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同人)书店怪谈》 第1页 [bl同人] 《(盗墓笔记同人)书店怪谈》作者:三品不良【完结】 文案: 瓶邪,半架空伪原着向 推荐的话:此文甚美,叙事性很强。不枉我花了3个晚上看完,原着原核没变,但在人物塑造上与原着略有区别。 胖子——好男人就是他,他是王胖子 潘子——真英雄,纯爷们 吴三省——要是有人喜欢他,八成是脑袋被驴踢了。 1 我在x大西门外开着一个七年的老书店——确切地说,这个叫书圄的书店已经存在了七年,而我今年年初才成为店主。 我根本不是n市人,之所以会到这里来也完全是个巧合。原来的店主解连环是我三叔的老朋友,他不知为啥突然要出国,知道我路过n市就通过三叔找到我,托我替他照顾店铺。我起先以为几个月就能完事,谁知他一次给了一年的工钱,而一晃快半年了,上个月突然接到大使馆的电话,说解叔在反政府武装的地盘里失踪了。 地球人都知道,他去的是一个怎样乱糟糟的国家,外国人失踪简直就等于是死了。他的大名在各种报纸上挂了好几天,网上也到处都是骂他脑子进水给国家找麻烦之类的言论,于是店里门庭若市,我焦头烂额之下只好关了一周的门。 谁都不知道他去那干嘛,打电话问三叔他说他也搞不懂,但是要我好好看着店。出了事他肯定要和解家亲戚商量,而且拿了一年当然就该管一年的事,但是说实话我好好不下去,坐在凳子上都会觉得有钉子扎屁`股。 你说他没事做去那种全国人民都想着偷渡的国家做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 除了这个小书店,解叔还交给我一只很大的黑猫,叫老黑,黄眼睛。大概是老猫了,眼球有些浑浊。老黑不爱活动,常常在店门口唯一照得到阳光的地上晒太阳。比起我,在x大学生的眼里,它大概要称职且着名得多。 除了老黑,店里还有个住客潘子。有点沉默但是很靠得住的男人,每次来都能吓得老黑惨叫逃走,据说是经常踩它的尾巴。 书店是那种很常见的两层楼,我住楼上,他住一楼的里间,外面就是门面,所以他那里採光很差。 他有时候会帮忙看店,一边抽菸一边看书,看的不是店里卖的,而是从封面到书名到作者名都山寨味十足的黄色武侠小说。 说实话这么小的店根本犯不上用两个人,书店里也没什么活可干,我们两个个头都不小,一块窝在里头颇有占据本就窄小的空间的嫌疑。所以他来的时候我就会趁机出去透气。 时间长了我很是过意不去,因为我是拿了解叔的钱的,怎么好成天逛公园呢。试探着跟他说了,他说这就是他的房租,多少年来都是这样过的,叫我不用介意,我也就随他去了。 n城三月的早晨依旧冷得像冰窖,我有点羡慕老黑那身毛,它慵懒地在阳光下打着哈欠。学生们拼命地跑,上课铃已经响过五分钟,不过冬天嘛可以理解,想当初我上大学的时候,早上第一节课从来不去上。 我正在盘算早餐后是开店还是继续关门去市中心逛。最近那片几家商场的保安都喜欢拿眼睛瞟我,操,以为我是小偷呢,爷没心情去。 正翻着兜里的零钱,老黑突然拖腔拖调地叫了声,使劲挠着卷闸门,活像是门外站着一个营的母猫。我才掀开条门缝它就蹭地窜了出去,扑向一双跟它毛色一样的裤腿,一边甜腻地叫唤着。 这比母猫威力还大啊,我想着整个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客人,我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是因为他从没来过。 该怎么说呢?我似乎突然理解老黑为什么那么激动了。他就像一只特大号的猫科动物,有着专注但又淡漠的眼神。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我压根没验证过老黑的性别。 看到我,门外那人也很惊讶,打量了我好几秒,才微皱着眉头环视店内,又回到我身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点点头,“去年十二月我请店主帮我收包裹,现在应该到了。” 说着,他递给我一本学生证,上面贴着他的照片,还是这样淡淡的神情,四平八稳,端正无比。 张起灵。 我一看到名字就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包裹,被压在杂物堆的最下面。 书店帮不少学生收过包裹,不过他那个写满了蝌蚪字的包裹很特殊,居然是新疆寄来的——那也是解叔很喜欢去的地方。包裹上写着转张起灵,问过潘子说不认识,我还以为没人要。没想到就在我忍不住想拆开之前,它的主人出现了。 我又多看了眼学生证,建筑学专业,居然跟我一样……不过我比他矮一辈,专科,啧。 我忍不住点评着他那有几分哥特风的衣着,细胳膊细腿的,大冬天看着就冷,不过也确实挺帅,可以想像至少是个校草儿级别的。 到底是名校,连个学建筑的都这么特立独行。我有点酸葡萄地想。 之前忘了说了,这个店和一般的小书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正对着大门的墙上写着四个大字,“严禁菸火”。本来也没不对,书嘛当然易燃,不过这种大红的黑体字就不对劲了,搞得我总以为穿越到了加油站之类的地方。 估摸着也是这原因,他接过包裹也没拿正眼瞧,目光还是在我和那四个字之间梭,突然问:“你和以前的店主是什么关系?” 第2页 原来他认识解叔——我才想到,他既然让解叔帮他收包裹,当然不会是第一次来嘛,敢情他不是觉得那四个字扎眼,而是我。 这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类似的问题我听过不下两百次,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道怎么就显得特尖锐,或许是因为他的普通话太字正腔圆了? 我愣了好几秒,想照实说“我也不知道啥关系”,不过为了不穿帮还是用了惯用的答案, “我是他雇来看店的。”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我,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但是看来他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不重要的细节懒得追究,大概吧。 然而我等了三分钟,他还是不动,我就有点挂不住了,他这样明显还有指教,可就是不肯开口。 “真是帮忙的,夏天就走。” 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笑得多虚伪。 老黑“喵嗷”地叫了一声,从他脚边探出头,像个称职的狗腿子。 白餵你的小杂鱼了,我对它龇牙。 我最怕这种人了,就像个闷油瓶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对,我活这么大就没怕过人,所以我也不是怕这小子,只不过来意不明总会让人不舒服。就像头上吊着一桶水,倒下来淋个透湿反而干脆。 还好水桶很快就翻了。 “他有个儿子你知道吗?” 这……这个我真不知道。我诚挚地说。 “他是我同学,只有这一个亲人。” 淡淡的眼神里透出一点锐利,颇有些不善的意思。 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禁有些不快。当然不是针对他,而是解叔。 闷油瓶扔下那句话就走了,颇有几分“你小子自己看着办”的味道。我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潘子,简单地说了一遍,他“咦”了声,等了半天都没下文。 “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告诉我。”我忍不住抱怨,“人家搞不好等了半年的生活费,不知道在背后怎么骂我呢。” “没听说啊,三爷从不提自己的事,你说的那人我也不认识。他结过婚?还有儿子?不会是骗子吧?” 据说解连环在族里和我三叔一样都是排行老三,所以潘子口口声声叫他三爷。我起初老弄不清楚说的是谁,后来才发现他居然叫我三叔吴三儿,啧,我还吴三桂呢。 真他娘的扯淡,你不说过几十年前就跟着他了吗? 我挂了电话,决定去建筑系求证。 2 找张起灵那样显眼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尤其他又是建筑系的人。谁都知道,在大学校园里凡是挟着个图板哼哧哼哧上课的,多半都是学建筑的,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带着块板子骑车飞驰。不过他和旁人不同,既不是夹在腋下也不是固定在车上,而是食指和中指弯曲,用关节夹着,就像一般人打爆栗的动作。 这么大个招风板,寒风中居然稳如泰山。 高人啊,我想,这两根手指怕不是有上百斤的力气,被他敲上一下搞不好就是颅脑骨折。 “那个……张起灵同学!”一犹豫称呼他就掠过老远,我下意识地吼了声追上去,看到他一个漂亮的转身停在路边,翻手把图板支在面前,就像古代重骑兵驻马卸塔盾那姿势。 “我真不知道你同学的事解叔没跟我说对不起能不能拜託你把他的联繫方式告诉我我马上就去汇款这半年的收入我都存在银行了我不是有心要侵吞公款你知道的我们好久都联繫不上解叔了真是对不起!” 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在说啥,反正我一口气把塞在脑子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那感觉,怎生畅快—— 他看着我不吭声,我等了n久,突然就想抓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你要相信我啊一定要相信我啊不然我就掐死你”,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脑残,所以我只是很诚恳地点着头。 “不用了。” 他说话依旧没什么预兆,仍旧是看不出心情,而且发言就像算命的瞎子想怎么解释都行。 不用了是个什么意思,你到底还是不信。爷爷我是那种人吗? “说,他每个月生活费多少?”你娘的,我决定了,即使他开出天价,倒贴老子也要给他补全了! 估计看到我脸色变了,他嘴角微微抿起。在别人脸上算似笑非笑,在他脸上大概就是在笑吧,我想。 “我又不是去要钱的。” “解叔出事了,这个责任当然该我负着。”我掏出便签本,“这样吧,你留个地址,我去找他本人。” 不光是送钱,我有些事也得找这位解公子处理,毕竟老子不在,儿子总能当半个家吧。 “出事……?” 问号是我加上的,跟这种闷油瓶类型的人说话,就必须具备良好的脑补能力。 我心想这次可碰上火星人了,解叔的失踪别说n市满城风雨,在全中国不说家喻户晓也是颇有知名度的。 “上个月他在s国失踪了,大使馆说可能被恐怖组织绑架……” 太过脱离现实的理由,我一边说着就见闷油瓶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有点愣愣地看着我,就像在说“你再说一遍”,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 第3页 “解叔在s国失踪了,上了报纸,可能被恐怖组织绑架,不过暂时没法证实。” 看样子他还真不知道。 其实这情况挺让人担心的,不过因为太奇怪,我们没一个人觉得悲伤,包括潘子,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别再来了,也别去找他,他……” 闷油瓶的视线突然越过我停在某个地方,然后上车就走。我注意到在靠近的车流中,有个男生的眼睛确实有点像解叔。那人穿着件褐色的夹克,头发短得接近光头,看上去挺潮,骑着辆赛车嗖地窜进人群里,我瞬间想起老黑扑食的样子。 这小子不像是衣着褴褛吃不饱饭呀,似乎过得还挺滋润。 我想叫住他,不过闷油瓶的意思似乎不希望我们见面,我觉得还是继续深入了解一下内情比较好,没准他是为我好,一见面那小子就会抓着弹簧刀扑上来——不知为何但凡这种不良的预感总会很灵验。 我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发现一边有几个女生也在看闷油瓶消失的方向,心中一动就走了上去。 “同学,请问你们认识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位同学吗?我是书圄的,你们也许见过。他把课本忘在我那了。” 回去的路上我攥着他俩的寝室号洋洋得意,大概我兼具识人的敏锐目光和演戏的超绝天赋吧,连那小光头的名字都问到了。解子扬,真有点飞扬跋扈的味道,据说也真的有些不良。 哼,敌明我暗,我得先调查一下他对于生活费的态度。 回到店里发现潘子已经回来了,大马金刀地坐在柜檯后,隔壁卖刀削面的胖子正在磨刀,霍霍响。 “胖爷早——” 我跟他打招呼。 他姓王,长得膀大腰圆,发如钢丝,是标准的北方大汉,所以附近的人都叫他胖爷或者王胖子。他虽然在调味方面有点不与时俱进,刀工却实在一绝,能分分钟就把锅盖大一块面团变成一堆均匀轻薄形如柳叶的面片,所以我和潘子要是懒得做饭,就会去他店里填肚子。 他也不要我们钱,就是总来这边拿潘子的小说看,直到看成腌菜一样才还回来。 “小天真早啊~~~~~~~” 胖子满脸笑容,语气还带着颤音,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了多少次了,我叫吴邪,口天吴,你见过姓无的人吗——怎么,碰上喜事了?” “对啦~~~~~~”他撸起袖子举刀在空气里一划,“城东出了碎尸案,据说把一个大活人削了几千片,你胖爷我下午去看看现场。” 我听得嘴角忍不住抽搐。要不是早知道他对破案有超常的兴趣,还以为是幸灾乐祸。 他和公安局的人似乎都很熟,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兴趣才认识的,还是认识后才对破案有了兴趣。所以市里如果出了什么案子,到他那总能打听来不一样的八卦,再平常的小事也能添油加醋成故事会。 “几千片啊~~~~~~~~”里头潘子学着他的语气说,“我怎么觉得就是你胖爷干的?” 胖子一听来了兴致,“你可别说,胖爷我这辈子削的面片恐怕都能绕着地球跳圆圈舞了,下午还真要和凶手比比,看谁的刀工更好。” 我突然觉得噁心,“胖子你别说了,我中午还在你那吃呢。” “吃,快吃,今儿下午不营业。”他甩了甩手,居然还哼起歌来。真他娘的没人性,我忍不住腹诽。 吃了碗牛肉面,熬过中午最困的时间,潘子让我带老黑出门玩。 一般说来,会带上街遛的都是狗,不过据潘子的介绍,老黑是一只“有着部分狗灵魂的猫”,生平最喜欢做的三件事里就有一条是散步。只见它尾巴竖得笔直,踩着灵巧的猫步,沿着马路边花坛的边缘走着,丝毫不担心把我走丢……不对,是把它自己走丢了。 我跟着他走,脑子里就不停地想最近这些人,什么解叔啊,闷油瓶啊,还有那个解子扬什么的,明明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怎么就非要把我扯上,还搞得复杂无比呢? 走了没多远,我忽然发现老黑居然会靠右行驶,过马路时还能看红绿灯,简直是个猫精。我顿时来了兴致,就那么跟着也不干扰,一路上居然还引了不少围观的人。这实在挺搞笑的,一群人跟着一只猫走猫步,我笑得都快内伤了,等最后几个看热闹的人恋恋不捨地散了,我一看表,居然晃了足足两个小时。 老黑回头看了我一眼,伸了个懒腰坐下了,看来这就是目的地。这边我熟,是市里最大的街心公园,遛猫遛狗的人不计其数,敢情它是来找对象的吧。我找个长椅坐下,没几分钟突然就觉得肚子里不对劲,咕噜咕噜地响,还有点疼。 死胖子,该不会给老子吃的臭牛肉吧! 才在脑子里骂了一句,就开始翻江倒海地疼了。 惨!我四处望了望,朝最近的公共厕所冲去。 3 这个厕所位置比较隐蔽,门对着墙,还有一丛树挡住,要不是标志性的公厕花窗我还真发现不了。里面装修得比较讲究,看得出来是新修的,也很干净,侧面一块大镜子,外间是女厕,靠墙是男厕。 我曾有过进错厕所的惨痛经历,所以多看了一眼标志才钻进去。 第4页 这里的设计者大概是思想率先与国际接轨的那一批人,居然装的是马桶,还好看上去不太脏,我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详细的也就不多说了,总之一泄千里后仿佛身轻如燕,我陡然想起回家的问题,摸了摸口袋居然找到了半包皱巴巴的纸巾,也不记得是哪次从餐馆里顺的,顿时觉得安心无比。 不知道老黑还在不在外面,我胎头看了看这个小隔间,四周都写满了厕所文学,随便看了几眼几乎全是黄赌毒,有画得跟外星人一样的裸`女,也有狗屁不通的歪诗,甚至还有宣传民主自由呼吁人民觉醒的标语。 我抓了抓头皮,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个很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这时候我正在提裤子,没太在意,就听见那个人径直朝我这边过来,大概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门口停了一下就进了隔壁间。听上去他穿的是硬底皮鞋,声音很脆,但落地非常轻,应该个子很小或者性格比较谨慎。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我扣上了皮带准备走人,这时候整个公厕就我和他两个人,我突然发现静得有点不正常。 不是那种没有声音的静,而是有着某种细小声音,但又不应该存在加上无法形容,才会被大脑忽略掉的死静。我本能地屏住呼吸,想确定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可惜越集中注意力越捉摸不到,就在这时,隔壁那人忽然幽幽嘆了口气。 我吓得一激灵,差点跳了起来。 之所以反应这么激烈,倒不是说那口气嘆得多么可怕。一方面是因为公厕里太安静了,我在侧耳细听,所以显得特别响,另一方面,那个声音带了点嗓音,尖而柔,显然是个女的。 操,难道是又走错门了?我一想不对啊,门口明明确认过,那边是女这边是男,除非是她走错了。 我手停在半空中,真是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万一撞上她可就有点尴尬了,况且不管怎么说我是男的她是女的,闹起来麻烦的肯定是我。 这么一想我索性不动了,干脆等她出去再走,于是继续按了沖水钮,哗啦啦的水声响了一阵,然后又是一片死寂。 我就郁闷了,这女的不是搞笑么,就算她没注意门上的标识,也该看到靠墙那一熘小便器啊,真他娘的比老子还粗心。 要是因为这一耽搁把老黑丢了,没准过几天成了龙虎斗,那罪过就大了。 我盯着隔板发呆,上面不知道什么人用红色颜料画了几个字,可惜被擦得非常模糊,一个都认不出来。又等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隔壁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就算是便秘也该有衣服摩擦或者嗯嗯的声音吧? 正想横心出去,手才摸到把手,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细看才发现是有红色的液体顺着瓷砖缝流了过来。 我脸一热,整个人愣了好几秒,眼看着那条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长。不对,这量可有点吓人了……难道隔壁是个……孕妇要生孩子?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还是怕打了照面尴尬,本能地一弓腰。厕所隔间之间有大概20公分的空隙,这样就能看到隔壁的情况了。 其实我已经做好的各种心理准备,不管是高跟鞋啦还是血啦总之就连恐怖片里的血淋淋的婴儿都吓不到我,谁知对面除了和这边一样的马桶,什么也没看到。 这么细的马桶座子当然挡不住一个大活人,我确定隔间是绝对不可能有人了,甚至更远的隔间也没有人在。随后我就注意到那条液体的尽头在隔间中间,一小滩晃动着涟漪,显然上面还有液体在往下滴。 我心头一紧,后背嗖地一下窜起一股冷气,仿佛在我猫腰往下看的同时,背后有另外一个什么视线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尽量无声地扭头,过程中能听到颈骨咯吱咯吱响,幸好能看到的部分都很正常,我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天花板和浅蓝色的塑料板。 我松了口气站起来。 靠,这他奶奶的是什么情况?有人把什么东西挂在隔壁了? 是不是他走的时候我正在发呆,所以没听到脚步响,反而把别的什么动静听成了嘆气声? 啧,人吓人吓死人。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骂出声,我抓住把手想拧开。不料就像知道我这个意图一样,一旁的隔板突然发出很大的哗哗声,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使劲挠墙壁。 这时候我已经有点木了,除了脖子缩了下,反而没像之前那样一惊一乍的。没看到人算什么,没准对面那混球是站在马桶上耍我呢。这么想着我决定去兴师问罪,用力拧开锁向外推,门却纹丝不动。 这种纹丝不动和因为上锁推不开是两种感觉,就像推着一面水泥墙,连丝毫的松动都没有,而且也感觉不到塑料板应有的弹性。 抓挠的声音更大了,我踹了脚那门,被震得生疼。这空间一个大男人也就刚够转身,隔壁那东西就像直接抓在我身上,抓着抓着就听见有种怪声夹杂在里面,像是漏气的气球,又像瓶塞子没塞好的开水瓶,嗤嗤嘶嘶的响。 4 我呆了大概十几秒,灵光一闪,横心关上马桶盖子,扶着墙爬了上去。 爬的时候我心中闪过一种看多了恐怖电影常会有的幻觉,上面或许有个人正端着闪亮的铡刀等着我,只要我探出头就会卡擦一声身首异处。可惜这个厕所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杜绝我这种偷窥狂,隔板非常之高,就算站到马桶上,也还是没办法把头探到隔壁去。 第5页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努力踮起脚往两边看。要是有人把我现在的样子拍下来,一定会成为我此生最大的污点。 因为不得不靠在中间的隔板上,那哗哗的抓挠声就在我肚子上响,我能感觉到板壁在不断震动,说明我听到的并不是幻觉。其实这个状态很恐怖,但太过超现实,我根本没想到如果板子破了我自己会怎样,一门心思就想攀上去看看对面到底怎么回事。 也许人怕到极点就会这样,认准了某件事做下去,即使是匹夫之勇也能让人忘记恐惧。 起先我还怕有什么抓住我的手,后来我还是抓着隔板的边缘做引体向上。大概上升了半尺左右,可以看到一人高的地方了,我突然看到隔壁正对着我的墙上满满的血红色手印,横七竖八的抓痕,五指清晰,可以看出来手很小很秀气,多半是女性的。 我相信这不是个恶作剧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隔着这块板子在我对面挠? 正看得出神,一个暗红色的东西突然掠过视野边缘,我手一软,整个人就掉了下来,正好踩在地上的血线上滑了一下。我突然非常害怕那东西从下面的空隙钻过来,更害怕它或者她抓我的脚脖子,急忙又跳到马桶上,开始掏手机。 这个公厕位置偏僻,手机是我现在能够和外界联繫的唯一方式了。 直到两次都没能把手插进口袋,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哆嗦,我骂了声懦夫,拿出手机就两手攥好,唯恐掉下去。我来回看着头顶和脚下的空隙,拨了第一个号码就紧紧贴在耳朵上。 他娘的,公厕隔间这种地方真是太不安全了,上下都是空隙,让我能安心一点的位置都找不到。我想,以后要设计厕所,一定要把每个隔间都密封好,上面加上顶下面封死做防水处理! 恐惧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思维还在急速运作,可是会漫无边际地乱跑,而且理智虽在,不用力却又真的没法停止哆嗦。 “餵……” 那边才问了半声,我就大声吼道:“快来救命!我是吴邪,我被人堵在情人广场最东头的公厕里了!” 这个“人”字我吼得尤其响亮,因为我心虚。如果我说有个鬼把我堵在这,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来救我。想到这我又补了一句, “外面有个抢劫犯,快来,老子要挂了!” 我没法知道对方是不是听清了,因为我话音刚落,隔板突然轰轰地响起来,大概是隔壁那东西在撞墙。隔板晃得非常厉害,我本能地伸手去顶,手机就径直掉到瓷砖上,滑到两个隔间的正中间。 我扫了眼还闪着光的手机,无论如何也不敢弯下腰去捡,不禁僵住了。 第一个号码是谁?匆忙间我还真没听清对方的声音,大概是潘子?还是书商?或者是三叔? 我来这边不久手机就被偷了,这是新买的,里面本来就没几个号,要是刚才接电话的是三叔就废了,他可是在千里之外。 我想了想潘子的p怎么着也排在三叔的s前面,应该是潘子没错了。亲爱的潘子,我知道你最勇猛无敌无可阻挡了,快来救我吧! 我蹲在马桶盖上,继续监视头顶和脚底的动静。 虽然抓挠声和嘶嘶声一直在变大,时间长了人也渐渐冷静下来。那会不会是个什么动物蹲在马桶上挠墙?例如老黑…… 我愣了一下,现实点考虑,血手印很可能只不过是恶作剧,早就在那了,滴下来的血也可能是之前丢在里面的动物尸体。但是想起这扇无法撼动的塑料门,我却没法说服自己。就算有人耍我,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紧贴着门瞬间修上一堵墙来。而不是修上一堵墙,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会让这扇门如此之硬。 嘶嘶声越来越大,渐渐能听出节奏了,我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那分明就像有个人在喘气,并且用嘶哑微弱得无法分辨音节的声音说话。 它在说什么?想过来找我吗?为什么不绕道,却一定要挠这扇说不上牢固又一直保护着我的门? 你娘的,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他妈在耍我玩吧! 害怕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烦躁。我记得门口的水池里放着好几个拖把,就很想冲出去抡起来,捅开隔壁的门,管它是个什么东西先揍一顿再说。 这该死的门。 我漫无目的地骂着,手机灯早就熄了,忽然看到那门的边缘颤动了一下。非常难以察觉的轻晃,但是因为门紧闭着,所以门缝的宽窄变化看起来却非常显眼。我意识到情况有变,站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咪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吓了一跳,才想起来是猫叫。 “老黑!?” 这么骚包的叫声除了它不会有别猫了。它一定是约会完发现我不见了来找我,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很想用力拥抱它,不过随即想到,就算是老黑来了吧那也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然而就算是猫我也不管了! “老黑,快,帮我看看隔壁是什么东西——” 它“喵”了一声,随即就听到比起隔壁来很轻很轻的抓挠声。 靠,它也开始抓门板了,隔壁该不是另一只蠢猫吧!果然还得等人类来救我,可惜就算骑摩托来这边也要上十分钟,这已经过了多久了? 第6页 嘈杂中我听到似乎有人说了句“退后”,本能地缩了下脖子,随即就是砰的一声巨响。我看到外面有人影,可定睛看面前却仍旧是蓝色的门板,只不过布满了以把手为中心的放射状裂纹。 我扭头,发现竟然连中间的隔墙也裂了,纹路还是对称的,碎片正随着隔壁的动静一块块往下掉。 原来就在我缩脖子的瞬间,这扇门已经被人踹开了,只是力道太大,砸裂隔墙后又弹回了原位。 就好像找到了突破点,隔板上的裂纹迅速伸长变宽,对面的光线透了过来,眼看就会彻底碎掉。再不出去肯定会跟那东西共处一室,我吓得拉开门钻出去,一抬头,就对上双点漆样的眼睛。 5 我也不是故意要用这么三流武侠的形容词,不过看到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我也想不出别的话来。那不是不沾人间烟火的干净,而是一种非常利落,而且镇定的黑白分明。 即使是当前这种情况,我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安心之外,确实还有那么一点点惊艷的味道。 居然是闷油瓶,就是上次来店里拿包裹,还警告我不该忘记给解子扬寄生活费的傢伙!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什么来着…… “张……起灵?” 我有点不确定地说。 他没看我,盯着那个还哗哗响的隔间,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我语气中的迟疑了,总之眉头皱得死紧。 我明白现在不是能叙旧的时候,到外间把拖把抓在手里又回来,他还是一动没动。我看到老黑弓着背站在他脚边,也看着那个隔间门,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体积像变大了一倍,如临大敌。 据说猫都是通灵的,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尤其是黑猫,在东西方都和魔法殭尸之类的传说有关,莫非老黑也知道那里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闷油瓶瞥了我一眼,说:“你去把那门捅开。” 他的语气非常淡定自然,我却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去。” 他催促道。 你爷爷的,凭什么叫我去趟雷!我一想也不对,不是他来我现在还关在里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而且我之前也确实很想揍那东西一顿。既然他来救我——至少看起来是救我——总不会再把我害死。 所以我上前两步,把拖把棍子顶在了那扇门上。起先我还以为门上锁了,谁知轻轻一碰,就吱呀一声向后退去,然后退了一尺左右,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我壮起胆再上前两步,从门缝里才看了一眼,大脑就一片空白。 那里面居然是个蜷缩着的死人。 之所以一眼就能确定是个人,是因为一只沾满血的手就伸直了搭在隔墙上,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而之所以认为是死人,是因为它不是平躺的,而是拧麻花一样,根本看不明白是什么姿势。活人绝对没法维持着这么奇怪的动作,也不会有那样苍白得像蜡一样的肤色。 她应该是女性,穿着件紫色的羽绒服,上面黑色的血污就像抽象的花纹。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看那样子,她似乎死前一直在努力抓那堵隔墙,才抓得手指血肉模糊。而我刚才,就在那只手的对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响着的抓挠声和嘶嘶声都消失了,室内只有我越来越响的心跳和越来越沉的呼吸。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闷油瓶的神态仍旧那么镇定,不禁松了口气。这么一放松,我就想起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刚才我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曾经从下面看过隔壁,却只看到一小滩血。如果这个尸体刚才就是这样,我是绝对不可能看不到的。 除非……在我看的时候,这东西不在这,也就是说,它会动。 “你看到什么了?”闷油瓶问。 从他那个方向确实看不见,我唯恐惊醒这东西,不敢后退更不敢前进,对他拼命打手势。他走过来几步,看了眼又问我, “你真的看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莫名奇妙地看着他,难道我还会撒谎不成? 他没说话,表情也没变化,我在大脑里回味了好几遍,才发现他这句话的关键是语气有那么一丁点的否定,也就是说…… “我不应该看到?” 他眨了眨眼睛,我就又糊涂了。 我壮着胆子又戳了下那扇门,还是被什么东西挡住打不开,不过感觉上很松动。 你爷爷的,这算是破坏案发现场吧,我想着瞪了他一眼,居然发现他嘴角有点上翘,居然有几分鼓励的味道。 这小子居然这么瞧不起我,不过也没办法,他肯定看到我刚才蹲在马桶上的怂样了,会怎么想也不奇怪。我壮起胆子用力一捅,门轴咔地响了一声,整扇门都开了。 现在看得更清楚了,不管是血肉模糊的手还是破破烂烂的衣服。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人的外套上有很多洞,还有黑色的痕迹,就像被火烧过,很多羽绒掉了出来,被血黏在地上。好在她的脸朝下趴着,只能看到染成黄色的长头发。谢天谢地,从她后颈那露出来的几小块暗红色来看,搞不好连皮都没有了。 我胃里一阵翻腾,这是怎么造成的,难道是被人泼了酸? 闷油瓶还是不吭声,我有点沉不住气了, 第7页 “我说小哥啊,就算闹鬼也可以报警吧?” 他看我的样子,特像当年数学不及格后老师发捲子的表情,极轻微的不满和不屑,但是让人非常不舒服。 “警察叔叔会抓住凶手,她绝不会怪我们。” 我诚挚的劝诫让闷油瓶哼了声,老黑“咪嗷嗷”地歪头嚎了一嗓子,低头开始洗脸。 靠,你们刚才那如临大敌的劲头哪去了???? 我来回看着他们和尸体,忽然闻到一丝老黑身上熟悉的猫骚味,背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这可真是………………你爷爷的,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我狠狠地把拖把扔向那女尸,木柄清脆地砸到地板上,“她”连头发都没颤一下。 居然是不知道哪来的野鬼,给老子看了个立体全息投影! “你倒是早点说啊……” 好吧,这都是老子自己的错,折腾了这么久,连没有血腥味也没发现。 看他们两个好整以暇的样子,要不是真的太过超自然,我肯定会以为他们是合起伙来害我。 我想起自己的手机,回破掉的隔间去捡,弓腰看了眼,果然从这边屁都看不见。 怪不得玩意只挠墙不过来,敢情真的是吓老子玩。可恶,让我丢这么大一个脸! 不过老黑就算了,这小子难道不该在上课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闷油瓶眉毛微微一扬,淡淡地说:“我来抓抢劫犯的。” 6 租猫 抢劫犯? 这个语气我无比熟悉。 我倒抽口冷气,掏出手机开始翻电话薄。不可能!什么抢劫犯之类的话不是骗潘子的吗?难道刚才接电话的是闷油瓶?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语调,还这样意味深长地加上重音念出来? 关键是,我手机里怎么会有他的号码? 可现实是残酷的,我赫然看到电话薄的第一排,就写着“闷油瓶”三个大字。 居然是闷?油?瓶而不是张?起?灵! 我有点尴尬地抬头看他,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这点,结果发现他正往窗外看,根本就没理我的意思。 这样我想起来了,那天路上截下的几个女生恰好就是建筑系的,虽然不同班却对张起灵同学知之甚详,不仅很热心地告诉我他的寝室地址,还把手机号给了我。可惜解子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我能打听到他完全是因为他和闷油瓶住在一起,所以手机号身高体重星座爱好则一概欠奉。 说实话,见到闷油瓶总有点尴尬的,会留下那号码纯粹是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因此我也就没把那手机号放在心上。 见鬼,如果我当初写的是张起灵,他一定就排到最后面去了! 我怎么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把电话打给他呢?我想起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越想越丢人。你爷爷的,蹲马桶上发抖也就算了,居然连这么没出息的台词也被他知道了! 而更关键的是,老子是被骗的啊!还他娘的是被鬼骗的啊啊! “你……你是打的来的……咳咳,不对,我不是要问这个。不管怎么说多谢相救,不如我……” 他很奇怪地扫了我一眼,接下来的“请你吃一顿”以及之后的话也就不得不吞了回去。 “吴邪,你以后不要跟着老黑乱跑。” 什么叫跟着老黑乱跑! 我很想对着他喷回去,不过想想算了,我也确实是跟着这只猫乱跑才倒了这个血霉。 “猫狗通灵,尤其是黑猫,最喜欢去阴气重的地方。况且……老黑也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跟着它走,你还会碰上无数今天这样的事。”他看我不是很服气,居然解释了这么多。我一数,足足有49个字。 从我第一次看到他,他好像就没说过几个长句子,这么严肃的台词让我不禁也有些紧张。 “为什么不是普通的猫?” 我弯下腰看老黑,它也抬头看我,眼睛像两个金黄色的玻璃球,鬍子一动一动的。 它似乎比平常看起来精神一些,也显得不那么懒而老了。 忍住拽它鬍子的冲动,我对老黑皱了皱鼻子,它张嘴打个哈欠就地一滚,就躺到了闷油瓶的脚上。 “它是我养的。” 我下巴掉了。 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常言道物似主人形,我终于信了! “这是你的猫?那它为什么会在我……不,解叔店里?” 闷油瓶站直身子,郑重地眯了眯眼,一字一顿地说:“书、店、闹、鬼。” 什么? 我的下巴再也找不到了,就觉得说话喜欢说一半的人真他娘的欠揍。 “你的意思是,因为书店闹鬼,老黑很喜欢,就自己跑来住下了?” “来”字说得我别扭无比。 那小书店虽然本来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的地方,住了快半年,感情上也有那么点家的味道了。任谁在撞鬼之后听说自家居然早就在闹鬼,而且还挺凶,肯定也会跟我一样,脑子里急速回放半年来的记忆,唯恐漏掉什么蛛丝马迹。 “不会呀,我怎么什么都没发现呢?” 确实什么异常都没发现。排除我太粗心的因素,至少像今天这样惊人的事情从没发生过,就连零头都没有。 第8页 但话是这么说,我心里还是犯嘀咕。闷油瓶他这么一句是轻巧,可让我今晚上睡哪呢? 就现在,那女尸悽惨的样子还印在我脑海中,哗啦哗啦抓门板的声音也还在耳边回荡,如果一个人躺床上了,面对那浓厚的夜色,我还不把自己吓死? 真是瘟神哪老黑! 闷油瓶不理我。 老黑大概是撒娇够了,甩甩尾巴爬起来,无声无息地向外走去。闷油瓶抬手做了个让我跟上的手势,也开始往外走。我走前回头看了眼被他破坏掉的隔间,又瞧瞧闹鬼的隔壁,才发现刚才的全息投影早也没了,变回了普通厕所应有的样子。 原来这鬼也知道省力气,知道被我们识破,就连幻影也懒得弄了,我猜。 到了外面,天已经很黑了,西边一点夕阳就像快熄灭的篝火没有一点温度,可是对我来说,它就像代表再世为人的信号,看得人眼眶发酸——那是瞪的。 闷油瓶手插在裤兜里,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好像就打算这么回去了。我忍不住叫住他,“喂,小哥,话不说清楚不行。你说书店闹鬼是怎么回事?现在还闹吗?” 他摇头。 这可真是“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哇——我欣喜若狂,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送瘟神》,“那行,老黑你带走吧。店里还剩几包猫粮,回头我给你送去。” 我心想猫粮送给你,我也不在n市待了,直接坐飞机回老家去找三叔。破事,我就不信凭他那么精明,会一点都不知情。 闷油瓶嘆了口气,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我不知道还闹不闹,猫是去年解连环找我租的,期限两年。” 7 镜像 上 不可否认,当了二十多年的无神论者,我并不是完全相信闷油瓶的话。让人产生幻觉的方法太多了,但不管是闹鬼还是药物甚至发烧或催眠,背后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冷静下来看,如果单是闹鬼我还不太担心,毕竟是虚无缥缈的玩意,耍人对他们来说大概轻而易举。但如果是人在害我,那才是处心积虑,可怕之至。 闷油瓶说老黑是去年春天送来的,也就是说比我只早到几个月而已。奶奶的,解连环那王八蛋,如果他出国是为了这个,我一定要灭了他! 临分手的时候,闷油瓶让我还是把老黑带回去,他说老黑并不会招惹不好的东西,只是对那些很敏感,就像以前矿工下洞都会带一只金丝雀,它也会告诉我什么时候有危险。 但是就算知道有危险又怎么样,难道我还能和鬼打架不成? 看在他出于好意的份上我没多说,抱着它就回了家。这小东西似乎又长胖了,害我炒菜的时候连锅铲都拿不稳。 趁着潘子对咸得发苦的小白菜龇牙的机会,我试探着提了一下闷油瓶和老黑的关系。他满脸无所谓地扔给老黑一块鱼, “没错,这猫是一个学生寄养在这的,他要是想拿走就让他拿走。” 看着老黑用爪子怀疑地拨弄着鱼块一边呜呜叫,我忍不住问:“潘子哥,你住店里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他用眼神要求我具体解释什么叫奇怪,我斟酌了一番用词说:“就是像鬼故事说的那样,例如奇怪的声音之类……” 潘子哈哈大笑,“我说小三爷啊,老吴家也是大家族了,老宅子比这书店更容易闹鬼。” 我来的时候他就解释过,“我尊你一声爷是因为三爷特别交代了,从今往后要把你当成他。”平常我也听习惯了,但他现在特意叫出来,就带了点笑话的味道。他可能也怕我下不了台,拍了拍我的肩,“我知道你一个人住着怕,书读多了的人都喜欢瞎想。没事,要真睡不着就搬去跟我住。”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搬去跟他住,而且看起来我也没法说服他,只好硬着头皮洗洗睡。 我把老黑的窝和屎盆子一併拖到自己房里,搁在门口,调整了好几次位置才满意。它专注地看着我锁上门,甜腻地咪了声,蹭蹭我的腿。 我只见过他这样蹭过闷油瓶,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它看我没反应,不太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又拱我的腿。老黑力气很大,我没留神竟然被推得坐在床上,它端正地坐在地上看我,尾巴打着卷。 想起闷油瓶说过要它保护我,我当时还笑他居然跟猫讲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它该不会真的听懂了吧? 看它的意思是要我赶快睡觉,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熄了灯。 哼,反正看不看得见都差不多,小爷我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什么就来吧。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晚什么都没发生,除了做了个奇怪的噩梦。我梦到我又回到那个倒霉的厕所里,但是没有人救我,闷油瓶来了,一眨眼又变成了老黑,而就在我质问他怎么会变成猫的时候,他咪地一声跳起来扑向我的喉咙。 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老黑正在踩我的肚子。 餵过猫粮,我实在没兴趣做早餐,脚一拐就进了胖子的店。天太早,他还没正式营业,正在擦桌子。 “哟,小天真早哇~” “胖爷早~”我挥了挥手,“来碗牛肉面。” 第9页 他今天心情很好,端了面来居然就坐在我对面不走了。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胖爷,我在吃面——!” 他笑眯眯地瞅着我,“吃呀,今天的面可是杰作,大爷我试了新刀法。” 我低头看了看,确实比平常更薄,几乎都透明了,浮在汤里就好像一朵白牡丹。真看不出来他这么粗的人能做出这么细緻的活。 “哇,快去中南海应聘,我看都够上国宴了。” 我由衷地说。 “对呀,我的功力可比那碎尸犯强多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我跟你说啊,小吴,我昨天去看过……” “闭嘴!” 我毛都要炸了,谁不知道他昨天去哪了啊,要是这些学生知道他有这种嗜好,明天就会出现面馆里卖的其实是人肉的怪谈。 “你让我先吃完。” 他摊手,“行行……等你吃完再说。唉,附近住的都是没文化的人,我也就能跟你显摆了。” 其实别人还不都是被吓跑了,他那种夸张的故事跟“文化”两字哪里扯得上一点关系。潘子说一开始大家都挺喜欢听他吹的,后来越说越细緻,越说越噁心,大家就禁止他再讲,直到遇上我。 唯恐横生枝节,我尽量迅速地把面片倒进肚子里,擦了擦嘴,“你说吧。” 胖子把吃剩下的汤碗划拉到一边,搓了搓手,“我跟你说啊,天真,这城里真的有个变态杀人狂。我确定了,那傢伙功夫虽然不如我,却也不是一般人。之前刑警队只在学医的人里找那是大错特错我跟你说,学医的人下刀,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虽然对什么骨头啊皮肉哇很熟,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应该怎么切才会好吃……” “什么?好吃?” 胖子点了点头,“对。俗话不是说了吗?横切牛肉竖切鸡,就是说牛肉之类比较韧的肉要横着纹切。当然具体操作起来没这么简单,都是牛肉不同的部位切法也不一样,所以那些小警察看不出来,我却一眼就能知道。他们说,这是很有价值的线索,醍醐灌顶啊。” 即使吃完了好几分钟了,我还是忍不住嘴里发酸,“你是说那凶手想吃人?” “不对,但也差不多。虽然我没切过人肉,但是看颜色和切面我也知道,凶手不是个屠夫就是厨子,而且不是新手。” 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吧!”胖子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胖爷我也能破案,!” 我亮出大拇指。以前还以为他不务正业,如果真能破案那真是功德一件,以后要替他宣传一下,号召街坊们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来听他的恐怖故事。 胖子两眼发光,正想继续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掏出手机,眉毛立刻飞扬起来,“又是局里的——” 啧啧,还局里的,我下次干脆给他弄个锦旗,上面就写“n市公安局刑侦局no.1编外人员”。 8镜像 下 胖子没说几句脸色就变了,嗯嗯嗯地点头,我本来没在意,却被半句话引起了注意。 “……在厕所里?” 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怎么又是厕所?我竖起耳朵,可惜对方说什么完全听不清。 “厕所怎么了?” 我现在对这两个字超级敏感,难道又有人在那被耍? 胖子打了个安静的手势,皱着眉头说:“老陈,我能去吗?……好吧,那就算了……不用客气。” “怎么回事?” 我不等他说完就忍不住追问了。 “啧,这年头变态真多。”他摇了摇头,“昨天下午有个女的被杀了,在城南体育馆的男厕所里。” 比想像中更糟的消息,不过那就跟闹鬼没关系了。我嘆了口气,深刻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胖子夸张地嘆口气,收拾着桌子,“不让我去看,真是红颜薄命哪……” 他就是这样,特别喜欢用成语,也不管是不是合适。 “……是情杀吧,被泼了一身硫酸,满地都是血……” 一瞬间,我感到有无数只蚂蚁爬过我的嵴背。 接下来几小时怎么过的我完全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送胖子出门后我就开始拼命打闷油瓶的电话,没人接,直到中午他自己找上门来。 他看我的样子就像看一个疯子。我明白,如果他的手机没被我耗光电池的话,现在至少该显示着50个以上的来电未接。拉住他钻进了半开的捲帘门,我不希望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你知道吗?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个……这么说了吧,我怀疑那是真实发生的。” 他的眼神在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松了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内情,否则他若知道还能那么镇定的话,我一定会疯掉。 “昨天下午有个女孩被杀了,在体育馆附近的男厕所里,是被泼硫酸烧死的。我现在怀疑……我们昨天看到的……”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隐藏在黑暗中的书柜,“会不会就是她。” 第10页 闷油瓶靠在书柜上,抱着手臂没说话。 “她在挠墙……具体的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但是就知道的那些,真的……我一想到那可能是她最后的样子就浑身不舒服。你比我有经验,你说她会不会是想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他的表情还是似是而非,好一会才说:“不会。” “不会?可是冤鬼不是应该想报仇吗?小说都是这么说的。” 闷油瓶嘆了口气,似乎我的问题让他非常为难,“对,但是世界上没有鬼。” 我愣住了。这个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配上他认真并淡然的神情,让我很想揍他一顿, “别胡扯了,昨天不是你告诉我书店闹鬼吗?而且在那个公厕里我们都一起看到了!你现在又说世界上没鬼?” 他点点头,“我是说过,但是闹鬼不一定非得是鬼。” 我回过味来了。他的意思是说“闹鬼”只不过是个专有名词,是常理不可解释的灵异现象的统称,但是并不一定是因为鬼。 我想了好久,挥手说:“好吧,就算那不是鬼,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就像刚才说“世界上没有鬼”一样认真。 我有种脱力的感觉。他这种人杀人根本就不需要用刀子,只要讲几个冷笑话,就能把听众憋死。 怎么办?假如连他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总不能真的把那些b级恐怖片当成行动指南,他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对超自然事件有所了解的傢伙——当然除了老黑。 我不开口就迅速地冷场了,这实在是一件叫人郁闷的事。看了看时间,眼角的余光突然扫过窗台,上面有个黑影在晃动。我心口一紧,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老黑。它端正地坐在窗台上,逆着光只能看到那对黄绿色的眼睛。 你爷爷的,真是草木皆兵! 其实此刻我脑子里有无数问题,例如“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为什么会看到那女人?”“不是报仇,她又有什么目的?”以及最关键的“我该怎么做?”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联繫三叔,也忘了弃店逃跑这一个杀招。既然老黑早就来了,说明我会碰到这些完全是因为住在解连环的店里,那我只要回老家去就万事安康了。 不过我骨子里还是流着不少倔强的血的,在最需要正义感的时刻退缩,实在不符合我的审美观。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油瓶突然说:“只是个巧合,别想太多。” 以他的闷劲来说,9个字拿来安慰人真太奢侈了,我瞬间有泪流满面的冲动。我也知道显灵求助之类的桥段太可笑了,如果可行的话世界上早就不会有冤假错案,但我还是挺希望那是真的,至少能帮助我们抓住凶手。 就在我考虑着怎么回应的时候,一阵撕心裂肺的汽车喇叭声响起,是胖子开着破桑塔纳回来了。我几乎是跳出去迎接他的,顺便回头对闷油瓶大喊,“消息回来了!你等我一……” 胖子一掌拍在我背上,我差点闭过气去, “消息?你早说我就捆上三根鸡毛啦——” 我懒得跟他啰嗦,接过他递来的大文件袋就拆。他“啧”了声,推着我进了书店。 “小吴同志,你要挨批评啊。这可是党的机密文件,你怎么可以这么猴急?要是被别人看到,你不仅把你大爷卖了,还把组织上的同志都害啦。” 我哼哼表示听到了,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全是复印件,随手翻了一下都是字,不禁有些失望。 胖子歪着嘴笑,掏出手机扭屁股,那视觉效果真是天崩地裂。 “你不就是要照片吗?在这儿呢!” 我一把抢下手机,找出图片,才扫了一眼就条件反射地去看闷油瓶。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不止胖子脸上的笑容没了,闷油瓶也惊讶地走了过来。他替我抓住摇摇欲坠的手机,看看照片里模糊的紫黑色一团,又看看我,再度皱起眉来。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一张张浏览图片,嘴里又开始发酸。 他奶奶的,这些照片虽然翻拍得很模糊却也能看出来,除了角度不同,和我在公厕里看到的女尸幻影完全一样。 我估计如果我记性再好些,就会发现连黏在地上的羽毛都没差别。 9 救星 胖子不知道我们在看什么,凑过来瞧了一阵没看出名堂,问:“小吴,你认识她?”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他,毕竟这事太玄幻了,说出来也没几个人会信。不过想来全靠他的关系才弄到这些资料,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求他,不说明白显然不厚道。 “胖爷,是这样的。”我停了两秒,看闷油瓶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把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想,现在我能做的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他,至于他信不信就是他的自由了,我也没有办法。 胖子听完沉默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吹得太神,不住地打量闷油瓶,突然说:“小哥,你没说实话。” 我愣了一下,闷油瓶抬眼扫过胖子,把手机还给我退了几步,似乎在等我发言,又似乎根本不关心我们的反应。 第11页 “从这边走过去不算太远,但路不好走,开车要绕一刻钟。听小吴说的,你们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正好是下班高峰期。你是在哪接的电话?”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去公园的路要经过市中心,每天高峰期都会堵车,不管闷油瓶用什么方式去的,都没道理那么快。 看不出来胖子平常大大咧咧的,其实思维这么缜密。 闷油瓶不吭声,僵持了一会气氛莫名地就有点险恶,反而是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也不能算是没说实话,我根本就没问过这个。” 胖子从鼻子里哼了声,“小吴,你真没发现?他基本上什么都没告诉你。” 他这两句话,几乎就等于在明示我被骗了,罪魁祸首就是闷油瓶。我俩观察闷油瓶的反应,他也不反驳,仍然是那种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怀疑他压根就没听见我们的对话。 我心头一动,翻了翻手头的文字资料,找到大概是验尸报告的那一叠详细看起来。复杂的我也看不明白,不过死亡推定时间还是能看懂的。4点半到5点,也就是我被困在厕所里的同时。 我指给胖子看,“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是他在捣鬼,可是他当时和案发地点隔了半个城,难道还能飞过去?” 其实我这话有个很大的漏洞:“他就不能和凶手是一伙的吗?”不过作为凶手的同伙,来骗我这么一个穷卖书的,未免比那是女鬼现场直播还不靠谱。 大概也是因为这,胖子眨着眼没说话。 “胖爷,你信不信我说的?” 胖子咧开嘴,“你不像那么有想像力的人。” 这话说得真是……我挠挠头皮,不料验尸报告被胖子噼手夺下。他对着闷油瓶扇了几扇,撩得他脑门上的头发直晃悠,“大爷,您开开金口吧,不然我们得严刑逼供了。” 闷油瓶眉毛微微一挑,换了个站姿,然后直视着我,“老黑是去找我的。” “你当时就在公园里?” 我睁大眼睛,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就是说他不光看到我蹲在马桶上,搞不好还看了个全程。 你娘的,那你就不是来得太快,而是太慢啦! 啊呸!我赌上解连环的全部家当发誓,他此刻虽然五官都没有移位,但眼睛里绝对在笑!爷爷的,不光接了老子的求救电话,还故意等老子吓得半死再去,看不出来他一副食草动物的样子,其实是个吃肉的! “不过附近没发现什么。” 原来如此,这算间接回答了“救我之前去了哪”的问题。 我郁闷了,胖子却来了兴致,他突然对着老黑□□,把老黑吓得跳起来转身就往外头窜,谁知他个头虽大,身手却非常敏捷,一把就薅住了老黑的脖子。 “真的?这只猫能看到鬼?” 闷油瓶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我一边为老黑有这种主人哀嘆,一边又为闷油瓶翻来覆去一会有鬼一会没鬼的说辞烦躁。 胖子啧啧地弹舌头,捏着猫爪对我摆了个投降的姿势。我看到老黑用力扭了一下腰,可惜完全不够逃脱魔掌。 “那就是真有鬼了。”胖子说。 闷油瓶眉头皱起来,我才发现胖子是故意拿话堵他。 堵得好,组织上为你这种好同志而自豪! 我憋着笑,闷油瓶突然说:“鬼是什么?” “鬼不就是死人,”胖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末了又补了一句,“不对,是死人的魂。” 我直觉这个问题不该这么简单,既然他特地问了,总该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果然,闷油瓶苦笑着说,“所以那不是鬼,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虚的,似乎在看很遥远的东西,我一下子就直觉地感到,他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也非常的艰辛。 这么一想我就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见过就会知道。”闷油瓶说,“你不是也见过?” 他说得没错,可是他所说的“知道”和我所说的内容却不同。我虽然前前后后看了足有一小时,但如果没有他告诉我,我就算想破头也不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用说可能会怎样,以及该怎么应对了。 我突然想到,闷油瓶其实根本不必跟我们说这么多,尤其是他怎么看都不像爱八卦的人。难道他来这真的只为了我的电话?而现在只是在解答我们的疑问? “该不会……”胖子拖长音调,让我不祥的预感更浓了,“小吴是替你碰上的?” 闷油瓶嘆了口气,那种神情非常难以形容,就像很困惑,又有点愧疚,可是那愧疚一闪即逝,马上就变成了无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对。” “喂,我该不会被缠上了吧?” 他摇摇头,让我一颗悬起的心又缓缓降了下去。 我还想开口,突听“咪”的一声惨叫,老黑闪电一样地逃了出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闷油瓶一震,走到窗口往外望。我正想也去看个究竟,就看到胖子在使劲地挤眉弄眼,对我打眼色。我挑眉问他什么意思,他用手指虚点,要我看闷油瓶的右手。 第12页 他偷偷摸摸的样子让我也有点紧张,侧眼瞧去,也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奇长,和一般人大是不同,可惜左手被挡住了,也看不出是不是对称。我心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难道想说他是个学钢琴的奇才不成? 10 胖子见我没反应,很不满地皱起鼻子,不过闷油瓶很快就过来了,他也就没说话。我偷偷看了闷油瓶的左手,发现虽然手指也很修长,却不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那样怪,骨节也小一圈。简而言之完全符合正常人的标准。看来他的右手是有些畸形?我突然觉得颇为惋惜。 老黑一跑就突然冷了场,虽然之后又随便扯了几句,都没什么营养,闷油瓶心不在焉地一句都没答。我估计他跟我担心的一样——老黑这么惊慌,搞不好又要出事。 不到两分钟闷油瓶就打了个招呼走了,胖子长出一口气,望着我又皱起鼻子, “我说小吴啊,你怎么那么没悟性呢。” 我心说你那样比划谁能看懂啊,不就是手指头长了点还能是陆小凤了? 胖子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仰天长嘆,“年轻人,你胖爷我以前也是走过江湖的人,也曾经叱诧风云呼啸一方。” “土匪。”我哼哼。 他耸了耸肩,但是因为太胖,看上去倒像是缩了缩脖子,“当年江湖上有那么一种传说,说有种指上功夫,练成了能徒手削金断玉。虽然实际上肯定没这么神,但是我也见过有个人自称学过一些,我看过他的手指,就跟那小哥很像。” 我听了差点吐出一口血,“胖爷,你该去写武侠小说。” “你没仔细看。”看我不听,胖子有点不高兴了,“要是一般的畸形,骨节绝不会那么匀称,没有十几年的苦练也不会变成他那样。不信你下次去试他的手劲,不捏得你哇哇哭我姓倒过来写。” 笑话,王字倒过来不还是王么。我正要开口,忽然想起上次看到闷油瓶的时候,他确实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图板骑车,还像捏着块纸板似的。不对,就算是那么大块纸板,兜着风,一般人恐怕也没法像他那样轻松。算起来,惊人的就不光是指力了。 这么看来他还真有几分陆小凤的范儿。 我暗自想像闷油瓶长四条眉毛的样子,眼角余光里黑影一动,就看到老黑走了回来,站在门口警惕地盯着胖子。我觉得奇怪,走过去看,发现它提着一条后腿没着地。 像是伤了脚啊,我蹲下摸了一下猫爪,老黑缩腿躲过,对胖子嗷嗷地怪叫了几声,转身就进了里屋。 胖子哈哈大笑,“你家这猫有意思,居然还记仇。” “这是他的猫,当然记仇……”我说着一想这话似乎逻辑不对,还没解释就明白了,原来刚才老黑之所以惨叫着逃出去,跟什么鬼啊妖的都没关系,全是因为胖子掐了猫爪,我和闷油瓶全被他骗了。 “靠,你虐猫!” “没事,又没用力。”胖子一挥手,“我想引开那小哥,告诉你手的事,也想试试他是不是说真话,谁知道你完全不上道。” “那你觉得他说真话了吗?” 胖子犹豫了一阵,说:“搞不好是真的。猫出去那会你没注意到么?他是真担心。” 我管他是不是真担心,如果那件事是因为我跟踪了老黑,倒霉踩了地雷,那接下来就与我无关了。就算他真是捉鬼专家之类的……那我就更管不着了,因为我压根没法管。 不过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很介意。照他挤牙膏一样少得可怜的台词看,折腾的不是鬼,可以姑且认为是妖精,那么它为什么要给我看死人的现场直播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当时那玩意要找的不是我而是闷油瓶?那它的行为无疑就是挑衅了。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子很可能就是被这个什么妖精害死的,目的是杀人儆闷油瓶。 这……我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狗血电影情节,例如什么“为了你的安全我不得不离开你啊我的爱人”之类的玩意,突然就脱力了。靠,现实不会这么白痴的,吴邪同志,再这样下去你可以去写三流剧本了。 另一方面,按照正常的逻辑看,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在正义使者张起灵还活着的时候,那个玩意就会继续挑衅,也就是说还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要我当不知道照常过日子,也太为难人了点吧? 胖子去打听案情了,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了一天,沉浸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中。我觉得不能跟进这件事挺遗憾的,不管是道义上还是感情上。但是我这份遗憾在晚上6点47分的时候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时我正在盘帐,突然听到有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对我说,“吴邪,帮我个忙。” 吓得一哆嗦,我回头发现是闷油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他大概以为我惊吓过度的短暂呆滞是询问,就解释说:“去一个地方,很近。” 谁管你近不近啊?这是最关键的吗?你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霍地站了起来,“不去。” 说完我才想到,他能求我干嘛,八成还是跟那件事有关。那我刚才遗憾得要死,现在不该是得偿所愿? 第13页 咳……这个台阶可不太好下,我想。 他平静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慢着,这算什么意思?多解释两句话会死吗? “站住!”我本能地叫住他,呆了两秒问,“去哪?” “老黑呢?”他说,“也带上。” 靠,还真是顺坡下驴。 我懒得跟他废话,进屋抱了老黑就跟他走,反正一会就知道干嘛了。他这人虽然很没意思,却也不像会故意害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害怕,也许因为他太淡定了,似乎根本没把那玩意放在眼里。 果然路不远,他带着我走了不到20分钟,拐进一个小区,在一栋楼前停下了。这栋楼是老房子了,位置偏僻,住户可能多数搬走了,只有零星几家的阳台上挂着衣服,开灯的就更少了。 “这是那女人的家。”他指指四楼一个黑洞洞的窗口,然后带我走到她家门口,说,“你和老黑在这等,我去给你开门。” 老黑答应般喵地叫了声。我手都快麻了,赶快把它放在地上,它端正地面对门蹲着。 “如果老黑跑了你就跟着跑。” 他补了这句,我瞬间紧张起来。 11 猫眼 “会有什么东西?” 他在楼梯间对我挥手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就下去了,我和老黑大眼瞪小眼,它平静地甩甩头开始洗脸。 路灯是声控的,过一会就会熄灭,我又不敢弄出太多的动静,只能时不时弹一下感应器。 真是奇怪,带上我这么个碍手碍脚的傢伙,还要翻墙进去给我开门,他何必呢?我刚才注意过了,这楼修得很方正,像个火柴盒子,所以也不太好攀爬,看得出设计者不怎么重视舒适性。不过看起来非常结实,窗户也又小又高,有几分碉堡的意思。 大门是铁板防盗门,很新,上面居然没封条。不知道警察有没有来搜索过,我们进去就算是破坏现场了,而且万一丢下什么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嫌疑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易脱落的东西,又抓了抓头发,希望不会留下被人分析dna的线索,然后决定不论如何也不随便碰里面的东西,也一定要提醒闷油瓶别留下指纹啥的。 我蹲在地上逗猫,老黑非常放松,洗完脸又开始舔毛,伸懒腰,完全没有身陷敌营的样子。既然金丝雀还好好的,我也不用怕毒气,只不过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我来。 我能帮什么呢?老黑都比我有用,除非那玩意认识我了,不看到我就不会出来——诱饵,对了,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有当诱饵的资格,而且已经见过鬼了也就不用多解释。 靠,那怎么不找胖子,他至少还多几十斤肉。 又过了几分钟,我有点站不住了。闷油瓶那么神通广大,区区四层楼应该完全不在话下,他怎么还没过来? 我犹豫了一阵,忽然发现门上有个猫眼,毫不犹豫地凑了上去。 凑上去的同时我猛然想起恐怖故事里最让人惊悚的段子之一,就是你透过一个缝隙看对面,却发现那边还有个诡异的眼睛贴在上面看你。不过幸好没有发生。 其实有我也看不出,猫眼里黑漆漆的,应该是从里面挡住了。 我之前就说过,这栋楼的式样比较老,所以门旁边还有个窗户,可惜也贴上了磨砂印花的窗户纸,影影绰绰的和猫眼里效果差不多。 我有点郁闷,这人隐`私意识真是强烈,看来闷油瓶那边也很不顺利。下意识推了推门,用手去戳猫眼,赫然发现那玻璃竟然是活动的。我没多想,干脆摸出钥匙捅,没使多大劲就把玻璃片捅歪了。我把它拔下来一看,只是个外壳,里面是个圆熘熘的洞。 可能猫眼早就坏掉,没有修,只是从里面拿东西堵上了。我更加用力地捅那窟窿,很快就把里面的东西顶了出去。对面楼房的灯光瞬间透了过来,我得到了一个个比一元硬币还要大些的洞。 借着灯光我看到里面的陈设比想像中丰富,也很整齐。正对面是阳台,闷油瓶如果想进去,那是最好的选择。 依稀中听到老黑叫了声,我顾不上管它,因为有人已经上来了。他似乎是顺着墙角爬的,从一侧翻身上了阳台,拍拍手就去拧玻璃门。是闷油瓶,我刚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在他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影,正顺着阳台栏杆往上爬。 闷油瓶才打开玻璃门就闪身进了起居室,反手拉上门,落锁,手法非常干净利落。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我顿时感到异常欣慰,这才有余裕觉得奇怪。来者不善,走偏门的也绝对不可能是警察。这个时候会来的,除了小偷,就是凶手了。 闷油瓶面对阳台,抬起右手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能清晰看到那两根奇长的手指。黑影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他看起来非常瘦小,但是站姿怪异,维持着单手抓栏杆的样子挂在阳台外面,可能是怕被趁虚而入。 灯光太微弱,只能看到他们的剪影,闷油瓶和那人对峙着,就像两尊石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那个黑影忽然变大了一些。 我眨眨眼,足足几秒钟才明白他不是变大,而是笔直向我这边移了过来,一动不动,就像是个挂在轨道上的移动标靶。 我之所以没第一时间明白,是因为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在他前面至少挡着两重障碍,阳台栏杆和玻璃门,但他居然就像雾气一样直接穿透过来。 第14页 我这才意识到,它根本不是人——恐怕也不是别的符合人类常识的东西。 而最可怕的是,闷油瓶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似的,仍然背对着我不动,眼看那东西就要和他擦身而过了。 “张起灵!你左边!” 我也不管是不是会惊动邻居,疯了一样地捶门。声控灯亮了,为了看清里面的情况,我不得不把脸努力贴在猫眼上。 闷油瓶肩膀一缩,朝左旋了半圈,右手两指呈勾爪状抓向那黑影。很难想像人类的速度能有这么快,可是“它”的速度居然也快得不可思议,加上闷油瓶也并没有抓稳,所以“它”虽然滞了下却还是逃到了墙角。 “它”大概对闷油瓶非常忌惮,静止了一阵又开始向旁边慢慢移动。我现在确定闷油瓶看不见“它”了,但那边已经是我视野的极限,很快“它”就消失在门板后面。 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猛然感到脚脖子一疼,本能地弯腰去摸。在眼睛刚离开猫眼的瞬间,我看到有个影子在极近的距离飞速掠过。 是那东西!“它”贴着门内侧滑过去,不知道是打算绕到闷油瓶身后,还是打算来攻击我。 