,甜到心里去了。你被人迷住了心,现在是真真假假都分不清,看不见啦,所以你得听听我们的。自家骨肉,我们能坑你能骗你吗?我们又不想图你的好,你现在连地都没有半亩,我们图你什么呢?” 第65章 兄弟反目 这时候,陈老汉被她说得有些生气,便说道:“那你说怕我被人哄被人骗,人家骗我什么呢?我有什么能给给人骗的?我有钱吗?我的六亩地已经卖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的陈中西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不是还有五六间房子一个大院吗?上次你修房子请了我们去喝酒,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平白无故的为什么突然要去修房子,当时我就看那小子特别上心。现在你一门心思要认他做儿子,我看是那个外地的小子,拿黄豆切细丝,在你身上把功夫做到家了。” 陈老汉听他这样一说,便站了起来说道:“我认这儿子,就是为了养老。我将来在养鸭庄台上跑不动了,自然要回到这老房子里面闲吃等死。那个时候,我自然要指望他照顾我,我一口气上不来,腿一伸,眼一闭,埋到了烂泥里,这房子不留给他给谁?” 这时候老二陈中元说道:“大哥,你把我们都当什么人了?到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会不管你不问你吗?你怎么能够眼睛里没有我们,而去指望一个不知底细的外地人?你现在是在厕所里洒芝麻香油,香臭不分了。” 陈老汉听他这样说,不禁一声冷笑,摇摇头说道:“老二,你说这话之前,先拍着良心想一想才去说。你讲这话,就是大冬天搂着冰块睡,让人心里寒。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住在庄台之上,我的老房子破败得就要倒掉,你们谁去帮我修过一块砖?这些年来,你们兄弟四家人,谁去庄台上看过我一次?过年过节,你们有谁到庄台上招呼我一声,给我吃过一块馍?有谁给我买过一双袜子?有谁知道这十几年我生过几场病,吃过几回药?下雨天下雪天,我在庄台干活滚爬,有没有摔过跤?没有!全没有!现在我要认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后生做儿子,你们倒出来做好人,一个劲地阻拦我,还都说是为了我好。这大过年的,我不想和你们高声大语在这里吵,让外面人听到了嘲笑我。这话我就说到这里吧,你们兄弟四个现在说,这事你们怎么想?” 老二陈忠元听了大哥这一番话,被说得也很是生气,头一扬大声说道:“老大,这件事你要想让我们兄弟四个和你一条心,那就是从河南到湖南,难上加难!” 老二的媳妇见当家的把话说得这么紧,便过来说道:“大伯,你也别生气,猫追猫,狗追狗,话是话撵的,你别在心里多想。你也别觉着他们弟兄四个是核桃掉到茅坑里,没有好人(仁),不是那样的。你刚才讲的那些话说偏啦,大哥,你这些年能吃能喝的,能跑能跳的,还用不到你的这几个兄弟、侄男侄女的。这两年不是没有人去看你,是担心你一个人不容易,到了庄台上去呢,吃你一口你就少吃一口,是为你着想呢,为了给你省着点,不想给你添麻烦。你想一想,大哥你有一天山高水长、头疼脑热的,那时候谁上前呀?不还是你的亲兄亲弟,你的侄子侄女吗?你能靠谁?你还能指望谁?不是我们阻止你认这儿子,我们是怕你云端上跑马------脚底下踩空了。” 陈老汉此时知道,他今天来到兄弟们面前说这事是抱着菩萨亲嘴------一头热乎!这事是讲不成了。 想到这里,他只得站了起来,过去拿了暖壶抱在怀里,冲他的四个兄弟说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今天就当我没来。你们都忙吧,我走啦。” 他说着,抱着自己的暖壶往外走,他的四个兄弟连忙出来把他往外送。 老三陈中德说:“大哥,你别生气,也别走,在这里吃了中午饭才回去,有话慢慢讲。” 陈老汉说:“该讲的已经讲啦,这些年我也没吃过你们兄弟谁家一顿饭,也不缺这一顿了。” 老二陈中元撵上来问:“大哥,那二十八这事你是办还是不办?” 陈老汉头也不回地说:“寒山寺的大钟大的搬不动,那就拆了庙才搬。二十八那天我自然是要办,客人我都已经请了,开弓哪有回头箭?” 陈中元听他这样一说,有些生气:“大哥,你怎么死活就不给劝呢?” 陈老汉叹了一口气说:“好啦,什么话都别说了,你们就当我给人骗了吧。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就坐在那儿,等着看我屁股上挨板子就是!” 说完,陈老汉气呼呼地头也不回,踩着白茫茫的雪径直走了。 在他的身后,陈老汉的亲人们全都板着脸,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陈老汉远去。 陈老汉之后又去了村子里几户有头脸的人家,说了自己的事,讲自己不会写请帖,才登门邀请,二十八那天在家待客时,就不再一一上门了。 这些人家,看他可可怜怜十几年,到如今突然能够收了一个儿子,也都为他高兴,往他怀里塞些花生、瓜子、芝麻糖给他,恭喜他老有所依,一家家的都真心为他欢喜,答应那天定然到场。 见到这些人的态度,陈老汉心里也就不再生他自家兄弟的气,嘴里吃着甜甜的糖,抱着暖壶,踩着厚厚的雪,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庄台。 这天下午,陈老汉估算了邀请后能够到场的宾客人数,最后算算可以摆两桌。 吃晚饭的时候,陈老汉告诉陈正南和林姑娘说:“我今天去庄子里了,已经把认亲的事安排了,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八,客人总共是两桌。” 林姑娘说:“陈大爷,这两桌里面不能有我,我是不方便去的,正好那天中午我在这里守庄台。” 陈老汉想了想便说:“那就依你,真不方便去也罢。不过这事你得替我想一想,我老汉没有进过学,世上的文章千千万,我肚子里却没有一个字,你得为我谋划一下。” 林姑娘说:“陈大爷,这事情并不复杂,只要把客人请来,酒菜安排好,这事情就成了一大半。这仪程呢,也很简单,只要在吃饭之前,你老人家找一个人做司仪,你坐在堂屋中间,那司仪主持,让正南给你磕头行礼,给你敬一杯茶,喊你一声爹,你喝了茶,答应一声,给他一个红包,这仪式就结束了。剩下的事,就是你们爷俩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也就齐了,不是特别复杂的事情。” 陈老汉点点头说:“好,听你说,这样就不难,只是我得去找谁做司仪呢?” 林姑娘说:“说起来这是你们老陈家的事,有你们陈家出一个人,说两句话就成了,不要专门去请秀才找先生的。” 陈老汉点点头,心里想,我们陈家根本就没有人出面,他们怎么会替我做司仪呢? 那天夜里,陈老汉为了这司仪的事情,想了半夜没睡着,直到快天明的时候,再迷糊了一会儿。 第66章 我要建自己的庄台 不论什么重要的事情,日期一旦定了下来,转眼就到了眼前。 腊月二十七的上午,张全和徐万胜两人沿着淮河大坝踏雪来到了庄台之上。 那天上午,林姑娘分别为陈老汉和陈正南爷两个整理了他们的衣裳,以便次日体体面面地办理他们父子相认大事。 陈老汉为了不让陈正南心里有疙瘩,不舒服,就没有告诉他,自己与家门兄弟所谈不和的事情,但是他心里又相信一笔写不出来两个陈字,认为自己那天也许的确是唐突了,没有给他的四个堂兄弟心理准备。 他又想,现在已经过了这些天,他们也应该能够想得通,能够理解、体谅、体贴他,说不定他们会在那天过来,至少他们几个人中,要来一个两个,那样就会有人为他出面主持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开心了。 徐万胜和张全来到庄台之上的时候,陈正南和林姑娘正下棋,两人才下到一半,厮杀正欢,张全突然间从外面推门而入,徐万胜随后,黑狗看见他们也摇着尾巴从外面进到房间里,找了一个地方卧下。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喊道:“张哥,徐哥,你们来了!” 林姑娘连忙站了起来,给二人行礼,陈正南道:“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姑娘,这是我张全哥哥,这是我徐万胜哥哥,他们两人对我特别好。” 林姑娘忙拿了凳子请他们两人坐下,又取了茶具,为他们泡了茶,捧到他们面前桌上:“两位哥哥,请用茶。” 这两人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像林姑娘这样的人物,他们以前虽说在李老爷家见过他们家的女眷、小姐,可是当他们第一次见到林姑娘,还没有交谈,就被她的衣着服饰,被她的书香之气和俊秀的面目震住了! 所以,当林姑娘把茶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用言语应答,只是呵呵地干笑。 这时,陈老汉听到动静,也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怀里捧着它爱不释手的铜暖炉,进门就喊道:“全子,万胜,你们两个都来了,我正等着你们呢。” 见了陈老汉,张全和徐万胜才算神态有些自然,慌忙说:“老伯,我们把马车停在大坝上了,雪太厚,专门套了两匹马,明天这样的大事,我们就不去叶家集了,我们赶正阳城。” 陈老伯说道:“好,辛苦你俩啦,这么大的雪。” 张全笑道:“没事,明天中午我们多喝一杯就成了。” 徐万盛说道:“大爷,我请的那厨师,已经把菜单开好了,你老人家就说明天中午是多少人开几桌就行了,我就知道要买多少菜。” 陈老伯想了一下,说:“我请的客人是三桌,但是因为这年底下都忙,有些人不一定能来到,可是万一来了呢,所以就还按照三桌去办吧。” 徐万胜说:“陈老伯,你放心,就算来不了三桌的客人,我们开两桌,剩下的菜也不会扔掉。这大过年的,能用上。再说,这么大的雪,菜也不会坏,你老人家可以在这庄台上慢慢地吃。” 陈老汉道:“你说得在理,那就按三桌去办吧。” 徐万胜和张全坐在林姑娘的对面,感觉到有些扭捏,放不开,连呼吸都有些紧张,听到陈老汉这句话,连忙说道:“好,陈老伯,那我们现在就去了,买了菜,我们就直接送到庄子里你老宅子里,今天下午就先让我们两家的去收拾,明天早晨厨师一到,很快就齐活了。” 两人说着往外走,陈正南和陈老汉、林姑娘也都慌忙起身,送到门外。 张全拍了拍陈正南的肩膀说:“老弟,恭喜你们爷俩了,这就是缘分,有你在,陈大爷能活到一百岁。” 陈老汉听了这话,心花怒放,他快步走上前,把买菜的银子递给张全说道:“就你小子的嘴甜,过年那天,我得多给你几个压岁钱。” 听了这话,两人哈哈笑着下了庄台,往淮河大坝上走去。 三个人回到厨房里坐下,陈正南和林姑娘便因了明天的事情,那盘棋就没有再下。 林姑娘给陈老汉泡了一杯茶,三个人坐下,随便说了些闲话,陈老汉忽然站起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片刻后捧了一包银子走过来,放在方桌子上说道:“琪配,虽说认亲是在明天,可是现在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你当儿子了。这是我这些年来在庄台上养鸭子攒下的一些钱,既然我们是父子俩,我就把这些钱都交给你管吧。” 陈正南看到陈老汉把这样一包银子放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林姑娘笑着看看陈老汉,又看了看陈正南说:“正南,你爹给你钱,你倒是说话呀。” 陈正南这才结结巴巴地说:“爹,这钱我现在不能收你的,还是你自己保管吧。” 陈老汉听到正南第一次叫他爹,开心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说道:“好孩子,不要和我客气,不要推脱,我的便是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俩就不能分你我,给你这钱,是因为我年纪大了,糊涂了,说不定哪天我摔一跤,人就没了,这钱放哪里你也不知道,交给你保管我才放心。” 陈正南还欲推托,林姑娘说道:“正南,如果你再推让,陈老伯就不开心了,这两天正是开心的时候,你可不能伤了陈老伯的好意。” 陈正南看陈老伯那一脸的真情和热诚,又看林姑娘面带善意鼓励的微笑,只得接过那钱说:“爹,那我就收着了,我替你保管着。” 然后,他又把钱推到林姑娘面前,说:“姐姐,麻烦你替我收着吧。” 林姑娘笑着站了起来道:“这是你们父子俩的财产,怎么能让我给你保管?我可不是你们的账房先生。”她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正南只好把那银子放在自己面前,对陈老汉说道:“爹,我有件事想请教你老人家。” 陈老汉道:“孩子,你说。” 陈正南道:“爹,如果在这邱家湖里建一个自己的庄台,不知道可不可以?” 陈老汉一时间有些迷惑,就问道:“建一个自己的庄台,你是说——” 陈正南道:“我是想,就像这养鸭子的庄台一样,如果能有一个地方,我也建一个庄台,以后我就住在上面。” 陈老汉道:“孩子,建庄台是很辛苦的,我们在庄子里有宅子有房子,那不就是你的吗?为什么要建庄台呢?雨水大的年景,或者淮河上游水大,要开坝子蓄洪,湖里全是水,庄台就成了孤零零的小岛子,生活可不方便呢。” 第67章 你愿意和我生活在庄台上吗 陈正南道:“爹,村子里有房子自然是好的,可我还是喜欢庄台。再说,我琪山哥哥以后还是会回来的,那老宅子自然得留给他住。” 陈老汉看着陈正南,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真的就这么喜欢庄台吗?” 陈正南点点头。 陈老汉说道:“按你说的,如果建一个庄台,上面盖三五间房子,那就需要二十到三十几个人,七八辆板车,三五头拉车的牛,两个多月就可以。” 陈正南又问:“爹,你看,我在哪里建一个庄台好呢?” 陈老汉想了一下,说道:“在我们捞木头的小河湾里面,向南二里地那个苇子塘旁边有一片高坡,就借着那个地势最好,那里用水方便,修一条上淮河大坝的路也省事。” 陈正南又问:“爹,建庄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要找里正老爷,知会一声?” 陈老汉道:“堆一个庄台,关键是你要在湖里面有一块自己的地,庄台要建在自己的地上面,那些苇地、苇塘、河沟都是皇产。我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就有二三十亩地,能把那块地买下来,才有资格在那里堆庄台。” 陈正南又问道:“爹,那块地是谁的你知道吗?我们可以买过来吗?” 陈老汉道:“那块地的主人姓李,想买地容易,庄子里面有地伢子,只要去找他就能够说好。湖里的地很容易买,因为常常被水淹,耕种离家也太远,所以卖湖地的人多。” 陈正南道:“爹,那湖地一亩要多少钱呢?” 陈老汉道:“湖地比不上庄子里面的大地,那些大地现在三四两银子一亩,湖里的地也就一两银子差不多吧。” 陈老汉说着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孩子,你真的想堆自己的庄台的话,我支持你,我刚才给你的这些银子,就足够买那一块地了,剩下的钱还可以请人、雇板车、雇牛。” 陈正南打断他说:“爹,这钱我为你收着,将来为你养老才用。我不会用你的钱堆庄台,我自己还有一些钱。爹,你能算算堆庄台雇的人和牛需要多少钱吗?” 陈老汉道:“有的人来干活,他会带自己的板车,有的人还带自己的牛。板车、牛都要算钱,如果想堆得快些,就要多雇一些人。一头牛每天你要给四十文钱,一辆板车每天要二十文,一个人每天要给六十文。” 林姑娘道:“正南,你有多少钱?” 陈正南道:“还有二百多两。” 林姑娘道:“足够了。” 陈老汉又对陈正南道:“孩子,你要想清楚了,建庄台不是光花钱,那可是一件麻烦的事。建好了以后,还要在上面建房子,还要修路,还要挖水井,事多呢。” 陈正南点点头说:“爹,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梦想就是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的庄台,有自己的房子,养一群鸭子,种一片地。夏天里涨洪水的时候,我就坐在庄台之上钓鱼、游泳,看湖里的风景。” “然后,再写一首诗。”林姑娘坐在旁边俏皮地说道。 陈正南点点头:“那是自然,面对美景,自然得有诗。” 陈老汉道:“孩子,虽然我担心你堆庄台吃苦受累,可我还是支持你。你做什么,爹都愿意帮着你。” 陈正南道:“谢谢爹。” 这天晚上,三人吃过饭之后,陈正南照顾陈老汉洗了脚,去睡下之后,就和林姑娘两人坐在厨房里小桌旁闲谈。 林姑娘说道:“正南,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堆自己的庄台。” 陈正南微微一笑,问:“你说我是为什么?你能猜出来我为什么要堆自己的庄台?” 林姑娘微微一笑说:“这样吧,我拿来纸笔,我两个人就像周瑜和诸葛亮写火攻计一样,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得一样。要不然我说对了,你耍赖皮,那也是没办法。” 说着林姑娘去自己的房间,很快取了蘸了墨的毛笔和两块纸片过来递给陈正南,她自己已经她屋里写好了。 陈正南也写了,说:“姐姐,好了,你打开吧。” 两人把两张纸片放在一起,只见两张纸片上都写着四个字:环水而居。 林姑娘道:“怎么样?我猜对了,是吧?” 陈正南笑道:“我只和你随便说了一遍,你居然就记住了。” 林姑娘说:“当然了,是算卦老头写给你的那谶语一直都在指引着你。我感觉他那张纸条,就像孙悟空为唐僧画的那个圈一样,你一直老实地呆在圈子里,不敢跳不出去。当然了,你也不应该跳出去。”林姑娘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陈正南道:“姐姐,绝不单单如此。我感觉,住在庄台之上安静,我不喜欢村庄里的鸡飞狗跳的喧嚣,我觉得庄台就像世外桃源一样,人住在上面舒心、惬意,风景好,空气好。有树有花有鸟,是个属于个人的世界。” 说到这里,陈正南大胆地盯着林姑娘的眼睛说:“姐姐,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在庄台之上吗?” 听闻此言,林姑娘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哀凄之色,但刹时之间她便掩饰了自己的内心,说道:“我怎么敢呢?你还有你的香兰妹妹呢,你们不是有三年之约吗?时间还多的是,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哟。” 她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陈正南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门外的黑暗发呆。 腊月二十八的上午,陈正南和陈老汉早早地起来,吃罢了早饭,洗漱完毕,换上林姑娘为他们规整好的衣裳。 陈正南为林老汉拿了一根竹子做拐杖,搀扶着陈老汉走出厨房,向林姑娘挥了挥手,走下庄台,从小路走向远处的村庄。 两个人走到陈老汉的老宅里,院里正有人嘻嘻哈哈地说话开玩笑。 进院子,只见张全、徐万胜和他们的浑家都在,正与那厨师说笑着,厨房里热气蒸腾,煮着肉,两个女人正切着蔬菜,油锅里在炸红烧肉,厨师忙的满脸通红,额上全是汗珠子。 陈老汉走到他们跟前,连声打呼道:“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啦,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正南也道了谢,便取出了林姑娘早早准备好的红纸银包,给那厨师塞了两个,给徐万胜和张全的老婆每人塞了一个,然后笑着说:“张全哥哥,万胜哥哥,这红包可没有你们的份,你们那一份,我中午就用美酒来表示吧。” 两人笑道:“兔子肉吃了那么 ,我们哪里敢要你的红包!” 第68章 陈氏家族居然没来人 正说着,陈老汉走过来笑道:“张全,万胜,琪配没有给你们红包,我可要给呢。”他说着便把银包往他们两人怀中各塞了一个。 张全道:“陈老伯,琪配是谁呀?” 陈老汉说:“就是我儿子呀,他现在叫陈琪佩,字正南,是我请人为他取的名和字,你们说好不好?” 张全和徐万胜连忙说:“好,好听,哥哥叫陈琪山,他叫陈琪配,字正南。好,我们以后就喊他正南了。” 徐万胜笑着对陈正南道:“好,你现在姓陈了,今后就是我们庄户人家了,我们兄弟以后只会更亲近、更方便的呢。” 陈正南道:“以后还要靠两位哥哥多关照,多帮衬。” 徐万用胜道:“那是自然,还用你说吗?” 几个人说着话,陈正南就到了正房三间连通屋子里,忙着打扫地面,把张全和徐万胜借来的桌椅板凳在三个房间里摆设停当,然后又准备茶壶、茶碗、筷子、酒盅,客人净手的水盆和手巾,把带来的花生、点心、米糖、糕饼都找了盘子装好,摆设停当,忙得一刻不停。 厨房里,徐万胜的老婆对张全家的说道:“陈老伯的命真好,他收的这儿子,打灯笼都找不到。” 张全老婆说道:“谁说不是呢,心好,模样好,还勤快。” 徐万胜老婆又说道:“是的呢,真的是一个周全的人物,哑巴都没话讲。” 大家说笑着,手中不停地忙,厨房里烟雾缭绕,蔬菜的香味弥漫在厨房和院子里。这普通的人间烟火味,让陈老汉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温馨,倍觉愉悦。 不久,客人开始上门,先来的是碾房里的几个工友,大家都说笑着,有的还带来了自家的蔬菜和瓜果,也有人拿了一瓶酒,有人拿了一只母鸡。 陈老汉和陈正南一边道谢,一边慌忙接了,请他们到里边坐下,吃茶,品尝点心,吃花生。 大家坐着,陪陈老汉说话,陈正南则在厨房和正屋里两边招呼着。 不久,庄子里的几家大户头面人物也陆续到了,陈正南又忙着招呼个不停,同陈老汉与他们一起寒暄,请到屋里分桌坐下,大家喝茶,叙话,谈这场大雪,谈小麦雪后一定会长得更滋润,来年是一个大丰收年。 对于庄户上的农家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陈老汉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了陈正南过来,让他认识来客中的周地伢子:“这位是周相公,这方圆十几里买地卖地都要找他,你可以和他叙叙。” 周地伢子说道:“陈大爷,你这儿子要买地是吗?” 陈正南点头道:“周叔叔,我没有什么钱,想买一些邱家湖里的地,想请你帮忙。” 周地伢子忙说:“这个容易,我就是吃这碗饭的。不知你可有看好了的地?” 陈老汉说道:“有的,我儿子看中的是小河湾苇子沟那一片高台地,有30多亩。周相公,你知道那里是谁的吧?就不知道人家可愿意卖地。” 周地伢子爽朗地笑道:“天下就没有不卖的地,只看你价格有没有出到位。只要找到我,买哪块地都可以。你说的那块地我自然知道,那地的主人就住在我家西边不远,回去我就给你问这件事情,过了年我就能给你办好。” 陈正南连忙拱手作揖:“谢谢周叔叔。” 周地伢子说道:“你我都是自家,哪里要谢?再说,这亲归亲,金归金,我帮你买地,自然也是要从中间抽红的,所以不要怪我贪财,毕竟我就是吃这碗饭的。规矩是几代人立起来的,不能随意更改破坏,你说对不对?” 陈正南笑道:“理当如此,一切全靠周叔叔成全照顾。” 张全和徐万胜在厨房里帮忙,徐万胜不时出来看看,暗中数了来客的人数,对陈老汉说:“陈大爷,你本家兄弟侄子们怎么这时还没来一个?按理说,他们应该来帮忙呀,这是他们自家的事,怎能不出头露面?” 陈老汉道:“再等等看吧,他们可能有事耽误了,虽然说就住在这旁边,可是有时候也会遇到不方便的事,再等等看。” 众人冷了一会场,徐万胜嘀嘀咕咕,唉声叹气地道:“我早就料到这一点了,那些姓陈的,心里惦记着这一片房子、院子宅基地,定是不会同意陈大爷认亲的,他们谁有谁的小算盘。” 听了这话,大家无不点头:谁说不是呢,在金钱利益面前,亲人有时候就假了!血脉又算个啥?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大家没有看见陈老汉的家门兄弟子侄过来,眼见就到了中午,几样大菜也已经备好,众人只好推了张全去问:“陈大爷,这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大家也饿了,时辰也到了,还等谁呢?” 陈老汉只得硬撑着说:“李老爷和里正丁老爷他们两个有事,可能会晚一会儿,我们就再等片刻吧。”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大语地说道:“不必再等了,我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李老爷家的二少爷李成亮手里搓着两只冒油的核桃,大踏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身旁还跟了两个小厮,一人抱了一坛酒,另一人扛了一块上好的绍兴火腿,进了院子。 二少爷大声说道:“我家老爷子和里正丁老爷临时有事给绊住了,安排我过来招呼。如果不等其他人的话,就开了席吧。” 众人一见李家二少爷到了,都慌忙迎出来,连声问好,提前拜年。 陈正南慌忙上前,从那两个小厮手中接过黄酒和火腿,道了谢。 陈老汉也上前道了谢,延请二少爷至屋内坐下,陈正南又拿出红包,塞给两个小厮每人一个。 这时,那做土地经济的周伢子大声说道:“既然二少爷到了,其他的客人也全齐了,现在都请坐了,可以开席了。” 陈老汉原想请自家人主持他们父子相认的仪式,可是直到此时,自己家门兄弟侄子没人到来,心有不甘,也就暂且按下不提,说道:“好,那就开席。” 于是,张全、徐万胜、长工们奉了陈老汉首席,坐了一桌;卖地的周伢子张罗着,和村里的头面人物们奉了二少爷首席,坐了一席;陈正南陪厨师并两个帮忙的,三两个左邻右舍,并了二少爷带来的两个小厮,坐了一席。 当即众人分座已定,三桌安排下来,正好是满满当当。 第69章 老陈家打上门来 那边屋里,陈正南陪了卖地的周伢子坐了主宾,张全和徐万胜及其他长工一围而坐。 众人都安座了,厨房里得到了信,大厨师便开始抡起大勺炒菜,张全和徐万胜的浑家在一旁擦盘子、洗汤盆。 徐万胜和张全先端了八个冷盘,接着是上了鸡鸭鱼肉四个热菜。 陈正南帮着把烫好的酒送到三个屋里,摆在桌上,自有那每桌执事的斟酒。 这时只听堂屋正中,二少爷站起来大声说道:“各位宾客都静一静,今天是德高望重的陈老汉认子的大事。从今往后,不论生死,不论福祸,他们两个便是父子相依。我们今天都先站起来喝了这一杯酒,一起祝贺了吧,等回头喝完了酒,吃罢饭,再让做儿子的给爹磕三个头,今天这件大事就成了功,你们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说:“好!恭喜次陈大爷,恭喜陈公子。” 二少爷又说道:“好,既如此,我们都站起来一起喝了这一杯。” 于是,就听到桌椅板凳一阵响,大家都纷纷站了起来,三个房间里的人都举起杯,痛痛快快地喝了这一杯酒。 放下酒盅拿起筷子,众人边吃边说话。 二少爷这一桌有身份、见过世面的人自然多些,那两桌长工和邻居帮闲的,哪里吃过大城市里厨师烧的菜,都慌得顾不上说话,吃了喝,喝了吃,直吃得停不下。 张全和徐万胜两人轮流着坐下吃,另外一个人不时跑去厨房里端菜,只见屋里屋外热热闹闹,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些个客人肚子里吃了半饱,酒也喝得微醺,说天气,讲收成的话题,也都重复说了三五遍,众人便开始想着法的玩,行酒令,划大拳,分头交战,吃的吃,看的看,叫的叫,嚷的嚷,忙的忙。 于是不时有人叫好,不时有人认输,有人端起了酒往喉咙里倒,更有人端起了酒往不认输那人嘴里灌。 其中,自有那平时很少见到荤腥的,素来很少能喝到这上好烧酒的,他们的肠胃便打嘴,这边能进去,那边收不了。不时有人晃晃歪歪往外面窜,跑到厕所里面,扣了嗓子往外倒,倒完啦,随手抓了一把雪,擦擦手,洗洗脸,抹抹嘴,回去方又坐下重新再吃,然后寻那刚才的对头报仇,接着喝,继续灌,一心也想让对方出难看。 这时,那请来的厨师方才忙完了,就被徐万胜拉了来,在留好的位子上坐下。 陈正南慌忙站起来,连敬三杯酒,谢了又谢,再陪了一杯,表示了东家的感谢之情。 张全和徐万胜两人的浑家,因是女客上不了桌,就留了几大碗鸡鸭鱼还有红烧肉,每人也弄了半碗烧酒,在厨房里坐在小凳子上,就着案板吃喝,叙着话,小声咒骂姓陈的一家子不露头的人。 堂屋的正中间,陈老汉陪着二少爷坐了主位。 他看到眼前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自然很是高兴,可是看看人堆里面,自己的四个家门兄弟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头露面,一想到这,他便黯然神伤,不自觉地就叹气。 这时,里间的厨师让徐万胜去厨房端了先前备下的羊肉丸子圆席汤,他刚刚把汤盆放在桌上,就听见外面忽然间一片人声喧闹,咋咋呼呼吵吵嚷嚷,然后院门突然之间就被人推开,一大群人涌进院子里,只听有人高喊:“把那姓何的野小子叫出来,这庄子我们姓陈的哪里能容得下他,他怎么能够配跟我们一起姓陈?快叫他出来!” 李老汉和张全等众人往外看去,只见陈老汉的四个堂弟和侄子们簇拥着一个年纪大的老头正走了进来。 陈老汉抬眼望去,识得那老汉是他没出五服的家门老叔,按年龄辈分,他都是陈氏家族的领头人物,陈家人平时家族中有事也一般找他商议,都公认他是没上账面的族长。 见到这个场面,众人都纷纷踢倒了凳子搬板凳,站起身来向外看,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陈老汉赶忙往外走,很是生气:“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的事我做主,哪里有你们搁这咋咋呼呼的?” 只听那族长老头吭吭哧哧地说道:“陈中和,有我在,这事就容不得你做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族那是有公约的,哪能随着你在这边乱来?” 陈老汉辩道:“老叔,我哪里是乱来,我这把年纪了,想养个儿子为我养老送终,怎么就是乱来呢?” 那陈老头道:“你说你有什么道理,你这事可曾与我们众人商议过,你怎敢从我们头上迈?这事你怎能擅作主张?你的眼里还有列祖列宗吗?我告诉你,这事你做得过分了!我们现在来了,就是告诉你这事断然不行!” 众宾客见他爷俩这般这样吵吵闹闹,整了个这一出,都不觉尴尬,欲要劝说,这却是他们姓陈的内部家务事,不知如何开口;想要保持沉默,可是这既然来了吃了,也喝了,不说说又感觉对不住陈老汉。 这时,陈老汉说道:“老叔,虽说你是老叔,可是你也只比我大了三五岁。这老话说得好,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也想想别人。老叔你也想想我,我只比你小几岁。你现在是每天享清福,儿孙满堂,不愁吃穿,睡好了起来看看天,吃饱了到处遛弯。我现在每天还在庄台上养鸭子,每天上下十几趟,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得闲。” 那东老头主说道:“你能干,就是身体好,这有什么?” 陈老汉道:“老叔,你也知道人间有四大苦:猪苦胆,黄连面,没娘的孩子,光棍汉。我现在光棍一条,啥也没有,我就想收一个孩子给我养老送终,上坟烧纸,怎么就违了你们的王法了?你怪我没有去找你们商议。你老人家面前,我是没去。可是你问问我的四个兄弟,我踩着大雪登门去,千般说万般讲,他们全都不买我的场,我还咋去找你商议?我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客也请了,菜也买了,我不可能不办。你们今天上门来拆我的场,老叔,你这样做让我更心里凉。” 这时,就听陈老汉的二弟曾陈中元说道,“大哥,你是去我们家和我说了,可是你操之过急,你都不容人喘口气,不给我们时间想想,你就搁这请大客,大办这事,你从我们头上迈,你说这事谁能受得了?你现在倒有一万个委屈!?” 第70章 都不要脸了吗 这时,陈正南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 他想,那天姓崔的公子到庄台上闹事的时候,陈老汉见他们人多,怕自己吃亏,硬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出来,他一个人扛着。 今天,老人家又要一个人和这些人吵闹,这让他无论如何再不能沉住气,于是冲了出来,大声说道:“爷爷、叔叔们,哥哥兄弟,都是我的错,要怪只怪我没有提前到你们家拜访,和你们先仔细商议,错都在我,怪也在我。请大家都到屋里面坐下,有话慢慢地说。” 这时,只听见后面有人叫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这个不知来路的野东西!” 又听一个年轻人在后面叫道:“不要和他啰唆,把那小子拉了打出去!今天的麻烦全部都因他一人而起。” 这人正说着,就见一个年轻人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伸手去抓陈正南。 陈正南见势不妙,早有准备,见他奔了过来,身体往下一蹲,躲了开去。 那年轻后生力量用得过大,这一抓成空,结果扑倒在地,弄了满身的雪泥,他恼羞成怒,又跳了起来,伸手要去抓住陈正南厮打。 陈正南自然不愿与他理会,怕厮打起来闹出更大的事端,只得躲避,一边还说:“不要动手,不要动手,有话慢慢说。” 这时候,张全和徐万胜眼看不是事,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挡在陈正南前面。 见那年轻人没有得手,便又有几个人上来要撕掉,几个姓陈的在后面一通乱骂。 张全和徐万胜自然是一面分辩,一边扯了陈正南保护起来,推到屋里去。 陈老汉见他们要打陈正南,更是气得头上冒烟,连声大叫:“你们都快给我住手,这样做不怕人看笑话吗?这样闹,讲出去,传出去,姓陈的在这庄子里面哪还有脸?” 这时候就听他老叔说道:“中和,这个时候你才想到我们老陈家的脸面吗?这事难道不是你做下的吗?” 众人正在吵吵闹闹,咋咋呼呼的,忽然之间,李老爷家的二少爷从里面走出来说:“你们是不是认为人多就有理?你们是不是这样想的?我看你们这一群姓陈的全不晓事,天上无云不下雨,世间无理事不成。这陈大爷他一个老光棍儿,想认一个儿子养老,这到哪里都能讲得过去。他也找了我家老父亲,丁老爷也知道,怎么就你们家内部吵得翻了天呢?陈大爷为我们家养鸭十来年,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头子一个人靠力气去换,这些年你们谁去帮过他?他是你们一祖的同胞,你们不让他认儿子,有一天他有个山高水低倒下了,你们谁家会出人招呼他、伺候他?你们不让他认这儿子,我看你们就是夏天穿皮袄,自己找罪受。到了陈大爷倒头的那一天,你们哪一个愿意上前真心伺候他?看你们现在一套一套的理由,鬼都知道你们在说瞎话!你们不想让陈老汉认下这个儿子,这个理由那个说辞的,我看说什么都是假!你们就是怕财产流了外人田,怕陈老汉死啦,你们继承不到他的这一片房子和宅基地。在我看,你们都是小心眼子打小算盘,珠子打得贼大,可是你们打错了。陈大爷这房和院值什么钱?谁拿出去卖也卖不了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你们那么多家人去分,每家才能分多少?就为了这一点点蝇头小利,你们要打要闹的,你们不嫌丢人丢脸,我都替你们感到难堪。好啦,懒得和你们啰唆,你们且去闹吧,走了!” 二少爷说完,把袖子一甩,转身就往院外走。 他带来的那两个小厮,也慌忙从人群里钻出来,跟在他后面一溜烟地走了。 那长辈陈老头忙转身追着解释:“二公子,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每家都有每家的难,这人争气,火争焰,佛争一炷香……” 他话没有说完,二少爷已然带着人走的没有了影。 这时候陈老汉走到院子里说道:“我也不想和你们吵,和你们闹,如今连二少爷都被你们搅和的气走了,你们也都散了吧,这是我家的院子,从此以后我和你们生死不问,老死不相往来,不要怪我,这都是你们给逼的,你们走吧。” 这时,就听老二陈中元说道:“大哥,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你也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你想和我们一刀两断容易,我们还能求了你不成?” 陈老汉叹口气说道:“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我不想和你们再说这个事情了。” 这时候,那长辈陈老头气得大叫道:“好——好你个陈中和,既然你如此绝情,我就得让你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今天就在这里说了,定要把你开除出陈氏家族,让你从此无根无源!而且连名字也要从家谱中划掉,你可要记着了,逐出家族的人,不仅无法进入本族族谱,死了也不能葬在家族的墓地中。” 陈老汉的三弟也忙过来说:“大哥,被逐出家族的人,不仅家族中不再承认你的族人身份,从此以后我们就认不得你,你认不得我,陈家的老坟地你死了自是进不去,连上坟烧纸你都别想!” 陈老汉听了他这话,气得嘴直哆嗦,说不出话。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说道:“我就不信了,他死了进不了陈家的老坟地,就没地方埋了不成?老和尚没儿子,也没见扔了喂狗!我们李老家这个庄,从来还没有谁这样恶霸嚣张,是谁怎么就这样狂!?”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李老爷和里正丁老爷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众人都忙着鞠躬行礼,问安。 只听跟在后面的里正丁老爷大声说道:“大过年的,搁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这些人好没眼光,凭了什么惹二少爷生气?” 那李老爷又说道:“陈老汉收个儿子为他养老送终,这事情连我们外姓人听到了都高兴,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可怜巴巴,身边也没个侄男甥女的,怎么他有了好,你们却自家人在被窝里放火?今天已经腊月廿八了,转眼就过年,你们不来帮着弄排场,倒来闹成这个样子,都是怎么想的?一张纸画了三个鼻子-------都不要脸了吗?” 陈老头嘀咕了一句什么,众人没听清。 李老爷转过身指着长辈陈老头大声问:“每一家的族规都讲修身、齐家、忠君、敬祖、互助、守法,你们做到了吗?这几条陈老汉违反了什么,你要将他逐出家族?他是卖祖求荣、通敌叛国,还是作奸犯科,必须出族吗?你给我说!” 陈氏家族一帮子人,见里正丁老爷和李老爷这样发大火,都早吓得不敢吭声,只有长辈陈老头还哼哼唧唧,嘟嘟囔囔想说什么。 李老爷转身大声斥责他道:“你休得再啰唆,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十五年的老狗咬月亮———全然不知高低!成天里村子有事,庄子上有难,没见你们张过嘴上过场,自己家里就这一桩好事,你们反倒为了私心来造反,几间破房一个破院,值得你们人多势众,打狼一样吗?简直丢人现眼!现在我看你们谁还敢阻拦?” 第71章 书法奇妙 李老爷说着,指了张全说道:“过去搬个椅子过来!” 张全慌地跑到堂屋,搬了一把椅子摆在院子中间。 李老爷又指了陈老汉:“你过来坐下。” 陈老汉忙走过来,李老爷让他坐在椅子上,又对人堆里面喊:“让那小伙子出来!” 陈正南连忙从里屋钻出来,走到李老爷面前。 李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怕,有我给你爷俩做主呢。现在跪下,给你爹磕三个头,端茶敬酒的什么都不要了。” 陈正南听他这样说了,赶忙拍了衣服上的灰,走到陈老汉面前,在雪泥地里扑通一跪,额头在地上连磕了三下,大声喊了一声:“爹!” 陈老汉连忙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李老爷大声说道:“好啦,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亲爷俩!你们其他姓陈的谁心里不服,那就断了亲,不走也罢,反正平素都是浓鼻涕淌嘴里谁吃谁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好了,都散了!” 李老爷说罢,两手往后面一背,向外走去。 里正丁老爷指了指那一众姓陈的说道:“李老爷已经把这事明断了,不得再有纠缠。如果还有不识体面的,要吵要骂动手打架,我马上就让庄客拿绳子来捆人,送到巡检司衙门里,让他在牢房里过年,看你们能不能安生,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们了?!” 说完,他跟在李老爷屁股后面一溜烟地走了。 这些来喝酒的宾客,见陈正南父子认亲的事情已经完成,自己饭也吃饱了,酒也喝好了,现在场面有点不尴不尬,也就纷纷走了出来,和陈老汉父子打了招呼,出去奔自家去了。 陈氏家族一群人被李老爷一通训斥责骂,又被丁老爷恐吓,早已吓的三魂丢了两魂半,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草、进笼的鸟、没吹气的尿泡、死秧秧的豆角,全都蔫巴了,纷纷低着头,叹着气,摇头的,甩袖的,转眼间窜出院子没了影。 姓陈的众人倒是走了,却只留下那长辈陈老头,拄着拐杖落在后面吭吭叽叽地骂:“这些兔子熊,你们一个个都跑得贼快,这个时候都不问我了。我说不来,你们硬拉硬抬请我来,现在倒好,我这么大年岁,大年上挨了骂,弄这么大的一个尴尬,真是撒尿泚一鞋,喝汤洒一怀,拉屎抠破纸,放屁蹦出来屎,他妈的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说完,他慢慢地挪走了。 十几年了,陈老汉没有过过这样的年。 年三十那天,天还不亮,陈老汉就着急忙慌地,在昏暗的晨曦中点燃了迎接新年的鞭炮。 那炮竹是他专门让陈正南去买的,老长老长的一盘大炮仗,放了好久。 庄台上这盘炮响过之后很久,远处村庄里面的人才开始点起迎新年的炮仗。 早上,陈正南和林姑娘听了炮声之后,也就起了床,三个人起来吃了早饭,陈老汉便开始张罗大年饭。 淮河边上人家,中午过年的居多。 陈正南看他爹?的乱走,便说:“爹,什么都不让你做,现在地上还很滑,你小心摔着了。” 他说着硬是把陈老汉搀扶到收拾干净的厨房,让他坐下,又给他泡了一杯茶。 林姑娘也把铜暖炉里放上炭火,送到他手上捧着,之后便和陈正南张罗着写春联。 陈正南将买来的红纸铺在桌上,林姑娘去自己房间里取了自己带来的笔墨,问陈正南:“正南,春联你想好了吗?有你这大诗人在,我们自然不能用别人的牙慧。” 陈正南笑道:“姐姐,你又埋汰我了,我哪是什么诗人,春联我还真没有想过呢。” 林姑娘想道:“这样好了,我出上联,你出下联,然后你再出个上联,我再出个下联,你看可好?” 陈正南连忙摇头道:“姐姐,你可饶了我吧,你是书香门第人家,琴棋书画、《二十四史》、《资治通鉴》都不在话下,我哪里看过几本书,只是《三字经》读过几遍,又读过几首李杜罢了。这春联我是万万不行,你饶了我吧。” 林姑娘笑道:“不要过分谦虚啦,装孬的不是好汉。你现在就是宋真宗,已然到了澶渊前线,这仗,你是不打也得打,左手拿刀,右手拿剑,你就准备接招吧。” 她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老汉见他们两人斗嘴,讲的是写春联的事,说的话却像唱戏一般,自己听得糊里糊涂,但只觉得两个人逗得好玩,心里特别舒坦,只是咧了嘴笑,眼角开满菊花。 这时,林姑娘看了看窗外,外面邱家湖上茫茫雪野,略一思索,说道:“腊月天寒,苇芦相拥心生暖。” 陈正南听完这上联,皱着眉在厨房里踱了几步,说道:“冬冰地冻,春菲一枕梦黄粱。” 林姑娘道:“好,对得好快!” 说着,她按照字数把那红纸叠了格,道:“正南,你快来写了吧!” 陈正南笑道:“姐姐,这回你真的饶了我吧,我的书法真是不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毛笔是什么样的啦,还是你写吧。” 于是,林姑娘也不再推辞,把那大笔蘸饱了墨,吸了一口气,左手抚纸,右手执笔便写,一气呵成,那字方正中透着飘逸,起收腾挪之间自有颜真卿之厚重,又有柳公权稳而不俗、险而不怪之态,全联写下来仪态冲和,遒媚绝伦。 林青竹写完之后,陈正南连连鼓掌,嘴里叫道:“姐姐,你这书法简直是神来之笔,我却不知如何奉承你呢。” 林姑娘笑着说:“哪里,你过奖啦,我也是久不动笔墨,今日握笔只觉沉重,几乎没有感觉。” 陈正南端了纸张,怕厚墨在纸上流淌,小心地将那春联放在旁边干净的地上,又拿了一张纸铺上。 林姑娘道:“该你了,正南,你可有了?” 陈正南思索一番,道:“庄台冬尽余寒今宵起。” 林青竹听了,看了一眼邱家湖,便道:“湖中春来年开明日长。” 陈正南道:“姐姐,这联,我们俩也是绝配了。” 林青竹听他如此说,脸却红了。 陈正南意识到失言,只得左右而言他,侍候林青竹书写。 只见林青竹大笔一挥,这次写的却是魏碑张猛龙,那上下联写完,只见笔法潇洒古淡,奇正相生,风力危峭。 陈正南却不识这字体,便问道:“姐姐,这又是何体?” 林青竹道:“我这写的是《张猛龙》,这贴为北魏刻石,书法以方笔为主,兼施圆笔,讲究“从心所欲”却绝“不逾矩”,我这字还没有练成,今日随便写写罢了。” 陈正南将对联放在一边。 林青竹又铺了一张纸,看着窗外冬日的天空,略一沉吟,又出了一句上联:“重重云影被雪覆。” 陈正南听了这上联,走到门外看着湖中的芦苇,踱步思索片刻后对道:“叠叠苇叶垂白丝。” 林青竹喜道:“你这联对的倒是生动,毫不做作。”她说着便动手去写。 第72章 斗春联 陈正南看着她写字,心中却想,她又能写,又能出联的,能的很,我得给她出个难题,要不然显得我这男人的无能和虚弱。 想到这里,陈正南不禁琢磨一番,最后却得了一个寻常句子,当下便弃了不用,待林青竹写好,将纸拿去铺在地上时,只见窗外高天之上,云层里一屡艳阳洒下,那下面的云团顿时镀了金边,若神似佛,立刻就有了一句,随品说道:“云成罗汉,风吹漫步到西天。” 说完,他得意地看着正展纸的林青竹又道:“姐姐,我这上联如何?” 林青竹笑道:“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句,特别有神韵,真是难到了我。” 林青竹说着,放下笔,从桌前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到灶前,仍然无所得,片刻后,她又走到门外,忽然看见陈正南堆的小雪人,便灵光闪现,转身进屋大声说道:“我也有了,你且听来:雪积观音,日出化身归南海。” 陈正南听了,细品之下,觉得奇好,便拍手道:“姐姐这一句得的真妙,有如神助。” 林青竹笑道:“的确是有神相助,不过这神却是你啊。” 陈正南有些奇怪,道:“我怎么又是神了,这从何说来?” 林青竹走到窗前,指了那雪人道:“如若不是你堆那雪人,这一句,我可是想不出来,你说我有若神助,这神不就是你吗?” 当下,林姑娘把纸叠了纸格,展笔挥毫将这春联写下。 这次她用的书体既不是行书,也不是张猛龙,却是一笔端庄秀丽、大方而又文雅的汉隶,那字看上去古朴端庄,俊秀舒展。 陈正南看她写完,不由由衷地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我对你的崇拜已经无以复加,你收我为徒弟吧!” 林姑娘笑道:“休得嘲笑我,我只不过写着玩儿,哪里敢为人师,开门收徒啦。” 陈老汉眼见两人,对对联,写春联,你来我往,兵来将挡,没有落在地上的,没有领先的,没有落后的,很是热闹,便说道:“我今天是开了眼了,我虽然没有念过文章,也不认识几个字,可我是我能看出来,你们肚子里都有一大车的书本,两屋子的文章。你俩现在是铜盆碰上铁扫帚,谁也不让谁,逗的真是好玩,我看着怪热闹,真个有趣。”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陈正南和林姑娘听他这样一说,也都扑哧地笑了。 这时候,林姑娘把那红纸在铺在桌上,把笔递给陈正南,说:“正南,好了,我也写累了,现在该你了,我要看看你的字。” 陈正南慌忙绕着桌子跑了一圈说道:“姐姐,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我看见你的字都已经呆了,哪里还敢摸笔?你别吓坏了我。” 林姑娘咯咯笑道:“男子汉大豆腐,你怎么这般的胆小?我看你是拽着胡子过河,谦虚过度了,不就写个春联吗?又不是请你写皇榜。” 陈正南还是躲到门口说道:“姐姐,你真的得饶了我,我的书法根本不行。你若是硬让我写,那只能是屎壳郎炸丸子,浪费油盐,我呢,浪费了笔墨纸张。在学堂里读书那会儿,老师让我练馆阁体,说是做文章写卷子用,可我哪里来得及去练,就从学堂里回家了。所以,你别让我难堪了。” 林姑娘道:“好,今日且放过你,你看看庄台上共有几个门,我们要写多少张春联?” 陈正南跑到外边看了看,回来数了数已经写好的,说道:“还差三张就好。” 林姑娘道:“你说吧,剩下这三副春联怎么写?” 陈正南看见陈老汉满脸微笑,心头一动,便说:“这样吧,剩下的三副春联,姐姐你独自撰一联,我自个儿撰一联,剩下的一联交给我老爹。” 陈老汉连忙站起来说道:“我不行,我哪里敢,我怎么会做春联?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敢在这里丢人现眼?让我编春联,那不就是猪八戒背棉花,人没人货没货嘛?” 他说到这里,陈正南和林姑娘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林姑娘笑着说:“大爷,我们不是要看你的笑话,我们是想在一起乐呵,不论你编成什么样,只要是你编的,我们就开心,看着就好,贴出来就热闹。” 陈正南也忙说:“是的,爹,你别急,先慢慢想,现在先是我和林姑娘的。” 当下,两人便各自思索自己的春联,一个服侍纸张,一个书写。 陈老汉有些急,一直抱在怀里不撒手的暖炉也放下了,抓耳挠腮,嘴中喃喃有词,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苦笑,急得不行。 见此情景,陈正南林姑娘两人都哑然失笑。陈正南拿了一只小笔,写自己才得的一联。 林姑娘道:“陈大爷,你先不要急,我等着你来。” 她说着去看陈正南递过来的小纸条上写的对联,见是再寻常不过的句子,就笑道:“我看你是江郎才尽咯,和尚进了尼姑庵,眼看不妙(庙)。” 她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正南把头一扭,昂然说道:“姐姐休得嘲笑,你先写来,我再看你的。” 林姑娘便写了,随后说出自己才想出的一联,陈正南听了,连声叫好,结果他只顾着击掌,却忘了手中有小笔,那墨溅了他一脸。 他脸上一凉,这才知道脸上有了墨汁。 林姑娘见此情景,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陈正南悄步上前,竟抹了一点在林姑娘脸上,更是大笑不已。 林姑娘见陈正南笑得忘乎所以,不禁嗔怒道:“你还笑?!我看你是旗杆上绑鸡毛 ,好大的掸(胆)子!”说着,她便过来边伸手拧陈正南的脸。 陈正南连忙逃掉,忽又想起了什么,慌地回来掏出了手绢去帮林姑娘擦脸上的墨水,自然一下擦不掉,陈正南只得拿手绢又去蘸了热水,一点一点地才把她脸上的墨水擦下去。 那一刻,两人离得很近,彼此间都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林姑娘禁不住拿眼瞥了陈正南一眼,只见他全神情专注,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脸,只顾为自己擦墨,全无杂念。 这时林姑娘忙说:“好了、好了,回头我要重新再洗脸的。” 陈正南便放下手绢,将那写好的春联移到旁边,林姑娘摆上纸道:“陈老伯,你的对联可想好了?” 陈老汉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讷讷地说道:“林姑娘,想我倒是想好了,可是我说出来是不是会出洋相?你们让我编春联?这真是拿芝麻做木板------我不是正经材料啊,你们可别笑我。” 林姑娘说道:“大爷,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就是图一个热闹,谁敢笑你啊。大爷,你说吧,随便怎么都行。” 陈老汉这才说:“那好,你们说好了,不笑我的。” 陈正南安慰他道:“爹,我们即便是笑,也是因为在一起过年,开心才笑,那又何妨?” 陈老汉听了这话,才说道:“我这联呢,上联是:摇摇摆摆,一群鸭子下庄台;下联是:热热闹闹,三个大人过新年。” 陈正南和林姑娘听他听完,立刻鼓掌。 第73章 人生多变的感受 陈正南连忙说道:”爹,你这联可不孬,好得很,一般人真想不出来!过年就得这样的春联才好。” 林姑娘也说:“大叔这联,也算神来之笔,书读烂了的秀才们,是无论也写不出来的,不仅有生活气味,意境也好,是今天最好的春联。” 林姑娘连声赞道,说完便大笔落下,将这一联写了。只见她笔力稳健,其字端庄凝重,联与字浑然一体,充满了古朴雄浑之美。 林正南看她写完,不禁鼓掌道:“姐姐这一体,与这联的内容结合的倒是贴切,请教姐姐,这字又是什么体?” 林青竹明眸瞅他一笑道:“我这写的是石鼓文。这个你可能没有见过,练这字的人原本就少。我也是十五岁以后,老父亲才让我摩了几回。” 陈正南道:“姐姐,你父亲他老人家,为什么要让你练这么多种字帖呢?” 林青竹:“老人家,对我希望是很大的,我幼年时,他便安排我琴棋书画都走了一遭,但尤为重视我学书,甚至希望我能成为卫夫人那样的大家。” 陈正南道:“这卫夫人可是王曦之的老师?” 林青竹道:“自然是她。你问我为何要练多种字体,借《书谱》中一句话,旁通二篆,俯仰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学习书法不能只局限一种字体,要多去体会其它字体的用笔、结构,广泛涉猎,这样才能在自己书写时沉淀自己的东西,有自己的书风。” 陈正南道:“姐姐,在你面前,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笨蛋,啥都不懂。” 林青竹莞尔一笑道:“何必恭维我,我并没有练成什么,也是辜负了先父。再说,术业有专攻,鸟能飞,鱼会游,你在行的,我就不行,是不是,你何必过谦呢? ” 陈老汉站在他们俩对面,眼看着自己平生第一次编的春联,居然给写了出来,乐呵呵地笑着说:“真没想到,我瞎扯的这对联,也能写出来贴出来,就不知可让人笑话。” 林姑娘道:“大爷,你这联,会让人开心的笑,但不会让人笑话,你老就放心吧。 写罢了春联,林姑娘去搅了面糊,陈正南生火煮了半碗面浆,拿了面浆走到庄台上,一个门一个门地去贴春联。 之后,林姑娘洗了锅,系上围裙,开始张罗过年的盛宴。 陈老汉慌忙拿了草筐,出去装了柴火,坐在灶台前烧火。黑狗从庄台上到厨房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走,看上去似乎也很忙。 中午的过年饭很是丰盛。 林姑娘安排了三荤三素,一个火锅,一盆汤,有一半的菜用的是绍兴人家的烧法,有一半的菜用的是河南那边浓烈的口味。 饭菜全部端上了桌,陈正南端了热水,请爹净了手,重新换上干净的衣裳,在小方桌上首坐下,将他面前的碗筷摆好,烫热了的烧酒。 林姑娘和陈正南在两旁坐下,那黑狗卧在陈正南的旁边,摇着尾巴,就等三个人开吃,他可以捡到肉骨头。 陈正南先给父亲和林姑娘面前的酒盅斟满了酒,最后端起杯来说:“姐姐,今天过年,我们三人得以聚在这一起,这真是有缘,这第一杯酒,我们俩先敬爹,祝我爹幸福安康!” 说完,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林姑娘说:“大伯,我和正南祝您老人家年年有今日,岁岁福寿康安!” 陈老汉端起杯子,手激动地抖着,连声说:“好,好,你们真是好孩子,这酒我喝。” 他说完,举起杯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等他落了座,陈正南和林姑娘方才饮了杯中的酒,坐下。 林姑娘忙给陈老汉盛汤,陈正南给他布菜,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陈正南夹了一块有肉的骨头,扔进黑狗的饭盆,那狗大口地啃着、咬着。 面对这丰盛的过年盛宴,陈老汉被陈正南和林姑娘热汤热水地伺候着,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酒,他感到了从来未有的温暖,一直在微笑,从未有的幸福感在他的脸上浮现。 喝了三五杯酒之后,陈老汉忽然摇了摇头,一声轻叹。 陈正南忙问:“爹,怎么了?大过年的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 陈老汉连忙道:“没有,孩子,我没有不开心,我是太开心了。我看到你们俩我心里头就高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了去年,去年的今天,我一个人坐在这庄台上,孤零零地,陪伴我的只有这黑狗。” 林姑娘问:“老伯,不是说还有一个年轻人陪着你吗?” 陈老汉道“你说的是罗木头那家伙,又笨又傻又憨的,鸭子刚杀完还没卖,他就跑得没了影。去年的今天,我早晨煮了粥,炒了两个菜,蒸了馒头。结果,我水放多了米也放多了,没吃完。大过年的,我怕早上的剩饭浪费,中午就没有再做,把早晨的剩饭热了一下,又吃了一遍才吃完,那也是过年啊。可是看看今天,我怎么想,都觉得从前过的年,那就不是年,那是在熬日子,混一天是一天,过一晚是一晚。现在你们来了,这日子才是真正的日子,这一天一晚都过得别有滋味。每天晚上我都不想睡觉,因为只要睡了,这么好的日子,这么一天就过去了。” 陈正南笑道:“爹,别想这么多了。从今往后,有我在你每一天都是过年,每一天都过得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 林姑娘道:“对呢,大伯,有了正南,以后你每一天都像过年,每天都像蜜一样甜。” 陈老汉连连点头说:“知道,我知道,我相信我的苦日子过去了。来,我们喝酒。” 他说完,端起酒杯。 就这样,三个从前的陌生的人,三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三双不同的手,举起酒杯碰在一起。 那一刻,陈正南满脸的微笑,他脑子里却想的是:去年的今日自己在哪里呢? 自己在逃亡的路上,自己在风雪之中,自己待在逃亡路上的鸡毛小店里,吃着干粮,喝着凉水,心里担惊受怕,生怕后面有人追他。 前路漫漫,那时,他最害怕的是有人拿着铁链在等着自己,不知前途如何,不知自己的去向何方,只知道向南,无边无际地走。那时他就像狂风中的落叶,断了线的风筝,离开了雁群的孤雁。 转眼到了今年,这又是大雪,又是过年,自己却和从前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两个人待在一起。 房间里温暖,面前是有温暖火锅的盛宴。 这一切是不是很奇怪,这一切是不是很突然?所有这些难道就是命运吗? 那一刻,林姑娘放下酒杯时,心里却是一片惨然。 她也想到了去年今日,那个时节她和父亲住在洛阳的华居里,家里有老妈子做饭,有一个侍女伺候她,他爸爸身边还有一个长随。 过年的时候家里人不多,可是也热热闹闹的,开开心心的。 那天,她和父亲如今天一样,也喝了一点酒,面对丰盛的大年饭,品着黄酒,爷俩讨论的是《资治通鉴》,就历史中的一些零碎片段说古论今。 她和父亲吃完了饭,谈论着外面的雪,去院里赏梅,折了梅花放在书桌上。 她父亲爹吟出一位句前人的梅花诗,她则吟吟出了一首菊花词。 其时,虽说父亲还在担心她能不能找到婆家,可是那样的时节,面对过年的盛宴,父女俩还是开心的。 可是今天呢?一年后的今天,父亲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间,而且他的死曾经让人绝望,特别是他躺在龙王庙门前的泥地上,整整躺了两天。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不知道如何安排父亲的身后事。她如同暴雨中的一根小草,如同从大树上鸟巢里掉下来的雏鸟,在风中挣扎,在雨中无奈,在风中无声地哀鸣。 那个时候,她看不见希望,找不到出路,不知道何去何从。她庆幸,之后她和去世的父亲遇到陈正南,此后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这才有了自己今天和两位陌生人的相聚。 如今,在这苍茫大雪的邱家湖里,在这旷野里孤零零的庄台上,她和这一老一少相遇,面对热腾腾的饭菜,温热的暖酒,善良的老人,聪明体贴的后生,她只是觉得人生恍然若梦,以致有时她疑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真实里,生怕自己被惊醒,又把她打回到那可怕的无依无靠的悲惨光景里。 是啊,人生无常,命运多舛,世事难料,往往一切转瞬即变。您可发现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吗?一次偶然的出行,它就改变了某人的一生;偶然遇到的一个人,说不定会让你遭受一生的痛苦,当然,也有可能让你尽享终生的快乐和幸福。 那算命的说了,你的命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你是贫穷,是富贵,是寿终正寝,是飞来横祸,这一切早被安排好了,你躲不了,避不开。 这么说,人真的活在宿命里,一切都不可改变,真的是戏刚刚开锣,结局就已经写好吗?不,不,不!我们的命由我们,绝不由天! 一个劫,一个坎,那都只是人生幸福盛宴之前的低谷瞬间。毕竟,不论什么样美丽的风景里,都有低谷,有高山。 第74章 周地伢子 大年初二的上午,陈老汉穿得暖暖和和的,抱着暖手的铜炉,坐在厨房里逗弄面前的黑狗。 陈正南和林姑娘坐在方桌旁摆开了棋盘,正在对弈厮杀。 陈正南下得津津有味,林姑娘则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握棋子难以落子。 就在这时,忽然间听到一阵嘻嘻哈哈地说笑声,有人从北边上了庄台。 陈老汉连忙放下手中的暖炉走出去,只见张全、徐万胜红着脸,带着碾房里几个长工,后面居然还跟着卖地的周地伢子,五六个人说说笑笑走上庄台。 他们手里有人抱了一坛酒,有人拿了几颗白菜,有人抱了一些家里炸的馓子、圆子、蕉叶子,也有人拎了家里正下蛋的老母鸡,有人捧了三二十个鸡蛋,一群人说笑着走过来,看见陈老汉,众人连忙打躬作揖道:“陈老伯,给你拜年啦,祝你老人家寿比南山!” 众人说着就到了门前,陈正南连忙出来,林姑娘也慌忙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要躲出去,已经来不及,只得大大方方地在门口迎着大家。 陈正南和一群来客相互作揖、问好、拜年,林姑娘就站在门前,给大家一一行了万福礼。 陈正南和陈老汉父子俩请了众人进屋坐了,林姑娘忙拿出新买的茶具和茶叶,收了棋盘棋子,为大家泡茶。 周伢子见了林姑娘,脸上满是讶异之色,很是吃惊,悄悄地问陈老汉道:“陈大爷,这位是——难不成是你儿媳?”陈老伯明知道陈正南和林姑娘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事情也不爽朗,但是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这正是他梦想的事,便虚荣心上涨,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是啊,只是还没办事呢。” 周伢子脸上便现出惊讶和羡慕之色。 张全和徐万胜之前已经见过林姑娘一次,这一次又遇到,也坦然了些,说话喝茶略有大方。 林姑娘彬彬有礼,大大方方地招呼了众人喝茶,给他们都搬了凳子坐下,拿了花生、瓜子摆盘放到桌上,便大方地说一声:“各位叔叔,大哥,你们先聊着。” 她说完,拿起围裙系上,动手忙活起来。 陈老汉也连忙回到自己屋里,脱下它心爱的羊皮袄,又穿了件破袄子,拿草筐去装柴草,坐在灶前烧火。 陈正南和徐万胜、张全便都去了陈大爷的屋里坐,吃茶聊天。 张全和徐万胜自然是要开陈正南和林姑娘的玩笑,问他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他们正等着吃喜酒呢。 陈正南摇摇头道:“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再等等看。” 卖地的周伢子便问陈正南这林姑娘的来历,陈正南见他是庄子上的人,不忍心瞒他,就把遇到林姑娘的事从头至尾简单说了一下。 周伢子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就叫千里有缘,善念相牵。真好,你们俩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几个人说着闲话,扯着闲篇,才刚一会儿,陈老汉便走过来脱下自己的旧衣裳,又换上新羊皮袄说:“吃饭啦,喝酒!都先去净手吧。” 陈正南赶忙来到厨房,林姑娘已经摆好了干净的木盆,装了热水,放了新手巾。吃饭的方桌上,摆着五七样大肉晕菜,两碗蒸菜,一盆汤,一个热气蒸腾的铜火锅。 林姑娘烧热水烫了筷子酒盅,把烧酒倒在酒壶里,也煨热了拿到桌上。 大家拥进厨房,自然是那卖地的周伢子先洗了手,众人之后一一洗了,陈老汉陪周伢子坐了上座,张全、徐万胜和另外两个伙计打横。 林姑娘端了一碗饭半碗菜,去自己的房间里吃。但是徐万贵和张全哪里敢让,慌忙把她拦住,夺了她碗中的饭菜,一定请她和大伙一起坐了。 没得法,林姑娘这才和陈正南坐在下首。 陈正南为大家斟了酒之后,周伢子先举杯说了一声:“多多叨扰!” 首杯先敬了陈老汉之后,大家便举杯拿筷子一起吃菜,喝酒。 原来,这周地伢子听说陈正南要买地,只想着把这笔生意谈成了,他打听到张全、徐万胜几个人要过来庄台上给陈老汉拜年,便不请自来地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凑了这趟热闹,为的是能够做成这手买卖,得几个佣金。 人啊,为了钱往往就这样,到处抛头露面,但有的机会不错过,费尽心机,只为了多挣碎银几两。 三几杯热酒喝过,众人便觉得心里热烘烘的,面色飞红,兴致高涨,那话也就多了起来,说天,说雪,说到邱家湖这一年夏天会不会遇到大洪水,湖地里的庄稼收成如何,是不是一个大的丰收年。 说到了邱家湖里的庄稼,就说到了湖地,卖地的周伢子便说到了陈正南先前提到的那桩事,就停下筷子,放下酒盅,对陈正南说道:“小老弟,你说买地的那事,我已经给你问了,那块地的地主是我没有出五服的本家,就住在我家后面不远。我前个天到他家喝年酒,已然替你把这事问一下了。那地只要你出得起价,他自然是往外卖。他那地不是不好,只是他嫌离家远,他想卖几个银钱买庄子里的大地,就算少一些,可是离家近,伺候着方便些。” 陈正南连忙答道:“一切都仰仗周先生,这个事我不太懂,全靠你成全。” 陈老汉连忙问道:“小周,你可问了,那地要多少钱一亩?” 周伢子说道:“我问了,他说每亩地一两五。” 听了到这,张全和徐万胜他们才知道,周伢子赶了和他们一起来,原来有自己的算盘。 张全心直口快,便说道:“你说的那块地我知道,我去那里割过苇子。那块地虽然高,可是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庄里的大地才多少?这个价不能买,贵得多。” 徐万胜自然也是附和,认为那地要的价太高。 周伢子端起酒杯,便和他们两个人喝酒,之后笑着说:“买卖生意就这样,你想买,就有人卖;出价高那是他一厢情愿,俗话说,我要的价高,你可以不买,买卖是谈下来的。他价高,你可以往下砍,我在中间给你们拉线,递话,转个弯,要不然我怎么能吃这碗饭呢?” 陈老汉说:“你说得对,是这个理。不过呢,这事正南我们爷俩也只是说说,也不一定非要买那地。如果价格相宜,自然这生意能做成;价格不相宜,也就大风地里的闲话,说完了就吹散了,和没说一样。真说不成就算,别苦了你白忙一场,只饶你磨烂了鞋底,跑细了腿。” 陈老汉说着向周伢子举起酒杯:“来,喝一杯辛苦酒。” 那周伢子喝过了酒,陈正南又帮他斟上。 周伢子说道:“正南老弟,陈老伯,真心想买的话,你们给我开个价,我在中间给你们拉拉钩递递话,只要你们两家一个真心想买,一个想卖,哪有做不成的买卖。” 陈正南说:“周先生,我年轻,对这土地上的事一窍不通,一切全由我爹做主,这事他老人家看着可以就行。” 说着,他便敬周伢子一杯酒,张全和徐万胜几个人也都吃着,彼此互相喝着。 第75章 年酒与年赌 张全道:“正南老弟,你这一旦买了地,我可就放了心,因为只要你在这里有了地,那你就在这地方扎了根,生了须蔓,长了筋,这地方就拴住你了,以后我们哥几个可以长远在一块了。” 徐万胜也说:“是呀,走脱了和尚走不了庙,有了地,走到哪里都牵着你的心。” 张全又问道:“我说正南老弟,你要买地,你会种地吗?我听说你以前是做木工的,地里的活你可干过?我们这淮河边和你们北边不一样,你知道每年种几季、都种什么吗?” 陈正南笑笑说:“我自然是不会种,可是有我爹呢,他自然会教我。” 陈老汉笑道:“正南哪里是想要种地,他是想在那高地上建堆一个庄台,他要堆一个自己的庄台。” 众人听陈老汉这样一说,都不觉得讶异,那卖地的周伢子连忙问道:“你买地是为了堆庄台?在那荒野无人的湖地里堆一个自己的庄台,这是为什么?你家庄子里不是有房子吗?你是怕他们那些个人出来说闲话,是不是?” 陈正南忙道:“周先生,不是这样,我大哥陈琪山,他哪一天他突然回来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住在那里不方便。再加上我喜欢这湖里面的空旷,空气好,水土好,敞亮。” 众人一听陈正南这话,不觉肃然起敬,越发觉得陈正南是一个坦荡、厚道的人。 张全便又问:“正南,你可知道,堆一个庄台可不容易,那可不是小孩子玩泥巴过家家那样简单,没有半年几个月,还得花上成把的银子和铜钱,你是弄不起来的。” 陈正南笑道:“张全哥,这事我已经和我爹商议了,我也不急,管他半年几个月,我准备慢慢来,慢慢堆,我也没当个急事情。” 徐万贵不禁有些吃惊:“正南,堆一个庄台台可不是一个小事。” 陈正南笑道:“万胜哥,我是这样想,先请二三十个人,几辆车,几头牛,干三两个月,堆出一片高台,上面能建几间房就行。等住下来了以后,日子慢慢地过,有钱啦,每年再堆一些,天长日久,有钱了再堆大些。” 张全点头道:“正南老弟,你可真厉害,让我佩服。我先和你说了吧,只要你堆装台的事说定了,定下了人马开工日期,我指定过来给你帮忙。” 徐万胜和另外两个长工也连忙说,要来帮忙。 陈正南笑笑说:“现在只是说说,能不能堆成还不一定。 周地伢子接过话来说:“好了,我听了你这话,心里的窗户纸就捅开了,你这庄台全在于我,只要我能帮你把那块地拿下来,你就能去堆庄台。” 陈老汉给陈正南使了一个眼色,转过头来对周先生说:“小孩子家乱说的,和大白天说梦话差不多。他手里只有十七八两银子,又要买地,又要堆庄台,说出来只是笑笑,你可别当真。” 陈正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周伢子面前露了底,让他爹不好和周伢子与那地主杀价,便端起酒杯向大家敬酒,喝了酒说:“你们就当我是说胡话,我就这样,今天头脑一热,要做这,明天转个念,又变了想法,再说这么大的事,我自然当不了家,一切全都都在我老爹。” 林姑娘也道:“他啊,只是在沙子上画画,在水面上写字,全是闹着玩,哪里就能随便信的?”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哈哈大笑,拿筷子喝菜,喝酒。 张全便要划拳,行酒令,正说着,徐万胜和另一个长工前几日有一笔酒仇没报,这一次两人便拿了一个花生米藏在手心里猜有无,兀自喝了起来。 林姑娘不时站起来去灶上,把凉了的菜加热,又新烫了酒,加两个菜,众人热热闹闹,咋咋呼呼,一直喝到下午卯时,这场酒宴才算喝罢。 吃完饭,大家从厨房里出来,站在庄台上欣赏邱家湖里茫茫的雪景,说着闲话。 林姑娘麻溜利索地收拾了桌面,转眼间把地面上、桌子上,厨房灶台上收拾得整齐干净,很快又沏了茶端到桌上,大家回到厨房里复又坐下,嗑瓜子,喝了半杯香茶,徐万胜便拿出了带来的牌九,众人就在厨房的饭桌上赌了起来。 陈老汉父子都不爱这一口,但是为了尽地主之谊也只得趁热闹,每个人抓了一把铜钱,随便在天门东门跟着乱下,一会儿输了一会儿赢了,图个热闹。 陈正南怕林姑娘冷场,抓了两大把铜钱塞在她衣兜里,让她也跟着胡乱下。 让陈正南没有想到的是,林姑娘虽然不抓牌,随意跟着乱下,可是她却能够辨得出牌场风向,揣摩牌势兴旺,审时度势下注,这边出击,那边跟场,终是输少赢多,不多久便赢出一大捧铜钱来,反倒是陈老汉与陈正南,两个人差点输得精光。 大家玩得甚是热闹,不时有人呼,有人叫。 输了钱的自然懊恼,赢了钱的喜欢的欢叫,做东的唱着牌九歌,拖着长调,鼓励大家多下多赢。 转眼间,那推牌九的东家就高声低唱:“来来来,全盘通杀一片红。“ 众人热热闹闹地玩着牌九,有坐庄的赢了钱见好就收,立刻让了位置,位置自有别人来坐。 张全,徐万胜,卖地的周伢子都先后轮流做庄,你放推罢我登场,众人推的推下的下,输的是铜钱,赢了是开心。 输了的撇撇嘴,赢钱的就安慰说,你我都是自家兄弟,小鲫鱼跑不远,输赢都是人自己人,肉是烂在自家锅里,没到得外人手里,可别是心疼。 眼见大家玩得热闹开心,看看窗外,寒意来临,暮色四起,鸟雀归林。 林姑娘忙把手中赢的一大捧铜钱塞到林老汉的口袋里,自己系上围裙,淘了新米,往大锅里兑上水,自己又到灶下烧柴火做稀饭,上面放上过年的白馒头,另外一口锅里又炒了菜。 众人眼见外面已经天黑,玩了半天很是热闹,输赢都尽兴,算到最后,差不多拉平,所以大家都开开心心地结了锅,算了账。 陈正南和张全帮林姑娘把饭菜摆上桌,陈正南又拿出了烧酒,众人却不愿再喝,胡乱吃罢了饭,都也就散了。 第76章 庄台上联对较量 过了两日,卖地的周伢子为了让这手生意能够做成,自己得些利钱抽头,又不停地往庄台上来了三两趟,把那地价降到了每亩一两。 陈正南只告诉他,自己做不了主,一切全靠陈老汉,但陈老汉抱着葫芦不开瓢,只是摇着头说:“湖地咋能这么贵?” 周地伢子只是赔着笑,答应回去再重新说。 这天中午,陈正南、林姑娘和陈老汉因为早上起来得迟,所以中午饭也就推迟了,很晚三个人才吃了中饭。 林姑娘自己收拾了灶台、方桌,擦好厨柜,陈正南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陈老汉走出厨房回自己的房间小睡,却看见从淮河大坝上走过来五七个人,轻声说笑着奔了庄台上面而来。 陈老汉连忙走进厨房,告诉陈正南有客人过来。 陈正南连忙洗了手,整理了衣服,和陈老汉一起迎上前。 走到跟前才发现,原来是李老爷家的二少爷李成亮,带了五六个读书人,大多是未中举的秀才,来到庄台上。 这些人中有家中富裕衣着光鲜的,也有家境一般衣着朴素些的,更有大冬天手拿折扇的雅客,一路说笑谈论着而来。 原来这周围附近村镇上,一些未中举的秀才和读书人,平日里有一些与二少爷是同年的、相与的,常年相聚往来,并且众人之间叙了出生年月,排了大小。 又因这二少爷家财多,他又大方好客,更不与人计较,所以这些个人比他大的小的,都拿他当作首领,每到过年,二少爷总是招呼他们在一块喝酒聚会,无非是聊些考试作文的事,吟诗作对,风雅一番方才了事。 今年过了初三之后,按照惯例二少爷自然又做东道,约了众人来家喝年酒,叙叙话。 那酒喝完,吃罢了茶,二少爷觉得在屋里闷得慌,就提议大家到淮河大坝上看看河两岸的风景,走一走,透透气,散散步,消消饿。 哪知走到这庄台附近大坝之上,便有人觉得口渴。中午吃下那么多酒肉,口渴自然是正常。 二少爷便道:“这旁边正好有我家养鸭的庄台,要喝水那是方便得很。” 于是众人就下了大坝,来到这庄台之上。 陈正南一听说是为大家口渴的事,慌忙进到厨房里,拿出了新买的茶具,用刚烧的水沏了新买的绿茶,请众人到屋里坐下用茶。 哪知道,这来到庄台上的一众读书人,看见庄台上门上贴的对联,联对不像是从楹联书本抄来的,那字更是写得一张一个样,有行书,有隶书,也有楷书、魏碑,字体结构严谨,笔力遒劲,字形端庄,颇有古人的风骨。 醉过方知酒浓,这些人中也有一两个书法高手,当下就惊住了。 这一众读书人,平日在村子里是清高惯了的,十里八庄进过学,能认字的原本就少,更何况他们都是考过了三场的秀才,一贯自视甚高。 如今在这庄台之上,见到他们没有读过的楹联,见了这功力非凡的书法,很是惊奇。 二少爷就问陈老汉:“大爷,你这门上的对联是哪里买的?” 陈老汉呵呵笑道:“是我儿子正南去正阳城买的红纸,回来自己写的,联是他们自己编的。” 二少爷很是惊奇,就问陈正南:“小老弟,这些都是你的大笔?” 陈正南笑着连忙摇头:“我哪有这功力,是姐姐、我姐姐写的。” 他说到这里,只得向厨房里没来及躲出去的林姑娘说道:“姐姐,快来见过二少爷和各位客人。” 林姑娘只得从厨房里走出来,向众人行了万福礼。 这下众人更是吃惊,连二少爷也没想到,这庄台上屋里居然有林姑娘这样一位衣着不俗,气质高雅的俊美姑娘,而且这书法都出自她的手,一时不仅呆住。 二少爷忙问道:“这位小妹,这些门联都是你写的?” 林姑娘点头:“写得不好,请多指教。” 其他秀才听林姑娘这样说的,愣了片刻才有人击掌道:“真没想到,在这淮河边庄台上,居然能有如此精彩的书法,这一趟来李老家,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有一位秀才过来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几岁练字呀,看来你是拜了名师,摩了不少碑帖。“ 林姑娘只得说道:“小女四岁时,家父便给开了笔,都是老父亲自己教的。年岁大些和父亲在洛阳,他老人家也带我见过当地几位名家,请他们评点指教过。” 她说到这里,众人更加惊奇,连忙说:“这位小妹以前在洛阳,那是大地方,自然是见过一番世面的,难怪书法功力如此不俗。” 又有一个秀才问道:“这对联的内容从何而来?也是你自己作的?” 陈老汉笑道:“全是他们俩一出一答拼出来的。” 这时,有秀才指着陈老汉编的对联,说道:“哎,这副对联更好,说的可是他们三人,真是雅俗共赏呀。” 陈老汉哈哈大笑,说道:“这个联是老汉我编的,让你们见笑了。” 他说着笑弯了腰,众人都过来看那对联“摇摇摆摆,一群鸭子下庄台;热热闹闹,三个大人过新年。” 众人看了,果然更觉得有趣。 这时,其中有一个四十岁的秀才走过来,摇头晃脑地说道:”其他这些对联都是你们俩对出来的?我居然不信。” 凭他的阅历,他实在没法相信,一个养鸭的长工,如何有这样的才华。 另有一个穿素衣素服的年轻秀才说道:“二哥如果不信,可以出上一联,现场考上一考,想必也是可以的。” 他说着,拿眼光瞅了瞅陈正南和林姑娘,林姑娘听他这样一说,不置可否,陈正南也没吭声。 二少爷想看热闹,便鼓掌道:“如此最好。二哥,你先出一联试试。” 那位二少爷叫二哥的人,四下里打量,看了一眼湖中的风景,便出了一联:“四面江山来眼底!” 陈正南待他说完,把这上联在口中吟诵了一遍,稍一思索,便对出了下联:“万家忧乐到心头。” 众秀才一听,便有人说道:“好,不错,好联。” 二少爷也点头道:“果然是好,对的也快,真是出乎我意外。” 这时,又有一位秀才站出来说道:“我这里也得了个上联:百尺高梧,撑得起一轮明月。” 当即有人道:“老四这联实在是妙,意境深远。” 众人就把目光落在陈正南身上。 陈正南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吟道:“数椽矮屋,锁不住五夜书声。” 二少爷击掌赞道:“好,对的真快,且是佳句!” 这时,有一位秀才已经在那思索了一番,便走过来道:“且让我也来出一联:碧水映寒门,清池莲韵流芳远。” 这联自然有些难,陈正南低头踱步,索肠思考。 这时,林姑娘从屋里走出一步,说道:“小女子接这个下联可好?” 二少爷道:“自然可以,有姑娘接联,那是最妙。” 林姑娘便道:“草堂临素月,廉吏胸襟气节高。” 众人一听,连声说妙,纷纷击掌说:“好,绝配!妙对! 二少爷笑道:“好联,果然是好联!请姑娘且接我这一联:村外绕三山,青峦作幛千秋画。” 林姑娘听了这联,微一皱眉,抬头瞅了一眼陈正南,便微笑吟道:“庄里穿一涧,绿水为弦万古琴。” 这时候众人不觉惊了,有人便问二少爷道:“二少爷,你这回是不是信服了?” 二少爷哈哈笑道:“这哪还有不信服的道理?来来来,我们不是来喝茶的吗?都喝茶。” 于是众人进屋,陈老汉在旁边连声说道:“是的呀,茶都已经凉了。” 众人进了厨房,纷纷拿起茶碗喝茶。 第77章 大红请谏 这时,有人看见旁边摆着围棋棋盘,便问道:“你二人也对弈吗?” 陈老汉道:“眼下没有活干,这大冬天没有鸭子养,闲来无事,他们俩就下下棋打发时间。” 这时,那三哥对着那穿素衣的说道:“老四,你一向是黑白子高手,现在看到棋盘是不是手痒呢?” 二少爷笑道:“陈正南,你们俩谁陪我这四弟下上一盘?” 那老四看了看林姑娘说道:“这位小妹,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林姑娘只得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妹棋技不堪,见笑。” 陈正南连忙把棋盘拿过来放好,林姑娘便同老四对弈。其他人在旁边喝茶,小声聊天,围观。 老四中午喝了点酒,又见对方是个女的,自然有些轻敌,下棋便下得快了些。 而林姑娘也不假思索,总是随他之后迅速落子,毫不迟疑。 众人只看了一会儿,才下了三四十手,便有人叫道:“老四,你可小心点。” 老四哪里当一回事,说道:“我小心什么?不就是对弈吗。” 他一边与众人说笑,一边故作轻松地落子下棋,谈笑之间,两人便走了五十多手。结果,在中小官子阶段时,林姑娘在右下出现一个大劫争,此时形势对老四较为有利,假如他在适当时候果断退让,那么他将大概率获得胜果。 可是他犯了大错,右下消劫之后又和林姑娘在上边打劫,最后因为没有劫材而被林姑娘大大得利,以至于痛失好局,只得认输。 二少爷见到老四输了棋,脸上有些不自在,讪讪地,便拿了茶杯递到他手里说:“老四,赶快喝口水休息一下。今天你我兄弟们玩得可真是尽兴,上午做了诗,中午喝了酒,下午又对联,下围棋,实在是难得的雅兴大全,好吧,我们先散了吧。” 二少爷和众人本来在淮河大坝上散步,只因口渴才来庄台上,没想到先是欣赏了书法,之后来了一场对联的比赛,最后又是围棋对弈,且都没有占到明显的便宜。 出了门,二少爷悄悄走到陈大爷旁边,小声问:“大爷,这姑娘是——” 陈老汉这时便有些虚荣,就说道:“是我没过门的儿媳妇。” 二少爷又问:“那他怎么叫她姐姐?” 陈老汉道:“他们两人相处得可好,因为姑娘大上一岁,所以他们就姐弟相称。” 二少爷道:“真好,佳偶,真是一对佳偶,恭喜你老人家了。” 他说完拱了拱手,便随了那一群秀才走下了庄台,走向淮河大坝。 路上,众人只觉得有趣,边走边说,一路点评林姑娘的书法,向李老家走去。 过了两三日,门前的雪渐渐化了,淮河大坝路上的行人,走亲访友的行人也渐渐多了。 这一日早上,起床后,陈老汉还睡着,林姑娘已经早早起来安排好了早饭。 陈正南便敲陈老汉的房门说:“爹,起来吃饭了。” 陈老汉这时已经睡得心满意足,这才起来,乐呵呵地净了手脸,坐在方桌旁。 林姑娘伺候他们爷俩都吃上了饭,自己才坐下来,三人正吃着,忽然听到外面似有人骑马来。 陈正南忙放下筷子正要走出去,就见李老爷家的一名小厮骑马到了门前,他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拿了一个大红色的请帖套封,递给陈正南说:“二少爷打发我过来给你送请帖。” 陈正南接了请帖便问:“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那小厮说道:“就是请你们两人去坐坐。你可以自己看,帖上写的都有。” 陈正南便打开那大红纸套封,见是一支双折红帖,里面用小楷书写道: 正南老弟惠鉴: 谨订于正月初十,约三五知己在寒舍附雅,薄具菲酌,谨邀弟并贤伉俪,乘鱼轩俯临。 即刻专候,祈早移玉,幸勿他辞。 李成亮谨邀 腊月初八日 算算日期,正是明天。 陈正南冲那小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烦请禀明二少爷,自当从命。” 林姑娘忙从厨房里捧出一些糖果,塞到那小厮的口袋中装好,陈正南又从口袋里摸出十枚铜钱给他做赏钱。 陈老汉兀自要留那小厮吃早饭,小厮说已经吃过了,便牵了马走下庄台,欢喜地去了。 陈正南把手中的请谏递给林姑娘,自己又坐下吃饭。 林姑娘看了请帖中有伉俪二字,有些为难地说:“这里有误会,却也请了我,我一个姑娘家怎么抛头露面的?” 陈正南笑道:“这误会对我来说,可是正好。” 听了这话,林姑娘面上一红,一时又不知如何说他,便不语。 陈正南又道:“可是,那上面写的很清楚,请的是有你。误会吗,回头我和他们解释。” 这时,陈老汉喜滋滋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没见李老爷家会差人拿一个大红的请帖请谁去吃饭呢?就算是里正丁老爷,他也只是让干活的跑去说一声,丁老爷就去了,其他人更不在话下。你们俩这可真是排场,一定要去。” 陈正南点头道:“爹,自然是要去的,不能拂了二少爷的面子。” 毕竟,二少爷一次两次帮了陈正南,给他撑住了场面,让他从被动和尴尬的场面中走出来。 可是,林姑娘却心事重重,只觉去了不合适,可是不去又觉得不妥,怕违了二少爷的面子,万一二少爷恼了,说不定以后有所不便,毕竟他是地方上的首富人家,平时高高在上惯了的。 吃罢了饭,陈正南帮着林姑娘收拾好厨房,便开始和陈老汉一起整理鸭棚、鸭舍。 再过几天,新一年的鸭苗就要过来了,天气还有些微冷,鸭棚里的门窗保暖也要重修整,每个鸭棚还要添置火盆。 鸭苗进棚之后,暂时不能吃饲料,头几天得喂一些煮烂的碎米,这就要加一些小瓦盆盛放,父子俩又把从前用过的瓦盆重新拿出来,洗刷干净,摆放好了备用,直忙了半天才做完。 到了下午,手头上的活终于忙完,陈老汉闲不住,又拿了铁锹去庄台的斜坡上修理上下的台阶,以便上下庄台方便,不让人滑倒。 这样的体力活,陈正南自然不敢让陈老汉一个人干,等他做了一会儿,便跑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铁锹说:“爹,你歇着,这里滑,容易闪到腰,交给我来吧。” 他把老汉扶上庄台休息,一个人从上到下挖了一遍。 第78章 林姑娘想要织布机 林姑娘看了半日书,一时无事,便也走来看陈正南干活,对他说:“正南,你说我明天如果不去,是不是可以?” 陈正南迟疑道:“我一时也不知道。” 林姑娘说:“这都怪我,贪强好胜的,那天下围棋就不应该赢。开始时,我也想过自己应该输的,一直也在让他,可后来就是没有能够捂住自己好强的性子,还是赢了他。他们都是这一方有学问的秀才,输给了我这样一个小女子,他们脸面上自然是不好看,所以我想才会有明日之约。” 陈正南笑道:“如此说来,那你明天还是去吧,要不然他们心里这个疙瘩解不开来。” 林姑娘说:“明天去,无非也就是吟诗作赋,接联,下围棋罢了。我想好了,明天如果再对弈,只能输不能赢。这一次我可要记着了,绝不能再逞强好胜的。” 陈正南点头笑:“这样想也对。只是,我感觉他们不仅仅是因为输了围棋,可能还想当场看看你的书法,那天听他们的话音,都是不相信那春联是你写的。” 林姑娘点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如此都怪我,是我惹出了这些事来。” 陈正南笑道:“这不算什么的,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只不过是过去跑一趟,琴棋书画卖弄风雅一番,吃顿饭也就散了,哪能有什么?” 林姑娘说:“那,我明天还是去了?” 陈正南道:“去吧,不管怎么说,得给二少爷面子。我现在只是发愁,明天我们带什么去做伴手礼呢?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什么都不缺,我即便去拿了钱买,都不知道买什么给他。” 林姑娘问道:“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陈正南道:“我只听说他喜欢古钱、书画、古玩,还有古书什么的。” 林姑娘听他这样一说,当即说道:“如此说来的话,我便知道明天送他什么了。” 陈正南忙问:“送什么,你说送他什么?” 林姑娘道:“刚好我手头有一本前朝洪武年间的《读玉斋杂记》刻本,是前几些别人送给我父亲的,我已经看了三五遍。书自然是好书,也是前朝的善本,我留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就当作明天的伴手礼送给二少爷好了。” 陈正南道:“这不行,那么珍贵的书,送给他不合适。” 林姑娘说:“我又不是藏书家,没有什么不舍得的。再说那书原本就是别人送给我父亲的,我现在看到那书,就想到父亲他老人家,心里难过。明天就当作伴手礼送出去好了,合适。” 陈正南道:“那好吧,只是破费你了。” 林姑娘一笑:“何必跟我客气这个呢。” 到了下午,卖地的周伢子又来到庄台上,与陈老汉说卖地的事。 这一次,周伢子是一心一意要把这生意做成了。他告诉陈老汉说,他已经帮他们父子俩把地的价格杀了下来,每亩地八百五十文。 陈正南见周伢子为了卖地反复也跑了几趟,唾沫星子不知道浪费了几茶杯,便给他泡了茶水端上去,说:“一切全听我爹的。” 陈老汉听了这价格,觉得满意,便当即吐口说:“那好,就依这个价。” 周伢子喜出望外,当即约了两天后,他再同了那卖地的的主人,并村里的书办、管征粮纳税的粮办、村役,约好了一同来到庄台上,点钱过账,签字画押,这些都说妥了,周伢子方才笑眯眯地去了。 晚上吃过饭,陈老汉父子便开始商议买地后堆装台的事。 陈正南道:“爹,那天你拿给我的银子是九十三两,我这边手头还有一百三十五两,总共是二百二十八两。” 陈老汉道:“那块地是三十亩,买地,连同周伢子的抽头,三十两银子够了。堆庄台呢,请人工,雇板车,黄牛,干三个多月的话,这些银子够用了。有剩下的,再积攒着,等庄台堆好了,过些日子土不松了,才可以在上面盖房子,用钱的日子在后面呢。” 陈正南道:“爹,我知道了。” 陈老汉道:“正南,这庄台你准备堆多大?是长的还是方的?” 陈正南道:“刚开始虽不能堆得很大,可是也要长宽七八丈吧,以后来日方长,我才会慢慢地接着堆,堆得再大一些,千秋万代嘛,”他说着笑了起来,“自然是越大越好。” 说完了堆装台的事,陈正南和林姑娘又聊了明天去做客,两人都穿什么衣裳。 林姑娘说:“这个交给我,你的衣裳我已经考虑好了穿哪几件,明天早上我再来为你收拾吧。” 陈正南道:“这个自然听你的,姐姐,有你在真好。” 林姑娘有些羞涩,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说道:“陈老伯,正南,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们。” 陈正南和他爹,两人都盯着林姑娘,不知道她要麻烦什么事情,对于他们父子二人来说,此刻他们最怕的就是林姑娘提出要走,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庄台。 这时,就听林姑娘说:“老伯,我眼下一时半会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暂时还得留在这里,可是我也不能坐在这里,每天闲着无事只是吃。我想请你们拿些钱,帮我买一台织布机,买一些村庄里纺的线。我想呢,织些布卖了,多少也能得几个利钱,买些菜米帮衬你们爷俩。” 林姑娘说完,陈正南和陈老汉都有些吃惊。 陈老汉道:“姑娘,你别想得太多,刚才我们算账是为了买地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爷俩的钱多着呢,不愁你的吃穿,哪里要你干活,要买线织布的?” 陈正南也说:“姐姐,你在这里哪里闲过半天?每天做饭,刷锅洗碗,收拾厨房,为我们爷俩洗衣裳,什么时候见你闲过片刻,怎么能还让你纺线织布的?这说不过去。” 林姑娘说:“老伯,正南,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如果我不找一件事情来做做,在这里住下去我心里是不安的。至于你们说的做饭、收拾厨房、洗衣裳,那都不值一提,不算什么的。我知道你们为我好,怕我累着,可是我这个年龄正是干活的时候,哪里就累到我了?所以我请你们还是帮帮我,就为我买一架织布机,这样我才好在这里待下去,要不然-----” 她说着看了看陈正南,说:“正南,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闲人,我要靠自己的体力做一些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请你们一定成全我,不要推辞。” 陈正南看了看他爹,老汉见林姑娘说得这么真诚,如果不同意她会难受,说不定还会走,便冲陈正南点下头。 陈正南只好说:“姐姐,我知道啦,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知道正阳城卖的就有织布机,回头我让张全哥赶了马车,我们一起去。” 林姑娘这才笑了,说道:“你是男的,说话算话,一言为定。” 陈正南道:“那是自然,答应了你,我就一定得办。” 陈老汉心里想:林姑娘要买织布机,在这里织布,一准就是暂时没有准备离开这里的想法,那,将来就一定是他的媳妇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不由得开心起来。 第79章 二少爷之约 次日上午,陈正南和林姑娘早早地起来,安排了饭,去请陈老汉起了床,早早地吃了,林姑娘将厨房里收拾好,又预备好陈老汉中午的饭菜,一一交待清楚。 之后,林姑娘找了写春联没有用完的红纸,将那本《读玉斋杂记》仔细地包了,找出一截彩色带子,系上,算是有了出门的伴手礼。 之后,她让陈正南重新洗了脸,坐在凳子上,将他的头发先分了左右两边披在胸前,其他的收起包了个金色方巾,系了红绸带,又插上自己的红玉簪,这发型看上去显得既俊朗又有风采,是洛阳时下最流行的高雅发型。 然后,林姑娘去他房间里把他的衣裳拿出来,重新给他搭配了一番:锦缎的长袍,镶了兔毛边的马夹,貂皮软帽,配上新买的官靴,然后又把那根漂亮的马鞭交到他手上。 陈正南穿好出来,林姑娘看了笑着说:“才不错呢,好一个俊俏漂亮的公子哥儿。” 说完,她咯咯娇笑着,去了自己的屋里洗脸,重新梳理了头发,给自己盘了一个燕尾的发髻,更换衣裳。 林姑娘开了门出来,陈正南只见她薄施粉黛,峨眉轻舒,双眸如秋,一抹朱唇,整个人看上去不仅美貌非凡,还别有一番出尘脱俗的清秀俊逸。 陈正南不禁击掌道:“姐姐,今天可真漂亮,真神仙姐姐也。” 林姑娘嫣然一笑,说道:“那,我往日都不漂亮了?” 陈正南连忙摇头说:“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今天更加漂亮。” 这时,陈老汉在远处抱着暖炉看着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脸上的笑,却如同开了花,心里头如同抹了蜜。 当下,陈正南牵过枣红马,铺了鞍韂,放上马鞍,紧了又紧,才扶林姑娘上了马,他自己牵了缰绳,告辞了陈老汉,往北下了庄台上淮河大坝,向西去庄子里。 两人上了淮河大坝,只见大坝两侧的林木萧瑟不已。 眼下虽然已经立春,可是绿意未现,淮河水波荡漾,远处白雾茫茫,水边寒鸦戏水,河对岸水鸟三三两两掠水飞翔。 林姑娘坐在马上,望着眼前美丽的风光,不禁说道:“正南,此景此色,你可有佳句?” 陈正南看着河面,冲她嫣然一笑说道:“佳句没有,不上套的句子倒是有。” 林姑娘奇道:“什么是不上套的句子?你快说来听听。” 陈正南便吟道:“白日依云出,淮河向东流。欲穷千里目,有雾。” 林姑娘听他将这名诗改的如此有趣,却又突然有这样的结尾,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句子,这样的句子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出来。” 陈正南笑道:“是啊,比如说,姐姐你就做不出来。” 林林姑娘小声叫道:“谁说的,别小瞧人家,你听好了。” 她思忖片刻,便吟道:“雾笼淮水去村上,清晨做客寒烟里,洛阳亲友如相问,别说。” 听到这里,陈正南不禁鼓掌道:“姐姐,这果然是妙句,精妙!而且这佳句和我的不同,自然是可以上得了台面的。” 林姑娘先是笑了笑,之后突然黯然神伤,悠声道:“哪里能上得了台面呢。” 陈正南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禁说道:“姐姐,你现在是不是想家了?” 林姑娘道:“是啊,家虽在千里外,却怎能不想。绍兴老家,我的哥哥们,他们现在一定很着急,明明提前知道了我和父亲的归期,可是遥遥不见踪迹,找也没得找,寻也没处寻,他们肯定已经着急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何处。可怜他们了,连父亲他老人家死了,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坟在何处。” 陈正南道:“要不,姐姐,我陪你回去一趟?” 林姑娘道:“如果可以回去,哪里还要你说。这个事情我自是早已经想过好多次,可是我总是想不出好的办法。我只知道,只要我回去,就会陷在泥潭之中,进退不得。并且到那个时候,不仅是我自己麻烦痛苦,自然也会给我的哥哥们带来尴尬和太多的苦楚纠缠。” 陈正南道:“是啊,姐姐,你的处境,只有你自己清楚。” 林姑娘道:“所以,我想清楚了,只有快刀斩乱麻,不见面,不相逢,一刀两断便彼此没有麻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这都是命吧。” 陈正南摇头冷哼一声道:“姐姐,人生在世,真的一切都有定数吗?” 林姑娘道:“谁知道呢,命这东西,讲不清。比如我们一家人,哥哥们在绍兴,我母亲葬在了河南,我父亲葬在了这里龙王庙,我现在生活在这淮河边,这都算是什么呢?” 陈正南道:“姐姐,人活着,终会遇到许多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林姑娘道:“是啊,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陈正南道:“姐姐,眼下的你和我,就像这淮河里飘着的两片树叶一样,现在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从我们的淮河上往下飘,不知道飘到哪里呢。” 林姑娘听到他这暗含多情的话,既感到温暖,又感到一丝羞涩,更感到一片危难,而这危难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片凄楚,一些心酸,这痛苦的思绪犹如淮河水面上的涟漪,似乎看不清,看不见,但微风过后便层层叠叠地在她心头铺展开来。 两人向前走着,很快便到了李老家。 陈正南牵着枣红马慢慢下了淮河大坝,走进庄子里。 村里的雪已经化尽,孩子们在村子里奔走呼啸,到处放着零星的爆仗,时而三五成堆,聚在一起吃零食。 一些村妇和老人们,蹲着、坐着、站着晒太阳,说着闲话。他们忽然看见陈正南,牵着枣红马驼着林姑娘走过来,不禁有些新奇。 他们中有人认出,这便是陈老汉刚认的儿子,也知道他是李老爷家的长工,在庄台上养鸭子。 可是他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正南今天居然穿成这样,锦衣华丽,马上的林姑娘更是清新脱俗,穿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锦缎衣裳,打扮俊雅,便纷纷围上来观看,嘴里啧啧着,羡慕的议论,指指点点,更有人大声说,就是李老爷家的媳妇也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衣服。 林姑娘被媳妇闲汉们看得有些不自在,陈正南只得拉着马快步走,一会儿便到了村庄中间偌大的李家大宅前面。 还没有到得近前,李老爷门前就有小厮过来迎着,接了陈正南手中的缰绳,将马牵到下马石旁边。 陈正南搀着林姑娘的手,从下马石上下马,小厮把马牵到后面马厩里拴上,那里自有水和草料伺候。 这时,李府里已经得了报,知道又有客人到来,二少爷和老六从里面迎出来,朗声说道:“正南老弟,小妹,你们来了!” 陈正南和林姑娘连忙行礼问安,寒喧,之后二少爷和老六便一左一右,二少爷引着陈正南,众人昂然进入道院中。 第80章 梅花诗会 院里,那些秀才们已经都在,大家正在院里品鉴梅花,喝着茶,说着闲话,见他二人到来,慌忙都迎将过来,拱手问好。 陈正南道:“二少爷,我们还是先给老爷、太太磕头,给二少奶奶请了安,才过来说话吧。” 二少爷道:“哦,家父今天和人有约,不在家。我大哥、三弟是过年那几日才回来住了三五天,已然回去了。只有老母亲在家。” 当下,便亲自引了他两人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 李府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拉着林青竹的手问她穿的可冷,叙了一会儿话,这才放了出来,重与众人相见。 李家这宽阔大院正中,高大而精致的假山旁,幽水环绕,小桥边和怪石空里,黄的腊梅,红的血梅,粉的胭脂梅,老枝横斜,幼枝新出,渡水清澈,映照美艳,水石相映下,真是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 那各色梅花亭亭玉立,花容艳丽,未及近前,众人便闻得到浓郁的芳香。 众人凝神望花,闭目而嗅,不禁神飞天外。 二少爷向一个小厮说道:“快去请二少奶奶过来。” 少顷,只见一个二十七八的白面妇人,在两个丫鬟陪伴下,从中院的绣房里出来。 二少爷介绍道:“这是贱内。” 他又对夫人说道:“这位便是陈大爷才收下的儿子,正南弟,极聪明能干的一个人,这是他叫做姐姐的林姑娘。” 林姑娘和二少奶奶两人都相互施了礼,问好,陈正南也行了礼。 这二少奶奶虽说也是大户人家嫁过来的,可是她毕竟是生活在这村庄里,哪里见过林姑娘这样从洛阳那繁华都市来的女孩,见她身上的衣裳别出心裁,样式独特,不禁连声夸赞,羡慕不已。 加上之前她又听二少爷说过,这林姑娘满腹诗书,所以是满肚子的羡慕,只拉着她东拉西扯的,只恨不得她是自己的妹妹才好。 二少奶奶便牵了林姑娘的手,引着她去自己房间里坐,一路上连连摸着林姑娘的衣裳,问道:“妹妹,你这衣裳的款式打哪里来?在哪里买的?” 林姑娘笑道:“嫂子,这衣裳是我自己做的。” 二少奶奶不禁惊道:“小妹,你也有这样的手艺吗?” 林娘笑道:“从前和家父住在洛阳,闲来无事,手痒时就自己动动手,做的并不好。” 二少奶奶问:“这款式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林姑娘道:“是我嫌外面裁缝做的衣裳,袖摆太大,腰身太宽,穿在身上就像把人扔在麻袋里似的,除了宽敞,哪里都不得劲,所以我就自己改了,收了身,贴紧些,穿着感到自在些。” 二少奶奶道:“妹妹,这衣服可是真好看,有时间你帮嫂也剪一件可好?” 林姑娘道:“既然嫂子吩咐了,不嫌弃的话,小妹自然乐当从命。” 两人说着走到里间,只见那房屋内也是雕梁画栋,但也收拾的清秀雅静,摆设繁而不杂,看上去是书香礼仪之家,倒不像外面传说的豪奢浮夸。 两人坐着叙了一会儿话,正说着,一个丫鬟从外面进来,说:“二少爷说请林姑娘过去说话。” 林姑娘只得向二少奶奶欠身,刚要说话,二少奶奶却舍不下她,说道:“我同了你一起去,他们那么多男的,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说着,她便挽了林姑娘走出来,只见外边一群人同了陈正南都正说着话。 这时就听二少爷说:“林妹妹,听说你琴棋书画俱佳,刚才我和大哥有一个想法,今天你我不论其他,我和正南老弟与你,我们都以兄弟姐妹相称,仿兰亭雅聚。今日这院中梅花正开,也有残雪。新年刚去不远,你我皆作诗一首,凑出一份热闹,你看可好?” 林姑娘看了看陈正南,见陈正南端着茶杯冲着他咧嘴一笑,便说道:“既然大家都有这雅兴,小女子不才,腹中诗书有限,但也只得奉陪末坐,给大家凑个热闹,笑一笑罢了。” 二少爷笑道:“好,林姑娘果然爽快,如此最好。各位请了,书房里笔墨纸砚已经备好。” 于是,一众人跟在二少爷后面,走进他宽大的书房。 只见这书房甚是宽大,写字的有条案,画画的有画案,窗下有看书的书案。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墨画,各家书法。 百宝阁上更是摆满了商代的青铜鼎,汉代的香炉,唐代的三彩骏马,宋朝的钧瓷,元朝的青花,请众人落坐的也是前明的家具。 众人进来之后,小厮在各处的几案上,已经把笔墨纸砚伺候停当,挤一下,也容得下众人同时书写。 于是众人便随意找了位置,取镇纸压了纸,拿起笔、蘸了墨,或低吟,或思量。 其实众人刚才在院中都已经打下了腹稿,所以进得室内,也只是琢磨更改几个更好的字、词,便纷纷挥笔书写,一气呵成。 七八个人转眼间每个人都写出了一首诗来,二少爷收好笔之后,便道:“好,我们先从老大开始。” 这老大名叫师子荣,他将自己的诗晾在桌上,自己走到一边坐下喝茶。 二少爷走过去拿起他的诗作,读出来:“石边幽谷水边树,曾被疏花断客魂。犹恨东风无意思,更吹烟雨暗早春。” 众人听了,不禁一片叫好,老二道:“大哥,这诗做得生动,不是强行得来,正是院中景色。” 又有人说:“现在读二哥的吧。” 二少爷便拿起老二公浩的诗吟道:“小院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 听完,大家都说好,特别最后一句‘一日东风一日香’实在是好句,不可多得。 大家品评一番后,二少爷说道:“好,下面是我的了,”说完着他拿起自己的诗作吟道:我家院中池石树, 朵朵梅开胭脂痕。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留清香满园春。” 这一次更是多人击掌叫好,连声称妙,老大师子荣说道:“三弟这诗做得气派,这‘只留清气满园春’,很是霸气,别有一番风采。” 二少爷摇头道:“谬赞、谬赞,我这诗实在是充数,好,现在看看老四的。” 他说着走过去,拿起那老四宁远志的诗,念道:“忽见寒梅树,花开淮水滨。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 老二公子浩道:“四弟的诗越发长进了,明显和去年不同,长进很大。” 宁远志笑着说道:“谢谢二哥夸赞。” 二少爷又走到那老五连杰的案前,拿起他的诗读道:“ 才忆去年柳,又看今日梅。绿蔬挑甲短,红蜡点花开。” 老五连杰道:“三哥,你是知道我在诗词这一块最是不行的,本来是拿不出手的,可是为了不起大家的兴致,只能勉为其难了。” 大家一阵大笑,二少爷道:“老五,你今日这诗可是不差,‘红蜡点花开’这可不是妙句吗? 老五忙说:”还是看六弟的吧。” 于是二少爷又拿起老六周超和的诗去读:“桃李莫相妒,天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众人自然说好,老四宁远志道:“这诗如同写人一般,从心态入手,好在‘元不同’妙在‘未肯十分红’,这样一来,整个诗的意境就高了。” 二少爷道:“的确如此,老六的诗才一向是好的,在我兄弟六人中自然是最有灵气的。” 老六周超和笑道:“哪里有灵气,只不过是勉强做得出来,见笑了。 二少爷道:“哪里就让人笑了,这诗我看是挺好。” 说着,二少爷走到陈正南面前说道:“好,现在看看陈老弟的大作。”他说着拿起陈正南的诗读出声:“寒水一池春数枝,清香不减雪残时。树高石低无人见,唯余清香静水知。” 大家听完,不禁有多人击掌。 老二公浩道:“这位陈老弟虽然最是年少,可是这诗做得却是别开生面,别具一格,全诗没有提‘梅’字,却有梅韵,梅味,梅意,实是佳句。” 陈正南微笑道:“谢谢各位大哥夸赞,小弟今天斗胆敢来这里,只是因为二少爷的一番好意邀请,不敢拂了他的面。我在这里也就是滥竽充数而已,实是不敢承受这样的夸赞。” 老五连杰道:“老弟,你这个滥竽充数,充得可真是好,这诗做得不一般,我等如你这般年纪时,却是做不出来。” 二少奶奶笑道:“好了,这刚才都是你们男的,在这里互相夸来夸去,一个劲对拍马屁,现在轮到我林妹子的诗了,你们也都听听才说。” 二少爷慌忙走过来,拿起林姑娘的诗小声读了一遍,连连点头之后大声说道:“林妹妹这诗才是今天最难得的佳句,我且读与你们听听:“有梅无寒不精神,玉尘无诗俗了人。小聚诗成院残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老四道宁远志道:“小聚诗成院残雪,好,我最喜欢这一句,意境好,正是今日雅聚之写照。” 陈正南也道:“玉尘无诗俗了人,这句更妙。” 老大师子荣道:“林姑娘这诗做得不是一般的好,我看,作诗理当如此,抒发真性情,写出本真,林小妹这诗风格别致,当数今日第一。” 林姑娘微笑道:”各位大哥谬赞了,我这诗只是随便应景,哪里有那般好。” 第81章 今生难忘 二少奶奶道:“哎哟,妹妹,你可不要再谦虚了,我虽说不会作诗,可也读过诗,你的诗真是不比他们的差,我听来也是今天最好的,不像他们的那般俗气。在我看,大哥说的对,就是今天第一!” 她说完之后,其他三两个秀才也击掌附和,说道:“二少奶奶说得对,林姑娘的诗,是今天最好的。” 大家都附和着夸赞林姑娘的诗写得好,写得妙,大气而不俗套。 二少爷笑道:“依我看,内人说得是对的,林姑娘这首诗当作今日的诗魁,这林姑娘就是我们今天的诗仙。” 众人连忙附和道:“二少爷说得对,林姑娘就是今天的诗仙,只有诗仙才能做得出这样的妙句来。” 这时,二少爷又说:“好,我等今天做了这八首诗,也算得上是八仙过海了,只不过这林妹妹的诗更胜一筹。”他说着看了看众人,道:“大哥,二哥,你们可还记得在庄台之上我们看到的春联吗?” 众人都说当然记得,那书法字自是不俗。 二少爷道:“所以,我们现在请林姑娘,帮我们把今天的这八首诗写出来,回头我装裱了,挂在东边我们常聚会的莲花厅里,以后我们再相聚,旁边墙上是我们的诗,林姑娘的字,岂不妙哉?”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赞赏,说道:“林姑娘的字自然是极妙的,我们中间没有人能够望其项背,只是不知道林姑娘小小年纪,怎的写得出这样一笔曼妙的书法?” 林姑娘忙道:“各位哥哥谬赞了,家父曾说,因我不是男子,不能考秀才博功名,所以自我幼年就叫我摩贴,可是字写得并不如二少爷说的那样,实在是拿不出手。所以,请二少爷和各位哥哥饶过我吧,这字我是万不能写的。” 老二公浩说道:“林姑娘,你可知道,我们众人原本才聚过不久,三弟今天又请大家来,可不是为了喝酒,也不是为了作诗,就是二少爷想得到你的字,你怎能不写呢?” 老五连杰道:“我们三哥其他的倒不爱,最爱的就是这书法,大写意小写意的水墨。所以林姑娘,你还是不要推辞了吧。” 二少爷道:“林妹妹,请不要谦辞,你那字我们已经见过,是难得一见的好书法,所以才特地请你莅临寒舍,拜请赐下墨宝,自当奉为插架。” 林姑娘面色一片羞涩,有腼腆之意,她自然地瞥了陈正南一眼,见陈正南目中有暗许之色,只得答道:“既然二少爷和各位哥哥一再盛情,那小女子就勉为其难,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请不吝赐教。” 说着,她便走到案前,二少爷和老六连忙上前为她把宣纸铺好,用镇纸压了,老六又慌忙研墨,老四忙把刚才八人所作的梅花诗全部拿过来,林姑娘便开始书写,第一首自然是老大的。 只见林姑娘展臂挥毫,笔走龙蛇,将那诗腕转腾挪间一气呵成,用的却是自成的行书书体,笔法间有颜真卿之根,又含柳公权之飘逸,更有黄庭坚之豪迈。 写好之后,众人连声叫好,二少爷喜滋滋地亲自捧了拿到一边,老六又拿出一张宣纸过来。 这一次书写的是老二的梅花诗。 林姑娘落笔之后,屏息定神,用笔沉稳,这一次却是张猛龙,那字浑厚苍劲,用笔如刀如斧,力透纸背。 众人这才见识到林姑娘的书法功力的确非同一般,不禁有人击案叫绝,众人又怕惊扰她书写,一个个面露压抑之色,小声夸赞,心生激赏。 紧接着林姑娘便开始书写第三首梅花诗。 这一次林姑娘用了一只中号的白云,只见她用笔浑厚饱满、沉着顿挫,挥洒间痛快淋漓,字行间骨肉相称,运笔如行云流水,更无丝毫停笔顿挫。 “好!果真是笔中有物,深得“疾涩”的用笔,如果没有日积月累的深厚功力和纯熟的笔墨技巧,如何写得出这字?”老二公浩是众人中的书法高手,看了林姑娘这字,竟不由得喊出好来。 第四幅字,林姑娘用的却是草书,字里行间有东坡居士之狂放,用笔婀娜凝练,如飞如动,笔韵流畅,其字轻灵端重,跌宕明快。 众人唯暗自叫好,心中称奇。 之后,林姑娘又连写四首诗,每首诗书体各不相同,有汉隶,有小篆,有石鼓、有虫鸟,只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暗自称妙,又心旷神怡。 八首诗书写完毕,二少爷鼓掌叫好,高声说道:“今日之雅聚,乃近年来所不能相比,既有诗,又有如此精妙之书法,真是难得,实在难得。” 老大师子荣道:“我原本有事不能来的,幸亏来了,不然也就错过了,那就可惜了。” 二少爷道:“天下书家、雅士众多,可谁能想到,在我这淮河岸边小庄子里,居然有今天如此盛会,如此的书家。他年某日,你我兄弟众人就算奔走天下,远隔天涯,想起今天也是一番美好往事,相信大家都能记住今天我们的诗书盛宴。” 众人连声附和,都说正是如此,必定今生难忘。 这时二少奶奶看见门前站着小厮,就小声问了,小厮道:“刚才二少爷在说话,就没有敢吭声。厨房里已经准备妥当了,现在大家就可以过去了。” 二少奶奶就参大家说道:“好了,好了吧,林姑娘写了这许多字,已经饿了,哪比得上你们这些男子,身强力壮的。” 二少爷说:“好,正好我们都饿了,各位请了!林姑娘、陈老弟请了!” 众人互相谦让,最后还是二少爷携了陈正南的手,二少奶奶扶着林姑娘,先从大书房里出来,来到专门招待外客的东院莲花厅,坐下。 只见那餐室宽敞明亮,清一色的明代家具,摆设、装潢无不精良,屋子的四个角落里都放着炭火盆,屋里暖暖和和,饭菜飘香。 有小厮捧了热水来,众人谦让着,先后都净了手。 第82章 妙笛神音 二少爷请老大师子荣代东坐了中位,定要让陈正南做上首主宾。陈正南哪里敢坐,千般推辞,二少爷见他执意推辞、谦让,最后只得请老二公浩坐了,请陈正南和老三坐了东首二少奶奶陪了林姑娘坐在西首打横,其他众人才依次坐下。 二少爷家的这盛宴,自是非其他村庄里人家能比,八个精致的小碟子,装着南北各式的凉菜,中间是香味扑鼻的淮上开口汤,再配了四样热菜,又备了贵州的烧酒和绍酒黄酒,众人根据自己喜好自选,二少爷也不勉强。 林姑娘自然是用了家乡的绍兴状元红,二少奶奶见她用的是黄酒,便同她一起也倒了一杯。 因为有二少奶奶在,林姑娘吃饭、用酒也自在些。 众人端起酒喝了,吃菜、谈天、叙话,无非是琴棋书画,市上才出的新刊刻图书,前朝往事,这几年科举场上的新闻、旧事,吃着喝着,席间聊的甚是融洽。 这时,那上菜的小厮把开口汤撤下,换上热腾腾的羊肉火锅,众人更是吃得热气腾腾,酒让人红了脸色,火锅让人暖了肚肠。 众人吃着喝着,谈古论今,免不了再说些诗词歌赋。 林姑娘忽然对陈正南说道:“正南,你我在这里吃喝,是不是忘记一件事呢?” 陈正南刚与邻桌碰了一杯酒,正是微醺之时,头脑有些热腾腾的,便问道:“什么事呢,我倒是忘了,姐姐你说啊。” 林姑娘笑道:“我们往这里来,是不是给二少爷带了一份小礼物,你怎的见了美食就忘了呢?” 陈正南这才惊道:“哎哟,的确忘了,下马的时候我只顾招呼你,从下马石上下来后,那马就被小哥牵到后面去了,那东西还在马鞍袋里,我现在就去取。” 二少爷道:“难为你们了,居然还为我带了礼物来,哪里要劳动你去。”他说着冲身后伺候的小厮说:“快去,去林姑娘乘的那匹红马那里,把他带的东西取来。” 小厮听了,应声而去,片刻就快步走了进来,左手里拿了一个缎带系了的红纸包,右手拿了一只细长的布袋。 林姑娘笑道:“怎么把笛子也拿来了?” 小厮说:“我不知道哪件是的,怕拿错了,就都拿来了。” 众人连声称妙,说:“林姑娘居然还会吹笛子,今天简直更妙了。” 陈正南站起身来,从那小厮手中接过红纸包,递到二少爷手中说道:“二少爷,这还没有出正月十五,也算是过年,大年上蒙你邀约,略微备了一些薄礼,不知可入得你的法眼。” 二少爷接在手里,微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们送了我什么礼物。” 他说着解开了那红纸包外面的缎带,打开红包,赫然看见居然是一本《读玉斋杂记》。 看到手中这本旧书,二少爷一时不禁哑然,面露惊异之色,随即叫道:“天呀,我今天这是在做梦吗?” 他说着翻开了书页,良久之后对身旁的老大说道:“大哥你可知道,七年前我曾经在安庆府见过这本书,那时我要出三百两银子买,可是呢,宝主坚决推辞,任我给再多的银子死也不愿出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宝物今日竟突然出现在我家中。哈哈,我居然身在家中凭空得此宝物,这真奇妙,简直太奇妙!” 老大师子荣从二少爷手中接过书看着,连连点头:“果然是好书,真是元末的善品,不可多得。” 二少爷便站起来问陈正南道:“正南老弟,不知这书从何处得来?” 陈正南道:“二少爷,这书我哪里能有,我平时很少看书的。这是林姑娘从洛阳带回来的。我说今日来二少爷家做客,没有伴手之礼,她听说你喜欢老书,就让我就拿了来。” 二少爷便看向林姑娘,问道:“贤妹如何得到此书?” 林姑娘便说道:“禀二少爷,这是几年前,我和家父在洛阳的时候,有人托我父亲办事,之后作为答谢送与他老人家的。” 众人又惊疑道:“原来林姑娘老父亲在洛阳做事,不知做什么呢?” 林姑娘这才说道:“家父也是举人,现在已经仙逝。其时,家父在河南巡抚杨其珺大人府中做主幕。” 众人听闻此言,连忙说道:“失敬,失敬!原来老人家是举人出身,竟然在巡抚大幕中主事,真是失敬了,难怪林姑娘有如此才华,诗书曼妙,实非常人可以比肩。” 那二少奶奶也说道:“怪不得呢,我今天一直就在想,这林姑娘穿的、说的不说,气质、品貌怎的都不是寻常人家姑娘那样,却原来是如此大家之后,怪不得。” 二少爷站起来道:“贤妹,今天有幸赏赐墨宝,更得如此宝书实现往日心愿,这一切全靠小妹成全。来,我敬小妹一杯,万分感谢之至。” 二少奶奶也慌忙站起来说:“还有我呢,怎么不带了我呢,我也要和你一起谢谢林姑娘。” 二少爷笑道:“我这一高兴,居然将你忘了,来,我们一起敬林姑娘,敬正南你们二人,谢谢你们的大礼!” 他们夫妻二人站起来,一起举杯,陈正南便跟着和林姑娘一起站了起来,谦让之后,方才饮了杯中酒。 这之后,众人知道了林姑娘的父亲举人出身,在巡抚幕中做事,无不敬佩、羡慕,纷纷向他和陈正南敬酒致意。 两人招架不住,连连应付之后,林姑娘久不饮这家乡老酒,且是温热的,一时间连饮数杯,便有些酒劲上头,又不便推辞、离开,便起身说道:“二少爷,各位哥哥,小妹不胜酒力,实在不能支撑。这样可好?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先慢慢品用,容小妹略献逞能小技,吹一曲以助雅兴。如此,小妹既不算离席扫大家的兴,又能躲得一时的酒热,可好?” 众人闻听此言,不禁击掌称妙,连声赞好。 老大师子荣说道:“如此甚好,有林姑娘这等大家闺秀,如此神妙之人为我等今日之雅聚吹笛助兴,今日这聚会更雅更精致,怕是此生更是难忘了!” 众人都纷纷称道:“正是,真是难得。” 二少爷也笑道:“今日之约,真乃神遇,如此看来我等算得上有福之人。”说着他亲自起身,拿了凳子放到东窗之下。 林姑娘便拿了笛子,来了东窗下坐了,双手持笛,看着窗外房舍林木,突地发髻一转,婉转一曲笛声便悠扬地飘了出来。 众人屏息听来,只觉那笛音醇厚且细腻,快慢有致,强弱分明,如云飞鹤舞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尽情翱翔。 这一众人中,老四是古琴中的高手,自是知道很多曲目,众人看他,只见他正全神贯注静心聆听,以致忘记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兀自随着悠扬的笛声头动身晃,极是投入。 末了,一曲终了,只听那老四叹道:“真乃仙乐飘飘也,不错,不错,不错!林姑娘这吹奏神技栩栩如生地描绘了鹧鸪展翅飞翔的种种姿态,如同就在我眼前。特别是末了这一节,贤妹用虚指颤音演奏长音,更给人一种鹧鸪鸟向茫茫无际的天边飞去的意境,感觉悠远,遐思绵绵!” 说到这里,他转向众人道:“大家可知道这曲名?------此曲乃江南名曲《鹧鸪飞》,小妹是江南人,吹奏此曲更是浑然天成,让人听来视通万里,旋律舒展流畅,更有无尽的诗意和神韵啊!” 众人听到老四的评论,再回味刚才的笛声,均觉得评论甚是准确合味,均连连点头称是。 之后,应众人盛情再邀,林姑娘又演奏了《黄莺亮翅》和《太湖春》,众人无不称妙。 这天下午,众人直玩到太阳西沉,方才尽兴,眼看日近黄昏,大家只得恋恋不舍地散了。 陈正南依旧牵了枣红马,驮了林姑娘返回庄台。 第83章 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 又过了两日,那卖地的周伢子果然来了,带来了那块地的主人,一并还有村里的钱粮书办、征徭的役夫,同了那地块的左右相邻,一齐来到庄台上。 几人刚到不久,张全和徐万胜也赶着马车到了,因为过两天新鸭苗就要进棚,两人专程来送鸭苗吃的碎米、鸡蛋。 原来,养鸭子最危险的关口便是鸭苗进棚的前十天,十天里,如果鸭苗进食顺利,吃得好、不腹泻且不被寒冷冻死,就能够大量地存活,不然一多半保不住。 他们俩正碰上周伢子带了人来卖地,便也不去卸货,围在一起和大家叙闲话。 林姑娘见来了这一众人等,便早早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不再出来。 陈正南准备了茶水、花生,陈老汉与那卖地的地主人,同着周地伢子又交涉了一番,仔仔细细都说清楚、问明白了,才放下心来。 各位客官有所不知,那个时候卖地,一定要先要问地主人的自家兄弟,自家兄弟不买,还要问本门的叔伯子侄兄弟,他们也不买,还要去问宗族里同姓的人家有没有人要买。 如果这些人都不买,这地才能卖与外姓人家,否则即便外人买了地,事后那卖地的反悔了,或者起了孬心思坏心眼,或者还想多要些钱,便可以借着同门兄弟子侄不知道、不同意为借口,把这地还收了回去,只闹得买家白忙一场,甚至还要贴一些钱。 那姓李的卖地人听陈老汉这样一问,便当即掏出了他家门叔伯、兄弟、家族里人写的首本书,陈老汉只有有了这东西之后,才能不怕他们反悔。 之后,陈老汉还是不放心,又让周地伢子在买卖文书上写明,那三十亩地地边上的芦苇地,旁边的河沟水塘边地,一并都属于买家,并且有村里钱粮书办签字认了,陈老汉这才中意。 说清楚了这些,周地伢子带了量地役夫和书办,一群人走下庄台,往北上了淮河大坝,奔东边走了三里多地下了大坝,走进邱家湖里,到了买卖的那块高地旁,先量了地,役夫才拿木桩定了四界。 因为来了这么多人,买地的自然要做东,眼看回去还早,于是众人就在邱家湖里闲逛,看着天扯闲话,东拉西扯,又磨蹭了半天才慢慢走回庄台。 到了庄台上,周伢子按照陈老汉的意愿写了卖地的文书,一式三份,买家一份,卖家一份,村里钱粮数半存档一份。 买地的、卖地的、村里的书办、周伢子作为公证人都签了字,陈正南拿出银两交给地主人,卖地的主人拿出带来了小秤当场秤了,无误,收下。 陈正南又和那卖地的主家,每人拿出三钱银子赏给周伢子做跑腿费,每家另拿出地一百文给了做手续的钱粮书办喝茶,也给了那量地的征徭役夫五十文跑腿费。 这时,徐万盛和张全已经卸了货,他们一个人坐在灶台前烧火,林姑娘烧菜做饭,另外一个人给林姑娘打下手。 林姑娘干净利索做出十样菜,两盆汤,一个火锅,等众人眼看就要回到庄台上,林姑娘又躲进自己的房间。 众人办完手续,全都交割清楚了,张全端了水让众人净手,大家进入大厨房,为了就座的事,免不了又是一番谦让,最后那钱粮书办同周地伢子做了主座,陈老汉虽说年纪大,可是今天他是小东,最后他和陈正南朝北背南坐了门槛,其他的人也就一围坐下了。 徐万胜抱来一坛二少爷送的上好绍兴花雕,张全给每个人都斟了一碗。 周地伢子因这趟生意做成了,钱赚到了手,兴致蛮高,先说了几句祝老陈家新年发财,万事顺利的吉祥话,之后又敬了那钱粮书办,大家便一起开动起来吃喝,纷纷攘攘的说着话,直吃至近黄昏,都才酒足饭饱,醉醺醺的一起走回庄子里去了。 那些人都散了,陈正南帮张全和徐万胜套好了马车,便对张全说:“张全哥,你明天有没有空和我去一趟正阳城?” 张全便问他何事,陈正南便把林姑娘要买织布机和纺线的事说了一遍。 张全先是有些吃惊,后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当场说好第二天上午,他往另外一个庄台上送过鸭饲料之后,就来这里陪他一起去正阳城里。 说定了,张全便和徐万胜赶着马车下了庄台,回庄子里去。 之后的几日里,陈老汉的心情格外高兴。 对于陈老汉而言,短短十几天里,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变。去年、往年,之前的每一个春节,他都是一个人做一顿饭,能吃上一天,一个人孤孤单单。 他曾经担心过,说不定哪天自己一个人死在床上,都没有人知道。他已经上了六十岁,老婆死了,女儿死了,儿子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的六亩地也给早早地卖了。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庄台上给人养鸭子,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突然之间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后生改变了他的一切,他的房子被重新修整一新,他不仅又有了儿子,而且这儿子又特别勤快,善良能干,对还他格外孝顺。 眼下,儿子又买了地,他找回了从前那种有地的感觉。作为一个农民,没有地那是何等的悲哀,而现在他又有了土地,而且是三十亩,虽说是湖地,可是膻不膻也是羊肉,湖地那也是地! 现在,这个又乖又得人疼的儿子旁边还守着一个贤惠能干、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而且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将来指定是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呀。 所以,陈老汉有时候在睡梦中都能高兴地笑醒,他醒来后常想,还好我这一辈子没干过坏事,没做过对不起人的缺德事,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也许就是老天爷给我的赏赐,给我的回报吧。 当张全和陈正南从正阳城买回来了崭新的织布机和雪白的纺线后,陈老汉看见林姑娘坐在织布机前,更感觉到安稳、温馨、幸福。 他自觉,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更多的要求了,他知足了! 第84章 建设自己的庄台 织布机买来家之后,林姑娘在自己住的房间里规整出一块地方安放好,调试停当。 可是,上满了经纬线之后,林姑娘坐下去只操弄了一会便站了起来。 陈正南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林姑娘说:“这织布机和我以前用过的有多处不一样,这织布机织出来的布不会好,只能织不像样的大粗布。” 陈正南听她这样一说,便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他一问才知道,原来林姑娘小时候生活在绍兴那地方,女孩儿家不论贫富,小时候都要学纺线、织布、养蚕、缫丝。 绍兴那地方,自古便是丝绸之乡,更能生产全国上好的绫罗绸缎。林姑娘三岁学纺线,五岁学织布,一直到和父亲离开家乡去了河南。 她虽说不是这此中的高手,却也精于此道,熟门熟路,所以她坐下便觉得不对,和绍兴的织布机比起来有很多差迟的地方,知道织出来的布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陈正南连忙问:“那怎么办,要退回去吗?” 林姑娘便说:“不急,我告诉你就好,刚好你会木工,你只要按我说的,在几个地方改动、再调整一下就好。说实话,我对我们老家绍兴的织机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如果按我说的去改,一定比绍兴的那织机还要好,说不定织出来的布更漂亮。” 当下,陈正南便去堆放杂物的房间找了些木材料子,背了木工箱来。 林姑娘拿了纸笔过来画了图,一一给他说明讲解,告诉他在哪里改,在哪里增加设置,在哪里多加一个什么机关,忙了半天才摆弄好。 林姑娘坐上去试了一下,立刻觉得顺心如意。 忙完了,陈正南又留张全吃了饭,才送他赶着马车回庄子里。 自那日以后,林姑娘每天除了在灶台上忙来忙去,照顾陈正南爷俩一天三顿饭,洗刷厨房,浆洗衣服之外,只偶尔和陈正南对弈一次,说说闲话,其他时间里,她总是坐在织机前忙个不停,织机的声音成了庄台上最有韵味的节奏声。 陈老汉听到那声音,心里特别的感到安稳,舒服。 只要没事,陈正南就静静地坐在林姑娘的身旁,看她织布。林姑娘给他看的不好意思,便给他拿了一本《南唐词话》,让他在旁边看。 过了两天,张全和徐万胜开始往庄台上送鸭苗。 他们每次来只送三百只鸭苗过来,因为鸭苗小,难伺候,送多了招呼不好,容易坏了性命。 庄台上开始一天天忙碌起来。 那些鸭苗吃的碎米,全部都要水煮了才能投喂,鸭圈更是有讲究,每天都要打扫三两遍。 只有忙起来了,陈正南才不觉得孤单。 时间飞快,转眼间草长莺飞,淮河边的杨柳远远地看着,已经蒙蒙的绿意一片。 又没几天,那柳叶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又一晃眼,淮河大堤上已是绿意盎然。 从大坝上往远处看,两边的野草已经绿成了一片。那早开的无名小花,红的、黄的,才抽出了迎春的花朵,说不上妖艳,可是星星点点的彩色,点缀在绿色之间,却能让人感到春天十足的温暖。 这时,庄台上新上的鸭苗已经长得比筷子还长。因为吃得好,照顾得周到,虽说也死了三五十只,可是其它的鸭苗长得好好的,圆茸茸的,胖墩墩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看上去煞是可爱。 邱家湖里,小草早已长成绿油油的一片,正是最嫩的时候,刚好合幼鸭的口味。 陈正南父子俩每天便忙着伺候这群鸭子去湖里吃青草,在河沟池塘里游水,捉虫子,抓小鱼。 开了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地里的麦苗正值生长旺盛,田地不需要有人伺候,正是农村人闲的时候。 于是,陈正南请张全和徐万胜张罗了一帮人,在新买的土地上开始堆庄台。 八辆板车,二十多个村里的壮汉,另外又雇了四头有力气的大黄牛,帮助拉上坡的板车。 林姑娘每天的生活一如既往,每天早晨都是天不亮她就起来,做好了三个人的早饭,自己随便吃一些,洗涮好,就坐在织布机前。 到了小半晌午,她便又开始忙起来,一个人做二十多人的中饭。虽说饭菜简单,可是陈正南厚道,每天中午除了两样素菜以外,总还有肉。 忙了几天,张全和徐万胜见林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回家喊了他们的浑家也过来帮忙,有时候连小孩子们都跟来,一家人都在庄台上吃中饭,这样家里便少了一顿的嚼口,能省一点是一点。 陈老汉每天都忙在堆装台的工地现场,爬上一天天在增高的土堆,指挥着干活的壮汉们把装台堆成一个方形。 陈正南每天赶着鸭群到邱家湖里,中午吃林姑娘给他准备的干粮,到了下午才把鸭群赶回来,关进鸭棚。 有空,他就骑着枣红马跑到堆装台的工地上,喜滋滋地看着他的梦想一天天变高,一天天变大。 那些请来的农人,无论是挖土装车的,还是拉车的,在庄台下牵牛拉车上坡的,庄台项摊土的,见陈正南每天按时给他们工钱,中午饭有肉,白米饭每顿都能吃饱,觉得他为人厚道大方,所以干起活来就没有滑头、偷懒的,都实实在在地用力,干活时拼命向前,因而这庄台的工程进度就比张全他们之前推算的要快得多。 穷苦人家出身的陈老汉,眼见能省出不少工期来,工期短了,省出来的便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心里自然高兴。 林姑娘虽然每天很忙,可是她做事有条理,不慌不忙不乱,每天还拿出时间去织布,没多久便织成了一匹布。 张全去正阳城买玉米、麸皮时做鸭料,林青竹便托他把那匹布送到收坯布的布店里。陈正南又写了两封信,分别写给蔡秀才和王老板,告诉他们,自己按照他们的吩咐,轻易不敢去正阳城抛头露面,所以近日没有登门拜访,深表歉意。又把自己认陈老汉为父亲,改名易姓叫陈琪配,字正南,将这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同时也告诉他们,自己攒了几个钱,在邱家湖里买了一块地,在堆自己的庄台,他想了一下,便没有把林姑娘的事写上。 最后,他又拿出一些钱交给张全,让他给两家分别买了一坛酒和两条大鱼,托他送去。 张全到了正阳城,先去买了鸭饲料原料,之后再帮陈正南把两家的信和礼物送到。 蔡秀才和王老板知道了陈正南的现状之后,为他在本地落地生根,又有了依靠,感到高兴自不必说。 第85章 提亲,居然被拒绝 辞别了两家人,张全又赶到布店里去卖林姑娘织的那匹布。 各位看官,那时,布店从农家收纺线,也收农家织的白色坯布,布店一般都开有染房,他们把收来的坯布染了色之后,才摆上柜台出售。 张全捧了林青竹织的坯布去那布店里,伙计看了看,摸了摸,便立刻叫过来当家的档手。 档手看了、摸了也感觉不错,又去喊来了在后边喝茶的掌柜,他也觉得这布织得不一般,他们店在正阳城周边收了二十几年的布,从没见过织的这么好的,一上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上等细布,店东家当即就对张全说:“我们之前收细布布料,开价全是三百文,你这料子的确不错,是上等好布,我给你开价三百八十文如何?另外,如果你以后还有的话,通通拿来给我,有多少我们收多少,如果觉得价钱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一匹布卖到了三百八十文,原本就已出乎意料,大大地满意,又听店掌柜亲口这么一说,张全自是喜出望外,拿了那卖布的钱喜滋滋地回去。 到了庄台上,张全和林姑娘、陈老汉一说,大家也都格外的高兴。 陈老汉更是乐得脸上像开了花,两个腮帮子里如同噙着大枣一样,只鼓着腮帮子傻笑。 陈老汉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化太大,一天比一天好。他为了好上加好,便着急忙慌地想把林姑娘变成他的儿媳妇。 这天午后,他和林姑娘张罗着堆庄台的农工们吃了饭,陈老汉又给大家泡了茶,坐着休息。 林姑娘和张全、徐万胜家的收拾干净锅碗瓢盆,两家的女人便回去了。忙完这些,林姑娘片刻没有休息,又坐在织布机前忙了起来。 等到堆庄台的农工们喝完了茶,又回到工地上继续干活,陈老汉没有立刻跟了去,而是搬了小板凳坐在林姑娘旁边看她织布。 足足憋了半个时辰,陈老汉才慢悠悠地说道:“林姑娘,你把手头的活停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林姑娘织着布,看陈老汉呆呆地坐在自己旁边,便猜到他心中有事,于是就停下手中的活,问道:“老伯,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仔细听着呢。” 陈老汉咳嗽了几声,又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才横下心慢悠悠地说:“林姑娘,我想、我想呢——” 他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说。 林姑娘便笑着说:“陈大爷,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不要迟迟疑疑的,更不要拐弯抹角,你有话就说,我听着呢。” 陈老汉这才又咳嗽了一声,说:“林姑娘,我想请你,我想让你、我想把你和正南的事先定下来,你说好不好?” 陈老汉终于结结巴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如释重负,不禁一头大汗。 按陈老汉想,林姑娘平时和陈正南情投意满,琴瑟相和,如同天造地设的一般,并且看来林姑娘没有回家离开此地的意思,眼下又让买了织布机,每天从早忙到晚,伺候他们父子俩吃饭不说,又忙着伺候那么多的工人吃饭,从来都不闲着,没有半句怨言。 所以,他觉得这个媳妇和陈正南之间只隔了一层纸,只要他轻轻一捅就破,捅破了,这桩美美的婚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把话说完,林姑娘原本微笑的脸却忽然之间平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又变得忧郁,甚至有些冰冷。 这一下让陈老汉有些不知所措,一遍一遍地想: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吗?哪句话说得不合适? 他又后悔,怪自己唐突了,梦浪了。也许,自己应该托张全家的、徐万胜家的出来说这个事,那样才妥当。 想到这里,陈老汉便懊悔不已,差一点就当着林姑娘的面打自己的脸。 这时,林姑娘小声地说:“对不起,陈大爷,这事你让我为难,我委实做不到。” 陈老汉清清楚楚地听到林姑娘这话,慢慢地琢磨了好久,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或者因为没有托其他人从中间斡旋,过于直接了。这事居然成不了! 陈老汉连忙又追问道:“林姑娘,难道你不喜欢我家正南吗?” 林姑娘轻叹一声,轻声说:“陈老伯,在我眼里,正南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这还用说吗。” 陈老汉大惑不解,忙又问:“那这又是为什么?你们俩在一起,最合适不过了。” 林姑娘摇摇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陈大爷,这事不要说了,我不能嫁给正南。我以后只做他的姐姐。正南他以后可以娶到更好的姑娘,这一点大爷你不要担心,也不要着急。凭正南这样正派善良的人,您老人家是不用愁没有好媳妇的。” 听了林姑娘这番话,陈老汉这才知道事情很严重,自己美好的愿望全部成了泡影。而且,他从林姑娘话语中听出,这事不仅不能成,而且好像还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怕话越说越僵,便就闭住了嘴,摇着头,叹息了一声起身要走。 就在这时,陈老汉无意中瞥见,林姑娘那俊俏白皙的脸上,两颗泪珠从眼角顺着鼻子潸然落下。 陈老汉慌了,忙说道:“林姑娘你莫哭,怪我,是我老汉唐突了,不该胡乱来说,你千万莫生气。” 林姑娘低声道:“陈大爷,我没有生气,反倒是我惹了你老人家心里不舒坦,请大爷不要和我计较,别在心里生我的气。” 林姑娘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去脸盆那里洗了脸。 陈老汉之前没有想到局面会如此,只得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眼望着房顶发呆。 陈老汉知道林姑娘此时也很难受,因为又过了好久,他才听到林姑娘那屋里传来织布机的声音。 陈老汉一边懊悔,一边又疑惑。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林姑娘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借口不愿意嫁给他宝贝一样的陈正南呢? 第86章 三少爷其人 之后的几天里,庄台上虽然每天里还是忙忙碌碌,林姑娘从早到晚一刻不闲,陈正南忙着去邱家湖里放鸭子,陈老汉忙着在庄台上协调施工。 可是,当三个人在一起吃早饭、晚饭的时候,陈正南发现林姑娘和她爹之间似乎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仔细去琢磨,发现林姑娘脸上时而飞过忧郁、尴尬之色,又有凄楚之态。而他爹呢,他能够感觉到他脸上有些懊丧,有时候脸上的神情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发现了一般,满脸的局促不安,有时候还有些手足无措。 有一天晚上,陈正南找了个空,私下里悄悄地问陈老汉:“爹,是不是林姑娘有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程老汉连忙摆手道:“你不要瞎说,哪来的话,她怎么会惹我?没有的事。” 陈正南又问:“可是爹,我看你们俩最近几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陈老汉道:“哪里不一样了?是、是林姑娘每天太累了,又织布,又给这么多人做饭,她干的活谁能累下来?她是有些疲倦了。” 陈正南又问:“可是爹,我感觉到你好像不自在,有些不开心。” 陈老汉连忙道:“正南,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像蜜一样甜,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开心?你别乱想。你现在只要白天里把鸭子照顾好就行了,你别乱担心。林姑娘是个好姑娘,她才不会招惹我让我生气,你不要操这个心。” 陈正南见他如此说,只能怀疑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便走出他爹的房间,去棚里给小鸭子上夜料。 又过了几日。 这天上午,陈正南赶了鸭子去邱家湖里,陈老汉吃罢了饭,也去了庄台上的工地。 陈姑娘收拾好了厨房碗筷,预备好中午众人要吃的材料,便净了手,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织布机前忙活起来。 她才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从窗子看见有人骑了马来到庄台上。 林姑娘赶忙起身开了门出来,只见正是上次送请柬过来的李老爷家的那小厮,手里却又拿着一个带了红套封的请柬。 那小厮走过来说道:“我们三少爷让我送来的。” 说完便把请柬递到林姑娘手中,林姑娘一脸茫然:三少爷? 她本以为又是二少爷和他那一帮同案的朋友,有什么诗词酒会前来邀请她和陈正南,却想不到这次却是三少爷,而此人他完全不知道。 当下便说道:“我和你们三少爷素无来往,我也并不知晓他,不知他为什么会要请我?” 那小厮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跑跑腿。” 他说着,见林姑娘发愣怔,没有给他赏钱的意思,便转身牵了马走下庄台,骑上马回庄子里去了。 原来,这三少爷几日前因在颍州府又勾搭其他烟花女子,和他那赎买的那个粉头闹了些别扭。 那粉头见他手上银子不宽裕了,更不给他好脸子。三少爷一恼,便回了李老家。 到得家中,三少爷偶见莲花厅里,新挂了八幅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精妙书法,那些字体各不一样,真的是笔走龙蛇,鸾翔凤翥、笔歌墨舞。 他也认得几个字,看到这些书法都出自同一人,叫林青竹,便问平日在莲花厅服侍的小厮。 那小厮便绘声绘色地把那日的聚会添油加醋地吹了一番,更是夸赞了林青竹的俊美和清雅、神妙,立刻便惹得这三少爷动了念,便着人去请来见见。 林姑娘打开那套封,取出请柬,只见上面写道: 林小姐,久闻姑娘大名,貌若西子,才华横溢。特略备薄酒小宴,请于三月十五日光临瓦舍,万勿推辞。专候。 李成宝 三月十四日 林姑娘看完之后,甚是不解。 她算了算日期,正是明天,当下也就不去管他,把那请柬放在床前的桌上,便又回到织布机上继续织他的布。 到了半晌午,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带了家里最小的孩子都过来了,一起张罗工人的饭菜,三个人洗的洗,切的切,烧的烧,各忙各的,井然有序。 抽空,林姑娘便问张全家的:“嫂子,你可知道这李老爷家的三公子李成亮?” 张全家的哈哈一笑,说道:“他呀,谁不知道,整个李老家,李老爷谁都不怕,就单怕他一个。” 林姑娘问道:“那是为何?” 张全家的说道:“他是李老爷的老儿子,自幼最娇惯了的,太太又最疼他。他眼下也有十七八岁了,既不学他二哥看书考秀才、考举人,也不学他大哥出去做生意赚银子,只是一个劲地从家里面拿钱出去在外面使。他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颍州府,在那里无非是吃酒、赌钱,玩女人。钱使完了,就回家里取,一年到头就是这件事。李老爷劝他只是不听的,又舍不得打。他恼了,便只是把他关起来几天。老太太心疼儿子,便叫人偷偷放了他。他便又从他老娘那骗钱,跑得没有踪影。” 徐万胜家的说道:“听说,年前他在颍州府什么燕楼里赎了一个相好的,买了一个小院,两人住在一起鬼混,过年也没有回家,直到前几日才突然回来了。” 张全家的说道“那一定是手头的银子又使完了,他又没本事挣,除了来家里取银子,他还会什么呢?” 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两人随便聊着,林姑娘心头却咯噔一下绷紧了起来,心道:这样一个人,单单给我下了请柬,请我过去,且没有请正南的意思,这不是让我一个人往坑里跳吗?” 她这样慌乱地想着,手里做的活也有些乱了起来。 三个人七手八脚地忙着到了中午,那些工人来到庄台上吃饭,饭菜已经准备好。 三个人张罗着让大家吃了饭,两家的小孩并徐万胜和张全家的都吃了,林姑娘才同陈大爷两人吃了饭。 她想着陈大爷下午还要去庄台上的工地,怕她知道了心里烦,便没有把上午来人送请柬的事告诉他。 众人吃完饭,喝了茶水,休息好了,仍去工地上了。林姑娘和两家的女人收拾好碗盘洗刷干净,两个妇人又带了她们的孩子去了。 林姑娘回到织布机前,却无心织布。 第87章 陈正南让她心里安稳些 好不容易挨到近傍晚,陈正南才赶了鸭子回到庄台之上。林姑娘慌忙起身给陈正南端了茶水送到外面,看着他喝了,收了茶碗,同他一起把鸭子赶进鸭棚,关好门子和栅栏,这才去自己屋里,拿了那三少爷送来的请柬给陈正南看。 陈正南看完,也是不觉得一惊,问道:“他这是何意?”你和他素无来往,怎么单单地下请柬请你?” 林姑娘摇头道:“谁说不是呢?我几乎不知道这个人。这请柬来得莫名其妙,我是一头雾水。” 陈正南道:“这三少爷,我只知道一点,他是个花花公子哥,不是个正派人。” 林姑娘道:“我中午听张全家的嫂子说了,这三少爷是个极不正经的人,只在外面花天酒地包窑姐。” 陈正南道:“明天断是不能去的。” 林姑娘道:“那是自然。可是我又觉得他明日见我不去,可能不会就此放下这事。他这样人家的孩子,平日里一向得意了的,没有人敢不顺着他,更何况我现在住的就是他家的庄台,你和陈大叔都是他家的长工,他心态高高的,可能不会就此罢了。” 陈正南:“管他去,反正明天不理他,倘若他有什么,到时候再才说罢了。” 林姑娘道:“可是明天上午我一个人在庄台上,张全他们两家的嫂子来得又晚。” 陈正南拿眼去看林姑娘,只见她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和不安,便说道:“这个容易,明天我不去邱家湖里放鸭子了,让爹替我跑一天,我明天就在庄台上陪着你。” 林姑娘这才喜道:“好,这才好,有你在,我心里安稳些。” 这天晚上,林姑娘和陈正南多少有一点心事,吃饭的时候,陈老汉只顾说工地上的事,也没有看出两人神色有异。 吃完饭,陈正南对老汉说:“爹,我今天肚子里有些不舒服,走路有些腿软,明天我想休息一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陈老汉便连忙接话道:“要不要请先生看看,拿药吃?明天放鸭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那边的工地也不需要天天有人去看着,请来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滑头的,都是死心塌地做活的老实人,明天你就在庄台上休息一天吧。” 林姑娘说:“陈大叔,正南他一回来就跟我说了,没事的,可能是在湖里着了一点凉风,休息一下就好了。” 陈老汉道:“好,你明天便让他待在庄台上休息,哪里也不要去。” 林姑娘道:“知道了。” 林姑娘因为把这事说给了陈正南知道,有人分担了压力,她便感到心里安稳些,晚上又坐在织布机前,直忙到接近亥时,陈正南催了她两遍,才停了手里的活,洗了脸去睡下。 第二日上午,林姑娘收拾好了厨房里,便坐在织布机前忙碌。 陈正南拿了凳子坐在她旁边看书,偶尔与她胡乱地说笑。 刚过了酉时,就从窗子外面看见昨天那送请柬的小厮又来了,后面跟了一抬暖红的两人抬的小轿。 林姑娘和陈正南见了,不觉有些惊异,只得起身走到外面。 那小厮迎上来道:“林姑娘,我们三少爷担心你行动不方便,特地打发我带了轿子来请你过去。” 陈正南道:“小哥,麻烦你回去代我问候三少爷,就说非亲非故的,素不熟悉,更无来往。男女之间有大妨,古礼不可逾越,多谢三少爷的美意了。” 那小厮道:“林姑娘不去,我可交不了差,来时三少爷特意和我说了,一定要请了林姑娘过去。” 林姑娘道:“小哥,请你自回去吧,就把刚才那话说给三少爷听就行。” 那小厮还想说什么,陈正南道:“小哥,你且带了轿子回去吧,只要把刚才的话带到,三少爷自是不会为难你的。” 他说着,从衣袋里摸出铜钱,数了10个塞到那小厮的手中:“辛苦你了,买杯茶吃吧。” 那小厮见他俩这态度,知道林姑娘断是不会去的,只得作罢,接了铜钱,带了那两个轿夫下了庄台,回庄子里去了。 见他们走远了,两人才回到林姑娘房里。 陈正南气呼呼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残茶一口喝尽,怒道:“岂有此理!” 一时间,林姑娘也没有心情坐下来织布,便到了自己的床前坐下,说道:“大地主家的公子哥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惯了的,眼里哪有别人?” 两人都有些生气,可是却也无奈。 坐了一会,两人无话可说,陈正南便踱步走到了庄台上,他感觉心里烦烦的,最后便走到鸭棚里,拿起大扫帚打扫一通,平复一下自己气愤的心情。 林姑娘又坐到织布机前接着织布。 哪知道,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刚才去了的小厮又带了那两人抬的轿子回到庄台上。 陈正南连忙扔下手中的扫把,林姑娘也从织布机前起身走到外面。 那小厮嘟囔着脸说:“我们三少爷把我大骂了一通,还踹了我一脚,骂我不会办事,不会说话,又差了我来请林姑娘,请林姑娘不要为难我,跟我一起去了吧。” 陈正南道:“三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请了林姑娘?” 那小厮道:“我哪里知道,我只不过是给他跑腿,他差了我来,我哪敢不来?林姑娘,请不要为难我了,跟我上轿去了吧。我想去了那里,也只是吃吃饭,叙叙话。也就一个多时辰,回头还是这轿子抬了你回来,能有什么?” 林姑娘道:“你且不要说了,我是不会去的。” 小厮道:“林姑娘,你可想好了,我们三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打听一下,在李老家这地方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更何况他并不要求你什么,只不过是邀请你去做个客,吃个饭,这样的面子,你不给他,便是不给自己方便。” 陈正南见小厮说话不好听,便道:“这位小哥,你也不要说这话来吓唬人,各人的身子都是自己的,凭什么要受别人指使,听他的安排?你这就回去吧,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益处。” 小厮也气了,说道:“你再认了陈老头做父亲,也只是李家的一个长工,说话也要想着点,别这么张狂。我劝你们还是识抬举一点,别让自己没有退路。” 第88章 恼羞成怒 林姑娘怕他和陈正南吵起来,便过来劝道:“好了,小哥,都别说了,你且回去吧。” 说着,她又拿出10个铜钱塞给那小厮,却不料小厮这一次却不愿收那钱,哼了一声,就变了脸,转身牵了马便走。那两个轿夫便跟在后面一起走下庄台。 林姑娘的脸色变得暗了下来,她看着陈正南道:“正南,我看这三少爷更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还会再差人来的,不如,如果他再来请的话,我就去了吧,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陈正南摇摇头,道:“断然不可,本来他就不是一个好东西,现在我们已经惹了他了,再回头放下身段去奉承他,他只会变本加厉。” 林姑娘道:“正南,我是怕给你惹麻烦。” 陈正南笑道:“怕什么?是福挡不住,是祸躲不过,怕也没有用,我就不信他还敢来杀了谁不成?” 林姑娘道:“这事都怪在我身上,是我的不好。” 陈正南道:“不要自责,怎么能怪你呢?” 林姑娘道:“上次二少爷请客,我就不该去的,又到那里逞能,出了些风头,可能因为这些才被三少爷听到,对我生出了一些念头。” 陈正南安慰她道:“谁能有前后眼呢?不要乱怪自己。” 两人正说着,张全和徐万胜家的又牵了孩子来到庄台上做活。见她们俩到了,林姑娘忙迎上去,一同去厨房里收拾中午的饭菜。 陈正南又回到鸭棚里打扫鸭棚。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忽然间就听到庄台下有人马嘈杂的声音,陈正南从鸭棚里出来,走到厨房里对林姑娘说:”姐姐,这次无论如何你不要出来,我自与他们理论。“ 张全和徐万胜的便忙问道:”怎么了?是谁要来了?有人要生事吗?“ 陈正南顾不上与她说话,便走出来,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胖公子骑着马正走上庄台,他生的肥头大耳,一双眼睛被那脸上堆着的肉挤成了一条缝,鼻子两边生了七八个小红疙瘩,有破了皮的,也有没破皮的,满脸油腻,连他带的那镶了玉的锦缎帽子也油乎乎的。 他后面跟了两个厮,依然还有那两人抬的暖红小轿。 这人便是三少爷了,陈正南心里道,正要想着上前招呼,只见那三少爷从马上已经跳了下来,走到近前,突然变了脸大声说道:“你便是那陈老头新收的野儿子,是吧?” 陈正南见他说话如此无礼,心中自是生气,可是还没有待他有所反应,那三少爷忽然举起马鞭照着他的脸就打了下来,口中骂道:“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也敢挡我的道,误我的好事!你是个什么玩意?” 陈正南早知道来者不善,便有了防备,轻轻一闪,便躲了开去。 三少爷一鞭子没有抽中陈正南,更加恼了,转过身便追着陈正南又是一鞭。 陈正南随便走了一个滑步,轻轻跳开,眼看着三少爷就这德行,他忽然不生气了。 三少爷更加火了,口中骂道:“你这个野东西,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胡乱蹦跳!” 这时,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见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说:“三少爷莫动手,莫生气,有话好好说。” 三少爷哪里理她们,手里挥舞着马鞭,四下里追着陈正南用鞭乱打,却没有一下能打得中。 三少爷便急了脸,冲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吼道:“你们这两个东西,都眼瞎了吗?还不给我动手?” 那两个小厮听到主人吩咐,连忙捋了袖子,上前就来抓陈正南。 面对三少爷不停地挥鞭殴打,又要应付这边两个,陈正南一时急了,便不由得使出了崔大把所教的擒拿功夫,抓住先打上来的小厮挥上来的胳膊,向里一拧,跟着便向他腿上踹了一脚,那小厮“哎呀”一声倒地。 另外一名小厮挥拳上来,陈正南低头躲过,趁他重心不稳,右脚使了一个绊子,那小厮立刻倒在地上。 三少爷见此情景,又急又怒,张牙舞爪地挥着鞭子又冲上来,照着陈正南的脸便打。 这一次,陈正南没有去躲,而是俯身侵到他的近前,用小擒拿手抓住三少爷那握鞭的右手,一拧便夺了他的鞭子,紧跟着一个侧背摔,将三少爷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三少爷躺在地上,嘴中吭叽着,兀自胡乱大骂。 陈正南手里拿着他的鞭子,怒道:“三少爷,请你自重,不要欺人太甚。” 三少爷口中骂道:“我便欺你又怎么了?你能如何与我?” 他说着爬了起来,举起鸭梨一般的肥肉拳头,往陈正南脸上便打。 陈正南随意地低头躲过,顺势低下身一个扫堂腿,三少爷便又扑通倒地。 