我缩到一旁再也不敢靠近门上的洞,可是这薄薄的门板对“它”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就算躲在这里又能怎样? 房里传来声闷吼,然后是家具倒地的声音,估计闷油瓶和那东西打上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可是听起来确实不怎么轻松,而且住在附近的人或者保安也随时可能会来。 想了想,我横心又凑上去看,果然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那东西被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正在拼命挣扎。 看了一会我觉得有些奇怪,“它”使劲伸着一只手,好像想抓住什么当武器,但那边完全是空的。 我正觉得疑惑,就听见闷油瓶在吼,因为绷着劲语气很沉,我听了好几次才明白,他说的是“猫呢?” 猫?我这才想起老黑,低头去找,才发现它早就不见了。 糟糕!我心头一紧,硬着头皮喊:“它跑了——” 虽然隔着这么远,我还是听见闷油瓶重重地嘆了口气,然后又吼, “它在干什么?我抓的这东西,它在做什么?” 12 逃生 大概因为他每句话都重复很多次,我回答的时候也一连声地喊,“它在往墙角跑,它要跑到墙角去!” “墙角?” 他的语气不是问我,而是表达不满,可是从我这里也实在看不到那东西想去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了。 “就是你背后,我看不到那边!” 闷油瓶大概是想去我说的地方,刚刚直起腰,腿上就被那东西狠狠抓了把。我看得很清楚,他疼得缩了一下,但是却没有用脚踹,而是饿虎扑食状用手撕。我这下有些相信胖子的话了,他的右手恐怕真的是经过什么特殊训练的,不然就是天赋异禀,异于常人,否则没道理这样打架。 我知道他虽然一时输不了,却也不能拖下去,如果那个东西有什么弱点在里面,我就必须告诉闷油瓶确切的位置。可是就算把眼睛都瞪疼了,我也没有办法让视线拐弯,看到死角里的东西。 我用力撞向铁门,纹丝不动的感觉告诉我想破门而入完全是痴心妄想。我盯着他们打斗的剪影,忽然看到阳台栏杆附近有个很小的黑影动了下,下一秒我惊讶地发现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老黑?” 老黑喵地答了声,径直就往那鬼影手抓的方向窜过去了。 有救! 我还没喊出来,就看到老黑叼着一团黑黑的东西,跑回闷油瓶身边,软软的像一堆破布。闷油瓶保持着右手掐住敌方的姿势,左手接过那团东西,抖了几下。 地上那玩意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完完全全是女人害怕到极点的叫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小,眼看着就不动了。我真没想到那团东西居然这么有效,简直就像是捏死了妖精的原形那样简单。我张口结舌,突然不甘心地想到,要不是这道门,立功的就是老子了。 老黑兴奋地蹦,一边邀功一样的咪咪叫。令人欣慰的是闷油瓶没理它,而是想起了门外的我。他过来开了门,我才看清他的样子,虽然颇有些狼狈,衣服裤子都撕了好多口子,但是皮肉伤倒不多。我以为最严重的腿上的抓伤,也并没有想像中深。 “进来。” 他平静地锁上门,一点也想像不出一分钟前还在跟个什么东西搏斗。想到这我去看地上那东西的尸体,却发现空空如也,除了家具的碎片什么也没有。 “那东西呢?” 他不回答,我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对留下证据的担忧更深了,这都打了一架,就算我们没被抓现行,也真说不好会被警方追查到。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第一次违法乱纪了,既然现在还在当大学生,对反侦察总有那么一点点经验吧? ——搞不好他还真是捉妖专家,我想。 他没理渐渐不满被冷落的老黑,忙着翻那女受害人的房间,然后将散乱的衣物有规律地平铺在地上。 我估计他是想制造盗窃的假象,不过以曾经被盗窃过的倒霉蛋的经验来看,这个假现场其实不怎么逼真。 第15页 “这么放不对,小偷一般会扔得到处都是。”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去厨房拎出大半桶食用油,我终于明白他打算纵火。 这确实是最简便的毁灭痕迹的手段,不过也正因为简便,实际上会留下更多线索。我看了眼凌乱的现场,估计用石灰粉抹掉指纹之类是不可能办到了,更不用说血迹和连一点灰都不剩的怪物。 那既然要烧,就只能烧得彻底一些,还要避免逃跑的时候被人看见,以及被抓现行。我想了想,到厕所捡了个钢刷把印象中我俩手指碰过的地方全部彻彻底底地刷了一通,尤其是门把手和猫眼附近,直刷到露出下面的钢板才安心。 闷油瓶曾看了我好几次,大概觉得我在犯傻。他的动作非常麻利。我暂时想不起来有没有见过奇怪的纵火案新闻,但是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就在我欣赏自己刷出来的金属创面,寻找漏网之鱼的时候,他一把抢过大门锁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我一惊,侧耳去听,果然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不过很平稳,不像是找麻烦的。 现在的小区居民居然这么没警惕性么,他们不会以为这边是在搞装修吧?我不禁有些唏嘘。这女的真是倒了血霉,之前的遭遇就不谈了,如果我们真是强盗做什么现在都该得手了吧。 脚步声上楼后又过了一阵,闷油瓶指着阳台说, “你先下去。” 探头出去看,我发现阳台外侧不到两尺远就是直通地面的防盗网窗,而且处于死角,就算里面有人趴在栏杆上往外看都发现不了,简直就是为小偷留下的最佳通道。 我知道我呆在这纯粹是拖累人,但还是不放心, “就这样走吗?” 他歪头看我手里的刷子,似笑非笑,“指纹处理完了么?” 我一瞬间有点尴尬,于是决定装傻装到底,“进来后我什么也没摸过。你呢?” 他抬手做了个握手的姿势,我条件反射地握住,才知道他是让我摸他的手。原来他手上不知道涂了层什么,摸起来冰冷光滑得就像戴了橡胶手套。 早说嘛,我暗自啐了口唾沫。事实证明作为一个安顺良民,担心惯犯的安危是很蠢的行为。发挥了猿猴后代的本能爬下楼后,我发现他已经拎着猫脖子站在一旁等了好久了。我毫不惊讶。 之后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我们顺着人烟稀少的后街往回走,大概午夜时分,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连路灯都暗淡得安全万分,所以这两个看起来无比可疑的男人和一只肥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回了老巢。 潘子大概早就睡了,幸好,不然看到闷油瓶这破破烂烂的衣服,少不得要质疑我们做了什么不轨的勾当。 我让闷油瓶在店里坐着,又去解叔房里翻了一通,居然除了碘酒紫药水外还找到一大卷绷带,不过看起来有点发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闷油瓶倒不是很在意,脱了裤子开始清理伤口。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居然好似从煤堆里滚过,半边身子都沾满了黑灰。 气温很低,我看到他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正义使者也有肾上腺素。所以我又挑了几件干净衣服给他,同时努力组织语言,以便能在几分钟后的对话中不至于落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13 石头 他身上很白,和想像中不同的是囫囵得很,有张完好的皮。我还以为凭他今晚的表现会一身伤呢,看来这次是马失前蹄了。 老黑坐在他腿边舔毛,我随手拿起扔在一边的牛仔裤,纱线的断头非常整齐,和腿上的伤一样,都是平行的4条。幸好冬天穿得比较厚,伤口不深,血出的也不多,但毕竟长达半尺,不缝合会很麻烦。 “我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他摇头,翻手从破衣服里掏出一件东西递过来,“你见过这个吗?” 接来一看,是个粉红色的小布袋子,做得很可爱,里面装着些硬邦邦的小块。 他用眼神示意,我就倒了出来,那居然是几块碎石头。颜色统一,依稀能看出碎之前是块棕褐色的鹅卵石。 这种鹅卵石在工地的沙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我看不出他煞有介事地装起来有什么意义,就拣了最大的几块拼起来。 这一拼我就忍不住啊了声。原来在石头的一侧,刻着个指甲盖大小的符号,可惜因为碎得太厉害,已经看不清楚了。 “这就是老黑叼给我的东西。” 我知道了,这块石头八成就是被他捏碎的,我拿起袋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老黑邀功般喵了声,踩着我的膝盖窜上了桌子。 也许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意图实在太明显,闷油瓶居然笑了一下,两根奇长的手指在石块上弹了弹,“那东西的目标是你,因为你是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 这……还真是个充分理由,我干笑了两声,“我看到的不是尸体。” 不过我也知道,那东西总不是找我们月下谈心的。 闷油瓶出了一会神,说:“这是个伥。” “娼?” 我愣住了。 “伥鬼。”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第16页 由于“为虎作伥”这个成语,伥鬼在中国也算是有头有面的鬼怪了,知名度可以排在前五。传说被老虎吃掉的人的鬼魂无法投胎,会变成伥,专门骗人给老虎当饲料,可以说是玩无间道的鬼。 我想起关于吸血鬼最着名的悖论,如果所有被吸血的人都变成吸血鬼,那么总有一天所有的吸血鬼都会饿死。伥的理论也一样,总有一天会弄得满世界都是鬼,把它们的大爷活活饿死。 “难道害人的是老虎精?现在城里得有多少只鬼……” “不,这东西只是像伥,但是害死一个人后就会消失,所以不会增多。” 那么说就是一脉单传了,我大松了口气,“那就是绝种了?” 闷油瓶点头说:“先不管这些,你见过这个石头上的符号么。” “看不清。” 他拿笔在手心画了几笔给我看,那是个非常难以形容的东西,硬要说的话,有点像一张怪笑的猫脸。想到这,我背后忽然一阵发寒,如果真的当猫脸看,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种石头,在每个被害人家里都会发现。” “我可不喜欢乱捡东西。”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不是乱捡,是自己出现的。这可能就是那些怪物的本体。” 我还记得他之前就是捏了这小布袋才干掉那只鬼,所以这石头应该就是它们的弱点。我认真地记下了这件事,赌咒发誓说再看到类似的东西一定砸个稀巴烂——虽然我真不觉得自己还能看到,而且就算看到了也不见得能注意到上面的花纹。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了,他去洗澡我去睡觉,一眨眼到了早上,闷油瓶居然有点蔫吧。我权衡了一番决定为人类的战士做点好事,找胖子借了车半哄半架地把他拖去了医院。 医生对于张起灵同学的自我急救措施表示了部分惊讶,同时对于他爬栏杆导致大腿刺伤的愚蠢和活泼表示了鄙视,并且严肃地告诉我们这种规模的伤口不上医院会产生极大的危害,尤其是破伤风狂犬病甲流云云,反正我听到一半就昏昏欲睡,最后还是送钱的胖子把这两个瞌睡虫运回了——我家。 老黑像见到八路军的老乡亲一样跳到闷油瓶怀里,我拎着它的后脖子出了房,胖子截住我神色诡异,活像见了鱼干的老黑, “你们俩昨天干啥去了?” “没……没干啥啊。”我装傻。 “少来,”胖子撇撇嘴,“也不想想你胖爷是什么人,你们昨晚是不是去那女受害人家胡……” “餵!”我赶紧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胖爷,你别乱说啊,要坐牢的!” “得了吧,警方说是电线走火。小哥有经验,他们根本查不出来。要不是之前你们两个就鬼鬼祟祟地勾搭在一起,胖爷我也注意不到啊。”胖子啧啧嘴,“而且就算有问题他们也懒得管,杀那女人的凶手找到了。” “凶手?”我吓了一跳,这不是冤案么。 胖子笑着拖凳子坐下,一副“我们慢慢聊”的架势,“吴邪,你老实说,昨晚上是不是抓鬼去了。” 我心说我又不是康斯坦丁,你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这么玄幻的话好不好,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石头和伥鬼的问题。 “你不用跟我装,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他鼻子里嗤了口气,“你知道那小哥是什么人?” 胖子指我的房门,闷油瓶正在里头呼呼大睡。我突然怀疑凭他的身手是否会那么没警惕心,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门边听我们讲话呢。 “男人咯。” 胖子见我不上钩,很没趣地摸摸鼻子,“我找关系查他的户籍,到青海就断了,什么都查不出。你以为他是纯洁的大学生?” “你怀疑他是凶手?” “怀疑个屁!”胖子似乎非常不快,“凶手就是女被害人的情人儿,昨天光天化日之下卧轨自杀了,在他身边发现了大量的硫酸瓶子,目击者无数。” 他顿了好久,才小声说,“但是你知道不,验尸结果他早就死了,所以跑到火车站的根本就是个殭尸。算起来,他跟那女的还是一起死的。” 莫非这男的不是好东西,女鬼去报仇?我想起闷油瓶的话,这不是矛盾了吗,脑子顿时一团乱,“消息可靠么?” “废话,”胖子霍地站起来,眼睛扫过房门,忽然提高了一点音量,“吴邪,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那小哥要是醒来你跟他说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有问题也不要藏着掖着。” 14 首饰盒 胖子的目的其实是说给闷油瓶听,所以等了几分钟没回应就啧了声没趣地走了。我也不知道闷油瓶在打什么算盘,就赶着进去想问个明白,谁知道我们出时来床上是什么样子,就还是什么样子,他居然睡得跟死猪一样。 小看这小子了,我想,在别人家睡觉也能这么安心。忍住掀被子把他抓起来问话的欲`望,我回到店面上,发现那些碎石头还扔在桌上。这到底是什么呢?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砾石,表面不是很光滑,掉在地上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凭记忆把闷油瓶画过的图案画在纸上,依然是个简化咧嘴猫脸。我看不出个所以然,正和碎片上残存的笔画对照,忽然发现眼角余光里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第17页 我的第一反应是老黑,但是随即想起老黑是和闷油瓶在一起的,我带上了门,它再怎么神通也不可能出来。目光扫过去,是摊着杂志的书架。 起风了? 会这么想,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干脆大大方方地检查了一圈,回到桌旁,突然发现一个很眼熟的图案,然后才发现那就是我之前画的猫脸,只不过倒转过来就不像猫了,而是像个跳舞的小人。 我要说明的是,这个图形很抽象,而且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倒过来的样子,所以居然完全没想起来。不过我对这个图形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一看到就明白了,那不是普通的相似那么简单。 这是一只老式首饰盒上的装饰,说起来有点拗口,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首饰盒上面的纹样一看就不是中原的,所以我也一直好奇它的来历。 那时候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寒假,一大家子人回老家过年。我家比较传统,过年一板一眼的按流程走,大人们常常觉得累,可我们小孩就觉得非常好玩了。除夕那天上宗祠祭祖,作为长子长孙我本来肯定是跑不掉的,但是我不太记得为什么了,也许是恰好发了烧,总之被独自留在家里。 因为早餐没吃,我起来后就跑到各个房里找吃的,然后就在我爷爷被子里发现了那个盒子。 当时我爷爷已经过世了,不过房间还没动过,打扫也不怎么勤,就积了一层灰。那是整个老宅里最传统的地方,扯了电灯电线可以直接去拍古装片。我曾经和几个朋友一起熘进去好几次,所以很确定那个首饰盒本来不存在。 当然,有很多事我当时不可能知道,小孩的逻辑也没法说明白,否则找吃的无论如何不会找到过世的人的床上去,而明白那是首饰盒的也是后来大了见识多了以后。 盒子很漂亮,表面包着一层银,雕刻着很复杂的花纹,还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子。侧面挂锁的下面凹进去一块,就刻着那个图案。不过我当时以为是镶的大宝石丢了,很是可惜了一阵,还很没出息地用手挖别的宝石,嵌得很紧——幸好很紧,不然那东西可能就被我弄残了。 盒子没有锁死,但是搭扣扣得很巧妙,我拿起来摇了摇,沉得很,就想把它掰开,正在用指甲抠的时候,盒子里猛然发出一声尖叫。 我吓得一抖,扔了盒子就跑。等到跑到堂屋里才想到多半是有人把老鼠关在里面了,而且藏在被子里,明显就不是大人会做的事,可是当时其他人已经回来,我一玩就把这个事忘了。等到后来想起来,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盒子。 难道是个巧合?还是闷油瓶一直弄错了? 和我家又能有什么联繫?莫非那只鬼并不是偶然盯上了我? 盒子上的图案比闷油瓶画的要复杂一些,翻过来看有点像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只是眼睛更细长。回想起来,那究竟是不是首饰盒,我有没有拿反也不确定了,而且这段记忆的疑点也很多。 首先,我父亲是个比较古板的人,说穿了就是比较维护传统,就算我真的病了,他也一定会把我拖去祭祖的——这有很多类似的例子可以作证,而记忆中我当时并没有怀着会被老爸惩罚的阴影,相反玩得很轻松。 其次,我可以确定盒子里尖叫的是老鼠,但如果是某个孩子的恶作剧,为什么要找那样沉重的盒子,还藏在爷爷的床上呢? 最后,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在混沌一片的碎片中,会有某个微小但是鲜明的片段,毫无意义毫无来由地印象深刻,同时真实和梦境又没有区别。关于这个首饰盒的记忆就是这样模糊,我总觉得应该不止见过一次,可明显我当时是第一次见到,我记得那种新鲜感,但如果后来看到了它,就不可能不想办法打开了。 另一方面,我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打开看。我的好奇心是很旺盛的,没道理被老鼠叫吓得屁滚尿流。要知道当年用老鼠青蛙水蛇毛虫吓唬人,简直就像现在的小孩看动画一样流行。 当然,这些完全是站在现在的我的角度看的,说不定我小时候并没有现在这样胆大。 不过打死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个盒子竟然会和闷油瓶对付的那些怪物有关。 又能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在纸上尽可能地把已知的东西列举出来。 伥鬼——石头——图案——首饰盒 算是一条明显的线索,虽然头尾暂时都看不到,这一段却非常连贯。此外还有个算不上交集的交集,就是青海。 闷油瓶是从青海来的,而我父亲也一直在青海工作。 他是搞地质的,每年都有大半时间在青藏高原的无人区度过。这很可能不过是牵强附会,所以我在青海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显然闷油瓶知道的不仅仅是鬼的弱点和繁殖问题,不过他不跟我解释,我相信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懒。反正除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说出来也没别的用处了。 胖子的俏媚眼做给了瞎子,我却不能当没听见。户籍这个东西虽说是隐`私,可只要认识几个人就能查个底朝天,更何况胖子简直就是本市公安系统的后门。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断了是什么意思,查不下去还是查无此人。胖子说会继续查,他说闷油瓶的资料有问题,如果查到了比查不到还可疑。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能有多可疑,而且感情上看挖人隐`私很不厚道,可我还是想知道结果。 第18页 我想我大概很怕闷油瓶骗我,比怕那些鬼还要怕,因为我相信他。 15 “……总而言之,我猜顺序是这样的。男受害人先被害,然后他杀了女朋友,莫名其妙地过程被我看到,于是那女人就来攻击我,再被你干掉。” 闷油瓶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怀疑他根本没睡醒——虽然他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再不返校人家就要告我拐卖大学生了。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符合你说的繁殖方式。” 他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最不喜欢他这点,看人的样子总是若有所思,有话不说有屁不放,好似晚期癌症的主治医生。 把胖子说的都告诉他了,老家的事暂时没提。我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暂时还不知道究竟和什么有关,决定先和家里联繫再说。 他突然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张碎纸,我一看汗毛都炸开了。那就是我刚才涂鸦的草稿纸,明明撕碎了扔垃圾桶了,怎么还会有一片呢? “青海?”他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靠,偏偏是这张!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本能的惊悚了,背后做小动作,一转身就被人发现,我他妈也太白痴了点!我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胖爷我对不起你组织上要牺牲你了,一边清了清嗓子, “是这样的。胖子对你的身份很好奇,就去查了你的户籍,于是就查到青海去了。” 再后面就不好解释了,不过闷油瓶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他点点头,看着那两个字出神了好一会,忽然说:“你们怀疑我也没错,有些关键我确实没告诉你。带你去那个小区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出事。” “啊?”我才想起这茬,反射性地问,“叫我去不是为了保护我?” 这小子笑了一下,居然反问我:“你觉得呢?” 瞧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就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了,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你爷爷的,你把老子当蚯蚓!” 闷油瓶噗地一声没憋住,大笑起来。说实话认识他虽然不久,感觉上也不算短了,我还真没想到他能笑得这么畅快。我突然想他要是能这么开心,被耍一下也不算什么。操,这可不是好兆头。 “倒也不是那么危险……有原因,也有把握。我很早就在跟那些东西,太容易对付就轻敌了。”他抖抖那张纸,顿了顿,“这可怎么办。” 我满脑子都想着那张纸,原来他不在乎,那胖子查不查得到都无所谓了。心上一宽,对他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没在意,“什么怎么办,就是个悬案呗。”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知道他说怎么办根本不是指这些杀人案,不过那时候也就无所谓知道不知道了。 送走闷油瓶又过了一个星期,安静得仿佛之前的怪事都是做梦。 他临走的时候说要多注意老黑的动向,说如果那东西行动了老黑一定会有反应,而如果七天后还是平安无事,就说明真的没事了,因为那种东西的寿命最长也就是七天。 我以“受惊”为藉口关了好几天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过得逍遥非凡,眼看着最后一天马上就要过去,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那天晚上,胖子拿着几张列印纸来了,脸色就像吃了十斤巴豆。 “张万江?李翠芸?” 我对这两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名字张大了嘴,“然后呢?” “然后我向当地的派出所核实了。” “所以?” 胖子哼了声,一屁股坐在我对面,震得茶几晃了三晃,“他妈的花了老子上万大洋——反正爷爷我是不信的,再说那小子哪里像少数民族了。” 我心说这也能看出来的么,胖爷您要是自称是河马族的我也信啊。 “1998年就读于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尔木市唐古拉山乡小学?!这……”我念不下去也没脸继续翻了,一把捲起来又塞给了胖子,“算了,这东西我还是不看了。” “别呀,你不看怎么能看出问题呢?”胖子急了,“他的经历跟任何一个大学生都没区别,干净得像张白纸。哦当然理论上他就是传说中飞出鸡窝的金凤凰,但是他是什么人?他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抓鬼专家!你觉得一个刻苦读书的小学生会练出那样的手指吗?就算查出来他是少林达摩院十世单传的俗家弟子也比这靠谱。” “没准是天赋异禀?”其实说了我自己都不信,闷油瓶的背景肯定很复杂,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这种事也不可能写在档案里,你那么执着干嘛?” 胖子愣了下,忽然笑了笑,“行啊小子,他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就过河拆桥把哥哥我蹬了?” 这其中的曲折我还真不好解释,所以他一说我也愣了。没错,其实闷油瓶也没跟我说过什么,我怎么就信了呢?难道是因为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可靠?但是态度这东西本来就是主观的,作假也非常简单。 他看着我走了几步,抬手做了个别开口的手势,“你可别说他救过你所以就以身相许,无条件相信了啊——” “你娘的,学过语文么!”怎么什么话到他嘴里都那么刺耳呢,我搡了他一把。本来以他的体格肯定很难推动,不过他本来也是开玩笑,顺势就站起来到了店门口,站在台阶上,指着我想说话。 第19页 我之所以把他的动作说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肯定会错过后来的一连串事情,而错过好还是不错过好,可能永远也不能断定。 胖子横在店门外,突然一个矮小的身影撞了过来,他探身一把抓住,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呆呆地看着胖子,眼神都直了。 胖子体格魁梧,把小姑娘吓到也不奇怪,我本没在意,正想安慰一下,那小姑娘一把抓住我说:“杀人啦!” 16 小姑娘很秀气,所以这直勾勾的神情看起来就特惊悚。我一瞬间想胖子居然能把人吓成这样,随后就明白不是那回事了。她指甲很长,掐得我生疼,我反射性握住她的手被一把甩脱。这时候她的眼神才活过来,拽着我们往外跑,“快,快,在学校后面!” 知道位置了,胖子率先冲出去,然后就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我拉着小姑娘上了车,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使劲对我摇手。 学校后面是个特指,就是x大西边连着山的位置,颇有些远,如果是跑来的,那她的体力不容小视。我曾经去那边玩过,很难想像这样繁华的地段,只隔着几里路就会变成彻底的深山,非常荒凉,也怪不得她会一路跑到这里来。 不过她去那边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她狂灌了一通,长出口气,“妈啊,吓死我了!我可不去,就在垃圾堆那,你们去吧!” 也对,小姑娘面色惨白,嘴唇还在哆嗦,如果是真的,硬要她再带我们去不太人道。不过看样子报警是来不及了,胖子让她留下学号就走了,我才发现他办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到了女孩说的地方,没听见打斗声,估计已经尘埃落定。但是怕凶手躲在里面,胖子给我个扳手,自己拿着手电一马当先地往垃圾堆走去。 这里其实是个露天的垃圾池,附近的垃圾都运到这里集中,所以跟个小房子差不多大,只有一面有缺口,里面有什么在外面是看不见的。冬天气味不浓烈,不过也足以掩盖血腥了,我跟在胖子后面慢慢靠近那缺口。 风很大,除了树叶的骚动,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着白白的光柱四下晃动,我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也见过类似的场景。是在老家的时候曾拿着手电探险呢,还是来这边后夜里曾出门散步?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头撞到胖子背上,他扶着我退了几步。顺着手电的光看去,地上黑乎乎毛绒绒的一团,我大脑就像突然死机了一样,觉得非常眼熟,又实在叫不出是什么东西。 “操。”胖子骂了一句,把手电塞给我,开始打电话。我听到他在报地名,说了那女孩的联繫方式,还说让带法医来验尸,就觉得奇怪了, “不见得死了吧,先让救护车来。” “你仔细看!”胖子语气有些暴躁,往边上让了让,我这才看到全貌。地上很大一滩血,我们差点就踩上了,附近还有几个脚印,很可能是凶手的,我也就不敢再走动。 那应该是个男人,头发很短,背对我们侧卧着,可是在腰上却凹下去很大一块,不用检查都知道不可能还活着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就像飘起来了,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不过奇怪的是脑子却异常清醒,我知道这多半就是下一个牺牲者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怪物真的不止一个? “这他娘的是被狗精咬的?”胖子伸长脖子不断变换角度,如果是平常,我肯定会为那古怪的姿势笑出来,但是现在只觉得瘆得慌,尤其是凶手显然没走远的情况下。 攥着扳手四处张望,我突然想起上次的事,不禁有些怀疑,“胖爷,你说这会不会跟上次一样是……投影?” 胖子愣了一下,屁股顶着我退了好几步,“那去摸一下?” 我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垃圾上,手掌正好撑在那滩血里。 胖子骂了声娘,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拉起来,我看着散发着腥味的手掌,呆了好几秒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腥味太浓烈,而是因为血还有温度,在这样的天气里,时间绝不会超过五分钟。 如果我们能早来一点,他可能就不会死了。 “日。”我憋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血还是温的。” 胖子用力拍了下后脑勺,“糟了,那小姑娘有问题。” 没错,就算是大男人拼命跑,到书店也要上十分钟,她是飞毛腿飞弹不成?不过也不能保证她跑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死了,没准她跑后这人还坚持了很久。不过要是真有问题,她留的学号和手机号肯定也是假的了。 我不知道多后悔当时没有细问,长嘆口气。如果闷油瓶在就好了,他肯定不会像我们这样没头没脑。我们和他的差距不在于智商,而是经验,简直是云泥之别。 半天没动静,胖子有些烦,破口大骂了一阵,一开始还是国骂,后来我就听不懂了,不过看语气肯定不是什么好词,最后大概是词穷了,喘了几口气忽然说,“吴邪,你家那只猫呢?小哥不是说看着猫就知道会不会出事?”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老黑好好地蹲在屋里,一点也看不出异样,这真的和怪物有关? 第20页 见我久久不回答,他又开始打电话,对方接得很快,胖子惊讶地“咦”了声,打手势让我别说话,把外放开了, “小妹妹,我们到你说的地方了,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啊?” “真的吗?”虽然有点变化,但传来的确是是那小姑娘的声音,“太好了!我当时看到的时候是两个人在打架,有刀子,我还以为……那太好了,可能他们都跑了吧?” 胖子边听边对我打手势,意思是“你听了觉得怎样”,我摇摇头。这女孩惊喜和放心的语气很自然,而且时间上也说得过去,我暂时听不出是作假。她要不就是说真话,要不就是川岛芳子那级别的。 “你看清那两人的长相了么?” 这话就是胡扯,这里连个路灯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能看见才有鬼了。我刚这么想,那女孩却回答说:“老闆,清楚着呢,再看到我绝对能认出来!” 我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胖子拼命打眼色,说:“好,回头警察叔叔还有事要问你,你可要合作啊。这可能是黑社会斗殴,我代表党组织感谢你。” 我心说这什么狗屁台词,刚才的害怕劲也缓过来了,一门心思都在想老黑的问题。这要是不是闹鬼,尸体怎么跟野兽啃了一样呢?小姑娘不是说对方有刀吗? 难道跟侦探小说似的,来了好几拨凶手? 17 没想到那小姑娘也上道,居然笑了笑说:“应该的,老闆,以后吃面打对摺哈。” 这对白和现在的气氛可也太不搭调了。我暗中对惨死的哥们道了个歉,咱总归是为了获取凶手情报,他应该不会来找麻烦吧。 胖子糊弄几句挂了机,嘀咕说:“扯,黑成这样还能看见,丫青光眼。” 我差点喷出来,硬是忍住没纠正他的常识错误。他刚把手电拿回去,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天地响起来,把我吓了一哆嗦。不大的音量,在这么个地方居然像打雷似的。 对方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还是那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事忘了又打来了。她音量很大,激动得很,说:“胖老闆,我想起来了!那俩人打架的时候我听见几句话,什么钱啊包的,好像是抢劫!” 我们这下泄了气,不管那妖怪图的是什么,至少肯定不是钱。胖子又跟她胡扯了一通,发现再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只得又糊弄了几句。 我们退到车旁继续等警察,胖子问:“吴邪,你现在怎么看?”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老黑没反应,会不会真是抢劫?” 胖子吊起眼角,“我的爷,你见过抢劫犯还顺带吃人的吗?国际器官贩卖组织还差不多点。” 这也对,我揉了揉眼角,“没听闷油瓶说怪物会吃人吶,难道是变异品种?” 胖子弃了我,拿着手电四处转,就像个探雷的鬼子兵。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更远处的树林子下有个人影。这是种很惊悚的感觉,突然看到某个影子可疑,在理智运作之前大脑就会本能地发炸。我不禁抖了下,死死盯着那个地方,虽然明知道肯定是树影,但确定之前也还是没法移开视线。 胖子看到我不动了,也看了看那边,把手电照了过去。这种民用手电筒的光线很弱,也容易分散,这下不仅没能照亮那边,反而更看不清了。我抬起手挡光,人形的黑影忽然晃了一下。 我本以为是错觉或者风,那黑影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大多了,我不禁“啊”地叫出声来,因为那个动作无疑非常符合人类的运动规律,是站累了甩腿休息的典型动作。那肯定不是树影了。 “有人!” 胖子一听立刻向那边跑去,那人也发现了我们,顿了一会抬腿向我们走来。看他从容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凶手,可是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到这来呢? 难道是收垃圾的?那也不能黑灯瞎火地干啊。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是个瘦高的男人,动作有些吊儿郎当,头很小,动作敏捷,而且我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胖子跑得很快,眼看就要跑到那人跟前,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我怕他有什么意外,那小塑料手电连砸人都不疼,好歹我手里还有个大扳手呢,就也迈步往那边跑。没跑多远,胖子四下晃了晃光柱,回头很大声地问了句, “哪有人?” 我心头一凉。这个人离胖子只有几米远,看不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是人。 难道说是刚才那个尸体的冤鬼?我忍不住退了几步,确定这个影子腰部没有缺一块,又拿不定主意了。心想老子莫非被老黑传染了,怎么净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那影子擦过胖子向我走来,胖子突然嗯了一声,说:“这是什么味道,这么怪?” 他瞅的方向确实是对着那影子的,但是显然距离不对,视线落在了虚空里。 一分心,再看就发现那东西已经到了两米开外。那是个粗眉细眼的男人,看起来非常眼熟。我这时候思维已经严重脱离现实了,居然想这是个熟人,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套套近乎?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方居然真的挥手对我笑了一下,嘴角勾出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21页 猛然间我打了个激灵,我想起这个人是谁了,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他? 难道他已经死了? 胖子发现我不对劲,立刻走了过来,我下意识瞥了胖子一眼,又是一愣。 这不对,他们离我差不多远,可是胖子脸上是暗的。这样黑的地方,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辨出对方的五官,更不用说看清表情了。 难道我看到的是又一波幻觉?他娘的又有鬼在给老子看现场直播? 我张大嘴刚想喊话,“他”忽然抬手指了指胖子,似乎在威胁我不许出声。 我突然想到,不管“他”是不是受害者,只要“他”不是幻觉,那么在闷油瓶的话里,都会有一个绝大的矛盾! “你在看什么?”胖子的语气说明他已经明白了,顺着我的视线挥了几下手。阻止都来不及,我看到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那鬼的身体。不得不承认胖子的胆是铁铸的,经过之前的叙述,他早该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了,居然还敢去摸。要知道他可不是闷油瓶,没有掐鬼脖子的本事。 几把没抓住东西,胖子拉着我转身就往停车的位置跑。用汽车和鬼赛跑实在是很扯淡的选择,不过那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一迈开腿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怕,腿软得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被胖子拽住,好歹没趴在地上。 不过这一耽搁,“他”已经到了跟前,就像看笑话一样弯腰看着我。我一抬头就和“他”打了个照面,鼻子顶着鼻子,几乎要亲上去了。 我还以为自己会直接吓死,却没想到生理性厌恶竟让我弓身跳了起来,几步就窜到胖子的车旁。但是车门不好使,我一抓居然没拉开,“操”了声回头再找那东西,却没看见了。事后想起来,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如果能随时随地发挥出来,每个人都能当大侠。 “他哪去了?”我的叫声有些歇斯底里,不过我知道这不是怕的,而是急的。 胖子皱起眉,不断打量四周,“又看到鬼了?是不是那个被咬死的?” “屁,你看到尸体的脸了?”我忍不住蹦了粗口,顿了几秒一横心说,“走,我们去看看他长什么样。” 18 胖子嘴张成了o形,看到我真的往那边走才追上来。他一定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后又去主动找死——这确实,不过我感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害怕了,也许是肾上腺素的原因,我感到无限的愤怒,虽然暂时还找不到宣洩的地方。 顾不上什么保护现场的屁话,我几步绕到尸体正面,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太惨了,就像是被猛兽分吃了一样,大半张脸已经被撕掉,露出暗红色的肉和骨头,但是从剩下的一半看,确实就是我刚才想起的人。 那果然是个鬼。 我突然觉得仿佛四周的黑暗中有无数的东西盯着我,胖子看不见,我也看不见。 “我`操,这……”胖子也被吓了一跳,吭哧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不抬头了,心想就算那鬼东西再来跟老子跳贴面舞老子也两眼一闭装瞎子,有种直接上,少玩玄乎的。 “这人是解叔的私生子也就是那抓鬼专家的同学。”一口气说完我就横心等死了,还好,什么都没出来。 胖子皱起眉,蹲在尸体前细看。冷风一吹,刚才的劲头过去了,我心上反而有点虚。不一会远处就传来了警笛声,估计那群蜗牛警察终于到了。再慢也是人民公僕,看不见鬼也是人民公僕,我几乎要冲着五颜六色的警灯扑上去了。 胖子嘆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对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跟他走。我觉得奇怪,因为他以前都是跟那几个警察哥们混的,肯定捨不得这么早走,问了他还是那个动作,要我别多话。 我也没空跟他打哑谜,脑子里就像有几万人在吵架,根本连个主题都理不出来。回程走到大半的时候胖子忽然说,“你说要不要通知那小哥?” 我一愣,对啊,这个事给忘了。 我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解子扬的死带来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是震惊和愤怒,但是闷油瓶就不同了,他那种人不喜欢管闲事,既然会来给同学打抱不平,自然关系是很好的。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同学死得这么惨,而且还成了恶鬼的帮凶,不知道会怎么想。 “难道说……这是杀鸡儆猴?” 我想起上次自己的遭遇,说不定是因为和闷油瓶不太熟才捡回一条命? 显然胖子早就想到了,正趴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我。车子已经停了好久,抬头就是书店那故意做旧的招牌。 “果然是天煞孤星啊。”我随口回了句,私底下有些同情闷油瓶。在那个位置上,稍微有点正义感的人都会进退维谷,可他看起来又不像丧心病狂的类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去找老黑,它是今天最大的一个疑点,也是我们推论“只有一个怪物”的依据,如果它不可靠,我们将会变得非常被动。 奇怪的是,找了几个房间也没看到它,我一扇扇窗户检查过去,跟在后面的胖子突然冒了一句, “其实吧,我觉得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一听我就毛了,本能地想呛回去,但是胖子的表情很严肃,和平常开玩笑的样子不同,我迟疑了一下没开口。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我们的确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会拖后腿和自寻死路。 第22页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高高挂起的程度了。 他看到我的表情,举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你想过没有,继续跟他搅和下去,迟早会跟那哥们一样。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学来的还是天赋异禀,又怎么跟这么些玩意干上的?我俩算什么?” 我品出味来了,胖子的意思是要闷油瓶交老底,而不是真要甩手不干,可是他要是愿意说早就说了,哪有那么简单? “你是说……” 胖子又挥手让我继续听,“让他说也不是很难,就是不太厚道。你说了他这个同学跟他关系不错,那肯定是个突破口。到时候交给我办,你不要心疼就成。” 心疼?这是要上满清十大酷刑吗?我一瞬间就想歪了。不过我也明白,他肯定是打算在闷油瓶心理最薄弱的时候施加精神压力,至于后果如何,以他们俩平常的表现,我还真想不出来。 说实话,这种时候逼供简直就是趁火打劫,不是不厚道就能形容的,而且处理不好会非常糟糕,说不定会和闷油瓶就此翻脸。即使成功,也会大大伤感情,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 胖子“啧”了声,说:“这小子顽固顽固的干活。有屁不放,要不是看在解老三吃了我七年刀削面的面子上,肯定把你吊起来灌辣椒水。”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把闷油瓶跟我说的大概讲了一遍,胖子听得一脸愤慨,末了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吴邪同志,你太让组织失望了,居然就刺探了这么一点点情报,敌人的糖衣炮弹太成功了。” 他说得没错,基本上闷油瓶的意思可以用一句概括:关键的我不说,但是我全是为你好,相信我就行。 虽然我愿意信,可是事实证明,他告诉我的内容却并不可信——然而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有恶意。讲道理可以,来硬的…… “不行。” 胖子嘆了口气,说:“听你的。不过你不要以为他跟你似的,死个同学就伤心得要死要活。我要是看错了,我的姓就倒过来写。” 原来这是他的口头禅,我懒得较真,顿了几秒才想起之前的目的, “奇怪,窗户都锁死的,猫不见了。” 胖子摇了摇最近的窗户,“你真把它关起来了?” “对,你看窗户还是从里面锁上……”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来,就算老黑再聪明,也毕竟是个猫,不可能还会开窗栓。会不会是我们和那女孩子纠缠的时候窜出去了? 这么一想挺合理,我们是开车走的,所以不是老黑不报警,而是它压根追不上我们。 推开它习惯进出的窗子,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两边是老城区缺乏规划的筒子楼,油烟夹杂着霉味扑鼻而来。 我探出头喊了几嗓子,只听哗啦哗啦的塑料布响,循声看去,正好是路灯的死角,被几个破纸箱子挡得严严实实。 19 “老黑?” 纸箱的缝隙绝对不够一人蹲,我探头喊,哗哗声更响了,夹杂着细小的咪咪叫,就好像卡在哪里爬不出来拼命挣扎的样子。我怀疑这才是它失踪的原因,正打算过去看,被胖子拦了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找猫,”他郁闷地说,“我们要赶在警察前面把小哥找来,不然就失了先机,懂不?” 我嘆了口气,把手机扔给他,自己摸了个小手电去找老黑。胖子翻了翻目录,突然嗯了声,指着“闷油瓶”那三个字对我笑。我没法解释,只好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那条巷子没有直达的门,可以说是真正的死角,因为一边有条水沟,夏天虫子特别多,对着的窗户也没几个人会开。我从胖子的店旁边钻进去,再绕回书店后侧,已经听见胖子在小声地说什么了。 我随便听了一阵,几乎都是嗯嗯啊啊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就往刚才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那边堆的是别人扔的生活垃圾,几只装电器的大纸箱,里面塞着破开水瓶啊衣架啊婴儿床什么的。靠近了我才确定,挣扎来自箱子和墙的夹缝。那声音断断续续,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如果真是老黑,情况是非常不妙了。 借着房里的光,我拖开最前面的纸箱,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重得要命,刚直起腰,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有个人影晃了下。我僵住了,定睛再看影子却不动了。拧开手电照过去,原来是后面的箱子里塞了一面大镜子,足有两尺多高,晃动的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奶奶的,我发泄地踹歪了纸箱,几把拽开,终于看到了最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微微抖动的垃圾袋,口子被扎了个死结,看大小里头装的九成就是老黑了。他妈的,难道说是有什么玩意趁我没注意的时候袭击了它? 我把手电固定在旁边的垃圾上,弯腰去解绳子。疙瘩系得非常结实,垃圾袋也很厚,我扯了几把居然没撕开,就折了一根烂衣架在上面戳了几个大洞。 洞口露出的果然是黑毛,我摸了下,大概是肚子,软乎乎的还在起伏,然后就摸到有黏糊糊的液体。我心知不好了,这触感搞不好是血,惟恐有骨折,急忙把它整个託了起来。 老黑缩了下`身子,我摸着圆圆的一团,完全搞不清它的姿势。我几步跑回房间,胖子一看也惊了。我们把老黑取出来,才知道它是被黄色的胶带缠了好几圈,就像打包一样捆成一团,所以除了喘气什么也不能做。 第23页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倒是没流血,刚才摸到的是地上的脏水,但是后腿断了一条,软软地耷拉着。 这就算是个健康的猫,没多久也会憋死,不用说还有伤了。 “操,”胖子剪了几下胶带,发现粘在毛上很难撕下来,遂放弃了努力,“走,先送兽医院,这他娘的今晚真是事多。” 嘴上的胶带一断,老黑就发出几声哼哼,像小孩哭似的。我心里堵得慌,这该是谁下的黑手,竟然连只猫都不放过? 上了车我想起他打的电话,一问才知道根本没找到闷油瓶,接电话的居然是他同学。他说闷油瓶几天前就请假了,说家里出事了要回去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一听就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让我们好好注意,自己却逃之夭夭?怎么连手机也不带就跑了? 你爷爷的,我生平最恨有手机不带身边的人,这一跑就是十万八千里,青海那种地方是要怎么找才好? “现在咋办?” 我问胖子。他也很不爽,哼唧了几声说:“要不这样吧,我们把他作为嫌疑人告到公安局去……” “滚!”我无语。就算知道胖子满脑子馊点子,也没想到能这么馊。闷油瓶鬼知道背了多少案子在身上,要是真落到公安手里,绝对会扯出一堆麻烦,搞不好进去就出不来了。我们还指望他呢。 如此我们只好把眼皮子底下的做完。首先把老黑送到医院。梦里被敲起来的美女兽医以为老黑是流浪猫,向我们宣传了半天动物是人类的朋友,称赞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也能这么有爱心等等。老黑从头到尾都用那双黄中带点绿的大眼睛看着我们,眉毛一抖一抖的,也不清楚是笑还是疼。 我们留了足够的钱,把它扔在医院就回去了。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再去现场已经拉了隔离条,几个警察在那里取证还是干吗的,老远看到胖子还打了招呼。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让我们过去胡闹,胖子拉了一个个子很大看起来有些傻的警察走到一边,介绍说叫大奎,就是和他最铁的金局长手下。我看了看这人,人高马大的,倒真有点猛男的味道。 大奎叼着胖子的烟长吁短嘆,说最近老出这种案子,局里压力非常大,领导成天臭着脸,真不知道是哪根风水坏了。 我心说好新鲜啊,风水还论根的,又不是黄瓜芹菜。 胖子和他倒是谈得来,都是废话特多的类型,所以我听了个大概。尸体已经拉走了,据收尸的说,不光是被啃了那么简单,骨头都碎了,所以连老法医都铁青着一张脸。但是究竟怎么回事不清楚,全在等法医的消息。还说现场发现了学生证,虽然脑袋被啃了一半,还是能看出来就是本人,已经有人去学校了解情况了云云。 我想起昨天看到的解子扬的笑容,不禁寒毛直竖。我是真没发现他脑袋有什么异常,不然我当时不见得有勇气靠近去看。 狠狠吸了几口气,大奎忽然拍了拍胖子的肩,小声说:“看,林子边上。” 我们一起回头,就看到林子边上大约是昨天解子扬鬼魂出现的地方,现在蹲着一个瘦瘦的警察,正背对着人群在干呕。 大奎的神态有些嘲笑的味道,我估摸着那可能就是这次收尸的。果然胖子“哟”了声,“怎么连他都萎了。” 大奎正要开口,人群里突然嘈杂起来,有人在嚷嚷,周围的人迅速围拢,似乎出了什么事。 大奎转身就跑,胖子瞧了一眼却没有靠近,反而拉着我朝相反的方向走了。我搞得莫名其妙,跟着他好远,才发现是朝x大的校门去的。 “怎么回事?不去看看?” “看屁,这种事我们怎么掺和?那些人肯定先去找小姑娘,我们去小哥那看看。” “他不是不在吗?” 胖子邪魅一笑道:“我们去抄他老巢,不在才好呢。” 20 我一半忐忑一半兴致勃勃地给他指了路,开门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我一直以为凭我的条件算瘦高型了,没想到这哥们更胜一筹,跟个竹篙子似的,而且脸色苍白,唯唯诺诺。他一见我们,也没问原因就开始讲解子扬最近的情况,可能警察已经来过了,以为我们是一伙的。 胖子也不客气,进去直接就坐下了, “这位同学,受害人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想再了解一下张起灵的情况。” 那男生愣了一下,说:“你们怀疑他?” “没有,因为他不在学校,我们……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我对胖子实在是无语,他简直就是在造谣,“我们联繫不上他。” “对,他把手机丢寝室了。”眼镜兄脸孔顿时青了,也紧张起来,“他老家在格尔木,请了半个月的假,这……还有一周多才到期。你们会去找他吗?” 我看了眼胖子,他无动于衷,我却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如果知道地址,要不要去一趟格尔木呢?不然万一搞个没完没了可怎么办?虽然说他不见得能解决问题,至少比我们强多了。 “他在学校肯定登记了家里的地址,能不能帮我们查一下?” 眼镜连连点头,让我们稍等就出去了,我心说你也不想想真警察早就去找学校了,哪有让学生查的道理,顺便环顾了一下房间,发现他这么没警惕心也是有道理的,这里的四个床位,除了衣服被子和课本,什么都没有。 第24页 有个床没人住,堆着几只箱子,还有个床像狗窝一样乱,对面则叠得很整齐。我直觉地认为那是闷油瓶的位置,过去看了果然没错,桌子侧面扔着那个他从我那里取走的包裹。 我心中一动,弯腰把包裹捡了起来。包裹还是很重,但是已经被打开了,里面塞着很多报纸团,似乎放过什么易碎的东西,而且那东西还在里面。胖子探头问我,我大略说了这东西是什么,他扬眉打了个眼色,接过去藏在了怀里。 冬天的衣服本来就厚,他那个体格居然看不出来。我们又随便看了一阵,眼镜回来了,给了地址。我们道谢出去,胖子大步跨到楼道转角就停下了,把小纸箱递给我。 我伸手探到里面一抓,就抓到个硬东西,圆圆的表面很粗糙,大概有香瓜那么大,颇有些重,我没防备,一把居然没抓起来。 “石头?” 胖子拨开表面的报纸,把那东西拿出来,果然是块灰黄色的椭圆形石头,表面布满裂纹,仿佛随时会碎成几块。 我一下子想起来之前看到的卵石,也是这样丝毫不起眼,粗糙难看。因为老爸是搞地质的,我小时候也被逼着认过不少石头,虽然现在早忘得差不多了,还是能看出来这两块石头应该是来自一个地方,都是地下熔岩凝固成的深成岩——当然,如果照闷油瓶所说,那个石头是凭空出现的,地质方面的知识不知道还适不适用。 难道这东西也是那种据说被害人家里才会有的东西? 因为解子扬被害了? 我`操,这么大一块,那他不是变了伥鬼,而是变了伥鬼的祖宗吧! 不过我转念一想又不太对,第一这个石头上没花纹,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这个石头很可能本来就放在盒子里,那么它是几个月前就寄过来的,和解子扬之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关系。 然而在理智的角落里,我毕竟还是明白,这一切推测都建立在闷油瓶没有骗人这一基础上,否则他会坏到什么地步,我根本没法想像。 那么这个包裹是怎么回事呢? 我仔细辨认着快递单上面的文字,可惜已经因为拆包被撕得七零八落了,寄件人的名字被扯了大半,只能勉强看出有个宁字,很娟秀,应该是女人写的。 把石头重新放回去,我们决定先回店里,这个石头肯定有来历,需要好好研究。正准备走,那个眼镜突然噔噔地跑了过来,问我是不是吴邪,张起灵有本书要还给我。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居然是本中国建筑史的课本。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太奇怪了,他刚才不是还以为我们是警察么?不过我们俩都在校外开店,被认出来一点也不奇怪。谁知道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近视比较重,刚才突然想起来你和他描述的很像。” “怎么说的?” “这个……”眼镜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还想追问,被胖子瞪了一眼只好算了。走出好远了他才哼哼道:“快点看东西是正经,你还管人家怎么形容你?” 我拿他没辙,赶紧依言翻书,里面居然连个记号都没有,完全是本新书,估计这小子根本没好好上过课。 很快就发现其中有几张纸不平整,翻过去果然有夹页,把粘在一起的地方撕开,一张巴掌大的拷贝纸飘了出来。上面的字只有芝麻大小,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白,我大略看了下,却不像是写给我的。 “写的什么?” 闷油瓶的字真叫一个龙飞凤舞,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图。我瞅了好一阵也才看懂几个,摇了摇头,“不行,咱们得先找个文印社,给他放大了再说。” “行,”胖子说,“你去放大,我找趟金局长。” 分道扬镳不多说,我拿到扩印件后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天真了。我之所以看不懂,并不是他的字多么难认,而是因为那些字连起来根本不成句,不管横着竖着斜着,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都无法理解含义,乍一看就跟一堆乱码似的。 那几个图则画得弯弯曲曲,有点像地图,又有点像什么符号,但是仔细看又都不像,倒像蜗牛爬的痕迹。 这是什么情况呢?闷油瓶给我留了一张我看不懂的纸,为什么?这该不会是密码之类的东西吧? 我又拿起那本书,逐页检查,终于在粘在一起的那两页内侧看到了一句话: 你认识的人里若有谁经常去青海,小心 操,要说经常去青海的,那只有我爸爸了,难道他要我小心自己的爸爸? 就算我再信任闷油瓶,也不可能超过自己的爸爸。再说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心?还会把我卖到青海去不成? 我放下书看了时间,已经快两点了,饿得够呛,起身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解叔房里多了个人。 21 起先我以为是潘子,随即就想起来他昨天就出去了,而且几天都不会回来,明白这一点的同时我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我住的其实就是解叔的书房,两间房是连着的,都在二楼,算一套。他房里採光不好,只有一面被钢筋焊死的小窗,所以要进去必定要经过我这里。 可是我根本没看到有人过去,这人必定早就在里面了。 第25页 难道是小偷?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地撤出去找救兵。我保持着伸懒腰到一半的姿势,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注意到我发现他了,会不会先下手为强。 房间里没开灯,很暗,人影投在书柜边的墙上,比旁边的黑暗更黑,一动不动。 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那人的动向,我缓缓退到门口,本想夺路而逃,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因为那个影子太僵硬了,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不是活人的感觉。 没错,活人即使站着不动也不可能完全静止,虽然有时候眼睛并不能分辨那种颤动,却还是能转化为直觉。这人影给我的感觉就像石像。 我犹豫了两秒,往旁边走了一段,发现找不到阴影的本体。 按照光线的物理性质,光源既然在我这边,和影子中间必然会有本体,可是我完全没看到类似人形的东西。那就像是画在墙上的画。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超自然的东西看多了,察觉到异常我反而冷静下来,顺手抄了个板凳朝房里走去。 开了灯,那块阴影就变得非常明显了,仿佛是有人用墨水画的涂鸦,但是并没有墨水的光泽。我壮着胆子摸了一把,确实是画在墙上,不过不知道用的什么颜料,用指甲刮下来的粉末也都是黑色的,好似碳粉。 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这比有鬼更让我害怕,因为那面墙正对着门,早上出门的时候,里面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但是谁会做这样没道理的事情? 图案惟妙惟肖,可以看得出来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的侧影,低头弓腰站在那里。我盯着看了好一会,有种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嵴背爬上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关上门落荒而逃。 他娘的,这房子不住了! 我一把抓起闷油瓶那个扩印件,像耗子一样窜下楼梯,路过潘子门口停了半秒,想起他不在又往外沖,拽起书店的卷闸门,然后愣住了。 只见闷油瓶坐在门口的水泥墩子上,正在以标准的45度角仰望天空。 “……闷……”我一惊差点说漏嘴,还好及时剎住,“你怎么在这?” 也不知道我脸色究竟有多难看,反正他看到我居然还皱了下眉头,说:“怎么了?” 我跳起来一把抓住他就往楼上拖,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什么,推开我一撑楼梯扶手就蹿了上去。 等我爬上去,他已经站在那涂鸦前面好一会了。听到我过来,头也不回地问:“什么时候出来的?” “早上还没有,不知道什么人干的。”我摇了摇防盗窗,很结实,不像被撬过,“肯定是撬门进来的。” 解叔的房子很旧了,装修也很粗糙,至今没有被盗大概全靠那破破烂烂的外表。我想大概没有哪个贼会看上这种穷书店,事实证明这人也不过是进来画了幅画。 但是比起恐怖的怪物,莫名奇妙的事情更让人不安。如果说那些怪物的目的是杀人,那这幅画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完全没理由的事物存在。 闷油瓶颳了一点粉末,闻了闻,摇头说:“这房间的锁很高级,不用钥匙很难进来。” 还有这种事?我想起那把扁平的黄铜钥匙,明明是最常见的类型,内行用铁丝就能打开,心中大不以为然,“你试过?” “是。” 他语气简直淡得没味儿了,漫不经心的,似乎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居然首先觉得无力,随后才发现不对劲,“你进来做什么?” “我之前怀疑解连环。” 我还以为他有下文,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再吭声。只见他在墙边折腾了一会,忽然到桌上抄了根青铜镇纸。这镇纸我拿过,做成个竹子样却是实心的,非常重。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磅”的一声,他狠狠地砸向墙上那块黑色剪影,墙皮瞬间就裂了。 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难道墙里面藏着保险箱,这幅画就是为了指点保险箱的位置?那也太搞笑了吧。但是马上就知道不是,因为掉下来的石灰和水泥渣滓,竟然全都是黑的。 “这是怎么回事?” 闷油瓶扫了我一眼,几下把窟窿敲大,我发现连露出来的砖头都是漆黑的,就像碳一样。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从外面看这堵墙,是不是也能看到这样一个瘦小的侧影,只不过方向相反? 仿佛为了验证我的猜测,闷油瓶丢下镇纸,用手指夹住半块被敲裂的砖头,一使劲拉了出来,只见通体漆黑,一点反光都没有,拿在手上就像块墨。 他把砖头扔在床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说:“这不是画上去的。” 就算傻子现在也知道不是画的了,我凑近看墙上的洞,里面也都是黑色的,正好开在影子的胸前,坑坑洼洼的。如果这真的是只鬼,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感到愤怒。我憋口气问:“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也只见过一次。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有些困惑地说,“老黑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他不知道老黑出事了,恐怕也不知道解子扬的事,该怎么说呢?说你家猫被人套了塑胶袋,你室友被怪物吃了?这话我相信胖子会说,但是我实在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第26页 尤其是我对解子扬并不是很熟,同情心也很稀薄,万一叙述的时候露出什么不妥的表情,搞不好会坏事。 我咳嗽了几下,决定先从通俗流程开始,“那个……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22 其实闷油瓶非常冷静,我的话看起来倒像是对自己说的。不过他没跟我计较,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老黑受伤了,现在在医院里……” 他点点头看着一个地方没动,我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我从他那偷来的包裹。 这就好比在考场上,你正绞尽脑汁地对付数学题,突然发现拽着课本的其实是应该在睡觉的监考老师。我啊地叫了半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扑过去有什么意义,不过在我抓住纸箱走回来的几秒钟里,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现在只能把整件事按照我自己看到的顺序讲给他听,从撞到小女孩开始,到发现尸体和老黑为止,因为任何不准确的叙述都会影响他的判断。我开始回忆,尽可能详细到细节,正说着,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头。 “你说你又看到了?” “是的……”我正准备说解子扬的名字,差点泄了气,酝酿了几秒才说,“那个人你认识,是解子扬。” 闷油瓶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也没有太多的表示,我松口气说: “但是胖子看不见,他对我笑了一下……” 他突然站了起来,“不可能!” 很少见他这么激动,我心里瞬间就没了底。难道我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为什么他能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我能预想出无数种反应,却绝对想不到他会认为“微笑”比“死亡”更严重。说明什么?他认为鬼是不会笑的?还是说解子扬这么一笑,算是看上老子了? 闷油瓶在原地走了好几圈,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焦虑,末了对我做了个手势,“继续。” 他让我继续,我却没心思说下去,“然后回来就看到老黑被人捆起来扔在垃圾堆里,差点死了。我和胖子去找你——这节骨眼上你怎么跑到青海去啦?” 闷油瓶点点头,又不吭声了。 我知道他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说不定什么都知道,但是就是不说出来。他现在肯定已经有结论了,但是,他奶奶的,他就是个闷油瓶子我早就该知道了! 如果我和他的身手调换一下,我还能玩玩刑讯逼供,现在这样我只有挨揍的份。我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后脑勺,一转眼发现那个黑窟窿里有红色的东西在动,凑近一看,居然是一只比臭虫大不了多少的小甲虫,通体都是红色,翅膀和四肢是半透明的,还挺漂亮。 之前可没见过这么显眼的虫子,纱窗也关好了,难道它本来就在墙里?这房子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怎么可能还活着?我有些头大地想,难道这个影子是虫子搞出来的? 