这时,那两个小厮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也都有些恼了,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便打陈正南。 陈正南既不慌张也不害怕,随手使出小擒拿猴子摘桃手,抓住前面那小厮的手腕,身体一转,将其掀翻,顺便又往另外那小厮的肚子上飞踢了一脚,两人便又扑地倒在地上。 林姑娘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握了一柄菜刀藏在身后,她见陈正南没有吃亏,便站着没动。 三少爷吭吭唧唧地从地上坐起来,还要上来厮打,张全和徐万胜家的眼见不是事,连忙上前拦住说:“三少爷消消气,有话慢慢讲,别伤了和气。” 三少爷一把推开她们,骂道:“去你妈的和气,这野小子居然敢打我?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说完,他又举起肥肉拳头,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被摔倒两回,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放下拳头,指着陈正南骂道:“你小子气不要嚣张,你等着,我自能收拾你。” 他说着,冲着地上爬起来的两个小厮说:“他妈的还不给我牵马?” 一个小厮赶忙跑到一边,牵过三少爷的马,扶他骑了上去,牵了缰绳往庄台下去。 三少爷一边走,一边口中还胡乱地叫骂,两个轿夫便也跟在后面慌慌地走了。 张全和徐万胜家的哪里见过这场面,两人都吓得慌慌的,不禁连声惊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由头?怎么凭空掉下来这一桩祸事来?” 林姑娘这才把昨天三少爷差人来送请柬,单独请她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张全家的听完,连声说道:“那一定是不能去的,他单请你一个人去,自然是羊落到虎口里面,兔子掉到狼窝里,哪里能有一个好?更何况你们还不知道呢,现在这李老家,已经没有人能够治得住他了。以前,李老爷在家还有人管他。我前日听张全说,李老爷家在霍邱县的生意出了点麻烦事,他们家的酒坊着了火,一并烧了左右的房子,李老爷和二少爷都赶去那边料理了,免不了要打官司,赔人家钱财,一时半会哪能回来?所以这三少爷在家里,在这李老家也就能称王称霸了,不就是脱缰的野马吗?” 徐万胜家的说道:“这三少爷在外面拈花弄柳惯了的,就像猫闻到了邻居家的鱼腥味儿,哪里能按捺住自己?可是看这眼下,自然已经是惹恼了他,更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得小心些。” 第89章 知难而退 不消她说,陈正南和林姑娘都知道他们和三少爷之间是结了仇,生出了梗,这事不是随便能过得去的。 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乱七八糟的又说了几句,想到一会儿工人就要回来吃饭,便又忙跑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林姑娘见陈正南又气又恼,这时她反而不慌乱了,安慰陈正南道:“正南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着急,大不了我离开这里,一切的麻烦缠绕也就没了。” 陈正南忙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道:“姐姐,我没有着急,也不怕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林姑娘道:“眼下三少爷这个茬子,看来是过不去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正南道:“即便要走,也不是你一个人走,我便随了姐姐一同走,我们俩一起。” 林姑娘道:“我才不牵连你,本来你的命运就够慌张的了,好容易在这地方安生了下来,你也喜欢这里,又认了陈老伯,我才不能随便让你离开这里。我就不同了,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陈正南道:“姐姐,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没有有地方可去,你别说了,即便是要死,我也和你死在一起。” 林姑娘连忙摇他的身子,止住他说:“不要胡乱说什么死不死的。好了,这事先不要理他了,我要去干活啦。” 她说着,便如同无事人一般回到厨房里,和那两个女人一起忙了起来。 让陈正南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之后那三少爷并没有很快地回到庄子里,叫来众多的帮手过来寻他们的事。 他正疑惑,堆庄台的工人们说笑着来了,走上庄台洗了手,每人到厨房里盛了一大碗的米饭,一大碗的菜,各自端了走出来,蹲在地上,互相聊天,开个玩笑,便吃起来。 陈正南和林姑娘等那些工人吃罢了,又给他们泡了茶水,两人又等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带着孩子吃了,才捡剩饭吃了一点,放到嘴里不知其味地咽了下去。 饭罢,因为上午的事,张全和徐万胜家的收拾好之后,并没有拉了孩子离开,两人一边帮着打扫庄台,一边到厨房里提前预备明天的蔬菜。 众人虽然口中不说三少爷的事,却都在担心着三少爷下午是不是再回来寻事。 厨房里都收拾好了,林姑娘又回到织布机前,陈正南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话后,一时无话可说,只得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且做了个梦。 梦中,他梦见林姑娘在正阳的码头上了船,船上还有来接她的家人。他上前大叫着要挽留林姑娘,急着和她说话,可是林家的人全不搭理他,只顾着将他推开,让船家开船,让他伤心的事,连林姑娘也不理他了,只是笑着看着河面。 陈正南正着急,一心要上船到林姑娘面前,就听有人摇晃他说:“正南,快起来,三少爷来了!” 陈正南这才睁开眼来,知道是一个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又听张全家的拉他的胳膊说:”正南,三少爷带了人来了,快起来,你可要小心些!” 陈正南连忙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裳快步走到外面。 只见三少爷带了四五个男的,在庄台上正与林姑娘说着话,这一次他并没有带那两人抬的轿子过来,只听林姑娘大声说道:“三少爷,请莫要生气,明天早上我自到府上给你赔礼道歉,一边也给老爷、老太太请安。” 只听三少爷说:“现在别说这没用的,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让那野小子出来,我只理论他!让他见见世面。” 这时,林姑娘瞥见陈正南从屋里走了出来,连忙挥手道:“正南,你不要出来,这里我自与他们说,不关你的事,你快进到屋里去。” 三少爷见到陈正南,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手里拎着马鞭子,便冲陈正南冲了过来。 陈正南自然不会退到屋里去,便迎上前说:“三少爷,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说,你不要再动手了。” 三少爷哪里再搭理他,举起马鞭子冲他的头和脸便打了下来。 陈正南向右边轻轻一跳侧身躲了开去,也不还手。 三少爷又追上去打了两鞭,陈正南使出仙姑步左晃右跳闪了开去,趁机走到林姑娘身边说:“姐姐,你现在回到屋里去吧,这里交给我。” 三少爷便冲着他带来的那几个人说道:“就是这个野杂种,都给我动手,快打死这个破烂货,不要怕出人命,一切由有我!” 可是,除了他带来的那两个小厮和一个庄客之外,另外带来的那两个壮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两人认出了陈正南,陈正南这时也认出了他们。 原来,这两人正是在巡检司衙门牢房里,和他关在一起的那个老张和他的同伴。 老张上前几步止住了三个要上前打架的小厮和庄客,走上来冲陈正南点点头道:“何老弟,我们在这里又遇到了。” 陈正南向他拱了拱手:“有幸又遇见。” 老张直接走过去,拉了三少爷走到一边,小声说道:“三少爷,这人我是认得的,打过交道。” 三少爷道:“那又如何,任他是谁?今天我也要打死他,不然我心头这股恶气可是出不了!” 老张又小声说道:“三少爷,你应该知道正阳城冯家三少爷是怎么死的吧?” 三少爷道:“知道啊,不是和人打架被人害死的吗?” 姓张的扭头看了看陈正南,才说道:“三少爷,你想不到吧,冯家三少爷就死在这人手里,他姓何,我知道一些他的底细。” 听了这话,三少爷不禁有些吃惊,这才想到陈正南明显会些功夫,上午连让自己吃亏,便道:“你不要吓唬我,此言当真?” 姓张的说道:“三少爷,你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胡扯,哪还敢吓唬你。冯家三少爷的事你是知道的,巡检司衙门也抓了他,又安排了我们兄弟两个预备在牢里除掉他,给冯家三公子报仇。可是最后呢,只能老老实实地把他放掉,还没有人敢动他。冯家大宅夜里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多少也听到一点。” 三少爷不由得点点头,道:“是听说过一点。” 姓张的说道:“所以,我劝三少爷还是息事宁人的好,要不然生出更多的事端来,收不了场。” 那三少爷怒道:“可是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不收拾了他,我在这李老家还能仰起脸走路吗?” 姓张的笑道:“三少爷,这都是小事。我只问你,一旦惹出了事来,你家老爷子能比得过正阳城的冯老爷吗?那彭巡检就像冯老爷家的一只狗一样,乖乖地听话,可最后不还是收拾不了这小子吗?” 三少爷急了:“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让我就这样甩手走开,认了栽吗?” 姓张的摇了摇头,靠近三少爷道:“三少爷,你是家大业大,有根有底的;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不知深浅,一条贱命而已。你和他纠缠,不论是伤了身体,还是丢了性命,你觉得可划算?依我看,打发了他去,不和他一般见识算了。” 三少爷此时万分地懊恼,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又害怕冯家三少爷的事再来一场,之后也就冷静下来,说道:“好吧,今天我就便宜了这个杂种。” 三少爷说完,手里挥舞着马鞭,仍旧张牙舞爪地走过来,冲着陈正南叫道:“你小子我告诉你,且不要嚣张,我以后自有办法收拾你!眼下你大爷我还有事,懒得理会你。我只告诉你,你们两个贱人赶快收拾了自己的破皮囊,从我家的庄台上滚开,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见你们一次我打你一次,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说完,转过身挥了一下手说道:“走!” 三少爷说完便带头向庄台下走去,他请的两个打手,并两个小厮和那庄客也都跟在后面去了。 第90章 林姑娘要走 看着这一群人忽然都走了,张全家的不禁拍着手说道:“这是哪里来的事?忽然之间来了一群人,如狼似虎似的,咋咋呼呼,要杀要刮的,风大雷声也大,吓死个人,我的两条腿正抖呢,怎么待到正南从屋里出来,和那人只说了几个字,转眼间就风吹云散,一片蓝蓝的大晴天啦。正南,你和那人说了什么?” 陈正南道:“没说什么,我们以前见过,打个招呼罢了。”他说着走到林姑娘身旁,拉起林姑娘的手说道:“姐姐不用担心啦,这事应该过去了。” 林姑娘悠悠地道:“正南,我终归还是连累了你。” 陈正南笑道:“姐姐,难道我要在这庄台上为他们姓李的养一辈子鸭子吗?再说了,眼下我们自己的庄台不是正在堆起来吗?就算他不赶我们,我们还能长长久久地在这里住下去吗?” 张全和徐万胜家的见庄台上安然无事了,便拉了各自的小孩,同他们两人打了招呼,快快地走了。 在他们看来,今天他们所听到的、见到的,足够他们在庄子里说上好些天了。 林姑娘送了她们大人小孩下了庄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织布机旁坐下,一时间却无心织布。 陈正南从外面走进来,坐在她身旁,小声地安慰她说:“姐姐,你千万不要为这事自责,你也明白,说到底这庄台终归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 林姑娘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可是这一天突然就来了,弄得你慌慌张张的。” 陈正南不在意地道:“姐姐,你知道吗,有句话叫人挪活、树挪死,说不定我们动个窝,转眼间就会有更好的机会,命运就变了。” 林姑娘听他话里有味,便微微一笑说道:“谁和你一起动窝啦,也不害臊。” 陈正南笑道:“姐姐,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那个意思。” 林姑娘道:“我说你有哪个意思了?” 陈正南只是低头笑,不再说话。 不久,陈老汉赶着鸭子返回庄台。 听到鸭子的声音,陈正南和林姑娘连忙出来招呼着,一同把鸭子赶进鸭棚,收拾好。 林姑娘说:“坏了,我忘了做晚饭了。”说完,便慌张地跑进厨房忙活去了。 晚上吃完饭,林姑娘收拾好锅碗瓢盆,泡了茶,陈正南端过来放在桌上,三个人坐下来,陈正南这才把白天发生的事情给陈老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陈老汉很是惊奇,又有点害怕,说道:“三少爷不是个东西,全庄子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世上除了他老娘喜欢他,没人当他是个人。离开了他老子,他连个虫子都算不上。既然他赶你们走,那我也走。你们明天就收拾了东西,搬回到庄子里的老宅子去住。我等李老爷回来了再去辞工,让他们安排人来了我才走。” 陈正南道:“爹,你不要生气,不要让我连累了你。自然,如果你觉得累,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你想辞工那就随你的愿。” 陈老汉生气地说道:“他们太欺负人了,我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干了这十几年,这东西居然这样对我,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林姑娘忙道:“陈老伯,你别想这件事情了,都怪我,是我给你们惹了麻烦。如果我没有来这里,你们都还好好的。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生气,伤了身体。” 陈老汉道:“我不生气,只是嘴里说说,发发牢骚,你们不要拿我的话当回事。” 林姑娘又问道:“还有一件事,这以后堆庄台的那些工人,他们吃饭如何解决?再来庄台上吃饭,会不会再惹下事端来?” 陈老汉父子两人这才想到,这居然也是件事情。 片刻后,陈正南见他爹没说出什么话来,便出主意说:“还在这里烧饭、吃饭,自然是不行的。这样,明天还让他们在这里吃一顿。我明天上午就去叶家集买竹竿、苇席,在新庄台下搭上一个棚子,在那里烧饭给他们吃。还有,从明天开始,给张全家的嫂子,还有徐万胜家的嫂子都说清楚,他们以后每人每天都算一个人的工钱,买米买菜交给我。你只待在老宅子里,其他的都不让你问了。” 陈老汉听他说完,便点头道:“这样安排也好,就这样。” 林姑娘低着头,抠自己的手指头,过了片刻说:“陈老伯,正南,我想我还是离开这地方吧。” 陈正南连忙问:“姐姐,你要去哪里?我反正是不会放你走的。” 陈老汉也说:“又不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为什么要走呢? 林姑娘说:“我再留下来都不方便,所以我还是走了的好。” 陈老汉父子俩都知道她这话里面的意思,可是又不便说出来。 陈正南便问:“姐姐,你又能往哪里去呢?不要再随便说要走的话啦。” 林姑娘道:“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能容下我的地方吗?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有手有脚就能活下去,放心好了。” 陈正南忙站了起来:“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你真的要走,我就拿绳子把你捆起来。” 林姑娘笑了:“我还是走了的好,不是说我在这里给你们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是担心以后,别再又生出什么事端来,那就更对不起你们爷俩了。” 陈老汉叹息一声道:“姑娘,正南不让你走,我老汉也不会让你走的,只要我在这地方还有一口气,还有一口饭吃,断不会让你离开我们。这淮河边上,自然还是好人多坏人少,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你就放下心来吧。” 陈正南道:“姐姐,你就不要再说走的事,好吗?别让我爹着急,也让我为你担心,你听到了吗?” 林姑娘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吧,那我就再琢磨琢磨,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因为两人就要离开这庄台了,这天晚上,陈老汉他们三个人都没有睡好。 第91章 两人搬到庄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陈正南吃罢了饭,先帮着父亲把鸭子赶进邱家湖,自己便去庄子里找张全借马车。 张全已经听从他老婆的口中知道了庄台上发生的事情,也很生气,却说不出来,当下便一同赶了马车,同陈正南到叶家集,买了搭棚屋用的毛竹、苇席等其他材料。 那铺子的老板见他一辆车拉不下,就又派了一辆车替他拉货,一直送到堆装台的工地上。 徐万胜也赶了过来,带了一个懂行的老万,和几个堆庄台的工人一起忙活起来。 到了天黑,众人便搭起一个能够遮风挡雨、能烧菜、做饭、吃饭的地方。 堆庄台的工人们自然高兴,有人叫道:“这下好了,吃饭不要来回跑,可以多省出一些时间干活。晚上留个人看着,把牛也留在这里喂着,省得来回走消耗牛的体力。” 几个人说着议论着,便推举了一个死了老婆的壮汉和另外一个工人每天晚上住在工棚里看守,另外喂牛。 陈正南当即允了他们两人,给每人每天再加上一个人的工钱。 陈正南又告诉张全和徐万胜,请他们两家的嫂子每天中午到工地做饭,每人也算一个人的工钱。 两个人听了自然是欢喜,每天中午家里少做一顿饭,省些口粮不说,又有一笔收入那自然是划算。 第三日上午,张全去庄台上把米面油盐,做饭、吃饭用的锅碗瓢盆拉到工地上,让两个女人收拾,自己又回到庄台上,一车拉了林姑娘的织布机,一并她的几个箱子,陈正南的衣服等生活用品,一车送到陈家老宅里去。 才收拾好这些,打发张全的马车去了,便有一个陈正南此前见过的庄客,扛着被褥,挎了一个包裹从庄子里走来,上了庄台对陈正南说:“三少爷让我来庄台上养鸭子,我说我不愿意,也不会养,他便要辞了我回家,我只好来这里。” 他说着拿出一串铜钱,说道:“这是账房先生按三少爷的吩咐,给你结的工钱。” 陈正南道了谢,接过铜钱揣在怀里,又接了那庄客的被褥,送进林姑娘腾空了的房间里,对他说道:“你就住这里吧,别担心,庄台上的活不重,一切有我爹呢。” 当下,陈正南别过了那庄客,牵了枣红马,扶林姑娘上了马,把几件手边上的用品也放在马背上,下了庄台,往庄子里去。 两人走进庄子里,那些庄户人家的闲汉、妇女、老婆子,远远看见陈正南牵了一匹高头的枣红大马,上面过着坐着一个俊俏的姑娘,便如同谁家娶了新媳妇一样,都从门前走过来,胡乱和他们说话。 他们也知道陈正南是陈老汉刚认下的儿子,可都觉得林姑娘看上去好稀罕。林姑娘生得好看、漂亮,连身上的衣裳也稀奇。 到了老宅子门前,陈正南扶了林姑娘下马。张全已经把拉来的东西都移进屋里,正站在门前和一个闲人聊天。 陈正南和那闲人打了招呼,谢了张全,便和林姑娘进了屋。 四下里自然有一些凌乱,林姑娘连忙换了一身做活的衣裳,手脚不停地忙着收拾,陈正南在一旁帮着。 两人先收拾了林姑娘住的东边房间。陈正南把她的箱子搬过来,用凳子架好,放上去。再把被褥抱进来,林姑娘慢慢地铺好,之后才收拾陈正南住的西屋。 陈正南在旁边帮着,拿这个递那个,又去扫地,擦桌子,直到天黑两人才简单地收拾好,陈正南已经觉到饿了。 林姑娘忙到厨房里做了手擀面,两人草草地吃了一饱,林姑娘收拾了厨房,陈正南烧热水沏了两杯茶,两人才在堂屋里坐下休息。 陈正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庭院,院子两边安静的厢房,这才意识到这房屋布局如他林泉村的老家,非常的相像,连大门都是对准堂屋正中央。 想到故乡,陈正南不由得又想起了去世的爹娘,之后又想他的姐姐,便有些黯然神伤。 林姑娘察觉到了,便问:“正南,你在想什么呢?” 陈正南这才缓过神来,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林姑娘问:“正南,你猜我在想什么?” 林正南看了看她,笑着说:“这我哪里能猜得到?我又钻不到你脑子里去。” 林姑娘笑着说:“我让你猜,你就猜嘛。” 陈正南说:“你是不是想绍兴老家啦?” 林姑娘怔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我现在不愿意想老家的事。我刚才在想,你从山西往这边来的时候,那算卦的老人给你写的那段谶语“向南则顺,遇阳便停,环水得安,有玉而福,四君相伴,财善一方。”这上面说向南则顺,环水而居,这我都能明白,我只是不知道这‘四君相伴’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陈正南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一直看不懂,我已经想过好多次了。” 林姑娘道:“这得玉而安呢,是说你应该有一块玉,财散一方,我猜是说你将来会大富大贵,要用你的钱财照顾这一方的人,一方的百姓,你说是不是呢?” 陈正南摇摇头说:“这意思我悟到一点,可是我哪能有那么多钱呢?” 林姑娘笑着说:“这也不一定,人的一生一世很难说,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穷也很难穷得长远,谁都不知道谁明天会遇到什么,发财有时候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你又这么聪明,将来还愁挣不到钱吗?” 林姑娘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块玉来,说道:“正南,这是我小时候在绍兴,父亲有回带我去一座庙里,那庙的主持是父亲的朋友,这便是那主持当时送我的玉,雕的是如来佛,我在身边已经带了很多年,我带了没有什么用,你呢,需要有一块玉,我就送给你吧。” 陈正南道:“这怎么使得?姐姐,那是人家和尚送给你的,自有他的用意,保你的平安。我怎么敢随便收下?” 林姑娘说:“哪里有这么多说说道道的,就是一块玉罢了。我说了,你需要有一块玉,将来庄台修好了,你如果能再搬到庄台上去住,身上又有这玉,才能周全平安。这是我的心意,你一定得收下。” 她说着便走过来,把那玉从前面挂在陈正南的脖子上,又走到他的后面将红绳子系上,那玉佛便挂在了陈正南的脖子前面。 陈正南伸手摸着那玉佛,连声说:“姐姐,这怎么使得?这是别人送给你的宝贝,怎么能带在我的身上?” 林姑娘道:“你就不要再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了,玉已经挂在你的脖子上了,真是啰嗦。” 她说完,走到陈正南前面看了看,笑道:“你戴着好看,合适的很。” 说着便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陈正南站了起来,向林姑娘鞠了一个躬,撇着戏腔道:“既如此,我就收下了,多谢姐姐!” 林姑娘咯咯地笑着说:“就是一块玉嘛,你倒认真起来。好了,我不同你说话了。今天晚上我也不织布了,我有些累了,我现在只想睡觉。” 她说完便去了东边自己的房间里,从里面栓上门。 第92章 李老爷父子的态度 陈正南在堂屋里坐了半晌,喝了两杯茶,走出院子四下里打量,见很多人家已经没有了灯火,便回到院子里插了院门,回到堂屋里把门插上,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下。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收拾了厨房旁边的柴草间,划出一半的空间,做了一个马厩,把枣红马安置在里面。 陈正南和林姑娘回到老宅居住以后,他每日里白天去堆庄台的工地上帮忙照看,直忙到晚上才回庄子里去。 白天,老宅只有林姑娘一个人在家里织布。这附近四邻八家还是以姓陈的居多,他们因为上次的事情已经和陈老汉结下了梁子,见陈正南被三少爷赶出了庄台,来到老宅子里居住,自然都有幸灾乐祸的心情,当然也不与他们来往,平时对林姑娘和陈正南不理不睬的。 只有住在老宅后面一家姓李的,男的名叫李四六,家里三个孩子中小的才五六岁,名叫马柱子,经常到陈家看稀奇,有时也和他小姐二凤去林姑娘屋里玩耍。 林姑娘不嫌弃他们,总是帮他们洗了手和脏脏的脸,拿了陈正南从集上给她买的糕点、零食给两人吃。 两个小孩在家里平时饭都吃不饱,哪里见过这些零食,所以更是乐意往前面来,有时也帮林姑娘做一些杂活。 由此,李四六和他的老婆马红云见陈正南两人对他们的孩子好,便觉得是给他们大人面子,眼里有他们,有时候也过来坐坐,送几根豆角子、一些干菜送给他们吃。 这李四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老父亲已经四十六岁了,才生下他。林姑娘平时便喊他们李哥,红云嫂子,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张全家的有时过来坐坐,看见了便说:“你们留点心,这李四六可是入了教的人。” 陈正南忙问:“入了什么教,当紧吗?” 张全家的答道:“这白莲教你还不知道吗,白莲教下面又弄出一个什么二郎教,信的是“无生老母”与“弥勒佛”,成天说“改造世界,要变天”什么的,他们得的资财全都均分,说是“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才有些人信呢。” 林姑娘道:“这二郎教不是早就给灭了吗?” 张全家的道:“哪能灭得净,有一片死灰落在了我们这霍邱县城西湖那边,那里距我们这里不远,也就吸引上了我们这附近好几拨人呢,我们村子倒是只有李四六一个入伙,一群人成天学念什么咒,说是能管刀枪不入,水火容情,都成神仙了似的,鬼才信呢。” 张全家的随口说完了,也就去了。 过了五六日,一天傍晚,陈老汉放鸭子回来早早吃了饭,把庄台上交给那庄客照看,一个人回到了庄子里,走到李老爷府里。 李老爷正和账房先生以及二少爷,三个人在书房里说事情,听说陈老汉来了,便让他直接到了书房。 见了陈老汉,李老爷先让下人给他上了茶,请他坐了,没等他说话,便道:“老三这个孽障干的坏事,我几日前回来已经知道了。老陈,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莫生气,都是我的不是,一切都在我身上。他现在见我回来了,又起反一样慌地去了他大哥那里,不然,我定打了让他,让他给你赔不是。” 陈老汉本来是要说辞工的事,见李老爷先是道了歉,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二少爷也站起来说道:“陈大爷,我家老三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以后他只要还和你们生什么事,你和我说,我去料理他。你家正南被他赶了出去,我原本想去你那里请他回来的,后来想,你家正南怎么也不是个普通人,在那里委实屈料了,终不能在那里一直养鸭子,所以我就没去和你说。” 听到这里,陈老汉只得站了起来,说道:“老爷,二少爷,你们既是这样说了,我便不好言语什么了。你们忙着吧,我走了。” 李老爷让二少爷把他送到院子外面,才回来。 陈老汉回到自己的老宅,林姑娘和陈正南已经吃了饭。 晚上,林姑娘织布的时候,见陈正南无事可干地坐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便说:“正南,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些书,你从学堂里出来已经很久了,你不看书,书不看你,日子久了,你认字也就生疏了。” 陈正南笑道:“姐姐,那你说我看什么书呢?” 林姑娘连想都没想就说:“你这种情况,在我看来,你先读《史记》,有了《史记》做底子,以后,你再看《通鉴》,看《古文观止》,看《二十三史》就都方便了。” 陈正南笑道:“姐姐,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然听你的,回头我去正阳城瞧瞧能不能买到这本书,有的话就去买来看。” 林姑娘笑着说:“哪里要你去买?我这里现成就有。” 她说着站起来打开自己的箱子,在里面翻了两下,便取出一册《史记》,递给陈正南说:“这一套是前几年金陵新刊印的,你先看着吧。” 当下,陈正南便坐在一边安静地看起书来,林姑娘也不再同他说话,只是专心织布。 这时,陈老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见灯烛明亮,林姑娘和陈正南一个安心地织布,一个静悄悄地看书,心里便格外喜欢。 陈老汉走到近前,两人都没有看见,最后还是林姑娘给机子上线的时候,才看见他,不禁叫了一声:“老伯,你是何时来的?” 陈老伯笑道:“我刚进来,看你俩都各忙各的,不忍打扰你们。”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说:“爹,你赶快坐下。” 说着便把凳子搬给他坐,又慌忙去堂屋里为老父亲泡了茶端过来,问他:“爹,你现在过来可有什么事?” 陈老汉说:“我先去了李老爷家,从那边出来了,就想来这儿看看,你们俩搬过来之后,我还没有来看看呢。” 陈正南问:“爹,你去李老爷家怎么说?” 陈老汉便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讲道:“他们爷俩这态度,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说,我现在还能干,也不想回老家吃闲饭。我又想,你终不能年轻轻的老是在那里替他养鸭子。所以,我也就不生气了。” 陈正南道:“爹,不要为我和他们置气,你老人家心里得劲就好。” 陈老汉道:“嗯,我自是没事,起初我有些为你生气,只是现在我也想开了。刚才,我看见你们俩把这老屋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净,有条有理,我心里就得劲,什么都不计较了。” 第93章 这可如何是好 之后,陈老汉又问了陈正南庄台上堆土的进度,说了几句闲话,便喝完了茶,起身要走。 陈正南忙说:“爹,我用马驮了你回去。” 陈老汉说:“这黑灯瞎火的,坐马上我不习惯,我晚上吃得多了些,走走路舒服些。” 于是,陈老汉坚持不让陈正南用马送他,陈正南只得把他送出院子,又走了一段路,陈老汉便叮嘱他赶快回去,林姑娘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陈正南只得回去,关了院门,重新回到屋里,坐在林姑娘旁边看书。 出来之后,陈老汉并没有走回庄台,而是去了张全家。 他夫妻两个因为要照顾孩子,又要喂猪,才收拾好了,就见陈老汉从外面进来。 张全连忙上前接着问道:“陈大叔,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有事?” 陈老汉点头道:“是有事,可不是来找你的。” 张全便向他老婆喊道:“孩子娘快出来,陈大伯找你有事呢。” 张全家的赶忙出来,接了陈老汉,把他让到堂屋里,搬了板凳请他坐下,方才问道:“陈大伯,你找我有何事?” 陈老汉便说道:“我想请你帮忙。” 张全家地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哪里要你请了?” 陈老汉便把自己想让陈正南娶林姑娘的事说了出来,他最后说道:“我已经说了一次,可是林姑娘不吐口,我麻烦你正经地去当个媒人,如果林姑娘不点头,那也要问清楚了到底是为什么,这样我心里才有底。” 张全家的便笑着说道:“陈大叔,这事容易,我明天就给你问,一定给你问清楚了。而且我觉得你老人家做得对,他们俩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不把事情办了,会落人家闲话的。” 陈老汉见事情已经有着落,便不再耽误他们俩休息,连茶水也没有喝就起身回了庄台。 果然,第二天下午,张全的老婆在工地上收拾好了锅碗瓢盆,便早早地拉着最小的孩子回了家。她先洗了脸,梳了头发,又换了衣裳才来到陈正南家。 其时,林姑娘正坐在她东屋里的窗台下织布,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张全家的敲了门,林姑娘出来,知道是她便慌忙开了院门,请她进来到堂屋里坐了,又给她泡茶。 张全家的却不在堂屋里停留,而是端了那茶碗,径直走到织布机旁陈正南常坐的那凳子上坐下。 林姑娘也就顺势坐在织布机机前,问她可有什么事。 张全家的道:“我哪有正事,只是你搬来了,熟人少,我没事就过来瞧瞧,坐一坐陪陪你。” 林姑娘见她如此说,便一边织布一边与她叙着闲话。 两人才说了六七句话,张全家的便说道:“林姑娘,我给你做大媒可好?” 听了这话,林姑娘不免有些羞涩,便没有接话,她停顿了一下织布机上的活,又接着忙活起来。 张全家的便说道:“妹子,我看你和正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天我就出来正式做个媒,把你许配给正南,你们俩明媒正娶,选个日子就把婚事办了,岂不最好?” 见她这样说,林姑娘只得停下来,低下头不由得有些心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张全嫂子,真心谢谢你了,可是这事是不成的。” 张全家的早有防备,便问:“都看你们俩这么好,这么般配,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了。你只告诉我为什么不成,你只要能说得个一二出来,我便死了这份心。” 林姑娘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过一会又摇摇头。 张全家的道:“妹子,到底你遇到了什么难为的事,你说出来给我听听,成有成的道理,不成有不成的原因,可是你要说出来让我知道啊。” 林姑娘听了她这话,又低头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织布机上的经线。 张全家的便拍她的肩膀道:“好妹子,你可把我急死了,是有什么夜叉站在你的面前拦着你不成?” 林姑娘这才叹了一口气,把自己从前在洛阳与人一次两次定下婚约的事说了出来,她最后说道:“嫂子,我是一个克夫的人,一个两个的都舍弃了我,这便是我的命数不好。正南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心地少有的善良,人还聪明,从相貌上、从手相上看,他都是一个能大富大贵的人。你说我怎么能忍心妨碍了他?如果我一心只顾自己,嫁给了他,那我这颗心还是肉长的吗?所以不论怎样,我是万万不能嫁给正南的,不能妨了他的一生,那可是害他啊。” 张全家的从头到尾听了这些,方才知道林姑娘先前拒绝陈老汉,这次自己又吃了闭门羹,原来有这样的原因。仔细一想,却也难怪,她想通了便更加地佩服林姑娘,打心眼里赞赏她是一个善良、正派的好女人,深明大义,不是那自私自利攥着手心只想自己的人,便油然地对她肃然起敬。 张全家的见林姑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便也就不再说这个事,和林姑娘说,张全才给自己买了一块布料,想请她给自己裁一件和她一样款式的衣服,要紧身一些的,走亲戚时才穿,可以显摆一下。 林姑娘当即答应下来,张全家的又坐了一会,说了三两句闲话才起来走了。 林姑娘把她送出院外,回来插上院门,走到织布机旁边坐下,一时半会却无心织布,掉了五七颗眼泪,难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又开始织布。 隔了一天,张全家的在工地上伺候工人们吃了饭,早早地回来,走到庄台上,看见陈老汉正在打扫鸭棚,便走过去,把昨天去林姑娘那里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陈老汉听完,连声叹息,不停地跺脚,大声地说道:“怎么能信那一套,那些哪有道理?” 张全家的叹气道:“大叔,你也不要怪她,这事说起来有几个不信的,因为总有人说,如若你不信,万一出了事,谁能担得起?” 陈老汉说:“我就不信这一套,从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儿女双全,说我命大福大,如今呢,我女儿死了,我儿子没了,那一套全都是他妈的胡扯!” 张全家的说道:“陈大叔,你不信,我也可以不信,可是林姑娘她信,所以她不忍心害了正南,这事才说不好。” 陈老汉连连摇头,叹着气说:“这可怎么办呢?这如何是好?” 第94章 算命的来了 张全家的见他如此着急,低头想了一会,便对陈老汉说道:“陈大伯,你先别着急,我倒给你想出一个主意来。” 陈老汉连忙问:“什么主意,快说!” 张全家的说道:“不是什么主意,我是想去求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有点子。” 陈老汉问:“是谁?” 张全家的说道:“这个人,自然是徐家大嫂子了。” “她能有什么好点子?”陈老汉惊奇地问道。 张全家地笑着说道:“陈大叔,你不知道,你们老爷们家和她接触得少,你看着徐大嫂子平时快言快语的,可她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一般人都不知道,但是我是知道她的。她这个人呀,在我看来脑子比诸葛亮还够用。她是生错了时代,如果她活在三国,哪有诸葛亮什么事,她一定能够帮刘备先灭了魏,再吃了吴,一统汉家天下。” 陈老汉道:“好,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找她。” 张全家的笑笑说道:“陈大叔,这就不用麻烦你了,我们白天在一块干活,两家住得又不远,我去同她说,比你方便着呢。只是这事我要是给你办成了,你要怎么谢我们呢?” 陈老汉忙说道:“那我给你二两银子!” 张全家地笑道:“陈大叔,你别把我看得眼里只有银子似的,谁稀罕要你的银子?” 陈老汉便道:“如果这事你们俩能帮我办成了,我给你们俩每人买一身衣裳,一双鞋,一双袜子,你说可好?” 张全家的拍手笑道:“好,陈大叔,咱们一言为定,这个才好。” 陈老汉道:“你大叔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敢跟你开玩笑吗,我说话哪有掉在地上的?你放心,只要你们能把这事做成了,我还给你们每个人加一只银簪子。” 张全家的听到他如此说,便跳起来拍手说:“好,陈大爷,你记住你说的话,我走了。”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庄台,回庄子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张全家的在工地上做饭时,陈正南正忙着帮助工人推土车上坡。 竹棚屋里只有两个女人,张全家的便把陈老汉托她给陈正南和林姑娘说媒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直说到陈老汉允了他们俩每人一身衣裳鞋袜,还有一只银簪子。 张全家的最后笑着说:“徐大嫂,我知道你脑子够用,这一次你可要好好地用点力,帮我们俩把这两身衣裳赚到手。” 徐万胜家的听完,沉吟了片刻,便说:“她这是心病,要治心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容我想想。” 过了中午,两人服侍着工人们吃完了饭,刷锅洗碗,四下里才收拾干净了,徐万胜家的把眉毛一挑,对张全家的淡淡一笑说道:“我已经有了张良之计,你就等着收衣裳和银簪子吧,只不过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谢我呢?你可是平白得了这一套衣裳和簪子。” 张全家的喜出望外,连忙说:“大嫂子,只要你把这事办成了,任你说什么,我没有不答应的。” 徐万胜家的大眼盯着她问道:“你这话可当真,说话算话?” 张全家的道:“那是自然,真人面前我哪能说假话?” 徐万胜家的笑道:“好,我可说了,我要你离开你家的张全,到我们家给老徐做小。” 她这话一出口,张全家的便冲过撕她:“你这个没羞没臊的货,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徐万胜家的连忙就跑,但最后还是被她追上,按腰窝里拧了两下,直到她连声讨饶,张全家的才放了她。 五六日后的一天,林姑娘正在窗子下织布,徐万胜家的忽然来了,坐着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便道:“妹子,我想做一身热天里穿的衣裳,麻烦你给我量一量算一算,我当买多少布,回头我去买了,请你帮我裁剪了可好?” 林姑娘自然是满口答应,当下取尺子帮她量了,一一记在纸上,告诉徐万胜家的,当买多少布就可以。 徐万胜家的便说:“妹子,我还有事,你就忙吧,我这里回去了。”说完便快步地走了出来。 林姑娘跟着送到门外,两人才走出院门,就见一个举着八卦旗的算命先生从西边走过来,徐万胜家的便停下脚步说:“算命的,请你算一卦要多少钱?” 那算命的身材瘦长,白净脸上没有一根胡子,却一副老江湖的样子,他走过来看了看徐万胜家的说道:“你给多少钱都不给你算。” 徐万胜家的气道:“这是为什么?是我的命运不好不值得算,还是嫌弃我没有钱?” 那算命的笑道:“你的命一看就知道没有不好,更不是钱不钱的事,你只要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成了。我倒是看这位姑娘——天堂青红,眉间有窍,相上有转,倒是可以说道说道。” 徐万胜家的忙道:“那你且说来听,说得对,我多多赏你茶水费,说的不对,我可让你难看!” 林姑娘看了看算命的,对徐万胜家的道:“嫂子,不用了,我不信这个的。” 徐万胜家的道:“反正这一会儿没事,随便听他说说就是,不好了就当说古,说好了给他几个小钱就是。” 算命的道:“这位姑娘的命,我哪里敢收钱,你别以为天底下人都把银子看的精贵,和命似的。像我们这一行,有三不说:坐稳了一生富贵的不说,坐稳了短寿的不说,坐稳了一生贫贱的不说,因为说了也没用,改不了;但是,我们也有两说两不图,一是看到运势要死的人,必得救他,不图钱;二是看到运势要转的人,必须说与他,不图钱。眼下这位姑娘就是第二种,所以,你给不给钱我都得说。” 徐万胜家的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们这一行居然有这么多道道。” 算命的道:“我今天无意间路过贵庄,遇到这姑娘,这就是我的命,也是这姑娘的运。我如若不说,便是欺了我的命,误了这姑娘的运,天不饶我。” 林姑娘给他说得一愣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时,徐万胜家的说道:“你这一套怎么神神乎乎的了,别是骗钱?” 那算命的道:“我今天若是收你一文钱,便见不到明天的日头。我虽是走江湖的,但我走的是仁义路,吃的是道义饭,你呢,也别把你的小钱看的大如天。” 第95章 旺夫的姻缘 徐万胜家的忙道:“好,谅你也骗不到我,骗到了我们,也让你出不了这个庄,我们这庄可大,人多心齐,你且接着说吧。” 那算命的便不再理会她,又进前一步仔细看了林姑娘两眼,方才说道:“有句话说的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位姑娘现在便是心上有尘埃,当尽快拂去,别误了自己前程,这是其一;这第二,这位姑娘三亲缘薄:先是克母,之后克夫,克夫又两讲,一死一走;后是克父,父走夫安。我要是没看错的话,眼下姑娘父母亲已然不在了,所以才看得出眼下三亲克完,始旺夫,因而现在来看,脸上命宫走阳,劫难已尽,缘运并临。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这位姑娘应是属大龙,以后当长住水边。此前龙困于渊只可屈,其后水浅遭虾戏,今后便是一朝飞腾上青云。只不过,你若要直上青云,需得嫁一个属小龙的,只能比你小,不能比你大,小龙驮着大龙飞,大龙护佑小龙威,此后一生无惊扰,乐且无愁。” 那算命的说完,轻揖一躬,便不再看两人,转身昂然而去。 徐万胜家的叫道:“算命的快回来,还没给你钱呢!” 那算命的更不理她,径直去了。 徐万胜家的道:“神神叨叨的,说他是骗子他又不要钱,真是奇怪。” 林姑娘听了这话,竟不由得呆了,愣在那里一时无言。 徐万胜家的又发了几句牢骚,便道:“林姑娘,我且回家去了,小孩子在家没人管,要上房子揭瓦的。”说着,她便快步回自己家去了。 晚上,林姑娘织布时,陈正南仍然安坐在一旁就着烛火的光亮看书,两人安静无语。 然而,林姑娘内心一刻也没有静下来,她不由得思忖道:父亲当年也说过,富贵在天,吉祥有相。这算命的把自己从母亲去世,到最近来到叶家集、来到这庄台上所遭遇的一切,说的无一不是准的,就连眼下自己身边的陈正南,正好比自己小一岁,且是属小龙的,都说的这么准。难道说,自己真的是苦难已尽,吉祥在前?眼下自己居然还是旺夫命,如若嫁了陈正南,居然能旺他,能帮他,能护佑他,而自己以前相信的那一套,居然也是正确的,只不过可能是因为陈正南的出现,自己灰色的那一页过去了,正如算命的所说,命宫走阳,劫难已尽,且缘运并临! 林姑娘想到这里,不由得扭头瞅了陈正南一眼,见他正专心看书,浑然不觉。她扭脸回来,脸上不由得热了起来。 林姑娘知道陈正南在狂热地喜欢自己,她自己呢,自然对他也是十分钟意的。 那天夜里,林姑娘失眠了。 又过了五六日,张全家的来请林姑娘裁剪衣料,顺口说道:“林姑娘,我听徐家嫂子说,算命的说你难关已过,下面是运途坦荡,和正南的事应该无碍吧,你们俩正好一个大龙一个小龙,还有旺夫之说。要不,我就和陈大爷说说,请他张罗你和正南的事?话说回头,毕竟你们俩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容易惹村里闲人嚼舌头,要知道,吐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呀。” 听了这话,林姑娘低头无语,片刻后才小声说道:“那,就请嫂子多费心吧。” 张全家的听了这话,当下不禁心头大喜,越发敬佩徐家大嫂一肚子的张良计,请的算命先生竟一击成功。 林姑娘和陈正南的婚礼定在了小麦收割前的五月初六。 在那之前,陈正南的庄台工程已经完工,庄台初具规模。它的高度超过了淮河大坝一丈有余,这样的话,就算以后下大雨收收身子,还是要比淮河大坝高些。 庄台上面宽六丈,长七丈,在上面建上五六间主房,两边配上厢房,建一个大院绰绰有余。 在两人举办婚礼之前,陈正南备了一份厚礼,同林姑娘一起去了张全家里,把张全夫妇认作林姑娘的兄长和嫂子。 这主意是陈老汉出的,两人自然是照办。陈正南去与张全夫妻一说,他夫妻俩高兴得连连点头。 第二天刚巧是个好日子,张全忙请了家中的亲朋挚友,摆了两桌,正式认了林姑娘做妹子。 吃饭的时候,张全家的给林姑娘穿上一双新鞋,张全的老娘当场给林姑娘梳了头发,林姑娘叫了一声“娘,”这样,她便有了出嫁的娘家。 到了五月初六那天,接到请柬的蔡秀才和王老板坐了小四驾的马车,早早地就来了。 两人到了之后,陈正南先引他们见了陈老伯,做了介绍。陈老汉自然是把他们两位当作上宾看待,忙请到堂屋里坐了,又请了人陪坐着,喝茶、叙话。 蔡秀才和王老板观察陈正南最近之变化,见他和陈老汉这样忠厚的老人认作父子,都很为他高兴。 陈正南瞅了个空子,把王老板拉到一边问道:“王老板,从前,你和蔡举人怕我惹事,不让我随意往正阳城里去,我去的就少些,没有到你府上问安请教。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山西的崔大把他们一行如果到了正阳城,请你给我捎个话,我去见见他们。可是这一恍然已经过了许久,怎么没有见你给我带信呢?” 王老板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说道:“正南,你有所不知,崔大把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不跑这边的生意了,我也没有见到他。” 陈正南听他如此一说,便觉得遗憾,说道:“不说崔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就说当日在一块的感情,我也是很想念他。” 王老板道:“这是人之常情,以后你们总会见到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见二少爷引着那几位秀才都满脸堆笑地一起走进了院子。 陈正南连忙迎上前说道:“二少爷,怎么敢惊动你的大驾?” 二少爷笑道:“正南,你这做得就不对了,你和妹妹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够不通知我们?幸亏被我得到了消息。我早和你老父亲说过了,你们是一对佳偶,这样的喜事,我们不能不来贺贺。” 第96章 新婚大喜 其他五人也都上前拱手向陈正南祝贺,他们中间也有几人认得蔡秀才的,便过来行礼。 蔡秀才原本和他们半生不熟的,因为今年是乡试之年,他正准备要去安庆府参加乡考,所以见了这些人便不得不应付一下。 大家说着话,便讲到了今年乡试的话题,蔡秀才来了劲,众人很快讲定了过两日就在一起做一个文案,大家在一起研讨做文章的事,之后一同去安庆考试。 蔡秀才又把王老板介绍给他们,才叙了几句话,就说道了大家互相之间都有共同认识的人和亲戚,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这时,就听见庄子那边有放鞭炮的声音,这是林姑娘已经从张全家发嫁了。 陈老汉门前虽说没有陈氏家族的人过来帮忙,却有后面李四六一家,还有许万盛一家,加上陈正南之前熟识的的庄客和碾坊的长工,也有二十多个人,都在门前热热闹闹地等着,吃着瓜子说着闲话。 不到一会儿,就听见那边唢呐声音过来后,林姑娘坐了六人抬的轿子,转眼之间就到了门前。 有庄客赶忙燃起了鞭炮,徐万胜家的和李四六的老婆马红云上前接着,张全家的这时成了林姑娘的嫂子,她跟了小轿一直送到门前,停轿后上前扶了林姑娘出来。 众人只见:新娘林青竹顶了大红的盖头,上身穿红娟衫,外套绣花红袍,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挂吉祥镜,肩披霞帔,肩上挎了子孙袋,手臂缠了“定手银”;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千娇百媚,一身红色,喜气洋洋。 李四六的老婆马红云和徐万胜家的两人赶忙上前搀扶着,进院跨了火盆,朝着早已布置好的张灯结彩的堂屋里走去。 此时,陈正南头戴锦红缎帽,一袭红袍,金色马褂,面目整齐,倜傥儒雅,一双朗星阳光温暖,叫人忍不住地瞧了又想瞧。 陈正南喜笑颜开地接着林姑娘,牵了她的手进入堂屋内一同站定了,二少爷就主动任了司仪,他请陈老汉坐在堂屋中央,之后便喊起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群这家那家的小孩子们在院子里、堂屋里、洞房里乱窜、要喜糖。 林姑娘被送进了东边的洞房,邻家孩子、姑娘、女人都慌忙围上来,开心地嚷嚷着让陈正南挑起盖头来,众人不论老的、少的,都想挤在前面想看一看,洞房里一时热闹异常。 那些秀才和长工们素来是见过林姑娘的,并没有觉得什么,只有王老板和蔡秀才,当他们俩见到揭去盖头的林姑娘时,都不觉得呆了。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陈正南居然娶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又书香气逼人,气质高雅的女郎,这让他们大惑不解。 后来,酒席宴饮中两人才从秀才们口中得知,这女孩的父亲居然是举人出身,她自幼深得父亲教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书法更是一绝,人又聪明贤惠。 蔡秀才和王老板吃惊之余,更为陈正南感到高兴,加之中午又同那班秀才坐在一起,两人自然也就多喝了几杯,只喝得兴高采烈醉醺醺的。 散席后,蔡秀才拉了陈正南的手说了又说,直把陈正南的肩膀拍了十几下,好一番夸赞后,才同王老板坐了小四驾的马车回正阳城去了。 晚间,自有一帮人来闹房。 新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桌上摆放着寓意吉祥的果品和糕点,徐万胜家的和李四六家的等一群村里女人,张罗着新婚夫妇喝了交杯酒,又吃了合欢糕,闹了好一会儿,这才都都去了。 陈老汉送客回来,关了院门,一时不困,就拿起扫帚扫了一会儿地,才到西房里睡下。 众人散尽,红红的烛光如水,映照着红色的窗花,室内一派温馨而宁静。 陈正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走到坐在婚床上的林青竹面前,扶着她的肩,看着她娇艳的面庞。 那一刻,四目相对,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林青竹给他看得久了,有些不好意思,借口要喝水起身走开。 陈正南不舍地喊了她一声:“姐姐!”林青竹转头一瞥,冲他一挤眼,一笑。陈正南只看到: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身如巧燕娇生嫣,春风轻摇拂玉袖,湘裙斜曳显金莲。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姿,春笋纤纤娇媚态。 陈正南看着她,不禁呆了。 终于,陈正南走到茶案前,揽过林青竹将她抱到床上,抱入怀中,轻吻丹唇,抚胸摩腰。 林青竹捉了他不安分的手道:“陈郎,你要做什么?” 陈正南温柔地道:“姐姐,眼下我自然要动手动脚啊,等了这许久,我已是等不及了。” 林青竹推开他的手道:“陈郞,今夜你我岂可无诗?” 陈正难急道:“姐姐,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情作诗呢?我整个人都要给烧起来了。” 林青竹道冷笑道:“这我不管,作不出来,借也是可以的,反正,今夜不能无诗。” 陈正南只得放开右手,左手仍然拥着她在怀中,沉吟片刻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吟完,陈正南问道:“姐姐,这诗借得可好?” 林青竹点点头:“陈郎,此生,我定不负你。你既是从《诗经》中借了这诗,言表你对我一世深情,我也借一首汉诗还你,诉我今生衷情。” 说完,她便吟道: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听她吟完,陈正南便道:“姐姐,我记着了,此生定与姐姐长相随,永不分离。” 说罢,两人紧密相拥,抵额相视,流盼情深。良久之后,陈正南才将林姑娘慢慢放倒在床上,微笑着低声道:“姐姐,下面,我可要放肆了?” 林青竹这才让他吹灭了灯,低声道:“自然可以,只是,请陈郎看在你我都是外乡人的份上,照顾一二,下手不要那么凶猛......” 陈正南柔声说道:“姐姐,这还用说,我自然会小心的。”说完,他便在黑暗中温柔地脱去林青竹身上的衣服。 那一夜,两人是十分的恩爱,百分的柔情,千分的缠绵,万分的贪欢。 那一夜,欢后两相愉,两人是说了又说,厮磨了又厮磨,真个是言不尽喜,夜半三更仍是意犹未尽。 第97章 奇怪的举人老爷 回头再说蔡秀才,自从得了陈正南的资助之后,生活无压力,全力全心用功,日夜读书、做文章,偶尔也作几句诗,全无休息之时,简直要走火入魔。 眼见乡试就到,蔡秀才自从那日在李老家与二少爷他们一帮秀才见了面,聊上了本年的乡试之后,便与他们参加了几个同案的文会,众人相聚写文,互相审看评论文章,品评间免不了相互恭维,好不热闹。 大家在一起品鉴文章,蔡秀并不与他们只一味相互吹嘘奉承,而是精心地琢磨各人文章的不足,各有什么好处,回去之后全都一一记下,比对之下发觉自己笔力不行,见识有限,于是托人买了些京城猜题人售卖的精讲示范文案,用心研读,仿着写了一些文章。 二少爷那帮同案、同年,一直不屑那骗钱的精讲示范,都知道那是京城落第漂泊者的饭碗,哪里愿意买愿意看,免不了对他讥笑一番。 蔡秀才也不在意,他把那些示范文章反复拼命研读,琢磨摩抄,最后全部都仿效作了文,自己检视后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直到满意为止。 五月底的一天下午,蔡秀才对他妻子杨氏说:“我自觉火候没到,可是自古无练兵场上的得胜将军,更没有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它一考,怎有经验和历练呢,我还是要去试试。可这家里我委实放心不下,你在家可要小心,晚间要早点插了门歇息,更要小心灯火。” 杨氏道:“相公你自去吧,你自己一路小心就是,家里全有我呢。功名自是前世的命,你不必太在意,如若不中,你我在这淮河边上闲淡一生,不也是好的吗。” 蔡秀才时至眼下手头还有几个钱,可是他勤俭惯了的,不愿和那些同案之人同车同吃同开销去乡考,他独自一人连省带熬,一路风餐露宿去了省府安庆,参加了乡试,考了三场,拼了九天,出来之后片刻不敢耽误,买了十多个烧饼,搭了北去的便车一路吃着回家,到家后烧饼还没有吃完。 他夫人杨氏见他平安回来,不问他考得好不好,忙打水安排他洗涮,要为他烧火做饭,他却说不饿,喝饱了水后,只把没吃完的冷硬烧饼拿出来给春燕、石头,两个孩子吃得欢天喜地。 下午,蔡秀才仍旧去了河边,接了要补的渔网。 过了些日子,那时明知已经出了榜,蔡秀才的那些同案其时都守在安庆看榜,他却仍旧坐在院里替淮河边上的渔民补网,他妻子杨氏只顾织布,两个孩子在院里玩泥,腊梅去了菜园里捉虫子,锄地。 蔡秀才坐在院中补网,心中想的是他熟悉的那些同案、陪考多年的老秀才、老同乡,琢磨今年谁能中榜,寻思自己还得几年才有希望入秋闱,上桂榜。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一阵铜锣响,接着一群孩子突地跑到院门外,又不敢进来。 片刻,只见三匹马闯到院门前,三个人下了马,其中一人把马拴在门前柳树上,一个红脸的汉子进了院子大叫:府上大喜,贵府蔡老爷高中了!” 蔡秀才兀自坐着不动,他妻子杨氏慌地跑出来,连问:“没错吧,是我们家中了吗?” 送报录的大汉叫道:“自不会错,就是这里,蔡讳金峰老爷!” 杨氏这才笑了,连说:“那就是了,诸位快请坐,诸位请坐,我去烧茶!” 两个孩子忙去找他姐姐,雯雨慌忙跑来到前面,同母亲一同招呼这些报录的远客。 这时候,蔡秀才起身转身向报录的拱手道:“有劳!” 说完,他把补好的渔网收下来,挂上另一条接着补网,面色如常,如同冷眼看热闹的闲人。 这时,院里已经先后来了许多左右邻居、街坊、路人,大家簇拥着要喜钱,众人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来了,是二报、三报的人到了,挤了一院子,门外树荫下都坐满了人。 这时,堂屋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只见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蔡讳高中安徽乡试第五名经魁,京报连登黄甲。 蔡举人居然没扭头去瞧,一眼没看。 这一片的邻居、街坊素来知道蔡秀才家贫,这时各自拿钱凑一块,买来烧鸡、卤鸭、猪肘子、羊肉、肥肠、卤鸡蛋,十几坛酒,各户又去抬了四邻八家的桌子、椅凳,摆放在屋里、院里,招待报录的和来贺喜的各路人马。 彼时,厨房里烟火扑鼻,盘碗铲子碰锅一片响,堂屋里人挤人要上天,小屋里人堆人扯着淡,杨氏忙得直冒烟,雯雨乱跑乱去脚地不沾,石头、春燕只顾挤在报录人怀中大快朵颐。 那光景中,蔡举人仍旧端坐着,慢慢织他的渔网,也不理会四下里人都喊他“老爷!” 那些报录的人无不惊异,有人一边嘴里大口嚼着烧鸡,一边道:“我送了这么多年的报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中举老爷,浑然和不是他似的,谁见过中了举的老爷还给人补网挣小钱的?真是天下少见,连鬼都奇怪。” 他妻子杨氏过来嗔怪蔡举人:“老爷,都是来贺喜你的,你怎么跟没事人一般,还不起来招呼他们,苦了这么多年才考上,今天是你大喜啊!” 蔡举人淡然说道:“他们贺的不是我,贺的是那中举的人。我大喜的日子不是今天,是正南那后生给我写信送银子的那天,我在那天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杨氏道:“可今天这中举的不就是你吗?” 蔡举人道:“中举的是假我,真我就是个补渔网的穷秀才。” 杨氏疑惑道:“老爷,你莫不是惊喜得失心疯了?” 蔡举人道:“我此时若欢天喜地,那才是真的失心疯了。失心疯的人不知道我是谁,谁是我。” 杨氏道:“相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越是疯了。” 蔡举人道:“娘子,你其实不知道,这世间一多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谁是自己,不知此身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哎,这就叫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来时欢喜去时悲,合眼朦胧又是谁?这中个举人又算个甚呢。” 第98章 我们六人里谁是王八呢 杨氏忙得正要晕,就听外面一阵喊,只看见一个穿红衣的肥胖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常老爷来拜新中的蔡老爷!” 他话音刚落,院门前轿子已经落下,帮忙的邻居、贺客各自靠后,只一个身材瘦小的锦衣老头下了轿,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长袍,束金带、穿皂靴,迈着官步踱进院,一晃三摇地走将进来。 这位便是常举人,名书启,字隆文,白白净净的,家中很有些银钱。他是在江西做过两任知县的,自他离开那县城回乡之后,当地的青天自是高了三尺,百姓也都觉得呼吸顺畅些。 蔡举人只得起身,拱手请了常举人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 常乡绅先攀谈道:“兄与世先生同在这淮水边上,你我却平素少见,一向有失亲近,真是可惜,可惜。” 蔡举人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平素懒惰,不曾拜会,自是晚生的错处。” 常乡绅道:“世先生有所不知,当年给你开蒙的伍先生,那是家父的姑表兄弟,所以,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啊,不可谓没有渊源,理当亲近。” 蔡举人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 常乡绅将眼睛四下里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所居雅舍果是幽静平宜,真是看书的好地方。” 说着,他就从身边家人手里拿过两封银子来,说道:“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二百两,世先生权且收着,以备明年京城大考,路上喝茶罢了。” 蔡举人再三推辞,常乡绅急了,站起来道:“你我淮河边上人,都最是讲性情的。再加上我们年谊世好,自然就是一家人了。有句话是,银钱从来都是身外之物,哪里能看得重了,若不收下就是见外了。” 蔡举人方才让雯雨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 常乡绅又说了一会闲话,打躬作别,蔡举人送到院门外回来,这才得空喝了口茶,又到屋内找出自己最旧最破的衣服和鞋子,脱了身上的常服换上,让雯雨拆了常乡绅送的银子,拿了十两打发报录的人回去,之后拿出纸笔,写了一些外面来帮忙贺喜的穷苦邻舍、街坊的名单,让雯雨把剩下的银子尽皆分了,送与他们。 那些人哪里料到平白有这一份收入,先是吃惊,之后自然是欢天喜地,千恩万谢。 只片刻,又听见院门外人马喧嚣,听声音就知道这来的是大队人马。 众人进院后,大家才看见,此番一同来的是正阳城冯、刘、江、宋四大家,四个不缺钱的老货都是锦衣冠带,他们身后跟着衣裳光鲜齐整的家仆,抬来些圆的、方的箱子、笼屉,四个人满脸堆笑。 进了院看见蔡举人,四人倒头便拜。 冯老爷满脸堆笑,眼角长出菊花,嘴上泌出蜂蜜,大声说道:“蔡老爷,你我紧住近邻,一直都知道你老人家学问深厚,德如泰山,小可们一直想与你亲近,可是素来胆小,怕冒犯你老人家威严,耽误您看书作文,因而不敢前来亲近。今日我们兄弟壮胆过来贺喜,祝你老人家明年上京会试,直跳龙门,中状元!” 姓刘的、姓宋的,姓江的,也都一起高喊:“你老人家明年一定是状元,我们今儿个就把明年的贺喜也提前贺了!我们正阳城有了您老人家,那就是天下福地,福星高照,这方圆几十里的百姓,以后都靠你老人家荫护呢。” 蔡举人只得拱了拱手,请他们在院里坐了,刘财主挥了挥手,家人们抬了四个箱子过来。 冯老爷说道:“蔡老爷,你明年入京会试,大吉大利,我们兄弟且送你几个路上的盘缠钱,每家四百两,留你路上吃酒喝茶闲用,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蔡举人正要说话,江老爷又道:“蔡老爷,我们兄弟另备了薄酒、小菜,陪蔡老爷热闹一下。” 另外三个人也连忙说:“还望笑纳,不成敬意。” 江财主挥了挥手,家人们又抬进十坛高粱酒,十坛状元红,一桌“正阳春”酒楼里的上等席菜,笼屉盖还没有打开,香气就四溢而出。 那些跟来的家仆,七手八脚整理了院子里的桌子凳子,把酒席摆上。 众人奉了蔡举人首座,四人分两边相陪,江财主起身把盏,宋财主慌忙给蔡举人布菜,冯会长帮忙给蔡举人撩起衣摆。 于是四个人端起酒杯先敬蔡举人,蔡举人喝完了,他们才敢端起杯子。 蔡举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笋干放进口中,他们才敢拿筷子去碰碟碗。 当下,四个人陪着蔡举人吃饭,先问了蔡举人去安庆府考试路上的景光,在安庆时的天气如何,贡院里待了九天,考了三场,可曾休息得好?又听说贡院的水井三年没人用,井水总是不好的,每逢秋闱,总有人喝坏了肚子,不知今年可还好? 蔡举人仰头微笑道:“我喝着还行,不过那水自然是不及我们这里淮河水。俗话总是不错的,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你们说不是吗?” 四个人连忙应和:“蔡老爷说的是,老爷说的是,全天下哪里也不如我们淮河两岸。” 江财主道:“我们这淮上正阳人杰地灵,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常年太平。明年蔡老爷高中状元,入了翰林,若蒙皇上开恩放一把,让你老人家出来坐镇一方,就请万岁爷放你老人家来凤阳府主事,这样的话就近乡梓,我们也能常与你老人家亲近,请教、请安也方便。” 几个人连忙附和,正吃着、喝着,忽然又听外面马嘶人喊,末了却只进来一个人。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巡检司衙门的彭巡检来了。 彭巡检脸上有些愧色,进院时小步快走,穿过来看热闹的邻居、闲人,三两步来到桌前,扑过来伏在地上磕头道:“小的给蔡老爷请安,给蔡老爷贺喜,蔡老爷大喜啦!” 蔡秀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叶送到口中,嚼了两下,放下筷子,才说道:“巡检大人快请起来,坐吧,正好一同吃酒。” 彭巡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泥灰,说道:“小的万万不敢。” 这四个有钱的财主,都把眼光看在彭巡检脸上,彭巡检口中若有大虫在蠕动,神情似哭要笑。 蔡秀才道:“过来坐下吃饭吧。你虽不是我们正阳本地人,却是我们在正阳城的父母官。这一方平安、公道,平时都靠你了。你这平日里的辛苦,我们也是都知道的。” 彭巡检连忙走到蔡举人对面坐下,有仆人送来碗筷,宋财主往他酒杯里斟了酒,他立刻端起那杯酒,站起来一饮而尽,说道:“蔡老爷,恭喜你老人家高中!老爷,你明年会试一定能上鸿榜点翰林,小的先干为敬。” 蔡举人笑道:“彭巡检,你这武人出身,果然是性子急了点。我让你坐下来吃酒,可没有让你坐在那里啊。你既坐在那儿了,酒吃得也太快了些,以致我想给你换个位儿,再也来不及了。你可知道你坐在了哪里,这个席成了什么席吗?” 听了这话,众人一时间惊呆了。 只听蔡举人大声说道:“你坐在那里,这席就成了王八席。现在你喝了这杯酒,就算你挪了位,也是不成啦。你就坐那里接着喝吧。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这六人里面,谁是王八呢。” 那四位财主听到蔡举人这句话,当下大惊,面色骇然。仔细一看,果不是吗?六个人上下首各一位,两边两位,正好坐了一个王八席! 第99章 彭巡检受辱 六人中唯有彭巡检不知道淮河岸边的这个讲究:在当地,只有想故意坑人、辱人之时,才将事主安排坐这样的席面,表示侮辱。 彭巡检听到这里,这才看见众人脸上的惊异之色,他官场上练出的聪明劲立刻就让他明白了过来,赶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站到一边,惊恐地说道:“蔡老爷恕罪,蔡老爷恕罪,卑职愚昧,浅见寡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这王八自然是我了。” 蔡举人颔首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忘记了,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毕竟是外地人嘛。可是即便你是外地人,我也不能让你做了这王八。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做王八呢?” 宋财主忙站起来说:“这自然是我们的不是,是我们疏忽了,被这桌上的酒肉蒙了眼,一时间居然没有看见,忘了提醒彭巡检,自然是我们的错。” 其他三人也都跟着应和着。 四人这样为彭巡检解开,心里都明白如水,知道是蔡举人故意要收拾这彭巡检。 毕竟,此前为了彭家三公子的事,蔡举人和彭巡检多少有些过节。 那时候,这蔡举人只是一个家中贫寒,没有土地,还失去了城里的房子,被迫搬到城门外的一个寒酸落魄秀才,一贯不被人待见。 另外,四人心里也明白,今天众人带了如此丰厚的贺仪、酒菜上门恭贺,这蔡举人故意不把桌子摆到堂屋里,而是让大家当院里坐了,也是故意让他们难堪。 这时,彭巡检冲外面摆摆手,一个差役过来,彭巡检从他手中接过一封银子放在桌上,脸上堆笑说道:“蔡老爷,这二百两银子是小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蔡举人盯着他的脸问:“那里面是什么?” 彭巡检有些愣怔,忙说:“是银子啊。” 蔡举人说:“你且打开来看。” 彭巡检忙当众打开那封纸,里面自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蔡举人问道:“银子都是白的,你这银子怎么是黑的?” 彭巡检奇道:“蔡老爷,这银子自然是白的啊,都看见了,是雪白的银子。” 蔡举人转脸问众人道:“奇了怪了,你们说他这银子是白的吗,我怎么看全是黑的呢?” 那四个有钱的主,此时没一人敢吭声。 他们看见彭巡检此刻站没有站的地方,坐没有坐的地方,不免为他尴尬。 可是回头想想又不能怪他,当初彭家三公子的事没有了结之时,谁又会偏向一个流落此地卖力气谋生的外地后生呢?哪个又会给一个穷困秀才一点薄面,照顾他的清高和尊严呢? 人世间不就是这样吗?谁都没有前后眼,哪一个不嫌贫爱富?哪一个不趋炎附势?哪一个不为了朱门酒肉臭抛弃自己做人应有的尊严和风骨? 人前总说什么自己疾恶如仇,说什么自己生性直梗,说什么自己从不向权贵低头,从不在有钱人面前奴颜媚骨,可是哪一个酒桌子上,不是当官的、有钱的坐上首?大家都敬酒,可却杯杯先敬有钱人;大家都有脸有口,可为什么见了当官的都畏尾畏首?你敬他,你尊他,来日街上相遇,他却懒得和你挥挥手。 人来世间都只是一个过场,来时去时都空手,大家也只走一走,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活一辈子却不如狗?各位读书的老倌想一想,看一看,身边是不是总有这种奇观? 那天晚上,直到掌灯时分,蔡举人家的贺客才算是散了,帮忙的邻居和街坊也都抬走了他们家的桌椅、板凳,帮着将院子里仔细打扫干净,方才欢天喜地的拿了银子回家。 四下里终于静了下来。 春燕和石头吃得饱饱的,玩得累累的,已经早早地睡下。直到这时候,雯雨才同了她父亲和母亲,泡了三杯茶,在方桌边坐下。 雯雨说道:“爹,接下来这几天你要回访,要拜客,我明天一早就去给你做一身绸缎的衣服,多给裁缝钱,他们连夜就能做出来,不耽误你穿。” 蔡举人摇摇头道:“不用,回拜的时候,我身上自然还穿这些衣裳。只有一件事情你要给我打听,他们谁不在家的时候,我才去回访。” 杨氏不解地问道:“老爷,这却是为何?” 蔡举人道:“这个你不懂,你不知道也好。” 他喝了口茶,又说道:“我这次能够意外得中,全是一时幸运;明年会试,靠运气就不行啦,我还是得用些力气。你们记着,过了这三五天,我就再不见客,来的不论是谁,你们都给我挡了,就说我出门去访友去了。” 他老婆和女儿连忙点头。 杨氏又问道:“老爷,你不去安庆府拜座师吗?这个可是一定要去的。” 蔡举人摇头道:“那个没什么意思,又远,我就不去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面院门被人敲响,雯雨连忙起身跑出去,这次从外面走进来的却是百家福货栈的王老板,后面跟着小四。 蔡举人一听是他的声音,慌忙起身迎到堂屋外,接了王老板进来,两人鞠躬行了礼,分宾主坐下。 王老板笑道:“给举人老爷贺喜了,我这是不是来得迟了一点?” 蔡举人也笑道:“奋举,你这样和我说话就见外了。在我看来,你自然还是称我蔡相公,那是最相宜的。你喊我老爷,我浑身不自在。” 王老板笑道:“非也,此一时彼一时也。你现在高中了举人,自然是举人老爷,我哪里还敢喊你蔡相公?谁借给我一个胆子,我也是不敢。” 他说着从小四手中拿过两封银子,说道:“这二百两银子聊表心意,这是其一;其二呢,你这中了举人,家里自是比以前不同,事也多,人客也多,你家里大孩子只有雯雨一个,那两个小的还不懂事。你手边用人肯定不方便,我就把小四送来留给你用,给你当管家、做跑腿都行。小四你平时也是熟悉的,机灵能干,我谅他不会让你不中意的。他的工钱还在我店里支付,反正我那店里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计较的。” 第100章 王老板的心情 蔡举人连忙起身谢辞,王老板摆手道:“蔡老爷,你且听我接着说完。这其三呢,你住在这里,看书倒也是安静,方便相宜。可是以后你与那些达官贵人老爷来往走动,却是不够场面。我在正阳城里有一个院子,原本是给我儿子娶媳妇备下的,后来他去寿州城开了铺子,就在那边买了房子安家。这边的房子一直闲着,就送了你吧,你也不要见外,别说什么推辞的话,我今天已经让人去收拾打扫那房子了,你过几日就可以搬过去。” 听到这些,蔡举人连忙站起来说:“奋举,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万万使不得,使不得,我实在不敢收下。” 王老板道:“蔡老爷,若你我都是市井之人,我这一片心意你可以看作是虚情假意,是奉承巴结。我只问你,这些年来,你我虽然没有致命深交,可是我们两人性情相宜,冷暖自知。如若说我一心巴结你,是想从蔡老爷这里图升官发财,请你帮我欺压百姓,榨取地方上百姓的脂膏,是为了这个,那你自然是不能收。你自己衡量吧。” 蔡举人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站起来向王老板鞠了一躬,说道:“奋举,你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全,面面俱到,这话又说得实诚、道地。我就不说什么了,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奋举兄成全!” 王老板连忙起身还了一礼,说道:“我白天没有过来,是想到你今天人客多,一定很累很忙,才没有过来打扰。现在我且回去,你也得好好休息了。明天我就让那小四过来,你招呼他使唤他就是。” 说罢,王老板起身带了小四便走,蔡举人和雯雨跟着送到大门外,方才回来。 回头再说陈正南。 这一天,陈正南上午先去了自己新堆的庄台上转了一圈,之后骑着枣红马,拿了新制的弩箭到邱家湖里四处溜溜,打猎,测试新弩的劲头和准度。 他随便溜达了一个多时辰,打了七只野兔,三只野鸡,便回到李老家庄子上。 到了庄口,正遇见两个在二少爷家里吃过饭,在自己家也喝过喜酒的秀才公浩和连杰。 两人见了他忙过来打招呼,陈正南连忙从马上跳下来,向两人躬身作揖,问道:“二位哥哥,这是哪里去?” 那两人中的连杰道:“我们去安庆府乡试没中,又在那里玩了几日这才回来不久。你还不知道吧,那天同到你家里吃喜酒的那位蔡相公,已经高中了举人,我们刚才和二少爷约了,明天同到蔡举人家里走一趟,给他贺喜。虽说晚了些。可是人晚礼不晚,免不了明天又要去热闹一场。” 陈正南惊道:“蔡相公中举人了?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既然二位哥哥明天去贺喜,那就带着我一同去吧,这个是必去不可的。” 公浩道:“既如此,就明天上午一起去二少爷府上碰面,已经说好了从他家里出两辆车子,我们一同坐了去。” 当下陈正南和他们说定了同去贺喜的事情,便把打到的野兔送了两位秀才一人两只,才同他们分了手。 上马回到庄子里,陈正南路过李四六家门前,给了他家两只兔子一只野鸡,两口子喜不自胜,千恩万谢。 原来这李四六父亲曾传给他六七亩地,到了他手上,小孩多,生病了没银钱使,就卖一亩;有时交不上皇粮就卖一亩,如今家里只有不到二亩地,全家六口就着西北风也才吃个半饱。 没得法,李四六只得到里正丁老爷家中做了长工,出工赶马车,一家人勉强得活,四个孩子都瘦得如同螳螂一般。陈正南夫妻看他们可怜,常周济他们一二。 回到家,进了门,林青竹正在织布,陈正南喜滋滋地快步上前,告诉她蔡秀才中举的事情,林青竹自然是高兴万分。 陈正南便让林青竹把家里的银子收拾出来准备贺仪,却发现因为庄台上工程干得超久了些,后来又多雇了人夜里看棚子,再雇了两个女人做饭,又管他们家大人小孩吃喝,招呼那些工人吃喝时手脚也大了些,花出去的银子比先前计算的超了很多。 之后,两人又办婚事,购买服装用品、各种摆件、去集上雇轿子和唢呐队,招待一众人马宾客,自然是又用去了很大一笔钱,虽然也收了一些礼钱,到现在仔细算了算,拿小秤称了一下,家里剩下的银子居然只有6两多了。 林青竹脸上有些惭愧,陈正南却哈哈一笑道:“那就送他贺仪五两好了,反正他现在应该已经不缺钱了。” 林姑娘道:“这也太少了些吧,要不然你现在就把我这几件首饰送到正阳城里典当了,换了钱来。” 陈正南摇摇头道:“我和蔡举人的关系不在这上面,不计较多少,我只要去了便一切都有,你就不要操心这事了。” 见他如此安排,林青竹便也不再说什么,又坐在织布机前安心地织她的布。 第二天早上,林青竹服侍陈正南吃了早饭,给他梳理了头发,束好,系了新方巾,里外换了一身衣裳,收拾停当,包了五两银子,才打发他去了二少爷家。 陈正南到了李府,并没有耽误多久,六七个人便到齐了,坐了两辆马车从邱家湖小路去正阳城。 因为有陈正南熟门熟路,众人直接到了蔡举人家。 那日,蔡举人带来了小四去城里回拜,恰逢那人去寿州县办事,他便留下了拜帖,和主人的儿子在正厅里说了两句客气话,便回来了。 刚到家,就碰上陈正南和二少爷一行人前来贺喜。 蔡举人见了陈正南,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了陈正南的手说道:“正南,我倒忘了知会你,你却也知道了。” 陈正南笑道:“蔡叔,你怎么单就把我忘了呢?这么大的喜事。” 蔡举人笑道:“我哪里忘得了你,我原本想忙过这几日就去你府上一趟,你如今既然来了,也就省了我这一行。” 他说着便向二少爷等其他秀才一一鞠躬行礼,众人一迭声地向他作揖,给他贺喜。 小四在一旁招呼着,请众人进了院子。 陈正南和小四也打了招呼,这才知道他如今在蔡举人家里做管家了。 第101章 亲如家人 雯雨这时已听到了外面有客,忙招呼了她母亲,两人立刻到厨房里忙活起来,她又无意间看见了陈正南,立刻飞跑过来,拉住陈正南的手说:“何哥哥,不,你现在是正南哥哥了,你怎么这么久没有来看我们?还有你多时带了嫂子来我们家走动走动?让我妈也看看嫂子,我爹说嫂子漂亮的很,读了很多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我做梦都想去你家看看。” 陈正南笑道:“你嫂子哪有蔡叔说的那样好,不过这都是我的错,改天我一定带了她来,给婶子请安,让你也瞧瞧她。只不过她真没有蔡叔叔说得那样漂亮,书倒是看过不少。” 这时,蔡举人陪着贺客们走到堂屋里,自然是奉师子荣和二少爷做了来宾首座,蔡举人在主座上陪坐,其他秀才们在两边坐了。 小四忙着泡了香茶,一一奉上,站在一旁侍候。 陈正南却不在堂屋里与众人一同落座客套,而是在厨房里,坐在灶台前帮着烧火。 雯雨和她的母亲忙着洗菜、切肉、切葱、拍姜,三个人手里忙着,不误叙话,似乎都有一肚子的事要说,讲不完的话。 这边二少爷与众秀才和蔡举人说着各自去安庆府考试时的见闻,叙了一些在贡棚里的闲话,之后又谈到蔡举人明年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众人自然是说了些必中的吉祥话,愿蔡举人明年高中龙榜,成为天子门生。 正说着,小四走进来,到蔡举人身边小声道:“老爷,厨下已经安排妥了,可开席?” 蔡举人道:“既收拾妥了,就开吧。” 小四去了,二少爷拿出一封银子说:“蔡老爷,这里十六两银子是我们兄弟六个的,少是少了些,却是我们兄弟的一份心意。这另外五两是正南老弟的,不论多小,你且收下吧。” 蔡举人道了谢,恭敬地收了,把那银子放在几案上,便带了众人到院子里洗手。 小四和陈正南把一张新八仙桌从几案下抬出来,旁边摆了八张椅、凳,去厨房里端来四碟子八碗摆在桌上,抱过来一坛状元红,把酒壶里倒满,碗、筷,酒盅摆好,这才站到一边伺候。 蔡举人和二少爷并众秀才净了手回来,客套一番,仍旧请师子荣做了主宾座,其他人按年龄围了坐下。 小四才去到厨房里,硬拉了陈正南出来净了手,陈正南笑着进了堂屋里,坐在蔡举人的正对面的下首,朗声说道:“二少爷,你们大家有所不知,大家都以为我是外地人,说什么我是从山西流浪来的,其实不然,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就是这家的人。” 他说着站起来拿过酒壶给众人一一斟了酒,朗声说道:“来吧,我们同喝了这第一杯,恭喜蔡叔叔,不,恭喜蔡老爷高中!愿蔡老爷明年春闱再传佳音、龙门高跃,早成天子门生!” 众人连忙站起来,一起举起杯子祝贺蔡举人,大家都满满地喝了这一杯。 这天的酒宴,因为没中的秀才们要想发的牢骚多,想从蔡举人这里听些他做文章的心得,所以众人话多酒便多,一直吃喝到下午辰时,众人喝完了酒,吃好饭,才离了席,换茶叙话。 有人要借蔡举人托人买来的那猜题示范文案,蔡举人连忙找了出来,却人多文案少,最后只得全拆开了,每人得了几张,几个人着急忙慌地拿了,预备回去了下功夫,使劲地看。 又坐着说了一会儿废话,扯了些没用的闲篇,众人才一起出来,又坐了二少爷的马车回去。 大家告辞的时候,陈正南正欲上车,却被雯雨的母亲走过来伸手拉住,硬留了下来。 陈正南只得向二少爷和秀才们拱手作别,重新又回到院中。 陈正南刚走进院子,在堂屋门口等着他的蔡举人便伸过手来,一把拉住他,两人走回到堂屋里。 小四已经把堂屋里重新收拾、规整了一遍,拿出上好的景德镇茶壶,重新泡了两杯黄山名茶,端到两人面前。 蔡举人等小四忙好了,才道:“小四,你现在去南城边上的马车店,租两匹马过来,一会儿你送了正南回家,再牵了马匹回来。” 小四连忙道:“知道了,蔡老爷,我现在就去。” 小四向陈正南躬了一下身,走出院子去了正阳城。 雯雨和杨氏也走进堂屋里坐下,春燕和石头原本在院子里玩,见一家人忽然都去了堂屋里,便也跟着跑了进来,找了小凳子坐下,呆呆地看着陈正南傻笑。 蔡举人道:“正南,你我这一别还没有多久,转眼间就风云变幻。当初你差人送了银子给我,你婶子还担心不知你的钱从何处而来。我当时就想,你既然把那钱送给我使用,钱一定是正道而来,是干净的,所以我才敢放心大胆地用。这之后,我没有想到,你认了那陈大爷为父亲,居然又娶到了举人的女儿,如花似玉且不说,还琴棋书画才艺精通,极其贤惠善良的一个人。你这种运气、际遇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有。” 陈正南听了,只是笑。 “你一个外乡的陌生人,空着两手到了那庄子上,这么短时间内居然就能呼朋唤友,连那李老爷家的二少爷并那么多进过学的秀才,都能去给你贺喜捧场,可见你人品过人;也可见我当初给你看相是没有看错的。”蔡举人接着说道。 陈正南道:“蔡叔过奖了。” 蔡举人道:“我呢,也幸亏了你的帮助,才能放下生计看书做文章,得以今日中了举人。我们家如今这光景,全是靠你才能有今天啊。我想说一些谢你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你我之间已经言语无力。我只指望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想到我,不是我有什么本事要照应你,而是你我之间就是一家子骨肉,哪能不知道彼此之事呢,正南,你看我说得有道理吗?” 陈正南连忙道:“蔡叔,他们都喊你老爷、举人的,我喊你蔡叔,就是因为我并没有拿你当外人。我今天在酒桌子上也说了,我就是这家子里的人。我前段时间很少来正阳城,没有登门看望你和王老板,那是因为你们之前反复嘱咐我,让我少来正阳城,免得因为从前的事惹是生非,我才很少过来。但这并不是说我心里没有你们,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们。” 第102章 才娶的新娘子没了 “这是真正的,”雯雨接着说,“这我知道,正南哥,你那天晚上突然让人送了那么多兔子和野鸡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忘了我们。正南哥,那些兔子和野鸡哪来的?都是你打的吗?” 陈正南点点头:“是我打的。” 雯雨又道:“啥时候有空,我到你家去走走,你也带我去打兔子好吗?” 陈正南笑了:“当然可以,只要你有空。” 杨氏忙说道:“你一个丫头子,怎么能去跟正南去打猎,真是不知高低。” 雯雨也笑了:“妈,我只是想到湖里去玩玩,我是和正南哥在一起,又不是和其他的人。” 蔡举人说道:“正南,我听说你眼下已经丢了养鸭子的差事,不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陈正南忙道:“蔡叔,青竹让我现在先看看书,至于下一步干什么,还没有打算好。” 蔡举人道:“这是不错的主意,看书自然不是一件坏事。眼下你在看什么书呢?” 陈正南便把林青竹给自己规划的看书计划说了一遍。 蔡举人点头说:“这位林姑娘果然不是普通人,的确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她让你看的这些书都是最好的。读懂、读透了这些书,便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雯雨说道:“听爹这样一说,我更想去见见这个嫂子了,你想不想去,娘?” 杨氏笑着说:“想,想去,改天我们就去,又不是远。” 陈正南忙说:“不劳婶婶,也不劳烦雯雨妹妹,过几日我便会带了她过来给婶婶看看。” 杨氏拍手说:“那果然好,我听说她家是绍兴那边的大户人家女儿,正南,你可不要亏待了人家,更不要欺负他,不要让人家说我们淮河边上的人不厚道,待客礼数不周。” 陈正南道:“婶婶,我知道了。” 雯雨说:“妈,这个还要你交代吗?我正南哥哥多会体贴人,谁个还不知道?” 大家又叙一会儿闲话,陈正南挂念一个人在家的林青竹,便起身告辞道:“蔡叔、婶婶,雯雨妹,我得回去啦,转眼天就黑了。” 蔡举人道:“如果你不方便在这里吃晚饭,那也就不留你了,家里毕竟还有新娶的媳妇,委实方不方便,那就回去吧。” 杨氏连忙站起来,跑到里面的屋里拿出一个大包袱来,递给陈正南说:“正南,这里边是六百两银子,留你小家庭使用,还有六匹绸缎,给你新娶的媳妇做衣裳用,另外还有一些他们送的扬州点心,金陵糕片什么的零食,你也都带回去给媳妇尝尝。” 陈正南正要推辞,蔡举人说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一家子骨肉不分彼此,你婶子让你拿。你就拿了吧,不然,回头还得请小四送了过去。” 陈正南只好把挎包背上,道了谢,拍了一下春燕的脸,又抱起石头亲了一下,这才把他放下。 在一家子人的簇拥之下,陈正南走出院子,小四已经牵了两匹马在等着,他接过马缰绳便上了马,又回头向一家人拱手行礼,便拍马回自己家里去了。 蔡举人一家望着他,直到他走上了大路看不见了,才走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小四告诉陈正南,王老板送给蔡举人一栋宅院,过几日就要搬过去,这几天正在雇厨师、侍女,下次来可以直接去那边,说着就把新居的地址给他说了一下。 天就要全黑下来的时候,陈正南和小四一起来到了李老家庄子里自己家门前。 院门关着,他下了马,要请小四到屋里坐下喝茶,小四推辞说道:“陈公子,天都已经黑了,我还是早一点回去的好,现在也不口渴,就不叨扰你了。” 他先跳下马来,接了陈正南的包裹,扶着马头让陈正南从马上下来,随即拿了陈正南的马缰绳重新上马。 陈正南连忙取出一把铜钱塞到他口袋里,说:“四哥,这些钱不够你买点心吃,回头你喝杯茶吧。” 小四收了铜钱,连声道谢说:“陈公子,谢了,我先回去啦,改日再见。” 陈正南向他拱了拱手,小四便骑着马,拉了另一匹马走了。 转过身去,陈正南背了包裹正要敲门,这才看见自己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这让他很吃惊,因为林青竹一向都是很小心的,平时大门在里面总是插得很紧。 他进到院里才发现,堂屋的门也是虚掩着的。 他进到屋里喊了一声姐姐,可是屋里却没有人回应,屋里一片漆黑,织布机旁边更是没人。 他跑到西边屋里,仍然没有林青竹的影子。 他又退回到院子里,发现西头屋里、左右厢房、厨房里都没有林青竹的人影。 陈正南猜想林青竹一定是到张全家或者后面李四六家里去了。 可是他又想,如果她去了他们家里,一定会从外面把门锁上的,她一向是小心的人。 他呆在大门前正疑惑的时候,忽然间无意一瞥,这才看见马厩里自己的枣红马不见了。 他连忙跑到院子外面,也没有看见哪里站着的闲人,四下里安安静静的,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 他快步走到后面李四六的家里,他老婆正在屋子前面洗衣服,几个孩子围在他旁边乱跑,疯玩。 他走过去问马红云:“嫂子,你可看见我家青竹在哪里?” 李四六家的连忙站起来说:“兄弟,我这一会一直在家门口,没有瞧见她。” 陈正南连忙转头就走,没有听到李四六的老婆请他进屋里喝水的话。 他又快步赶到张全家里,张全家的正在缝制她的新衣裳,陈正南进屋就问了,回答是没见,林青竹下午也没有来过这里。 陈正南只好说:“我再去徐大哥家里问问吧。” 张全家的连忙告诉他:“徐万胜家的回娘家去了,这两天没有在家。” 陈正南这才转回身去往家里走,他后来想到,说不定是庄台上有什么事,林青竹去庄台上去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抄近路走出庄子,跑进邱家湖里,从小路快步赶到庄台上。 陈老汉和那位庄客已经赶了鸭子进棚,两人刚吃罢了饭,正在说闲话。 陈老汉忽然看见陈正南跑过来,满头大汗的,便问道:“正南,你来得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正南连忙问:“爹,你看见青竹了吗?” 陈老汉摇头道:“我一下午都在庄台上,鸭子刚赶回来,我们才俩才收拾好,没有看见她过来。怎么了,她没在家里吗?” 陈正南点头道:“爹,青竹不见了,家里的枣红马也没有了。” 第103章 她为何要离开 陈老汉连忙问道:“正南,你莫不是和林姑娘拌嘴吵架了?” 陈正南摇摇头说:“爹,没有的事。我今天早上去正阳城给蔡举人贺喜去了。早晨走的时候,她招呼我吃了饭,给我换了衣裳,走的时候我们是有说有笑的。自她过门以后,我们还没有拌过嘴,更没有红过一次脸。” 李老汉又道:“如果林姑娘有什么急事的话,突然间要走,他会不会在家里给你留下了文字呢?这个你有没有在家里看到?” 陈正南拍了拍脑门说:“爹,这个我倒忘了,忘了在家里找找看。爹,那我现在就回去了。“ 他说完转头就要下庄台。 陈老汉追过来说:“正南,如果你回家了,林姑娘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字条,你要看一看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比如说值钱的东西,还有她的衣服。” 陈正南看到父亲严峻的脸,眼神中不禁有一点害怕。 陈正南这才想到,如果林青竹走的时候带走了值钱的东西,那就有可能,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的林青竹,他亲爱的姐姐,从此以后就没了。 想到这里,陈正南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走下庄台时,他的脚步几乎飘了起来,如同踩在绵软的棉花上一样。 回去的路上,陈正南几乎迈不动脚步,完全不像他来的时候那样走得飞快。此时,他只觉离家有千里之远,想快点回到家,找到林青竹是不是留下字条,但又怕到了家里看见什么他所不希望的东西。 终于挪到了家里,天已经黑透了。 陈正南摸着火镰,点燃了蜡烛,在几个房间里查找。 可是,四下里找遍了,他却没有看到一张纸条,没有看到林青竹给他留下的只言片语。 这时候他又想到陈老汉的话,连忙打开林云竹的放衣服的柜子、箱子,发现林青竹的衣服都在,这让他心里舒缓了些。 他又想,可能林青竹去叶家集买什么去了,这一会正在回家的路上,他想出去关上门,往叶家集方向走,希望能在林青竹回来的路上碰见她,那样两人就可以一起回来了。 可他又想,万一林青竹不是去叶家集,而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回来和自己走差了呢? 这样,他又不敢随便出门,只想,坐在家里再等一会儿,林青竹就回来了。 陈正南把蜡烛拿到堂屋正中间,坐在八仙桌旁边,愣愣地看着黑漆漆的大门外。 外面偶尔传来什么声响,他总是当成马蹄声,或者是有人从马上跳下来的声音,或者是牵着马走路的脚步声。 每次他跑出去,都失望了。 黑暗中没有人,没有林姑娘,更没有她和的枣红马。 陈正南就那样呆坐在堂屋的正中央,一直等到过了亥时,林姑娘还是没有回来。 蜡烛已经燃尽,陈正南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直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陈正南想,也许天亮后过了一会儿,他的姐姐林青竹就会突然骑着枣红马回来了,然后歉意地告诉他说,出去办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耽误了,没办法在外面过了夜才回来。 然后,她会安慰他,会拍他的脸,会笑着向他道歉,去给他烧饭吃。 可是直到上午酉时,他还是没有看见林姑娘骑着枣红马回来,反而是后面的马红云不时地过来问:“林姑娘回来了吗?你们俩是不是生气啦?” 不多久,张全家的也来了,反复地盘问他也是那几句话。 到了中午,陈老汉也慌慌地从庄台走了回来,进门他就看见陈正南沮丧的神情,便说道:“你媳妇还是没有回来吗?” 陈正南无声地点点头。 陈老汉几间屋子里四下看了看,问是不是没有留纸条。 陈子楠点点头。 陈老汉又问他,林青竹有没有把她的衣服和贵重的东西带走,陈正南摇头说:“没带走。” 陈老汉走到门口,叹息道:“这就奇怪了,没有吵架,也没有带走东西,偏偏骑走了一匹枣红马,难道因为这枣红马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陈正南摇头说:“爹,青竹不是那样的人。” 陈老汉摇摇头,叹着气,找了一个凳子搬到院子里坐下。 爷俩就那样坐着、等着。 忽然,陈老汉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问道:“正南,你是不是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吃东西?” 陈正南没有吭声。 陈老汉便知道儿子没有吃饭,连忙跑进厨房,从米缸里舀了一大碗米放进锅内,兑上水便开始给儿子煮粥吃。 到了下午黄昏时间,林姑娘还是没有回来。 陈老汉盛了两碗粥,硬逼着陈正南吃下, 想到邱家湖里的鸭子马上就要回庄台,才无奈地站起身说:“正南,你要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我现在还有活,要回庄台上去了。” 陈正南起身把他送到院外,说:“爹,你不要担心我,我相信青竹她会回来的,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陈老汉叹口气说:“那样最好,你要是不好,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舍她这样的好儿媳妇呀。” 陈老汉满脸忧虑,心事重重地走了。 陈正南送了他父亲回来,又坐在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呆呆地坐到暮色四起,黑暗从四周欺上来,直到最后,整个村庄都被黑暗包围了。 虫子在院子里飞去,嗡的一声飞回来,又嗡的一声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暗中的村庄,远处传来狗叫声,偶尔也有叫骂,也有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叫声,但一会儿之后,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村子里只有死一般的沉静。 第三天和第二天一样,陈正南依然没有等到林姑娘回来。 这之后,陈正南每天都是早上到厨房里煲上半锅稠米粥,早上吃一碗,中午吃一碗,晚上再吃一碗。 半天里他也觉不到饿,有时候他连米粥都懒得去做,便从包裹里拿出雯雨母亲送给他的扬州点心和金陵糕饼,拿出一块,不知其味地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又去水缸里舀半碗凉水喝。 陈老汉每隔一天就从庄台上过来一趟,他脸上越来越失望,这失望到后来就变成了绝望,绝望中带着愤怒,带着伤感,带着难过,又带着无尽的忧愁。 第104章 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 每当看到陈老汉这样,陈正南便强作欢言,安慰他说:“爹,你不要担心青竹,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被耽搁了。你相信我的话,她会回来的,你不要着急,不要发愁,你老人家身子要紧。千万不要为这事伤了你的身子。” 陈老汉只得点头说:“我知道,我并没有发愁,我能睡得着觉,我的身子骨没事,你不要担心我。只是你,一定要好好地吃饭,要按时睡觉。这几天你已经瘦了许多,那一个已经让我够操心的了,你不要再让我为你担惊受怕的,你听到了吗?” 陈正南安慰他爹说:“爹,我知道了,我每天都给自己烧饭吃,吃得还有点心,我是饿不到的。” 他说着,才想起来似的,把那剩下的点心和糕饼给他爹包了一包,揣到他怀里,送他走出院子回庄台。 光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这时,庄子里许多人家都已经知道陈老汉家刚过门的媳妇跑了,而且是骑着他们家最值钱的枣红马跑的。 陈正南懒得理会村人的闲言碎语,他每天都待在家里,出神地等、傻傻地等、痴痴地等,等他的林青竹,等他迷恋的姐姐,可是他的姐姐始终没有出现。 陈老汉本家姓陈的亲戚自然是幸灾乐祸,没事的时候就在陈家老宅前面的树林里,小路边,指着他们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嘿嘿地笑。 陈正南有时从院子里走出来,充满期盼的眼神往门前小路的尽头看去,希望能够看到林青竹骑着马回来了,可是他看到的却是那些陈氏族人的嘲笑。 他们嘲笑他,看他的笑话还不怕被他知道,他们有时甚至故意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看,就是这孩子骗了陈老头,现在他也被人家骗了,还骗走了他的枣红马......” 陈正南懒得和他们理会,便扭转头回到自己院里,站在院里看看天,蹲在地上看蚂蚁打架,看得不耐烦了,便去厨房里盛上半碗剩粥吃了,仍回到堂屋里,直直地坐在那儿,发呆、发愣,痴痴地等他的林姐姐。 一天、又一天,五天、十天、十三天的光景悄然而过,林青竹依然没有回来。 她骑着陈正南的枣红马,如同她突然之间出现在陈正南生活中一样,突然之间又从陈正南的生活中倏然消失,没了踪迹,留下他一个人苦苦地等候,心神俱丧! 这天下午,陈正南依然草草地吃了一碗米粥,独自在堂屋里,东屋里,西屋里来回踱着步,苦苦地等着他的林青竹,等他思念的姐姐。 一会儿张全家的过来了,片刻后徐万胜家的也来了,之后便是后面马红云带了两个孩子也走了过来,都陪着陈正南坐在堂屋里。 张全家的安慰他说:“正南,不要再等了,再这样耗下去,你会瘦成一把骨头,你的脑子也会想出病来的。病要是到了人身上,想把它赶走,那就不容易了。” 陈正南却只是笑:“姐姐,你们不要担心我,我现在能吃下去饭,也能睡着觉。青竹她一定会回来的,我不相信她会撇下我。不论她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撇下我一个人的,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徐万胜家的道:“可是,这转眼就半个月了,不论她到哪里办事,到现在也该回来了。” 陈正南道:“嫂子、姐姐,我相信青竹,除非在她在外面被人绑起来了,或者被人杀了,否则她一定会回来,会回到我的身边。” 徐万胜家的道:“正南,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她呢?她毕竟是你萍水相逢的一个外地人,不知根不知底的。她说的她的事又没有人印证。” 陈正南道:“嫂子,第一,青竹姐姐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她的那些衣服,还有,她首饰也没有带走。这都在其次,关键是,我知道姐姐心里有我,姐姐也知道我心里只有她,她不会随便撇下我的,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李四六家的道:“也许,衣服和首饰是她体贴你的。毕竟,她骑走了家里最值钱的枣红马。” 陈正南嘿嘿一笑道:“反正,我只相信青竹姐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被什么事耽搁了,不然她早就回来了。” 众人正讲着话,陈老汉从外面颤颤巍巍地回来了。此时的陈老汉已经不再抱希望,他只担心正南别再出了什么事。 他已经丢了一个儿子,实在不愿意再伤了这个儿子。他进门就说道:“正南,我给你问了,里正丁老爷家,磨房里缺一个人,你可愿意到他家先干干看?” 陈正南摇摇头说:“爹,我不去,我要在家里等姐姐,等,我相信她这几天就会回来的。” 陈老汉摇摇头,看着陈正南难过的几乎就要流下泪来,无力地说道:“正南,别等了,再等下去,你的脑子里会等出病来,那时候我就再没有指望了。真到了那一步,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可如何是好?” 陈正南走过去,双手扶着陈老汉的双肩,笑着说:“爹,我说过了,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出任何问题的。我的脑子也没有事,你放心吧,不要担心我。还有,你也要相信你的媳妇林青竹,我的姐姐,她会回来的,她是不会撇下我们爷俩不管的。” 陈老汉道:“正南,你可知道她已经走了多久了?如果她能回来,早就回来了?爹不是想让你出去挣钱,是想让你出去做个事,有个猴牵着就不再想着这件事。你出去干干活,多吃一些饭,睡觉就好些。爹现在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你可知道?” 陈正南点点头,说:“爹,这个我自然知道。我知道爹是为我好,担心我。可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像一根草一样,一折就断了。我的心理强着呢,” 徐万胜家的和李四六的媳妇也跟着劝陈南出去做工,不要再窝在家里等,只有好好的干活,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才是正经日子,要不然身子一定会被掏坏了。 第105章 姐姐归来 几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就见院子外面忽然走过来一个青年男子,再仔细一看,那人手里居然牵着一匹马。 众人都扭头去看,那男子就牵着马走进院子,这时众人才看清,那匹马居然正是陈正南的枣红马! 大伙连忙都涌了出去。 陈正南推开众人挤到最前面,这才看清那人竟然不男的,她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戴的是自己的锦缎帽——这人竟然就是林青竹。 陈正南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跑上去,紧紧地抱住她说:“姐姐,你可回来了!” 说完,他便像一个受极大委屈的幼儿一样,嚎啕大哭起来。这时,林青竹才取下头上戴的陈正南的锦缎帽,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飘散下来。 陈老汉慌忙过来接了枣红马的缰绳,牵到马马厩里去。 林青竹拍了拍怀中的陈正南道:“正南,我回来了,不要生我的气。我走之前给你写了纸条,可是又被我随手装到了衣袋里,走的时候忘了取出来。我走到半道才发现忘了把纸条拿出来。我想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正南,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全怪我。” 可是陈正南依然伏在她的怀中嚎啕大哭,完全止不下来。 林青竹抱着止不住哭声的陈正南,片刻后自己也禁不住流下了泪水,她转向陈老汉说:“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们担惊受怕了。是我不懂事,都怪我,你骂我吧。” 陈老汉擦着脸上的眼泪,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什么都不说了,只要你回来了就好。你要是不回来,正南他指定是活不了的。感谢老天爷,我就说好人有好报,我这一辈子又没干过坏事,我怎么会就丢了我这么好的媳妇呢?皇天有眼,苍天真不亏待我,我的好媳妇回来了。” 他说完闭了眼,低头双手合十,片刻后又说:“你们一定都饿了,我烧饭给你们吃。” 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见他们一家三口人哭成一团,张全家的便说:“陈大爷,我来做饭,不需要你动手。你们一家人团圆了,先坐下叙叙话。” 她又对徐万胜家的说:“大嫂,你烧火,我来做饭。” 说着,两个人便跑到厨房里忙了起来。 李四六的老婆见帮不上什么忙,手边又有两个乱跑的小孩,便向陈正南打了一声招呼,拉了两个孩子回去了。 劝了好一会儿,林青竹才让陈正南停住了哭声,给他擦干了眼泪,说:“正南,我已经说过了,都是我的错,别哭了,姐姐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去吧,快给枣红马上料。这最后一程我走的急了些,它出了不少汗,弄些温水给它喝,我去换换衣裳。” 她说完,推开陈正南,又晃了晃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脸,又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男子汉大豆腐,哪来这么多的眼泪,快去吧。” 陈正南这才抽泣着,抹着泪水去伺候枣红马。 林姑娘打了洗脸水,去东屋里了。 陈老汉手头无事,便也走到马厩里,帮着陈正南把马鞍子卸了下来,取下马鞍子下面的鞍韂搭好,给马喂草料。 陈正南端来温水饮马,拿起棕刷仔细地刷洗马身上的灰尘。 枣红马离家已久,吃草时不时停下来,拿鼻子去嗅陈正南,用舌头去舔他。 陈正南自然也想念这匹马,不由得抱着它的脖子,亲它,抚摸它的额头,亲它的脸。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林青竹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只见此时的她又是云际高耸,额前刘海,薄丝粉黛,面如桃花,上身穿了结婚那天穿的大红套丝毛边绸缎褂,下边穿了滚边的蓝绸裤,脚穿一双厚底深红绣花鞋,看上去袅袅婷婷。 陈正南听到林姑娘走出来,便走出马厩,远远地看着她,又飞快地走到她面前,又停住,就那样呆呆地瞧着她,愣怔之间,忽然之间又笑了。 林青竹走过来扶住他的双肩问道:“好了,现在缓过来了吗?” 陈正南无声地点点头,眼睛怔怔地看着林青竹,可是只过了片刻,泪水又从他的大眼睛里流了下来。 林春竹连忙拿出手绢擦他的眼泪,才擦了两下,陈正南便又猛地扑到她怀中,搂着她无声地抽泣起来。 那天晚上,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帮忙做好了晚饭,便都慌忙地走了。 三口人坐在堂屋正中央,安静地吃了一顿饭。 吃饭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三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也问不出来。但是他们能够感觉到,那时流淌在他们身边的空气,充满了温馨,充满了甜蜜,充满了幸福。 三人都饿了。他们悄无声息地吃着饭,都吃了很多。这么多天以来,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在今天,在今天的这个晚上,才算是好好地吃了一次饭,不论他们吃的是什么,都有甘之如饴之感。 毫无牵挂,舒心地吃完了一顿饭后,林青竹麻利地收拾好锅碗瓢盆,擦洗干净灶台,才回到堂屋里。 陈正南泡了三杯茶,三人坐了一会,陈老汉想问什么话,又觉着不方便,迟疑不决时,林青竹说道:“爹,我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从前没处理好的事,就回了一趟洛阳。我留给正南的纸条,却又被我装在衣袋里,带走了。爹,都是我的错。” 陈老汉点点头说:“只要你回来了,这一天的黑云就散了。”他说着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说:“正南,我回庄台了,你媳妇赶路也累了,你们早点歇着吧。” “知道了,爹。” 陈正南扶着陈老汉,把他送出院子走了很远,陈老汉挥手推开他,一个人哼着小曲慢慢地走回庄台。 陈正南转回身进了院子,插了大门,又回到堂屋里,再把门关上。 林青竹见他进来了,也马上迎上来。 陈正南如饿狼一般猛地扑向林青竹,把她搂在怀里,不停地亲她,吻她,抚摸它,直到最后林青竹实在透不过气来,一再说:“正南,快放开我,我闷得慌。” 陈正南这才放开林竹,把她抱在怀里,拥着她走到东间的卧房里,把林青竹放倒在床上,伏在她身上再次亲她,吻她,往她的怀里钻,咯吱他,逗得她大笑。 林青竹给笑得受不了了,只得又推开他说:“正南,你怎么不问问这些天我去了哪里,我去做什么了,我为什么走了这么多天?” 陈正南摇摇头说:“我才不问呢,我要的是你能回来。你出去这么多天,一定有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不方便,也可以不告诉我,所以我才不问。我在乎的只是你回来,你回来我就一切都好。” 林青竹见陈正南这么大度、大方、明道理又特别体贴,不由得更加喜欢他,敬重他,便主动伏过来往陈正南的脸上亲了一口,才说道:“正南,我来告诉你,我这几天去了哪里。” 第106章 放火的女人 原来,那日陈正南包了五两银子和众人去正阳城,给蔡举人贺喜之后,林青竹回到织布机旁边坐下,只织了一会儿便没有心情再织下去。 她想到家里现在总共剩下不到一两银子了,虽说眼下吃饭没有问题,可是她一想到古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也不可一日无钱’,而自己心爱的男人现在不仅因为自己丢了养鸭子的差事,无事可做,又因为要给自己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大手大脚花了许多钱,到如今把家里花空了,便心里难过。 她心里想,我绝不能让我的男人受委屈,男人没了钱,在外面便没了胆,就没了精气神。往下靠我织布只够两个人吃饭糊口而已,一时间上哪弄到钱呢? 她这样想着,突然恨恨地想起了那个偷了他父亲钱的洛阳马车夫。 想到那个人,她忽然记起,走在路上的时候,长途漫漫无聊时,她也曾和那个叫赵国富的马车夫聊天。 那时,赵国富应该还没有生出坏心眼,所以他在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家在洛阳城西边的十八铺王庄子,庄子里只有五六户人家姓赵,他们家住在村南头,家里的土地离家里只有一里多路,站在院子门前就可以看见他们家麦场上的柴草垛,柴草垛旁边有一个人字形的草棚,每年割了麦子打下来的时候晒麦子,他就会睡在那草棚里,直到麦子晒干透了才用车拉回家。 想到了这里,林青竹就想,姓赵的,你把我和父亲害苦了,你以为我一个女孩家不会去找你,不知道你是谁,不知你在哪,你却忘记了你在来时的路上,把自己的底细全部讲出来了。 林青竹突然间决定要去河南,去洛阳,去找那个姓赵的马车夫,和他算账,让他把偷走的一千多两银子拿出来,哪怕要不回来那么多,只要回来一半也行。 她想,稍微有一些钱在家里,她的正南就踏实些,走在外面遇事不慌也不怕,才会有胆。想到这里,林青竹决定现在就走,正好趁陈正南不在家,不会拦阻她。 于是,林青竹起身拿了笔,给陈正南留了一个纸条,写好了,她把纸条装进了口袋里,准备出门的时候再把纸条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收拾衣服的时候,她心想,女人家出门不便,要女扮男装才好。于是她就穿了陈正南的一身衣服,又拿了另外一身衣服换洗备用。 她又想到,万一不方便的时候,自己需要穿女儿装了怎么办呢?这样她就把刚才自己脱掉的那身衣裳也装在了包袱里,也就带走了原本要留给陈正南的纸条。 更因为走得慌张,她出门时完全把纸条的事忘掉了。 就这样,林青竹女扮男装,挎了一个包裹,身上带着全家仅剩下的一两多银子,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路。 一路上,她风餐露宿,省吃俭用,整整走了六天才赶到洛阳。 到了洛阳之后,林青竹心里便有些后悔,一是因为这时她身上的钱快花完了,实在没办法,她只得卖了一件首饰。 二是因为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找到了赵国富,如果他死不承认,自己又没有证据,没有人证,那可怎么办?就算闹到衙门里,自己也说不出理来。 另外,如果自己找到赵国富家里,他死不承认又恼羞成怒,和自己动起手来,自己一个姑娘家怎么是他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的对手? 他要是在自己家里把我给害了,那也是没有人知道,神不知鬼不觉,自己白白倒送了一条命。 所以到了洛阳之后,她倒害怕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怎么能随便放弃呢?后来她又想,我还是去试试吧,如果真的要不回来钱,那就偷偷往他们家放一把火,哪怕就是烧了他们家的柴草垛,心里也能出一口恶气。 于是,在洛阳的旅店里住了一晚之后,第二天早上,她到街市上买了放火的火镰子,顺便又买了一把剥皮的尖刀带在身上,以备不测。 她骑马出了洛阳西门,一路问到了十里铺,果然找到了赵庄子。 进庄之后,巧的是,她只问了一个人那人便告诉他,自己和赵国富住得不远,在他们家院里可以看见赵国富家里的烟囱。 那人还说,他们村子里几户姓赵的,只有这一户是在外面常年跑马车的。 从他口中,林青竹还得知,赵国富前两日刚接了一个活儿,送客人去了开封,家里只有他老婆在家。并且,赵国富的老婆昨天在水井边扭到了脚,才买了膏药,正在家里躺着呢。 林姑娘谢了那人,便骑着马慢慢地向赵国富家走去。 很快,她便走到了赵国富家门前。 赵国富家是村子里过得挺好的一户人家,5间正房,一个大院,院子里是6间厢房,有马厩、有停马车的地方。 那时,赵国富家的院门正开着,大的、小的孩子不知是谁家的有六七个,都正在院门前玩,院门外还有三两个大人,手里拿着农具在说闲话。 林姑娘远远打量了一番,有些踌躇迟疑,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她想,自己就这样进去的话,会引起那些闲人围观,孩子们也会跟在身旁。她如果想和赵国富的老婆交涉这件事情,她一定不会承认,还会和自己吵闹,而那些闲人一定会帮着她,到最后,除了一肚子气,自己是什么也落不着。 她正着急间,忽然之间便产生了一个念头,于是立刻骑着马径直到了庄子的南头,很快便找到了赵国富之前说的他家的柴草垛。 果然,那草垛旁边有一个结实的人字形草棚,草棚的门已然被人关上了,还上了一把小锁。 林姑娘走到近前,找了一个顺风口,扒开柴草垛,在草洞里点着了火。 她看见那火苗慢慢烧了起来,火借风威、风助火势,转眼间越烧越大,她便跳上马往西走,绕了一个圈,直奔赵国富家。 等她走到赵国富家门附近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看见了赵国富家的柴草垛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众人都慌忙向那边跑,嘴里叫喊着。 转眼之间,赵国富家门前再没有闲人,院里院外的大人小孩都跑得光光的,去看失火的草垛。 第107章 把钱交出来! 林青竹把枣红马拴在赵国富家门前的树上,便转身进了院子,从院里拴上院门。 赵国富的女人已经从小孩口中知道柴草垛着了火,心里着急,又恨又恼,手里拄着一根棍下了床正往外挪,嘴里骂着是谁点着了她家的柴草垛。 这时,林姑娘走了进去。 赵国富的女人看见林姑娘忙问:“先生,你是来雇车的吗?我们家的车子没在家。” 林姑娘却不搭理她,直接走到她面前,上前扶着她往屋里走:“说,嫂子,我是赵国富的朋友,他托我来给你带一句话。” 他说着便又拉又扯地把她拖到了堂屋里,随手关上了门,插上。 那女人腿脚不便,有些护疼,不由得“哎哟”地叫着,赶拉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生气地问:“你这是做什么?你来到我家,怎么能这个样子,你这人真是太没有道理!” 林青竹并不搭理他,从怀中摸出那把明晃晃的尖刀,顶在那女人的脖子上说:“我告诉你我是谁吧。半年以前,我爹和我雇了你男人的车回南方,过淮河的时候,你男人偷走了我爹全部的钱。我爹又病又急又气,便死在了半道上。因为没有了钱,我爹的尸体被旅店扔在庙门前,我身上没有钱,我爹死无葬身之地。我一个女孩家,孤苦伶仃被人欺辱,这便是你男人干的事!” 那女人这时才听出林青竹的声音是女人声,问道:“你是女人?” 林青竹道:“对,我就是那个被你男人害惨了的姑娘,我今天穿了男人的衣服。我现在只问你,你现在是要死还是要活?” 听到这话,又看见林姑娘把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顶在自己的脖子前面,那女人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全身松软,腿发颤。 她男人干的事她自然知道,因为那男人回来时,曾拿了好几张银票在她面前晃悠,他干了亏心事居然还在她面前显摆,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道:“我才不把那父女两个放在眼里,男的太老,年轻的又是个姑娘,还不全任我摆布,我就是抢了他的,她又能把我怎的?” 这是她男人回来时曾经和她炫耀过的话。 可是转眼间,人家姑娘居然找上门来了,女扮男装拿着尖刀顶在自己的脖子上。 赵国富的老婆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姑娘,这、这事是我当家的做得不对,你别生气,别动刀子,我求求你别动刀子,我家小孩还小,没有一个长大成人,求你饶了我吧,天杀的干下这样的事,我也管不了他,他一准是在外面跑来跑去,被人带坏了。” 林姑娘把刀子又往她的脖子前面顶了一下,那女人受到了疼,嚎叫起来。 林姑娘怒道:“你再叫一声,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那女人忙说:“妹子,求你饶了我吧,偷你钱的并不是我。” 林姑娘道:“你想活也行,只有按我说的去做,你才能活。” 那女人忙叫道:“好,你说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只求你放了我。” 林姑娘道:“把你男人偷我家的钱,全部给我交出来!这样我就饶了你的命。如若不然,我先杀了你,再放烧了你家的房子。你现在知道你家的柴草垛是谁烧的了吧?我能烧了你家的柴草垛,便也能杀了你,更可以放火烧了你家的这房子。你要是不信呢,现在就试试看。” 那女人吓得差点翻了白眼,慌忙道:“都是那杀千刀的干了这没有良心的事,才惹下这祸端,让他老婆孩子跟着受罪。我还你钱,我知道他把钱放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拿给你,我只求你别烧我家的房子,别杀我,别伤我家的小孩。” 林姑娘把尖刀顶在她的背心上,扶着她说:“现在起来去给我把钱拿出来!” 那女人嘴里连忙答应:“好,好,我现在就给你拿。” 她说着,挪动着身体走向堂屋中间,挨近了八仙桌,伸手触到条几案上的观音像,双臂费力地把观音像挪开了一下,从下面取出一只压扁的油纸包,递给她说道:“这便是那杀千刀的偷回来的银票,他动也没有动。他猜你们再不会回来了,所以也没有找银庄换票。” 林姑娘用左手拿过那油纸袋子,取出里面的银票,数了一下总共是2260两,比被偷的还多出了400多两。 这就是说,那赵国富把自己家攒下的钱也一并放在了这里。 林青竹当下也不多说,想也没想就把银票塞进油纸袋,揣进自己的怀里,之后她又用刀子顶着那女人,强行要她坐在凳子上。 林青竹随手从旁边摸过一件旧衣裳,用尖刀裁了两块布条,将那女人的两只胳膊捆在椅子上,又割了一块破布塞到她嘴里。 然后,她走出堂屋门,从外面把门关上,顺手拿了挂在墙上的锁,将门锁上,快步走出院子,解开枣红马的缰绳,上了马便往东而去。 说到这里,林青竹抚摸着陈正南的脸说:“正南,你知道吗?从那个庄子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只想一步回到你的身边。我知道你一定在家里很着急,因为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我猜你一定会对我突然走了胡思乱想,以为我骑了你的枣红马回绍兴去了,再不回来了。所以我也是急得不得了,可是我又想到,你从前从山西逃亡过来的时候经历的那些事,就想,我也不能按原路一直向南走,万一后面有人追我呢?所以我就先往西走了一天的路,再往南走,这样就多了些脚程,回来的时候就晚了两天。好啦,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林青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取出放六七张银票递给陈正南,说:“正南,这钱你都拿着,想怎么花,随你便用,只不要问我。” 陈正南却没有伸手接那银票,他用左胳膊撑着自己的头,看着林青竹,小声说道:“姐姐,这钱你自己收好了,悄悄地放在一个地方,不要被人给摸走了,这钱我是不会用的。” “为什么呢?”林青竹不解地问道。 第108章 走亲戚 陈正南道:“姐姐,这是你老父亲一生最后全部的积蓄,又经历了被盗的事情,他老人家还因此去世了。这钱不是普通的钱,是他老人家一生的血汗钱,我怎么可以去用?他生前我没有见过他,没有尽孝,没有伺候他,我怎么能用他的钱呢?再者,将来有一天,你的哥哥们找到了这里,说起这笔钱,我们该如何回答他们呢?如果被我用掉了,那时我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呢?所以这钱我是一文都不会动的。” 林青竹听陈正南说到这里,一开始很是吃惊,后来就更加打心眼里敬重陈正南,觉得他顶天立地,心胸开阔且坦荡,是个真正的男人。 陈正南又说:“姐姐,我还没有告诉你,那天我从正阳城蔡叔叔那里回来,婶子送给我六百两银子,又给了我六匹绸缎给你做衣裳,这些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也没有拿给你看呢。” 林青竹点头道:“这个倒是自然,我能想到他们家现在是不缺银子了。正南,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陈正南道:“姐姐,你应该等我回来和我商议一下,再去做这个事情。” 林青竹摇摇头道:“正南,我知道你是个男子汉,一旦我和你说了这件事情,你必定不会让我去的,去也肯定是你要去,万一我拦不住你,让你去了,结果又纠缠起你从前的那些事来,我该怎么办?我会后悔一辈子的。那样的话,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只有我自己去,而且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地去。” 陈正南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一趟路上遇到了坏人,或者在庄子里被那家人欺负了,受了那赵国富的伤害,你可想过我这一辈子该怎么办?没有了你,我还有什么?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林青竹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说:“不要说这些破嘴的话,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陈正南抓住了林青竹的手,轻声说:“姐姐,我告诉你,以后不论有什么难题,你都交给我,再不要这样自作主张了,可以吗?” 林青竹睁着大眼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陈正南又说:“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饶不了你!” 林青竹拍了拍陈正南的脸,笑道:“人家已经说知道了,下次可不敢了,你还说这些?” 陈正南伏过来,亲了她一下,道:“这一次,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他说着,便吹灭了蜡烛,伏过来动手去剥林青竹身上的衣裳,林青竹动也不动,只是喘息着任凭他收拾。 林青竹从河南回来之后,在家待了四五日,陈正南精神恢复了些,便与她里外都收拾了一番,把枣红马涮的干干净净拉了出来,陈正南骑了马,雇了轿子,抬了林青竹往正阳城里去。 走过村子里时,陈正南故意从人多的地方走,自老至少都和村人拱手、行礼问安一番,才带了林青竹上了淮河大坝的大路去正阳城。他是故意让人瞧瞧,他的老婆并没有拐了枣红马跑,已然回来了。 到了正阳城里,陈正南去糕点铺买了四色礼品,领了林青竹的轿子,直奔蔡举人的新府上。 到了蔡府门前,陈正南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那轿夫,先上前拍门。 大门里面正是小四,他小声问了一声,轻声拉开了一个门缝,见是陈正南,连忙开了大门,说道:“是陈公子,快请。” 陈正南便把手中的四色糕点递到他手上,告诉他说:“我这马匹、轿夫也麻烦四哥照看一下。” 说着便走到轿子前面,轿夫忙放低了轿杠,陈正南扶了林青竹出轿子,走进蔡府大门。 小四上来给林青竹请了安,便赶忙跑向里面去报告,待到陈正南和林青竹款款走进大院,里面杨氏和雯雨都慌慌地快步走了出来,迎上来连声地接着,过来搀扶了林青竹。 杨氏不由得叫道:“正南,这样好看的媳妇,你打哪儿找的?真是天底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一个俊俏人,还体面还有书香气,可不就是画里的一个人吗?” 陈正南咧嘴一笑:“哪里找的呢,去集上赶集捡回来的呗,如假包换。” 雯雨看了看陈正南,又看看林青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挽了林青竹的胳膊道:“嫂子,我是雯雨,正南哥哥和你说起过我吗?” 林青竹连忙点头道:“他说得可多了,因为说得多,今日我倒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就像认得你似的。所以,今天见了你一点也不觉得生疏。” 雯雨听到这里,一脸满意,才和她娘搀扶着林青竹走进正厅。 蔡举人也听到了动静,走到堂前迎着陈正南和林青竹,打招呼接了他两人进了正厅去坐。 陈正南和林青竹忙给他行礼,蔡举人也还了礼,请两人坐了,小四奉了茶上来,雯雨摆上了果碟、点心,小四才去外面招呼轿夫进院休息,把枣红马拉进马厩里饮水、喂料。 因为林青竹的父亲也是举人,所以蔡举人对她格外尊重一些,叙闲话时便也有了一些话题。 几个人正坐着亲切地说着话,只见小四从外面拿了一个红色的拜帖走进来说:“老爷,寿州知县刘可田刘老爷来了,已经到了门外,正在下轿。” 蔡举人夫妻本来见陈正南夫妻两个来了,满是欣喜,很高兴和他们坐着叙叙话,拉拉家常,眼见又来了上门来贺喜的,且又是不熟悉的,蔡举人皱了皱眉说道:“正南,你们娘儿们先叙话吧,我少不得去应酬一下。” 陈正南和林青竹连忙站起来说:“蔡叔,你忙你的,我们去婶子屋里说话。” 说着几个人便起了身,一起走到杨氏屋里去了。 小四赶忙过来收去了茶碗,再跑到院子里同蔡举人一起接了那刘知县进来,给他们重新泡了茶送上去。 陈正南同林青竹到了杨氏的卧房外间,雯雨只拉着林青竹的手,抚摸她身上的衣服的料子,说:“嫂子,这衣服是在洛阳做的?还是在店里买的?” 林青竹道:“哪里,这料子是我自己买的,我自己裁的,也是我自己缝的。我又不要看书,不用考秀才考举人的,就有闲空有时间,才学会了弄这些个。” 第109章 白马少年郎 雯雨听她这样说,很是吃惊,连忙说:“嫂子,你看这样可好,家里有现成的各种料子,我拿来你帮我裁一身衣服吧?我帮着我娘也能缝纫好,我娘从前手艺可好了。” 林青竹忙道:“这个自然可以,只是你不要嫌弃我的手艺才好。” 雯雨忙道:“嫂子,你说哪里话,你这身上的衣裳,我在正阳城里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样式。” 她说着,便到另外一个房间里,一会儿果然就抱了几匹绸缎细布过来,手里还拿了尺子和剪刀。 陈正南坐在卧房外的太师椅上,抱着石头和他玩“长”手指的游戏,逗的石头乐得哈哈大笑。 林青竹便帮雯雨量了身材,将那屋里的一个案子抬到中间,把布料摊在上面,先画了样,量了长短,便动手剪了起来。 一件褂子还没有剪好,却听见那边蔡举人和小四忙着送客。 原来那寿州知县是要去霍邱县公干,路过这里,顺便来拜访蔡举人,就走了这一趟,中午并不留下来吃饭。 蔡举人将他送到院门外,看着他上了轿子去了方才回来。小四忙关上大门,陈正南这才出来同蔡举人叙了些话。 不久,小四又过来说:“老爷,菜饭都安排下了,厨师问现在可以开饭吗?” 蔡举人道:“既然收拾好了,那就开饭吧。”说着,他就拉了陈正南的手往厨房旁边的饭厅里去、 中午,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吃饭,聊天也聊得很是畅快。 雯雨此时不再只盯着陈正南,而是一手一脚都紧跟在林青竹旁边,看她的举手投足的姿势,打量她的眉眼,总是看不够似的。 中午吃罢了饭,林青竹又帮雯雨裁了一套衣裳,给杨氏裁了两件上衣,才同了陈正南告辞出来。 杨氏又包了一些绫罗绸缎,各种吃的、玩的,硬是送给他们带上。 末了,蔡举人也亲自送了他们走到门外,他忽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小四说:“从斌,你去将那匹白马牵过来,送给正南骑,他们正用得上。” 小四连忙答应着,跑到后面的马厩里,转眼就牵过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过来。 蔡举人说道:“正南,这几日有几拨来贺喜的人送了马匹,后面已经有两三匹马了,你知道我素来又不骑的,哪里用到这么多,只是浪费草料。这匹马颜色比较正,白马配英雄,你骑了这匹马正合适,以后你和林姑娘出门也方便些。” 陈正南又要推却,蔡举人便摆摆手说道:“不要说什么了,我的便是你的。” 陈正南只得接了白马的缰绳,牵到了院外门前的路上,把杨氏又送给他们的礼物放在马背上,牵过林青竹熟识的枣红马,扶了她上马。 小四拿铜钱打发了那两个轿夫,两个轿夫中午肉饭吃了一饱,此时不用抬轿子又得了钱,两人喜欢的满脸堆笑,千恩万谢地抬着空轿去了。 陈正南与林青竹骑上马,和蔡举人一家挥手作别后,便往西走去。 两人走在正阳城里穿城而过,林青竹说道:“正南,大坝上的风光你我是见过的,现在你我走湖里的小路可好?反正天色早呢。” 陈正南道:“这哪有不可以的,自然是听姐姐的。” 当下,两人便不再走淮河大坝,拍马向西往邱家湖小路走去。 风度翩翩的陈正南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领头行走在湖地里,看上去英姿飒爽,风流倜傥,林青竹从后面看着自己的如意郎君,越看越喜欢,心头不禁有些得意。 那时,夏日的湖地里正是充满生机,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翠绿的稻田上,光芒闪烁。远处,蓝天如洗,白云悠闲,时而聚团,时而飘散。 田间里,喜鹊翻飞,蝉鸣声此起彼伏,蝴蝶在花丛飞舞。微风吹过,携来的稻谷和野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环顾着眼前碧野千顷,无限生机,林青竹不禁道:“正南,此情此景,岂可无诗呢?” 陈正南笑道:“姐姐诗意正浓啊!想必,已经有了?” 林青竹道:“我倒还没有,难得出来一次,只觉眼前景色这般好,无诗的话,真的可惜了。” 陈正南沉吟片刻,道:“我已经有了,姐姐你且听了: 翠鸟啼远木,鸣虫伏草丛。燕归夏日远,人去田野空。” 林青竹点头赞许道:“嗯,正南,你这诗,细品真有些晋人面目,气韵恍惚,情景生动,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实在是好诗。” 陈正南笑道:“谢谢姐姐夸赞,我其实只是硬凑出来罢了。” 林青竹笑道:“能凑得出来,那便是本事。你且听我的: 绿树阴浓夏日长,嘉禾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眼稻花田野香。” 陈正楠听完林青竹的诗,便笑道:“姐姐,你这诗有渊明遗风,淳朴直率,就像王维的诗一样,诗就是画,画就是诗。人待在屋里很热,热得难受,只要把你的诗吟上两遍,就会觉得身上凉快,通体舒畅。” 林心竹笑道:“我的诗居然还能让人凉快起来呢,你拍马屁的功夫可是一流。” 陈正南笑道:“姐姐,我才不是胡说,更不是拍你的马屁。你的诗那是公认的好。上次在二少爷那里聚会,你不是被公推为诗仙吗?” 两人说笑着往前走,之后又从马上跳下来,到水塘边、芦苇丛中、稻田里,四下里乱玩了一通,才重新上马,沿小路向西,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庄子走去 从正阳城回来后的几天里,林青竹不是每天忙在织布机前,而是拿起了尺子和剪刀,用蔡举人家送的绸缎布料给陈正南做了几身衣裳。 末了,她又喊了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给她俩每人做了一套绸衣。 她两人活到这个年龄,哪里穿过绸缎的衣裳,喜欢得耐不住,几乎就要跳起来。 她两人开心地抱着林青竹道:“妹子,我怎么能穿得起这样的衣服?这可要我怎么谢你?” 林青竹笑道:“想谢我容易,我给你们一些剩下的绸缎边料,你们帮我给正南做几双鞋子,这纳鞋底子的活我一直是做不来,只有麻烦你们了。” 她两人自是欢天喜地地拿了绸缎料子去了,每天着急忙慌地给陈正南做鞋子。 第110章 邱家湖里的凶杀 这天下午,林青竹中午烧了两样可口的菜,陈正南便搬了一坛上好的绍兴黄酒出来,两人对饮了几盅。 端起了酒杯,林青竹便又有了诗兴,两人一边品酒一边吟诗作对,不知不觉,陈正南就喝多了。 饭后,林青竹扶了陈正南上床休息,自己收拾了厨房里的活计,洗刷干净了,休息片刻后又坐在织布机旁边去织她的布。 陈正南一觉睡到下午卯时才醒来,迷糊了一会儿,他坐起身,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看见林青竹为他泡好了的醒酒茶,放在床边的桌上,便拿过来喝了,出来洗了脸,走到院子里。 林青竹正坐在织布的西厢房里,陈正南从后面看见她玲珑凹凸的身段,便不由得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揽在怀中,又亲又摸,最后硬要抱了她去卧房里求欢。 林青竹哪里依他,打了他的手道:“不要胡来,大白天的全没羞耻。” 陈正南道:“你休息片刻,和我说一会子话吗。” 林青竹道:“我这一匹布已经织了多日,还没有完成,哪有工夫和你说话?你快骑了马,到湖地里去逛逛,打打猎,活动活动,这样到了晚上你吃饭的时候,肚子里才有空。” 她说完便不再理他,只顾忙着织布。 陈正南只得出来,给那匹新得的白马铺了鞍韂,装上马鞍,拿了他的陈氏连弩,带了水囊,招呼了林青竹一声,便牵了白马走出院子,把门从外面关上了,起身上马,直奔邱家湖而去。 邱家湖里庄稼茂盛,路边水塘一片生机,芦苇荡里百草欣欣。 那时并不是野兔活动的时间,陈正南走了十多里地,逛了一个多时辰,才打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 之后,他便信马由缰,四处逛逛,走走看看,向南越走越远。 他正走着,忽然间一只野兔从一个土坡后面跳了出来,向南飞速奔跑。 他连忙策马追赶,只见那只野兔左闪右跳,不断变幻身姿,摇摆不定。 他一边追赶一边瞄准,却无法捕捉到射击的最佳时间。 后来,陈正南眼见那野兔钻入了一片草丛,从这边就看不见了,只得从马上下来,将马拴在芦苇丛旁的一棵小树上,手里端着弩,向那片草丛摸过去。 就在他要走近那片草丛时,野兔突然之间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向南狂奔。 这一次,他没有追赶,而是快步跑到一个高处,端起弩瞄准了那兔便射了过去。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那同一时间,一只苍鹰突然从天而降,伸出利爪抓向了那只兔子。 这时,陈正南的弩箭也已经射出。 结果,陈正南一箭双雕,既射中了鹰的翅膀,又射中了野兔,将它们俩钉在一起。 陈正南这才知道,这野兔是被那鹰从远处赶过来的,而那鹰一直在空中盘旋,在高空中追那只那兔子,他因为只顾追赶,却没有看向天空,根本就没有发现那只鹰。 这个收获让陈正南很是意外,他收好他的连弩背在身上,走过去拿出一块自己的手帕,包住那鹰的眼睛上系上,又找了一根小绳子,将鹰的两只腿也给系上了。 那支弩箭贯穿了鹰的翅膀,射在了野兔的肚子上,野兔的头被鹰两只强大的利爪紧紧地抓住,已然没有了呼吸。 陈正南轻轻地把弩箭从野兔身上拔下来,又从鹰的翅膀上取出来,野兔没有任何的声息,而那只鹰却痛苦地号叫着。 陈正南一手拿了鹰,一手拿了野兔,走过那片荒草地,回到他的白马身边,把野兔和先前的猎物挂在一起,把受伤的鹰放在脚下,正想着怎样把那受伤的鹰放在马上带回去,忽然之间,就听见远处传来铁器相撞的叮当响声。 他连忙走出两步,越过一片灌木丛,只见南边有十几个裹了黄头巾的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正追赶三四个穿着普通的壮年男子。 被追的那几人手里虽然也有武器,可却都是匕首、短刀之类的,他们人少兵器短,这让他们很是吃亏。 可是这三四个人却也个个都是好汉,他们眼见逃不过这些人的追杀,最后便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拼死与那追来的十几个人展开了殊死搏杀。 虽然他们的匕首和短刀丝毫不占优势,可只过了一会儿,那十几个人也被他们干掉好几个。 然而,战至最后,那四个人最后还是因为自己人少力弱,兵器又短小,四个人还是先后都倒在了地上。 而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到最后也只剩下了四个人,并且大都有伤。 陈正南初看到这个场面,一开始是好奇,有一点看热闹的感觉,可是看到最后,他忽然心底下生凉,感到害怕起来,转过身来就要跑,想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就在他转身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一个裹黄头巾的人便看到了他,大叫着说:“我们的事是被那人看见了,快抓住他!” 又有一个人大声喊道:“杀了他,一定要灭口,不能让他活着走脱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黄头巾手里拎着长刀,向陈正南飞快地跑了过来。 陈正南回头看了一眼,见有人追来,便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白马飞奔过去。 他心里只想着,赶快跑到白马身边,飞身上马,这样那人就追不上了。 可是当他跑到白马身边,想去解缰绳的时候,慌乱中一下两下却解不开那缰绳,而那人挥舞着长刀,眼看就逼到面前,手里举起的长刀寒光闪闪。 就在那一刹那,陈正南才意识到,就算解开马缰绳,马也不可能立刻跑那么快,带他离开这里。 在这杂草丛生的野地里,马怎么可能短时间内跑起来呢?他意识到上马逃跑是错误的,就连忙蹲在地上,拿起那张弩,以最快的时间瞄准那个冲他扑过来的人,对冲他的胸膛扣动了扳机,那人应声而倒,伏在深深的草丛中,惨叫了几声,便没有了声息。 由于离的太近,弩箭几乎没入了他的胸部,给射了个贯穿。陈正南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满脸大汗。 这时,他的腿因为紧张,几乎打起颤来。 第111章 救了一个受伤的人 远处另外三个人见追他的人忽然之间没了踪影,便口中嚷嚷着,又冲过来两个人。 陈正南赶忙趴下,俯身在半人高的野草丛中,眼看那两人摸索着跑到了近前,他便悄悄地蹲起来,瞅准了时机,突然对两人胸口又放出两箭。 那两人先后应声倒地,其中一人临死之前还凶恶的骂道:“他妈的,是什么人敢下黑手?我们是二郎教的,谁敢跟我们二郎教的结仇!?” 陈正南也不搭理他,赶忙蹲下身子,继续藏在深深的野草丛中。 这时,陈正南的白马好像受到了惊吓,忽然嘶叫起来,两只前腿腾空,打着喷嚏。 这时,那唯一还活着的裹黄头巾的人听到了马叫声,便大叫道:“你们哥三个是怎么了?是不是着了道?回句话,不然我可就走了。” 这人相当的机警,他喊过话之后,没有听到回声,便立刻从剑鞘中拔出剑,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扯掉头上的黄巾扔了,就近钻入了附近的芦苇丛,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陈正南蹲在草丛中,又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四周再没有什么声音,便给他的连弩重新装满了箭,才站起身来,端着弩走向那两个被他射死的人,立在他们身边好一会儿,见他们的确没了呼吸,才从他们身上拔下自己的弩箭,放进箭壶,小心翼翼地向着远处那一片尸体走去。 这时,他只知道这些裹了黄头巾的人是二郎教的人,而那些拿短刀的、穿百姓服装的是什么人,他却不知道。 他在那些尸体旁边转了一圈,心里有些害怕,就想着赶快回家,他要回到他的白马身边,骑了马回家。 就在这时候,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之后便痛苦地翻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小声说:“兄弟,救、救我。” 陈正南见他头上包着方巾,就小心地走上前,手里端着弩对准他,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答道:“我、我们是做生意的。” 陈正南又问:“二郎教的人为什么要杀你们?” 那人答道:“他们还不是为了钱,他们、抢走了我们的钱,杀人灭口。快、救我,只要你能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 陈正南见他衣着不俗,虽然受了伤,眼神却很坚毅,又问:“你是哪的人?” 那人答道:“我,我是颍州府的。” 陈正南又问:“可是你的口音并不是颍州府口音。” 那人又说:“我是外地人,我们在颍州府做生意,这几个是我的伙计。” 陈正南看了看他的伤口,只见他腿上和肩膀上中了两处刀伤,便从地上捡过一把尖刀,从旁边的尸体身上割了两块布,给他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端起弩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去牵马的路上,陈正南紧张地四处慌张望。四下里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就感觉是有人躲在草丛里,似乎到处都藏着人,说不定就从哪个地方会蹦出来一个人,举着刀向他追砍过来。 他又担心,别像他刚才一样,有人从某个草丛中向他射出一箭,给他来一个冷不防。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乱草,从那三个被他射死的人身边走过,解下自己的白马,手里拎着那只受伤的鹰,慢慢走到了那个受伤的人旁边。 他先将那人的短刀插在自己的腰间,蹲下来扶了那人起来。那人因为伤口被包扎止住了血,这时似乎好些。 陈正南勉强扶他站起来,用头顶着他,费了好大的事才将他弄到马背上。 那人上了马背,因为流血过多却没有力量坐起来,便瘫软地趴在了前面,抱着马脖子。陈正南把连环弩背在身上,左手拿着受伤的鹰,右手牵了白马,慢慢地往北穿过杂树丛生的乱草地,向北走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条小路,向西奔着遥远的村庄走过去。 那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陈正南还没有回来,林青竹早已把晚饭安排好。她走出院门想看看陈正南是不是回来了,连续出去几次都没有看见他,便又回到厨房里,把那饭又热了一遍。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连忙跑出去,只见陈正南手里拿着黑乎乎的一只鹰,牵着的白马身上趴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林青竹忙问:“怎么了,这马上是谁?” 陈正南向她嘘了一声,要她不要声张。林青竹便连忙过去关上门,接了陈正南手中的马缰绳。 陈正南把手中的鹰放在有织布机的厢房里,回头把马上的那人慢慢地搀扶下来,林青竹在一边扶着马。 陈正南对林青竹说:“姐姐,这人受伤了,快去西屋里点灯。” 他弯下腰来,用肩膀搀着那人的胳膊,托着他慢慢地走到西房里。 林青竹已经跑进去点了灯放在桌子上,帮着他把那人放在床上。 陈正南又说道:“姐姐,你快去烧水,我要给他把伤口重新洗一下,再包扎。” 那受伤的人躺在床上之后,喘了一会儿平静下来,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陈正南说:“我身上带的有药,小老弟,麻烦你用盐水给我洗伤口之后,洒在上面就好,这是金创药。” 陈正南心中便有些奇怪:这个做生意的人身上不仅带着短刀,怎么还带着金创药呢。 这时,那人小声说:“小兄弟,我口渴得厉害,请给我一些水喝。” 陈正南连忙跑到外面倒了一碗热水,他怕那人觉得烫,又加了凉茶端了过来。 那人先是小口小口地喝,后来便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水。 很快,林青竹端了热水来,两人在烛光下,用盐水清洗了那人肩部和腿上的伤口,陈正南就要给他上金创药,林青竹忽然说:“别急,我去拿一点烧酒来,用烧酒烧一下还是要好些的。” 那人点点头:“用酒烧了是好些。” 林青竹飞快地去拿了烧酒过来,往伤口上冲了,疼痛让那人龇牙咧嘴的,可是他最终没有发出任何疼痛的嘶喊。 之后,陈正南便把那金创药撒在伤口上,林青竹又找了干净的白布撕烂了,把两处伤口都仔细地包上。 都收拾好了,那人又睡下,看着陈正南小声说:“谢谢小兄弟,谢谢你们两口子,救命之恩容我以后再报吧。” 他说着便闭上眼,很快就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第112章 凶恶的二郎教 林清竹小声对陈正南说:“看他的脸色,他流了太多的血,身上虚弱着呢。” 陈正南拉过被子给那人盖好,又端了一碗水放在桌上的蜡烛旁边,和林青竹出来,关上房间的门。 林青竹也不问他,只是打了水过来给陈正南洗刷,又给他倒了一碗茶喝。 等他在堂屋里喝水的工夫,林青竹便把饭菜端了上来,两人慢慢吃着,林青竹问:“正南,这人是哪里来的?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正南慢慢地吃着饭,把下午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陈正南的话,林清竹稍微有些紧张,问道:“正南,逃跑的那人看见你的长相了吗?” 陈正南道:“没有,他没有看清楚我,我也没有看清他。” 林青竹道:“二郎教的人,就是白莲教里面的一些败类,他们这些人可惹不得。” 陈正南道:“后面李四六不就是二郎教的人吗?” 林青竹说:“他只是一个信奉二郎教的会众,还不是二郎教的成员。真正的那些成员会抛家弃口,一群人整天厮守在一块,吃喝行骗,抢劫杀人,像你今天遇到的那要杀了你灭口的,就不是一般的会众。他们这些人和杀人放火抢劫的强盗没有什么两样。从前他们在河南和山西那边也闹过,后来被官军剿灭了,但是有些人就向南逃,到了安徽、湖南、江西这边,不是躲藏在山里,就是在芦苇荡里,这样官军轻易抓不住他们。” 陈正南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他们就爱躲在邱家湖、姜家湖、城西湖交界的地方,有时候官军来了,他们就往天柱山那边跑。” 原来,这白莲教最早诞生于南宋,创始人名叫茅子元,绍兴年间昆山人,法号慈照。白莲教开始时是佛教的一支,教义融合了佛、道、儒各家,兴盛于元。 白莲教供奉的神明称为明王,即阿弥陀佛、无生老母等,首领们假借这个名号号召教众,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人那就是朱元璋,他曾自称大明王号召劳动人民起义,可是登基建立大明之后,却又立即反过来严厉禁止白莲教。这个桥段被金庸先生拿去用过,这便是《倚天屠龙记》里的一些事。 明朝,白莲教转入地下,但规模仍旧十分庞大,永乐、天启年间曾经涌现出唐赛儿、徐鸿儒领导的教众起义。到了清朝,白莲教在局部地方又兴盛起来,但改了名字叫二郎教。 靖德十五年,皖北地方接连几年大旱,二郎教借此而生,他们的头领称为先锋老师,也叫上师,他们在一些固定的秘密窝点传教,昼伏夜出,游走在各村各镇,穿街过巷,专门使用一些奇异的手段,表面上是替穷苦百姓消灾解难,暗地里却是干着欺男霸女、害命敛财的勾当,一句话,就是小集团的几个人为了权力和钱财玩老百姓的把戏。 在李老家这西南五十里,有个瘦西湖,旁边有十几个村子。大家原本安贫好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可是靖德十六年春,村外突然来了一个姓求的先锋老师,他自称是无生老母和观音大士的弟子,专门为穷人消灾解难。 一开始的时候,他画符念咒,还真的给一些贫弱老人治好了陈病。老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就回报他一些钱财,他却分文不取,只是要求救治好的病患跟随他念经、祈祷,慢慢地引诱这些人加入了二郎教。 随着影响越来越大,他陆续开始在一些村民家里设坛传法,公开招引信徒,信众之间互称教友,尊先锋老师为上师。可也有人不信他,但是不久,村里开始有稀奇古怪的事,且越来越多。 先是许多百姓家里,三更半夜经常听到莫名其妙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半夜里,敲门声时断时续,非常吓人。等家里的男主人壮着胆子开门一看,却又总是不见半个人影!几次三番折腾下来,全家人都被折腾得无精打采、疑神疑鬼。 三五天过后,这姓求的上师会“偶然”经过这户人家的门口,然后突然停住脚步,面色肃穆地询问一番,而后一边摇头,一边长吁短叹地缓缓离开。 一家人本就疑神疑鬼,给他这样一番吓唬,自然着急着赶去求他施法,经过他一通比手画脚、画符念咒之后,这家人才又重新恢复安宁——自然,这家人感念上师,也要信法皈依二郎教。 湖西村的光棍汉赵大同胆大气壮,平时对上师总是嗤之以鼻。上师见了他总是微笑,也不当面冲突。 可就在清明节那天的半夜里,赵大同睡得正熟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直震得茅檐簌簌落下尘土,床板都颤动不已,老赵当场就掉下床来。 他心惊肉战地以为是地震了,正打算开门逃跑,隔着窗棂上的破洞却发现两盏红灯在自家院子里悠来晃去,吓得他赶忙屏住呼吸,凑上窗棂往外观看。 黑漆漆的夜色中,两盏红灯笼显得格外显眼,忽上忽下,总是围着老魏的茅屋打转。 