那红色的小虫从窟窿里爬了出来,沿着破碎的墙皮爬了一段,抖了抖翅膀,猛然嗡地一声冲着我的脸飞了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抄,眼看就捏住了,竟然抓了个空。 那虫子在半空中绕了个圈,不知怎么的又朝我冲过来,我一侧身让过去,看到它直往闷油瓶怀里扑,纵身一个空中拦截,没想到又没成功。这小虫子动作飘忽不定,居然比苍蝇还敏捷,就见它一个急转弯,像红色的流星般掠过我的脸颊,啪地停在墙上。 我一抬头,就看到闷油瓶疑惑地盯着我。 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平常看起来云淡风轻,简直好似不是这世界上的人,也正因为这个,一旦有什么表示,就给人非常大的压力。要怎么形容他的疑惑呢?如果刚才我提到解子扬笑了他说不可能的语气强度是十,那么他此刻想说不可能的强度就是一百。 “怎么?这东西你见过?” 我指着虫子问。他偏头看了好一阵,又回头盯着我,就像我头上突然长了两只角。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小小的一只虫子能有什么可怕,搞得堂堂张起灵都会变成这样子?除非它根本就不是一种虫子,而是某种怪物。 又或者它本来不是怪物,却昭示着什么极端可怕的事情。 没错,不然它也不会从墙砖里飞出来。 难道说墙上的黑影真的是因为它?还是说墙里还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有挖出来? 要说藏在墙里,又有虫子——我瞬间想到恐怖片里杀人藏尸的案子,不禁一个激灵。莫非墙里藏着尸体? 可是那应该长苍蝇,而不是这种奇怪的甲虫吧? 我看闷油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就抓起一沓报纸,捲成筒慢慢向那虫子靠过去。 “别动!”闷油瓶突然叫住了我,“你……” 他居然也会欲言又止? 我惊讶地定住了。但我此刻距离那小红虫子已经不到半米,能清晰地看到它腿上的刚毛和小刺。它抖着翅膀,忽然翘起来,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就像癞蛤蟆叫似的。 我`操,这是什么鬼东西?蛤蟆还是虫子? “你知道这玩意是哪来的吗?” 我又问。 闷油瓶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毅然,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把抢下了我的报纸筒。虫子似乎受了惊,放下翅膀不叫了,眼看着又要起飞。鬼使神差地,我抢上一步就按了下去。 第27页 然而我什么也没摸到。 这不是说虫子跑掉了,而是我确实什么都没摸到,除了光滑的墙壁。 我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团血红色的东西从我的手背里钻出来,忽悠一下绕上了天花板。 我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手来观察,上面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我却宁可看到手心被烧出一个洞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我穿过了虫子,还是虫子穿过了我,总之我们至少有一个不符合物理规律。 我整个人都懵了,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钳住了肩膀,回头果然是闷油瓶。他二话不说就把我拽出了房间,一直跑到书店外才放开我,说, “吴邪,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23 “不是一只虫么?” 我晕,难道他没看到那玩意? 闷油瓶摇摇头,我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解子扬是幻觉,小虫子也是幻觉,我究竟看到过多少不存在的东西?不可能每个东西都用手摸一下,例如旁边十几米高电线上挂着的那个破风筝,它真的存在吗?而就算摸到了,如果那也是幻觉怎么办? 这就像精神病人,对他们来说幻觉和真实毫无区别,我和他们唯一的不同,莫非就是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病? 那么,我一直以为是碰到闷油瓶以后身边才不正常的,说不定是早就不正常了,只不过我不知道? “你看不见?” “是的,”他说,“不过老黑也许可以。” 我盯着闷油瓶,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我现在特想把他从头到脚摸一遍,看看他究竟是个人,还是解子扬第二。这后半句算得上是安慰么?一只猫?还是一只半死不活的猫?我实在没有办法确定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因为自己看到什么东西而别人却没注意到……这实在太平常了,究竟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看见? “那要是万一老黑也看不见呢?” 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第一,老黑在宠物医院,等我把它带回来,那虫子可能早就不见了;第二,老黑毕竟是只猫,不管它是咪咪叫还是拿爪子挠,我也完全不可能知道它看到了什么。说不定在我眼里红色的小虫子,在它眼里就是个穿着红色比基尼的母猫,也可能它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另外,有些东西也可能真的是幻觉,例如我在公厕里看到的女尸,其实在半个城区之外。 这样说来就没完没了了。人活在世上靠的就是各种感觉器官,如果连这都靠不住,又该相信什么? 我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荒谬的画面,我蹲在草地上,就像言情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摆着白痴的笑容问:“黑哥哥,这是只蝴蝶吗?那是棵草吗?” 然后老黑就卷着长尾巴咪咪叫,一声是对,两声是否。 我草他奶奶的,那不是活脱脱的精神病标本么! 闷油瓶没开口。我估计他是绝对信任那只猫的,如果老黑看不见就是我脑子有病,不做第二猜想,所以说出来太伤感情。 我悲愤莫名。堂堂大学毕业生竟然还不如一只猫,但是下一秒,当我猛然看到条小黄狗屁颠屁颠地跑来,第一反应居然是…… “这有条狗吗?!” 我指着它大喊,把狗吓得转身就跑。 闷油瓶低下头缩了缩脖子,我怀疑他在偷笑。 这不行,我心知这样下去就完了,赶紧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张起灵,你和那只猫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嘆了口气,抬头看看我,又看看书店的小楼,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这些事情的真相,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完这句话,闷油瓶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始,我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组织语言。他的叙述很平淡,罕有感情`色彩,就像主角是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以致于很难判断他究竟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以及有什么决心。但是我知道,那是必然存在的。 事情要从某个战乱的年代说起,主角当然不是他,而是张家的先人。虽然闷油瓶没有明确提到年代,不过从细节里还是可以看出来,那是明末清初时候的事。 当时饥荒遍野,那张姓青年惹了杀身之祸,逃亡到四川,认识了几个土匪。那时候的土匪也不过是些没饭吃的老百姓,见他武功过人,拥他做了老大。后来就有人献了张藏宝图。 想来闷油瓶的身手应该是祖传的,他祖先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这中间必然还有传奇故事,可惜闷油瓶没有说的意思,也和现在这些事没什么关系。 不知道他们是凭什么断定藏宝图可靠的,总之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到了现在的格尔木附近,再向西南,就是三百年后仍旧荒芜人烟的崑崙山口。 当时是早春,天气非常寒冷,那些土匪过惯了温暖潮湿的生活,一路上不断减员,上了高原更是纷纷病倒,到了目的地只剩下`身手最好的几个还愿意继续前进了,张姓青年也在这继续的队伍之中。 按照闷油瓶的话说,他们做的是“下贱的勾当”,所谓藏宝图,指示的是一个古代的大型墓葬,宝当然就是那些陪葬的明器。 那时候在青海算是出国了,他们雇了当地牧民当嚮导,又买了一大群氂牛和羊,谎称中原住不下去,打算在草原定居,想学习放牧的手段。一方面他们确实很外行,一方面那边也确实人烟稀少到一个境界了,他们并没有遭到怀疑。 第28页 大约一个月后,他们找到了地图上的地方,打发走牧民就开始寻宝。过程出奇的顺利,没多久就找到了入口。他们没想到里面居然大得离谱,沿着通道竟走了好几天。加上中途很多地方已经坍塌,又损失了几个人,才终于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里。钻出甬道,不到几米远就是干燥的棺木。 土匪们虽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个,却也从没见过大型墓,一个个都喜形于色。要不是张姓青年拦着,早就冲上去了。 那张姓青年觉得情形有些异常,就让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独自带着火把去了前方。他发现这个空间比想像中更大,路两侧全是棺木,首尾相连足有十几排。尽头则是一块圆形的空地,略微凹陷,中间有个很大的石头台子,应该是祭祀的地方。 他小心地靠过去,台子上摆着祭器,样子却非常奇怪,并不是之前推测的萨满教,可惜等他匆匆赶回,这些散漫惯了的土匪早就等不及了。 他们各自选了棺材撬开,里面竟然没有尸骨,但是早已腐朽的毛布衣物下,依旧散放着各种玉石或黄金的饰品。这些人见到黄金已经失去了理智,加上没有遇到机关,也就不再听警告,只顾着搜罗财宝了。 而张姓青年这时也确实没发现机关陷阱,以为当地宗教兴盛,大概没有人敢亵渎这么神圣的地方,所以并没有防范太多。 24 讲到这里,闷油瓶居然停了下来。我听他的意思,后来肯定出了大变故,但是又不好催他,只好陪他一起发呆。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联繫到青海去,而且格尔木那边确实是我爹常去的地方,因为接近崑崙山口。那几年他负责的就是那块的矿产测绘。我还记得01年大地震的时候,媒体并没有大肆报导,我也糊里糊涂的,只发现老娘突然变得很阴沉,好久后才知道是由于一直联繫不上我爹。也是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发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脆弱,随随便便就可能是永别。 不过闷油瓶留下的那张纸又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我小心经常去青海的人呢? 难道真的和我爹有关?又能有什么关系? 他也去过那个万人坑地洞? 不可能。 这不是说他绝不会去盗墓,而是因为他那种儒雅和学究气是深到骨子里去的。我了解我爹,要是青海真的有那么个地方,他只会急着向上级汇报,连被好奇心驱使私自进去都不可能。 又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闷油瓶才继续说下去。 那群土匪一个个棺材搜下去,统统都没发现尸体,但是陪葬品却越来越丰富,显然越是里面的棺木地位越高。眼看每个人的口袋都鼓了起来,他们就像熊瞎子掰苞米一样一路扒一路扔,满地狼藉就不谈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往中间跑,其他人一见就想到,最深处的棺材肯定最值钱,于是也追上去,唯恐落后。 这哪里像古墓,简直就是个藏宝洞,而且居然一点防范都没有。张姓青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拦住他们提议先退出去。几个红了眼的在他手下吃了亏,人群反而冷静下来,知道他说得不错。而且手上的东西早就满了,也确实需要出去一趟。 没想到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个人。 这一下就炸开了锅。那人平日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特别贪心,他们都认为他是偷偷到棺材阵中间去吃独食,场面顿时就要失控。 在这种松散的组织里,只要有一个规矩没守住,所有的规矩就会立刻土崩瓦解。张姓青年知道自己的威信到此为止,再让他们出去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只好亲自去找那个人。 但是他却没能找到。 整个地下空间的形状就像两个对扣在一起的盆子,呈现很规则的圆形。这显然是人为修建的,棺材则一圈圈放射状摆放,祭坛被围在中间。他沿着洞窟的边缘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别的通道,只发现洞壁是一种纯黑色的石材,和进洞前看到的山岩完全不同。 而等他回到洞口,那些人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又不见了一个人。 这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岔,我说如果那个人躲在棺材里,找不到很正常。闷油瓶点头说:“对,可那是在无人区,就算他拿了再值钱的东西,甩开大部队也是死路一条。” 我一想没错,在大草原上,黄金恐怕还不如牛屎有用。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等张姓青年走后,有人提议必须回去看住物资,否则那个人如果偷走了马和羊群,大家搞不好都会饿死。所以又留了几个人在原地,而正是在大家匆匆往外走的时候,又丢了一个人。 确切地说,在狭窄的地道里,行进的队伍中间突然少了一个,回头去找,只看到地上堆着那人的衣服和行李,以及刚刚搜罗来的黄金和宝石。由于火把太少,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是怎么不见的,可是后面还有好多人,不可能有人擦身而过却没发现。 我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确实诡异得很,但是并不是无法用常理解释。因为这群土匪本身肯定有小团体,甚至有派系,他们之所以听命于张起灵的祖先完全是因为他的力量,但是如今有了更具诱惑力的东西,很难说心中不会心生邪念。 果然张姓青年也怀疑是有人在作怪,他没有声张,反而安抚了几句,让剩下的六个人手拉着手往外走。 第29页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个故事不是悬疑,而是有鬼怪掺和。试想这群人如果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拉着的人不见了,甚至不知不觉变成个怪物,该是多么的诡异。 没想到我的预感全部落空,这群人安然走到了之前坍塌的地方。还是六个人,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之前摆在一旁的同伴的尸体不见了,但衣服也像之前那人一样堆在原地,甚至还维持着人的形状。 “你知道接下来怎样了?” 闷油瓶忽然瞟了我一眼,我背上的汗毛瞬间全竖起来了。他的眼神变得很凶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其实普通人脑子里总会偶尔掠过几个残虐的念头,可是有能力且真心打算实施的人,和根本不会去实施的人,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相信闷油瓶属于前者,那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当我猜测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原状,也不等我接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个张姓的青年拉着其他人继续往外走,忽然感到右手一空,他没有回头,反手一抄就抓了一把衣服。” 我看着他比划了个抓握的姿势,明白他的意思。就在那人凭空消失后的瞬间,他的祖先一把抓住了还没有来得及落地的衣服。由于闷油瓶淡漠的描述,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正发生在我眼前一般。幽深而曲折的地道,衣衫褴褛的土匪,以及晃动的暗淡火光,我仿佛能听到那衣物落地的沉闷声响,然后是其他人的尖叫和恐慌的脚步。 可是我仍旧错了。 “他回头检查衣物,眼前忽然一暗,接着就发现另外三个准备围过来的人也消失了。火把落在地上点燃了行李,地道里明亮起来,他这才看出两侧黑色的石料上还有纹理,全都是黑色的人影。” “然后呢?”我看他又有停下来的意思,赶紧追问。 闷油瓶苦笑了一下,说:“然后他本能地出手,就夹住了一个东西。” 25 我忽然想起闷油瓶历次的表现,之前总觉得有些什么但没往深处想,现在就很明白了,他说的故事和他自己的经历其实差不多。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消失,但是他们遇到的大概就是所谓的伥鬼,而之前被砸死的那几个人,多半才是罪魁祸首。 不,搞不好这些人会被砸死,也是那个奇怪的连锁在作怪。 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突然抓住个东西,如果是我,搞不好会当场崩溃掉。而且普通人也会本能地甩手逃走,因为不明真相的东西肯定是离得越远越好。不过那张姓的青年毕竟是受过武术训练的,所以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紧紧地扣住了对方。 于是他马上就知道,自己抓住的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厚而硬的毛毡衣服,上面挂着大量金属和石质的装饰物,非常沉重。这不可能是他们队伍里的人,也不像当地人的打扮。 虽然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可以隐形,但这也不过就是在黑暗中打架,对他来说并不算非常困难的事情。 那“人”的力气奇大,他很清楚一旦松手就会失去先机,顿时就起了杀意,转身一脚把对方扫翻,抓住那“人”的脑袋狠狠向洞壁砸去。 凭他的手劲,要是个活人,不脑浆迸裂也会撞个重度脑震荡,却没想到竟然砸了个空。那“人”根本碰不到岩石,整个穿了进去。这下用了全力,眼看着自己就要撞上石头,他情急之下硬生生拧腰停下,把那“人”拖回怀里,扣住脖子就是一捏。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捏碎骨头的手感却很鲜明。张姓青年才松了口气,忽然发现这“人”似乎并没有受创,挣扎的力气反而更大了。 他心知这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东西,甩开对方向洞外跑。等回到之前的营地,牛羊群和补给的物资都原封不动。也许他宁可这些被偷走,宁可这是个阴谋,可惜在那里等了很久,也没有再见到那些消失的人。 说这些的时候,闷油瓶一直在有节奏地握拳,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如果说他长久以来都只能靠猫的眼睛寻找目标,那么每次出手都必须追求一击而中,因为这是彻底的敌暗我明,还没有改善的办法。 我没法想像他最初是怎样发现那些看不见摸得着的怪物的,但是我却知道自己发现看得见的虫子摸不到是多么的震撼。而比起我,他的遭遇要更加脱离常识。 比起妖魔鬼怪,其实未知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例如人之所以害怕鬼,并不是因为鬼会害人,而是因为谁也不知道鬼是什么样子。说不定等我们完全了解了这些伥鬼的来龙去脉,它们就和野猫野狗没有区别了。 “那些怪物追出来了?” 我问。 他摇了摇头,说:“他后来到了牧民的村子里,发现当地供奉的神灵就是这种怪物,可是其他人却没法像他那样抓住它们,唯一能证明那似乎不是幻觉的只有猫而已。” 虽然这是早就猜到的情况,但是他那个“似乎”还是非常的刺耳。如果实际上他一直在怀疑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坚持就会变成一件很艰苦的事。 “话不能这么说,事实就是事实,你都成功那么多次了。” 第30页 “成功一百次又怎么样,”他淡淡地说,“没有哪条经验是可靠的,也许第一百零一次就是失败。那个群葬洞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怪物又是哪来的?为什么猫能看见?又为什么我能碰到?这是一种诅咒还是惩罚?有什么意义?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找出这个故事的真相,可是真相即使近在咫尺也看不见。” “哪有那么复杂,”我被他说得头都疼了,“我不是能看见么?猫不能讲话我可以说嘛。以后我来帮你看,就算你要知道它们有几颗牙,我都给你数清楚。” 闷油瓶抬头看着我,也品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久,才说:“我给你的那张纸看了么?” 我心想原来你还记得啊,从兜里摸出复印件递给他,“看是看了,可惜半个字也看不懂。” 他点点头,“这是密码文,是那个洞里抄出来的。” “你抄的?” 他看着我,眉头皱了一下。 这就是胖子的策略,攻他个出其不意,他虽然没太大的表示,不过也还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其实我一开始听的时候就有种怀疑,他讲得太详细了,不是亲自去过的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话细品就会发现,言外之意,这个姑且称之为抓鬼的能力不是遗传的。 既然能确定不是遗传,就说明他不是生来就有,那么是什么时候才有的就非常明白了。 这并不是说他的故事是假的,因为如果是我听了这个故事,也一定很想去现场看看,他很可能也是这样栽在好奇心下面。 他一定还有很多事没说,而且那才是驱使他一直查下去的动力。 闷油瓶挑了下眉毛,说:“是。” 一听就知道他是不打算说了。没打算瞒我,但是也不想说出来。我有些郁闷,但是也没办法,总不能掐着他的脖子逼他说。这些事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问太多就过分了。 我干笑了两声打个手势,让他继续。 “我最近才找到篇论文,提到了这种文字的解法,但是只破解出一部分,剩下的必须请教作者。” 他指着那张纸的末尾,我这才发现那里有几行有意义的字,可惜写得太密,我之前根本没注意到。 当然所谓的有意义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互相都没有联繫,诸如猫、石头、腾格里、鬼之类,都是显然和民间信仰有关的词。 “这是萨满教的墓地?”我边看边问,忽然就看到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李四地——《青海萨满信仰琐谈》 我忍不住咦出声来。这个李四地是我爹的同事,以前还经常来我家,是个古文字学家,还是国家级的。要说他认识那些字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现在扯出他来就有些微妙了。 难道说我爹他们在青海搞测绘的时候,也进过那个山洞? 不过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因为我老爹还好好活着呢,也不像是变得有超能力的样子。 可是他确实出过事,会不会有关呢? 这就是疑人偷斧,怀疑的理由有一万个,不怀疑的理由也有一万个,除了问我爹也没有别的办法。 闷油瓶似乎预料到我的反应,折起那张纸递给我,扬起嘴角说:“彼此彼此,我查李四地的时候就知道你爹了。” 我明白他的彼此是指胖子偷偷查他的事,不禁有些郁闷,搞半天他打半路上就开始动机不纯,这下找李四地的活肯定也落在我头上了。 26 当然,其实能掺和进去我挺高兴,能帮上忙就更好了。不管是多管闲事还是好奇心太重,既然我能看见那些玩意,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久,闷油瓶好像把一个月的份额都用掉了,又恢复了发呆的状态,我拉他去胖子店里坐下,虽然没开张,但是几台电视机都开着,蹭电视的学生不少。一个瘦脸的小子横了我们好几眼,一搭没一搭地拖地,看样子是新来的店员,居然不认识我。 “胖子去找金局长弄内幕了,你先等着吧。” 他不理我也没关系,反正他就这个德行。不吭声当作是答应绝对不会有错。折腾了大半天累得够呛,我一放松就开始打哈欠,于是趴在桌上眯了一阵。 我是被胖子的大嗓门给吵醒的,看时间才睡了不到半小时,电视已经关了,胖子正在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闷油瓶瞟了我一眼,我凑过去,居然看到老黑也蹲在桌上,腿上缠着绷带,发现我来了甩了甩尾巴算是打招呼。 “这是干嘛?” 桌上铺着一张皱巴巴的市区旅游地图,也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胖子少有的满脸凝重,招手让我过去。 “我今天才得到这个消息,你们看,这是本市死亡或者失踪案的地点,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个是市郊的高新开发区,在这。”他在图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圈,然后又在下方画了个圈,“大概5天以后,在这里又有一个人失踪了。”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再4天后,在这,再下一个是这。” 闷油瓶没表示什么,我却看出来了,这些案件连起来恰好是一条直线。 胖子见我明白了,扔下笔说:“要是把这些点和最近的两件连在一起,大部分案件都在一条线上,而且有向东南方发展的趋势。我看不可能是巧合。” 第31页 我看他对这资料在地图上打圈,在杂乱的记号里,果然有条很明显的直线。 “胖爷,你真是英明神武!” 我由衷地贊了句。这种敏感资料要是捅到媒体去,肯定是满城风雨,搞不好明天全国人民就都知道了,而且“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都没抓住,进度肯定是保密的,也就只有胖子有本事把这些弄出来。 “嘿,我可不贪功,这些是在大金牙电脑里找的。”胖子暧昧地笑了笑。大金牙就是金万堂,他最铁的酒肉朋友之一,区公安局的副局长,虽然不主管刑侦也还是知道不少内幕,胖子的资料几乎都是从那挖来的。 “胖爷我估计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人干的,这些连成线的,就是鬼干的。对吧,小哥?” 闷油瓶在图上看了很久,才淡淡地说:“有可能。” 显然他的态度让胖子很失望,我心里发笑,低头去看那张地图,突然啊出声来, “喂,胖爷……我们不也在条线上吗?” 胖子伸过头来看了眼,一拍大腿说,“对呀,我怎么没发现呢,这个破图太不靠谱了!” 我心说不靠谱个屁,在这开了多少年的馆子居然不知道西二门在哪,这才叫不靠谱吧。一把抢过他的地图,“得了,你看,这整条街都在线上,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嘛。” 胖子笑道:“好,我们打个赌,到时候谁离案发地点近就算赢。” “行。” 话是这么说,可我想起房里那东西,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尤其是听了闷油瓶的故事。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呢?会不会就是被攻击的前兆,例如打算干掉谁了先做个记号什么的?而且老黑又是被谁套了塑胶袋呢? 我侧眼看过去,那小子似乎对我们的对话没多大兴趣,靠在椅子上对着老黑的方向发呆。之所以确定他没看老黑,是因为那傢伙正在焦急地挠桌子,幸亏是断了条腿跳不起来,不然早就窜上去了。 照理说胖子带来的消息这么重要,他不该这么淡定,不过既然追踪了这么久,早就发现了也不奇怪。 “他在装傻。”我偷偷用口型对胖子说。 胖子点点头,也用口型对我说:“要不要问?” 我挥手表示算了,忽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他有跟你说去青海干嘛么?” 这句话比划起来太复杂,我提高了好几次音量胖子才听清,瞪了我一眼,“我还当你知道呢!” 我刚想辩解,闷油瓶居然开了金口,“那边来了批文物贩子,我打发了。”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打发”是什么意思,不管花钱买通还是海扁一顿似乎都不太对。胖子愣了一下说:“什么那边?青海?” 话头是闷油瓶自己挑起来的,我发现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简单的把那故事讲给胖子听了。我讲的当然不会有闷油瓶那么详细,胖子听完好久不吭声,突然笑了起来。 27 胖子蹑手蹑脚地蹭到门口,对我招手,“去看看?” “你去。” 见我不理他,胖子哼了一声跑出去,转身又回来了,“真不够意思,门都锁了怎么进?你带我去。” 我想起闷油瓶说的故事,摇了摇头,“不去。” 很明显,当时闷油瓶在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怕,只觉得新鲜,可是现在光是想像要走回去,都有一阵阵的寒意顺着嵴背往上爬。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畏虎,要是知道那玩意和什么有关,早八百年前我就逃出去了。 “啧,没情趣的傢伙,怎么是我胖爷的朋友……”胖子唧唧歪歪地进了里间的厨房。 其实我很清楚,他要拽我去,一半是想要我给他找虫子看,另一半,无非又有什么阴谋论要推销。我一想起那些就不舒服,实在是没心情再掺和进去。 瞅了瞅闷油瓶那边睡得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管的架势,我摸出之前的那支马克笔,还没凑上去就被老黑打了一巴掌。 “啧,没情趣的傢伙,怎么会是我吴家的……”我学胖子风`骚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们吴家的猫,是闷家的猫,没情趣是当然的。 要不逮它去会会那只虫子?看它跛着一条断腿护主,我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饿着肚子逗了会猫,居然接到潘子的电话,说有事要办出去半个月,这下更没有回去的理由了。我瞪着对面紧锁的大门,很想绕到背后看看有没有黑影,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迈步。 难道以后就赖在胖子家? 我几次想去厨房找他又怕被误会,想起李四地的事,不禁有些犯难。我爹一年到头在外面跑,老娘这几年退休了,白天不是在公园里跳舞,就是在别人家搓麻。一打电话果然没人,我正想挂断,那边却突然接了。 “老吴不在!” 我不禁一愣。听声音竟然是三叔,而且语气非常不耐烦,肯定是认错人了。 “三叔?” 他也很意外,音调拔高了一度说:“大侄子?是你?” “是我啊,家里没人吗?” “你娘出去了。”他语气绷得很紧,好像不愿意多说。我三叔就这个脾气,不高兴的时候休想要他开口,可是我现在却非要他帮忙不可。 第32页 “三叔,那你帮我看下我家的电话本,找个叫李四地的人,我要他电话。” “李四地?”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想不起来是谁,“木子李?” “对,一二三四的四,土地的地,以前老上家里来的。”我渐渐想起来了,我爹出事那年在家休息了大半年,李四地经常来看他,然后关起门谈话。不知道说什么,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开门的瞬间那扑面而来的烟味儿,以及他们阴沉的表情。 再后来我爹再次出野外,李四地就再也没来过。 说不定他们真的发现了那个墓地,而且出了事? 三叔咽了口唾沫,然后传来翻纸张的声音。我不敢肯定有没有记载,因为根据查来的资料,李四地搬过好几次家,地址全部失效,电话号码也都没用了——这么看更加可疑,我不得不怀疑我爹就是闷油瓶所谓的“常去青海”的人,而实际上真正有问题的是李四地。 他们都去过青海,而他们队伍里能看懂古代文字的,恐怕只有李四地一个人。他恐怕隐瞒了什么,并且想把我爹拖下水。 没一会三叔报来个数字,和之前查到的号码相同,我知道没戏了,连老爹的联络方式都是过时的,只有神仙才能找到他了。 大概是听到我郁闷的嘆息,三叔奇怪地问:“这人干嘛的?你找他有事?” “是个古文字专家,跟我爹一路……”我突然想起来三叔是捣鼓古董的。虽然主要是搞瓷器,也说不定认识什么高人,要知道民间的专家有时候比官方的还厉害得多,“对了,三叔,你认识什么倒腾古书的人不?我这有份青海那边的拓片,是一种没见过的字,据说是萨满教的密码文什么的。” 三叔听了不以为然,说:“你?哪弄来的西贝货。别瞎掺和了,臭小子,让你爹知道又要找我晦气。” 说到这个我还真有点怕。小时候因为看三叔有钱又混得开,特神气的样子,也想学他倒卖古董,结果这个志向才说出口就被我爹痛骂了一顿,说是国家的蛀虫钻法律的空子云云。 理论上,没良心的古董商顶多是一群骗子,能够充当国家蛀虫的只是少数,而我确定我三叔还不至于做那种不道德的事。但我老爹是个标准的学究,即使是商人的小花样,也同样深恶痛绝。 “不是假的,是……”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闷油瓶的事说出来,“总之不是假的。” “好吧,发过来帮你问问。”他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可以理解,如果是我的小侄子忽然弄来一份涂鸦说是成吉思汗的签名,我也同样不会信的。 “对了三叔,李四地的论文里提到过这种文字,我们翻译出几个词……” “那就把论文一起发过来。”他打断了我的话,大概有点不耐烦,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还有什么事?” 我猜他一定熬夜了,而且还没睡够,这对他来说很常见,“没了……不,等等,还有事——” “你他娘的快点,”他果然烦了,“我今天还得回去呢!” 他一说我就明白了,这还真有些急。因为他所谓的回去,不是回杭州的老家,而是指的河南。中国文物分布自古就不均衡,洛阳北邙山那块已知的帝王陵就有24个,达官贵人更不知道有多少,号称“无卧牛之地”,正是我三叔这种人最活跃的地区之一。他在北邙山一带颇有些势力,看这口气又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买卖等着呢,自然是不肯跟我唧唧歪歪的。 我赶紧嘿嘿笑了几声说行,“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自己打给考察队。” 我看他急火火的,就没再说什么。考察队?三叔是不太清楚,我们家却早有经验,我要是真的辗转打过去,肯定会被老爹痛骂一顿浪费国家资源违反保密协议什么的。其实也不是这个,我当然是大了才明白,说穿了就是,他在工作的时候不想和家里人联繫,觉得会公私不分。 等挂了电话好一会,我才想起来,之前老觉得有什么忘了,原来是忘了问解叔这个店该怎么办,而且解子扬的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可等我再打过去,那边早就没人了,手机也关机。我嘆了口气,也好,反正现在挺精彩的,就算他要我回家我也不想走。 不过……我现在也不能回去呀。我看了看对面黑漆漆的窗洞,刚把手机揣兜里,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原来是闷油瓶醒了。 № 12 ☆☆☆ 三品不良于 2011-03-12 00:39 留言☆☆☆ 赠送鲜花 3朵鲜花 2朵鲜花 1朵鲜花 -1朵鲜花 -2朵鲜花 -3朵鲜花 回复 28 他没理献殷勤的老黑,对呆站在窗前的我招了招手,我走近才发现他好像还没睡醒,眉头皱得跟抹布似的,“吴邪,这几天你住胖子家。” “咦?”巧了,他倒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心说胖子都没开口呢,你比他还像老闆吶。 “嗯,我住你家去。” 我刚想说我家可远了点,突然想起来他说的是书店,也就是说,他打算一个人住到那个有黑影的房间去。 我一指对面的窗口,音调都变了,“你要住那?” 第33页 “对。”他对我伸出一只手,俩手指勾了勾。 开什么玩笑,要是半夜那鬼东西爬下来,不是瓮中捉瓶么。我瞪了他好几秒,无动于衷,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操`你大爷的,这也太大爷了吧!我权衡了一下把钥匙摸出来拍在他手里,做了个赶小鸡的姿势,“去吧去吧,丧葬费老子不会出的。” 他攥得哗啦一响,依稀扬了扬嘴角,一个鱼跃就往对面去了。老黑踮着脚尖屁颠屁颠的跟着,我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越来越远,突然就觉得特别扭,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哪里不太对劲。 “哎,你们两个回来,晚饭还没吃呢——” 胖子听了我们的打算老大不乐意,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吃饱喝足我就拎着老黑回了书店,当然还有闷油瓶,如果不是他坚持要过来,我宁可睡马路上也不会回去。 上楼后闷油瓶径直就进了解叔的房间,我自然不想离他太远。他抱着手臂看那个黑影,忽然问我:“现在还有虫子吗?” 我环视了一圈摇摇头,才想起来眼下刚开春,天气本来就冷,哪里会有虫子,聪明点的话,之前看到那个小红虫就该想到不对劲了。 黑影、墙上的洞、床上的碎砖块,一切都和离开的时候相同。我渐渐镇定下来,也学他那样坐在床沿,抓起块变黑的砖头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没回答。 “难道是那些消失的人?都被吸到墙里了?” “应该不是。” 也对,至少我看到过解子扬的鬼魂,他还在四处游荡。 “你为什么会怀疑解叔?” “因为我在解子扬手里见过写着那种字的笔记,他说是从解连环那偷来的。”说着闷油瓶居然打了个哈欠,他顿了一下站起来,“我得提个神,今晚有事要做。” 不得不承认,从青海回来后他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天知道究竟透支了多少睡眠时间——我甚至怀疑他话变多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我有很大的把握他又去了那个奇怪的洞,只要那里真实存在。以及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并不危险却非常麻烦。 我给他指了去厕所的路,现在房间里剩下一个人和一只猫。老黑对黑影毫无兴趣,在布满灰尘的床单上走来走去。我捡起上次的镇纸爬上床,沿着影子的边缘在墙上划了一整圈,因为我总怀疑它会变形。 就在我干完一切之后闷油瓶回来了,凑过来看了我的工作,满脑袋都是水,以及…… “你用冷水洗澡?” “有趣的设想。”他摸着我为黑影画的边框,头发梢上还有水珠子在往下掉。 傻子也能听出语气里有不贊同的意思,我从床上跳下来,突然看到他背上趴着个黑影。 那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形状,就好像一团烟雾或者什么东西的投影,但我肯定灯管附近没有障碍物。 这就比较麻烦了,他现在可以说一点防备都没有,我连提醒都不好提醒。万一惊动了那玩意,他总不可能全身都像手指那么硬。 “这应该是某种残骸,我不确定。”闷油瓶还在研究墙上那个影子,顺手把手上的衣服扔在床上。他可能是担心我闯祸,只穿了个长裤就急着回来了,肩背上全是水珠子,现在干了一点打算披衣服。眼看下摆就要盖在那玩意上面了,我一急窜了上去, “慢着,你背上……” 听到我的叫声他转过身来,我赫然吓得退了一步。原来不光是背上,他胸前也爬着那灰色的东西,而且这边才是头,一对漆黑的眼睛怒视着我,就像……就像画在他身上的……我靠! “你爷爷的!” 我顿时骂出声来。这他娘的是什么品位啊,正常人谁会在身上纹这么大条龙!不对,好像还不是龙,我拽着他胳膊把衣服扯开,没错,是个麒麟,四蹄腾空,烈焰汹涌,仿佛随时会冲出来,样子非常生动,看得出来出自高人手笔,但是又灰了吧唧的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这是干嘛啊,玩黑社会么?”我摸了一把,仔细看还能看出纹路,和常见的纹身风格不同,火焰延伸到远处就变成了抽象的图案,硬要说大概是图腾之类的东西。也亏得他背上白,但凡再黑一点就白费劲了。 他没理我,自顾自把衣服穿齐整,在四处的墙角里敲了敲,忽然一猫腰就钻床底下去了。 “找什么?”我弯腰去看,恰好对上老黑那双黄绿色的灯泡眼,吓了一跳。它“喵”地一声又消失在黑暗中。 这床正好在灯管下方,是标准的灯下黑,下头什么也看不见,就听见叮叮咚咚的,不知道在敲什么。床下的空隙还不到四十公分,成年人钻里面就像上了枷,很难施展开。我拿了檯灯去照,发现他正在逐寸逐寸地敲地板,估计是找夹层。 “下面是哪?”他问。 “门面。” “不可能。” “怎么叫不可能,我还不知道?” 他扫了我一眼没说话,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却非常坚定。整个人趴下去,耳朵贴在瓷砖上听了好一阵,才象条鱼似的滑了出来。 第34页 “发现什么了?”我看着他额头上的蜘蛛网说。 他撸了把头发,湿头发贴在头皮上,看起来脑袋小了一大圈, “下面有水。” 我心说不会吧,这房子就这么点大,我还能弄错房间? “难道是厨房?”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下面一层,是地下。非常深,没工具不行。” “地下水?” 我眨了眨眼。这也太深了点,那所谓的工具绝不是钉锤之类的小物件,至少是电钻镐头级别的,挖起来动静也小不了。 29 闷油瓶摇头,指着床说:“下边是实的。” “这下面不是实的难道是空的?”但是话一问完,我看着他的样子就明白意思了。他说的不是地下,而是一层,也就是说在这个床下面并不是一层的门面,而是一堵墙,被砌实了。 楼下的这个位置,也就是有黑影的墙的下半截,确实也是一堵墙,排着直顶天花板的书架,大概都是些世界名着之类常年没人买的非畅销书。我回想了一下,因为被书架挡了个严严实实,这堵墙的深度还真不好说,不过因为我是学建筑的,对距离比较敏感,隐约是能发现不太一样。 “下去看看?” 我这时候已经完全相信他的判断了,虽然他还是一贯的淡定,我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等等。”闷油瓶打了个手势,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一撑窗台就探了出去。我起先不知道他想干嘛,然后看他攀着对面的屋檐往里走,才知道他是想绕到墙上这个黑影背后去。这么想着我就忍不住看了眼那个影子,突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影子已经不完全在我画的槽里了,它明显比之前要大。 我怪叫一声跑到窗口,恨不得也学闷油瓶那样跳下去,不过很明显这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好在闷油瓶已经达到了目的,几个起落间就回来了,一手撘在窗台上,也非常疑惑,“奇怪,以前没动过。” 我定了定神,发现那东西确实是动了而不是长大,因为超出轮廓的只有右侧部分,就像这玩意往右挪了一点,不过左边也没有变少,简而言之,更像是朝右侧伸长了一点。 闷油瓶以一个堪称曼妙的动作翻了进来,越过我走到墙边推了推,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竟然回头看我,貌似徵集意见。 我说:“你不是说下边有东西吗,是不是和它有关?” “可能。” “那就先下楼去,这玩意的底细咱们不知道,谈不上先下手为强,只好静观其变了。” 我目测了一下墙皮到房梁的距离,到了楼下一看,果然少了半米左右,跟闷油瓶说了,他点点头,开始搬东西。我们也不管整齐不整齐了,把书都扒拉到地上,再把那死沉的书架子拖开,几下就把墙面情理出来。 我心里知道有门了,这墙上的石灰已经起了皮子,层层叠叠像得了皮肤病一样,是明显的潮气侵蚀。虽然整个房子多少都有点,但都没有这么严重,下面有水已经可以确定了,就不知道是阴沟还是水管泄露了,至于会不会有地下暗河之类不符合本市地质状况的东西,我暂时持保留态度。 我找了把小铁锤把表面的石灰敲掉,里面露出深红色的砖面,清理出巴掌大一块后,我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因为眼前的砖头码得乱七八糟,完全不符合任何墙体的砌法。 有点建筑知识的人应该都知道,砖墙的砌筑法很多,例如梅花丁三顺一丁两平一侧之类,但是不管用哪种方法都有规律在,因为这关系到整体的稳固性。 而这面墙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乍一看有点像一顺一丁,细看却完全没规律,可以连续好几排全顺,过一阵又成了全丁,甚至还有横七竖八的情况,好像砌墙的人只是想把砖头塞进去而已。 我曾经以为里面会有夹层,虽然半米深有点侷促,但是藏东西是够了,可是看这个样子,难道说并不是为了隐藏某个夹层,而是单纯为了压住下面的东西? 问题是区区一个旧城区的小书店,即便有密室暗道,又能有什么呢?难道通向某个银行的金库,解叔是得手后脱逃海外? 想到这我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这面墙可以说修得非常难看,砖缝里的水泥极不均匀,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没有。照理说,既然是压在上面的砖堆,从上层一点点搬是最简单的方法,不想我还在找梯子,闷油瓶已经选了个最顺手的点,钳住块砖一使劲,就直接拖了出来。 “没用的,里面还有竖……” 我正想劝他换个方法,却看到在他的影子掠过小洞时,里面居然有微光晃动。闷油瓶也看见了,转身把电灯摁熄,室内顿时黑了下来。 没错,这个小洞里居然不是漆黑的,依稀能看出浓淡的变化,虽然不足以辨认形状,却能看出砖头缝后面影影绰绰的还有很多东西。 里面果然有空洞。 我不知道害怕小洞是不是普遍的心理,但是我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敢把手伸进去,甚至连铁锤也不敢伸进去,仿佛有一只爪子正静静地埋伏着,不管什么动静都会惊动它。 室内是绝对的黑暗,我看不到闷油瓶的表情,不过听得出来他没动,微温的鼻息擦过我的脖子,而相对的是,一缕阴风从小洞里钻出来,吹在我脸颊上,显得格外的冷。 第35页 我愣了一下,猛然醒悟了,重新打开灯从后门跑了出去。外面是上次捡到老黑的垃圾堆,掀开堆积的杂物,我看到墙面露出半人多高的一片砖面,以及缝隙里流出微黄的灯光。 我们刚才看到的光,居然并不是来自什么神秘的源头,而是最最普通的路灯。不知道是谁在这堵墙的外面挖了一个大洞,而我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一点也没有问题解决的释然,反而被更深的疑惑包围。从墙面的断口看,这个洞绝对是最近几天挖出来的,因为前段时间曾下过大雨,上面却没有水的痕迹。可是怎么可能呢,就算我再迟钝,也不可能连拆墙的声音都听不到吧! 难道对方是趁我出门的时候干的?那店里也还有潘子在,除非……这根本就是潘子干的。 但是有必要吗?如果真是他,就算当着我的面拆房子我也不会有意见,何必偷偷摸摸地挖洞呢? 莫非老黑出事,也并不是因为它能发现怪物,而是看到了这个洞? 30 洞里的砖塞得非常仓促,没费多大力气就全部掏了出来,下面露出块斑驳的铁翻盖,开口朝里,正常的开法应该还是房里,这是被人开了偏门。 翻盖有将近一米长,却很窄,还不到四十公分,也算是成年人出入的极限了,直上直下,黑幽幽的看不见底。我扔了块石头下去,很快就传来了回音,说明它没有想像中深,很可能下去两米左右就转了向,可是没有绳子仍然很麻烦。 手伸进去有一丝暖意,带着潮气,墙壁上光熘熘的应该有青苔,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之前偷偷进去的又是谁,他有什么目的呢? 我看到蹲在砖堆上的老黑,对它挥了挥手,它喉咙里呼呼响着,坚持半晌居然退了一步。 我正想告诉闷油瓶,不想他闪电般一探手,提起老黑就放到半掩的铁盖子上。这下老黑可炸了毛,“嗷”地一声惨叫,就像被火烫了爪子般弹起来,几下就上了屋檐。 我心里一沉,明白下面八成有去无回。 就连闷油瓶也迟疑了,可惜我的小手电才两节电池那种,照在黑暗里就像被吞了一样,连洞壁是什么颜色都看不清,更不用说洞底了。 我想起胖子有个手提式应急灯,那亮度应该够了,就让他等着去借来。胖子听说我店里被人开了洞,大为惊诧,不光拎了灯,还从门后摸了两根两尺来长的钢管,真不知道放在那是干嘛的。 胖子从阁楼上拿了卷绳子,突然问:“你放小哥一人在那?” “怎么,还怕他被鬼吃了?” “屁,我怕他连点汤也不留给咱。” 坏了,我心想,且不说胖子所谓的汤到底是什么,那小子什么时候有过团队意识,他身手跟条鱼似的,肯定早就下去了。我接过绳子就跑,没想到到了那边,闷油瓶居然还在那站着,我不禁愣了一下,心里浮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有点欣慰,又有点安心。 他们两个没管我,把绳子一头固定好就开始商量去探路。闷油瓶当然是打头阵,胖子叫我望风,钻到一半却发现身身体条件不足被肚子卡住了。他骂了几声娘,郁闷地爬起来把绳头丢给我,说:“小吴,党只好要把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了。” 我歪了歪嘴,把绳子栓在腰里,发现这么窄的地方腿脚都伸展不开,普通人想靠人力上下非常困难,尤其是出去只能靠人往上提。也就是说之前进来的不可能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伙。 很快就到了底,脚下铺了条脏兮兮红砖,因为潮气太盛,两旁都是稀泥。 这可不是能久待的地方。南方的地质条件本来就不适合挖洞,地下水层又浅,这个洞没塌掉都算是给面子了。 下面的空间果然宽敞起来,整体像个坑坑洼洼的布袋,越往里越大,也越向下倾斜。可能是怕挖到旁人楼下,地道转了几个弯,一眼看不到底。 不过这毕竟只是个地洞而已,才走几步我就看到闷油瓶蹲在地上研究什么,灯放在脚边,正对着里面的土墙。那面墙不是平的,而是向我们这边突出,估计当初挖的时候就没想好看,所以像狗啃的一样还能看出锄头印。墙上一米多高的地方有个长方形的凹坑,中间放着块拳头大的东西,前面还有几根烧过的香茬子和一小堆菸灰,怎么看也是个神龛。 “别动。” 我没想到闷油瓶会突然讲话,吓了一跳,弯腰去看他,发现他正在水里捞东西,旁边丢着几块好像破陶罐的碎片,黑糊糊的看不清。 他见我呆站着,停下手上的活回头,示意我去看那个神龛似的玩意。 这下我明白了,他是要我别碰那东西。我抓着土墙探头过去瞧,那拳头大的东西居然是个土块,表面还有指印,似乎是随便用稀泥巴捏起来的。下面的土台子乌糟糟的,有泼过什么液体的水印子,总之给人感觉很不好。 我也学他那样蹲在地上,水很浅,看样子只有一尺多,不过地面是倾斜的,不知道最远处究竟多深,灯光下黑黝黝的看不见底。 他挽着袖子在水里掏,不一会又抓出几片更大的碎片,我捡起来,发现它们很眼熟, “这不是你邮包里的石头蛋吗?”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个椭圆形的球是空心的,厚度和材料都和这些碎片很像,而且也都碎了,只不过这些更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了水。 第36页 他点点头。 “从那个洞里拿出来的?” 他把碎片翻过来给我看内部,上面细细的刻着很多字,和之前看到的怪字明显是同一种。 “每个棺材里都有。” 我看了看手里的碎片,既然是个囫囵的球,里面又有字,说明这肯定不是天然形成,要么是铸造的,要么就是刻好了粘起来。它能有什么用呢?祭器?还是容器? “为什么会寄给解叔呢?” 我现在可不信寝室不好收包裹之类的鬼话了,他肯定有目的。 闷油瓶揉了揉额头,说:“这个球在伥鬼聚集的地方会碎。” 我想起包裹里那个蛋碎成一块块的,岂不是说书店里妖气瀰漫了?这傢伙! “干嘛不早说,蛋破了也不通知我!” 他摇了摇头,“那是我敲破的,因为我不信他没问题。” “哦……那是因为在洞里,所以没感应?” 他又摇头,说:“我也就知道点皮毛。” 我一想也对,他一个睁眼瞎能明白什么呢,连解子扬笑一下都能把他吓倒,就算石头蛋蛋其实是被得了恐球症的妖怪砸破的,他也不可能知道啊。 “喂,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解子扬不能笑?” 可能是我的态度不够恭谨,也可能他觉得当初大惊小怪太丢人,总之接下来他宁可挖泥巴也不肯理我。我看了一会就蹲不住了,站起来伸了伸筋骨,突然想起来件事。 “我说……那个……小张,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土是黑的?” 因为胖子的灯不太亮,本地的土色又确实偏深,之前我都没在意,现在凑到跟前看,果然到处都是深黑色,联想起楼上的黑影,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那是个鬼,这里难道是站满了鬼,所以老黑才死都不肯下来? 闷油瓶沉默了好一会才答道:“你上去吧。” “什么话,说了要帮你,肯定要帮你看个够,你以为我跟那个死猫一样?”说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废物老黑,还不如下不来的胖子呢。 31 说曹操曹操到,没等到闷油瓶接口,胖子就在外面嚎起来, “……吴……小吴——快出来——” 地洞并不宽敞,回音却出奇地重,他后面说的全都糊成了一片。我对闷油瓶做个手势,爬到洞口去问。因为灯只有一个,路上还莫名其妙地撞了几次脑袋。 看到我,胖子扑了过来,“小哥呢?那小哥没跟你出来?” “怎么了?” 逆着光看不太清,胖子趴在洞口喘气,好像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你家楼上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明白了,胖子趁我们进洞,自己跑上楼去了。我之前不让他去,最终也拦不住,“你说那个黑影啊?” “黑影,对,”胖子声调都变了,“它在变大!” 我心知坏了。之前确实看到那东西在变大,可是还很慢,难道现在加速了?这不行,必须立刻把闷油瓶叫出来,我们要从长计议。 我往里走了几步,猛地看到黑暗中有一对黄绿色的光点,像灯泡一样闪闪发光。 光点在微微晃动,但中间的距离不变,显然是一对眼睛,但眼睛的高度只到大腿。它肯定不是人,人的眼睛也不可能这么亮。我退了一步,心想这洞里刚才都看穿了,绝对不可能藏了什么东西,这个恐怕和红虫子是同类,那我就是有挺冲锋鎗也对付不了。 胖子见我没动静了,也明白不对劲,用力往下探脖子,“小吴,怎么了?快点叫小哥出来!” 眼睛似乎受了惊,狠狠地一晃,靠近了一米多。我这下看清了,这他爷爷的居然是一只狼,一直不折不扣的灰狼! 我仿佛看到解子扬残缺的尸体影像和狼眼重叠在一起。难道吃掉他的就是它?城市里不会有野狼,可是鬼狼就不一定了,可是他怎么会遇上的呢? 地方虽然确实在一条直线上,他却完全没道理会到那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条线我就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哪里有问题又说不出来。 “张起灵,这有狼——!” 闷油瓶没回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至少我相信他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被干掉。代替他回答我的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转眼就又多了几对小眼睛,在黑暗中交替闪动着,慢慢靠了过来。 居然还是个狼群,我都气乐了,想起传说中狼群杀野猪是绕到背后咬肠子,虽然说人背上没有刺不用这么麻烦,却也不敢转过身跑。况且在这坑坑洼洼的地洞里,我绝对跑不赢它们,负隅顽抗的话,至少还有胖子给的钢管。 我抽出捆在腰里的钢管,幸好没有因为太重而丢掉,右手拿了横在面前,左手在身后探路,一点点向洞口退去。好在那几头狼好像也忌惮什么,没有扑上来,只是盯着我往前走。身后的光线越来越亮,随着地道坡度的加大,狼群被挡住了,不过我知道它们都跟着我呢。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去咬睁眼瞎的闷油瓶。 终于到了洞口下面,我一下子就抓到了下来时的绳子。绳子贴着墙角,这下可护住背了。我松了口气往后靠,没想到居然靠了个空,眼前一花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37页 因为靠得非常用力,这一下毫无防备,摔得很重。我脑子里只有“完蛋”的念头,跟着就听到后脑勺嗑在地上咚地一响,整个人都懵了。 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睁开眼睛一片雪白,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还能看到一大块圆形的光斑残像,简直就像是太阳一样。 我心想这倒是奇怪了,难道是胖子在拿探照灯照我?伸手摸了摸地面,居然抓了一把毛绒绒的东西,我心里一毛吓得跳了起来。 不可能,我居然躺在块草地上,头顶青天白日,四周是收了一半的水稻田,再远处……就是一大片白墙黑瓦的老宅子。 我靠,这地方……不是我老家么。 见鬼,大大的见鬼!我刚才不是在地洞里嘛?难道老子穿墙了?还是老子穿越了? 我喊了几声胖子和闷油瓶都没回应,环视周围,才发现刚才躺的地方其实也不是草地,而是个打谷场,我就躺在稻草上,现在背上还麻痒痒的呢。 就算我那一摔飞了千万里,大冬天的也不可能有刚熟的谷子,这应该是八九月份了,因为我暑假回老家见过类似的情况。 因为太不切实际,我反而没什么感觉,拔脚就往老屋里走。我倒想看看在里面能不能见着我爹。要是见着了,电话也不用再打,直接问他是不是进过闷油瓶说的古墓,岂不是皆大欢喜? 想到这我就来劲了,一路小跑地往宅子那边走,眼看就到了村口,我越发确定这就是我老家了,至少和我记忆中的吴家老宅完全一样。 除了没有人。 我下意识地想找个人问路,随即又忍不住好笑,难道这是不是老吴家,还要别人来告诉我?或者,难道我希望别人说,这不是老吴家而是丰都鬼城? 又走了一段,已经能看到暗红色的大门了,我一眼瞧见门边的树下坐着个小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剃着板寸,穿件黄呼呼的t恤,正埋着头折腾一根钓鱼竿。 我愣了下,因为这小孩的身形看起来非常眼熟,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来叫什么。 吴家在这边算是大家族,交际广泛,例如解叔家就是好几代的深交,所以我从不缺小伙伴,很多是玩过几天就再也见不上的。可这个小孩不是那种,他应该更熟一些,不应该想不起名字。 “喂,”我沖他喊,“这是吴家老宅吗?” 小孩充耳不闻,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心想不会吧难道说他听不见我喊话?他和这些房子一起都是幻影?还是说……我已经被狼吃了,我才是幻影?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我走到他身边,伸手就去拍他的肩。其实我已经做好了穿身而过的准备,没想到他好似背上长了眼睛,居然缩了下`身子,鱼一样从我胳肢窝下面钻了过去。 这是耍我呢?我心里有点不高兴,转身去看他,他也抬起头来瞧我,一看之下,差点没吓晕过去。 这哪是什么小孩啊,他的脸居然和解子扬死后一模一样! 32 我条件反射地推开它,撒腿就跑,但没跑几步右胳膊就被扯住了,一低头居然是被鱼钩挂住,看到他把那头的鱼竿卡进门枕石里,我还在想就凭一个破鱼钩抓老子简直没门,没料到那钓鱼线竟然钢丝似的,居然怎么也扯不断。慌乱之下挣扎着往前跑,一边用力拽那个鱼钩,可也不知道是我太慌还是那鱼钩的结构太复杂,直拽得手鲜血淋漓也解不掉。 黑色的尸水啪嗒啪嗒地掉在手背上,我看着他已经变形的脸越来越近,惨白的眼睛翻向天空,本来还有的几分冷静瞬间不见了踪影。 妈的,我宁可让鬼对着我邪魅一笑一百次,至少那还是个活人样! 脱衣服已经来不及了,我抓了个东西就照他脑袋轮过去,没想到他反应奇快,小手一闪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确切地说是爪子,就像冰冷的铁钳一样,连撼都撼不动,我想着此命休矣也不管会被怎么样了,整个人就向它撞了过去。 只听“哎”地一声,我浑身一凉,整个人就沉进了水里。 这可要了命了,我一直都在干嚎,冰冷的水毫无阻碍地灌进肺里,本能地伸手乱抓,却没抓住任何除了水之外的东西。 这时候我脑子里已经完全乱了,一口接一口的呛水,四周黑得跟墨似的,解子扬那死鬼不知道哪去了,水也不知道哪来的,就觉得身子沉得跟铅似的,恨不得扔了才好。 正往下沉的当,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地挣扎,只恨水里使不上劲,突然哗啦一声,就上了水面。 “上来!” 是闷油瓶! 虽然还是没有光亮,但这种淡定得欠抽又让人安心的语气是不会认错的。我顿时冷静了,抹了把脸上的水,反手抓住他爬到岸上。随即灯就亮了,我们还在洞里,刚才掉进去的,就是之前太黑而看不到底的水坑。没想到那边居然是真的摸不到底,至少有两三米深。 我的鼻子和气管疼得要命,瘫在地上咳嗽半天起不来。闷油瓶好像也被我拖进水了,全身都是湿的,我忽然很想笑,于是就真的笑了。 什么叫劫后余生,这就叫劫后余生,有时候不管危险过没过去,除了捡了条命以外什么都是虚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脸色很不好看。我知道这洞里肯定有问题,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中招的呢?难道我根本没去洞口?后来的全是做梦? 第38页 “我一直在这?” 他摇头,“拖过来的。” 我一惊,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挂破了很多地方,尤其是袖子,撕成一条条的,要不是冬天穿得厚此刻肯定就见了血。 这不是我梦里被鱼钩挂住的地方么? 我瞧着闷油瓶,冷汗忽地就下来了。 不对,这不对,我不是梦里才看到解子扬的。 上一次看到他的时间,既不是那个见到尸体的晚上,也不是刚才回老家的梦。 他娘的,这不可能! 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了! 没错,我分明看到了,进来的路上,他就靠在墙边上看着我们,似笑非笑的,就跟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这个场景鲜明得让我无法骗自己是幻觉。 可是我之前为什么却一点都没觉得异常呢? 想到这里我头皮都要炸了。难道他能影响人的思维,那些狼和我家的房子也是他变出来的? 他也变怪物了? 我努力检查周围的阴影,暂时没发现东西。 “刚才胖子是不是喊过我们?他说影子……” 闷油瓶点头,做了个不用多说的手势,指了指中间的土台子,我顺着看过去,发现上面的泥巴块没了。 “跑了?” 他的眼神瞬间有些奇怪,他把灯递给我,看势头居然想下水,我这才想到多半是刚才挣扎的时候扫下去的。 “我跟你说,解子扬在这,胖子说上面不对劲,要我们先上去。”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我还以为他放弃了,竟然咕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很好,他又想到了什么没告诉我。 不过我也想到了很多没告诉他,例如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解叔会找我来管书店肯定不是巧合,但是恐怕也和我无关。打算把我爹拉下水? 还是三叔? 猛然想起不久前的电话,我意识到连三叔也不一定置身事外,这让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我不敢再一个人行动,说不定被拖回来就是因为想跑,而证明就是我现在正屁事没有地蹲在地上。我把手伸进水里,能见度非常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溶入了黑泥。我猜的没错,洞里有不少黑影,但是远没有填满,影影绰绰的就像花斑奶牛的皮。 也许时间长了就会变得和闷油瓶说的群葬墓一样全变成黑色? 闷油瓶很快就浮了上来,两手空空,身上被黑水染得跟个非洲人似的。我其实也一样,身上衣服就算不破也废了。 我相信他找到了那块泥巴,直觉。 “上去。” 从他趟水走的动作看,水下应该有个一米来宽的斜坡,再往下陡然变深,就像口形状不规则的井。 我正要问他,在他背后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狭长的脸。 “有狼!” 把灯转过去,我才发现是用白色画在墙上的,非常粗糙,边上居然还写着几个英文字母,画了个箭头指向土台子,倒像个注释之类的,可惜那个词我不认识。摸了摸箭头,应该是gg颜料。 难道说我梦到狼群是因为刚才也见过它?我不太确定,但至少把我拖过来的不会是幻影。 闷油瓶做了个先出去的手势。我跟着他往外走,这次什么问题都没有就顺利地爬了上去。胖子等得快气死了,噼头就说,“我还当你们跟房里的老鬼一样有丝分裂了呢!” 我心说你就扯吧,你知道什么叫有丝分裂么。没想到闷油瓶却接了句,“第二个是不是很像解子扬?” 胖子愣了下,“什么蟹子虾子……” 我明白了,“啊”地叫出来,“胖子,还有一个像不像卧轨的那个人?” 胖子恍然大悟,“你是说黑影就是他同学?” 闷油瓶说:“我只知道每当一个人消失在洞里,就会多一个影子。” “可解子扬没失踪啊……” “不对,”胖子打断了我的话,“他失踪了一部分。” 33 这他娘的太离谱了!我想起解子扬残缺的尸体不寒而慄。如果丢了一部分也行,多少才算够?我可滴了不少血在里面,该不会过几天墙上也冒出个吴邪来? 更关键的是,到底是解子扬先被害,还是那“一部分”先到地洞里去的呢? “说不定解子扬作怪,是要我们给他报仇。” “作怪?”胖子一听来了兴致。我把刚才看到的幻觉讲给他们听了,胖子听着哈哈大笑,“他把你当鱼钓,难道说凶手是打渔的?”不过听到我说进洞的时候就看见,也不禁皱起眉头。 我们琢磨了半天也闹不懂其中的深意,又说起后来的事,提到那个箭头,我在纸上凭着记忆画了下来,字母分别是: w-e-r-m-a “沃尔玛?这不是超市吗?”胖子挠了挠头皮,“你们就不懂了吧,这是要我们去多买点吃的喝的给送去当贡品。” “沃尔玛这么拼吗?”我对他的发散思维实在没辙,“那不是祭狼的,中间就是个土疙瘩。”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说:“威尔玛是格萨尔王手下的战神,其中一个可以化身为苍狼。” 要不是此刻实在不适合笑,我肯定会笑出来。稍微对宗教有点了解的人就会知道,格萨尔王是西藏苯教文化的产物,和萨满教虽然有点共同点,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 第39页 “你不是说是萨满教吗?” 他提了提嘴角,胖子也笑起来,“萨满教的墓地哪是这样。硬要说有点像的,应该是罗布泊的太阳墓。” 看不出来啊,居然连这都有研究。我不禁对胖子有些刮目相看。 “宗教大串烧哇。” “这么说也没错,因为我后来查过,洞里的祭器是拜火教的。” 我总觉得闷油瓶此刻看我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算是出题难我? “知道了,是宗教战争。”我很严肃地回答,“一入邪教误终生。” 当然这不完全是胡扯,至少我已经开始怀疑解叔的下落。他说不定根本就没出国,而跑掉的潘子也不可能不知情。 没错,肯定是威胁我爹。他那种说难听了就是老好人的学究,不喜欢多生事端。天知道他们想逼他干嘛。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问:“你觉得宗教的起源是什么?” 我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宗教的起源是神话,而神话最开始不过是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如果有不同信仰的人看到的同一个现象,就会产生不同的解释。例如中国古代认为打雷是雷公的鼓声,北欧神话就认为是雷神托尔在击打锤子,而学习过现代科学的我们就知道这都是迷信,其实是云层的放电现象。 所以洞里有那么多教派的痕迹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不管是苯教、萨满教,还是拜火教,在青藏高原都有分布。很可能不同信仰的古人在洞里发现了某种自然现象,认为是神迹而分别顶礼膜拜,而他们之间甚至可能差了几百年——说不定我们加以研究,也会找出自己的解释来,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毫无意义。 “那现象到底是什么?” 闷油瓶苦笑道:“每当一个生物消失,洞里就会多一个影子;每破坏一个鬼石,就会少一只怪物;每过七天,它们就要害死一个同类;人看不见它们,猫可以。” 他顿了顿,又说:“人抓不住它们,我可以。” 没等我开口,胖子就加了一句,“它们的行动线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好像想起了什么,闷油瓶又说:“伥只有食慾没有理智;棺材里的石球遇到伥就会碎;行凶后的伥大概会消失,被害人则变成新的伥;失踪的人是连锁的起点。” 第一句就很明显了,他的话里有真有假,是长时间总结的经验,无法保证正确,所以我说解子扬会笑他才会那么吃惊。 实际上他们的结论几乎都建立在“怪物们很蠢没有逻辑思维”的基础上,如果它们真的能思考,轻易就能把没有眼睛的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用这么悲观,也不是全都靠不住。” 我把他们说的用关键词逐个写在地上, ——数量——消灭法——七天——观测法——没有智慧——石球——传递性——怪物化——目的性—— 先划掉肯定不对的,例如没有智慧和观测法,再划掉肉眼无法确认的消灭法和石球,还有根本就是猜测的怪物化和传递性,还剩下三个词。 数量、七天、目的性。 这几条其实也不能保证100%正确。例如在被塞满之前,影子的数目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但是不能保证没有影子出现的时候没有,不过这么想就没完了,只能暂且认为过去的观测完全没错。 胖子啧了半天,忽然说:“我怎么觉得,那些黑的倒像蜕下来的壳?” 他的比喻虽然很噁心,却有种神奇的贴切感。我之前先入为主,认为影子本身就是鬼,从没想过它也可能只是个遗留物。 一明白过来就往楼上跑,他们两个也立刻跟了过来。推开解叔房间的门,我终于知道胖子为什么会说有丝分裂了,这两个东西……还真有点像分裂,或者说是出芽吧。