等赵大同定下神来,借着灯笼亮光仔细一看,他顿时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弄出什么动静! 院子里哪是什么灯笼啊,分明是一个身高三丈多的巨人那一双妖光四射的眼睛!这个巨人浑身煞白,一张脸足足有好几尺长,垂着一条血红的舌头就有两三尺!它半蹲着身子,围着茅屋又是瞧又是嗅,哼哼哧哧,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老赵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镇上庙里见到的白无常——勾魂吊客! 这三更半夜的,又正赶上清明节,莫非来招我的命? 这一夜,赵大同蹲在窗沿下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等到鸡叫头遍,这才松了一口气,捡回了仅剩的半条命。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大同挨家挨户敲门去寻找上师,一见面二话不说就“扑通”跪倒在地只顾磕头,哀求“上师爷救命!”那上师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也不惊讶,任凭他大礼参拜,自己却坦然受之。 自此以后,村里又多了一个二郎教信徒,而且还是上师的忠实跟班,记名弟子,这便引来了更多人加入,二郎教迅速壮大。 姓求的上师在四周的村里混得风生水起之后,外省、各地的同道便纷纷来到,由几百人到几千人,他们要吃要喝,就得有供奉,百姓穷困,哪里能供奉得起,于是他们便有了武装队伍,有护法,有金刚,专门抢劫地方上家中有钱粮的地主、富人,县衙官库,坐成势力。 大队的官军来了他们便跑到湖地苇子荡里,官军走了他们又复出为王,并敢与小股官军对着干,势力越来越强。 第113章 不知彼此底细 晚上吃罢了饭,陈正南去西屋里看了看,听见那受伤的人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忙退了出来。 林青竹捧出两杯茶来,和陈正南两人坐在堂屋八仙桌的烛台下,小声叙着话。 忽然,陈正南一跃而起说道:“我倒把这件事情忘了。”他说完,快步跑到门前的厢房里,从地上捡起那只受伤的鹰,拿了过来。 林青竹惊道:“正南,哪来的这物件?你怎么能打到它的?” 陈正南道:“姐姐,我哪里会去射一只鹰下来?这是一次误会,我最后射中的那只野兔,居然是被它赶出来的。我射那只野兔的时候,它从空中像石头一样扑下来去抓那野兔,结果被我一箭双雕,兔和鹰的翅膀都被我射中串在了一起,我只能把它拿回来。” 林青竹赶忙过来,端来放了盐的热水,帮着陈正南将那鹰受伤的翅膀清洗干净,陈正南又去拿了那人的金创药,给鹰的翅膀也上了药,找干净的布包扎好。 林青竹微笑着说:“你这趟打猎打得可真好,一趟带回来两名伤员,都要慢慢地伺候,慢慢地养着。” 陈正南看着桌上的鹰,不由得苦笑,起身要去找一个笼子安置那鹰。 林青竹笑道:“它才不需要那个东西呢,你只需要搭一个木架子,把它放在上面就行了,鹰是站在树上的,你给他造一个那样的架子就行。” 陈正南拿着烛台到了东厢房,按林青竹所说的搭了一个架子,把那鹰放在上面,那鹰果然蹲的牢靠。 陈正南不放心,又找了一根绳子将鹰的腿在上面,方才把它头上的蒙布下去。 那只鹰机警地看着他,头转来转去,打量着周围黑洞洞的空间。 第二天早上,陈正南早早地起来,推开西屋的门进去,只见那受伤的人已经醒了,夜间将他预备下的茶水也全部喝光了。 那人见陈正南进来,机警地注视着他,问道:“这位老弟,这里是什么庄子?” 陈正南回答羊毛衫:“这里是李老家。” 那人又道:“你姓李吗?” 陈正南摇摇头说:“我姓陈,叫陈琪佩,我的字是正南。” 那人点点头说:“正南老弟,有劳你了,我叫图海。敢问老弟,这庄子里有二郎教的人吗?” 陈正南点头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后面有一家信二郎教。” 那人脸色一紧,轻声说道:“老弟,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请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我在这、我在你这里养伤。待我的伤口养好,回去之后我定会报答你们夫妻二人,绝不食言。” 陈正南笑道:“当初救你,也不是为了图你的报答,请不必这样说。” 图海又问道:“老弟,请问你是做什么的?我看你不像普通的种田人。” 陈正难答道:“我以前是在邱家湖里养鸭子的,现在不做那个行当了。” 图海又问道:“老弟,这个家里只有你夫妻两人吗?” 陈正南点头说:“我老爹他住在湖里养鸭子,不经常回来。” 图海又问道:“昨天我听你夫妻二人说话,感觉你们的口音都不是本地口音。” 陈正南听了他这话,便不由得有些警觉,就道:“我以前在北边呆过一段时间;内人的父亲原来在洛阳那边做事,她在那里生活过几年,我们来到这儿时间也不是很久。” 图海点头说:“怪不得呢,我一听就知道你们不是本地人。” 他说着又反复打量了陈正南几眼,问道:“老弟,你真的只是一个养鸭子的吗?” 陈正南笑道:“是啊,我在这庄子里只干过养鸭子这一行,其他的都没有碰过。” 图海问道:“老弟,那你能告诉我,昨天那三个人你是怎么杀的吗?我受伤卧在地上,远远看见你并没有和他们厮杀,就干掉了他们三个人,有一个吓跑了,对吧?” 陈正南咧嘴一笑道:““图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当时是在湖里打猎,无意中碰见你们之间的事。那几个人要杀我灭口,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当时手里有弩弓,所以只能用这个对付他们了。” 图海道惊奇道:“哦,原来如此,幸亏遇见你,不然的话我现在躺在那泥地里,已经开始沤烂了。实不相瞒,老弟,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庄户人家后生。” 陈正南笑问道:“图大哥,我哪里不寻常了?” 图海道:“老弟,我做生意的走的地方自然多些,见的人也多,什么人我一见面就能够看得透,看得清楚。你转眼间连杀三个人,事后居然毫不害怕,若无其事。这样遇大事而不慌的气度,哪里是寻常庄户人家养鸭子的人?” 陈正南道:“图大哥,我刚才说了,我们刚来本地不久,从前我们一直在外面漂荡,经历的事情也多些。” 图海点头道:“这样说,有些道理。” 这时林青竹推开门,端了煮鸡蛋和大米粥进来,陈正南便上前扶着图海坐起来,拿手巾给他净了手,服侍他吃了饭。 陈正南对林青竹说:“姐姐,这位是图大哥。从今天起,尽量不要让其他人进我家院子。如果有人进来了,一定要把这房间的门关紧,不要让人知道图大哥在我们家。” 林青竹点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瞥了图海一眼,便退了出去。 图海吃完了饭,又要了水漱口。 陈正南观察他举止动作,笑道:“图大哥,你看我不是普通的庄稼人,我看你也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图海笑道:“老弟,何以见得?” 陈正南说道:“生意人哪里有图大哥你这样洒脱的,很少有生意人能像你这样大大方方的,即便身上受了伤,还是无拘无束,无关痛痒似的。一般人像你这样受了伤,哪里还不吓个半死?” 图海笑道:“正南老弟,和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也是走过很多地方,什么样的场面什么样的事都见过,所以受了伤才不慌张。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你明天要把我杀了,今天我也要吃一个饱,睡一个好觉。” 陈正南点头道:“图大哥,你有这样的心态,那才是命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人,顶天立地的,什么都不怕。” 这时,外面传来林青竹喊陈正南吃饭的声音。 陈正来说道:“大哥,你歇着吧,我出去吃饭了。” 图海做了一个单手拱手的动作:“麻烦你了,兄弟,快去用饭吧。” 陈正南便走出房间,又把门从外面紧紧地关上了,才去吃饭。 第114章 奇特的疗伤方法 白天里,陈正南收拾好打来的野兔,又割了兔肉去喂鹰。 可是那受伤的鹰既不看他手中的肉,更不吃。陈正南端了水喂他,它也不喝。 林心如道:“正南,这种野物是很难驯服的。鹰可不是其他的小动物,心高气傲呢。为什么呢?因为它见过天,它和兔子不一样,这窝出来奔那窟窿。” 陈正南道:“姐姐,你说,我喂不出来它吗?” 林青竹道:“你想让它听你的话,这个就很难。这东西要熬你知道吗?” 陈正南摇头:“不知道。” 林青竹道:“鹰的野性厉害,必须熬它,才能把它的性子磨下来。” 陈正南道:“怎么熬呢?” 林青竹道:“就是不让它睡觉,不让吃东西,你还得跟它对眼看着它,鹰眼跟咱不一样,知道吗?你看着它,它的眼也瞧着你,就不能睡觉了。要不就是哪儿热闹带它上哪儿去,总之不让它睡觉。” 陈正南道:“这也太麻烦了吧?” 林青竹道:“我在河南时,那边的大户人家子弟玩这这个的,都是这样搞。你还得饿它,给它饿得都不行了,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了,这样七八天它就野性没有了,只要喂它吃的,张嘴一吃,这鸟就是你的了。” 陈正南道:“姐姐,这么难的话,我才不想去驯服它呢,可是我现在把它放了,它的翅膀受伤哪里能飞得起来?只有它的伤养好了,我才能把它放了。” 林清竹道:“正南,这鹰你不能放在这屋里,要把它放在堂屋正中间。” 陈震南道:“这是为何?” 林青竹道:“如果你想和它你亲切起来,就要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它和人在一起待久了,才会熟悉你,才会吃你给它的东西。你老是把它关在厢房里偶尔去喂它一次,它自然是不会吃的。” 陈正南觉得有道理,便在堂屋正中间的墙上做了一个架子,把鹰移了过去。 果然,白天里他们活动的时候,那鹰一开始紧张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后来便慢慢地安静起来,不再惊慌害怕。 到了第三天下午,陈正南又割了兔肉去喂那鹰,它方才吃了起来。 这样,白天里陈正南先给图海的伤口换药,顺便也给那鹰的翅膀换药。 不久,鹰的翅膀一天天好起来,可是图海的身上却发生了问题。 原来,图海肩膀上的伤明显有所好转,可是他腿上的伤却没有愈合,并且越发的不好起来。 陈正南要去正阳城请治外伤的郎中来,图海却阻止他说:“不必,就用我自己带来的金创药就好。” 几天又过去了,图海腿上的伤却越来越严重,而且他开始发烧,脸被烧得通红。 即使这样,图海还是不愿让陈正南去为他请郎中。 陈正南见他的行为如此反常,心里颇觉得奇怪。他有几次想问图他是做什么生意的,为什么身上会带着短刀,带着金创药? 可是他后来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图海没有主动和自己说实话,那一定有他的原因,就像当初自己从山西一路南逃的过程中,没有和别人说实话,那是一样的。 林青竹见图海额上热得厉害,满脸通红,就过来拿了图海手腕给他诊了脉,之后开了一个药方,让陈正南去叶家集买了药,回来煎了汤给他喝,不久烧也就下去了。 可是,图海腿上的伤溃烂得却越来越厉害了,上的金创药完全没有用,那伤口越来越大,从外面甚至能够看到里面的骨头。 眼见不是事,林青竹对陈正南说:“正南,你去集上买一块鲜肉来家,扔在院子里的凳子上。” 陈正南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林青竹道:“这位图大哥的伤越来越严重,没办法了,有一个法子我想试一试,你按我说的去做吧。” 陈正南便听了她的话,到集上去买肉。 路上,他见村里四处聚拢了很多人,正说着邱家湖里发现的许多尸体,巡检司衙门和寿州县衙门的人也来了,没查出什么头绪,便让当地主事的埋了。 李老家的里正便和村里的乡绅李老爷等人,一起商议着,将那些尸体送到龙王庙后面的义地里去埋葬。 陈正南不敢打听这些事,便直接去了叶家集上买肉,回来留了一些喂鹰,其他的便扔在了院里的板凳上。 过了两天,陈正南看见那落了苍蝇的肉上面爬满了小小的白色蛆虫,便对正在织布的林青竹说:“姐姐,那块肉已经生蛆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青竹道:“我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她说着站起身来,去厨房用碗装了些盐,倒上温热水,取了筷子将那蛆虫夹在水里洗净。 反复几次之后,她端了那碗中的蛆虫,走到图海养伤的房间,将图海的伤口全部打开,用筷子夹了那蛆虫放在伤口上,那些蛆虫便立刻在上面游动起来,图海睡的迷迷糊糊的,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看到他的伤口里满是蛆虫,便惊叫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往我的伤口里放这脏东西?” 林青竹道:“图大哥,这不是厕所里的蛆虫,是我让正南买了新鲜的猪肉,为你专门养出来的。你的伤口已经腐烂,可是我们却不是创伤郎中,不知道如何为你清理。现在只有用它吃掉你那些腐烂的肉,再用上你的金创药,你的伤口才能长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图海惊恐地叫道:“这种方法你从哪里听来的?你之前用过吗?” “我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个方法,但没有用过。可是你不让我们去请郎中,而你的伤口再这样烂下去,会害你丢了命的。我只能试一下了。”林青竹摇摇头道。 图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那就依你吧,反正我的命也是你们救下的,能不能活就看我的造化吧。” 林青竹连续三天用蛆虫吃了图海伤口上的烂肉之后,又用盐水冲洗了他的伤口,之后再放了金创药,把洗净的布放在开水里煮过,晾干了再来包图海的伤口。 这样过了两三天,那伤口虽然还没有愈合,但已经开始出现了好转的迹象。 图海每天喝着陈正南为他熬制的中药汁,额上也不再起烧,不像从前那样额头滚烫。 这样又过了六七日,图海的伤口才慢慢地收了口,又过了些日子,竟长上了。 可是他依然身体虚弱,陈正南每天给他吃鸡蛋和腌制的兔肉,到叶家集给他买了猪肝汤调理。 那只鹰的翅膀早已愈合,他三天吃一次陈正南从叶家集买回来的肉,每天都吃得很饱。 它不再惧怕陈正南和林青竹,陈正南把它带到院中,举起它让它飞走,可是它只扑扇几下翅膀就不动了。 林清主道:“我以前听说人要想驯化一只鹰很难,可这只鹰现在是似乎不想离开你了,看来你要把它养起来。” 陈正南道:“有什么办法呢?它不愿意走,我还能硬赶它吗?” 那些日子里,每当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还有后面马红云来到这里小坐,叙话的时候,陈正南两口子就慌忙把西屋的房间门紧紧关上,上锁。 为了不让他人起疑,陈正南还在门前放了椅子,椅子上放了杂物堵住那门,不让人起疑。 图海来到陈正南家的第二十一天,他的伤口才慢慢愈合了,人也有了气力。 这天早上,他起床后走到屋堂屋里洗了脸,林青竹端来了早饭,陈正南和他面对面坐着吃了。 吃罢了饭,图海道:“兄弟,你们夫妻俩救了我,大恩不言谢。我现在有一事相求,不知你们可愿意帮我?” 陈正南道:“图大哥,有事你尽管说,但凡我们能帮上,一定尽心尽力。” 图海道:“我今天晚上回去,如果你信得过的话,请借给我一匹马,过些日子我会还回来的。只是不知你们信不信得过我。” 他话音没有落,陈正南一声大笑,说道:“大哥,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只是想借一匹马。这有什么难的,我家刚好有两匹马,你两匹一并都借了去,我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你。只是图大哥,你觉得你身体能骑马赶路吗?” 图海点点头道:“正南老弟,我的身子骨怎么样我自己知道,没事的,放心吧。” 陈正南又问道:“图大哥,我让内人给你做一些吃的,留在路上吃吧。” 图海摇摇头道:“不用,我只要晚上吃饱了饭就行,我回去的路程并不远。” 陈正南听了这话,便不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图海要在晚上离开,是不愿意被别人发现,他现在还是在担心二郎教的人,警惕性很高。 到了下午,林青竹早早做了饭,图海吃了一饱,到他养伤的屋里脱下陈正南的衣服,换上林青竹给他清洗干净的自己的衣裳。 陈正南又拿出五两银子送他路上做路费。 图海哈哈大笑,说道:“我哪里需要银子,我说了,我回家的路并不远,我只是遗憾这一趟我身上的钱财都被人抢光了,要不然我会送你们一些。所以你的银子我是绝不敢要,快收起来吧,正南老弟。” 陈正南只得收起了银子。 天色渐黑时,图海拱手和陈正南夫妻道了别,便牵了枣红马走出院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拍马往西边而去。 第115章 要命的避火诀 图海离开的第四天下午,陈正南和林青竹正在厨房里做饭,他们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在灶上忙着,说着闲话。 忽然间,就听到外面一阵呐喊之声,之后便是许多人奔跑、呼救的声音。 两人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正南便把灶头的柴火清理好,慌忙跑出院子。 这时候,两人才看见是后面浓烟滚滚,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陈正南连忙向后边跑去,只见是李四六家的房子着了火,火势已经成无可扑灭之势,村里许多人忙着端了水去救火。 陈正南见此情景,明知已经不可为,仍然还是回家端了水赶去扑救。 可是,当他跑过去把端过来的那盆水泼到燃烧的大火之上,却发现如同打人打在棉花上一样,完全没有作用。 就在这时,他看见李四六夫妻两个拉了三个孩子,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一家几口全逃出来了,人没有事才是万幸。 四邻八家赶来救火的人很多,可是大家带来的水有限,那火已经燃起数丈之高,凭村里的人端来的那些水,只是杯水车薪,眼见不济事。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李四六大喊一声,说:“我前年才做的那一件褂子忘了拿出来,我得去救出来。” 他老婆抓住他说:“当家的,那身衣服不要了,这火已经烧成这样大,哪里还能进去?” 就听李四六高声大喊:“我是二郎教的,我怕什么,我是会。” 他说得两眼一闭,念念有词之后,睁开眼大叫一声,挣脱了他女人的拉扯,飞快地向大火中冲去。 他的几个孩子在外面哭叫,他老婆跺着脚叫他回来,可是他完全不听,走到大火前,一猫腰钻进了燃烧的屋里。 围观的邻居也都是连声大喊,却没有人去阻拦的。 之后,众人只听见李四六在火中大叫一声,之后便没有了声息。 就这样,李四六为了一件旧褂子丢了性命。 他相信自己会念二郎教的避火咒,以为自己身上有了神力,却白白丧了命。 那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才慢慢地平息了,大火之后,众人在余烟袅袅的时候围拢上前,踢开还在冒烟的梁木,只见这个贫寒的家庭,已经烧的除了黑灰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一切荡然无存。 李四六怀里抱着一堆灰,躺在堂屋的正中间,已经烧成了黑炭,两只眼睛成了两个黑洞,他上翘的牙齿也都给烧成了黑色,看上去异常恐怖。 他的老婆哭得撕心裂肺,三个孩子围在母亲旁边嚎啕大哭,最小的那个居然还不知道去哭,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一个亲人。 李四六出事之后,因为他实在太穷,李氏家族的族长李老爷出面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安排人草草地把他埋葬了。 李四六的老婆和三个孩子被安排到祠堂里暂时居住,可是只过了五六日,那看祠堂的便嫌弃她一家在那里吵闹,弄得不安生,就将他们赶了出来。 没有办法,李老爷同里正丁老爷和几家大户人家商议了,在李四六家从前的院子里搭了一个竹棚,又送给他们几床破被,两张旧床,又给了他们50斤米,算是安置了他们一家人,便不再理会了。 因为李四六平时性情不好,又是二郎教的人,村里本来就没有几家与他相与的。 左邻右舍姓陈的多,他们见他家与陈正南有来往,平时便不理他。这下他们家出了事,更没有人问他。 陈正南见此情景,免不了多周济他们一家,把从前在庄台工地上给工人做饭的那一套做饭的,送给他们用,又给了他们一些粮食。 看到他们一家人无依无靠,稀稀慌慌的,陈正南夫妻两个不由得为他们揪心不已。 那年夏末将至的时候,忽然之间雨水多了起来,后来渐渐地就连着下起雨来,不见晴日。 眼见那雨势不见停,村里的人也开始慌了起来。 这村子里有一多半的人家都在邱家湖里有地,特别是很多穷人家,为了多打粮食,他们把高地上的土地卖了,以便从邱家湖里多买一些地,即便远一些,累一些,可是他们可以多收一点粮食,且只交一半的皇粮,很多人觉得这样划算。 眼见这大雨不停,淮河上游来水加大,水位一天天上涨,许多人慌张之余开始沉不住气,跑到湖里去提前收割即将成熟的稻穗。 其他人看见了,有跟风也去收稻穗的,也有观望迟疑的。 然后,突然间一天,有人说叶家集那边的坝子已经给颍州府的官差扒开了,蓄洪! 众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一年,邱家湖又成了蓄洪区。 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人不顾一切地跑到邱家湖里去抢收稻穗,后悔自己动作为什么晚了一点。 大水慢慢进了邱家湖,只有两天时间,这一望无垠,碧绿荡漾、无限生机的邱家湖变成了汪洋大海,只在某些地方可以看见一些柳树的树梢。 陈老汉养鸭的庄台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孤岛。 他每天不需要再去放鸭子,只是把鸭子放到水里,鸭子们便会追逐水中的浮萍,漂浮的草叶。 在那之前,张全他们已经用马车给庄台上送了足够的鸭饲料和粮食,这样人和鸭子都不缺吃的。 整个邱家湖里灌满了水,成了一片汪洋,那场景蔚为壮观。 林青竹同陈正南走出家门,站在李老家庄子的东头树下,看着东边的一片汪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蓄洪区的场景,只感到震憾。 水上漂浮着枯枝败叶,遥远的地方,只有一些树梢露出水面。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那邱家湖里的那些水鸟,依然欢快。 这时,陈正南自然想起了自家的庄台,两个人又往北绕道上了淮河大坝。 那时,淮河水因为邱家湖成了蓄洪区,水位也停止了上涨。 两人往东走了几里地,就看见了自己家新堆的庄台。 此时,那庄台成了一个小小的岛子,连日来的大雨和洪水的浸泡,让庄台变得矮了许多,但露出水面的依然还有一丈多高,显得颇为结实。 林秋竹道:“正南,这场雨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是一场灾难,好多人家颗粒无收,真是太可惜、太可怜了。可是呢,对我们的庄台来说是一件好事,原来松软的土现在变得瓷实了,等大水过后,找了工人把庄台的顶部夯实,就算造楼房也是可以的了。“ 陈正南道:“姐姐,那我们就建吧,我想盖5间主房,左右两边十间厢房,一个大院。”陈正南这样说着,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他山西老家林泉村自己家的老房子,也是这个格局。 林青竹道:“正南,这庄台你以后还接着堆不堆呢?” 陈正南道:“当然堆了,我要把它堆得大大的,能堆多大就堆多大,只要有了闲钱,我就堆庄台,钱放在那里有什么用呢?” 林青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能按刚才你说的那样去建房子,你要想着未来广阔的庄台。我的意思是说,要有长远眼光,不要等到将来庄台堆得足够大了,你又觉得现在的房子不合时宜,再拆了重建,那便是浪费。” 陈正南问:“姐姐,你的意思是?” 林青竹道:“比如说,将来可以建一个三进六出的大院,那现在就要从其中的一个点入手,这样以后只要跟在这个点旁边,往外边扩建,越建越多,不用拆了原来的老房子。” 陈正南点头道:“姐姐,你果然想得长远,比我聪明,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你回头画一个图好不好?” 林青竹道:“这个容易,我在河南、在绍兴老家,见过许多有名的房屋,连苏州的一些地方我也和爹一起去看过。我可以把院落的设计图画出来。而你呢,刚好从前是造房子的,这一块你更不在话下。” 陈正南拍手道:“姐姐,正是的呢,我们俩配合相得益彰,真的是天下绝配。” 他说着,不由得揽住了林青竹的肩膀,林青竹见远处有人,慌忙羞涩地推开他说:“谁和你是天下绝配?你那天造地设的绝配在山西呢?” 林青竹虽然是在开玩笑,可是她却说得陈正南心头一凛,他当即便忽地想起了香兰。 她曾经说过要等自己三年,现在已然一年多了,不知道她现在近况如何,许了婆家吗?还是已经嫁人了?更或者,还在痴痴地等着他回去呢? 林青竹见他走了神,便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档子事,但又不忍心打破他的遐思,便只一个人走开,看着淮河大坝两边洪水滔天,邱家湖里更是烟波浩渺,无边无际。 天刚刚晴了三两日,忽然间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总也没有个停停下来的意思。 陈正南见家后面李四六家一家人缺衣少食的,免不了总要过去照看他们,帮衬一点。 第116章 危难之时见真情 眼见雨水又不停,李氏家族给她娘几个搭的竹棚屋,原本就是简陋凑合用的,哪里经得住这连日的雨水?许多地方漏水、漏雨,墙壁是湿的,地面也是湿的,破床上的被褥全都湿漉漉的,一家人面目惨白,恓恓惶惶,凄凄惨惨,如同大雨中挤在石头上的老鼠一样,让人目不忍睹,不胜凄惨。 陈正南看了心中难过,回来之后和林青竹说了,林清竹也是黯然神伤,沉思了半晌,抬头说:“正南,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 陈正南便说:“姐姐,你有什么便说。” 林青竹道:“我们西边有两间屋子闲着呢,爹爹他老人家暂时也不会回来住,厢房也有两间闲着呢。要不然,你去接她们娘几个到我们家暂住着。她们再那样受罪下去,煎熬着,即便不是饿死,病也把她们病死了,那雨水浸泡着,人哪能有个好?” 陈正南立刻点头道:“姐姐,我也正有此意,正想着如何与你说呢。”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心里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畅快了许多。随即,两人携手走出院子,撑了雨伞往后面李四六家里去。 竹棚屋里,四下里正漏水,地面全是湿的,李四六的老婆马红云和几个孩子挤在两张破床上,恓惶地颤抖着。 见两人进来,马红云连忙从破床上跳下来,站到泥地里,头发上往下滴雨水,要找凳子请他们坐,可是,哪里不是湿的呢,屋里就没有干的地方。 林青竹说:“嫂子,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这哪里还能生活,你们现在就跟我们走吧,先到我们家凑合住下再说。” 马红云听林青竹的话,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一时间哪里敢信。 陈正南忙说:“我们来,是想请你们一家,到我们那里住下,吃喝也在一起,先熬过了这段日子再说。” 马红云张着嘴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林青竹又说:“嫂子,你们这样下去,小孩子的身体肯定吃不消,再生了病那就是更大的麻烦了。和我们住一起虽说不宽敞,可总比在这漏雨的竹棚强呀。” 马红云听了她这话,泪水立刻流了下来,慌忙跪在泥水地中,连连给两人磕头说:“陈老弟,弟妹,太感谢你们了,你们这是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你们说的我也知道呀,我心里正想死呢,可是,他们都还小.....” 她说着又回头拉扯她的孩子们,让她们都过来跪下,给陈正南和林青竹夫妻磕头谢恩,一家人转眼间在泥水地里跪成一圈。 陈正南夫妻两人哪里容他们磕头,慌忙伸手把他们都扶起来,陈正南让他们收拾了能用的被褥衣服,拿了些碗筷,当天就搬到了陈正南家里。 陈正南将大一点的女孩大凤、二凤安排在织机房旁边的厢房里,将马红云和小男孩马柱子安排在最西头那一间单开门房子里,给他们收拾了床铺和桌椅凳子,将她娘四个安排好。 当天晚上,林青竹下厨,马红云烧火,在秋日淅淅沥沥的风雨中,招待她们娘几个吃了一顿暖暖和和的饱饭。 过了两日,林青竹见这娘四个都衣衫褴褛的,甚是可怜,就让陈正南去集上卖了她刚织的一匹白布,买了些蓝布和青布回来,给他们一家人都里外剪裁了两身衣裳。 马红云自是感动得磕头流泪,千恩万谢,一起穿针引线缝制衣裳。 张、徐两家的女人知道马红云家搬过来了,很是敬佩陈正南夫妻,也过来帮忙,才几天就让娘几个穿上了齐齐整整干净的新衣裳。 林青竹又给了张、徐两家的女人料子,请她们给这一家大小都新做了鞋子。 李四六留下的三个孩子,大凤十四岁,二凤十二岁,最小的马柱子才五岁,是唯一的男孩。 这一年,守了寡的马红云刚刚三十岁。 李家的几个孩子平素野惯了的,来到陈正南家住下后,还是喜欢奔跑着大呼小叫的,林青竹便把她们叫过来,一一调理,告诉他们不可乱跑、撒野,不可高声叫喊,不准坐在地上,不准不洗手吃饭,教他们行、走、坐、卧、说话、吃饭的礼仪,几个孩子倒也很听话,半个多月就有了效果,很是规矩了些。 马红云娘家在瘦西湖西边的湖西村,也是穷苦人家。 娘家人知道女儿家出了事,女婿死了,也只送过来十多斤蜀黍面,哭了一场就回去了,之后便没有人再来。 马红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家人生活在无依无靠的绝望之中,转眼之间就能够吃喝不愁,住的也舒服,穿的更是从来没有的体面,所以就倍加珍惜,拼命帮林青竹教导几个孩子规矩起来。 她见林青竹忙着每天织布,便慌忙跟着在一边学,只五七天便学会上了手,坐在织补机前接下了林青竹的活,虽说手上慢些,但织出来的布也让林青竹满意。 大凤和二凤已经懂事,知道是林青竹救了他们一家四口,格外的机灵乖巧,几乎包下了家里的各样活计,大凤还和林青竹学会了烧绍兴饭菜,更成了林青竹手边的得力帮手,来客时更知道端茶倒水侍候,走路说话都极小声,做事得体。 只有小马柱还是顽皮不堪,有时候免不了被林青竹责罚,不许他吃中午饭,如此几次之后他也老实下来。 见她们都不识字,林清竹就让闲着无事的陈正南每天上午教他们四人识字、背三字经一个时辰,之后才各自做事。 这样一切都有了条理,马柱也才安生了。 生活轻松了下来,林青竹就有空和陈正南吟诗对句,过起了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过了一段日子,林青竹见自己的织布机被马红云接了过去,眼前两个丫头已经半大,自己也闲得无聊,便让陈正南同张全到正阳城又买了两台织布机和一台纺车,买了白线和棉花回来。 织布机到家,陈正南又按照绍兴的样式进行了改造,林青竹教会了大凤去织布,教会了二凤纺线。这样家里面就有马红云和她自己、大凤的三台织布机每天织布,一台纺线车纺线,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卖布的盈利足够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开销。 陈正南每天除了教孩子们识字,背三字经,便逗那只鹰玩。 那鹰也怪,陈正南几次翻三番把它抛向空中,让它飞走,可是它在天空飞了一圈之后,最后还是落在他的肩上。 一天,陈正南在马厩里仔细地打理那匹白马时,又想到了他的枣红马,就对林青竹说:“图大哥已经走了这么多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青竹笑道:“那马就当是送他了,你还想着让他还回来吗?既然送了人,还想他做什么?” 陈正南道:“我不是想着他要把马还给我,我只是想到了枣红马,便想到了他,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林青竹笑道:“想这做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不愿意和我们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去想他了。” 陈正南由此又想到了二郎教,想到他们无端在邱家湖里要杀了自己灭口,李四六又因为遭了他们的哄骗成了他们的会众,居然相信他们教的避火诀,才造成自己被大火活活烧死,撇下这可怜的一家四口流落在自己家里。 由此,他深深地恨上了二郎教。 林清竹见陈正南在家中闲着无事,邱家湖里的水虽说已经正在渐渐地消退,可还是漫天漫野的全是水,就对陈正南说:“正南,你去集上买一些钓鱼的钓钩还有鱼线回来,我教你捕鱼。” 陈正南奇怪地笑道:“姐姐,你还懂得这么一套吗?” 林青竹道:“小时候在绍兴老家,见同乡的小孩用过一种方法钓鱼,大概知道是咋做的。” 当即,陈正南骑了白马到叶家集上买来钓钩和丝线,林青竹让陈正南找来泡桐木的木板,全部都锯成手掌大小,在每块木板的下面系了三尺长的渔线,下面绑了鱼钩,又找了细绳将这些木板连接起来,一头又留了三丈长的边绳。 她让陈正南去挖了些蚯蚓,带了马柱子,一起来到李老家村东头邱家湖的水边上。 陈正南脱了外衣,只穿着中衣,牵着绳头游到水中央,把那十几块木板直直地漂到湖里去,林青竹将绳系在岸上的小树上,让陈正南上了岸,拿手巾让他找地方赶快换了衣裳。 看着水中遥远的庄台,陈正南忽然来了兴致,不由得又说起他要在庄台上建房子的事,以后要将那庄台建得大大的,上面能盖成片的房子,他将来他要生很多的孩子,都住在上面。 林清竹听他说到这里,不由扑哧地笑了,娇笑着问道:“正南,你想要多几个孩子?” 陈正南笑道说道:“至少得有五六个吧,越多越好,多子多福嘛。” 林青竹道:“那就恭喜你了,第一个已经来了。” 陈正南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没有听清林清竹的话,过了片刻他傻傻地问:“姐姐,已经来了什么?” 林清竹娇笑着过来捶了他一拳,说道:“有了你那五六个孩子中间的一个,你这傻子。” 陈正南这才听懂,他立刻就挥舞着臂膀跳了起来,然后大叫一声:“我的天!我要当爹啦!” 第117章 图大人有请 陈正南立刻将林清竹抱起来,旋转了好几圈才把她放下。 林清竹慌忙推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你看那边都有人,你不知害臊,也不顾我的脸面了吗?” 马柱站在旁边,看见陈正南这举动也是奇怪,只是嘿嘿地笑。 陈正南哪里听得进去这话,只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何时有的?你怎么知道的?” 林青竹推开他说:“你这个傻瓜,我是女人家,我自然知道。” 那一刻,陈正南心头狂喜之余,忽然又潸然泪下。 林清竹道:“正南,你这又是怎么了?是我惹到了你吗?” 陈正南摇摇头说:“姐姐,我是高兴的,我忽然之间想到了我去世的父母。他们在天之灵如果知道我陈正南已经结了婚,并且是娶了你这么好的老婆,如今又有了孩子,他们一定很高兴、很欣慰。” 林清竹见他如此多情善感,便拿出手帕上前拭了他的泪,说道:“他们肯定都会祝福我们的。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话题了,现在我们去看看有没有钓到鱼吧。” 两人拉了马柱子回到下钩的地方,远远的就能看见有几块木板在水中不停地摇晃。 林清竹道:“正南,我们抓住鱼了,还不止一条呢。” 两人连忙走到小树旁,陈正南抓了那绳子,小心地将绳子收回来,很快便有一条一尺多长的淮河鲤鱼露出了水面。 马柱子惊喜地跳了起来,拍着手叫道:“好大的鱼,好大的鱼。” 紧接着,第二条鱼也出现了,这条鱼却是一头白鲢,那鱼接近两尺长,身体纤细,通体雪白,鱼鳞细小。 那天,陈正南总共收获了四条大鱼。 回去的路上,陈正南不由得道:“姐姐,你可太厉害了,琴棋书画不说,还能帮人看病,会用活蛆帮人清理伤口,救人性命,如今又会钓鱼。姐姐,还有什么你做不了的事?” 林青竹哼哼一笑道:“我本事大着呢,你打下一个国家来,看我不给你治理得好好的。” 她说完,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正南笑道:“姐姐,我倒是真觉得,你当一个宰相是绰绰有余。” 林清竹笑道:“快不要胡说,我哪里有那本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我这一生,只要把你服侍好,让你心满意足的,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两人说笑着回到家里,马红云和二凤正忙着在织布、纺线,大凤在往厨房里抱烧锅的柴火,看见他们几个人从外面回来,拎了几条大鱼,不禁叫了起来。 她这一叫,她娘和二凤也都出来了,大家惊喜不已。 大凤和他娘立刻过来接了鱼,拿到厨房去收拾,一大家子都开心得欢天喜地。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正南禁不住地微笑,不时摸摸马柱的脸,又低头喜滋滋地吃饭。 他脸上的微笑感染了大凤、二凤姐妹俩,她们吃着饭,看见陈正南的笑脸,不禁被感染地也微笑了起来。 最后,莫名其妙的马红云只得把筷子放了下来,微笑着问道:“陈老弟,你今天心里有什么开心的事啊,快说出来,让嫂子也跟着乐一乐。” 林青竹瞥了陈正南一眼,见他还在微笑,便忍不住扑哧地也笑了。 陈正南甜甜地笑着,看了看林青竹,又看了看马红云,放下筷子说想什么,最后又拿起筷子吃饭。 这时马红云低下头略一思索,道:“是不是我青竹妹子她——” 陈正南见她猜到了,便微微颔首。 马红云还是禁不住地小声惊叫:“正南弟,你真的是要当爹了?” 陈正南点点头。 马红云登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太好了,上天保佑,佛祖保佑,保佑这一对天底下最好心的人,保佑我青竹妹子怀个双棒吧,最好是龙凤呈祥!” 陈正南听她这样一说,便欢喜地对妻子说:“那,姐姐,你就一次给我生两个吧。” 林青竹羞得有些红了脸,嗔怪陈正南道:“猪八戒做梦娶常娥,你是想得美!”她转头又对马红云说道:“嫂子,吃饭吧。” 马风云这才坐了下来,又开口说道:“这几日我已经看出来弟妹像是有喜了,我想问可是又不敢说的,真的就让我猜到了。” 她说着又对大凤和二凤说:“我告诉你们两个,从今天起,重活、粗活都是你们两个的,千万不能让你林姨受了累,摔着、碰着,否则我找你们两个的事!” 大凤连忙点头说:“娘,我们知道了,才不会让林姨干重活呢,我们什么都不让她做,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林姨的丫鬟,专门伺候她。” 林青竹忙说:“嫂子,我哪里需要这样,我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马红云道:“弟妹,你就不要推辞了,从今天起,大凤就是你手边上的人,随你怎么使唤。你如今有了身孕,可得小心,不能大意了。” 陈正南见马红云娘两个都是真心实意,便说道:“姐姐,就让大凤服侍你吧,我一个男人家,粗手大脚的,眼光不灵,照顾你自有不到的地方,你们都是女人家,在一起也方便些。” 林青竹道:“本来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的,哪里要单独照顾。” 大凤忙说:“林姨,你就不要推让了,以后每天早晚都是我服侍你。” 陈正南也深情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柔情,点头赞许,林青竹这才不说话。 马红云又说道:“正南弟、青竹妹,你们可知道,这些天来,我睡觉做梦都能笑醒。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一家四口人现如今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就算我们家李四六没有给火烧死,再过多少年,我们也过不上今天这样好的生活。你们俩就是我们娘几个命中的活菩萨,我对你们打心眼里充满感激。我只希望像你们这样的好心人,上天会加倍眷顾,让你们一切都顺利,我青竹妹子一准能生出来一个大胖小子,健健康康的,白白胖胖的,你们看吧,我说的话一准能应验。” 林青竹道:“谢谢嫂子吉言。”林青竹给她说得有些羞涩,便夹了一条鱼放在她碗里。 陈正南夹了块鱼给她说:“姐姐,你现在可要多吃饭,你一个人是在吃两个人的饭。” 林青竹笑道:“怎么的,好像今天的鱼不够吃似的。” 她说完,大家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开心地吃着饭。 邱家湖里的水慢慢地退了,湖里的柳树露出了一半的身高。 陈正南每天闲下来就带了马柱子到湖边上闲逛,仍旧带了木板去湖里钓鱼,每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收获。 这天上午,李老家村的里正丁老爷,和李老爷并村里的几个乡绅聚集在一起,商议着湖地里受了灾,许多人家口粮出了问题,怎么救济的事。 众人说妥了这些事,从里正公所里刚出来,就遇见一支二十多人的马队迎面而来。 那些人全穿着蓝色的绸布长衫,腰里系了黄带子,全都骑着高头大马,一个骑马的小兵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正往村子里来。 他们中间有人停下来,向旁边围观的农户打听了一下,转眼便冲陈正南家奔过去。 眼见这些人不是普通人,别说李老家的那些闲人、农夫婆子、媳妇,就连里正丁老爷和李老爷都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去一个外地流落在此地的后生家去。 李老爷和丁老爷猜测着这些人的来路,口里胡乱议论着,往李老爷家去吃闲酒了。 再说那一队人马,到了陈正南家之后,领头的那大汉上前敲门道:“请问陈老爷可在家?” 二凤正在厢房里纺线,忙起身开了门,她看见门前站了那么多人,不禁有些害怕,便小声问:“你们找谁?” 那壮汉问道:“我们找陈老爷。” 二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说道:“你走错了门,我们这里不是。” 那大汉道:“我们是找陈正南老爷。” 二凤这才反应过来,忙说道:“你等一下,不要走。”说着向里面跑,大声道:“正南叔,有好多人来找你。” 陈正南正坐在西屋里看《史记》,已经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走出门来,迎头遇到林青竹和大凤,便一同走到院子里。 那大汉看见陈正南出来,便猜出要找的人便是他,忙走上前单膝跪倒,大声道:“卑职给陈老爷请安!” 陈正南连忙扶起他道:“不敢,哪里敢受你如此大礼,快快请起,请问你们是——” 他说着,弯腰搀起那人,那人这才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乃图大人标下周大山,今日奉了图大人的命,来请陈老爷去我们图大人家中做客。” 陈正南惊道:“敢问周大哥,你说的图大人可是图海大哥吗?” 周大山点头道:“正是,我们大人姓图,单名一个海字。” 陈正南不禁有些吃惊,忙请周大山和一行人到堂屋坐下,结果只有两人跟了周大山进了屋,站在坐下的周大山身后,其他人依旧站在院外,并无声响。 第118章 和五品大员结拜 分宾主坐下后,林青竹在一旁陪坐,大风捧了茶水奉上,小步退出。 陈正南道:“周大哥,不知道图大哥在什么地方高就,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却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周大山道:“陈老爷,我们图大人原在开封都督府任职,是从五品的官身。前年,为了剿灭二郎教匪徒,兵部将他调到这颍州府淮上巡防大营,出任协办守备一职。” 听了这话,陈正南吃惊不已,他看了看林青竹,林青竹也正看着他,两人暗自点头,这才解开了心中的谜团。 这时就听周大山说:“我们图大人是草原上的蒙古人,性格一向粗犷。今日我们受图大人差遣,来请陈老爷去南照集他府上作客,少不得在那边盘桓两日。请陈老爷去之前把家里安抚好,如果尊夫人能一并同去,图大人更是欣喜,恭迎莅临。我这说的是图大人原话。” 听了这话,林青竹忙道:“周大哥,请代我向图大人面前问安,我这两天有些俗事,就不去了;就让正南同了你去吧。按理,我们和图大人接触不多,没有过厚的往来,原本不应该上门叨扰。如今周大哥你们来了这么多人,实在是盛情难却。正南,你就同了这周大哥走一趟吧,一了图大哥对你的一腔热情,不冷了他的面子,你说可好?” 陈正南点头道:“我听姐姐的,那我就同了这周大哥去一趟。” 周大山听他夫妻如此应答,连忙站起来说:“好,陈老爷爽快!卑职就在门外伺候。”他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向两人拱了拱手,昂然走出堂屋门,出了院子,回到那一众人马旁边。 这时,院子外已经围了里外几成的农夫、闲汉、老太婆、小媳妇、满脸灰的皮孩子,这些村庄里人家平时哪见过这么多衣着光鲜,高头大马的人物,只见那些人身高马大,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马旁,任凭周围人议论,不发一言。 过了片刻,林青竹将陈正南收拾停当,打扮一新:身上穿了绸缎衣裳,戴了一顶绸缎公子帽,脚穿一双厚底光靴,手拿一只精致的马鞭走出门来。 他走到自己的枣红马面前,立刻便有一名壮汉走到马边,俯身跪下,两手撑地给他做上马石,陈正南哪里敢用,周大山见了,忙上前一手扶马,一手拉着他说:“陈老爷,请不必见外,就此上马吧。” 他说着便拉了陈正南,让他一只脚踏在那人背上,轻松地上了马。 那人随即直身站起,回到自己的马旁边,众人也都上了马。 周大山上马后,将陈正南的马拱在前面,带了人马在后面,一行人慢慢地走出村子,上了往叶家集的大道。 一路上,李老家村子里的农夫、老人、妇人围着看,小孩们跟着跑了一路,议论纷纷。 这场景连二少爷也给惊动了,从家里出来远远看着,不明白是哪里来了这一众队伍,迎接了陈正南要去什么地方。 周大山带着队伍拱卫着陈正南,骑着枣红马走在队伍的前面,慢慢走到了周叶家集上。 那时候正是一天里叶家集最热闹的时候,陈正南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慢地行走在街上。 刚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江六子和孙胖子和开烟馆的陶俊直站在街边说话,他们看见陈正南被马队簇拥着过来,不觉面露惊异之色,想上前和陈正南打招呼,又见那队人马严整肃静,便不敢孟浪上前,只呆呆地和街上那些行人,一起看着陈正南从他们面前翩然而过。 转眼一行人走到淮河大坝上,下了坡便是淮河渡口,渡口边站着四个穿着兵服的军士,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四个人唰唰地跑上前来,跪在地上道:“给陈老爷请安。” 陈正南连忙道:“不敢,不敢,快快起身。” 四个人这才站了起来。 这时,陈正南才看见旁边停着两艘官船,船上插着营队里的绿旗,船舱两边的灯笼上都写着大大的“淮巡”两字。 这时,又有人来到陈正南的马前跪下,周大山又亲自上前牵了陈正南的马缰绳,服侍他下了马,一同登上跳板,上了那官船。 进到客舱里,立刻有人奉了茶上来。 周大山请陈正南坐了,旁边的几案上已经摆了点心茶果。这时其他军士上了船,站在船的两侧,另外一些军士则赶着20多匹马上了另外一艘船,人马都上了船之后,两只船便撑船离岸,行到河中心向西行驶。 那船向西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河的北岸靠边停住,那里有一个专用的军营码头,停着三二十只大小的船只,码头内外有一些穿绿色号衣的军士来回忙碌着,四处奔走。 见船靠了岸,便有兵士过来接着周大山,一起服侍陈正南下了船上岸。 这时,图海带了五六个随从迎面过来,离老远就爽声大笑道:“陈老弟,终于把你请来了!” 陈正南连忙躬身施礼道:“图大哥,哪里敢劳你如此兴师动众,真是折杀我了,小弟真是受之不起。” 图活笑着:“陈老弟,这在我只是举手之劳,我有些事情在手里耽搁了,一直拖到今天,才劳烦人去请了你来。老弟在家里一定有点着急了吧?” 陈正来连忙摇头道:“哪有,没有的事。我只是今天和内人有点吃惊,实在是不知道大哥原来在军营里做这么大的事。当初礼仪上招待不周,还望大哥见谅。” 图海上前抱住了陈正南的肩,摇晃着他说道:“老弟,你和我不要说这些客气话。走吧,我今天请你吃到家里坐坐。我家中老母、妻子都在家中,她们都很想见上你一面,感谢你们夫妻的救命之恩。” 陈正南道:“大哥,那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哪里有什么救命之恩,只不过胡乱招待了你一下,寒舍简陋,只盼你不要见怪才好。” 图海大笑道:“好啦,你我兄弟不要在这里文绉绉客套了,先回家去。” 这时,手下军士已经牵了两人的马匹过来,又有两名兵士过来跪下,服侍陈正南和图海两人上了马,周大山并另外五六名随从,跟在两人后面,上了淮河大坝向西走了一段,便沿着一条小路下了坝子,前面不远便是繁华的南照集,永兴寺也就在前边不远。 不远处,远远就看见一片军队的营房,拒马威严,旗帜招展,营地里兵士马匹往来不断。 图海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从永兴寺庙后面经过,到一个红砖的大院门前停下,立刻又有士兵上来,服侍两人下了马,接过缰绳,图海便挽了陈正南的胳膊向院里走去。 这是一个两进三出的大院,原本是一户地主人家的宅院。图海来到本地任职之后,颍州府典了下来安排给他居住。 两人进了后面的大院之后,就听图海大声说道:“娘,我把恩人请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盛装的妇人搀扶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出来,两人都是衣着锦衣,薄施粉黛。 陈正南便知道两人是图海的母亲、妻子,连忙上前跪下请安。 老太太连忙扶起道:“免礼,免礼,赶快起来吧,孩子。” 陈正南起身之后,图海又道:“陈老弟,这便是内人,你嫂子。” 陈正南慌忙又跪下行礼,图海夫人连忙扶起他,微笑着说:“陈老弟,今天终于见到你了,多谢了。我们一家人这些天一直都在念你的好,总盼着早一天见到你,可是他手边这事那事的,一直拖到今天。” 她说着便和老太太两人一左一右,各自拉了陈正南的一只胳膊,将他请到正厅里坐了。 正厅的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瓜子果碟,下人很快端上茶水伺候。 陈正南奉了老太太主座,又请了图海夫妻坐,他两人自是奉他为上宾,哪肯坐下,最后,有下人搬了椅子过来,陈正南便靠着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手拉着陈正南的胳膊,抚摸着他的手,说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一个善良有福的人,我一摸他的手温软又热的,和软玉一样,就知道这是得了上天眷顾的,连带着也眷顾了我们图海,才得他救了一命。要不是你,我们家图海已经化作泥了,我这一把年纪,那可如何是好,将来我走了,连个哭我的人都没有。” 陈正南连忙说道:“老娘,这是我和图大哥有缘,大哥他本来命就硬,天生就有逢凶化吉的好命。” 老太太和图海夫人想着要不是陈正南,图海自然是已经了账了,想到这里,后怕让她两人不禁流下泪水来,只是把感恩的眼神盯在陈正南身上,不住地点头。 图海听陈正南如此一说,忽然站起来大声道:“娘,你看这样可好,我今天就和这陈老弟结拜为异姓兄弟吧,从今以后,我多了一个弟弟,你多了一个儿子,你看如此可好?” 老太太喜不自禁,仰起脸笑着连声说道:“自然好,哪还有比这好的了?只是你这陈老弟他可愿意?”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答道:“老娘,我自然是乐意的,大哥愿意和我结拜,我求之不得。图大哥,今天我不仅要和你结拜,我还要认老娘做我自己的娘亲,你看可好?” 图海听了他这话,高兴地击掌说道:“老弟,你果然是爽快之人,如此那是更好了的。” 说完,他便冲管家挥手道:“快准备香案!” 当下,丫鬟、仆役将八仙桌重新收拾了,焚了香,摆上供,先让老太太坐了上座。 陈正南三跪九揖,磕头认了老太太做干娘之后,便由图海夫人做司仪,和图海两人行了跪拜礼,彼此认作金兰兄弟。 第119章 正九品的把总之职 这一套礼仪走完行完,图海哈哈大笑,把陈正南抱在怀中,又推开说道:“正南老弟,真是人生如梦。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那天在邱家湖里能捡回一条命,而如今,又能和你结拜为兄弟,这真是想不到的美事。” 他说完冲管家挥手道:“收拾妥当了吗?收拾好了就上菜吧,我今天要和陈老弟好好喝一场大酒!” 当下,仆役丫鬟们又收拾了一番桌椅,只片刻,便有仆人捧上了八个碟子,鸡鸭鱼肉十几碗,大坛的美酒也被抬上来。 陈正南奉了老太太首席坐了,陈正南和图海围在旁边,周大山并另外几位军校坐在下首伺候。 酒斟上之后,陈正南首先举起杯说道:“大哥大嫂,请容我借花献佛,先敬我老娘两杯酒,祝老人家寿比南山,福寿安康!” 图海夫妻见陈正南如此有礼数,礼貌周到,不禁大喜,也连忙站了起来,伺候着老人喝了两杯陈正南的敬酒,这才又坐下。 图海大声说道:“现在,我们大家伙共同喝一杯酒,庆祝我老娘如今得了个儿子,庆祝我得了一个兄弟!” 周大山和众军校也连忙站起来说:“恭喜图大人,恭喜老太太,恭喜陈老爷!” 众人一起举杯喝了才坐下,慢慢地吃酒,说话。 吃了一会儿,图海母亲和妻子找了借口,也就退了席,去后面去了。 接下来,陈正南和图海等人直吃到下午近黄昏,众人酒意醺然,才离了席。 其他人散了,图海拉了陈正南去后面的小客厅,两人在长榻上可坐可躺,喝着茶,说些闲话,陈正南这才知道图海的来历。 原来,图海的祖父居然是开国时一代名将图琛,号云崖,世代是蒙古贵族,明朝末年时加入李自成军队,是李岩的得力爱将,任都统一职,长期戍守西北边疆,参加过大黄川之役,后任征西将军、四川总督等,历经乾正、贞康两朝,二次大黄川之战发生后,图琛远赴西域参与运筹战事,多合机宜,直至在此战中战死,其时图海年少。 图海长大之后,承袭父亲武职,从崇文门关分司副使做起,直到之后调任河南宣抚使帐下,参加了贞康三年河南各地白莲教暴乱平叛会战,因军功升为安抚使,从五品。 其后,白莲教分支二郎教在皖北形成势力后,靖德七年,兵部尚书江向阳上折,求从河南都督府帐下分兵驻颍州府南照集,上控河南,下巡凤阳,拱卫金陵。 靖德帝允其议,乃调四品宣抚使刘知元分兵五千驻南照集,设淮上巡防大营,图海便一同调来任大营协办守备,仍是从五品,官位仅次于刘知元。 知道了图海的身世来历,陈正南心头不禁悚然一惊,肃然起敬,这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图海在自己家养伤的时候,大大方方的气度不凡,言谈举止完全有异于普通人。 当时,自己也看出来他绝对不是什么生意人,却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出身世代高官家庭的官二代,自己也是从五品的大官。 陈正南原本对官场一窍不通,陪晋王下棋时,他对官员们也不感兴趣,只知道下棋,但他知道从五品已经是很大的官,毕竟县太爷才是七品官。 知道了图海的来历,陈正南便问:“大哥,我那天在邱家湖里遇到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会被二郎教的人追到那个地方?” 图海朗声一笑,说道:“前段时间,二郎教的人活动频繁,在霍邱县北边的几个庄子烧了十几家地主的房子,抢了他们的财产。事情报到了颍州府里,颍州府便知会了我们淮河巡防大营。我们自是不能随便出战,便派了一些探子前去侦查,可是先后派出了三批人,都只是有去无回。没办法,我便带了四五个身边的军校,亲自去瘦西湖那边查看他们的动静,却不料去了之后,在湖地里根本就找不到进去的路,陷阱、暗坑倒是遇到不少,贸然往里进,怕也是有去无回,所以只得退回来,结果还是被人给盯上了,回来的路上被人跟踪拦截。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离开大路,想从邱家湖里走小路返回,谁知道最后还是被他们埋伏、堵截。我出去了这一趟之后,才知道先前那几批侦察兵为何没能回来。我今天能够活着,完全是靠运气遇到你老兄的缘故。” 陈正南又问:“大哥,你们一行几个人是怎么被二郎教的人发现、又被堵截的呢?” 图海道:“这也是我很奇怪的地方,我想不明白,这先后几次派出的人,怎么就被他们知道了?我们一路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并没有被什么人发现、知晓,可还是在回来的路上被他们阻截、伏击,这里面有没有蹊跷,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图海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陈正南道:“老弟,我也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那天救我之时,靠的是手里的弩,你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连续杀了他们三个人的?你也只用一支弩而已。” 陈正南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用的那支弩是连弩,一次可以装五支箭,能射到十五丈之外。” 图海吃惊道:“难怪,你居然有连弩,这可真是稀罕,这样的话,就解了我心中的谜,我一直在琢磨你那天用的是什么兵器,我想过你用弓箭,用弩,但我想那都得需要时间再次装箭啊,不然那么短时间根本来不及,原来是连弩。只是不知道,老弟你这连弩从何而来呢?” 陈正南道:“大哥有所不知,这弩是我自己制的。” 图海又是惊奇,不禁问道:“老弟,你怎么能会做这个东西呢?” 陈正南道:“大哥,我以前在北边的时候,学过一些木工,所以一般的家具,手边的用品我自己都能做得出来。” 图海又问道:“老弟,你莫非知道诸葛连弩?” 陈正南点头道:“大哥,实不相瞒,我手中有一本书,那书上便有诸葛连弩,而我的弩是从诸葛连弩演化而来,比它小巧精致,便于一个人随身携带。” 图海道:“错过了,当初在你家养伤的时候,如果知道,能见一见这连弩就好了。” 陈正南道:“大哥,这个不急,这弩我有两张,回头我可以送给大哥一张。” 图海道:“那太好了,如此,多谢老弟了!”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图海又问道:“老弟,你现在在家里不养鸭子了,可有事做呢?” 陈正南道:“不瞒大哥,我刚结了婚不久,目前在家中闲着,暂时无事。” 图海笑着问道:“这个我倒是看出来了,我还有一事不解,不知你为何每天喊你内人为姐姐呢?每天姐姐长姐姐短的。” 陈正南不禁莞尔一笑,说道:“大哥见笑了,这个也是有来历的,当初我和内人没有结婚的时候,曾有事相求于她,当时她给出的条件便是,如果她帮了我,我便要以后称呼她为姐姐,她也的确大我一岁。从那以后,就一直叫下来了,现如今结了婚,已经叫习惯了。”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图海又道:“老弟,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正南道:“大哥,你我既是兄弟,有话直接说好便是。” 图海道:“老弟,我看你勇武聪明,坦荡磊落,心细胆大,不是安身于陇亩之间的人,如果老弟暂时无事可做的话,可否在我的军营中寻一个职位做呢?你还年轻,将来说不定也有一些前程,不知老弟可愿意考虑?” 陈正南道:“大哥美意当小弟的自然知道,只是兄弟我出身农家,这军旅生涯从来没有想过,更无接触。如果受了大哥的提携入了军营,又跟不上趟子,怕给大哥添麻烦,伤了大哥的声誉。” 图海摇摇头道:“老弟,你这是多虑了,哪有人一生下来就能当将军的?人哪有不犯错的?我有这个想法,除了我看你能力过人之外,更因为你年轻,年轻就是资本,一切都有可能。实不相瞒,我从你那里回来之后,耽误了这许多日子没有去招呼你,就是因为一直在处置那几个战死兄弟的身后之事。我派人打探了你那庄里的乡绅,知道他们将战死的兄弟和二郎教的人,都埋在了龙王庙后面的义地里。我这些日子便是忙着把他们取了回来,招呼、安慰他们的家人,上报朝廷给予抚恤,所以就耽搁了这些日子。我今天给老弟你这个建议,也是因为那几个兄弟战死之后,空出了几个有品级的名额,如果老弟不嫌弃的话,眼下就有外委把总的位置,是正九品的职位,我可以给老弟补上一个。” 第120章 没有机遇,才华就是狗屎 陈正南忙道:“大哥,小弟我刚刚结婚不久——” 图海不等他说完,冲他挥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家离这大营只有一河之隔,眼下并不需要拔营、打仗,也没有什么事,你只需每个月过来三五次,参加会操、训练几次就好。另外还有一份军饷可拿,足够你养家糊口。” 陈正南又道:“大哥,有你提携,我初来乍到就得了一个有品级职位,这样的话我怕惹人嫉恨,让人不服,也担心影响大哥你——” 图海点头道:“兄弟果然是光明磊落之人,胸中有日月。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并不是我一心要还你人情,从别处扒了别人家的官职做人情送给你。邱家湖里那场厮杀,我这边阵亡了四名兄弟,二郎教被砍杀十一人,逃亡一人,全部都从墓地里扒出来验看了的,这事已报到了兵部。这被杀的十一人中,三人为你所杀,所以,我自然以你的军功为你请功任用,这又不是假的;另外,你救了我这从五品的安抚使,那也是功劳一件。眼下阵亡兄弟抚恤已经妥当,只是这空出来的品级官位,还没有上折申报,今天,你大哥我就等你一句话。” 陈正南听他合情合理如此一说,觉得对方如此美意,安排得如此周到,让自己全然没有后顾之忧和担心之处,便觉得自己再不从命,就显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当即,陈正南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榻上站起来,向图海行礼说道:“多谢大哥栽培,一切愿听大哥的安排。” 图海这才坐起身来,笑道:这就对了,以后你我兄弟朝夕相伴,在一块喝酒,在一起拼个前程,情投意合的,岂不美哉!” 图海立刻站起身来出去,片刻后拿了笔墨和一张绿格纸进来,交到陈正南手上。 陈正南拿过来一看,是张职位申报表。 当下,他便在茶几上填表:姓名:陈琪配,靖德十一年出生,籍贯:凤阳府寿州县正阳镇李老家村。 表中他有不明白的,都一一问了图海,仔细填写好了,才交给他。 当天下午,图海又强留陈正南住了一晚。 晚上,自然又是一场盛宴,图海又请了军营里的几位军官、南照集地面上的几位头面人物过来相陪,一直喝到晚上卯时,众人都喝得酣畅淋漓,酒意十足,方才散了。 第二天上午,图海的母亲和妻子千说万劝的,又留着陈正南吃了中午饭,才放了他回去。 回去时,图海派了六名骑马的亲兵护送,又拉了两匹马,马背上放满了绫罗绸缎、各种吃的、用的、玩的自不必说,又另外封了六百两银子送与陈正南。 陈正南推却不得,最后只得收了。 六名亲兵护卫着陈正南又上了官船,开到叶家集码头上岸,走原路回到村里。 村里的人们见军营的人簇拥着陈正南,带了大包的绫罗绸缎贵重物品回来,无不羡慕不已,连连啧啧称奇,议论纷纷,只是都不知道陈正南走了什么样的大运,结识了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他摊上了好事儿,让一个村里的人都赞叹。 陈正南傍晚的时候回到了家中。 林青竹见有六名护卫军人送了他回来,又带了那么多礼品回来,一点也不吃惊,她请六位护送陈正南回来的兵士到堂屋里坐了,喝茶,吃了果品、点心之后,给他们每人封了二两银子的赏钱,这才打发了他们回去。 马红云和大凤、二凤帮着林青竹收拾、整理图海送的礼品,看见这么多的绫罗绸缎,那些从没有见过的吃的、用的、玩的、摆的,不禁惊得目瞪口呆,特别是那六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她们这一辈子哪里见过?莫说六百两,就是六十两她们此前也从没有见到过。 当下,林青竹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马红云道:“嫂子,这些银子你且收着,放在你身边使用,以后家里要买油盐菜肉,几个孩子需要什么用和、穿的,我招呼不到的,你随便就买了,要不然你们缺什么又不便和我说的,就耽误了。” 马红云哪里敢收,只推脱道:“妹子,我们住在这里,吃穿用度都不愁,哪里还需要银子,万不敢收你的。” 陈正南道:“嫂子,姐姐给你你就收下吧,她自有道理,这以后她身上不方便了,有些事情想不到的,你们娘几个便可以自己办了,不必因为一些小事还去烦她。” 听陈正南这样一说,马红云便千恩万谢地把银子收了。她两个女儿见陈正南夫妻如此厚道大方,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一家人越发地敬重陈正南夫妻两个。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正南简单地讲了一下这一趟的所见所闻,也说了自己到军队任职的事情。 马红云惊叫道:“陈老弟,这么说,你以后就是官老爷了,那我们以后见了你,可是要下跪的。” 林青竹笑道:“嫂子,你又说傻话了。别说当了兵,他只是一个九品的外委把总,就算他将来成了三品大员,你也不必跪拜他,你我是什么关系?我们是一家人,哪里有一家人自己见了面要跪拜的?” 马红云听林青竹这么一说,完全是把她们娘几个当成了自己人,不由得心中感动,又更加的惶恐,不敢相信自己一家人在遭遇到男人横遭惨死之后,竟有这么好的运气,被善良的陈正南夫妻搭救后,待自己一家人情如骨肉一般。 如今,她见陈正南成了朝廷里的人,更是喜不自禁,不禁暗暗地为他们夫妻高兴。 林青竹因为父亲曾经在洛阳官府里任职,所以她对官场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知道这正九品的官职虽说品级不高,但是对于白丁人家,特别是像陈正南这样的庄户青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自然是极好的起点。 这时,林青竹转过身拉了陈正南坐下,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正南,这段日子你除了看书、捉鱼,多少也有些无聊。今天既然有了这样的一个际遇,你可一定要珍惜。有句老话说,没有机会,才华等于狗屎。天下各行各业有能耐的人很多,有的人一辈子没赶上机会,那就注定埋没一辈子。所以说,机会比才华还要重要,机会就是命运,难得的很。你可知道你以后要怎么做?” 陈正南正色道:“自然是全力去做啊,一定不能连累图大哥,让他丢面子。” 林青竹点头道:“说的也对,但是,你今天还要记住我的一句话。” 陈正南道:“什么话,姐姐你尽管说就是。” 林青竹正色道:“以后,你在军营里,不论做什么事,都要用心,用你的真心!你可记着了?” 陈正南品着这话,点点头:“我记着了,姐姐。” 一家人开心地吃了晚饭后,林青竹见陈正南对官场、军营里的事基本上一无所知,免不了晚上上床之后,在枕头旁给他说了许多这方面的掌故。 由此,陈正南这才对他未来要投身的军营多了一些了解,心里也就充满了憧憬。 毕竟,对于他这样一个从小在庄户里长大的农村孩子来说,军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军队征战、打仗、朝廷大事,从前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远如天边想不到的事,而眼下,他不仅将成为军营里的人,而且一起步就是正九品的外委把总,这让他激动中多少又带了一点惶惑。 两人说着话,陈正南才想起来自己和图海结拜的事,林青竹听了,也很高兴,便道:“正南,你们兄弟以后可要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啊!” 陈正南忙问:“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青竹道:“民间早有说法啊,要是交朋友拜把子呀,按桃园结义来,可别照着瓦岗寨他们学,你看看瓦岗山那几十位结拜的大爷,除了单雄信,后来那些位全都是墙头草,最后不都跟李世民跑了吗?比如秦琼,隋唐里边谁对秦二爷最好?是单雄信啊!秦二爷当剑卖马落魄天涯的时候,单雄信对他最好;他老娘过生日,天下来那么多人来给他妈祝寿,那都是因为单雄信的面子啊;瓦岗山打烂之后,也是单雄信把他收留在洛阳。可是李世民上洛阳挖他时,他转身就走了,明知道他走了以后不会回来了,单雄信都没说不让他走,人家是仁义道德呀!可最后呢?秦琼转脸就带人回头来就打洛阳,虽说是王命在身,但是从朋友角度出发,这不让人寒心吗?最后,单雄信被李世民在法场上要砍头了,秦琼却故意等死尸倒地才回来跪那哭,玩的全是假仁假义,整个就是一个玩人的人。你们俩以后,可别学他。” 陈正南听了,片刻后低声说:“姐姐,你这话我记着了。我和图大哥,不会这样的。” 林青竹又道:“为什么要学桃园三结义呢,你看,关羽为了兄弟团聚,可以放弃曹操给的他高官厚?,刘备为了给关羽报仇,兵败身死在所不惜,两下一对比,高低立现。” 陈正南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第121章 跑草的王老七 过了些日子,邱家湖的大水渐渐退了,烟波浩渺的水面已经不在,很多地方淹死的庄稼先后露出了水面,村里许多人拿了各种操网在浅水中捉鱼。 陈正南到湖边放鹰,解开包着鹰脸的黑布后,那鹰机警地看着周围的光景,四下里打量一番,陈正南将左臂猛地向上一扬,鹰便飞了起来,在附近的天空绕了一个小圈之后,便向正南方飞去,不见了踪影。 陈正南见鹰不会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就顺着湖边走到淮河大坝上,又向东走到养鸭的庄台边。 庄台和大坝之间的小路依然被水浸泡着,无法走得过去。陈老汉在庄台上看见陈正南来了,忙让那帮忙的长工驾了运饲料的小船,将陈正南接了过去。 上了庄台之后,陈正南给他爹请了安,问了他近日的近况,陈老汉说一切都好,说自己已经听张全说了,李四六一家如今被接到了家里居住。 陈正南道:“爹,这事没有打你的招呼,你老人家不会生气吧?” 陈老汉道:“正南,你是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你的为人,你所作所为都光明磊落,有菩萨心肠,你们做的是好事,我怎么会怪你们呢?这事是积善成德的好事,你尽管去做。” 陈正南听了这话,不禁笑了。 陈老汉又道:“正南,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张一下口。” 陈正南道:“爹,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陈老汉道:“先前我曾经答应过张全家的和徐万胜家的,只要他们两个帮着你结了婚,我就送她们每人一身衣裳。可是你们结过婚之后,我还没有来得及结工钱去办这事,这大水就上来了,我怕人家说我过河拆桥,讲话不算话——” 陈正南笑道:“爹,这不是事,我已经帮你办过了。” 当下,陈正南就把林青竹给张全家的、徐万胜家的每人做了绸缎衣服的事说了一遍。 陈老汉道:“那就太好了,这样我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陈正南又把林青竹教马红云娘几个纺线、织布的事说了一遍,陈老汉点头道:“青竹这样做真是太好了,她们娘几个既学了技术,又养活了自己,这是最好的。正南,你娶到这样的媳妇,我是心满意足啊,只盼她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就好了。” 陈正南忙拍了拍他爹的肩膀说:“爹,你现在已经是心想事成啦!” 陈老汉吃惊地张开嘴问道:“你是说青竹她——” 陈正南点头道:“爹,青竹她怀孕了!” 陈老汉听到他说这话,当即高兴地拍起掌来,连声叫道:“太好了,这可太好了!”他说着,激动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这天晚上,陈正南就在庄台上吃了饭,爷俩又说了很多话以后,陈老汉才让那长工撑了小船,把陈正南送到坝子上,回家。 陈正南到家之后,林青竹正等着他,见了他就问:“是去庄台上看爹了吗?” 陈正南点头道:“临时想到了,就去看看,本来想着有水过不去,结果碰到了有船,爹就让那长工把我接了上去,也就在那里陪爹吃了饭。” 林青竹道:“这么晚没回来,也不让人捎信回来。我就猜你是去了爹那里。我且问你,你的鹰呢?” 陈正南摊了一下手道:“飞走了,它终于走了,我可以不用再侍候它了。” 林青竹嘿嘿一笑道:“你看这是什么?”她说着手一指,只见那鹰正蹲在厢房里的架子上,正把头转来看着他。 陈正南惊叫道:“我的天,它不是飞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青竹道:“天刚杀黑的时候,它就飞回来了。” 陈正南摇了摇头,走过去抚弄那只鹰:“你是赖上我们家了吗?” 第二日下午,陈正南午睡起来之后,喝了茶,便坐在堂屋里安静地看《史记》。 后来,他感觉脖子有点酸,便站起来踱了踱步,之后就走到了马红云的织布机房。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图海遭遇的烦心事,又想到了李四六的经历,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马红云旁边,问道:“嫂子,我们庄子里和四六哥哥一起信二郎教的有几个人?” 马红云叹了一口气说:“哪里有几个人,只有他一个。” 陈正南道:“这么大的庄子,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呢?” 马红云道:“正南弟你有所不知,十几年前,我们庄子里是有一批人信二郎教的,后来他们都一起去了河南起反,结果全给官军杀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那以后这庄子里就再没有人信二郎教了。” 陈正南问:“那,四六哥哥是怎么信的呢?” 马红云道:“这事就倒霉在我远门的表叔身上。我有一个远门的表叔,人家都叫他王老七,十几年前也是二郎教的人,去河南那一次他家里有事提前回来了,所以才没有死掉。他是走乡串村收毛皮的小商人,又会点小把戏,二郎教的人回到城西湖之后,知道他是二郎教里的老人,就信任他,请他做了跑草的。” 陈正南忙问:“嫂子,跑草是什么意思?” 马红云道:“二郎教的人到处抢劫,不论是地主还是官衙他们都敢下手。他们不缺钱,但是他们人多势众的躲在湖荡的苇子丛中,吃粮食是个问题。他们自己的人又不方便出来去买,便托了我表叔这样信得过的人为他们四处买粮,悄悄地送去,这种人就叫做跑草的,他们从中也能得到一些利钱。我那表叔年纪大了,赶车不行,我当家的他不是给丁老爷做车夫吗?所以就来请了他过去帮忙,每去一次,给他三百文钱。本来我家四六是冲着钱去帮忙的,后来慢慢地就上了当,也信了二郎教 ,整天神神叨叨的,身上画了咒语,说自己刀枪不入,水火不怕,结果丢了小命。” 陈正南又问:“红云姐,你表叔王老七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马红云道:“他就住在我娘家湖西村隔壁小王庄,离这里十几里地。” 陈正南故作随意地问:“你这表叔今年有多大年纪?” 马红云道:“五十多岁吧,两个儿子都结了婚分出去单过了,女儿也嫁到外庄子去了。” 陈正南又问:“那他平时喜欢什么呢?” 马红云道:“他是一个小生意人,总是挣不到大钱,每天里就喜欢吸旱烟,从早到晚都抽大烟袋。他最喜欢的应该就是颍州府江口集的黑烟叶,可是那烟叶特别贵,他哪里抽得起?我现在都不能提我那个表叔,不能提这个事,我恨透了他们,如果不是二郎教 ,我们一家穷也好,富也好,还齐齐整整的呢。四六这么一死,三个孩子都推给我一个人,要不是你和弟妹帮着我,我们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马红云说着,眼泪水不禁流了出来。陈正南见他来了情绪,便安慰了两声,从织布房里走了出来。 林青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她走路时总是不由得伸手扶在腰上,陈正南看到就觉得她辛苦,总是上前搀扶着她。 林青竹笑道::“哪里要你来扶?女人家就这样。” 说着便推开他的手说道:“我的手放在腰上面,只是舒服一些。” 陈正南却不理她,仍旧扶了她的肩,每日里对她是百般的怜爱,唯恐哪里招护不周,有什么闪失。 马红云娘几个见陈正南如此呵护林青竹,娘同个更是小心翼翼,千般的小心,一心只想照顾好林青竹,可林青竹是一个好强的人,每日里有些事情也都是尽量地自己干,并且每天至少也要坐下来织一个时辰的布,平日里也很少使唤大凤、二凤,大凤娘几个见她如此体恤她们,便更加上心地侍候她,把她当成全家的宝。 那时,林青竹虽说怀有身孕,可是她怀孕的身体前凸后翘的,更加的风韵十足,别有一番小妇人风韵滋味。 陈正南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阳气正盛,劲头又足,对男女之事才上了手不久,正无限沉迷其中,每天里眼见林青竹这样风姿妖娆在他面前走来绕去,哪里受得了?夜夜都想贪欢,日日总是缠绵,可是林青竹因为有了身孕,便倍加小心,除了夜间里允许他亲吻、抚摸,搂搂抱抱,从来不让他上手入巷。 这天,陈正南一时按捺不住,大白天里瞧见身边没人,楼住林青竹又抱又啃的,却不小心被马红云撞见到,吓得马红云赶忙没有声息地悄悄退到一边。 林青竹免不了羞红了脸,拉了陈正南要打,陈正南便装腔作势,叫爹喊娘地跪到她面前,抱了她的大腿,请她责罚。 林青竹虽然有些嗔怪他,可是知道陈正南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对自己着迷得厉害,心里也是悄悄地欢喜,对陈正南动手也只是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下。 第122章 林青竹发威 再说大凤,虽说也才十五六岁,但是她生得身材高挑,模样也俊俏,只是从前家中贫寒,吃穿不好,每年油水也见不上几回,营养自然是跟不上。 来到陈家之后,每顿饭都能吃得饱不说,经常能吃到肉、鱼,饭菜的油水也大些。 她跟林青竹学会了烧绍兴菜和河南菜,口味更好,姊妹几个便很快都变了模样,吃得白白胖胖。 这大凤更是吃得体态丰满,身材发育得更加出挑起来。林青竹见她生得可爱,对自己照顾得又细心周到,便免不了拿出自己从前的衣服,略加修整、改动一下,拿给大凤去穿。 大凤穿上那绸缎的衣裳,又整理了自己的发髻,林青竹见她越发的好看,也就随手给她施些粉黛,看上去袅袅婷婷,丰腴端庄,别有一股风流。 这天,陈正南坐在堂屋八仙桌旁看书,看得累了,便放下书本,无意中看见院子里的大凤和厢房里的二凤说话,举手投足间,陈正南慕然间感觉,那不就是钟家村的香兰吗? 他呆呆地看着院里的大凤,神思却飘在了千里之外,不由得去想,香兰现在在干什么呢?还在等着自己吗?是不是已经嫁了人,或者已经相了亲,定了婚事,待嫁之中?或者,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忘了,记不起我这个人了。 遐思之中,陈正南不禁有些伤感。 这时,马红云手头织布的白线用完了,去厢房里取了来。返回来的时候,她看见陈正南痴痴呆呆地望着正和二凤说话的大凤,不由一怔,连忙低头回到自己的织布机房里去。 过了两天,陈正南和林青竹坐在堂屋里喝茶,马红云娘几个都在织布机和纺车前忙活着,马柱子坐在二凤旁边和她学纺线。 两人正说着话,马红云忽然从织房里走来,见陈正南和林青云在堂屋的八仙桌两旁坐着,她走到正中间竟然跪了下来。 林青竹和陈正南大惊,陈正南连忙上前扶起她说:“嫂子,这可使不得,你这又是为何呢?” 林青竹也是惊奇,连忙问道:“嫂子,你是有什么事吗,有什么话就说吧,可不必这样,我们怎么能受得起?” 马红云这才站起来,怔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正南、青竹,我有一个想法想说给你们听,只是不知使得不使得。” 陈正南见她如此拘谨,怕是因为有他在,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便说道:“嫂子,是不是要我出去,你们俩当面说?” 马红云忙说:“不是的,你不必走。” 陈正南这才坐定。 林青竹忙问:“嫂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马红云这才结结巴巴地说:“正南、青竹,你们、你们两口子对我们一家有大恩大德,如同再生父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们眼下------我、我现在心里想,要不,我就把我们家大凤给了你们吧?” 林青竹笑道:“姐姐,你说哪里话,我们每天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大凤已经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没有一处不妥当的,我心里欢喜得很,还要你专门给我们吗?” 马红云忙说:“青竹,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我没说清楚,我、我是、我是想把大凤正式许给你们做丫鬟,这样,就可以给正南收了房。她照顾、服侍你们也就名正言顺了。” 听了她这话,林青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只见寒光从她秀美的脸上掠过,她先是木然地看了马红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陈正南,冷冷地低声问道:“正南,这是你的意思吗?是不是你快要当官爷了,要摆谱,是不是?” 陈正南一见林青竹变了脸色,立刻吓得煞白了脸,连忙站起来道:“姐姐,你不要误会,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也不知道嫂子有这想法,我是说真的,我今天根本就不知道她要说这些。” 林青竹依然寒着脸道:“正南,我知道最近委屈了你些,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和我说!” 陈正南连忙走到林青竹对面道:“姐姐,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果我有那样的非分之想,那与禽兽何异,大凤可是马大姐的女儿,我要是那样想,还是个人吗?” 马红云见他们夫妻二人因为自己生了隔阂,连忙打自己的嘴说:“青竹妹妹,你不要怪正南,这事是昨天夜里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就是想着你们夫妻二人对我们一家这么好,可是我怎么报答你呢?我想了半夜才想出了这个点子,我只是想让大凤更好地服侍你们俩,名言正顺的,可是我考虑不周,随便这么就唐突地和你们说,惹你误会了,请你千万不要怪罪正南,这事和正南没有半点关系,我说的是真的。” 陈正南又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嫂子有这想法,如果知道,我定不会让她说的,惹你不开心,姐姐,你千万不可生气,别伤了胎气。” 马红云又道:“青竹,正南他哪里知道我昨天夜里这发疯的想法,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请青竹妹妹千万不要生气,你现在有身孕在身,一定要当心身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怪我。” 林青竹听两人如此一说,方才缓和过来脸色说道:“嫂子,你请坐吧。” 她说完微笑着瞥了陈正南一眼,说道:“知道啦,我相信你,坐下吧。” 陈正南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林青竹见马红云没坐,便拿了一个凳子过去让她坐下来,说道:“嫂子,你的心情,我和正南自是知道的,我现在和你说,既然我们是一家人,以后就不要提什么恩情、报答的,你要再提这个我就恼了。还有你刚才那个想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家正南如果要纳妾,也自然是我张罗着从外边给他选,哪能从身边人下手呢,既乱了辈分,又让人耻笑,传了出去我们还怎么做人?这是万万不可的,嫂子,你今天可记着了?” 马红云听她如此一说,不禁有些羞愧,只是点头说:“青竹妹子,我记着了。” 林青竹又扭过头对陈正南说:“正南,我刚才头脑一热,有些冲动了,错怪了你,你莫要生气。” 陈正南连忙笑着说:“姐姐说哪里话,我才不会生气呢。嫂子这话猛一说出来,你自然是有些吃惊,这也是正常,既然这是一场误会,说开了便好。” 马红云见自己半夜里的想法,凭空给他们夫妻惹出来一场误会,自己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便颤颤地站了起来,向两人鞠了一个躬,说道:“正南,青竹,你们坐着吧,我去织布了。”说完便慌慌地退了出去。 陈正南和林青竹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林青竹喝了半杯茶,便去织房织布去了。 陈正南一时有些尴尬,起身出门,到邱家湖边上去看水。 陈正南出去之后,林青竹坐在织布机前织布,心里却一直没有平静下来。 她并不生马红云的气,马红云虽说孟浪了些,但林青竹知道她是一个贫寒穷苦的女人,出于朴素的报恩感情,实在没有别的什么方法,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可以理解。 这些日子,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陈正南的热情得不到释放,每天在他身边急的抓耳挠腮的,想必马红云也看出来了。 她又想到,几日前,她曾经看到陈正南躺在床上,手里抚摸着钟香兰送给他的那只香囊。之后陈正南起身出去了,那香囊却扔在了枕头边。 当时林青竹有些生气,心中不由得暗想,这个东西是勾魂的,不如把它扔了吧。 可是她后来又想,陈正南现在看到这东西,睹物思人,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当初陈正南在逃难路上,在大风雪的天气里被困住了,举目无亲,幸亏被姓钟的那家人收留,要不然他几乎要冻死在雪地里。 在那样的情况下,钟家一家人对他有情有义,分别的时候,钟香兰送给了陈正南这香囊,这份感情是真挚的,陈正南现在还念念不忘,并不是说明他花心,他心肠坏,这反而说明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一个不忘本、不忘过去的人。 这样一想,她便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小肚鸡肠,小心眼、没有肚量!她这样想着,便把那香囊仔细地收了起来,和陈正南平时的心爱之物又放在了一起。 第123章 结交王老七 第二天早晨,陈正南早罢了饭,对林青竹说:“姐姐,我今天想去正阳一趟,去看看蔡举人他们一家。下午可能要回来晚一些。” 听了这话,林青竹忙应道:“你去走走也好。每日里在家闲着是有些无聊,同举人老爷谈谈话,总会有所收益,比光看书强些。” 当下,她和大凤两人放下了碗筷,就替陈正南收拾出门的行装,上下打扮一新,骑了枣红马往庄子外去了 离开家不远,陈正南绕了一个圈,并不往正阳城里去,而是去了张全家。 张全一家也刚吃了饭,他正要去碾房里做工,见陈正南突然来了,张全忙问道:“妹夫,穿这么齐整,是要去哪里?” 陈正南把马拴在他家院里,小声说:“张全哥,我有事求你。” 张全有些意外,忙笑道:“我哪里能帮得上你?我听说你和南照集那边大营里的军官老爷都认上了亲,我也跟着沾光了呢。” 陈正南笑笑,拉着他的手说:“全哥,我想和你借一身干活的衣裳。” 张全更是有些意外,便说道:“我那些衣服都邋里邋遢的,哪里能拿出来给你穿?” 陈正南笑道:“全哥,我既然借这衣服,自有它的用处,你借给我就行了。” 张全听他如此一说,便赶忙同他进屋。 张全家的带着孩子都迎了出来,和他打招呼,陈正南叫了一声姐,拍了拍几个孩子的头,便同张全去了里屋,将自己的一身衣裳里里外外脱了个干净,借了张全的鞋,旧的鞋袜,从头到脚穿上,又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散了一些,这才走出院子,骑上自己的马。 张全家的和孩子们看见陈正南转眼大变样,穿着破旧衣裳出来,便问道:“妹夫,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正南小声道:“姐姐,姐夫,你们千万不要告诉青竹我来你们这换衣服的事情,可要记着了。” 张全夫妻两个哪里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连声点头说:“我们今天不过那边去,自然就不会见面说出来。” 陈正南这才点点头,解了马缰绳上马,出庄子往南边而去。 那天上午,陈正南先骑马去了叶家集找到烟草行,捡上好的颍州府江口集黑烟叶子,买了三斤绑在马屁股上。 他又掐了一片烟叶子在自己的手上揉搓,将自己的手弄得黑乎乎的,又揉搓自己的脸,总算把自己摆弄得脏兮兮的,这才骑马往城西湖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后,陈正南骑马到了湖西村,问了路,又往前走了三四里地便到了小王庄。 进了庄子之后,他问了两个人,便问到了马红云的表叔王老七家。 离王老七家还有半截地的地方,陈正南把马拴到一户人家门口,对那男主人说:“大叔,我要往这村子里去找人办个事,牵马不方便,这马就拴在你门口可以吗?帮个忙。” 他说着摸出十文钱递到那老汉手里,老汉见不要出什么力,平白得了十文钱,自是高兴不已,连声说:“后生,你放心吧,这马放在我这门口,保你少不了一根马毛。” 陈正南从马上取了那三斤黑烟叶子,拎在手里,往王老七家走去。 那时,王老七正在他院门外收拾几张黄鼠狼皮、兔子皮、狗皮。 陈正南走到近前,看他的相貌和马红云说得完全对得上,便上前微笑着说道:“表叔,你忙着呢。” 王老七看见一个陌生的后生突然来到自己面前,叫自己表叔,不禁有些吃惊,便站起来问道:“我眼神不好,不知道你这亲戚是哪一家的?” 陈正南道:“表叔,我是从李老家你外甥女马红云那边过来的,我姓李,叫李中伍,和李四六是堂兄弟。” 王老七听他如此一说,点点头道:“从李老家走到这里可是不远,听说你们家李四六没了,我也没顾得去看看,那么能干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眼睛却看在陈正南手里拎着的那一捆烟叶子上。 陈正南连忙把烟叶子双手捧上,递给王老七道:“表叔,我打家里来也没有什么上手的礼品孝敬您老人家,只找些这个,不知道你老人家可喜欢。” 王老七早瞅见了这一捆漂亮的黑烟叶子,正暗自流口水,眼见陈正南双手把烟叶子递给他,高兴得喜不自禁,连忙接了说道:“这怎么好使,这怎么好使?” 他说着一手拎了烟叶子,一手便拉了陈正南到他那三间土坯房屋里坐下。 他老婆见来了客人,连忙洗净了一只吃饭用的碗,端了半碗凉水放在陈正南面前说:“这后生家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喝些水吧。” 王老七道:“这是没了的李四六的堂兄弟。” 老太太“哦”了一声,放下茶碗,也就退出去了。 王老七虽说是庄户人家,可是毕竟做了小生意,走南闯北见识多,他瞅了瞅陈正南,便问道:“小李,你这么远来,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陈正南道:“表叔,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开门见山。之前四六哥还在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你多有提携他,有活的时候也带着他干干,让他挣两个买油盐的钱。现在四六哥没了,红云嫂子就告诉我说,可以来找你,如果你有用得着出力的地方,我就跟着跑跑,给你老人家打打下手,我也会赶马车。” 王老七听他说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自从李四六死了之后,他手边的确少了一个人,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知根知底的放心人,便疑惑地问道:“我听你口音,不像是李老家的人。” 陈正南忙道:“表叔,你应该知道,从前我爹妈都在的时候,他们去河南跑反,把我也带到了那里,后来他们都给官兵杀了,我在那里流浪了好多年,前些年才一个人从那边摸了回来,口音呢,还是有北边的味道。” 王老七点头笑道:“我说呢,你是李老家的人,怎么口音不一样,原来是这样,既然你爹妈原来都在教里,那这事就好说。你来得正巧,大后天我要去高家楼拉一车粮食,你来给我搭把手。既然你是四六的堂兄弟,今天又给我送了这么好的烟叶,这份心意我是知道的,更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和我跑一趟呢,我给你二百文钱,先跑一趟再说。你要是觉得满意,以后就跟着我干,发财是发不了的,挣几个辛苦钱,帮衬的家里用还是可以的。” 陈正南连忙说:“太谢谢表叔了,我来的时候,红云嫂子还说呢,你去找我表叔吧,到那里一说就能行,我表叔心好。没承想我来了果然如此,多谢表叔啦。” 王老七道:“你第一趟来,我理当留了你在这吃中饭,只是庄稼人现在都闲不下来。我地里还有一些活,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忙完了就回来陪你吃饭。” 为了和他套近乎,尽快熟悉起来,陈正南连忙站起来说:“表叔,你说哪里的客气话,我怎么能坐在这里等着吃饭呢?我自然是同了你老人家一同去地干活。”他说着,便喝干了碗里的那半碗水,往外走。 王老七见他如此爽快,是一个朴实的庄稼汉,也就不再和他客气,领了陈正南走到院子里,拿了锄头,两个人直接到地里去了。 老太婆见陈正南帮着老汉去干活,自然喜不自禁,慌忙在家里烧火,准备做中饭。 陈正南做农活自然是不行,但他人聪明机灵,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便跟在王老七后面,一手一脚边看边学,竟然应付得了。 王老七一边做活一边和他说着话。 野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说着说着,王老七没了顾忌就说到了二郎教的事。 从他的口中,陈正南得知,现在在三湖交界的芦苇荡里,住着两三千的二郎教人马。这两三千人为了对抗官军,又分了两处驻扎,互相之间互为犄角,彼此呼应。 这两股人马各有名号,分别叫“顶天梁”、“转角梁”。 请王老七跑草的,便是顶天梁,是人数最多的一股。为首的梁杠子姓江,是一个黑脸的大汉,原本是河南卢氏县人,手下有得力的金刚护法几十人,统领了近两千人,王老七十几年前在河南的时候就和他打过交道,已经是老相识。 王老七还告诉他,现在他每个月要给二郎教送两次粮,二郎教的人很是警惕,每次送粮的来,他们都早早地在路边上接着,一般不让送粮车到他们的营地里去。 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叙闲话,陈正南慢慢地就对二郎教的事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眼看过了中午,地里的活也干完了,王老七才带了陈正南回家,随便凑合着吃了中饭,饭碗才放下,王老七便迫不及待地拿起陈正南送他的黑烟叶贪婪地抽了起来。 陈正南并不着急,陪着他闲坐,胡乱说些乡村里的事,庄稼地里的活,只和他老两口越叙越熟,眼看到了傍晚时分,才告辞了王老七回家。 回到李老家之后,陈正南先去了张全家,把自己里外的衣裳全部脱了、换下,又穿上自己原本的衣服,仍旧把张全的那身衣服收好了包起来。 换好了后,他对张全说:“姐夫,这身衣服先放在这儿,过两天我还要用。” 张全夫妻对陈正南越来越感到奇怪,越发不清楚他的路数,眼看他行事诡异,知道其中自有门道。他们是聪明人,自然也就不便多问,当然是满口答应。 陈正南这才骑了马回家去。 第124章 初探二郎教大营 过了两天,到了和王老七约定的日子,陈正南告诉林青竹说,自己要去图海大营里走一趟,晚上也可能就留在那里歇一晚上。 林青竹听到这里,却问他图海的夫人和老娘身高胖瘦如何,陈正南问着她为何要问这些,林青竹却笑而不答。 陈正南少不了一一比画着告诉她,这才牵了枣红马走了,绕了一圈,仍到张全家换了那身衣裳,再骑了马到庄台上,拿上了自己的那只木工箱和两只水囊,到叶家集将两只水囊里都装满了高粱酒,又买了两只烧鸡放进木工箱里,骑了马赶到小王庄。 陈正南依旧把枣红马拴到远处的那户人家门口,才背着工具箱慢慢走到王老七家 他到的时候,那王老七已经等得有些着急。 陈正南连忙低三下四地给王老七道歉,说自己在李老爷家干活,李老爷让他修马车,就耽误了他,来不及放下工具就往这奔了。 王老七对于陈正南的迟到先是有些生气,后来听他这一解释,又是背着木工箱来的,就不再计较,两人便上了马车。 陈正南赶了马车,王老七指着路,两人奔了高家楼。 路上,陈正南借口对马匹不熟悉,路况不好,故意将马车赶得慢慢的,直到中午两人才赶到高家楼。 原来,那时官府里为了防止二郎教的人得到粮草,不允许集镇上的粮店卖粮给他们,所以给二郎教跑粮草的人都是悄悄地从村庄里委托了人收粮食,他们再买了拉过去。 王老七和陈正南到了收粮食的人家,那家人帮着他们把收来的粮食装好,上面又伪装了烧火的柴火,捆绑停当,主人和王老七结清了钱款后,眼见已经是中午,只得留了两人吃饭,这样一来时间就耽误了许多,而这正是陈正南想要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正南故意吃得很慢,和那收粮的一家人东拉西扯。 王老七虽然有些着急,可是有一句话叫做‘可以催人快干活,不能催人快吃饭’,只得耐着性子在一边等,直到几个人吃罢了饭,陈正南才和王老七赶上了马车,走出庄子往从城西湖去。 路上,陈正南依旧把马车赶得很慢,他还告诉王老七说,左边马车的轮子有一根辐条已经开裂,拉了这么多粮食,再跑快一点点,断在的路上就麻烦了,到了夜里也赶不到城西湖。 王老七听他这样一说,只能由着他慢慢地走,反正已经晚了。 这样,两个人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赶到城西湖芦苇荡。王老七是熟门熟路的,知道哪条路可以走,哪条路有陷坑,是要命的路不能走,陈正南都一一在心中记下。 两人进到芦苇荡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安静的芦苇丛中,突然冲出来三四个人站在路上,腰间都挎着刀,拦下了他们。 王老七见了他们也不慌,只是从车上跳了下来。 对面来人都包着陈正南见过的黄头巾,为首的一人大叫:“白莲洁焰,二郎降临!” 王老七迎上前大声道:“光复明宗,一统天下!” 陈正南之前和王老七叙过,知道这是对切口。 对面巡哨的人早已得了信,知道有人送粮草来。那些人中也有认得王老七的,便打了招呼说:“等了一下午,怎么现在才来?接粮的车子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早回去了。” 王老七便上前与他们寒暄,陈正南也解释说车子有毛病,不能走快。 那些人见他们是来送粮食的,听了解释,对他们也就不甚冷淡,也有人与陈正南客套了两句。 陈正南对为首的道:“大哥,我们的赶路晚了一些,车子也坏了,你那边接粮的车子也不在,要不然我们就把这粮食送进去吧,我也可以找一点木料修一下这车子,今天晚上要是能在这里叨扰一晚,明天早晨我们早早地回去那是最好。” 王老七见天色的确已黑,陈正南又张开了口,想着一同来的,就得两人一条心,也就跟着陈正南的话说。 那为首的有些犹豫,陈正南又道:“来的时候,我顺路买了烧鸡和高粱酒,准备今天回到家之后,和表叔两个一起吃喝一顿。如今耽误到这里,今天晚上在这里落脚歇息一晚,我们兄弟几个也可以畅快地喝上一口。” 他说着,便拍了拍车上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了油纸包的烧鸡,旁边还有高粱酒。 这几个巡哨的,平时在芦苇荡里自然是吃喝不愁,可是这烧鸡和高粱酒他们却怎么也接触不到,见他两人如此商议,那两个为首的相互打量对方一眼,便点头道:“那就方便你们一次吧,只是你们得小心,听我的话,切不要在营里乱走。” 陈正南连忙道:“这个自然,一切都听大哥的吩咐,我们只需要到营里修修车,将就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绝不会耽误各位的大事。” 两个领头的便冲其他人一摆手,众人招呼着,推了马车往营地里走。 陈正南一路往里赶着马车,嘴里和那几个二郎教的人说着闲话,眼睛却仔细打量着芦苇荡左拐右转的路,小心记下来。 众人走了半炷香的工夫,便到了一处平地上,只见营门也摆有拒马,营房大门守卫见是自己兄弟带了送粮的人过来,便也不阻拦,立刻放了他们进去。 几个巡营的惦记着陈正南木箱里的烧鸡和烧酒,就悄悄地带了陈正南两人找人交接车上的粮食,算帐结了钱,又将他两人带到一处偏僻的帐篷里,先安排了两人休息,又去忙营里的公事。 陈正南拿出工具,装模作样地去修那马车。 那马车早已用久了,上面歪歪斜斜、磕磕碰碰很是自然。陈正南煞有介事地去其他地方找来木棍、木板,将那马车又加固一番。 王老七原本对他不和自己商议,就要留在这里过夜有些不快,现如今见他带了酒肉,又主动修自家的马车,便忘记了这些,在旁边和两个黄头巾一起说笑。 这时,远处有路过的黄头巾见陈正南手里拿着专业的木工工具修马车,便人跑过来说:“小哥,给我们帮帮忙可好,我们那边桌子、椅子、凳子都有坏的。” 陈正南哪有不从的,立刻跟着他们过去帮忙,顺便对营地四下的环境、各处的路口、帐篷的安置,全都细细地看了,处处留意。 那个请他修桌凳的黄头巾,见陈正南善良老实,乐于帮忙,还热情地捧了花生给他吃,在一旁和他叙叨起来。这对陈正南来说正是求之不得,便有意有意地打听一些事。 这边还没修好,又连着有人请陈正南过去帮忙,修理木器,陈正南自然是尽心尽力,一边干活一边与他们闲聊,询问他们的生活起居。 去了三四处营房之后,陈正南便记住了这大营共有几个出口,主营帐在什么位置,钱粮营房设在何处。 做活的时候,陈正南借口内急要出去小便,便从一个营帐里跑了出去,想拐到一条偏僻的路上察看。 那请他修板凳的黄头巾立刻喊他道:“哎,你这小哥不要命了吗?这里哪能乱跑,赶快回来。” 陈正南听了他这话,连忙停住脚,只得回来。 那黄头巾指了指另外一边说:“去那边吧。” 陈正南解了手回来,那黄头巾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路虽然多,可是有死路和活路之分,走错了你会丢命的。” 陈正南忙道:“我的天,大哥,太谢谢你了,可是,我咋能看出哪里是死路和活路呢?” 黄头巾笑着说:“你当然是不知道的,也不能让你知道。” 说着,那人便安排他继续修东西,修完之后打发他回指定的营帐里休息。 等到大营开饭了,那几个巡营的人打了饭菜一同回来,陈正南便打开木工箱,取出烧鸡和高粱酒。 陈正南同王老七,陪着五个巡营的黄头巾,围坐在一起,吃大灶上打来的米粥、馒头、咸菜,就着两只烧鸡,七个人喝那两水囊的高粱酒。 陈正南推脱肚子忽然有些疼,不能喝酒,那些人见人多酒少,哪里管他,几个人和王老七一起,转眼把酒喝得一干二净,吃得更是连烧鸡屁股也没舍得扔。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陈正南便知道这领头的两个人一个叫朱大勇,一个叫张成,都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都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全不知道家人的死活。这几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更没有喝到过酒,今天得到陈正南这意外的款待,心里都非常高兴。 饭吃到一半,朱大勇当场便说:“李老弟,你们下次什么时候来,再带几斤猪头肉过来,还带一桶高粱酒,今天这酒喝得不过瘾,水囊太小了。” 他说着便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来,有三四十文,又冲另外几个人说:“把你们身上的钱也拿出来几个,让这老弟下一次过来的时候,我们再打打牙祭,过过酒瘾。我们这些人谁他妈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吃点喝点是赚的,要不然冷不防哪一天白刀子进了我们的身体,嘎嘣一下我们就撂了。所以还是吃点喝点才对得起自己。” 第125章 下次再来 张成和另外几个人也都酒兴上头,感觉没有喝过瘾,忙掏出身上的铜钱,有十几文的,有二几文的,都放到陈正南面前。 陈正南哪里接这些钱,急忙说:“各位哥哥,我今天这些许的酒肉款待你们是我的荣幸,哪里敢收你们的钱?下次如果我还来,猪头肉和烧酒一定带来,各位哥哥的钱,我是千万不敢收。” 朱大勇见他是一个豪爽的人,立刻抓了陈正南的手,放在那些钱上面说:“让你拿你就拿,你拿了这钱,下一次我们吃猪头肉、喝高粱酒才吃得安心,喝得过瘾。” 张成也道:“你不拿钱,是看不起我们吗?” 陈正南见他们这么说,才伸手把那铜钱捧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衣兜里,说道:“各位大哥,既然你们如此看重小弟,那我只得收下了。” 他说着便问身边的王老七道:“表叔,不知道我们下一次来送粮是什么时候?” 王老七连忙回答:“这个我自然我知道,刚才管粮的和我说了,让我下一趟带些面粉过来,这队伍里好多都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他们不喜欢吃米,要吃面食。我明天会回去了收了麦子,再磨成粉,总得三四天吧。” 张成道:“四天后,那就是十一月初六。” 王老七点点头:“好,我们就十一月初六过来。” 陈正南站起来道:“两位哥哥,我要出去小解一下,我听说这里的道很有讲究,不知该怎么走?” 张成便道:“你从我们这帐篷出去,往南有一条芦苇巷,进里面走五丈远便是茅房。” 他说着从头上解下黄头巾,递给陈正南说:“把这黄头巾套在你头上,就没有人麻烦你。” 陈正南接了头巾,道了谢,当即出了帐篷,装作找茅房的样子,四下里走走转转。 忽然,他听见一顶帐篷内传来有人哭泣、哀嚎的声音,便悄悄走了过去,从那帐篷的后面扒开一条缝,往里面看,只见里面的地面上铺满了芦苇和稻草,上面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帐篷里并没有灯火,七八个人在黑暗中呻吟,哀嚎,就听一个男人问道:“许家大姐,他们把你带出去怎么了?” 许家大姐抽噎着,泣不成声地说:“你还问这个?他们还能把我怎样?不还是和昨天一样嘛,四五个人轮流又糟蹋了我———呜呜———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逃不走,死不掉的,这可咋办呀——” 只听另外一人说:“你怎么能死掉呢?但凡我们这里有一个人自杀了,所有的人都得被处死啊。” 这时又有一个人说道,“我看是没指望了,我大伯家里的人给他们抢光了,人也给杀完了。我们家的人都逃了,哪会有人送赎金过来呀?我在这里每天就在地狱里一样。” 此时,另外又有一个人抽噎着说:“你们家都有钱,赎金还送不过来,我是佃户人家,根本就没有钱,和他们说他们抓我是抓错了,可他们是就不信,我上哪里讲理呢?如今他们割了我的两只耳朵,让人送到我家里,逼他们送钱来。别说是两只耳朵,就是把我的脑袋割掉了,我家里也拿不出一个钱来,我家里有没有钱我还能不知道吗?” 另外一个人又说;“我们家倒是有钱,可是他们谁愿意往这里送呢?去年他们抓了我哥,给了钱放回来了,今天又抓了我,那明年呢?后年呢?所以我想我家里是不会再送钱来的啦,反正我家兄弟们多,不缺我一个。什么二郎教啊,他们就是土匪!” 这时,就听有个年纪大的人说:“说他们是土匪是高抬了他们,他们连土匪都不如!真正的土匪不横推力压,不吃窝边草!” 有人问道:“大叔,横推力压是什么意思?” 那年纪大的说道:“横推,就是土匪做事不把事做绝户,割一刀就过去了;力压就是绝不强奸妇女,真正的土匪只要钱,不祸害人!你看看他们二郎教都干的什么事,事已经给他们全做绝了。” 陈正南正听着,就听到后面有人“砰”地打了他肩膀一下,他吃了一惊,心头不禁有些慌乱,只得站起身来,慢慢转过身,黑暗中只见两个系了黄头巾的汉子站在他面前。 其中一人冷冷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正南猜测这两人是巡营的,就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听说这里面关的有女人,我来闻闻女人味道不行吗?” 那两人听他如此一说,便哈哈大笑起来,推了他一把说道:“老弟憋坏了是吧?他妈的,在这营地里待得久了,是个母猪都能搂着睡。” 说完,两人便不管他,大笑着,按着腰刀往前去了。 陈正南按张成所说的,去了那芦苇小巷里的茅坑,解了手出来,从远处看,只见营地里黑乎乎一片,全无灯火,一些角落里人影晃动,有的是巡营的,有的是暗哨,看得出来四处也是戒备森严。 为了不让朱大勇和张成起疑,陈正南没有耽搁时间,赶快又回到那帐篷里。 回去后不久,朱大勇和张成整理了地上的芦苇席,摊开他们各人的铺盖,让王老七和陈正南与众人挤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王老七因为要赶着回去收麦子,便天一亮就推了陈正南起身,穿好了衣裳,走出帐篷。 这时,天已经大亮,陈正南套马车的时候,便仔细打量这营盘的布置,把四下里的地形出口牢记在心里面,然和王老七去一起,慢慢按原路返回。 路上,陈正南问王老七说:“表叔,这芦苇荡里的路有死路和活路之分,你知道什么是死路和活路吗?” 王老七笑道:“从前的我知道,以前,是路上面会放有绑成了十字架的芦苇在地上,一般人看不出来,这样的路便是活路,没有的便是死路,再往前走,里面便是埋了竹签子的陷坑。可是他们的这些标记是不断变动的,现在标记是什么样子的,我却不知道。我每次过来只走这一条路,不熟的路我是不敢随便乱走,可不能为了这几个小蝇头小利丢了我这条老命。” 陈正南同王老七回到小王庄之后,王老七果然按约定给了他二百文钱,两人约定了下次送粮的出发时间,陈正南便又回到那户人家,牵了自己的枣红马,上马回家。 陈正南到家的时候,正赶上吃中午饭。 林青竹见他回来了,连忙从堂屋里走出来上前接着,二凤接了他手中的马缰绳,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大凤打了水给他净手、洗脸。 林青竹见他头发上有草末,便惊问道:“正南,你昨天晚上莫不是在草地里睡的觉?” 陈正南不想让林青竹为他担忧,便说道:“我和图大哥上午躺在大坝草地上晒太阳呢,叙了一会话。” 林青竹道:“怪不得呢,不然你头上怎么这么脏乱?吃过饭,你干脆洗个澡吧。” 陈正南道:“知道了,姐姐,我现在只想吃饭,可是饿坏了。” 林青竹连忙让大风上饭,让二凤烧水,又让大风把厨房隔壁房间里洗澡的大水缸清理干净,准备好洗澡的用品。 陈正南吃完饭,却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拿出林青竹的笔墨,凭着记忆画出了芦苇荡各营帐的分布图,各个重要出口、道路,他反复修修改改,最后又重新画了一张干净的,都一一标记着清楚。 林青竹来喊他去洗澡的时候,陈正南已经将地形图画好。林青竹瞅了一眼,笑着问他:“你鬼鬼祟祟在这里搞什么勾当呢?” 陈正南笑着回答:“姐姐,这是图海大哥教我的,让我学画营盘地图呢。” 林青竹笑道:“打仗行军,营盘布置、攻守退让,这些东西你要学得还多着呢,快来吧,我伺候你洗澡,洗完澡,我有东西给你看。” 陈正南忙问:“姐姐,有什么好东西?现在就给我看吧。” 林青竹笑道:“怎么这么心急,太沉不住气了吧?你将来是当大将军的料,一定要能沉得住气啊,我说了,先去洗澡。” 陈正南洗完澡之后,林青竹亲自伺候着,给他里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脱下的衣服由大凤拿了去清洗。 两人走进堂屋在八仙桌两边坐下,林青竹从案上拿过一张折叠的纸,递到陈正南面前。 陈正南打开来一看,只见是一幅偌大的庭院房屋平面图,陈正南之前在山西的当木匠造房子的时候,见过这一类的图纸,所以一眼就认得出来,便问道:“姐姐,这是你画的吗?林青竹点点头:“正南,邱家湖里的水已经退了,我们家的庄台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庄台的泥土也都收了身子,在上面打夯时多打些,地基再做的深一点,建房子是没有问题的。眼下,家里正好有一些闲银子,放在那儿也是闲着,还怕给人偷了去,不如先动工吧。” 听陈林青竹这样一说,陈正南喜欢得连连点头道:“姐姐,可是你这画的房子太多、太大,那庄台哪里能放得下?” 林青竹道:“你这个傻瓜,你忘了你先前说过的,以后你会把接着扩建庄台的,每年都要建,要建得更大。我这个图是按照十年、二十年以后那个大庄台设计的,到那时候,如果有钱,总得有几十间房子吧。如今的庄台当然建不下。现在的庄台,我们就建这个。” 第126章 林青竹第一次行医 林青竹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图纸上中心的一小片,说道:“这里,最核心的一个小院,我准备给它起名叫淮荫堂。现在,我们的庄台就先建它,庄台的面积足够,我们家的银子也够用,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仔细看了看那淮荫堂的规划图,说道:“姐姐,这淮荫堂是八间正屋,居中的正厅探出,外带游廊,两侧各五间厢房,门楼子两边各三间耳房,进门一个照壁,后面便是一个水池花坛是吗?我看得可对?” 林青竹点头道:“你说的都对,这样的话,将来有三五个孩子的话,那时少不得家里也要请些帮忙的,也都能住得下。” 陈正南道:“姐姐,这淮荫堂自然是淮河的淮咯?不是怀念的怀吧?” 林青竹坐下,悠然道:“是啊,你我都不是本地人,你是山西的,我是浙江的,我们两个外地人流落在此地,如今能够在这里安身立命,好好地活下来,还不是靠着淮河佑护我们吗?饮水就要思源,所以我们的房屋这叫淮荫堂,我想是最恰当的。” 陈正南道:“姐姐,你这名字取得太好了,就叫淮荫堂,我们就住在淮荫堂里。姐姐,依你之见,我们什么时候动工呢?” 林青竹道:“如果你眼下没有事的话,现在就可以去联络木工、瓦匠,请了工头到我们庄台上现场查看,布线动工,到过了年立春的时候,也就建好了。” 陈正南点点头:“好,我明天就着手办这个事。”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穿了林青竹为他新做的衣裳,脚上是一双厚底锦缎鞋,把图海送的礼物包了两件,拎在手上去李老爷家。 他记得上次和二少爷聚会时,吃饭的那饭厅修建的别致高雅,砖瓦都是新的,所以要去问他是从哪里请的工匠。 到了李老爷家,门房老刘见来的是陈正南,自然是认得,知道他先前是李老爷家养鸭子的长工,而如今他一身锦缎,气宇轩昂的和往日大不相同,连忙迎上来道:“老弟,你来了!” 陈正南道:“老哥好!二少爷在家吗?我来同他叙叙话。” 门房道:“二少爷和李老爷都在里面说话呢,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回一声。”他说完一溜烟地跑了进去,片刻之后回来说道:“老弟,二少爷有请。” 说完便引了陈正南进去,到了二进的院子里面,李老爷和二少爷、管家正坐在西厢的花厅里说着话,见陈正南来了,二少爷迎了出来接他,陈正南进去之后,先给李老爷行了礼,又给二少爷和管家问了安。 管家接过他手中的礼物,李老爷说道:“你叫陈琪配,是吧?原来姓何,我还记得呢。” 陈正南连忙点头:“李老爷记性真好,我现在是叫陈琪配。” 二少爷笑道:“爹,他的字是正南。” 李老爷道:“这字是老陈给你取的吗?我看这不是一般人能想出的。” 二少爷道:“爹,你还不知道呢,正南的内眷青竹妹子,可是一个有学问的人,这名和字八成是她帮陈大爷取的,是吧,正南?” 陈正南笑着点点头:“二少爷所言极是,正是内人所取。” 二少爷哈哈大笑道:“我一猜便中,果然正是。” 李老爷又问道:“琪配,前几日我见有一队人马往你家里去,不知是干什么的。” 陈正南连忙答道:“回李老爷,我交了一个朋友,在淮河北岸巡防大营里做事。他那天派了人来我这里,送了几样东西过来,也没什么事,怕是惊到庄子里面了。” 李老爷这才点点头。 二少爷问道:“正南,你今天来可有什么事?” 陈正南道:“二少爷,是有些事想请教一下。” 二少爷说:“哦,那你说吧,什么事?” 陈正南道:“二少爷,我在邱家湖里买了三十亩地,堆了一个庄台,眼下这庄台给水泡结实了,我想在上面建几间房子,只是没有认识的工匠,特来请教你和李老爷,去哪里请人才好?” 李老爷惊奇地问道:“你在邱家湖里堆了自己的庄台?” 陈正南点点头:“是的,李老爷。” 二少爷转头对父亲说:“爹,这事我知道,我也早知道正南老弟不是个普通人,他将来说不定熊成更大的事呢。” 陈正南谦虚一笑道:“二少爷,你过奖了,我只是想在这里有一处自己的立足之地罢了。” 看着面前的陈正南,李老爷心中暗想:这小子一个人背着两个破包裹来我这里放鸭子,这转眼的功夫,他居然就买地堆了自己的庄台,要造自己的房子,身上还穿着绸缎的衣裳,又结识了淮河巡防大营里的人,倒不知他身上有什么本事。他又想到自己的三儿子和陈正南年纪相仿,可是却除了吃喝嫖赌之外,百事不成,只会败家。 想到这里,他便冲陈正南点点头,道:“好,后生可畏。只是,你那庄台有多大?要建几间房呢?” 陈正南便把庄台的面积大小,自己要建的房屋简单说了一下。 听完他的话,李老爷更是吃惊,便问道:“琪配,你眼下作何营生呢?” 陈正南道:“回李老爷,目前内人带着家里的其他人架了三台织机,每天织布,换些零用,养家糊口。我呢,准备去淮河巡防大营里吃粮当兵。” 李老爷听了这话,赞许地连连点头:“你要造房子这事容易,给我家营造房屋的师傅就住在这西边的叶营子村,我明天让人通知他,他自会过来找你。”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鞠躬道:“谢谢李老爷。” 李老爷挥挥手道:“些许小事,哪要你谢。依我看你今日气象,说不定将来我们一家倒要靠你扶持呢。” 他说完,站起来拍了拍陈正南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陈正南和二少爷又说了几句闲话,一个丫鬟从后面小步走过来说:“二少爷,二少奶奶身上又不舒服了。” 二少爷听了这话,却坐着没动,只是摇着头对陈正南说:“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一天两三次说身体不好,要去给她请郎中,她又不让,这不是为难人吗?” “这是为何呢?”陈正南问。 二少爷道:“正南,你不知道,你二嫂子是妇科的毛病,往年也犯过,请了郎中来,用了药,总也不见好,总拖上两三个月才慢慢地莫名地好了。眼下又犯了,要请郎中她又不依,她现在谁都不信,只想自己扛一段时间过去就好了,可是,她身上一难受,就来烦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郎中。” 陈正南思忖了一下,说道:“二少爷,如果不见外的话,可否让内人来看看二嫂子?她在医术方面也略知一二,我见过她的本事。” 二少爷奇道:“你是说,弟妹她懂医术?” 陈正南点头道:“他父亲有一句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因为她是个女的,不能去考取功名,所以在这方面下过一些功夫,也学了把脉,开方子都是可以的。” 二少爷喜道:“这个自然好,你二嫂子不相信外面的郎中,我就觉得那是有女人方面的事情。她和弟妹又见过面,彼此也都喜欢,既然弟妹懂这些,那就请来看看,能不能中用,且不必说。”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道:“好,二少爷,我现在就回去带内人过来。” 二少爷连忙将陈正南送到门外,见他走远了,才回去和二少奶奶说这事。 陈正南回到家里,把二少奶奶的事和林青竹说了,林青竹自然同意过去看看,便换了衣服,由大凤陪着去了李府。 路上,庄子里的人看见大凤和林青竹一样,身上穿着绫罗绸缎,羡慕不已。 他们中间有人心胸狭窄的,在一边看着就说起了风凉话:“你们看,这李四六被火烧死了,倒成了一件好事,要不然他穷苦饥惶的几个儿女,怎么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到了李老爷家,二少爷已经在门前等着,和一个丫鬟上前迎着林青竹,请到了内屋里。 二少奶奶见林青竹来了,开心地迎了出来,扶了她到内室里说话,又让人捧上香茶,拿来点心果子招待大凤。 她们两人略微叙了几句闲话,林青竹便问二嫂子身上哪里不适,二少爷见她们说这话,便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二少奶奶便低声向林青竹说了自己身上的事,林青竹听了之后,问了几句,便给二少奶奶把脉,之后她笑道:“二少奶奶,你这原不是什么事,只是常见的妇科小毛病,我只给你开两味药就能好。” 二少奶奶惊奇道:“只开两味药吗?我这病先前也患过多次,那些郎中给我开了大把的狼虎之药,太苦且不说,还不见效,所以我现在懒得找他们。你说是哪两味药呢?” 林青竹笑道:“第一件,二嫂你要每天多喝水,多排小便,这病就好了一半;另外一半呢是两味药,你让家人去集上药店抓了来,每天煮了喝两碗,只需要喝两三天,这病的另一半就好了。这药呢,一味是益母草,一味是当归。” 第127章 有人来报喜 二少奶奶记了药名,又同林青竹叙了一回话,林青竹道:“嫂子,麻烦你和我一同去二少爷那里,我有些事要麻烦他。” 二少奶奶道:“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了就好,有什么麻烦的?” 林青竹道:“二嫂,这事由不得你做主,必须二少爷点头才好。” 二少奶奶只得牵了她的胳膊来找二少爷,二少爷正在书房里看书,见两人进来,忙站起身来接着。 二少奶奶对他说道:“青竹妹子有事要麻烦你。” 二少爷道:“有什么麻烦的,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林青竹道:“二少爷,我知道你的书多,我想从你这里借些书看,看完了自当完好地送来,完璧归赵。” 二少爷笑道:“这个容易,我的书是不少,你随便拿了去看,只是不知道你想看些什么书。” 说完,二少爷便把林青竹带到书柜前:“你随便找吧,要借哪一本都行。” 林青竹便捡自己喜欢看的、陈正南需要看的书,挑了六七本,让大凤抱在怀里,之后她向二少爷道了谢,辞别二少奶奶,出门回去,二少爷跟着送到门外。 就在这时,只见三少爷骑了一匹大黑马从外面突然回来,他看见正和二哥寒暄着林青竹,便跳下马走过来冲着林青竹阴阴地笑道:“嘿嘿,你这个俏娘子,今天倒是送上门来了,怎么能走呢?前些日子,我三番五次地让人用轿子去抬了你来,你却不来,今天给我撞见了,还能让你走吗?” 二少爷怒道:“老三,不得无礼!” 林青竹见三少爷那副样子,便懒得搭理他,给二少爷行了一个礼,携了大凤便欲转身走。 三少爷突地一步跳过来拦住她说:“哎?今天我哪里会让你走,免不得我也要招待你一番。我诗词歌赋不行,可是陪你聊天,扯大天说段子,我还是行的。” 二少爷气得嘴直哆嗦,上前推开他道:“真是混账,这是我的客人,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三少爷道:“二哥,她不就是我们家一个长工的女人吗?你闪开。” 他说完伸手又要上来拉林青竹,林青竹自然躲开,那大凤也过来护在林青竹前面。 三少爷见了大凤便大叫:“这一个也可以呀,从前都在哪藏着呢,怎么今天一下子都蹦出来了?” 二少爷见他如此放肆,说话全不成体统,便冲上来举起拳头要打他。 三少爷伸出胳膊抓住了他二哥的手说道:“二哥,你我是可是亲兄弟,怎能动粗呢?你为了一个下贱长工的女人和我这样吗?我看你真是分不清轻重,不知道自己的胳膊肘子往哪边拐了。” 兄弟俩正拉扯着,门房小刘早看见不是事,立刻跑了进去,片刻,李老爷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这情景,立刻大骂道:“畜生,还不给我滚进去!” 三少爷这才讪讪地低下头,走进大门里。 林青竹回到家里,和陈正南简单地说了二少奶奶的毛病,不是大问题,她已经给开了药。 她怕惹陈正南心情不好,便没有提三少爷无理的事情,可是,陈正南从大凤的脸上还是看出了端倪,一问之下,大凤免不了三言两语地说了出来。 林青竹便对陈正南说:“那都不是个事,别把他当人就是。” 陈正南听了还是有些生气,可也无计可施,心里却不由得想:一次两次的,我怎么总是和三少爷这样的人绕不开呢? 第二天上午,果然来了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人,留着黄胡子,自称是李老爷介绍来的,家在叶营子村,大家都称他叶师傅。 “原来是叶师傅!”陈正南连忙迎进来,请到堂屋里坐,大风上了茶水后便站在一边伺候。 林青竹见营造房屋的师傅来了,也从里屋里出来接着,寒喧过后,便同叶师傅讲了要建房子的事,又拿出淮荫堂的图纸给他看。 叶师傅自然是一个行家,看了图纸后,当即三下五除二就算出了建这房子需要多少材料,多少时间,总共需要多少钱,报出了一个不小的数目。 林青竹和陈正南听了,不禁微微点头。 陈正南道:“叶师傅,费用这一块没有问题,请你放心。” 叶师傅便道:“如此,我再去看看宅基地就好。” 当下,陈正南便同了他出去,叶师傅骑了一匹黄黑的骡马,陈正南便牵了自己的白马,同他一起奔到庄子外面,上了淮河大坝往东去。 走了三四里地之后,两人便在淮河大坝上看见了陈正南新堆的庄台。 那时,大水已经退尽,庄台孤零零地耸立在一片荒野之中。 两人下了大坝,把马匹拴在庄台之下,从斜坡走上去,叶师傅走到庄台的中间,赞叹道:“这庄台堆得真是不错,这么大的雨水冲刷,湖水浸泡,虽说瘦了一些身子,但是外形没变,高度足够,地面也平整。” 他说着便用脚步东西南北丈量了步数,计算了宽度和长度,最后说:“淮荫堂建在这庄台上绰绰有余。院子往北边靠一点点,南边还可以留出一点小菜园。” 他说着,就替陈正南谋划,在哪地方打井,在哪地方建茅房,西北两边如何修下庄台的路,一一都替陈正南规划妥当,把事情想在前面,以便提前准备。 看完了庄台之后,陈正南又同叶师傅回到家中,与林青竹见面细谈了房屋的造型和结构。 叶师傅拿纸笔把自己的构思画了出来,解释给两人看,林青竹当即又提出了修改意见,叶师傅道:“奶奶,你这样变动的话,就有江南的风格了。” 陈正南道:“没错,内人的确是江南人,所以她才会有这些想法。” 叶叶师傅点头道:“难怪,不过,不论你们有什么想法,我都能按照你们的要求造出来,只不过是慢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当即,三个人就建造房屋的开工日期、材料购买、备料、用工、庄台下通往大坝的施工便道等等问题一一谈妥。 都说好了,林青竹就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叶师傅,作为定金。 叶师傅当场写了收据,约定十二天之后的初六正式动工。 说好了这一切,陈正南要留叶师傅吃中午饭,叶师傅推托上午还有事,便拿了定金,骑了他的骡马走了。 从二少爷家借到书之后,林青竹便每天上午织布,下午看书,有时也拿笔写些心得。 这天上午,陈正南看完了一卷《史记》,林青竹又找了一本《资治通鉴》给他,有些地方林青竹见他有些疑惑,免不了给他解释一番。 陈正南前世里虽然上过大学,但在古文方面,比起林青竹还是远远不行。 陈正南疑惑林青竹为何看书如此认真,林青竹只是笑笑,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陈正南想了片刻,才知道林青竹看书,居然是在搞胎教,心中高兴,就逞能一样把手中的书读了出来:“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林青竹听了,便放下手中的书,说道:“正南,这话是《通鉴》中的名语,不知你有何想法?” 陈正南便道:“这意思吗,自然是说,品德胜过才华,是君子;才华胜过品德,是小人。姐姐,我说得可对?” 林青竹点头道:“你说得当然是对的。《周易》有云:“君子以厚德载物。德行,是一个人最牢固的根基,最可贵的修养。再高的才华,没有德行为本,就如空中楼阁,登高也必跌重。相反,以德为首,德才兼备的人,方可承载万物,行稳致远。人生一世,唯有德行,可立一生,德行深厚的人,才能后福无穷。” 陈正南笑道:“听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姐姐,你好厉害。” 林青竹道:“少来,我才不要你吹捧,我只不过是因为参加不了科举,有时间看书,也就看得多些、杂些。这《资治通鉴》,是司马光倾尽一生精力所着,既是“帝王之书”,论文治武功,更是智慧宝藏,常人看了也是修身处世的良药,可以史为鉴,洞察得失。” 陈正南道:“反正,姐姐的才学,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林青竹又道:《通鉴》中还有一句我非常喜欢,叫“言善非难,行善为难。你可看到了?” 陈正南摇摇头:“这一句还没有看到。”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敲门,正在纺线的二风慌忙从纺车旁边站起来,走到大门后面问外面是谁,就听外面一个男人高声说:“陈大人在家吗?给陈大人报喜来了。” 陈正南听着这响亮的声音很是熟悉,连忙迎出去,二凤开了门后,门外站着的正是淮河巡防大营的周大山,后面跟了三四个人,站在大门外。 周大山见了陈正南,立刻抢上来躬身施礼道:“给陈大人请安,贺喜陈大人!” 陈正南连忙扶起他说:“不敢、不敢,我能有什么喜事?” 周大山笑道:“陈大人有所不知,你的委任状,兵部已经发下来了,图大人今天特意安排我为这件事来的。” 第128章 有了官职在身 周大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带了绿色封套的兵部邸报递给他。 陈正南打开来看,只见那上面,几行文字叙述了任命缘由,后面罗列了七个人的名字,其中果然有陈琪佩:正九品,外委把总。 这时,林青竹听到动静,也从机房里走了出来,来到客厅里。 周大山赶忙上前请了安,林青竹请他们一行人到堂屋里坐下后,大凤和二凤赶忙过来奉了茶,摆了果碟,退在一边服侍。 这时,一个军校走出门去,片刻从马上捧了一个大包裹进来说道:“陈大人,这是上面发给你的官服,图大人让我们一并也给你送来了。” 周大山从那人手中接了包裹,打开,从里面先取出一套衣服,递给陈正南:“陈大人,这是常服。” 林青竹接了那衣服来看,见是青色的上衣和下裳,上衣为圆领对襟,袖口紧束,胸部和背部有横褶,前面有扣子。下裳为长裤,腰部有绿带子束腰,裤管也有紧口。 周大山又拿过一套衣服出来,却是作战时穿的甲胄,那胸甲和背甲都由铁片和铜片制成,上面有扣子和链条,里面面料颜色也是青色的。 陈正南又去看包裹里那套衣服,却是一套深绿色的礼服,上衣为圆领长袍,袖口宽大,面料华丽,有彩线绣花和镶嵌的玳瑁。那下裳为长袍,与上衣同色,裤管宽大。 喜事临门,林青竹也很开心,和众人寒喧过后,便亲自下厨,和马红云娘三个忙了起来,很快就做了一桌子饭菜,招待周大山一行。 开席后,众人免不了首先举杯庆祝陈正南有了官身。 席间闲谈时,陈正南才知道,周大山入营当兵已经五年,如今还只是一个从九品的训导,平日的工作就是招呼会操训练,作战时配合把总组织队伍协同攻守进退。 陈正南听周大山如此一说,便有些汗颜地道:“周大哥,你入营这么多年,如今还是从九品,小弟我得了这外委把总的职级,实在是汗颜啊。” 周大山笑着摆摆手,笑道:“陈大人,你千万不可谦虚,周某虽然入军营吃皇粮多年,可是至今没有杀过一个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的二郎教歹徒,而陈大人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手刃三人,还救了我们图大人,我们图大人可是朝廷五品的命官。陈大人,你是因为有军功才有此职,这都是你拿身家性命与人对阵砍杀,拼来的啊。” 说话间,陈正南又和他们聊了一些军营里的事,这才懂了一些军营里的规矩和条道,知道自己这外委把总手下管着五名汛头,每一汛下面有十个人,行军、打仗、巡查、布防时,这些人都归自己带队管理,而自己的顶头上司便是外委千总,这外委千总是正八品,手下有四名千种同练,协助他管理手下的十名把种。 周大山告诉陈正南,他的顶头上司是一名姓郭的千总,那人和图海在河南作战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陈正南在他手下当差最是舒心,完全没有什么要担心的。 听到周大山他们如此一说,陈正南心中更加地放松,陪着他们尽情地喝酒、聊天,直喝到黄昏时,酒席才散了,陈正南将五人送到村口外,周大山告诉陈正南说:“陈大人,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后天是巡防大营例行会操,请你早晨过去早一点,这是你第一次出营会操,可不要耽误了。” 陈正南当即又问了出营会操的大致情形,这才送周大山一行人走到村外,他们也就上马去了。 当天晚上,林青竹让陈正南将周大山他们送来的那3套衣服都一一穿在身上试了,她和大凤、二凤旁边反复看了,在不合身、不合适的地方做了标记,之后,林青竹就动手把衣服做了修改、调整,直到三套衣服陈正南穿在身上得体、舒适,才重新收包裹好,收拾停当给陈正南备用。 因为要参加会操,陈正南想到自己出身农户人家,自幼没见过世面,更没有经过大的场面历练,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他让林青竹做了两只收放陈氏连弩的囊袋,装了那两只连弩,拿了一只挂在马鞍上,准备送给图海。 忙完了这些,他又临阵磨刀,整个晚上没有闲着,把从崔大驾那里学到的大擒拿、小擒拿和长拳全都温习了一遍,又专门拿出一个时练习仙姑步,只练到林青竹催了他几遍,他才上床睡觉。 次日一天,陈正南除了看书就是练拳,林青竹不禁笑他临阵磨刀,陈正南也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自己的确荒废了拳脚。 第三天早上,马红云和大凤早早地起来做好了早饭,同才起了床的林青竹伺候着陈正南用罢了饭,林青竹又帮他换上了那套崭新的常服,给他备好了出门的钱袋,二凤将他的白马牵到大门外。 陈正南又去厢房取了那只鹞鹰,安放在肩膀上,带了那只连弩,辞别了林青竹等人,翻身上马出了庄子,直奔叶家集淮河渡口。 陈正南到了渡口,只见岸上站了十几个行人、客商,停了两三辆独轮车,另有两个骑马的,一个骑毛驴的,都等着过河。 但是,那船夫却在和几个人争吵,没有开船的意思。陈正南骑马到了近前,远远就看见那争吵的人中间,有两个人他是认识的,便是江六子和孙大头,与他们争吵的正是船夫父子俩。 陈正南远远听了两句便知道,他们几人争吵的原因,是江六子和孙大头向这船夫父子俩要每月的例钱,也就是保护费,可是他们今天突然涨了价,船夫父子俩哪里愿意,于是就吵了起来,众人也没看见陈正南骑马过来。 陈正南坐在马上高声说道:“都在吵什么?为什么不开船?” 江六子和孙大头与船夫父子正争吵的热闹,两人开始破口大骂,江六子还伸手抓住船夫儿子的衣领,正动手要打,听到有人高声大语说话,正要发火,扭头一看见是陈正南,不由得一愣。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两位老哥,请了。” 这两个泼皮见陈正南坐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之上,肩膀上架着鹞鹰,身上穿着河对岸军营里常见的军官常服,又想到上一次二十几人都穿着绿色的长服簇拥着他走在街上,虽然不明就里,但猜到他来头可能不小,现在听他在马上吆喝,连忙挤过来低头哈腰赔笑着说:“大兄弟,你这是要过河吗?” 陈正南下了马,点头道:“二位大哥,这摆船的父子俩从早到晚,一年忙到头也是不容易,你两位给老弟一个面子,这月钱就不要长他的了,可行?”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扔给江六子:“两位哥哥拿去买些茶吃,我要到对面大营里有些公干,不要耽误了我过河才好。” 江六子伸手接住白花花的银子,喜滋滋地上前拍了拍陈正南的白马道:“兄弟,既然你开了金口,自然听你的。” 他说着便冲那船夫喊道:“你这个老货,算你命好,有我的大兄弟照顾你,这也是你的造化。快些使船吧,送我这大兄弟过河,耽误了他的官事,可有你的好看!” 那船夫父子得了这话,也不搭理他,慌忙冲骑在马上的陈正南鞠躬致谢,那些过河的也都一哄上了船,有聪明的人赶忙帮着把陈正南的马牵上船。 过河的人们见陈正南解了他们的难题,上船后都对陈正南大声地称赞,陈正南从钱袋里摸出二十来枚铜钱,递给那船夫道:“船家,这船上众人渡河的费用都在我身上。” 船夫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道:“大人,你已经解了我的大难,这天大的恩情,我还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咧,哪里还敢收你的钱?今天这一船的人船资自然是都免了,大人你的钱我是一文钱也不能要。” 陈正南哈哈一笑,说道:“那两个泼皮,我只是懒得搭理他们,你这辛苦大家都是看得见的,每日里河南河北的来往也是冒着风险,本来挣这一点钱养家糊口就已经不易,还受他们这些人泼皮盘剥,真是可恶,早晚我会收拾了他们。” 他说着走到船边,把那一把铜钱放在船边绑着的竹筒里面,那船家慌忙要取了出来交还与他,陈正南伸手挡住了那竹筒说:“大爷不必客气,不给你这渡河的钱,我过了河走路心里也不踏实,这钱你是非收不可。” 船家听陈正南如此一说,只得千恩万谢,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忙着和他儿子划船到了对岸。 船上众渡河的人见陈正南解了难题,如今又给他们出过河的资费,自然都很高兴,纷纷向陈正南致谢。 陈正南过了河之后,直接到了图海府上。 第129章 下马威 那时,图海也刚吃罢了早饭,家人正服侍他换衣裳。 陈正南到了之后,门房自然是认识他的,知道他是老太太的干儿子,图海的把兄弟,也不给他通报,就牵了他的马让他自己进去。 陈正南手里拿着连弩,肩膀上站着鹞鹰直接进了大院,远远看见图海,便叫道:“图大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图海见他来了自然是非常高兴,欢喜地说道:“兄弟,我刚才还担心你来迟了呢,你肩膀上这个玩意倒是稀罕,这东西在我们老家很常见,在这里倒是寻常见不到,只不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正南笑道:“大哥,这是我打猎遇见你那天无意中碰到的,如今伤被我养好了,也养熟了,今天特地带了送给大哥你,留着玩。” 图海大喜道:“真的吗?老弟,你可知道,我们草原人自古就有养鹞鹰的习惯,这可太好了。” 陈正南走到他面前,左手将那鹰举在手上,便将肩膀上的皮毛垫子搭在图海的左臂上,将那鹰放了上去,去了眼罩又从口袋中摸出一小包肉碎肉递给图海说:“大哥,为了让你驯服它快一点,我这两天没有给他吃的,你先来喂他。” 图海得了这鹞鹰,当下心头大乐,咧嘴笑道:“老弟,知我者还是你也,这玩意在这一方你拿钱都买不到。” 那鹞鹰蹲在图海肩膀上,四下里打量一番,图海便取了碎肉喂他,那鹰迟疑了片刻,便吃了起来。 陈正南道:“大哥,只要它吃了你的东西,三番五次它便和你就熟了起来。” 图海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小时候我爷爷也曾经养过两只,养这东西我多少知道一点皮毛。” 两人说着话,便有下人捧了茶过来献给陈正南,陈正南喝完了茶,图海便道:“老弟,你的服装可都带来了,马上要去会操,是要穿甲胄的。” 陈正南点头道:“大哥,我都带来了。” 图海便冲他身边的一个长随道:“快去把陈大人的衣服取来,带他到我的房间里伺候他换上。 长随连忙应了,跑到后面去马厩里从白马身上取包袱,给陈正南换衣服。 陈正南穿戴整齐出来之后,图海赞道:”老弟,你穿上这身衣服相当的得体,严整、威武,气度不凡,果真有将军的派头和气势。” 陈正南笑道:“大哥过奖啦,一切全是大哥提携。” 图海说着便将肩膀上的鹰交给那长随道:“到我书房里收拾一个地方安置它,我们要出操了。” 说完,他便携了陈正南出来,自有下人将两人的马匹牵到门前的上马石旁边,服侍两人上了马,两马并驱向淮河巡防大营走去。 一路之上,图海给陈正南说了会操的程序和礼仪,陈正南都一一记着了。 进了大营之后,自有周大山等人在营内候着,有人上来牵走两人的马匹,一群人跟着周大山走过来,周大山向陈正南介绍说:“陈大人,这便是你标下的五位汛头。” 那五人先给图海行了礼,然后冲陈正南躬身施礼道:“给陈大人请安。” 陈正南连忙躬身还礼,扶起众人:“各位兄弟哥免礼,以后还要多蒙各位关照。” 众人连忙说,以后全仰仗陈大人提携、关照。 这时,图海指着远处一个人挥手道:“郭疯子,你过来。” 一个大个子走过来,图海向他笑道:“郭疯子,我来介绍你认识,这位便是我和你说过的陈正南,兵部才委派的外委把种,如今在你手下当差,你们俩见个面吧。” 陈正南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郭千总笑道:“免了,听说你救过我大哥的命,也有一些身手功夫,早想与你一见呢。” 陈正南谦虚道:“那是图大哥替小弟装点门面,我哪有那些本事?” 郭千总笑道:“老弟不要谦虚嘛,军营里是最喜欢吹牛皮的地方,可也是牛皮最容易吹破的地方,有没有本事,经了阵仗大家都就知道了。” 几个人说笑着,就听那边开始击第一遍鼓,众人便都立刻噤了声,一起往那由祠堂改成的中军大堂走去。 到了大堂,陈正南见一位五十多岁的清瘦军官走在前面,旁边簇拥着六七个人。 陈正南记起,图海曾经和自己说过,此人名叫刘知源,是这淮河巡防大营的守备,是从四品的大员。 图海之前也告诉他,这刘知源的儿子也在这营里当差,是一名正六品的安抚使,名叫刘崇厚。 走到大堂里,图海少不得与众人一一打招呼,把陈正南介绍给众人认识。 陈正南一一行礼时,刘知源只瞥了他一眼,便算是还了礼,刘崇厚则过来用手劲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是两人认识了。 众人分成两列各自站班归位后,大堂上安静下来后,黑脸、清瘦、留着山羊胡须的刘守备居中坐着,面目阴沉不定,两只小眼四下里瞅人,目光阴寒。 图海和另外一名面色白净的中年人站立他两侧。 陈正南听周大山说过,那白脸的男子叫做董昌,官身是宣抚使司副使,职责是协助守备大人管理淮河巡防大营的文书和粮草,而行军作战方面,刘守备则倚重图海。 陈正南第一次参加到这样的场面,虽说之前没有经历过,可是他大大方方,毫不慌乱。 第二遍鼓响之后,便有一名校官站了出来,一一点名,名单中自然也有陈琪配,点到他的时候,他就跟其他人学着大声应道:“标下在!” 点名完毕,并无人缺席。 这时候,第三次鼓声响起 那校官点名完毕,便向堂上报道:“启禀守备大人,三鼓已过,点卯已毕,无人缺卯。” 刘守备点点头:“那就宣吧。” 那校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另一名司隶校尉站出来宣读兵部的委任令,内容无非是陈正南那天已经看到的邸报内容,上面自然有陈琪配的名字。 宣读完毕之后,那校尉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就听刘守备道:“这新任的众将官,大都是本营老人员,只有新任的外委把总陈琪配是新人,那就出班吧,给大家伙瞧瞧,认识一下。” 陈正南见点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大步出列,向前面昂然走了三步,行军礼半跪下,大声道:“标下给守备大人请安!” 刘守备细声细语地道:“抬起头来。” 陈正南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直视着刘守备。刘守备点头道:“不错,果然是英俊少年郎,我看着就有些喜欢,听说你有些本事?” 陈正南连忙回答:“标下不才,只会些简单功夫。” 刘守备道:“好!有功夫就行,那,现在就练一套给大家伙看看。” 听了这话,陈正南大方地应了一声,便熟练地打了一套长拳,练完收势后,拱手向刘守备大声道:“标下不才,花拳秀腿而已。” 刘守备道:“果然不错,你年纪轻轻,就帮助图大人出困脱险,又手杀三名叛逆,功劳不小,真是后生可畏。以后自当勤谨,再接再厉,定会前途无量,退下去吧。” 陈正南退下后,听见几个人小声议论,不无夸赞,只有刘崇厚小声嘀咕道:“的确是花拳绣腿,只能给人看看罢了。” 陈正南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这时,刘守备向旁边一名校官挥了挥手,那人便朗声说道:“今次会操,仿行军半个时辰,弓马训练半个时辰,搏杀训练半个时辰,最后是守备大人训话,散队。” 这人宣读完了上午的训练内容,刘守备便道:“都退了吧,按照章程去练。” 众人便一齐行礼,随后有序退出到了大堂外。 陈正南跟在郭千总后面到了会操场,那里,三千人马已经集结完毕,正等着众校官。 当日上午的会操,陈正南免不了跟随大家一起徒步奔跑,骑马射箭,舞枪弄棒地练了一上午。 过了上午亥时,众人操练得有些累了,又到了团训时间,众人三五成群,拿了刀枪,演练攻守退让,胡乱练了三五个阵仗下来,大家各自松懈了些,相互说些闲话,开个玩笑。 这时,刘崇厚带了几个人冲陈正南走过来,对他大声说:“陈把总,我这几个手下听说你很有些本事,很想开开眼界,你可方便?” 这刘崇厚生得比他爹胖些,但也是小眼睛,尖下额,不知怎么的,嘴却有些歪,给人尖酸刻薄之感,说话时有点娘娘腔。 陈正南脑中一转,知道这是刘守备的儿子要给他下马威,想让他当众出洋相,便谦虚地答道:“标下本事有限,不敢班门弄斧。” 郭千总和周大山等人见刘崇厚面无好意,也围了过来。 这时,刘崇厚坏笑着说:“这里是会操场,哪里是谦让的地方,今天会操,正是让大家施展本事、拳脚,各显其能的地方,才不枉屈了人才。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九品,自然有一番身手,有本事怎么不敢给大家瞧瞧呢?大家说是不是?” 他话音落下,便许多人跟着应喝。 陈正南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再次躬身道:“千总大人,标下的确无甚本事,以后还望刘大人栽培、提携。” 刘崇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眼下不正是在栽培你吗?你不让我知道你的斤两,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我怎么提携你?” 他说着便冲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大声道:“王老虎,你上去陪着新来的陈把总过过手,你也长点见识。” 第130章 大显身手 王老虎听了这话,当即答道:“标下从命。” 说完,王老虎便将手中的棍棒递给了旁边的同伴,向前一步拱了一下手道:“陈大人,请了!” 陈正南眼见情势已经如此,想退步,想装孬都是不行,只得将手中训练的长刀递给身边的一名汛头,将衣服下摆塞进腰带里,上前一步道:“王大哥,请手下留情。” 那王老虎也不说话,张开两手,盘下马步之后,左右踱了两步,便猛地扑了过来,伸手要抓陈正南的两肩,想上来使个抱摔。 陈正南见他身材高大且来势汹汹,便将头一低,上身含胸收缩,突然向右走出了一步“仙姑醉酒”,那王老虎顿时扑了一个空,差一点摔倒。 这一击不中,他不禁面露讶异之色,转过身来,便向陈正南跨上一步逼近,右拳探出猛击陈正南的左胸。 陈正南将身体向下一耸,使出一个仙姑步“临水摆衣”钻到到王老虎右侧后面,顺势使出了一个绊子。 王老虎一击不中,身体重心前移,被陈正南这样一绊,他便“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这突然而来的一摔,让围观的众人无不惊愕,原本为之担心的郭千总和周大山等人当即一片喝彩之声。 远处其他训练的人听了,立刻都围了过来,站了一个大圈围观。 王老虎这一跤摔倒之后,脸上、身上都是灰土,不禁有些恼怒,他站起身来,顾不得拍身上的灰,只抹了一下脸,便跳起来向陈正南连续两拳打过来,陈正南见他体态重大,出拳凶猛,自然不与他硬碰,连退两步躲开之后,王老虎又是两拳挥来,陈正南便就势使出了一个崔大把教他的背式大擒拿,向前探了半步,将身体迅速一转,俯下身来背部对着王老虎,双手从上面抓住对手打过来的右拳,用力向左一拧,直将他背在身上向前摔出。 这一跤,王老虎摔的“砰通”一声,比刚才还要响!他昏头涨脑地慌忙爬了起来,大叫着又向陈正南冲过来。 这时,面色煞白的刘崇厚挥了挥胳膊道:“王老虎,停下吧,不要再自找难堪了,你已然输了。” 王老虎原本已经知道,凭自己这样出野劲乱打,根本不是对方的价钱,见刘大人出面阻止,也就借坡下驴,拍了拍身上的灰,悻悻地说道:“下次有时间,再单独讨教。” 刘崇厚讪讪地微微一笑,冲陈正南道:“陈把总,看来你果然有些功夫,从前是个练家子是吧?” 陈正南连忙躬身道:“刘大人,标下刚才撒野了,请大人见谅。” 刘崇厚摇摇头道:“这里正是练武、显本事的地方,别说摔他两跟头,就是身上进了刀见了红,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平时练兵不行,到了战场之上,还不是白白丢了性命?只是,不知道老弟刀枪棍棒怎么样?” 陈正南连忙道:“回刘大人,标下无能,刀枪棍棒这一块标下实在上不了手,使不出来,还望刘大人见谅。” 刘崇厚挥挥手道:“我说过了,这里哪里需要你谦虚,用刀有些凶险,那就用棍吧。” 他说着回头向他身后一人努了一下嘴道:“张九,你陪陈把总走两路棍子玩玩,把你的棍术也显摆一下”。 陈正南正想着如何推脱掉,那张九忽然挥舞着大棍就向他冲了上来,照他头上便是一棒。 陈正南惊骇之下,连忙使了一步仙姑步躲开,郭千总顺手扔了根子棍棒给他,陈正南接了棍棒却不会棒法,还好他人聪明,立刻便想到用大擒拿手法使棍,结合仙姑步与张九周旋,几个回合下来竟也应付得过去,每一回合都有惊无险。 张九见陈正南步法诡异,如同戏弄他一般,便有些生气,连击不中之后,转过身来便两手持棍泰山压顶冲陈正南头上拼命砸下来。 陈正南见他双手向上举棍,便立刻挺身上前,使出了一个“仙姑绕膝”,嗖的一下闪身到张九身后,回首却用手中的棍子轻戳张九的腰间。 众人都看得出来,陈正南这一击张九必然倒地,但陈正南厚道,没有用力,只是碰了他一下。 张九见吃了这一亏,转过身来双手持棍照陈正南腰间横击过来。 陈正南见他来得凶猛,底盘不稳,便使出了一招“仙姑卧冰”,右膝一弓,一个鱼跃滚倒在地,随手用棍一拨张九的小腿,张九立即站立不稳,“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陈正南站起身来,扔了棍子抱歉地道:“张大哥,小弟我失礼了。” 那张九也不接话,爬起来之后跳着冲过来,双手持棍照着陈正南左肩,连头带脑就砸了下来。 陈正南眼见他如泰山压顶一般,便向后跳出一步,张九这一棍又打空了,便有些恼羞成怒,还要追过来打陈正南,围观的众人便叫道:“张九,你可要些脸面,人家刚才放过了你,现在已经扔了棍棒,你不识好歹还想去伤人,可还是个男子汉?” 众人一片叫嚷,张九满脸通红。 刘崇厚也怒道:“张九你这个破货逞什么能,还不快退下?你既然输了,就愿赌服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张九这才扔了棍棒,悻悻地退下。 就在这时,闻讯而来的图海推开了众人,走到陈正南面前大叫道:“老弟,可曾伤到你?” 众人见是图海,纷纷上前夸赞陈正南武艺了得。 陈正南连忙答道:“图大哥,我没事。” “没伤到最好!”图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刘崇厚说:“刘大人,今天有你在这里,这里果然是热闹些。” 刘崇厚听到他这话,知道话中有别意,便讪讪地说:“图大人,大家只是以武会友,玩个热闹罢了,有我照看着呢,没敢动用兵器,哪里能有什么闪失。” 图海嘿嘿一笑,说道:“我这兄弟是年轻了一点,刚入军营就是九品的职位,自然是有人不服,看着不开心。可是话说回头,如果今天真有谁伤了他,我就不信他能从我头上跨过去!” 图海说完,瞥了一眼刘崇厚,扯了陈正南的手臂便走,郭千总和周大山等一群人也都跟在后面去了。 原来,是周大山刚才看见事情不妙,立刻让人去通知了图海,图海正和刘守备等人议事,听到后连忙赶了过来。 这时,图海还气愤不过,要拉着陈正南去找刘守备去说道说道这件事,陈正南连忙劝他说,自己初来乍到就纠扯出这么一件不尴不尬的事情,恐怕给刘守备留下不好的印象。 听了这话,图海也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那刘崇厚毕竟是刘守备的儿子,也就算了。 路上,图海问道:“老弟,我还真没有看出你身上有些功夫,只不知你这功夫是何时学来的?” “小弟从前曾经流落江湖,为了防身,随便和认识的朋友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今天逞能了。”陈正南答道。 “图大人,你刚才没看见,陈大人刚才放倒了刘大人的两个手下,轻松的很,陈大人的功夫可是了得。”周大山在后面大声说。 郭千总也夸赞道:“图大人,陈把总如果再多些实战经验,他在我们这大营里,至少可以排上前三。” 听了这话,图海大笑道:“这么说来,老弟,你三脚猫的功夫,这大营里可是没有几个人随便能有的。” 陈正南只是嘿嘿一笑,心想,我靠是全是崔大哥教我的仙姑步,玩的是巧劲,侥幸罢了。 几个人聊着,便一起走回图府。 陈正南走到马厩里,从马上取下那张弩,回来交给图海说:“图大哥,这是你要的那张弩,我带来了。” 图海从布袋里取出那张弩,拿在手里惊喜不已,反复把玩着。 陈正南又从那袋子里取出几支弩箭,演示了如何安装、如何射击。 内行的图海很快发现,这连弩可以在骑在马上奔跑时,一只手即可完成射击,且不用担心弩箭掉落。 图海当即让家人在院子的最远处放了一个箭靶,他后退到墙角,在最远的地方瞄准了靶子射击,居然五支箭都射中了靶心,这让他惊喜不已,连声叫道:“老弟,这可真是一个宝!” 郭千总和周大山也是赞叹不已。 几个人正说着,管家跑过来说:“大人,午饭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开席了。” 第131章 图海的心事 当下,图海便带了众人去吃饭,吃罢饭,郭千总和周大山各自去了,图海又带了陈正南去后面小书房,坐在长榻上喝茶、休息,聊天。 下人捧了茶上来,退下之后,陈正南起身关了门,回到图海身边坐下,小声说道:“大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哦,什么事?”图海忙问,不禁正襟坐好。 “几天前,我找机会去了一趟二郎教的营地,在那里睡了一晚,看到了一情情况。”陈正南平静地说。 图海大惊,连忙问道:“老弟,你是说,你进到二郎教的营地里了?你是怎么混进去的,快说。” “我找到了一个替他们买粮食的,帮着一起送粮食才进去的,在那里过了一晚上。”陈正南说着,从衣袋里摸出好的地形图递给图海,说道:“大哥,这是我记下的营地的地图。” 图海赶忙双手接过那图,仔细看了起来,之后问明了陈正南几个问题,才说道:“老弟,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陈正南指着那上面的道路说道:“这有些路是死路,有些是活路,只不过怎么辨认哪是死路,哪是活路,这个我还没有弄清楚。” 图海看着地图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如果能问清楚,那就更好了。” “我过几天还会再去一次,我会尽力打听到。”陈正南道。 “你再去一趟?”图海惊喜地问道。 陈正南点点头:“是的,还是去送粮。” 听了这话,图海便道:“老弟,我听说他们最近有一个香堂大会过一段时间要开,你再去的话,请你务必打听到这香堂大会是在什么时候开。” 陈正南点点头:“知道了,大哥,我会想办法尽量打听到。” 图海又道:“老弟,我们连着去了几批人,连营地的外围都没有进去就被发现了,好多人都是有去无回,你能进去又顺利出来,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再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要不然,他们绝对不会强饶了你,这个你可知道?” “大哥,这个我自然知道。”陈正南道,“大哥,这个图你要不要给刘守备看?” 图海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老弟,有一件事情我现在拿不准,不知道是不是该和你说。” 陈正南笑道:“大哥,那就不要告诉我好了。”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图海道:“你我兄弟,对你说了也无妨,”他说着,看了看外面,小声说道:“老弟,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刘守备,他并不希望我们三下两下就灭了这二郎教。” 听了这话,陈正南有些惊奇,问道:“那是为何?” “兄弟你所不知,这段时间。我一直猜测刘守备有挟二郎教以自重的嫌疑,因为,如果灭了这二郎教 ,兵部可能就要撤了这淮河巡访大营,那样的话,他便要回开封都督府听差,那样的话,他的大权没了不说,他更在意的是,他素来和都督王大人不和,根本不愿意在他手下办差事;另外,我们这淮河巡防大营,现在住的是颍州府的地界,他每年都以经费不足为由,向颍州府索要银两补贴大营使用,这些钱都装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一旦消灭了二郎教 ,他既失去了权力,又捞不到白花花的银子,所以,你想他会让这二郎教尽快灰飞烟灭吗?” 听他如此一说,陈正南不由得连连点头:“大哥,你是说,这大营里有二郎教的奸细?” 图海苦笑着摇摇头:“这个,我一时搞不清楚,中间因为我死了不少弟兄,现在有些怀疑。” 那天下午,陈正南和图海又叙了些话,才知道原来大盛朝全国的军事上分为九个都督府。 首先便是锦州都督府,专门对付金人,负责应对东北和朝鲜;宣化都督府则是拱卫北京城,应对西北和正北方的草原势力;西宁都督府主要负责西宁正北、西南两个方向的草原游牧民族;喀什都督府和伊犁都督府负责南北两疆的游牧势力;成都都督府负责云贵川;长沙都督府负责湖南和两广;金陵都督府负责苏浙闽和江西;陈正南所在的淮河巡防大营归开封都督府,管理的地方是河南、安徽、山东、湖北四省。 陈正南想到巡防大营里有可能有二郎教的奸细,不由得也有些害怕起来,便问道:“你怀疑的依据是什么?” 图海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最近去了三组人马侦察二郎教,却都走漏了消息,连我也差点丢了性命,由此我才怀疑的,因为,他们截杀我们时准备的太充分了,我就想,这里面说不定就有有猫腻。” 陈正南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情况这么复杂,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图海道:“老弟,你不知道,从前的时候,我驻防在开封府,家眷也都在那里,开封城里有我的房舍,作为我当然希望通过战功得到提升,如果能灭了二郎教,我被提拔自不用说,还能够重新回到开封都督的家里去,那对我是再好不过。可是刘守备他在这里蝇营狗苟混日子,玩弄他的权术,只想着往腰包里塞银子,我是干急无汗呀。” “大哥,那你为什么不向朝廷、不向兵部奏报这件事情呢?”陈正南问。 图海摇头道:“老弟,我刚才说了,这都只是猜测,哪里有证据呢?话说回头,刘守备他又怎么会留出证据让我察觉呢。” 陈正南点头道:“的确如此,哥哥你在他的手下,想有所作为也是很难,而你偏偏又负责军事,打仗就是你的活。” 图海叹气道:“是啊,刘守备现在要的是和二郎教的人相安无事,只要二郎教的人不扑腾得过大,不太骚扰周边的百姓,他就放任自流。当然,他每年也让我搞几次出击,不论结果如何,总是上报兵部剿灭叛逆若干人等,应付了事。他的这些套路我已经厌烦了。” “照我看,刘守备他就是养寇自重!”陈正南叹了口气,问道:“图大哥,你刚才让我打听二郎开香堂大会的事,是有什么打算?” 图海道:“如果我知道二郎教召开乡堂大会的准确时间,我准备冒险试一下。” “大哥,你要攻击他们吗?”陈正南问。 图海沉思片刻,点了下头:“我有这个想法,想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可是,刘守备他会支持你吗?”陈正南奇怪地问道。 “他自然是不会一心支持我的,如果他同意的话,我想他也会事先通知二郎教,到最后损兵折将,他便会记在我的头上,让兵部处分我,说我冒功激进,不听号令。” 陈正南急道:“大哥,那你将如何是好?怎么还能攻击二郎教呢?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图海微微一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除了淮河巡王大营要三四千兵马之外,颍州府沈知府手下还有两千多人马,也可以用的。” 陈正南忙问:“那,他会听你的吗?” “沈知府早就厌倦了这二郎教的人,二郎教现在驻扎在霍邱县北边的地盘上,骚扰颍州府的百姓,一直不得安宁,沈知府日夜不安,一心想除之而后快。可是他和刘守备处不来,每年还要给刘守备银子,稍微给得少一些,刘守备便找他的麻烦。我呢,手下有一千多我自己的铁杆兄弟,我是想,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情报准确的话,我就带了我这一千多兄弟,以拉出去训练为由,给二郎教来一个冷不防,突然袭击,那时,如果再能借助颍州府的兵马,就能杀他个八九不离十。” “大哥,如果事后刘守备找你的麻烦,你当如何?”陈正南问。 图海笑道:“我自然不会完全不知会于他,等到仗开打以后,我便让人通知他出兵援助,那时候他摸不清情况,怕误了战机,只得出兵。而我,事后只需要告诉他,战机是突然出现的,来不及汇报,便可以说得过去,他不能拿我怎么的。” 陈正南又问道:“大哥,你是说,颍州府那边一定会支持你?” 图海点头道:“我这个想法已经和颍州府的沈知府密谈过两次,他自然是全力支持我的。” 陈正南喜道:“大哥,过几日我再去二郎教侦查,我会尽量多摸清楚一些情况回来报告给你,帮助你把这件大事办成。” “老弟,全靠你了,不过,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图海站起来,给陈正南的杯子里续了茶水,接着说:“宁愿不打这一仗,我也不愿意你有什么闪失。” 陈正南想了一下,又道:“大哥,我发现我们还有一群人可以利用,成为我们在二郎教内部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里应外合,搞掉二郎教。” 听了这话,图海惊疑地问:“你说的是什么人?” 陈正南道:“上次我去的时候,看见他们绑票了很多老百姓关在营里面。我想,等我们举事的时候,如果能事先将这些人做一下工作,仗一旦打起来,这些人肯定会帮助官军时应外合的。” “嗯,这是一个好主意。”图海道。 “并且,我还有一个想法,大哥你看可不可以?”陈正南接着说 图海道:“老弟,你直接说说来就是。” 陈正南道:“大哥,我看二郎教的人住在芦苇荡中,现在已经是初冬时节,那芦苇都干了。我们进攻二郎教的时候可以从北边用火攻,我们只要进攻的路线是上风口,放火之后我们猛烈攻击,他们一定无法招架,必然大败无疑。” 图海听陈正南如此一说,不禁高兴地连连拍手道:“好,太好了,有此妙计,我们消灭击败二郎教那就容易多了。” 第132章 批量制造陈氏连弩 说到这里,图海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老弟,我想问一下,你那陈氏连弩要多少钱一支?” 陈正南笑道:“大哥,那张弩我先前已经答应过送你的,怎么能还银子?” 图海道:“老弟,我不是想给你钱,我是想订购一批,让兄弟们以后都带上,有了它,打起仗来那还不是一个人顶几个用?只是不知道这弩造出来一批,需要多长时间。” 陈正南忙问:“大哥,你想要多少只呢?” 图海道:“五百只吧。” 听说要五百支,陈正南想了一下才说道:“大哥,这么多的弩,我一个人自然是做不出来,只能请木器社的人来做。” 图海便问:“你估算一下,这弩大概要少钱一支?” 陈正南道:“我自己造那张弩可是费事了,现在一次造这么多,具体价钱我一时间算不出来,总得几两银子吧。” 图海道:“这样吧,每支弩就算六两银子好了,你回去就问这事,先定下五百支,尽快地造出来,最迟不要超过十五天,一定要造得好,银子我这边不缺,你这次回去的时候,我先给你把定金拿上。” 陈正南忙道:“大哥,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立刻就办这事。” 两人畅聊了一下午之后,图海同陈正南走到院中,在偏僻处指了一间房舍,对陈正南说:“老弟,你的衣服、行装就放在这屋里面,以后你但凡来军营这边,就在这里落脚。这屋里的床榻用品,我已经让人替你收拾好了。” 当下,图海便让人把陈正南的包裹、衣服都拿到屋里来,陈正南进到屋里,四下里一看,果然收拾得极为舒适妥当。 这时,图海的书办走来,送了一叠红色的名帖过来,图海接了过来,看了一下递给陈正南道:“老弟,如今你也是有官身的人了,出门拜客,自然要用到这个,我安排书办给你写了几张,你放在马鞍囊里,留着备用。” 陈正南连忙道了谢,接了过来,只见那折叠的名帖分为两面,写着固定格式的客套话,“陈琪配”三个字写得大些,工整又大方。 陈正南道了谢,立刻取了二两银子赏了那书办,随即换了常服,婉拒了图海的挽留,拿了制造陈氏连弩的定金,辞别了图海,骑了他的白马沿原路回家。 正是黄昏时,陈正南回到家中。 林青竹见他第一次出席会操回来了,自然是欢喜无比,二凤牵了白马送到马厩里,大凤打了洗脸水伺候陈正南洗了脸,到堂屋里坐下后,林青竹免不了问一些参加会操的情况,陈正南从头到尾简单地说了一下,他怕林青竹担心,就掐去了刘崇厚让人和他比试无艺那一段,更没有谈及他和图海的密谋。 他只告诉林青竹,入营当兵第一天,他过得轻松快活。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找了一个由头骑白马离开家,顺着淮河大坝一路赶到正阳城,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申计木器社。 在离木器社门远远的地方,陈正南早早地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地走过去,刚要进院子,就见曾经和他一起拉大锯的大胡子强子头从里面出来,他乍一看见陈正南,见他重生一般,全身上下锦衣缎帽,穿着官靴,一时哪里认得出他。 陈正南微笑着拱手施礼道:“强子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强子头这才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高兴地上前抓住陈正南的双肩道:“哎呀,是小何兄弟,这多久不见你发达了呀,看你这一身衣服,穿得比我们申老板还气派体面呢。” 陈正南笑道:“哥哥开玩笑啦。” 强子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着问:“你这次来,该不是又想再来这里做工吧?” 陈正南道:“强子哥,我不是为这个事来的,请问你,申老板在吗?” 强子头道:“申老板他今天还没有过来。” 他说着便拉了陈正南往里面去,嘴里大声嚷嚷着:“你们都快来看看,看看这是谁来了?” 那东西两片的木匠们听到强子头的呼喊声,连忙都走出来,大个子刘贺首先两个跨步就跑了过来,紧紧抓住陈正南的胳膊说:“老弟,终于又见到你啦,可想坏我了!” “大哥,久违了,你们都还好吧?”陈正南向众人一一行礼,和大家问暖问寒,寒暄了一番。 大家见这一年多没有见到他,陈正南整个人已经大变样,都很是惊奇,但一时间又不便多问,众人寒暄着叙了一会儿话,强子头已经跑到申老板家中,将他请了过来。 申老板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正闹肚子,一直在家中休息,他在路上听强子头说了陈正南的穿戴和往日大不同,而且此番前来专门是找他,便一路猜测着陈正南所来为何。 等他到了木器社,见陈正南果然如同强子头所说,浑身上下穿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家子弟的样子,便赔了笑脸,先开口问好道:“何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陈正南连忙还礼道:“申老板,多日不见你都还好吧?谢谢你往日的关照。” 申老板听了他这话,想到自己曾经让刘贺提前结了他的工钱给他送去这件事,脸上便有些羞愧之色,连忙说道:“托福,还好,不知今天哪股风把你吹来了呢?” “申老板,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你还不知道,我如今已经不姓何,改了名叫陈其佩,字正南,你叫我正南好了。”陈正南微微一笑,说道。 众人一听,这才知道陈正南已经不再姓何,都很惊奇,但陈正南一时间也不方便向他们解释,申老板连忙叫道:“原来是陈公子了,那我就称你正南老弟好了。” 陈正南连忙拱手道:“多谢申老板抬爱!” “正南老弟,不知你这次前来,有何指教呢?”申老板问道。 陈正南便从口袋中取出自己先前画的陈氏连弩的图纸,交给申老板道:“申老板,我是有一笔生意想与你合作,你看看这个可能造得出来?” 申老板接过那张连弩的设计图,看了一番之后对陈正南道:“正南老弟,这个东西以前可是没有做过。” 陈正南去自己的马上取来装连弩的袋子,拿出连弩给申老板看,说道:“这是前不久我自己做的一张,你们就照这个来就行。还有这箭杆,也要造一批。 申老板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连弩,连连点头称赞。 陈正南笑道:“沈老板,这个东西要五百张,只要你能找到足够的桑树、枣树这一类的木料,至于制作的工艺和过程,我来告诉你们。请你把这东西两片的活都停了,人手停当,应该很快就能造得出来。五百张弩,十天就造得出来。” 申老板道:“你说的这两样木料,我自然能够找到,如果正南老弟你能指导一下,工艺流程那就没有问题。” 陈正南点头道:“我是知道你们的本事的,所以我才来找申老板与你合作,请申老板你先做一下预算,造这样一张弩要多少钱呢?” 申老板沉吟道:“这个,我一时之间还算不出来,因为这上面的材料什么都有,桐油用量也大,我一嘴还真拿不出来,有些东西我还得找人订制,算少了我吃亏,算多了与你不方便,我们在商言商,请恕我贪财。”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是这样,我在这里等着,申老板你现在便可去慢慢地算来。” 当下,申老板拿了陈正南的图纸,去了他在木器社的居室里坐下,拿了纸笔仔细计算。 陈正南同大个子刘贺和强子头几人胡乱地叙着闲话,说着离别以来的故事。 众人先前也知道陈正南和冯家三少爷的事情,对他的事情多少有一些奇怪甚至惊疑,眼下见他浑身上下绫罗绸缎,脖子上又挂了一块漂亮的美玉,知道他已经今非昔比,众人心中满是好奇,一时间却不便打听。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申老板走了过来说道:“正南老弟,这弩的造价我算出来了,每张弩总要三两二分银子,箭杆呢,每支总得二十文,你看如何?” 陈正南点头道:“那便是这个价了,我也不与你讨价还价了。” 陈正南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与申老板说道:“这一百两是定金,你现在就可以备料了。” 说完,他便拿着申老板手上的那张图纸,告诉众人开料之后,怎样把料片放在开水里煮,怎样强压成型等一系列过程仔细说了一遍,申老板和其他的木工都是内行,有些工艺手段原本只是隔着一层纸,说破之后大家立刻明白了,在陈正南的一番讲解之后,众人全都掌握了这弩的制造流程、工艺技术。 申老板见陈正南不记他从前见风使舵的龌龊行为,如今又给他拉来了一大笔生意,脸上自然高兴不已,又有一点尴尬,一心想留陈正南中午在一起吃饭,陈正南推脱有事,便辞了众人出来。 第133章 小何来了 申老板亲自为陈正南解了马缰绳,一直陪他走到了大街上,才喜滋滋地回去安排开工,心中对陈正南的突然变化,惊奇不已。 陈正南骑马来到东街上,到了蔡举人家,小四正在门前扫地,见陈正南骑着白马过来了,连忙迎上来接过马缰绳,服侍陈正南下了马,将马系在拴马石上,同了他一起走进院子,对家里的人朗声说道:“正南来了。” 那时,杨氏正坐在院子里,和雯雨给新做的绸缎衣服钉扣子,一边站着厨娘,几个人正说闲话,一听是陈正南来了,雯雨立刻扔下手中的衣服,跑过来道:“正南哥,你来了!” 陈正南见她浑身上下穿着绫罗绸缎的衣服,头发也梳理得和往日不同,仔细一看,却是林青竹的以前梳理过的发型。 雯雨当即挽了陈正南的胳膊往里面去,杨氏也迎了过来,和陈正南打着招呼。 陈正南连忙给杨氏作揖行礼道:“婶婶这一向可好,几日不见,你多少吃胖了些。” 杨氏笑着说:“是呀,现在没有从前忙了,身上可就上了肥膘了。” 众人正说笑着,蔡举人已经得到了信,从他看书的房间里走出来,陈正南连忙上前作揖道:“蔡叔叔安康!” 蔡举人微笑着说:“正南,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婶婶、叔叔,我今天是来正阳城办事,事情办好了,顺便过来这边走一趟,想混一顿中午饭吃。” 听了这话,众人都笑了。 杨氏连忙去厨房里招呼,那厨娘是知道陈正南的,便报了几个菜名,又请示杨氏,可合陈正南的口味,杨氏说:“他来了总要加几个菜,他吃什么都可以的,从来不挑食。” 杨氏安排好了,也就从厨房里回来,坐下来和陈正南一起说话。 因为眼下已经是十二月,过了年三月里,蔡举人便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众人的话题免不了又说到这些。 蔡举人却很轻松,笑着说道:“我现在每日里看书、作诗、写文章,只为应试,可是有句话叫做‘尽人力,听天命’,所以接下来的事我且不去管它,一切都是上天的意思,随它去吧。” “蔡叔叔,你说得自有道理,可是我看蔡叔叔近日来印堂发亮,眉宇舒展,满脸吉祥,只要蔡叔叔你能放得开,明年春天一定是能高中的!”陈正南严肃地看着蔡举人,认真地拍马屁道。 蔡举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就等你这句话了,托你吉言!” 众人围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厨房里过来说准备好了,陈正南起身陪着蔡举人和杨氏净了手,到客厅里分宾主坐下。 蔡举人让小四也过来同坐了,小四自然是坐在门首的位置,把盏倒酒。 雯雨眼睛里还是只有陈正南,吃饭的时候黏附着坐在他的旁边,也要了半杯酒陪着陈正南慢慢地喝,不时地往他碗中布菜,劝陈正南吃这吃那的。 陈正南只当她是自家可爱的小妹妹,由着她安排自己的吃食,胡乱吃了一饱。 酒席之间,陈正南便把自己去南照集淮河巡防大营当兵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他怕蔡举人一家担心,没有提他在邱江湖里杀了那三名二郎教歹徒的事情,只是告诉他们,无意中认识了图海,得到他的赏识,才去做了一名正九品的外委把总 蔡举人听他说了这些,心中微微一惊,便更加觉得陈正南与别人不同。只是,他压根不知道陈正南此段经历,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际遇,无意间经历生死,救下了朝廷命官,才无意间得到眼下这个前程。 杨氏和雯雨听说陈正南当了官,自然是欢喜不已。 吃罢了饭,陈正南又同蔡举人和杨氏、雯雨回到客厅里坐下,小四上了茶,众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陈正南挂念家中怀孕的林青竹,便告辞出来,回家。 小四早已将他的白马喂了料,饮了水,牵到门外送他回去。 路上,陈正南问道:“四哥,我请问你一件事,山西跑货的崔大驾为什么突然就不干了呢?” 小四奇怪道:“没有啊,他一直都好好的干着呢,我来蔡老爷这里之前,他刚从这正阳城走了一趟,好好的呢。” 陈正南惊奇道:“是真的吗?你见到他了?” 小四道:“他们一年三趟,每年见他六次,这还能有假?谁告诉你说他不干了的?” 陈正南听他如此一说,不禁疑惑起来,便说:“好的,我知道了。” 说罢,陈正南便骑上马往西回家,一路上想着王老板为什么要骗他。 走到正阳城西大街上,经过巡检司衙门前,就见一个大个子被几个公差推搡着从里面赶了出来,一个公差嘴里还叫骂着:“去你奶奶的吧,你这算个什么屁事,也敢来惊动我们?彭大人已经和你说了,那四个人不在我们的地界,我们管不了,你还不听!” 就听那大个子说:“你们是这地方上的衙门,一方百姓有了冤屈,不找你们找谁?你说找哪个?你们既然是吃皇粮的,怎么能不顾百姓的死活呢?” 那个差官骂道:“你那是狗屁的冤屈,只不过是几只羊罢了。我们吃皇粮那是我们的造化,关你屁事!” 陈正南并不认识那大个子,听到这段话却确实有些生气。 后来他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脑子里思索着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时,那大个子受了差人的气,肿胀着脸从巡检司衙门门口走过来,嘴里还在发着牢骚,一路抱怨。 陈正南这时忽然记起,这人正是一年之前,自己和冯家三少爷发生厮打的那天晚上,救下自己,把自己从地上扶起来的那个大个子,好像是姓程。 想到这里,陈正南慌忙从马上跳了下来,拱手施礼道:“敢问可是程大哥?” 那大个子正在懊恼间,只顾走路,哪里注意到路中间骑白马、穿锦衣的青年公子哥和他说话,顿时愣了一下,见陈正南向他拱手施礼,便连忙站住了,回礼道:“我是姓程,不知公子你是——” 陈正南道:“程大哥,你可能忘记我了吧?” 大个子吃了一惊,小声道:“公子见谅,恕我眼拙,一时间想不起来。” 陈正南笑道:“不怪大哥,我也差一点没有认出大哥来。” 他说着,便将一年前和冯家三公子打架那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这时,大个子也想起来了,便说道:“我知道了,你就是住在蔡秀才家的那个小木匠是吧?” 陈正南高兴地点头道:“是的,程大哥,你想起来了,我正是那个小木匠。在下姓陈,名琪配,字是正南,你叫我正南好了。” 大个子便道:“是陈公子。” 他打量着陈正南浑身上下的装束,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陈正南道:“大哥,我刚才见你在巡检衙门和他们争吵,不知所为何事。” 程大个子叹了口气,说道:“陈公子,该我倒霉,我今天下午在淮河边的滩地上放羊,河面上忽然划过来一只船,船上有五六个人,他们上岸之后,不由分说就拿了绳子将我的手和脚捆上,之后他们便将我那些羊全部捆住了腿,扔到了船上,他们划着船就往东边沫口子方向上了岸。我一个人被捆了手脚,堵住了嘴巴,扔在河滩上,后来是出来玩的小孩子看见了我,才把我放了开来,我这才来到巡检司衙门报案,可是那彭巡检却说抢羊的是河对岸的,河对岸是颍州府颍上县,他管不了,我再要和他说些自己的冤枉,他便让人把我赶了出来,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听了这话,陈正南立刻知道这事是艄工会的人干的,他刚来正阳城时,就遇到过一个老人被抢,便道:“大哥,请问你的大号是——” 大个子忙道:“陈公子,我叫程士明。” “大哥,走,我同了你再去找他们说理去。”陈正南说着,便带了程士明往巡检司走去。 当下,陈正南带了程士明又走回巡检司衙门,那两个差人见大个子又回来了,正有些不耐烦,又见旁边跟着牵着白马的陈正南,便觉得一愣。 那两人见多识广,很快便认出这人正是曾经被他们关在监牢里的陈正南,只是他今天手里牵着白色的高头大马,身上锦衣绸缎,鞋帽光鲜,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便觉得愕然。 陈正南坦然地走前,拴好马,从马鞍囊里取出自己的名帖,朗声说道:“这位上差辛苦了,我有事要见彭巡检,麻烦给予通报一声。” 说着便把自己的名帖递给了那公差,公差张口结舌,一时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得接了名帖,看过之后,脸色一变,连忙拿着名帖跑了进去。 那时,彭巡检正坐在后堂公案旁边喝茶,手里拿着一本新一期的《大盛传奇》,正与旁边的书记聊着天,忽然见公差慌张地跑进来,便喝道:“怎么慌慌张张的,阎王吓着了?” 公差道:“彭、彭、彭巡检,从前那个打死了冯家三少爷的小何,他来了。” 第134章 故人相逢 彭巡检听到这话,并不吃惊,见他拿了名贴过来,有些奇怪,便接了那公差递过来的名贴,只见上面写着:“敕建兵部淮河巡防大营“外委把总”陈琪配,“请安谢步,拜客留名。” 彭巡检看了上面的名字之后,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便是从前的小木匠,蔡举人的房客,疑惑这怎么能是小木匠呢?便问:“来的这人不是姓陈吗?” “是啊,我也奇怪,不过,看那样子,他现在不姓何了,成了姓陈的把总了。”公差也是一脸不解地回答。 “还变成了正九品的外委把总?”彭巡检嘀咕着,他自己干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从九品! 当下,他便有些窘迫地问道:“这人在外面吗?” 公差连忙答道:“人在外面,同刚才那个丢了羊的大个子一起在外面呢。” “那丢羊的又来了?”这时,彭巡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公差点头道:“回大人,是的,他们俩一同来的,两人像是认识。” 彭巡检叹了一口气,才道:“那就请吧。”他说完,整了整衣服出门迎客,那书记慌忙出去准备茶水。 只片刻,陈正南便同着大个子程士明走了进来。彭巡检见了陈正南,脸上有些讪讪的不尴不尬之色,正要说话,只听陈正南道:“彭大人,多日不见,这一向可好?” 彭巡检本来见名帖上的名字已经有些诧异,眼前见了陈正南,只见他和先前那被他关起来的小何完全判若两人,不仅穿戴不同往日,眉宇间更是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不禁一时呆了。 陈正南向他行了拱手之礼,按道理,彭巡检比陈正南低了半级,他只得先屈了一下膝,微躬了一下身,微微一笑道:“不知陈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陈正南道:“你我都是熟人了,哪里需要客气?”彭巡检连忙道:“请陈大人坐。” 陈正南向大个子程士明说道:“程大哥,你请坐。” 彭巡检见他对大个子如此谦恭有礼,只得让两人一起坐了,那书办捧了茶水过来,放在两人旁边的几案上,躬身退下。 陈正南坐下之后,说道:“巡检大人,我这位程大哥的羊丢了,听说你已经知道这事?” 彭巡检只得讪讪地道:”是的,刚刚已经知道了。” “不知彭大人准备如何处理这事呢?”陈正南问。彭巡检低声道:“这事的确有一些棘手,那抢羊的人是从河对岸颍州府属地过来的,我们这边实在无法处置。” 听了这话,陈正南微微冷笑:“你身为地方上治安大员,就这一句话推脱了自己的干系,你觉得合适吗?” 彭巡检道:“陈大人,这淮河宽宽,水流不尽,河上的船只往来不定,左右飘忽,哪里能摸得到他们的底细?实不相瞒,这一伙人是有组织的,他们都是“艄公会”的人,凭我一个巡检司,想捉拿办了他们着实不易。” 陈正南道:“这么说来,你还是知道底细的。” “他们做的这种坏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也曾从河北岸抓了牛,到我们河南岸卖掉,可是他们飘忽不定,很难抓得到啊。” “难道,彭大人你就纵容这一伙贼人在淮河上为非作歹,一直伤害两岸的穷苦百姓吗?据我所知,河对岸乃是颍上县八里垛子,那里并无治安的衙门,你指望谁去抓这伙人呢?”陈正南冷哼一声,满脸嘲讽之色。 彭巡检却装作看不见:“陈大人,这个,我正准备找时间知会颍上知县,一同处理这个事情,请容我一些时间。” “彭大人,在你看来,只是几只羊而已,是一件小事,可是对于程大哥他们来说,那却是他们一年的生活盼头,全家的吃喝,一年的费用所在就指望那几只羊来解决。如今他没了这些羊,一家人就落在了空地里,你可不能当成小事,随便让人把他轰了出去啊!” 彭巡检脸上立刻有些尴尬,低声说道:“陈大人,这个是误会,门前的这些狗东西不懂礼数,说话做事不成体统,我也是知道的,回头我定会训斥他们,下次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时,程士明当场叫道:“彭大人,难道不是你让他们把我轰出去的吗?” 彭巡检脸色立刻暗了下来,眼睛盯着他的脚尖道:“误会,全是误会,不要在意,可能是我刚才一时烦躁,不必在意。” 陈正南冷笑一声,说道:“彭大人,你一个人在这正阳城做事,家乡一定也有家人吧?你的家人遇到了麻烦,你也希望官府里的人这样对待他吗?” 彭巡检连忙赔笑道:“陈大人,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陈正南当即站了起来,对程士明道:“大哥,我们先走吧,这事我将来自会给你一个说法。看来,正阳巡检司不是百姓的衙门,是有钱人的衙门。” 当下,陈正南和程士明从巡检司衙门昂然而出,彭巡检讪讪地跟在后面,送了他们出来。 陈正南也不理他,径直带了程士明向南而去。彭巡检悻悻而归,气恼不已,心里暗自奇怪陈正南怎么会突然麻雀变凤凰,突然间就完成了华丽转身,成了有军职在身的人。 后来,他又想到了江湖势力挺身而出,去冯家闹事,逼冯家放了小木匠的事,一时间只觉得这人来头不小,深不可测。 陈正南带着程士明又到了那家他从前常去的面馆,他为士明叫了一大碗面,一碟猪头肉,说道:“程大哥,我已经吃过了,请你随便用些吧。” 程士明有些拘束,嘴里喃喃地道:“陈公子,哪能劳你破费,我回家去吃就好。” 陈正南道:“程大哥,既然遇见了你,那就说明你我兄弟有缘分,你赶快吃了吧。吃完饭,我有话同你说。” 程士明这才坐了下来端起那碗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一碟猪头肉,他却只吃了一两块。 陈正南看了,便说:“大哥,这猪头肉我闻着蛮香的,你怎么不吃呢?” 程士明有些羞怯地道:“我,我想带回家,家里人已经几个月没见油腥味了。” 陈正南听他如此一说,便想到了当日的蔡举人家不也是这个境况吗?当即便说道:“程大哥,你吃吧,吃完了我再叫一份,你带回家去。” 说完,他便冲小二道:“小哥,再上一碗烩鱼面,猪头肉再给我切三斤,包好了,我要带走。” 小二当即应了一声,去通知厨下准备。 陈士明忙道:“陈公子,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一碗面我已经够了,不要再下第二碗了。” 陈正南道:“大哥,你这样的身材,一碗面肯定是不行,这猪头肉你尽管吃吧,我又要了3斤,你带回家去。” 程士明见陈正南只为当初那一晚的遭遇,对他如此厚道,感动得两行热泪不觉流了下来。 陈正南为了不影响他吃饭,便走到外边结了饭账,站在店门口打量着正阳城的繁华,看着熙熙攘攘来往的人流,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刚到正阳时的光景,又想起从前自己在河南流浪乞讨,只觉人生如梦。 等了半炷香的工夫,程士明吃完了两碗面,陈正南把另要的猪头肉包好交给他,又让小二泡了两碗茶过来,他才在程士明面前坐下,说道:“程大哥,你眼下丢了这些羊,准备作何打算呢?” 程士明听了陈正南这话,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还不知道回了家怎么交代这件事情,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每年养十几只羊,今年真是倒霉,先是病死三只,眼下这些羊又全部被抢,我也不知道这余下的饥荒将如何度过。” 陈正南道:“大哥,如果你眼下没有事情的话,可否给我帮一个忙?” 程士明听他如此说话,连忙问道:“陈公子,你有事情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出上力的,一定在所不辞。” 陈正南道:“实不相瞒,我在正阳西边十里外的小河湾建了一个庄台,庄台上的房子准备再过几天就要开工。我眼下手头繁忙,顾不上在庄台上监工,大哥如果不嫌弃的话,可否请你到那里为我帮忙照看庄台上的施工,我每个月付给你二两银子作为报酬,你看如何?” 程士明听了他这话,先是有些不相信,后来便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陈公子,我给你帮忙是可以的,可是你给的这工钱也太多了,我受不了。每个月一两银子已经足够,我平日时起早贪黑,放一年的羊也只不过卖十多两银子,哪里受得起你这每月二两银子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了这话,陈正南更加认识到对方是个可以托付的厚道人,便道:“程大哥,我刚才说过了,今天遇见你是你我有缘,如果你觉得每月二两银子多的话,那大哥你就每月买了酒肉,我们俩一同吃了喝了,那不就了结了吗?” 第135章 救助 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程士明见他如此豪爽,也笑了,就不再推辞,连声说:“陈老弟,你真是救了我们一家,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陈正南道:“大哥,当初我被人打倒在地时,你救下我,我可曾向你言语过一声谢?大哥,快别说这个了,该说谢的应该是我。另外大哥,我那庄台是在我买的几十亩湖地上堆起来的,湖里的水已经退下了,那地也给了你种吧,有地种,就有口粮,你一家就不慌了。” 程士明忙说:“好,那地我种,我原本是会种地的,只是家里遇到事,地都卖了。只是,陈老弟,有句话我得说清楚,我既种了你的地,就得按规矩给你交地租。” 陈正南笑道:“大哥,交地租可以,只要你留足了你一家人的吃用,给多少都行。” 程士明看着陈正南,嘴唇翕动着,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陈正南想了一下,又说:“大哥,我那庄台下有堆庄台工人吃饭的竹棚,你监看工地的时候可以住在那里,施工的人中午也会在那里吃饭,你就同了他们一起吃喝吧。” 说着,陈正南摸出十两银子,递给程士明道:“大哥,这十两银子你收着,先把家里安排妥当了,再去给我帮忙。” 陈士明哪里敢接这银子,可陈正南坚持让他收,他最后也只得收下了。 说好了庄台上施工的事之后,陈正南便同陈士明从饭店里出来,陈正南上马往西走,程士明千恩万谢,目送陈正南远去了,抱着怀里的猪头肉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下午,陈正南在堂屋里坐着,正与林青竹说着话,张全和徐万胜一同来了,手里还拎着两条鱼和一只鸡。 林青竹连忙站起来迎接道:“哥哥、徐大哥,你们都来了!” 徐万胜大声说道:“我昨天听张全说,他妹夫如今到河北边的军营里做了大官了,我们俩都高兴得一夜没睡着觉,今天才忙好了,就过来给你们贺贺,这是大喜事。” 张全笑着说道:“我妹夫如今高就了,将来说不定我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哪里能不高兴?” 陈正南只是笑,对两人说:“我哪是什么大官,只是去吃粮当兵,混口饭吃。” 马红云和大风这时也出来了,从两人手中接过他们带来的鸡和鱼,拿到厨房里自去收拾了。 几个人到堂屋里围着八仙桌坐下,二凤捧了茶过来,又上了果碟、瓜子。 徐万胜看到了,便说道:“正南老弟,弟妹,你们俩真是有学问的人,这李四六家里的几个孩子,先前我也是熟识的,都野马似的,如今到了你们手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得白白胖胖,举手投足说话都像大户人家的孩子,这都是你们两口子会料理啊。” 几个人说着闲话,陈正南又问了他爹在庄台上的情况,身体可好。 张全说:“老头子最近精神着呢,我昨天和他说,你儿子如今在军营里有了差事,已经是官身了。他高兴地很,硬是留着我和万胜在那里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激动得眼泪水都出来啦。 陈正南笑道:“我这几日忙,还没顾上去看望我爹,你们倒先告诉他了。” 张全道:“我这没心没肺的,从知道了这事,就欢天喜地地回去到庄台上送料,哪里沉得住气,才见了你爹,就和他说了,这是喜事,谁知道谁都高兴,我们李老家最有名望的便是李老爷、里正丁老爷,考了秀才的二少爷,另外还有三几家财主,可是他们哪一个有官身呢?听说你现在是有品了?我不知道你是几品,只听说你的品比正阳巡检衙门彭大人还高呢。你这回可给我们李老家长了脸面。” 林青竹在一旁微笑道:“哥哥,徐大哥,正南到军营里当差的事情,就你们几个人知道就好,最好在庄子里还是不要让其他的人知道,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我不想让人家说正南的闲话。” 张全和徐万胜连忙道:“知道了,以后我们不会和外人胡乱说起这事。” 几个人说着话,又聊到了陈正南新堆的庄台要建新房子的事情,陈正南免不了把李老爷给他介绍的叶营子的叶师傅,来建新房的事又说了一遍。 张全和徐万胜听了,连忙拍胸脯说:“正南,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陈正南道:“舅兄和徐大哥的好意我自然知道,眼下各方面都已经安排妥当,如果接下来有忙不过来的,自然会麻烦姐夫和徐大哥。” 众人又叙了一会儿家常话,厨房里便通知饭菜好了,陈正南和林青竹连忙请张全和徐万胜净手,众人便围着八仙桌坐下来。 张全是陈正南的舅兄,就由徐万胜陪着坐了主宾座,陈正南和林青竹在一边陪坐,马红云和几个孩子在下面围着坐了,吃饭。 张全和徐万胜兴致很高,吃着说着,便免不了说一些村里的事,徐万胜便道:“正南,你们可能不知道,眼下我们村子里有很多人家已经打饥荒了。” 陈正南问:“是现在就有人吃不上饭了吗?” 张全点点头道:“今年湖里面全淹了,庄稼颗粒无收,好多人家原本粮食只是够吃,生活中的油盐酱醋开销全没有,生活都还能凑合。眼下湖里的地没了收成,连吃饭都是问题了。” 徐万胜点头道:“我听说有二十几家的人只有湖地,平地上面的大地没有半分,这一下自然是不行了。” 林青竹道:“前段时间我听说里正丁老爷和李老爷他们几家大户,不是出面救济这些人了吗?” 张全道:“妹妹你有所不知,他们商议到最后就是每户人家给了五十斤糙米就完了。那些人家哪家不是老老少少七八九口的,五十几斤米才能吃几天呢,就算省着吃,一天只吃一顿,七八张嘴吃五十斤米,哪里能顶得住?” “我看这两天卖地的周伢子又忙了起来,有些人家吃不上饭,只得去卖那湖里的地。那地原本就不值钱,这个景光卖地自然会卖得更便宜。到来年,这些人家连湖里的地都没有了,还怎么过活?” 马红云听他们说到这些,想到自己家从前的遭遇,不禁叹了一口气,看着桌上的鸡鱼肉蛋,却一点也咽不下去,只是往嘴里扒米饭。 陈正南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天灾,穷苦人遇到天灾,再没有人帮助,那就是过不去的坎。” 几个人吃着喝着,又说了一会儿其他的闲话,张全和徐万胜突然来了兴致,又伸手划起了拳,两个人只喝的醉醺醺的,才回去了。 这天晚上,睡下之后,陈正南因为有些酒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转过身来搂抱着林青竹乱啃一番,免不了揉腿、摸肚子,钻在她怀里胡乱亲呢一番。 林青竹耐住性子任他折腾,等他忙活得有些累了,便捉住他的手说:“正南,你且安静下来,我和你说一件正事。” 陈正南这才老实了一些,说道:“姐姐,你有话便说。” 林青竹道:“正南,我想好了,你说想要五六个孩子,可是我却觉得怀孕太麻烦,太耽误事,我可给你生不了那么多孩子。所以我想,等我们庄台上的房子建好了,搬了过去住,我就给你纳一房妾,当然,我自然要挑你喜欢的。” 听了这话,陈正南立刻冷静下来,连忙说道:“姐姐,切切不可,我绝无此意,我这一生有姐姐一个人就已足够。姐姐,你要是烦我,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地睡觉。” 他说完,连忙把手从林青竹的手中抽出来,规规矩矩地在她旁边躺好。 林青竹笑着说:“正南,我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应付你。” “姐姐,我这一生有你已经足够,哪里还需要别的女人?我知道了,你现在身上有孕在身,不方便,都怪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折腾你了。”陈正南认真地说道。 林青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议。” “姐姐有话,你直说便是。”陈正南歪过头说道。 林青竹道:“今天晚上徐大哥和我哥哥都说了,村子里有许多人家已经吃不上饭,这事你可还记得?” 陈正南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刚才临睡前还在琢磨这事呢,我想帮帮他们,可是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林青竹道:“我现在有一个主意,想说出来给你听听,你看可行?” 陈正南道:“姐姐,如果你有好的主意,那是再好不过,我瞎琢磨了一晚上,却没有什么好点子。” 林青竹道:“我们家现在织的白布,送到染坊里,都说我们的布好,给的价格高不说,还是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听说他们把我们的布染了颜色之后,都卖到凤阳府那边去了。所以我想,我们就在红云姐家那烧坏的房子那里,建两个像庄台上爹爹住的那竹棚一样结实的竹房,那房子造得快,然后我们去买二十几台织布机,再买十几辆纺线车,多买一些棉花,让那些受灾的人家,家里有十几岁能干活的孩子的,不论男孩女孩,每家都可以来一个,教他们学纺线、学织布,每天中午管他们一顿饭,再给他们一份工钱,这样他们每家至少不会饿着,能吃上饭他们便不会再去卖湖里的地,你说可好?” 陈正南听她说到这里,当即坐了起来,击掌道:“姐姐,你这个点子可是真好,就这么办吧。” 第136章 再去二郎教大营 林青竹又道:“只是呢,这一摊子事置办下来,也需要花不少银子,还得有人操心。” “姐姐,银子的事你不要担心,万一不够了,我可以去找蔡举人开口去借,那自然是能够借到的。操心呢的事呢,有我,有红云姐呢,你别累着就是,要请人做饭,那就请你张全嫂子吧,她也是能干的人,这件事她一定能办好!”陈正南坐起来,盘算了一番,说道。 林青竹怕陈正南为难,连忙道:“正南,我们自家的银子应该也够,我只是担心万一我们建房子冒了账。另外,我去河南强要回来的银子也一直闲着,万一我们建房子钱不够,也可以从那里出。” 听了这话,陈正南正色道:“姐姐,我说了,老爷子留下的银子万万是不能动的,你一定要收好了,将来万一大舅子哥从绍兴那边找过来了,我们拿不出钱,就让人笑话了。” 林青竹道:“我知道了,我是说万一我们手边的钱不够,才从那边动用一些。” 陈正南低下头,亲了一下林青竹道:“姐姐,我是不会让你缺银子的,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图大哥军营里托我订购了一批我制造的连环弩,他给的工价高得多,我今天去正阳城木器社定制这些弩,木器社报的价比我想的要低得多,这中间我也能挣下一笔银子,所以钱的事姐姐你完全不用担心。” “那你,明天就安排人建竹屋子吧,另外再去订纺车和织布机,这件事要尽快地安排,那些穷苦人家早一天吃上饭,他们就不会卖地。”林青竹钦慕地看着陈正南,说道。 “知道了,这些事我明天就安排,另外,建这大竹屋的事情,我也想请那些受灾人家的男人们来帮忙做这个活,这样又可以给他们一份工钱,先让他们应付几天。”陈正南道。 两人又随便说了一些闲话,也就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到了碾房里,把张全和徐万胜叫了出来,说了昨天晚上林青竹和自己的打算,请他们俩抽空帮忙买料建大竹房子,买织布机、纺线机,从受灾人家找人干活,提前给他们工钱应急,两人自然是高兴地一口应承下来。 徐万胜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正南,我们东边那家,我叫他万大哥的,名叫万胜友,以前也在外面闯荡过,见过世面,他家就是这次受灾最重的,家里孩子也多,他造大竹屋是最在行的,要不这事就请了他主持,我和张全给他打下手就行。 陈正南忙道:“好,徐大哥你就去请他,这房子一定要建得宽敞,结实,经得住风雨。” 张全道:“正南,这你放心,这种房子只要舍得用料,住十年二十年都没问题。” 徐万胜道:老弟,你们夫妻俩做这好事是功德无量,我们一个庄的人都会记着你们夫妻俩的好。只不过呢,熟人多吃二两盐。你看这样可好,帮我和张全两家屋里的也带上,我们两家也有大孩子,这房子你索性就再建得大一点,多买几台织机,中午不是要管饭吗,就还让我们两家的在里面帮忙做饭,打帮手,那么多人纺线、织布,总要有人在旁边招呼着,不是吗?” 原来,徐万胜和张全两家,看见李四六死了,留下可怜的老婆孩子,如今跟着陈正南夫妻俩都穿上了绸缎的衣裳,学了认字,吃喝不愁且不用说,每天肉鱼不断,几个孩子都吃得满面红光,马红云身上每天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到集上去买肉买菜,早已经羡慕得不得了,私下里吃醋的话说了也不是一回两回。 所以,这次有了机会,徐万胜连忙抓住了,要上陈家这趟刚起航的大船,让他们两家的人的生活也滋润一些。 陈正南立刻点头说:“这个自然好,两位嫂子能每日里在那里招呼着,青竹就能够省下不少事来。” 当下,三个人商议定了,陈正南先拿了钱给张全,去叶家集买毛竹、竹席等一应材料,刘万胜去庄子里找万老大和其他干活的人。 安排好这些事,陈正南又跑到正阳城布店里订了三十台织布机和二十台纺车,又要了一批棉花和白线。 那店东家已经认识他,知道他们家的布织得好,见他们又扩大生产,自然很是高兴,便给了陈正南很低的价格,约好了四天之后,由店里派车将这批货送上门,双方讲定了,陈正南留下定金,才上马回去。 路上,陈正南到养鸭的庄台上看了他爹陈老汉,陈老汉见儿子来了,自然是高兴不已,拉着儿子的手左一句右一句地问他在军营里的事情。 陈正南免不了捡老人家喜欢听的,说了一些。老人硬拉着陈正南,留着他在庄台上吃了中午饭。 吃饭的时候,陈正南便把庄子里有许多人家受了灾,吃不上饭,到了要卖地的地步,他和林青竹看不下去,决定帮他们一把,把要建竹屋、添置织布机的这些想法和打算和他爹都说了。 陈老汉听完,开心地道:“你们这事做得好啊,两全其美,帮了别人,自己家的事也做了起来,这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爷俩又叙了一些其他的话,陈正南吃罢了饭,这才离开庄台回到庄子里。 次日,便是陈正南和王老七约定了去二郎教大营送粮食的日子。 早晨,陈正南早早地起床,又去张全家换了那身衣裳,骑了马径直来到叶家集上,买了两坛高粱酒,三只烧鸡和五斤猪头肉,又切了四根肥肠,一起包好了,才骑马去了小王庄。 到了庄子里,王老七已经把粮食装好了,上面又堆了掩人耳目的柴火。 陈正南把自己带来的吃食和酒都塞到车里面,便坐在车把式的位置,和王老七一同往瘦西湖芦苇荡里去。 两人仍按原路到了二郎教的营地,所不同的是,沿路之上不时有人从芦苇丛中出来,拦住了盘查,对切口,王老七和陈正南都是熟门熟路,全都应付了过去。 因为之前拿了朱大勇和张成的铜钱,和他们有约定,所以两人到了营地之后,便立刻就有他们几人过来,张罗着把他接了进去,找到粮管上秤,收了货,当面交割清楚,结清了王老七的银钱,那粮管便不再管他们两个人,他们自然同了朱大勇和张成到他们的帐篷里休息,等吃罢了晌午饭再回去。 因为陈正南先前来过,有人找他修过门窗桌椅,上次没有轮到的,这次看见陈正南过来,连忙过来吆喝了他去帮忙,陈正南便背了木工箱跑去给他们帮忙。 陈正南跑了几个地方,见了各处营帐,才知道这二郎教的人也分成三六九等,住的吃的都不一样,帐篷里面的摆设用品也都不一样,有几位大头领,他们身边不仅有漂亮的女人,还有仆人、丫鬟伺候着,他们更有自己的厨师和炉灶单独开火,吃穿用度也甚是奢靡,让那其他的二郎教会众艳羡不已。 陈正南给一位大头领修他的八宝床时,见那床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这种床陈正南以前给人盖房子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能有的,在这荒凉的芦苇荡大营里,居然也能有这样的床,可见一定是他们从哪里抢的,只不过他们拉过来之后,拼装的不好,造成有些地方损坏。 修床时,一位身材高大、衣服光鲜的红脸大头领过来看了看,要陈正南别把床修坏了,他正说着,一个小头领拿了一张纸过来递给他说道:“金大座,这是初八开香堂大会要准备的物件,你看可有其他要添加的了?” 金大座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道:“可以,你可一定要用心办,决不能有什么闪失。” “知道了,我一定尽力。”小头领接过那张纸,出去了。 陈正南也记住了初八这个日子。 修到了中午,王老七找过来喊他回去吃饭,那头领的手下才放了他回去。 这一次,陈正南带来了足够的美酒和肉食,张成和朱大勇高兴之余,又请来了他们的一位上司,那人名叫吴成军,肥头大耳的,只吃的满脸冒油,对陈正南带来的酒肉赞不绝口。 吃饭时,他拍了拍陈正年南的肩膀问道:“小老弟,你一个跑粮的才能挣几个钱,怎么舍得买这些酒肉给我们吃?” “这哪里是我的钱?是张大哥和朱大哥他们凑了钱给我,我替他们买来的。” 张成笑道:“我们给你那几个钱,哪里够你买这么多?还不是你自己贴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人看着年轻,做事却大方,够个朋友。” 王老七笑笑说:“你们不知道,这小李,他的父母以前也和我们堂子里的人一起跑过河南,只不过都在那里给官军杀了,所以他来到这里,看到大家伙儿心里面就靠近些,对你们如同亲戚一般,花几个钱买酒肉给你们吃,他心里舒坦。” 第137章 大营夜警 陈正南连连点头说:“是的,表叔说得是,我来这里就当到家了一样。”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才知道陈正南对他们的友好和大方,原来有些缘由,便格外又对陈正南亲切些。 几个人吃着饭,朱大勇见肉即将吃完,酒也要喝光,便让一个手下去营房的灶上盛了一盆大米粥,拿来了十几个大馒头,大家随便吃了个饱。 吃完饭,几个人正说着闲话,忽然之间就听见外面有号角之声,那声音突然响起来之后,便越发急切,众人立刻都变了脸色,吴成军抹了抹嘴上的油说:“我出去看看,你们不要乱动。” 说完,他便起身跑了出去,朱大勇和张成连忙让手下人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瓢盆,告诉王老七和陈正南,今天下午看来是走不了了,待在帐篷里千万不要出去。 正说着,外面跑来一人在大叫道:“朱大勇,你他娘的快出来给我查哨!” 朱大勇连忙和张成从柱子上拿了腰刀,匆匆忙忙跑了过去。 陈正南和王老七不明就里,一时间待在帐篷里不敢动,更不敢出去。 两人走到帐篷门前往外看去,只见营地的不时有人成队地跑动集结,手里舞动的长刀,那些豪华的帐篷全都拉得严严实实,帐篷前后都布置了警戒的哨兵。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从帐篷的缝隙之中向外看去,只见有一队三四百人的队伍,集结之后拿了刀枪奔北边跑出大营。 又过不久,只见西北边有黑烟燃起,更有呐喊之声。 陈正南看到这情景,多少有些紧张,而王老七却因为早年间是见过世面,也见过阵仗的,处乱不惊,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热闹,便到帐篷里坐下。 陈正南也回到他旁边,两人坐下叙话、聊天之中,酒后的王老七便吹嘘起来,无非是他往年的经历,去了很多的地方,见过什么人,看到过什么样的场面,和谁曾经在一起吃过饭,和谁也曾说过三几句话,这些人都是当年白莲教里面有名头的人物。 陈正南便问:“表叔,那你在这之前是做什么的呢?你是一个庄稼人,怎么会出门跑那么远,认识这些人呢?” 王老七哈哈一笑,说道:“我的经历你自然是不知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从前是走江湖变戏法的。” 陈正南听他如此一说,更是惊奇。 王老七笑道:“变戏法的哪有守在家里的,只有走出去,面向四方显本事,找到人场就有人看,有人看就有钱,有了钱就会走得更远,去更多的地方。” “表叔,你这戏法是从哪里学的呢?”陈正南问。 “说来,我这也算是家学,我的二大爷,他就是走江湖的,最早他是卖膏药的,也卖大力丸专治心口痛腰疼。后来他遇到一个跑江湖的受了伤却没有钱,我二大爷救了那人,那人为了报答他,便请我二大爷到他家中住了两个月,教会了他一些手上的戏法。我二大爷在江湖上又飘了七八年,年纪大了才回了家。他看见家族子弟里面我最聪明,便教会了我,那时候我才十五岁。 王老七说着,把空着的两只手在陈正南面前左右转来绕去,忽然两手抱握成拳,摇了一下,再展开来,右手里却多了一辆车前草的花蕾。 陈正南看到这里,不觉惊奇,连声道:“表叔,你这手法可真厉害,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王老七道:这个呢,叫做无中生有。” 他说着,去旁边拿过来三只中午吃饭用的粗瓷碗,从地上捡了三块泥巴说道:“你再看这个,这个叫三仙归洞。” 他说着对握着的拳吹了一口气,手张开给陈正南看了,先后移动三只碗,口中念着戏法口诀,两手飞动,不一会儿,他让陈正南掀开靠边的那碗,只见三块泥巴都挤在里面。 陈正南不由得连连击掌道:“表叔,你这功夫可是厉害,你有这等本事,怎么能闲在家里呢?” 王老七笑道:“这都是早年间的小玩意,我也玩够了,年纪大了,在江湖上跑太累,现在我的儿女都已经成家,只要家里能有口饭吃,能够糊口,哪还愿意在外面跑,在街上吆喝卖艺,那也不是容易的事。” “表叔,你可以教我吗?”陈正南心切地问。 王老七看着他笑笑:“天下没有白传的手艺,白传手艺不吉利。你和我跑这一趟,我给你的工钱是二百文,如果你不要这二百文的话,我倒乐意教你刚才你看见的这两手。” 陈正南立刻点头说:“表叔,这二百文我不要了,你现在就教我。” 王老七听他如此一说,当即便道:“好,你既然有意学,我也有意教,这就是你我有缘,我看你也是聪明机灵能上手的人。来,我且教你这两手。” 他说着,认真地坐起身来,告诉陈正南说:“戏法这东西就三个窍门,第一个是你事先怎么藏,藏的巧,藏的妙就好;第二,手法要快,所谓眼疾手快,你的手要快过人家的眼神,这手不仅要快,手型还要会注意遮挡、隐藏遮盖。这第三嘛,要会虚晃一枪,用手、用话转移观众的注意力,不让他的眼神落在你的玩机关的手上,也就是说,你的两只手要一只手唱红脸,一只手唱白脸,唱红脸的玩窍门,唱白脸的去引开人家的眼睛。把这三样练好了,就能玩得开,走得脱,不露相。” 他说着,便从地上当作床铺的芦苇堆里拿了一根芦苇,折断了,手把手教陈正南如何隐藏,玩无中生有的把戏,无非是如何旋转手腕,如何打手势,如何说话转移观众的注意力,一一为陈正南讲解,演示给他看。 陈正南看完一遍之后,他便让陈正南当场做给他看。 陈正南刚开始自然有些笨手笨脚,他也不急,只是在一旁不瘟不火地为他指点,不时让他重来一次,这样练了几十次之后,陈正南慢慢就摸出了门道,手法也上了路。 之后,王老七见陈正南掌握住了其中的条道,便又教他三仙归洞。 这次,陈正南学得快些,很快就能上手,练不多久就熟练起来。 王老七道:“这个技法,主要是手指和手掌要练得灵活,可要多训练,练得多才能提高你手的精准和速度。你还要嘴里不停地说辞,转移看戏法人的眼睛,让他的眼睛看你让他看的,反正,你得有空就练,最重要的功夫就是要不断地练习,基本功扎实了,才能玩出唬住人的精妙表演。” 陈正南不紧不慢地练着,王老七在旁边耐心地指导、调教,眼看天黑了,朱大勇和张成才气喘吁吁地回来,进门就说:“们今天还得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王老七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朱大勇回答道:“我们大营里混进了奸细,大家伙杀死了一个,另外一个人钻进了芦苇荡,他放了一把火,最终还是被我们抓住了,据说另外还有一个,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今天晚上可能要收紧,你们俩小心一点,不要到处乱走。” 这时就听张成说:“还有四天就要开香堂大会了,这时突然摸进来三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朱大勇嘿嘿一笑说道:“反正不会是淮河巡防大营派来的,他们那边只要有人过来,我们就知道。今天这三个人,我看八成是颍州府那边派过来的。现在对我们最上心的就颍州府,一心想吃掉我们。回头我们得给他一点利害瞧瞧,那时他们也就老实了。” 几个人说着话,天就黑了下来。 不一会儿,传来大营灶台开饭的锣声,张成让两个手下去打了米粥、咸菜和馒头,拿过来几个人围着简单地吃了。 正吃着饭,只听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过来六七个人堵在门口道:“你们屋里,人数对不对数?” 那为首的指着没有黄头巾的陈正南和王老七大声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朱大勇道:“他们是跑粮草的,门口是他们的粮车,是我们老堂子里的人,指定放心。” 那几个人在帐篷里四下里查看了一番,又用刀挑了挑门口马车上换回来的空麻袋,马车下面装马草的兜子,才排了队去查下一个帐篷。 那一队搜查的人马走后,朱大勇骂道:”有一个奸细抓不着,满营都不得安宁。这该死的东西,不知是人哪里放过来的,搞得我们全都不得安生。” 几个人挤在草炕上说着话,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有人探头大声叫道:“朱大勇,你快带了你这屋里的人和我一起去芦苇荡。” 朱大勇应道:“杨队头,我们这屋里只有六个人,这两个人是来跑粮草的。” 杨队头道:“我不管,营房里不要留人!” 朱大勇听他如此一说,便喊了一声:“全部出帐,列队。” 他说着便去角落里摸出来两把破刀,递到王老七和陈正南手中,又搜索着找出两块破烂的黄头巾,让两人包在头上,到了帐篷外,点着了火把拿着,八个人站成一队。 过了一会儿,杨队头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冲朱大勇招了一下手,他们八个人便跟着队伍从西南门出了营帐,走到芦苇荡中。 第138章 精心谋划 远处,三三两两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动,人声鼎沸。这时杨对头指着朱大勇叫道:“大勇,带了你的人从这条小路往里走,只要看见有人从芦苇荡里冲出来,就拿住了,尽量要活口。” 朱大勇应了一声,便带了他这一队人往杨队头指定的小路上走去,配合大队搜索芦苇荡。 这一队人中间,王老七是老江湖,经验丰富,他年纪又大些,便故意走在队伍的末尾,还暗示陈正现走在他后面。但是陈正南心里有自己的事,故意装傻,和其他人走在前面。 陈正南也想和朱大勇他们打得更火热一点,心里又琢磨着这奸细到底是哪方面的人。 正走着,他看见旁边有一条岔路,便挥着破刀一个人跑了进去。 他才跑进去一丈多远,张成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抓住他说:“你不要命了吗?” “张大哥,怎么了?”陈正南故意问。 “你看不到这是死路吗?”张成怒道。 陈正南道:“大哥,我真是不知道,你别生气。” 张成指了指火边上路边的芦苇说:“你看见了吗?这地方连续有5棵芦苇被折断了,头对着路,这就是死路,你可记得了?” 陈正南给他这样一说,当即吓得惊出一身汗来,连忙退了到后面。 此后,陈正南便小心起来,行走之间处处跟着张成,众人一直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却没有任何发现,根本就看不见那奸细的影子。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那杨队头让人传了话,收队回营。 一听说回营,疲惫不堪的人们都松了口气,拖着刀扛着枪,跟在朱大勇和张诚后面返回营房,扔下手中的刀枪,便什么都不顾地挤到草炕上睡觉,片刻后,许多人就发出了打鼾的声音。 这时,门外又有人挑开帐篷的门帘,喊道:“朱大勇,你叫个人去看猪,天亮了我再安排人换你的人。” 朱大勇叫道:“怎么又让我的人上?我们搜查芦苇荡才回来,就不能歇歇吗?” 那人道:“今天晚上哪有人闲着?都没得闲,就你的人还舒服些,快去吧,明天晚上就不让你们看了。”说完,那人扭头便走了。 朱大勇只得叹了一口气,叫道:“来喜,你过去吧。” 来喜叫道:“朱大哥,怎么又是我?” “因为你是年轻人,体力好,能盯住,不犯困。”朱大勇不耐烦地说。“让你去你就去?别啰嗦。” 来喜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我去。”他说着便起身,拿了自己的长刀走了。 陈正南已经知道,二郎教的人将他们绑架来的人全部叫做猪,看他们就叫看猪。 大家又睡下后,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大家都睡熟了,陈正南慢慢地起身,摸到外面,找到关人的帐篷,钻进去。 昏暗的灯光里,来喜见他来了,很是意外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陈正南小声说:“来大哥,你回去睡吧,我在新地方睡不着,总觉得身上有虫子。” 来喜听了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这里的大地铺,你肯定不习惯。那我回去睡了啊。” 来喜说着,把手中的长刀递给他,猫腰出去了。 陈正南看着昏暗的烛灯下那些被绑架来的人,不但没少,反而多了一些人,他心里满是同情。 那些人,全都倒在麦草铺上,为了暖和一些,他们都是三三两两挤成一团,其中有三个女人,单独挤在角落里,偎成一团。 就着微弱的灯光,陈正南禁不住走到他们中间,仔细查看一番。 这些人已经多日没有洗脸,因为他们的耳朵大都被割去了,脸上还有黑乎乎的血的痕迹,那些人大多都失去了一只耳朵,有的人两只耳朵都没有了。 见到这些,陈正南心里不禁充满了对二郎教无比的愤恨,他心想,这些人中间如果有自己的哥哥弟弟妹妹,有自己的亲人,自己该是多么的痛苦难熬啊。 就在这时,陈正南看见有四个人挤在一堆,那人虽然脸上也有一些脏,甚至也有一些血痕,陈正南却清楚地看见那人两只耳朵都好好地还在,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便上前一步,走近那人去查看。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那人突然突然睁开眼睛,昏暗中那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他,那人的手突地向后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抓什么。 这时,陈正南才看见那人的腿和双臂上并没有绑上绳子和其他的人串在一起,他只是和他们挤在一起而已。 陈正南立刻明白了,这个人并不是绑票来的猪,他可能就是二郎教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搜捕的那名奸细。 看到这个情况,陈正南把头上的黄头巾扯了下来,靠近那人,那人警觉地看着他,像一只螳螂似的,随时都要向他扑过来。 陈子南小声说:“不要害怕,外面的人都在抓的是你吗?” 那人看着陈正南,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陈正面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小声说:“我不是二郎教的人。” 听到他这句话,那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亮光。这时,陈正南看见,那人下额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陈正南又小声说道:“天一亮,他们点人数你就会露馅。” 那人仍然盯着陈正南,不发一言。 陈正南又小声说,明天早晨,我的马车会离开这里的营地,你可以躲在我马车下面的草料兜里。 那人这才小声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陈正南小声说:“我只是想救你,不忍心你被他们杀死在这里。” 陈正南说完便转身离开,他心里思忖着,怎么能救下这些被二郎教绑架来的可怜百姓,可是他思索了半天,摇了摇头,他意识到无论如何自己也救不了他们。 陈正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正南走回帐篷门前的守卫处,坐在那儿听众人发出有节奏的鼾声。 过了半个时辰,一队巡逻的人走过去之后,大营里彻底安静下来,四周鸦雀无声。 他钻出帐篷,站在外面,四下里观察打量了一番,见的确外面没有游动的岗哨和可以看见的人,才又钻到帐篷里,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人说:“跟我来,钻进我马车的草兜里,明天我带你离开。” 那人有些将信将疑,但最后他看见陈正南蹑手蹑脚的样子,便点了一下头,选择了相信,轻手轻脚地从芦苇炕上的稻草中站起身,小声地走过来,跟在陈正南后面。 这时候,陈正南才看见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右手拿了一支短刀,头上裹了一块黑布。 两人轻手轻脚走出帐篷,在黑暗中慢慢地摸到了陈正南停放马车的地方,蹲下身来对那人说:“你现在就钻到马车下面的草篼里,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那人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相信了陈正南,便依他所说,钻到马车下面去了。 陈正南这才轻手轻脚地,从黑暗中回到看守的帐篷里。 一个多时辰后,陈正南又听见外面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走近后,那领头的探进头来,看见陈正南坐着没有睡着,点了点头说:“还没换班吗?” 陈正南“嗯”了一声,巡逻的也没说什么,就退了出去,走远了。 天快亮时,果然来了一个人换陈正南,陈正南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躺下后转眼就睡着了。 可是他还没睡多久,王老七走过来把他摇醒了:“起来吧,别想在这里吃早饭了,我们得回去。” 陈正南满脸的倦意,起来走出帐篷,看见王老七已经套好了牛车,正等着他。 陈正南又走进帐篷里,和朱大勇打了一声招呼:“朱大哥,我们走了!” 朱大勇躺在铺上,眼睛都没有睁开,向他挥了挥手说:“走吧,走吧,过几天再来。”说完便接着呼呼大睡。 陈正南从帐篷里出来,从远处看,马车下面的草篼里藏了个人,但并无异样,就放心地上了马车,挥动鞭子往营门外走。 走到东门的时候,那里四个守门的一夜没睡,一身困倦,见他们的马车过来,便移开了所谓的拒马,一名守卫拿他的长刀挑了挑马车上一堆装粮的空袋子,挥挥手说:“走吧。” 那时,陈正南紧张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故意和那哨兵说:“大哥,夜里可睡一会儿吗?我看你有些疲倦了。” 那人见陈正南对他讪讪地笑着,便回了一句:“还好,轮流着睡了一个时辰。”说着便挥挥手说:“走吧,走吧。” 路上,陈正南问王老七道:“表叔,你可知道这香堂大会是怎么回事?” “二郎教的人每年做一次香堂大会,就是供奉观音菩萨,当是她的生日,祭祀、祭拜那一套东西。这湖里的两拨人马,每年轮流主持祭祀,其他地方的小头目、头领也都过来参加,每次一天,也就是在一块吃吃喝喝,再商议以后如一起对付官军。”王老七随意地说。 第139章 生死路 陈正南赶着马车和王老七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瞅了瞅前后无人,便对王老七说:“表叔,我想下去解手,你是不是一同下去?” 王老七道:“也好,解了手之后走快点,我回家后还有事情要做。” 两个人说着便跳下马车,陈正南是想给车底下草兜里那人机会,让他逃走。 他走到路边的芦苇丛中,装作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马车下面草兜里早已经没有了人,那个下颚上有黑痣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从草垛里滑出来,溜走了。 陈正南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只见他家后面李四六家原来的空地上,那位叫万胜友的,带着那些受灾人家的劳力们,正热火朝天地在建竹屋,他自己干得满身是汗。 张全和徐万胜在旁边招呼着,三间大竹屋已初见规模。 众人看见陈正南骑着白马,穿着张全的破旧衣衫,头发散乱,面带倦容地回来,都有些吃惊,连张全也不知道陈正南在玩什么名堂,赶忙陪了他回到家中,招呼他洗了脸,整理好头发,换了他本来的衣裳才回家。 陈正南把马送到家中,又跑到工地上,在旁边张罗着帮忙。 陈正南和带头的万胜友聊了几句,言语之中,万胜友对陈正南佩服至极,连连对他竖大拇指。 聊了几句之后,陈正南便知道这万胜友果然如徐万胜所说,这人有胆有识有能力,的确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 原来,万胜友以前曾经在凤阳府里管过那里的府兵饭堂,采买、经管、伺候上千人吃饭好多年,从没出过差错,后来因为性格倔强,得罪了新去的同知大人,才丢了差使。 之后他又做买卖,却被人给坑了,从此一蹶不振,以致现在遇到水患之年,家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村子里许多人家都知道了陈正南建竹屋,增加织布机,是为了让失去了湖地收成,吃不上饭的人家有一份收入,管饭之外还给家里一份口粮钱,这时见陈正南来了,纷纷前来求告,求他给自己家的孩子报名。 陈正南并不掌握村民们的实际情况,便让他们同了张全一起去找林青竹,张全知道底细,挨个审核后,合格的林青竹一一记了下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马宏云说:“正南弟、青竹妹子,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心人,一心想帮助村里人,可是那竹屋里能放的织布机是有限的,总容不了那么多人。可是农村人就是这样,见得了你穷,见不了你富。如今你们搭了竹屋,请受灾的穷苦人来纺线织布,其他没受灾的也想沾一个光,得一个好处,他们既张了嘴,如果你不答应他,他便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不给他面子,就记了仇,这样,本来你是做好事的,却结了仇家,这一点你们可能没有想到。” 林青竹道:“红云姐,这个我和正南事前的确没有想到,刚才下午的时候,有许多人和张全哥来找我,我就知道我们的准备得不够,僧多粥少,免不了得罪人,我正发愁,不知道这事如何解套呢。” 陈正南思忖片刻,道:“我有一个主意,我们还按原来的计划去做,那些家里受灾的,就在新建的竹屋里学织布,中午管一顿饭,另给工钱。那些不符合这个条件的,他们只要有谁想干这一份活,我们就来者不拒。我们可以这样做,让红云嫂子和大凤认真地教她们,学会了之后,我们每人每家给他一台织布机,给他纺好的线,他每织一匹布,我们就付他一定的工钱,这样他家多少有一份钱赚,我们多少也落一点利钱,可以救助更多的穷人。这样,就不会有人对我们有怨气了,两全其美。反正只要织的布质量合格,又不愁卖不掉。” 林青竹听他说完,便点头道:“好,这个主意不错,就这样办,只不过多买几台织布机罢了。这样,红云姐,以后来报名的人,中间哪些符合条件,哪些不符合条件,你替我甄别,你应该大都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 马红云道:“好,这个交给我来做,我毕竟是知根知底的本庄人。”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吃罢了早饭,过淮河来到淮河巡防大营后面图海的家。 图海正在院子里训鹰,那鹞鹰在天空中飞翔盘旋了一圈,又落在图海的肩膀上。 见陈正南来了,图海忙把鹞鹰交给小厮去照管,拉住他的手往后面去,路上他问道:“正南老弟,你这次去二郎教大营,可打听到情况吗?” “大哥,二郎教开香堂大会的时间知道了,就是腊月初八。” 图海点点头,算了算时间,说道:“好,还十多天时间,刚好够用。” 两人进了茶室,下人送上茶水后,图海便让他下去了,关上门两人在屋里密谈。 坐下之后,图海立刻拿过来一张写了字、画了图的作战计划过来,又在上面写写画画,陷入沉思之中。 陈正南道:“大哥,你要是动手的话,我觉得还是在后半夜最好,那时候下手最容易成功。我这次去,在那里夜里几乎没睡,可以看出他们夜里警械并不严密。” 图海点点头:“好,我也正有此意。” “大哥,你不准备告诉刘守备,那你的人马够用吗?”陈正南问,“他们的人分成两个营地,人马可是不少。” 图海沉思片刻道:“夜里攻击他们的北营,我会全部用自己的人马,用火攻,突袭之下,我们占优势;至于他们的南营,交给颍州府好了,我已经想好了,让颍州府府兵分为两队,一队专等他来援,埋伏阻击;一队抄他后路,端他的老营,让他首尾不相顾,顾此失彼。动手之时,我让人通知刘守备,他总得带兵前来,只要他的兵马到了,由不得他不动手,正好可以消灭溃兵。” 陈正南沉吟片刻,问道:“大哥,我再问你一次,你不担心刘守备告你擅自行动,不守军令吗?” 图海哈哈一笑,道“这个我自然不担心,只要能打胜仗,能消灭二郎教 ,什么都好说。如果他告我,我自然也有折子递到兵部去,直接告他一个养寇自重,他便吃不了兜着走。再说,颍州府那边也会上折子替我说话,他一个人能说过我们两张嘴吗?所以,这个我是不担心的。” 陈正南忽然起起来一件事,笑着说道:“大哥,你让我打听生死路的事,我这次去也摸清了。”他说着,便把识别的方法讲了一遍。 “这可太好了!”图海点头道:“这些可恶的毛贼,这个方法的确让人不容易注意到,知道了这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图海顿了一下又说道:“老弟,这一仗要是打赢了,你的功劳可是不小,到时候免不了又要上折子给你请功,加官晋级。” 陈正南摆手道:“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就是一个庄户人家,对军营里的官场道道,才不上心,我是真心讨厌二郎教的人,特别是我在那里看见被他们残害的百姓,那些被绑架来的人,他们根本不拿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做猪,还把他们的耳朵都割掉了,他们还糟蹋女人,我觉得他们简直禽兽不如。他们这样的人不除,老百姓怎么能够安稳生活?” 听到这里,图海点点头道:“正南老弟,上次你说被绑架的那些人可以作为我们的内应,不知道这一次你可有进展?” 陈正南低头想了一会,道:“这次我没敢弄这个事,这个需要我在开香堂的前一天,再混回到二郎教里,混在他们的队伍里,那天夜里如果我能去给他们当看守,那就行。” 图海道:“只要我们的人马杀过去的时候,你带领那些人在大营里从内部放火,把他们的营帐烧了,那就会乱了他们的军心,这样,那些匪众就无心和我们作战,我们就有更大的把握能打赢这场仗。” 陈正南思索了一会,道:“大哥,这个你交给我,我争取在香堂大会前一天,再回到二郎教的营房里去。” “好,如能成功,老弟你的功劳又要加一级!”图海喜道。 陈正南忽然想起来程士明的事,便问:“图大哥,你可知道,在这淮河之上,有一群人驾着船到处抢劫两岸的放羊人,江湖上人称艄公会的?” 图海点点头:“我好像听说过一次。”他说着略一沉思,喜道:“好,陈老弟,我有了,就这么着了。” 陈正南忙问:“大哥,你说什么?” 图海道:“我正不知道要用什么名目,到时候拉一部分兄弟出去突击二郎教呢,你今天既然说了这艄公会,我便有了借口,过几天,我陆续拉了队伍出去巡河,就说要颍州府要我打艄公会,麻痹刘守备一下。到了初八那天,我即便多拉一些队伍出去,他也不会起疑,绝想不到我会对二郎教突然动手。” 图海说着,喜滋滋地把拳头往桌子上敲了一下,之后低头思索着,又在那张纸上写了起来。 第140章 从此扎根在淮河边 下午,陈正南和图海到大营里转了一圈,和周大山以及他手下那几个汛头见了个面,盘桓了一下午,才出了巡防大营过淮河回家。 过了两日,新建的竹屋已经完全竣工,正阳城布店也派马车把订购的那些纺车和织布机、棉花、白线全部送了过来。 陈正南和张全、徐万胜帮着在竹屋里摆设停当,按林青竹对绍兴织机的要求,陈正南对所有织布机进行了改造、调整。 当天下午,便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孩来到了竹屋里,马红云和大凤、林青竹三人便手把手教他们织布,又教她们规矩,告诉他们要服从管理。 次日,张全和徐万胜两家的女人也过来了,布置了锅碗瓢盆,安排众人每天中午的饭食,这些直忙了几天才收拾妥当,把一切理顺好,走上正规。 这期间,又有一些人家也送了小孩来,想进织房做工,这些原本并不是受了灾吃不上饭的人家,只想趁热闹攒些利益,林青竹就按照陈正南的主意,安排这些人家的小孩在织房里学织布,学成了再给他们织布机,让她们回家去做。 林青竹给这些人排了班学习,分了先后顺序,一批一批让她们来学,学会了再领了织布机回去。 那些人家本来就是趁乱摸鱼的,如今得到了这样安排,自然也是很满意。 又过了一日,便到了庄台上开工建房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陈正南去集上买了开工的爆竹和敬神的贡品,雇了一抬小轿让林青竹坐了,自己骑了白马同去新庄台。 路上,正碰见张全、徐万胜正带了陈老汉,便一同前往新庄台。 陈老汉见儿子在自己堆建的庄台上建新房,一路上开心得嘴都合拢不上。 在陈正南的新庄台下,大个子程士明已经提前两天过来,在庄台下竹棚里收拾安排了自己落脚的床铺,提前看守那些拉到庄台下的砖瓦木料。 当下,陈正南把程士明介绍给林青竹、陈老汉和张全、徐万胜,程士明连忙上来给众人行礼,众人也都给他还了礼。 与程士明的事,陈正南之前已经和林青竹说过,这次见了他本人,林青竹对他印象也是蛮好,私下里告诉陈正南,这人是一个忠厚可靠的人。 在庄台上面,叶师傅带了手下的营造师傅们正在定点、下桩、测量、放线。 叶师傅还请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一同来到营造现场,和尚与道士在放线完成之后,就在房子的四面八方念了经,做法事。 叶师傅搭了一个小祭祀台,张全摆了贡品,叶师傅和陈正南一同上了香,行礼后,叶师傅便念起了开工祈祷词: 我们在今天开工祭祀,焚香奉请本境城隍老爷、福德正神、土府尊神,淮水大神,湖尊大神,虚空过往监察尊神,仗此真香普同供养,今日吉日良辰在此动土,兴建陈家大宅,兴土动工恐有冒渎神威。 今日,座上虔备香灯花果,金银财宝,请来众神监纳斋诚,开恩赦罪,慈悲给予成全,兴工期间,工程顺利,竣工华美,人蓄安好,一切平安顺利,万事大吉!” 这辞念完之后,和尚、道士的法事也成了,陈正南包了封子,让张全赏给了两人,他们也就去了。 当下众人围在中间,叶师傅让人点了开工的爆竹,爆竹声中叶师傅拿了一把铁锹请陈正南挖了第一锹土,房屋营造算是就此开工。 在爆竹余音中,袅袅的烟雾四散之时,陈正南站在庄台之上,遥望着东边的正阳城,心里想:这一切是梦吗?我来到这淮河岸边落脚才一年多,如今就在这里有了自己妻子,有了家,有了土地,有了自己的庄台,如今又要造自己的房子了! 他不禁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试着了疼,这才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梦,不是虚空,这是真实!从此以后,新屋建成,自己就永远落脚在淮河岸边了! 林青竹走过来偎在陈正南身旁,手抓着他的衣襟,时而眼睛看着陈正南,明眸中全是幸福。 眼看着林青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陈正南每天陪侍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生怕她摔倒或者碰到了什么。 见陈正南如此紧张,大凤和二凤照顾林青竹更加小心翼翼,无微不至。 陈正南每日里除了陪林青竹一起悄悄地看书之外,便是抽空就练武、练习仙姑步。 当林青竹在织布坊里忙碌,或者去后面织房里查看、督导那些女孩学织布的时候,陈正南就悄悄地练习王老七教他的变戏法技巧,反复练习琢磨手法,每日里练得孜孜不倦,不亦乐乎。 这天下午,陈正南在林青竹旁边安静地看书,看得倦了,他便放下书本,伏在桌上小憩了一会。 林青竹怕他冻着,连忙拿了一件衣服盖在他肩膀上。 然而,陈正南并没有睡着,他就势握住了林青竹的手,仍趴在桌上抬眼瞧林青竹,只是憨笑。 林青竹不禁问道:“你干什么?”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抽不出来。 陈正南微笑道:“姐姐,你真漂亮。” 林青竹又抽自己的手,仍抽不出来,就有些羞怒:“快松开手,不要这样和我油嘴滑舌的。” 陈正南道:“姐姐,你这么美,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哪里油嘴滑舌了?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而已,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 林青竹嗔怪道:“那你说出来了,心里就不难受了。” 陈正南笑道:“说出来了,可我心里心里却痒痒的,痒的难受。” 他说着,借势抱住了林青竹,把脸贴在她的怀中,顶她的胸往里面钻。 林青竹连忙推开他说:“你是疯了不成?这光天化日的。” 正在这时,就听外面有女人说:“陈大人在家吗?” 林青竹连忙推开陈正南,陈正南也慌忙站起来,迎到外面,只见是二少奶奶在两个陪丫鬟的陪伴下,正从外面走进来,那两个丫鬟一人手中捧着四样点心,另外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 见了两人,二少奶奶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哎哟——你们两个都在家呢,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呀!” 林青竹和陈正南连忙把她请到堂屋里坐下,陈正南又忙接了礼物。 那时,大凤和二疯都在后面的织房里教人学纺线、织布,陈正南亲自为来客沏了茶,请她们坐下。 林青竹问道:“二少奶奶,身上可好些了?” 二少奶奶笑着道:“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已经好清了,所以今天才特意来谢你。” “好清了,那是最好不过。”听了这话,林青竹也很喜欢,“以后这段时间,多吃些清淡的就行了。” “是的呢,我这段日子,不知为啥,就是馋的很,这么说,我可得忌口了。”二少奶奶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本书说道:“二少爷才得了一本好书,让我送来与你瞧瞧,你一定喜欢。”说着便把那本书递给林青竹,林青竹慌忙打开了外面的纸包,一看,原来是《佛堂新语》。 她惊叫着说:“难怪二少爷记挂着我,这书果然是最好的,我以前只听说过这本书,却没有机会得见,今日终于见到了,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二少爷。” 二少奶奶说:“瞧你说的,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们倒没有谢你,区区一本书给你看看,你却要说谢,真是客气了。你可知道,我们二少爷在这个庄子里还没有佩服过谁?现如今,他最佩服的就是你了。” 林青竹道:“二嫂子,你说这话,我可承受不起了,我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让二少爷那样的男子汉佩服我呢?你可是折杀了我。” “青竹妹子,你哪里知道,不单单是我们家二少爷,连我们家老爷都佩服你们夫妻俩呢。” 听了这话,陈正南喜滋滋地看着林青竹,林青竹脸上不禁飞起了一片红云。 这时,就听二少奶奶又说:“前日里,里正丁老爷到我们家里去,我就听他和我们老爷说,你建了一个什么大房子,叫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去学织布,还供他们吃,又给她们工钱,让她们家有买粮食的钱,全家人不至于饿着,他们都说是你们夫妻解决了村子里的难题,村子里这么多湖地受了灾,吃不上饭的人家多,村子里的乡绅大户每家帮衬他们一点粮食,那也只能解一时之苦,而你们现在授人以渔,这个主意可真是好,你们小两口简直做了功德无量的事。” 陈正南忙请二少奶奶喝茶,谦虚地道:“二嫂子过奖了,这都是李老爷和丁老爷他们抬举我,才这样说。我们就是在村子里的一份子,帮助他们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个什么事。” 二少奶奶摇头道:“这村子里面,不说我们家,其他大户人家、比你们小两口过得好,比你们有钱的多呢,可是他们却都没有想出这办法来帮助这村子里的穷苦人,只有你们夫妻俩拿出了善心。我看啊,你们俩一定能够得到上天的眷顾的,佛祖保佑,我青竹妹子这次一定能生两个儿子出来!” 林青竹听了她这话,不禁笑了起来,脸上绯红。 陈正南笑道:“托二少奶奶你吉言,真的一下生出两个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照顾呢。” 二少奶奶道:“这个你不要担心,只要你们生得下来,照顾不好,有我呢。” 众人说笑着,二少奶奶又坐一炷香的时间,才带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第141章 激战前夜 第二天下午黄昏之时,按照之前的约定,周大山一个人悄悄骑了马,过淮河会同了陈正南,一起赶到正阳城申计木器社。 到了那里,申老板和那些木工们都已经将定制的五百张陈氏连弩张制作完成。 陈正南随便拿过来几张弩,进行了射击测试,发现无论是射程、瞄准度都让自己满意,箭头、箭杆也都合格,周大山试了几张,见质量几乎一致,也甚是中意。 当下,陈正南让申老板安排木工们将这些连弩全部用装粮食的麻袋收好,周大山去马车行雇了马车,将这批连弩拉到正阳城码头上。 在码头西边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停着一只淮河巡防营的普通运输船,马车到了码头上之后,立刻便有十几名士兵从船上下来,悄悄地将这批货装上船,周大山付了马车费用,又递给陈正南一封信说道:“我们图大人有些话要告诉你,都写在这上面了。” 当下,周大山带了这批连弩悄悄地往西而去。 陈正南连忙扯开图海给他写的那封信,只见上面写道:混入二郎教后,行动之夜,务必于右臂扎上白布,以免为自己人所伤。 信上还和他约定了其他的事情,陈正南仔细地看了,记在脑海里,当场将那封信撕得粉碎,扔在河中。 到了初七上午,陈正南赶到叶家集上,租了一辆马车,买了十只烧鸡,十斤猪头肉,四坛高粱酒,二十斤五香大饼,半匹白布和其他一应用品,驾了车直奔二郎教大营。 走在路上,陈正南留了一个心眼,他停了车,拿了两只烧鸡和一些猪头肉,一坛酒藏在马车下面的草兜里。 进了湖区之后,路上不时有人过来盘查,对切口,陈正南应对自如。 那些盘查的人中间,有些人认识陈正南,知道他是送粮草的,是个会修家具的小木匠,因而都顺利地放行。 碰上有个别人想刁难他的,陈正南揣测他们的意思,不过是想讨一点彩头,便会拿出一只烧鸡打发他们。 那些人很少能见到这种吃食,见了烧鸡立刻拿到一旁,当场分吃了。 到了上午戌时,陈正南赶着马车到了大营里,把马车停在朱大勇的帐篷门前。 朱大勇刚刚和张成巡了营回来,突然看见陈正南过来了,不觉有些惊奇问道:“老弟,你怎么来了?” 陈正南道:“大哥,我把家里的家当都卖了,买了一些酒肉,算是我的投名状,我今天就入伙了吧!不知大哥可能收留我?“ “哈哈哈,好的很!”朱大勇大笑之后说道:“老弟,之前我就看出来,你像是我们这一伙的人,你父母原来就是我们教里的人,你自是也和我们有缘。眼下你既然卖了家当没有了退路,我们不收留你,你还能去哪里呢?放心,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吃有喝有住,全都指望二郎神、观世音老人家佑护我们呢,自然是什么都不缺!有我罩着,你在这里会如鱼得水的!” 当下,陈正南将马车上的吃喝东西搬到了营帐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朱大勇和张成依旧让人去大营厨房里打了稀饭、馒头和咸菜回来,众人随便吃了两块烧鸡和猪头肉,却没有人敢喝一口酒。 原来,那天下午大营里有很多事要做,张成和朱大勇都有各自的任务,不敢马虎,因而不曾喝了一滴酒。 他们找了一条新的黄头巾给陈正南戴在头上,叮嘱他下午在营房里睡觉,不要乱跑,切不可胡乱出去走动。 朱大勇又从自己的武器中匀给他一把扑刀,便和张成分别带了人,到大营外面巡逻去了。 下午,陈正南美美地睡了一觉,一个多时辰之后才醒来。 他透过虚掩着的营帐门帘,看见大营里渐渐地开始热闹起来,不时有车马过来,有人迎候接待,最后都去了北边的大帐里,大营里巡逻人员往来不停。 到了下午辰时,大营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听一阵鞭炮声响,之后便从北边大帐那边传来一阵做法事的呼号,之后便是一片诵经之声,鼓乐齐鸣。 陈正南便知道,香堂大会的预演开始了。 到了黄昏时分,香堂大会的诵经活动才算结束,之后大营里便又人来人往,大营厨房方向忙乱起来,不时有人往那边进出奔走。 陈正南一边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这景象,一边拿了芦苇练习无中生有的戏法,只练到天色昏黑的时候,朱大勇和张成才带了帐篷里的一哨人马从外面回来,不多久便是吃饭时间,朱大勇让人去打了饭菜回来,只见比平常丰盛些,每人有两块肥猪肉。 陈正南拿出带来的酒肉和大饼,众人开始大吃起来。 陈正南心中有事,哪里吃得下去,更没有心思喝酒,就张罗着给众人倒酒。 众人只当他新入伙,一心巴结大家,也不管他是不是吃喝,只顾自己痛快地大吃大喝,可是又怕被其他营帐的人给发现了,到时免不了要把嘴边的酒肉分出去一份。 所以,几个人一边吃喝,却又不敢声张,直吃到晚上巳时,大家伙把陈正南带来的那些食物吃了一半,张成和好几个人都喝醉了,转头就不醒人世的睡了,其他人才说了几句闲话,也都架不住酒力,纷纷回到自己铺上睡了。 陈正南自然是拿出新入伙的样子,收拾大家吃过饭的局面,打扫地面的卫生,待众人全部都睡下之后,他才找了一个靠外面的铺面,挤了挤,挨着躺下睡了。 到了夜里亥时时分,淮河巡防大营里,刘守备刚刚躺下不久,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妻子有些疑惑地问:“咦,这么晚了,谁能有什么事情?” 刘守备只得起了床,点着了蜡烛手里拿着,出了卧房走到正厅门口,小声问是谁。 只见门房说:“老爷,有紧急公事。” 刘守备听见是门房的声音,便拔了门上的门栓,门房递进来一封书函。 刘守备走到桌前,放下烛台,展开了书函,只见上面写道:“启禀守备大人:今日下午巡河捉拿艄公会一众匪徒,黄昏时偶遇颍州知府沈大人出动围剿二郎教匪众,要求我部协同攻击,现已率部前往瘦西湖芦苇荡配合剿匪,请大人见信后,迅速召集兵马,共剿匪众,紧急,紧急,恕不能当面禀报,恕罪。 刘守备看完这些,不觉得一呆! 他迅即想到,这是胆大的图海瞒天过海,背着他和颍州知府私下里搞了勾当,当下心中是万分恼火,更是不愿意在这深夜里统兵过河。 可是他又思量到,万一自己统兵不去,贻误了战机,造成颍州府的兵马和图海的兵马出现重大伤亡,自己一定推脱不了干系。 再者,如果颍州府和图海打了大胜仗,那功劳便都是他们俩的,没有自己的份,那样的话自己无法对兵部交差。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按照图海的要求,深夜带兵过淮河,共同剿灭二郎教,这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当下,他便冲门外,让人快去通知公子和其他将领到大营议事堂,集合所有兄弟过淮河剿灭二郎教。 门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传命去了,刘守备回到屋里,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全身上下披挂好,拿了自己民的配剑,在黑夜里向淮河大营议事堂走去。 回头再说芦苇荡二郎教营地里,到了凌晨丑时,陈正南悄悄地起身,拿出烧鸡、五香大饼和高粱酒,放在吃饭的的案子,走到帐篷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四下里安静无声,他便悄悄地摸出帐篷,在黑暗中走到自己的马车边,取了白布和留下的一大包五香饼,走向那关着人质的帐篷。 帐篷里的看守见他过来,警觉地问道:“谁,干什么?” 陈正南小声道:“兄弟,我来换你歇息歇息,我们营帐里有酒肉,你可愿意去用一些?” 那人之前见过陈正南一面,听他说有酒肉,有些不相信地说道:“你有酒肉?” 陈正南道:“今天是香堂大会,好吃的自然有,只是一般的兄弟们吃不到,我们帐篷里却得了一些,你要想吃,现在就快些去,吃好了就回去睡觉,只是别告诉别人就好。” 那人喜出望外,问清了陈正南所说的帐篷位置,向陈正南道了一声谢,便猫腰走出关人质的帐篷,消失在黑暗里。 那人离开之后,陈正南拿出火镰点着了油灯,立刻叫醒了二十多名被绑架来的百姓。 那些人看见陈正南是个新面孔,惊慌中有些疑惑,不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陈正南便从头上取下了黄头巾,低声说道:“各位老乡,我不是二郎教的人,我是官军派来的卧底,是来救你们的!” 第142章 大获全胜 他说到这里,那些被绑架来人的都面露惊疑之色,之后立刻面有欣喜之相。 陈正南从怀中取出匕首,将绑在众人脚上的绳串割断了,对他们说:“如果大家想活命,就听我的,你们愿意听我的吗?” 那些人惊恐过后,见陈正南割绳子放他们,立刻相信了他,睡意从他们的脸上迅速地消失了,众人紧张中带着一些兴奋和害怕,都连忙点头。 这时只听陈正南对他们说:“只要你们听我的,大家都能够活着离开这里,今天晚上不论这里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害怕,这一点你们能做到吗?” 那些人又惊恐地点点头。 “你们这些天没吃过饱饭,现在先吃饱饭再说。”陈正南说着把大饼分给众人,大家分到手之后,立刻大吃起来。 这时,陈正南用刀将白布分成布条,发给他们每人一条,说:“现在,把这些白布系在自己的右胳膊上,这样官军冲过来的时候,能认出来你们,你们便不会遭到砍杀。记住,白布一定要系在右胳膊上,千万不能掉了。” 那些人顾不上吃饼,连忙相互把白布系紧,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兴奋和紧张之色。 这时,有个年轻人问:“这位大哥,你是说官军会来救我们吗?” 陈正南说点点头说:“是的,再过一个时辰,官军就会过来,大家如果想活命,就听我的话,我们要在这里配合、支持一下官军,只有官军打了胜仗,大家才能活着离开这里。如果官军没有得手,被二郎教的人打败了,大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脱身,这一点你们可明白?” 众人听到他说到这里,便严肃起来,都点点头说:“大兄弟,你让我们干什么,只要你吩咐就好,我们一定听你的,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指望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陈正南点点头道:“对,这样想就对了。只要和他们拼,有官军在,我们一定能赢,一定能活着回家。”他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一些火镰,递给这些人,说道:“等我接到暗号,大家就四下里分开,把大营里的帐篷全给点着,然后大家就往没有芦苇、没有帐篷的空地上跑。如果遇到官军,就把右胳膊举起来给他们看,官军便不会杀你们,可都记着了。” 众人连忙点头:“记着了,兄弟。” 陈正南又道:“你们现在都回到原位上,装作睡觉,待一会儿万一有看守回来了,我自费料理他们,如果我有了差错,你们再帮我们,可都记得?” 众人都点点头,说道:“记着了,兄弟。” 说完,众人又回到芦苇床铺上,挤在稻草丛中躺下,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 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南忽然听到有脚步声,立刻意识到是真正换班的来了,他连忙将匕首准备好,依然做出睡觉的样子。 换班的那人进来之后,见陈正南睡着了,便拍了拍他的脸:“哎,醒醒,你怎么能睡着了呢?” 陈正南扭脸看着那人小声说:“大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那人有些疑惑,低下头来想听陈正南要说什么,陈正南左手突然抱着他的脖子,右手猛地将刀插入了他的胸膛。 那人惊恐地叫了一声:“你——”之后便倒了下去。 陈正南走出帐篷往四下里瞅瞅,哪里有一个人影,更看不见巡逻队的动静。 他挑起帐篷门帘走进去,黑暗中,那些被绑架的百姓哪里睡得着,眼见他轻松地杀了一人,都正紧张地注视着他。 陈正南将那死去的看守尸体拖到里面,用稻草盖上,看看就要到了和图海约定的时间,他走出帐篷,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从车下的草兜里取出带来的火把,拿回到帐篷里分给众人后,对大家说:“现在,大家分好组,四人一队,马上得了信号后,我们就往东南西北四个地方放火,记住,要把所有的营帐都点着,千万不要慌张!” 众人立即分成了四组,各自手持火把,又把胳膊上的白布条检查了一番,有些人兴奋,有些人紧张,更有些人腿发抖,浑身打冷颤。 陈正南靠在帐篷门口,透过门缝向北边观察,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就见北边天空中一团烟火冲上天划过一道红光! 陈正南便知道,那是图海的人已经到了指定的位置,到动手的时候了! 陈正南立刻回到帐篷正中,对众大声叫道:“好!现在就看大家的了,一定不要害怕,生死在此一搏!走!出去放火!!” 他挑起帐篷门帘,众人立刻涌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黑暗里,片刻后,四下里开始有帐篷起火,火光四起,狼烟冲天。 这时,大营北边芦苇荡里也燃烧起来,很快火光就映红了半边天,片刻后营门外突然传来喊杀声,瞬间攻击声越来越大,人声嘈杂,让人感觉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了过来。 四下里冲天的火光,早惊动了各帐篷没被烧死的人,他们听到了声响,得到了讯息,可是营地里四处蹿天的大火包围了一切,人们四下里奔走,叫叫嚷嚷,有的人衣服没有穿,有的人拿不到刀,有的人拿着刀枪武器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不久,北边大帐里一些二郎教的首脑拿了刀枪冲出来,开始制止慌乱,组织众人往大门方向抵抗官军。 可是,二郎教的那些匪众只听见三个营门处都传来喊杀声,又见大营里四处起火,全都人心惶惶,有些人只想着怎么回燃烧的营房里,抢回自己的金银细软,藏在身上逃命,哪还有心抵抗。 转眼间,官军便冲杀进来,二郎教的匪众一边抵抗,一边溃逃。 黑暗之中,在宽广的芦苇荡中,几队身着明黄色战甲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矛、砍刀,奋力冲向二郎教大营。每一次冲锋,都像是一股黄色的旋风在芦苇荡中刮过,带动起一片片的芦苇翻飞。 二郎教的匪众但凡组织一些有规模的反攻和阻击,官军中便会有三二十名弩弓手冲出来连续射击,箭头如同雨点般射向敌人,箭头破空的声音与芦苇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让二郎教的匪众格外惊恐,许多人倒下之后,其他人一心只想逃跑。 官军士兵打着火把,按照事先的布置在芦苇荡中穿梭,他们分得清死路活路,他们的身影时隐时现,如同在迷宫中一般。 二郎教的匪众四处奔逃,每一次的交锋,都伴随着惨烈的呐喊和兵器碰撞的声音,血液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流淌在芦苇荡的土地上,染红了一片片的芦苇。 这时,二郎教另一处大营已经得知混天梁这边营地受到了官军袭击,连忙派出人马前来救援,可是他们的人马刚出大营不到五里地,便遭到了颍州府府兵的阻击,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自己身后的大营起了火,大营里一片喊杀之声。 这些人一见老窝出了事,自己抢劫积存的金银细软落了空,哪还有心恋战,便慌不择路四下里乱逃,免不了又被官军一阵乱杀,众人只得弃尸奔跑。 天光渐亮,图海带着士兵在迷雾和烟火中冲杀在前面,芦苇荡里的烟火越来越浓烈,火光照亮了他和士兵们坚毅的面容和决绝的眼神。 他们时而躲避芦苇丛的热火,时而冲锋陷阵,与二郎教匪众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混战中,陈正南带了那一队被绑架来的百姓,手持刀枪也混在了官军队伍里,拼命砍杀。 那些被绑架来的普通百姓,见了死人和鲜血之后再也没了害怕和恐惧,只有被割了耳朵的仇恨,被勒索的愤怒,砍杀起来更是异常的凶狠,让官军为之动容。 眼见天明,芦苇荡中二郎教大营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 倒下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点缀在芦苇丛中,风中的芦苇依然摇曳着,芦苇荡中的厮杀声渐渐停息。 在二郎教大营东门外,陈正南带了几个人手持砍刀四处砍杀,身上脸上全是血,很快,他便看到同样全身是血的图海向他跑过来,两人抱在一起良久,图海推他问道:“兄弟,可曾挂彩?” 陈正南摇摇头:“大哥,你呢?” 图海冲他一笑:“我自然是没事!” 最终,当第一缕晨曦洒落在战场上时,只见到处可见二郎教众匪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芦苇丛,芦苇荡里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眼前到处的尸体,这场战斗让陈正南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和无情,以及生命的脆弱和珍贵。 那时,刘守备带着大军已经过了淮河,正碰到冲出芦苇荡四处奔逃的二郎教散匪,他当即便指挥着手下军校们,四数围歼、砍杀。 二郎教匪众向北逃不了,向南有图海的官军,向西却颍州府的府兵围剿包抄过来,他们便只得向东跑东边瘦西湖旁边的村子里,许多村民得知官军和二郎 教的人动上了手,初时还只是观望,后来天明之后,眼见官军得了手,二郎教处于下风,便也纷纷拿了家中的刀枪棍棒,一边护卫村子,不让逃散的二郎教匪众逃到村子里滋扰村民,一面也想捕杀一些二郎教的匪众,出一口心头的恶气,更想抓几个活口报官领赏。 第143章 论功行赏 更有人想杀了二郎教的匪众,从他们身上得到钱财,所以到了上午已时,这场剿灭二郎教的剿灭战结束的时候,二郎教的匪众除被官军杀死一千多人之外,又被擒拿了五百多人,还有几百人趁乱从芦苇荡中向南逃出,奔天柱山方向跑了。 战斗刚一停下来,图海便吩咐周大山和陈正南,带了人将二郎教被烧毁的营房主帐那一片残骸围了起来,很快找到了二郎教匪众从四处搜刮、绑架勒索来的金银、铜钱,足足装了两辆马车。 图海让手下在金银钱财上铺盖了稻草,放上阵亡士兵的尸体,安排陈正南和周大山押送,先期送回到淮河巡防大营,提前收管好。 待这些安排妥当,图海才会同了颍州府知府沈道富和刘守备,一起打扫战场,处置擒拿到的二郎教匪众,围剿散兵。 刘守备见眼前打了大胜仗,此时一肚子的愤怒,然而却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汇同图海和沈知府,三个人一起商议着处置眼前的战场,各自派人去四下里追索逃逸的二郎教匪众,直到当天下午才各自收兵回营。 淮河巡防大营。 从瘦西湖芦苇荡战场回来之后,陈正南托人给林青竹送去一封信,信上只简单写道: 姐姐,我一切安好,勿念。 此后十余日,陈正南没有回过家,他也没有住在图海家里,而是一直守在军营里。 芦苇荡之战,官军这边共有三十一人阵亡,五十多人受伤,战死者中,就有陈正南的上司郭千总。 陈正南手下有两名阵亡,另有四名兄弟受伤。 陈正南先是和图海一起安葬阵亡的士兵遗体,亲自到他们家里慰问战死者的家人,给他们发丰厚的抚恤金。 之后,陈正南每天住在军队的营房里,侍候受伤的士兵们,亲自为他们包扎、清理伤口,给伤口换药,服侍他们吃喝拉撒,每天与他们同吃同住。 为了给受伤的士兵解闷儿,陈正南就把新练的戏法反复表演给他们看,逗他们取乐。 兵士们战后才知道,是陈正南前后几次到二郎教大营里侦查卧底,冒着生命的危险,帮助图海掌握了第一手的资料和信息,又在进攻的当夜在二郎教大营里做内应,放火烧营,这才使得此战一举成功,众人无不对他万分敬佩,现在又见他对兄弟们情同手足,同吃同住,不计名位和爵禄,放下身段伺候伤员,服侍他们的生活起居,对他更是大加赞赏。 从战场归来后,图海让周大山把一车缴获来的金银铜钱,分几次送到颍州府,找票号换成了银票。 他先给了陈正南三千两,结清了定制陈氏连弩的费用;又赏给了他五千两,作为此战首功的奖赏,之后,扣除了发放给战死者的抚恤,才把剩下的钱财分给了此次参战的所有有功将士。 营中将士得到了图海和陈正南这般的眷顾和关照,更加格外地敬重两人。 刘守备虽说也给兵部呈报了公文,夸耀剿灭二郎教匪众,打了大胜仗,可是心里对于图海和沈知府联手作战,将他抛在一边,更没有得到战后的金银细软,心里很是恼火不已。 不久,他很快就察知,这次作战之所以顺利进行,全是新提升的九品外委把总陈正南先前做了侦查,战时潜入营中作为内应,还居了首功。 刘守备是聪明人,他知道,如果为此表示不满,传出去必然引起兵部对他治军能力的怀疑,质疑他和颍州府关系不洽,兵地不和,于是便没有在这事上做文章,但又忍不了这口气,就和自己的绍兴幕宾以及他儿子,三人共同商议好久,最后想出一条计策:给图海、陈正南两人报大功,报请图海到颍州府任府兵总兵官,加强兵地两处的兵力整合,以利于之后的作战。 兵部并不知道他的弯弯绕绕,自然是照准。 腊月二十四,兵部的任命便到了淮河大营。 那一天,淮河巡防大营守备官衙门里,众将官衣甲鲜明,严整肃穆,刘守备居中而坐,图海和董昌分坐两边。 鼓响三遍,值日官点名、问卯,无缺; 军情校尉发放军情:上次城西湖之战后,二郎教 两处之匪众,尚有八百余人逃至霍邱县西四十铺乱石山落脚,聚众待剿。 随后,便有司隶校尉宣示兵部任命: 刘守备,从正五品守备之职提升为从四品宣抚使;图海,由从五品安抚使提升为正五品守备,调任颍州府府兵主事;陈正南,因为此役有首功在身,由正九品外委把总,越级擢升为正七品千总。 此外,周大山也升了九品的外委把总,另有其他十一人提级升职,其中九人全是图海的手下。 当天中午,刘守备设宴款待参战的有功人员,按照此战的功劳,他特别安排陈正南陪图海坐首座,两人自然不敢,仍奉刘守备做了主座,宣抚使副使董昌和图海在两边陪了,刘公子以及其他将领方才坐下,陈正南依然坐了下首。 图海升了职,成为颍州府府兵主事,心中自然高兴,但是一想到仗打赢了,却中了刘守备的算计,将他和陈正南两人分开,心中便有些窝火,但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 酒席之间,刘守备的儿子刘崇厚见自己没有升官晋级,这突然蹦出来的陈正南,居然从九品升到了七品,便心中有些不服,很是不高兴。 原来,那天临战前夜,刘崇厚头天晚上喝多了酒,后被他老爹差人勉强叫起,但是一直落在后面,他最后一个渡过淮河,待他赶到战场之时,连一个二郎教教匪的人毛也没有见到,更别说擒杀之功。 他父亲一心想给儿子报一个擦边的功劳,可是终因为怕掩不了众人之口,只得作罢。 刘崇厚自己也是心中有气,深怪自己父子被图海摆了一道,撇在一边,对图海自然有所顾忌,但对陈正南就不一样了,酒席之间,免不了在言语上明褒暗损陈正南,陈正南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微笑着与他应付。 见众人都与陈正南喝酒,祝他加官晋爵,刘崇厚也端起一杯酒道:“陈老弟,来,为兄的敬你一杯,恭喜了!” 陈正南连忙举杯道:“谢谢大哥,还望大哥以后多关照你小老弟!” 当下,两人喝了杯中酒。 刘崇厚眼珠一转,笑道:“老弟,关照谈不上,以后自然是同船共渡。我忽然想起一联,不知老弟可能对出。” 陈正南看他脸色,便知他不怀好意,只得应道:“你小老弟才学浅薄,恐不堪大哥雅试。” 刘崇厚也不理他,昂然说道:“鼠无大小皆称老。” 说完,他还挑衅地看了陈正南一眼,笑着看了看众人。 在座的众人听了这联,都听出来这是刘公子借了刚才的话,骂陈正南是老鼠,不觉有些惊异,图海听了,更是有些生气。 陈正南自然听出了这联不怀好意,是公然辱骂自己,但有刘守备在,他也不便反击,于是他略一思索,便坦然对道:“龟有雌雄总姓乌。” 在座众人听了这联,立刻叫好道:“好联,好联,真是佳对。” 刘崇厚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陈正南竟然有些学识,见没有占到便宜,就又想出一联,站起来道:“老弟才思过人,佩服之至,请老弟再接一联:“丙丁壬癸何为水火。” 众人听到此联,都觉难度太大,一时间都低头琢磨,却无所得。 陈正南知这是难题,思忖片刻,一时气盛,便想报复对方,吟道:“甲乙庚辛什么东西。” 这样一来,上联丙丁为火,壬癸为水;下联甲乙属东,庚辛在西,不仅对得工整精妙,还顺道骂了刘崇厚。 刘崇厚虽然非常窝火,却也只得承认对方这联对的精彩,只得悻悻地坐下。 刘守备原来想将图海和陈正南分开,再将陈正南收为己用,以后倍加笼络,定能成为辅佐自己父子的得力干将,所以并不曾打算难为他。 当日的酒宴之上,他也曾给陈正南面子,主动与他把盏庆功,眼下见自己的儿子出言挑衅陈正南,他自是不乐意如此,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语言上让自己的儿子下不了台阶,更不便当众审斥自己的儿子。 可是,他见此时陈正南完全占了上风,还当众将刘崇厚给骂了,心头也不禁有些不悦,当下便说:“看不出来,陈千总不仅武功卓越,战功赫赫,而且还文采俱佳,真是文武双全,可喜可贺。来,我敬陈千卫一杯。”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道:“谢守备大人,卑职敬守备大人!”他说完,连忙干了杯中酒。 刘守备呵呵一笑,道:“陈千卫对联之才非凡,老夫这里也有一句,可以试着给我对来。这上联是:有意焚香何须远寻佛地。” 陈正南听了他这上联,当即便知道对方有收纳自己之意,自己正为方才出联骂了刘崇厚自悔,更想到自己不易与他们父子交恶,便低头沉思,很快得了下联,当即对道:“存心为善此处即是灵山。” 众人听了此对,当即有几人站起来击掌叫好,大家自然也都听出了陈正南的善意。 第144章 和解 刘守备听了此联,觉得给自己父子找回了面子,同时也深觉陈正南心地聪敏、纯厚,心中大悦。 这时,就见陈正南站起来道:“卑职年少不知世事,敬守备大人一杯,唯盼大人以后照顾一二。” 刘守备笑道:“这是自然,自不必说。” 当下,刘守备同陈正南满饮了杯中酒。 图海原本担心陈正南与刘守备父子交恶,眼见陈正南用一支下联化解了双方的些许不快,很是高兴,当下,便率领在座地众人,一同敬了刘守备一杯,刘守备高兴,当下端起杯子与众人同饮了。 陈正南从淮河巡防大营回到李老家的时候,他已经与林青竹半个月未曾见面,这是两人自从相识以来,分离最长久的一次。 到了家中,大凤和二凤接了陈正南的枣红马,林青竹看见陈正南进到院子里,只是呆呆地瞧着他,面露微笑。 剿灭二郎教、陈正面升官的事,庄子里早已得到消息。 陈正南不声不响地,只是看着林青竹,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双手抓起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之后慢慢地揽过她的双肩,把她抱在怀里。 这一次,林青竹没有发火,没有担心被人看见不雅而嗔怪陈正南。 这久久的一个拥抱之后,陈正南痴痴地看着林青竹道:“姐姐,我真的想你了。” 林青竹看着他眼眸灵动,轻声说:“我也是。” 之后,两个人坐在堂屋八仙桌两边,大凤端了两杯香茶上来,也就退下去了。 陈正南怕林青竹担心,轻描淡写地说了城西湖芦苇荡之战,恍若自己就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但是他的善意和体贴,林青竹还是听出来了,她从陈正南脸上的疲惫之色和他所受的军功,便知道,第一,这百里闻名的大战之中,陈正南没有贪生怕死,躲在一边装孬熊;第二,他一定是奋勇向前,拼命杀敌,要不然他不会一下子从九品提升为七品。 她看着陈正南递到自己手上的银票,更加相信陈正南能得这么多的赏银,以她从前的阅历,深知这种赏格一定是靠拼命换来的,着实不易。 之后,林青竹告诉陈正南,庄台上营造房屋工程进展顺利,程士明每两天都会过来一次,向她报告庄台上的事情。 她告诉陈正南,找程士明是找对了人,程士明很操心也很能干,把庄台施工现场的一切都管理的井井有条,时刻监督着工人,不浪费材料。 她又告诉陈正南,织房里那些女孩进步都很快,织出来的布很让她满意,连带那些学成了织布技术,领了织布机回家织布的女孩,他们织的布也都让人满意,拿到正阳城织布店里去卖,店家给了很合适的价格,织房由马红云娘两个和张全、徐万胜家招呼着,一切都井井有条,现在也不让她操心了,买棉花、买线、卖布,中午管带那些女孩子吃饭,全部都有人过问,经理,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 “姐姐,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可真是太能干了,”陈正南欢喜地说道:“眼下,你有身孕在身,肚子里有宝宝,有了我们的孩子,请姐姐你还是要以此为重,不要太操心啦,别伤到了自己才好。” 林青竹莞尔一笑:“我哪里有操心啦,现在,我每天上午织一会儿布,看一个时辰的书,下午便睡觉休息,起来写写字,生活可轻松了。只是,前些天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是担心,现在你回来了,我的心便落在了地上,也踏实了。” “我在淮河大营里,每天也都在想你,可是那边,一场大仗打下来之后,的确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事情,实在是一时之间走不开,还望姐姐见谅。”陈正南无奈地摇摇头说。 林青竹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有公差在身的人,哪里能够总随着自己的意的。” 两人正说着,马红云得了信从外边回来了,进了屋和陈正南打了招呼,寒暄问暖之后,便带了大凤和二凤到厨房里忙活起来,准备晚上的团圆宴席。 那天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喝说笑自不必在话下。 晚上,夜深人静,众人都睡下之后,陈正南拥着林青竹,抚摸着她隆起了大肚子。 林青竹甜甜一笑小声说:“你瞧见了吗?小家伙又在里面收拾我呢。” 陈正南连忙贴上去,果然听到了“咚咚”的声音,在明亮的烛光下,他甚至能看见肚皮上面有脚移动的动静,便开心地叫起来说:“姐姐,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在里面收拾你呢,你可难受?” 林青竹笑道:“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陈正南道:“姐姐,这孩子出生之后取什么名,你可曾想好了?” “正南,这事我正要和你说呢。这孩子生出来之后,自然是要取名字的,可是取名字首先要有辈份,你是琪字辈儿,这孩子来到了之后,他用什么字呢?是跟着这庄子上姓陈的接着用吗?如果跟着他们用的话,他们现在并不承认你,以后你们父子俩多少会给他们嘲笑。”林青竹轻声说。 听了这话,陈正南微微颔首:“姐姐,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个事情,既然他们不接纳我,我为他们所不容,那我就不必再热脸去蹭冷屁股,我自己在山西老家的辈分后面是什么字我也不知道了,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林青竹道:“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姐姐,你说什么办法?”陈正南问。 林青竹小声道:“反正你已经离开了山西故土,那边呢,就不管他了。这边呢,你是螟蛉之子,他们又不容你,那你只有自己开山立派,给自己的儿孙重新取一套自己的辈分字号,自此以后,你就是在淮河边上陈氏一脉的开山之祖,是老祖宗。” 陈正南忙问:“姐姐,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怎么不妥当了?自古以来,风吹草动,子落天涯,各处开枝散叶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林青竹淡淡地道:“再说,你的经历和常人不同,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自当顺其自然。” 陈正南思忖片刻,才道:”姐姐,那就听你的,只是,取哪些字呢?” 林青竹道:“这个你不必操心,只要你同意了这件事情,我闲下来自会选一些字给你看,你满意了就定下来,作为你以后子孙后代血脉相传的承载阶梯。” 陈正南道:“又有劳姐姐了。” 他说完,便糊在林青竹的身上,亲吻她,抚弄她,两个人卿卿我我地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地缠绵到半夜,方才各自睡去。 次日下午,陈正南闲来无事,去邱家湖里打猎,湖里冬日的气氛已经日渐浓烈,一片萧飒。 陈正南骑着枣红马走了十几里地,只打到了两只野兔,于是便转回头,回到庄台之上查看工地进展。 程士友见他来了,连忙上前接着,牵了他的马,扶持他从马上下来。 那时,主房已经上了梁,叶师傅在工地上忙前忙后,见东家来了,免不了过来寒暄一番,汇报各方面的进度和一些临时的情况。 陈正南见水井已经打成,井台修得甚是精致美观,用着也方便,又去查看了马厩,看了南边、北边两条下庄台的坡路,都修得甚是满意。 叶师傅为他想得甚是周全,连雨季庄台被湖水淹没之后,装台要用船从淮河大坝上岸,两边的码头都给规划设计了出来,船停在何处,台阶如何修葺,全都设计得明明白白,只待房屋主体完工,便开始修整这些。 陈正南见叶师傅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各方面的设计规划更是不让他操心,心中暗想,找叶师傅做这活,真是找对了人。 不久,陈正南辞别程士明和叶师傅回到家中,他把叶师傅尽心尽力为自家庄台谋划的各种打算想法,一一说给林清竹听,她听了也是欢喜不已。 第145章 琪山归来 陈正南喝着茶,正和林青竹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拍打院门的声音。 大凤连忙过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衣衫破旧,神情疲惫。 大凤小声地问道:“你找谁?” 那人道:“我找谁?------这是我的家,你是谁呢?” 大凤万分惊奇,回过头跑进堂屋里,对正南说:“正南叔叔,外面来个人,说这是他的家。” 林青竹和陈正南不禁诧异,连忙站了起来往外走,陈正南走到院子中间,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连忙快步走到门口,扶住那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问道:“你,莫不是琪山哥哥?” 那人见陈正南身着锦衣,一副不同常人的气派,张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也不禁惊疑,便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怎么都住在我的家里?我爹呢,我娘呢?” 陈正南连忙扶着他的肩膀道:“琪山大哥,你先到屋里坐下再说吧。” 他说着,便扶了来人往屋里走。 当下,聪明的林青竹也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人便是陈老汉走失的儿子陈琪山回来了,连忙去屋里亲自泡了热茶,端来几碟点心,端过来道:“大哥,快坐下,你一定还没有吃饭吧?一会儿才能吃晚饭,你先吃一些点心,喝些茶水垫垫。” 这人果然便是陈琪山,此刻他已经从早晨到现在没有吃东西,中间只喝了几口水,如今,面前有精致的点心和香喷喷的茶水,便不再说话,坐下就吃了起来。 陈正南出去叫过来大凤,让她立刻去找张全,通知陈老汉,他的大儿子陈琪山回来了。 陈琪山吃了六七块饼子,喝了一杯茶水之后,陈正南又给他续了一杯水,轻轻地告诉他说:“琪山大哥,我是陈琪配,是你走失后你老父亲认下的儿子,这是你弟妹林青竹。刚才那女孩是我们后面遭了难的李四六家的孩子,他们家被火烧了房子,暂时收留在这里住下。” 听了这话,陈琪山放下手中的一块饼子,小声问道:“你是我爹认下的儿子?” 林青竹答道:“是的,你这弟弟是从外地流浪到这里,和你老父亲有缘碰在一起,他们爷俩关系融洽,相处得甚好,后来是我牵线,他们爷俩认作了父子。” “我爹呢?我娘呢?”陈琪山连声问。 陈正南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大哥,爹现在在邱家湖的一个庄台上住着,给李老爷家里放鸭子,刚才我已经托了人去请他老人家回来,你稍等一下,他马上就回来了。” 陈琪山又问:“那我娘呢?怎么没见我娘在家里?她也在庄台上养鸭子吗?” 陈正南低下头,过了良久才说道:“大哥,我说了你可不要过度伤心。” 陈琪山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我娘她——” 陈正南低声道:“大哥,你走失了之后,老父亲和母亲找了你很久?为了找你,他们卖了两亩地,老娘为你的事得了病,脑子不听使唤,常常不认得人,为了给她看病,父亲又卖了两亩地,结果她后来跌在了水塘里,去世了。” 陈琪山听到这里,手中的一块兰花糕掉在了桌子上,他愣了片刻,伏在桌子上啜泣起来。 林青竹赶忙起身去洗了一个手巾过来,递给陈正南,陈正南接了,又递到陈琪山手上,陈琪山嘤嘤地抽泣了一会儿,方才止住了眼泪。 陈正南接着又说:“之后,老父亲把老娘的事情办完之后,他自己也病倒了,为了看病,老人家又卖了家里最后的两亩田,等他的病好了,因为没有事可做,他就去李老爷家做长工,到邱家湖庄台上放鸭子了,我就是在那里和爹认识的。” 这时,大凤从外面回来了,陈正南见了他立刻说:“大凤,快去,让你娘回来准备晚饭,多做几个菜。” 大凤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便飞快地跑出院子,向后面去了。 只过了一会儿,马红云娘三个都疾步地赶了回来,陈正南以为他们认识,结果他们却谁都不认识谁。 原来,陈琪山走失的那一年,李四六还不曾结婚,因而他并不认识马风云。 陈正南给他们介绍之后,马红云便带了两个女儿赶到厨房里去收拾去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匆,陈正南连忙站起来,只见陈老汉脸上一头汗水,眼睛睁得大大的,面色红红的,跨着大步从外面跑进来。 他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陈琪山站了起来,父子俩都愣在了那里。 毕竟,十几年间父子两人未能相见,如今双方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片刻之后,陈琪山猛地起身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陈老汉的面前,哭喊道:“爹——” 陈老汉连忙蹲了下去,抱住儿子的肩膀,也哭了起来。 这时,张全和徐万胜也走进院子,几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父子两人相拥而哭,他们的哭声中充满了悲伤和喜悦,但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无奈之感。 过了一会儿,林青竹使了一个眼色,陈正南和张全、徐万胜三人上前,将这痛哭的父子两人扶了起来,搀着他们到八仙桌旁边在一处坐下。 林青竹又为他们绞了手巾,递给他们,让他们一一擦拭眼泪。 陈琪山终于止住眼泪,看着陈正南,小声问道:“爹,这是我的兄弟吗?” 陈老汉点点头,说道:“琪山,这是你弟弟,他叫陈琪配,这是你的弟媳,姓林。” 张全见已经把陈老汉送到,便要回去,陈正南连忙拉了他说道:“哥哥怎么能走呢?你妹子见到了娘家人,还没顾得说话呢。你和徐大哥都在这一同吃饭,我们也好久没在一起热闹了。” 张全和徐万胜见他如此热情,便也不再推辞这事,就去厨房里张罗着,胡乱帮忙,之后没事干,就坐在堂屋里听他爷俩说话。 陈正南闻到陈琪山身上有气味,又跑到厨房里,让大凤烧水,准备给陈琪山洗澡,马红云听了,立刻让二凤去隔壁清洗澡缸。 这时,陈老汉问道:“琪山,你这些年到底在哪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离家很远吗?” 听了这话,陈琪山又难过起来,抽泣着道:“爹,我走得并不远,这些年,我一直就在颍州府东边的莲花泽里。” 听了他这话,陈老汉当即叫道:“莲花泽?那里离我们这边才几十里路,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在那里干什么?” 陈琪山道:“爹,我哪里能回来?掉在那里就像落在了地狱一般,我没有一天不想逃离那里,可是我办不到,逃不出来啊。” 陈老话忙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在那里做什么营生?” 陈琪山道:“爹,那地方在没有人烟的旷野里,是个砖窑厂,我就在那里做苦工。那里前后十里八里都没有村庄人家,砖窑场被高高的大砖头墙围了起来,很大的一个院子只有一扇大门,门前有守卫,有狼狗,任是谁也跑不出去。” 陈正南问道:“大哥,你是被人骗去的吗?” 陈琪山点点头道:“是的。” 陈老汉又问:“就是那天你去南照集赶庙会的时候,被骗去的?你是怎么信了别人的话,到那个地方云的呢?” 陈琪山道:“爹,你有所不知,那天,我赶庙会有些累了,准备回来的时候,就在路边上等村子里的伙伴们一同过淮河回家,后来,有一个老太太走到我旁边,说她的脚疼,上不了自家的马车,让我扶她过去。我见那马车就在路边不远,便搀扶着她去上那马车。结果到了那马车边上,老太太拉开了车门,让我进到车里去,把她拉上去。我没有多想就上了马车,结果我刚一进马车,便有人从里面抓住我,有人用破布堵住了我的嘴,又有人用绳子捆住了我的胳膊和两只腿,把我摁在那儿。那时,车厢里已经另外捆了两个人,我们三个便被一车送到了莲花泽,关在了那里的砖窑场里。” 陈老汉听到儿子说到这里,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琪山,这些年,你一直都在那里干活?” 陈琪山痛苦地点了点头:“爹,是的,我在那里干了十几年的重活,直到去年,窑场的厨师死了,我才顶了他的位子,和另一个人一起给窑场几十口人做饭,也就这两年,才没有干挖土制砖、摆砖坯、烧窑的重活,稍微好一些。” 陈正南问道:“大哥,那些年你试着逃回来过吗 陈琪山道:”没有,曾经有和我一起的人,想逃出去,可是被抓着了,被他们当着我们的面活活打死了,这些年,被打死的有三四个,他们在外面的路口都有眼线,所以,跑是跑不掉的,后来就没有敢跑的了。这些年病死的也有两三个。另外,那些监工还告诉我们,谁如果逃走了,就追到他家里,把他家里的房子烧掉,让他家里人全都不得安生,所以就没有人敢随便往外逃了。” “琪山,那你这次是怎么跑出来的呢?”陈老汉紧张地问。 “我们砖窑厂的茅厕,被一个庄子里的农户人家给包啦,他每年去拉两次粪便,倒在地里肥田,我这一次,是趁他车上装满了粪,去和窑厂的监工说话时,我钻到车上的粪堆里,才被他带了出来。” 陈老汉又问:“拉粪的人知道你躲在他的车里吗?” 陈琪山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我是半路上从车上跳下来的,那赶车的人也没有想到我会躲在他的粪车里。我从车上下来后就跑进了树林,我怕砖窑场的监工派人到处找我,就没有敢直接回家,往北走了一天的路,找了一处有水的地方,洗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才绕圈子慢慢地走回来的。” 李老汉又流下泪水,抹着脸颊问:“那你,身上有钱吗?你一路吃什么呢?” 陈琪山摇摇头道:“没有钱,十几年来从来就没见过一文钱,我是一路乞讨要饭回来的。” 陈正南恨恨地摇摇头,问道:“他们一直在骗人去哪里吗?” 陈琪山点头道:“窑上里里外外四五十人,只要人手不够,他们就出去骗人回来,他们是老手了,只要出去,就能骗到人回来。就在两个月前,他们才骗了三个人回来。” 第146章 父子终于团聚 陈正南又问:“大哥,你可知道那砖窑厂的老板是谁?叫什么名字?” 陈琪山叹了口气道:“这个自然知道,那老板姓周,是弟兄两人,外号一个叫周霸天,一个叫周霸地,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两个很有名的财主,他们家就在附近的周家楼,是那一带有名的恶人,县衙里的官家、乡绅都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所以他们谁也不怕。” 陈正南过去拍了拍陈琪山的肩膀道:“大哥,你回来了就好,你不要相信他们要来放火烧房子那些吓人的鬼话,只要他们敢来,我就能让他们有来无回,这一点你放心,一定不要害怕,你回来了就好。你和爹团聚了,这便是世上最好的事。” 正说着,大凤走过来说:“正南叔,洗澡水准备好了,琪山叔可以洗澡了。” 陈正南立刻带了陈琪山去洗澡,快洗好时,林青竹回到自己屋里,拿了一套陈正南里外穿的衣裳,一双新袜子,一块新头巾,一双新鞋子递给陈正南,陈正南服侍大哥换了衣服,重新回到堂屋里坐下说话。 陈老汉见自己的大儿子转眼间大变样,心里又高兴,又是激动,禁不住再次流下了泪水。 众人坐着叙了一会儿话,李老汉父子情绪也好了些,脸上有了笑色。 陈正南这才把张全和徐万胜介绍给陈琪山认识,这两人倒是知道陈琪山走失的事,陈琪山却不认识他们两人,毕竟,他走失的那一年,张全和徐万胜才几岁。 就在这时,大凤又过来问:“正南叔,饭菜准备好了,开饭吗?” 陈正南忙说:“开,现在就开饭。” 当即,张全和徐万胜张罗着把八仙桌从条几下拉出来摆好,四面摆上凳子,张罗着端菜倒酒,林青竹也赶到厨房里,查看菜品是不是足够,可要再加菜。 这天晚上的盛宴自然是给陈琪山摆的接风宴席,也是陈老汉的父子团聚的欢聚宴。 陈正南奉了他爹做首座,让他大哥陈琪山坐在旁边陪了,林青竹的哥哥张全同徐万胜在东首坐,他和林青竹坐在西边陪着,马柱子坐下首,马红云娘三个在厨房里忙活着,不时地传递上菜,那晚的菜肴自是丰盛,且不必说。 吃饭时间,陈老汉断断续续告诉了大儿子,他走失之后家中所发生的事情。 这些事情,先前陈正南已经和陈琪山简单说了一遍,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父亲说到母亲因自己而死,还是再次在饭席之中流下了热泪。 见儿子又哭了,陈老汉禁不住抱住儿子的肩膀,爷俩哭成一团,众人劝了好一会,父子两人情绪才平复下来,渐渐止住泪水,林青竹又拿了手巾,让他们两人都擦了脸,才重新坐席,接着吃饭。 当下,陈老汉又把自己认陈正南,之后再认作养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和大儿子说了一遍,陈琪山这才道了事情的缘由,忙又抹了脸上的泪水,主动站起来给陈正南夫妻敬酒,答谢他们夫妻替他孝敬老人,操持了这个家,让他如今有家可回。 夫妻两个哪里敢受他的酒,后来大家都一起相劝,他们夫妻二人才勉强喝了。 陈老汉道:“如果不是你这琪配弟弟,今天你回来了,家里面这房子可能已经快沤烂倒掉了,这一片全是破破烂烂,根本不能住人,你回来到家连一口水都喝不上,只能到庄台上和我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听了这话,陈琪山回想短短几天来,自己经历了人世间由低谷于是高山之间的变化,冒着生命危险从砖窑厂逃了出来,身上沾着粪便,在这寒冬里,一路乞讨几十里路回到家。如今遇到这样的一个场面,身上如今里外穿着全新细布和绸缎的衣裳,面对这一桌从来没有见过的盛宴,心中是百感交集。 这时又听陈老汉说:“琪山,你还不知道吧,你弟弟如今已经不是我们普通的庄户人家了,他现在在南照集那边淮河巡防大营里,有官职在身,还是九品的呢。” 听到这里,张全哈哈一笑道:“叔,你还不知道呢,正南的官又升了,他现在是七品的千总大人了,和我们寿州县县太爷一个级别的了!” 听他这样一说,陈老汉和陈琪山都呆了。 陈老汉结结巴巴地问:“琪配,你什么时候又升官了?” 林青竹笑着:“爹,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徐万胜也说道:“正南,我们下次见了你,是不是要磕头下拜呢?” 陈正南笑道:“徐大哥,不要和我开玩笑吧,来吧,我们兄弟喝酒。”说完,他高高地端起酒杯:“为了欢迎我大哥琪山回家,大家共同同喝一杯,祝贺我老爹父子团圆!” 大家听此一说,忙都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共同喝了这一杯团圆酒。 陈琪山听说自己这弟弟,如今是七品的官员,忽然间有些拘束起来。 林青竹连忙宽慰他道:“大哥,正南不论当多大的官,他都是你的弟弟,你可不要在乎他的官身。你以后和爹无论说他什么,安排他做什么,他自会听你们的。” 陈琪山老实地摆摆手说:“莫要说笑,我才不敢,我才不敢。” 陈正南微微一笑,说道:“以后大家伙不要再提我的官衔了,在这里我就是爹的儿子,就是琪山大哥的弟弟,我就是张全哥和徐大哥的好兄弟。” 张全和徐万胜忙说:“我们兄弟俩敬老弟一杯酒,祝正南老弟再次高升,早日当更大的大官!” 说完,张全和徐万胜两人把酒杯举得高高的,陈正南只得站起来,和两人喝了这一杯,放下杯子才说道:“两位大哥,其实我对当官没什么感觉,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个农民的儿子,就是个小木匠,而且觉得挺好。” 林青竹见众人喝得正欢,便亲自到厨房里又炒了一个菜,让马红云母女三个也都过来,挤着坐吃了饭。 片刻后,马柱子已经吃了大饱,跑出去玩了。 饭后,陈正南和徐万胜、张全,把西屋里马红云的织布机抬了出来,送到后面的织房里,临时找了一只旧床,给陈琪山收拾、布置了床铺,找了桌椅搬进去。 林青竹把自己屋里结婚时置备的新被子、褥子、枕头拿了一套,亲自过来给他收拾好。 当天晚上,陈老汉没有回庄台,就在西屋里和陈琪山同睡了一张床,爷俩说着话,直叙到后半夜方才睡下。 第二日上午,陈正南和陈琪山送了陈老伯返回庄台上之后,两人各骑了一匹马到了正阳城,先去申记木器社,结清了上次的上次订购陈氏连弩的费用,又买了一只大床,厢笼、柜子、桌凳,让人送到庄子里,重新布置陈琪山的居室。 之后,陈正南又带了他哥哥到镇上,里外买了两身细布、绸布的衣裳和鞋袜,又买了些身边和屋里常用物品,再去糕饼店买了十来斤走亲戚的点心果子,逛了一圈正阳城,兄弟俩才回到庄子里。 家里,林青竹指挥人把陈琪山的居室重新打扫一番,摆放了才买来的新床、桌椅板凳,把收放衣服的箱笼柜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下午,陈正南又和陈琪山骑了马,到邱家湖里打猎,直玩到天黑才回来。 第三天早上,陈正南安排他哥,手里捧着从正阳城买回来的糕点、果子,去家门叔伯家里、丁老爷、李老爷家都走了一趟,算是告诉村子里的人,走失十几年的陈琪山回来了。 他那些姓陈的家门叔伯大爷见了他,寒暄过后,却只挑拨陈正南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大说陈正南平白占了他的房产。 陈琪山却也不笨,只淡淡地回他们道:“大伯、老叔,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这弟弟现在的官身和县太爷一样了吗?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又在湖了自己的庄台上新建了大屋,怎么会和我争那几间老屋呢,再说,我看他们夫妻为人厚道的很呢。” 听了他这话,他那些叔伯大爷才不吭声了。 这天晚上,陈琪山在他三叔家里吃了晚饭后,回到家里,林青竹捧了五十两银子递到他手里说:“大哥,这些钱你拿着放在身边,自己有要用钱的地方,随便使用,家里面有我想不到的地方,大哥你只管说,或者自己便去买了就好。” 陈琪山多年来没见过银子,突然间一下收到这么多钱,一时间不知所措,哪里敢收。 陈正南劝他说:“大哥,我以后常要过了淮河去淮河大营里公干,如今你回来了,这个家里面好多事,都要靠着你当家做主,四下里操持,你手边没有钱,怎么能办事呢?还是快收下吧。” 陈琪山听了他这话,见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实心实意,才把钱收下了,可是心里却激动得怦怦直跳,想要说些话感谢他弟弟和弟媳,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147章 单打独斗 陈琪山在家里又过了几天,见马红云娘几个在后面的织房里有活要做,还要做一家人的饭,他自己一时无事,就把厨房里的活揽了过来,他做这一行是熟门熟路的,烧的饭菜倒也好吃。 陈琪山手里有了银子,一时间又没地方使,就每隔两天去叶家集上一趟,采买菜蔬和一家子的吃用,把一家人照顾得好好的。 织房里得闲的时候,马红云也回到前面,做厨房里的活,那时,陈琪山便坐在灶台前烧火,马红云炒菜、做饭,大凤便一心侍候林青竹,二凤同她母亲看管、经理后面的织房。 马柱子特别喜欢这才回来的陈琪山,总是在他烧火时挤过来烤手,两个人偎在灶门口取暖,乐呵呵地挤在一团,说个不停。 马红云看柱子和陈琪山闹在一起,便骂柱子,可他两个反而更加地粘成一团,分也分不开。 回头再说淮河巡防大营里,这年的腊月底,图海终归还是携了家眷去了颍州府出任新职。 一个月前,有一位颍州知府同知升职去了湖南,他的宅邸还闲着,沈知府便将他的房院指给了图海居住。 图海临走之前,和陈正南连续密谈了两天,交代他离开之后,陈正南身为新任千总在军营里的诸多事宜。 现在,陈正南职权之下掌管着八百多人的兵马,这一标人又分为三队、九路、十八汛,这些队长、路长、汛头及下面的兵士,全部是图海在离职之前,从自己之前统管的三标人马中精挑细选的精壮得力之人,那些队长、路长和汛头也都是图海的心腹。 图海又将那五百张陈氏连弩给陈正南留下一大半,自己悄悄带走了些。动身前,图海将周大山等人召集了来,让他们奉了陈正南为主心骨,众人在一起吃喝了三天。 三天里,陈正南和大家彼此熟悉了许多,对各人什么性情,有什么样的手段和习惯都有了些了解。 最后一次酒会上,图海直接告诉这些人,以后如果有不听陈正南号令,不死心塌地跟陈正南冲锋陷阵的,此生就不必与他再相见。 那些人从前见陈正南这么年轻就升了九品的把总,也曾心中不服,只相信他走了狗屎运,无意中救了图海,攀上了这根高枝儿。 如今,这城西湖芦苇荡一战,众人眼见陈正南有胆有谋,孤身潜入敌穴卧底,又亲眼看见他手持长刀,和大家一起左右拼杀,满身是血,早已对他刮目相看,敬佩不已。 所以,大家对于他这一次升职被重用,都发自内心地赞服,自然都听图海的话。 周大山当即站起来朗声说道:“图大人,你尽管放心,你的话我们今天记着了,自今往后,陈千总就是我们的脑袋,是我们的眼珠子,我们大家伙绝对没有不从的。”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一定听图大人的教诲,今后唯陈正南马首是瞻,但凡有阳奉阴违者,遇事贪生怕死,蝇营狗苟,畏葸不前的,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听了这话,图海这才满意了,又与大家共同喝了一杯。 陈正南见大家对他如此信任,感动之余,也举杯向大家表示,自己毕竟年轻,懂得东西少,带兵打仗经验不足,以后还靠大家多多相助,鼎力支持,感激不尽。 说完,他给大家深鞠了一躬,满饮了此杯,先干为敬。 众人之前都听说了陈正南在刘守备的酒桌上,和刘守备父子两人对对联的事,打心眼里敬佩他才学过人,文武双全,现在见他如此谦虚低调,对人诚恳坦然,大家更是在打心眼里喜欢,当下都爽朗地站起来,双手端起酒杯,朗声说道:“我们以后一定以陈千总马首是瞻,但有做得不到、不尽心、不尽力的,陈前总尽管责罚,不要顾忌。” 图海见此情况大悦,当天晚上和众人直喝到深夜方才散了。 图海去了颍州府,便把自己在巡防大营后面的住宅送给了陈正南居住,还留下了原来的门房老木,一个本地姓乔的厨师,又特意把手边一个叫曾顺的机灵小厮留给陈正南使唤。 陈正南和这曾顺叙了半柱香时间的话,觉得他为人机敏可靠,就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当管家,应付这边诸多大小琐碎事情。 因为陈正南在河南边还有家,曾顺便把这里取名“北府”。 图海离开淮河巡防大营的那天,陈正南先去后堂给图家老太太磕了头,向图大嫂请了安,才捧出两套衣裳来,表示孝心和敬意。 这两套衣服,却是林青竹多日以来,为图海的母亲和夫人精心缝制的两套细布搭配绸缎的衣裳,那两套衣服是林青竹精心设计、裁剪,又拿着细工夫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且和别处的衣裳大有不同。 老太太和图夫人捧了衣服在手上,仔细打量了,试穿了,无一处不是好的,简直是称心如意,喜得合不拢嘴,连声夸赞陈正南媳妇手艺好,头脑聪明、灵光。 图海在外面招呼家人,将七八辆搬家的马车指挥停当,装卸完毕,到后堂亲自请了母亲和夫人出来上车,陈正南和周大山等人,骑着马送到淮河大坝上,往西走了二十多里,图海坚持不让他们送了,众人这才恋恋兴舍调转马头回来。 图海去了颍州府任职之后,刘守备对陈正南便格外的笼络,也时常请他过去,和三五个心腹人共同小酌,还送了他一套新式的黄铜盔甲,一柄西洋人制作的短剑,名曰“寒秋”,还有几盒子上等的西湖龙井。 顶头上司如此厚意,陈正南自然也是一味地逢迎,言语之中总是让刘守备满意。 只有刘守备的儿子刘崇厚,素来心胸狭窄,还是记得往日的不快,念念不忘,但眼见他父亲对陈正南很是看重,一心拉拢,一时之间便也没有再为难于他。 料理完军营里的事情,陈正南这才过了淮河回家。 庄子里许多人家都已经知道,这新来的姓何的年轻后生,如今归宗姓了陈,可是却为姓陈大家族所不容。 如今这后生平步青云,从一个在庄台汉、小长工,摇身一变成了淮河大营里的有官身的人,和县太爷一般的身份,整个庄子的人无不惊奇。 陈正南进了庄子之后,那些庄户人家,或者在田地里,或者在房前树下,见了陈正南无不肃然起敬,或者远远地躲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到了家中,他大哥见弟弟回来了,连忙上前接了他手中的马,要牵到马厩里安置。 陈正南哪里敢让大哥干这活,硬是没有让他哥哥帮他牵马,最后两兄弟一起到了马厩里,解下马鞍,取下鞍韂,兄弟俩一起给马饮水、上料,陈正南才携了他大哥的手回到堂屋里坐下。 林青竹亲自奉了茶,陈正南向大哥和林青竹简单说了军营里这些天的事,告诉陈青竹,图大哥已经去了颍州府任新职,掌管那里的兵马。 林青竹道:“图大哥高升,这是喜事一件。” 陈正南道:“按道理图大哥也是高兴的,可是他看得出来,这是刘守备对他不满,将他借着立功授勋提职的便当,将他支开了去。现在,图大哥担心我刚入军营不久,还不熟悉,不能在我身边照顾我一二,心中很是不爽。” 林青竹道:“有图大海关照你自然会好些,可是那样的话,你也会有依赖性。俗话说男儿当自强,自己的天空还要自己闯,不经历一番历练,怎么能成大事?大树之下无好草,单打独斗又如何?所以你一定要有自信,但凭对朋友兄弟的赤心,对国家的一颗忠胆,有什么样的沟沟坎坎都能过去。” “姐姐见教的是,我以后就按姐姐说的去做。”陈正南点头道。 陈琪山见他夫妻二人说话,都是仕途、官场、国家大义的事情,一时也接不上话,就对陈正南说:“兄弟,你在外面单打独斗的拼杀,我也帮不上忙。家里但凡有事,你都交给我吧。” 陈正南笑了:“哥哥,这自然不在话下,家里面以后都仰仗你了。” 陈青竹笑着说:“大哥,眼下就有事要麻烦你,可够你累一段时间的。” 她说着递过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说:“大哥,我们庄台上的房子眼看就要建成了,过了年就可以搬过去。这是我根据各个房间的需要,列的一张清单,是要买的木床、香笼、柜子、桌椅板凳、几案、花灯,帐幔、窗帘、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新家的一应生活用品,这些东西分门别类买下来可多了,不是一次两次能办成的,这事只能依靠大哥了。” 陈正南看了看,点头道:“你把这事交给大哥,可是要忙一段时间,别累着大哥,另外,你可要把钱给大哥给足了。” 林青竹莞尔一笑:“这个自然,你看这不是吗?” 她说着,递了一叠银票给陈琪山,“大哥,你先收着,不够了,我再给你。” 陈琪山忙道:“弟,弟妹,这上面的字我也都认得,只是,我就怕买得不好,让你们不满意。” 陈正南道:“哥,这个你不必担心,捡上好的去买就是,就算有不满意的,也可以再去调换嘛。” 他看着单子问林青竹道:“姐姐,怎么有这么大的桌子?这样的桌子可是要定做的。” “正南,我想要一个书房,以后你我在里边写字,看书,你也可以在里面办公,所以得一个大案子。” 陈正南道:“姐姐,我想要一个单独的小会客室,用来接待军营里的来客,讲话方便些。” 第148章 贺喜 林青竹笑道:“这个还需你说吗?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新家里自然有你单独的小会客室,三几个人单独吃饭,小憩,睡一会儿觉都是可以的,我早已经替你安置妥当了。” 陈正南喜道:“姐姐,你考虑得可真周到,总是和我能够想在一块,这真是我的福分。” 林青竹笑了:“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设计那房屋院落的时候,我就已经考虑这些了。正南,我现在有一件事情想郑重地和你说,请你记着这件事,我希望以后你能够依我。” 陈正南见林青竹郑重其事地说这话,便点头道:“姐姐,你说吧。” 林青竹道:“当着大哥,我就直接说了。你要知道,有句古话叫做‘一家饱暖千家怨’,我们两个是从外地搬来的陌生人,我们醒来都是出身寒微之人,眼下你突然有了官身,我们家又办了织房,建了新宅,免不得有人嫉妒、眼红、眼热,万一有人暗中坑我们,却也不知道。所以我想,以后我们要对庄子的人格外宽厚些,有吃不上饭的贫困人家,遭了灾的庄稼户,尽量地多周济、多帮上一把。” 陈正南兄弟俩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另外,你以后从大营里回来的时候,但凡经过庄子里,不要穿官服,也不要穿锦缎的衣裳,就穿粗布的便服和鞋子。”林青竹接着说道:“进了庄子,你就下马牵着马回家,见了庄户人家,对男女老少都要客客气气,要先和人家打招呼,见了老年人要问安。我也是,以后你我在村子里走动,出门也不要穿绸缎的衣服,就穿平常人家穿的大布做的衣服。我说这些,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听到这一番话,陈正南立刻点头道:“姐姐,你这些话正好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今天从外面回来,进庄子的时候,村子里的那些庄户人家有的议论纷纷,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远远躲着我,我已经感觉到了,正有这方面的想法呢。你放心,姐姐,我以后自然听你的,就这样做。” 青竹点点头,道:“行,正南,你能听进去我的话就好。” 陈琪山听了林青竹这一席话,感动不已,接话说:“弟妹,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才知道你们有多厚道。你们夫妻有这样的心,世上真的是不多见。我相信弟弟将来一定能够做更大的官,做更大的事。有弟妹这样的贤内助心肠,我弟弟将来一定不会招人记恨、被人诽谤,以后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这时,林青竹又摸出一张纸来,说道:“正南,你看看,我找了八个字,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做辈份用,你看如何?” 陈正南接过来看了,只见上面写着:诗书传家,靖国安邦。 林青如问道:“正南,你看这八个字如何?” 陈正南点头道:“姐姐,你选定的字哪里有错?这字是极好的,意义也是好的,再是妥当不过了,就这么用吧,等我们的孩子到了,他就是诗字辈的。” 陈琪山接过纸条,看了之后问道:“弟弟、弟妹,这是为何?” 陈正南就把当初自己认陈老汉为父亲时,陈氏家族上门闹事的事情,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 陈琪山听他弟弟这么一说,想到回来之后,他见了家门的叔伯兄弟全都挑拨他,这才知道居然有这些经过。 林青竹道:“大哥,这不是强求的事,你和他们是一棵树上的枝丫,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是血亲;可是正南是螟蛉之子,他们不认他,这事也勉强不了,又不能去强求。眼下小宝宝就要来到这人世间,取名字总要有个辈字,我们也只能这样,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哥你要理解。” 陈琪山点点头,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些事,我听了也很生气,他们都是只顾打自己的小算盘,就这样吧,你们就用这八个字,不要与他们理会。” 当下,陈琪山为了购买新居家具的事,问了一些细节,林青竹和陈正南一一为他解说清楚,陈琪山拿笔都一一记下了。 次日,陈正南去庄台看新房的进度,只见主屋、游廊、厢房、门厅、外屋都已经基本完工,墙壁都已经粉好,地面正在铺无锡油砖,大门前左右两边各立了两只狮子,外侧各是四根拴马石柱,马厩、水井也全部收拾停当;茅房总共建了三处,内眷用的建在后院,男人用的有两处,一个在院内给男客用,一处建在院外,院外粪坑的位置正好就势可以收集马厩里的马粪,用于伺候庄台上的小菜园。 单说那小菜园,有五六分地,用砖分成了四个方格,从水井那边挖了砖砌的水槽过来,引水到菜地边,方便浇菜。 陈正南看到这崭新的庄台新气象,不由得拍着叶师傅的肩膀道:“叶师傅,请你我真是请对了人,这庄台给你建的,真是哪里都让人满意,无话可说。” 叶师傅喜道:“东家,你能认可我的活计,比你赏给我红包都强得多。实不相瞒,建这庄台上的房子,我就当作这里是我的家,我以后要在这里住,所以我才会用心去考虑,怎么方便怎么去做,各处都得想周到。”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张全骑了马过来说:“陈大人,俺妹子请你快点回家,家里有客。” 陈正南当即辞别了叶师傅,骑了自己枣红马走下庄台,上了淮河大坝回家。 回到家中,原来是二少爷带了他那一众秀才来了。 陈正南连忙躬身一一给各人问安,连声道:“未曾在家迎客,请恕罪。“ 二少爷哈哈一笑:“哪里要你客气,我是探知了你今天没有出门,这才约了大家过来,还好你没有走远。” 林青竹笑道:“正南,众位哥哥听说你在军营里升了职,这是专门过来给你贺喜来了。” 陈正南连忙道:“这怎么敢惊动各位大哥,实在惭愧,愧不敢当。” 当下,他和人在堂屋里分宾主坐下,大凤给他上了茶。 林青竹灿然一笑道:“正南,二少爷他们还送了厚礼过来呢,你看。” 陈正南这才看到,条几上放了一对二尺高的青花官帽瓶,一对粉色细颈梅瓶,上面都贴了大红贺联,写了祝贺词,下面落了众人的名字。 陈正南连忙再次站起来,向众人道谢。 林青竹因是女眷,又怀有身孕,在一边陪坐了片刻,就由大凤扶了,回了里屋休息。 “老弟,你现在是千总大人了,弟妹又有喜,眼看就是双喜临门,真的难得!”二少爷笑道。 其他秀才也纷纷再次站起来贺喜。 “承蒙二少爷和各位大哥关爱,大家同喜!”陈正南毕竟也是个俗人,家有喜事,有二少爷和这一众秀才来捧场,心里自然是欢喜不已,和众人随便说着话,一时间竟有做梦之感。 那边,陈琪山见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贵客,慌忙躲去厨房里收拾,大凤又去叫了她娘,三个人同陈琪山一起在厨房里忙起来。 堂屋里,众人说话间自然谈到了城西湖芦苇荡里和二郎教的那一场恶仗,众人都夸赞官军很是威猛,一鼓作气将那群匪徒赶走了。 “想必正南老弟这场仗一定是参加了吧?”公浩拱手问道。 陈正南微微一笑:“兄弟我只是一个小兵,跟着跑跑腿,呐喊助威而已。” 宁远志摆摆手道:“老弟太低调了些吧,如果只是呐喊助威,怎么能连升两级呢?可见老弟一定是奋勇直前,拼命杀敌,所以才能建立如此功勋。” “哥哥过奖了!”陈正南摇头道,“打仗吗,无非是往前冲而已,不怕死就行。讨伐那些作恶的匪徒歹人,乃官军分内之事。当小兵的奋勇杀敌,血染沙场那都是本分。“ 听到陈正南如此一说,二少爷站起来击掌道:”正南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自古以来,当官的就应该为民请命,当兵的就应该奋勇杀敌。陈老弟,你可知道二郎教这些匪徒危害有多大?我听说,隔壁村里两三家人给绑了票,还有人家的孩子至今都没有回来,想必是死在战火之中了。” 周超和也说道:“三哥说的是,这些匪徒抢劫绑票,无恶不作。我表舅家的孩子就糟了道,被割掉了两只耳朵,家里面卖了牛卖了地,才把他赎了回来,真是可恶。” “陈大人,这二郎教的匪众这一次可剿灭清静了?”公浩又问道。 陈正南无奈地摇摇头:“二哥,战事发生在黑夜之中,难免有漏网之鱼,听说有几百人向西逃掉了,他们现在又聚集在霍邱县南边的乱石山中,将来,免不了到还有一场恶仗要打,那个时候,也许能将他们全部歼灭。” “实不相瞒,陈老弟,我们家也收到了二郎教的勒索信,我老爹为了家人的平安,给他们送了两千两银子,才算落得平安。”二少爷恨恨地道,“可是这口恶气,我和我爹一直都闷在心里,只盼你们官军早一天将他们全部灭了,这口恶气才出得来好好好。” 第149章 寻找莲花泽 众人又叙了一会话,大凤走到门前,把净手水盆放在门外的盆架上,小声说:“正南叔,厨下已经收拾妥了。” 陈正南便说:“准备好了,就开席。” 说着,他便起身请二少爷和众位秀才净手用饭。 二凤和大凤过来将八仙桌从条几下抬出来,两边凳子摆好,放了酒盅、筷子,便回到厨房里开始上菜。 落座时,众人一致推老大师子荣坐了主宾的位置,请陈正南坐在东席,可是,陈正南却去到厨房内,把他大哥陈琪山硬拉了出来。 他大哥哪里见过这这场面,万不肯就座,陈正南道:”大哥,今天爹在庄台上,你就是一家之主,你不坐东席,大家怎么吃饭呢?如果你不去,我也只好站在这厨房里吃了,你说那成吗?” 陈琪山见他弟弟如此恳切,只得拍了拍身上的烟尘,去净了手,勉强去坐了。 其他秀才按年庚坐了,陈正南自己做了背门的下首。 转眼菜上齐到了,陈正南把酒都斟上,二少爷朗声道:“来,我们这第一杯,祝陈千总阔步高升,只愿来日光芒万丈,早成国家栋梁。” 众人站起来喝了第一杯,便坐下吃菜,随便闲叙。陈正南又给众人斟了第二杯,站起来主动说道:“二少爷可能也听说了,我琪山哥哥最近刚刚从外面漂泊回来,这第二杯,我提议敬我大哥一杯,一来欢迎大哥回家,二来祝我大哥以后的人生快乐舒畅!。” 二少爷自然也听说了陈琪山的事,忙站起来朗声说道:“好,我们共饮此杯,这一杯我们不单要恭贺琪山归来,更要恭贺陈琪山能有正南这样的好弟弟,有弟如此,夫复何求?” 二少爷说着,带领众人又喝了这第二杯。 二少爷自幼便认识这陈琪山,只是两家地位在村里悬殊不同,没有在一起玩过。 他这番来到陈家贺喜,眼见陈琪山在厨房里坐在灶台前烧火,一个历经坎坷才回到家乡的流浪汉而已,可是今天这个席面上,陈正南居然把他大哥奉为仅次于主宾的东席,自己身为七品的千总大人,只老老实实地坐在最下首,这让二少爷既是感动又是敬佩,所以才说出这一番话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一边畅饮,一边津津有味地谈论诗词歌赋。 这时,林青竹东边屋里出来,手中捧了一杯水,说道:“二少爷,各位相公哥哥,青竹最近身体特殊,现在就饮一杯水略表我的心情,敬各位大哥。” 说完,她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众人见是千总大人的夫人出来敬酒,都站起来满饮了杯中酒。 林青竹方才欠身退下去,去厨房里同马红云娘三个,就在厨房里吃了。 二少爷喝的正兴起,忽然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就忘了?”说着便站起来,从那送来的官帽瓶中拿出书来,说到:“陈千总,我家你是去过的,你知道我爱书,也藏了不少书。今天来这里,我便想到了上次弟妹送我的那本好书,一直不知如何偿还这份人情,今天刚好找到了这两本书,特送来与你瞧,这书在我那里只是摆设,给你想必能用得上。”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那两本书,打开来看,原来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 入了军营之后,陈正南曾琢磨着寻找一些兵书来看,可是一直没有寻到,陈正南自然听过这两本书,如今到了自己手中,不禁大喜,连忙退后一步,向二少爷鞠躬说道:“二少爷,太感谢了!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来,心想事成。” 二少爷闻他此言,便击掌道:“哈哈,看来这礼物我果然送对了,这书在我那里便是充当门面的废纸,在你这里却是可用的活宝。” 秀才中的老大师子荣朗声说道:“这两本书,先前我在二少爷家也曾经看过,这里面写的全是戚继光在练兵、治械、阵图等方面的成就,很多都是他行军打仗时的创见和有些见识的做法,更是他一生军旅生涯的总结,是不可多得的好书!” 陈正南又为众人斟上了酒,站起来朗声说道:“各位哥哥,现在我共同敬大家一杯。各位哥哥对我如此深情厚谊,二少爷又送了我这样两本难得的书,我感激不尽,来吧,各位哥哥,我先干为敬!”他说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当下众人酒兴大起,二少爷便要行飞花令,大声说道:这酒令如军令,我击桌十下,对不出者,当罚酒两杯。眼下我先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花。” 接下来便是老大师子荣,他略一思索,便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二花。” 陈琪山对这个可是不行,早已经急了,陈正南忙走到他身边欲为他出一句,却被二少爷拦了,说道:“打仗亲兄弟,酒令却不可,这如同军令,怎可儿戏!” 陈正南只得回去坐了,陈琪山苦笑了一笑,说道:“我,我真的接、接不出来,我喝酒!” 当下,他站起连喝了两杯,众人一片叫好。 这时,轮到了老四宁远志,他早已有了,便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三花。” 众人连声叫好,这样一来,大家吟诗唱对,你来我往,酒热诗酣兴味更浓,那酒喝得是更加畅快。 林青竹少不得在厨房里张罗着,不时加菜,上醒酒的汤水。 如此一来,这场酒会只喝到下午辰时,方才散席。 二少爷带领众秀才辞别时,林青竹从屋里出来说道:“二少爷,各位哥哥请留步。” 她说着,捧出两盒茶叶来说:“二少爷,承蒙你和各位相公哥哥来给我家正南捧场,又给正南送了厚礼,还有千金难买的好书,这份心情我和正南无以为报,眼下略备了一份薄礼略表心情,请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两盒刘守备送的好茶叶放到二少爷手上,又对其他人说:“各位相公大哥,因这茶叶不多,所以你们的和二少爷又不一样,请不要见怪。” 她说完挥了一下手,大凤和二凤便抬了一捆绸缎出来分给众人,每人两匹。 众秀才吃饱喝足,心情自然是欢乐畅快,哪里想到,一场酒宴喝罢,东家居然又送了每人两匹绸缎! 他们大多是普通小户人家,平时哪来这样的衣料,如今平白得了这样一份厚礼,自然是喜不自胜,都欢心地接了,每人抱着两匹绸缎,连声谢了陈正南夫妻,心满意足地去了。 二少爷是清爽聪明的人,当下就知道陈正南夫妻见自己率了众人前来祝贺,买了两对顶好的花瓶做礼物,自然花了不少钱。这些秀才大都家境一般,这笔花费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份负担。他们夫妻感念众人有情,又不忍心害他们家中钱财亏空,所以给了自己茶叶,而给了其他人绸缎。 想到这里,二少爷对陈正南夫妻的厚道和大方敬佩不已。 次日早晨,陈琪山一大早起身去了颍州府定做家具,为林青竹购买文房四宝、景德镇的陶瓷。 陈正南送走大哥之后,练了一早晨的武功,吃了早饭,去庄台上看了看,和老父亲说了一会话回来,闲着无事,他忽然想到了莲花泽,想到了那两个叫周霸天、周霸地的恶人。 当下,他便决定过去看看。 陈正南上了淮河大坝,在叶家集过渡口之后一路向西,问了两三个行人,便找到了去莲花泽的路。 接近中午时分,他走到了一个村子,问了人便知道北边那个村子就是周家楼。 从此地往北,便是茫茫十几里渺无人烟的荒芜湿地,当地人叫做莲花泽。 他往北走了半个时辰,果然看见有一条车辙很重的道路通往莲花泽深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车辙是马车拉载重物留下的,那道路的尽头看来一定是那罪恶的窑场了。 这时,他后悔来之前应该从军营里叫几个伴当一起过来,一个人往前去说不定凶多吉少。 他往南走着,很快便走到一处林荫密布的大路边,十几棵泡桐树下,盖了六七间房屋,紧挨十字路口开了一家管饭的茶水店。 店门前拴着两三匹马和一头驴,旁边的柴草垛旁边堆了一些砖和瓦,看来已经放了很多年没有动。 他过去把马拴在门口的树上,进了店中,店里有三两个客人坐着,有吃饭的,也有喝茶的,还有两个人伏在一张桌上,和一位账房先生在对账算钱,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瞪着大眼,躺坐睡椅上扫了他一眼,问道:“客官,要做什么?” 陈正南道:“先喝口茶水,有吃的也安排上一些。” 那黑大汉坐在原地没有动,片刻之后,便有一个妇人用托盘端了一壶茶和一只茶碗过来,放在陈正南面前便离开了。 黑大汉眼盯着陈正南,看着他往茶碗里斟了半碗水,轻轻地呷了一口,才问他道:“客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人的。”陈正南道。 那黑大汉听到他这句话,立刻“砰”的一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过来站在陈正南面前,瞪着眼,凶狠地问道:“你要找什么人?” 第150章 初探莲花泽 陈正南笑笑道:“我要找的这人,他姓周,是这地方的财主。” 听到他这么说,那黑大汉方才有些放松,问道:“我们这里的姓周的财主是兄弟两人,不知你找哪一位?” 陈正南道:“找哪一个都行。” 黑大汉又躺到睡椅上,闭了眼随意地问道:“你找他们所为何事?” “我们老家那里要建一座寺庙,想买一些砖瓦,”陈正南故作轻松地答道:“我找他们就为这事。” 黑大汉听说陈正南是要买砖瓦,才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说道:“买砖瓦你找我就好,砖有8寸的,10寸的、一尺的,瓦有大瓦、小瓦、门口摆放的有样品,你可以去看,选好了,给我一个数,交上定金,我安排人可以给你送,十里之内免车马费,十里之外要加牲口料钱。” “呵呵,找你是你不行的。”陈正南摇摇头笑道:“我买砖瓦的事和你谈恐怕不行。” 黑大汉“咦”了一声,又从躺椅上站起来,问:“这是为了什么?莲花泽的砖瓦全是上好的,要买那里的砖,只有从我这里。不论你买多少砖瓦,我们周大老爷、二老爷都懒得接待你们,他哪里有时间应付这些琐碎事。” 陈正南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多年前这周财主兄弟俩曾经说过,我们那里如果要建庙,他会做些功德,送我们一些砖瓦。所以我今天特意为此事而来。” “哦——”大汉有些惊奇:“这个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陈正南笑道:“所以,你说这事和你能说清楚吗?你能做得了主吗?” 黑大汉道:“那自然不能,只不过今天你见不到我们家两位老爷。” 陈正南忙问:“这是为何? 黑大汉道:“今天是阜阳知县大老爷做寿的日子,他们兄弟两个都去贺寿,一大早就去了,最早今天晚上回来,他们去了哪里,有时候要在那里盘桓两三日也不一定,所以你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陈正南道:“老哥,你这门前的样品砖瓦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想必都是多年前烧制的了。我出来办事的时候,我们那边的主事千万地嘱咐我,要我一定看到要买的砖瓦的新样品,老哥可否安排人陪我到窑场里去一趟,这样我今天回去了也总算有个交代。” 黑大汉哈哈一笑,说道:“不成,这话讲不好,我们的砖瓦质量,是整个颍州府最好的。门前的砖瓦样品怎么样,窑里烧制的就怎么样,断然不会有差池,你想去窑场里看,门都没有,别说你就是建一个小庙,你就是建一座城,也只能在我这里看样品,谈生意,交钱算账。再说,窑场在莲花泽,离这里很远,谁有闲工夫陪你往那里去?” 陈正南见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问其他的,也问不出来,便要了一碗羊肉面,吃饱了,结了账,向那黑大汉抱了一下拳,离开了那店,骑马直奔周家楼。 见陈正南往远处的村子里去,黑大汉忙走出店来,向陈正南喊道:“我的话你不相信吗?你去了庄子里也是白搭,我们老爷不在村子里,你怎么能够见到?” 陈正南也不理他,拍马往前直走。 到了庄子里,只见这村庄并不大,约有五六十户人家,所不同的是,庄子里道路齐整,全部都用碎砖整齐地铺了路,想必是那周氏兄弟,安排人利用窑场的烂砖给村里做的功德。 陈正南打听了路边的一个闲人,很快就问到那周姓兄弟的住处,才知道这姓周的恶霸兄弟住的居然是同一个大院,只不过大院内部又分了东西两院,老大住东边,老二住西边,因为兄弟两人关系亲密,两人发了财之后,就一起建了大宅同住。 陈正南很快找到了周家,走到一处豪气冲天的大院面前,那大院占地有十来亩地,大门广阔高耸,门前蹲了两只巨大的怒狮,远远看去,只见院内大树参天,掩衬着多处楼阁,且多为重檐歇山式,有四角攒尖、六角攒尖或八角攒尖等多种形制,屋顶上置有吻兽,院内花树之中有青瓦白墙,雕梁画栋,真是一处富贵豪奢的府第。 陈正南在周围逛了一圈,为了不引人起疑,他最终还是走到了那大宅前,过去将马拴在拴马桩上。 门房正在外面坐在凳子上晒太阳,听到动静,便把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了一只,瞥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找谁?” 陈正南答道:“我找周大老爷。” 门房又睁开另一只眼,问道:“有什么事?” “敝处想建一座小庙,想请周大老爷随个喜,捐我们一些砖瓦。”陈正南大大方方地说道。 那门房一听陈正南是来打秋风的,把两只眼睛又闭上了,冷冷一笑,说道:“我们家是有砖窑场,可那是生意,是买卖,哪里是什么阿猫阿狗,嘴一张就能平白送人的,你还是省省心吧,莫说老爷不在家,就算老爷在家,他也没有时间理你。天下盖庙修观的多了,谁有闲工夫理你们?哪里来还是哪里去吧。” 陈正南道:“麻烦老哥还是给通报一下,我想见见周大老爷。” 门房不耐烦地道:“我已经和你说了,我们老爷不在家,就是在家我也不会给你通报。像你们这种厚着脸皮打秋风的,我见得多了,快走吧,不要碍我的事,我正晒太阳呢,瞧不到吗?” 陈正南透过虚掩的大门,往里面看,只见院内过道里有三四个穿着青衣的壮汉,正在那里说笑。 陈正南见一时之间也难有其他的收获,便向那门房抱了一下拳,转身牵了自己的马,上马出了庄子,按原路回去,一路上琢磨着怎么替他大哥陈琪山报仇,除掉这地方上的一害。 转眼之间,小年过了。 林青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的让人吃惊,她行动更加的不便,大凤一时间也就放下了手中全部的活,每天早晚形影不离在身边服侍、招呼着,陈正南只要在家,更是如影随形,千般的呵护。 庄台上的房子已经全部竣工,还有一些撩尾的活,叶师傅每天带了六七个人在那里忙活着,他又买了一些花草树木,在各处种下。 程士明也从庄台下的竹棚里搬到了一间厢房里,暂时住了下来,每天手脚不闲着,各处收拾打理。 眼看大年就要来到,陈正南免不了准备一些礼物去正阳城王老板和蔡举人家都坐了坐。 蔡举人每日看书、作文、吟诗,准备应对过了年之后的春闱大考,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陈正南也不敢多耽搁,在他那里随着吃了一顿饭,便匆忙回来了。 腊月二十六,陈正南带了图海留给他的小厮曾顺,每人骑了一匹马,赶到颍州府去给干娘送礼,提前拜年。 可巧那天图海带了人外出公干,没有在家,陈正南和干娘、图家大嫂子坐下叙了半天话,曾顺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也没让人招待,自己便去找府里面其他的故旧说话去了。 到了中午,图海忙完了手中的活回来,听到信后,才回衙门就赶回家来见陈正南,两人见面自然是高兴不已,图海抱着陈正南的肩膀把他举了起来,说道:“老弟,你最近这段时间可是发福了,胖多了。” 中午吃罢了饭,图海便带陈正南到他的小书房里喝茶、叙话。 陈正南问道:“大哥,来到这边是忙些?还是比先前舒服一些?” 图海笑道:“老弟,来这里之前,我总以为这里没有什么事可做,会让我闲得蛋疼,哪里想到,自来到这里以后,压根就没闲过一天。” 陈正南笑道:“大哥,难道二郎教那些逃散的匪众进了这颍州府?” “这倒没有,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在这里闹事。”图海道:“兄弟,你不知道,这颍州城有几伙泼皮,多年以来在这颍州城里四处立山头,拉帮结派,各不相容,经常打架闹事,惹是生非。他们还包揽诉讼,给人说事拿抽头,说不好便动手,万恶滔天的死罪倒是没有犯下,可是也搅的四邻不安,市面上乌烟瘴气,确实是万分的过分!我来到这里之后,沈知府拿我不当外人,和我推心置腹,便说到这一件事情上。我知道他的心意,他一心都放在民政之上,对这些事既是头疼,又不在行,就像老虎咬刺猬一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我见他高看我一眼,也有倚重我的意思,只得接了这差事。自从到任以来,一直在谋划,这两天才动了手,抓了一百来人,打了、罚了几十人,还剩下三二十个,正在这两天处置。今天上午你过来了,我没顾得工夫招待你,便是为了他们的事,只不过,现在我也遇到了一个难题。”图海说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大哥,你能遇到什么难题?这些人不是都已经抓到了吗?”陈正南不以为然地问。 第151章 宁死不受胯下之辱的好汉 图海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抓了的这一百多人,打了罚了几十个,这些人原本也就是跟着吃喝的小喽啰,都找了保人写了悔过书,量他们以后也不敢再犯。只是这为首的二十多个人,他们并没有犯下死罪,可是如果轻饶他们,十有八九他们还会东山再起,死灰复燃,以后还是不可收拾。所以我就和沈知府想到了一个办法治他们,这法子是从北边一个衙门学过来的,据说很是见效。” 陈正南忙问:“大哥,这是一个什么好办法?” 图海哈哈大笑,说道:“老弟,这个办法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地方用过,我来说给你听。这个办法就是,从颍州府地面上找了几家肮脏不堪的娼馆,找四五个又老又丑的老妓女,让她们穿了里外开裆的裤子站在大街上,然后安排这二十多个泼皮的头领,从这些妓女的裤裆下钻过去,认他们做干妈,发誓说:从今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为害乡里街头,如若不然,愿意杀头。” 陈正南听完,不禁击掌道:“大哥,这个方法实在太妙,果然很好,这些泼皮无赖的首脑,为了活命既然钻了裤裆,认了妓女做干娘,以后就再也没有脸面在街头上晃荡,只有悄悄找一些营生安分的过活,这样治了他们,地方上也就平安了。” “谁说不是呢?”图海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眼下却遇到了一桩麻烦。” 陈正南忙问:“大哥,颍州府地面上有沈知府,说一不二,你手下又有一千多兵马,你还能遇到什么麻烦事?” 图海苦笑一声,说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二十多泼皮之中有两个人,一个叫做姚猛,一个叫做崔彪。如今这两个人却是认死也不愿意钻妓女的裤裆,去当妓女的干儿子。如此一来,只得杀头,因为毕竟颍州府和府兵衙门的告示都已经贴出去了,凡不从者杀头。可是这两人身上并无人命在身,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平素里也只是打打架,各处分几个小钱使使,也并无绑架、害人,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杀了他们,我却也是于心不忍。可是不杀却也没有退路。明天是他们的最后期限,后天便要开刀问斩。” 陈正南听完,吁了一口气,说道:“大哥毕竟是慈悲心肠,才感到为难,如果换作其他人,管他呢,杀了就是。大哥,你这一时之间不想杀他,却没有借口,没有台阶可下,是吧?” 图海拍了一下手:“老弟,谁说不是呢,都是父母生爹娘养的,他们又不是那芦苇荡里为非作歹杀人抢劫的二郎教匪众,就这样杀了他俩,我的确心有不忍。” 陈正南点头道:“我知道大哥的心思了。” 两人正说着,有小兵从外面跑进来,报说衙门里有事,图海只得站起来说道:“老弟,你千万不要今天回去,上次芦苇荡之战,事前我和沈知府多次谋划的时候,他问我情报来源和卧底安排,我自然提到了你,那一仗得胜之后,沈知府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多次和我说,如果你来了,一定要与你一见。你这番来了,便见了他吧,随了他的心愿。” 陈正南忙道:“我一切听哥哥的安排。” 图海又说:“你我今天和从前在淮河巡防大营不同,那时你我经常在一块,如今我到了这里,想再与你时常见面已然不能。你且在这里盘桓三两日,我眼下手头有事,且待我忙完,晚上你我兄弟再好好喝上一杯,慢慢地叙叙话。” 下午,陈正南一时无事,便和曾顺到街上闲逛。 两人先去了魁星楼,之后逛了孔庙,最后溜达到文昌阁找了一处茶摊坐下歇脚,喝茶。 两人才坐下,便听到隔壁茶桌上几个人在说后天要杀人的事情。 原来,这满城的人现在都已经知道,后天上午那二十多个泼皮混混要钻妓女的裤裆,磕头认干妈,从此以后改过自新,但却有两个人不愿意钻裤裆,宁愿杀头也不愿意认妓女为干妈。 现在,满城的人都将这件事当作谈资来说,议论纷纷。 这时,只听一位白发老者说道:“说来,这要处死的两个人,却是罪不当死的。他们在街头上往来呼啸,虽说也曾打伤过几个人,可平素里却是最讲义气的,见不得身强力壮的欺负弱小的,看不惯有钱的公子哥欺负穷苦人家,也不止一次替穷苦人出过头。” 一个戴着貂皮帽的商人说道:“老伯这话有理,我也听说,愿意钻妓女裤裆认干妈的那些人中间,倒有几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常对小户人家下黑手,也欺负赶集的、卖菜的,很是做了一些没有廉耻的事,让人不齿。” 另外一人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那几个该死的泼皮这一次却不死,就因为他愿意钻妓女的裤裆,认干妈。” 旁边又有一个算卦的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咧,要杀头的这两个人,他们家里可不富裕,平时他们手里但凡弄到两个钱,也只给家里买些口粮,但凡有一些多余,都会周济周围的贫苦人家。他俩为朋处友可是敞亮,但凡有人遇到难处找到他,他没有钱,借钱也要帮人家,可见也是个忠厚的人。” 另有一人说道:“这个我也听说过,据说这姓崔的和姓姚的,他们俩都住在泉河桥东边的姚家庄里,他们俩是姑表兄弟。” 一个中年人道:“这两人骨子里都流真男人的血,也算是好男儿了,只是死得太可惜。” 这时,座中有一个秀才小声说道:“这两人都是有武艺的,在我看来,他们也是运气不好,珍珠藏于沙砾之下,美玉堆在乱石之中,如若被人发现,找到用武之处,谁说他两人不能建立一番功业呢?只可惜他们走错了路,沦落在街头上,和那些泼皮无赖混在了一起,也算是时运不济吧。” 又有一人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呢,这两人在村子里口碑可好,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们村子里有一个老寡妇死了之后,无人发送,是他两个人借了钱,买了一口棺材,找了几个相好的,帮着才埋下了地。” 陈正南和曾顺坐在一旁喝茶,曾顺听得津津有味,如同听大鼓书一般,而陈正南却听出了味道,这才体会到,图海为何为这件事情迟疑不决,感到为难。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说起了当地几个富豪在一起赌钱的事情。 陈正南喝完了壶中的茶,便同曾顺离开了茶摊。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曾顺说:“陈大人,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陈正南略一思索,道:“你叫一辆车,我们先去找一家粮店。” 曾顺不明所以,但他乖巧伶俐,自然没有多问,很快便问到了附近的车马行。 两人走过去,雇了一辆骡车坐上,让那车夫赶着找到最近的一家粮店,买了一百斤大米,装作两袋,又买了一百斤面,也装作两袋,油也买了两坛,都装上车,告诉车夫说去泉河桥北姚家庄。 车夫自然是知道路,才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庄子里。 “客人要到这里哪一家?”进了庄子之后,车夫问。 “你先问姚猛家在什么地方,然后再问崔彪住在什么地方。”我们要去的就是这两家。 车夫听了这两人的名字,不禁愣了,连声叫道:“客人,这两人可是过两天就要杀头的,你去他们家?” 陈正南摆摆手道:“不要多问,把我们送到便是。” 车夫听了陈正南这话,赶忙闭住了嘴,进了村只问了一个人,便问到了两人的家,他赶车首先到了姚猛家。 陈正南下了车,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只见姚家住着土坯的房子,三间小屋,两间小厢房,一个小院,虽说收拾得还算干净,却也简陋不堪。 进到院内,只见一个老妇人,看来是姚猛的母亲,正坐在门前的太阳地里,揉着眼睛,那眼显然已经哭过了很久。 屋里的床上,躺到一个老人,不时传来呻吟之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坐在地上,拿了一根萝卜用刀切了,正在做小车车轮,玩呢。 正屋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蹲在地上,正喂他吃烤熟的红薯。 这一家人见陈正南突然进来,都有些惊异。 他们家平常的时候,也经常有姚猛呼朋唤友来家做客,可是像陈正南这样锦衣冠戴,穿着绸缎衣服的客人很是少见。 那妇人连忙放下手中的孩子,交到老太太怀里,走过来问道:“客人,敢问你这是找谁?莫不是走错了人家?” 陈正南行了个拱手礼:“这里可是姚猛姚大哥家?” 妇人点头道:“正是,只是我们家姚猛出了事,不在家。” 陈正南点头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姚大哥宁折不弯,愿死而不屈于妇人胯下,这事谁也帮不了他,我自然也是不能。可是我敬佩姚大哥的为人,这次过来,是想表示一下我的心意。”他说完挥了一下手,曾顺便和车夫从车上一起把米面油抬下来,送到院中的厨房里。 妇人从来没有见过陈正南,见他突然送来这样的大礼,惊喜之余又很惊奇,连忙问道:“请问公子大名,恕奴家眼拙,一时认不出大人。” 第152章 沈知府雅试 陈正南道:“嫂子不要称呼我大人,我只是姚大哥慕名已久的小弟而已,这一点粮食不成敬意。”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那妇人道:“姚大哥眼下出了事,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小弟我干急无汗,出不上力,只能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替他照顾一下家小,请嫂子收下。” 那妇人哪里敢接,她素知姚猛平日的性情,从不占人便宜,所以不敢。 陈正南又道:“嫂子,今日不同往日,往日有姚大哥在,一切都好说,现如今姚大哥是顾不这个家了,如果你还倔强,这一家老小又将如何呢?请嫂子不要固执,放心收下吧。” 他说完,便将银票硬塞在那妇人手中,转身出了院子,便同曾顺上了马车。 那妇人忙追出院子,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眼看着马车走远。 片刻后,马车便到了崔彪家中。崔家和姚家又有不同,马车还没有走到近前,只见崔家门前内外站了许多人,院内有人哭天喊地的大叫,又有许多人大声地说着话,也有几个人在一旁劝解。 陈正南先下了车,只见崔彪家并无院子,只是三间草房,一间厨房,一间柴草房,家境比姚猛家还是不如。 院中大哭的,是崔彪的媳妇和她跟前的两个孩子,另外两个中年汉子和一个老妇人正在争吵。 陈正南听了片刻便知道,原来因为崔彪后天就要杀头,他老婆的娘家人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成为砍头人的寡妇,现在就要把女儿接回去,娘家父亲想让崔彪父亲替儿子写下一纸休书,将他女儿休了,这样以后可以好好地再嫁。 可是崔彪的老婆舍不得两个孩子,哪里愿意,便和他父亲哭闹,崔彪的父亲更是不愿意,眼看就要死了儿子,眼下又要没了媳妇,留下一对孙子孙女,自己如何照顾?所以便和亲家大吵了起来。 这时,众人才看见陈正南所乘的马车,见曾顺和马车夫往下搬米面油,抬了过来,便让开了一条道,陈正南走上前,施了一礼问道:“这里可是崔彪大哥家?” 崔彪夫人连忙放下抱着的孩子,擦了擦眼泪,上前施了一个礼道:“这里正是,不知公子你是——” 陈正南道:“我是崔大哥神交已久的小弟,这两日听说了崔大哥的事,一时间也帮不上忙,今天特来家里看望一下,尽一份绵薄之力,略表心意。”他说话的时候,曾顺和马车夫把米面油送到厨房里。 崔彪妻子和他父亲一时呆若木鸡,正惊疑,陈正南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崔彪的老婆说道:“嫂子,这些钱少了些,请收下。” 崔彪的老婆是认得字的,她从来没有见过陈正南,突然见他这样一个锦衣公子哥儿来到她这贫寒的家,出手就送了这么多米面油,又给了一百两银子,纳闷之余更是万分惊惧,忙摆着手说:“不敢、不敢,我才不敢收。我瞧公子眼生,不知尊姓大名?” 陈正南道:“说了我的名字,你也不知道,崔大哥也没有见过我,更没有听说过我。我此来不为什么,只是敬重崔大哥的为人,才过来表示一下心情。嫂子,请不必推托,收下这银子,以后照顾好崔大哥的父母和他的孩子也就是了。” 说完,陈正南便把银票塞到她的手中,略一拱手,转身便走。 曾顺已经上了马车,车夫见陈正南上了车,打马便走。 崔彪媳妇的父亲正闹事,亲见有人送了这么多钱财、物资过来,一时间也顾不上闹事,直问女儿这来人是谁,他女儿哪里知道,只不理他。 崔彪的父亲连忙追过来,没有追上,便跪在地上冲着远去的马车磕头,大声呼叫着致谢。 傍晚,图海办完公事回来,同陈正南一起喝了酒,吃罢饭,两人便到书房里喝茶、叙话。 陈正南把下午在茶摊上听到的话说了,图海听完,点点头道:“是呀,老弟,这些我也都知道,这正是我的顾虑所在,所以才于心不忍。可是,现在告示已经贴出去了,规矩是对大家的,也不能红口白牙随便说几句话,就把他平白放了,那以后还怎么办事呢?老百姓要是把官府的事当成了儿戏,那可就不好玩了。” 陈正南笑道:“可是,大哥,这事你还是在心里放不下啊。” 图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唉,那又如何,他们俩愿意死,那就死吧,所谓人各有命,一样生百样死,那便是他们的死法。” “大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行得通。”陈正南沉吟着说。 “你快说给我听!”图海忙道。 陈正南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好,这个主意不错,这个台阶应该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图海喜道,连连拍手。 “他们俩为朋处友重情义,豪气干云,到时候自然有人站出来为他俩扛起来,那样的话,又是一桩美事,他们俩经此一劫,定然洗心革面,再不走回头路。”图海有些兴奋地拍着自己在大腿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回头和沈知府说一下,他定然照准。老弟,我真没看错你,你不仅文武全才,还会出点子,真是个小诸葛亮。” 陈正南摇摇头道:“大哥谬赞了,我只不过是见他们俩重朋友,讲义气,不忍心看着他们死罢了,也不想让他们影响了大哥的声誉,大哥毕竟才来颍州府,转眼间就杀人见血,自然不是太吉利,我也是为大哥考量。” 图海连连点头:“谢谢老弟,我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第二天上午,图海去颍州府衙门见了沈知府,把昨天晚上和陈正南商议的事说了出来。 沈知府果然一说便中,当即高兴地说:“图将军,你这主意出得果然很妙,两全其美。” 图海笑道:“沈大人,哪里是我的主意,这便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小兄弟陈千总,他昨日来了听到了这事,怕我为难,便为我想了这主意。” “陈千总来了吗?我上次和你说了呀,有机会时我要见他一面才好,他现在人在哪里?”沈知府连忙问。 图海道:“我知道大人公务在身,不知几时有空,只要大人吩咐,我便带了他来。他现在正在我家呢。” 沈知府连忙道:“今日下午就可以,我料理完今天的事情,你请了他过来,我们晚上小酌一杯,如何?” 图海当即应了,便起身告辞。 图海辞别了沈知府,回到家和陈正南把此事说了,陈正南只得听从图海的安排。 中午吃了饭后,陈正南小睡一觉,起床喝了茶水后,便开始练拳,研习仙姑步,之后又拿出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看了一个多时辰,便净了手脸,由曾顺重新打理了头发,更换了一身锦衣,穿了厚底官靴,到了黄昏时间,和图海两人骑了马去知府衙门后院做客。 到了知府衙门,沈知府已经事先安排了,立刻有人接了两人的马缰绳送到后院安置,把他们两人请到后面小花园的书房里坐了。 书童上了茶之后,说老爷正在接待凤阳府的差官,事情安排好了就来。 陈正南和图海在书房里翻看了一会儿闲书,喝了半盏茶,沈知府忙完了前面的事,飞快地回来了,进了内房脱了官服换了便装,匆忙走进书房。 陈正南见沈知府到了,忙上前要跪下行礼,沈知府连忙躬腰双手搀起他来,说道:“我特意脱了官服来见你,就是免了这俗套,快快请起,请起来。” 陈正南站起来之后,沈知府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果然是少年才俊,有句话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正可用在陈千总身上。” 陈正南忙谦虚道:“知府大人过奖了,晚辈实在不堪。” 沈知府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实至名归,实至名归,赶快请坐。” 书童又给沈知府上了茶,沈知府说道:“把茶壶拿过来,你就你先下去吧,我们好说话。” 书童留下了茶壶,去了。 陈正南这才坐下仔细打量沈知府,只见他身材并不高大,身材粗壮厚实,额头宽大,天庭饱满,面皮白净,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此人聪明而又干练。 坐下之后,沈知府道:“陈千总,上次我和图将军说的有话,有机会一定要与你一会,你不知道吧,我对你很是敬佩。你小小年纪就敢闯龙潭虎穴,真是有胆有识,勇气可嘉,非一般人所敢为也。” 陈正南道:“卑职对二郎教那些匪众素无好感,也是一腔热血,便大了胆子往前上,却没有想那么多。” 沈知府道:“好!要的就是大胆。男儿做事,最忌畏手畏脚,前怕狼,后怕虎,顾忌太多,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便是这道理。年轻人正当如此。” 这时,图海说道:“沈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小老弟可以说是文武全才,不仅打仗厉害,武功也是一等一,他居然连吟诗作对也全不在话下。” 当即,图海便把那日刘守备请陈正南吃饭,刘公子在席上为难陈正南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知府听了,不禁鼓掌叫道:“好,果然文武全能,才学俱佳,在那酒桌之上,能出如此妙对,可见头脑机敏!这最后一对,既展示了才学才华,又给了刘守备面子,好,好才学!” 陈正南连忙谦虚推辞:“知府大人过奖了,我哪有什么才华,那纯属瞎扯,瞎编乱碰,巧合而已。” 沈知府挥挥手,笑道:“瞎编乱碰,那也得肚里有东西才能编出来、碰得上。你们有所不知,我少年时也自诩是聪明人,在乡里也有一些名声,所谓英雄惜英雄,平素最喜欢少年才俊。今天既然见了你,断不可错过,自然要请教雅句,今日,我就不请陈千总接联了,那有难为之人感。我这墙上,才得了颍州府丹青名家徐德隆先生工笔写的海棠花,陈千总可否赋诗一首? 那幅淡雅的工笔海棠,陈正南进屋之后便已经看过了,只觉素雅清淡,气韵生动。此刻听说要他以此画作诗,一时间还时觉得有些唐突。 此情此景之下,陈正南只得站起来走到那画前,手抚下额将那画仔细打量一番,略一思索,沉吟道:“知府大人,卑职献丑了。” 说完,他便轻声吟道:“天教淡淡妆,楚楚自生媚。偶然风传语,颦笑俱含醉。晓来应无恙,流莺扰春睡。却忆秉烛客,脉脉垂清泪。” 第153章 人各有命 沈知府听了陈正南这首海棠诗,将后两句低声重吟了一遍,不禁抚掌笑道:“好诗,陈千总果然是文武全才,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海棠诗几乎不假思索,随手拈来,虽赶不上李杜,却也有王维之意境,好!真是不可多得之才,只可惜陈千总没能同图将军一同迁至我这里来,那样可经常相见,朝夕相处,吟诗作赋,岂不妙哉!” 他说着便走到案前,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蓝皮的信封,递给陈正南道:“陈千总,这是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这突然而来之举,令陈正南和图海都大为惊疑,陈正南更是不明所以,不知里面是什么,哪里敢收,只是双手推托。 沈之府哈哈大笑道:“这里是六百两银子的银票,是陈千总应得的赏赐,我之前专门为陈千总留下的。所以,我和图将军说过要请你来见。” 图海忙站起来说:“沈大人,陈千总上次立了大功,我那边已经论功行赏,给过了赏赐。” 沈志府笑道:“桥归桥,路归路,不是一回事。你不知道,上次城西湖之战我是全靠了你,你呢,靠的是这位陈千总,没有他,这一仗怎么能打得如此顺利,将那二郎教匪众打得大败,余贼也赶到了天柱山的乱石里去?如今没了这些匪众,我大可不必每年再给刘守备五千两银子的军费资助,省下这一笔钱,我肩上陡然轻了不少。另外,上次在芦苇荡那一战之中,冲散了的匪众来不及带走的不义之财,也有一些被我这边将士搜罗到,这自然要论功行赏,所谓喝水不忘挖井人,陈千总首功一件,我这里也记着呢,所以才留下了这六百两,专等你来,还请陈千总不必推辞。” 听此一说,陈正南看了看图海,图海便点了点头,道:“好,既然沈知府有如此心情,深情厚谊,陈千总就收下吧,要不然也辜负了沈知府的一腔厚爱。” 陈正南只得向沈知府行了半跪礼,双手恭恭敬敬接下那蓝纸信封,揣在怀里。 沈知府请两人坐下,端了自己的茶杯才喝了一口水,书童忽然从外面进来,说道:“二爷又来了,在前院的客厅里,说是要钱回家过年。” 沈知府听了这话,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脸色猛然变得阴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去账房里支一百两银子拿给他,让他现在就走,” 书童见老爷脸上变了色,便低头小声道:“知道了,老爷。”说完便退了出去。 见沈知府坐下后半晌无声,图海便问道:“沈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为事?” 沈知府便道:“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楚,我现在每天公事全无压力,没有处理不好的事,然而就算我整天坐在肉堆里,泡在美酒里,也是食不知其味,酒不闻其香。” 图海又问道:“沈大人,这是为何?” 沈知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有一个弟弟,他现在成了我的一个难题,我就是想不出办法处置了他。但凡谁能给我一个主意,让我安排了他,我宁愿舍弃这知府的官位,回家种田也是心甘情愿,更不要说让我拿出全家的积蓄去酬谢他,那都不在话下。” 听到这里,图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水,轻声问道:“沈大人,如果你当我是知己朋友,不妨说来,愿闻其详,也许我们万一有个什么主意呢?” 沈知府听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也不怕你见笑,我就告诉你们吧。” 当下,沈知府便把自己遇到的难题说了一遍。 原来,这沈知府的身世也是一段传奇。 沈知府,名道富,字路安,自号沙河渔夫,是颍上县沙北村人氏。 他自幼因家贫,被寄养在一河之隔的舅父余长文家中。 舅父对他视若如子,送他到邻村私塾读书。才两年,沈道富便成为私塾里才学最佳,既聪明又勤奋的学生,深得塾师的喜爱。 有一次,沈道富在学堂里出恭好久才回到课室,塾师疑他在外嬉戏,便严加责问,沈道富便说,他经过土地庙时,土地公总要站起来问好,故这次绕道不从庙前经过,所以迟回了。 垫师听后,自然不信,叫他明天仍从土地庙前过去。 第二天,沈道富出恭回来,塾师到土地庙察看,见自己放在土地公膝盖上的两枚铜钱已掉在地上,便相信了,以之为奇人。 数日后,塾师到堂兄伍毫家中做客,对他说:“我有一学生,名沈道富,聪颖出众,前途不可限量。你府上千金如能与其联婚,将来定然沾光不小。” 那伍毫闻言大喜,便与妻李氏相商。 李氏说:“沈道富家穷,无立锥之地,将女儿嫁他,要叫她去吃西北风!” 妻子不同意,伍毫又把他的主意告诉女儿淑秀,淑秀也嫌沈道富家贫,完全不乐意。 然伍毫深信堂兄的话,坚持己见,强行要将淑秀终身许给沈道富,就许了婚事。 沈道富学成之后,中了秀才,他舅舅张罗着为他完婚,择吉日前来迎娶。淑秀哭哭啼啼不肯上轿,她母亲也不乐意。 当时,她妽母江氏在场,便上前来劝说。 这淑秀愤愤地回怼她道:“妽娘也说他好,穷不要紧,为何不将你家士玲妹嫁给他!” 江氏立即说:“可以啊,只是,这事要看你爹的主意。” 那伍毫见女儿这样不肯,自己也有了悔意,就立刻同意了,让住在同庄的侄女士玲代嫁。 江氏与女儿士玲商量,士玲平时知道沈道富的才学,当下便对母亲含羞回道:“女儿听从母亲吩咐!” 还好,沈道富和这两人从来未见过面,得以士玲代嫁,遂解了眼前之围。 过了五六年,沈道富中了进士,出任吴县县令。 一日,沈道富忽听衙门口有吵闹之声,便命衙役出去查看,衙役带着公差王七和一个星卜相士进来。 原来这相士叫张如军,号称“半仙”,本是个读书人,因家境贫寒,卖卜糊口,今早无赖王七想找他麻烦,张如军说王七不过午时有四十杖厄运。 王七与他打赌。中午将至,还不见动静,王七便气势汹汹地走来要砸招牌,张如军说午时未到,不准砸,因而双方吵闹。 沈道富看看时刻,果然午时未正,认为确是王七无理取闹,喝令将王七责四十大板。 刚打毕,一声巨响,午炮轰鸣起来。满堂员役无不称奇! 退堂后,沈道富把张如军带进花厅,念出一个生辰时日,让张如军算卜。 张如军皱着眉说:“这人,是连街寒宿之命,一生大苦。” 沈道富喝道:“胡说!你可知这是我夫人的生辰时日!” 张如军吓了一跳,忙说:“这时日怕有错,请问明夫人后,再让我算一算。” 沈道富即命人到后堂去问,仆人回来,重报了夫人的生辰日时,张如军得意地说:“这才是夫人之命。” 沈道富又念了自己的生辰给他推算。张如军起身贺喜说:“这个贵庚,官至一品,寿逾古稀,乃大贵大寿之命。” 沈道富心中暗喜,他见张如军一表人才,日后必能长进,便赠了些银两,叫他回去好好攻读,图个功名上进。 沈道富回到后堂,向夫人问及两个生辰时日之事,夫人不得不把妹代姐嫁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先前报的是她那不愿嫁沈的姐姐的生辰,之后才是自己的。 沈道富不禁长叹,这才相信了人都有命数。 几月后,沈道富又遇到张如军在卖卜,把他叫来训责。 张如军诉说因赠金已用尽,生活已是无靠,故不得不重操旧业。 沈道富再送给些银两,让他上京赴试。 后来,张如军得中高第,最后竟做了巡抚之职。 第154章 沈知府的烦心事 说到沈知府的烦心事,却是为了报恩。 沈道富的舅舅,有一个儿子名叫余忠,比沈道富小上六七岁,虽说自幼也送去读书,能写字作文,可是终究也没能中一个秀才。 于是他便向家里要了本钱去学做生意,可他三番五次从家里索要本钱,玩了十年八年直到把家中的本钱都赔光了,才老实下来。 这些年,他见沈道富做了颍州知府,索性也不在家种田,更不提做生意的事,舍弃了家中的老婆孩子,只来这知府衙门里和沈知府要钱,每次至少也要给他五十两一百两。 他拿了这钱,便在颍州城里吃喝嫖赌,等把那钱败坏光了,就再来找沈知府要钱。 沈知府思念舅父之恩,毕竟是他将自己养大成人。如今舅父、舅母已经去世,就把这份恩情转载在表弟身上。 可是他的表弟如今坐在了烂泥坑里,全不知自重自爱,只知道一味地要钱。 沈知府便纵有个几千几百的积蓄,哪里禁得住他这番死磨乱要,无穷无尽无休止,只把沈知府折磨得不堪忍受,无计可施。 更何况,沈知府最近听说他这表弟又吸上了大烟,身体干瘦,还得了咳嗽的病,他几番训斥他,教导他,却如同蜉蝣撼大树一般,全没有效果。 后来,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断了对老表的供奉,只凭他再来,不给他一文钱,只盼着他没了钱便回了家,没钱也就不能再抽大烟,身体也能好起来。 果然,沈知府表弟下一次来的时候,守门的没让他进来,还告诉他说,从此以后知府老爷不会再给他一文钱。 谁知道,他表弟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扭头就走了。 第二天,沈知府的表弟来到了知府衙门门前的路边,搬了一个板凳,端了一个木盆,在那里卖臭豆腐乳。 他那盆里的臭豆腐乳也只不过三两百块,每天从早上卖到下午也能卖完,连本带利也就百十文钱。 沈知府知道了这事,给气得冒烟,他知道表弟在那里卖豆腐乳,就是要故意羞辱他,责怪他忘了本,不照顾他,忘记了他舅父的养育之情。 他连卖了几日豆腐乳之后,沈知府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又让人送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才收了豆腐乳摊子,重去吃喝嫖赌抽大烟。 转眼间,这五十两银子给了他还不到二十天,今天又来要钱说是要回家,可过了年,他不还是再来吗? 所以,沈知府自是气恼不堪,却又无计可施,当着陈正南和图海的面,气得直抖。 图海原来心想,什么样的麻烦能难住沈知府呢,暗自奇怪,心想自己在军营里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妖魔鬼怪的事,哪有解决不了的,就没有过不了的坎,解不了的难题?等沈知府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自己一定能拿出一个主张,来替他平息这事。 哪知道,听沈知府如此一说,他自己也是干瞪着眼睛,摇头叹气说道:“这可是一个肚子里的妖怪,豆腐掉在灰窝里,拍不得打不得。” 沈知府叹气道:“谁说不是呢,他这人现在只图一时快乐,家里面妻儿老小全不顾了,已经不是正常之人,哪里还能与他理论,说出道理来。” 图海恨恨地道:“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来闹,还不是知道是大人你担心人言可畏,在乎羽毛名声?” “谁说不是呢?这便是我的软肋,只是被他拿捏住了。”沈知府无奈地说。 “他在知府衙门门口卖豆腐乳这件事,这个主意也真是妙,说明他的脑袋还是可以的嘛。”图海苦笑着说。 “他哪里有这个脑子?我听说,是一个叫李成亮的三少爷,平素里和他一贯吃喝在一块,吃喝嫖赌的,是他给出的这馊主意,凭他哪里有这脑瓜子?”沈知府道。 陈正南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心想:李老爷的三公子可真是个坏孩子!无药可救。 图海笑道:“这无赖之徒中间居然也有诸葛军师,他这一计也算是成功。” 沈知府苦笑道:“是啊,他有计,我却没有策,无法接招,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两个人正摇头叹气地苦笑,陈正南忽然幽幽地说道:“沈大人,如果承蒙你不嫌弃的话,这件事可否交给我来做,我来为你妥善解决好这事这人,保你满意。” 沈知府一听,不禁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陈正南问:“陈千总,你的意思是——” 陈正南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色道:“沈大人,我是说,我有主意可以化解你表弟这桩难事,可以让他不再来向你讨钱,又能给他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挣一份稳定的收入,还能让他远离大烟和那些吃喝嫖赌的坏人。如此一来,他的身体不也就好了吗?如果他有事做,有钱挣,能养家糊口,不抽大烟,身体好了,你哪里还对不起你死去的舅舅、叔母呢?” 听了这话,沈知府两眼放光,当即上前握住陈正南的两手,送他到椅子上重新坐下,又回头将陈正南的茶杯里续满茶,双手端到他手上,连声问道:“陈千总,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愿闻其详。” 图海也慌忙搬动椅子,坐在陈正南旁边。 陈正南低声说道:“沈大人,你这颍州府地界之内,有一个地方叫莲花泽,你可知道?” 沈知府点点头,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那是阜阳县管辖的地界,我曾经从附近路过一次。” 陈正南又问:“莲花泽里有一家砖瓦窑你可知道?” 沈知府摇摇头道:“这个却不曾知道,不知陈千总为何要问这个?” 陈正南道:“沈大人,请容我慢慢说。据我所知,这莲花泽里有一家砖瓦窑,那窑主是附近周家楼的两个兄弟,他们是当地的大财主,豪门大富。他们家有烧砖瓦的窑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窑场里四五十个干活的工人,全部是他们从外边拐骗绑架来的,强迫他们在那里做工,有逃跑的捉住了便打死,里面病死的工人,他们就随便埋了。因为那窑建在前后都没有人烟的莲花泽里,无论他们干什么坏事,都没有人知道。那窑场围得紧密,轻易没有人能够逃出来。他们的窑货往外送,外边人也进不去,所以便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他们害死了多少人,赚下了多少昧心的黑心钱。” 沈知府惊奇地叫道:“朗朗乾坤,昭昭天日,怎么还有这事?居然就在我颍州府眼皮下玩了一个灯下黑,陈千总,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事?” 图海也是一脸惊异。 “我知道这事也才不久,这是因为我的大哥平白走失了十几年,前段时间才刚刚逃回到家中,他便是从这黑窑场跑回来的。我前不久去了那里一趟,摸到了一些情况,我所言句句是真,绝无虚假。” 图海和沈知府听了这事,都觉得恐怖、惊疑,良久之后,图海问道:“陈千总,这件事果然是稀奇,让人愤怒,只是不知道,你说这事和沈知府的表弟有何关系呢?” 陈正南道:“大哥,我的主意是,这样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黑窑场自然是不能让他再干下去,一定要了断了他!” 沈知府点点头:“这个自然,在我颍州府地界里,哪里能容得下这等事,我明日就派人办了这事,将那赚昧心钱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昭告天下,还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一个清白!” 陈正南微微一笑,低声道:“沈知府,如果真的按你说的这样去做,那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惊官动府,v那样的话,是一定要往上面报的,可是这黑心的窑场已经干了这么多年,害死了那么多人,报上去的话,沈大人,你觉得上司、朝廷不会责怪你失察吗?毕竟他们不是才干了三月五月,而是干了十几年,伤害的人命也不是三个两个。这个案件要是捅出来,沈大人,你恐怕不光是要丢乌纱帽啊。” 听到陈正南如此一说,沈知府不禁吓得变了脸色,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叫道:“正是,这事如果捅出去,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沈知府呆了片刻,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猛喝了半杯,才放下,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小声地问道:“陈千总,以你之见,这事该当如何?” 陈正南道:“大人,这事以卑职看来,第一,绝不能放任这些坏人继续为非作歹,伤害良民百姓;第二,不能公开,不能有动静,要神不知鬼不觉把他们处置了;第三,你和图大哥都不便插手,只装作不知道,只交给我来办就好,我定会办得妥当,决不会让沈大人和图大哥牵连其中。” 沈知府听到这里,不禁连连点头:“好,就交给你办!” 图海忙问:“那,我还是那句话,这事和沈大人的表弟有什么关系呢?” 陈正南道:“等我料理了姓周的恶霸和他的爪牙,自然会让他们把那窑场交出来,那窑场还要继续经营下去,到时候,我强行让人把沈知府的表弟带到那窑场里去,让他在那里管账做事,吃喝不愁,每月还有工钱。他的家小如果愿意,也可以接去一起同住。但是只有一条,让人看着他,坚决不允许他离开那窑场出门到外面去,如此一来,他有事做,有钱挣,接触不了那些吃喝嫖赌的同党,买不到大烟抽,身体哪能不好呢?等过几年,他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断绝了和坏人的往来,没有了抽大烟的念头,再给他自由,那时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陈正南说到这里,图海两手连连击掌道:“好妙,陈千总,你这主意果然是妙,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第155章 实在出乎意料 沈知府听到这里,又高兴又激动,不禁走过来扶着陈正南的肩膀连连拍打,说道:“好,幸亏我前些日子对图将军说要与你一见,谁知今日见了面,你竟然连解我两道难题。看来这真是你我有缘,也是我命中合该遇到你,上天安排了你来帮我解决这两道难题,真乃我的幸事。” “沈大人,你表弟才拿了一百两银子离开颍州府,眼下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得一些安生。另外,也快过年了,砖窑场那里也已经停了工,我看等过了年,到了正月十五之后,我再动手去做可好?”陈正南道。 沈知府这时候脑子里只有高兴和兴奋,不论陈正南说什么,他都只是答应,连连点头说:“陈千总,就依你说的去做,只是,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呢?”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自然不会用颍州府的人和图大哥手下的兵将,我自会从淮河巡防大营里带人,突然过来把事办了,再突然走掉,神不知鬼不觉。只是我动手那天,希望沈大人能够配合我一下就好。” 沈知府忙道:“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来。” 陈正南便要了一张纸,略一思考,写下一段文字,递给沈知府道:“请沈大人到时按这些去做,属下办事就便宜了。” 沈知府看完,点点头道:“这都容易,我自然替你安排好。只是——”沈知府放下那张纸,惊奇地问道:“你是说,阜阳县知县知道这些腌臜事?” 陈正南点点头道:“沈大人,我估计他不仅知道这些事情,还应该从中捞了不少的好处,要不然那姓周的两个恶霸不会那么胆大,敢随意草菅人命,把百姓的性命当作猪狗一般对待,这应该是因为他有后台,才敢如此啊。” 沈知府愤怒地猛击桌子,怒道:“这等鼠辈,安敢欺我?如此残害百姓,怎么能还为父母官?我绝不会轻饶于他。” 陈正南点头道:“沈大人,如果你要治他的罪,也要从别的地方下手才好。” “这个,我自然明白。”沈知府气呼呼地道。 三个人正说着,书童在外面敲门说:“老爷,小花厅里酒菜已经摆下,可以用餐了。” 沈知府道:“好,现在就过去。” 当下,沈知府与陈正南和图海两人,到小花厅里坐下,图海拿起酒壶把盏,三人边吃边谈,吃罢了饭又去喝茶,聊天、谈玄,直到半夜才散。 次日上午,便是图海收拾那二十多名泼皮无赖,处决姚猛和崔彪的日子。 现在,满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桩稀奇事,同时还要连杀两人。 城里的、城外的、城郊的、远乡里的看热闹的人天不亮就来到现场。 三里桥菜市场自古就是颍州府处决人犯的地方,那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就有守备府府兵过来净了街,摆摊的、卖菜的都撵到了附近的街道上,菜市场却围了不计其数的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如同正月十五看花灯,热闹万分。 到了上午辰时,只见一个校官带了五六个士兵,领了四个年老色衰的娼妓过来,这四个人都穿着她那一行里常穿的衣服,只是已然有些破旧。 最特殊的是,那天她们按要求全穿了里外开裆的裤子,她们也不知羞臊,脸上带着微笑,不时和人群中的熟客打招呼,相互嘲骂。 又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一队兵士带了那二十多个泼皮走过来,后面跟着被五花大绑的姚猛和崔彪,刀斧手跟在他们后面推推搡搡。 众人站定之后,兵士们四下里推开围观的人群,控制住场面,便有开路的锣声响起,一群人高举“肃穆、回避”牌匾从南边走了过来,这便是颍州知府衙门的人,后面紧跟着便是守备府的官轿、车马,图海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边,陈正南骑着自己的枣红马,穿着锦衣跟在后面。 众人到了现场之后,沈知府和府内各科吏员、图海和守备府的主事都先后落了座,陈正南坐在了图海后面。 那执事的便叫肃静,热闹而混乱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众人清楚地听到宣示官朗声说道:“今日,颍州府正堂、颍州守备府正堂,在此当众处置长期在颍州市集上霸道横行一干人犯。 此一众不肖之徒,久在市集不公不法,仗势欺人,放辟淫侈,肆意为非作歹,目无王法,心无良知,肆无忌惮、邪恶不正,已然是奸渠必剪之势,再不可给此等奸人见缝下蛆之机,使其肆虐逞威,再为非作恶。 今日,两府于此地为警醒尔等椎埋屠狗之辈,特小惩大诫,龚行天罚,实在是罪有应得。 为使不教而诛,促其再不可依草附木,擅作威福,伤害百姓,行作奸犯科之事,今惩一儆百,杀鸡儆猴,以佑护天下苍生,特此严罚,以示绝不宽恕之态。” 念完这一段之后,一名现场主事的站出来朗声说道:“现有愿意接受教化之泼皮无赖二十一人等,愿受胯下之辱,以警醒后世半生;这些人等自愿认娼妓为母,接受娼妓感化,从今而后洗心革面,一改旧貌、浴火重生、改邪归正、脱胎换骨再做新人。现在,钻胯!” 随着这一声“钻胯“,便有士兵引着那四名年老色衰的娼妓走到街心,被人推着并排站到大街中间,那二十一名泼皮无赖被分成四队,前后排着队,先后从那四名穿着开裆裤的娼妓胯下钻了过去。 看到这个情景,街上成千上万的百姓,男女老少无不目瞪口呆,瞬间偌大的街市上鸦雀无声。 片刻,那人群中便有尖声怪喊,人堆里有笑的,有叫的,有骂的,有闹的,有顿足而跳的,有人辱骂娼妓们不知羞耻,更有人指着那些泼皮无赖大骂他们是男人的耻辱,丢了男人的尊严和廉耻,是断了脊梁的狗,是没有骨头的软毛虫,是厕所里营营苟苟为了活命,吃粪便的蛆虫! 有些人骂了还不过瘾。又拿了烂菜、臭鸡蛋、泥巴头往那些泼皮无赖头上、脸上一顿砸,那些维持场地的士兵一时间竟然也制止不了。 这时那主事的又喊道:“拜!” 那想活命的二十一名泼皮无赖,整齐地跪在四名娼妓的面前,齐齐地喊了一声:“娘!” 那四名娼妓便高声地答了一声:“哎!” 这时,那主事的又喊道:“教!” 这时,一名大嗓门的娼妓上前一步,高声说道:“我的儿子们啊,你们以后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切不可忘了为娘的教诲,如若再做不法之徒,便让做娘的在这街上没脸见人,你们可记着了啦?” 那二十一名泼皮无赖跪在地上,鼻子贴的地面,哪里敢抬头,一起高声叫道:“娘,儿记着了。” 到了这时,才有兵士走了上来,解开了那些泼皮无赖手上的铁链,将他们现场开释。 围观的人群哪里容他们随便就走,立刻拥上来要打要骂的,又扔烂菜砸他们,一众泼皮无赖吓得奸白了脸,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到处胡乱钻人空子跑去了。 这时,那主事官又高声喊道:“带人犯姚猛、崔彪到场伏法!” 须臾,姚猛和崔彪被人五花大绑,背上插了生死牌,上面写了两人的名字,用大红朱笔画了勾。 两人到了断头之地,仍然倔强地站立着,最后被刽子手踢了腿弯处,两人才跪下。 这时就听到主事的喊道:“现有不法之徒姚猛、崔彪两人不愿受胯下之辱、不愿认娼妓为母,自绝洗心革面之念,放弃重新做人之机,二人犯理应斩首。然苍天有好生之德,人应有改过自新之时,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再生之机,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特此,两府网开一面,给两名人犯最后一次机会:今天在场观众中,除二人犯亲属之外,如有人出面,愿意替两人承受五十大板之责,则免两人死罪,处饿饭三天,出具悔过书一份,开释还家。” 那成千上万的看热闹的人群,突然听到两名要砍头的人犯突然有了生机,无不惊愕。之后便有人叫好,有人高兴地哭泣,也有人因为看不见杀头的场面,咒骂呼喊乱叫的。 这时,就听了主事的喊道:”可有人愿意出来,替两名人贩承受五十大板? 姚猛和崔彪两人闻听此言后,不由得心中暗喜,蝼蚁尚思苟且偷生,他俩怎么不愿意活呢,听到此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心想只要有人出来替他两人承受五十大板,饿上三天饭,写上一份悔过书,岂不轻松就获得一条性命? 他二人原本以为,凭他们两人这些年在颍州府结交那么多朋友,帮助过那么多人,那主事的喊过之后,定有不止十人八人出面,争抢着要替他二人承受这五十大板! 可是,主事的高喊过之后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面!也就是说,没有人愿意出来挨五十大板,救他两人的性命! 这,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第156章 挺身而出 他二人不禁愣了,这时那主事的又喊了第二次,这一声喊过之后,包括沈知府、图海、陈正南等在座的一众官员,都满怀期望地看着人群,希望有人站出来,替这两人挨了这五十大板,换了他们一条性命。 可是又过了半晌,仍然无人回应。 这时,场面不再吵闹,也无人说话,人堆里,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下里打量,相互观望,哪里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推开人群上前应承,要替两挨板子,整个法场上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这一来,实在是出乎图海和陈正南的意料之外,沈知府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如此一来,只得按原来的章程,砍了两名案犯的脑袋。 陈正南原来出此主意,是因为都知道这两人一贯为人仗义,朋友无数,到了他二人危难之时,区区五十大板定然会有人出面为他二人承受,也就救了他两人的性命。 图海和沈知府,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众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个局面,这成千上万的围观者中,竟无人出头露面,为他二人解困,救他二人性命。 这时,那主事的又喊了第三遍,问可有人出面愿意为这二人犯承受五十大板。 这一次,那主事的声音也低了许多,因为他已经看出,但凡有人愿意出面承受这五十大板的,他早已经出来了,不会等到他再喊这第三遍。 这最后一遍喊完,围观者中仍无人应答,无人挪动脚步向前。 这场面也惊呆了姚猛和崔彪,他两人原本怀着必死之心而来,忽然之间活路敞开,机会难得,喜出望外,以为能轻而易举抓住这活路之门,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二人在这地块上摸爬滚打许多年,救人、助人无数次,好友无数,如今竟无一人愿意替他二人承受这五十大板。 二人转眼之间从希望之门跌落到死亡的绝境,顿时之间心如死灰,万念俱灭。 就在这时,就听有一人高声喊道:“我愿意!” 这人话音未落,便大步向前,走到了行刑之处,坦然趴在那行刑的长凳子上,他的脸正好与崔彪和姚猛六目相对。 这一来,原本安静的场面顿时热闹起来,众人惊奇地看见,走出来的这位好汉,竟然是从那一众官员中走出来的锦衣公子。 图海和沈知府也不禁大惊,这出来愿意承受五十大板的竟然是陈正南! 姚猛和崔彪,原本已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忽然间有人愿意替他们承受五十大板,救他们二人的性命,不仅惊呆了,喜出望外之余,连忙抬头去看,却见这年轻人锦衣华服,面目清秀,两人却全不认识。 见有人出面愿意承受五十大板救崔彪和姚猛的性命,那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叫,有人欢呼,有人喜,有人愁,有人为看不见砍头而发怒咒骂。 更有姚猛、崔彪两人的父母、亲人伏地大哭,庆幸自己的亲人得了一命。 一时之间,大喜之下有人大叫,有人喜极而笑,忽然又痛哭不已。。 这时,沈知府和图海自然是震惊不已。 图海眼见陈正南走到前面,伏在受刑凳上要挨打,他哪里还在坐得住?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已经无法阻拦,只得慌忙叫过那颍州府衙门执事官员,交代一番。 那执事听了心领神会,立刻走到行刑处,冲了两个打板子的皂吏使了眼色,将两人叫到一边,轻声吩咐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这两个打板子的,原本指望今天的这顿板子打下来之前,总有人会送些红包,得一笔不小的赏金,哪承想竟没人愿意上来挨板子换人命,眼看打不成板子,还是要杀头。 后来好不容易有人出头了,却是从衙门老爷人堆里,来的一个锦衣公子,两人正疑惑,忽然又有顶头上司过来告诉他,但凡打伤了一点皮肉,就将他两人送进守备府衙门的牢房里去,过一段享福的日子。 两人失落、惊奇之后,只得拿起板子去打。 好在这两人吃这碗饭已经多年,那技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可以五板子打死一个人,也可以一百板子打下来,烂不了一张纸。 这时,就听主事的喊打,于是,那两名打板子的,照例便站在陈正南两侧,一板一板地打起来。 旁边有一名衙役大声地数数,那板子打起来之后,围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现场只听见数数的声音,板子打在屁股上“啪啪”的声音。 两个打板子的生怕露了马脚,被围观的人群指责“假打”,打起来便格外用心,要打得狠,打得重,打得响,又不能打坏了陈正南,这就显出了两人的手段,所以必须注意力格外集中,打得用心,生怕被围观的人群被当场戳穿,又怕真的打坏了这凳上的锦衣公子,被抓到守备衙府里吃牢饭。 所以,那五十大板打完之后,围观的群众哪有一个人看得出来其中的环环绕绕,连附近断头台上的姚猛和崔彪听了板子打在屁股上“噼啪”作响的声音,到最后都不忍心再看。 只是,他们两人始终都在想一个问题,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来替自己挨这一顿板子?更何况两人和这人素不相识,从未谋面,所以两人心里面倒糊涂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奇怪这人究竟是谁,怎么平白来救他两人性命。 五十板子打完之后,立刻就有曾顺和图海的亲兵跑过来,将陈正南从凳子上背起来,放到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担架上,抬了回去。 这边,执事官朗声喊道:现,已有人替姚猛、崔彪二人承受五十大板,着,免去二人死罪,饿饭三天,写悔过书。现在,将人犯带走!“ 如此喊过之后,姚猛和崔彪立刻被带了下去。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四下里维持着,看热闹的人还不能乱走,得让两个衙门的大人们先行离开。 之后,那菜市场的人也就渐渐散了。 回到守备府衙门之后,虽说那板子打得格外的轻,陈正南多少还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被抬回去之后,安置在客房里休息,图海立刻请了郎中过来给他挨打的地方上了药,开了口服的活血中药,又安排了一名小厮和曾顺两个人在旁边服侍照料,只过了两天,陈正南便无事一般了。 两天里,沈知府倒是过来看了三次,带来了许多绫罗绸缎、吃的赏赐。 他从前赞叹陈正南的才智,现在更中钦佩陈正南的为人,很是感动,连声称赞道:“正南,你真是男子汉大丈夫!” 陈正南却笑着说:“沈大人,这主意是我出的,可是却没想到走到了空地里,收不了场,我也是没办法,他们毕竟是两条性命,我挨着一顿板子又算得了什么?” 由此之后,图海和沈知府更加看重陈正南。 第三日一早,陈正南便辞别了图海和沈知府,曾顺雇了一辆骡车,拉了沈知府的赏赐和图海赠送的吃的、用的、摆玩的许多礼品。 路上,陈正南告诉曾顺,万不可把自己在颍州府挨打的事说给别人。曾顺连忙答应了。 此前,曾顺对陈正南并无多少了解,通过这次颍州府之行,前前后后的陪同,日夜相处,他这才知道了陈正南的为人,对陈正南打心眼里佩服,敬重他为人厚道、讲义气,做人处事大气、豪迈。 当日中午,曾顺将陈正南送到家中,一起吃过了中饭,陈正南赏了他十两银子、两匹绸缎,就让他回去了。 林青竹见陈正南在颍州府待了三天,回来时又带了一车的赏赐礼物,而这一车的礼物有一多半都是沈知府送的,又听他讲和沈知府在一起吃饭喝酒,吟诗作乐,心里自然是欢喜不已。 只是,她见陈正南这次回来后,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很少坐下,哪怕是看书,也是慢慢在屋里踱着步,手举书本轻声诵读,一时间只觉得奇怪,以为他这是在沈知府那里才学来的什么做派,沈知府毕竟是进士出身,有学问那是不用说的。 她哪里知道,陈正南在颍州府挨了五十大板,屁股上多少还有些不适,不能久坐。 陈正南眼看妻子每天的行动更加的艰难,她那肚子大得惊人,每天吃力地用两手捧着肚子,唯有如此 走路方才舒适一些。 这天下午,林青竹在织房里织了半个时辰的布,便坐不下去,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了,陈正南便扶了她到东边的卧房里躺下休息。 陈正南把耳朵贴在林青竹的肚子上,听里边的动静,看着肚皮上那胎儿的手脚举动,陈正南便问道:“姐姐,你这肚子这么大,莫不是快要生了?” 林青竹微微一笑:“哪有,要过了年开春,肚里的孩子才能到来。” 陈正南道:“姐姐,你别是搞错了,你这肚子现在太大了。” 林心竹笑道:“你一个男人家懂什么?我虽说以前没有生过孩子,可是我也问过了红云姐,她已经生过三次孩子,她帮我算了几次的,断不会错。” 听了这话,陈正南开心地道:“春天里坐月子倒也是好的,一天天就暖起来了,衣服一件一件地减,自然是比冷天里舒服。” 第157章 给哥哥说媒 说到了马红云,林青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陈正南说:“正南,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看可行不可行?” “姐姐,有什么主意你尽管说。”陈正南应道。 “这几日你没有在家,大哥也一直在忙着到处采购买我们新房里的家居用品,有时候晚上从外边回来得很晚,他到了家,红云姐便张罗着伺候他吃饭,又给他打洗脚水让他烫脚,好睡一个好觉,让他可以休息得过来。我看见了那场面,忽然觉得,这不就是一对夫妻吗?年龄相当,脾气也对味,烧饭的时候一个人烧火,一个人淘米洗菜,炒菜,配合得如琴瑟相和,再是般配不过了,正南,我们何不将他俩撮合在一块呢,红云姐也正是可以生育的年龄,他们俩要是成了,再生一个、两个孩子,这样,大哥以后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他老了,身边也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岂不最好?再说,琪山大哥回来了,爹自然是高兴不过,可是琪山大哥没有媳妇,没有自己的一男半女,爹心里肯定也有想法,有牵挂,只是一时间说不出来,办不成。我们俩何不就把这件事做了呢,让爹好好高兴一下。“ 陈正南听她说完,开心地点头道:“姐姐,你真是个好心人,这事亏你操心了,要不然我还真没有想到。我只是高兴大哥回来了,爹能够父子团聚,想着没有比这再好不过的了,哪里想到大哥的婚姻大事,还好,幸亏有你,只是,这一件事谁来去做,什么时候去做呢?” “这事,在我看来,那两人都应该是愿意的,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虽说时间不长,可是朝夕都在一起,说话做事,性格上都是知道、了解的,两人也没有脾气对呛的事,所以没有不成的道理。”林青竹自信地道:“可是,这事你我不能出面。” 陈正南忙问:“这又是为什么?” 林青竹伸手抚摸着陈正南的脸,轻声说道:“正南,凡事都有万一,虽说我们俩看得这事是一百个好,再合适不过,可是万一我们看走了眼,把这事挑了出来,两人之中有一个不乐意的,心里有其他的想法,我们便给架了起来很难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有些难为情,不好看。” “姐姐,那你的意思是——”陈正南问道。 林青竹微微一笑,说道:“我看,这事还是交给我嫂子去办,她出面是最合适不过的,她每天和万胜家嫂子在织房里做饭,和红云姐都在一起,请她先试探红云姐,红云姐要是吐了口,这事便成了一大半了。回头问琪山大哥的意见,他这边倒是可以商量的,依我看,他定然乐意。” 陈正南欢喜地说道:“姐姐,这事你就来安排吧,我看能成。” “正南,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议。”林青竹仰面躺下,轻声说道。 “姐姐,你有话直接说便是。”陈正南回应道。 “正南,我在织房里和村子里那些女孩打交道,就发现,那些人中,几个识字的人更容易教上手,她们不论是纺线还是织布,上手都快;可是还有许多人一个字也不认识,教起来就难。你我都是进过学认识字的,看过书的人,上学读书的好处自然知道。我就想,我们能不能在这村子里办一个学堂,请两位老师,将这里男孩、女孩一起教了,也不让他们交学费,请秀才、请先生的钱就从这织房间里赚到的钱里面出。那些人家除了给孩子买书本,买纸笔之外,没有额外的负担,自然会让他们的孩子去进学识字,至于谁能够去考秀才中举人,那就看他自己的意愿和造化,你说可好?” 听了这话,陈正南忙道:“姐姐,这主意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事我们过了年就办,不过,只凭你我还不行,还要通知另外一个人。” 林青竹道:“你是说——二少爷?” 陈正南道:“是的,二少爷毕竟是在庄子土生土长的人,他家又是村里的大户,他更是个爱面子的读书人,这事从他头上迈过去,肯定不好看,所以这事还是得和他商量着,共同张罗起来。另外,总要请秀才,请先生,他那几位朋友里面说不定就有人愿意,这样,岂不是水到渠成,各方面都好看?” “如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事情也更容易一些。”林青竹欢喜地道:“比如说这学堂用哪里的地,要建房子,这都和二少爷商量了,这事弄得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陈正南想了一下道:“这不是一件急事,等过年的时候,我去会会二少爷,再和他商议吧。” “这事就交给你了,别忘了就是。另外,正南,我还有一个想法。”她说着,眼睛盯着陈正南,微微一笑。 陈正南打了个哈欠道:“姐姐,你今天想法可真多,说吧,我在这里听着呢,不过,你笑什么呀?” 林青竹正色道:“我这个想法是为你考虑的,可是个正经事。” 陈正南忙问:“为我考虑什么?我哪里有什么事要你考虑?” 林青竹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南,你现在在淮河巡防大营里有了官职,在那边还有一所大房子,叫做北府是吧,你以后在那边待的日子就多了,你那里只有一个厮,一个门房,一个厨子,我担心他们三个人照顾不了你。” 陈正南听了这话,忙问:“难道姐姐你想搬到那边去住吗?” 林青竹摇摇头道:“我才不去那边呢。” 陈正南问:“姐姐,那你有何打算呢?” “正南,我想给你纳一房妾,你看如何?”林青竹说这话时,眼神里漾着不怀好意的笑,直盯着陈正南。 陈正南迎着她的眼神,这才知道林青竹为何盯着自己笑,便坦然说道:“姐姐,这事万万不可,我有姐姐一人已经足矣,哪里还要其他的女人?” “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你一个男人家在那边没有女人打理,看着就让人慌张,一个家有没有女人,那是不一样的。”林青竹正色说道。 “姐姐,那都是小事,哪里需要这样麻烦。”陈正南随意地说。 林青竹又笑了:“正南,这事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所以才这样安排。” 陈正南问道:“姐姐,你有什么私心?想让我有一个小老婆给你使唤?” 林青竹瞪了他一眼:“你把我看扁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林青竹笑道:“你现在年轻力壮的,如狼似虎,我一个人可招呼不过来你,所以,如果你还有一个女人,我就能轻快些。” 陈正南笑道:“姐姐,原来你还有这小算盘,可是我偏不让你实现你的阴谋诡计,你想给我纳妾,你躲个轻松,那是万万不成!”他说着便看着林青竹坏笑:“姐姐,亲一个?” 林青竹哪里理他,打他的手:“少来,别和我贫嘴!” 陈正南却不理她,伸手去抚摸林青竹秀美的脸,然后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上去。 转眼,时间便来到了年跟前。庄台上,陈正南的新居已经全部完工。 陈正南给叶师傅结清了工钱,又送了他六匹绸缎,六坛绍兴花雕酒。 叶师傅自然是千恩万谢,高兴地拿回家去,但春节前的最后几天里,他依然每天过来,帮着程士明和陈琪山,往各个房间里布置床铺、桌椅板凳,悬挂窗帘、帷幔,在院子里重新又种了一些花草。 从庄台上下来的道路,叶师傅也修了人行的台阶和马走的坡路。为了防止雨水冲刷庄台上泥土,他又在庄台四周修了平坝,种了防止水土流失的蒿草和灌木,一直忙到大年二十九才算结束。 因为新庄台上还没有人居住,程士明在新居里寸步不离,每天忙碌不停,只把各处都收拾得停停当当,没有一处不得劲。 二十九这天晚上,叶师傅走过之后,陈正南在新居里到处闲逛,看见不合自己意的,免不了上手收拾,重新摆放一番。 到了天黑,陈琪山先回去了,陈正南和程士明又忙了半个时辰,才把各处收拾得都如自己的意。 那时是吃饭的时间,程士明煮了一锅粥,热了馒头,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陈正南就和他一起在庄台上吃了。 吃罢了饭,程士明泡了两杯茶,两人便坐下叙话。 陈正南问道:“程大哥,我记得第一次碰见你的那天晚上,你是放羊回来的路上,遇到我和三少爷打架,三少爷一张嘴就喊出了你的名字,我那时就觉得奇怪,你们俩地位悬殊,相差也较远,他怎么能那么熟悉你的名字呢?” 第158章 穷苦人的命 程士明嘿嘿一笑,说道:“正南弟,你不知道,我们一家和他们老冯家,已经打了两辈子交道了。他父亲发了家之后,在淮河上买了第一条船,便是请了我父亲去做大船舵,一直到后来,他们家买了十几条船,生意做大了,发了财。那时,我也已经长大,就跟在父亲身边跑,后来学会了船上的那一套本事,就自己掌管了一条船,接着给冯家干,一直干了十几年,所以,他们家的人都认识我。” 陈正南不禁有些奇怪:“程大哥,那你后来怎么又放羊了呢?老冯家现在不还是有十几条船在淮河上跑吗?” 程士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离开他们家已经三四年了。” 陈正南问道:“那你家老父亲呢?他还在冯家的船吗?” 程士明摇摇头道:“没有,我离开冯家的船,就是因为我爹。” 陈正南问道:“那是为何?” 程士明叹了一口气道:“正南弟,你有所不知,在淮河上跑船,无非是从洪泽湖到京杭大运河,到长江那边,行船走马都是有风险的。我爹出事的时候便是在洪泽湖,当时冯老板因为去扬州有事,同在一条船上。船正过洪泽湖,走了一半突然起了大风,巨浪滔天。” 陈正南问道:“程大哥,洪泽湖很大吗?很危险?” 程士明点点头道:“如果你没见过大海,便和那差不多。你不知道,洪泽湖每年都要吃掉很多艘船,要了很多人的命。” 陈正南又问:“那天船上出了什么事呢?” 程士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时的风浪很大,船必须躲避风浪,顺着风走。因为事急,船掉头太陡,就把船后面的一艘行脚船甩了下去。我爹当时正好在船尾撤船帆,他随手就拉住了船上的绳索,想固定起来但却没能做成。那行脚船还是掉了下去。我父亲为了保住那条船,就把绳索缠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结果,他被那小船拉扯着摔到了地上,绊倒在船舷下面。那行脚船在波涛中翻滚,绳子却紧紧捆在我父亲的胳膊上,解脱不了,冯老爷和几个水手跑过来拼命拉那绳索,却一点都拉不动。那时候就有人喊,快拿刀来把那绳剁断,要不然程大舵头的胳膊就保不住了。可是冯老爷却不愿意,他怕损失那只行脚小船,只是一个劲地让人拉绳索,却拉不动,结果就是,那船无论如何也收不上来,绳子在我父亲胳膊上也解不开,后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那风浪才静了下来,大家把行脚船收上来挂在船尾,可是我父亲的胳膊却没能保住。那一趟货送完回来之后,我父亲变成了一个残废人。冯老板找了一个新舵主代替了我父亲,我去找冯老爷,希望他多少给我父亲一些补偿,可是他一点不念旧情,只把他家桌子上人家送给他的两盒云片膏给了我,让我带给我父亲吃,一分钱都没给。我年轻气盛,当时很生气,耐不住性子,就和他高声大语地讲了几句,也抢白了他,结果他便让下人把我推了出来。我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就辞了工,可他却不允我,我坚持辞工,他说,辞工可以,你没有提前知会东家,不仅拿不到先前半年的工钱,还要补偿他一百两银子的损失,我哪里愿意?结果他就去寿州县衙门里告了我,说我是在他们家学的技术,没出师。他们把我抓去关了三天,直到我父亲借了银子交给他,我才给放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以放羊为生了。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穷苦人的命,合该受人其欺侮。” 陈正南摇摇头道:“冯老板何以如此小气,为了保住一艘小破船,却不愿意保住老师傅的一条胳膊,一点善良心都没有,简直是天下少有。” 程士明笑笑说:“正南老弟,你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人能发财,全是因为会精打细算,又会算计,什么地方都不愿意吃一点点亏,他们才不管什么良心,不顾别人的死活,只要能赚钱,怎么都行。我从他们家离开,一方面是因为我父亲的事,一方面也是再给他们干,心里面发凉,心灰意冷。” 陈正南又问:“程大哥,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程士明道:“我家里面有三个孩子,两个大一点的是男孩,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中间的那个十二岁,最小的才六岁,是个女孩。” “叔叔和婶婶身体都可还好?”陈正南问。 “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身体受伤以后身体不太好,最近才恢复了一些。”程士明答道。 “你那大一点的男孩现在在做什么呢?”陈正南关心地问。 “本来我计划也给他弄一群羊,让他有事可干,没承想我自己的羊群倒先没了,他现在在家里闲着呢,从前送他去读了几年书,他念不进去,又回来了。眼下就在家里帮他妈料理家事,正是让人头痛的年龄。”程士明叹口气说。 “蔡举人蔡老爷家,你知道吧?”陈正南问。 程士明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 “我和蔡举人家里关系很好,知道他们家现在正缺人手,要不然,我将你那儿子推荐到蔡举人家,到那里跑跑腿,做些事,领一份工钱,你看可好?”陈正南道。 程士明闻听此言,当即站了起来,说道:“正南兄弟,小儿要是能到蔡举人家帮忙,哪里还敢要什么工钱,他自己有饭吃,省了家里的嚼口不说,还能学一些知书达理、做人做事的本事,这就很知足啦。老弟,这事能说成,那就太感激了。”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这不是个事,我上次在蔡举人家吃饭的时候,听到他家里说帮忙的人不够,正要找人呢。你现在就拿纸笔来,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回头就让你儿子拿了我的信去蔡举人家,一准能成,你那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程士明慌忙拿了纸笔过来,说道:“犬子名叫程波,今年十六岁了。” 当下,陈正南提笔给陈波写了一封荐书,写好了交给程士明。程士明自然是千恩万谢,收起了书信,一脸欢喜地道:“正南兄弟,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 陈正南说问:“大哥,有事你尽管说。” 程士明道:“上次你说要我种庄台下这二十多亩地,这地如今荒着也是可惜,可是,真要种起来,总得要买耕地的牛,买耕地的梨等一些工具,还要把庄台下那个竹棚重新修整,用来养牛。” 陈正南微微一笑:“程大哥,这些事都交给你来做,我有空也会帮着你一起种那块地,种地,有种地的欢乐呢。” 陈正南开心地说着,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程士明说:“大哥,这些钱你拿着,有空了你就买牛,这事你怎么做我都依你。” 程士明便接了银票,说道:“正南老弟,那我就把这事做起来,我主要是看那块地闲着可惜。” 陈正南又问:“大哥,这艄公会到底有什么来历?你可知道一些?” 程士明道:“他们就是淮水上的土匪,到处抢劫,抢夺他人的财物,只不过他们轻易不伤人性命。他们都是在淮河上自幼长大的,水性极好。他们最喜欢干的便是抢劫夜行的货船,拿刀逼船上的人把船上的货搬到他们小船上,直到装满了他们才走。去报官,官府也抓不住他们。” 陈正南又问:“那他们可有固定的巢穴窝点呢?” “我也只是听说,他们好像是在淮河和沙颍河交界口,在沫口子东边那一带几个村子里,那里有几处河口,五六个湖洼子,他们往在那里躲藏比较方便,外人去了也找不着,有一点水泊梁山的味道。”程士明答道。 陈正南道:“如此说来,想搞掉这一伙人也是不容易。” 程士明点头道:“我看是怪难,就像拿着拖鞋打苍蝇一样,看得到就是打不到。” 这天晚上,陈正南和程士明聊了很晚才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午时,那时大凤伺候林青竹洗了脚,她还没有睡下,正坐在床上看书,等着他。 陈正南赶忙洗了脸,脚在热水盆里泡了一下,便跑到林青竹身边,问道:“姐姐,为何要等我?还不早点睡下,你身子要紧,可要休息好。” 林青竹道:“我白天多睡了一会儿,晚上并不觉得困,就想等你回来。怎么样,庄台上都收拾好了吗?你准备过了年什么时候搬过去?” “基本上已经收拾好了?”陈正南答道,“什么时候搬家,我自然听姐姐的。” “你是男人,什么事你都要自己有主见,我是一个女人家,怎么能随便让我做主呢?”林青竹笑道。 陈正南也嘿嘿一笑,道:“姐姐,我一个人在外面,拼也好,杀也好,自然都是有主见的。只是一来到这家里,只要一见了你,我哪里还有魂,一个人魂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主见?姐姐,你说是不是?” 林青竹便伸了手刮他的鼻子,嗔怪道:“你少和我油嘴滑舌的,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在外面和谁学的?学坏了是不是?一见到漂亮女人就灌迷魂汤?” 陈正南道:“姐姐,我在外面根本就看不见女人,在我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林青竹又是气又是笑,便拍拍他的脸说:“说正经的,什么时候搬家,你想好了吗?” 陈正南一本正经地道:“有姐姐在,我哪里要操这个心,一切都自然听姐姐的。” “真要听我的,我看就过了年二月二吧,龙抬头那天搬家,搬过家之后不久,另外一件事应该也就到了。” 陈正南忙问:“姐姐,另外还有一件什么事?” 林青竹嗔怪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呀,他应该在二月二之后不久就来到了。” 陈正南不禁惊喜道:“太好了,那可真是双喜临门!”陈正南说着,禁不住又去抚摸林青竹的肚子,两个人又叙了一些闲话,便慢慢地睡着了。 第159章 大年上的不速之客 年三十一大早,陈正南早早地起来,骑了枣红马,牵了白马到陈老爷养鸭庄台上把陈老汉接了回来。 此前半个月的时候,庄台上鸭子卖光了,陈正南就要把陈老汉接回来家住,但老汉考虑到家里面人口多,住得不宽敞,一直不愿意,只答应年三十那天回家住几天。 他还说自己在庄台上宽松惯了,也敞亮,不习惯村子里面的热闹。 陈正南为了合他的心意,便没有勉强,所以直到年三十的早晨才去把他接了过来,同大哥陈琪山住在一个房间里。 陈老汉回到家中,见家里哪里都满满堂堂,吃的穿的用的无处不是,心里很是开心幸福,整天咧着嘴,穿着羊皮袄,抱着铜暖炉在门口晒太阳,和邻居说闲话。 年三十中午的那顿大年饭,老陈家吃得格外热闹,大人小孩男男女女整整挤了一桌,刚好坐得下。 陈老汉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坐在身旁,又见媳妇怀着身孕,心里喜欢,中午很是多喝了几杯酒。 吃过饭,才撤一饭碗,陈老汉便开始发压岁钱,每个人都有份,连马红云、陈琪山、陈琪配、林青竹每个人都拿到了一百枚铜钱。 为了让老人开心,也热闹一下过年的气氛,陈琪山找了一副牌九过来,全家人围着八仙桌赌起来,每人都要下,最少五个铜钱,最多不能超过二十枚。 第一锅,做东的自然是陈老汉,二凤为他理财,负责吃钱、赔钱。 庄户人家长大的陈老汉垒牌、出牌很是熟练,第一把他便掷出了一个六点,摸到手的是地八和天杠,结果全盘通吃。 陈老汉乐得哈哈大笑,二凤连忙将桌上众人下的铜钱全部收过去,满脸开心。 第二把,陈老汉的牌居然是对国九,除了林青竹的地歪子躲过之外,他又吃了两家。 二凤一边伸手吃钱一边叫道:“爷爷现在是如来佛在身,一律通杀!” 第三把,陈老汉摸到的牌是五八点,仍然吃了两家,赔一家。 陈正南笑着大叫:“爹今天真的是如来佛罩着呢,这样的牌居然还能吃两家!” 陈老汉乐得合不拢嘴,又把骰子掷了出去,是个八点,庄家在末尾。 临了,他摸过牌来一看,居然是个天杠对长山,他当即将牌亮了出来,说道:“全部通杀!” 马红云笑道:“老天爷一点也不讲理,我这牌是七的八,居然没有赢!” 二凤大笑地伸手便去吃各家的钱,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站在林青竹后面的大凤便跑出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了两个大汉,便问道:“你们找谁?” 那两人弯腰低声说:“请问、请问陈大人在这里住吗?” 大凤点点头:“你们叫什么名字?我给你们通报一下。” 那两人忙说:“麻烦你啦,就说姚猛、崔彪过来磕头,耽误一下陈大人。” 这时,堂屋里陈老汉又掷出骰子,众人刚起了牌在手里正看牌、配点子。 大凤进来说道:“正南哥,外面有两个人叫姚猛和崔彪的,说要来给你磕头。” 陈正南正伏在桌边上,低头看手中的牌,听到这话,连忙把手中的牌扔在桌上,说道:“他们俩怎么这个时候了过来,大过年的,快请!” 林青竹忙问:“正南,这两个人什么来历?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陈正南道:“姐姐,这两个人的情况,一两句话说不清,回头我再和你解释。” 陈老汉见有客来访,连忙让陈琪山收了桌子上的牌,规整了堂屋里的桌椅板凳,众人也都回各自的房间里去了。 这时,大风已经从院外面引了那两人进来。 陈正南走到堂屋门前迎接他俩,两人一见陈正南,离了还有一丈多远,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倒头便拜:“感谢陈大人救命之恩,小人今生今世永志难忘,只怕今生无法报答。” 陈正南连忙上前将两人扶起来,问道:“这大过年的,怎么年三十过来了?为什么不在家里和老人好好过年?” 姚猛站起来之后,大声说道:“不瞒陈大人,我们俩出了牢房之后,因为先在牢房里饿了三天的饭,家里人就把我们接到家里吃了一天的饱饭。到家的第二天,我们两人便开始出门到处寻找大人。可是在哪里也打听不到,因为陈大人不是颍州府地面上的人,知道你的人不多,这就费了我们两个人的事。后来,还是经人指点,说我们要砍头的那天,陈大人是和守备府大人一起的,我们才去了守备府衙门,先打听门房,门房知道陈大人,却不知道陈大人家在哪里,后来我们托了他,问到了图守备身边的一个小哥,这才知道陈大人在淮河巡防大营公干。我们又从颍州府来到南照集,到了淮河巡防大营那里,守门的兵士并不理我们,把我们当做坏人,一再地不肯告诉我们大人住在哪里,我们就又费了一些曲折,才找到大人在那边的宅子,可是门房见我们来历不明,又不是本地人,更不肯告诉我们,直到后来,里面出来一个小哥,说在颍州府见过我们一次,才告诉了我们陈大人你住在这里。这样,我们就连忙赶了过来,哪里还管他过不过年的。” 陈正南笑道:“哪里要你们费这些曲折,来日方长吗?”他当即向屋里喊道:“红云姐,给我这两位哥哥备饭,再开一坛花雕酒烫上。” 崔彪和姚猛连忙阻止说:“不劳大人麻烦,我们路上吃了干粮,现在并不饿。“ 陈正南摆手说:“这大过年的,哪能不吃饱饭,没有酒怎么能算过年呢?” 说罢,他便请了两人到堂屋里分宾主坐下,二凤端了茶水上来,退在一边伺候。 姚猛和崔彪见陈正南坐在了靠椅上,请两人喝茶,连忙又站了起来,齐齐地走到陈正南对面,站直了又“扑通”跪下,连磕了三个头,任陈正南怎么也阻止不了,直到最后磕完了,才起来。 陈正南急道:“两位老哥,这实在太折煞了我,再说,刚才在院里你们不是已经磕过头了吗,怎么又是跪又是磕的,这是哪里说的?” 崔彪说道:“陈大人,刚才在院内给你磕头,那是谢你救了我们两人的贱命;现在给你磕头,是答谢你在颍州府顾全了我兄弟二人的脸面,否则,就算老天开恩让我们活了下来,我们哪里还有面目敢在颍州街头上走路过街呢。俗话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陈大人先是救了我们的命,又给了我们脸,这大恩大德,我们此生如何才能报答?先磕上这三个头,只是我们的眼前一份心意,我们心情也畅快些。” “大人不知道,这些天以来,我们兄弟二人日夜就盼望见到陈大人,我们知道,见了陈大人,一时之间也报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姚猛又接着说道:“可是,我们就像连下了半年雨再见到太阳一样,只想见见上大人一面!” 正说着,这两人忽然之间又走到陈正南面前,第三次跪了下来,再次给陈正南磕头。 陈正南大惊失色,连忙走过来拼命地抱起两人,可这两人却怎么也不起来。 崔彪大声说道:“我们来之前,家里的人嘱托我们,替他们给大人磕三个头。” 姚猛也道:“正是如此,我们两个破落户,平时在外面浪荡惯了,挣不了钱,也顾不上家。在我们行刑的前日,蒙大人不嫌我们鄙陋,亲自到我们家里送了米面钱粮,如果不是大人,我们两家别说过上这样一个体面的大年,连吃饭都是问题。所以我们来寻访大人的时候,家里人一再叮嘱我们,如果找到了大人,一定要替他们向你磕头请安。” 他俩不由分说,坚持着给陈正南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陈正南忙说:“好啦,快请坐吧,不要再说这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暂且不提。还有,我年岁比两位小一点,这里也不是官府、军营,两位大哥就不要称呼我陈大人了,我大名陈琪配,字正南,两位以后就称我正南弟吧。” 第160章 结拜 崔彪连忙躬身道:“陈大人,你这就折煞了我们,这个千万不敢,在我们眼里,你永远是陈大人,我们哪有资格跟你称兄道弟。” 姚猛也道:“陈大人,当初和我们称兄道弟的人多了去了,我们都也拿他们以兄弟相待,可是到了我们兄弟生死攸关的时候,那些人也都在场,可是哪里有人还把我们当做兄弟?要不是陈大人你,我们如今早已埋在了烂泥之中。陈大人,你是豪侠仗义之士,我们今生能够遇到你,那是我们兄弟俩的造化,但却不敢高攀,怎么敢在你面前以哥哥自居,这实在是不敢。” 陈正南笑道:“这么说,我有一心想依附两位哥哥,这件事很难咯。” 崔彪和姚猛连忙一齐说道:“陈大人请不要生气,不是我们不识抬举,实在是您的大恩大德让我们万分敬佩,在你面前,才千万不敢以哥哥自居。” 陈正南道:“我原本并不认识两位,只是因为到颍州府办事,无意中听说了两位哥哥的名头,知道你们为朋处友,豪气干云,救苦济困,在街面上被人交口称赞,很有声誉,所以才出手助了一臂之力。怎么,我为两位哥哥挨了五十大板,你们却不愿意认我这个弟弟吗?那我的屁股不是白白地挨了一顿打吗?” 听陈正南如此一说,崔彪和姚猛面面相觑,两人便又站了起来,姚猛道:“既然大人如此深情厚谊,我们兄弟俩便无话可说,如此,那我们就高攀了。” 陈正南拍掌大笑道:“好,两位大哥气派,果然是豪爽之人。既如此,今天大年上正好是吉日,你我兄弟三人结拜如何?” 陈正南这话一出,崔彪和姚猛两人不由得又呆了,当即便朗声说道:“既然陈老弟有如此美意,我俩自当从命。” 当下,陈正南亲自布置了香案,三人算了年龄,姚猛二十六岁,居长;崔彪二十五岁,居中,陈正南十九,排行老三。 当下三人跪下磕了头,兄弟又互拜,陈正南又请了老父亲和哥哥并林青竹一起出来,姚猛和崔彪两个人也拜了,众人彼此都行了礼,才重新坐下,说话。 这时,大凤从厨房里出来说:“正南叔,饭菜已经收拾妥当了”。 陈正南忙道:“好,那就开席。” 说话间,大凤和二凤很快就上了满满一桌酒菜。 陈老汉和陈琪山虽说已经吃过了,但因为来了远客,也都坐下相陪,陈老汉做了首座,陈琪山陪坐,陈正南奉姚猛和崔彪做了东席,自己在西边坐下。 席间,陈正南亲自把盏,众人连喝三杯,算是给姚猛、崔彪接风。 三杯酒过后,陈正南猜到崔彪、姚猛应该饿了,就给他们布菜,让他们吃了半饱之后,才接着喝酒、聊天。 众人边吃边谈,陈正南这才知道,崔彪和姚猛是同一个庄子上的表兄弟,他们五六岁的时候,庄子里从金陵军营里回来一位枪棒教习,是两人爷字辈的亲戚,那人便教了他两人功夫。 金陵教习拿手的功夫是五虎八卦拳,刀棍长枪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见姚猛、崔彪两人是这一块的好料,便想将两人训练出来之后,凭自己的面子,送到金陵大营里谋一份差事,凭真本事一刀一枪搏一个前程。 只是哪里料到,两人学了六七年,到了十五六岁上,那老教习有一天喝了一场大酒,之后便一睡不醒,与世长辞,哪里来得及安排这两人的前程呢。 此后,他二人自己在家里胡乱练习,接着便有人请他们替人出头打架,在街市上帮人撑场面,往来呼啸,胡乱结交了一些朋友,成天在一起吃喝玩乐,自己倒觉得快活。 两人无人指点,更没有人提携,就这样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混了许多年。 这中间他两人也合伙开过茶铺、饭铺,可是他们结交的人多,两人又好面子,三朋四友的来了,经常就免了人家的茶资和饭钱,干到最后入不敷出,只得关门大吉。 其后两人又做过其他贩猪卖羊的小生意,却架不住市面上那帮朋友你来我往,耽误了时光,小生意哪里经得住折磨,也都先后一一干黄了。 之后,两人便没有了奔头,一味地沉沦起来,浑浑噩噩飘荡在集市之上,直到被守备府衙门拿下。 两人原本活得就不体面,没有奔头,看不见希望,如今又要从娼妓的胯下钻过去,还要认娼妓为干娘,受她们的教诲,两人哪里愿活,只一心愿意去死。 死之前,他们也反思过过往的营生,后悔当初的不当,更后悔当初没有靠力气、靠汗水种地挣钱,挣一份口粮养活家人。如今自己身死家贫,只觉对不起父母娘亲、妻儿老小。 到了行刑的那一天,突然听说官府网开一面,但要有人出来为两人领受五十大板,便可活命。 他两人当时便想,必定有人出来救他们的命,今后定当远离这街市上从前的勾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却没有想到,那执事的连喊几次,大街上他们结交那帮豪侠朋友兄弟,平素都是最仗义的,连他们帮助过的许多人,竟无人出面救他们兄弟,这一下让他们两人彻底寒了心,万念俱灭,心如死灰。 知道素不相识的陈正南出面救了两人一命之后,两人错愕之间,既兴奋又慌张,却不知如何报答这位救他们性命,挽回他们颜面的陌生人。 所以在大年上,两人找上门来磕头谢恩,以慰心中的感激之情。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喝了三两杯酒。陈正南见老父亲有些倦了,便主动站起来说了一声失礼,同他哥哥扶了陈老汉到他房中休息。 出来之后,陈琪山向两位客人道了一声失陪,去了新建的庄台上,换程士明回家过年。 陈正南把二风叫过来,吩咐了几句话,二凤先去里屋见了林青竹,又跑了出去。 大凤过来又上了两道菜,把新烫的黄酒送过来。三个人喝着酒,叙话。 陈正南问道:“不知两位哥哥以后有何打算呢?” 姚猛答道:“我们兄弟俩从前相识的那一批人,钻了娼妓的裤裆,认了她们做干娘,以后自然不能在这颍州湖地面上招摇过市。我们两人虽说没有钻裤裆,但也是无趣了。今天上午,我们在南照集淮河大营寻找你的时候,突然间起了一个念头,我们当初学武艺的时候,便是想进军营,凭本事做一些事情,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这想法才落了空。如今老弟你既然在军营里有官身,可否我们哥俩也去投军,给你当亲兵使唤,不知是否妥当?” 陈正南大喜道:“给我当亲兵却是不敢,两位哥哥如果能同我一同到军营里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小弟我求之不得!来,两位哥哥,就为这个小弟我敬两位大哥一杯。” 说完,三人端起杯子碰在一起,满饮了这一杯酒。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话题便转到了拳脚棍棒之上,陈正南就说自己也练过一些小擒拿、大擒拿。 这样一来,三人讲话便有了共同话题,说得更加热闹,酒兴大起。 之后三人说到了五虎八卦拳,崔彪见口中说不清楚,当即离开酒桌走到院子里,到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喝了一口,剩下的半瓢便泼在脸上。 他定了定神,扎了一个马步,便虎虎有风地打了一套拳。 陈正南和姚猛、林青竹、马红云、大风都出来站着看。 崔彪虽说喝了酒,脚下却如磐石一般的稳,拳法一丝不乱,行云流水,气吞山河。 完了,他做了一个收势,整个人如金刚一般,并不气喘,面色如常。 陈正南鼓掌道:“好,二哥,我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五虎八卦拳了!快来入席,我们兄弟接着喝。” 这时,林青竹也来到桌边,陈正南为他们重新做了介绍,两人慌忙行礼,林青竹还了礼,都才坐下。 大凤为林青竹摆了碗筷,斟了茶水代酒。 “大哥,二哥,请莫要怪我失礼。我家正南从颍州府回来之后,全然没有提你们这些事。今天,若是你们不来,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颍州府替你们挨板子,要不然,他回来以后我自然会服侍他休息,查看他的伤情。这些我都不知道,想来是正南怕我为他担心,才没有告诉我。”林青竹说着,嗔怪地瞪了陈正南一眼,“你们来之前,我们家才吃了大年团圆饭,正南陪老父亲和哥哥已经多吃了几杯酒,他酒量有限,我是知道的。现在,小妹我身上情况特殊,请容许我以茶代酒,敬二位哥哥三杯!” 林青竹说着端起酒杯,姚猛和崔彪慌忙站起来道:“感谢弟妹盛情!” 两人说着便站了起来,喝完了杯中之酒。 陈正南又为他们两人连斟了两杯,都喝了,才坐下。 姚猛脸上有些愧疚地说道:“小弟为我兄弟二人白白承受了五十大板,不知伤可养好了些?我们兄弟二人实在是惭愧。” 陈正南哈哈一笑道:“大哥不必挂怀,虽说我替你们挨板子是突然而来的事情,没来得及提前打招呼,可是事到临头,也有守备府里的人现场替我做了安排,所以那板子看似打的重,其实用力轻得多,挨得并不结实。所以只在那里休息了一天,也就回来了。现在又过了这几日,身上已然全好清了,二位哥哥不必在意。” 陈正南正要摸面前的酒杯,林青竹不经意地瞪了他一眼,又端起酒杯笑盈盈地对姚猛两人说:“二位哥哥,小妹我再敬你们两杯,喝这两杯酒的原因是,我们家与你们两家相隔太远,一时之间不方便亲临府上给长辈拜年,只好在这里祝你们两家的老人福如东海,长寿安康!” 姚猛和崔彪听了林青竹这祝酒词,感激之余,哪里还有话说,便连忙站起来又饮了两杯。 第161章 你还不给我跪下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姚、崔两人吃了些东西,大风给林青竹杯中倒了茶水,林青竹端起杯子说道:“二位哥哥以后也要去军营里做事,做妹妹的很是高兴。先父之前说过他的志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人生在世总要有奔头,两位哥哥一身的武艺,今后到了军营里去,自然能够大展拳脚,凭本事打出一份锦绣前程来,我再敬二位哥哥两杯,愿二位哥哥横刀立马,博得如意的功名,忠君报国,佑护百姓平安!” 她说完又端起酒杯,姚崔二人听了这话,自然万分高兴,又慌忙喝了两杯。 林青竹这才给陈正南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再多喝酒,之后起身道了一声“失陪”,便退回里屋去了。 当下,陈正南见崔彪、姚猛二人已经试到酒力,面红耳赤,考虑下午还要打发两人回家,便不再劝酒,就随意地叙了一些话,安排大凤上饭。 吃罢了饭,二凤和马红云娘两个撤下了桌上的碗盘,大凤又端了香茶摆上来。 陈正南和姚、崔两人坐着说话,陈正南便问:“两位哥哥过了年可有安排?” 两人连忙说道:“并没有安排,请弟弟吩咐。” 陈正南道:“二位哥哥如果没有其他的俗事,我想请二位哥哥过了初五便去军营里报到如何?” 崔彪和姚猛连忙说道:“这个自然听弟弟的安排,无不从命。” 陈正南道:“那好,我现在就为你们俩把这事办了。” 他说着,便去里屋取了纸笔过来,在八仙桌上,当着两人的面写了一封书信,写好晾干,他把信装进信封,对两人说道:“二位哥哥,初六那日,你们拿了这书信直接去淮河巡防大营,找一个叫周大山的人,他是营里的外委把总,你们只需把这信交给他,他自然替你俩安排妥当,你们俩就在军营里吃粮当差,先干着再说。过不了几日,我也会到营里去同你们见面,到时候再与你们一起说话。” 当下,崔彪收了信,小心地放入怀中。 这时,姚猛叹道:“小弟,我们俩仓促过来,只想着寻人,大年之上全无礼节,请不要见怪。眼下小弟已然为我们哥俩安排好了前程,我们就不再打搅了,回家还有一些路程,再晚些就不方便。我们俩先告辞了。” 陈正南忙道:“两位哥哥稍等片刻,毕竟你们在寒舍喝了两杯淡酒,如此就回去,一路上小弟有些担心,所以已经安排了马车,马上就来。” 正说着,就见二凤从外面跑进来,道:“正南叔,车雇好了,已经到了门口。” 陈正南冲她点点头,二凤便去了里屋。 陈正南这才说道:“二位大哥,这大年上的,劳烦你们走这么远的路过来看望我,小弟心中实在惶惑,小弟却不方便留你们住几天,毕竟在过年,还是全家团圆为重,现在为你们备了马车,请二位大哥上车吧。” 两人见陈正南如此妥当周到,更是感动,姚猛连忙抱拳道:“弟弟如此厚道周全,我们做哥的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啦,无论什么样的语言,此刻也说不出俺们心中的感激之情。” 崔彪却没有说话,只是上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陈正南,把他的后背拍了又拍,说:“兄弟,这一生能认识你,就是现在死了,我也知足了。”说完这话,良久之后他才松开手,脸上流下两行热泪。 陈正南扶着两位哥哥的肩膀,送他们到门口上车。这时,大凤和二凤从院里走出来,手里抱着沈知府送的绸缎,图海送的吃的用的玩的各种礼品,分成两份放在车上。 陈正南道:“两位哥哥,这是孝敬家里父母大人、两位嫂嫂的心意,给老人、嫂子做身衣裳,几样吃食点心,给侄子、侄女们尝尝。” 他两人坐上了车,心中正激动不已,突然又收到这样一份礼物,两人更加不由得心潮澎湃,哪里还坐得住,慌忙要下车答谢,陈正南却堵在车门口,不让他们下来,只让赶车的打马,那马车便动了步。 寒风中,陈正南跟在马车边,直送到屋后老远处,那马车走得快了,这才停下脚步。 陈正南在外面冲了凉风,回到家中才觉察到多喝了几杯酒,此时自己竟有些不胜酒力,觉得口渴,便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杯,把那残茶喝完,又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喝下,才略觉舒服一些。 陈正南刚放下茶杯,只见大凤从东屋里出来,面色有异,冲他往里屋扭了一下脸,过来收拾了桌上的残茶,去洗刷茶碗。 他连忙走进去东屋里,只见林青竹坐在床沿上独自垂泪,见他进来,才拿了手绢去擦了脸颊上的泪痕。 陈正南登时慌了,连忙走过去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林青竹却不搭理他,泪水仍不停地流出来。 陈正南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问:“姐姐,出了什么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林青竹又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声音沉静地说道:“你还不给我跪下?!” 陈正南听到此话,不禁呆了,连忙退后了一步,问道:“姐姐,我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林青竹怒道:“你还不跪下?”说着,见他还站着,便把脸扭到了一边,不去看他。 陈正南只得跪下,伤心地问道:“姐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该责罚的你尽管责罚。” 林青竹这才把脸扭过来,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你从颍州府回来,挨了打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陈正南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道:“姐姐,我当是什么事呢?那哪里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在图大哥那里,看出他有些不方便,就瞎出了一个主意而已。沈知府和图大哥都是善良之人,不忍心随意取他人性命,我才勉强为之。” 他说着便嬉皮笑脸地要站起来,林青竹怒道:“谁让你站起来了?” 陈正南只好讪讪地笑着又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不敢瞒你。” 林青竹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有了七品的官衔,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替他们出主意——公干上的事你可以不告诉我,你救人性命也可以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挨了五十大板这样一件大事,回来之后你却滴水不漏,一点也不让我知道?这一大家人都指望着你,你要是有一点闪失可如何是好?” 陈正南讪讪地笑着说:“姐姐,我挨的那五十大板,有图海大哥在后面照应着,那也就是风吹鸭蛋壳,有一个响声而已,哪里有一棍打得作死的,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并没有受伤,所以我才没讲。另外,我如果和你说了,姐姐你肯定会挂念心疼我,你现在有身孕在身,我实在是不忍心让你为我操心。” 林青竹怒道:“你少在这里和我鬼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算打得轻些,难道这五十大板你不要承受吗?如果你没有受伤,你怎么会在颍州又养了一天的伤?来到家之后,你为什么整日里不坐在板凳上?我现在才知道你那几天里,就像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到处乱窜,原来是屁股在外面给人打伤了。” 陈正南见林青竹真的生气了,连忙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抱着林青竹的双腿说道:“姐姐,千万不可为我的事生气,气大伤身,你现在要是伤了身子,动了胎气,可不是玩的。我那伤不值一提,在颍州府时就用了外用的药,也喝了药汤,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林青竹却不听他的话,伸手就拧他的脸,瞪着他的说:“你告诉我,下一次会不会再瞒我?” 陈正南道:“姐姐,这次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就是,可不敢再惹姐姐生气了。” 林青竹这才从床上站起来,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让他趴在床上,褪下他的棉裤,扒下他的中衣,查看他屁股上的伤情,见果然并没有重伤的痕迹,才放了心,让他把衣服穿好,坐在床上,柔声地对他说:“正南,你是我们这家的一家之主,爹也好,我也好,琪山大哥、马红云娘几个,我们都可指望着你呢。你但凡有一个好歹,可知道我们这些人会如何?“ 陈正南低头道:”姐姐,我知道错了。” 第162章 蔡举人试才 林青竹又道:“你身为军人,为国家、为百姓冲锋陷阵,置生死不顾,那是你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可是在平日里,你可要千万照顾好自己,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忍损伤,这乃是古训。你的身体给人打了,有伤却不让我知道,不让我照料、服侍你,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林青竹是那种只能共欢乐,不能共患难的人吗?我是你的女人,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有伤、有痛,怎么能不让我照顾你,关心体贴你?你说是担心我为你担惊受怕,可是在我看来,就是你冷落我,没有把我当做你自己的一半。须知,你我夫妻,就当同甘苦共命运啊,这句话今后你可记着了?” 陈正南低着头道:“姐姐,我记着啦。” 林青竹伸出食指,摁了一下陈正南的额头:“还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将陈正南拉到一边站着,把枕头放好,被子展开,轻声对他说:“还不上去睡一会儿?要不是我出去替你敬几杯酒,你今天可要喝坏了!快去睡一会儿,不睡一觉你身体怎么消受得了?” 说着,她便动手帮陈正南脱了衣服,服侍他上床睡了,又泡了一壶茶,拿了茶碗过来放在床前的桌上,这才出去,关了门,坐在堂屋里不让别人发出声响,怕打扰陈正南睡觉。 古语说,干冬,就有湿大年。 大年初二,这一年的雪虽说来得晚一些,终究还是来了,纷纷扬扬,直下了一天两夜才停住。 大年初四,雪住了,陈正南骑马踏雪到了正阳城,先去给王老板拜年。 王老板如今已经知道陈正南在淮河巡防大营里有了官身,对他更是格外的热情。 陈正南同他叙了话,唠了会儿家常,便起身告辞,王老板哪里愿意,千万要他留下来吃饭。 陈正南只得说,还要去蔡举人家里走一趟,实在不方便留下用饭。 王老板见他执意要去,便不再留他,却说道:“正好我今日无事,蔡举人那儿我也没有去呢,你我一起同去了吧。” 当即,王老板换了出门的衣服,同陈正南一同往蔡举人这边过来。 蔡举人如今已经是正阳城的名人,过了年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说不定就能进士及第,所以,这两天上门拜年的人格外的多。 蔡府门前的雪地里,停了不少马车、轿子,王老板和陈正南到了,小四慌忙跑过来接着,迎了进去,又跑去告诉了蔡举人知道,蔡举人便安排他把两人请到书房里去,之后他又追出来告诉小四,中午就在书房内单独安排一桌,招待陈正南和王老板。 正说着,又有客人到了。 蔡举人虽说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只得出去迎客,将来人一并请到客厅里,同那先来的众人坐着,寒暄,喝茶,胡扯一些没用的闲话。 为了打发这些人,蔡举人很快便让厨房里上酒上菜,招待大家吃喝。 雯雨和她母亲杨氏听说陈正南和王老板来了,安排在了书房里,蔡举人竟顾不得接待,娘两个赶忙过来陪着说话。 雯雨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对陈正南可是有着别样的亲近感,两人一见面,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滔滔不绝地和陈正南有说不完的话。 杨氏则温婉地和王老板互相问了新年好,唠起了家常。 很快就到了开饭时间。 蔡举人在前厅陪着那两桌客人,宴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他抽空到后面书房这边来招呼一下,好在这边有雯雨和她母亲陪着陈正南和王老板用餐。 饭桌上,菜肴丰盛,香气四溢,四个人边吃边聊,氛围融洽而和谐。 好不容易,前面的客人终于陆陆续续地散去了。蔡举人得了空,立刻回到书房,和陈正南、王老板叙话。 雯雨和她母亲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王老板道:“屹远,过了年,转眼就是你要上京会试的日子,不知道这行程可定下来了。” 蔡举人道:“我看了皇历,图早不图晚,正月十六就动身,提前走是怕路上别有什么事耽搁了,这样妥当一些。” 王老板点头道:“这是自然,路上的事谁知道呢早一天动身总会方便一些。” 陈正南道:“蔡叔,这一段时间你用功过猛,眼下可要调整一下,不要太劳累了,以免伤了神,到了大考的日子可别受影响。” 蔡举人笑道:“我近日里看书已经松了些,所谓临阵磨刀不快也光,对我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肚里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近日以来,我主要是看些诗词歌赋,应付那一场诗韵之考,所以也没有劳神。” 陈正南道:“蔡叔,最近的诗作,可否借来一看?” 蔡举人道:“才巧,我昨天刚刚重抄了几首,你先看看。” 他说着便从案旁书上拿过几张纸,却是他新写的几首五言诗和七言诗。 陈正南一一看来,便道:“蔡叔,你这诗全部是有感而来,率性中得句,直抒胸臆,算得上句句心中言,字字是珠玑。” 蔡举人听了陈正南这评论他诗的话,才想起当初陈正南赠送自己银两,让自己安心读书时,写的那几句打油诗,这才意识到之前都小看了他,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这年轻人肚子里的墨水深浅,一直只知道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纯正的小木匠,却不知道他肚子里的才学几何,自己以前看走了眼,那倒是确定的。 意识到这些,蔡举人便说:“正南,这几日有雪,今日你沿着淮河大坝一路走来,可有感触?是否已经成了两句?” 陈正南哈哈一笑,道:“蔡叔,还真给你说着了。早上走在大坝上的时候,看到河里的雪,两边树上的冻,邱家湖里苇叶、芦花白茫茫一片,确有感触,便有了几句。” 蔡举人一听,连忙说道:“那就太妙了,快,快写来给我一看。” 他说完便到自己的案上铺了纸,打开墨盒,取了一支小笔放在笔架上。 陈正南也不推辞,坦然走过去坐下,挥笔写下: 腊转鸿钧岁已残,东风剪水下天坛。 剩添吴楚千汪水,压倒秦淮万里山。 树影婆娑银凤舞,苇芦惊颤玉龙寒。 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蔡举人眼看着陈正南一笔一画将这首诗写了出来,看到一半时便已惊讶不已。 等他写完了,不等了墨色半干,蔡举人例急不可待地拿在手上。 只见那字虽说还没有成熟老套,自成一家,却也带有柳公权的风骨,一看就知道当初是奔着馆阁体,为考秀才博功名应试而练过的。 蔡举人连读了两遍诗,不禁拍案叫好,说道:“正南,真不知你有如此才学,早先还是小看了你。别的不说,就你这诗才,我是远远不及,哪里是远远不及,是在你身后遥遥无迹!” 陈正南大笑道:“蔡叔叔过奖了,我这只是有所感受而已。” 王老板也是通笔墨的,虽不曾中得秀才考举人,肚子也有些诗书文章,当下看了这诗,也是连竖大拇指,说道:“我也没有想到陈大人竟然满腹诗书,真是才堪大用呀!” 蔡举人笑着说:“正南,你如今在淮河巡防大营里,也是七品的官身,有人以为你是运气好,我却不以为然。你是肚子里有才华,脑子里有章法,你的路还会更远,将来定能成就大事,不仅能护佑一方平安,说不定还能造福天下苍生百姓!” “蔡叔,你这褒奖我哪里能够承受?我肚里有几两墨水我也是知道的,也就混一口饭吃而已,哪里有那样的能力?倒是蔡叔,今年春季大考,一定能大展身手,进得三甲,将来入朝拜相,经纬天下,佑护天下苍生。” 蔡举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啦,你我别再相互吹嘘啦,再吹,天下的百姓以后就全靠你我啦。” 王老板也笑道:“才不是吹嘘,我看你们俩都是大才,足堪重用,接下来,只待天公开眼,把你们两位从千万人群中扒拉出来,否则就是美玉藏于乱石之中,明珠深埋于砂砾之下,伤了天下百姓的福泽,太可惜啦。” 他说完,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初五,陈正南备了一份礼品去林青竹的哥哥张全家拜年,张全又请来徐万胜和陈老汉,并几个相与的长工,一同在他家喝了一场大酒,酒后免不了又推牌九,直玩到天快黑了才散。 回来的时候,陈正南悄悄对张全说:“哥,你明天下午去老万家一趟,请了他,你俩一起到我那里去,有事和你们商议。” 张全见陈正南说得严肃认真,便知道有事,立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吃过了中饭,陈老汉说,他嫌庄子里太吵,要回养鸭的庄台上,陈正南留不住,便牵马送他,陈老汉坚持不让,说要自己逛逛,就一个人从湖底小路走回去了。 送了老爹回来,陈正南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才刚醒,林青竹便进来说道:“正南,你约的我哥,还有老万已经到了,我刚给他们伺候了茶水,你起来吧。” 陈正南伸了一个懒腰,低声道:“知道了,姐姐,有劳你了。” 林青竹道:“我和大凤在前面的织房里,你们需要添茶倒水的,喊一声就行了。” 说完,她便又回到织房子里去了。 林青竹的聪明在于,不该知道的事,她从不乱打听,这一点,很是让陈正南敬佩。 第163章 动手之前的谋划 陈正南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堂屋里,和张全、老万打了招呼,三人分宾主坐下,陈正南喝了半杯水,说道:“万大哥,这过了年,你可又有什么营生要去做?” 老万大声说道:“哪里有,正瞎琢磨呢,过了年想出门做长工,可是刚刚开春,谁家都没有活,哪里愿意养闲人呢?” 陈正南道:“万大哥,眼下我有一件事想交给你料理,每年你可得二三十两银子,你可愿意?” 老万听到此话,连忙站起来,说道:“陈老弟,你此话当真?” 陈正南笑道:“万大哥请坐,这大过年的把你请来,怎能和你开玩笑?” 张全脸上也有些惊奇,眼神中还带着责怪,心想,有这么好的差事,为什么不安排在我身上呢? 陈正南看了一眼张全,道:“哥,你也一样,我说的这件事,要请了你们两人共同去做,只是你们两人还不够,还要请万大哥把村里那些湖地里受了灾,吃不上饭,在家里闲着没事干的壮劳力都一块请了,才能做成这件事。 张全和老万听了倍觉兴奋,连忙问:”这件事是做什么呢?“ “万大哥,张哥,莲花泽你们知道吧?”陈正南问。 两人点点头。 陈正南道:“莲花泽里有一家砖瓦窑,烧的全是红砖青瓦,已经干了十几年,生意红火。正月十五的晚上,我要把这窑场接过来,交给万大哥和张哥你们两人打理。万大哥,你替我在窑场里管理工人们做活、吃喝拉撒,把砖瓦烧好。张哥呢,在窑场外的路边上有一家卖饭的茶铺店,你和嫂子过去住在那里,负责销售砖瓦。那生意已经做得熟门熟路,周围几十里地的人修房、建庙的,都去那里买砖瓦,你只需要接待好客人,算好价钱,对客人礼貌周到就行。张全哥的报酬,也是每年三十两,你们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张全和老万连忙都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正南,只要你安排,我们俩没有不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老万又道:“陈大人,承蒙你抬举我,烧砖制瓦,我虽然没有干过,可是我相信我会学的很快,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上手。至于管理几十口子人干活,吃喝拉撒,干活睡觉,对我来说自然没有问题。” 陈正南点点头,笑着说:“好,我就知道请两位哥哥断不会有错。只是另外有一件事情,还请万大哥要格外注意,小心些才好。” 老万忙说:“陈大人你请吩咐,我没有不听从的,一定小心做好。” 陈正南道:“窑场开工以后,我会安排一名账房先生住在窑场里记账,只是,这人是一个破落的公子哥,从前吃喝嫖赌都惯了的,他自然归万大哥管理,可是有一条,头几年里,他吃住在窑场里,只不准他出了那个大门,否则他必然会闹事。可是万大哥,你也不能伤了他,只不让他离开那里,让他在那里安心做事,不能再出去吃喝嫖赌就行。你可记得了?” 老万听了这话,便知道里面有些苗头,自己也不便问,便点头说:“知道了,陈大人,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照顾好他吃喝,坚决不让他离开大院就是。” 陈正南点点头:“好,这件事就拜托万大哥了。”他说完又看了看张全,说:“张哥,十五那天上午,你准备两辆马车,和万大哥一起到莲花泽的路口等我,我带的人到了之后,你们跟着我,听我的吩咐行事,可记住了?” 张全忙说:“记着了,正月十五的上午,我们动身,和两驾马车在莲花泽路口等你。” 陈正南点点头:“你们上午动身晚一些,傍晚的时候到那地方就行了,我的人会在天黑了以后到。你们俩记着,万大哥,你要接管的那个窑场,里里外外的事都归你。张全哥,你要接管那个茶铺店,里边销售的账目都要仔细问清楚,收放好,安排好,一定要给以前付了钱的顾客发货,千万不可有差错。” 老万和张全虽说听的脑子里有些糊涂,不明就里,感觉事情还有点邪乎,但又相信陈正南的官身和他的为人,也就不便多问,只站起来大声说:“我们全记着了,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事,现在一定得保密,除你二人之外,不能有任何人知道!”陈正南最后严肃地看着两人说。 “知道了!”两人也表情严肃地说。 初七那天,程士明回到了新庄台上,看守房子的陈琪山才回到庄子里。 中午吃过了饭,陈正南拿了纸笔到了陈琪山的房间里,问道:“大哥,莲花泽那个窑场,如果把所有的人都赶走,把那姓周的也抓起来,你可愿意回头再去那里做事情?” 陈琪山不假思索地摇摇头说:“我再也不去那里了,无论怎样我都不去,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地方。” 陈正南点点头:“知道了,大哥。” 陈琪山问:“小弟,怎么突然说这个事?” 陈正南笑笑笑:“自然是有事啊,大哥,你在那里十多来年里,他们总共害死了几个人,你还记得吗?” 陈琪山低头想了一下说:“有六七个吧。” 陈正南又问:“大哥,你还记得那六七个人的名字吗?他们家是哪的,你都知道吗?” 陈琪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们的名字我都能想起来,只有几个人老家是哪里的我知道。其他几个我记不太清了。” 陈正南把手中的笔递给他哥哥,说:“大哥,你把这七个人的名字都写下来,他们家是哪地方的,能想起来你也写出来。” 陈琪山接过笔,思索了一下,便慢慢写出了七个人的名字,其中四个人的老家在哪里也写了出来,另有三人却完全忘了。 他写完递给陈正南看,陈正南问:“大哥,这些人都是给打死的吗?” 陈琪山摇摇头说:“有三个人是给打死的,一个人是给折磨死的,另外几个是生了病,他们不闻不问,拖累死的。” 陈正南又问:“那七个人的尸骨,现在可能找到了?” 陈琪山摇头道:“就算神仙来了,也找不到。” 陈正南奇怪地问:“为什么?他们埋得太深?” 陈琪山痛苦地摇摇头。 陈正南又问:“喂狗了?” 陈琪山摇头道:“就算喂狗,多少也能找出一块骨头。他们、他们全都被扔到窑火里一起烧了,连烧带闷的,一窑就是七八天,骨头全都烧化了,啥也找不出来。 ” 陈正南骂道:“妈的,太可恶了!” 过了一会儿,陈正南又问:大哥,那些看守中间,打死过人的,名字你都知道吧?” 陈琪山忙说:“这当然知道,最厉害的就是周家二老爷的儿子周连奎和周大老爷的女婿金春林,还有一个是他们的侄子周连海。打人、杀人的主要就是他们三个,其他的都是小喽啰,只是跟着起哄,打两棍跺几脚的,不过他们对快死的人都是不闻不问,毫无人性,没有怜悯之心。他们在那里干时间长了,全部都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人味。” 陈正南恨恨地点点头:“大哥,你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也写下来。“ 陈琪山把纸接到手上,放在桌上又写下了那三个人的名字。 陈正南又问:”大哥,路口上有一个茶铺店,是给他们家卖砖头的,那人是谁?” 陈琪山有些惊奇地问道:“弟弟,你怎么知道这个茶铺店的?” 陈正南笑道:“大哥,我已经去看过了,我说过我会为你报仇的,那些人我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陈琪山听他如此一说,面露喜色,点点头道:“那个茶铺摊的主人,是周家的舅公,叫孔祥山,每每有人逃跑了,大多都是他带人抓回来的。他熟悉那地面上的路况,也是那地方的一个小霸王,周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信服他,他也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 陈正南又问:“大哥,官府里、衙门里可有人去过窑场?” 陈琪山摇摇头说:“从来没有,窑场里只有周家信得过的人往外面拉砖头,窑场里吃的米、面、油、菜,也都是孔祥山买好了,让拉砖的人从他那里带进去,从来没有外边的人能到窑场里去,窑场里除了两个看窑火的窑工、周家的人和几个打手,也没有人能出得去。” 陈正南又问:“大哥,你说的那两个窑工也是他们绑架来的?” “不是,他们俩倒是请来的,家住在十里地外的宋庄,一个叫宋诚,一个都喊他宋老六,他们三两个月才回家一次,只有他两个人同情我们这些人,但却也不敢帮我们,更不敢说出去。如果他把我们说出去了,周家的人不仅会要了他们性命,还会放火烧了他们家的房子,所以他们两个从来不敢吭声,只管干活,管好窑里的火头。”陈琪山说着,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第164章 开心的陈老汉 陈正南把这两人的名字也写在了纸上,又问哥哥:“大哥,你去之前,他们害死过多少人,你可知道?” 陈琪山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之前也死过人,到底死了几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陈正南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便离开了。 陈琪山经弟弟这样一问,又陷入痛苦的的往事之中,以至于那天晚上他几乎没有吃下去饭,夜里失眠了。每个人的人生无非都是这样,你不会忘记你的高光和辉煌时刻,但也绝不会轻易忘记你痛苦和黑暗的那段时光。 初九的上午,陈正南去养鸭的庄台上接了老父亲,一同到自己的新庄台上看新房子。 陈老汉见小儿子庄台堆得漂漂亮亮,从庄台通往淮河大坝的小路修的既宽又高,上庄台的斜坡既有台阶也有马道,当即说道:“这邱家湖里的庄台我也见过不少,修得这样方便好看的还真没有几家呢?”。 程士明在庄台上,看见父子俩过来,赶忙上前接着,一起扶了陈老汉走上庄台。 到了新房子里,陈老汉见各式桌櫈家具、帷幔、摆设,大部分已经安排到位,各式的花树草木已经种下,陈老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觉得哪里都舒服,收拾的都停当,就问陈正南:“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过来?” 陈正南忙回道:“爹,青竹定的日子是二月二,不知你老人家觉得可妥当?” “二月二龙抬头,那可是个好日子,选这一天搬家,再合适不过的了。”陈老汉满意地说。 陈正南把老汉带到正房最西边的一间门前,说道:“爹,这一间是青竹安排给你老人家养老用的,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你看可好?青竹说,这里冬天的时候也能晒到太阳,这门口也宽敞,为了让你到庄台外面去方便,又专门在这里给你留了一个小门,你老人家想去庄台去溜溜转转,都也方便。“ 陈老汉听此一说,连忙走到屋里去,只见床铺、桌椅板凳都已归置妥当,心里甚是欢喜,连忙说:“好,我中意这房间,我喜欢的很。只是,我来这地方住方便吗?” 陈正南笑道:“爹,瞧你说的,这是你的家,你不住在这里住哪里?你住这里又哪里不方便啦?” 陈老汉喜得合不拢嘴,摸了摸门,又打开窗户,从这里,透过窗子可以看见空旷的邱家湖,和遥远处的李老家村落。” 陈正南陪老汉各个房间里走了一圈,转了一转,到处都看了。 陈老汉见那家具都星星闪闪的,亮亮堂堂的,四处摸摸看看,哪里都喜欢,不禁拉住陈正南的手说:“琪配呀,我觉得我们家这房子比李老爷家的房子还阔气,这家具比李老爷家的还强呢。” 陈正南笑着说:“爹,我们倒没有想和谁攀比,这些家具都是青竹根据需要,才让大哥四下里去买的,并没有太昂贵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也用不着和人家攀比。” 从庄台上回来,陈正南才进屋,林青竹笑吟吟地过来说:“正南,你回来了!” 她说着便把一张请柬放在桌上。 陈正南问道:“姐姐,这是谁的?” 林青竹笑道:“你猜呢?去年也是这个日子。” 陈正南笑了笑:“是二少爷是吧?他又要举行诗会吗?” 林青竹点点头:“你是知道的,他们那兄弟五六个人,每年这个时候二少爷都要安排聚会的。今年他知道我身体不方便,单约了你去,只是,你可要记着两件事。” 陈正南笑道:“姐姐,第一件便是我不要把酒喝多了,是吧?” 林青竹点点头。 “这第二件呢?”陈正南想了一下,摇摇头说:“第二件我就不知道了,请姐姐明示。” 林青竹淡淡道:“我听说三少爷过了年还没有出门,在家里呢,如果遇到他,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别的不说,就单看李老爷和二少爷的面子上,你不要理他,你可记得了?” 陈正南一听到三少爷,心中就来气,当下就产生不想赴约的念头,后来听了林青竹的话,也就想开了,便道:“知道了,姐姐,我听你的便是。” 说到这里,林青竹牵了陈正南的手,走到东屋里坐下,小声和他说:“正南,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可能猜得出来?” 陈正南摇摇头:“姐姐,你别卖关子了,直说就是,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哪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青竹微微一笑,说道:“刚才,嫂子才走了不一会儿。我托她的事已经有了消息。” 陈正南连忙问:“她和红云姐说过了吗?” 林青竹点点头。 “怎么说的?”陈正南忙问。 林青竹告诉他,嫂子浅浅地探了她的口气,想撮合她和琪山哥一起过,红云姐没有点头,但也没说不好,只是红着脸笑。 陈正南问道:“姐姐,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呀,虽说没有拒绝,可是她也没有答应嫁给我哥呀。” 林青竹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在我看来,这事八成有希望。” “为什么呢?”陈正南问。 “首先,红云姐没有拒绝;第二,红云姐一直在笑,脸上绯红,这就是她心里害羞,一时张不开口直接应承下来,女人嘛,毕竟还是要矜持一点。”林青竹微笑着说:“另外,嫂子和她说这事的时候,并没有和她说我琪山哥知道这件事,事情没有明朗,她怎么能一上来就往上凑呢?“ 陈正南问:“姐姐,那你看下一步怎么办呢?” 林青竹答道:“这两天,嫂子会和琪山哥直接说这件事,琪山哥如果应承下来,没意见,我嫂子再去和红云姐直接说开了这事,那时候就眉目清朗了。” 陈正南一本正经地道:“你告诉嫂子,要是她把这件事情谋划成了,我少不了送她一身绸缎衣裳,一套首饰。” 林青竹小声道:“好啦,知道啦,你不许这些东西,嫂子难道还不尽心吗?” 陈正南道:“这不就是我的心情吗?这件事情如果能够快快地办成了,我们二月份搬家,搬到新家之后,就挑个日子把哥哥他们俩的婚事给办了。” “你有点操之过急了。”林青竹道。 “这叫趁热打铁,姐姐,这件事你要继续操心,全都靠你了。”陈正南道。 “那是自然,你是干大事的人,这样的事你哪有工夫操心呢。”林青竹微微一笑,说道。 陈正南听林青竹话里话外有讥讽他的意思,便用右手抱住林青竹的脖子,说道:“姐姐,我哪里又惹你了?为何平白无故要嘲讽我?” 林青竹笑道:“我哪敢讥讽陈大人,陈大人现在是朝廷命官,敢讥讽陈大人,我这民妇还能活命吗?借我两个胆我也不敢。” 陈正南见她如此一说,又气又恼,便把林青竹按在床上,挠她胳肢窝的痒,痒的林青竹花枝乱颤,连声讨饶道:“快撒手,快撒手,我受不了了。” “姐姐,你以后还敢不敢讽刺我了?”陈正南逼问道。 林青征连忙道:“ 不、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一次我怎么处罚你?”陈正南问,他说着,手里却不停。 林青竹哪里受得了,忙说:“怎么处罚我都依你,快停手。” 陈正南道停了手:“让我饶你也容易,现在就亲我一个!” 林青竹哪里愿意,把脸拧向一边,陈正南便又动手,林青竹受不住,便笑着说道:“我服了,正南,我愿意受罚。” 陈正南便把她扶了起来,林青竹坐直了,慢慢地止住了笑,整了整衣服,盯着陈正南,脸色一寒,正要发火,陈正南又举起双手道:“姐姐,难道你反悔了不成?” 林青竹“扑哧”笑了,只得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正要撤开,陈正南哪里放她,随即紧紧地抱住她,和她并排躺在床上,吻住她再也不愿松开。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收拾几件沈知府送他的礼物,包好了,去李老爷家拜年。 到了李府,门房接着了陈正南,立刻进去通报,二少爷慌忙迎了出来,接了礼物,引了陈正南去了后堂,先给老爷、老太太磕头拜年,他自己去招呼那些先到的秀才们去了。 李老爷见了陈正南,格外的客气,请他到大厅里分宾主坐,下人上了茶,李老爷问候了陈老汉的身体,又问陈正南在淮河巡防大营里升职的事,正说着话,三少爷从门前经过,李老爷便道:“三子,还不过来给陈大人请安。” 三少爷已经知道了陈正南有官身,可还是有些记恨他,面子上一时有些下不来,听了他爹的话,只得走进来躬了一躬身道:“陈大人!”说完便走了开去。 李老爷叹了一口气道:“家门不幸,出此孽子,真是无可奈何。” 陈正南淡淡一笑,说道:“人哪能都一样,三少爷缺少经历,没有锻炼的地方,精力又旺盛,可不就随便到处乱玩吗?” 李老爷叹道:“是啊,就是没有地方能拴得住他,既不读书,也不学生意,象个猴样四处乱跑,到处惹事生事,唉!常言道,塘败出泥鳅,家败出毛猴,这一份家业,如今传到我手里,是要毁在他身上吗?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陈正南安慰了他几句,两人正说着话,书童过来说:“老爷,二少爷请陈大人移步说话。” 第165章 冷眼看你吹牛逼 李老爷便站起来说:“好,陈大人,这大年上,你们年轻人在一块更热闹些,我这里,你有空再过来喝茶吧。” 陈正南连忙站起来,给李老爷鞠了一躬,便撤步同那书童去了二少爷的书房。 陈正南到的时候,秀才们全都已经在座了。 一众秀才们先前对陈正南是无尽的羡慕,后来见他做事大方气派,又格外地敬重他们众人,也都喜欢他,此时见他来了,都围上来热情地寒暄、客套一番,大家这才重新落了座。 书童又给陈正南送上茶来,大家叙了一会儿话,秀才们座中所谈,免不了是诗词歌赋,附弄风雅一番。 接着,便有人问到陈正南军营里的事,陈正南不便与他们多说,就三言两语带了过去,又想起林青竹安排他的事,便说道:“二少爷,各位哥哥,眼下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们,请不要推托,多多帮忙。” 众人听他开口,都有点惊奇。 二少爷连忙问道:“正南老弟,别说什么帮忙,但凡能用得上我兄弟六个,你尽管开口就是。” 陈正南便道:“你弟妹见这村庄大,人口众多,小孩子也多,她见织房里那些孩子大多都不识字,很同情她们,更知道很多人家的小孩是因为家穷进不了学,长大以后便成了不识字的人,便替他们难受,所以就想在这村里办一个学堂,内人以为这件事非得仰仗二少爷和各位哥哥不可。” 二少爷当即说道:“真是惭愧,这件事怪在我身上。从前我们兄弟小的时候,李家还有一个私塾,姓李人家的小孩和村里其他人家的小孩也可以过来进学。后来我兄弟几个大了,请的老秀才年岁也大了,精力不济,便辞了去,我父亲也就没有再操心这事,那私塾也就散了。这些年来,村里有小孩念书的,都到其他村子里去,这都怪在我身上。如今既然正南弟和弟妹有此善心,我一定鼎力相助。不知正南弟和弟妹可有成熟的想法。” 陈正南道:“这第一呢,要选一个地方盖一片房子,学堂要建得很大,不是只收男孩,女孩也要收,只是要分开来教。所以这请先生呢,至少要请两个。请先生的费用,就从我们家办的织房里出,那织房里面干活的都是村子里的孩子,他们织的布卖了,总能得几个钱,这些钱除了成本开支、吃饭和工钱之外,总能剩几个,这钱我们也不好都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就拿出来一些做请先生的聘金,再有用不完的,就买一些笔墨、纸张、书本,减轻进学孩子家里的负担。” 听了这话,秀才中的老大师子荣当即大声说道:“正南老弟,不,陈大人,那织房明明是你们家的,你们夫妻俩却这样没有私心,拿出来做这善事,真是太好了,这请先生的费用能解决了,私塾就能办的长远,你夫妻二人这义举真让我佩服的五股投地!” 众人也都跟着应和,向陈正南竖起大拇指。 陈正南淡淡一笑,说道:“哪里,这事以后还要仰仗几位哥哥之力才能办好。” 二少爷转过脸来道:“正南,眼下的第一件事,便是选地皮盖房子,是不是?” 陈正南点头道:“正是,万事开头难,有了地皮才能盖房子,有了房子这事才能办起来。地皮这一块,只能有劳二少爷出面。” 二少爷略一思索,便道:“这都难不倒我,我们村里有一个土地庙,已经破败不堪,庙前庙后有两亩多地,足够盖一片房子,这件事我来办。盖房子的费用这一块呢,回头我和父亲商量一下,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我们家和丁老爷家,还有村里其他几家大户都要拿出银子出来才好。” 陈正南忙道:“如此,先谢过二少爷了,盖房子这一块,我和你弟妹出二百两好了,房子建好之后,课室里的桌椅板凳,两位先生房间里的桌椅床铺也都在我们身上。” 二少爷听到这里,便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说道:“正南,从前我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今日我还得对你高看一眼。说句难听的话,你和弟妹都是外乡人,才落脚在我们庄上,却有这般的热诚,真的让我无话可说。这样吧,你那二百两银子暂且不要拿出来,你就出钱购买桌椅板凳便好,地皮、建房子全在我身上,我去张罗,万一我能力不济,这事办得有些紧张,你再把你的银子拿出来使也不晚。” 陈正南也站了起来:“我自然听二少爷的。还有,二少爷,这请先生的事,自然也要麻烦你。” 二少爷哈哈一笑,说道:“这个最容易,今天我这书房里老五、老六就最合适不过,他们两人眼下正闲着,家里正好也需要有些进项。” 陈正南连忙走过去给两人施礼:“五哥、六哥,那就都拜托了。” 两人立刻喜笑颜开地站起来还礼,说道:“多谢陈老弟,我们兄弟以后自当尽力。” 几个人正说着话,小厮过来说:“二少爷,饭厅里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开席了,老爷和三少爷已经过去了。” 二少爷连忙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当下,二少爷带了了众人,走到花厅里,只见满满的一桌酒菜已经摆好,李老爷和三少爷果然都已经到了。 众人便请李老爷净了手,奉他老人家坐了首座,二少爷接着便奉老大师子荣和陈正南坐在两边相陪,陈正南哪里愿意,最后还是李老爷发了话,说道:“陈大人,你今日不同往日,今天你是我们这屋里唯一有官身的,你自当坐在我这里。”说罢,他便伸手来招陈正南,陈正南只得过去同他一起坐了。 其他众人按年岁排序围在一起坐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因为是小东家,便坐在了下首。 秀才中的老五连杰这次来喝闲酒,无意中得到了开馆授徒的差事,心里格外高兴,便站起来替二少爷把盏斟酒。 见众人面前都有了酒,李老爷便举杯说道:“还没有出十五,按淮河边上的风俗,这年就还没有走,今天你们都来啦,我很高兴,来,我们同饮了此杯!” 众人便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向李老爷拜年贺寿,都说了一些吉祥如意的话,才把酒喝干了。 三杯酒下肚之后,酒桌上的气氛便活络起来,众人说着天气,就说到了地里的麦子长势不错。 上第一道汤的时候,二少爷便说到了陈正南所提建学堂一事,李老爷听完,也很是感动,当即说道:“这事怪我,这些年来,我家里没有要进学的孩子了,我便被猪油蒙住了心,全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陈大人官务这么忙,还操心我们村里的事情,真是让我惭愧,老二,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去做,把土地庙拆了,就在那里建房,怎么建,建多大,建几间,你和正南商议着去做,钱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全都在我身上。” 陈正南连忙举杯站起来说道:“谢谢李老爷,我敬你老人家一杯。” 李老爷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道:“陈大人,你再说谢我,我在这里就坐不住了。这件事情已经让我汗颜,哪里还敢让你敬酒?这杯酒我来敬你吧。” 说完,李老爷便端起杯子举到陈正南面前,自己慌忙先喝了。 二少爷见父亲接手了这事,更是高兴,便向众人举起酒杯,为这事又喝了几杯。 众人喝着酒,叙话,末了免不了又要行酒令,玩诗词歌赋。 李老爷喝了几杯酒之后,为了让众人玩的更自在,便推说早饭吃得晚,就先撤了下去。 众人起身送到门外,李老爷推了他们回来坐下,独自去了。 秀才中的老五和老六见陈正南出主意办学堂,给两人谋了差事,心情好,便不停地站起来敬陈正南酒,一口一个陈大人。 陈正南便说:“各位哥哥,切不要把我在大营里那个差事当一回事,不要再喊我什么陈大人了,在这里,我只是你们的小老弟。” 老五连杰却说道:“李老爷刚才都说了,你是我们这些人中间唯一有官身的,你虽说年轻,可毕竟是朝廷命官,喊你陈大人这又不假,并不是恭维。” 三少爷一直坐在下首,见陈正南春风得意的,便也站了起来,不怀好意地说道:“来,陈大人,我也敬你一杯。” 陈正南连忙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谢谢三少爷。” 这杯酒喝过之后,三少爷笑着道:“我在颍州府也认识不少大人,我有一个好兄弟,他哥哥便是颍州府知府沈老爷,我也多次与沈知府一起喝过酒,向来找他办什么事,没有不应承的。有时候朋友出事,突然找到了我,我但凡写一张二指宽的纸条,递到颍州府里去,颍州府沈大人都很给我面子,只要见了我的字,都给麻溜地办了。” 众人听三少爷这样一说,有羡慕的,也有惊奇的,却没有不信的。 只有陈正南坐在那里,心中嘿嘿地冷笑,看着三少爷在那里吹牛逼。 第166章 自取其辱 三少爷见陈正南没有吭声,便问道:“陈大人,听说你现在是七品,你可知道沈老爷是几品?” 陈正南轻声笑了笑,说道:“三少爷,我只是在军营里混口饭吃的小角色,知府衙门那样的地方我哪能知道,那样的地方也不是我随便能去的,沈老爷那样的大官,我连远远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三少爷听了这话,便更加得意起来,不由得更加狂妄,仰着脸笑道:“陈大人,你要是想升官的话,先敬我三杯酒,回头我高兴了,写一个纸条儿递给沈知府,有他照顾着,你以后往上爬就方便多了。” 说完,他便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只把眼睛盯着陈正南。 二少爷见他弟弟如此放肆,瞪了他弟弟一眼,三少爷却不迎他二哥的目光,故意不理。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我虽说没有见过沈知府,没和他打过交道,前几天我倒是听说了一件稀奇事情,不知各位哥哥听说过没有?这件事,便是颍州府的一则新闻。” 坐在旁边的老大师子荣便问道:“颍州府的新闻?你说来听听。” 陈正南便道:“这事说来也奇,听人说,沈知府有一个表弟,姓余,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只是没能考上秀才,做了几年的生意也不做了,现在见他表哥当了颍州的知府,便凭着亲戚关系直接来找沈知府要钱花,要到了钱便去吃喝嫖嫖,花完了再去要,后来又迷上了抽大烟,把身子搞得也不好了。那沈知府着了怒,便不再给他钱。沈知府的表弟见要不到钱,便做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情,你们可知他做了什么事?” 众人自然是全都摇头。 二少爷说道:“他这表弟太过分了,沈知府平白无故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钱呢?只是表弟而已。” 陈正南道:“二少爷你不知道,他这表弟的父亲对沈知府有养育之恩,所以他表弟才敢如此放肆。” 老大师子荣道:“果然有些缘由,我刚才还在想,做人怎么能这样呢?只不过,陈老弟你还没有说他的表弟到底做出了什么事呢,快说来听听。” 陈正南笑道:“这沈知府的表弟见他表哥不再给他钱,便弄来一盆臭豆腐乳,每天搬了一个板凳,大声在知府衙门门口叫卖。” 众人都惊奇叫道:“怎么会有这等事?这不是故意给沈知府脸上难看吗?” 二少爷也道:“他这样做也太损了,这点子亏他也能想得出来。” 听了这话,给沈知道府表弟出这馊主意的三少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低下头去,脚在桌下面乱踮。 这时,陈正南笑道:“二少爷,这点子真还不是沈知府的表弟想出来的,听说是一个姓李年轻后生替他出的这主意,故意让沈知府难堪,所以,沈知府现在正在找这出馊主意的人呢。” 陈正南说着,把眼扫了一眼三少爷,三少爷听了这话便有些紧张,见陈正南扫了他一眼,脸色变得更白了。 众人便品评了这个话题,说了一会儿话,骂沈知府的表弟不是人,更骂那出此馊主意的人。 之后,大家随意地说着闲话,酒也喝得更欢,于是便行酒令,酒令之后,又吟诗、联对,众人都跟着应和,有人出上联,便有人接下联,接的不好的,接的慢的,便要罚酒。 三少爷此时对陈正南是一肚子的不快,便找了对对联的由头,对陈正南说道:“陈大人,我这里有一个上联,不知你可敢接?” 陈正南本来不愿意搭理他,可是他既然当众如此说了,也不能灰了他的面子,只得说道:“三少爷请讲。” 三少爷便举起筷子在桌上敲击,说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说完,他便不怀好意地看着陈正南笑。 陈正南哪里有不明白的,知道他这是在借出对联骂自己王八,二少爷和其他人自然也听出来了。 二少爷正要站起来发火,却看见陈正南站起来哈哈一笑,说道:“三少爷,你这上联出得果然是绝,我还真对不出来,这酒我只能喝了,甘愿受罚。” 说完,陈正南便把面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坐下之后,三少爷却不依不饶,接着说道:“陈大人,你我之间接对联,哪里是一个酒的事情,我这联你既然对不上,就要罚酒三杯。”他说着便对着老五连杰说道:“五哥,去给他把酒斟上。” 老五只得过来斟酒。 陈正南淡淡一笑,坦然说道:“三少爷,没有这个道理吧?今天晚上罚酒全是一杯,先前并没有罚三杯的规矩啊。” 三少爷哈哈大笑,说道:“规矩是人定的,人就可以改,怎么,在我们家我说的话还不算数吗?” 二少爷怒道:“老三,你不要太过分了!” 三少爷却笑道:“二哥,酒桌上不就是图个一乐嘛,你何必发火?陈大人他对不出这上联,就应当罚他,罚他喝酒,喝一杯和三杯又有什么区别呢?横竖也就是多喝两杯酒的事,今天的客,不都是来喝酒的吗?” 陈正南心想,我来的时候,姐姐让我不要多吃酒,不要招惹这三少爷,你怕什么?他妈的往往就有什么。当下,他便把心一横,笑道:“三少爷,这下联我现在想出来了,现在说了可算?” 三少爷笑道:“我这人肚子里能跑马行船,我才不和你计较,只要你现在对得出来,后面的这两杯酒不喝也罢。” 陈正南便道:“好,你且听我的下联:“孝悌忠信礼仪廉。” 陈正南这下联的出处,是古人所说的“八德”,八德分别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而这则下联没有耻,便是暗指三少爷“无耻”,众人当然听得出来,二少爷也只是摇头苦笑 ,自觉这不争气的弟弟找陈正南的麻烦,纯粹是自找苦吃。 陈正南原本想骂三少爷,但考虑到自己只要骂人,对方就是兄弟俩听着,显得不厚道,于是只好骂三少爷一人无耻,也就罢了。 三少爷自然也听出这下联是骂自己,便觉得无趣,坐了片刻,就找了个借口走了。 年后,陈正南回到淮河巡防大营的时候,先去了营房,见姚猛和崔彪已经换上了军服,正在宿舍里打扫地面。 周大山和几名汛头见他来了,连忙上前接着,请安问好。 陈正南给众人拜了晚年,拍拍姚猛的肩膀问周大山道:“周把总,这两个新兵怎么样?” 周大山郎声答道:“回陈大人,这两个新兵好得很,服管教,身体结实,武功好,到上战场时真功夫就显出来了,真是不可多得。” 陈正南笑道:“他们俩刚来,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你一定要好好地带。” 周大山忙道:“请陈大人放心,这是属下分内之事,这几天我已经教了他们军营里的规矩,他们也都很上进。” 陈正南满意地点点头,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去了守备衙门,参加年后的第一场会操。 陈正南和其他军校先去给刘守备拜了年,说了一些客套寒暄的话,才来到正堂上,敲三遍鼓,点名过卯发放军情,安排会操。 刘守备训完话之后,各标人马便开始操练演训。陈正南带着自己的一班人马从跑操开始,之后便是单练、双练、团队对抗、教学演练和纠正,直忙到近中午,守备衙门敲了锣,会操才算结束。 回到大堂,刘守备按程序又训了话,才说了几句便话题一拐,说道:“刚才颍州知府发来协查公文,说年后艄公会的人在淮河上抢劫、骚扰过往船只和渔民,要求淮河巡防大营侦查办理,各位可有什么主意?” 刘守备话音刚落,刘崇厚便上前一步,说道:“禀守备大人,前次图海大人未调走之前,也曾查办这艄公会的歹人,依卑职所见,不如还让原班人马继续侦办。” 他这话明显的是不怀好意,但正中了陈正南的下怀,因为这沈知府的协查公文,便是按照陈正南的要求才发过来的。 陈正南当即上前一步说道:“禀守备大人,卑职愿带领部下,查访、捉拿这一干人等。” 刘守备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喜,当即说道:“好,这次就有劳陈千总了,请务必用心,定要有所斩获,以便回复沈知府。” 陈正南躬身应道:“卑职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第167章 你还知道王法吗 当天下午,陈正南在军营里和兵士们一起吃了饭之后,便让周大山召集了五六名心腹汛头,并二百名精干兵士,准备了干粮,带了崔彪和姚猛到了淮河边的巡防大营码头,开了四只快船,往淮河上游驶去,巡逻侦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到码头,撤回到兵营里休息一天。 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午,陈正南又带了那批人马,开了四只快船再往淮河上游驶去,一路巡查访问河边上的渔民,往来的船商,问他们有没有遇到过艄公会的人,那些被访问的人却告诉他们,艄公会的人在春节期间很老实,倒是没有出来活动。 船行驶到林家渡附近,陈正南见河边一艘渔船上,有父子两人正在修补渔网,便让放下一只小船,由周大山撑船,他跳上船驶向那只渔船,跳上了渔船,和那对父子俩攀谈起来,周大山自在小船上等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陈正南招手让周大山划小船过来,将他接上巡防营的快船,继续向西巡逻。 眼看近黄昏,陈正南指挥四只快船在一个叫周家湾的小渡口靠了岸,就在岸边埋锅做饭,饭后他留下二十人在岸边守船,便带了剩下的一百八十人过了淮河大坝,从旷野里的小路直奔莲花泽。 众人不明就里,但见陈正南一身戎装,手里紧紧握着腰间的配剑,一脸严肃,也不敢多问,都只低头在昏暗中行军。 众人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一片宽阔的草地里,陈正南让大家原地坐下休息,喝水,他走到众人中间,手中手里拿着一张纸,高声说道:“刚才,我在淮河里的民船上,接到了事先安排的卧底提供的密报,在前边村子里有一户人家,以开设窑场为名,实际是艄公会的幕后黑手,今天夜里我们要对他们下手。现在,大家要记住几点:第一,不要多问,知道得越多,对自己就越不利,有可能小命难保;第二,切不可骚扰妇女,扰乱农家和村庄,凡违令者就地处斩;第三,不可随意杀人,不可私拿财物,凡私自索要、私藏财物在身者,就地处斩;第四,天亮以后,我们返回淮河巡防大营,我们要统一说法,对其他人只说我们在淮河上遇到艄公会的歹徒,与之恶战,其他的不必多言,如有乱说者,罚一百军棍,驱逐还乡;以上四条,大家可记着了?” 众人见陈正南表情严峻,目光寒冷,右手紧握剑柄,便知道事情严肃,立刻高声答道:“标下明白!” 陈正南又道:“今夜的行动如果顺利,不出差错和意外,回营之后没有一个人到处胡说,便每人赏银一百两,都可记着了?” 众人一听赏银一百两,无不欣喜若狂!要知道,他们当兵一年才得俸银十二两。 当下众人便朗声叫道:“标下明白,谢陈大人!” 陈正南又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动手的是三个地方,现在我开始分队,第一队,周大山带队,另有姚猛等六十人,目标是砖窑场,到了那里敲开门之后,要严禁任何人离开,窑场的恶犬可以立刻杀掉,窑场里所有的人集合起来之后,全部登记造册,如下人员要单独收押,严格看管,待我赶到现场后处置,可明白了?” 周大山当即站了起来:“标下明白!” 陈正南便递给他一张纸,说道:“名单都在这里。接管窑场的人稍后会和你一起去,你要配合他接收窑场,提供方便。” 周大山收了那张纸,大声道:“标下明白!”说完,他当即叫了六十名兵士和他走到一边。 陈正南又大声说道:“第二队,韩光!” 第一汛汛头韩光连忙站起来:“标下在!” 陈正南道:“你带二十人,负责处理路口上的黑店,不可伤人,不可走漏一人。我另有安排的人员接管那家店铺,你要协助交账查账,银钱交割。天亮之后,待我去了另行处置。” 韩光立刻大声道:“标下明白!” 韩光当即退下,点了二十人到一边坐下。 这时,陈正南便对剩下的一百人说:“赵大军、刘斌两位汛头,和我一同带领第三队进庄子。我再次言明,切不可伤人,不可抢夺财物,不可放火,不可扰民、不可惊动四邻八家,都可记住了?” 众人朗声答道:“记住了!” 陈正南便挥了一下手,三队人马继续向前走,在黑暗之中走到一个路口,只见两辆马车停在那里,正是老万和张全。 陈正南便让老万跟了周大山,让张全跟了韩光,让自己手下的士兵赶了两辆马车往前走。 转眼,一行人便走到了路口上的那家茶铺店。 那时,四下里全是旷野,是无尽的黑暗,只有那一片房屋,灯火阑珊。 陈正南便向韩光挥了一下手,道:“韩光,这里便是你的,你可要小心办好了。” 韩光拱手道:“卑职明白。”他说完,当即便带了张全和二十名兵士将那房屋团团围住。 陈正南和周大山带了人马继续往前走,才走了一里多路,便又是一个路口,一边通往村庄,一边通往窑场。 陈正南便把老万交给周大山:“大山,这是万大哥,这窑场以后便是他负责,你要配合好他接手。” 周大山当即拱手道:“卑职明白!” “好,你们去吧,一定要小心!”陈正南目送他们一行人在黑暗中走向那黑漆漆的窑场,片刻后才转过身来,带了崔彪和这一百名兵士直奔村庄里去。 走到村庄附近,只见村里村外还有一些小孩、年轻人在玩灯、点炮仗,村庄里也还有一些人往来起动。 陈正南便让众人停下脚步,就地蹲在黑漆漆的路边,休息半个时辰。 趁这个时候,陈正南又对这一百人进行了分工,在黑暗中,陈正南大声说道:“兄弟们,我们今晚的目标是一个大院,里面有两家人。张宇,你负责把所有的女眷、小孩集中到东院里看管好,不准逃走一人,不准有人哭叫,更不准打杀,可记得了?” 张宇当即答道:“标下明白。” 陈正南又道:“杨佳,你负责把所有的成年男子全部召集在东院里,不得有人逃走,不得高声大语,你可明白?” 杨佳高声应道:“标下明白!” 陈正南又道:“连春山,你准备好笔墨纸砚,免不了要有一些询问、笔录、文书,这些全交给你负责,不得有差错,你可明白?” 连春山当即答道:“标不明白。” 陈正南又道:“杨成、崔标,你们俩负责将东西两府里所有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古玩珍品小心收集好,装在这两辆马车里,不得有人私拿、私藏,有所损坏,你们俩可明白?” 杨成、崔彪当即答道:“标不明白。” “冯贺,你负责周府外围的警械,要确保不得有人外逃,更不可惊动村里人,你可明白?”陈正南指着冯贺道。 “标下明白!”冯贺朗声答道。 陈正南将各种事情又一一交代清楚之后,也就过了半个时辰,这时村庄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到了这时,陈正南才带着众人在黑暗中进了庄子。 靠近周家大院之后,冯贺迅速带了手下的人冲上前去,将那大院前前后后悄无声息地围了起来。 张宇同杨佳走向大门,轻轻敲击那门上硕大的铜环。 片刻,门房在里面高声问道:“外面是谁?这个时候还来敲门?” 张宇便按陈正南所教的大声说道:“我们是阜阳县衙的,是知县老爷派我们过来的。” 门房一听这话,声音便立刻变了,说道:“原来是县衙的老爷,好,我就开门。”说着,便拉开了门闩。 门刚打开,众人便一拥而入,五十人转眼之间进入大院,那门房立刻便被人五花大绑堵了嘴巴,关了起来,并留了四个人一边看人一边守门。 那时,周霸天和周霸地兄弟两人晚上吃过了酒,玩了牌之后刚刚睡下。 周霸天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大声质问:“外面是谁,怎么了?” 就在这时,就见一群士兵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把他架了出去。 才一会儿,只见两个大院里人影攒动,有人哭哭啼啼,各处都有叫骂的、发火的、吵闹的、尖叫的,但只过了片刻,便被那些军士厉声地止住了。 很快,女眷和孩子们便被带到了西院,成年男子便被全部带到了东院。 东宅大客厅里,连春山和一个校官给屋里所有的男人都登记了姓名。 周霸天和周霸地兄弟两人虽说有些惊恐,还兀自镇静,就听周霸天大声叫道:“你们是谁?到底是谁?你们可知道我和知县老爷是什么关系吗?你们是哪个衙门的?让你们大人来见我!” 他正要咆哮,张宇上前响亮地甩了他一记耳光,给他打了一个踉跄,差一点没站住摔倒在地。 只听张宇大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凭你也配用阜阳知县来吓唬我们?” 那周霸地见自己的哥哥挨了打,便也叫了起来:“你们到底是谁?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没有王法了吗?” 杨佳哪里等他把话说完,当即便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在地,头撞在墙壁上“咣当”一声,立刻又有士兵将他拽起来站好。 这时,陈正南从院里走到客厅中央,大声说道:“你们想知道我是谁,是吗?我现在来告诉你们,我是刑部衙门的!” 周霸天和周霸地听说来人是刑部衙门的,当即就蒙了,但片刻后,周霸天冷静下来,还是不愿意相信来的居然是刑部的人,便道:“你不是刑部的人!” 陈正南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听我讲话的口音,像是颍州府、阜阳县本地的口音吗?” 周家的一众男人,这才听出来陈正南口音的确不是本地话,那周霸地还兀自强硬,叫道:“就算你是刑部的,我们犯了什么事?你们凭什么胡乱抓人?你们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哈哈哈!”陈正南不由得仰天大笑:“你居然还知道世界上王法?” “你们到底是谁!?”周霸天两腿有些发抖,仍然倔强地问道。 第168章 血染周府 听了这话,陈正南冷冷地一笑,说道:“简直是笑话,就凭你也配和我说王法?我现在不想和你啰嗦,我只说三件事,你们记清楚了:第一件,交代清楚这些年你们的窑场绑架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第二件,把你们的非法所得的财产全部交出来,老实交待你们有多少钱财、土地;第三件,把你们勾结官府败类的经过写出来,要写细!如果有一件不如我的意,这一屋里所有男子便全部杀掉!” 这时,连春山将登记好的姓名递到陈正南手中,陈正南看了看,便坐在八仙桌旁边豪华气派的太师椅上,冷冷地打量着周霸天和周霸地说道:“我说的,你们可记清楚了?” 周霸天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到现在仍然不相信陈正南居然是京城刑部衙门的人,他也认得出这些兵士穿的都是普通士兵的衣服,不像衙门里的人,当即叫道:“大人,你说你是刑部衙门的人,可有关牌印信让我们看看,要不然怎能让人信服?万一你们是冒充的土匪呢?” 陈正南哈哈一笑,说道:“好,不相信我是吧?” 他说着,忽然站了起来,左手握着佩剑高声叫道:“周连奎何在?” 周霸地的儿子周连奎素来狂妄惯了的,平时谁也不放在眼里,此刻遇到这个场面,却有些惊慌,兀自两腿发抖,突然听到喊他的名字,赶忙哆嗦着向前走了一步。 陈正南高声道:“你就是周连奎?” 周连奎只得点点头:“小人正是。” 陈正南也不说话,迅雷不及掩耳间抽出宝剑,跳过去将周连奎的心窝一剑刺穿。 周连奎一声惨叫,陈正南把剑向上一挑,抬右脚踹在周良奎的胸膛上,他这才倒了下去。 瞬间,周连奎的尸体便被鲜血包围了。 这突然间的巨变吓坏了在场的众人,周霸地一声尖叫,想扑向儿子,却被几个士兵拳脚相加,打倒在地上,之后伏在那儿大声悲嚎,为儿子哭泣。 旁边的士兵听着不耐烦,又连踹了他几脚,周霸地才不敢哀嚎。 这时,陈正南又道:“现在,还有谁不相信我,要看我的官牌印信?” 这一下,哪里还有人敢吭声? 陈正南突然又大叫一声:“金春雷何在?” 金春雷眼见周连奎被叫出去之后,一剑刺死,躲在人群里哪敢吭声? 可是登记的连春山却记得他,便走过去将他推了一把,骂道:“点你的姓名,为何不敢吭声?!” 金春林只得小声说道:“小人害怕。” 陈正南走到他的面前,小声问他:“金春林,你是周家的女婿,是吧,你害怕什么?” 金春林低声答道:“大、大、大人,小人看、看见你刚才杀人,所以害怕。” 陈正南呵呵地一志冷笑:“金春林,你杀王永光的时候,你打死刘树才的时候,你可曾害怕过?” 金春林听到陈正南说出这两个死人的名字,当即呆了,连忙跪下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正南面色惨白,目光如炬,厉声喝道:“当初你可曾想过饶了王永光的命,可想过让刘树才不死?现在你倒想活命,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是草芥吗?” 金春林听到这话,腿已经软了,结结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陈正南给旁边的赵大军一个眼色,赵大军立刻抽刀,刀锋如电一般从金春林面前闪过,似乎没有挨到他,但他前面的半个脖子已给切开,血水喷淋间,金春林痛苦倒在地上。 片刻连杀两人之后,周家的人全都吓呆了,如同木石一般,几乎忘记了呼吸。 陈正南拎着带血的宝剑到太师椅上坐下。 偌大的客厅里,士兵们分列两侧,围绕着瑟瑟发抖的周家男人们。 大厅的正中央横躺着两具尸体,泡在血泊之中。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女人嘤嘤的哭泣之声,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静寂 这时,陈正南拿了一块桌布,轻轻擦着宝剑上的鲜血,小声问道:“我刚才说的那三条,你们可都愿意?” 周霸天、周霸地兄弟俩这时才回过味来,知道陈正南刚才所说要杀他们全家的话,不是恐吓,更不是不是吓唬他们,当即连忙跪倒,匍匐在陈正南的脚下,哀求道:“大人,所有的罪,所有的错,都是我兄弟俩做下的,只求大人饶了我们一家老小。” 陈正南却看不看他们一眼,只冷冷地盯着手中的剑,低声说道:“给他们俩纸笔,让他们写这些年害了多少人,如何勾结官府,家中积攒了多少不义之财。但有一件对不上,便杀了全部男丁!” 听到这里,连春山便上前将准备好的纸笔、小墨盒递到两人面前,两人便趴在地上写起来。 陈正南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家的其他男人,低声问道:“这两房的账房先生何在?” 两名账房先生赶忙走过来,跪在地下给陈正南磕头道:“小人在。” 陈正南冷冷地瞅着他们说:“现在就去把账目整理清楚,把库房里的银两拿出来,但有差错,砍了。” 两名账房先生连忙磕头如捣蒜,只把头磕得梆梆响才起身,由崔彪带着几名士兵去了账房。 陈正南看了看名单,叫了东西两府里的四名青年男子过来,问他们:“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四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连忙叫道:“大人饶我们一命,我们想活,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陈正南冷笑一声道:“想活?那现在就去把两家里搜刮来的不义之财、贵重物品全部拿到这东院里来,但有隐藏,就砍了!” 四人连忙应承道:“一定不敢隐瞒,一件也不敢隐瞒!”四人说完,连忙站了起来,便有士兵跟在他们后面去搬运贵重物品。 那天夜里,周霸天收在家里的一个养子,外出喝年酒,回来得晚些,走到周家大院近前,远远看见一群人围住了大院,大门紧锁,院子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哭声和哀嚎声,还有人员跑动的声音,便立刻酒醒了一半,躲在一棵树后看了一会,知道家里出了事,着了道,便立刻小跑着出了庄子,到邻村借了一匹马,连夜跑到阜阳县县衙。 可到了那儿,敲打了半天的门,门房才开了门。那养子便报告说家里出了事,请知县老爷带人去救场、救命。 那门房倒认识他,却无奈地告诉他道:“县衙里的人全部被颍州知府叫走了,老爷亲自带了三班捕快、衙役都到临泉县捉拿逃犯去了,等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那养子暗叫了一声苦,又连夜跑到颍州知府衙门,却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他眼见大势已去,为了自保,便悄悄地一个人逃到了外村亲戚家,躲了起来。 到了夜里寅时,陈正南让人安排七八名兵士到周家两府的厨房里做了夜宵,让兵士们分别吃了一个饱。 这时,周霸天和周霸地兄弟俩趴在地上,每人已经写了五六页的纸,陈正南都简单地看了,觉得他们避重就轻,便恐吓他们道:“你们家里有多少财产会不知道?如果你们写的和账房的对不上,你们两家的男丁别指望有活口留下!” 听了这话,这两人并不知道账房的账目是多少,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和账房先生对账,只得猜测着账房里的钱和自己手头里的银票,满满地写上。 这时,崔彪带了两名账房先生过来,同两个周老爷对账,两府里的现银、银票共计七万两。 陈正南便让崔彪将那厚厚一摞银票收好了,背在身上,把现银、金条、珠宝连同其他贵重物品都放在两辆马车赶出大院,让负责外围的依旧严密把守,押了两府里所有的男丁,在黑夜之中往窑场里走去。 窑场里,到处都是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几只看家护院的恶狗已经给杀了,扔在院墙下。 陈正南一行人到了之后,周大山已经顺利地控制住所有人,将干活的窑工与打手分了开来,全都登记在册。七八个打手和管事的被单独关在一间小屋里。 周大山把登记的姓名名册交给陈正南,陈正南看了一眼,便道:“那些窑工,要问清楚每个人在这里干了多少年,全部记清楚。” 周大山便安排人拿了那张纸,重新去窑工宿舍里和二十八名窑工登记。 陈正南走进关押打手的房间里,问道:“谁是周连海?” 那些打手被送起来之后本来已经惊慌不已,黑夜里眼见又来了一大队人马,便更加害怕。 听到问话,周连海在人群中便嗫嚅着说:“小人便是。” 陈正南拿出那张写了七名死者名单的纸,问道,这些年来,你们除了害死这七人之外,其他的还几个人?” 周连海是个机灵人,一见那纸上写的姓名,全是之前在这里惨死的人员名单,当即就知道大事不好。哪里肯说,只是摇头说:“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骗你,真的不知道。” 陈正南笑了笑,说道:“好,你不知道就好。” 说完,他便把那张纸从周连海手中收回来,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摸出刘守备送他的寒刃,猛地捅进他的腹中,冷笑着说道:“这一刀,是替这七个人送你的礼物!” 周连海立刻面色煞白,如烂泥一般瘫软了下去。 陈正南将刀抽刚出来后,看着周连海如同面条一样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死 。 第169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直到这时,陈正南才转过身来,冷笑着把手中的那张纸递给另外一个人,问道:“你可知道另外被害死的还有哪些人?” 那人眼见周连海在自己面前惨死,哪里还敢推脱,忙说:“小人知道几个,让小人想想。” 陈正南便让连春山把笔递给他,那人慌忙写下了四个人的名字。 陈正南又说:“把这几个人家在何处也写下来,另外那七个人中间,也有两个人没有家庭地址的,仔细想想,你给我写出来,写不出来小心我要你的命。” 那人慌忙就去写,写不出来的,不知道的,慌忙又去问旁边几个人,那几个人哪有不怕死的,慌忙和他一起商量着,回忆着,把十一个死难者的名字和家庭住址都一一写了出来。 陈正南让人把连春山叫了过来,说:“先生,你现在写一张出卖这窑场的文书,这窑场的价格是三千两,现成砖瓦房屋也是一千两,交易共计四千两,写好了给我。” 连春山应了,慌忙走到守门的屋里,在灯下铺纸写了,片刻后,便拿来给陈正南看,陈正南觉得满意,就又让他抄了两份,随即叫了周霸天和周霸地过来,让他两人在出让人位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自己的手印。 这两人哪有不敢的,只得照陈正南吩咐的去做。陈正南又叫了老万过来,在收买人一栏上签了自己的名,按了自己的手印,陈正南又让连春山在证人位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才收了三张交易文书。 眼看天色放亮,在亮如白昼的火把之下,陈正南将那些打手和周家的子弟叫到一起,在墙头下站了一排,又把被绑架来的窑工全部都叫出来,也排成一队。 众人都到齐后,陈正南高声说道:“各位大叔、大哥!你们被这黑心的周霸天和周霸地绑架、胁迫做苦工这么多年,今天我要为你们主持公道,你们说,要怎么处置他!? 听了这话,那二十多名窑工便愤怒地叫了起来:“把周霸天和周霸天杀了,不杀他们不解我们的心头之恨! “还有周连海!他也是最还的!” 陈正南便让人把周连海的尸体拖了出来,扔在众人面前,众人纷纷拾砖块砸他的尸首,叫骂不已。 等众人平静下来,陈正南大声道:“各位大叔、大哥,周连海已经被我杀了。现在,这两个人怎么办?!” 陈正南手持宝剑走到周霸天和周霸地面前,冷冷地问道:“你们俩也听到了,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办? 两个恶霸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嗫嚅着说:“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我们已经按你说的都做了,请大人饶了我们。” 陈正南嘿嘿一笑,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倒是想饶你们,但是这些可怜的窑工,他们不想饶你们!现在我只好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条路,你们俩自行了断!第二条路,你们俩可以活,但一同来的这些周家男丁,一个活口也不留,全部处死!你们兄弟俩掂量吧!” 那兄弟两人哪里想死,跪在地上磕头,直磕得额头、脸上、鼻子上全是血。 陈正南却不理他们,一名士兵便拿过来两根绳子,在旁边的树上打了两个套,又搬了两只凳子过来。 周家的子弟也哭成一片,悲嚎惨叫,而那边二十多名窑工们仍旧不停地对着他们咒骂,还有人往他们扔砖头。 最后,周霸天和周霸地眼见躲不过,只得走到树下面,站在凳子上,将自己的头套在绳套里,却又不舍得死,仍旧哭嚎着向陈正南求饶。 旁边的士兵哪里愿和他啰嗦,便踢翻了他们脚下的凳子,两人便悬挂在树上,摇晃了一会儿才不动了。 陈正南手里拎着宝剑,走到那七八个打手面前,对他们说厉声问道:“你们干了多少坏事,心里都清楚的很,现在,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些人眼见陈正南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人,又当众逼着周家两位老爷上了吊,此时吓得哪里还有魂魄?有人站立不住,两腿发抖;有人小便失禁,脸上无血! 陈正同大声道:“想活可以,把你们全部的积蓄拿出来买命,再打五十军棍。” 这些人哪里不愿意,慌忙跑到自己的住处,搜罗了自己所有的银票和现银,陈正南便让连春山和崔彪收了,又安排士兵将他们每人打了五十大棍,赶走了事。 陈正南这时才走过来,对那些窑工说:“各位大叔、大哥,我已经问过了,这里看火的窑头,每年的工钱是三十两,我给你们每人按九十两去算,干多少年就领多少钱,现在你们可以过来找连先生算账,结工钱。” 那些窑工听了这话,当即高兴得跳了起来,紧接着便都跑过来,在陈正南脚下跪成一大片,向陈正南磕头道谢,谢个不停。 陈正南连忙收起宝剑,将他们一一扶起来,劝慰他们,众人拉着陈正南的手,千言万语地感谢,所有人都激动地流下了泪水,连声说道:“我们原本以为这一生就搭在这里了,过些年随便累死了,病死了便在窑里烧了,哪里想到有今天能重见天日,又得了这么多工钱,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天大喜事,真是老天开了眼,派了活菩萨来救我们。” 陈正南安慰了他们一番,便让他们和连春山去算账,让崔彪给他们发工钱。 到了天亮,陈正南让人将一众周家子弟每人打了三十棍 ,赶回家中。那些窑工也都收拾了自己的简单行李,拿了自己的血汗工钱,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老万和两个看火的窑头重新谈好了合作事宜,双方约定五天后窑场复工。 陈正南让周大山留了五名兵士看守窑场,等两天后老万前来接手,又通知村子里的兵士撤了出来。 之后,老万和崔标拉了装贵重物品和金银的马车回自己家中,同时让老万回村子里,召集愿意干活的庄稼汉到窑场里做工。 陈正南又在另一辆马车上装了五具尸体和一些珠宝金器,交给周大山,带了五十名士兵,押送回到淮河巡防大营里,交给刘守备,上报是在淮河里杀死的艄公会水匪。 陈正南带了一百多名弟兄往回走,到了茶铺店,见张全也已经将那边收割明白,陈正南便让人把孔祥山打了六十大棍,撵走了事,随即留了张全守在茶铺店,自带了三处的士兵返回船上,放船顺流而下,回到大营里。 刘守备见陈正南带着士兵跑了几天,竟然大有收获,虽说没有抓到活着的歹徒,却杀死五人,夺回来半车珠宝财物,自然是高兴不已,当即便将财物赏给陈正南一半,陈正南即刻让周大山那财物送到颍州府售卖成银两,平分给营中的兵士。 陈正南又拿出银两,按之前的约定给那天出巡的兵士每人一百两,众人自是喜得合不拢嘴。 陈正南手下的将士年龄都比陈正南大,两天来,眼见他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出手狠辣,待人却仗义大方,又亲眼看见那一众窑工跪伏在陈正南面前千恩万谢,无不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敬佩有加。 五天后,在那两位看火师傅的帮助下,老万带二十多人,将窑场红红火火地干了起来,张全也带了家小接管了那家茶铺店,继续经营砖瓦买卖,很快也就上了手。 元宵节后不久,沈知府的表弟余波果然又来到颍州府,进门便拖着哭腔诉苦说:“一个年过的家里全是亏空,一文钱也没有了,家里现在简直揭不开锅了!” 沈知府却也没有说什么,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让人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余波便故伎重演,出来又去街上找了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去了,一直玩了七八日。 这天晚上,余波在外面喝了花酒回来,到了自己的下处,只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两三个人在旁边说话,见了他过来,便问道:“你可是余老板?” 余波点点头道:“是我,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 其中一个人便道:“我们是三少爷李成宝派来接你的,他新买了半斤好土,想请你去尝尝。” 余波一听有如此好事,当即便上了车。 马车驶出大街之后,余波却发现路走得不对,就让赶车的停下来。 车上的两个人却不容他分说,也不和他解释,直接动手将他的手脚捆住了,嘴巴里塞了破布,再不容他发出一点声音。 到了夜里,余波便被送到了窑场里,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小屋,作为它的下脚之处。 第170章 乔迁 第二天早上,余波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窑场的大门。 他自然不愿意在那里做事,又打又闹的,却没有人理他,他便不吃不喝。 老万怕他饿死在里面,让人把他按在床上,往他的嘴里灌稀饭,连灌了两天,余波实在承受不住,只得老老实实吃饭。 又过了三两天,余波便老实了一些。 陈正南派人接了他家里的老婆孩子,也送到窑场里,给他老婆安排了厨房里的活,每年二十两银子,让他十几岁的儿子给窑火当学徒,也有工钱。 他老喜欢的不得了,对老万感恩戴德,一个劲地劝余波,他这才安静下来,之后便在窑场里老实记账,彻底没有了脾气。 从淮河大营回到庄子之后的第二天,陈正南拿了一张纸找到他大哥陈琪山,说道:“大哥,在窑场里总共被害死的人十一个人,我已经给他们报了仇。周霸天兄弟和他们的三个帮凶也给除掉了。” 陈琪山睁大了眼睛问道:“正南 ,你是说周霸天和周霸地都死了?” 陈正南点点头:“周连奎他们三个人也死了。” 陈琪山恨恨地点了点头,说道:“苍天有眼,这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好,好!他们不死,被他们害死的那些人死不瞑目!” 他从陈正南手中接过那张写了十一人名单的纸,问道:“老弟,你现在拿这个做什么?” 陈正南道:“大哥,我想请你办一件事。” 陈琪山看到那上面写的地址,便问道:“弟,你是想让我去找这些人的家人吗?” 陈正南点点头,拿出一沓银票说道:“大哥,这是两万五千两银票,眼下过了年家里没事,你就骑上我的白马,带上行李,多备一些干粮,去这些地方找这些人的家人,给他们每家补偿两千两,剩下的三千两是补偿给你的,多出来的一千两是给你做路费、辛苦费。这些钱都是从周霸天和周霸地那里取过来的,补偿他们理所应当,不补偿他们,天理不容。” 陈琪山接过那一沓银票,毅然地点了点头:“弟,这事我一定办好,虽然说有些人我没有见过,可是那七个人,我和他们每天在一块吃,一块睡,一块劳累,一块挨打,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家人,给他们一个交代。” 陈正南拍了拍他哥肩膀说:“大哥,辛苦你了。” 陈琪山说道:“我能活到今天已经很知足,不论多么辛苦,这事我都应该做好,也是我应该的。” 陈正南又说道:“大哥,等你把这件事办完了回来,我想请你把另外一件事也办了。” 陈琪山有些奇怪,便问道:“另外一件事是什么事?” 陈正南笑了笑,说道:“大哥,我想让红云姐姐做我的大嫂子,你看可以吗?” 听到这话,陈琪山一时之间没有防备这个话题,有些发懵,思忖了片刻才说道:“你是说大凤的妈?” 陈正南点点头:“是,是红云姐姐,青竹和我看你们俩都非常般配,红云姐姐对你印象也好,你们俩在一块过最是合适不过。红云姐刚过三十岁,还可以生养,哥,你的个人大事解决了,爹一定会很开心的。” 陈琪山听了这话,有些红了脸,低着头想了一下,问道:“红云,她愿意吗?” 陈正南笑着说:“哥,只要你乐意了,这事就成了。” 陈琪山便低声说道:“那,这事就由你和弟妹,你俩看着办吧,我听你们的。” 陈正南便拍了拍他哥的肩膀,说道:“好哥哥,我就等你这句话了,你的个人大事办了,咱爹可就开心啦。” 第二天早上,陈琪山便骑了白马外出,有时候两三天才回来一趟,直到陈正南快要搬家的时候,他才把那十一个人都找到了,将抚恤金全都一一送到了他们家人手上,兄弟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搬家的前两天,马红云帮林青竹整理房间里凌乱的东西,林青竹的肚子已经如同超大的冬瓜,马红云便只让她坐着,指挥自己和大凤去收拾那些物件。 林青竹找了一个借口把大凤支开,对马红云说:“红云姐,搬过家之后,有一件大事我也想早早地办了,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看择个什么日子好呢?” 马红云惊奇道:“什么大事,还要择日子,怎么要由我来择日子呢?” 林青竹笑道:“红云姐,这个家里眼下除了你和琪山哥哥的大事,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马红云听了这话,立刻便羞红了脸。 林清竹微微殊一笑道:“红云姐,你和琪山哥是最合适的一对,平日里他在灶台前烧火,你在灶上淘米做饭炒菜,我们在外面看到你们俩是最般配的,而且你们非常有夫妻相,琪山哥正好比你大两岁,我看你们哪里都合适。” 马红云嗔道:“哼,青竹妹妹,你怎么来个冷不防,怪吓人的?” “红云姐,哪里是冷不防啦,春节前的时候,老爷子就请了我嫂子和你提过我哥,我哥他也是一百个乐意,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了,只要你点头,正南他兄弟俩便会在我们搬了家之后,把这房子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买些新家具,你再挑个日子,我们就把这事热热闹闹地办了,你看这不好吗?” 马红云低着头干活,没有吭声,脸红红的,没有生气恼火的样子。 林青竹便知道这事靠谱,又接着说道:“红云姐,我们搬走之后,你和琪山哥把婚事办了,住在一起也方便,省得让人说闲话。另外,以后织房里的事情都要靠琪山哥和你招呼着,你们俩结了婚,岂不是更方便?” 马红云仍然不吭声,只是手里不停地找活做,眼睛却不敢看林青竹,林青竹见她不搭话,便微笑着说:“红云姐,如果这事是我说得有些唐突了,请不要生气,要不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马红云忙说:“瞧你说的,我哪里生气了?” 林青竹故作随意地说:“红云姐,你要是不乐意,那就——” 马红云这才抬头看了林青竹一眼,红着脸小声说道:“那就依你说的办了吧。” 林青竹这才笑了,欢喜地说道:“好了,从此以后我不要再叫你红云姐了,我要喊你大嫂了。” 马红云低下头嗔怪道:“就你贫嘴,谁是你的大嫂子?” “笑着站在我面前呢,不就是我大嫂吗?”林青竹笑盈盈地过去拉了马红云一起坐下来,笑道:“大嫂子!” “青竹,我要和你说正经话。”马红云低声说。 “大嫂,有话你直接说好了。”林青竹道。 马红云揉了揉脸,认真地说道:“我想,你和正南搬家过去之后,你们把大凤和二凤带过去吧,伺候你们俩,你眼下很快就有了孩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也需要有人照料。” 林青竹点点头道:“这个可以,只要你舍得就行。” 马红云道:“我哪里有不舍得的,我还有马柱子呢。除了是为了照顾你们,还有就是,她们两个和你们在一起,能学到东西,有长进,我现看这庄子里一般大的小孩,都没我们大凤、二凤懂事、体面,这全靠了你们两个。” 林青竹道:“两个孩子本来就懂事,她们现在又识些字,当然会有所长进,对了,大嫂,你准备和大哥生几个呢?” “懒得理你啦——”马红云起身就走,却被林青竹拉住了,“大嫂,大嫂,是我错了,我可不敢和你开玩笑了。” 马红云这才回来坐下,又说:“青竹,我说正经的,过几年,你和正南操心,先给大凤挑一个好婆家,她好好的嫁出去了,我就能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将来不在阴间落他埋怨就好。” 林青竹道:大嫂,这个还要你说吗?别说你马上就要过门,我们要成为一家人,便是没有这个事,大凤的终身大事正南能不问吗?你就放心吧。” 马红云点头道:“你说得也是,原本就是你和正南把我们娘几个从烂泥里拉出来的,不用说,正南以后自然会照顾大凤和二凤。” 两个人胡乱叙着话,林青竹选了两个日子让马红云挑,马红云便挑了四月十二。 林青竹又道:“你我两家都是老门老户的人家,这结婚大事,自然得明媒正娶,我做媒人呢不合适,我嫂子如今又去和我哥卖砖瓦去了,这媒人呢,就请徐万胜家的嫂子,你看可好?” 马红云听了这安排,自然无话可说,事情这样就算定了下来。 搬家前两天,陈正南专门去了一趟颍州府。 进城之后,他先去伢房里找了伢婆子,托她请一名收生婆,一个奶妈,又雇一个厨师。 趁伢婆子料理这些事,他又按林青竹开的单子买了笔墨纸砚、上好的宣纸和湖笔,到书店里新旧书籍买了二十多本,之后找了一辆马车,去伢婆子那里,带上三个雇来的人,一同带回庄台上的新居,让程士明安排他们在耳房里住下,收拾妥当。 二月二那天是个大晴天,陈正南雇了四抬轿子和两辆马车,徐万胜又从碾房里赶过来一辆马车,把所有提前收拢、归置好的物品装车,女人们都上了轿,陈正南和他哥骑了马,悄悄地搬到了新庄台上。 马红云因为和陈琪山的已经定了下来,她便有了几分待嫁女人的矜持和羞涩,借口要帮林青竹收拾新居,就在庄台上住了下来。 陈琪山因为担心在织房里纺线的马柱子,中午没有留在庄台上吃中午饭,急急地骑了马回去照看孩子,这让马红云很是感动。 林青竹对她做了一个鬼脸,说道:“怎么样,嫂子,我给你挑的人没错吧? 马红云立刻又羞红了脸,赶忙跑到房间里收拾去了。 陈老汉听说小儿子搬了家,把庄台上的活都交给搭班的,也跑过来凑热闹,东看看西瞅瞅,到处走走,胡乱帮忙,中午由陈正南和程士明陪着他喝了几杯烧酒,才乐呵呵地走回自己的庄台。 搬过家之后,陈正南夫妻便和程士明正式谈了一下,请他做家里的管家,先从林青竹那里支五百两银子用于日常采买支出,开销记账,银子花完了,交账,再支银子。 程士明的工钱也升到每年三十两,程士明感激不尽,觉得工钱给得太多,只要二十两,最后讲到二十六两,他才同意了。 第171章 华丽转身 就在陈正南忙着搬家的时候,蔡举人带了小四,已从正阳城东下,搭了顺风船坐到扬州,又从扬州坐了漕船往北去,最后在北京城东面的通州上了岸。 小四雇了一辆马车,两人弃船乘车,在离会试还有十多天的时候,从崇文门进了城,准备参加会试大考。 蔡举人二月十六抵达京城后,小四提出要住在同省举子们的皖籍会馆,蔡举人原本没有参与同年之类的组织和群体,不想和他们挤在一起,但最后还是听了小四的劝,就在会馆角落里租了一间房子,之后他便闭门温习功课,看书,没有参加任何的聚会,也不交友。 那时,同省的举子们到了京城之后,哪里还有心温书作文,大都借此机会游历一番京城,四处看看逛逛。 之后,他们便都热衷于各种聚会、宴饮,打听本次主考为何人,他喜欢的作文风格属于哪一派别,之后在进场答卷时,便以主考的风格为标准,这样可以获得中试的更大概率。 小四听到这些情况,很是着急,一个劲劝说蔡举人也去参与他们的聚会、宴饮,蔡举人却全无兴趣,最后急得小四只得自己到处打听,探问。 过了两天,小四居然也打听到,这次会试主考是朝廷重臣、靖德一朝的名流、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李俊仁,户部尚书兼管国子监事务周呈礼,礼部尚书徐洪,兵部尚书、军机大臣江向阳,工部尚书元祖荫。 听到是这些人,蔡举人虽然和他们自是不熟,却知道这些人都是经世之才,没有一个喜欢浮夸的学风,便更加不在意打探各种情况,只是去书铺里逛了几次,买了些在家中看不到的书回来读。 转眼,会试的时间到了。 此时虽然已经是初春季节,皇城里依然很冷,所有进入贡院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是身穿棉服,厚棉鞋,因为夜间更冷。 好在毕竟是会试,比乡试级别高,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不需要携带任何其他的物品,礼部全部都准备好了,考生在接受检查之后,随即被发给三根蜡烛和三天的干粮,进入各自的考棚参加考试。 因为是会试,许多参加会试的举人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白头随处可见。 更有许多人和蔡举人一样是首次来京参加会试,这些人都神情肃穆,多少显得有些紧张。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熬过去了。 第三天,终于结束了! 时辰到了,正堂里的锣声响起,会试结束。 三天的时间转瞬而过,走出贡院的蔡举人,面如死灰。 原来,会试中第一科中,当蔡举人看到题目:《董仲舒儒学之论德乎与君权神授》之后,居然看不出这题目是怎个命意。 他模拟了半日,完全搞不清题旨,最后只好胡乱揣摩题目有哪几种旨意,琢磨出题人评阅此题时,大致会倾向于哪一种旨意,可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浪费了半日的光阴,蔡举人索性不再乱想,心下一横,不再理会什么“天人感应”,不提人民服从皇帝,即所谓“君权神授”,自己也不为皇帝统治的永恒合理性作论证和辩护,只强调皇帝要尊天保民,不要胡作非为,也就是所谓“神道设教”。 对于君权神授,蔡举人认为,天子只是代天执政,因而要“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以德教为主,德行并用,以维护国家传统社会以宗法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等级政治结构。 写完,蔡举人认为自己的文章答题章法、灵性都属可以。 唯一让他有些自信的,居然是诗文那一场,只是,让他羞愧的是,他交出的诗作,居然不是自己写的,但是他自己满意。 原来,这年的诗文试题很简单:作家乡风物雪景诗七言八句一首。 蔡金峰连作了几首,结果都不甚满,后来他灵机一动,想到春节时王老板和陈正南去给他拜年,陈正南行在淮河大坝上得的那首诗,当即便录了刚出来,取名:淮河坝上赏雪有感 腊转鸿钧岁已残,东风剪水下天坛。 剩添吴楚千汪水,压倒秦淮万里山。 树影婆娑银凤舞,苇芦惊颤玉龙寒。 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但是,出了场之后,他立刻后悔自己的文章写偏了,断不会给阅卷官看重,因而心里没了念想。 考完了,众人无非仍是去酒楼好好地喝一顿。 蔡举人也和小四去喝了酒,喝的却是闷酒,喝酒的时候,他就计划第二天回家,最终还是被小四劝住了,要他无论如何得等到放榜,反正又不缺银子。 等待放榜的日子里,蔡举人自然没有心思看书,再也不想去做文,他走出租住的小屋,融入京城的人流如织的车马喧嚣之中,到处参观宏伟的宫殿、庙宇,在皇家园林的外面溜达一番。 街头巷尾的商贩们吆喝的各种商品,街道两边是五花八门的货物,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蔡举人却看也不看他,偶尔到茶馆里去坐坐,更多的时候,他却去喜欢到那些书市里面买几本书,到处翻翻看看。 有时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他就去会场里听一下午的大鼓书。 那时,京城里三千多名举人大都没有离开,免不了相互拜访,组织聚会,不计其数的酒宴每天都在进行。 蔡举人仿佛与这一切全无关系,有录通讯的联络人来敲开他的房间门,收集同省籍考生的信息,他才无奈地应付来人两句,随便说三五句话,也就打发人去了。 有一天晚上,小四实在看不下去,硬是给蔡举人抢了个牌子,让他去参加一场同年举人的聚会。 蔡举人勉强去了,却发现去的什么人都有,新科举人和其他举人之间因为气质与认识方面的不合,根本就谈不到一块。 那些举人之所以喜欢参加这种聚会,是因为想结交更多的关系,找到志趣相投的人,能够结为知己,以后做了官,可以相互拉拢,互相关照提携。 到了晚上,蔡举人几乎是不欢而散,闷闷不乐地回来了。 放榜的那一天,蔡举人待在自己的屋里,哪里也没有去,打发小四跟着其他举人一起跑去看榜。 出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小四突然大步地跑了回来,一头一脸的汗水,嘴里几乎说不出话,最后才结巴地报告蔡举人:他中了第三十六名贡士! 紧接着,报喜的人也就到了,只听得外面叫喊连天,锣声不绝,进来几个人就抓住小四讨赏。 二报、三报很快也到了,之后,讨赏的场面就实在有些混乱。 小四拿了钱赏给他们,那报子却欺侮他们是外省人,大叫:“府上是个大家,这点东西如何拿得出手!” 小四反复解释,不是大户人家,他们哪里肯听,小四后来直添到了每人六两他们仍然不依,小四且不理他们,最后都才鼓鼓地拿了钱走了。 蔡举人听说自己中了第三十六名贡士,很是惊奇,自然也是高兴,脸上的灰暗之气也没了,之后便一个人坐下看书。 紧接着,会馆里的主事,饭堂里的主持,那些见过一次半次的举人们,也都慌忙过来贺喜,嘴里说的无非是“蔡老爷高中了,将来是要封公拜相的”之类的话。 蔡举人与他们寒暄一番,也就过去了。 贡士还要进行最后的殿试,才能成为进士。 殿试,顾名思义就是在皇宫里的殿堂举行,大盛朝一直是在太和殿举行。 殿试是以皇帝名义主持的考试,取中者由皇帝授予进士,俗称天子门生。 殿试由皇帝来决定名次,其排名一共分为一甲、二甲、三甲这三个档次,每个档次里还有更细的排名。 一甲只有三人,大学士会把前十名的卷子提供给皇帝,皇帝圈出三名,按名次称状元、榜眼、探花,这三甲授进士及第。 在太和殿复试中,蔡举人被录取三等第二十六名,赐同进士出身。 三月二十八日举行朝考,靖德皇帝在保和殿召读卷大臣,亲自圈定十卷甲第,蔡举人等八十二人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至此,淮河边上无人知识的一介穷秀才,完成了华丽转身。 第172章 臣害怕王八蛋 按理,蔡举人之后的行程,一般不外乎谢座师、拜访师、会同年、赴琼林宴几项,可是他全无兴趣,最后还是小四坚持,替他打点写手本、拜帖职名,以及拜见老师的贽见、门包、封套,所以也就从第三日起,和其他人一起去拜了房师,拜座师,认前辈,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刻齿录,刻朱卷,直等赴过‘鹿鸣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余天,蔡举人已是不厌其烦,勉强应付了过去。 小四也没闲着,一边写了书信,通知家里蔡老爷高中了,一边在京城租了房子,将蔡举人安顿下来。 这一日,蔡举人按约去了翰林院点名签卯,主事的是一名留任的二甲编修,名叫徐刚,他随便给蔡金峰指了一张桌子,便将他安排了。 蔡翰林成了“庶吉士”,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官职,而是类似于现在的“博士后”,它表示的是一段工作经历。 “庶吉士”虽说没有品级,但也不能说他就不重要,因为这“庶吉士”作为科举中最优秀的一批读书人,他们的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的,首先被选为庶吉后,也就意味着他成为天子近臣,有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之责。 庶吉士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是朝廷储养人才的职位,是着重培养的对象,是朝廷基石所在。 被选为庶吉士的进士,会在翰林院由学士负责教导三年,三年后进行考核,然后“散馆”,其留者,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不留者,则为给事中、御史,或出为州县官,成绩优异留任翰林。 到翰林院的第三天,这一年的倒春寒来了,居然又下了半日的雪。 这天下午,蔡金峰正翻看一本诏书留存草稿,徐刚忽然从外面进来,一脸惊奇。 蔡金峰正看草稿,哪里注意到徐刚的面色有异。 徐刚走过来在他面前说道:“蔡大人,这里有一件你的事,只不过太让人奇怪。” 蔡金峰这才放下书,问道:“徐大人,我有什么事情,又奇怪在哪里呢?” 徐刚道:“这一段时间皇上忙,一时之间没有抽空接见一甲的三鼎,眼下抽出了时间,礼部安排在明天上午。” 蔡金峰笑道:“徐大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徐刚绷住脸说道:“刚才礼部的官员来了,在门口见到我,他就没有进来,只是让我告诉你,皇上明天上午在太和殿召见一甲三鼎的时候,点名要你也去,你说这岂不是奇怪?” 蔡金峰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惊奇,便眼看着徐刚道:“徐大人,这果然奇怪,皇上怎么会召见我呢?” 徐刚笑道:“所以,刚才礼部的人见了我,他倒还问我,我哪里知道,看来你也是不晓得咯?” 蔡金峰点点头:“禀徐大人,晚生的确不知。” 到了下午,整个翰林院都知道皇上召见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居然还同时召见了三甲三十八名的庶吉士蔡金峰,大家都觉得新奇。 那天晚上,陈蔡金回到了寓所之后,倒也没有和小四及其他来拜访的客人谈及此事,晚上早早吃了饭,也就睡下了。 第二日早上,蔡金峰穿了官服赶到太和殿外,礼部的官员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将蔡金峰和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带进一间大房子里,教他们礼仪,无非是如何行跪拜之礼,如,跪下之后,皇帝不说平身,不可抬头,不可眼睛盯着皇上,不可高声大语,身体不可发出异样的声音等等,不一而足,全部教导了他们一遍。 到了上午酉时,黄门太监过来传唤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庶吉士觐见。 四人赶忙跟在那太监身后,小步快走进了殿中,只见靖德皇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之上,两旁文武大臣环列,室埁燃着西域的香,远处的角落里摆着高大的炭火盆,因而大殿内并不觉得寒冷。 蔡金峰跟在状元、榜眼、探花身后,一起走进大殿,向皇帝行跪拜之礼后,靖德皇帝低声说道:“平身吧。” 三人这才躬身慢慢地站起来,面向靖德皇帝,眼睛看着他的脚下。 靖德皇帝先是问了状元籍贯,家乡的物产,那状元言语沉稳地答了,靖德皇帝便不再理他,又和那榜 眼、探花说了几句家常话,也就过去了。 之后,靖德皇帝面对蔡金峰说:“蔡爱卿,你是生活在淮河边上吗?” 蔡金峰连忙小步向前探出一步,轻声答道:“启禀皇上,臣就住在淮河边上,出门就是淮河大坝,往远可以看见淮河里的水。” 靖德皇帝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你中了举人后,报喜的人到了你家中,你仍然坐在那里给渔夫补鱼网,可有这事?” 蔡金峰听到靖德皇帝这一问,当下心中不禁一惊,心想:皇帝居于庙堂之上,我在江湖之远,他怎么会知道我中举那一天的情形呢?当下,也不及他多去思考,便低声答道:“禀皇上,的确有此事。” 靖德皇帝捋了捋他的胡须,笑道:“我此前听说有些人中了举人,欢喜之余,手舞足蹈,甚至也有人因此得了失心疯的病,许久才能治好。更有许多人中了举人,便置酒狂喝烂饮,直闹许多日才得以停歇。蔡爱卿,难道你那时心中就不惊喜吗?” 蔡山峰答道:“禀皇上。微臣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是臣心中铭记不以物喜,不以物悲,所谓临危不乱,有喜而能自持,这是臣一直以来的自律之念。” 靖德皇帝听了蔡金峰这话,当即赞道:“原来蔡爱卿有此理念,所以,中了举人还能依旧独坐织补渔网,那也就不怪了。看来书上说,淝水之战时谢安收到胜利的战报,毫无欣喜之色,依然平静地继续下棋,有客人紧张去问他,他才缓缓地回答说,小子们打败了敌人。可是下完棋以后,谢安回到房间里,心里太过高兴,过门槛的时候,把木屐底上的屐齿都碰断了,由此而看,谢公的沉着是故作镇静,蔡爱卿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沉着、镇静,由始而终。蔡爱卿因为没有木屐鞋穿在脚上,自然不会弄断屐齿。可是你那渔网织完之后,客人散尽时,是否也曾惊喜不能自已?” 蔡金峰低声答道:“禀皇上,织完了渔网,家里的客人都散了,微臣心里想的是庆幸和紧张。” 靖德皇帝问道:“这又是为何?” 蔡金峰答道:“启禀皇上,乡试中微臣对所做的文章并不满意,能够中举实属意外,所以微臣感到庆幸;这紧张是因为过了年开春,臣就要参加京城的会试,全无把握,所以心中忐忑,也就顾不上为中举的事情高兴。” 靖德皇帝听蔡金峰如此一说,点头赞许道:“好,蔡爱卿果然人品难得,谦虚抒怀,遇事谨慎,将来必定能大有作为。那么朕且问你,今日朕召你来到这太和殿,有何感想?” 蔡金峰答道:“启禀皇上,此次召见,臣很惊奇,不知为何能够蒙皇上召见,所以有些意外。” 靖德皇帝听了他这话,哈哈一笑,说道:“你理当意外,不意外那才是奇怪呢,实话告诉你,我召见你,就是为了验证一下,你中举人之后仍然做着织补 渔网这件事,我深以为奇,想听听你自己怎么说。那么,如今这会试你也过了,成了翰林院庶吉士,眼下你有何想呢?” 蔡金峰答道:“启禀皇上,臣心中只有害怕。” 靖德皇帝微微一笑,说道:“你心中只有害怕?你害怕什么,是害怕朕,还是第一次到这朝堂上来,因为紧张而害怕?” 蔡金峰答道:“启禀皇上,!” 蔡金峰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上的文武群臣不禁一愣,靖德皇帝也不由得一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当即便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蔡金峰答道:“启禀陛下,臣害怕王八蛋,更害怕成为王八蛋。” 这时,旁边的礼部侍郎厉声喝道:“放肆,庙堂之上,岂可如此污言秽语?!” 闻听此言,蔡金峰却面无惧色,既不惊惧,也不惧怕。 靖德皇帝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便变了脸色,面有怒容,问道:“蔡爱卿何出此言?” 蔡金峰朗声答道:“启禀陛下,臣如今入了翰林院做庶吉士,三年之后散了馆,或者留在朝廷里做官,或者去地方上做官。可是陛下你可曾听说那样一句话,千里做官只为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臣看来,做了官,只为财的,那都是王八蛋!” 第173章 剔头用菜刀 蔡金峰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其中自然也有一些王八蛋更是大奇,心想:从哪里来这么一个蠢人,竟然在皇上面前如此大胆,出言不逊。 靖德皇帝一出生就待着皇宫里,自幼读书,受的是清雅教育,听到的都是舒心顺耳之言,哪里听过这两句话,当即便惊了,便扭过脸问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李俊仁道:“李大人,这两句话你可听说过?” 这一下,众人都知道,身为吏部尚书、翰林院主管的李俊仁遇到了难题。 如果他说没有听过这两句话,要么他是在撒谎,有欺君之罪;要么就说明他脱离民间,不知百姓疾苦。可是如果说他知道这两句话,可是天下官员一多半出自翰林院,即便有些人不是翰林院出身,甚至也不是进士出身,可他们也都归吏部所管,平日里,吏部负责教化他们的学问,监管他们的德行,考察他们的政绩、能力,结果呢,却是一群当官只为发财的王八蛋,这让李俊仁情何以堪,又如何面对皇上的厚爱和倚重呢? 李俊仁已经是两朝老臣,经历过许多大风浪,见过大世面,也处理过许多棘手的事情。 可是,他这一生哪里遇到过蔡金峰这样的人呢?这人出牌不讲牌理,下手不按拳谱,跳舞不讲步法,剔头用菜刀,吃饺子居然不放醋,这人在皇上面前,竟然破口大骂天下的官员大多都是王八蛋,这让谁能招架得了?这得怎样的大材才能在皇帝面前应付过去? 李俊仁当即走出班位,跪倒在地,嗫嚅着、结结巴巴地说道:“禀陛下,这、这新选的翰林院庶吉士蔡金峰不识大体,全然不知道礼数,居然敢在这朝堂之上乱出污言秽语,请皇上把他乱棍打了出去。” 靖德皇帝朗声道:“李俊仁,你是在教我如何做事吗? 李俊仁吓得连忙磕头,小声道:“陛下,臣罪该万死,臣刚才慌张,语言混乱,请皇上治臣的罪。” 靖德皇帝却不愿意被他牵着鼻子走,仍然问道:“李俊仁,我只问你,刚才蔡爱卿说的那两句话,你可曾经听过?有还是没有?” 李俊仁知道,如果自己说天底下没有那两句话,皇上只要一经调查,随便一个街井市民都能说得出来,那自己就算了犯了欺君之罪,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再次磕头道:“禀皇上,乡野间有些刁民是胡乱说过这些法。” 这靖德皇帝十岁被立为太子,读书二十多年,有读书人的清高,接了皇位之后,一心励精图治,做梦都想成为千古一帝,为后世之楷模。听到蔡金峰这话,震惊之余,哪里愿意相信?他原本希望李俊仁能否定蔡金峰的话,可是当他看到李俊仁严厉地指责蔡金峰之后,便相信蔡金峰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靖德这才知道,天下那许多自诩为君子的读书人,原来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大考,做官之后却只为发财。这让他惊怒之余又万分的沮丧,心中受伤不小。 当下,靖德便对李俊仁说道:“李大人,天底下的官员有多少人如蔡爱卿所说?” 李俊仁道:“禀皇上,像那样辜负圣恩,违背了天下读书人志向的,也不过千中一二罢了。” 靖德皇帝正要说什么,那蔡金峰却抢先说道:“启禀皇上,天底下当官的,不一心想发财的也只有千中一二。” 靖德皇帝听了这话更加怒了,他厉声问道:“李俊仁,我来问你,这两个千中一二,我要相信哪一个?” 李俊仁听了这话,知道有蔡金峰这样的一根筋的人处在当场,自己再多说什么话,只怕会越说越多,越描越黑,纰漏越来越大,引来更多的要命麻烦。 当即,李俊仁便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道:“皇上,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治臣的罪。” 靖德皇帝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为了自保,也就不再理他,摇着头不无悲伤地低声说道:“今天,在这朝堂之上,穿着官服,气宇轩昂的都是我大盛朝的文武高官 ,众官都是国家栋梁,民之所望,只是不知道,这里边有几人是王八蛋啊!” 文武百官哪里有人敢接一言,心中却只恨新选的翰林院庶吉士蔡金峰,恨这个淮河边上来的千古奇葩! 静寂良久,失落的靖德帝抬起头,看着蔡金峰道:“蔡爱聊,你为何害怕王八蛋呢?” 蔡金峰道:“皇上,微臣痛恨的是,多少人十几年寒窗,读书时素心若雪,铁骨铮铮一身傲气,只想功成之后以身许国,为国尽忠,为民情愿。可是万不料一朝及第后,许多人做官后却鱼肉百姓,对万千黎民敲骨吸髓,只为自己圈钱谋财,金银财宝捞得满满的,一家人八辈子吃用不尽,却忘记了天下苍生,更不想佑护百姓安康,皇上,那样的人难道不是王八蛋吗?” 听他说到这里,靖德帝禁不住点头。 蔡金峰又道:“臣今日刚刚会试得中,入了翰林,心中还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念,可是,此时此刻臣报国寸心坚似铁,却担心在以后尘烟般的日子里,为世俗之风所感染,忘记初心,背离初衷,更忘了“君子有善万世之心,行之自身始”的素念,一不小心也成为王八蛋,所以,臣才深感害怕。” 靖德皇帝本来震惊之余,已有怒意,猛听到蔡金峰这一段话,当即不由一愣,心中便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率性坦率之人,真是世之少见,实在是我朝幸事。” 他心中瞬间便由怒转为喜,高声说道:好!当初唐太宗曾夸赞萧瑀,说他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今天在朕看来,他日我倒是不一定能及得上太宗,蔡爱卿却有可能成为今世之萧瑀,只是,朕多么希望天底下能有更多的人像你一样,害怕王八蛋,害怕变成王八蛋。所谓天下太平何来?无非是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临患不忘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处位卑,而未敢忘忧国,如此,我大盛岂能不振兴,国家怎能不安康,人民如何能不富足呢?” 靖德皇帝说到这里,只觉得身上发热,一腔热血上涌,不由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站到蔡金峰面前:“蔡爱卿,你的王八论,给朕如同当头一棒,让朕警醒,自今日以后,朕会永远铭记,“天子以天下受令于心,心不当则天下祸。唯如此,才不负天下苍生,不负你!” 靖德皇帝说到这里,不禁动了情,便握住蔡金峰的手说:“爱卿,愿你我永不忘记今日,永记今日之言,心胸中永远装着社稷和天下苍生。” 靖德帝说着,便将自己手上戴着的西藏活佛所敬献的蜜蜡手串摘了下来,戴在蔡金峰的手上,说:“朕知道今日你说的这些话石破天惊,将来定为许多人所不容,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将来的仕途必定不能平静,说不定要历经坎坷。我这手串你且戴上,只要你不忘初心,心胸永如今日,无论你身在哪里,朕都在你身边。” 蔡金峰带上了那手串,当即俯身跪倒,大声说道:“谢圣上,臣今生定当尽忠报国,忠心耿耿,视民如伤,以碧血丹心为国为民谋事,不计个人得失,为国安民,死而后已,不负陛下厚爱。” 那天罢了朝之后,翰林院新选的庶吉士蔡金峰就变成了京城名人,谁都知道他手上戴着当今皇上靖德帝亲手赐给他、并戴在他手腕上的蜜蜡手串,如同皇帝本人就在他身边。 翰林院掌事的主管李俊仁对他自然是又怕又恨,可是却又不敢对他如何,只是不愿意与他碰见。 京城里的官员们,很多人都是蔡金峰所骂的王八蛋,自然对他敬而远之。 又有一些人敬服他,佩服他敢于仗义执言,指出了当今社会的顽疾,国家命脉之痛,视他为穿文官服的大侠,可是又怯于其他人的目光,不敢光明正大地与他交往。 所以蔡翰林入职许久之后,在京城里却没有几个朋友,更没有三五个知己。 他也乐得清闲自在,每日里到翰林院坐一坐,无非是些抄写之类的活。 李俊仁和他身边的亲近之人,自然是全力的排挤蔡金峰,至于给皇上试讲更是从来不安排他。 靖德帝每日里日理万机,从早忙到晚,倒也想不起他来。 此后,蔡金峰便在翰林院坐起了冷板凳,如同灿烂的烟花在一次绚烂之后,便沉寂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回头我们再说淮河边上。 就在蔡举人在京城里忙着会试的时候,林青竹到了临产期。 那天,当收生婆准备了热汤热水和草药,在火上烧红了剪子的时候,陈正南万分紧张,他跑到大门前向西北的方向跪下来,喃喃地说道:“爹,娘,你的媳妇要给我们老陈家带来传后之人了,请你们两位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你的媳妇万事大吉,平平安安的。” 陈老汉已经得了信,也从养鸭的庄台上赶了过来,远远看见儿子跪在大门口,便知道这时正是小媳妇紧张的时候,便不敢再上来,只在庄台下走来走去。 第174章 双胞胎 陈正南跪在门前的泥土地上,恍惚过去了一百年,才忽然之间听到院子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声。 可是他仍然跪在那里不敢动,头伏在地上,心里念叨着:“爹,娘,玉皇大帝,如来佛,观世音菩萨,龙王爷,土地公公,请你们保佑我姐姐平安,请你们保佑我的孩子和他娘都好好的!” 毕竟,那个时代医学极不发达,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 过了好一会,大凤从院子里跑出来,看见陈正南那样跪着,不由得呆了。 她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上前扶起他说:“正南叔,放心吧,大人小孩平安!还真给我娘说中了,我姨果然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你别担心了,有那产婆和奶妈、还有我妈招呼着,两个小弟弟生得很顺利,母子三人都平安。正南叔叔你记着,现在是上午申时,你快起来吧,收生婆说没见过这么顺利的,还说这和青竹阿姨每天都干活、去织布有关系。她说见过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儿,每日里娇生惯养地,生孩子反打麻将不顺利,快起来吧。” 陈正南听了这话,这才从地上蹦起来,转身跑到院里,趴在窗户外面,侧着耳朵听产房里两名婴儿响亮的哭声,仿佛听到的是人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泪水不由得顺着陈正南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知道,此刻便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瞬间。 孩子出生的第六天,正阳城里蔡举人家打发程波过来报喜,陈正南这才知道蔡举人会试及第,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陈正南见程波才十五六岁,生得身材高大,面目清爽,人倒也机灵,当下就很喜欢,赏了他五两银子,问了他一些蔡举人家的事,才打发他回去。 蔡举人的夫氏夫人杨氏和雯雨知道林青竹生下一对男孩,连忙由程波服侍着,第二日娘儿两个便坐了轿到庄台之上看望,把那吃的、月子地里用的、婴孩儿的礼物,装了一车拉过来。 稍晚,王老板夫妇也一同赶了过来,又送了一份厚礼。 程士明连忙招呼着,忙前忙后,安排轿夫和车夫休息吃饭。 陈正南陪王老板吃酒,叙话,和他商议了满月宴的日子,王老板说要从正阳城请厨师过来帮忙,一切都在他身上。 雯雨和她母亲在林青竹的房间里一直待到下午,直到天黑时才离开。 临走时,雯雨抱起一个男孩对陈正南说:“正南哥,我今天不想走了,我想在这里伺候嫂子,给你领孩子,你看可以吗?” 雯雨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的确她的真心真意。 林清竹听到这里很是感动,可她哪里敢让雯雨留下来伺候自己。 这是因为,她看见雯雨看陈正南的眼神,目光里的关爱真诚而热烈,可是,那眼神绝不是亲人间的关切和喜爱,而是充满了少女的热忱和痴迷! 林青竹年岁比雯雨并大不了多少,所以立刻能够感受到。 黄昏的时候,雯雨还是和她的母亲恋恋不舍地走了,陈正南亲自送了几人走到坝子上。 在王老板将要上马之际,陈正南说道:“王叔,山西的崔大把下次走货经过正阳城时,请务必通知我,我想与他见上一面。 王老板听了这话,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随后才向陈正南微微一笑,道:“正南,倒不是我故意瞒你,事出有因。那次你平安离开正阳之后,崔大把经过正阳城,很关心地问了你的事,听说你一切安好,很是高兴。他特别告诉我,不让我通知你他每次经过正阳的时候,以免你专门跑去与他相见。” 陈正南奇怪道:“王叔叔,这又是为何?崔大把也是我结义的兄弟,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王老板笑道:“正南,这个请你不要误会,崔大把也是好意,他是江湖上的人,那次他闯进冯家大院,杀马屠狗救了你,怕你念叨救命之恩,他反而不自在,所以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他经过正阳的日子。既然你心情殷切,下一次他走过这里,我一定让人通知你。” 陈正南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谢谢王叔,下一次一定告诉我。” 王老板这才上了路,跟在他夫人的轿子后面走了。 陈正南回来之后,林青竹拉住他的手,微笑着说:“你的雯雨妹妹,对你一片真心你可知道?” 陈正南笑笑说:“姐姐,不要乱开玩笑。” “你以为我和你胡闹吗?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呢。”林青竹道。 陈正南便不理他,只是去逗弄那两个醒来的孩子。林青竹也就转移了话题,问道:“正南,这两个孩子,你可为他们想好了名字。” 陈正南笑道:“姐姐,有你在这事哪里用得到我。姐姐满腹才华、诗书,取名字这样的大事,自然有劳姐姐了。” 林青竹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说道:“正南 ,你别什么事都指望我,你是做爹的,给孩子取名字不是理所当然吗?” 陈正南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娘子,小生腹中书文艰难,咬文嚼字是吾之短,才不堪用,唯知不可勉为其难,故此取名大事,唯仰仗姐姐阁下,小生感激涕零,伏阶叩拜。” 林青竹听到这一席话,立刻笑得合不拢嘴,良久之后才止住笑说道:“正南,我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你可愿意听?” 陈正南道:“自然愿意,请姐姐讲来。” 林青竹便道:从前,有个秀才,整日里看书,很有学问。有一天夜间,他睡到半夜时,被蝎子蜇了,便赶忙说:“贤妻速燃银灯也!夫为毒虫所袭!”他妻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有吭声。秀才急着注释道:“贤妻贤妻,一虫钻我被里,身如琵琶,尾似钢锥,快点亮子,看是什么东西?” 秀才的妻子仍听不明白他的话,秀才疼得实在受不了啦,赶忙高声喊道:“你这个女人他妈的快点灯,蝎子咬了我的屁股了!”他妻子边点灯边笑着说:“这都怪你乱转文,这教训要牢牢记在心!” 林青竹说完,便不由得格格笑了起来。 陈正南自然知道林青竹是在讽刺自己,但他听完却不发一言,只扑过去把林青竹摁在床上道:“娘子,小生体中欲火如炷,如之奈何乎?唯盼娘子救小生性命,不胜感激之至。” 那外面的两个婆子和大凤,见两人如此,慌忙闪开到一边去了。 林青竹羞怯难当,娇喘着拼命地想从床上起身,要推开陈正南,可陈正南却不肯放过她,只往她怀里钻,四处乱摸,又亲又吻的,直到马红云给林青竹做了加餐的饭送来,他才停了手闪开。 林青竹吃罢了饭,坐到一边,认真地对陈正南说:“正南,说真的,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你可想过?” 陈正南道:“没有,正经取名字自然要靠姐姐,因为姐姐读的书比我读得多,所以这事自然是有劳姐姐。” 林青竹便道:“如果依我,按照我定下的辈分“诗书传家,治国安邦”八辈,他们俩是“诗”字辈,是男孩,那就一文一武最好。” “姐姐,你是说这俩孩子大的叫陈诗文,小的叫陈诗武,是吗?这两个名字果然很好,就这么用!”陈正南道。 林青竹微微一笑,道:“正南,如果你有想法,觉得有其他的好名字,也可以说来听听,不必都照我的来。” 陈正南道:“哪里还有名字比这两个名字更合适的?就这样定了。不过,姐姐,我倒给这庄台起了一个不一样的名字。 林青竹忙问:“你给这庄台取了什么名字?” 陈正南道:“姐姐,这邱家湖里的庄台都是叫张台子、王台子、金家岗、刘岗子什么的,我不喜欢,我们老家那里喜欢用一个字,叫塬,听着很雅,所以我就给我们这个台子取名叫陈家塬,你看怎么样?虽说这台子小了点,可是用这个字显得大气。” 听了这话,林青竹不禁笑了,道:“哪里是大气不大气的事,是你不忘故土,想用这个塬字缓解你的思乡之情,对不对?” 陈正南点头道:“知我者,姐姐也。” 林青竹道:“不过,这个字用在这里也贴切,塬,本意就是四周陡,顶面平之高地,我们这庄台也是如此,用这字挺合适的,就这么用吧,以后,这地方就叫陈家塬了。” 说到这里,林青竹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正南,你现在也是将领了,手下有几百号兵,你可想过怎么带兵?” 陈正南笑道:“姐姐,我这样一个小头目,什么带不带的,几百人而已,又不率兵出门打仗,想那么多干啥呢?” 林青竹正色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几百人你都不放在眼里,带不好,你还想带更多的兵,做更大的事吗?就算几个人给你带,你带不好就是人命关天,这是多大的干系,你可知道?” 陈正南只得老实答道:“姐姐,这我真的没想过。” 林青竹道:“那,从现在你就得去想如何带兵,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要做的,就是这句话。” 陈正南道:“知道了,姐姐。” 林青竹拉起他的手,又道:“过去有句老话,治军之道,以勤字为先。身勤则强,逸则病。家勤则兴,懒则衰。国勤则治,怠则乱。军勤则胜,惰则败。惰者,暮气也,应当常常提其朝气。正南,我是一个女人,对于你我的小家我是以勤为本的,从你认识我以来,你也看到了,我一直如此。我希望你以后带兵,也要以勤为原则,身先士卒。你可能做到?” 陈正南道:“这话,我记着了,姐姐。” 林青又道:“古来名将,得士卒之心,盖有在于钱财之大方,得将士之心。后世将弁,专恃粮饷重优,为牢笼兵心之具,是以金多则将士奋勇蚁附,利尽则冷落兽散。你是带兵的人,我要你记住一句话,一定不要太看重钱财。今后,我不希望你往家里弄很多的钱。我自己织布挣的钱,足够我们吃饭,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处,只会害了我们的志气,让人骄奢堕落。你有了钱就分给兵士们,要去关爱他们,你可明白?” 陈正南:“知道了,姐姐。以后我就按你说的去做。” 第175章 谁认识李中伍 之后,陈正南请林青竹在一张宣纸上用魏碑书写了“陈家塬”三个遒劲的大字,他拿在手里看着非常的满意,便交给了程士明,请他去正阳城找石匠刻了一块路界碑,拉回来之后立在淮河大坝通往庄台的小路旁边。 从此以后,这里的人便将这庄台叫做陈家塬。 马红云和陈琪山的婚期渐渐近了。 马红云再次出嫁,还是要从她娘家发嫁,便回了一趟湖西村,她原本要待一天的,却过了两天才回来。 林青竹与她叙闲话,问她怎么多待了一日,是不是在家里和老娘亲近。 马红云道:“哪里是因为我的老娘,是我那同庄的表叔给人杀了,霍邱县也派了仵作和衙役去,却没有说出名堂,就办了丧事,所以才多停留了一天。 陈正南无意中听到,连忙过来说:“你老叔是叫王老七吗?” 马红云点头道:“就是他。” 陈正南忙问:“是什么人杀了他?” 马红云道:“大家都奇怪这事情,他平素里也没有得罪谁,只是到处去收一些粮食,也没欠人家钱,只是一些小生意罢了,可是却有人趁他在地里干活,从后面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死得很惨。” 陈正南听到这消息,心中不禁凛然,毕竟他和王老七打过交道,在一块共同打发过时光,王老七还教了他两手变戏法的玩艺。 陈正南对王老七的死震惊之余,也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当一回事。 第二天,他回到庄子里和他大哥一起收拾新房,布置新买的家具时,却听在一旁玩的马柱子嘴里说道:“李中伍,李中伍,谁认识李忠武,谁帮我找到李中伍,就给糖糕吃……” 马柱子在那边说唱着玩,陈正南却不由得呆了,这李中伍是自己和王老七去二郎营地里时,自己给自己编的假名字,只有王老七和二郎教的几个人知道,这小孩子他怎么能说出来这个名字呢?并且,听起来像是有谁在找李中伍! 陈正南连忙把马柱子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小声问道:“柱子,是有人在找这李中伍吗?” 马柱子便说:“是有人找他啊,说是欠他的钱,来给他送钱来了,可是庄子里没这个人。” 陈正南忙问:“这人什么时候来的,长什么样?” 马柱子答道:“昨天来的,他个子比你高,脸上有胡子,讲话侉侉的。” 听到这里,陈正南只觉得身上一凉,马柱子说的这人不是朱大勇又是谁?口音侉侉,那不就是河南的朱大勇吗? 这样看来,城西湖芦苇荡那一战,这朱大勇是逃了出来,并且知道自己和官军是一伙的,经和自己记了仇,那王老七就是他杀的,他应该是从王老七那里问出了自己在这庄子里住,所以找了过来。只是,庄子里没有这个人,所以他一时间难以找到。 想到这里,陈正南不禁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虽然没有找到自己,是还在找,还是已经走了呢?他想了一下,便告诉马柱子说:“柱子,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告诉村里的小孩子们,如果明天这人还来找李中伍,你知道了立刻报告琪山叔,谁报告给你,你就给他五块糖,你呢,我会给你一大包糖,你看可以吗?” 柱子当即开心地点头说:“好嘞,这事交给我了,他们都听我的,不给他们糖,他们也愿意我的。” 陈正南道:“柱子,你可要记住了,这事一定要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要悄悄地进行,否则就有大麻烦,你可明白?” 马柱子看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点点头小声说:“我知道了,正南叔,这是个秘密,要悄悄的。” 陈正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真是乖孩子!”他说着,便去从新买的喜糖里拿了一把给马柱子,回头又把这件事告诉了陈琪山,对他说,“哥,这是个很危险的人,你要注意,马柱子一旦告诉你这人来了,你就骑白马立刻跑去告诉我。” 他哥点了点头,虽然不明所以,但看见弟弟严肃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也没再多问。 当天晚上,陈正南回到自己的庄台之上,便去收拾自己的那张陈氏连弩,和一些箭杆都放在布袋里,拿到马厩里,又把佩刀和刘守备送的寒刃放在马鞍囊里。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正在林青竹精心布置的书房里看书,休息时无意间从窗子里看见,淮河大坝上,陈琪山骑着白马正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他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陈正南连忙走出书房,赶到马厩里,给枣红马铺了鞍韂,放上马鞍,把刀和弩挂在两边,将寒刃揣在怀中,换了一身林青竹的旧衣服,把头发打散了披在两边,在程士明诧异的眼光中牵着马走下庄台,迎面正碰上他哥哥。 陈琪山看见陈正南如此打扮,也不禁惊奇,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不是寻常人,也就没有多问。 陈正南迎上去问道:“哥,是不是那人来了?“ 陈琪山点点头:“正在村子里,马柱子一看见了,就回来告诉了我,那人在找一个叫李中伍的人。” 陈正南点点头,问道:“他是一个人吗?身上可带了东西?” 陈琪山道:“马柱子回来和我说过之后,我专门找了一个由头到村子里走了一趟,倒没有看见那人身上带刀,他牵一匹青骡子,人高马大的。兄弟,可要我和你一起去?你哥我什么都不怕。”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哥,我没事的。他是一个人吗?” 陈琪山点点头,说道:“是一个人。” 陈正南又问:“哥,你看他像是从西边大路过来的吗?” 陈琪山点头道:“我看是的,只有我们本庄的人才走东边湖里的小路。” 陈正南便道:“哥,你回去吧,这事你不要问了。” 他说完便上了马,一溜烟跑上淮河大坝,进了村子之后,他骑着马转了一圈,便看见了那骑着青骡子的人,远远一看,那不是朱大勇是谁? 那朱大勇远远看见一个妇人骑着一匹枣红马走过去,虽说有些诧异,也没有多看,便径直往前面一边走一边问。 陈正南骑着马往西大路奔去,到了路口一个偏僻的地方,陈正南将马拴在树上,把佩刀放在马鞍上,怀中藏了那把叫做“凝雪”的寒刃,裤管里插了一把匕首,便坐在路边看着初春的田野。 春日的田野里,阳光洒落,田野被一层柔和的金色笼罩,仿佛是大地苏醒的信号。 嫩绿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一只只纤妙的小手,散发着勃勃生机。 远处,一片片油菜花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金黄的颜色照亮了整个田野,吸引了无数蝴蝶和蜜蜂前来嬉戏。 不远处,李老家村子的北边,一条小河在田野间穿梭,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映照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绿树、草花,宛如一条流动的丝带 。 陈正南坐在路边,深深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新绿的清香,只觉得让人心旷神怡。 陈正南坐在路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从庄子里走出来一匹马,不久他便看出那人正是朱大勇,骑着那头骡子往庄外而来。 陈正南不慌不忙地起身,从树上解下马缰绳,骑上去奔着朱大勇迎面而去。 朱大勇来到庄子找了两天没找到人,现在心中烦躁不堪,郁闷之下,无奈之中只得离开庄子。 走在路上,他见迎面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骑在高大、漂亮的枣红马上,不觉有些惊讶。 两匹马照面之时,朱大勇不由得粗野地打量对面过来的马上女人,不明白她为何披头散发全不像个女人样子,不禁面露讥笑之色。 可是突然间,那马上的女人在两马交错之时,忽然向自己倒了过来。 朱大勇哪里预料到这一点,光天化日之下,男女之大防让他想躲开,可是又怕那女人跌下马来,在自己一个大人男人面前摔下去,自己也便尴尬,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那女人却将一把短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腹部,那女人左手顺势抱住了他的后背,右手把刀子更用力地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第176章 朱大勇的遗言 朱大勇一声惨叫,他想发力却使不出劲,他想推开这怀中的女人,身上却已经没有了力量,浑身酸软。 须臾之间,那女人忽然推了他一把,回身端坐在自己马上,右手举起带血的尖刀,左手把面前的头发拨开,静静地看着他微笑。 朱大勇这才看见,此人居然竟是自己两天来一直要找的李中伍! 他右手摸到了身上携带的短刀,可他却没有力量把它拔出来,只能摇着头无奈地苦笑:“你、你、你在这里。” 陈正南哈哈一笑,说道:“朱大勇,不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吧?不要怪我对你下黑手,因为先下黑手的是你,这一刀是我替王老七还给你的。江湖恩怨就是如此,你有来,我有往,请不要怪罪。” 陈正南说着,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系在一棵小树上。 这时,朱大勇已经在马上坐立不住,咣当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 陈正南过去把他的脚从马镫上踢了下来,牵过那匹青骡子,和自己的马拴在一起,走到朱大勇旁边,从他怀中抽出短刀攥在手里,问道:“你们不是已经跑到天柱山的乱石里去了吗?你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要杀王老七?” 朱大勇的脸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煞白,他用力按住自己肚中的伤口,小声说道:“这都是你,是你逼的!” 陈正南道:“说来听听,我怎么逼你了?” 朱大勇喘息着低声说道:“我们混乱中逃走之后,到了天柱山,我们的大首领被官军杀了,二首领王振就成了当家的,有人向他说,是我接待的卖粮草的,在大营里反了水,带着一群猪到处放火。 所以王振就追究我和张成,他把张成杀了,又让我来杀你,如果我不杀你,他就派人去河南老家杀我的家人,你说我能不来吗?” 陈正南问:“那你为什么杀王老七?他那样一个老头能做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事和他无关。” 朱大勇声音低了下来,说道:“是他把你带去的,那他就逃不了干系。” 陈正南听他如此一说,只得点点头说:“王老七死得太可惜了,他只是为了点一点点钱跑腿而已。” 朱大勇问:“我就要死了,我死之前希望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是官军吗?” 陈正南点点头道:“我是官军,可就算我不是官军,我也希望你们灭亡。” 朱大勇双眼微睁地问道:“为什么?” 陈正南道:“因为你们祸害乡里?你们随便绑架人,割人的耳朵,糟蹋妇女,你不是也有家人吗?你的家人如果被别人这样对待,你心里会如何?” 朱大勇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当初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的路走得长了,走得难了,就变得不成样子了。” 陈正南道:“你在江湖上漂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胡吃海混,不愁吃喝,你家里的人从来不问,现在你没有杀了我,拿着我的人头去交差,那王振能放过你的家人吗?” 朱大勇听到这里,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本也看透了,就想着,这一次把你除了去,交了差我就回老家,我身上也有一点财货,可以让家里人过几天舒心日子。可是现在什么都谈不上,家里的人就听天由命吧。” 陈正南道:“并非如此?朱大哥,你告诉我王振在哪?只要我们把王振除掉了,百姓就平安了,你的家人也就平安了。你告诉我你的父母住在哪里?你身上的钱财我一定给他们送去,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朱大勇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光亮,眼睛又睁大了些,说道:“你此话当真?” 陈正南道:“朱大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我并无私仇,我身为官军,诛杀盗匪是我的责任所在,你身在匪徒之中,奉命来杀我,那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你已经如此,我还和你计较什么?男人就当顶天立地,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此时此刻,我只能把你当兄弟,全力去完成你的心愿,让你的家人以后舒服一些。” 朱大勇听到这里,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裹递给陈正南,说道:“这里面有十多两银子和一千二百两银票,我老家在河南许昌城南门外,朱家堡。” 陈正南接在手上,冲朱大勇郑重地点点头:“朱大哥,放心吧,只要我不死,这钱我一定给你送到。” 朱大勇点点头道:“兄弟,我相信你。” 陈正南又问道:“朱大哥,那王振要伤害你的父母,我却阻止不了,你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他?我怎么能够接近他?” 朱大勇无力地摇摇头:“他如今待在山里,布防严密,你是靠近不了的。不过眼下倒有一个机会,你可以试试。” 陈正南忙问:“是什么机会,朱大哥,你快说。” 朱道勇喘息了一会,无力地说:“我听说,他们要在四月十八颍州府庙会的时候,发动叛乱,攻击颍州府。” 听了这话,陈正南一惊,连忙问:“朱大哥,你说得是真的吗?” 朱大勇点点头:“是真的,我们的兄弟都会混在老百姓中间,举事的时候才会拿出黄头巾戴在头上。” “那王振他来吗?”陈正南紧张地问。 朱大勇摇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只是,我想他不会待在山寨里,可是他也一定不会进颍州府城里。如果你们能捉住他,我家人也就平安了。” 朱大勇说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力量,脸色如同白纸一样。 陈正南知道他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便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朱大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成,你放心吧。” 朱大勇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须臾之后,他便停止了呼吸,眼睛仍然睁着,望着明亮的天空。 陈正南用手合上了朱大勇的眼,把他临终前留下的银票和那二十两银子收了起来。 不久,便有几个过路的人过来看热闹,围观的人见陈正南穿着女人的衣服,怀里抱着一个死人,都觉得诧异,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认出他居然是这村子里的新贵陈正南。 陈正南对其中一个认识的闲人说道:“麻烦你到村子里给我找一下徐万胜大哥,让他找一辆马车过来。” 听了这话,那人慌忙去了,徐万胜很快赶了马车过来,把尸体装到马车上。 陈正南骑马牵着那匹青骡子到庄子里,换上他哥的衣服,整理好头发,便同徐万胜骑着马,从叶家集过淮河渡口,赶到淮河巡防大营。 第177章 各有自己的小算盘 徐守备听到手下通报,慌忙从自己的府邸里赶到大营里。 陈正南便将这事前后因果,全部经过给刘守备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朱大勇托付他给家人送钱的事情。 刘守备看过朱大勇的尸体,安排人仔细检查一下,之后随便打发人掩埋了。 陈正南告诉刘守备,要尽快将这事通知颍州府和颍州府府兵衙门的图海,与他们商讨如何应对此事。 哪料徐守备和他儿子一样,对陈正南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庄稼后生,突然之间就混成了一个七品的千总,一直有嫉妒之心。 同时,他本人更想借了此事独占首功,以求升迁,哪里还在乎陈正南的想法和建议,所以,他当即对陈正南哈哈一笑,说道:“陈千总,此番你辛苦了,以后自当会为你记功一件,你且去休息吧。 接下来的事你就不必问了,自有我和沈知府、图大人一起商议料理。” 说完,他就带了自己的儿子和亲信们径直去了。 陈正南自然揣测出了刘守备心思,自己干着急却无能为力,只得打发曾顺给家里送了一封信,顺路取来了戚继光的那两本兵书,林青竹又多送了一本《孙子兵法》,这书陈正南自然知道,却没有仔细看过。 此后,这三本书就在他手边,有空就看,看了之后就根据自己的理解琢磨。 陈正南的前世特别爱看历史书,关于戚继光的历史故事,文学和电影作品都不曾落下,所以知道戚继光在和倭奴作 战最初失利之后,首创了独特的兵器,创建了阵法,最好的一次成绩是歼灭倭奴七百多人,自己一方只死伤数人,堪称奇迹,可见这兄弟阵威力何等的强大。 “兄弟阵”阵形以十一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 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倭寇的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 “兄弟阵”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 当变成两小阵时称“两才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总其进攻;当变成三小阵时称“三才阵”,此时,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居中。 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总,这种变化了的阵法又称“变兄弟阵”。 琢磨透了这些之后,陈正南便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创立自己的阵法! 考虑到今世今日,世界上的阵仗并无倭奴那样的对手,陈正南便仔细琢磨这兄弟阵,对它进行变化和改革,把兄弟阵中的人数由原来的十一个人减到了六个人,其中三人配备了陈氏连弩,三个人配备了环形盾牌,每人身上除了有可长 可短的朴刀之外,另配两支投掷标枪。 冲锋陷阵之时,以六人为一个严密小队,攻战之际,三名弩弓手轮换射击,之后便是五人投出十支标枪,再举朴刀搏杀。 防守之时,用三个环形盾牌将五人包在中间,远处的敌人以弩箭射击,近处的以标枪攻击,再近之后,透过环形盾牌的缝隙里,用朴刀戳杀。 乱战之中变阵,则变成一盾牌一弩手的二人组合,分成三小组,攻则同向而战,守则背靠背而守。 陈正南找来崔彪、周大山、姚猛、冯贺、张宇、韩光等人,先组建了一个六人兄弟阵,演训熟练之后,安排了二十多人与这六人对练,果然发现这“陈氏兄弟阵”攻击时击杀猛烈,对敌人的步兵、骑兵都有效;防守时也不吃亏。 之后,众人又反复观摩,提出了新的改进意见。练了三五日之后,陈正南便让人去定做改进的环形盾牌和标枪,把自己手下的八百多人,改编成一百六十二个陈氏兄弟阵,连天加夜训练攻防。 为了强调士兵在战争中的团结性、积极性和纪律性,陈正南明确规定,每杀死一名敌人,奖励白银十两;自己的同伴有一人受伤,奖赏折半;自己的同伴但有一人阵亡,奖赏取消,每人责罚十军棍;凡正面受伤者发奖慰金五两;凡后 被受伤者视为怯战、逃兵,不予补助、慰问。 陈正南这些新的规定出来之后,手下的士兵训练起来更加格外地认真,没有人再敢单打独斗,大家拼命攻杀的时候,都努力地维护整体,照顾战友安全,更没有人敢怯战、退战、避战。 训练的效果一天比一天好,大家又不断地提出新的意见和改进方法,这“陈氏兄弟阵”很快就练成了形,大家配合起来攻守自如,六人如一人,进退有序,整体如一人,六人一颗心。 那段日子里,刘守备频繁前往颍州府去,和沈知府、图海商议四月十八庙会之时,如何应对二郎教暴乱,忙个不停。 四月十二,是陈琪山和马红云结婚的日子,之前陈正南已经帮他哥把老房子重新整理布置了一遍,又新买了家居用品。 陈琪山和马红云结婚的礼服自然是由林青竹精心缝制,一应床上用品全都由她操心,不在话下。 到了四月十二一大早,陈正南从巡防大营里带了二十名兵士,穿了同一颜色的常服回到庄子里,带了轿夫和唢呐,请徐万胜家的嫂子做了轿子,一同前往湖西村迎娶马风云。 一路之上,陈正南都在琢磨一桩事情,那就是如果自己是王振,准备在四月十八趁着颍州府庙会发动叛乱攻击,自己会怎么做? 明知道颍州府有一千多府兵,二郎教余众充其量也不过一千多人,仔细想来,他们敢在颍州府发动暴乱、闹事,无 非是突然袭击,给地方上一个冷不防,杀人、放火,劫掠一番也就跑了,断不可能占据官府,甚至驻扎下来,因为那是死路一条。 毕竟,淮河巡防大营和颍州府也只有六十里,两处合兵一处,正面作战灭了他们根本就不在话下。 所以,想到最后陈正南断定,二郎教的人应该是青黄不接这个时候,在天柱山里没有了粮食,可能银钱也没有了, 他们就认定上次城西湖芦苇荡一战,是颍州府做的怪,所以便拿他们撒一口气,顺便抢劫、放火、杀人,出一口恶气便跑了。 可是,他们会往哪里跑呢?往东跑,有淮河巡防大营,自然是不行;往南跑,那么多人短时间要过淮河,后面有追兵,那也是不行,二郎教的人不会有那么蠢;那么就剩下往北、往西两条路。如果往北跑是一马平川,跑得快,后面追 得也快,可是前面有涡河挡着。如此推演下来,二郎教的人往北跑的可能性也小,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往西跑,进入河南到伏牛山里,便于躲藏,只要进了山便纵有上万的官军,也难以捉拿他们。 陈正南将这些反反复复仔细琢磨以后,最后认定,二郎教的人一定会化装提前过淮河,分散进入城里,暴乱之后,抢了一把好处,发泄了从前的怒火,就会往西边跑。 陈正南一路往前走着,仔细查看这边的地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到了上午申时,一行人赶到湖西村,顺利地接回马红云往李老家走,到了上午亥时,迎亲队伍进了庄子之后,鞭炮齐鸣,一直到马红云出了轿子,进到堂屋里行礼,鞭炮声还没有停息。 接下来,自有那陈氏家族的一帮兄弟子侄,叔伯大爷们过来张罗着,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热热闹闹地送入洞房。 陈老汉喜得合不拢嘴,院子里人挤人,烟火、硫黄的味道呛人,小孩子们胡乱去抢、去捡未炸的爆竹,大人们抽着旱烟,坐在待客的桌子旁边等待开席。 马柱子全然不顾今天结婚的是他老娘,只顾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口袋里装满了喜糖,跑到院子外面放炮仗。 大凤在陈家塬照看,林青竹和二凤守在马红云身边,不让闹房的熟人们闹得太过分。 陈琪山衣袋里装满了红色的小手巾和喜糖,里里外外应付着前来贺喜的人们,给讨喜的女人和小孩发喜糖、红手巾。 刚吃了饭,陈正南便找到他大哥,两人一起去和陈老汉商议,请老汉不要在庄台上养鸭子,毕竟年岁已高,且家中不愁吃喝。 陈老汉听了,有些迟疑,因为他在庄台上待惯了。 陈琪山便道:“爹,我们兄弟两人都有家有室了,你还在外面给人做长工,我们兄弟俩脸上也不好看啊,特别是我兄弟,他是有官身的人,你得体贴一些。” 陈老汉听了这话,当下就不再说什么,同意过两天搬回到老宅里住。 陈正南道:“爹,你在大哥这住几天,再换个地方新鲜一下,去我庄台上住些日子。” 陈老汉连忙答应了。 吃过中午的大席,陈正南和父亲、哥、嫂子、妻子打了招呼,便带着手下二十名兵士回去了。 陈正南带人出了庄子之后,从叶家集过了淮河,并没有回淮河巡防大营,而是沿淮河大坝一路西奔,绕到颍州府西边,查看地形和道路,再从西边看了回到颍州府的各条道路,最后从西门进入颍州城,直到天黑才返回淮河巡防大营。 晚上,陈正南和兵士们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曾顺伺候着他洗漱了,陈正南拿出笔纸,把自己今天在颍子府西边看到的地形和路况简单地画了出来,又琢磨了半夜才睡下。 四月十六日,一大早刘守备就召集了淮河大营全体将校召开会,点名之后,刘守备告诉大家,二郎教逃散的匪众将于 四月十八日,颍州府庙会时发动暴乱,他已经和颍州知府沈知府、府兵守备图海商议议定,由他全面负责统领两组兵马,务必在此一举,全歼二郎教匪众。 刘守备自信心满满,布置的井井有条,所有将校都明确 了职责和任务,却单单没有陈正南。 陈正南只得保持沉默。 刘守备安排到最后才说:“陈千总,你的任务是带领本部一百名兵士,负责看守淮河巡防大营,别被贼人偷袭。” 刘守备说到这里,便要站起来说道:“各自都去布置吧。”说完便打发各人散了。 但陈正南却挺身一步,走出班列说道:“慢,刘大人,有一件事情卑职不得不说,请守备大人考虑。” 刘守备很是惊奇,问道:“陈千总,你有何话快说。” 陈正南道:“守备大人,我所提供的信息,来源于一个小喽啰,而且还是十多天之前,谁能够保证他们那天一定会袭 击颍州府呢?如若他们玩的调虎离山之计,在四月月十八那天,在这南照集发动暴乱,杀人、放火,袭击兵营,大人,你想到后果吗?万一发生了那样的事,大人如何向兵部交代?” 陈正南说完,便退回班列。 刘守备猛听到他这一段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开始以为陈正南这样说,是因为没有重用他,心中不满,后来反复一琢磨,不由想到,万一真的如陈正南所说,自己别说想建立功业、被提拔重用,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谁也保不了自己,只能是万劫不复! 他又想到,二郎教会众最多不过一千多人,颍州府府兵也有一千多人,自己再带去两千多人也是足够。 想到这里,刘守备沉吟了一番,便说道:“陈千总此言不是没有道理,好,那陈千总率本营八百人严防淮河大营,确保南照集平安。” 陈正南连忙出班领命,大家也就散了,各自回营召集部众,安排布置妥当。 第178章 惊慌的刘守备 陈正南回到营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崔彪和姚猛,让两人各带了四名兵士,穿便装,化装成庄稼汉,前往颍州府西边十里进行侦查。 随即,他又安排冯贺、张宇、杨佳、韩光各带五名兵士,从现在开始对南照集四面十里以内展开侦查。 之后,陈正南又安排刘斌准备干粮,搬运到淮河巡防大营的码头上,随时备用。 四月十七一早,刘守备和儿子、其他将校就带了两千多人马,去了颍州府,把淮河大营全交给了陈正南。 陈正南把连春山叫来,给了他二十人,让他守大营,其他的人即刻便进行攻战演练,直到天色昏黑才结束。 四月十七日上午,冯贺、张宇、韩光等人从四面侦察回来,报告南照集周围二十里路内并无异样,没有出现陌生人群,陈正南松了一口气,打发了他们去休息。 到了下午,崔彪和姚猛先后回来报告,果然如陈正南所判断,在颍州府西边十里地方,宋庄和王楼村发现了活动诡异的人群。 其中宋庄的祠堂里住进了一些人,还封锁了通往村子外的大路,从远处可以看见村外的田地里有人在活动,他们想靠近观察,却有人拿弓箭射击,将他们驱离。 崔彪还报告说,他去了王楼南边的张家渡渡口,向船夫打听到,几日来的确有一些北边口音的青壮男子从南边上船过河来了北岸,他们的行李很多都是木条箱子,看上去很重。 陈正南点点头,确认了这些,他便断定二郎教会攻击颍州府是的确无疑的了。 陈正南几经思索,他便按照自己的想法画了一张部署图,图上标记了村庄大坝、道路、田野、树林,随即招来冯贺、张宇、杨佳、韩光等人,给他们讲解了自己的战略安排和考虑,让他们天黑后乘船出发,从张家渡北边就近上岸,到达宋庄、王楼西边五里的地方布置一道防线,绝不让暴动发生之后,二郎教的人越过防线西逃。 陈正南又单独给连春山布置了任务,让他带二十人连夜出发,到宋庄和王楼西边的杨台子、朱家岗、李店子三个村里子,通知里李正和乡绅组织村里的青壮年男子,带上他们家的狗,四月十八中午以后,组队到三个村连片的田野里,组成南北一条钱的拦截队,拦截、抓捕溃散的二郎教会众。 打发出去这两批人,陈正南才着手安排手边上的人。 四月十八上午,刘守备大权独揽,力排众议,以颍州府知府正堂为核心,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只等二郎教会众上网。 到了上午酉时,整个城里赶庙会的百姓已经达到高峰,但是,一切井然有序。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处仍然没有风吹草动,众人怀疑刘守备的情报有误。 可到了戊时,城东粮食大街忽然着起火来,那日正刮着暖暖的东风,火势很快越来越大,沈知府顾不上一切,立刻带了二百名府兵前去救火。 他刚走不久,西大街的木才行、布市也着起火来,不久着火点越来越多,火也燃得更大。 刘守备不为所动,认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仍然在知府衙门周围严密防控。 图海只得强行派了二百名军士奔向西大街救火。 这时,全城里开始心惶惶,有人四处奔逃,庙会便乱了起来,很多人收了摊子要退出庙会,更多的人担心出大事情,想出城回家躲一个平安,可是,城外很多四里八乡远处的乡民正陆陆续续地赶来,于是便出现了人群拥堵,混乱不堪的场面。 就在这时,有商家的伙计来报,南大街的当铺、钱庄、绸缎庄等有许多家被抢了。 图海连忙报告刘守背,刘守备便让图海带了三百人前去平乱,捉拿闹事的匪众。 图海带人到了南大街,并没有遇见拿着刀枪的匪众抵抗,那些钱庄和当铺里的档手、伙计只出来哭着告诉他们,抢钱的那些匪徒进了店里就杀人,抢了钱财之后就从后门走掉,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眼下就是站在大街上也无法认得出。 这之后街上更加混乱,被抢的地方越来越多,图海连忙报知刘守备,请他关闭颍州府四面的城门。 但是,刘守备却担心关了城门之后,城内百姓更加慌乱,发生踩踏和拥堵,造成更多的伤亡,哪里肯听。 就在这时,又有一些大户人家被抢、被放火。 刘守备这时才分散他手下的兵马,各自去捉拿匪徒,帮助百姓救火。 这时,颍州全城里烟雾弥漫,烟火缭绕,人哭马叫,到处有人奔逃呼号。 刘守备手下空有三千多兵马,却像拿着大锤打蚊子,完全找不到匪徒们的影子。 眼看到了亥时,城里的着火点更多,被抢的商家和大户人家多如牛毛。 直到这时,刘守备这时才把手下人马分成多队出击,对公然抢劫、放火的匪徒进行打击。 然而这时局面更加混乱,成群的人到处奔走,街上却没有成队的黄头巾匪徒,兵士们哪里分得清谁是百姓谁是匪徒,于是难免造成一些误伤。 如此一来,百姓更加的恐慌,眼看局面无法收拾,情急之下,图海跑到了魁星楼上往下观看,这才发现人群中有人往来呼啸,发出暗号,让人往西门跑。 图海往西门望去,果然看见西门那边背着大包裹,手里拿着箱包的青壮年男子居多,正成群结队出门而去。 他当下报告了刘守备,两人随即带领兵士出西门追赶,沿路砍杀那些携带大量金银珠宝的青壮年男子,凡身上有兵器者,一律格杀。 结果,又有许多兵士贪恋钱财,竟然就地瓜分,惹得图海发怒,当场下马砍杀了数人,才制止住这股歪风。 图海和刘守备带领两千多人马往西追,出城门之后,果然发现这里正是二郎教匪徒撤退的方向,许多人出了城后,找到统一看管的马匹,立即上马往西奔。 图海一马当先,拈弓搭箭,边追边射,击杀了许多策马奔逃的匪徒。 又往前追击了三四里路,忽然之间,前方的洼地里潜伏的一匪徒突然从地上的土坑里站出来,一排箭射过来,追兵纷纷倒地,图海身上也中了一箭,他大叫一声,硬是将箭杆拔出,又连射出两箭,才被身边的亲兵救下。 刘守备眼见图海受伤,当即惊慌起来,竟然要手下士兵撤退。 图海见到这里,立刻强撑着站起来,简单包扎了伤口,重新上马,带领士兵策马冲锋。 刘守备见图海如此,只得咬牙带队跟上,冲散匪徒的那道防线。 就在兵士们往西追的正欢之时,忽然之间许多人掉进了陷阱、陷坑之中,坑里都埋了竹签,士兵们惨叫连连,图海连人带马跌入坑中,还好他反应及时,从马背上跳了出来。 受伤后的图海乱战之中力杀数人,夺了一匹马,紧跟逃散的匪徒继续往西追杀。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一声锣响,二郎教的匪徒们突然之间向南向北散开,只见几十头水牛,角上绑着明晃晃的长刀,向官兵们冲来。 那些水牛的尾巴上绑着爆炸的鞭炮,惊慌地奔逃,如同疯了一般向官兵们冲来。 官兵们出城之后,连续遭到二郎教匪徒伏击、又遇到大批的陷阱,眼下突然遇到这些发疯一般的水牛,官兵哪里承受得了,立刻溃散。 图海左冲右突,最后还是被水牛刺伤了马匹,跌落马下,又被踩踏受了重伤,二郎教的匪徒一声嗷叫,从后面上来,将图海捆绑拖走。 刘守备眼见图海再次受伤,被俘被抓走,哪里还有胆再战?见手下兵士纷纷溃逃,便与他的儿子一起也往东便跑。 第179章 一网打尽 这时,刘守备手下一名叫阮奎的骁骑校尉,眼看形势不对,又不愿意一心逃跑,便力挽狂澜,拼命止住了退兵,带领三百多人重整队形掩杀过来,想救回图海。 二郎教的匪众却不与他交战,只是一股脑地往西边逃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刘守备见了这形势,转回头来向西追了一程,又怕再次被伏击,也不想着去救图海,就找借口说要回城救火,便让阮奎收兵,带了士兵匆忙回城,关闭了西城门。 却说二郎教的匪徒到了宋庄之后,见到了王振,报告了城中形势,在西城外三次击败官军,并击伤俘获军官一名。 王振一听,立刻解了心头的怨气,心中大喜之下,当下便按计划带领部众向西撤退,往河南去,想到山里躲藏。 只是,二郎教匪徒向西才走了四里多路,就见前面许多官军三五成群,列成一条横线正等着他们。 二郎教士兵起初有些慌乱,但王振冷静下来之后,发现对方的人并不比自己多,又怀着刚才击败官军之后的兴奋,果断地下达命令,一股脑地向西冲了过去。 然而,冲到了近前,只见那些官军士兵忽然间收缩成了一个小团团,由环形盾牌围成了一个圈,由里边向他们连续射出弩箭,二郎教匪众纷纷倒地,许多人连忙往后退。 眼见西逃的路被掐断,王振便命令骑兵队伍进行快速冲击,妄图打破敌人这奇怪的阵型。 二郎教的马军骑马呼啸而来,那围成一团的士兵并不害怕,更不后退,忽然奔跑上前掷出许多标枪,许多二郎教匪众人马受伤,被击中后从马上跌落倒地。 眼见二郎教士兵冲锋受挫,正慌乱成一团,那些收缩成一团的官军士兵忽然间展了开来,如潮水一般向他们一冲杀过来。 二郎教的匪徒眼见往西去的归途被阻,只得迎上去拼命一战,可是对面这些人忽然三两成群,三两组合,要么二打一,要么三打一,总是处在以绝对优势击杀他们,否则便有序后退,退则变为六人团阵,让二郎教的匪众如同鸭子啃西瓜,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匪徒们一时有些慌乱,官军的六人阵却远处弩射,近处刀砍,直将他们杀的纷纷倒地,四下里奔逃。 二郎教的匪徒们明知道向东逃是不能,向西又逃不过去,向南有河,便向北溃散,想从庄稼地里绕路向西逃生。 可是,庄稼地里却站了数不清的庄稼汉,手拿锄头、镰刀、铁锹,手中牵着黄的黑的大狗小狗,在田野里呼啸着向他们冲过来,四下里围堵,一时间让他们插翅难逃,只恨爹娘没给他们生一对长毛的翅膀。 这些村民,一则对二郎教的人本就痛恨,二则抓了匪徒有奖,加之又是在自己家门前,人多势众,所以,哪有不奋力上前的,故而形成的场面很是壮观,远远的就吓住了那些乱跑的匪徒,更让他们无处躲藏。 有些二郎教的匪徒,眼前逃亡没有活路,只得回来再战,随即又遭到了陈正南率领的兄弟阵强力打击,更无生还之路。 阵仗之中,陈正南身先士卒,他和崔彪、姚猛等人组成了一个兄弟阵,崔标和姚猛本身有功夫,混战之中砍杀自然优势极大,他们两人又拼命要保全陈正南,攻杀之时更有万夫不当之勇。 由于是第一次率领兄弟阵实战,陈正南格外注意阵法运用,或退或进,或收或散,无论是防守、攻击还是追赶,他始终注意协调兄弟阵六人一个作战单元,从不分散,全力互相保全,更没有人落单,因而战斗力特别顽强,且哪里敌人多,他就往哪里追杀,最后终于在一处树林里追到王振,将其活捉,并救下被挟持的图海。 陈正南这新兄弟阵新奇而又强大的打法,二郎教的一般匪众哪里能够招架了,到后来,有些人眼看事已不济,为了活命只得扔了身上的金银财宝吸引官兵,扯了黄头巾,放弃了手中的武器,只往村庄里赶,想逃得一条性命。 却不料,官军竟无一人捡拾财物,村子里的人也早已经被发动起来,同仇敌忾,男女老幼齐上阵,哪有一个人能逃得掉,最后竟无一人走脱 这一战,陈正南带领手下七百多人,以战亡五人,伤十一人的代价,在周围各乡村百姓的帮助之下,直从中午杀到下午辰时,共斩杀二郎教匪众六百余人,击伤三百多人,活捉四百多人,王振本人及其妻子也被生擒,同时也将二郎教匪众所抢劫的银票、黄金、白银、珠宝、古玩大多追回。 下午戊时,陈正南带领手下弟兄,终于收拾好战场,安抚好附近的乡村百姓,让庄子里的里正和乡绅清点并掩埋了匪徒尸体,用牛车拉了二郎教的伤兵,押了俘虏,救护了图海,带着失而复得的金银资财,领着得胜之师从西门返回颍州府。 那时,全城虽然已经不再兵荒马乱,可是仍然有许多地方的火还没有扑灭,人心惶惶不可名状。 进城之后,陈正南才知道沈知府为了救火,被着火的木梁砸伤,经过一番救治才刚刚醒来,眼下是刘守备指挥手下在全城各处扑火,救助伤员。 当他听说原本在家守营的陈正南,带领手下将向西溃逃的匪众全部截杀、活捉,夺回了被抢的钱财,欣喜之余又万分的懊丧。 陈正南见了刘守备,连忙跪下请罪道:“卑职未经禀报,擅离职守,请大人治罪。” 刘守备对陈正南出乎意料的举动自然震惊不已,更是被他这巨大的战果所震撼,然而他却有一种感觉:陈正南在愚弄他! 他心里很是生气,可是想到他毕竟打了胜仗,给自己挽回了颜面,哪里还和他计较,慌忙上前扶起他说道:“陈千总,你立此大功,真乃神将也!” 刘守备的公子刘崇厚看着陈正南,心里恨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当即,陈正南将一众俘虏全部交给刘守备处置,把财物送给颍州府正库保管,待沈知府康复后核实发还; 他又把图海送到颍州知府正堂,和沈知府安置在一起,请郎中救治,自己亲自在一旁伺候照料。 好在两人的伤势虽重,却没有伤及性命。 过了两天,沈、图两人便都可以吃饭,说话,陈正南这才把自己阻击二郎教匪众的经过,详细说给两人听了。 沈知府听说陈正南在颍州府西边设立防线,将二郎教匪众一个不剩全部缉拿,自是兴奋不已,当天夜里,在病榻之上提笔书写奏报颍州府暴动的奏章草稿,详述了事件始末,重点表述了陈正南之大功。 陈正南又守候了一日,见两人伤情稳定,便带了部众撤回到淮河巡防大营。 过了一天,刘守备抽出空来,到颍州府看望两位伤员。 刘守备先是询问了沈知府和图海的伤情,极尽安慰之能事,反复寒暄一番,最后才说到二郎教匪众在颍州府暴动的事,他一再夸大二郎教匪徒人多势众,准备充分,势不可当,反复渲染敌人的力量强大。 沈知府见他绕来绕去,左右而言他,便知他心中有事,就直接问道:“守备大人,你有什么打算?直接说好了。” 刘守备这才说到:“这几日来,你和图大人都受了伤,救治之中昏迷不醒,整个颍州府全都靠我一个人照料,眼下才忙好了,这颍州府是你治下之所在,我淮上巡防大营驻此地面,守土有责。 这次二郎教匪众在颍州府闹成这个样子,局面一度混乱不堪,向西溃逃的匪众大部分被杀死,其他逃跑的全部给抓住了,为首的王振我已经处决。” 沈知府听了这话很是吃惊,急忙问道:“刘守备,你为何这么着急杀了他?你可曾仔细审问了?” 刘守备道:“你在这里养伤,我不敢让你分心。我杀了这王振,是为了绝二郎教贼人的念头,也是防止他们来劫狱,又生事端。” 沈知府问道:“哪里还有人能来劫狱,他们的人都给陈千总一网打尽了,没有一个人走脱,何来的事端?” 刘守备道:“全部都给斩杀、抓获,那是他一面之词,哪里能随便就相信了。再说,我也是为了防止万一啊。” 沈知府一声叹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守备又道:“沈知府,这件事总得上报,依我所见,你我总得上报时所述内容一致,中间不要出岔子才好。” 他说着便拿出一份呈报给兵部的表彰副本,沈知府拿过来看了,只见上面写的是: 刘守备派人潜伏在二郎教匪众之中,提前得到了讯息,在颍州府做下埋伏,一举擒获、杀死二郎教全部毁众,并无一个逃脱。 奏章中只说颍州府内被抢的商家有三家,被烧的房屋有九家,被杀的百姓有两人,被伤的百姓有五人,仅此而已。 关于请功这方面,功劳最大的自然是刘守备和他的儿子,以及留守总的偏将,给陈正南报的功,只是从七品变成六品的安抚使。 此战中图海苦战受伤、被俘,只被一笔代过。 沈知府看了这表彰,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之后,他想到这毕竟是巡防大营上报到兵部衙门里的表彰,兵部的水有多深多浑,自己搞不清楚,当即也就按下了心中的怒火, 说到:“刘守备,这几日来我伤病不能理事,你多辛苦了,二郎教匪众闹事的时候,我在带人救火,并不知晓战场的具体细节。这表彰你看着办吧。” 刘守备嘿嘿笑着说:“沈大人,你我同在一处地面上为皇上分忧,当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自当同舟共济,大家相互照应才是。 我这副本专门拿来给你看,只是因为沈大人伤病之中,有些情况不甚了了,看看,唯有这样,你我才能在一条路上走得直,不给他人看出尴尬来。” 沈知府听到他这些话,心中对他充满了鄙夷,可是又不便当时发作起来,只得说道:“刘大人,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颍州城里这几天还仰仗你多多照看,你那边公务繁忙,就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 刘守备见自己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便躬身离开, 又和图海打了招呼,这才带人走了。 第180章 皇上很生气 刘守备回去之后,沈知府把刘守备的表彰递给图海,图海看完后大叫一声,伤口崩裂,便疼得又昏了过去,沈知府连忙让人呼唤郎中过来救治,又忙了半天,才把图海呼唤醒来,重新处理了伤口。 醒来之后,图海呆若木鸡,不发一言,面如死灰。 当天晚上,沈知府睡到半夜醒来了,想到刘守备所作所为,便再也无法安睡。 天亮后,他叫来了一名府兵校官,详细询问了他随同刘守备追击二郎教匪众的前后经过,之后,他又叫了一名军校过来,前后又问了一遍,对比之下并没有差错。 到了晚上,沈知府便叫人拿来笔墨,在病榻之上,参照那一份写好的草稿,结合才问到的情况写了上报的奏章,反复修改了几次,才重新誊抄上报。 这份奏章写好之后,沈知府看了又看,直到最后发现并无不满意的地方,才装入邮袋。 但在最后一刻,他脑筋一转,又把刘守备给他的那份给兵部的奏表副本也放了进去,才加了封泥,安排驿使专差呈报。 陈正南回到淮河巡防大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厚葬那五位阵亡的兄弟,他亲自为他们擦洗了身体,穿上寿衣,将他们安放在棺材之中,亲自抬棺送到墓地里,手拿铁锹,为他们垒起了巨大的坟茔,泼酒祭奠,洒下了热泪。 当即,陈正南又安排人去五位阵亡兄弟的家中,为每家送上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之后,陈正南按之前约定,处置了阵亡兵士所在的兄弟阵,同阵其他成员当众就地责罚十军棍。 处罚结束,陈正南严厉训斥道:“这是其他人贪生怕死,没有尽到兄弟之责、相互守望和保护,才造成战友死难阵亡。死者死矣,生者应当感到羞愧。” 陈正南振聋发聩的宣讲,震撼了其他所有人,那些被打了屁股的人,无不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惭愧之余,也认识到,身处战场之上时,自己的确害怕了,惊慌了,才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战友,以致自己的兄弟出现死伤,因而更加的羞愧不已。 安葬死难者,惩罚了失职之人,陈正南便妥善照顾受伤的兵士,他帮着营里的郎中,亲自为伤病兵士调药,擦洗伤口,重新包扎,让厨房为他们做病号餐,亲自给手臂受伤的病号喂饭,伺候他们大小便,闲下来时就在营房里看兵书,日夜与兵士们生活在一起。 不久,沈知府派人给陈正南送来五千两奖赏,陈正南按先前的承诺,给每一位有战功的兵士兑现了奖赏,没有分完的大家平分了事,这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这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巡防大营里其他标下的兵士,同样当兵,同样打仗,他们却几乎没有得到赏赐,而陈正南的部下却分得盆满钵满,他们看在眼里,自是眼红不已。 陈正南从营中挑选了一部分兵士,大家在一起重新琢磨陈氏兄弟阵,共同研究在这次实战之中,哪里出了问题,需要怎样改进。 讨论之中,众人纷纷纷发言,有人便提出兵士的盔甲要加强,特别是手部、手背之处容易受伤。 陈正南认真听取了众人的意见,都一一记了下来。 再说,刘守备的表彰呈报到了兵部之后,兵部尚书、军机大臣江向阳正在审阅锦州兵都督府发来的“近日巡防事略”,他见边境安宁,心头轻松,便随手看了刘守备发来的请求表彰的公函,并没有当一回事,签了之后,便转呈给皇上御批。 过了两日,江向阳正在兵部衙门理事,忽然有太监过来传话,靖德皇帝要召见他。 江向阳一时不明就里,连忙正了衣冠,随小太监进到宫里,到了太和殿,靖德帝正在勤政楼紫光阁里处理奏章,看他来了以后也不说话,只是把一份奏章扔给他,让他去看。 江向阳上前拾起来看,却是两份,其中一份内容是他看过的,和刘守备呈报的内容相同,只是没有落款而已;另外一份却是颍州知府沈道富的奏请处分奏表,奏章上写明:4月18日,颍州府为二郎教匪众暴乱所袭击,共毁坏房屋130间,百姓被杀37人,受伤205人,被抢店铺、商铺212家,烧毁民房27户,被抢民居15家。 在得知暴乱即将发生,安排、协调士兵巡防、布控时,刘守备一意孤行,力排众议,拒绝沈知府和图海两人要求四处分兵,各处巡逻、布控的建议,一意孤行,将重兵聚集在知府衙门四周。 此次匪徒将要暴乱之信息,实为千总陈正南事先侦获,并非刘知元安排卧底探知。 匪徒暴乱发生之际,在城内各处放火、抢劫,刘守备迟疑不决,错失战机,造成匪众在城内肆意妄为,杀人放火,到处抢劫,给城内居民造成伤害,损失惨重。 在追击二郎教匪众逃跑的过程中,刘守备贪生怕死,拒战、临阵撤退,龟缩城中,致使二郎匪徒暴乱成功后,顺利西逃。 颍州府府兵守备图海全力追敌,舍身死战,两次受伤直至被匪徒抓获。 千总陈正南在匪众逃亡的西路上,部署堵截,联合当地农民,全力阻击西逃匪徒,除杀死、擒获之外,不曾有一人漏网逃脱,并救出受伤被抓之图海,生擒二郎教头领王振,后遭刘知元擅杀。 沈知府在奏章的最后,认为自己守土有责,属地不安,实系自己犯下大错,请求皇上给予处分,以复民心。 江向阳看完这张奏表,顿时脸上冒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靖德皇帝从桌案上的奏章上抬起头,看着江向阳冷冷地道:“你是被蒙蔽了呢,还是和这姓刘的守备穿了同一条裤子?” 江向阳连忙抢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禀皇上,臣的确不知,臣有罪,臣偏听偏信了这刘守备,以为只是普通的匪众闹事,被顺利地镇压平息,没有料到事情如此复杂,损失如此惨重。” 靖德皇帝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一文一武,一个在请求治罪,一个在邀功求赏,且有欺君的嫌疑,反差何其大也,眼下你将如何?” 江向阳连忙跪下磕头:“禀皇上,臣自当派人去调查,详细查清楚了,再报请皇上,请皇上圣裁。” 靖德帝冷冷一笑:“我且问你,你派谁去查?你派去的这人回来之后,会告诉你真实的情况吗?这人就不会再蒙蔽你吗?你已经被骗了一次,还想再次被骗吗?” 江向阳听了这话,满脸大汗,连忙答道:“启禀陛下,臣将自己亲往调查,一定查问得明明白白,回来再奏报皇上。” 靖德帝这才点点头,道:“去吧,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不要辜负了那流血流汗的人,不要辜负了那地方的百姓才好。” 江向阳连忙俯身又磕头道:“臣领旨,臣定不辜负圣恩。” 从太极殿出来,江向阳胸中充满了愤怒,直想拿刀砍人,最后他在心中直念了一百多句“阿弥陀佛”,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不再激动、生气。 冷静下来之后,江向阳并没有回兵部衙门,安排去安徽督查二郎教袭击颍州府暴动的事情,也没有回家,而是换了便衣之后,雇了小轿,从僻静小路,去了吴王李熳的王府。 原来,这淮河巡防大营守备刘知元,是吴王李熳素来提携的人,而李熳是当今靖德皇帝李煴的同胞弟弟,他的封地在浙江杭州,却一直没有去封地。 靖德皇帝登基三十多年来,吴王一直住在京城,在朝廷内扶植亲信,培养个人势力,在地方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和门人,很有一些势力。 对此,靖德帝心中一本清账。但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兄弟俩,这个弟弟又是他父亲贞康帝老年得子,自幼得父母宠爱,靖德帝少年时代,也是很喜爱他,故不忍心对他严厉约束,只要他不过分,不蓄兵,不干涉朝堂大事,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外,靖德帝也另有他虑,因为当时天下还有前朝的遗留下来的九江李灿,长沙李炯,宁王李煊,西宁五李炫,荆王李焕,另有晋王因牵涉莫须有的谋反被废。 这些在位的封王都是太祖李岩在位时所封地方王的后裔,在当地也有一些影响力和势力,靖德帝不愿意削弱自己的亲弟弟李熳,也是想通过他,制衡其他诸王,以达到平衡,确保江山稳固。 江向阳从后门到了吴王府之后,李熳正在院内射箭,见了他来,哈哈一笑道:“怎么这么巧?我正想见你呢,你倒就来了,你是为刘知元的事来的吗?” 江向阳听到吴王李熳如此一说,便知道淮河巡防大营刘留守备已经和吴王通过信了。 江向阳便道:“回禀吴王,正是。” 吴王李熳哈哈一笑,说道:“怎样?皇上准备怎么提拔刘知元呢? 江向阳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殿下,并非如此,这刘知元能不能保得住,眼下还难说。” 吴王听了这话,很是意外,当即把手中的锦玉弓递给旁边的家仆,转脸问道:“怎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岔子吗?” 江向阳低声道:“看来是这样。” 吴王惊道:“这刘知元难道虚张声势,夸大了军功不成?” 江向阳摇摇头道:“殿下只说中了一半,这刘知元还有欺君之罪。” 吴王更有些吃惊,便问道:“他如何歁君了?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当下,江向阳就把靖德帝同时收到颍州知府两份奏章的事说了一遍,而两份奏章南辕北辙。 吴王听了,也是震惊不已,俄尔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刘知元怎的如此不晓事?拒敌、怯战,临战处事不当,欺君罔上,虚报勋勋,何以如此不堪?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第181章 淮上学堂 说完,他便看着江向阳问道:“皇上现在如何打算?” 江向阳叹口气,才道:“皇上很生气,要求仔细调查,而且还指定要我亲自去颍州府查访。我打算明天就走,所以动身之前,先来听听殿下的意见。” 吴王道:“我哪里还有意见?这刘知元如果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混账,谁能保得了他?保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用?他能够黑白颠倒,蒙蔽兵部,欺瞒皇上,这样的人对谁能忠诚?不用也罢,用他倒让人有些害怕。你就去吧,自然,倘若他并不是那样的不堪,被人诬陷了些许,你自然还要周全他。” 江向阳听了这话,当下心中便有了底,便向吴王行了礼,转身退步离开。 回到兵部后,江向阳点了一名侍郎和四名笔帖式做随从,后来他考虑了一下,又写条子送到大理寺,要他们派一名堂书过来同行,约好了第二天去通州乘船南下。 伤员们的伤情完全康复之后,陈正南才离开淮上巡防大营,回到陈家塬庄台上。 陈思文和陈思武都吃得胖胖的,有奶妈和大风、二凤三个人照料。 林青竹已经起了床,能做的事她都自己做,每天还去织房里织一个时辰的布,再去书房临帖、写字半个时辰,然后再看书半个时辰,日子过得安闲舒适而又有规律。 她见到陈正南回来了,自然是欢喜不已,亲自伺候陈正南净手、洗脸,帮他更衣,再带着他去看两个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那时他们都睡着,白白胖胖的脸红扑扑的,陈正南看在眼里,爱在心里,禁不住扑上去亲他们的小脸,用手摸他们的鼻子。 林青竹连忙把他拉过来,说道:“瞧你,弄醒了他们可不好哄,快过来吧。”说着便牵了他出来。 两人到了书房里坐下,大风泡了茶送上来,夫妻二人对面坐下,林青竹问道:“正南,这一次颍州府的战事,你参加了吗?” 陈正南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林青竹便知道他的意思,为了不让自己操心牵挂,陈正南从来不愿意说自己在军营里打打杀杀的事情,当下也就不再多问。 陈正南道:“姐姐,这一次打仗,我死了五个兄弟,其他的都还好,缴获的金银珠宝都是匪徒抢百姓的,我还给颍州府请他们发还了。 颍州府赏的钱,我听你的话,全分给了大家,我自己并没有拿一文钱回来。“ 林青竹点头道:”正南,你这样做就对了。那死伤的士兵你可都照顾好了,要知道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都是爹娘生养的,才不能慢待人家。” 陈正南点点头道:“姐姐,你放心吧,都妥当地安置好了。我想和姐姐说的是,这次我没有拿钱带来家给你用,却有些地方要用钱,你得操心。” 林青竹问:“哪里需要用钱,你说。” 陈正南道:“一个是给学堂里的先生发薪水,给学生买书本笔墨;另一个,是那竹子建造的织房不牢靠,也有些太小了,我想就在李四六的老房子那里盖两间结实的大房子,再买一些织布机,这样收入会更好些,能顾住我大哥一家的开销,以后也能长长远远地给学堂里的先生发薪水。” 林青竹道:“知道了,这两件事我来安排好,家的钱也够用,并不需要你再往家里拿钱。” 陈正南点头道:“有劳姐姐了。” 林青竹喝了一口水,说道:“正南,我现在有一个打算,想说给你听。” “姐姐,你又有什么主意?”陈正南问道。 林青竹微微一笑,道:“倒不是什么主意,是我想,如今我生下这两个孩子,我便是他们的娘了,我要为他们以身作则。 我想从今以后,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场面需要,我就不再穿绸缎的衣裳,只和庄户里的妇女们一样穿粗布的,最多只穿细布的衣裳,平日里就粗茶淡饭,三两天吃一次荤菜。 这两个孩子,以后我也绝不娇生惯养,只把他们当做庄户人家的孩子一样管待,你看可好?” 陈正南听了,心中越发地对林清竹充满敬佩,便道:“姐姐,你这想法自然很好,我哪里有意见,就听姐姐的,我以后在家也穿粗布衣裳,只把自己当成庄户人家。” 林青竹道:“正南,你能如此理解我的话,我对你就放心了。古话说,家败离不得个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 一个家里如果家风不正,不讲究兄弟和睦,对长孝道、持家勤俭,必不会长久。 所以自古以来,骄奢必败家。以后,我对这一对孩儿会有些严厉,你要有心理准备。” 陈正南点头道:“棍棒下面出孝子,这我知道,只要姐姐不打坏了他们就好。” 林青竹笑道:“我哪里会那么厉害,那么可怕了?须知道,他们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我也不舍得呢,我只是告诉你,想让他们好好地长大成人,不能娇惯。” 陈正南笑道:“知道了,这都听你的就是。” 林青竹又道:“正有一件事要对你说呢,昨天二少爷来了,说学堂的房子已经建好,让我给学堂取个名,再写一个牌匾,你说这学堂叫什么好呢?” 陈正南道嘴角一扬:“姐姐难道还没有想好吗? “我还真没有想好,所以特地请教你。”林青竹道。 陈正南道想了一下,说道:“姐姐,你为我们这新居取名叫淮荫堂,那这学堂就叫淮上学堂好了。” 林青竹想了一下,道:“好,这名字不错,有故土情怀,很贴切,也有上进之心,就用这个吧。” 陈正南当即一乐:“既然如此,姐姐现在就写了吧。” 说完,他便站起来,铺开纸张,拿一支大毛笔润开了,亲自为林青竹磨墨。 林青竹便叠了一张宣纸,展笔挥毫写下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淮上学堂。 写完之后,陈正南连忙在旁边张罗着,口中连声说:“姐姐的字拿到京城里去卖,也能卖十两银子一个。” 林青竹笑着说:“你在军营里混久了,可学了不少东西呢,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 陈正南笑着说:“我哪里敢拍马屁,马不胜怒,蹄之,那可让人害怕。我只敢偶尔拍一下姐姐的屁股。” 他说着便接过林青竹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架上,就势拍了林青竹的屁股一下,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上她的唇,直到好久才放开他。 两人拥吻之时,林青竹安安静静,任凭陈正南温柔地爱抚,没有一点点抗拒的意思。 十几日之前,林青竹已经听说了发生在颍州府的事情,也知道淮河巡防大营倾巢出动,整个兵营都空了。 几天来,她始终在为陈正南担心,心中暗暗地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有时候她也做最坏的打算,但一想到万一那样,她就后悔往日陈正南和她撒娇,跟她调情、求欢,自己总是嘲笑他,拒绝他。 每想到此,她便深深地后悔,特别是她想到万一陈正南在战场之上有个三长两短,就更觉得对不起他。 因而今天,在这无人的书房里,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当陈正南拥她入怀,热烈地亲吻他,抚摸他的时候,林青竹温柔得如同一只猫,只是顺从,迎合她的动作。 此时,她只想让自己所爱的男人感到欢愉,感到满足,只想让他感到在自己女人身上随心所欲的欢乐。 第二天,陈正南骑马去了庄子里到了李府,见到二少爷,便把林青竹为学堂写的牌匾大字拿出来给二少爷看,老三和老六也都在,几个人看了林青竹的字,自是连声叫好。 二少爷当即便安排人拿了去做成牌匾,之后便带了陈正南,一同赶到新建的学堂新屋里。 只见这新学堂两大间宽敞明亮的房屋,已经完建成,男生一间在南,女生一间靠北边,还有一个三间屋的小院,是先生居住的地方。 负责营造房屋的叶师傅带了三两个小工,还在各处收拾,帮着把拉来的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各处都收拾的宽敞明亮,舒适。 二少爷爱好风雅,有文人的地方岂能无竹,他又让人在学堂的四周和院子里,种了梅花、竹子和海棠。 陈正南四下里看了,也觉得满意,当下两人便和那老三、老六商定了开学的日子。 第182章 何以如此 二少爷又让人去通知里正丁老爷,让他知会村子里六岁以上,十八岁以下不识字的男孩、女孩,到学堂里报名学识字,进学读书。 趁这空,陈正南找到叶师傅,和他说了请他想建织房的事,让他去直接找大哥陈琪山商议具体事宜,当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先行购买材料。 叶师傅一见又有活干,自然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了,说过两天就可以开工。 陈正南又走到两位先生居住的小屋,二少爷和两人正在闲谈如何收拾居住,他便从怀中摸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那老三,说道:“三哥,这是二百两,里面有你们两位一年的薪水,剩下的你们安排去买了书本笔墨纸砚给孩子们用。教育孩子,我是不行,二少爷有本事却没有时间,以后就多多仰仗二位哥哥了。” 他说着,深深地给两人鞠了一躬。 两人见陈正南出手大方,又如此深情厚谊,慌忙扶起他来,最后两人也给陈正南深深鞠了一躬。 老三说道:“感谢正南弟深情厚谊,如此豪爽大方,造福桑梓,真是我等的楷模。今后我兄弟二人自当努力教书,以不负弟弟之重托,厚爱。” 陈正南道:“两全哥哥大才,屈就了,只要尽力就可。” 二少爷忽然想起来一桩事,便拍了陈正南的肩膀问道:正南,我都忘了问你呢,你这有一双弄璋之大喜,我们都等着去为你祝贺呢。不知这良辰大喜的日子是哪一天?你快告诉了我,我通知兄弟几个,那一天都过去,热热闹闹给你贺喜。” 陈正南连忙摇头道:“二少爷,这就不必了,我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一次两次的,凭空破费,小户人家生个孩子而已,哪里有这些俗套的事?” 二少爷道:“你这就错了,小户人家孩子才金贵,更何况你如今哪里还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家有了一男半女都要摆上几桌,更何况你呢?你就不要推辞了,快告诉我吧。” 老三和老六也连忙在旁边一起应和,而且都是真情实意。 陈正南没办法,只得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回头我回去问了内人,日子定下来,再来禀告二少爷。” 二少爷笑道:“好,就应当是这样,我就专等你消息。” 当下,四个人又在学堂周围转了一圈,二少爷便拉了陈正南的手,四个人一起回到李府上吃闲酒,只喝到下午才散。 花开两朵,单表一枝。 回头再说兵部尚书江向阳,他带了一行人,从通州坐了,沿着大运河一路向南,到了淮河之后,换船往西一路行来,船过了正阳城的时候,江向阳才告诉众人此行的目的。 大家才这才知道,他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调查颍州府二郎教暴动的事情,核查守备刘知元上报兵部的请功表,与颍州知府沈道富奏报的请罪表,到底哪一个真实。 听完了之后,大家都觉得诧异,兵部的几个人,因为有江向阳在,他们也不敢多加议论,只有那大理寺的堂书,名字叫做米山,他见良久之后没有人应和,当即便向江向阳说道: “江大人,卑职以为,这件事我们从颍州府调查回来,如何向皇上禀报,写什么样的奏章,自然在于大人。可是大人既然来到了这颍州府,就应该知道当时真实的情况,万一回去之后被人发现仍然被蒙蔽了,那样一来大人你就尴尬了,皇上一旦震怒,将不可收拾。” 江向阳听了他这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眼看自己手下带来的几个人默不作声,自觉从大理是请了这个人来还是对的,当下便问道:“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去查访呢,才不会又被蒙蔽了。” 米山当即说道:“大人,依我之见,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当时真实的情况,完全不受他人的欺骗。” 江向阳忙问道:“好,你现在把这个办法先说来给我听。” 米山当下说道:“大人,这个办法就是暗访,我们到了颍州府,不要惊动地方,悄悄地进了城住下,私下里打听询问清楚之后,才去见颍州知府。那刘守备的兵营里,我们也要悄悄地去,都访问了一遍,才去见刘守备,看他如何说,真的假的,一听便知。“ 江向阳拍手道:“好,就依你的办法来。” 当下,江向阳就在船上给几人做了分工,一一安排各人如何去做。 下午,江向阳向艄公打听了以后,几个人就在颍州府南边一个叫高家渡的地方下了船,都穿了便服,雇了马车,走小路从走颍州府南门进了城,找了一个不错的客栈住了下来。 众人住下来以后,外面还天光大亮,江向阳便带了几个人到街上随便找了一家饭馆,进去找了一个靠街的桌子,坐下来之后,随便点了几样菜,要了一坛酒。 吃饭时,江向阳便问那小二,听说前段时间二郎教的人在这里闹事,动静很大,你当时在这城里吗? 小爱连忙答道:“客官,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哪里知道那天的厉害,整个城都给二郎教的人祸害了。那些贼人到处放火,烧了二百多间房子,直到第二天夜里火才被扑灭,我们沈知府为了救火受了重伤,到了夜里才被救醒。” 江向阳又问:“那贼人一定在城里抢劫了?” 小二答道:“那还用说,被抢的可不是十家八家,这些贼人很是机灵,先在其他街道上放火,吸引了我们沈知府和图大人带兵去救火之后,他们才开始动手杀人、抢劫。” 江向阳又问:“你们这东边不是有一个淮河巡防大营吗?听说那天他们的兵都来了——” “可不要提他们,”小二气乎乎地道:“那姓刘的守备是个窝囊废,他只把兵士把守在知府衙门的前后,只等那贼人去了之后一股脑抓起来。可是呢,这些人根本就没往哪里去,他死脑筋带着兵就守在那里不动。后来贼人抢够 了,杀人放火之后从西门逃走,他才带兵去追赶,可是却遭了那贼人的道,被伏击了一把,他就吓得逃了回来,再也不敢去追。全城的人都说他是胆小鬼,这样的人怎么能带兵?“ 江向阳又问:“可我听说,那贼人最后一个也没有逃掉,不是全部被大营里的人抓住了吗?” 小二不屑地摇头道:“那不是刘守备的本事,听说全靠了一个姓陈的少年将军,在贼人逃跑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一个阵,他又请了那一片四里八乡的老百姓都帮着拦截,还带了各家各户的狗, 所以那贼人才一个也没有逃掉。多亏了这姓陈的,要不然这一次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却一点点面子都找不回来,丢人丢大了。” 这时,又有客人进店,那小二便慌忙去招呼客人去了。 几个人吃罢了饭,到街上闲逛,走不多远,果然看见街两边到处都有烧毁的店铺、房屋,有些已经重建,有些还在修理,有些人家因为家破人亡,便没有人理事,烧毁的残垣断壁还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看上去凄惨,让人心里惜惶。 江向阳带着众人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心中便开始气闷,到旅店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洗了脚便睡了,可是直睡到后半夜才算睡着。 第二天上午,江向阳同米山一道,另外几个人也分成三组,分别去寻访城里的百姓,颍州府的府兵,店铺里的商家,一一仔细去打问二郎教闹事的情形。 中午众人回到旅店之后,稍事休息,吃了饭便又去访问,下午便问得更多、更细。 到了傍晚时分,众人回来之后,简单向江向阳报知了所问到的情况。 江向阳便带众人出去吃了饭,随即回来各自坐下,拿来纸笔书写、整理一天的访问记录,几个人互相核实、验证,直忙到夜间亥时,才写好记好。 第三日上午,江向阳一行穿了官服,雇了轿子,直奔颍州府。 知府沈道富正在衙内召集了地方的乡绅、地方上的绅士、名流、财主,请他们捐献钱物,救助贫困的受难者,突然听到兵部的人到了,慌忙整理了衣冠,出门跪地迎接。 江向阳经过一天的访问,从百姓和商家的口中,听到都对这沈知府赞誉有加,便对他印象不错,连忙上前扶起他来,同入堂中。 大堂里,地方绅士、名流和财主见兵部衙门的人来了,慌忙撤了。 当下,众人安坐已定,沈知府便道:“不知大人前来,没有远迎,还望恕罪。” 江向阳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有罪,没有提前通知你,这是我的安排,不必计较。这次你所辖地方发生了二郎教暴动,惊动很大,皇上看了你的奏章,很是诧异,因为有一些不解之处,因而特地安排我来查访。” 沈知府道:“下官身为地方父母官,本城遭此贼祸,城中房屋被焚,百姓被害,商人遭劫,这都是罪臣的错,我已经向皇上请旨,甘受处罚,不受罚我心中难安,对下愧对黎民百姓,对上有负圣恩,实在惶愧。” 江向阳道:“沈知府,据说你们事前已经知道了贼人要来闹事,为何最后竟成了这个样子呢?” 第183章 接近真相 “启禀大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淮河巡防大营一名姓陈的千总,提前知道了这消息,并报告了守备刘知元大人。刘知元就来到颍州府,知会了我和府兵主事图海图将军,我们三个人便一同商议,如何应对二郎教的匪徒闹事。 我和图将军的意见,是在全城各处布兵,城门处湖边埋伏兵士,预防贼兵在全城各处的骚乱、暴动。可是刘守备认定二郎教的人会全力袭击、攻占颍州府衙门,以壮大声势。 他全力主张,把他带来的两千多兵马和颍州府府兵一千多人,全部埋伏在颍州府衙门四周,准备对二郎教匪众聚而歼之,一举歼灭。我是一介文官,带兵打仗自是不行。 刘守备自信满满,不愿听从我的建议。图将军提出要分兵八百人在全城各处巡逻,他也没有同意,说那样分散了兵力,会削弱了攻击二郎教匪徒。 后来我审问抓到的二郎教匪徒,才得知他们那些人提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潜到了这城里,察觉到了官兵在颍州府衙门四周布控,就更改了第二天的行动。 先是在其他地方放火,吸引官兵的注意力,之后才在全城各地进行抢劫,得手之后迅速逃跑,所以城里就着了他们的道儿。”沈知府语气缓慢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江向阳又问道:“贼兵在城里下手之后,沈大人在做什么?” “我听说城里有人放火之后,便要带了人去救火。刘守备说死不同意,他告诉我说,这是贼兵调虎离山之计,不可中了他们的圈套。后来我见百姓来报我失火的越来越多,火越来越大,才强行带了二百名颍州府府兵去救火, 一直到后来我受了伤,夜里才醒来。我去救火之后,刘守备这边的很多事情并不知情,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沈知府答道。 江向阳又问:“那,图海将军呢?他在做什么?” 沈知府道:“我走之后,图将军接到报告,其他街道也被放了火,他见并无贼兵袭击知府衙门,便也带了兵去救 火。之后贼兵抢劫撤退之后,他便率领兵士奋不顾身去追击,两次受伤,后被贼兵的火牛阵击破,他受伤之后被贼兵掳去,后被陈千总救下来,送来和我一起治伤,才得以活命。 江向阳又问道:“刘守备出城追击贼兵的事情,你可知道?” “下官那时正在城中救火,后来又受了伤,这些并不知道。后来陈千总击败了贼兵,将他们捉拿了,送图将军到我府中治伤。我醒来之后,才听他说了他率兵击破贼兵的事情。 至于刘守备,我也是问了一个府兵校官,他告诉我,刘守备出西城门追击这兵,遭了贼兵的弓箭埋伏,之后又遇到陷坑和火牛阵,刘守备一心撤退,他手下的阮奎校尉,带人回头掩杀,胜了一阵,但是刘守备害怕再遇伏击,便退回来关了城门。这些并非我亲眼所见,我也是询问才知道的。”沈知府沉稳地答道。 江向阳听到这里,便点点头,他心中对沈知府暗自赞许,沈知府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和他们几人在城中查访的情况对得上,并没有虚言。 特别是沈知府从头到尾没有给自己邀功,往自己脸上贴金,炫耀自己的功劳、苦劳,所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甚至没有表示对刘守备的不满,这让他不由得对这沈知府高看一眼。 江向阳便又问道:“这在西门外阻击贼兵的陈千总,你可了解?” 沈知府忙道:“陈千总颍州府府兵主事图将军原来同在一个兵营,他曾来图将军这里走动,因而见过一面。此人年少,但有勇有谋,敢于担当,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只可惜他出身乡野,没有人重用、提携他。 据我所知,这一次二郎教匪徒要来颍州府闹事,便是这陈千总提前侦知到的消息,只可惜刘守备没有让他参与这一次行动的谋划,只让他留在淮河巡防大营守,万幸的是,陈千总不走寻常路,将在营军令有所不受, 他自行组织了阻击贼人的阵仗,一举成功,大破贼兵,竟使二郎教匪徒无一人逃脱,实所罕见。大人,你是兵部的上司,这样的人不用,还用谁呢?如果这样的人不得重用,岂不让其他的将士寒心?” 江向阳听沈知府这么一说,当下点头叹道:“如此说来,这位陈千总实属人才难得。那,我必定要见他一面才是,看看其人真正如何?如是人才,我岂能埋没了他?” 沈知府连忙站起来道:“大人慧眼,定不会看走眼,埋没了这位陈千总,如能重用此人,实乃国之幸事。” 之后,沈知府才把他在全城遭了贼兵变乱之后,组织官绅、财商、名流救助贫困商家,妥善处理死难者,安抚百姓,重塑民心,全力恢复商业、手工业生产,都一一进行了说明。 他还亲自带了江向阳,到街上实地查看,那些百姓消息传得也特别快,听说皇上派人来了,慌忙都围了过来,纷纷称赞沈知府爱民如子,对城内百姓、商户关爱有加,遭逢二郎教贼兵变乱之时,甚至于能够挺身而出, 身先士卒,为百姓救火,到火场里救人,以至于受伤,他们都很感动,希望钦差大人回去之后,一定要在皇上面前表彰沈大人,为民请命,不要因为二郎贼众一时得势,破坏、焚烧了城市,责罚沈大人,如果皇上一定要责罚沈大人,他们愿意捐钱替沈大人赎罪。 江向阳见百姓如此爱戴沈知府,心中也是很感动,连忙向百姓们表示,他很欣赏沈知府为官爱民,临危受难,与百姓同甘苦、共命运。他回去之后,一定向皇上如实禀报,请大家放心,苍天定不负好心人,百姓的善良所愿,定能得到回报。 从街上回来后,江向阳又要审问被抓获的贼首,沈知府却叹了一口气道:“大人,那匪首王振,你是见不到了。” 江向阳问:“这是为何?难道给杀了不成?” 沈知府道:“正是,他被抓获的第二天,刘守备就将他杀了,说是怕被贼人劫了去,我原想审问一番,却没能见到。” 江向阳又问道:“那其他被抓的人呢?” 沈知府道:“现在都关在颍州牢房里。我听说,刘守备原本一并都要杀了的,只是要杀的人实在太多,怕传了出去引发事端,他才没有杀。眼下大人来了,正好处置了他们。” 江向阳道:“你可曾审问过?” 沈知府道:“下官审问过几人,后来,就不敢问了。” 江向阳道:“那是为何?” 沈知府道:“下官怕知道得太多,引火烧身。” 江向阳当即便把沈知府拉到一边,问道:“你到底问到了什么?” 沈知府见周围无人,才小声道:“禀大人,二郎教有一个头目交代,之前,他们和淮河巡防大营的人有来往,所以图将军曾派人去那边侦察,都给他们提前知道,杀了。” 江向阳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思忖片刻后问道:“那他,为何会有如此行为?” 沈知府道:“下官不敢揣测。” 江向阳在兵部里已经做了很久,什么样的黑风都见过,丘八们玩的把戏自然都熟悉,当下便问道:“莫不是,养蔻自重?” 沈知府道:“或许。” 当天晚上,江向阳便提审了一些二郎教头目,那几个头目见这次来问话的人是北边口音,知道是上面的大官,为了活命,受审的时候是全是知无不言,结果江向阳问到的情况竟然和沈知府说的一样。 之后几天,江向阳又召见了颍州府府兵主管图海,图海见了江向阳之后,伏在地上只是磕头,之后便流下泪来。 江向阳连忙上前扶起图海,又让差役搬了凳子让他坐下,这才问道:“图将军,听说你在颍州府西门外追击二郎教匪众受了伤,可好些?” 图海连站起来后,又拱手道:“谢大人挂念,目前已经好清了。” 江向阳道:“你同刘守备一同率部追击二郎教匪众,刘守备可有失职、渎职、行为失当之处?” 图海忙道:“启禀大人,刘守备乃是卑职之上司,以下议上难免有诽谤之嫌疑,卑职不敢乱胡乱评论。” 江向阳道:“有我在,但凡有什么,自有我给你做主,你就随便说说也无妨。” 图海道:“启禀大人,卑职以为,刘守备统兵过于专断,是其一;其二,刘守备统兵过于保守;这第三呢,刘守备统兵乐于守成。其他卑职不敢非议。” 江向阳点头道:“图将军,你身上有真正的军人气度,这让老夫很是欣慰。听说,你受伤之后被二郎教匪众所获,是一名陈千总将你救下,可有这事?” 图海道:“启禀大人,卑职受伤被贼人所获,阮奎将军想救我却没能够,其后是陈千总救了卑职之性命。 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陈千总虽说年轻,可是有胆有识,智勇双全,又有一身的武艺,阵仗之中勇猛过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可堪大用,将来说不定会建卓越战绩,成就不世之功业。” 第184章 有眼不识泰山 江向阳又问道:“图将军,你之前派人侦查二郎教匪众遭了伏击,可有此事?” 图海道:“启禀大人,确有此事。卑职连续派出两批哨探前去侦查,无一人生还。之后卑职亲自前往,却也遭到伏击,险些丧命。” 江向阳闻听此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自语道:“可恶至极。” 江向阳当即止住了心头怒气,之后,便让颍州府将被俘的二郎教会众中,为首者和有人命及其他恶行者就地处决,其余人全部发往锦州做役工。 四天后,江向阳一行到达淮河巡防大营的时候,仍然是穿着便衣。 到了营门之外,守门兵士兵见了他们一行人,当然不认识,不给他们开门。 兵部侍郎季云走上前,取出兵部的关牌,轻声说道:“快些开门,我们是兵部衙门的。” 那小兵看了官牌之后,不禁一惊,又听说是兵部的,慌忙就往里面跑,要去报告。 计瑞当即喝道:“再跑一步,就砍你的头!” 那小兵当即吓得待在原地,乖乖地回来开了门。一行人进入兵营之内,计瑞对几个小兵道:“在门口小心待着,哪里也不能去,否则有你们的好看。” 几个小兵吓得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进入大营内。 江向阳走进兵士营房的时候,看见一名穿着兵士短打衣服的年轻人,正摆弄一张环形盾牌,在上面打孔,装一个特制的竹竿筒,旁边围着五六名兵士,一起在说着那盾牌的事。 那年轻人见了他,便起身问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进到这大营里来?” 江向阳道:“我是刘守备的客人,不知道当兵的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特地来看看。”听了他这话,那年轻兵士便不理他,继续摆弄他的盾牌。 江向阳见营房里整齐干净,刀枪棍棒也都摆放整齐,甚是满意。 出来之后,他又查看了几间营房,有的营房一如刚才,有的营房却混乱不堪,士兵们有的甚至在赌钱,吵吵闹闹的。 江向阳见有个士兵独自待在角落里,便过去问他:“这位老弟,你怎么不去赌钱,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兵士没有好气地答道:“哪里还有钱?我的钱已经输光了,他妈的老子今天运气不好,先赢后输,总归还是一个输字。真他娘的!” 江向阳便问道:“前段时间你们在颍州府不是打了胜仗吗?难道没有奖赏?” 那士兵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了:“奖赏?同样在大营里当兵吃饭,有的人奖赏花不完,像我们却一文钱也没有。” 江向阳奇怪地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那拿到奖赏的是跟对了人,那领头的带着他们一起砍人,把贼人杀的一个也没有走脱,自然有奖赏。我们呢,人多势众,如同打狼一般追到城外,一排箭射过来就害怕了,又有两个掉陷坑的,就惊慌了,再有两头牛冲过来,我们就败回城里关门了。哪里有仗打?没有砍到人,哪里有奖啥,你说气不气人?” 江向阳笑着问道:“那你们跟的是谁呢?” 那士兵听到这里,便警醒地问道:“你又是谁?你哪里来的?怎么平白问我这些?”说完,这士兵警惕地瞪了江向阳一眼,转身走开,又去看赌牌的去了。 江向阳带了众在营房里转了半日,问了十几个军士,忽然之间就听到远处的营房内有吵闹之声,他刚要过去查问出了何事,兵部侍郎季云却慌张地向他跑过来说道:“大人,不好了,计大人给人抓起来了。” 江向阳让他不要慌张,当即带了他走过去。 原来,刘守备的儿子刘崇厚无意中到营房里去,看见有几个陌生人在营房里走来走去,胡乱和兵士们问话,便上前查问,侍郎计瑞当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且又不知道他是谁,就没有理他,这便惹了刘崇厚,当即就上前推搡计瑞,计瑞给逼得急了,才拿出兵部的官牌来要他小心。 刘崇厚看了官牌哪里相信,只当他是骗子,所以便让人绑了他。 兵部尚书江向阳和季侍郎走到那营房门前,果然看见计瑞被几个士兵紧紧捆着住,一个中年人正站在旁边高声斥骂,他脚下的地上扔着兵部的官牌。 江向阳从京城里到颍州府查访刘守备之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心中自是不满。 可是他还想着,毕竟刘守备是兵部的人,又有吴王的背景,便想着尽量周全他,维护他,一心指望来到颍州府和兵营里之后,看到的、听到的多少有些有利于刘守备的,如此一来,既维护了他的颜面,吴王那里也好看,兵部也不至于太尴尬。 可是自从下船之后,看到的听到的却是一边倒,全是对刘守备不利。 如今又看到自己的手下居然给抓了起来,心头当下便火冒三丈,禁不住走上前去大声喝道:“放肆,我们是兵部衙门的,怎敢如此无礼!” 刘崇厚正骂得兴起,忽然之间又过来几个人,气宇轩昂,无论如何看着也不像跑江湖的人,又听他这一声断喝,当下便有点慌,可是嘴上却不愿意服软,只是问道:“你又是何人?你,你是怎么来到这大营里的?” 江向阳怒道:“休得啰唆,赶快放人,让刘知元过来见我,如有怠慢,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刘崇厚这时候才相信,对面这几个人可能真是从京城来的,要不然一般的人哪里有这气势?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心道这可苦了我,连忙让人给计瑞松了绑,那计瑞心中自然是愤怒,便对刘崇厚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大夏朝兵部尚书江尚书,你们目中无人,也太无理了吧?” 刘崇厚闻听此言,顿时魂飞魄散,全身上下是一身冷汗,连忙扑过来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误认错了人,请大人责罚。” 说着,便一个劲地伏地磕头。 江向阳怒道:“起来吧,我懒得和你啰嗦。刘知元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刘崇厚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说道:“各位大人这边请!” 他说着,便前头引路,一边给身旁的一个军士使眼色,那军士立刻会意,一溜烟的就跑了去通知刘知元。 原来,那天刘知元正和南照集地方的几个乡绅在衙门后面的会客厅里打牌,刘崇厚自然不能让这个场面给兵部衙门的老爷们看到。 等江向阳一行被引到了兵部衙门正堂,刘知元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出了乱子,慌忙胡乱换了官服,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的牌屋里跑出来,刚到正堂,就遇见江向阳等人正从外面走进来,当即赶忙伏地便拜:“不知各位大人远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江向阳只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大堂正中间坐下。他带来了几个人,也就围坐在两边。 刘知元却不敢站起来,跪在地上挪动了身体,又向着江向阳叫道:“大人恕罪,不知大人亲临,礼数上招待不周,请各位大人恕罪。” 兵部尚书江向阳看着匍匐在自己眼前的刘知元,心中充满了厌恶。 按道理,虽说兵部尚书的官衔比刘守备大得多,但是通常而言,下级官员见了上级官员行跪拜礼之后,一般都会看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上让对方舒适,尽快站起来坐下说话。 可是这江向阳心下连遭不快,便没有让刘知元站起来,只是说道:“刘大人,你在这边管理得很好,可以和当年周亚夫在坝上的细柳营一较高下。” 刘守备听了这话,原本就对兵部尚书突然莅临感到惊慌,听了这话更是慌张,不明所以,只得趴在地上继续磕头道:“卑职能力有限,勉强为之,还望大人教导。” 江向阳见他毕竟有些年岁,心中还是有些不忍,便叫他站起来说话,刘守备这才站了起来,却不敢移动位置,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头耷了着,咋也不敢正眼去瞧江向阳。 江向阳当即问道,你这里可有一个姓陈的千总? 刘知元当然知道兵部尚书江向阳所说的这陈千位便是陈正南,连忙低头答道:“禀大人,是有一名千总叫陈正南。” 江向阳点头道:“让他速来见我。” 刘守备连忙向下边的人挥手道:“快去请陈千总来见。” 旁边的军校连忙跑了出去。 江向阳见刘守备仍然束手而立,便说道:“坐下说话。” 刘守备这才移动脚步,畏畏缩缩地走到一边坐下。 江向阳又问道:“你可知道我这一次来,所为何事?” 刘守备连忙又站起来,躬身答道:“卑职不知,请大人明示。” 兵部尚书江向阳便道:“自然是为颍州府二郎教匪徒暴动骚乱一事,现如今皇上惊怒,要处罚地方官员,我就顺道来你这里看一看。” 刘守备听江向阳如此一说,当即心下大惊。 第185章 两坛瓜子金 原本他想,颍州府暴乱自己处置不当,酿成灾祸,祸及城市,伤及百姓,可是这地方位处淮河岸边,地处偏远,凭自己这多年的老油条功夫,上下其手,糊弄一番自然能够摆平,说不定自己平白还能得一份好处。 所以他先和沈知府通了气,见沈知府并无异议,才凭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写了奏报,朝廷中又有吴王给他做后台,自然也不要担心。 让人想不到的是,堂堂一国兵部尚书,此时竟然突然莅临自己这小小兵营! 震惊之余,刘知元便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下了麻烦,可是短时间之内,却不知这麻烦由何而来,哪里出了岔子,谁捅了篓子。 之后,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奏报中有许多不实之处,心下不禁凛然,自是惊慌、害怕。 当下,刘知元本能地为自己辩解说道:“禀大人,卑职兵营在这淮河边上,南照集距离颍州府六十里,颍州府二郎教匪徒骚乱一事,卑职为保地方平安,提前一日就带兵去了颍州府,提前布置。 可惜地方上头脑贪恋权势,互相掣肘,竟以致没有安排妥当,造成匪祸灾难,祸及城市和百姓。” 兵部尚书江向阳听到他这段为自己辩白的解释,心中不禁冷笑,当即说道:“刘守备,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当下便懒得理他,就在这时,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兵士服装的年轻人,阔步走进衙门正堂之后,到了案前,双脚并立,利索地跪下行礼:“卑职陈正南,叩见大人!” 他磕头之后抬起头来,江向阳惊奇地发现,这人居然就是刚才在营房里看见,旁边围着一群士兵摆弄环形盾牌的年轻兵士。看年龄果然年轻,最多不过20岁,可看上去却气宇轩昂,朝气蓬勃,一脸英气。 江尚书当下便感到喜欢,连忙说道:“陈千万,快快请起!”他说着,向旁边的人摆手,指着自己旁边说道:“快给陈千总搬一把椅子过来。” 立刻就有军校取了椅子过来,放在江尚书的旁边,陈正南又给江尚书行了一个礼:“谢大人赐坐。” 说完,他方才在那椅子上正襟坐下,面向江上书,脸上不卑不亢。 江尚书微微一笑,问道:“陈千总,你入营之前做什么营生?” 陈正南大声答道:“禀大人,卑职从前是一名木木匠。” 江尚书不禁有些惊奇,又问道:“你可曾看过一些兵书战策?” 陈正南答道:“启禀大人,也曾看过三两本,只是只浅浅地读了一些,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江尚书见他如此谦虚,心下便有好感,就问道:“我听说这一次歼灭、捉拿二郎教匪众,是你的功劳,据说你用了一个什么自己琢磨的阵法,可有这事?” 陈正南答道:“禀大人,卑职也只是首次试验一下,侥幸得逞。” 江向阳满意地点点头:“你用的是什么法子呢?可否说来听听?” 陈正南便道:“大人。兵法有云,用兵之要领,无非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敌则能避之。 我这阵法,名曰兄弟阵,简单一点来说,就是六人如同亲兄弟一般,以守为攻,守则拼命相互守望保全;攻则以多打少,至少也是二打一。” 江向阳道:“好,陈千总果然有心得,此乃用兵之核心要义也,先存自己,再攻敌,是以先保全而后得胜。那么,统兵御敌,陈千总可有体会?” 陈正南道:“大人,卑职是千总之职,于阵前冲撞砍杀勉强还好,也是我职责所在,哪里敢在大人面前大谈统兵之道,请大人恕罪。” 江向阳抚掌笑着:“哎,陈千总不必顾虑,须知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如此年轻有为,胸中必有韬略,统兵御敌自然有所心得,不妨试谈一番,讲来我听。” 听了这话,陈正南心说:我的孩哟,幸亏二少爷才送给我两本兵书,姐姐又给我找了一本《孙子兵法》,我也刚好看了几页,要不然今天我可就难看了,哪里能说得出一句来。当下便说:“大人,卑职斗胆了。 先贤有云,古之治兵,先求将而后选兵。今之言兵者,先招兵而并不择将。譬之振衣者,不提其领而挚其纲,是棼之也,将自毙矣。所以,卑职以为,选将胜于选兵;带兵之法,卑职以为,为将者一定要身先士卒,让士兵做的事情自己要先做,才能有经验体会,才能真正地带领好他们。 兵书又说,如将视兵如子,则兵事将如父;将视兵如弟,则兵事将如兄,所以,卑职认为,平日里为将者应该与士兵同伍,即同吃同住,情若手足,如此更能知兵、用兵,才能战场上同甘苦,共命运。 卑职窃以为,为将者还应不贪财,上有赏,不私占,重赏有功兵士,赏罚讲究公道、明察、心服,则兵士心力专一,拼杀之时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国奋力。” 兵部尚书江向阳听陈正南说到这里,不禁用手掌敲击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好好一个赏罚公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国奋力,此乃真正带兵之要义也!” 江向阳说着站了起来,大声道:“陈千总,这一次你在颍州府西边设置防线,成功阻击斩杀了二郎教匪众,未曾有一人漏网。且说说看,你此番建此大功原因何在呢?” 陈正南道:“禀大人,大功谈不上,不过是职责所在的小胜而已。卑职以为,第一,卑职提前派人侦查,经过观察、判断,掌握了二郎教匪徒的活动动向,断定他们事后必然西逃;第二,卑职手下七百多人,之前专门演练了阵法,二郎教的匪众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所以才被我斩杀。 第三,兵书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当其之时,我率部下迎击二郎教匪众,正值其侥幸得胜之后一心西逃,锐气已消,全无斗志,其惰性十足,是以为我所击败。” 江向阳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不禁向众人说道:“陈千总虽然年轻,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此乃我辈之幸,国家之幸也!” 刘守备在旁边听到这话,连忙说道:“大人,卑职此前疏忽,正在改正,将重新书写奏表给陈千总表功,以不埋没人才,为国家尽力,为皇上尽忠。” 兵部尚书江向阳听了他这话,便点头道:“好,我等你的奏表。” 说完,他便转头向陈正南道:“陈千总,你现在列一张单子给刘守备,将你手下有战功之人,全部写上。你刚才说的‘赏罚讲究公道、明察、心服,则兵士心力专一’,这乃是千破万破,只有这一条不破的真理,我学了就从今天做起,从现在做起。” 刘守备听到这里,意识到是自己上次的奏表捅出了篓子,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兵部和皇上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并且,兵部尚书江向阳来到之后,第一个要见的居然是陈千位,还知道他立下的战功被自己埋没,因而心头惭愧不已。 这时,就听兵部尚书江向阳又大声说道:“刘守备,你现在召集那些在颍州府参加过行动的汛头以上的将校,让他们都过来,给他们每人一份纸笔。” 刘守备听到这里,一时不明就里,但只得向站在下面的校尉挥了一下手,那校尉连忙跑出去叫人,办理笔墨纸砚。 这时,军营里的人都知道兵部的人已经到了大营,刘守备的儿子还把兵部的一名官员捆了起来,弄了一场误会,都很紧张。 阮奎等十几名到颍州府参加过平叛的校官,忽然听到后部的老爷在守备正堂召见,都慌忙赶来,伏在堂下叩拜。 兵部尚书江向阳对他们说道:“你们各位可都是参加过颍州府剿灭二郎教匪众的?” 众人躬身答道:“启禀大人,我等参加过。” 江向阳道:“现在,你们每人领一份纸笔,把你们参加剿灭二郎教匪众的前后经过,写一张陈情表。记住,不得相互询问,不得相互抄写,违令者责罚五十军棍,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连忙答道:“标下明白。” 当下,便有校官过来给每人发了笔和纸,这些人便四处找桌椅凳子书写起来。 陈正南也拿了一张纸写了,另又要了一张纸,给周大山、手下十几个汛长和崔标、姚猛等人报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些将校修修改改,终于写完了陈情表,兵部的笔贴式当场收了。 江向阳当时也不去看,便拉了陈正南,由刘守备陪着又去参观了营房,查看了训练场,询问了士兵的伙食,军饷发放情况,其他也没有说什么。 中午,刘守备安排了一场盛宴,招待兵部一行众人,江向阳也不拒绝,不再与他谈公事,众人畅快地喝了一场酒,解了几天来的疲乏。 第二天一早,江向阳一行就要从淮河巡防大营码头登船北归,陈正南陪着刘守备和大营里的校官们,直送到码头上,侍候着兵部的老爷们上了船,顺流东下,奔扬州回京城。 船开了之后,那船上做饭的厨娘过来说:“各位大老爷,你们没有上船的时候,营房里边头送来两坛我们这边有名的临泉芥菜。 说是给你们路上吃,我搬了一下,却特别的重,哪里能搬得动,打开一看,里边并没有芥菜,请老爷们来看一下,不然出了闪失,怪在我这老妇人身上,可是担待不起。” 江向阳等人听到她这么说,也觉得惊奇,便和两名侍王走过去查看,拿开水封坛的盖子,只见里面全是金瓜子。 江向阳看了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让计侍郎收了那两坛金瓜子,妥善保存。 上午,江向阳站在船舷边看着河水东流,心中不由得暗想:还是皇上英明,如若我派其他人来调查这事,这刘守备就算不拿出两坛金瓜子,至少也拿出半坛,哪里还有人能够不被收买,不蒙蔽我,不欺骗皇上的? 真是胆大妄为,岂有此理!还好,所幸这一趟是我自己来了。由此看来,以后很多工作上的事,还是要亲力亲为最好。 第186章 满月宴 很意外,陈正南收到了一封信。 这是一封从京城寄来的信,更让陈正南意外的是这封信的内容。 他看完之后,不禁有些讶异。 这封信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蔡金峰所寄来的。 信中,蔡金峰告诉陈正南,自己考中贡士之后,被选入翰林院成了一名庶吉士,却不料意外被皇上召见。 召见之时,他一时紧张,更因性格耿直,禁不住说了一些过激的滔天话语,得罪了吏部尚书和朝廷里的许多官员。 现在,地方上的一些大员也听到了他说的话,对他有意见的人很多,更有人嘲笑他,把他看作异端。 因而,他现在在翰林院里坐了冷板凳。 按理说,他被选为庶吉士之后,就成了天子近臣,可以为皇帝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排班侍候日讲。 可是这些和他全没有关系,每日里他只是自己看书,抄抄写写,偶尔去听一次课。 更多的时候,会一连多日没有人理会他,甚至没有人和他说话。 蔡金峰在信中说,自我感觉就像一粒挂在角落里的灰尘,没有存在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的心中充满困惑,心头时常有伤感和失落滑过。 落雨的天气,黄昏的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寂寞。天下之大,却无地自容。这痛苦不在于今日如此,更担心两年后翰林院散了馆,自己又会去哪里?去哪里不会被冷落,哪里又待见自己呢? 他又担心,自己对天下苍生的关爱和热情,对皇天后土的一腔热血,会被这冷板凳上的打击消磨殆尽,到最后只留下一颗疲惫的心,独自伤神。 有时回头反思,自己如若没有中举,没来过这京城,仍然过着从前织补渔网的窘困生活,虽然寒酸,但心中宁静。因而他也曾自问,得失究竟在何? 看完这信之后,陈正南也是心头一阵茫然。 第三天下午,陈正南忙完了兵营里的事,换了粗布的常服,骑了枣红马过淮河回到庄台上。 一家人坐着吃过了晚饭,陈正南便去房间里逗弄两个可爱的孩子,轮番地把他们抱起来,在空中冲他们做鬼脸。 两个孩子还没满月,哪里有什么反应,这时林青竹醒走来,连忙让他把孩子放下,好生地放他们睡下。 陈正南便俯身在孩子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们,用手指头去触摸他们红彤彤的脸颊。 林青竹便问正南,你这一趟回来,心中像是有什么事情? 陈正南便道:“姐姐不要乱想,最近兵营里安稳得很,并没有什么事情。” 李清竹轻声一笑:“正南,你瞒不过我,你但凡有一点点不开心,我都能看得出来。” 陈正南听到这里,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是蔡举人的事。 林青竹明眸一转,不解地道:“蔡举人不是在京城里做庶吉士吗?他能有什么事?” 陈正南也不多说什么,便从怀中摸出了蔡金峰那封信,递给林清竹看。 林青竹接过去展开来看,片刻便看完了,她思忖片刻,便说道:“蔡叔有今日这种景光,再是自然不过。他本来在乡野河边生活惯了,哪里知道朝堂的道道,吃这点亏那是再正常不过。” 陈正南道:“是啊,没走过的路总要走一下,没吃过的亏总要吃一下,经过了才能成熟,成熟了才能老练。” 林青竹问道:“你可想好了,怎样给蔡叔回信呢?” “我自然是要写信安慰他,可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三五句话,其他的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陈正南悠悠地道。 林青便道:“正南,你先写一个稿子,回头我给你也写一段,你抄上去,这样你的信就结实了。” 陈正南听闻此言,连忙站起来说道:“姐姐,如此多谢了,你可解了我的一道难题。” 当天晚上,陈正南就蔡举人回信先拟了一个草稿,他写完之后,林青竹拿过去看了,觉得他写得也没有什么不妥,随后自己拿了一张纸,略一思忖后,写了一些话在上面,交给陈正南一并抄上。 陈正南拿来细细看完,不觉喜出望外,频频点头,连声赞叹,这才坐下来,完成了给蔡举人的回信,写完之后,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陈正南封好那封信之后,一时高兴,便不由得兴起,随手便揽住林青竹的腰,模仿戏曲唱道: “娶妻如姐姐这般,夫复何求?且看这美人,身材窈窕,容颜美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勤劳织布,吟诗作赋;玉喉吹笛,巧手裁衣;书法精绝,对联无敌;十月怀胎,双龙出海; 西施与其比太瘦,玉环与其比太肥,昭君与其比太俗,貂蝉与其比太艳。此天下之绝色尤物,竟入我怀中,实乃可喜可贺也——” 他说完便抱住林青竹要亲要吻,林青竹听了他这一番拍马屁的千古绝唱,喜得是花枝乱颤,乐得止不住地咯咯娇笑,笑到直不起身来,哪里能让他亲得着。 满月宴的日子到了。 那日天刚一放亮,王老板和一名伙计,从正阳城带了两个厨师和三四个打杂的,早早地就来到了庄台上。 王老板替陈正南买了满满一车的鸡鸭鱼肉、蔬菜、干货、各色果子、各种调料、锅碗瓢盆,整整装了两车马,又有三辆马车拉的全是桌椅板凳,一起带了过来,送到庄台上。 刚好陈老汉由大儿子陈琪山陪着也到了,当下就同程士明一起接着王老板,帮着从车上搬东西,都放在厨房旁边的厢房里,几个人忙完了这些,又把大门两旁的耳房和院里的厢房收拾了,摆放了七八张桌子招待客人。 才收拾好,马红云拉着柱子,同了张全一家子,和窑场的老万也来了,他们到了就没有闲着,四下里找活干,安排椅凳,洗刷碗碟,各处帮忙。 虽说那日是陈正南和林青竹夫妻得双生子大喜的日子,可是两人却都只穿着普通的细布衣裳,只林青竹薄施粉黛而已。 才过了上午酉时,二少爷便带了他兄弟六人早早地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抬了他们的礼物。 王老板陪陈正南忙出去接着,迎了众人,请到正厅里坐下说话,大凤和二凤赶忙给众人上了茶,摆下果碟,退在一边伺候。 众人寒暄了几句,王老板说道:“正南,今天人客比较多,总要有一个账房先生为你执笔,记下宾客的礼仪,以后你也好还礼。这执笔的先生,各位商议一下由谁来做最合适。” 听了这话,二少爷爽声笑道:“王老板,这个由我来安排,我这大哥和五弟连杰最是精明不过,他们两人一位执笔,一个人收礼,之前他们俩在别处也干过这行当,配合得熟练,就安排给他俩好了。” 师子荣和连杰连忙应了,陈正南站起来拱手笑道:“谢谢二少爷替我操心,有劳大哥、五哥了!” 两位秀才连忙站起来说:“不在话下,都在我们二人身上。”说完,两个人便走出门外,往那大门旁边的厢房里去布置账房。 陈正南连忙让大凤去书房拿了笔墨纸砚和红纸送过去,这边二少爷和王老板正说着话,雯雨和她母亲带着春燕和石头就到了。 陈正南出门接着了,便请到林青竹卧房里,娘儿们几个坐在床上,看那一对小宝宝。春艳和石头当即便上前,一人要抱抱一个, 他娘哪里敢让他们去碰两个奶娃子,慌忙拦下,又不敢高声说话,最后还是雯雨把他们拉到一边,拿了果子给他们吃,才算解开了这一档子事。 几个人坐下来说,说闲话,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大语的说话,原来是碾房间里的徐万胜带着一帮长工也赶过来了。 陈老汉和陈琪山连忙上前接了,只见七八个人全都换了最体面的衣裳,热热闹闹地寒暄着一起上了庄台,进了林青竹亲自设计的四合院,到处瞧新奇,四处看看、逛逛。 陈正南迎了出来,客气地接着,给他们行礼。 大家伙拍着陈正南的肩膀,连声说:“恭喜你老弟了,短短两年间,你老弟买了地,建了房,洞房花烛夜,又吃上了皇粮,如今再得了这一对双棒,真是喜上加喜呀!” 陈正南连忙请了众人到到正厅里坐下,王老板也起身替陈正南迎客,众人见二少爷也在,免不了又是一番请安、行礼,客套寒暄一番大家才坐下。 大凤、二凤姐妹两个忙着茶水伺候,端了果盘过来摆下,众人便嗑着瓜子,吃小点心,喝茶,随便叙些时下庄稼地里的事。 陈正南正和大家说着话,程士明快步从外面进来说道:“正南,庄台下面又有客人来了。” 陈正南连忙抖了抖衣裳,站起身来出去,二少爷道:“正南,就留王老板在这正厅里给你招呼着,我同你一起到外面陪你接待客人吧。” 陈正南道“如此,有劳二少爷了?” 说完,两个人一同走出院子,往庄台下去。 第187章 招待不周 这次来的客人却是图海,后面跟着两辆四轮大马车,陈正南和二少爷下了庄台迎上前去。 图海从马上跳下来,把马缰绳扔给小厮,陈正南向二少爷介绍道:,这位是颍州府府兵主事图将军。“ 他又把二少爷介绍给图海之后,图海拍着陈正南的肩膀笑道:“老弟,恭喜你啦,干同样的活,你总是有巧劲,一次就得了个双棒,真是有福之人。” 他说完便又哈哈大笑,之后才又说介绍说:“马车里是你嫂子,还有沈知府的家眷也一过来啦。” 陈正南连忙上前给两位女客行礼、请安,同着一人使女、丫鬟一起奉两位女客上了庄台。 两位女客哪里来过这样的地方,站在庄台之上,极目南边的邱家湖风光,只觉得天高地爽,心旷神怡,连声称赞这里风景好。 里面,林青竹也得到了信儿,连忙小步快走,迎了出来,给沈知府的夫人和图大嫂行礼、请安,才牵了两人的手走到里边卧房里,看两个孩子,之后同蔡举人的夫人一起坐下说话。 陈正南和二少爷陪图海进院子,图海打量着这新造的房屋,连连点头道:“好,这房子造得好雅致,看着就舒服。” 正房里,那些辗房里的长工们,这时已经到厢房里,找了一张桌子,齐齐整整地坐下,先是吃着瓜子点心,喝着茶,后来就热热闹闹地又玩起了牌九。 陈正南和二少爷、王老板陪着图海坐在正堂里喝茶说话,随他而来的长随便去账房里上帐。 自从颍州府上次那个乱子之后,图海和陈正南还没有时间坐下来叙叙话。 坐下来才讲了几句诡,图海便急不可待地说到上次与二郎二郎教交手的事,询问陈正南这新练的兄弟阵。 陈正南便说道:“图大哥,你有所不知,正是这庄子里我李二哥送了我两本戚继光的兵书,书上面说了赫赫有名的鸳鸯阵,我把那阵变了一下,又加上了一点我自己的东西,改个名叫做兄弟证,其他的没有新鲜的。” 二少爷闻听此言,笑道:“正南弟,我给你的书果然派上了用场,这可真是太好了。” 陈正南道:“二哥,我还没有谢你呢,今天中午我可要多敬你几杯。” 图海问道:“老弟,什么时候我到你大营里去,你让兵士们演示演示,给我看看才好。我听说你练成了这阵,眼热得不得了。你们杀了二郎教的几百匪徒,自己才死了五个人,这真是了不起,太难得了。” 陈正南笑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这兄弟阵首先要的不是杀了多少敌人,最重要的是要先保护住自己不死不伤。 这一次之所以出现了死伤,是因为我用的这七百多名士兵,没有精简淘汰,如若我手下兵士再多一些,就会对他们进行体能训练,之后再进行选拔, 把年龄大的,身体病弱不好的,平时滑头乖张地清理掉,剩下的人再按照我的那一套方法去练,几乎就不会有死伤出现。” 图海听了他这话更是一惊,当即笑道:“老弟,你这么一说,我恨不得今天就去你大营里看看这兄弟阵,眼下连吃饭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二少爷道:“图将军是性情中人,不急不急,来日方长,今天你来到这庄台上是贺喜的,自然吃好喝好,尽兴才是。” 三人正说着,程士明又从外面进来说:“正南,正阳城又有客人来了。” 陈正南便站了起来,向二少爷和图海躬身道:“两位哥哥你们坐着,我出去一下。” 王老板便陪了他一同往外走,陈正南心想:“这阳城还有谁能来呢? 走出院门,却看见是审计木器社的沈老板,同一个并陌生却一时不知是谁的人正走上庄台。 陈正南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申老板便介绍道:“陈大人,这一位是正阳城荣泰布店的许老板。” 陈正南这才记得,自己去他布店里买过织布机。 许老板便道:“陈大人,才知道你府上有弄璋之喜,就过来恭喜了!” 陈正南忙道:“给你添麻烦了,平素也没有登门请安,真是不胜惶恐。” 许老板道:“之前,承蒙府上的织房照顾小店生意,如今织房又扩大了,还望以后继续关照小店。但凡你们家的布有多少我都收了,价格由你们定。” 陈正南便笑道:“许老板,这都好说,那织房原本并不是我们想挣钱发财,只是为了给庄子里面的孩子们和贫寒人家谋一份营生,以后还望许老板多关照多支持。” 说着,他把二人请进院子,王老板见正房里有客人坐着,便把二人直接安排到相房里坐下,自己和陈正南在一旁陪着说话,大凤送了茶来。 才说了几句话,外面又有人来说有客人来,陈正南连忙道了一声失陪,出院迎客。许老板和申老板便忙到帐房里行礼。 陈正南迎到庄台下,只见这次来的客人却是巡防大营里刘守备的儿子刘崇厚、阮奎和十来个校官,后面跟着周大山、崔彪、姚猛一行人,几个穿长服的兵士抬到四架礼盒跟在最后面。 众人说着话上了庄台,二少爷和图海听到了动静,也一同走了出来接着,客套、寒喧。图海便带领巡防大营的宾客进了大院,到正房里坐下,自有那同来的书伴到账房里给众位来宾呈上礼物的清单。 这时,陈琪山又从外面进来说:“弟,又有客人来了,你出来接一下。” 二少爷连忙陪了陈正南出院子,走到庄台上,只见来的是李老爷和里正丁老爷,并村里面的十几家头面人物,后面跟着卖地的周伢子一同走上庄台。 陈正南连忙上前请安,接了众人迎到院子里,王老板也出来接着,请了众人去正厅里坐下,喝茶说话。 见客人多,图海便带了淮河巡防大营一众来客去了陈正南的书房,坐下喝茶叙话,二凤在旁边招呼的茶水。 这之后,庄台下便来客不断,全是庄子里的人。陈老汉和陈琪山、陈正南父子三人便一直在庄台的台阶上迎客。 这些客人,大多是陈正南曾经给他们修过桌椅板凳的;或者他们家的孩子在织房里学织布,如今能织布挣钱的;更多的人,是他们家的孩子进了庄上的学堂,不交一分钱学费,不要拿一文钱买纸笔书本, 就能进学堂读书的那些孩子的父母。他们都知道孩子进学堂全靠了陈正南,如若不是陈正南,他们的孩子哪里能进得起学堂,念得起书,只会和他们的父母一样,斗大的字不认识三五个。 又有一些人,原本是庄子里的贫困人家,如今被老万带到窑场里做工,每月有一笔丰厚的工钱拿,他们知道这是陈正南的安排,哪有不感激的,所以今天都来了。 陈正南和王老板事先哪里料到有这么多客人,连忙立刻安排人去正阳城临时采办酒肉蔬菜,先前厢房和耳房里准备的八张待客的桌子哪里够用,加上正厅、书房、小会客室,全部都安排了席面招待,也没能坐下。 没办法,后来只得开了第二轮,才把村庄里的客人们招呼好,侍候众人吃饱喝足了才送离了庄台。 到了下午,陈正南由二少爷陪着,在庄台上送客,直忙到下午辰时,客人才都散尽了。 陈老汉和陈琪山、陈士明又张罗着把从正阳城拉来的桌椅板凳装上马车,陈正南给请来的厨师和打杂的师傅都发了红包,仍然由王老板带着,一起回了正阳城。 余下的众人四处打扫,各处收拾,直忙到天黑才收拾妥当,这热热闹闹的满月宴才算过去。 到了晚上上灯,四下里都才安静下来。 林青竹奶妈房间里看了两个孩子回来,陈正南正在看礼单,只见沈知府、图海、刘守备、蔡举人,王老板都是二百两,另有绸缎、食品点心、孩子的玩物。 让他奇怪的是,礼单上居然有正阳城冯会长和刘家,江家、宋家四家的贺礼,也是二百两,但却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影。 礼金是和申老板、许老板先后一起上的账,看来是他们两人代上的,可是那两人见了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说及这些。却不知为何。 林青竹见他有疑问,便问他为了何故。陈正南不想提从前不愉快的事,便遮掩了过去,就对他说:“姐姐,这许多小户人家,本来就家境清贫,也赶来这里给我们贺喜,上了一吊钱并不多,可是对于他们平常人家来说,也是一副负担。怎么能给他们退了去才好。” 林青竹笑道:“正南,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他们自然是好心好意与我们结交,若是你给他们的礼退了回去,那就是打他们的脸,让他们以后抬不起头来,这事万不能做。你如果有心,以后庄子里他们家有事,我们上前多帮衬一些,也就过去了。” 第188章 等了你十年 陈正南忙道:“是我考虑不周,就听姐姐的吧。”说着,陈正南就拉住林青竹的手,微笑着问道:“姐姐,如今你这坐月子也满了,身上可干净了? 林青竹自然知道他是饥渴难耐,便笑道:“我身上才舒服这几天,你又来烦我。” 陈正南便笑着抱起她道:“姐姐,种地的犁长远不用,可就容易生了锈,锈坏了,那可不是玩的。 说完,他便把林青竹扑倒在床上,压上去亲吻它,抚摸她,问她:“姐姐,你倒是给个痛快话。” 林青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臭小子,放马过来吧,你姐姐这片土地才刚刚丰收,哪里怕你!” 陈正南连忙吹灭了灯,嬉皮笑脸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他说着,便动手去剥林青竹身上的衣裳。 三日后,陈正南去淮河巡防大营参加例行会操,却见刘守备自从兵部尚书江向阳一行离开之后,整个人全没了精神,这次会操也草草了事。 他在军营里待了几天,和兵士们一起琢磨改造那个环形盾牌,之后便回到了庄台上,穿了从前养鸭子的旧衣裳,和程士明一起到庄台下的土地上收拾庄稼,除草,给土地打垄、开沟。 两人一起干活的时候,陈正南忽然想到,毕竟是艄公会的人坑害了程士明,造成他今日和自己混在了一起,他便临时起意,决定去那个叫沫口村的地方,会一会这些人。 为这事,陈正南准备了两天,他从庄子里借了一副收购皮毛的褡裢,学了一些行情知识和专业术语,和林青竹说自己要去淮河巡防大营,就从正阳码头搭了一艘下行小船,到了沫口村附近,下船登岸,往村庄里走去, 陈正南知道这片地方很有名,也很乱,这是淮南、颍州、凤阳三府交界的地方,历史上着名的淝水之战就发生在不远处,这里也是淮河和颍河的交汇之处。 陈正南一路前行,只见不远处丛林密布,岗峦叠嶂,怪石层出,这一片正是淮南八公山的余脉。 再往前走,只见这一带山势危突,地面高低起伏,湖泽密布,小河弯弯,水道纷杂。 在遥远处的绿荫下,村庄隐隐现现,断断连连。陈正南摸进村庄里面之后,却发现那些三三两两干活的农人,织补渔网的渔民,见了他都很冷漠,更没有人搭理他,唯有三五个小孩远远地跟在他后面,还有小孩拿了石块朝他扔来。 陈正南越往前走,心里越觉得蹊跷。 这庄子从外边看,和其他的庄子没有什么不同,陈正南化装侦察,在村庄里胡乱走着,吆喝地收购毛皮,却始终无一人应答。 直到快接近中午时分,陈正南看见在一条小河边,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正在修补他的破鱼船,便走上前问道:“大叔,家里边可有狗皮、兔子皮,黄狼子皮?我的价格公道,绝不让你吃亏。” 那黑脸汉子瞪着眼睛看他,如同见了一个妖怪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指着一个方向说,你往那边走,那里有一家人,他们家里有这些行货,你去了保准不会落空,会让你满意的。” 陈正南听了他这话,当即道了谢,便向着那黑脸汉子指的方向走去。 那汉子也奇怪,见陈正南去了,就停下手中的活,呆在那里看着陈正南走远。 起初,陈正南往前走时,脚下是一条正经的乡村小路。可是他后来越往前走,只见那路上长满了杂草,似乎平时极少有人打此经过。 想到那个汉子在身后打量着自己,陈正南为了不露出马脚,只得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去,那路似乎越来越低洼,两边乱石嶙峋,危峰突起,树木郁郁葱葱,成片成聚,遮天蔽日,阴气森森,行走在其中,只觉身上越来越凉,让人有两股战战之感。 陈正南当下心中不免有疑惑,这哪里像是有人住的地方!他又往前走个几十步,就看见一片高大的槐树,下面有石头垒成的屋子时隐时现。 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听到了鸡犬之声,陈正南这才打消了疑惑,感觉那修船的渔夫没有骗他。 陈正南试探着往前走,想找那石屋的大门所在,看看从何处能够见到主人家,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奇怪的叫声,那声音像人在吼叫,又像人在哭泣,仔细听来,又像有人在惨叫。 听到如此奇怪的声音,陈正南不觉愕然,当下止住了脚步,四面里观看,却也没有看到什么动静。 就在这时,那怪叫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转瞬之间,只见远处有一个黑影从乱石之中蹦了出来,互左互右,忽高忽低,时还在地上滚,时而跳跃至空中,又无声地落地,转眼就到了他面前。 惊慌之下,陈正南这才隐约看清对方居然是一个人!这人分不清男女,黑白的头发长及腰间,和一脸的长络腮胡子混在一起,只隐约能够看见他的眼睛和鼻子,嘴巴和耳朵全然看不见。 这人手中提着一根木棒,到了近前便照着陈正南的头砸了下来。 陈正南惊惶之下,连想也没有去想,便就势走出了一步仙姑布轻松躲开。那怪人见一击不中,身形一转,两手抡着木棍照着陈正南的腰间又砸了过来,这次用力更猛。 陈正南不及多想,便即身体翻转前倾,胸部几乎触地,才躲过了这一棍。 那怪人两击不中,便就有些着急,口中又发出了哇哇怪叫,收棍回来棍头变棍尾,照着陈正南的面目直接捣了过来。陈正南只得又走出一步仙姑步,从左侧躲开,可是还没有等他站稳,那怪人便又腾空跳了起来,从空中抡起大棍向斜劈下来。 陈正南忙使出一步“仙姑醉酒”散开,心中却想,这样总是躲闪,我万一精力一时不济,慢了半步,遭了他一棍小命便就此报销,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陈正南便闪了一个空,不再与那怪纠缠,他想往回跑,那怪人却已封住了他的去路,逼得他只得北跑。 可是,就在他靠近石屋近前的时候,只见路两旁了的篱笆上全是什么动物的骨骼,再往前,他又惊讶地看见那道路两侧,一些骨骼白白的一片,森然恐怖。 陈正南这才知道自己被那鱼人骗了,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那鱼人停下手中的活,一直看着他往这里走。 陈正南这恍然间一打岔,那怪人又从后面追到,举起大棍从头上横劈下来,陈正南只得就势走出一步仙姑步躲开。 就在这时,那怪人的身体如陀螺一样腾空旋转到空中,又一棍打来,嘴里却发出瘆人的怪叫,如哭如泣,如狼嚎,如虎啸。 陈正南暗叫不好,低头便跑,一门心思想从这里逃出去,就从怀中摸出那柄凝血寒刃刀,绕石屋而逃。 那怪人见他往石屋北边跑开,似乎很是惊恐,追得更急,大棍打得更猛,但每一击只差毫厘之间,均被陈正南用“仙姑步”躲开。 怪人见一时间收拾不了陈正南,便有些恼火,棍打得更疯、更猛、更烈,吓得陈正南一心只想逃命,哪里愿意和他纠缠,心里面把那修船的黑脸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转眼之间陈正南逃到了石屋北边,看见有一条小路,路上并无杂草,只知道这又通向一个去处,连忙跑了过去,可是他才跑了三五丈远,只见前面一片空地上一排排石块,如同军中的营垒一样,横的、竖的、环形的、有路的、无路的摆成一大片。 陈正南哪里知道这是什么,那怪人见他跑到石阵边上,似乎非常惊恐和害怕,又吼叫着腾空而起,拿大棒向他砸来。陈正南只得去躲,三步两步便到了石阵之中,一瞬间就碰到了两块阵石。 那怪人一见之下,当即扔下棍棒跪在地上,只拿眼瞪着陈正南,发出哭泣一般的惨叫。 陈正南猛然间不觉一呆,便从石阵中跳出来,站在一边看那怪人,不明所以然。 那怪人眼见陈正南跳出石阵,并没有碰倒其他的石块,似乎又开心起来,他站了起来,擦了擦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石阵,过了片刻,他那面目不清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继而又跳到石阵之中,左走右走,穿插绕行,后退前进,最后从那石阵的九宫之顶走了出来。 站在阵外,那怪人似乎一时间不敢相信,便又走到那入阵口,沿刚才的路法又走了一遍。 再次成功出来之后,怪人这才相信自己刚刚经历的是真实的,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陈正南面前,双膝跪倒,倒下便拜,连声说:“小师傅,你怎么此时才来,害我在这里苦等你十来年。” 陈正南不明就里,一脸惊愕。 第189章 传功 那怪人又“梆梆”给他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说道:“师傅,你我有缘,我三棍没有打死你,便想到你可能是来度我的,现在果然蒙你救我出了‘老君收魂阵’。请小师傅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天,再把我送到枚言的心里去吧。” 他说完,倒头又拜,连给陈正南连磕了几个头。 陈正南这时见他没有伤害自己之意,才放下心来,把短剑入鞘,收入怀中,但一时之间完全听不明白对方所说的是什么,不知如何答复,只得憨憨一笑,眼看着对方,觉得对方是一个奇异的生物。 这时,陈正南才看清,这人是一名六十来岁的男子,身材虽不高大,但很结实强壮,灰白的头发胡子全部过胸,嘴巴被胡子全部遮住,他身上穿的衣服虽说破烂,却也干净。 这时,那怪人见陈正南不吭声,没有答复,又连声说道:“小师傅,请你一定帮忙,把我送到枚言的心里去,可好?你要知道,这不光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也是枚言的心愿,万望小师傅万全。” 陈正南只得说:“大叔,我无意来到这里,打扰你了,请多见谅,请多包涵。” 听了这话,怪人说道:“小师傅,你来这里救了我,我心中只有感激,哪里会怪你,只是师傅你来得太晚了些。师傅,我求你把我到枚言的心里去,你可愿意帮我?” 陈正南这次才听清了,这枚言应该是一个人,而且应该是一个女人,当即便含笑道:“师傅,这个实在让人为难,我哪里办得到?” 那怪人突然之间变得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握住陈正南的手,语无伦次地急道:“师傅,你,你要什么条件才能帮我?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答应你!” 陈正南道:“师傅,我没有什么条件,可是这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怪人突然之间松了陈正南的手,跑去石屋子里,片刻后便跑了出来,手中却抱着一沓书,对陈正南说:“这都给你,请师傅一定帮忙!” 他说着,便拿起一本书翻给陈正南看。 陈正南这才看见,那书虽说是一本剑谱,中间却都夹着金叶子,共计有五六本,全部都是。 陈正南不明就里,也不敢接那书。 怪人把书放下,又跑到石屋里去,片刻后捧出两个精致的盒子,一只里面是十来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十几样金银的首饰;另一只盒子里是七八张银票,一些碎银子,百十枚铜钱。 怪人大声对陈正南说:“小师傅,只要你帮我,这些都给你,你看可好?” 陈正南见他性情急切,充满渴望,当下便说道:大叔,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不知道如何帮你,你说的那事,我听着也不明白。 那怪人急道:“师傅,只要你答应就好,其他的我来告诉你。” 陈正南不明就里,生怕自己掉入圈套,跌入陷阱,让自己面临巨大的麻烦,一时之间缄默不语。 那怪人又道:“师傅,我看你也是会武功之人,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就教你齐云剑剑法,我的内功也可以运发到你身上,还有玫言留给我的青冥剑,也一并送给你,你看可好?” 陈正南道:“师傅,我不清楚你说的事,更不知道如何去做。” 怪人道:“小师傅,只要你答应我,其他的我到时候自会告诉你。” 听到这话,陈正南只得点头道:“师傅,我答应你,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如果做不成,到时候你不要生气,不要怪罪我才好。” 那怪人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不过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只要你愿意帮我,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他说着,便收起地上的书,连同手中的珠宝盒子捧在怀里,送到石屋里,片刻后,他拿了两把宝剑出来,递给陈正南一把,说道:“小师傅,我已经急不可待了,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说话算话,现在我就把这套青云剑剑法教给你,教完了,你帮我办了事,我们俩谁不欠谁。” 怪人说着,便手提了宝剑,随意摆开了一个门户,右手持剑向前方斜刺,口中说道:“这青云剑剑法共有三六招七十二式,这第一招叫做仙鹤掠飞。” 他把这一招两式使完了,叫陈正南跟着去做。陈正南虽说不明白对方在卖什么花招,见他一时对自己没有恶意,又主动教自己剑法,只得认真地跟着去学。 好在之前他和崔大驾学了一些武功基础,又会仙姑步,现在去学剑便有些底子,学起来并不慌张,底盘也还算稳。 眼看到了中午,陈正南勉强学了两招,虽说还不熟练,却基本成型。 之后,怪人让他一个人独自去练,自己去石屋里张罗了半个时辰,过来喊陈正南进去吃饭。只见桌子上摆了一只烤熟的兔子,一盆水煮的地瓜,三四个切开的生辣椒,仅此而已。 当下,陈正南便端起面前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红薯,那怪人将那烤熟的野兔一分两半,往他面前放了一半,便自己大吃起来,用手拿了青椒拌着兔子肉一起吃,看上去很是畅快,似乎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既不理他,也不说话。 吃完了饭,怪人便让陈正南去外边练剑,告诉他练的这齐云剑剑法,是他上几代的师祖,在武当君子剑的基础上研磨而成,自有新意。 之后,他自己收拾了桌面,后来便不知去了哪里,无声无息。 到了下午酉时,怪人又从石屋的角落里出来,继续教陈正南剑法,到了天黑,陈正南才又学了四招八式。 晚上,怪人又拿出来烤鱼,搭配了煮地瓜招待他。饭后,怪人在黑暗中扔给他一床破背,将他带到一间放杂物的石屋里,指了一张旧床让他睡,整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话。 此后一连许多日,每日都是如此,怪人每天教他几招剑法,他学会了之后,就让他反复练习,雕琢细节,很少让他休息。 陈正南和怪人每天吃的东西大同小异,吃完了几只鸡之后,后来怪人让陈正南吃的居然有烤老鼠和烤黄狼子。 陈正南虽说心里膈应,最后也都硬着头皮吃了。 一天,陈正南练剑休息时,转到石屋南面,这才看见石屋南门上面有一绿色匾额,上书两个古朴的隶书大字:石庵。 陈正南还发现,怪人每天上午发出怪叫的时候,正是他癫狂的时候,看来是病,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应该正值他的癫痫发作,自己才侥幸捡到一条性命。 在他传授陈正南剑法的那些天里,陈正南发现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内力深厚,且力大无穷。 他每天都保持着沉默,很少与陈正南交谈。陈正南有时候盯着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见他双目有神,目光清澈单纯,如同秋水一般澄澈,如婴幼儿一般单纯,无邪、无恨、无怒、无忧、无悲,更无贪恋。 到了第五天,陈正南学会了三十六招剑法,怪人让他从头到尾合练,又练了两天,练完之后怪人又陪他对练,又练了三天才有所满意,对他说: “你知道吗,不论什么剑法,只要快,那就天下无敌,怎么才能快呢,那就是用剑时,意念要快,手没到剑到,剑没到念到,念没到意到,意到了剑已经收回。凭你千变万化,妙招无穷,我只一个快字即可。你可记得了,这便是齐云剑用剑的核心要义!” 听他这么一说,陈正南结合自己学习的过程中的感悟,这才体会到这剑法的确简洁,没有花架子,虚实之外每一招都干脆明了,直取要害。 这时,怪人从屋里拿了一柄宝剑出来,站在一株小柳树面前,左手握住剑鞘,凝视着那树。 突然之间,但见他右手飞动去摸那剑柄,间不容瞚之间已经将那柳树斩断,而陈正南但见寒光闪过,却没有看到那剑出鞘,也就是说,剑出和入鞘居然在一瞬间完成。 他剑已经入鞘,那柳树才开始歪下来,跌落在地。 陈正南不由得呆了。 “无他,唯快字一诀。”怪人把剑扔给陈正南,让他去练。 此后多日,陈正南上午练剑法,下午练出剑,直过了四五日才让怪人有一点点满意。 偶尔空闲休息,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正南四处转转,见石阵北面,竟也有庄稼地、菜园,树林中布有捕猎的机关,石屋西边的水塘建有简易的码头,码头上扔了几只抄网,岸边停着一艘扁舟,看上云还经常使用,应该是怪人捕鱼用的。 水塘的远处连着湖泊、河汊,四通八达,这里真是一个隐居的妙处。 这一日黄昏,怪人看他练完了剑,走到面前轻声对他说:“我这一身的内功,平白给火烧了也是可惜。” 说完,他也不管陈正南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直接坐在地上,让陈正南脱了鞋,坐在他面前,陈正南虽然不明所以,也只得照做。 怪人让他平躺,双手搭在丹田之上,忽然抓起他的双脚,两手掌紧握他的双脚,掌心顶住他双脚的涌泉穴,闭目凝神, 神魂催动全身的真气直通任督二脉,带动血海的暖阳,逼出丹田的真功,经双臂少阳经抵手心内八卦,直达陈正南双脚下的涌泉穴。 陈正南只觉一股暖流自脚下激入,这突然而来的脚心灼热瞬间游走到全身,最后又通过四经八脉归聚于丹田。 第190章 殉情 此时,那怪人满面通红,额头、鼻上、唇下均沁出了汗珠。 而陈正南只觉全身暖融融,有东西在体内游来游去,全身舒坦,四肢轻盈、十指发胀,耳朵空满,恍若飘在空中一般。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南迷迷糊糊、昏迷蒙蒙中失去了知觉,忘却了人间万事。 良久,陈正南终于醒过来时,忙翻身坐起来,只见那怪人仍旧盘腿坐在原处,双掌放在膝上,面目无光,身心疲惫。 陈正南见他如此,连忙上去搀扶他,怪人只轻轻地道:“无妨,我不碍事,你去做饭吧。” 陈正南起身离开去安排晚饭,走路时只觉得身上鼓胀,浑身有劲,脚下生风,身心怡然。 当天晚上,两人简单地吃过饭之后,陈正南按照惯例回自己的房中,刚睡下,那怪人突然手中拿了两根蜡烛,走进他的房间来,轻声说道:“我着急得不得了,急等着要走,等不及了,我这里有一套收魂魄的心法,赶快教了你吧,我把自己交清了、交完了,寥寥如空,也就身无牵挂了。” 陈正南忙道:“师傅,这心法有什么用呢?” 怪人道:“有人被异魂怪魄占据了身体,你可以将它驱走;好人心中有了魔障,神魂不安,日夜不得安宁,你可以将它解开;坏人心中有千般的恶念,往日有千般恶行,至今不愿意放弃,更不愿意说出来,你可以逼他说出来,从他口中问出你想知道的一切。所谓勾魂摄魄后,他只能受你摆布。” 怪人说到这里,见陈正南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也不理他,又对他说道:“你记住,行此心法之时,必须丹田发力,心神如石,意念如一,身形空乏,念如金针,意如银丝,全神贯注,目视对方之瞳仁,进其神,入其魂,抓其魄,空其想,主其思,断其意,以致他魂魄空无,由你主持,听凭发落。” 他说完,便念了一句七十二字的心诀,要陈正南当即背下。待陈正南背熟之后,又教他运用之法,使用时的机关所在,直教到夜间寅时,见陈正南真的会了,才回房睡下。 让陈正南惊奇的是,第二天一早,吃过了简单的早饭以后那怪人居然拿了一把剪刀,去石屋旁边的水边,给自己修剪了长头发和胡须,整个人面目大变,他的脸庞宛如被岁月雕刻过的古木,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世间的虚妄。他的前额上,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沧桑的侠者韵味。 怪人换了一身老旧但干净的绸缎衣裳,带着陈正南到了石屋西边的草地上,在那里堆了一堆柴火,柴火上放了一张小木床。 怪人对他说道:“一会儿我走之后,你就在这里把我化了。” 陈正南忙说:“师傅,你不是好好的吗?何出此言?” 怪人也不回答他这话,便牵着他的胳膊到石屋里,三拐两转之后,进到角落里的一间小屋,只见那小屋中间放了一个石棺,怪人把那石棺的上盖轻轻向下一推,棺盖便往下滑了三尺。 陈正南惊骇地看见,那棺中是一具白骨,身上的衣服早已朽烂,只在旁边放了一柄楠木蛇皮做剑鞘的宝剑,怪人伸手将那剑拿了出来,说道:“这便是幽冥剑,如果不送你,将来被那没有缘分的人撞见,也是给他们拿走,不如现在就送你这有缘人吧。 他说着,把宝剑递到陈正南手中,右手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对陈正南说道:“你把我烧化了之后,就装在这袋里,然后你将我安置在这里就好。” 他说着,便用手指了指那白骨的胸腔。 听到这里,陈正南刹那之间明白了,这怪人之前反复地说,要把他送到枚言的心里去,原来的白骨便是一个叫枚言的女子,这怪人一心想要的是,把自己的骨灰装在这枚言的胸腔里,这样就到了她心里,这是他的心愿! 知道了这一切,陈正南不禁骇然,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深情的男子,如此痴情的男子,痴情到近乎愚蠢!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那怪人忽然问道:“我说的你可都明白了?能做到吧?” 陈正南只得点头,之后又道:“师傅,你让我做的这些并不难,可是师傅你可不能想不开。你好好的,我看你也是长寿之相,还可以活很多年,千万不可做傻事呀,师傅。” 那怪人却不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陈正南看见室内干净整洁,这才知道怪人有时突然消失不见,原来都是来了这里,陪在枚言身边。 他连忙跟在他身后,那怪人也不理他,只把他领到了那一堆书和那一匣子珠宝面前,对他说道:“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把这些都带走了吧,尘世之物就该归尘世之人,各得其所。你现在就去把你带来的褡裢拿过来,将这些收拾好,快去!” 陈正南听他语气坚毅,不容置辩,只得走出去找那被自己扔在路边的收毛皮的褡裢,等他回到小屋里,怪人却不见了。 他只得将那些书本装进褡裢,又将装银票和珠宝的两个盒子也收了进去。之后,陈正南拿了宝剑去找那怪人,却四下里怎么也找不见他。 他又跑到那放食物的石屋里,那里也没有他。陈正南口中呼喊着师父,找遍了石屋,跑到院子里找,最后穿过片草地,远远看见怪人正躺在那一堆柴火上的木床上。 他连忙跑过去,口中喊着师父,那怪人却纹丝不动。 陈正南立刻意识到不好,伸手去搭怪人的脉搏,发现全无脉息。他仍然不肯相信,又将手指头放在那怪人的鼻孔之处,却发现毫无气息。 怪人的面部此时已经变凉、变硬。陈正南之前听说过,武功高的人有一种死法叫做自绝经脉,自断任督二脉。当下心里就想,难不成这位师傅就是这样了断了自己,以便让自己将他送到心上人的心里去? 看着面前渐渐凉透了的尸体,陈正南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情,深情男子,世上自古有之,可是像眼前这位师傅这样,为情所困,为情不惧死亡,视死如归,为情执着到如此地步,真算得上举世罕见。 当下,陈正南往后退了三步,将剑放在地面上,跪下来向死去的怪人三跪九叩之后,才去石屋里找到了火镰,拿来打着了火,点燃了床下的柴草,眼睁睁地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大,最后变成大火,将那怪人吞噬。 陈正南和这怪人并无感情,时至今日,见他在一晃之间就在自己身边去世,转眼又被大火化为灰烬。 陈正南在心中思念,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的人生,什么样的情感历程。 但见人死,心中也哀,陈正南不由得落下泪来。眼见那火熄灭、变凉还需要一些时间,陈正南便转身回到石屋里,找了两根蜡烛点着了,拿在手里逐一巡视那些食物。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除了他睡觉和吃饭的那两间石屋,和怪人今日带他去的那停放石棺的小屋之外,其他的房间他全没进去过,不知这些房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所在。 陈正南先去了厨房东边的石头房子,只见那房子有一扇大窗,虽说窗格纸已经给风吹烂,房间里满是灰尘,但可以看出,当年这里是一间精美的绣房,屋内摆设用具虽谈不上豪华大气,但看得出这是一位有修养的大户人家,精心装饰的,铜镜、梳庄台、躺椅,精致的香笼和衣橱,一应俱全。 那张宽大的双人绣床之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可见这房子已经有许多年无人进入。陈正南往里面踏出两步之后,留下两个清晰的脚印,便退了出来,不忍再看。 陈正南又去了西边的小屋,那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床,一只衣柜,一张书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但室内还算整洁,床铺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也还算干净,看起来那怪人平时起居就住在这里。 另外两间房便是厨房和陈正南睡觉、存放杂物的房间,还有那间停放石棺的小屋。 陈正南从石屋走出来,见院子东南角有一间独立的石头房子,门上挂着锁。他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那锁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原来也只是虚挂在上面。 陈正南推门进屋,却看见这是一间东南两面有窗,风景独好的书房。 房屋北面和西面的墙上是巨大的书柜,两扇大窗之下放了两张书桌,摆了两张官帽椅,窗前放着高雅的花凳,凳子上是紫砂的花盆,种的花草早已焦黄,只剩下屡屡几页。 这间房虽说也同样四处全是灰尘,但有一张桌子还算干净,桌上也有笔墨纸砚,屋内也有足迹,可见,平时那怪人也时常来这里小坐,或者看书。 陈正南打量那两个大书柜里的图书,只见那些书大多是琴棋书画剑谱之类,也有诸葛八卦阵之类的兵书、战策,更有许多《吕氏春秋》、《道德经》、《淮南子》等黄老之书,许多书陈正南都未见过,有些书他也只听闻过一两回。 第191章 侠侣的过往 童文曾在一个富商家里的堂会上,和吕枚言无意中遇到一回,一见之下便倾心不已,十分爱慕,便请父亲托人前往吕家说媒。 吕枚言的父亲见两家门当户对,哪有不应承的。吕枚言心中虽然只有迟峰,可是强行被父亲带回家中,又断了音信,无奈之下,她只得把心中的情愫告诉了母亲。 哪料,她母亲断然拒绝了她,还告诉她,如不断了这念头,或者想私下里私奔去寻迟峰,她便一根绳子吊死,避免遭到羞辱。 吕枚言没有在母亲这里寻找到安慰和帮助,又被母亲胁迫,最后只得嫁了童文。 童文和吕枚言完婚之后,对她很是体贴关爱,见她喜欢练剑,便花重金,托人购到了闻名天下的吴三桂遗留之剑青冥剑,送给吕枚言。 吕枚言自然喜欢的爱不释手,然而,她虽说和童文同床共枕生活多年,也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女,心中却始终对迟峰念念不忘,常常梦中相遇。 就这样,同在扬州城里,吕枚言嫁为人妇,为人媳,为人母,丫鬟仆役伺候着,锦衣玉食。 迟峰为寻找吕枚言也来到扬州城,却无论如何找不见她。但他知道吕枚言此时正和自己生活在这同一座城中,竟也不急了,癫狂病倒也没有发作。 为生活所迫,无奈之下,迟峰最后只得在城中流浪 他初时乞讨,后来也随一些道士去做水陆道场,行斋醮科仪之事,在坛场里翩翩起舞,大则为州县祝禧、禳解灾疫、祈晴祷雨;小则安宅镇土、祈福延寿、祛病消灾、超度亡灵。他也能诵经、掐诀、踏罡、存神,很有一些本事,竟得到一些信众的支持和喜爱,在一家小道观里落了脚。 如此过了快十年,忽然间一天,扬州城外一家叫青羊宫的道观里,有一位姓侯的经主,给事主家里做法事时,居然骗奸了那家的女孩,之后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但这道士却玩了一出财神爷翻脸——提上裤子不认账,最后逼得那女孩父母只得去衙门里告状。 那道观里的住持为了不让道观的声誉受损伤,偷偷拿钱买通了官府里的老爷,又告那女孩的父母诬告,将他们夫妻各打了三十棍,撵了出去。 这女孩的父母受此大辱,又申冤无门,一时之间想不开,便把门关上,三口人同那婴儿在一起,在自家屋里放了一把火,自焚而死。 这件事在扬州城里议论纷纷,众人对那道观毁誉满天,连着憎恨街上的道士们。 迟峰听到这事后,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来到了青羊宫寻事。 青羊宫里的众道士见他穿着道士服,平时也与他打过交道,哪里有意去防他,被他从容地进到道观里,找到那位干了苟且之事又不认账的经主,一剑将他杀了。 青羊宫里的主持忙召集手下,欲将他拿住移送官府,可众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最后,青羊宫里的三都五主十八头,被他杀得鬼哭狼嚎,乱七八糟,四处奔逃。 此后,迟峰就占据了青羊宫,成了里面的主持。他不仅不危害那里普通的道士,还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起同坐,得到了他们的喜爱和支持。 逃走的道观主持们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跑去报官,官府有了压力,派了捕快前来捉拿迟峰,守山门的小道士报与迟峰之后,他持青钢剑,一人站在山门之外的台阶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打伤了十几名官差,此后便没有人再敢来,官府也觉得这件事闹大了自己理亏,此后就渐渐地放在一边不去理论。 逃走了的主持们又邀请了江湖上的好汉,前来与迟峰打斗,却全都不是对手,一连死伤了十几名江湖好汉之后,迟峰名声大震,扬州城里城外的百姓,善男信女,知道他仗义豪侠,为民除害打抱不平,没有一个不敬佩他的。 迟峰不下山,也不做法事,但青羊宫的善男信女越来越多,来布施的络绎不绝,求上门做法事的,竟然需要排队等几个月。迟峰在扬州动静闹得这么大,这事自然传到了吕枚言的口中,她立刻知道迟峰是为她而来,思念之苦由此而生,此后居然因此成病。 她丈夫哪里知道其中的缘由,只顾大把地花钱,四处请郎中给她治病,却不知这病由心中而来,心病不除,病魔难消。 直到最后,吕枚言眼见她丈夫实在劳碌,疲惫不堪,只得向夫君说出自己生病的真相。 她丈夫童言虽说是一个盐商之子,也算半个戏子,常言道,婊子无义,戏子无情,童文既是纨绔子弟,又是昆剧戏台上的有名旦角,却心胸坦荡,深明大义,知道这实际情况之后,自然也是难过悲伤,但他痛定思痛,依然还是决定放弃爱,放爱妻一条生路。 他主动来到青羊宫,拜见迟峰,将妻子吕枚言和自己的故事从头到尾说给他听,又说了吕枚言当前重病,眼看命不久矣,请迟峰出面相救。 迟峰得知了吕枚言的消息,大喜过望,一时竟不敢相信,只是呆呆地问他:“你想要我如何?” 童文说道:“我家自不缺钱财,我送你一笔钱,你带了吕枚言去吧,无论你们到哪里,只要你们活着能够安好,我便心满意足。” 迟峰竟不敢相信,后来童文信誓旦旦,反复保证,迟峰才相信了,当即离弃了道观,先期回家到了故乡沫口,修建石屋,之后返回扬州,去接吕枚言。 那时,吕枚言已从她丈夫口中得知,自己即将与迟峰相聚,之后身体果然一日日好了起来。 迟峰到了扬州之后,顺利接到了吕枚言,雇了车辆返回故乡。临别之际,童文送给吕枚言十颗大珍珠,五千两银子,同时让她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部带走,连同那把幽冥剑,也一同跟随两人回到淮上沫口。 此后,迟峰和吕枚言在石屋之中过起了神仙眷侣生活,没事时看书、写字、练剑,用石块摆九阳十八阵,钓鱼、射猎、种菜,两人过得好不快活。 然而好景不长,才过了七八年,吕枚言突然身患恶疾,迟峰多方延请名医,带她四处治疗,却全然无效。 眼看不久于人世,吕枚言知道迟峰对她情深意长,便在临死之前,让迟峰取来二百块石块,布下了天罗迷魂阵,这是一个死阵,世上无人能解。 吕枚言告迟峰,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地活,替我把我那一份也活得精彩些,不允许你随便自行了断前来寻我。 如果你实在思念我,想与我在一起也是可以,你须把这阵破了。你死之后,火化了以后,骨灰要装在我的胸膛里,这样你我才永不分离。 迟峰当时便唉声叹气地道:“这阵天下无人能破,我如何能够活到地老天荒,如何耐得住这样长的时光与你分别?” 吕枚言嫣然一笑,说道:“峰郎,既然你如此这般思念我,我就允许你移开两块石头,这样这阵你就破得快些,容易些。” 说完这话,只过了几天,吕枚言便溘然而逝。迟峰大放悲声,直哭的眼中冒血,才期期艾艾的将吕梅言收敛了,买了石棺放入小石屋之中,朝夕相伴,此后哪里也不去。 吕枚言去世之后,对于迟峰而言,花朵一般的幸福日子永不再来。 那段过日子里他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痴痴呆呆,木然机械地活着,不久疯癫病又患了。 但只要他清醒,每日里就全力去钻研那九宫夺魂阵,只想给早日破了,就自己了断,如吕枚言所说,把自己的骨灰放进她的胸腔里,两人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可是他哪里知道,吕枚言故意留下的这“九宫夺魂阵”无比精巧,想破极难,目的自然猜到自己死后迟峰不愿意独活,以以此阵逼迫迟峰在世间多活些时日。 然而,,即使她允许迟峰翻倒两块阵石,他仍无法破解,直到陈正南突然出现,惊慌之中,奔逃时踏翻了两块阵石,这才让迟峰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发现了破解之法,从死门进从生门出,将吕枚言留下的这绝阵给破了。 迟峰既破此阵,便立刻要完成自己十几年的夙愿,与吕枚言活在一处,死在一棺。 为了求得陈正南的帮助,实现他十几年的夙愿,迟峰将自己一身的功夫、神技全部传授给了他,了无牵挂地去了。 看完了八本《石庵双人记》,陈正南竟有茫然若失之感,回味绵长,若余音绕梁,只盼书中两人的故事更长些,更多些。 两人惊世骇俗的故事,除了让他惊讶之外,更让他敬重。另外给陈正南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亦俗亦道的一对神仙眷侣,才学很是不俗。 两人有几首诗词,他读后觉得不错,赞叹不已,比如有一首《江神子·恨别》: 流落齐云念无穷。既相识,只匆匆。携手流连,欢愉伴春红。只问青春有几许,春已逝,与谁同。 扬州三月暖融融。燕南飞,离乡中,回首故城,颍水与淮通。寄我往昔千痕泪,流不到,淮水东。 又有一首七言绝句写道: 初来不知人间苦,回首已是苦中人。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192章 不速之客 收拾好自己要带走的那些书籍和那八本《石庵双人记》,陈正南拿了笔墨又去小石屋里,在小石屋的门上写了“迟峰 、吕枚言之墓,惊扰者死。” 之后,他最后一次祭拜了神仙眷侣迟峰和吕枚言,拜完之后,他久久地背靠小屋的石门,呆呆而立,使神用魄与他们道别。 他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 从小石屋里出来,陈正南心中不由自主吟出了元好问的《摸鱼儿 · 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吟到最后,陈正南只觉得脸上一凉,不禁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拭去泪水时,陈正南心里想,元好问十六岁时遇到大雁为殉情而坠亡,自己二十岁上遇到迟峰为情而自绝,果然是震撼人心。 他想,由此可见,不论是小动物,还是人,一旦有了深厚的感情,生命、金钱全都如同粪土。 因而可知,古人所说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真是心里话;“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也不是无病呻吟,只是无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罢了。 收拾好了一切,便是离开的时候。 可是陈正南毕竟是年轻人,心中气盛,受不了委屈,临别之时,他一想到那修船的黑脸汉子故意将自己指到这死路上来,便心中有气。后来他又想到来这里的初衷,便在离开石屋的那天早晨,腰间挎了幽冥剑,按原路走了出去。 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就有几个小孩远远地看见了他,吓得脸色煞白,满脸惊讶,之后便奔跑着呼喊说,那人从死人屋回来啦,快跑,他从死人屋回来啦——” 陈正南看着那些孩子跑远,全无感觉。这些日子以来,他恍惚间经历了几场生死,走过了几个人世间的轮回。 好巧不巧,陈正南还没有走到上次那黑脸汉子修船的地方,就见那汉子驾着上次他修的船,刚靠了岸,正从船上取了鱼货下来,要往家去。 他突然看见陈正南,竟不由得呆了,脸上惊慌失色。 陈正南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直直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那黑脸男子的眼睛。 黑脸男子原本对指引陈正南去了死人屋也有后悔之意,觉得凭空让一个不认识的人丧了性命,心中也有不安。此时见陈正南活着回来,惊讶之外,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喜悦,就结巴地道:“你、你回来啦!” 陈正南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要害我?” 黑脸汉子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回答。 陈正南冷眼瞥见旁边有一棵小椿树,便左手握住剑鞘,扫了那树一眼,顷刻之间拔剑斩了树,又回剑进鞘。他这动作虽说没有迟峰那么快,那么迅捷,但也是眨眼之间完成。 黑脸汉子眼见陈正南剑已经入鞘,自己竟然没看见他的剑锋,这时那椿树已经折为两段,正落下去,不禁惊骇万分! 陈正南又低声问他:“告诉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黑脸汉子原本就心中有愧疚,此时见陈正南眨眼之间剑出鞘,挥剑将树斩为两段,早已吓得浑身酸软,屁滚尿流,连忙俯身跪倒在地,连声叫道: “小哥饶命,小哥饶命,都是小人之错,小人一时糊涂,请大人饶我性命。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六七个孩子,请大哥饶命!” 陈正南也不扶他起来,只伸出右手食指挑起他的下颚,冷声问道:“想活,就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黑脸大汉连忙磕头道:“大哥,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只求大哥饶命。” 陈正南问道:“我要找艄公会的领头人,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他?” 黑脸汉子听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说: “大哥,这个容易,我倒是知道,今天也巧了,你只要往西边走,村子中间有一家办丧事的,名叫张成发,他就是艄公会的头。这两天艄公会的人都来了他家吊孝,你去了便可以遇到他们。” 陈正南听完,问道:“你这次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还骗我,我就让你和那些死鱼一样!” 黑脸汉子慌忙又磕头道:“小哥,这次是真的,绝不敢欺骗你,只要你往西边走,就可以听到吹唢呐的声音,到那里就是了。” 陈正南用脚一挑,将黑脸干汉子蹬倒在地上躺着,转身离开,奔村子西头走去。 果然,走了不到半里地,就听见西边传来唢呐的声音。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小路上,三三两两也有人往那里赶。 陈正南便跟着吊唁的人一同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只见那果然是一户大户人家,七八间房屋虽说不是全砖瓦的,却都用红砖做墙基,建了半人之高,上面才用了土坯,房顶上中间也压了青瓦。 走到近前,自然有几个孝子,头上绑了麻绳,身上穿着白麻布孝衣,跪在地上磕头迎接。 陈正南走近之后,迎接吊唁的知客看见陈正南,自然不认识,面露惊讶之色. 有人跑进院子里,只片刻,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胡子红脸大汉从院中走出来,这人昂首挺胸,气度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他走到陈正南面前,双手一拱,朗声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从哪里来?” 陈正南迎着他的目光轻松答道:“在下陈正南,从淮河巡防大营里来。” 那大汉一听陈正南从淮河巡防大营里来,顿时满脸惊讶,身体抖了一下,便向后撤了一步,问道:“但不知小兄弟此来所为何事?” 陈正南道:“你可是张成发?” 那大汉又觉惊奇,点头道:“鄙人正是。” 陈正南道:“鄙人上司闻府上大丧,特命我前来吊唁,请张大哥节哀顺变。” 张成发听闻此言,不觉发愣,心里却想,这个大衙门怎么能知道我们家里的事?他思忖了片刻才问道:“小兄弟,你所言是真?” 陈正南正色道:“伯母大人大丧乃一等一的大事,怎敢戏言?” 张成发听到这里,不禁嗫嚅着问道:“小兄弟,我们素来和官府没有往来,怎敢惊动你们大驾?” 陈正南淡淡一笑,道:“我今天来了,这以后不就有往来了吗?你们往日做下的那些事,惊动官府的还少吗?” 听了陈正南这话,张成发和他身后围过来的几个人不仅脸色大变,有人甚至想去怀中摸东西,但张成发发现陈正南不惊不慌,面色从容,且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便镇定了下来,低声说道: “那都是我一人的错,且记在我一人身上。” 他说完,便伏在地上,以孝子之礼给陈正南磕头,之后站起身来,向陈正南做了一个手势:“小兄弟,请!” 陈正南也不客气,昂然走在前面,经过那上吊仪的桌案前,便从怀中摸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对那收账的秀才说道:淮河巡防大营守备衙门二百两。 那秀才给人收了几十年的账,哪里遇到过这样大衙门,更没见过这样大额的款项,当即手中拿着那银票,不禁发抖。 另一个秀才听了陈正南的话,连忙拿笔记了。 张成发也是个练家子,他见陈正南眉宇之间红光闪现,便知道他内力深厚,很是惊异,又见他出手大方,气宇不凡,便知道陈正南大有来头。 又想到他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应该也不像是来找事的,当下就将陈正南延请至正房,分宾主坐下,家人送了茶上来。 两人还没说话,又从外面进来三四个壮汉,站立在两边,脸上都不无紧张之色,眼睛都只盯着陈正南,目光之中充满了探寻的异味。 陈正南见气氛有些紧张,张成发双只大手在膝盖上摸索着,几番要说话,却欲言又止,便朗声问道:“张大哥,不知伯母大人享寿几何?” 张成发连忙答道:“陈老弟,我母亲她老人家他今年七十三岁,属马的。” 陈正南道:“如此,伯母大人也算长寿了,算是老丧。” 张成发点头道:“是啊,母亲大人在这村子里也算是高寿的了。” 陈正南又道:“张大哥,这村子里几百户人家,是家家户户都捕鱼吗?” 张成发答道:“陈老弟,你有所不知,这里捕鱼的人家也只占了一小半,大部分人家都是耕地的庄稼汉。” “那么,眼下大家的日子都还过得去吧?”陈正南问。 张成发听了这话,想要回答,却欲言又止。 毕竟,眼下没灾没难的,如果他说大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没有个由头;如果他说日子过得都挺好,那么又解释不了艄公会的人经常在河面上抢劫,在淮河两岸为非作歹的事情,所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第193章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这时,旁边站着的一位精瘦汉子朗声问道:“小老弟,你说你是淮河巡防大营里来的,我就想请问你,你们官家准备怎样对付我们?” 陈正南爽朗一笑,说道:“这个,自然要看你们大家的意思,就像到饭店里吃饭一样,你点什么菜,我们就做什么菜,端上来保准让你们满意。” 张成发便问道:“小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大家想好好地过日子,让日子安稳些,就收了往日的毛病,这一页也就掀过去了,大家自然有安生的日子过。 如果各位不听劝告,还要在河面上继续撒野,不讲道理,那么你们还想每天吃三顿饭,一年到头有平安,自然是不可能了。”陈正南平静地说道。 精瘦汉子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巡防大营会派兵来打我们吗?” 陈正南哈哈一笑,说道:“如果你们太过分了,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到那一天还早呢。眼下,巡防大营和颍州府衙门有一份名单,你们艄工会里的人全都在上面,只消县衙里的捕快、衙役拿着名单,随便过来先抓走十个八个的,你们又能如何? 但凡你们有一点点过分,巡防大营就会过来十几艘兵船,两三千人马踏平这村子不如同玩似的,好人坏人鸡犬不留,那时候你们大家岂不后悔?” 陈正南这一席话,只把众人惊得一身汗,一时没人敢接腔。 陈正南又道:“各位不要慌张,我也只是随便一说,毕竟今天只我一个人来这儿,这就是一个态度,此之谓先礼后兵,只望大家能理解就成。” 众人中有一个青年后生面露不服之色,冲陈正南大声说道: “你吓唬谁呀?我们这里地形复杂,河网密布,湖汊众多,你们的人来了,我们就四散分开,你们根本就摸不到,凭你们来再多的人,也捉不了我们一个,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一只蜜蜂从外面飞了进来,在正堂里转了一小圈,又准备飞出去。 陈正南猛地站了起来,左手扶剑鞘,右手拔剑,刹那间剑又回到鞘中后,那只被斩为两段的蜜蜂,才掉在地上。 陈正南回身又坐在靠背椅上,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朗声对张成发说:“大哥,这蜂子在这里嗡嗡乱叫,影响我们说话。” 张成发和众人见陈正南雷霆闪电之间便将那蜜蜂斩为两段,众人甚至来不及看清剑锋,更没有看到他出剑的动作,剑已经入鞘,当下无不骇然,都惊了一身汗。 见识了陈正南这一身手,众人思量了一下,都才明白为什么陈正南敢孤身一人来到这村,到这偏僻的村庄里与他们交涉。 张成发原本并不信官府里掌握艄公会人员的名单,但他想到陈正南既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又敢一人前来,自然是有原因。 当即,他向那出言挑衅的年轻后生挥了一下手,那后生已经惊得脸上没有血色,赶忙低头跑了出去。 张成发脸上有些讪讪之色,说道:“陈老弟,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既然上头和陈老弟你们都有情有义,兄弟我自然也能分得出高低,看得出黑白,知道好与坏, 以后不会再去找不咸的盐吃,寻不甜的井水喝,再不敢劳陈老弟和上头费心。以后但凡有差遣,只要有招呼,必不敢怠慢,愿效犬马之劳。” 陈正南听了这话,心头大喜,便道: “张大哥,你果然是心胸宽广的豪侠之人,拳头上能跑马,头顶上能造塔,是一顶一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这一趟没有白来。这样吧,公事谈完了,就掀过去了。我现在想到伯母灵前致哀,请大哥方便照看。” 陈正南说完便站了起来。 张成发听了这话,更觉感动,连忙起身走到门外,将陈正南延请到灵堂面前,他和自己的两个兄弟跪在灵棚下。 陈正南面向灵堂上的牌位,整了衣襟,扶了束发,从一旁的司仪手上接过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点了,插在香炉里,再回身肃身而立,行三跪九叩跪拜大礼。 等陈正南拜完了,张成发和他的两个兄弟便头撞在地上,“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还礼,站起来后把陈正南请到正房里坐下,摆手让厨房里端菜、上酒,又请了那两个记账的秀才,并了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来陪陈正南。 中午吃饭时间,陈正南也不防备,大大咧咧,只一心同众人吃喝,席间随便谈论着十里八乡的风俗,地里的庄稼,淮河里的渔获。 吃到下午寅时时分,陈正南酒足饭饱,辞别张宅众人,挎了宝剑告辞出来,从原路返回到石屋。 他把那装书的箱笼和包裹搬到石屋西边池塘的小码头上,放进扁舟里,上了船划出池塘,进入湖荡,又寻了一条河岔将船划到颍河里,从那里入了淮河,向西行了不久,他遇到一条西行货船,便摆手让船家照顾,大船挂了他的小船,回到陈家塬。 陈正南的信,很快到了京城。 蔡举人接到信的那天上午,他正坐在翰林院角落里的书案前,小心抄写已经更正的靖德皇帝起居注。 这起居注由翰林院日讲官兼摄,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只让蔡金峰做抄写的工作,不让他做侍讲,也不让他做注官,去记皇帝每天的日常。 蔡金峰每日抄写的,无非是每日里注官记下的靖德帝凡逢朝会、御门听政、有事郊庙、外藩入朝、大阅校射、勾决重囚等朝事,也有谒陵、校猎、驻跸、巡狩外行杂记,更有载题奏事,官员引见。 普通的则有皇帝御殿、诣宫、请安、赐宴、进膳、赴园、巡幸、拈香、驻驆、行围、观看灯火等活动。 起居注记载的范围极为广泛,内容也很详尽,但在蔡金峰看来,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而每日里抄得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见陈正南信到,蔡金峰连忙拆了,展开去读,只见绿格的白纸上写道: 蔡叔尊前: 近函敬悉。 夫人生世间,自是许多事无法令我等满意。时常,我等以一颗红心,两列热肺待人,然天下熏熏,不知我,无可奈何,更背负莫名指责和非议,自然寻常。当此之时,切不可以抱怨发泄,以致尤烈。 临此情景,侄窃以为,宜调适心态,放下愤懑,放眼看云卷云舒。古语有云,世间之男人,胸怀乃委屈撑大。人生在世,注定承受许多不堪和委屈。冷遇屈折,且一笑置之,超然待之,转化就势。唯如此,能在隐忍、原谅、宽容中壮大。 男人之成功,更是委屈垒就。今成功未至,只因委屈不够。因而,人当感谢被委屈,致恩正受之委屈。 人生在世,但居君子之泽,面临任何诽谤、诋毁、刁难、指责,我只练就无坚不摧之心,坦然面对,用委屈去撑大自心,成矣。 活在当下,行走人间,有悲愤之眼泪,怀疲惫感,甚至心碎,出一念欲放弃,然心中自责:何也? 君子或曰:强风来袭,则逆来顺受,忍让,自嘲,暂时放弃强硬,且让风平浪静。真男子,当直面击打,暂且扛下,度此一时,浴火更坚,信心益足,光明不远。 先贤曰,人生总要经一苦况,实是等待时机,也是进境必由之路。小侄窃以为,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不为上司所器重之时,更要冷板凳且坐得住,沉住气。 众议冷冷之时,心灵安定,持正心不摇,从耐烦二字上下功夫,要耐得烦。人有不耐烦,就会出于骄愤,怀骄愤之念,往往走错路。铸大错,皆是从此而产生。 当此之时,切不可图发泄之乐,四处抱怨,牢骚满腹,因于事无补,自乱阵脚,更伤及自身。 正所谓“欲戴重冠,必承其重”。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不怨不尤,但反身争个一壁静;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只它冷寒来,转念之间,我且春风往,明日枝头笑罢了。 伏惟珍摄,不胜祷企。 金安。 侄正南叩上 靖德三十三年四月二十 信的背后,列了一个书单,并无他言。 蔡举人看完了信,初时心头尤有不悦,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那信看了两遍,沉思片刻后,只觉身上一轻,立刻有“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当下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只觉面前豁然开朗,狭小的书桌和幽暗的房间变得宽敞和明亮起来,那几位平素对自己闲淡的同年,看着也有些亲切。 到了下午,蔡翰林忙完公事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京城的书店街购书,所买的十几本自然是林青竹让他看的经世纬邦类的典籍。 蔡翰林意识到,这信虽说是晚辈写来,读来令人不爽,但其言一针见血,直指自己要害,道出了自己眼前处境中的利弊关系。 同时,也让他自审,自己在不通的事上一根筋,周旋于过去之中走不出来,但必须走出去。同时还告诉他,要持守初心,继续坚持,如此才不失自我,将以有为。 第194章 绑架 第二日早上,蔡翰林又来到翰林院时,但见人,他都微笑相迎,轻声请安、问好,整个人颜面大改,如沐春风,不禁让人惊讶。 自此以后,蔡翰林日日如此,整个人面目大变,与此前判若两人,众人很是惊奇,都怀疑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林青竹用了十五天的时间,读完了陈正南带回来的《石庵双人记》,看完之后,她不禁感叹连连。 回到家之后,陈正南简单地向她讲了自己在石庵的经历,只是没有说迟峰起初时一心要打死他,为的是不让林青竹为他担心。 陈正南原本不欲说出自己这一趟的奇异之行,但他突然间凭空带回来那么多的书籍和金银珠宝、钱财,林青竹怎能不问他? 所以,他只好囫囵说了一个大概,林青竹见了哪些书,自然是欣喜异常,但陈正南却首先推荐他阅读《石庵双人记》,并和他谈了自己看完之后的感受,待到林青竹终于读完,两人的感受几乎差不多。 合上书本,林青竹凄婉笑道:“这两人的事,即便是戏台上都演不出来,甚至比梁祝还壮烈,但是有情调,真的是让人叹惋痛惜。正南,你可知道有一句诗叫:‘两情若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看了这两人的事,这句诗就狗屁不通了。” 陈正南点头赞许道:“的确如此。”他说着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林青竹的肩膀,轻声说道:“姐姐,我以后不想到外面闯荡、厮混了,只想在这里种种田,打打猎,钓钓鱼,与你朝夕相处,哪里也不去了。” 林青竹呸地一笑,,说道:“怎么,你现在一心要两情长久,朝朝暮暮了?” 陈正南道:“是,姐姐,那不好吗?” 林青竹笑着:“正南,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要保黎民平安,做大事的人,你当行万里路,建功业于国门之外,岂能止步于庭院之内,在乎儿女情长?” 陈正南道伏在林青竹肩膀上低声说道:“姐姐,儿女情长不好吗?晨起耕读,戴月荷锄归,携子之手,与子偕老,不也是人间美景吗?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一生。” 林青竹转身道:“我没有说不好,正南,只要你开心,你乐意,你做什么都行,我才不会拦着你。人生短短一世,瞬息万变,我才不要你委屈了自己,你只要随自己的心意就行。” 陈正南小声道:“谢谢姐姐,知我者姐姐也。”他说着,便紧紧地抱紧了林青竹,把脸埋在她肩上的秀发之中,闭上眼睛,品味着林青竹身上的体香,久久不发一言。 林青竹就那样站着,动也不动,她知道陈正南这趟沫口之行经历的事情,遇到的人,所见所闻所感要比自己强烈的多,也多少受了些刺激,他是重情的人,这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开导劝解开的。 此时自己唯有无声胜有声,才能帮助陈正南放松下来,让他慢慢释怀,从那一对痴情男女的爱情故事里走出来,回到当下。 从这天晚上开始,晚饭之后,招呼两个孩子在奶妈房间里睡了,陈正南便和林青竹到书房里消磨时光,两人先是看从石庵带回来的图书,之后,林青竹便钻研书法,陈正南到庄台上练武功,走仙姑步,最后练剑。 白天里,陈正南若是在家无事,林青竹就让他写柳公权,亲自为他指导。陈泽南自然听他的,只要在家,每日都写上半个时辰,也练得有滋有味,字也很快有些长进。 这天上午,陈正南去淮河巡防大营参加了会操,下午和兵士们在营房里混了半日,就回了家。 到家之后,林青竹服侍他净手脸,刚喝了两口茶,程士明就从外面进来说:“正南,二少爷来了。” 听到此话,陈正南连忙放下茶碗,迎了出去,只见二少爷迈着大步正跨进院子,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事它,后面的小厮正牵了两人的马往马厩里去。 陈正南忙迎上去,道:“二少爷,怎么突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二少爷看了看他,便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声道:“正南,我有事要麻烦你。” 听了这话,陈正南连忙将二少爷带到小会客室中,林青竹亲自捧了茶过,和二少爷打了招呼,知道他们有事,便退出去关了门,让他们二人叙话。 二少爷顾不上去碰那茶碗,小声说道“正南,我们家遇到麻烦事了,我爹和我从早上到现在不知如何是好,现在特来请教你,帮帮忙,给出一个主意。” 陈正南忙道:“二少爷,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自然不敢推脱,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是我们家老三出事了,他,被人绑架了。”二少爷慢慢地说。 陈正南一听这话,也不禁诧异,问道:“原来是三少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少爷叹了一口气说:“就是今天早晨,早晨门房老刘扫地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给扔了一块砖头,上面绑了一封信,这才知道老三在颍州谖给人绑了,和我们要五千两银子。”说着,二少爷便从怀中摸出那封信来,递给陈正南。 那信用的是街上书店里常见的红格子纸,连信封也是街市上最寻常见到的。写那信的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学问,才几十个字倒写错了三五个字,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不像个样子。 信上提到了所要的银两,送钱的时间和地点,其他便是威胁不准报官、否则撕票云云。 信中最诡异的地方在于,绑匪要求送银子的人必须是一个女人,要这女人将五千两银子放在板车上,拉着板车从叶家集上淮河大坝往东边走,直到对方感觉到安全了,才会派人将银子取走,放三少爷回来。 等他看完了信,二少爷两手一摊,说道: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谁家有这么多的现银?再说了,又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女子去给他们送钱?只说往东走,走到哪里呢?让一个女子去送钱,不又搭上一个人吗?谁又忍心让一个女人给不要命的绑匪送钱呢?” 陈正南看见那信的末尾,提出交钱的日期是后天上午, 略一思忖,便道:“二少爷,你不要慌张,也不必担心,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喝杯茶就回去吧。你只告诉李老爷,这事不必担心,全交给我了。” 二少爷听了,一时不敢相信:“正南,全交给你?” 陈正南点点头道:“二哥,承蒙你看得上我,我自然尽心帮忙。我是军营里的人,哪里会怕这些事情,这事你只交给我就是,虽说我往日和三少爷有些不睦, 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必须看在李老爷和你的面子上,再不和三少爷计较,一心把这事办好了就是。” 二少爷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给陈正南施礼道:“太谢谢正南弟了,我爹他在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南弟,你不知道,之前二郎教没有被灭掉的时候, 也曾派人给我们家送信,要钱,第一次是一千两,第二次是两千两,我爹为了息事宁人,花钱消灾图平安,也都老老实实地给他们了。这一次老三又遇到这事, 我爹怕此后开了口子,绵绵不绝,没完没了,在家里念着老三的名字喃喃自语,六神无主,全没有了方寸。” 陈正南道:“二少爷,这在谁都能了解,十指连心嘛,他儿子被人绑了票,他怎么不心疼?人年纪大了,尤其疼老儿子,这都在所难免。” 二少爷问道:“正南,那,要我做什么呢?” 陈正南道:“二哥,你就准备一辆板车,上面随便装一些银子,后天一大早送到我们村口往叶家庥去的大路上就行,其他的交给我来安排。” 二少爷又问道:“正南,车上装多少银子呢?” 陈正南随意地道:“一千两两千两都可以,应付一下,后面的事看看再说。如果一下子给他们五千两,他们以为容易,以后再狮子大开口,更有麻烦。” “好,正南,我都听你的,你考虑的有道理,看来我来找你老弟帮忙是找对人了。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现在我就回去和我老爹说一声,让他心里也放宽些。有些事我也要去准备一下。” 陈正南微微一笑,说道:“好,二哥,那我就不留你了。”说着,二少爷便起身出门,到了院子外面,小厮牵过马来,两人便上了马,直下庄台而去。 二少爷走后,林青竹这才过来问道:“正南,二少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陈正南笑着答道:“姐姐,还真给你说着了,是有麻烦事。” “是什么样的麻烦事?”林青竹好奇地问道。 “姐姐,是有坏人替你出气呢,他们绑架了三少爷。”陈正南淡淡地说。 林青竹听了这话,不禁惊奇道:“绑架?谁绑架了三少爷?” 第195章 熟人见面 陈正南道:“自然是绑匪了?绑匪哪有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的?” 林青竹摇摇头道:“正南,我才不记三少爷的仇呢,他生就的那样,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和他那样的人计较岂不是作践了自己?” “姐姐,你说得也是。”陈正南道:“他以后的麻烦事多着呢。” “正南,二少爷来找你,是要你帮忙吗?”林青竹问。 陈正南点点头:“他来自然是为这个了。” 林青竹忙问:“那你帮他吗?” 陈正南道:“这个自然,二少爷和他父亲素来待你我不薄,也有一些交情,又同在一个庄子,他来张了口,怎能不出手相助?” 林青竹又问:“正南,这事有风险吗?别伤到你。” 陈正南哈哈一笑:“姐姐,这个事你不必操心,我交给军营里他们就办了。” 这时,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夫妻两人连忙跑回房间里,奶妈正迎面出来,说道:“奶奶,两个孩子都饿了,快喂奶。” 林青竹便进到奶妈房间里,抱起哭得最凶的那一个喂奶。 陈正南抱了另一个,走到窗台下看外面的风景,那孩子立刻不哭了,泪眼蒙眬地看着窗外,眼睛转来转去,时而又看看陈正南,嘴中发出“啊、啊”的声音,陈正南惊喜地说道:“姐姐,他在和我说话呢,你听到了吗?” 林青竹一边喂孩子一边说:“他说了什么,你倒也说给我听听。” 陈正南便撇着小调唱着说:“他说呀,妈妈是个偏心人,单喂哥哥不喂我,一碗水不端平,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青竹听了便笑,说道:“你说我如何才不偏心呢?两个一起喂吗?” 陈正南又唱道:“我们吃粮的孩儿家,才不管你这衙门里的事,反正大人你就是公平,让我们一个人吃,另一个人看,嘴巴急得直打颤........” 第二天上午,陈正南仔细思忖了三少爷被绑架的事,琢磨了一上午,下午便骑了枣红马,从叶家集过了淮河,奔到淮河大营后面自己的住处,让曾顺去叫了周大山、崔彪和姚猛过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方案。 他三个人又帮忙出了一些主意,商量定了,陈正南才出门上马回家,那三个人自去准备。 第三天上午,陈正南穿了一身林青竹的旧衣服,去厨房里抹了一点锅灰,沾了一点豆油,均匀地抹在脸上手上,将头发披散开,怀中揣着那把凝雪短剑,骑了枣红马直奔李老家通往叶家集的大路口。 到了那里,果然看见二少爷安排了三个家仆,拉了一辆板车正在拐角偏僻处等着。 陈正南就把枣红马交给他们回去,自己拉了那辆板车往叶家集去。 一路之上,陈正南装成女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吃力的拉着板车,小步地往前走,一路上他小心地观察,却也没有觉到异样。 到了叶家集上,就在他拉着板车用力往北上淮河大坝时,忽然有一个人骑着马过来靠近城正南,用凶狠的声音说低声说:“上了大坝朝西走,不要停。” 陈正南透过披散的头发看了那人一眼,点点头,那人就骑着马往前走了。 到了大坝上,陈正南拉着板车往西走,偷偷回头望去,只见刚才那骑马的人停在坝子口,看见他往西走了,又等了好一会,才起步往南去了。 陈正南事先安排崔标化装成做小生意的,骑了一头小毛驴,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看见陈正南和那骑马的人接触过之后,上了大坝便往西走,便连忙骑着毛驴往东边去招呼那些事先布置好的人手,让众人下了大坝,到河里坐了接应的小船,也往西去,赶在陈正南前面上了大坝,布置开来。 大坝上静悄悄的,陈正南拉着马车往前走了五六里路,除了赶集的、做生意的旅客之外,大坝上并无闲人。 又走了三四里路,在一个河湾大坝转弯的地方,忽然间从坝下面的斜坡上来了一辆有篷的豪华马车,到了近前,那赶马车的人吁了一声,马便停了下来,堵在陈正南面前,赶马车的对冲陈正南叫道:“小娘们,就停在这里。” 陈正南看见赶马车的人,当即不由得乐了:这人居然是和他打过交道的孙胖子!就在这时,从马车里又出来一个人,却是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江六子! 看见这两个人,陈正南想气又想笑。当初,正是这两个人对林青竹图谋不轨,可最后又被自己收服了,还帮着给林青竹的父亲办了丧事。 所以,许久以来,陈正南并没有想过如何去处置这两个败类,但心中一直惦记着,他们两个和那姓陶的,是这叶家集上的祸害。 当下,陈正南装作胆小怕事的妇女,走到坝子边上,故作呆傻地看着他们两人。 孙胖子和江六子着急忙慌地奔到板车跟前,扒开板车上的布袋子,见到有银子立刻眉开眼笑,连忙往马车上搬。 陈正南也不理他们,只让他们慢慢地把银子装到马车上,装到一半的时候,孙胖子发现了端倪,冲陈正南喝道:“这娘们,你这银子不对,这没有五千两!你敢耍你大爷是吗?” 陈正南便双手掐着腰说道:“爱要不要,就这些。” 孙胖子和江六子眼见拉车的女人摆出这架势,说话的声音却是男人,不禁有些惊奇,觉察出有异样,江六子立刻从怀中摸出一把尖刀,向陈正南走过来,想查看端倪。 就在这时,坝子的西边和东边都有人围拢过来,手中全拿着刀剑,还有人两手端着弩弓正在瞄准。 孙胖子和江六子发现两边有人围拢过来,口中叫了一声“苦也,我们招了道!” 江六子却不死心,挥着刀子就往东边下了坝子跑,但没有人拦他,那手中持弩的,对他毫不客气,“嘣嘣”射出两箭,一箭射中他的肩膀,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腰,江六子应声倒地,扔了手中的刀子,痛的大叫。 孙胖子见此情景,哪里还敢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围过来的众人连声大叫道:“大爷饶命,好汉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替人办事,跑腿,望各位大爷饶命,放了小的一条生路。” 便有两名军士上前拉起他,走到陈正南面前,又一脚将他踹跪在陈正南面前。 陈正南把头发拢到脑后,笑着问孙胖子:“孙大哥,你不认识我了?” 孙胖子听见这声音熟悉,赶忙抬起头来,慌里慌张地打量着陈正南,过了一会儿,才面露惊喜地说:“小兄弟,原来是你。” 陈正南冷哼一声,道“正是我,怎么的,你兄弟俩怎么干起这个行当了,不想要命了吗? 孙胖子赶忙用膝盖往陈正南面前蹭了两步,大声说道:“小兄弟,我和江六子也是替人跑腿卖命,求小兄弟帮帮我,饶了我,帮我躲过这一场要命的陷阱。” 陈正南问道:“我只问你,三少爷现在在哪里?是谁让你们来的?” 孙胖子连忙答道:“小兄弟,哦,不,官爷,三少爷好好的呢,你有所不知,三少爷并没有被绑架,他只是和我们陶老板赌博打牌,输下了两千多的亏空,他还不上这钱,回家找他老爹讨钱,要了个空,实在没办法,我们陶老板才给他出了这主意。” 陈正南惊奇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三少爷并没有被绑架?这可是真的?” 孙胖子连忙道:“官爷,这是什么时候了,我哪敢哄你?三少爷现在好好的呢,正在叶家集和我们陶老板喝茶,等着我们把银子送回去。” 陈正南把脸一寒,问道:“这主意是陶老板出的?” 孙胖子点头:“是他出的。说这事时,我们几个人正在一处喝酒,三少爷回家讨不到钱,唉声叹气的,陶老板就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三少爷听了之后乐得屁颠。之后,陶老板就让我写了封信,是江六子去庄子里扔到三少爷家里。回头陶老板又让我和江六子来取这五千两银子,许给我们每人五十两的跑腿费。” 这时,几名兵士把受伤的江六子,拖着胳膊顺地扯了过来,他听孙胖子说了几句话,也认出了陈正南,连忙爬过来向陈正南磕头道: “小兄弟,哦,不,大人,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并不曾绑架,没有害人,只是替少三少爷骗他爹,骗一笔钱使用,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陈正南冷冷一笑,道:“江六子,你们在叶家集做的伤天害理的事还少吗?” 江六子忙道:“大人,那是从前至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只要你放了我,在这叶家集以后你再也看不见我。我说到做到,不然我就不是爹娘生养的。” 陈正南也不理他,就问孙胖子:“你说,三少爷现在和陶老板就在他的茶铺子里喝茶?” 孙胖子连忙点头道:“正是,他们俩都在那等着我和江六子把银子送去呢。”听了这话,陈正南便向姚猛使了一个眼色,姚猛立刻带了士兵,将姜六子和孙胖子捆了起来,扔到那装银子的马车上。 第196章 抄家 陈正南下了坝子,到河边洗了脸,回头从崔标骑着毛驴上取过军营里的常服穿在身上,和众人上了马车,让兵士拉着板车,一路往叶家集去。 路上,陈正南把自己的计划给大家说了一个大概,各自安排好了。 到了叶家集,陈正南带人很快找到了陶老板的茶馆、烟馆、娼阁子三合一的大店面。 到了店铺里,除了四名兵士看马车和江六子两人,陈下砖雕安排四名兵士堵在店铺的后门,六名兵士堵在前门,不让外人进入。 陈正南领了崔标、姚猛、周大山,并七八个士兵,走进茶馆。柜台上的伙计见众人进来后,眼见形势不妙,他机灵鬼似的机灵,一路小跑着进去报信。 陈着南也不管他,只片刻功夫,陶老板就从里边跑了出来,一见是陈正南带了兵士人进来,看似来者不善,便赔笑问道:“小老弟,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陈正南冷冷地问道:“是你绑架了三少爷?” 陶老板脸上立刻变了色,这才知道陈正南带人来这里。是为了三少爷的事,当即被吓了面色大变,连忙说道:“小兄弟,这都是误会。不,陈大人,这都是误会。” 陈正南也不理他,只是问:“三少爷人呢?” 陶老板连忙冲旁边的伙急喊道:“快去,快去叫三少爷过来。” 这时,兵士们已经动手,将来喝茶的、抽大烟的全部赶了出去。楼上娼阁子里也有几个嫖客,眼看店里面目不好,也都晃晃荡荡地光跑了。 片刻,三少爷从后面大大咧咧走过来,见是陈正南:“随意地问道:“是陈大人啊,不知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陈正南冷哼一声说道:“你被绑架的事,是你爹和你二哥报了官,所以我就来啦。” 三少爷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陪笑着道:“陈大人,这都是误会,我没有被绑架,你快带了人回去吧,辛苦你们了。” 陈正南瞥了他一眼,道:“你们家给绑匪扔了砖头,上面有绑匪的信,你爹这两日被这事吓得神思恍惚,你说没有绑架便没有吗?”他说完,便回头挥了一下手,姚猛立刻带士兵上来,将陶老板和三少爷捆了起来。 陶老板一见众人动了手,顿时吓得惊慌失色,连忙大叫道: “小兄弟,哦,不、不,陈大人,真的是误会呀,这一切只是三少爷和他爹要钱耍的一个小手段,并没有人绑架他,三少爷并没有少了一根毫毛。你刚才也听到了,他自己也说了,这是误会。我们不曾做伤天害理的事,没坑害一个人。” 陈正南冷冷地道:“这我倒是知道,你在这条街开烟馆,逼良为娼,害的的确不是一个人。” 这时,三少爷大叫道:“陈大人,我已经和你说了,我没有被绑架,再说,你为什么让人抓了我?” 陈正南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有绑匪的书信在,你爹和你二哥已经派人将银子送来,江六子和孙胖子已经收了银子装上马车,这绑架案铁证如山!只不过你和姓陶的他们是一伙,脱不了干系。带走!” 当下,几个士兵便将陶老板、三少爷嘴里塞了破布,推到一个小房间看了起来。 原来,三少爷在颍州府胡乱厮混,忽然发现平日里与他常在一起吃喝嫖赌的余忠突然消失,问了其家人居然也不知道,便想到陈正南说的, 沈知府对他出馊主意让余忠卖臭豆腐的事记挂在心,就心中害怕,逃了回来,之后便和叶家集一帮志同道合的人鬼混,自然与陶大官人搅在了一处。 可他哪年轻稚嫩,哪里是陶俊直的价钱,没玩多久便输光了手头所有的银子,还欠下一大笔债。他回家要不到这样一笔钱,实在没法,就求教于陶俊直, 玩了这么一出自己绑架自己的闹剧,指望从家里能骗到一笔钱,却不料被陈正南撞破。 这时,几个士兵去楼上赶了三四个娼妓,从上面下来。陈正南就问他们:“我是官衙里的官差,你们都是自愿的吗?可有人逼迫你们?” 四个娼妓中,倒有三个人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正南面前,连声哭喊着说:“大人,我们便是被他们逼迫的,我们稍有不从, 他们就要打要杀的,又要去我们娘家祸害家人,我们才走了这一条路,沦落至此。大人,求你为我们做主呀!” 陈正南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先莫要哭。” 陈正南叫过茶房里的一名伙计问道:“你可知道陶老板家住哪里?” 那伙计吓得腿直哆嗦,连忙道:“小的知道。” 陈正南就对姚猛说道:“你带人去抄他的家,给他收干净,一点也不要放过! 他说完之后,姚猛立刻同十来个兵士跟着伙计出去了。 “崔标,你查抄这里的不义之财,之后将这里封了!”陈正南又安排道。 崔标立立刻带人从柜台动手,一直搜到楼上。 一个多时辰过后,姚猛带了人回来,他将陶老板家中的的不义之财足足装了一袋子,用马车拉了回来。 眼见事情已经办成,陈正南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本和信封,交给一名汛头,让他骑了马去正阳城,通知彭巡检来接手这案子。 之后,陈正南让士兵出去通知附近的饭庄,送了饭食过来,他同士兵们和那几个婊子一起吃了饭,彭巡检带了七八个人骑着马也就到了。 进门之后,彭巡检给陈正南请了安,问道:“陈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陈正南就把陶老板、三少爷伙同姜六子、孙胖子干的这一档子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对他说道:“彭巡检,这是你的地面上事,自然由你负责,这些人干了这件见不得人的勾当,性质恶劣,兹事体大,而且牵涉银两重大,铁证如山。”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封绑架勒索的信件递给彭巡检,又对他说:“李老爷给绑匪送的银子就在门前车里,被我拦下,你现在可以去过目一下,可知道我并没有一个地方冤枉他们?” 说完,他便带了彭讯俭和他的手下走到门外,打开马车车厢门,把马车上被勒索的银子,被抓的江六子、孙大头指给彭巡检看,最后才说到: “彭巡检,到今天为止,我和你打过两次交道,都是因为所谓的三少爷,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因为什么网开一面,这些人按法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再不能因为有人和你要面子,给你使银子你就放过他们,这是可能做到?” 彭巡检被陈正南这一番抢白,只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连忙低头应道:“卑职明白,法不容情,这件事肯定不会出任何差错,请陈大人放心。” 陈正南又道:“陶老板私开烟管害了很多人,有三个良家妇女被他逼良为娼,我让他们在里面等着你,回头你都给她们带到巡检衙门,问清楚,安抚了放还回家;这姓陶的要加重处罚,切不可轻饶。” 彭巡检忙道:“卑职明白,并不会轻易饶过他。” 当下,陈正南便将这里的一切移交给彭巡检,带了自己的二十多个人,赶了马车,拉了板车,回到李老家庄子里,去李老爷家里交帐。 李老爷和二少爷见陈正南带了一大阵子人过来,自然是激动不已,但最后却没有看见三少爷,不免有些失望。 陈正南见情景,就也不隐瞒,把事情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对李老爷和二少爷说道: “老爷,二哥,你们最担心挂念的是三少爷的平安,他如今好好的,一根头发也没有掉,这不就是最好的吗?另外,虽说今天我原本可以放过三少爷,将他带回来。 可是李老爷,二哥,我私下里以为那样做的话,对三少爷并不是好事。这次他没有吃到亏,没受到教训,依然不会醒悟,那他明天会如何呢?你们想想,谁知道他明天还能干出什么事? 我想,他以后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多的麻烦。所以我替你们考虑,不如就借这事让他受一点责罚,得一个教训,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做一个规矩人,做一个孝敬父母的人。你们说这样不好吗?” 听到陈正南推心置腹的这一番话,李老爷才忽然想通了,发自肺腑地点点头,上前握着陈正南的手说道: “陈大人,你为我们家操心了,谢谢。老夫我现在心里感激万分,一肚子的话,不知怎么说,也不知道如何谢你。这一次,你不单是帮了我们家的大忙,还帮我们收管了不听话的老三, 我只指望他这一次能够改恶从善,那便是我们老李家的福气了。”他说着,不由得流出几滴老泪来。 见自己的父亲动了感情,二少爷忙上前拍了陈正南的肩膀,连声向他道谢,随即便安排家人伺候二十多名士兵喝茶、吃果子、点心。 第197章 新官上任 陈正南让二少爷收了他那三千两银子,二少爷当即拿出二百多两,给每个士兵发了十两银子的辛苦费,每人又送了一匹绸缎。 陈正南和二少爷客套了一番,就带了众人出来,回营。 路上,陈正南给每人又发了一百两银子奖赏,让周大山带了众人,下河坐了来时的兵船,返回淮河巡防大营,他自己则赶着陶老板的豪华马车,拉了陶老板的钱财,在马车上挂了枣红马的缰绳,回到陈家塬。 悬在淮河巡防大营守备刘知元头上的那柄剑,终于落了下来。 在陈正南收拾了三少爷和陶老板的第四天,兵部职方司郎中焦家凯持后部委令到了淮河巡防大营:刘知元被革去现职,交由阜阳县知县解送大理寺受审;其子刘崇厚降职,调任金陵都督府候用。 原来,兵部尚书江向阳回到京城之后,整理了所有材料、卷宗之后,发现刘知元竟犯下了临阵处置失措,惧敌、避战、通匪、贿上、欺君、冒功七大罪,这结果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然而,他最终考虑到刘知元毕竟是吴王的人,只选了临阵处置失措、避战、贿上、冒功上报了事。 江向阳为了向皇上表明自己忠心和清廉,在靖德帝召见他时,将那两坛装了爪子金的临泉芥菜坛子也一并交了上去。 靖德帝见一个五品的守备,手下只有三千多兵马,却如此大手笔贿赂兵部最高上司,不禁拍案震怒。 这时,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蔡翰林的王八论,方觉果然如此,当即下令严办刘知元,并且要大理寺严审再奏。 兵部的委令还全部照准了陈正南报请的功赏表,阮奎、周大山、冯贺、张宇、韩光、赵大军、崔标、姚猛及多位汛头全部获上提升,均有委任。 而陈正南,则由七品的大营千卫破格升为从五品安抚使,署理淮河巡防大营;原淮河巡防大营宣抚使副使董昌有失谏之责,降为从六品,罚俸禄一年,留任。 这委令一下,大营里除了刘知元父子之外,众皆大喜。 当日,在兵部郎中焦家凯主持下,被免了职的刘知元与陈正南交接了巡防大营防务和营务。 刘知元原来只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想到自己有吴王的背景,又有两坛瓜子金做支撑,并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坏,因而全没有做准备。 当这突然变天的命令到达之日,他手忙脚乱,哪里有时间去擦自己的屁股,双方一交接,管账的书办报上来,兵饷欠了两个月,营务支出竟然亏空了七千多两银子,只把兵部职方侍郎中焦家凯也吓了一跳,不由得当面拍桌子,怒骂刘知元混账。 刘知元迷糊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竟惹下了这么多烂账,他刚下了血本给江尚书送了两坛瓜子金,家里哪里还有那么多现银弥补亏空,让儿子回家搜寻, 只找到六千多两银子,根本补不上窟窿,当即吓得全身如筛糠,只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磕的额头上淌出血来,也没有人理他。 最后,还是陈正南于心不忍,见他毕竟有些年纪,又曾经送过自己一把好刀,便主动上前搀起刘知元道:“刘大人,快起来吧,这欠下的军饷和亏空,以后我来想办法给你补上。” 他又向焦家凯求情道: “焦大人,这个事就请不要再奏报了,都在我身上,营中兵士的军饷断不会少一分,营里的亏空,我慢慢地节省,想办法还上。刘大人在淮上这么多年,先不说功劳,多少也有苦劳,看他在这里苦熬坚守这么多年,也该体恤一点。” 焦家凯来淮上之前,曾经从兵部侍郎计瑞和其他人口中听到过陈正南,都对他赞誉有加,说他是年轻才俊,文武双全,勇猛过人。 他处理刘知元和陈正南这样前后任交接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兵营里利害和恩怨纠结,常常使得新任拼命咬着前任算账,钻窟窿打洞, 一心要揪出前任的错,打击报复,巧令辞色,闹的不像样的比比皆是,毫不新鲜。这一次眼见陈正南如此宽宏大量,气度过人,便让他眼睛一亮,就大声说道: “刘知元,看在陈守备的面上,你克扣的军饷和大营里的亏空,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还不谢过陈大人?” 刘知元连忙跪在陈正南面前,连声说道:“陈大人,谢谢陈大人,罪人刘知元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陈正南连忙躬身将他扶起。 刘知元突然间眼见自己从半天空重重地摔到石头上,还没摔到底,又查出亏空和拖欠兵饷,只觉得万劫不复,再无活路,哪里料到陈正南会在这关键的时刻, 帮了自己一把,心中自是感动万分,暗自懊悔当初心胸狭窄,有眼无珠,看错了陈正南,没有重用他。然而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只能在心中万分懊悔,痛楚连连。 眼见交接诸事处理妥当,焦家凯便把手一挥,刘知元就被阜阳知县派来的衙役带走了。 这才,焦家凯向陈正南恭贺道:“陈守备,恭喜啦,你这么年轻,如今就获此重用,实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陈正南连忙给焦家凯躬身行礼:“焦大人,晚生智薄学浅,蒙江尚书和各位大人不吝栽培,晚上不胜惶愧。” 焦家凯微微一笑,说道: “陈守备,你有所不知,我们部里江大人对你的确是另眼相看,厚爱有加。原本他给你报的可是正五品,直接署理这淮河巡防大营,只是到了皇上那里, 见你年轻,皇上就说,这陈正南智勇双全,人才难得,然而毕竟年轻,还需要多历练、多磨炼,但不可着给他升的太快,以免他生了骄气,所以最终给你落了一个从五品。” 焦家凯说到这里,向陈正南靠近了一步,低声道:“陈大人,我把这些说与你知道,是让你心中有数,以后你可要小心带兵,不要辜负了江大人的谆谆佑护,用心用力替皇上办差,这才能对得起江大人和皇上对你的倾力栽培。” 陈正南心道:“焦大人,卑职少不经事,突然获此重任,眼下两股战战,有如履薄冰之感。请焦大人放心,卑职今后定当忧国奉公,尽心履职,躬体力行,孜孜不懈以求进取,不负诸位大人,不负皇上圣恩。” 当下,陈正南安排人摆宴,召集了全营汛头以上的校官,坐了两桌人,陪兵部郎中、职方司侍郎焦家凯一行四人痛饮了一场。 晚上,陈正南又派人拿了自己的名帖,请了地方上的绅士名流,在自己的宅第里宴请了焦家凯,直喝到天昏地暗才散。 宴罢,陈正南亲自将焦家凯等人送到淮河巡防大营刘守备住过的府邸里住下,差人小心伺候,方才回去。 连续两次宴饮,陈正南对焦家凯一行多少有了点了解。第二天一大早,焦家凯一行要从淮河大营码头乘船东下,回京城。 陈正南早早过来陪着他们吃了早饭,就安排姚猛悄悄给了焦家凯三名随从每人一百两银子,说是差旅补贴,他自己拿了一千两的银票,夹在一本《颍州府方志》里,送给焦家凯说道: “大人,听说你酷爱研究地方史志,卑职给你找了一本,有空可以看看,我们颍州府也是人杰地灵之地。” 焦家凯当下会意,接了那书,却也不翻看,向陈正南拱手道:“陈大人居然知道我酷爱这一口,感谢之至,有情后补。” 吃罢了饭,陈正难又让人将颍州府特产红薯丝、酱牛肉、临泉芥菜、太和香椿、八里河咸鸭蛋,装了一车一并送到淮河巡防大营码头上,放到船上。 眼见焦家凯一行人上了船,解缆东去后,陈正南才率领众将校回到军营里。 陈正南接管淮河巡防大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派崔彪和姚猛带了兵士,拿了自己写给林青竹的信件,去家中取了一笔款子过来, 补上了营中支出的亏空,将拖欠兵士的兵饷补齐,每人又多发了半个月的兵饷做升职喜钱,全营将士无不欢欣,喜笑颜开。 之后,陈正南才让人打扫了刘知元住过的守备府,找了工匠师傅过来,改造、整理,收拾干净了,才让曾顺和厨师并门房搬过来住下。 陈正南履职之后第三天,召集了全营将校会议,当众明确提出,之后全营之中要做到:凡事有人管,人人有事管,他在与不在同样。他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严肃军纪,规定: 凡将士骚扰百姓者,斩;不听将令者,斩;对敌怯战逃跑者,斩;战时不顾同伴生死、弃逃者,斩;战时贪图钱财废战者,斩;战时丢弃枪刀兵刃逃生者,斩。 第二道军令:以一月为限,全营将士自行苦练功夫和体能,之后将进行大考,凡武功、枪棒、奔跑三样有一样不及格者,踢出队列,编为后备营,从事军需、后勤供应,尽役夫之责; 第三道军令:凡通过大考者,将编入野战三营,张宇、冯贺、刘彬分任三营标头,由周大山统管; 第198章 贤妻教夫 连春山负责全营营务;杨佳和赵大军负责银两入账、开销支出;韩光负责全营后勤;崔标任全营武功教习;姚猛任枪刀教习,两人负责全营攻战、退守、搏杀、战技训练,两人由阮奎统管。 第四道军令:陈正南命宣抚使副使董昌署理大营常务,另外负责全营军纪,监督账上支出;凡营中偶有无人管理、过问之事,皆由他处置。 董昌先前因刘知元的事受到牵连,勉强留任,自是庆幸不已,私下里他陈正南也是格外欣赏,敬重有加,哪有不配合的道理,这次受此重用,更是感激不尽,连忙答应下来。 此后,我把尽心尽力地维护陈正南,恪尽职守协助管好淮河巡防大营这三千多名将士。 陈正南还另外规定,兵营里只允许每月初六、十六、二十六三日的下午辰时到巳时可以赌博、推牌九,但限定庄家每局赌资最多一千文,下注者每注不可超出十文,违令者罚五十军棍,逐出军营。 这道号令一出,众人原本以为会引起兵士们不爽,暗中叫苦。 哪料这号令下来,大多数士兵居然喜的乐颠乐颠的,很是开心。原来,这号令既解了大部分兵士的赌瘾,又让他们不再碍于面子不敢大赌,从而可以存下搏命换来的银钱用于养家。 所以大家个个欢喜陈正南,更加上他为大家补了军饷,又额外发了喜钱,哪有一个不说他好的。 听说陈正南平步青云,成了朝廷里五品大员,居了淮河巡防大营守备的要职,陈老汉同了陈琪山、马红云夫妻俩,带了马柱子和徐万胜夫妻两个, 张全夫妻两个,老万一家子,李老爷碾房里的几个伙计、长工,庄上相与的几家邻居,慌忙来到淮河巡防大营贺喜、看热闹。 听说众人来了,陈正南忙出去亲自接了,带了老父亲在营中四处逛逛,观看士兵攻防演练,中午在守备府招待他们吃喝一番,直玩到下午黄昏的时候,才送了他们回去。 又过了两几日,蔡举人家杨氏娘四个,王老板一家,正阳城木器社和布店的两位老板,冯、刘、江、宋四大家,巡检司衙门彭巡检、李老爷、丁老爷、二少爷一帮兄弟, 艄公会张成发一帮人、南照集地方上乡绅、凤阳府衙门、寿州县正堂、霍邱县正堂,颍州府衙门,颍州府府兵衙门,阜阳县正堂,颍上县正堂都得到了信儿,赶忙过来人贺喜。 人多事乱,图海一心想和陈正南叙话,却没片刻的空闲,最后陈正南只得安排阮奎陪了图海,让周大山带人演练兄弟阵给他看,才算安慰了他一下。 如此,陈正南免不得又和这些人周旋了三五日,整整喝了几天的大酒,才把这升职的喜庆事应付了过去。 陈正南一直在大营里忙了一个多月,才从头到脚整肃了军营,全营上下面目一新,朝气蓬勃,士气昂扬。 他每日里很少待在守备府中,不论是军服还是常服,他很少穿新发下来的官服,每日里都穿着和士兵同样的训练服装,与他们摸爬滚打在一起,甚至和他们一同嬉闹,闲聊。 他问他们平日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有士兵抱怨说,每个月才能吃两回肉,平日里可是馋得慌。 听了这话,陈正南立刻拿出钱来,让连春山去周围的几个市上买了100多头猪苗,又买了五六头老母猪,在大营里划出一块地方建了养猪场,给所有的兵士排班,每天有五十人外出打草喂猪。 如此一来,全营将士每个月可以吃到四五次猪肉,一下子就收住了全营将士的的心,大家无不对陈正南打心眼里敬服。 兵士们甚至在与家人的通信中,有一多半的内容是告诉家人,他们的新年轻长官是多么的平易近人,爱手下兵士如同兄弟,敬如父母,信里写了许多溢美之词,赞誉起来毫不吝啬。 他们的家人也为自己的儿子遇到陈正南这样智勇双全、爱兵娟子的首领感到庆幸不已。 初夏,淮河巡防大营进行了大考,三千人之中近四百人未能过关,被编入后备队和役夫营,入选的人重新编成三标,从头训练改进的兄弟阵。 忙完了这些,陈正南终于回了一趟家。 远远地,他骑马刚下了淮河大坝,家里已经得到了信。 他下马走上庄台,林青竹便走出院子,远远地迎着他微笑,大凤赶忙上前牵了陈智楠的白马,陈正南三步并两步快步上前,正要抱住林青竹,林青竹却左腿向后一弓,就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妾妇拜见守备大人,守备大人安康!” 陈正南哪里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惊愕之下,连忙上前搀起林青竹,嗔怪道:“姐姐,怎么和我如此开玩笑呢?” 哪料林青竹脸却一直绷着,站起来后,只是垂着头,低眉顺目地簇拥陈正南往院里去,进屋。 厨师和程士明、大凤、二凤也都在,陈正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在前面走回了起居室内。 林青竹服侍陈正南换下了衣服,净了手面,才引他去看两个孩子。 这么多天不见两个孩子,他们似乎明显又长大了许多。陈正南轮流抱起两个孩子,亲他们的小脸,逗弄他们,爱不释手,不舍得放下。 在屋里逗留了半个时辰,两个孩子睡了,陈正南才走出来,同林青竹到书房里坐下,喝茶。 直到这时,林青竹才端了一杯茶微笑着问他:“正南,这些日子以来,走路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像是走在棉花上一样?” 陈正南自然知道他是何意,便笑着问道:“姐姐,你哪里看出我骄傲了?我走路飘了吗?有姐姐辅佐我,教育我,我会那样吗?” 林云清竹正色道:“正南,你会不会飘起来,我真的还不知道,毕竟像你这般年岁,就得了如今的品位和官职,从来鲜见。 自古道,有爵而骄,有功而傲,年轻气盛,这三件你都占了,你说我怎能不担心呢?所以,打心眼里说,我是不希望你这么快的升迁,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陈正南点点头,吁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碗道:“姐姐,你说得是有道理。有几天夜里,我是睡不着,现在想来那无非是踌躇满志,太过惊喜。” 林青竹道:“正南,人活一辈子,机运非常重要。比如我父亲他老人,除却私念,我一直认为他老人家是有才华的,然而终其一生,却没能崭露头角,只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说,没有机会,运气,才华就是狗屎。正南,你有才华,有能力,二郎教的人在颍州府闹事,你刚好抓住了这个机会,这便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本事。 你如今年少,就据此要职,我只希望你以后要时常警醒,不骄不躁,路才走得更长更稳。 陈正南忙道:“姐姐训教的事,我记得了。” 林青竹又道:“刚才我说,并不希望你这么快地升迁,那是心里话,因为我怕你升得快,跌跟头。可是我哪里不为你有今日之成就感到高兴呢?要知道,是花自有香飘来,是风自有云徜徉。 世事如棋,你当其运行其事,才有今日一番作为,我自然是开心、高兴的。” 陈正南道:“姐姐,我以后会经常回家来听你教诲。我刚在这屋里坐了一会儿,就发现此时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心境也真正地平静下来了。” 林青竹道:“这就是了。正南,我观你今日之气象,看你眉间气场深厚广阔,你目下青春年少,正是‘功名固有更何疑,平步青云不用梯。’将来,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 所以,我劝你以后当交一个好的和尚、道士做朋友,和他们学会叁禅、打坐,静心反思,如此才能不傲不飘不浮躁,你说可好?” 陈正南道:“姐姐,这个我自然听你的,只是这不是急事,容我慢慢地来吧。” 林青竹悠然一笑道:“这个自然。正南,你如今高升了,我送你一幅字,权当我的贺礼吧。”她说着,走向案桌之旁,铺开宣纸,用镇纸在四角压上,拿大笔占饱了浓墨,在墨海上舔了两下,便用浑厚的魏碑书体写出一行字来: 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 看到林青竹写出这一行字,陈正南轻声读了一遍。 林青竹问道:“正南,你可知这话的出处?” 陈正南道:“实不相瞒姐姐,这个真是不知道。” 林青竹道:这话出自《道德经》,原文是“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笑。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意思是,要深知什么是雄强,却安守雌柔的地位, 甘愿做天下的溪涧,永恒的德性就不会离失,回复到婴儿般单纯的状态。” 陈正南小声说道:“姐姐,有了你这字,你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以后定当记住。” 林青竹又道:“正南,刚才我和你说的,那是字面的意思。这字面外的意思,是做人时收一点尾巴,不要傲慢,知道示弱不丢人,甚至可以低到尘埃里,这是和光同尘的大智慧。 特别是人在成功之时,做人做事更要注意,强势硬来容易折,一折,人就容易颓废,所以高明之人做人做事,往往都怀揣着敬畏之心,放低自己,高看人一眼,高看事一眼。你可明白?” 陈正南道:“知道了,姐姐,我一定会永远铭记在心,以此日三省我身。” 第199章 偶然相逢 林青竹道:“果能如此,对我来说,就是人间最快慰的事了。” 听了这话,陈正南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你今日这大作,我回头便让人装裱了,就挂在我守备府的正厅里,我要用这字时时刻刻警醒我, 就如同姐姐你在我的屁股底下放了一个炭火盆,让我时刻惊心,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不寒而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如临深渊,日慎一日,慎之又慎, 绝不让我的大屁股被烤煳了,抹了辣油可以当卷馍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青竹听他这话,一开始一本正经的,后来却突然转了道,斯文全无,全不成体统,先不由得笑了,后来又嗔怒道: “你呀,才正经八百地和你说了这几句话,你就胡诌八扯起屁股馍馍来,堂堂守备大人,怎么如此上不了台盘,全没个体统,不像样子!” 陈正南嬉皮笑脸地笑道:“姐姐,我不是故意逗你一乐吗,才不能生气呢。”他说着,便伸手拉了林青竹坐在自己怀中,亲吻她,抚弄她。” 林青竹道:“你别动手动脚的,给人看见可是不雅。” 陈正南便道:“看见又如何,这自是在我家。再说,总是做雅事,怎么生得出小孩儿呢?” 林青竹便道:“说真的,正南,你还想要小孩吗?” 陈正南道:“那是自然,十个八个的最好,退一步,总也得五七个吧。” 听了这话,林青竹轻叹一声,之后又若有所思。 陈正南道:“姐姐,你可别害怕,慢慢来,咱慢慢地生,一个一个地生,反正不急。” 林青竹便道:“谁给你生这么多娃娃呢,我可受不了。” 陈正南道:“姐姐不愿意生那么多,少生几个也行。” 林青竹并不搭话,依在陈正南怀中,片刻后展臂推开他英俊又刚毅的脸,爱慕地注视着他炯炯有神的明眸。 陈正南迎着她炽热的目光,两人长久地凝视着对方,彼此无语,几乎听得到对方的心跳之声。 这一刻,光阴的痕迹在空气中静止,凝结,岁月无声,一切都定格在无尽的静谧之中。 过了好久,如同过了千年一般,林青竹忽然幽幽一声轻叹,其嗅如兰,转头望着窗外,吟道: 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今朝两相视,脉脉万重心。 听了这诗,陈正南道:“姐姐,这可是刘禹锡的?” 林青竹不语,只微微颔首。 陈正南便低声吟道:“愿得姐姐心,碧落黄泉去,耳鬓三厮磨,青春到古稀。” 他说完,便把林青竹揽入怀中,吻住她的朱唇。林青竹也紧紧抱住他的肩腰,与他厮磨,在他耳边呢喃低语。 两人如胶似漆,缠绵不已。 在家里过了几天的神仙日子后,这一日上午,陈正南心血来潮,想着久已没有出去打猎,便拿了自己的连环弩,骑了枣红马,带了水囊和一小包正阳城的糕点做干粮,到邱家湖里打猎。 阳光倾洒在广袤的大地上,将田野晕染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路旁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像是在欢快地舞蹈。红的、紫的、黄的、白的,它们争奇斗艳,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每一朵花都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邱家湖里到处是小池塘,田边的小溪潺潺地流淌着,溪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水底的沙石和游动的小鱼。偶尔会有几只青蛙在溪边跳跃,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 远处庄台上,白墙黑瓦的农舍错落。 这时节,不论是野兔还是野鸡,都舒服地在庄稼地里出没,在草丛中更容易躲藏。 陈正南四处奔跑追赶,往东边越走越远,一个多时辰才打了三只野兔和一只野鸡。 他拿出水囊喝了两口水,眼见东边不远便是正阳城,想着湖地的路上杂草丛生,马蹄拌在其中,走起来不利索,回家时便想绕道正阳城,从淮河大坝上回去。 快出湖地的时候,天色忽变,一块乌云从西南边飘上来,只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陈正南连忙打马往东边跑,但很快还是被雨点打湿了衣裳。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边路边不远,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弹弓,冲着空中被暴雨惊扰的几只雀鸟随手便射,空中的雀鸟应声而落,那少年并不理会,只飞快的装弹,连拉连射,转眼之间,三只雀鸟便被它击落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去捡了那三只鸟儿,又往回跑。 陈正南这才看见,路边不远有一个废弃的人字形瓜棚,少年和那女孩转眼间便又钻到瓜棚里,不见了。 陈正南眼见离正阳城还有一段路,走到那儿一定被淋得不堪,忙下了马,走到那瓜棚前,大声对那两个孩子说:“小兄弟,我可以在这里躲一下雨吗?” 那少年从瓜棚里走出来,站在雨地里看了看陈正南,坦然地对他说:“当然可以,只是你的马可进不来,这里容不下他,我们还没有吃饭,你正好可以与我们一起吃。” 他说完,便又走进瓜棚。 陈正南将枣红马先拴在旁边的树上,把连环弩装在袋子里挂在马上,这才走进瓜棚。 进了瓜棚,陈正南这才发现,这男孩和女孩居然就住在这里,两人也有简单的锅碗,他们熬了一锅粥,火堆上的石板上烤着一只野兔和两只说不出名字的鸟。 男孩见陈正南进来,爽朗地说道:“这里没有凳子,你就随便坐吧。你身上已经湿透了,过一会儿吃点东西会暖和些。” 陈正南听他们口音不像本地人,便问道:“小兄弟,你俩是住在这里吗?” 男孩点点头,那女孩白皙的皮肤脏兮兮的,两只水汪汪的大眼如同会说话一般,反复打量陈正南,对他很是好奇。 陈正南又问道:“小兄弟,这是你妹妹吗?” 男孩一边翻动野兔一边说道:“是我妹妹,你没看我们俩长得很像吗?” 陈正南这才注意到,两人这眼睛和鼻子的确都有些像,就又问道:“小兄弟,我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少年道:“我们是从江西过来的。” 陈正南疑惑地问道:“你们俩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少年微微一笑,答道:“流浪天涯,四海为家,哪里还有的选,只能将就。” 陈正南见他大大咧咧的样子,看上去很成熟,便问道:“你们的父母呢?” 女孩看着陈正南,接话道:“我爹娘都死了。” 陈正南听到这里,不禁心下一凛,立刻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一路流亡到正阳的往事,心头不禁酸然,当下点头说道:“真是可怜。” 少年一边烤兔子,一边抬起头嘿嘿一笑,说道:“没什么可怜的,那些比我们更倒霉的人,多的是。” 陈正南又问:“你们姓什么?” 女孩用银铃般的声音说:“我叫慕容明倩,我哥叫慕容明林。” 陈正南道:“哦,你们是复姓。我姓陈。” 慕容明林道:“是,我们这姓少一些。”他说着便从几只破碗里选了一只干净些的,盛了半碗粥,递给陈正南,之后再给他们兄妹俩自己每人盛了半碗。 陈正南看见,由于自己的到来,他两人的粥明显盛得少些,给自己盛得倒多些。 少年又拿出一把小刀,将那兔子分成三块,把好的后腿分给了陈正南和他的妹妹,自己拿起前半段便吃了起来。 吃了一口,陈正南见野兔烤得又黑又焦,生熟不匀,但为了领受对方的好意,也就大大咧咧当作香喷喷的美食,和他们一同吃了起来。 少年见陈正南不嫌弃他的食物,吃得很开心的样子,便高兴起来,连声问道:“怎么样?我烤的这野兔是美味吧?” 陈正南点头道:“是的,果然好吃,其他人还烤不出来你这个味道。” 听了这话,少年更是开心。 陈正南又问道:“小兄弟,你那弹弓练了多少年?我看你打得很不错,弹无虚发。” 听陈正南这样说,少年更是得意,大声答道:“我从五六岁就开始练了,这些年,我还没有见过谁比我打得更好。在我的世界里,我自然是天下第一。你可能觉得我说得夸张,但我绝对没有吹牛。” 陈正南点头道:“这我相信,因为我亲眼看见了。” 吃完了简单的饭,陈正南有点口渴,这才想起自己的马鞍囊里有水囊和干粮。 陈正南起身出去,从鞍囊里拿出水囊和包在油纸里的正阳点心,捧过来给那两个孩子吃。 慕容明琳见了好吃的点心,眼前一亮,但他接了过来之后,首先便拿起一块递到他妹妹嘴中。 女孩看见如此精美好吃的点心,开心地叫了一声,便美美地吃起来。 等妹妹吃完了一块,明琳这才拿起半块点心,慢慢地塞入口中,仔细地咀嚼着,体会到那点心的滋味,慢慢地咽了下去。 他们吃东西的时候,陈正南把三人喝粥的碗拿到外面,在一个水坑里洗刷干净,回来往三只碗里倒了一些水。 他兄妹俩都很有礼貌,道了谢,才端起碗喝水。 第200章 结义 陈正南道:“慕容明琳老弟,你们可知道住在这里是有危险的。” “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什么事情也没有。这湖地里狐狸都没有,更别说豺狼虎豹。我们又不怕鬼,更何况世上哪里有鬼呢?”慕容明琳说道。 陈正南忙道:“我说的不是这些,你们是外地人,并不知道,在这夏天里,这湖地里说不定哪一日白天或者夜里就有洪水上来,把这一切全部淹没。你看见那远处的树了吧? 洪水上来的时候,只能露一个树梢在外面,你说这大水来了,你兄妹俩能跑得掉吗?” 听了陈正南这一说,慕容明倩立刻有点害怕。 慕容明琳便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正南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呢?你们在这湖里看见普通的人家了吗?没有吧,但凡有人家,都住在庄台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不能不对你们说啊。” 听了这话,慕容明琳见他妹妹害怕,便伸手抚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说:“不怕,我们过几天就从这里搬走。” 陈正南见这兄妹俩可怜,就想帮助他们,可是他看得出这少年很是老道,又好强,说不定不愿意轻易接受他人的好意,便道: “老弟,虽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可是我看到你脾气豪爽,很合我的口味,你说,我们两人认作异姓兄弟可好?” 慕容明琳听了这话,不觉诧异,问道:“你是说要和我拜把子吗?” 陈正南道:“是,我就是这意思,我叫陈正南,就住在这北边十多里之外。” 慕容明琳哈哈一笑,问道:“陈大哥,我和妹妹这个样子,你和我结拜图我什么呢?” 陈正南道:“我说了,我喜欢你的脾气,如果说人和人结拜一定要图对方什么,那我图的就是你性格爽朗,我喜欢这样的人。只是不知道小老弟可愿意给我面子?“ 慕容明琳听了他这话,当即眼睛一亮:”说道,既然陈大哥有此厚意,我怎么敢拒绝,就听大哥的意思好了。” 陈正南见自己一计得逞,当下便朗声说道:“这里也没有香烛,这样好了,我们就植草为香吧。”说完,他便走出草棚。 这时,外面那片乌云已经过去,雨渐渐停了。 陈正南到草丛中掐了两棵草秆过来,选了一处高地,插在泥土里,对慕容明琳说道:“老弟,这就是香烛啦。” 慕容明琳见他如此,便拍了拍衣袖,抖了抖衣裳,大步向前走到陈正南旁边说道:“感谢刚才那片乌云,凭空给我送下来这么一个大哥。” 听了他这话,陈正南不禁笑了,当即拉了慕容明琳,面向东方一起跪下,朗声说道: “苍天在上,今天我陈正南,与慕容明琳弟弟,结为异姓兄弟,今生今世生死相伴,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等他说完,慕容明琳也朗声说道: “苍天在上,今天我慕容明琳,愿意和陈大哥结为异姓兄弟,只愿今生同甘共苦,苟富贵莫相忘,生死相依。” 陈正南听了这话,便知道慕明琳不是普通农家的孩子,自幼也读过书的,当下两人便一起面向东方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陈正南看着慕容明琳,叫了一声:“弟弟!” 慕容明琳忙应道:“哎,大哥!” 慕容明倩拍着手道:“好,好!这下我有两个哥哥了。” 陈正南走过去,把慕容明倩一把抱起来,高举在空中,又抱在怀中说:“好,小妹妹,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大哥了,今生今世只要有我在,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慕容明琳听了陈正南这话,不觉动容,低声说道:“陈大哥,我们兄妹如此寒酸落魄,还受你抬爱,与我结拜,真是三生有幸,高攀了。” 陈正南正色道:“弟弟此言差矣,有幸的是我啊,我要感谢上天,让我今天在这邱家湖里遇见你们,从此我有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对我来说,不是赚的比你多吗?” 慕容明琳听了这话,感动得一时无语。 慕容明倩被陈正南抱在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陈正南,面露欢愉之色,就把手里咬了半块的糕点塞到陈正南嘴里,陈正南张开大口,开心地吃了起来。 慕容明倩见他大口吃东西,开心地笑了。 当下三个人又回到草棚里,陈正南坐下,又叙了一会儿闲话,陈正南便说:“明琳弟,小妹,我家就在这旁边不远,不如到我家做客可好?” 慕容明琳冰雪聪明,立刻就知道这是陈正南是一心想帮他,便道: “大哥,我不知道你家什么光景,我们兄妹俩去了,说不定便是累赘,给你平添烦恼。那时,我们兄妹多少会有些尴尬,进退都不方便。” 陈正南道:“小弟,我既然开了口,就是实实在在的心意,没有半句虚语,更不是客套。我家里住得宽敞,更不缺吃穿。 你们去了随便住都行,如果时间长了你们觉着不方便,随时可以走,我也不阻拦你们,只要你们开心如意就行。” 慕容明琳听了这话,一时犹豫不决。 陈正南又道:“另外,我在河北边军营里有一份差使,以后老弟你大几岁了,也可以和我一起到兵营里吃皇粮,拿一份军饷, 这样,你照以后顾明倩妹妹岂不是更方便些?妹妹如能安好,你这当哥哥的就轻松了,是不是?” 陈正南这句话,打破了慕容明琳的顾忌,就收缩了自己防卫的心态,说道: “这样,那就麻烦大哥了。你既然是我大哥,我现在先不说感谢你的话。我还小,将来等我长大了,才报答大哥吧。” 他说着便对妹妹说:“明倩,我们就去大哥家看看,好不好?” 明倩冲他点头道:“哥,我听你的。” 陈正南一见他兄妹俩说好了,当下便朗声说道:“好,我们现在走吧。” 当下,陈正南便牵了慕容明倩的手,走出瓜棚。慕容明琳走到瓜棚里面,抱了两只正孵蛋的鸽子出来,又把两人的几件衣服装在包裹里,一起拎着也跟着出来。 陈正南抱起慕容明倩,把她放在马背上,牵了缰绳,三个人往东走到正阳城,穿过偏街走到淮河大坝上,往陈家塬走去。 路上,慕容明琳告诉陈正南,这两只鸽子是他们从江西带过来的,生了两只蛋,快出小鸽子了。陈正南看了,也很喜欢,答应说,回去就给他做专门的鸽舍。 慕容明琳兄妹在陈家塬住下的第十二天夜里,洪水从邱家湖南边渺无边际的庄稼地里漫了过来。原来,上游王家坝因为淮河水势大,破了堤。 水先是淹了城西湖,再串流到邱家湖,到了中午的时候,邱家湖里便几乎被大水灌满了,庄稼被淹得什么也看不见,只露出了树梢。 这是两年里邱家湖连续蓄洪,两年里许多种湖地的庄户人家,颗粒无收,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李老家庄子里,许多种湖地的村民遇到这场大水,原本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好在陈正南夫妻在庄子里办了织房,他们每家都有人在织房里做活,每月能挣五六十文钱,足以维持一家人的吃饭。 又有许多人,被老万带到了窑厂里做工,又是一笔收入。因此那些种湖地的庄户人家,遭了这场难,倒也躲了过去,大家伙对陈正南夫妻是感恩戴德,庆幸不已。 这场大水让陈正南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从前考虑过要造一艘小船或者买一只船,在涨洪水的时候可以用,但却因为繁忙,这事就落在了空地里。 眼下,这大水突然而来,庄台和外边断了往来路。 陈正南忽然想起,他从石庵带回的那只扁舟正好可以用,就和老程从庄台上跳到水里,游到淮河大坝上,到河湾里找到那只船,他和程士明两人把船拖了上来,抬过大坝,这才打通了庄台和淮河大坝的交通。 程士明原本就是玩船的行家,有了这扁舟,他用起来轻松自如,在大坝和庄台之间往来倒也方便。 站在庄台上,慕容明琳扶着妹妹的肩膀,向南看着邱家湖一望无际的洪水,两人心中都感到后怕。 慕容明倩不禁说道:“哥哥,要不是大哥,这半夜里水上来了我们俩也不知道,知道了,也跑不掉,只有给淹死了。” 慕容明琳看着这浊浪滔天的洪水,也不禁心有余悸,说道:“是啊,我们俩运气好,刚好那天遇到大哥,要不然可是泡了汤。” 慕容明琳史妹俩来到庄台上的第三天,林青竹就给他们每人用细布、粗布和绸缎各做了两身衣裳,又请奶妈为他们新做了鞋子。 眼看过了五六天,他们兄妹俩适应了庄台上的生活,林青竹就把他们兄妹俩叫到书房里,和他们说: “明琳弟弟,你既然和正南结拜了,你们俩以后自然也是我的小弟弟、小妹妹,有些话,做嫂子的必须得说在当面才好。我说出来,你们可不要嫌怪。” 第201章 兄弟情义 慕容明琳兄妹俩在庄台上这些日子以来,眼见陈正南在家的时候,对他们总是亲切有加,林青竹对他们也如亲姐亲嫂子一样呵护关照,心里很是满意开心。 听了林青竹这话,慕容明琳连忙说:“嫂子,你想说什么都行,我们兄妹俩做错了什么事,你也可以骂我们,打我们,都行。” 林青竹道:“哪里,你们都是乖巧懂事的人,我是想和你们说,这日子要长长远远地过,你们俩又年幼,我需给你们安排妥当,才不误了你们长大成人,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慕容明倩忙说:“姐姐,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从小一直都乖的。” 林青竹笑道:“是这样,我想给你们安排一下,从今以后呢,你们每天上午,从申时到戊时,认字读书,下午呢,练一个时辰的字。 除此之外,明倩小妹,每天下午要学着纺线一个时辰,明琳你呢,你就帮着陈管家伺候那几头牛,几匹马,清理打扫马厩,帮着做一些家里的杂事。我这样安排,不知你们俩可乐意?如果觉得我安排得有不妥当的,就直接和我说。” 慕容明琳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地答道: “嫂子,你这样安排,就是我们的父母也不过如此,这都是真心为我们好,我们哪里会不听从你呢?嫂子,你放心,我们都照你说的去做。” 林青竹微笑道:“我这样安排你们,因为读书可以让人做人做事有道理,不做糊涂人,不做糊涂事。我让你们学纺线,学织布,料理家务, 是让你们不要成为书呆子,有力量,有本事做事做活,那就是安身立命,养活自己的本钱,这都是为你们好。” 慕容明琳道:“嫂子,你和大哥收留了我们兄妹俩,这真是我们的造化,我们在这里住的好,吃的好,你又给我们做了那么多新衣服新鞋,我们都不好意思说谢谢你, 你这样安排我们是最好不过的了。嫂子,以后我和小妹如果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只管说,骂我们,打我们都行。” 听了这话,林青竹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我就直接说;你们也是,如果缺什么,需要用什么,直接和我说好了。” 她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吊铜钱,递给慕容明琳说道: “明琳,这些小钱你拿着,当做你们兄妹俩的零用,以后和程管家赶集的时候,买一些你们喜欢的零食,小物件,大的贵的东西就让老陈买,或者跟我说,我让他买都行,花完了,我再给你们。” 慕容明琳伸手接了那钱,捧在怀里,眼睛不禁红了,看着林青竹说道:“嫂子,就是我们的妈妈,对我们也只能这样了。嫂子,你真是太好了。” 慕容明倩走过来搂住林青竹,小声说道:“嫂子,你可知道,那天你给我穿新衣裳的时候,我就想喊你妈妈了。” 林青竹微微一笑说道:“我就是你们的亲嫂子嘛,这是应该的。” 第二天,林青竹就让程士明把门楼最东边那间有窗户的耳房收拾了一下,给明琳兄妹俩做读书写字的书房,桌椅等笔墨纸砚全部备齐。 林青竹给慕容明琳安排了《千家诗》、《弟子规》、《七十二家词话》、《史记》,给慕容明倩安排了《孝经》、《千字文》, 又给他们定下了每日的功课课量,每两天亲自检查他们一次,并为他们讲解不能理解、模糊不清的地方下午。 林青竹让慕容明琳写颜真卿的多宝汤,让慕容明倩练柳公权的玄秘塔,她每天下午也去书房里给他们指点,做示范写给他们看。 只用了两三天,林青竹就教会了慕容明倩纺线,而且纺得挺好。 林青竹让慕容明倩和大凤住一间屋,叮嘱大凤一定要小心照看,服侍好她,毕竟还她是个孩子。大凤看明倩生的可爱乖巧,自然是满口答应,尽心呵护她,甚是宠爱。 慕容明琳住在老程隔壁的房间,陈正南特别告诉老程,要关照好自己认下的这个弟弟。 老程和慕容明琳接触几天,就发现他不是普通人家小孩,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且什么时候都大大方方的,便格外喜欢他,也就更乐意照顾他。 慕容明琳兄妹俩自幼都读过书,家教也好,知书达理,且没有恶习,他们来到庄台上之后,大家都喜欢上他们兄妹二人。 抽空,陈正南拿出他的木工箱,专门做了一个四尺宽的鸽舍,装在慕容明琳卧室外面的墙上,让那两只孵蛋的鸽子住了进去,只六七日后,两只小鸽子就破壳而出了。 陈正南忙让老程去集上买了小麦、黍黍当鸽料。 慕容明琳兄妹俩住下来之后,林青竹也曾经和他们兄妹俩聊过,希望知道他们过往的来龙去脉,可这兄妹俩只说他们父母双亡,没有了家,便出来流浪,除此之外,别什么也不说了。 林青竹就有些疑惑。 一日傍晚,陈正南从大营里回来,两人在书房里写字,喝茶时,林青竹坐在陈正南身边说道:“正南,这两个孩子来历不明,我们是不是要小心些。” 陈正南道:“姐姐,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们不从邱家湖的瓜棚里把他们带过来,他们已经淹死在湖水里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兄妹俩有事瞒着我们。 可是,这不就像当初我瞒我爹一样,你刚来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你的过往一样吗?爹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是杀了人的逃犯,也不知道你跑到人家强迫妇女,还放火,我们这样一对杀人放火的夫妻,眼下又如何呢?并没有干伤天害理、坑人的事情。 这小兄妹俩虽说有事瞒着我们,但看上去是善良人家的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碍着我们,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以后如果发现他们有过分的地方,再去料理。” 听了这话,林青竹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正南,你这样一说,我们两口子可真般配啊,就差和孙二娘学,去卖人肉包子了。” 陈正南只是笑。 林青竹又道:“正南,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他们突然而来,全不知底细,又探问不出来,心里面难免敲下小鼓罢了。” 陈正南道:“姐姐,好人坏人入木三分相,放心吧。” 林青竹又道:“正南,我昨日得了一个上联,也没想出下联,你给我想想可好?” 陈正南道:“既然是姐姐想不出的联,可见之难,我可能也勉强,不过姐姐还是说来听听。” 林青竹微微一笑道:“正南,你只是比我读的书少些,论聪明伶俐,我却是不及你。你不知道,前日里,爹磨了麦面送来, 老程往厨房里搬的时候,洒了一些白面在地上,一片雪白,刚好那黑狗也和爹一起来了,踩在上面留下脚印,我就得了这上联:犬行雪地梅花五。” 陈正南听了这联,反复吟诵,觉得生动有趣,连说:“真是巧联,活灵活现,好妙!” 他反复品读,发现这上联里面机关倒置,竟然一时间对不出来,只得说:“姐姐,且容我慢慢想。” 这时,大凤在外面叫吃饭,两人只得出去,就放下了对联的事。 淮河里洪水暴涨,上面飘下来的杂物变多,又到了捞浮材的时候。 陈正南三天两头去大营一趟,回来家之后,早晨练擒拿手,仙姑步,上午练齐云剑,有闲空就练出剑速,下午便在小河湾里捞浮财。 慕容明琳和老程也过来搭把手,帮着把那些木料、劈柴、杂木收拢了,分类摆在大坝两边晾干,再用小船运到庄台上西南角,找了一个地方堆落起来。 这天下午,陈正南正在河湾里捞木头,就见二少爷骑了马过来,见了他老远就跳下马,他后面远远的跟着一顶小轿,旁边走着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 陈正南不明所以,只得扔掉了手里的竹竿,走到坝顶上接着,问道:“二哥,今天怎么得闲过来转转?” 二少爷急切地道:“正南,你不知道,因为老三的事情,家里面这几天有些不平静。没办法,我才带了老娘过来,她硬是要我来找你。 我和她说了,正南的安排是对的,就按你说的做最好,让老三吃一点亏,长一点教训,早一天做个正经人。可是我老娘自从知道了老三被关在衙门里,就不吃不喝的,在家里和我爹闹,这不,今天硬是拽上了我一起来求你。” 他正说着,那小轿落了地,轿门斜下来后,婆子和丫鬟伺候着二少爷的母亲从轿子里走出来。 那老太太远远地一看见陈正南,便拖着哭腔说道: “陈大人,你啊,我的好孩子,你行行好,帮帮忙,把我们家老三放出来吧,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苦,那里的委屈他可受不了,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呢。”说着,老太太便又哭了起来。 陈正南看着她这样,便说道:“大娘,三少爷现在不归我管,他现在巡检衙门手里,我管不上啊。” 第202章 兄弟相逢 老太太听到这里,便立刻止住了哭声,说道:“陈大人,孩子,我都知道了,我们家老爷去了那巡检司的衙门,说只要你吐了口,才能放他出来。 陈大人,你以前也吃过我们家的饭,就看在这点面子上,给我老太太一个脸,放了我家老三都回来吧,他再不回来,我这条老命也搁不住啦。你可不知道,陈大人,那牢房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什么样的人不给你折磨死呢?” 二少爷听到他母亲这样说,只站在旁边苦笑。 陈正南听老太太如此一说,也没法再推脱,只得看着二少爷说:“二哥,你要我怎么做?” 二少爷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南,要不这样吧,我带了纸笔过来,你给彭巡检写一个条子,让他放老三出来,老三出来以后再不学好,就让人再把他拿了回去,到那时候就没人理他啦,你也不用再问他。” 陈正南道:“既然这样,我就听二哥的。” 二少爷见陈正南吐了口,便挥了一下手,丫鬟就从轿子里拿了纸笔和一个茶盘过来,陈正南就用茶盘做桌案,蹲在地上给彭巡检写了一个放人的条子,签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二少爷。 二少爷把条子递给了他母亲看了,老太太立刻破涕为笑,连忙过来拉着陈正南的手说道:“陈大人,可得谢谢你了,孩子,有空常去我家坐坐,吃茶,和你二哥喝一杯水酒,到时候我再谢你吧。” 她说着,便向那婆子挥了一下手,婆子就把身上背着来锦缎包裹送了过来。 老太太接了包裹,递给陈正南说:“陈大人,我的孩子,我听说你得了一对双棒,今天本想去看看的,却被这大水给隔着了。 好在我今天有准备,没有空手来,这是给两个孩子每人做了一双虎头鞋,一件鹰披风,指望这两个孩子将来都虎头虎脑,雄鹰高飞。” 陈正南连忙上去接住说道:“大娘,太谢谢你啦,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操心,盛情难却,我可就收下了。”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说道:“你当然得收下,虽说不值钱,也不是我自个儿做的,这是因为我如今没了力气啦,可确是我盯着人,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才拿来,这是我做老人家的一份心意。” 陈正南连忙把包裹背在身上,安慰了老太太,便扶着她上轿,又请二少爷送老太太回去。 二少爷看着陈正南这一身打扮,不禁笑道:“正南,你这一身在这里捞浮财,哪里像一个堂堂的五品大员,就是庄稼汉也没有你这样干的。” 陈正南也笑了:“二哥,你以为我是谁?我就是一个淮河边上的庄稼汉,什么五品大员,那都是浮云,我才不能被浮云遮住了眼。” 听了他这话,二少爷笑道:“陈大人啊,我的小老弟,我忽然明白了,”他手指着陈正南捞出来的那各色木头说道:“你捞出来的是木头,我看着也是木头,其实那都不是木头,你捞出来的全是‘寻常’,你是在捞你的寻常心。” 陈正南笑了:“二哥,我哪里有这么高的悟道,你抬举我了。” 二少爷道:“我哪里是抬举你,我现在才知道一直都小瞧了你。老弟你啊,你就如同《庄子·逍遥游》中说的,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正南,我相信你会飞得更高、更远的。” 陈正南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了:“二哥,天晚了,老娘在这别着了凉,快回吧。” 二少爷这才向他拱了一下手,和他母亲一起回家。 二少爷娘两个才走后不久,就见一个年轻人骑马从大坝东边跑过来,对正在收拾木材的程士明问:“大叔,请问陈家塬的陈大人怎么去找?我看他的庄台被水围着,如何能过得去?” 程士明反问他:“你找陈大人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 年轻人忙说:“是这样,百家福货栈王老板让我来找陈大人,告诉他说,他的老朋友来了,可以见见面。我就是来送这句话的。” 听了这话,程士明指了指河边上正在捞木头的陈正南说:“你去找他,他就是陈大人。” 那年轻后生听了这话,眼睛睁的大大的,好一会才扭过脸来看着程士明说:“你是说——那个捞木头的就是陈大人?” 程士明听到这话,嘿嘿一笑点头道:“是啊,他就是陈大人,如假包换。” 年轻人仍然难以相信,但最后还是牵着马走过去,到了陈正南面前和他说了王老板要他带的话。 陈正来一听便问道:“马车队是什么时候到的?” 年轻人听陈正南如此一问,才相信这人就是陈大人,便恭敬地回道:“回陈大人,就在半个时辰以前,现在正下货呢” 陈正南回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便把捞浮木的竹竿藏在水里固定好,走上坝子,眼见扁舟正运送木头,陈正南便走回到庄子里,和他哥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又洗了脸,整理了头发,骑了朱大勇留下的青骡子,往正阳城去。 陈正南赶到百家福客栈的时候,王老板已经见到了送信的人,知道陈正南要来,就在招待马车队一行人的三桌之外,又摆了一小桌,只陈正南、崔大把他们三个人。 陈正南到了门前,早有伙计从他手中接过马缰绳,把青骡子拉到后院,崔大把和王老板从院子里迎出来,陈正南一见崔大把,赶忙快步上前,伏在地上就给崔大把磕头, 崔大把慌忙跳过来一把抱起他说道:“陈老弟,不,陈大人,使不得,可使不得。” 陈正南笑道:“大哥,你可想死我了,这么久没有见到你,你就没有想我吗?” 崔大把便抱着他的肩膀往里去,陈正南又和王老板打了招呼,崔大把便说:“老弟,你说我想不想你呢?” 陈正南道:“大哥,你的厚意,我现在领会了,前段时间我还怪王老板呢。” 五老板笑道:“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功成他是江湖上的人,考虑事情周全周到一点总是没错。” 这时,陈正南看见往日马车队那一帮熟悉的故人,连忙走过去,同他们拉着手问好,一个一个寒暄,只是到了开饭的时候,才过来和崔大把、王老板单独坐下叙话。 三杯酒下肚之后,崔大把微笑着拍了拍陈正南的肩膀说道:“老弟,你可记得当初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在路上我就和你说过,老弟不是寻常之人,将来必定大有前程。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这短短两年时间,居然已经做到了朝廷五品大员,就是戏曲的人也没有你这样的,你这发达升迁得也太快了些,老哥我衷心地为你感到高兴。” 陈正南腼腆一笑,说道:“大哥,我这只是运气好,侥幸而已,没有什么。再说,不管我如何,我都是你的小老弟,另外,我的小命也是大哥救下的,没有你哪来我的今天?” 听了这话,崔大把哈哈一笑说道:“老弟,这一茬你就不要再提了。说到这,话题可就多了,毕竟是你救我在先,是你先前先帮了我大忙。” 王老板听了这话便笑道:“你们哥俩就别在这又是恩又是情的啦,咱们喝酒。” 陈正南和崔大把便举起酒杯,三人喝了一个满的,王老板给三只杯子里面斟上了酒,便说道:“功成,你看看,这正南来的时候骑的是一头骡子,身上穿上的是这样的衣裳,你能想见,穿这样一身的人会是淮河巡防大营守备大人吗?” 崔大把点点头,说道:“是,我的小老弟,果然不是寻常之人,不走寻常路,寻常的守备大人出门便是不净街,哪里不带十个八个仆从的?” 陈正南笑道:“大哥,你又开玩笑了,什么守备大人,我只是一个当兵吃粮的,有什么可显摆的?再说,在王老板和大哥面前显摆,那我算是什么人了?” 说到这里,陈正南便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崔大哥,小弟想和你说一件事。” 崔大把道:“有什么事老弟你直接说。 “大哥,你这一身的本事,只在路上跑,是不是可惜了?再说,这路上也跑得辛苦,要不,你到大营和我一起做事如何?你这一身功夫总能用得上。 我不敢请大哥冲锋陷阵,只请大哥做全营的总教习,帮我管理兵事,那是最好的,不知道大哥可愿意考虑?”陈正南真诚地问。 崔大把听了这话,便放下筷子,思忖片刻,说道:“谢谢老弟好意,这在别人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你大哥我,却有些为难,一来,我年岁大了,猛一下到兵营里,可能有些不适应。 第二,如果我去了你那里,马车队这几十口子人吃饭就要受影响,所以猛然间扔下他们,于心不忍。这第三呢,我这马车队关联的人家比较多, 先不说这正阳城王老板,也不说我安庆那边的搭伙,就说山西靠我的货吃饭的也不是三五家店,我如果撒手不干了,他们的买卖也都受影响。所以,老弟你这好意,我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等以后有机会吧,那时,你我兄弟在一块做事,一起喝酒聊天,哪有不痛快的?” 第203章 造福乡里 陈正南听他如此说了,便知道他的确一时之间有难处,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三个人又叙了一会话,喝了几杯酒,崔大把便觉得有点对不住陈正南的好意,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便对陈正南说道: “正南老弟,你手下带了几千兵马,这不是儿戏的事。以前我只知道老弟你脑袋聪明,读了书,人也勤快,但是我真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多少带兵的那一套玩意儿。 我从前在金陵曾经游荡,有幸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人以前在京城兵部里做过事,后来厌倦了衙门,回到老家金陵隐居,他一肚子的兵书战策,谈论行军打仗布阵日夜不停,腹中尽是决胜千里之外的韬略, 江湖讹诈,盘盘道他也有,与之交谈,只觉他星光熠熠,才华横溢,老弟,你将来如有机会,可以去见见这个人,如果你能和他待上个十天八日,稍微听他给你上三五节课, 说一些兵法战策,你定会受益匪浅,大有获益。毕竟你吃的是这碗饭,就像马儿要吃草料和豆饼一样,是少不了的。” 陈正南心问道:“大哥,这人叫什么名字,到哪里能找到他?” 崔大把便道:“他叫李立仁,就住在金陵南郊将军山岳王祠后面,找他容易得很,到那里一问都知道。” 陈正南道:“大哥,我知道了,这人我一定会去求见他。” 崔大把高兴地道:“这就是了,你见了他,就说是我介绍你过去,他自会好生接待你,你也定会有所收获。如果你能请得动他出山,那更是再好不过。” 王老板便笑道:“功成,你这是徐元直走马荐诸葛呀。” 崔大把摇摇头道:“我哪里能搭上徐元直的边,可我推荐的这位立仁先生,至少却是半个诸葛。” 当下,他便把这李立仁给两人介绍了一番。 李立仁,乃颍水岸边建颍人士,字抚民,号仲能,靖德二年进士,授阜平县令,迁五河县县令。 靖德十二年,升任大理寺丞、右佥都御史,历任锦,锦州、郧阳、大同巡抚,迁户部右侍郎、陕西巡抚,转兵部右侍郎,平定胶州盗乱。 靖德十七年,李立仁奉命督理军储,后遭到给事中王石纠罪弹劾,坐罪罢免。靖德十九年授三边总制,之后又受到阁臣刘璁、金桂排挤,遂辞官,隐居金陵读书。 几人正说着,只听见那边屋里,货栈的伙计和马车队众人喝得正欢,划拳、行令,一片喧哗,热闹非常。 陈正南便道:“王老板,崔大哥,我这很久没有和车队里的长辈、大哥们见面了,我现在要和他们过去唠两句话,敬一杯酒如何?” 王老板和崔大板连忙站起来说:“理当如此,我们也陪你一同过去说。” 说完,三个人便拿了酒杯,王老板拿了一个酒瓶,三个人过去给那三桌的人一一敬酒,大家在一起叙话寒暄,回忆从前的往事,彼此间抱着肩膀,话便越说越多,酒便不停地喝,怎么也停不下来。 陈正南是性情中人,兴头上便对王老板说:“王叔,我今天晚上就歇在你客栈里了,我要和崔大哥还有我山西的亲人们睡在一块,大家伙就睡在大通铺上,叙话。” 王老板连忙说道:“好,我知道了,都交给我来安排。” 王老板说着,便出来派人去给陈家塬送信,告诉陈正南家里人,他今夜就宿在百家福客栈,让家里人放心。 这天夜里,陈正南就崔大把一众人挤在了大通铺上,喝茶、吹牛、跑茅房、聊天,一直到后半夜众人才睡。 第二日上午,众人起床后,陈正南一心要留崔大把一行人在正阳城住一天。无奈,崔大把以道路、天气不好为由,急于赶脚程,婉辞了陈正南的好意。 吃罢了早饭,陈正南便帮着众人上货、装车、套马、推车,忙完了,他又去正阳城糕点铺买了四十斤糕饼点心,放在马车上,给众人路上做干粮。 陈正南携了崔大把的手,一路送车队到正阳渡口,眼看着最后一辆马车推上了渡船,驶向河心,他才和崔大把挥手致意,躬身别过。 邱家湖里的洪水略微退了一些,陈正南从兵营里回来,便和慕容明琳用林青竹教的方法,用浮板钓鱼。 他兄妹俩哪里玩过这行当,每日里钓得津津有味,全家上下不缺鱼吃。 慕容明琳每日除了读书之外,便帮着程士明喂牛喂马,打扫马厩,牛棚,也常去厨房里帮忙。 有空的时候,他就练他的弹弓。练习的时候,他的妹妹会把土块往空中扔,慕容明琳便在那土块上升或者下落的时候将它击中。 陈正南看见慕容明琳射弹弓时,并不用眼睛看着子弹、弹弓和目标三点一线,他拉开弹弓的两手,可以停在腰间,腹前、胸间随便什么地方,瞄准全凭感觉,但射得极准,陈正南也拿了他的弹弓射了几次,却完全不行。 陈正南便夸他道:“小弟,你这弹弓射得真是神了,无人能及。” 慕容明琳笑着说:“大哥,我这没什么,只不过玩的时间长了,唯手熟耳,就像大哥练剑回鞘时那么利索,完全不用看剑鞘,全凭感觉。” 陈正南笑道:“小弟,我感觉你这本事还是要有天赋的,我就算练上一年也不沾边。” 看到打弹弓的慕容明琳,陈正南便想起了他前世里一个叫徐海峰的名人,那人是奥运射击冠军,据说也是因为少年时喜爱玩弹弓,打得特别准,才被人发现选进了国家队。 他当时就想,这慕容明琳要是生活在那个时代,不也是一个冠军吗? 说到了弹弓,慕容明琳的兴致就上来了,对陈正南说:“大哥,我曾经得过几粒铁丸,用那东西做子弹,我这弹弓可就厉害了。 我在江西的时候,曾经用铁丸打过一条疯狗,正中他的脑门,它倒地之后,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发出来,就死了,当时可把街上的人吓坏了。” 陈正南看着慕容明琳手中的弹弓,不禁若有所思。 过了一天,他去淮河巡防大营的时,便让曾顺拿了钱,去南照集上的铁匠铺里,定做了二百颗比花生米大点的蛋丸,带回来给慕容明琳。 慕容明琳得了这东西,自然是乐开了花,平时练习仍旧不舍得用,偶尔才打出去一颗。自此以后,他更加喜欢自己结拜的这位哥哥,只要陈正南出来,他就与他形影不离。 这一天,叶师傅差人来请陈正南,告诉他,营造的织房顺利完工了,又帮着新买了织机,也都摆设妥当。 陈正南便用扁舟接了林青竹,雇了轿子抬了她到庄子里去,到两间新织房里看了看。 新织房总共是两大间,可以摆放五十台织机,二十台纺车,另有库房、厨房,给陈琪山夫妻和徐万胜家的管理得井井有条,四下里干净,整齐。 那些学徒的、做工的女孩也都整洁干净,做事勤奋。 因为今年邱家湖里的湖地又给淹了,多少有些人家口袋里就干巴巴的,锅台上就紧张些。 陈正南便对徐万胜家的说道:“嫂子,每天中午管饭的时候,给孩子们吃饱一点,村子里有谁家日子过得紧张的,他们家的孩子中午也可以在这里吃一餐,一定要让他们吃饱。” 徐万胜家的连忙答道:“我知道了,正南弟,这平日里小孩在这里做活吃饭,下午有人临走的时候,还拿三两个馍馍、馒头带回去,我都装作没看见,家里都不容易。” 陈正南赞许道:“嫂子,你这样做就对了,但凡家里过得能过得去的,有谁会这样呢?连续两年湖地被淹,这是天灾,有了天灾,人还不帮着人靠谁呢?” 他又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给他哥:“大哥,我眼下不常在村子里,这么大的村子,谁家里有这样那样的事,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也都不知道。 这钱你拿着,但凡有谁家遇到难处,日子不好过的,你就看情况,送个三五两、十两八两的,帮衬他们一把。人都有个山高水低的,遇事有人帮着,挺过去就容易些。” 他哥连忙接着了,说道:“正南,你放心,有你这句话,我就不会让这村子里谁家饿着,有过不去的坎。” 林青竹拉着马红云的胳膊说道:“哥,嫂子,徐家嫂子,这织房里就全靠你们了。但凡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和我说,和正南说也是一样的,只是别委屈了这些孩子们, 也别让她们太累了。来这里做活都是家里不容易的,可他们也都是父母生爹娘养的,要疼爱他们一些,千万别让人在后面嚼舌头根子,有不好的说辞,说我们榨孩子的血汗,亏待了他们。 你们要知道,这织房里挣的钱,我和正南是一分钱不要的,只要供得上学堂里两位先生的束修,还有你们三个人的工钱也就罢了。” 第204章 惊天的意外 正说着,二少爷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说道:“这干嘛呢,弟妹,我刚才听说你们到庄子里来了,既来了这庄子,怎么不去学堂里看看呢?” 陈正南忙说:“二哥,正要去呢。” 林青竹赶忙给二少爷请了安,二少爷见织房里热热闹闹,整整齐齐的,很是新奇,便四下里转了一圈,见那些做活的女孩都吃得胖胖的,就万分地高兴地过来,拍着陈正南的肩膀说: “老弟,你来到我们的庄子里,可就是一个福星,你二哥我,虽说家里也有几两银子,肚子里也有两本破书,可是全然不是一个做事的人,而你,建织房,创办学堂,这两件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你二哥我真的是自愧不如,惭惭愧啊。” 陈正南笑道:“二哥,你说哪里话,所有这些不都是靠着你,才能办得起来吗?何必说这些?” 当下,二少爷就请了陈正南和林青竹走到学堂里。 两位秀才先生已经知道陈正南夫妻过来,早已在学堂门前等着,众人寒暄了一番,便走到琅琅书声声的学堂里。 进了院子,林青竹看见,学堂四下里整齐干净,院子里种了梅兰竹菊,养鱼的池子一应俱全。 二少爷又专门找了一间小屋,把自己家里一些适合孩子们看的闲书拿过来,建了一个书室,供孩子们阅读。 林青竹见两间课室里,男孩子倒有二三十个,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都有,女孩子也有十五六个,却是只有六七岁和八九岁的。 青竹走进女孩课室,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她坐在那些女孩子中间,和好们叙话聊天,才知道她们都已经认识了二百多个字,正读《孝经》和《百家姓》,唐诗也学了十几首。 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颇为大胆,她很喜欢林青竹身上的衣裳,好奇地过来摸着林青竹的衣襟,大胆地问:“先生说你学问很大,是不是呀?” 林青竹便笑道:“我没有什么学问,只是多读了几本书。你呢,你叫什么?” 那女孩便道:“我叫芳如。” 林青竹便问:“现下学了什么,可会背什么呢?” 芳如便大声地说道:“我会背诗,我背一首诗给你听好吗?” 林清竹喜道:“好,你背给我听。” 那女孩子便背了一首王维的《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她的童声稚嫩,声音洋洋盈耳,悦耳动听,但吐字音准,让林青竹很是开心,便抱起她来:“芳如,你真是厉害,以后接着好好读书,读书有用着呢。” 芳如道:“可我爹说,让我读书没有用,又不能去考秀才,他只说让我哥读,过两年等我大了可以做活了,就让我回家干活。” 林青竹道:“不能考秀才,却能明白道理,活一辈子不糊涂。你爹要是不让你读书,你和先生讲,让先生告诉我,我找你爹理论。” 芳如喜道:“知道了,可我爹会听你的吗?” 林青竹道:“会的,我会和他说道理,他明白了道理,就会听我的话。” 之后,二少爷又陪着林青竹和陈正南去了男童课室,看了两位先生的书房,叙了会儿字、画、图书的闲话,两人方才辞别二少爷和两位先生,回到庄台上。 这一日中午饭后,淮河水落,小河湾里聚下了不少各种杂木,破家具、棍棒、乱柴,陈正南和程士明一直捞了一个下午。 程士明眼见天色昏黑,便和慕容明琳把坝子上晒干的木材用扁舟运回到庄台上。 陈正南正要收工,却赫然看见数丈之外一片乱树叶和枯枝之间浮着一具尸体向这边飘过来。 陈正南虽说不止一次地杀过人,更在死人堆里冲锋陷阵不止一次,可是眼见这样一具男人的尸体飘过来,当下心中还是不禁一凛,本能地便想用竹竿将他尸体推开,让河水冲走。 可是这里是小河湾,正是河水打旋靠边的地方,因而才有这么多朽木烂材聚过来。 这时,陈正南记起陈老汉之前说过的话,虽说看着不吉利,其实也是有缘。 于是,他便用竹竿上的挠钩将那死尸搭了过来,靠边之后,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将他拖上岸,翻过身来,陈正南才见这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壮汉,面色黧黑,并且这人居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他杀。 只见他的左胸之上有一个两寸宽的伤口,他显然是中了刀伤,只差一点便给刺了一个对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死后又被人扔到河里。 陈正南想到,既然是被杀的,却不知是不是能查到这人是谁,身上是不是有印章信件,便翻了翻他的身上,却摸见一个钱袋,里面有五六两碎银子,一百多枚铜钱,并无信件和印章。 陈正南又见他右胸下面有些鼓呢,便伸手摸了一下,才见那里有一个暗袋。 陈正南从绑腿中拔出匕首,将那人的暗袋割开,只见里面是一个用猪尿泡做的囊袋, 那囊袋黢黑,里边像装着什么信件,系得紧紧的,一时间除了破坏之外,竟无法打开,陈正南只得揣在了怀里。 陈正南寻思,这人已经死了许多日子,报官也难以找到凶手,解不出这死者的故事,就想着要把这人送到叶家集龙王庙后面的义地里埋了。 刚好,有一个陈正南认识的碾坊长工,赶了牛车从正阳城回来,陈正南就走上坝子,同他打了招呼,请他把死者拉到叶家集龙王庙义地里,再去集上找棺材铺的齐老板,让他安排人送一口棺材,请几个打坑的,将这人埋了。 交代好,陈正南打开尸体的钱袋子,给了那人一百文钱做好处,便把袋子里余下的钱都给了他,用作花销,算来正好够用。 那长工见平白有钱可挣,又是庄子上有名的陈大人安排的,哪有不依的,立刻拉了那死尸去了。 晚上回到家之后,林青竹伺候着喝了茶,烧热水给他洗了澡,里外换了衣服。 吃过饭,陈正南才简单地把黄昏里遇到的事和林青竹说了一下,拿出了那个洗干净的猪尿泡囊。 林青竹接过手里仔细看了,说道:“正南,你拿来的这东西并不是一个普通物件。” 陈正南疑惑地问道:“这不就是一个猪尿泡做的袋子吗?” 林青竹正色道:“正南,这东西你是没有见过,我倒见过。这可不是寻常之物,虽说是用猪尿泡做的,这却是官府里定做的上等货,叫禁水囊,不是寻常之物。 你看,这扎口的丝线绳是桐油浸过的,这扎的方法更有讲究。 林青竹坐了下来,在烛灯之下用了两个签子,慢慢地解开了那系紧的丝线,将禁水囊打开,只见那里边却是折叠起来的官用牛皮宣纸, 陈旧的已经泛黄,有信纸大小却不是书信,上面画了弯弯绕绕的线,有山有水有树有房有路有字,却是一张奇怪的地图。 另有一张黄色的上等信笺,上面用朱砂笔写道: 谕周若海、赵德泉: 近来国事日艰,李匪滋事势大,扰及宗庙之危,事已无奈。京城地面,迭经明降谕旨,晓谕解散官绅,自求活路,宣示朝廷德意。 兹库存金银已转至妥处,尔二人持此谕,寻鲁王、唐王、赵王等朱室宗亲,以此重宝,清奸宄而安良善,图东山再,复大明社稷江山。 将此谕知之,当用命去办,如朕亲临。钦此。 朱由崧亲笔 弘光二年二月七日 签名下面是一个图章,可能是慌忙,印得并不清楚,认不清字迹。 看完这些东西,林青竹面色微寒,明眸如秋水冷峻,转过头来严肃地对陈正兰说:“正南,你今日埋的这人不是寻常之人,可能和日月社有关。这事该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陈正南奇怪地道:“姐姐,为何会有麻烦?” 林青竹道:“你没看见这朱由崧的谕旨吗,这是一张藏金图,让两人将这笔重宝交给姓朱的王室,用来起兵的。” 陈正南不禁有些吃惊,就问:“姐姐,这日月社又是什么?” 林青竹道:“你不知道日月社吗?” 陈正南摇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清如道:“很是奇怪,他们居然至今还在。你不知道,前朝亡国之后,日月社是闹了几十年。我十几岁时和父亲在洛阳听他和别人谈话, 讲的就是日月社的事,才知道这伙人,日月合璧,明也。只是不明白怎么到如今他们还没有消停。” 陈正南道:“姐姐,你是说这日月社是想推翻大夏朝,复辟朱明王朝?” 林青竹道:“正是,但他们是坐定成不了气候,成不了事的,只不过是徒劳的垂死挣扎而已。可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到了绝境还不死心,这也就是他们的命数吧。” 陈正南道:“姐姐,崇祯帝上吊自杀之后,大明王朝不就是结束了吗?哪来的这群人?” 第205章 藏金图 林青竹道:“正南,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来告诉你。” 原来,李岩1645年登上皇位,建立大夏后,明宗室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建元弘光,之后便趁李岩、吴三桂与金作战之机,全力剿杀地方上的农民军,又攻打大夏军队。 半年后,李岩在塔山大战中指挥吴三桂击败豪格,多尔衮身受重伤,努尔哈赤的侄子济尔哈朗出面与李岩谈判,双方言和。 此后济尔哈朗辅佐豪格,国号由大清改回‘金’,多尔衮不久因伤而死。 金消停了,李岩才回过头对付弘光,用了一年多时间将其消灭,但其死灰余烬绵绵不绝。 弘光帝死后,鲁王朱以海于绍兴建立政权,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可是他俩却又窝里斗,为争夺朱明正统地位互相攻伐。 一年之后,这两位严重的“帝瘾病”患者被李岩干掉。可是,朱聿键之弟朱聿鐭又在广州称绍武帝。他被灭掉之后,桂王朱由榔于肇庆称帝,即永历,势力一度强大。 可是,永历政权仍然不吸取教训,还在那三岁小孩拿菜刀玩小鸡鸡,一心要玩死自己:他们还是内斗,且极其严重!最后被李岩抓住机会,于1661年(永历十五年)攻入广州,永历政权灭亡,南明政权才彻底结束。 听完这些,陈正南才明白,自己手中这张暗示了金银宝藏的地图,系福王朱由崧做弘光帝失败后,留给其手下两大臣的,让他们交给朱家其他后人,用作起兵、光复大明王朝的经费。 然而,这张地图如今竟到了自己手中。 只是,那宝藏还在吗? 只过了一天,林青竹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第三日下午,陈正南捞了浮材之后,准备收了竹竿回家,程士明和慕容明琳把坝子上晒干的那些木材,用船往庄台上运送。 黄昏里,他正要上坝子,忽然间从西边过来两个骑马的人,一个人穿着青布的衣服,另外一个人则穿了黑色的袍子。 两个人看上去都干练爽利,陈正南一眼便看出这两个人都是有武功在身。 那两个人看到了坝子下面的陈正南,见他身边堆了许多从淮河里捞出来的朽木烂料,便面露喜色,赶忙从马上跳下来。 穿青布短打衣服的那人从大坝上飞奔下来,走到陈正南面前便问:“这位后生,这些木材都是你捞出来的吗。” 陈正南听他口音是外地人,便点点头说:“是我捞出来的,都是烧锅用的烂柴。” 那穿黑布袍子的人牵了两匹马,也从坝上走下来。 穿青布衣服的问道:“听说昨天有人在这里捞了尸体,送到龙王庙后面埋了。可是你捞的那尸体?” 程正南一听这话,心里便道:这么快啊,那活果然就来了。 他知道躲不过去,只得承认说:“是我。” 那人立刻面露喜色,抬头看了看穿黑袍的人,黑袍人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青衣人便又问:“年轻后生,你可从那尸体上发现有什么?” 陈正南故做平静地道:“有一个银袋子,里面有四五两银子,一百多文钱,这些钱都给棺材铺里了,买了棺材,请了人挖坑,我一文钱也没有留。” 青衣人忙说:“我不是问钱的事,我是说你在他身体身上有没有看见其他的东西?” 陈正南摇摇头道:“没有,除了一个钱袋子,哪里还有什么?” 听了这话,那两人立刻便变了脸,充满了沮丧和气愤,穿黑衣袍子的人便说:“我们既然找到这里,你就得和我们说实话,只要你和我们说实话,你就不会吃亏。” 陈正南平静地道:“实话我已经和你们说了,你们还想要什么?那尸体上难道有什么东西吗?” 穿青衣的便说道:“尸体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正南道:“我已经说了,我只见到了一个钱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穿青衣的汉子有些生气:“年轻人,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想欺瞒我们是不成的,如果我们给了你苦头吃,那就不好玩啦,我再问你一次,你可在他身上发现一个囊袋?” 陈正南摇摇头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囊袋,我不知道,也没见到。” 陈正南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回家把东西拿给这两人,他们可能也不会放过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果然,那身黑色长袍的人忽然走近陈正南,手中突然间多出了一把刀子,指着他的胸部小声说:“我不给你一点厉害,你就不说实话是吗?” 陈正南道:“实话我已经告诉了你们,你们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怕漏下了什么,你们可以去墓地里把那尸体扒出来,去看看他身上可还有什么。” 穿黑色袍子的人冷笑道:“我们已经去过了,已经扒出来了,他衣服里面的暗袋被人用刀子割破了,除了是你,还能有谁?” 陈正南听了这话,心里思忖道:坏了,自己划破的那痕迹是崭新的,这哪里还能说得过去,但他口中只得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我没见过。” 穿黑袍子的人见到了此时,陈正南仍然嘴硬,当下大怒,他右手持刀对着陈正南,突然间抬起左膝猛击陈正南的腹部。 陈正南早有防备,身体向后一弓,随手一个小擒拿,捉住了那黑袍男子的持刀手腕,瞬间便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子。 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一下就惊到了日月社的两人,且他们都不是普通的高手,只是万没有想到陈正南会武功,在刀子的逼迫下居然动手反击,还被夺了刀子。 青衣人转眼之间也摸出了短刀,向陈正南连刺带砍。 那地方是坝子上的斜坡,陈正南想走仙姑步躲避,却也不便,只得躲闪,险些被刺中。 穿黑袍子的人丢了刀子,不禁恼羞成怒,跳过来使出一套拳,封住了陈正南的退路。 陈正南手拿短刀,便用才学的齐云剑剑法与穿青衣的男子厮杀起来,却也不落下风。 这两人见陈正南脚下稳健,刀法伶俐,攻守有度,大为惊奇之下,便片刻不停地围攻陈正南。 陈正南一边对付手中持刀的青衣汉子,一边又要招呼黑袍男子的拳脚,更加地形是在坝子上的斜坡,他又干了一下午的活,有些疲惫,当下被两人围攻久了,不免脚下有些许凌乱。 黑袍男子瞅见陈正南身体站立不稳,便飞起一脚冲陈正南的腹部踢来,陈正南躲闪之下眼看站立不稳,那持刀的青衣汉子便趁机向他胸前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青衣汉子一声惨叫,立刻扔掉了手中的刀子,左手抱着右手跳起来叫骂:“他妈的是谁?奶奶的,哪一个下三滥地用暗器,敢下黑手伤老子?” 他话音未落,又一颗铁丸正中他太阳穴之上,当即便扑倒在地,一时间偃旗息鼓。 陈正南知道是慕容明琳来了,心下一喜:多了一个帮手,少了一个劲敌,他立刻就有了信心,使出齐云剑法连连挥出短刀,转眼之间就把那黑袍男子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连连后撤。 站在坝顶之上的慕容明琳也没闲着,瞅空一弹弓又击中了黑袍男子的膝盖,他当即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陈正南毫不迟疑,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夺了他手中的短刀,用膝盖压在他的胸膛之上,把短刀顶在那人的喉咙前,凶狠地问道:“你们是谁,说!” 黑袍人却不畏惧,直直地盯着陈正南,并不答话。 陈正南冷声道:“你们是日月色的人对不对?” 黑袍人听陈正南这么一说,便有些吃惊,问道:“你如何知道?” 陈正南冷哼一声,说道:“那批金银财宝早就被人拿走了,你们还做什么白日梦?” 黑袍男子听了这话,自然更是吃惊,之后却又摇摇头说:“没有人能拿走那笔钱,你少胡扯,你又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些事?” 陈正南冷笑道:“你的问题我等一会再回答,现在你先告诉我,昨天那死的人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黑袍人道:“我们自然是一起的。” “为什么要杀他?”陈正南问。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管不了。”黑袍人答道。 陈正南脸色一寒,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黑袍男子一声冷笑:“你敢杀了我们,你就会有无尽的麻烦,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陈正南嘿嘿一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现在的问题是你在我的刀下,不是我在你的刀下。还有,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听了这话,黑袍男子脸上有了一丝惧色。 陈正南又问:“回答我,你们为什么要杀了那男子?” 听了这话,黑袍男子把眼睛望着昏黑的天空,思忖了片刻,说道:“藏金图在他身上,他却要把它献给七星厓------” 就在这时,一柄燕尾飞刀“嗖”地飞来,正中黑袍人咽喉,他当即“吱呜”一声没了气息。 陈正南扭头一看,却是刚才被慕容明琳击晕了的青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了飞刀,击中了他的同伙,想要阻止他说出什么。 第206章 杀人 陈正南大惊之下,连忙跳起来,挥刀向那青衣男子奔过去,青衣男子第二只飞刀向他飞了过来,却被慕容明琳一弹凌空击落,掉在坝子上。 青衣人又要出刀,慕容明琳毫不迟疑,紧接着第二弹又射了过来,正中青衣人眉心之上,他当即摔倒在地。 见他倒下了,陈正南缓步走上前,那青衣人一动不动。 陈正南走上前试了试那人鼻息,全无动静,便又摸了摸他左手的脉搏,已然是死了。 昏暗之中,陈正南一个人处理了尸体,将他们先后拖到小河湾的东侧,让他们顺着漩涡的水流出小河湾,冲往下游去了。 他忙这些事的时候,慕容明琳一直在大坝上左右走动,手里握着弹弓东西寻望着,神情中既不好奇,也不害怕,更不惊惶,也没有跑过来过问陈正南和那两人打斗的原因,想知道那两人是谁。 这一点让陈正南很是惊奇,也更欣赏他。 处理了那两具尸体,陈正南牵了两匹马走到坝子上,对慕容明玲说:“小弟,你先回庄台上,刚才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别惊扰了你嫂子。” 慕容明琳轻了下点头,什么也没有说,手握着弹弓独自回去了。 陈正南骑了一匹马,牵着另外一匹,回到庄子上把其中一匹马送到徐万胜家,求他养着,另外一匹马送到他哥哥家养着,才回到庄台上。 陈正南担心这事还没有完,之后的几天里,他只要在家,就带上幽冥剑,把剑藏在小河湾河岸边的杂草里,每日依旧在那里打捞浮柴。 从那时开始,陈正南开始教慕容明琳擒拿手。慕容明琳很聪明,又好学,有空有练,陈正南经常陪他对练,因而进步极快。 陈正南一连捞了许多日的浮材,却再没有见一个人过来,也没有陌生人在这一片走动,他这才放了心,叮嘱了慕容明琳几句,回到大营里主持会操训练。 初秋的时候,邱家湖里的水终于退去,陈正南和慕容明琳,还有陈老汉,一起帮着程士明把庄台下那块露出来的庄稼地重新收拾了一番,补种了青菜和其他农作物。 慕容明琳的大小擒拿手也练得日益精进,陈正南的齐云剑剑法每日必练,也有所长进。 经历了和日月社的人短刃相接之后,他对练剑更有了体会,不刻意寻求招式,更加注重剑招灵活,随势化形,注重剑气和内力的结合,人剑合一。 他又在教慕容明琳大小擒拿手的时候有所感悟,便在一些剑招之中加上了大小擒拿的巧妙和迂回,幽冥剑在他手中使起来更觉得得心应手,这才找到在石庵学剑时, 迟峰所说的“人没到、手到;手没到,剑到;剑没到,念到;念没到,意到”的感觉,体会到了人剑一体、剑人如虹,人随剑走,剑至而人渺渺。 白露那天黄昏,陈正南和林青竹走出院子,踱步到庄台的西边,看着暮色中苍苍茫茫的邱江湖。 良久之后,陈正南低声说道:“姐姐,我想去一趟金陵。” 要去金陵这个想法,陈正南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这个念头一起,便如春天里的野草一样疯狂地在他的大脑中滋长。 林青竹转过脸问道:“你去金陵为了何事?” “崔大哥给我介绍了南京的李立仁先生,我想去会会他。 俗话说,想吃好羊肉,还得厨子手,我如今是带兵的人,却只靠胡乱看了几本兵书,总觉得心里没有底。去见了这个人,说不定有所收获,大有裨益。姐姐,你说可好?”陈正南商议道。 林青竹沉吟片刻,说道:“正南,你不单单是想去见见李先生吧?” 陈正南讪讪地笑道:“姐姐,我的心思你总能猜得出。” 林青竹明眸一闪,瞥了他一眼道:“你肚子里的小九九,我哪能看不出来?你想借了这一趟,顺势去寻姓朱的留下的财宝是不是?” 陈正南点点头,道:“姐姐,如果时间允许,我也想去瞅瞅,只是胡乱看一下,并不想一心想得到它们,你想已经过了那么久,应该早被人拿走了。” 林青竹摇头道:“正南,这倒不一定,这东西如果已经被拿走,为什么还有人行走坐卧带在身上,还为此丢了性命呢?在我看来,说不定那些钱财还在原处。” 陈正南道:“那就随他去吧。” 林青竹道:“正南,你去金陵可以,求学也好,寻宝也行也好,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 陈正南忙道:“请姐姐示下。” “正南,我们现在生活安康,更不缺钱财。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了这个什么藏金图,着了坏人的道,出什么闪失。你可知道, 你现在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你了,你现在身后有你的女人,两个儿子,你在这里还有父亲,还有哥哥。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去,全须全尾的回来。你可能答应我?” 听了这话,陈正南正色道:“姐姐,这个自然,我一定听你的。我也只是出去巡游一番,见识一下,开开眼界,要不然久居这淮河一隅,自足自安,怎么能长进呢?” 林青竹走到陈正南身边,右手轻轻握住陈正南的左手,说道: “正南,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古话说,男子汉当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黄沙百战穿金甲,功名自在千万里,你去金陵自然是好事,只要你听我的话,小心就行。” 陈正南握紧了林青竹的手,小声道: “姐姐,你放心,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就是你们娘几个,除此没有什么能够牵住我的心,羁绊我,我肯定会平安地回到你们娘仨身边。” 林青竹道:“正南,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身在官场、名利场,虽说你最近也看了一些兵书战策,可这还不够。我要你自今天以后,每天都要读书。 你要知道,人如果不读书,心不能养,理不能明;另外,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人,不读书,则何以知人,何以应事呢? 孔夫子说过,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所以,你一定要多读书上,每日有空就看上几页,每天至少要读半个时辰才好。” 陈正南道:“知道了,姐姐,我听你的。” 林青竹又道:“就从这次你东行开始,我给你收拾几本书,路上有空时就读,你可记着了?回来的时候我要考你。” 陈正南道:“记着了,我一准听姐姐的。” 陈正南说着,揽过林青竹的肩,两人一起向西静静地站着。 远处湖地里,在夕阳温馨的光辉里,一些李老家勤劳淳朴的农人,正卸了牛背上沉重的犁耙,在昏暗中准备回家。 夕阳藏起了半个脸,须臾之间又只剩下一条边,一条缝,一望无际的晚霞,更加摄人心魄。 过了两天,陈正南把淮河巡防大营里诸事料理好,一一安排妥当,让董昌替自己往开封都督府递了十五天的事假报单。 家里,林青竹给他把各式衣服鞋帽都收拾了几身,一应物品备全,装了一个大包袱,里面又放了一本《昭明文选》、一本《资治通鉴》。 她把那张藏金图用竹纸描了,藏到书封皮里,又给他做了一个小巧实用的腰包,可以时刻带在身上。 第三日早上,吃罢了饭,林青竹和大凤、二凤、慕容明琳兄妹、程士明将陈正南送到大坝上,挥手送别。 程正南骑了枣红马直奔正阳城码头,从那里搭了一艘下行的顺风大船,一路东下。 陈正南原本想带着崔彪和姚猛同去,遇到事可以有一个搭手。可是他又想到藏金图事关重大,利害多,一个人知道,便凭空多出一些变数,最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日后,陈正南从凤阳府临淮关上岸,便一路往南走。路途之上,陈正南尽量走官道和大路,一路倒也顺畅。 上岸后第二日下午,陈正南走到鸡冠山附近,忽然天气突变,微风中风势变强,天色变暗,那雨眼看就来。陈正南只得往附近山里走,看看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路边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和尚,身穿袈裟,手持梨杖,鹤发童颜,在风中不急不缓漫步前行。 陈正南就想,此处既然有这老和尚,必有寺庙,正好可以躲雨。想到这里,他便转了马头追过去,下马道:“师傅,这眼看有雨要来,可否和你一起去寺中躲躲这雨?” 老和尚身材高大,生了一副四方大脸,面色红润,白眉白须,两眼如炬。 他扭过头打量了陈正南一眼,右手单手合掌道:“此时避雨,自是有缘。施主不嫌小寺简陋,请随我来,就在前边不远。” 陈正南道了谢,牵了马跟着和尚走。 老和尚仍然不看天不看云,更不顾那风,只是一腿一脚慢慢地走进山里,转到一条小路上。 陈正南原指望转眼就能看到有庙宇的楼舍房屋,可是前面仍然一片苍茫翠微,根本没有房屋的影子。 第207章 老和尚 他觉得不便多问,免得让和尚觉得自己烦燥,只静静地跟在和尚后边,往山里走。 说来也怪,那风越刮越急,云层越来越低,天色越来越暗,却没有半滴雨落下来。那和尚依然不疾不徐地慢步走着。 陈正南忽然想起林青竹曾和他说过,要他寻一个得道高僧、道士,学参禅打坐之法。 自己在石庵里遇到迟峰的时候,他便是道士,自己只顾和他学剑,竟没有想起这件事来。 如今遇到这样一位老和尚,自要请教一番。想到这里,便也不再急着赶路,落脚休息,只想如何和这和尚结一个善缘,坐而论道,学一些参禅入定之法。 就在这时,老和尚安静地走着路,忽然开口说道:“山色淡随僧入院。” 和尚说完了,也不说其他的,仿佛和陈正南是多年老友,或当陈正南是其手下朝夕相处的一个如意弟子,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须多言。 陈正南一听,这没来由凭空冒出来一句话,居然上一副上联,便立刻知道和尚的意思,就蹙眉思索一番,想到等到了寺中,要与和尚请教参禅,转眼便得了一句,轻声说道:“松风静与客谈玄。” 老和尚听了陈正南的下联,懵然一怔,万没想到陈正南对得这么快这么好,脚步便慢了半步,复尔缓步前行,但仍不发一言,只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时,不远处的山里,传来樵夫的拖腔应答之声,声音高亢悠扬,如同山歌缥缈,山旷声远,余音不绝。 陈正南随和尚慢慢地走着,这时心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并不着急,不嫌路远,只打量小路两旁的山林景色,看蝇蝶乱飞,鸟雀归林。 就在这时,那老和尚又幽幽地吟出一句:“樵歌一曲众山皆响。” 听了这一联,陈正南便想,这倒也有趣,自己和这老和尚全然不熟,两人既不攀谈,也不叙话,默默走这山道,多少有些许尴尬。 现在有了这联来对,既打发了冷清却也消磨时间,彼此之间又多了一份了解。 这一次,听了这和尚由眼前情境才得的上联,抬头见天上乌云滚滚,放眼小路两边满目苍山巨岩,松柏幽暗,想象着不久之后大雨倾盆之后的情景,便得了一联,对道:“松云满目万壑争流。” 这一联对了出来,那老和尚已经兀自不惊,若无其事缓步前行,往前又走了半里路,忽见峰回路转,转过身来,便见黄的墙,红的瓦,一座小巧的寺宇近在眼前。 那寺并不大,建在一处石坡之上,除前后殿之外,前后左右又围了10多间房子,远远看去,却也很有一番气象,且四下里景色宜人。 陈正南很是奇怪,这里远离市镇村庄,见不到人影,哪里有香客、善男信女前来祭拜、供养呢? 走到庙门前,只见山门匾额上写着“天醒寺。” 陈正南正四下里打量,就有两个小沙弥出来接着。老和尚道:“把这位施主的马牵到后院里去喂上,好生照料。” 陈正南从马上取下自己的包裹和佩剑,跟着老和尚进了山门后,走了不远,老和尚便在禅房旁边指了一间房子对他说道: “施主,你今晚且就歇在这里,这屋里一应俱全,你且洗漱了,回头我再与你说话。”他说完便往庙后面去了。 陈正南进到那屋里,见是一间接待客人的房舍,床铺、桌椅脸盆一应俱全。 他刚进屋,就有一个小沙弥过来,拎了一桶水放在他屋里,并向他合掌行了礼。陈正南拱手还礼,道了谢,他便出去了。 陈正南洗了脸,用小桌上的碗喝了半碗水,立在窗前。 才过了片刻,忽然间那黄豆般的雨点突地打了下来,地上射起无数箭头,点点土烟飘起。 刹那间,一切便被哗哗的雨声和房顶奔流的雨水声给淹没了,滂沱大雨像开了闸门似的泻下来,对面禅房上落下千万条水线。 突然,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空撕裂,大雨中的山石、林木一片惨白。紧接着是一串闷雷,雷声、雨声、风声搅和在一起,好像天就要塌下来。 这雨,足下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之后,四下里天光放亮,空气清新,燕绕雀飞。 陈正南正坐在床上休息,看书,刚才那小沙弥又来,敲门道:“施主,请到五观堂用斋。” 陈正南忙起身,出去随他一同走到西面,进了一间吃饭的大房间,庙里叫做五观堂。 陈正南以前给庙里修过房子,知道和尚受食时,寺僧需先作五观,即僧人吃饭时当思五种境界,包括计功多少、自忖德行、防心离过、正事良药、为成道业。 小沙弥引了陈正南进入五观堂,到一处位置上坐下。陈正南见那座位布置,总共也只有七八个人吃饭。 这时,刚才那老和尚也到了,就坐在陈正南对面。老和尚依旧不语,只目光看到陈正南脸上,微微颔首。 随即,有两个小沙弥过来上饭,每人是一碗米粥,两个馒头,一碗炒青菜,一小碟咸菜,碟子里却有两样,是腌蒜和萝卜干。 旋即,有一名和尚念诵了一段经文,自然是“供养偈”。念罢,陈正南与众和尚一起吃饭,老和尚吃好了,陈正南就随众人一起放下了碗。 老和尚对陈正南双手合掌,轻声道:“施主,请随老衲来。”说完,便起身出去。 陈正南跟着他,一路到了大雄宝殿后面的一间禅室里,两人在一张大青毯上盘腿坐下。 随即,一名小沙弥送了两碗香茶进来,放在茶几上,无声地退出。 此刻,陈正南和老和尚如此近距离地两人面对,只觉得他恬淡自然,此外,却又有一种少有的阳刚之气,如绵中藏刀,水中卧石,雪中的巨松,给人刚强之感。 老和尚向陈正南做了一个请用茶的手势,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小品了一口,复又放下。 陈正南便如同他做的一样,小品,放下茶碗。 老和尚说道:“老僧惠净,不知小施主如何称呼?” 陈正南道:“信男姓陈,名琪配,字正南。” 老和尚道:“陈施主,敢问,自入我山门以来,可有疑问?” 陈正南道:“不瞒师傅,信男真有一疑问。” 老和尚道:“请施主明言说来。” 陈正南问道:“师傅,宝寺为何建在这里呢?这儿远离市镇、村庄、道路,看院中之陈设,也不像是香客、信众常来,不知何以供养?”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有所不知,我建这小寺,只为修养而建,并不图信众和百姓供养。” 陈正南闻听此言,不禁有些吃惊,这样的寺庙,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说道:“原来是这样,这里清静古雅,的确是修行养生之地。” “老纳巡游多年,才看中这块地方,就把庙建在了这里。陈施主可还有其他疑问?”老和尚又问。 陈正南见他连番提出同一问题,不觉有些诧异,当下便说道: “师傅,信男之前曾有想法,想学如何盘坐、参禅,入定,清净思想,只是未曾遇见有缘上师,不曾得到教诲。今天与师傅相遇,这也是有缘,恳请师傅教我一二。” 老和尚道:“这个容易。我先与你说盘腿吧,这也叫跏趺坐,可以分为双跏趺坐和单跏趺坐两种。《一切经音义》中说: “结跏趺坐,略有二种:一曰吉祥。二曰降魔。凡坐皆先以右趾押左股,后以左趾押右股,此即左押右,手亦左在上,名曰降魔坐。” 老和尚说着,便给陈正南演示,之后又讲了吉祥坐,并坐给他看了,陈正南立即照学。 老和尚又道:“打坐时要手结定印,直说就是,双手自然下垂,左掌居于右掌上,手背向下,掌心朝上,两大拇指微 微轻触。置于腹前大腿上,手肘微微向外张开,次又放松。安坐之后,平放肩膀,含胸拔背,头正、微收下颚,竖直颈项,舌抵上腭,以吞玉津。” 陈正南有不懂的地方,问了,老和尚也都给他讲了,直到他明白了。 学了打坐,陈正南谢了惠净和尚,又道:“今日真是有缘,求师傅再教我禅定之法。” 惠净道:“陈施主,这要打坐参禅,定是想求见性明心之功,如此,首要之事是将和自己相关的一切外缘之事处置了才行,如若不然,难免受到外界袭扰,心中会有所挂念,难以入定。 唯如此,才能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精进。这打坐参禅,虽然是要制心一处,但是也要自我觉察,使欲起之幻念难生难起,又不可着心、着境、着妄、着动, 只有心无分别,平等不二,才能最终不落于空有、善恶之两边,而入于中道第一义谛,获得坐禅最切实的无量功德。 此间种种,都需要坐禅者当下承担,唯有自信、无畏之人方可知难而上。此间信心领悟,非一日两日可也。” 第208章 可怕的老和尚 陈正南自然有诸多不明白之处,一一问了,老和尚也都给他讲解了,之后又问他:“陈施主,可再有疑问?” 陈正南心道,这和尚什么意思,总问我可有疑问,我他妈心里的疑问多了去了,难不成都问你?眼见老和尚问得心切,便想起从前在山西当木工学徒时, 修建寺庙的疑惑,便问道:“师傅,请给我开释,这寺和庙,有什么不同,为何有的地方叫寺,有的地方叫庙呢?” 老和尚淡淡道:“这个简单。施主只需记住,寺是敬佛礼佛的地方,供奉释迦牟尼佛、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等。 寺内有和尚、尼姑等出家人;有僧伽、经堂、法堂、藏经楼;寺门上有山门匾额;大的寺内有佛塔、钟楼、鼓楼等建筑。 这庙呢,大多是信道的、是老百姓信神的地方,供奉神灵大都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关公、妈祖、土地公;庙内有道士、巫婆、神汉;设有神龛、香案、法器,庙门上庙名匾额,庙内设神像、灵牌,如此而已。” 解说完之后,老和尚又问:“施主可再有疑问?” 陈正南不禁头晕,心说这和尚究竟什么意思呢?有给人传道授业解惑的瘾不成,一时想不出问题,便答道:“谢谢师傅,一时间没有了。” 老和尚忽然睁大了眼睛,耸身前倾,靠近陈正南,小声道:“施主,如今老衲面前有一大难,求施主解救则个。” 陈正南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惊,几乎张口结舌,这才知道为何老和尚反复地问他可有疑问,原来是先把自己的疑问解决了,他再提出自己的问题,求陈正南相助。 陈正南便道:“师傅,信男只是一介俗人,资才菲薄,见识有限,不知怎样能够帮到师傅?” 老和尚道:“我观师施主印堂发亮,运势昌盛,且智力过人,气宇不凡,是勇谋兼有之大才。是以知道陈施主乃我可以托付之人,所以才求施主出手搭救,解我出困。” 陈正南听了这话,不觉一惊,后来便想到道,老和尚见自己身上带的有剑,他又用对联试了自己,所以才这样揣测自己,倒也不奇怪。 就听老和尚道:“陈施主,我如今面前这一道坎,就如同伤人之恶狼,吃人之猛虎,更如那万丈深渊八丈宽一样,实在难以跨得过去。求施主成全,渡我过去。 见他话说到这个地步,陈正南只得道:“师傅,信男不知何事,不敢乱言,愿闻其详。” 老和尚道:“施主,刚才你也问了,为何在这深山里建寺,既无信众,也无布施,何以供养。实不相瞒,老僧在俗之时,不是善类之人。 我少年时,就游走江湖,做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下三滥的勾当。年长之后,虽说也混到了一家子人,但仍然没有学好,依旧打打杀杀,四下劫掠。 也曾占山为王,结草为寇,与官府作对,四处流窜。那时之行为、做事,可圈可点,系可杀、可除之恶徒。” 说到这里,老和尚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陈正南心道,我的乖乖,怪不得你不要信众,不要布施,原来是你积下的不义之财足够多啊!后来他又想到,怪不得一开始就觉得这老和尚如水中之石,雪中之松呢! 这时,老和尚又道:“所幸十几年前,老僧遇一施主点拨教化,方才忽然间如梦方醒,幡然悔悟。我见性归善后,就一心向佛,只求解脱求度。 然而,老衲年轻时行走江湖,家中缺乏料理,只有一儿子,哪里顾得上教育、调教,然他耳濡目染,近墨者黑,少年时就受了我的影响,跟着猫学上树, 跟着狗学吃屎,跟着恶狼自然学伤人。他竟然随了从前的我,一心要做坏人,如今走了我过去的路。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做土匪也要讲规矩, 可是他们这一帮人,什么都不讲,就在这一带打家劫舍,吃喝嫖赌,为非作歹,啸聚山林,尽做些不良不善不仁不义之事。我深知苦海无边,唯回头是岸, 多方劝诫警醒他,想将他从苦水之中搭救出来,上仁义之岸,结良善之果,修得正身,走人间正道。我几番努力,良言好语规劝, 可他屡教不改,执迷不悟,死不改悔。我几番心血全然无用,只如泥沙入海,全无声息。” 听到这里,陈正南不由得想,怪不得你这小寺取名天醒,原来是你醒悟了,醒悟之前,想必也是个恶魔一般的祸害,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 老和尚说着叹息一声:“我自觉,这对我而言,不是报应又是什么,我如今又将如之奈何?如果我今日仍在俗家,自当手起刀落,了断了他, 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可我如今身披袈裟,一心向佛。上苍有好生之德,天道有慈悲之心,我怎能动手害他。可这是我自己造下的孽,遗留之祸患, 老衲又能如何呢?今天我见施主由西而来,紫光在顶,祥云随后,英气逼人,罡气浩然,正是为我除魔之人,因而才引了施主来到小寺,唯求师傅助我解脱则个。” 听了这话,陈正南不由得呆了,心里说,我他妈的就是来躲个雨,借宿一晚,吃了你一顿饭,大不了给你住宿钱、饭钱, 怎么又弄出这一道要打要杀的事来?我姐姐让我千万小心,不要惹事,以求自保自安,如今你这老和尚却让我动刀动枪,与一群强盗为敌,这可如何是好呢! 慧净老和尚见陈正南面色沉静,默不作声,便道:“师傅,我观你吉人自有天相,但凡施主出手,不论成效如何,施主自是安好,绝无异样。” 陈正南听了这话,知道老和尚是在安慰自己,当即苦笑道:”师傅你太抬举我了。我虽说带了一把剑,可毕竟是凡夫俗子,怎能对付了他们一群人?” 老和尚道:“非也,陈施主,明日上午只那孽障一人前来寺中,届时你只图他一人即可,其他人自无须你过问。” 听了这话,陈正南当即思忖道,既然是只有一人,倒还可以考虑一二。 那老和尚见他没有回答,又道:“陈施主,如你助老衲解了这危难,老衲也还知道些尘世之故事,也有些许相报。 只求陈施主放下顾虑,解救老衲,也解救了这一方百姓,让这一方水土平安,岂不大善至哉?” 听到这里,陈正南只得答道:“师傅,明天可以一试,自当尽力而为,如未能如愿,请不要见怪。” 老和尚见陈正南吐了口,当即喜道: “如此最好,施主但行好事,莫问结果。如此,老衲多谢了,请施主受老衲顶礼膜拜。” 老和尚说着,上前扶了陈正南安坐,便退步给陈正南行了一个顶礼三拜。 陈正南哪里要受他的,但见老和尚神情坚毅,双目如炬,只得坐着不动。 惠净老和尚行完了礼,又到陈正南面前盘腿坐下,亲自从紫砂的陶茶壶里,给两人面前的茶碗斟茶,放下茶壶后,他双掌落于腿上,手心向上,只静静地看着陈正南,不发一言。 陈在南便问:“师傅,请问你这俗家的公子什么大名,如何称呼?” 老和尚道:“施主,老僧在俗家时,贱姓左,这孽障便叫左钱。” 陈正南又问:“这左钱可会些什么功夫?” 老和尚道:“他曾胡乱学一些罗汉拳,又到浙江去投师学了一套五虎断门刀,也就这些了。” 陈正南又道:“师傅,你可知道他功夫如何?” 老和尚道:“我并不曾见过他与人打杀,倒也不知底细。他往来呼啸,为非作歹,无非是人多势众而已,通常只靠吓唬便能得手,真功夫,我想他是没有的。” 陈正南心道,这老和尚的话,我也倒不能全信,他现在只一门心思请我为他除害,怕我畏惧担心,哪里肯说实话? 当即便又问道:“师傅,但凡动了刀剑,或有血光,万一伤到了这左钱,请师傅不要怪罪才好。” 陈正南心说,我先把话讲在前面,真出了意外,你再找我麻烦,咱们另有话说。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生死有命,运道在天。我今日遇到小施主,便是我的缘。他遇到你,便是他的劫。这劫他能不能过得去,只看上天给他的福分多少罢了, 我如何还去计较。小施主,你眼下要做的事乃老僧所托。老僧身在佛门,只信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修行自身,也需净化世间。 今日你我乃是同道,一起发这菩提心,行菩萨道,广度六道众生,成就无上菩提,此乃大功德也。” 听了这话,陈正南心里就想,如今死在我手上的人已经不是三个五个了,不在乎他这一个,但凡我敌得过他,却也要考虑毕竟是老和尚的儿子, 我还是尽力保他性命。如若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妈的,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保了我的小命才要紧,能不能普度众生,暂时哪里还去管他? 第209章 交手 陈正南又向老和尚问道:“师傅,这左钱他明日何时来,何时走?我如何与他交涉?” 老和尚道:“他明日酉时到,只和我说几句话,取一些东西。不到戌时可能就离开。施主,你只需在山门之内迎住他就好。” 陈正南道:“知道了,师傅。” 老和尚便请陈正南喝茶。 饮毕,陈正南道:“师傅,眼下光景还早,山静人闲,一时难以入睡,请师傅为我开示一下何为禅,可好?” 老和尚听了这话,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但请施主参禅入定,闭目养神,且听我为你开示。” 陈正南便端盘危坐,闭了目,双掌心向上落于两股之上。 老和尚便道:“既入禅堂,要至心观想,“禅”就是心,心就是禅。禅门一炷香,参的是心香,缘成熟,方读经,诚心读经,诚心修行,水到渠成。南朝梁简文帝 《相宫寺碑铭》说:‘窗舒意蕊,室度心香。’说的就是心诚。” “禅者禅心,一如现在观。心不思善、不思恶,一念不生、万法皆空,心之所在,禅之所在,心安之处为佛国。十方无影像,六道绝行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收回神志,反观自身,修得大自在,身心本自空,禅开拓心灵、启迪智慧,由此心中种莲花,洁白摇曳,不染一尘。” 说禅道悟,只见惠净老和尚娓娓而谈,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出口成章;时而口若悬河,说佛、论禅、开悟,滔滔不绝,舌灿莲花。 陈正南初时听得有些迷糊,但到后来,渐渐有所觉察、有些许顿悟,只觉得老和尚的话如同寒冬中一抹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柔和而不刺眼;又如同春风化雨,滋润荒漠旷野;又似太阳高升,光照古柏寒松一般。 第二日上午,陈正南直睡到外面天光大亮,才悠然醒来。他睁开眼,朦胧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里不是家,也不是客栈,却是寺里的行脚僧客房。 想到上午还有老和尚托护的事,陈正南不敢怠慢,便起身挑了一身细布做的短打衣服,将头发收拾妥当,裤腿绑好,把寒刃短刀插在绑腿之内。 之后,他端了一碗水到外面漱嘴,回来洗脸,只片刻工夫,外面的小沙弥就去厨房用托盘端了饭菜过来,仍然是稀饭馒头,只是,两样炒青菜,两碟咸菜之外,又有2个煮鸡蛋。 这让陈正南有些意外,后来又想,这鸡蛋到底是荤菜还是素菜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笑,也不再想那么多,便坐下来饱餐一顿,吃罢了,那小沙弥进来将餐盘端走,陈正南漱了嘴,看看时辰未到, 便拿出幽冥剑在房间里随意比划一番,随后就练那一套出鞘入鞘的动作,只练得累了,才到床上打坐,气沉丹田,闭目凝神。 恍然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听到外面有人开了窗子。 陈正南正眼一看,窗外院里,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的汉子,骑了一匹高头的黑马,径直进入山门,往禅院中来。 陈正南从床上跳下,穿鞋走到窗前,只见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腰间挎了一把刀,手中拿了一把折扇,将马缰绳随手扔给那过来的小沙弥,昂然往大殿走去。 陈正南见他面色白净,身材魁梧,走路时,身形间也有超然之相,当即便想到,这人看来也是一个江湖游子,我还是小心些。 那人进入大殿之后不久,陈正南就听见有人关山门的声音,之后又看见一个小沙弥抱了一个圆形的蒲垫,走到山门内侧,放在进出山门必由之道上,转身离开。 陈正南初时不明所以,后来迅即想到,那便是老和尚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山门一关,自己就在那里留住左钱。 陈正南转身走到床边去,收拾了自己的包裹,背到身上。拿了宝剑,从客房里出来,找到马厩把包裹挂在马鞍旁边,牵了马出来,走到山门旁, 将马拴在那里的一棵小树上,便走到那圃垫上盘腿坐下,幽冥剑放在前面,参禅入定,闭目暇思。 回想昨天晚上,老和尚那一番关于禅的说教,此时陈正南仔细品味,又有收益和开悟,忽觉人生全都在梦幻之间,一切全是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人大声说道:“你坐在这里却是为何?谁把山门关了?还不开门?” 陈正南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左钱拿了一个小包裹,走到自己面前两丈之外,面目狐疑地看到自己,大叫道:“你是何人?为何挡在这里?” 陈正南轻轻从葡团上站起来,慢慢地将剑挂在腰间,双臂抱在胸前,定定地看着左钱,不发一言。 左钱这时已经看出陈正南来者不善,慌忙将手中的小包裹扔在地上,左手握住腰间的刀鞘,右手去握刀柄,大叫道:“你是什么人?是来找我的麻烦吗?” 陈正南仍然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左钱,向他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 左钱见陈正南这般气势,兀地便有些惊了,他又见山门给关上,心里自然有些慌乱,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老和尚从大殿里出来, 走到门前的台阶上盘腿坐下,右手单手合掌,左手转动念珠,腰身直挺,双目如炬,面目如春,不喜不惊。 左钱这时方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扭过头来看着陈正南叫道:“你是何方好汉?为了什么事前来寻我?” 陈正南仍然不搭理他,又向着他走出一步,双臂抱在胸前,稳如泰山。 这时,左钱已经知道对方不是个软茬子,自己眼下遇到了劲,当即便拔出腰间的配刀,右手持刀指着陈正南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不知道爷爷是谁吗?想吃不咸的盐。想喝不甜的井水。找我?你可找对人了!” 他说着,便举刀向陈正南跨出一步,却不料,陈正南毫不惊慌,又向他缓缓跨出了一步。 左钱当下便有些急,又有些发慌,随即将手中指向陈正南的单刀向后一撤,左脚抬起,一个弓箭步便向陈正南扑过来,右手的腰刀往陈正南斜劈下来。 但是,他只见陈正南双臂仍然抱在胸前,头肩向右前方一低,一个奇妙的滑步飘了过去,之后他双臂一展,只听“刺啦”一声,随后是啪的一声。 左钱缓过神来,回头去看,却见陈正南站在他身后,正收了双臂抱在胸前,目光如寒冰般冷冷地盯在他脸上。 这时,左钱才发现系在自己腰间的刀鞘掉在了地上。初时,他自以为是那刀鞘在腰带上系得不紧,掉在了地上,可是仔细一看,那拴刀鞘的牛皮绳竟然是给整齐地斩断的! 左钱不禁大惊,心下骇然,右手握刀,胳膊不禁有些发抖,抬头去望陈正南。 只见陈正南双目如冰,正冷冷地盯着他。 左钱吓坏了,只是大叫:“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陈正南拧了一下脖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告诉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左钱大怒:“老子自然是想活,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寻我的事?我与你往日有仇怨吗?但有过节,请说明了再做理论。” 陈正南冷哼一声,说道:“你自然和我有过节,还不是一件两件!” 左钱有些吃惊,问道:“你是谁?我和你有什么过节?” 陈正南道:“这地方上的百姓,便是我的父母,你骚扰了我的父母,你说这是多大的过节?” 左钱听了这话,不由得又急又怒,便问道:“是谁请你来寻我的麻烦?给了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陈正南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不要钱,只要你放下刀,如若不然,我便取你性命!” 左钱见面前的对手沉稳如山,冷漠如冰,气度不凡,已经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今日很难脱身,便道:“好汉,你我可以坐下商议吗?只要你吩咐,我没有不听的。” 陈正南道:“那好,我只要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此我今日才能饶了你的性命。” 左钱大叫道:“什么?你让我从此以后和老头子一样,在这里做和尚?这怎么成,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陈正南微微一笑,说道:“不愿做和尚,那就死。” 左钱又道:“好汉,我们可能再商议一下,再找一条路出来让我走。” 陈正南冷声一笑道:“哼,到底是做和尚,还是死,你自己选。” 听了这话,左钱便知对方封死了自己的命门,死,他哪里愿意?可是让他当和尚,那不是生不如死吗? 当即,他见陈正南正讲话分神之际,突然向前探身,一刀照陈正南斜劈过来。 陈正南立刻向后侧身,身体如鬼魅一般突地闪到左钱身后右侧,只听“刺啦”一声,左钱随即便一声惨叫,跳到一边,本能地将右手之刀交到左手里,右手便去摸左肩后背,那里被陈正南刺了不深不浅一个洞。 他回头再看陈正南,只见他双臂抱在胸前,正淡淡地看着他。 第210章 宁死不当和尚 这时,左钱心中更是害怕、惊疑,想到陈正南第一次出剑削断了自己刀鞘上的皮绳,第二次出剑刺中自己后背左肩,这两剑从头到尾, 自己居然没有看见对方何时拔剑出鞘,更没瞅见他挥剑劈刺!这人太厉害了,自己绝不是对手。想到这里,他便知道自己今天没有了活路。 左钱自然是不想当和尚,可是他更不愿意死,他知道自己眼下遇到的这对手,是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手。 在他面前,别说什么自己的刀法,就是自己的小兄弟三五个人来了,一起上也占不到便宜。那人能削断自己刀鞘上的皮绳,随意在自己左肩上不轻不重地刺上一剑, 这两次他原本都可以取自己性命,却放过了自己。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今日断无逃生之路。 可是,他的老父亲就在后面看着,庙里的七八个和尚、沙弥也都围在两边的檐廊下看着自己,自己平日里趾高气扬,全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如今在他们面前向陈正南跪下求饶,这面子一时间却放不下来,只得大叫道:“你到底要怎样?你究竟是谁?你打哪里来?平白来惹我做什么?” 陈正南冷冷地道:“你惹了这地方上的百姓,也就惹了我,我再问你一次,想死还是想活?” 左钱知道,自己第一逃脱不了,第二不是对手的对手,可是他又一心不愿做和尚,眼见对方只给自己两条路,只得扔下了手中的腰刀,跪下说道: “好汉,饶了我吧,今后定当金盆洗手,痛改前非,再不骚扰百姓,不做恶事。” 陈正南道:“你眼下生死攸关,性命不保,才如此委曲求全,我但凡放过了你,你便如泥沙入海一般,哪里去寻找?所以,我今天还是得给你一个痛快,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陈正南说着,依旧双臂抱在胸前,向左钱走近了两步:“你可考虑好了,真的不愿意当和尚?” 左钱叫道:“好汉,我愿意当和尚,可是、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我就是做和尚,也做不了长久,我自己是个什么人我知道,好汉,我只答应你,我以后再不做恶事还不成吗?” 左钱说着,右手从左肩伤口上抽回来,伏在地上向陈正南磕了一个头,道:“只求好汉饶过我这一回,我定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作为一个正经人。” 陈正南见左钱说出了心里话,便想,苦苦逼他做和尚,想来不易,这人性格直爽,也是一个好汉。便道: “你既不想死,也不想做和尚,那我就再给你指一条道,你可愿意听?” 听陈正南这么一说,左钱连忙磕头道:“请好汉明说,不知道这第三条道如何走法。” 陈正南道:“你既然不愿意在寺庙里守青灯,读经书,让你去兵营里吃粮当兵,保家卫国,靠一刀一枪给自己谋一个前程。你可愿意?” 左钱一听,不由得大喜,当即抬起头道:“这个,小人愿意,只是不知道哪里会有兵营收留小人。” 陈正南淡淡地道:“只要你想好了,愿意去,自然由我来给你安排,其他的都不必你操心。” 左钱忙道:“小人愿意去军营,只求好汉为小人安排妥当,小人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小人之前也想过, 这打家劫舍不是能干一辈子的行当,迟早得给自己找一个退路。眼下遇到好汉,正好是一个机缘,小人一切都听好汉安排。” 听到他这话,陈正南这才把双臂从胸前放下,走过去扶起左钱道:“起来吧。” 他说完,指着两个小沙弥说:“快去给他清理一下伤口,好好包扎了。” 左钱站起身来千恩万谢,由两个小沙弥带回到一间禅房里去了。 这时,老和尚从大殿的台阶上站起来,双手合十走下来,走到陈正南的面前,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大恩大德,施主今日行为功德无量,阿弥陀佛,请受老生一拜。” 他说着,便向陈正南双掌合十,行大礼。 陈正南连忙扶了他起来,说道:“师傅不必客气,昨日蒙师傅讲禅,多有裨益,信男心中也有感有惑,是我应当感谢师傅。” 老和尚道:“施主请到后面禅堂说话。” 陈正难便道:“不瞒师傅,我还有事情,今日天气正好,我已收拾了行李马匹,只待给左钱安排了事,就要上路。”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那也不急,不碍你的事,只半个时辰就好。” 他说着,便上前扶着陈正南的肩膀往大殿里去,说道:“施主今日这番功德,解了老生的大难,老生虽为出家之人, 心中亦是甚喜。昨日老僧说过,但凡施主出手相助,必有回馈。老生从前行凶作恶之时,身上也有三五般手艺,都是坑害伤人,要命之法, 不值一提,唯有这节骨一句,可治人却不伤人。今日既遇到小施主,也是有缘,就传给了你吧。” 到了禅房里,老和尚亲自给陈正南倒了茶,两人喝毕之后,陈正南道:“师傅,不知你刚才说的解骨之法是何意?” 老和尚道:“这解骨之法,可用来对付行恶之人,却不伤他性命。施主要知道,人有手腕、手肘、肩胛这三处骨骼连接之处, 可这三处皆可解脱,即民间所说的脱腕、脱臼,我今日教你这法,便是用外力给他人脱了这三处,还有就是这三处如何接上。比如有人右手持刀, 你将他右手腕上截骨处打开,他的右手便无法持握,无法用力,拿不住东西。如此之法,用在人的手肘之上,肩肘之上,都是一样, 这人的一只胳膊便下垂无力,也就废了,无法拿刀动枪,自然无法行凶作恶。” 陈正南听慧净老和尚这么一说,当即心头大喜,说道:“这果然是一门好本事,能治人却不伤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连忙向老和尚躬身道:“既如此,感谢师傅赐教,请受信男一拜。” 陈正南想到,这老和尚已经几次给自己行了礼,如何不还他一礼,便屈膝下跪给老和尚磕了三个头,老和尚连忙扶起他来,却不说客气话, 只将他引到一张桌案前,拿出一张图来,那图上画的却是人手臂上的骨骼。老和尚便指着那手腕、手肘、肩胛三处,为他讲解骨骼接连处之奥妙,机关之所在, 之后他便拿起陈正南的两手去摸他自己的手腕、手肘、肩肘,和那图上对照,以明所以然,然后便教他拿捏掐的摁之法, 如何解骨,又如何接骨,一直练了一个多时辰,陈正南才学会了,掌握熟练。 这时,一名小沙弥扶了左钱从外面进来,左钱见陈正南与他父亲待在一起,神情亲密,当即便明白了什么,就上前双膝跪地, 忍痛给陈德兰磕了一个头,说道:谢好汉不杀之恩。“ 陈正南连忙上前扶起他,说道:”不必如此,要你去恶从善,回头是岸,依我说的去做,将来自然有一份成功。” 陈正南说着,向老和尚尚要了笔纸,当面写了一封给周大山的书信,写完之后,他拿起来递给左钱,说道:“眼下, 你就在这里养伤、修心,也念几天佛,听听禅意道。我昨天晚上只听了一晚,便有所收获。你且听一个月,一个月之后, 你拿了这书信,按在上面的地址去投军营,自有人将你安排妥当。你身上又有武艺,到了那里,自然有用武之处。前程光明,自不必说。” 左钱看了那书信,连忙躬身道:“多谢了,敢问好汉姓名?” 陈正南道:“我姓陈,名琪山,字正南,在兵营里做事。我如今要往金陵去办些事情。一个月以后你到军营里来,我们在叙话。” 说到这里,陈正南便告别了老和尚慧净和左钱,从禅堂里出来,直到外面,小沙弥连忙跑上前将他的马牵过来,陈正南接了缰绳,老和尚与左钱将他送到山门之外。 陈正南又向老和尚行礼,这才翻身上马,循来路往大路上去。 老和尚和左钱立在庙前,直到陈正南走得远了,转过山脚看不见,才走回到庙里去。 到了晚上,陈正南在一个小镇上打尖住店。在小饭馆里吃过饭后,又找到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从马上拿了包裹下来的时候,陈正南才觉得包裹有些不对,明显比之前沉重了些,待小二给他安置了房间住下以后陈正南关了门, 打开那包裹,只见里面凭空又多了一个小包裹在里面,而这小包裹他之前竟然见过,就是之前在天醒寺,左钱从大殿里出来时手里拿的那小包裹。 陈正南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六根金条,另有三张一千两的银票。旁边又有一件锦缎上衣,一只银袋子,里面是四十两银子 陈正南自然知道这银子是谁的,低头又想,左钱去庙里取这些钱,这钱是他爹的呢,还是他自己抢的,藏在这里又来取走?想来想去,不得而知。 第211章 醉翁亭 最后,陈正南觉得这钱无论是老和尚的也好,左钱的也好,都是不义之财,不是干净的。如果是老和尚送的,那就是答谢自己的酬劳;如果是左钱送的,那就是他纳下的投名状。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有点不舒服,又有一些点膈应、难受,如饮了盗泉之水,但又觉得给他们送回去也不方便,只得留下。 第二天上午,走到酉时,陈正南便到了滁州地界,山路漫漫,杂树流莺,红叶遍野。 这地方陈正南自然是没来过,但知道这地名,就觉得有些亲切——他前世的感觉忽然回来一点,竟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这熟悉自然是来自前世,高中课堂里老师让他背《醉翁亭记》所留下的记忆。天底下上过初中的人,谁不知道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呢? 前世记忆的涟漪激起了陈正南的兴趣,心想我反正又无公干,既然走到这里,何不去看看天下闻名的醉翁亭呢, 于是便问了路边的行人醉翁亭之所在,如何走法,最后便往西南方向琅琊山麓走去。 中午,陈正南在路边随便用了饭,稍事休息就继续拍马而行,进入滁州西南环绕的群山。 那些山虽不高大巍峨,却绵延不绝,可见欧阳修《醉翁亭记》开篇所言“环滁皆山也”,所言不虚。 这里不久前也下过雨,秋日雨后,山间弥漫着草木清香。陈正南打马行走在琅琊山风景里,欣赏两侧烟岭丘陵,自有一番高逸澄润的诗意氤氲于胸。 前方两侧,那些山峰虽不险峻,却秀蔚洇润,满目苍幽;溪虽不阔,却清流婉转,鸟鸣花香。 不久,他又经过一段蜿蜒的琅琊古道,两旁古木千枝,野草芬芳,只见幽谷藏碧、秀湖清澈。 行走在崖路之上,陈正南欣赏着近处沟深壑陡,远处的丛林仿佛青色浓云一般,绵山幽谷,云雾缭绕,溪流潺潺。 策马慢行走在这绿意盎然之中,满目苍翠欲滴,陈正南只觉仿佛置身仙境,尘世的一切皆抛脑后,无影无踪。 进入琅琊山中,陈正南更觉这山中古意深厚。 琅琊山山间遍布摩崖石刻,那些字迹漫漶的碑刻,其年代居然从汉唐一直延续到今。 路上,陈正南遇见几位外地的秀才从山中游玩归来,便问了他们山中名胜,才知前面有琅琊古寺,就问了道路,牵马找了过去,也去看古寺。 这琅琊寺建于唐大历年间,起初叫宝应寺,有《宝应寺碑》在。不知何时,有人于山罅中疏泉凿石池,曰“庶子泉”。旁边有李阳冰的篆铭。 寺中居然还有吴道子画观音及须菩提像,陈正南一一看后,直觉稀奇。 牵马观景,陈正南先后又看了寺前后的明月池、观音泉、琅琊溪,见山巅有日观亭,因为有马在身边,便没有上去。寺后有雪鸿洞、归元洞诸胜迹,他就牵马下山,顺路也看了。 下山路上,只见环寺多摩崖书,皆历代名人、地方官宦、游者所题,有的已经斑驳难辨。 陈正南毕竟是学木工的出身,修建过祠堂、寺庙,一路游玩下来,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与琅琊寺毗连的无梁殿。 听一位采药的当地人介绍,陈正南才知道,这无梁殿原名玉皇阁,是一处道教场所,用灰砖砌成,庄严肃穆,古色古香,称为“江北诸殿之冠”。 无梁殿整个殿宇不用寸木只钉、无梁、无柱、全部用砖石垒砌而成。 陈正南四处仔细观看,只觉砖石、水渍、苔藓、缝草间,无不昭示着历经时代的风雨,目之所及,全是人世间的沧桑和厚重。 从无梁殿下来的路上有一片平台,四下里散落着一些石块,刚好可供游人歇脚休息,便有几名当地的妇人在这里售卖当地的山货,也有人做小吃生意。 走到这里,陈正南只觉得口渴,也有些累了,便把枣红马放到草地上,任他自己寻吃的,他自己走到卖小吃的山姑面前,见她售卖的是用鱼肉和面粉做的娃娃鱼,看着色香味都不错,便要了一碗,吃来果然爽口。 他又买了几样当地的零食,坐在石头上吃了,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才牵了枣红马走到不远处的山泉边,给水囊装满了水,让枣红马也喝了一个饱,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向人问了醉翁亭之所在,牵马走了过去。 在琅琊寺游玩时,陈正南就听到几位秀才说过,这醉翁亭的来历,居然是为了便于欧阳修游玩,由一位叫智仙的住持特地为他建的,欧阳修亲为作记《醉翁亭记》。 此后,欧阳修常同朋友到亭中游乐饮酒,“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亭”因此得名。 到了醉翁亭,陈正南不禁稍微有些失望,呈现在他面前的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亭子而已,心里便道,所谓天下闻名, 大多不过是因为欧阳修那篇文章而已,单看这建筑,不论是大小和规模,并没有什么稀奇和过人之处。当下,他将马拴在远处的树下,只身来到这亭中。 亭子里已经有五六个人,正在其中休息谈话,从他们的谈吐之间,可以听到他们也是外地人,和自己一样慕名前来赏鉴名人遗落的风物和故事。 走到亭下,陈正南出于职业习惯,便不由得仔细去看这亭的营造特点。 只见这醉翁亭,用的是中国传统的歇山式建筑,吻兽伏脊,亭角飞起,如鸟展翅。 走到亭子里,陈正南见这亭内可容纳十多人,南北框门设有格花和浮雕花卉,亭内有八幅“八仙过海”浮雕。 沿亭四周有木栏围护的长椅,陈正南坐下后,只见亭东的石壁前藤萝低垂,山花掩映,壁上也有几处摩崖石刻, 皆为记载醉翁亭的兴衰和对该亭的咏歌感叹,其中有南宋人篆书“醉翁亭”三个大字。 亭外的路上,一些当地人纷纷来挑山泉水,络绎不绝。陈正南又走到亭西面看,见有一石碑,镌有苏轼手书的《醉翁亭记》全文,笔势雄放。 一位旁观的秀才道:“人称“欧文苏字”,并为二绝,真是妙文好字,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睹,实在有幸。” 这时,亭子下面有一位戴着斗笠, 腰里挎着腰刀的黑大汉,张开他满嘴龅牙的大嘴说:“什么名不虚传,不就是一个破屋子吗?几个虾爬的大字,哪里有什么稀奇,怎么看也没有瞧头,全是骗人的把戏。” 那秀才听了这大汉的话,只回头瞥了他一眼,却也不理他,便和同伴径直去了。 那黑大汉一时有些无趣,便道:“人间故事都是机缘巧合,那岳武穆岳将军,如果不是秦桧害他,他的名声会有今天这么大吗? 充其量也只不过和韩世忠一般罢了。就拿这什么醉翁亭来说,要不是有个叫钱明义的坏人构陷罪名去害这欧阳公,昏君宋仁宗明知他冤枉,还把他贬到这滁州小地方, 又遇到一个喜欢巴结权贵的和尚,专门给他建了这亭子,供他打猎、喝酒,哪来今日这一番名声,弄得大家都千八百里路往这里赶,如命似的想来看稀奇, 结果居然就是这个破房子,和我们家乡张老爷家花园里的比,那里面随便一个亭子楼阁都比这气派,比这精致,只不过这里有些鸟鸣声罢了。” 与他同来的另一名瘦高汉子嘿嘿一笑,道:“天下之事不都是如此吗,名利恩怨,你争我夺,勾心斗角才弄出这些名人逸事来。这人间说白了就是一出大戏, 你方唱罢我登场,你有酒,我有肉,你有戏曲,我有故事,把这人世间硬是弄作了一个大道场。” 陈正南听了这两人的一番对话,才知道欧阳修原来是被人陷害贬到此地,细品这两人的话,觉得倒也有趣。 他想到自己在这琅琊山中,能看的都也看了,也知道了一些从前的故事,便决定下山前往金陵。 他却不知,这亭中的黑衣大汉,忽然瞧见陈正南腰间的佩剑,红木配蟒皮金饰的剑鞘,一眼看出不是平常之物。 他是习武的,身上带的也有兵器,见了好刀剑自然是喜欢。 陈正南正从亭子里走出来,那戴斗笠的大汉忽然向他说道:“你这后生,你身上这把剑看来不错,可否借来一看?” 陈正南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两只大眼鼓鼓地盯在自己面上,神情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是无理,便道:“在下还有路要赶,不便。”说完转身便走。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那大汉居然一个箭步跨了上来,伸手便要夺陈正南的剑,口里说道:“不就是一把鸟剑吗?要来瞅瞅如何这般小气。” 陈正南早有防备,右腿微躬,左腿一蹬,身体向后一倾,使出了一个仙姑滑步躲在大汉身后,那大汉用力过猛,扑了空,连忙两手撑出,才没有撞上柱子。 第212章 被迫出手 他回过头来,再瞧陈正南时面露惊讶之色,不禁说道:“你这后生,刚才这一招是什么名目?我瞧着有些厉害,说来听听。” 陈正南不理他,只冲他微微一笑,两手一拱,便往亭外走去。 那大汉见自己当着众人丢了面子,哪里愿意他走,当即走到亭子入口横在那儿大声说道:“你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吗?” 陈正南只得停住脚步,问道:“老哥,我哪里惹到你了?我哪里坏了江湖规矩?” “哪里?你我梁子已经结下,你竟然就这样走了,没买个交代?”大汉不以为然地说道。 陈正南淡淡一笑:“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天我们并没有交手过招,没有人流血受伤,哪里来的梁子?” 大汉哈哈一笑,道:“你这后生真是不讲道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让大爷下不来台,这还不是梁子子吗?不是梁子又是什么?” 陈正南冷冷地说道:“是你自己漠然无礼,为难别人,又强行上手,失礼难道不是你吗?” “失礼的是我?!”大汉怒道:“我就失礼了,那又如何?”他说完,便一记重拳向陈正南击来。 陈正南见他出拳力道沉猛,又不想与他纠缠,便走出一步“仙姑献舞”,猫腰低头拧身一转,便到了大汉的身后,那大汉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击难中, 回过头来便用左肘向陈正南猛扫过来,陈正南这次只轻轻向后跳开,不与他纠缠。 那大汉见三击不中,不禁恼羞成怒,跳起来连环飞脚向陈正南踹过来。 陈正南左手握着剑鞘,俯身下倾,使出了一个仙姑探海,又巧妙躲过。 那大汉站稳了身,一声大喊,呼咱又向陈正南使出两拳。陈正南依旧左手抓住剑鞘,右手探出轻轻一拨,随即手腕探下, 食指和中指并拢,轻捏了一下大汉的胳膊,便退在旁边,耸身站直了说道:“失礼了,告辞。” 这时,那大汉面露痛苦之色,大叫道:“是好汉的不要走,你把我的胳膊怎么了?” 此时,众人只见大汉右臂抬起,但前小臂就像断了骨头似的,全然抬不起来,已然给陈正南用才学的本事给解了骨。 大汉的同伴,瘦高男子急忙上前阻拦陈正南,但寻思到自己可能不是对手,就回头护住了大汉道:“老张,你这胳膊怎么了?” 老张道:“你不是看到了吗?被这不讲道理的后生给我卸了,快拦住他,休让他走了。” 听了这话,那瘦高汉子只得从腰间抽出刀来,跳到亭子外面,追上陈正南叫道:“你惹下了事端,如何就这样走了?” 陈正南也不理他,直接走向自己的枣红马。 那瘦高汉子见陈正南不搭理他,他说的话如同刮风一般,立刻就恼了,不再说话,紧追两步后箭步上前,从后面照着陈正南背部就是一刀斜劈下来。 陈正南没有搭理这瘦高汉子,却时刻提防在心,听到后面风声,立刻侧身后低头一个大旋身,顺势一掌拍在那瘦高汉子的右肩头, 顺势食指并中指同大拇指一捏一搓,只听“咔嚓”一声,那瘦高汉子一声惨叫,便扔了手中的弯刀。 显然,他的肩胛骨也被陈正南给解了,那瘦大汉脸上表情痛苦,机械地伸出左手扒在右肩之上,四下来抚摸。 这一幕,给亭子里的其他游客瞅见,众人都不由得一呆。 那几个游客刚才瞧见黑大汉对那秀才出言不逊,也眼见他对陈正南无礼,自然知道他们是欺侮陈正南年轻,且单身一人,如今见他们吃了亏,便觉得解气,暗中为陈正南叫好。 陈正南这才去树上牵了枣红马,就在他将要上马之际: 一个精壮的红脸汉子,身上背了一个大包裹,从山下面直奔醉翁亭过来。 那姓张的连忙叫道:“欧阳克,快拦住那后生,我和二哥着了他的道,可别轻易放了走了他。” 那被唤作欧阳克的红脸汉子听了这话,也不吭声,更不问话,便“刺啷”一声抽出了自己的腰刀,奔着陈正南过来,劈头就砍。 陈正南听到这人姓复姓欧阳,不觉有些新鲜,便回头看了他一眼,松了手中的马缰绳,左手握住剑鞘,一个滑步向 左侧躲开,那欧阳克紧连着又是唰唰两刀过来,刀法凌厉,劲势极为迅猛。 陈正南见欧阳克武功明显比刚才那两人高出不少,当下便不敢轻心,又躲两刀之后才拔出剑来,一刺一劈两剑使出, 如风似幻,随即收剑入鞘,也不敢再去看欧阳克,转身去地上拾了枣红马的缰绳,踩上马镫一跃而上,冲欧阳克道: “欧阳大哥,今日这事前因后果自有公道,多有得罪。” 说完,陈正南便拍马下了山。 就在这时,欧阳克才发现自己握刀的大拇指指腹给削开了,直到这时才觉得痛,忙扔了手中的刀,左手抱右手,尽是痛苦之色, 便向他的两名同伴叫道:“这后生是谁?你们二人如何惹了他?” 那瘦高汉子道:“哪里是我,都怪张老三出言不逊,硬要借别人的剑看,这后生不理他,他便动粗,就惹毛了这后生, 谁知道他什么来路,更不知道姓甚名谁,我们两人都着了他的道,给他卸了胳膊。” 欧阳克怒道:“我他妈才是倒霉,什么都不知道,啥也没做,到这里凭空就被人划了一剑,你们这两个二货,简直就是我的讨债鬼。” 那姓张的黑脸汉子跑过来道:“欧阳大哥,都怪我,嘴上没有把门的,有些漏风,我一时好奇,非要看他的什么剑,才惹下这场灾祸,也怪我看走了眼,小瞧了他。” 亭子里的那几个游客眼见这三人一脸狼狈相,便觉得好笑有趣,却又怕招惹了这三人,拿他们出气,便都低着头走了。 从琅琊山上下来不久,陈正南就找到了往金陵去的大路,便快马加鞭走得紧了一些。 正值仲秋时节,大路两边,金黄的稻谷与碧绿的菜畦交相辉映,广袤的稻田铺满金黄,嘉禾在风中摇曳,蛙虫在泥土和水塘里鸣叫,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走了两个时辰之后,陈正南眼见一轮红日西沉,不敢耽搁,便向路边干活的农人打听,得知五里之外便是一个叫永宁的集镇,可以吃饭住宿,这才放下心来,拍马慢慢漫步前行果。 到了永宁镇,陈正南正要寻找落脚的旅店,忽然之间,一阵人群迎面过来,为头的却是五六个衙役和官差,几名身带佩刀的捕快走在后面, 又有两个村子里的役夫拉了几辆板车,车上面却躺着五六具尸体,血肉模糊,尸体上淋漓的鲜血已经变得发黑,被得到了信息的苍蝇,沿途追逐。 看了这场面,陈正南不由得一惊,就知道这地方出了事。这时,那群人走到面前,就听一个里正对身旁的捕快说: “那些人全都是北边的,三五成群的,都拿刀持剑的,最先到的一群人昨天下午就来了,今天上午又来了一帮人,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动起了兵刃, 打到最后失势的那一方还剩三五个人,看着不妙,便往南跑了。得了便宜的那些人哪里放得过他们,便都追了过去,转眼间就给跑了,一个不剩,只留下这些尸体,平白给我们多了这些麻烦。” 只听捕快道:“你老人家哪里知道,近些日子,这样的事可不稀奇,已经有了三五起了,全都是一些没来由的火拼只留下尸体 , 既没有苦主,也没人报官,更不知被杀的是谁。那被杀的人也都是身上有兵刃,是练过功夫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好人, 自然都是江湖上的飘子。我们也懒得问,只给他埋了便是。” 几个人随意地说着,便从陈正南面前走了过去,有一名酒糟鼻子的捕快,见陈正南骑着高头大马,带有佩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不由得拿眼瞥了他两眼。 陈正南也不看他,只管往前走。 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了从前自己在山西杀过人之后一路难逃,路上最害怕的就是碰见官差和捕快。今日偶然遇见这些人,居然还是心有余悸。 人干了坏事,别人能够忘掉,自己却永远忘不掉,这真是怪事。陈正南不由得这样想。 陈正南走到了市镇的中间,找了一家稍大的客栈,名叫四季安。店里的伙计见了陈正南牵马过来,没有等陈正南开口,便道:“客官,我们已经客满。” 听了这话,陈正南只得回头又走到大街上。只片刻,他又走到一家客栈门前,结果这一次和那一家一样,不等他进门,更没有等他开口,柜台里面的伙计便告诉他:客满。 陈正南不禁有些郁闷,也有一些惊讶,心中感到奇怪,只觉得这街上行人并不多,也没什么外地的客商,怎么客栈就住满了呢?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第213章 不平静的永宁镇 果然,他去了第三家客栈,仍然如此,居然又是客满。 就在这时,陈正南没有注意到,他后面跟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里吃着一块瓜,冲陈正南叫道:“客官,你等一下。” 陈正南便停住脚步,伸手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看着那孩子,问道:“你有什么事?” 那孩子笑道:“客官,你要是这样走下去,今天你在我们这里找不到住的地方。” 陈正南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那小孩道笑道:“你给我几个钱,我来告诉你,你就能住下了。” 陈正南听了这话,便知道这镇上有蹊跷,微微一笑,便从怀中摸出了六枚铜钱递给那孩子。 那孩子满脸堆笑,忙跑过来把那块瓜咬在口中,两手摊在一起接了钱,见陈正南居然给了他六枚,更是高兴,喜滋滋地道:“客官,你只要把你的宝剑藏起来就好。” 陈正南:“这是为什么?” 那小孩欢喜地把六枚铜钱揣进怀里,手里拿着瓜,对陈正南道: “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几天我们镇上来了许多拿兵刃的人,他们互相之间打杀,不论是在哪里,遇到了便动手。开店的人, 谁愿意自己店里死人呢,所以都不敢让拿兵器的人住店,怕惹麻烦。你按我说的去做,保准能行。” 陈正南听了这话,知道这小孩并没有骗自己。刚才那些捕快和官差拉的尸体,自己也看见了,应该就是这么个原因。 陈正南向那小孩道了谢,便把马牵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将包裹解下来,把佩剑摘下勉强包在包裹里挂在马鞍上,又拿出一身绸缎衣服换上, 牵了枣红马继续往前走,在街的对面看见一家叫客来安的客栈,就走到近前,把马拴在门前的马桩上。 还没进到店里,那伙计就迎了出来问道:“客官,可是要住店吗?” 陈正南点头道:“正是,可有好的单间?” 小二又问:“有的,敢问客人,可是只你一个人?” 陈正南道:“只有我一个人。” 那伙计便道:“客人请随我来,楼上就有。” 陈正南听了这话,便去马上摘了自己的包裹挎在肩上。店里的一名仆役过来牵了陈正南的马去后院。 陈正南同那伙计上了二楼,进到房间里见也还宽敞,室内一床一桌一个洗脸盆架而已,床上青布做的被褥倒也整洁。 陈正南便问:“小二哥,请问店里可管饭?” 那小二道:“抱歉,客官,我们这是小店,只管住宿,并没有吃的。住在我们这里要吃早晚饭都很方便,就在这左近 就有几家小饭铺,大一点的饭店在南边,只不过多走几步而已。” 陈正南道:“多谢了!” 小二道:“客官,待会你下去吃晚饭的时候,麻烦您去柜台上记上姓名籍贯,一并把住宿钱交了。” 陈正南道:“知道了,有劳小二哥了。” 说着,陈正南从怀中摸出十文钱递到小二手中:“小二哥,这几个钱给你买茶吃。” 小二见陈正南给他小费,颇有些意外,很高兴地接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只片刻,小二又一脸春色地回来,手里拎了一桶净水,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巾,一把带着钥匙的铜锁送到房间里来。 陈正南便净手脸,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才起来把包裹放好,拿铜锁锁了门,走下楼去柜台上登记了自己的姓名、籍贯,交了房钱,来到大街上。 陈正南走到街上,想找一家饭铺吃饭,连看了两家小饭馆,从外面看,都简陋粗鄙且有些肮脏,陈正南便没有进去,就按照小艾说的往南边走,找到了那家大些的饭店。 陈正南从外面看,见里面干净清爽,便走进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店堂里还有五六个人,分坐在几处,有的在吃饭,有的在谈话。 陈正南坐下之后,便有小二过来问他吃什么。陈正南想到这里离长江近,便点了一尾鱼、一碟竹笋,一份面条。 听说陈正南要面条,那伙计面露为难之色,陈正南这才想起来这里靠近长江,南方人多以米饭为主,饭店里也很少有面条,当即只得说道: “如果没有面条的话,那就上米饭好了。” 这时,坐在陈正南里面那一桌两三个人正低声说话,为首的那人四十来岁,留着黄胡子,只听他轻声说道:“如何就让他们跑了?这一下打草惊蛇才是麻烦。” 与他同坐的那两人一时没有答话。片刻后,另外一人低声说道:“是属下之过,布置得不严密,才让他们走脱了。” 陈正南听见这话,便打量他们一眼,只见他们的包裹果然都是粗大偏长,便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里面也都是藏了刀剑。 这时,那黄胡子又道:“你们可遇到苗姑娘的人了?”另一人低声道:“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只听说五大哥的人已经过来,眼下应该已经到了。“ 这时又从外面快步进来一人,全身黑衣身材矫健,他走到三人坐的桌子前坐下,轻声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黄胡子便道:“我们吃饭吧。” 旁边坐着的一人,向小二喊道:“小二哥,给我们的饭菜端上来。” 小二答应了,片刻他们的饭食端了上来。紧接着便将陈正南点的一荤一素一大碗米饭也送了过来。 陈正南才吃了几口饭,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三十来岁,细长脸,腰中间挂了一柄剑,他站在店 门口停了片刻,冷冷地打量店堂里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黄胡子那一桌,缓步走了进来,随意地坐在陈正南对面,目光冷冷地, 又瞅了黄胡子那些人一眼,才向陈正南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你一人独坐,可觉得孤单?”他说完,笑眯眯地看着陈正南。 陈正南放下筷子,微拱手道:“老哥如不嫌弃,就坐在这里好了。” 细长脸汉子接着说道:“正值中秋,正是蟹美鱼肥之时,老弟既点了这长江里的鲤鱼,如何无酒呢?” 陈正南道:“小弟素不饮酒。” 细长脸汉子便说道:“我却不行,顿顿不可无酒无肉。”说着便向那店小二喊道:“小二,切一盘牛肉一盘猪腿肉,再送两壶酒,我与这老弟拼桌。 那小二见他气势不凡,连忙应了,去厨下吩咐备菜,先送了两壶酒和碗筷过来。 那细脸汉子也不客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便对陈正南道:“小老弟,你真的不喝?” 陈正南淡淡道:“这位大哥,你请便。” 那汉子便喝了一口杯中之酒,拿起筷从陈正南的的盘子里夹了鱼肉去吃,同时还不忘拿眼睛去瞅旁边桌上四个人,但又神情轻松。 过了一会儿,小二端了一盘卤牛肉送来,那汉子伸手去接了,放到陈正南面前,说道:“老弟,你也尝尝我的菜!” 陈正南为了不折了他的面子,只得夹了一块放在口中,说道:“多谢。” 旁边那桌上,黄脸汉子同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也拿眼睛余光注意着这边的瘦长脸汉子,其中一人还拿了他们的长大包裹,放在膝盖上面。 瘦长脸汉子自然看到了,也不以为意,小二这时又送来红烧猪腿肉放在桌上。 细脸汉子一个人喝酒吃菜,很随意地问陈正南说:“小老弟,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可是路过这里?” 陈正南点头道:“正是。” 那人又问道:“老弟欲前往何处?”陈正南道:“要去金陵。” 汉子不由得一笑,说道:“你我刚好同路,我也是要去金陵。” 陈正南无意看见,里边一桌那两个人,自从细脸汉子进来之后,便不再吃东西,也不说话,只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目光大多落在黄胡子几人身上。 这时,陈正南就算是个傻子,他也能看出来,这细脸汉子是冲着里面黄胡子这一桌人而来,他之所以有意挑衅的意味并且满不在乎, 是因为另外那桌上的两人也是他一伙的,他们三对四,虽说人数上差了一人,但如果实力厉害,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时,陈正南才看见,瘦脸汉子两只手上满是老茧,手指粗壮结实,两臂之上更是肌肉隆起,显然功力非同一般。 就在这时,从外面又进来三个穿紫衣服,腰中佩剑的中年人,全都目光冷冷的。 进了店堂之内后,几个人并没有理会招呼他们的小二,在靠门两边的几张桌子上,随便各找了一个位置单独坐下,时而有意无意地扫一眼黄胡子他们那一桌。 黄胡子他们那四人也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有人不免神情紧张,吃饭的动作也慢下来,只有那黄胡子镇定自若。 陈正南心里不由想到:他奶奶的,我怎么又碰到了这样的场面,真给那小孩说对了,这集镇真是不平静,说不定马上这些人, 又要当着自己的面在这店堂里砍起来,血肉横飞,死尸横陈。 第214章 是非之地 想到这时,陈正南只想早点吃完饭,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就端起了碗,尽量吃快一点。 就在这时,他对面的细脸汉子忽然说道:“他妈的,这是什么筷子?弯弯曲曲的怎么能夹得住菜。” 他说着,便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随即手腕一转,一根筷子便向西边飞了过去,直奔那黄脸汉子面门。 黄脸汉子早有准备,很随意的抬起右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将这如同暗器一般的飞来的筷子夹住了,微微一笑,道:“这筷子是有些弯曲,我给你调理直了,勉强能用,就不用给小二哥找麻烦了。” 他说着,用手中的筷子夹住那飞来的筷子,小臂一抖,那筷子便又向细脸汉子面门飞来,细脸汉子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筷子,叫道:“这位兄台,刚才失手了没拿住筷子,多有得罪。” 说着,不怀好意地看了那黄脸汉子一眼,喝了一口酒,又去吃牛肉。 这突然而来的骚动,自然引起才进来的三人和里面桌上二人倍加警觉,都做出了握剑的动作。 这时,黄脸汉子桌上的一名年轻人向小二叫道:“小二哥,过来给我们会账。” 小二还没有过来,细长脸汉子便哈哈一笑道:“这位哥哥手中银两可还宽裕?如果宽裕的话,就把我和这位老弟的账也给会了。” 他说话拖着阴阳怪气的腔。 那要会账的年轻人便有些生气,怒到:“你——” 但那黄脸汉子却制止了他,微微一笑道:“可以,四海之内皆兄弟,些许几个钱不在话下。这年头手头紧,可怜的人多,我们就帮衬几个也无妨。” 细脸汉子听了这话,便道:“可怜人多?哈哈,马上我倒要叫你们瞧瞧,谁才是可怜人。” 陈正南听了这话,知道今日这群人再此火拼,流血出人命在所难免,当即他便起身站了起来,说道:“这位大哥,你慢用,我们俩的饭钱我来付,算我一点心意。” 哪料瘦脸汉子叫道:“小老弟,今天不必你破费,你刚才没听见,有人同情可怜我们吗?你先坐下。待会我让你看一场好戏。” 陈正南见他目光霸道,不容推却,只得坐下。听了这话,黄脸汉子那一桌人当即都变了脸色,那拿包裹的人便将膝盖上的包裹打开裹打开,把刀剑分与众人横在膝上。 店堂里的另外五个人,也都将手放到了刀把剑柄之上。陈正南哪想看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在自己面前展开,又怕伤到自己,想抽身离开,却又一时不能。 他忽然想到,今天这场打杀能否避得开,全在这瘦脸汉子一人身上,如若制住了他,这场厮杀火拼才能停下。 他忽然想到,在石庵之时,迟峰曾经教过自己摄魂之法,何不试试呢。 当下,陈正南就把那一套七十二字的口诀,在心中念了两遍,便按迟峰所授之法,眼睛盯着那细长脸汉子的瞳仁,沉心静气,如石雕一般。 初始,那细长脸汉子被陈正南这样盯着,有些不快,只觉对方无理,正要发火,却又被对方的目光所摄,便欲躲开对方的双目所扰,可是恍惚间似乎却又不能张嘴, 要说话却又梗在喉间,一时竟不能语,只呆呆地迎着陈正南的目光。右手中呆呆地握着筷子,左手按住酒杯,兀自坐在那里不动。 陈正南便用很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我为什么不安静吃饭呢?为什么要滋扰事端呢?” 他把这话连说两遍之后,那细长脸汉子果然着了道,也轻声低语道:“我为什么不安心吃饭呢?为什么要滋扰事端呢?” 这话声音却低,却被那黄脸汉子一桌人听了个清楚,他们当即站起身来,其中的年轻人去柜台和小二结了账,几个人便一同出去了。 另外五个人,虽都做好了拼杀的准备,却只能坐着静观其变,眼见那四个人结了账出门去,那细长脸汉子依然坐在原处,嘴中念叨:“我为什么不安心吃饭呢?为什么要滋扰事端呢?” 他只和陈正南面对面坐着,两人四目相对,安静无语,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而店中其他的人远远看着,却并不知两人之间的名堂,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又坐了片刻,陈正南觉得那四人走远了,这才站起身来,去柜台上对柜台上伙计道,结帐。 “客官,您的账,刚才那一桌客人已经替你们会了,小哥自去便是。”小二答道。 陈正南这才转身出了饭店,往自己所住的客栈走去。 他出来之时,那细长脸汉子还呆坐在原处,兀自低声喃喃自语。 回到客栈里,陈正南喝了半盏茶,整理了衣服,把大小擒拿手练了一趟,之后又取出幽冥剑静心练习,拔剑出鞘,挥剑入鞘,只练了半个时辰才收了剑,又喝了半盏茶,坐下来,拿出《资治通鉴》坐下来静读,只看了半个多时辰,眼睛有些累,才放下书,脱衣上床睡了。 第二日清早,陈正南早早起来,把幽冥剑包在包裹里,背在身上,下楼同柜台里伙计打了招呼,牵了枣红马来到街上,随便寻了一家早点铺坐下,吃了个一饱,给了饭钱便上马南行,一心只想离开这并不安宁的永宁镇。 临近中午时分,陈正南拍马前行,只见前面山峦起伏,绵延无际。陈正南便向同路的行人打听这山,那人背了一捆书,是个当地的读书人,见他是外地人,便介绍道: “客人你有所不知,这大山乃金陵江北门户名山,叫做老山,据我们《江浦县志》记载,早在千年之前,这山里就有龙洞观云、凤山积雪、千佛晚照、惠济晓钟、温泉吐雾、石坝飞涛、尚书故宅、寄老茅庵老山八景。 来这里游览的名人也是极多,宋武帝刘裕、梁武帝萧衍、昭明太子、韩熙载、王安石、苏轼、秦观、前朝太祖朱元璋、陈献章、庄定山都来过这里游玩,有的还留有墨宝。” 陈正南听这书生叙了半路,倒也觉得有趣,自己无意间竟又到了一处名胜之处,也才知道自己当下所走之路,名叫黄山岭山道。 进到秋天的大山里,阳光照射下,山间雾气若隐若现。漫山遍野的红叶,仿佛为大地披上了一袭华美的袍子。 打马行走在黄山岭山道上,放眼望去,山间小径蜿蜒曲折,山林中溪流潺潺,阳光斑驳,层林尽染,秋山如画,满目皆是醉人的秋色。 又前行了十几里,忽然间,只见前面的大路被一排架起来的毛竹栅栏给挡住了,到了近前才知道前面的道路被山洪冲坏了,没有修复,无法通过,地方上在附近修了一条便道,得绕过去。 那便道狭窄崎岖,蜿蜒不平,陈正南只得下了马,牵着枣红马,跟着三五个行人后面往前走。 又走了半里多路,忽然远远听见,前边的路人有被惊吓的惊疑之声,更有行人快步奔跑,陈正南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便有些警觉,就把包裹里的幽冥剑剑柄露在开口处,以便随时取用。 又往前走了十几丈远,陈正南赫然看见在路边一片稀稀疏疏的竹林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十几具尸体,那些人身边或者手中都拿着刀剑, 许多人身上还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有些人死状更惨,却也不是为刀剑所伤,竟是被那竹林里的竹子给人做成尖刺贯穿了整个身体。 陈正南随便扫了几眼,便明白这些人多半是着了道儿。有人利用这里的地形,就地取材做了强大的竹弩,布下了陷阱,给这些人打了一个伏击。竹弩攻击之后,他们又剿杀了幸存者。 陈正南仔细打量了那些死者身上的血色,看得出他们也才死了一个时辰不到,连官府和地方里正都没有发现这里出了事情。 打量那些尸体时,陈正南无意中发现,有一两个人穿的衣服,竟然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连他们的鞋子也是很是少见。 陈正南心道,这一趟自己出来的真是不巧,怎么竟遇到这些血光之灾,心里只觉得不吉利。 当下,他不再理会这些场面,牵着马随着行人快快地绕出了这条便道,又回到大路上。 往前又走了不到半里地,就见十几个衙门里的官差骑着马迎面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捕快随便叫住了一个行人,问他出事地点的具体所在之后,便带着众人直奔着那片竹林去了。 眼见又起了些风,天色变暗,大路平坦,陈正南便快马加鞭往前赶路。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天空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又往前走了二里路,一片黑云由远至近飘了过来,更远处的山峦上空一片漆黑,一道闪电划过,不久便有隆隆的雷声传来。 陈正南暗叫不好,快马加鞭,跟着那有些惊慌的行人们加紧赶路。 第215章 拨剑出手 行走之间,就有三两个雨点打下来,落在脸上凉凉的。 陈正南正有些惊慌,就见远处的路人都跑向一个所在。他快马走了几步,却见那是一座破旧的庙宇,忙和行人们一起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只见上面的匾额却是兜率寺,奇怪的是,这寺不筑围墙、不设山门、不建大殿,只是一片连绵的经堂、藏经阁,倒也独树一帜,只是这里早已无人主持,小半已经坍塌。 许多行人赶在那里避雨,陈正南也只得从了众人一同进去,把马拴在院中檐下,打量已经坍塌的房屋,也没看见神像,角落里扔了两三床破旧的铺盖,显然是乞丐和流浪者在此住宿的地方。 这时,大雨突然哗哗地下了起来,一条条水流从屋檐上面激流而出,只片刻便淹没了地面,卷着地面的树叶、枯枝四下奔流。 这大雨足足下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渐渐变小了。 可是,就在众人算计着这雨何时能完全停下来,重新踏上旅途之时,忽然听见庙后边有人大声地吆喝,斥骂、紧接着便是兵器相撞的打斗之声,并且越来越近,直奔这破庙而来。 众人刚才大都在竹林里,目击了那血腥的场面,这时都不禁有些惊慌,有人连忙从大殿里跑到门前廊檐下,以便随时可以从这里逃走。 这时,陈正南忽然心中安静了下来,脑子里在寻思:这几天,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打打杀杀,平白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居然伴随自己一路上砍杀不绝,如影随形。 庙后面的砍杀之声忽然间声音更大,人也更多,尖叫声、怒骂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其中有人发出的声音,说的话,陈正南居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他虽说没有走南闯北,可是毕竟从山西这一路上过来,也听过不少地方口音,即便听不懂,也知道那是地方语言。 可是,这时那听不懂的声音,就完全不像某个地方的口音。又过了片刻,陈正南听见后面打斗之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叫骂、斥责之声也几乎断绝。 他毕竟年轻,一时好奇之心大起,便去前面廊檐下,从枣红马上取下包裹,拿出幽冥剑佩在腰间,循着声音从一个小门往后殿里去,三拐两拐便到了后院。 在一处偏殿里,只见院子里的泥水之中、偏殿里,横七竖八又倒着十来具尸体。 让陈正南骇异的是,昨天在饭店里遇见的那细长脸汉子正和另外两人手持刀剑,围攻昨天的黄胡须之人和他的一名同伴,而那名同伴已经受伤,正拼命地挥刀保护黄须人,让他快走。 黄须人却是不愿,手中一柄剑上下挥舞,穿刺横挑,将那细长脸汉子连连逼退几步,但对手毕竟多了一人,他自己一方少了一人,还受了伤,因而片刻后,黄须人的右臂也吃了一个伤口。 黄须人受伤之后,眼见己方情势不妙,便低声骂道:“你们这些肮脏奴才,只贪图金银,全不讲天理良心,不维护江山社稷,不顾百姓死活,只做权贵的鹰犬,将来你们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你们地下的祖宗?” 细脸汉子笑道:“不论你说什么,我们今天都要送你踏上黄泉路,今天你断是活不了的。” 说话之间,那黄须汉子的同伴又给砍中一刀,当即倒在地上。黄须汉子见同伴受了伤,自然露出关切之色,不由得转身去看他,就在这刹那之间,那细脸汉子趁机唰唰连出三剑,将黄须人左肩刺穿。 黄须人眼见同伴受伤,自己生死危亡之际,不由得大怒,右手挥剑,连番使出了几个狂招,将三人逼退,才回到那受伤倒在地上的同伴身边,问道:“小五,你怎么样?” 那小五道:“二叔不要问我,你赶快自己走吧。” 黄须汉子笑道:“这个时候哪里还走得了,只能与他们拼了。”说完,便竭尽全力地跳起来,与那三人斗在一起。 陈正南昨天晚上在饭店里与这几人遇见的时候,便对这细脸汉子和他的同伙没有好印象,眼下听了几人的对话,便不由得同情起那黄须汉子来。 他毕竟年轻,这齐云剑法练成之后,还没有经过实战,一时间便有点逞能之心,又想帮助这黄须汉子,当即便走过去道: “这位大哥,昨天我不是劝过你了吗?怎么你们今天还是打了起来?”那细脸汉子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一见是陈正南,脸上立刻便有些怒气,将手中佩剑指向陈正南道:“你这坏小子,昨天对我使了什么道道?” 陈正南嘿嘿一笑道:“大哥,我不是劝你们和好吗?不要打架,哪里用什么道道了?” 那黄须汉子见陈正南出现,也不觉有些吃惊。细长脸汉子是个聪明人,眼见陈正南身上佩剑,是奔着他们这一场是非来的, 便寻思,这人如果没有些功夫没有底气,定不敢过来?这浑水,一时间不明对方来路,便不想凭空多个对手,就用剑指着陈正南道: “后生,这里不关你的事,昨天的事我且不与你计较,赶快走开!” 陈正南笑道:“这位大哥,今天再给我一个面子,就此收手,大家各走各路可好?” 细脸汉子听了这话,心下大怒,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奔着陈正南刺了过来,陈正南晃身一旋,躲了开去,忽然之间,手中便多了一把剑,向那细脸汉子直刺过去。” 细脸汉子浑然没有看见陈正南去摸剑柄,剑就突然到了他的手上,并已经向他刺来,当下大惊,知道遇到了对手,当下连挥两剑攻陈正南上路。 让他惊骇的是,陈正南并不躲闪,反而挥剑攻击自己的下盘。 细脸汉子立刻明白,不论对方剑法如何,他却只是一个快,快到哪怕是自己先攻出,也要撤剑回护,否则便只得受伤,死路一条。 细脸汉子是那三人中的高手,他那两个同伴,眼见自己人和陈正南斗在一起,五六个回合下来,根本不占上风,便有一人上来助攻,两人缠斗陈正南,另一人独斗受伤的黄须人。 陈正南敛气凝神,直入剑人合一之态,缥缈移步,左右招架,斜刺横劈,剑花如涌,游走于两人之间,轻松自如。 细脸汉子见来了一强敌,原本大好优势顿时不再,不由得有些急躁,手中便有些凌乱,被陈正南抓住一个疏忽,用了一招回身望月, 将细脸汉子后肩胛刺伤,又趁他同伴那瞬间的惊惶,一招古猿归来将他的大腿切了一半,那人当即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时,那黄须汉子与对手打斗中,却又占了上风。 细脸汉子精明过人,他眼见陈正南剑术非同一般,然与他二人打斗之时,却并非拼命,更不是一心要想取他二人性命。 眼见他的同伴和黄须汉子打斗之中明显落于下风,且黄须汉子专心打斗,连下三招,急于想置对方死地。 细脸汉子便抽了个空隙,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趁黄须汉子不备,飞刀正中他后背,直没入刀柄。 黄须汉子一声惨叫,当即倒地,旋即又被他的对手刺中了左肩。 这突然的变故一下惊到了众人,陈正南不由心中大怒,心道,我一心只想阻止你们打杀,你这人却暗中下黑手,置人于死地, 便对细脸汉子闪电一般连击两剑,其中一剑刺中瘦脸汉子右肩膀,趁他后跳侧身之际,陈正南一个箭步跳到那黄须汉子旁边,只一剑便逼退了那细脸汉子的同伴,复又一剑刺中其右胸。 那人受了伤,当即持剑跳开,和细脸汉子聚在一起。 细脸汉子大叫道:“你这年轻的好汉,什么来路?为什么要与我们结梁子?” 陈正南道:“我这两天看见太多的杀戮,到处尽是死尸和流血,我只是一心劝和你们,可你杀心太重,执迷不悟,竟下黑手,实乃让人不齿。” 细脸汉子眼见黄须人和他的同伴都已身受重伤,然自己两人也受了伤,且有陈正南横剑横亘在中间,便知道自己的心愿今日难以完成,保命要紧, 便不想激怒陈正南,就道:“好,你这位年轻好汉,我今日先给你一个面子,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他说完,便与那受伤倒地的同伴三人相互扶持着,寻找来路,往破庙的后面走去。 陈正兰这才收起剑,走向了黄须人和他的同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一心要杀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那黄须人把剑扔在旁边的地上,面色惨白,吃力地说道:“好汉,昨日便蒙你在中间周旋,我们才得以脱身,今日又蒙你搭救,感激不尽之至。我们是天雨会的,和我们作对的是红莲堂和七星崖的。” 他说着,爱怜地拍了拍他那年轻的同伴道:“小五,我眼看是不行了,你怎么样?” 小五气息微弱地道:“三叔,那我把刀给你拔出来,给你包上,你会没事的。” 第216章 临危受命 黄须人说道:“刀拿出来,我只会失血更多,不要问我了。你以后要好自为之。” 黄须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碧玉的扳指,对陈正南说道:“好汉,我们青水堂,不能就此就完了。今日蒙你出手相救,也算是缘分。 你武功高超,堪当大任,劳烦你替我接了这清水堂的差事,清除天下贪官污吏,匡扶社稷,救助天下苍生。” 陈正南道:“大叔,我哪里有这本事?” 黄须人气息低微地说道:“好汉,你虽然年轻,但有胆有识,心地善良纯正,又有一身好武功,这重担非你莫属。我这侄儿武功一般,资质平平,这大任只得托付你了。” 他说完,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伸出右手,将那晶莹的绿玉扳指高高地举起来,黯淡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期许。 他的侄儿听到这一席话,就抽泣起来。 陈正南对这天宇会、红莲堂、七星崖全部一无所知,也不了解,他自然不愿意趟江湖上的浑水,可是听到他说要清除贪官污吏, 匡扶社稷、救助天下百姓,觉得他们并非奸恶之徒,也没听出来有反叛朝廷的意思,踟蹰之间犹豫不决。 这时,那黄须人又用微弱的声音说:“好汉,拜托你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身好武艺,自当为民除害,佑护天下苍生。一生能行此大善,夫复何求?” 陈正南听了这话,又见他眼神中充满了恳求的期许之色,虽然心中仍有狐疑,但最终只得接过那玉扳指,低声说道:“大叔,我要这扳指有什么用呢?我又能做什么?” 黄须人道:“五日之后、金陵城、牛首山、摩崖洞,有、有一场、天宇会的香堂会、请老弟、你务必前去,到时候自然、有人与你接洽,一切、你、你都会知道。” 黄须人说着,对小五说:“小五,你回头、把我们的作业给他。” 他说着,看着陈正南说:“好汉,望你不要负了、老夫所托,不负、天下、苍生。” 黄须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说完这几句话,手便垂了下来,张着嘴,瞪着没了魂魄的眼睛,失神地看着雨后的天空,停下了呼吸。 陈正南给小五包扎了伤口,去前边院里牵过自己的枣红来,拿出水囊,给失血过多的小五喝了些水。 过了一会儿,小五有了些力气,便站起来,将黄须人的尸体规整好,去院子里剥了一具尸体的衣裳,将黄须人的脸盖上。 忙好了这些,小五喘着气,回过头来才对陈正南说:“现在,你就是清水堂的堂主了,清理天下之事,拜托你了。请不要忘了我三叔、他临走之前托付你的话便好。” 陈正南道:“小五,我还不知道这天宇会、清水堂都是干什么的,做这堂主又是做什么?什么是清理天下?” 小五道:“堂主,张养浩有一首词叫山坡羊,潼关怀古,你可知道?” 陈正南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小五又到:“天下兴亡,兴也好,亡也好,不论谁上来做皇帝,战乱之下死伤的,受苦的,倒霉的、家破人亡的,总是天下普通百姓。 天宇会,就是一心要阻止贪官污吏巧取豪夺,迫害百姓造反,天下大乱,一心避免官逼民反的事情发生。所谓官逼民反的官,无非是贪官污吏居中欺上瞒下,巧取豪夺, 压榨民脂民膏,剥民之皮,喝民之血,实为天下大乱之根源。所以,逼百姓造反的,并非皇上。天宇会的职责就是要清除这些天下贪官污吏, 让朝廷政令通达,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如此,则天下苍生不受战乱之苦,不受家破人亡之难,四海升平,百姓安康。” 陈正南问道:“小五哥,这天雨会,有多少人呢?” 小五道:“天宇会有护法,下面还有负责清理天下的堂口,执行洗涤天下、洁净社稷之大任。我三叔、便是清水堂的堂主。” 听到这里,陈正南恍然间有些明白,知道这些人倒不是坏人,却是真心匡扶社稷,佑护天下苍生。 陈正南又问道:“刚才被我赶跑的那三个人都是谁,还有这几天,这一路上的厮杀,都是为了什么?” 小五道:“你赶走的是红莲亭的人,刚才那个细长脸,便是红莲亭下面素衣门的顾怀胜。” 小五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喘息。 陈正南又问道:“这红莲亭和素衣门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杀你们?” 小五道:“红莲亭,下面分为素衣门和锦衣门,他们便是贪官污吏和地主豪强的走狗,是贪官污吏和地主豪强害怕我们, 给他们银子让他们消灭天宇会。五日以后,天雨会开香堂会,被这红莲亭的人知道了时间,就于路途之上过来伏击我们,想消灭了我们。 我们也想乘此机会清理了他们,只是没来得及通知其他堂口相助,就自己和他们便打了这一路。” 陈正南道:“还有锦衣门?” 小五道:“这一次,锦衣门的人倒是没来,素衣门的人却勾结了七星崖的人,他们两下里联手,我们清水堂就有些吃亏,虽说他们也死了十几个高手,可是损失最大的还是我们清水堂,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 陈正南又问:“七星崖又是什么名堂?” 小五道:“七星崖,就是高丽人。他们背后是东北的金国,金人贼心不死,一心想要突破锦州,打过山海关来。他们豢养高丽人到我们这边祸害、生事,四下里插手,一心唯恐天下不乱。” 陈正南这才想起在林中,他看着那些人穿的衣服鞋子,和我们有所不同的人,说话完全听不懂的人,这才想起他们原来便是七星厓的人。 陈正南又问:“你眼下准备如何打算?” 小五道:“启禀堂主,我身上受了伤,金陵我是去不了了。眼下我只想把我三叔送回老家。” 陈正南道:“小五,我把这玉扳指给你,你做清水堂堂主。” 小五瞪了陈正南一眼,说道:“堂主,我三叔临死之前托付了你,你也接了这玉扳指,如何现在又打退堂鼓呢?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反悔?” 听了这话,陈志一时无语。 小五又幽幽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北元覆灭,大明初兴时,多少生灵涂炭、死于战火。大明覆亡之时,百姓凄苦挨饿,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官逼民反,战乱几十年,倒霉、受害的是谁?是百姓。 如今我大夏朝才平安几十载,官僚劣根复发,贪婪日盛,腐化成风,民怨正起。天雨会一心只想釜底抽薪,清除天下贪官污吏,还朗朗乾坤与清白,护佑社稷平安,百姓安康。 今日你得了玉扳指,做这堂主,乃天降大任于你也,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退却?只愿堂主你以后乘风破浪,涤清天下,一心佑护社稷百姓安康。” 小五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给了陈正南,便慢悠悠地站起来,向陈正南深鞠一躬,牵了马转身向后院的树林里走去。 陈正南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劝诫伍人;醒转三人;放水四人。 他一时不知何意。 片刻之后,小五牵了一匹马回来,请陈正南帮助他将黄须仁的尸体横在马背上。 陈正南忙问:“小五哥,那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小五道:“你去了摩崖洞,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完,就牵着马从树林里的小路一步一趋地慢慢走了。 走时,小五口中低声念着:“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小五走后,陈正南愣了半晌,思虑良久,终究也没理出个头绪,自己到底要何去何从。 最后,陈正南只得牵了马走出兜率寺,往南便走。 傍晚,陈正南到了浦口,寻地方住下,看了一晚上的书。第二天一早,就坐一艘大渡船过了江。 金陵,我终于到了。 六朝古都建邺,我终于看你了! 陈正南一路慢行,下午终于走到玄武湖湖畔,寻了个客栈住下。 对于喜欢历史的陈正南而言,金陵他自是熟悉的。 公元前333年,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金陵之名源于此。 公元229年,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都,金陵从此崛起,使中国的政治中心走出黄河文化板块的格局,引导了长江流域及整个中国南方地区的发展,长期是中国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六朝时,作为中国的经济、文化、政治、军事中心的金陵,人口超过百万,是世界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也称得上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高中时,陈正南的历史老师曾重点讲过南京: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第217章 巧遇少年人 金陵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历史上曾数次庇佑华夏之正朔,是中国四大古都中未做过异族政权首都的古都,被视为汉族的复兴之地, 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和价值,深远地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衣冠南渡使汉族在金陵保存了华夏文化之正朔,被历代所传诵。 陈正南还知道,金陵不仅仅是一座城,她还象征着古典中华文明,有“天下文枢”之称,因而,金陵和罗马并称为“世界古典文明两大中心”。 金陵文化在人类历史上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有先贤比较了金陵、长安、洛阳、燕京四大古都后,言“此四都之中,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以及与民族患难相共,休戚相关之密切,尤以金陵为最。” 这座城,诸葛亮说她: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明朝大学士杨荣说她:天下山川形势,雄伟壮丽,可为京都者,莫逾金陵。 虽云长安有崤函之固,洛邑为天下之中,要之帝王都会,为亿万年太平悠久之基,莫如金陵者也。 初来金陵,自然要去玄武湖一游,因而,陈正南便在湖边就近住下。 当日傍晚,陈正面便漫步在湖畔世上最大的老城墙上,踏着历经沧桑的厚重老砖,抚摸故城城墙,极目两侧旖旎、秀美的风光,不禁感叹: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征战,多少恩怨由此过,而今只我看蹉跎。 从城墙上下来,陈正南就地买了些当地小吃、零食,吃完了,又去游览了碧波荡漾的玄武湖,把环洲、瀛洲、灵洲、凉州和翠州全都逛了一遍,出来之后才去了鸡笼山上的鸡鸣寺。 这寺,是金陵最古老的梵刹。 走到山门,只轻轻一折转,跨入门槛,身后的喧嚣兀自远离,峥嵘尘世渐隐,眼前诸佛只彰显佛法的智慧与宁谧。 大殿里绕梁三日的钟磬神音,清人魂魄的木鱼,为陈正南敲开了一个广阔的空灵之境,如同身在三界之外。 尼众把经唱得醇厚绵长,笼罩在紫灰色香雾里的鸡鸣寺,在这悠长的音韵里如打坐的观音,低垂下眼帘。殿堂里,观音手持净瓶,神态安详,让人感受到一份少有的宁静与平和。 在一片诵经声里,平和了思绪,宁静了内心的同时,陈正南却在想:在这人世间,我已经杀过多少人?往后岁月里还将有多少人死于我的剑下?有多少人将会被我的兵马所践踏? 终究,他最后还是没有找出答案。 殿堂内清幽寂寥,凉意悠悠。 从大殿里走出来,寺外滚滚红尘,光芒万丈。 下山路上,一路残花落叶有如菩提足下的芳甸;浓荫里的虫鸣仿佛秋日的梵音。 黄昏里,脚踩蓬松枯叶,陈正南只觉自己的脚踏响的是千年古韵,半山上那些光秃的枝丫,如祈福的手指伸向天空,去迎接轮回里彻骨的严寒。 因为旅途劳累,再加在玄武湖游逛,陈正南觉得有些疲乏,第二日睡饱了才起来,便不想再到金陵名胜去游玩。 他想到有一句话:言语压君子,衣冠镇小人。思虑到毕竟出门在外,就穿了一身林青竹为他新做的绸缎衣服,挎了一个腰包,下楼吃饭。 饭后,陈正南打听了街上行人,便去了金陵有名的大街去闲逛,随便去走走转转。 陈正南以前逛过的最大的城市,便是颍州府的街道,那里虽说人口众多,街道也繁华,可是和这金陵城相比,自不能相提并论。 这街不单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那些高大富丽的店铺鳞次栉比,喧嚣中更显示着都市的繁华,一派富贵气象。 这时正是上午,九衢三市的街市上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挤来挤去,人们在街头巷尾穿梭,秋天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屋檐、摊位顶棚,洒下斑驳的光影,把街市上每个人的脸庞都照得亮堂堂的。 行走在大街上,陈正南听着沿街的叫卖之声,看着街两边人声鼎沸的店铺里伙计忙于经营,品味着这大城市的喧嚣,唯觉簇锦团花,五色缤纷,无尽的繁华。 走得累了,陈正南便折进了路边一家气派场面的茶馆,想坐下来休息一下腿,喝一杯茶。 然而,进到里面他才发现,十几张桌子居然大多有了人,只在角落里,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便走过去坐下,冲那小年道:“这位小友,我在这里坐下不知可方便?” 那少年道:“你坐下便是,我也只有一个人,正闷着呢。” 店小二跑来问陈正南喝什么茶,那少年便道:“只和我的一样,你记着,这一桌我来会账。” 陈正南听他声音,似乎和两天来所听到的金陵口音有所不同,有北京官话的味道,又有本地青年人的一点点口音。 他见着少年神态脱俗,落落大方,便知他不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孩儿,便向少年道了谢,说道:“小公子,同你一起来的家人在哪里?” 少年道:“你来这茶馆里只顾喝茶,且不要多管闲事就是。” 陈正南听了这话,不觉一怔,旋即便笑了,心道:这大城市的少年,又是大家子弟,果然有些脾气。便轻声说道:“失礼了,见谅。” 少年也不计较,只是对他说:“你是外地客人?” 陈正南道:“正是,昨天才到金陵。 少年问道:”可曾游玩了什么地方,感觉如何?“ 陈正南道:“昨天下午随便逛了一逛玄武湖、鸡鸣寺,果然名不虚传。” 少年道:“可恨我就生在这城中,玄武湖倒是去过一次,鸡鸣寺却没机会去逛上一趟。” 陈正南道:“那是遗憾,不过你青春年少,又住在这城中,来日方长,也不必着急。” 少年又道:“客人,接下来你要到何处游玩?” 陈正南说道:“来金陵,不逛秦淮河自然说不过去。紫金山、栖霞山、牛首山,说不定也去看上一看。” 少年便道:“我听说游秦淮还是晚上去更好一些。有一句话叫做‘桨声灯影游秦淮’,不知道可是这么说的。” 陈正南道:“我也恍惚听过这话,我回头就晚上去好了。” 少年微微一笑道:“可以带上我吗?秦淮河我也不曾去过,你说可行?” 陈正南便道:“你愿意去,那是不在话下,只是你一人同我去吗?” 少年道:“自然是我一个人与你一起,我才懒得带上他们。”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桌有几个穿着绸缎的壮汉,其中有人手里揉搓着油乎乎的核桃,有人逗弄桌上笼里的的鸟儿,只听那揉核桃的高声说道: “这事由不得你,金陵城的粪斗,想往外转只能依我,我来给你定价,让你卖给谁,你只能卖给谁。” 一个穿蓝绸衣的秃头听了这话,便放下茶碗道:“你这么霸道,不讲一点道理,更不论江湖规矩,就不怕走路踢到砖?” 那玩核桃的不在意地说道:“霸不霸道在我,在这金陵城,哪个敢在我的脚下放砖头?” 秃头的朋友,一个三十来岁的矮子,两只拳头象油锤一样,当即便敲了一下桌子道:“三爷,你也别把话说这么满,虽说你在金陵城混了几十年, 有些基业,可是你也要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你老的横头还能耍几年?” 搓核桃的便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不用你操心,我哪怕就是过冬的蚂蚱,只要冬天没来,我就得在阳光里蹦起来,能蹦多高蹦多高。你们要是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他们几个人正说着,陈正南对面的这少年却不乐意了,扭头冲那几个人说道:“你们小声点,几个卖大粪的也来这里聒噪,岂不扰人清雅?” 小孩话说出后,整个茶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茶客或有来喝茶的,或有来休息的,或有人来聊天的,或有人来说事的,都小声小语,交头接耳,没有人惊扰到他人的, 只有这几个大汉目中无人,高声大语,扰乱了茶馆里的清静,早已惹得众人烦躁,有些不耐烦,只是见他们派头是那十足的地痞流氓,众人便懒得理他。 现在,有个小孩胎里胎气地斥责他们,众人不觉心头大快。 那玩核桃的,还有秃子,听小孩话,便板着脸往这边瞅了一眼,见是个小孩,却又无奈,只把眼瞪了陈正南一眼,认定他做家长的,却没能料理好自家的孩子,出言不逊,惊扰、惹恼了他们。 陈正南知道自己是被误会了,却又不方便解释,只淡淡一笑,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喝茶。 那少年又对陈正南道:“我叫王可,金陵本地人,不知你高姓大名。” 陈正南道:“在下陈琪配,字正南,淮上正阳城人氏。” 听了这话,王可便道:“就是那七十二道归正阳的正阳城吗?我倒听说过。” 陈正南点头道:“正是。” 王可又问:“真有七十二条河从那里经过吗?” 陈正南微微一笑,说道:“李太白有一句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可我听去过庐山的人说,那瀑布并不特别的高大,甚是普通,连一千尺也没有。” 王可笑道:“我知道了,这七十二道归正阳也是一个虚词,这便是我国人的嗜好,喜欢凭空夸大,以壮声势,是不是?” 陈正南点头道:“是这意思。” 第218章 一显身手 就在这时,刚才那几个高声大语说话的人,秃头和揉核桃的人,才刚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又大声吵闹起来,还擂鼓一般拍了桌子,彼此红了脸,瞪着眼,剑拔弩张,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这时,王可把脸转向他们,怒道:“放肆,为何还在这里喧哗,还不赶快走出去?” 这一次,那揉核桃的人却没了上次的好脾气,没有丝毫容忍,随手就从桌子上捏起一个茶碗盖,便向王可掷来,力道强猛,准头又足,直奔他额头飞来。“ 眼看王可要吃亏,陈正南连忙伸出手臂,啪的一声将那碗盖接在手中,茶盖距王可的面目也不过半尺之余。 这突然而来的一击,当即给王可吓了一跳,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叫道:“放肆,你还敢跟动手不成?” 那揉核桃的大汉见一击不中,便有点恼羞成怒,又见王可大声斥责,他当下更怒,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便向王可冲过来,不由分说,一拳便直奔他面部而来。 他料定陈正南作为这孩子的家长必定出手,所以也不待陈正南做出反应,另一招便照陈正南胸部击来。 陈正南早有防备,腾身跳起,身体向前一探,使出了一个小擒拿手,捉住了他的右腕,向下一拧拉,汉子当即一声惊叫,只得护疼向后面撤去。 陈正南这才松开手,这时那大汉另两个朋友也跳了过来,伸手来打,陈正南毫不犹豫地护在王可之前,随便使两个擒拿手将两人挡开。 那三人只是街头上的混混,随便练过三几手功夫,当即便知道不是陈正南的对手,他们是街头上要面子的人,平日里只靠拳头吃饭,哪里窝得下这口气? 就有人从旁边夺了凳子,向陈正南扔过来。陈正南不由得大怒,跳起来把凳子凌空接住,顺势放在旁边的桌上,落下去如鹰捉小鸡一般,在那人左肩上一拍一拧,那人的肩胛骨便给陈正南解脱,那人当即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 陈正南收了手,掸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才道:“原本是你们在这里高声大语,毫不顾忌,现在竟又随便动手伤一个孩子,光天化日之下,可有一点道理。” 秃头见他的谈判对象丢了面,却觉得高兴,便笑道: “有话好好说,都坐下吧,坐下吧,这里是茶馆,不是打靶子卖艺的地方,更不是田野里的战场,伤了和气,动刀的见了红,那可就不相宜了。都坐吧,坐吧。” 听了这话,那三个人知道再动粗,毕竟占不到便宜,两人便去扶了被卸了肩胛骨的同伴,到茶桌边坐下。 小二过来收拾了跌倒的凳子,王可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正南兄,我们在这里坐下去,却没有意思了。我们离开这里可好?” 陈正南道:“正好?我也不想在这里喝茶了。” 少年便道:“伙计,会账。” 被卸了肩胛骨的汉子见陈正南两人就要走,便再也顾不得面子,冲陈正南叫道: “老弟,你要是真正的好汉,要么留下姓名、家住哪里,要么给我的肩膀复个位,你我今日之事,才一笔勾销,永不记挂。” 他说完,站起来脸上赔着笑向陈正南走过来,到了近前,低声对陈正南说道: “好汉,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你我并没有深仇大恨,请好汉饶过这一次,些许给个面子,我以后才好在这街上走动,吃一碗饭。” 陈正南听他这话倒也实在,当即便一拱手道:“得罪了。” 随即便两手搭在那人肩胛骨上,捏、拨、拉扯,只瞬间就“啪”的一声,将那人肩胛骨复了位。 那人顿觉舒适,活动了两下试了胳膊,见灵活自如,连忙向陈正南拱手道:“好汉,多谢了,今日多有得罪。” 陈正南便向他微微拱手。 这时,伙计走过来会帐,王可从衣袋中摸出一枚明亮的银币,放在桌子上,说道:“多余的就赏了你吧。” 说完便昂然而起,走出茶馆,陈正南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王可道:“陈正南,晚上我们去游秦淮河,这中间还有不短一段时间,去哪里呢?” 陈正南道:“小兄弟,我来金陵是办事而来,游玩的事情也只是顺带,并没有事先想好去哪些地方玩,所以这一时之间去哪里,还没有想得出。” 少年道:“这样吧,我们眼下就去熙南里好了。我听下人说,那里甚是热闹,吃的喝的玩的都有。”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就去这地方吧。”说到这里,陈正南又笑着问他:“王可,你平时家里是不是管得很严,不让你出来?” 王可淡淡地道:“怎么不是呢?虽说家里房院也够宽大,可是哪里有外面宽大呢?平日里只让我读书,哪里肯放我出来一次。” 当下,陈正南就走到街边,问了熙南里所在,知道还有一段路,便去街角叫了一辆两轮的轻便马车,同王可一起上了车,让车夫送他们去熙南里。 “你可知道刚才那些和我动粗的人是什么人?”坐在马车之上,王可问陈正南道。 陈正南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初来金陵,除了你还没和谁打过交道。” “你不知道,他们便是这城里的粪霸,真是可恶。”王哥道。 陈正南问道:“什么是粪霸?” “粪霸,就是这城里所有人家的茅坑都归他们管,他们靠雇农村里的穷苦人,给人家掏大粪挣钱,他们每日里穿绫罗绸缎, 吃鸡鸭鱼肉,盘剥那些可怜的乡里人去掏大粪,还经常克扣他们的工钱,转过手来又往粪便里添上泥土,晒干又卖给庄稼人,挣的全是丧良心的钱。” 陈正南道:“小老弟,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家有一个下人,他们村子里有许多人便是在城里掏大粪的。我听他和其他人叙过这事,无意中听到过几句,所以才知道了这些肮脏破落户的事。”王可淡淡地道。 马车到了新安里停了下来,赶车人下了车,挑开了车帘。服侍王可和陈正南先后下了车,陈正南刚要去掏车钱,王可又摸出一枚银币递给车夫,道:“不用找了。” 说完,他便走在前面,往熙南里街上走去。 熙南里是金陵城有名的街市,老字号店铺也多,街上建筑多是延续甘熙故居“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风格,黛瓦、粉壁、马头墙随处可见, 配以砖雕、木雕、石雕装饰,整条街古朴厚重,似乎一砖一瓦都有前朝往事可以诉说。 陈正南跟在王可身后,走进了繁华热闹的软红十丈之中。 两边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无数的小摊、小铺摆满了街头巷尾,真的是金陵城中八街九陌。 王可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到处觉得稀奇。 两人有时也走进古董店、瓷器店,王可大多不以为然,还常说:“这是假的,这个不行,这个不好,和我家的差远了。” 店里的伙计,见他一身锦衣,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也不与他计较,只陈正南有些尴尬。心道:大户人家小孩自是不一样,这大多数东西自己都没见过,更哪里知道真假与好坏。 两人自遇见以来,花了两次钱,都是王可付的陈正南从没见过的银币。因对方是小孩,陈正南便觉得有些不妥,就问道:“王可,这街上卖小吃的多,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买来。” 王可道:“刚才我也看了几家,倒没什么稀奇。我只听说有一种豆腐是臭的,但吃起来是香的,觉得奇怪,不知这街上可有。” 听了这话,陈正南当即便向一个摆摊的商贩打听,那商贩便说:“有的,你往这街东头走,便有一家湖南湘阴人开的臭豆腐铺子, 生意甚好。那种豆腐只有他们那里的人会做,我自是吃不来,便是闻了也觉得难受。” 陈正南向商贩道了谢,便和王可一同往东走。 正走间,王可忽然快步走进旁边一家店里,直挤到柜台一侧,惊得那柜台后的一位店伙计忙拦住了说:“这位小客人,这却是为何?” 陈正南也连忙跟了进去,不明所以,只得扶了王可一把,问他要做什么。 王可却脸向里蹲了下去,低头小声道:“我有些头晕,想休息一下。” 那店员见两人身着锦衣,听了这话,忙去拿椅子让王可来坐,王可也不理他,只是蹲在那里,又过了一会儿,忽然起身直到店门口, 小心探出头往西看了几眼,复又进来对陈正南说:“陈正南,我们可以走了。” 说着摸出一枚银币递那伙计说:“打扰了,这钱,你且买茶来吃。” 说着便出了店门往东走,陈正南跟在他身后,恍然觉得,这少年有些神道,似乎在躲着什么人,却又不便问,又怕给自己惹上麻烦,想一走了之,可又觉得那样做不地道,毕竟这少年和自己约了晚上去要同游秦淮河。 第219章 奇怪的小孩 不久,两人便找到了那家湖南人开的臭豆腐店,见里面生意甚是热闹,三五个客人坐在店里品尝着黑乎乎的豆腐,店里的老板和一个妇人在柜台上招呼着客人。 王可和陈正南进到店里,老板一边忙一边连声地接着,王可伸头看了看店中客人吃的臭豆腐,闻了两下,有些皱眉,之后看了看陈正南道:“陈正南,你可敢尝一下?” 陈正南淡淡一笑;“既然来了,那就尝尝。” 陈正南从里面找了一个较干净些的位置,让王可坐下。王可也不客气,径直过去,却选了面朝里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陈正南向柜台上说:“老板,给我们上两小份尝尝。” 老板连忙道:“客官,您稍等。” 陈正南脸朝外同王可坐了对面,片刻后那妇人给两人送来两小碗茶。 王可拿起茶碗,只轻轻品了一小口,便道:“这是只有下人才喝的没名目的绿茶,也只有在这里胡乱招呼客人用。” 陈正南品了那一口茶,觉得尚可,他自己本就不懂茶,也不在乎口味,端起来就把茶碗里茶喝了个干净。 王可笑道:“陈正南,你真是不拘小节,大丈夫也。” 陈正南笑道:“哦——何以见得?” 王可微笑着说:“看你喝茶便知,真乃风卷残云,气吞山河一般。” 陈正南便道:“只是口渴了,喝一小碗茶而已,给你说的似乎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王可道:“喝茶自是小事,然以小见大也非空话。我若是做了皇帝,定让你做我的大将军。” 陈正南听了这话,不由得向四周看了一眼,忙俯身过去对王可小声道:“小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可不以为然,淡淡一笑:“怕什么,我也只是说笑。”他略一思忖又自言自语的似的说:“然也、然也,此话诚不可以胡言,如此倒连累陈天南了。” 说着,他便转移了话题道:“陈正南,你的武功是和谁学的?我看你身手不错。” 陈正南道:“是和我一位大哥学的。” 王可又问:“他是拳师吗?是不是开的有拳馆?” 陈正南道:不是,我大哥是江湖上跑买卖的,会一些武艺,只为防身而已。 王可道:“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你是他的徒弟,武功已经这样了得。你卸了那人的胳膊,用的是什么本事?” 陈正南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对付他们那种无赖瘪三,只能用这种办法。” 王可道:“我看你用得挺好,不见红、不流血,又镇住了他们,岂不是最好!陈正南,你这一招可能教我?“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你年龄还小,手也小,力量弱些,现在学这个不方便。” 王可便道:“那等我长大些了,十五六岁了你再教我可好?” 陈正南道:“自然可以,教你也不妨事。”可是他心里却思忖道,到那时候你我远隔天涯,我去哪里教你?今天只把你应付了就罢了,你这样的公子哥,我却不想招惹。“ 过了片刻,妇人送了两小碟臭豆腐过来,又配了两小碟蒜,一碟醋,一碟酱油,一小碟辣椒油,又拿了茶壶给他两人续了茶,这才回到柜台里忙活起来。 王可拿筷子夹了一小块臭豆腐,皱着眉,龇着牙,放在鼻子旁边,小心翼翼地闻了,又更加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很是艰难地张开嘴,胆战心惊的去咬了一小口,闭了眼睛去细细的嚼那一小块豆腐。 只片刻,王可突然扭头,将口中的豆腐吐在了地上,低声道:”哎呀,这个味道真是受不了。” 陈正南看到他那奇怪的样子,不觉得好笑,就大方地夹起一块豆腐,蘸了辣油和醋扔到嘴里面,大口地咀嚼。 这是陈正南第一次吃臭豆腐,自然也有些不习惯,可是拌了辣椒油和醋,只嚼了几下,味道又大又重,却也凛冽爽口,便又夹了一块,这次蘸了辣油、醋和酱油,扔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王可见他吃得甚是可口,才想起自己刚才没有用调料,便夹了一小块豆腐,也学陈正南的样子,蘸了辣椒油、醋、酱油和蒜蓉,放在嘴边,停了又停,顿了又顿,才一狠心,张开大嘴把那豆腐扔了进去,学着陈正南的样子大口吃了起来。 片刻后,他终于适应了那味道,冲陈正南点点头,接着便又吃了一块,直到把那一小碟臭豆腐吃完,从衣袋里取出绣了金边的手帕,擦了一下嘴,端起桌上的那杯绿茶,一口喝尽,大声道:“好爽快,果然好吃,今天了却了平日的一桩心愿,真是开心。” 说着,他便去衣袋中摸钱,陈正南连忙伸手拉住他说:“老弟,这一次该我结账了。” 王可哈哈一笑,便道:“好,就由你会账吧。” 陈正南便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走到柜台上付了账,和王可一起走到街上。 两人在街上随意走着,王可挺胸昂然而行。 陈正南想起王可先前的慌张,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王可老弟,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王可哈哈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家父母大人出去走亲戚了,家里只有我和一名老仆人,他才不问我的事,我想怎么玩都行。” 他说完,又如同大人一般看了一眼陈正南,朗声问道:“陈正南,你可想要些什么?我买了送给你。” 陈正南摇头道:“谢谢老弟了,我并不需要什么,今天我们就随便逛逛好了。” 王可道:“我和你不是说着玩的,我平时很少出来,今天难得与你遇见,你如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好了,平日里你是见不到我的。” 陈正南微笑道:“多谢,心领了。” 陈正南心里说,听这小孩口气不小,看来不是一般有钱人家的孩子,说不定家里不仅有钱,父母还有官做,要不然哪里会有这样的口气和气派。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允许他一个人出来四处闲逛,却没有一个家人陪在旁边,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