只见之前那个侧站的影子腰部横着伸出来一长条,就像有个人无视地球重力平躺在墙上,所以发型和身体特徵比较明显,确实很像解子扬。 我瞪大眼睛足足看了几分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看到。 胖子噗地一声笑出来,“你想看他爬出来的样子,可惜这小子动作快了点。” 我早就见到解子扬了,哪可能现在才出来,但“爬出来”也是个很有意思的比喻。我发现胖子的形象思维实在是常人不及,可惜我的怀疑也太不具体,没法组织成语言。 “除了这条,还有别的‘连锁’吗?” “有,都是一条路。” “全被你干掉了?万里长征人未还啊。”胖子长嘆,“这帮小子,再几个月可就下海了,说不准会爬到美国去,那咱就别管了。” 我看向闷油瓶,希望他能说点什么。还没等他有反应,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到的首饰盒,那事我印象太深刻了,只是一直联繫不到一起。但是现在,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那盒子八成不干净。 “会不会这里就是目的地?它们就是要到地洞里去,比如为了刚才那块大泥巴?” 闷油瓶从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我,我低头一看,居然是个拳头大的黑色石印,入手寒气逼人,对着光也没有一点透明,通体圆润。上面雕了只四蹄怒张的麒麟,栩栩如生,连细如发丝的鳞纹都清晰可见,脚下踏的乍一看是云彩,细看才发现全是小鬼。我贊了声好,翻过来却发现底下一个字都没有刻。 第40页 胖子接过去吹了个口哨,“上佳的墨玉,啧啧,只有王字才配得上这么好的雕工。” 34 我抢回来瞅了瞅,突然发现那麒麟有些不对劲,似乎也是很多黑色的小鬼组成。也就是说它只不过看起来像麒麟踏云,其实既没有麒麟也没有云,全是面目狰狞的小鬼。好好一块印玺平白就多了几分诡异和不祥。 “雕个王字,胖爷是打算去当鬼国的皇帝?” “什么鬼国。”胖子不服气,“不懂了吧,这叫玉玺。玉这东西有规格,老百姓不能乱用的。虽然麒麟纽比龙低一级,也至少是个什么大官,说不定是死得突然没雕完,家人一看这不能流出去啊,就裹着一起埋了……” 我看他越说越没边,赶紧岔开话题向闷油瓶说:“你哪来的?有什么讲究?”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把那块玉玺接过去,垂眼端详着。我忽然明白了,这就是那块泥巴里包着的东西,也就是我爹从青海古墓里带出来的玩意。 糟糕,我想,如果这些鬼东西真的是冲着这块玉来的,且不管是怎么到了解连环手里,罪魁祸首都肯定是我爹了。 “干脆把它送回去,没准那些鬼就不来了……” “如果不是呢?”他眼神颇有些凌厉。我一想也对,不管结果怎样都要等再死人才能确定,而且也根本摸不准规律,实在不是可以拿来说笑的话题。 胖子却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想太多了。不管是不是这都是一群怪物,害死人难道还是我们的责任?” “如果那是真的,”闷油瓶说,“它们花了十年才到这里。” 这也太明显了。 我心想你还不如直说呢,十年前正好是崑崙山大地震,我爹随科考队进青海,要多蠢才联繫不到一起。往店里跑是为了探虚实,寄石头也是为了确定解叔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现在很明显我老爹吴一穷有嫌疑了,当着儿子的面还绕弯子干嘛呢? 就连老黑……不对,老黑是解叔借的,闷油瓶也说过店里闹鬼,说明早就出了问题,他是逃难去的。 操,潘子肯定也是逃难去了,我怎么才明白。 “解叔有没有说过怎么闹鬼?” 闷油瓶摇头。 “我小时候可能就见过它,估计是我爹他们从洞里拿的。”犹豫了这么久我还是决定说了。万一祸是我老爹闯的,尽可能收拾残局也是儿子的义务,更何况我也确实很想帮闷油瓶。 事后想起来,这完全是冒险小说看多了热血上头,以为自己是戴着光环的主角,还在妄想诸如命运啊拯救啊之类的话题。其实谁也没有办法拯救别人,更不用说我当时根本无法想像他过去经历过什么,说轻率都是客气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听完我的故事,闷油瓶有点迷茫,他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当然更不知道原理了,只是在整理受害人规律的时候隐约猜到有什么蹊跷。 胖子揉了揉鼻子说:“怎么,依你们看这鬼还是个民意代表?专程来把被偷的东西抢回去?” “也许……”我也闹不清其中的关节,“算了,我直接问我老爹,他不说我就到青海去找他。” 其实我没什么底气,心里一直在盘算怎么开口。我老爹的学究性格,真犟起来连二叔都对付不了,但我又不想告诉他真相,毕竟是为了科学——要说他见钱眼开,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信。 回到胖子店里,一眼就看见老黑蹲在门口,警惕地瞪着我们,连最爱的闷油瓶都不肯靠近。也不知道是玉玺阴气太重,还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反正看不到就当不存在吧。 我们把胖子偷来的受害人列表打开看,这才发现还有个支持传递性的证据,就是每个受害人的受害方式总和前一个有关,例如被碎尸万段的前一个是个年纪很大的外科医生,被硫酸烧死的女人有个搞化学的男友。 “除非她男友早就死了,害了女友,再控制尸体去卧轨。” “殉情?”胖子哭笑不得,“我看这个案例不对劲,就像解子扬那个。咬死他的绝对不可能是人类,除非那女人是个狼人,或者养狗专业户。” 我们琢磨得脑子打结,胖子倒是乐观,三人一车拉去洗浴中心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再订了俩房间睡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闷油瓶早出去了,我赶着给家里打电话,没想到一次就通了,我妈怪我太久不联繫,絮絮叨叨地发牢骚,我听着听着心里一动,就问她三叔是不是去过,她果然回答不知道。 这时候胖子过来喊我吃饭,我挥了挥手。 “妈,你帮我翻翻电话本吧。我有个朋友特仰慕李四地,到处联繫不上,找我帮忙呢。” 我妈一听就笑抽了,说没想到伪科学家还有人仰慕。我想起李四地在业内评价很低,好像就是因为写的论文很多都证据不足,尤其是那几篇讲萨满文的,一直被人批成幻想小说作家。如果我爹手上有些什么,他恐怕是最想要的几个人之一。 等了好久我妈才回来,说几本都翻遍了,只有最老的那本有俩号码,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说着报来两串数字,我一听脸色就变了。胖子关切地凑过来,我打手势让他别开口,又问了几句才挂电话,长松口气,心底却一阵发寒。 第41页 “我三叔和李四地很熟。” “有多熟?” “熟到能把电话号码背出来。”说完我又觉得不太准确,“而且他知道的号码和我爹知道的不同,新多了。” 35 或者我爹想隐瞒和李四地有勾结的事实,或者三叔和他有联繫而我们都不知道,总之关键点都在那个人身上。 “李四地?”胖子抓了抓头皮,“我通过好多渠道找他,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区区一个酸秀才恐怕没这本事。” 虽然不知道胖子找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在三教九流里似乎都有些势力。连他都找不到……难道是跑到深山老林里躲起来了?还是改头换面扔了以前的身份?能让李四地怕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得回去一趟。” “又回去啊——不成,吃饱了再说。”胖子打了个哈欠,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回头咱去借个推土机,把那破书店给推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回家,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不榨出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就走肯定不行。就算真的要推平了一块块砖头搜,也不是多离谱的事。 下去的时候闷油瓶正在翻报纸,明明是娱乐小报居然看出了党报的味道。他见我们过去,打个招呼说要回学校就走了,我看了眼胖子,也不知道他是真有事还是找理由甩我们,或者单纯心情不好。 昨晚按摩的时候他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当然我们也闹得过了点。总而言之,就是胖子对那头麒麟表现出了高于闷油瓶接受范围的兴趣,搞得有点僵。 越是做事不清不楚的人,越不喜欢被人刨根问底,否则秘密也就不成其为秘密了。胖子这样一个世故的人不可能不懂。 不过接下来的事和别人都无关。我跟胖子把计划说了,一起祭完五脏庙,就赶回去琢磨那栋房子。 建筑毕竟是我的本行,第一步就想画个草图,找找是不是还有密室夹层之类的。胖子帮我拉皮尺,转了一圈回到门口,他忽然招了招手,指着头顶的招牌问:“小吴,你觉不觉得这店名有点怪?” 当然怪了。我心说你不是才发现吧。 书圄书圄,不看字的人肯定以为是书语——书中之语,也算是个内涵名字,要不就是书雨,表示店里图书众多云云。但圄字就不同了,且不说至少有一半人念错,剩下的一半就算念对了,也不见得能明白意思。 囹圄也就是监牢,书之囹圄又是指的什么?用书牢形容书店倒也蛮形象,但解叔恐怕不是这么有闲情逸緻的人。 我摸着下巴看了一会,那俩字也不知道是谁题的,虽不算多好却颇有几分雄浑。 “胖爷,有梯子么?” “这还用得着梯子?” 他不屑地撇嘴,顺着隔壁的防盗门就上去了,抓住招牌用力拽了几下,忽然扭了扭身子,捏腔捏调地喊:“四阿哥,可不好了!先皇遗诏里写的是十四爷~” 我愣了下,见他小心翼翼地抽了个信封出来,当下就想跳上去给他个拥抱。 他满脸贼笑,也不管急得挠心挠肝的我,坐在上面就把信拆了,边看边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我催了好几次他才有反应,直接就跳了下来。没想到他这个吨位落地居然很轻盈,手舞足蹈地活像个抽筋的非洲土着,“没想到吧,嘿嘿,离了本大爷,你们一个个都成不了事。” 不用他说,我对这朵奇葩也是心服口服,搓搓手诚恳地说:“隆大人,您辛苦了。” 胖子对我的态度大为满意,一挥手把那叠东西拍在我怀里,说:“去,把那小哥叫回来。他要不高兴得叫我们‘哥哥’,我隆字就倒过来写!” 闷油瓶当然不会叫我们哥哥,虽然从年纪上来说也没错,不过隆科多的姓是不是倒过来也没人关心,至少闷油瓶是确实很高兴的,这从他抱着笔记不撒手上能够看出来。 叫他来之前我们已经看了个够,所以也不打扰。那是本边角发黄的笔记,硬质封面布满了裂纹,好像下过水。内页果然有很多水渍,还有不少泥巴点子,幸好纸质不错,字也都是用碳素墨水写的,还没怎么糊开。 版权页写的出厂时间是00年,虽然不能排除有人用旧本子记事,但看它的氧化程度,十来年应该还是有的。 里面抄的正是闷油瓶想翻译的那种文字,内容不知道有没有差别,反正行间距很大,中间写满了注释和符号,笔迹、颜色五花八门,至少出自四五个人的手笔。悲剧的是做过处理,等于是把一种密码翻译成了另一种密码,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如果这是解连环的东西,他肯定还有同伙,而且有的字体娟秀,似乎是女性。这些人不像我们这样不得其法,因为本子后半画的全是奇怪的示意图,还有几张写着类似张家村李家铺那样的地名的鬼画符地图。 解叔有没有去过图示的地方呢? “后面的是不是那个洞的地图?” 闷油瓶摇头。我等了一阵没动静,觉得有些没劲。之前我联繫不上他只好亲自去请,没想到他正和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在聊天。那女的看到我把他叫走,用一种非常露骨的不满目光盯了我很久,扔了句特瞧不起人的话, 第42页 “这谁?” 我本来还在猜她是不是闷油瓶的女朋友,听到这暗地骂了声靠,单凭这口气,我就宁可投老黑一票。 说到这……老黑呢? 我跳起来找了圈居然没看到,不禁有点担心。怎么着和我也是同类,没它我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胖子探头问我干嘛,手里哗啦哗啦地拿着个大信封扇风。 “这是掏出来的信封?” 不对啊,十年的旧信封能有这么新么!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抢过胖子的扇子细看,果然是今年出厂的东西。 “这怎么回事?难道是今年才藏进去的?” “不奇怪啊,你叔不也是刚跑到伊拉克去的吗?” “什么伊拉克,他那是阿……”我下意识地说着,陡然明白了,“不对,半年的灰不会这么少,这八成是潘子藏的!” 36 不得不承认潘子是个传奇人物,我们两个撬锁进去把他的房间巡视了一番,除了一览无余的床架和板凳,居然什么都没剩下。 “这他娘的也太绝了。”胖子无语地戳了戳空荡荡的木架,似乎不敢相信连床板都没了的现实,“你老爸不会已经沦陷了吧?” 我摇头,其实我一直忘记告诉他们已经联繫上我爹了,就在去找闷油瓶的路上接到的电话。 我爹还没开口我就听出来了,瞬间鼻子就有些发酸,毕竟是大半年没见过面。不过我爹很着急,寒暄了几句就问我什么事,我只好把说过的谎再说一遍。 他有些惊讶,当然了,这么点小破事……不过因为和“科研”有关也就没发火, “早调走了,回头去问问吧。” 我哼哼唧唧半天,终于装成好奇的样子说:“爹,你们队那次出事是不是跟他一起去的?据说还死了人?” 这算是讹人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多大的事。本以为我爹会掩饰一下,没想到他想了一会说是的。他说当年也没多大事,就是有几个人擅自行动迷了路,还丢了几架仪器,后来怕被追责都不敢承认,就对上级谎称是雪崩,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好瞒了。 我爹的性格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死板,撒谎绝不会这么自然,关键是听他说的根本没有跟那“几个人”在一起,搞不好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要是真的就不合逻辑了,之前的推测全部作废,因为我爹不像是被人威胁过。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为什么现在又都跑了呢? “天知道。”我说,搓了搓鼻子出去看闷油瓶,那小子挪了个地方蜷着腿看得正起劲。老黑不知道从哪钻过来的,看到我们过去晃了晃尾巴。 “你说,害老黑的会不会是潘子?”胖子凑过来悄悄对我说。 “屁,要是他我们连骨头渣子都找不着。”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看潘子那房间就知道,他做事半点余地都不会留。谁捏不死一只猫啊,下手的人不是太没用,就是压根没打算弄死。 没错,至少他成功地干掉了解子扬。 “你觉不觉得解子扬死得不对劲?”我对胖子说。 其他人都是标准的“人类”杀人方法,唯独他不是。我甚至因此怀疑那是不是伪装在连环案件里唯一一个人类杀人案,尤其是他的身份还有点特殊。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没找我爹的麻烦。” 闷油瓶忽然抬起头来,想了好几秒钟才说:“那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知道。 也许这是个巧合,只是我们都不信,又或者是个错误,只是我们都没想到。 比如,他们本以为我爹是知情人,后来才发现有问题的是解连环父子。 而解连环有问题,就说明我三叔肯定也有问题。难道说他们把我弄到这来是当烟雾弹的?我真不想这么怀疑自己的三叔,不过我总觉得这种事他做得出,不是因为他和我隔着一层关系,也不是因为他总是搞些旁门左道的营生。 我对他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忌讳感,就像看着吴家那些黑洞洞的老宅子。 闷油瓶把记事本一合,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胖子“哎”地一声叫住他,说:“这不行,你得先把事儿说清楚了。” 闷油瓶回头看我们,显然在问“什么事”,胖子也瞪着他,颇有大眼瞪小眼的味道。我注意到闷油瓶神色不太好看,正想插话,被胖子挥手阻止了, “小哥,你是个明白人,不用什么都挑明了吧。” 闷油瓶完全不为所动,还是平常那淡然的样子,说:“和你们没关系。” 这话胖子跟我说过一回,我知道胖子对他的态度很不满,因为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却连绳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公平。 “什么叫没关系,你不知道你那个同学,阴魂不散地跟着小吴呢?” 闷油瓶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就像一缕阴风扫过我的鼻尖。我突然有点愧疚,因为虽然见过两次解子扬,我也没被怎么样,甚至根本不能确定他是跟着我还是跟着闷油瓶,胖子就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来,实在有点不厚道。 然后他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怎么认识他的?” 第43页 “我不认识他啊。”我下意识地说,想起来不太对,“还不是你来说的,我就去查他了呗……” 闷油瓶摇头,想了一阵说:“跟我来。” 我被他弄糊涂了,赶紧跟上,胖子对我使了好几个眼色,要我找点话说,我却找不出话头,只得作罢。三个人一路无语,七弯八拐地又到了他的宿舍,也就是解子扬的宿舍。上次那个眼镜兄不在,闷油瓶把我们让进去就关了门,开始在解子扬的书架上找东西。 这里的东西放得比较乱,不过我都熟,凑过去看,除了专业书还有几本素描本,忍不住抽出来看,才发现解子扬画得居然还不错,有几张人物和风景的速写,还有几张是涂鸦,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最终闷油瓶从废稿里抽出一叠格子纸,是专门用来练仿宋字的那种,上面写满了字,还有红笔批改的痕迹,显然是以前的作业。 我茫然地看着闷油瓶,他示意我往下看,胖子几乎就要抢过去,被他瞪了一眼。 “这没意义啊。” 我抓着头皮翻。里面全是绘图常用的词句,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手工绘图了,但低年级的时候还是会练基本功的。 这显然是老师硬性规定的作业,所以钉起来很厚一本,每隔几页页脚都有个编号。 我翻着翻着,突然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胖子也看清楚了,怪叫了一声把本子抢过去猛翻,我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字,嵴背一片冰凉。 怎么会这样?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依旧是那样平淡的目光,谢天谢地他没盯着我看,不然我肯定更崩溃。 那本子后面只有一个词反覆出现,“吴邪”。 几十页里全是我的名字。 37 “这……” 按批阅日期来算,那时候我才刚到n市不久,还没开始站柜檯呢,想着不禁有些头皮发紧。我敢发誓,以前从没来过这边,不可能会认识解子扬,更不用说被他这样关心了。可是却有人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会不会是重名?” 毕竟吴不算小姓,邪也不是什么怪字,重名的机率不小。 胖子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其实也不太信,不过除了这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那就是因为解叔把书店过给我?” 胖子嗤地笑出声来:“你咋不说他暗恋你呢?” 虽然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却缓过来了。我的猜测其实不重要,说不定解子扬是觉得这两个字难写才练了千八百次的,不是冤死了么?而闷油瓶给我们看这个,不可能没有用意。 “知道原因吗?” 他摇头,“所以我才去找你。” 原来如此,那时候他去店里是为了这个,还特意提到解子扬,可惜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根本不认识那傢伙。 我仔细分辨那些字的笔画,轻重不一,有几个几乎把纸都戳穿了,显然写的时候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难道他嫌我占了他的位置? 太荒谬了吧。 胖子在书架上抽了几个本子,一屁股坐在解子扬的椅子上,“让胖爷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小吴的照片。” 闷油瓶没动,估计他早就找过了,但是我也明白胖子想找漏网之鱼的心情。这么多东西都要检查一遍,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解子扬的呢? “你有什么想法?” 闷油瓶皱起眉,忽然拉开了寝室门,门外站着个人,是之前那个女的,抬着一只手,看得出来她正打算开门。 发现我俩她吃了一惊,疑惑地看了看闷油瓶,似乎明白了什么,上来对我伸手道:“你们好,我是小张的高中同学,姓宁,以后叫我阿宁就行了。” 姓宁? 我想起闷油瓶那个包裹,上面写的就是个宁字,而且既然是高中同学,应该也是青海人,包裹多半就是她寄来的吧。 难道她也掺和在里头? 我不禁多了几分警惕。整件事比想像的要复杂得多,恐怕不是一个冒险故事那么简单。 阿宁的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轮廓也深,头发削得很短,看起来确实有几分高原美女的味道,非常干练。可惜因为太成熟,看起来竟似乎比我还要大上几岁。 她的语气不像内容那么热络,保持距离的味道很明显,这点和闷油瓶有点像。结合她的话,就是“虽然不是理想的对象,但是长期合作也可以”的意思。 谁他妈想合作啊,我差点就要发作。我能理解他们不告诉我的做法,因为他们也是糊涂的,但是这个女人的态度我却不喜欢。详细来说,闷油瓶的冷漠是因为他性格内敛,而她的冷漠,是因为她确实没有激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不管她在这干什么,反正没人喜欢自己被当成个“事”,要不是看在闷油瓶的面子上,我连手都不想和她握。 她也明白我不喜欢她,故意对我挑起眉笑了笑,“小吴同志,你和你三叔长得还真像。” 我第一反应是三叔去了青海,不过我马上就想到,吴家大部分人的资料恐怕都被看过了。 闷油瓶似乎有些忌惮她,悄无声息地掩护胖子,把刚才的练字本藏了起来。阿宁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挥手说:“算了,难得来一次南方,还想让你带我出去玩,看来是没机会了。” 第44页 “宁小姐,您想去哪,我王胖子带你去嘛。” 阿宁就像是等着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还是王老闆人好,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胖子往门口一窜,拉着阿宁就往外走,他那个体格,把房门堵得水泄不通,我都没来得及阻止,等追出门去,他俩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难道胖子还认识她? 闷油瓶似乎不以为意,靠过去带上门,瞅着我,没了胖子,那无形的压迫感就蹭蹭地往上涨。 “怎么?”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是遗产纠纷吧?” 他说:“我怀疑解子扬还活着。” 我差点被他吓一跟头,活着,亏他说得出口。 “不是通常意义的活。你也说过,他还有个人意识,这和以前我遇到的不同。虽然看不见,我也可以感觉得到。” 说到这份上我就没资格再发言了,只好等着他说下文。阿宁来之前,他明显还有话说,没道理就这么算了。 “我之所以让你参加进来,是以为你也在局里,因为那次地震科考队的人,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爹一个人了。”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了,我爹没提过这个,我相信他压根没发现。 “那其他人呢?” “不知道,”他看着远方虚空的一点说,“有的辞职,有的调动,但是查到最后全都没了消息。” 乍一听没什么,细想我却出了一身冷汗。我爹虽然还在,可一年到头都在无人区晃悠,如果某一天突然消失,不是闷油瓶的话,我绝不可能想到事故之外的原因。到时候,那支考察队就真的不存在了。 那些人是被伥鬼干掉了,还是变成了伥?或者两者兼有? 要说区别,我爹说当年闯祸的不是所以人,会不会正是因为他没有下到洞里,才一直倖免于难?于是那些人或者怪物终于盯上他了? “你现在觉得我不在局里?”这话我不信。背后被人查了个底朝天,名字还被人写在练字本上,我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或是被装扮成什么角色? 还有解子扬。目击的女孩说有两个人打架,还动了刀子,结果却被啃得残缺不全,难道是为了掩饰刀伤?还是说他身上另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地方? 38 “你不在。” 本来点头就能解决,他却特地多说了三个字,我不得不更加认真地对待这句话。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不说我来说。”我嘆了口气,“如果有人对当年的事有兴趣,肯定会查到我爹头上。你说和我无关,我又被叫来这里,除非是有一边弄错了。我估计解叔还有个上家,他可能告诉人家,吴家父子知道一个大大的宝藏,想弄明白就得给他钱查,所以把我哄到这里来是必要的,但是却没有实际意义。” 闷油瓶微微点头,我见他表示贊同,就继续说了下去,“这样我和我爹其实不算太危险,三叔才会答应他合作。里面肯定有金钱交易,不过我三叔不是连亲戚都能卖掉的人。” 三叔在老家是个地头蛇样的人物,无法无天,但是很听我爹和二叔的话。我以前很少回老家,生面孔总是被欺负,照理说成年人是不会掺和到小辈的纠纷里的,可是他却不认这个理,把欺负我的小孩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后来别人找上门来,他差点被表公打断了一条腿。我至今都记得他跪在祠堂里死不认错的样子,所以我从小就很崇拜他,对他也特别亲近。 现在想起来,其实错的还是他,不过这也说明他极端的护短。这样有血缘观念的人,绝不会轻易出卖家人。 “他们到底骗了人家什么不好猜,但用来当证据的,多半就是你手上那个玉玺。那是我爹从崑崙山带出来的,可他没当回事,落到我三叔手上,然后辗转到了这里。” 闷油瓶嘴角挑了一下,我看他那个样子就放了心。他笑得少,总归是件高兴的事。 “解叔出国肯定也是幌子,反正那边离新疆也近。潘子是解叔的人,肯定什么都知道。他留下就是为了看住我,他一走,我多半要有麻烦了。” “解子扬呢?” 我只得摇头,不是所有事都能解释清楚的。 “他和解叔关系不好,应该不是做戏。可能是偶然发现了什么,而且也被骗了,才会知道我。也许想捞点好处,也许想报复解叔。” 闷油瓶面无表情,好似置身事外。我明白他等我下结论,可这个结论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他一定行动了,例如抓住老黑的很可能就是他。而他干扰了某个计划,于是被灭口,伪装成怪物杀人的一环。其实这只怪物已经被你干掉了,这么多天都没出事就是证明。所以……凶手可能是潘子。” 潘子对我很好,是三叔那种好,就是虽然是糙老爷们做不了什么温情的事,却很实在,我没法否认这一点。而且他对解叔是真忠心,半句不好都听不下,很难相信他会杀解子扬。当然如果那威胁到解叔的性命…… 能让他逃跑的肯定不是善男信女。 “我现在就不明白,那个洞里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人?我爹他们是学究,看到个烂木头都会高兴,见到怪物搞不好会喜疯掉。三叔可不同。你说祭器里有黄金,是不是很多?” 第45页 闷油瓶听了,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你有没有没打开过那个盒子?” “当然没,我不是说过吗?”其实我也没想明白盒子里装个老鼠是什么意思,说不定有什么讲究,不然就算掉包也该拿石头而不是活物。 “你回去吧。” 我差点给他气笑了,说了这么半天他到底听进去几个字? “又不是你把我找来的,你要我回去我就回去?” “跟你没关系。”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怪物都死了,你怎么不去好好读书?” 说实话,整个故事里他才是最不相干的人,除了追着那只鬼……不对!我心里一惊,他是考过来的,而且已经上了二年级,还和解子扬在一个班一个寝室,这说明他走在那东西的前面,就算是为了那只鬼,也是提前拦截,不存在追的问题。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他恐怕不是杀鬼的正义使者,至少目的不是救人,路上那无数的冤死鬼他连救的意思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认识解子扬的?” 大概我脸色很难看,他皱了皱眉头,说:“解连环七年前搬到n市,我和解子扬都是为了他。不过会在同一个班,只能说目的相同的人总有些想法会相同。” 居然是这样。我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新的问题立刻浮上来,他为什么会追着解连环跑呢? “解连环这条线,还要算在吴三省身上。”闷油瓶嘆了口气,“我给你讲的故事,其实是假的。” 接下来,他用那一贯漠然的语气,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我早就知道他瞒着很多事,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原来他从小虽然受过那么多异于常人的训练,却没人告诉过他为什么。 张家从来就没繁荣过,到了近代更是凋零。他在族里是老人带大的,从没见过父母,甚至没见过直系血亲。他也不问,一级级学校读出去,就离老家越来越远。大概是高中的时候老家出了事,他才知道那些伥鬼的存在,并为了调查事故的真相,开始追查01年那支地震科考队。 闷油瓶没有说具体出了什么事,但肯定是极惨烈的事故,否则他根本不需要查科考队,随便找个人问问就够了。 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发瘆。灭门什么的距离我的生活实在遥不可及,可是面前就有个人多半经历过,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用个烂俗的比喻就是,我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的叙述中我几乎感觉不到多少感情波动,这才明白他之前叙述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就感觉到异样。他这个人,实在是冷淡得好似游离于世界之外。 他本来就听老人讲过一些祖辈的事,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群葬洞的存在,于是决定孤身一人去探一次。他想得很简单,因为古人笃信死后的世界,通常古墓会留有灵魂升天的通道,却没想到群葬洞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结实得就像个保险箱。 那时候那个山洞原本的通道已经坍塌,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了另一个入口。那应该是修建时运输石材和方便工匠进出的通道,虽然用碎石堵死,却比钻山要简单得多,于是才有了后来的经历。 他讲给我的,便是结合了传说和他本身经历的一个故事。 39 听完我反而松了口气。至少那故事有依据,不是完全鬼扯,而他瞒着我的部分是真正的隐`私,说不说对大局都没什么影响。 不过他的故事还有个很大的断层,联繫不到现在。 闷油瓶倒了杯水灌下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了。我也坐下休息,才发现站着听了这么久,全身都僵了。 气氛很压抑,但这时候任何话题都显得轻浮,我只好陪着他发呆。实际上这么短的时间我也不可能消化掉所有的信息,正好借时间梳理思路。他不喜欢提自己,所以我也不能太依靠他。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胖子才回来,一身的酒气。他瞅了瞅我们,指着闷油瓶嘿嘿地笑了起来,“小哥,你不够意思。” 闷油瓶不表态,胖子又嘿了几声,说:“那妞儿是文物贩子,我要给告了,你们一串都逃不掉。” 我愣了一下。连文物贩子都出来了,难道我就猜得那么准? 胖子见他还是没反应,对我挥挥手, “小吴,你肯定不知道吧。02年的时候,吴三省在青海出了一批货,就是阿宁的老闆收的。那是一批前所未见的金器,据说文物价值不可估量。” 我忍不住皱起眉。没想到三叔果然在做这种没天良的事,要是被我爹知道,不知道会逼他自首还是大义灭亲。 “你也不用这么苦瓜相,那批东西不全,卖不出好价钱,至今还没出境。剩下的都在小哥手里,可惜他一直不肯开价,把那老闆馋得茶饭不思。那女人缠着他就是为了那些文物,她说我们要能帮这个忙,可以给我们一成的好处费,你知道有多少?” 我按住胖子晃来晃去的四根手指,说:“胖爷,你觉得光是为了凑全套,他们就能忍住在手里藏九年?” 所谓的文物贩子可不是收藏家,且不说周转的问题,就算他们财大气粗,这么大一笔钱卡着不在乎,也不可能让闷油瓶这个钉子户赖九年,除非他们最近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说他们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查了九年。说是为了凑齐区区几套文物,未免太离奇了点。 第46页 “他们既然都找过来了,应该已经去过那边了吧?”不用说也能猜到,估计又是一场悲剧。我突然想起闷油瓶不久前才回去过,“你上次去青海‘打发文物贩子’,是为了给他们擦屁股?” 沉默的意思就是承认,我嘆了口气。这他妈的也太操`蛋了,五讲四美好青年啊,“那你把那张纸给我,是要我替你翻译完?” “他们要的就是那个。” 我一听就晕了。他早就猜到我的处境,还给我送个烫手山芋,要是在我这被搜走了,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那篇密码文是不是写在文物上?”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凑全套,我爹他们当年没有带出所有的东西。 “等一下,怎么可能是为了那篇神神叨叨的玩意?”胖子也看过解叔的翻译,眼睛瞪得牛大,“解连环不是有一份么?李四地肯定也有。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因为那断断续续的译文怎么看都是个封建迷信的大毒瘤。 “原件在地震里毁了。”闷油瓶冷笑道,“他们以为有全文就能破译出不同的东西。” 听他的言外之意,是说就算有全文也翻不出花样来。从已有的部分看确实如此,可那群人也不该无缘无故这么执着。另外,三叔的“货”到底是科考队带出来的,还是后来又有人进去过?从我爹他们那一批算起,究竟有多少人进过洞? 一个班肯定不止,光科考队就超员了,一个排很有可能,一个连……会不会太多了点?要是都变成鬼,凭闷油瓶那小身板,是群p还是单挑呢? 我正胡思乱想,胖子突然咳了声,“原件被地震毁了,是01年吧?” 我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十年前闷油瓶才9岁,但他说过,下到那个洞里是高中时期,至少应该有16岁才对。 “不要告诉我你十年前就在上高中。” 闷油瓶眯了眯眼睛代替回答。我知道他不是没得解释,而是根本就不想解释。从青海回来后他的态度就有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他从来都和平易近人背道而驰,可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了解得越多反而越疏远。例如他一开始还会偶尔开玩笑,甚至小小地捉弄一下人,是不是因为他当时的心情要比现在轻松? 我想他可能就是那种不愿意靠近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凑太近的人。如果忌讳被人知道过去,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知根知底的路人和身份不明的朋友,我宁可要个朋友。 “这样吧,”我决定岔开话题,下意识就往胖子视线上挡,“既然有了解叔的记录,也就不用急着找李四地,试着翻译出来才是正经。” 胖子扭了扭脖子,有点不满地哼了声,说:“好吧,正好那东西的复印件还在我店里,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本能地想叫住他。这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分开了至少我是极度心虚的。就算把自我膨胀压低几个等级,我也不能算“摆在路边也不会出事”的类型,难道那群人找上门来,我就把闷油瓶那张纸贡献上去? 可是胖子的气势太明显了,我要是开了口,他肯定会把我拖出去组建开瓶统一战线,这又是我十分不愿意的,所以我犹豫再犹豫还是目送他走了。 正盯着楼梯口发呆,背后嗤地轻笑了一声,回头居然看到闷油瓶在沖我眨眼睛。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瞧他的意思是要我过去,就赶紧蹭过去了。 “你打算住这?” 他指指解子扬的床。我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摇了好几次头。开玩笑,这不像解叔那床一睁眼能看到墙上两个黑影,但是搞不好一睁眼就会看到解子扬无限放大的脸。他都够念叨我了,我还敢占他的床,他不把我煮成八宝粥才怪。 然后我才醒过味来,这傢伙难道是在下逐客令? 也罢,要是有学生干部查房看见我,总不能自称是闷油瓶的老表拖油瓶。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告别,猛然想起刚才说的事。那本笔记眼下在我包里躺着,独一无二。因为笔迹颜色和轻重难以再现,胖子那份复印件其实很不利于研究。 “要不,我给你印一份全彩的?” 他看着我忽然皱了皱眉,眼里笑意一扫而空,比刚才还严肃,“我手上确实有套原件,年代应该比洞里的石雕早。”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锦盒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排三枚方形的戒指,被白色锦缎衬得好似上好的墨锭。 40 这三枚戒指造型阳刚简洁,看着不像女孩子戴的那种,反而更像扳指。我一眼就看出来它们的材质和那个玉玺相同,上面的花纹风格也一样,应该是一套。不过奇怪的是有个面是平的,就像被切了个角。 他让我拉上窗帘,再将戒指的平面对准灯光,转动了几次,墙上的反光中就隐约出现了几行字,不过因为光线的问题,我眼睛都瞅花了也看不清楚。 我突然记起那个玉玺下面也是平的,难道也有这样的字?三个戒指那么小就抄出这么大一篇,那玉玺怕不是可以写小说了。 “和玉玺是一套?” 他点头,把手上那枚递给我。 我接过来对着光看了又看,表面很光滑,只有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整个平面布满了比头发丝还细的纹路。这个工艺可以算的上巧夺天工,不过还不仅仅是微雕精巧,更难的是它们保存至今居然都没有被磨损,说明这个玉的硬度不一般,而且没有长久入土,否则会有沁色,还会影响表面的光洁度。 第47页 一旦光洁度改变,这些字恐怕就看不见了。 但是我转念一想,那个玉玺就是从泥巴团里洗出来的,似乎也没有沁色啊,难道是解叔他们干的? 他们为什么要把它糊在泥巴里? “玉玺上有字吗?”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玉玺,我第一感想是,居然有人把烫手山芋就这样扔抽屉里,真的奉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成。 一拿到手里我就知道没有字了,因为和微雕过的光泽不同,玉玺下亮得像上了油一样。闷油瓶把戒指全部拿出来,往那黑麒麟身上装,我才注意到上面有三个地方不太自然,有几个略微凹陷的小坑,正好可以把戒指全部嵌进去。 我拿手比了比,两个靠得近的在肩部,远一点的在尾巴边,如果有人握着麒麟钮,那就刚好是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的位置。通常来说戒指戴在这三个手指比较奇怪,但这正好是他练过九阴白骨爪的手指,恐怕和他族里那些功夫有关。 他发现我在看他的右手,干脆把戒指套上去比划给我看,果然严丝合缝。要不是他两根手指比旁人略粗,肯定不会这么合适,跟量身定做似的。 “这是传家之宝吧?” “是洞里的祭器。”他说。 “这么巧?” 我也学他的样子戴在手上试了试,大小差不多,但是可能是地藏太久的原因,墨玉入手阴寒,加上比重很大,时间不长手指就有种麻木的感觉,看来还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我心头一动,脱口问:“你练功的时候是不是要戴着它们?” 如果是,天知道他怎么折腾,估计硬度又要上一个档次。 闷油瓶点头。我发现他今天头点得很频繁,成就感油然而起, “要不你也教我点?免得那些东西能咬我,我却咬不回去。” 不料他脸上表情一滞,我立刻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然而他只是沉默了一秒没表示什么,淡淡地说:“学不来的,死心吧。” 真的开始翻译,我才明白三叔他们工作的不容易,因为那些字看起来好像是汉字,其实却是用藏文为蓝本改造的,语法和汉语有很大的不同。 好在他们当年是流水作业,前面有好几页专门讲断词和断句的问题。 我让闷油瓶继续看剩下的部分,自己则对照两篇文的区别,把戒指上的原文拼合,再标记出漏字。圈完一看,剩下的部分居然像个动物的头,还有对称的眼睛。 我想起洞里那个狼头,不禁乐了,李四地要看到这个脑袋怕不要气死。 闷油瓶过来看了我的劳动成果却满脸凝重。我想了想也心头一震,这种缺字现象肯定是人为的,而且解叔临摹的密码文是完整的一块方形,并没有破损,说明至少他们进去的时候原件是完好的。 “是他们砸的?”我明白为什么解叔要逃跑了,他们干的是八国联军的勾当,带不走的毁掉,才使得手上的摹本奇货可居。 “你说他的上家会不会和阿宁的老闆有关?” 很难想像会有两个大势力看上这么一篇不知所云的东西。 闷油瓶没回答,把稿子递了给我。 接下去的几天我们都在对比,按照李四地留下的说明挑出已知词彙,发现很多不可解的词都是因为缺字,补上之后,大约七成文字都有了解释。 虽然还不能确定副词和连词部分,但整篇文章的雏形却可以看出来了,这是一篇神话,大概是讲一个狼形的威尔玛战神战胜邪恶妖魔的故事,和《格萨尔》之类的调调差不多。 闷油瓶本来就是青海人,以前也研究过,有底子,我就不同了,对那些一窍不通,越是翻译到后来越是头大,幸好笔记里还有少许注释,不然我真是宁可让解子扬把我捏死。 宗教这个东西自古就是因地制宜,不断变迁,尤其是多种宗教共存的地方,互相融合的情况非常多,例如道教和佛教里就有几个傢伙在搞兼职,三皇五帝也分不清彼此。这篇密码文同样一团烂帐,刻在古代遗蹟里是举世无双的新发现,发在网上那就是胡扯蛋。 假设之前的推想不错,苍狼战神代表了留下这篇密码文的某支萨满教信徒,而邪恶妖魔代表了信奉其他宗教的原住民,也许曾发生过激烈的宗教冲突。 值得注意的是文章里面提到了猫鬼,是妖魔的中坚力量,还说那只玉玺是猫鬼邪恶的根源,力量的源泉,能调遣看不见的军队云云,总之非常可怕。 看不见的军队显然是指那些伥鬼。联想闷油瓶的经历,那些古人一定被吓得够呛,于是就出现了苍狼威尔玛的化身。我怀疑这位也是跟张家祖先一样有奇遇能抓鬼的高人。如果闷油瓶穿越过去,搞不好就不是苍狼战神而是黑麒麟战神了。 我脑海中瞬间出现爪持大印怪笑连连的巨大化老黑,被顶着一颗狼脑袋的闷油瓶追得满街跑的画面,忍不住画在稿纸上乐了半天。 41 第二天胖子就过来了,抱着彻底恢复活力的老黑。老黑一看到闷油瓶,就像老乡看到了红军,扑到怀里怎么都不肯下来。闷油瓶撸了它一把扔到沙发上,头都不抬一下。胖子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瞪我,手指偷偷拐向闷油瓶。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这几天都在这?” 第48页 我咳了声,把整理好的部分递给他。 有人不想去上学我们也管不着不是? 胖子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文件袋给我,我一抽开,最上面的居然是闷油瓶的学籍档案复印件,附一寸黑白照片。我眼明手快地又给塞了回去,惊鸿一瞥之间发现他那时候的轮廓虽然稚嫩很多,眼神居然和现在一样。 这实在是有点吓人。 下面就比较正常了,全是关于那支科考队的资料。就像我和闷油瓶负责文字部分,他负责本子外的背景。 那些测绘数据除了地形图之类的,大部分我都看不懂,还有很多属于机密文件,一时弄不出来——其实就算弄出来我大概也看不懂。翻了当年的成员列表,整支科考队一共是27人,不过分成了两组,多数时间没有共同行动。和我爹在一组的有9个人,他们负责地震遗址的勘测,应该就是闷油瓶说的失踪人员。 胖子还拍来一堆二手照片,是科考队在高原上拍的,个个裹得像粽子,但看得出整体比较年轻。因为是地质调查局和地震局联合组建的队伍,大概只有五六个我认识,都在我爹那组。 看了照片我才想起来,有个经常和我玩的姓陈的女孩子,原来叫陈文锦,居然也在队里。 她长得很漂亮,当时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六岁,就算是这么模糊的照片,看起来也颇有风情,如果卷到事件里香消玉殒,未免太可惜了一点。 李四地当然也在队里。他比我爹小十来岁,在照片里表现得很活跃,尤其喜欢和队里三个女的合影,拜他所赐,我发现她们都挺好看的,幸好我爹对这个很迟钝。 我爹带队的时候正当壮年,在里面属于业务骨干,地位也比较高,几个年轻人不太敢跟他开玩笑,所以有他在的照片每张都正襟危坐的,显得有些搞笑。 正看得出神,突然被胖子拍了一掌,“看不出来啊,小子字写得不错。” 我被吓了一跳,只好干笑两声。那是,小爷我从小就被逼着练瘦金书,几个字还是拿得出手的。 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忽然顿了一下,随后暴笑起来。看了他那样我才明白什么叫笑得花枝乱颤,不过肯定是仙人掌枝。他对着我虚点了几指,然后就窜到闷油瓶边上去了。我一愣,猛然想起那张图,再想抢救已经来不及。 闷油瓶瞥了眼我的涂鸦,反手就扔到老黑面前。我正想开口贊他动作利落,就听到他悠悠地问:“瓶是什么?” 胖子好不容易憋住笑,这时又噗地一声笑出来,“这驴头的就是你看到的怪物?” 我心想幸好写的是瓶字,要是写的张啊起灵啊什么的,那就是赖都赖不掉了。他娘的这个胖子真不够意思,看出来就看出来,居然直接把我卖了,存心挑拨革命感情。 我决定无视闷油瓶的问题,从老黑爪下抽出稿纸,塞到胖子面前, “什么叫驴头,这是狼头!那天洞里追我的是一群狼!” 我对胖子使劲打眼色,他眨了眨眼,说:“真的?我咋看这只猫挺像老黑的,那个……哈哈哈哈……” 我敢打赌他本打算说“那个瓶挺像小哥”,老天有眼他笑场了。 “胖爷,”我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对那篇文章有什么看法?” “文章——”胖子又眨眨眼,瞭然地淫`笑道,“翻译得不错,再接再厉。” 看来他是打算放过我了,我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正事。胖子并不知道密码文的背景,闷油瓶告诉我全文本来刻在玉玺上,张家切出三个戒指后就磨平了。他们的做法和科考队那些人一样,都是留下副本后毁掉,应该不是巧合,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和我爹一组的人真的都不见了?” 胖子收起笑容后啧了声,“也不是完全没有。从青海回来后都上了一段时间的班,然后才陆续找理由辞职的。单位里当然很重视,不过他们都有充分的理由,什么老婆要生孩子啊,不愿意两地分居啊,想当家庭主妇啦……你想啊,毕竟是出过事的,旁人还以为是怕死呢。” 当然不是怕死,怕鬼还有可能。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和我三叔一起?” “你是说……从格尔木查?” “没错,”这是1+1等于2的问题,既然三叔联繫过李四地,就很可能也联繫过别的人,“那么多人,还要採购装备什么的,更不用说通道塌了搞不好要钻山,肯定很显眼。不过都过了十年,当年的人不见得找得到。” 闷油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说:“阿宁。” “阿宁?”胖子抓了抓头皮,“她老闆倒是路子多,不过就算查到了也不见得会告诉我们吧。” 我看闷油瓶看着手里的笔记不吭声,说:“要不把解叔的笔记复制一部分给他们,反正也不完整。” 胖子来回看了看我们,忽然嘆口气,“小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问的我也想过。以闷油瓶的性格,一定有个明确的目标,既然做到这份上,只能说解叔他们做的事直接导致了张家的事故。而他调查这些,难道是为了报仇?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怀疑是他们……为了戒指害死你家人?” 第49页 闷油瓶瞬间有些迷茫,随即苦笑了下,“怎么可能。” 胖子无语地拍了我一掌,“你也不想想小哥的身手。” 也对,张家的人不是傻子,这些人要是找他们的麻烦,恐怕还没开口就被秒杀了。不过我转念一想也不尽然啊,这又不是武侠小说,杀人还用得着打架么? “不好说啊,如果是下毒的话,或者用枪……等等,你祖先把玉玺放回去,是不是因为根本不能拿出来?” 42 如果这样,一切都有了解释。解叔他们能偷到玉玺,说明玉玺在洞里,可在那之前张家祖先就经手过,还拷贝下文字切割出戒指。不管是直接在洞里动手,还是做完了送回去,都仿佛暗示着同一条规则:玉玺必须在洞里。 麒麟钮的姿态是镇压恶鬼,说不定玉玺也正是某种镇邪的道具,所以拿走了才会造成巨大的变故,例如鬼怪冲出地洞,报复性攻击人类等等。 “如果那些怪物是被麒麟玺压在洞里,没准以前也出过事,有没有听……” “有。” 太直接的回答反而不习惯了,我不禁骂了自己一声贱骨头。 “出了什么事?” 没有回答。我看到胖子对我吐了吐舌头,忍不住一阵寒颤。 算了,既然他说有,至少确定是三叔他们闯的祸。心情有些复杂,闷油瓶究竟是怎么看这些的呢,会不会想报仇?我突然有种半路上被他捏死也不算冤的感觉,但他肯定不会这么做。那么就像胖子问的那样,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说小哥,”胖子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你为什么不把那东西送回去?” 对啊!差点都忘了这茬。 我再一次拜倒在胖子的西装裤下。之前的不送回的理由是不知道鬼怪的目标和规律,以及留在这里预防悲剧再度发生,但他其实早就知道会有不好的结果,也知道这边的麻烦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却还是没有行动,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闻言闷油瓶退了几步,我们还以为他打算开金口,谁知他居然在沙发上躺下了,还打了个哈欠,丝毫不打算回答的样子,胖子没办法,一把抄起老黑坐到我旁边来,“小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老黑的黄眼睛,它也看着我抖鬍子。 说到打算,难道不是翻译完这篇文章后弄明真相么?有可能的话消灭掉那些怪物,把解叔找回来,还有那个从电话后就再也联繫不上的三叔。然后……真的就可以结束吗? 这么一想,似乎也就明白了闷油瓶的态度,很多事只能一步步去做,谈打算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我翻了翻剩下的资料,竟然还有一张病理诊断书的照片,聚焦不太好所以有点模糊,大概是偷拍的。原件已经发黄了,名字写着霍铃,27岁,结论是低分化腺癌。 “这是什么?癌症?” 我对医学术语不熟,但是也能认出那个癌字。霍铃不是和我爹一组的三个女孩之一么?她有癌症? 胖子扫了眼,说:“是的,回来后确诊的,很糟糕的种类。她应该没和你三叔去青海,早就死了吧。” 一想到那么活泼的女孩居然得了这种病,我有点不是滋味。那支队伍就像被诅咒了,这会不会是必然的结果? 墨玉麒麟玺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真是镇邪的道具,不应该会有怪物追上来,难道它们想消灭自己的弱点?或者其实是一群守财奴,不许人抢走宝贝? 那怎么又找上张家的?旧怨吗? “先筛出给阿宁的稿子吧。” 又要勾`引他们上钩,又不能透露太多东西,这是技术活,得交给最合适的人。而我想打听事情,还有更直接的办法。 我去找解子扬。 我把列印着“解子扬我想跟你谈谈”的纸条贴了一屋子,尤其是解叔的房间。考虑到解子扬的惨案太过着名,我不敢贴到外面去,希望他没事干会记得来关心关心练字本上的那一位。 胖子说我还不如去见马克思,我告诉他解子扬和马克思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差不多。而闷油瓶显然不贊成这种病急乱投医的做法,但是也没有太多反对,照他的原话就是,“反正死不了”。 谁知道呢,我确实没觉得解子扬有对我不利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回忆他的那个笑容,怎么都有种炫耀和挑衅的味道。可是这说不通,除非他真的脑残到能为了逗我玩,把自己杀了制造悬案的地步。 经过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的紧张期后,我飞快地失去了耐心,最早的一百零八式开场白也忘了个精光。回头看看睡得天塌不惊的闷油瓶和老黑,我只能郁闷地爬起来买早点。他说这是熬鹰,真是没有说错,我亏大了。 见不见我的主动权在解子扬那边,如果我是他,也绝不会在第一天露面。 就在我在买豆浆和挖胖子起来下面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闷油瓶突然出声了,他说, “餵。” 我回头看,发现老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了,正在我屁股后面伸懒腰,尾巴尖勾起来,似乎想跟我一起出门,于是我不知道他在喊我还是老黑。 “我教你几招。”他对我勾手指,晨光照在他身上,精神勃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睡醒的人。 第50页 我大喜过望,马上扔下老黑凑了过去,“好极了,师父,我一定替你把解子扬揍趴下!” 他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抬起右手示意我照办,我学他抬起右胳膊,他抓住我的手腕抖了抖,我还以为是调整动作,下一瞬已经以坐喷气式的标准姿势被死死地压在了床上。 “餵你……”这也太快了!抗议还没喊出口,肩膀上猛然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啊”地嗥了起来,“疼——疼——疼疼疼——” “疼就对了。”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被老痒抓住就这感觉。” “日!”我哪有心情听他废话,事实证明痛苦强烈到一定的程度完全可以让人不顾逻辑,“去你妈的!放手!” 他松了一点力气,但是那也不过是从被刀子捅变成被石磙子碾而已,我恢复了一点理智,知道他是想看我逃生的本事,但就是被个普通人这样制住也跑不掉了,何况是他呢。我勉强弓起背掀他,就跟蚍蜉撼树似的,连丝毫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硬要形容的话,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有过上篮拽翻篮球架的惨痛经历。要不是能透过接触点感觉到他的心跳,我真要以为自己是给起重机压住了。 “行了行了,我认输。” 他立刻放开我,我揉了半天肩膀都缓解不了那种凌厉的痛。这和肩关节拉伤的痛感完全不同,而且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没有受实质的伤害,应该是一种神经痛,看来武侠小说里的穴位之说也不完全是鬼扯。 闷油瓶抱着手臂等我起来,我瞬间有些火大,不是因为他现在才说,而是因为我居然这么没用。当然,不是亲自试过,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夸张。 他用的其实是最简单的擒拿术,但是在他手里威力和普通人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他想让我体会被解子扬抓住的绝望,我想的却是,不要被抓住就万事大吉。 43 不得不承认闷油瓶很有涵养,至少他听完没有把眼睛里那句“傻叉”扔到我脸上。 “你觉得我做不到?” 他不客气地点头,我以为接下来还有后续,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好像刚才的目的就是揍我,现在已经达到了。 不会吧,我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位爷吧?我抓了抓头皮跟上,看他的意思还是去找胖子弄吃的。潘子走了以后再没有买过一片菜叶,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隔壁蹭了好久的饭了。 走到门口,闷油瓶长臂一挥说:“在这等老痒。” 靠,我忍不住骂了声。这两天我等得安心还不是因为他在,要是他走了,我怎么敢惹解子扬那种……什么东西。不过转念一想,解子扬以前出现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他在这恐怕永远都等不来。 “带箱方便面回来。”我哀怨地说,顺手揪住了打算开熘的老黑。 见我锁上门,逃跑无望的老黑跳上闷油瓶之前躺的地方,对着我伸懒腰,似乎怕我占了他的位置。 我没心情跟它玩,很头疼。相信闷油瓶一样头疼,别看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说的话都缺乏逻辑性,说明他现在也没什么头绪。要不是头疼到一定限度了,他和胖子肯定不会同意我找什么解子扬。 他该不会是突然觉醒悟到我的提议太蠢了才不爽的吧? 他娘的,我还以为要教我抓鬼,白欢喜一场。 我坐在老黑边上瞎想,突然看到它抖了下耳朵,跳起来,扭头看向杂物柜,背上的毛都炸开了。我们现在在离解叔房间最远的地方,可也不过十来米而已,那个方向正好就是有黑影的墙。 我心说不会吧,难道解子扬真的是怕闷油瓶,他一走就来了,之前怎么不见他这么猴急呢。还是说闷油瓶发现他来了才故意走人,不打算当电灯泡? 我拽住老黑的尾巴,眼睁睁地看着解子扬从墙里面走出来,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剪影。我心里一寒,原来解叔房里的那两个竟然是行动轨迹,原来早就有东西进来过! “嗨。”提着挣扎的老黑,我对他挥了挥手。 他……确切说是它,维持着第一次见面的诡异笑容走过来。人类不可能露出那样怪异的表情,除非他面部肌肉畸形。我和解子扬不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还很正常,现在这样子,很难说是不是属于能“谈谈”的对象。 老黑抵抗的力气非常大,不过它没抓我,只是一直低声咆哮。 我注意到解子扬的脚是悬空的,可是也不是漂浮,就像站在什么看不到的东西上,还有坡度,越走越高的样子。最后在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站住,离地已经有一尺多了。 它眯着眼睛看我,我直觉它在嘲笑,或者幸灾乐祸,诸如“你叫吧,叫破嗓子也没有用”之类的…… 妈的,这时候我居然还想笑。 我不禁开始后悔,不该选这个房间。这里本来是仓库,没有窗,看不到外面,门又被我锁了,就算闷油瓶没走,也没法进来救我。 他……应该没走吧? 我看看老黑,它那张脸挤得跟苦瓜似的,居然很像那个见过的猫脸纹。 解子扬定定地看着我,我坚持了没几秒就开始冒冷汗。这个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劲呢?这是人吗?这比死了三天的鱼还不如!该不会闷油瓶说的是对的,这些东西只有个壳子,根本没有生前的意识? 第51页 就因为它对我笑了一下……我怎么就没想到那也可能是个误会? 心里害怕,就会越想越怕,我忍不住退了两步,小腿顶上床沿才不得不停下来。这时候从它身上传来一种嘶嘶声,就像漏气的轮胎或者下水道冒气。我花了好几秒才明白,那居然是它的笑声,笑得就像一条蛇吐着看不见的信子。 然后我在那越来越大的噪音里,听出了几个字。 “……老……吴……你……记得……我……”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 它说,老吴,你还记得我吗? 语气很怪,好像鹦鹉学舌一样根本没有感情,不然这么搞笑的台词我肯定当场笑出来。 我怎么可能记得他,我根本不认识他,可是他却点了我的名。如果说“起灵,你还记得我吗”逻辑上还比较说得通,我这个之前从没来过n市的人,怎么可能……? 难道说我真的见过他? 我在大脑里迅速搜索了一圈,虽然有少许关于解叔的记忆,可是他,那是真的没有,除非是很小的时候,可那时候能结下什么恩怨让他把我的名字抄一大本啊?而且到现在还问我记不记得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他始乱终弃了呢。 也许是因为解子扬靠的太近,老黑猛然挣脱了我的手,窜到门边,跳起来抓了几下门板,发现打不开就开始咪嗷嗷地嚎。 我知道解子扬在看我,我也知道他知道我在看他,因为视线相交的时候它明显眨了眨眼。房间里很暗,逆着灯光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神情,这说明我以为的看见,其实和普通的看见不同。 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想,也许我根本不是用眼睛“看到”它的。 它就像个走调的大型复读机,这种名副其实的鬼叫加上老黑的惨嚎,效果实在令人发指。我们僵持着,直到我都把那句话当成背景音乐了,它却突然静了下来。 我明白不好了。 “解子扬,你听我说——” 它举起左手朝我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我忽然想起被它穿过而变黑的墙。如果我被他碰到,会不会也变成一块黑炭? 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起来,它的手擦过我的衣摆抓了个空。我提防着它伸手一摸,触手即碎,被碰到的地方都成了粉末。 狗日的,这是升级版怪物啊!我有点庆幸先遇到它的是我而不是闷油瓶,不然他上去打肯定吃大亏。 “解子扬,你不要激动!”一边在屋里和它转圈圈,我一边语无伦次地喊,“我记得你,记得可清楚了!我想死你了!有话好好说,哥们——” 它顿了一下,似乎听懂了,对我咧开嘴。我想,这应该也是在笑没错。 “老……吴你……看……我……跟你……” 快被摸到肩膀了我才发现,因为太过专心听它的话,我已经被逼到了一个死角。两侧都是墙,除非我能游上天花板,不然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空隙躲开它了。 44 我顶在墙上,恨不得也学解子扬那样钻进去才好。冤死了,我想,且不说他是变成了怪物的解子扬,还是变成解子扬的怪物,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杀我,就说明它的目的不是杀我,可它现在跟个固体硫酸似的,一碰就挂定了。 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石头……这么玄幻的死因,连验尸报告都不好写。 我眼睁睁看着它举着双手靠过来,一寸寸抓向我的肩膀,除了尽力缩起身子再也没有别的办法。眼角的血丝,指甲缝里的黑泥,甚至发梢干涸的泥水,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生命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即使只差了几分钟,即使分子组成上几乎没有区别,即使干瘪到让人无法相信那是活人,仅靠目光也能分辨出病人和尸体的巨大差异。 从外表来看解子扬无疑是死的,可是它又可以根据我的行动做出反应,那它到底算活还是死呢? 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异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闪而过,我心头一亮,把之前那段话复述了一遍,它果然又停顿了一下。 它有反应,对某句话或者某个词。我盯着它苍白的脸孔,缓慢地说了第三遍,终于确定了,是“哥们”。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本来毫无生气的面孔,顿时变得凄凉起来。我不知道它到底认识谁,至少它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朋友,哪怕连对象都可以搞错。 “看,”它更激动了,展开手臂挥舞着,似乎想向我展示什么,“……我……现在……” 它刚才想说的也是这句。 不管有多么好奇,同样的错误也不可能犯第二次,但是没有,完全没有能逃跑的空隙。我还是被困在墙角,而它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咧嘴大笑着,双手落向我的肩膀。 这大概是世上最惨烈的招呼了。本能地闭上眼睛,我心想他妈的闷油瓶居然真的跑了,就算不救我也该救老黑啊!以后看不见怪物纯属活该! “吼嗷——————————” 一声嚎叫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以为是老黑出事了,一睁眼竟看到原本几乎要贴上来的解子扬猛然向后退去。管不了它在搞什么鬼了,我赶紧抢到门口,拧开锁跨出去才敢回头看一眼,随即头皮一炸,整个人都蒙了。 第52页 这是……什么玩意? 一时间我甚至都想不出词语来形容那多出来的东西。它扑倒了解子扬,弓着背猛力撕咬着,发出极端噁心的声音。大量的血从解子扬身上涌出来,不知道该惊讶它居然有血,还是应该惊讶它居然没有挣扎。 我呆站在门口,紧紧抓着门把手,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肯定会当场软倒再也爬不起来。 那东西甩开解子扬,回头看我,足有桌球大的眼珠是黄绿色的,身上挂着不知道是项圈还是护甲的东西,装饰着凌乱的羽毛和石头,明显是人造的。 如果我的理智还在正常运作,它应该是一只狼,一只跟牛一样大的狼。 威尔玛,我脑海中闪电般浮现出这个词,这恐怕才是密码文里提到的,真正的威尔玛。 不可能!我可以接受殭尸也可以接受幽灵,但是神灵却完全不能接受,更何况是这种太过标准的形态,简直就像从那些萨满壁画里跳出来一样。 那东西体积太大了,在狭小的房间里很难行动。从它前腿的空隙里,我看到解子扬的脖子被撕开了,耳朵上挂着一只六角形的耳环。而当这只狼终于转过身来面对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它脖子下方最大的那块木板上,用刀子粗糙地刻着猫脸样的花纹。 见鬼,这无疑就是苍狼战神具现化的样子。 据说在自然界,目光对视就代表挑衅,而先移开目光的就是弱者。不知道这傢伙是不是那么想,总之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不带一丝表情,冷静得就像两块冰。我竟然觉得那眼神有些像闷油瓶。 这甚至不能算作对峙。我走不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本能地知道,如果我转身,那东西就会立刻扑上来。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缓缓退后,它缓缓伏下`身子,是出击的准备,而我不动,它也就不再动。 所谓的引狼入室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情况,强大的敌人被更强大的敌人吃掉,对我来说危机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脚踝一阵刺痛,将我从即将崩溃的紧张里拯救出来,低头发现是老黑。我心中不禁一震。门开的瞬间它就可以走了,居然还在这里! 原来不是你变身的吗?一瞬间掠过这样荒谬的念头,我狠狠关上门,捞起它夺路而逃。 绕过楼梯间就能到街面上,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胖子和闷油瓶,我正想着,猛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爬起来想再跑,却发现不对了。 楼梯间……在哪里? 我转了个圈环顾四周,再看看怀里的老黑,心头一沉。糟糕,这是什么鬼地方,之前在地洞里也遇上过,我以为去了老家,实际上却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在做梦。难道这次又是?我已经被那狼扑了? 总不至于已经挂了吧?我有点无语。 这是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推测应该是青藏高原,因为远处能看到白色的雪山。蓝得看不见一点杂质的天空和仿佛要压下来的云层,然后是干枯的草地,所有颜色都浓烈得不真实。 能感到脚下的草地很软,有些地方一踩就会冒出水来,我实在分不出真假,问老黑也只会喵喵叫,只好往最近的一个小土包走去。那是附近唯一一个凸起的东西。 走近了才看清,这是个圆锥形的石堆,大概两米高,是人工建造的,用拳头大小的卵石一圈圈围成放射状,排列很整齐。有些石头下压着只剩残渣的兽皮,依稀能看到曾写过字,而石碓最顶端则摆着兽骨羚羊角之类的东西。 说实话这很像玛尼堆,如果是的话,我现在是神游到了西藏。四周没发现人类行走的痕迹,也许可以推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 我捡起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如今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猫脸图案。 45 我一向是个乐观的人,不管落到什么境地,先做能做的事情。 蹲下`身检查其它的石块,我发现它们都刻着一样的花纹。准确地说这堆石头和从女受害人家里找到的那块一样,颜色、材质、雕工,就像是同一批次的产品。 闷油瓶不是说这是鬼石吗?对应伥鬼的数目之类,这么多该有一个营了吧?我考虑了一下,全部破坏掉不现实,于是把手里的塞进口袋,再把老黑放在石堆上。 它好奇地扒拉着石块,对我叫了一声。 “没什么问题吗?”看来不像害怕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奇怪。老黑是认识这东西的,不然当时不会叼给闷油瓶,可是现在它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哪里不同吗? 远处快接近地平线的地方还有个类似的石堆,更大更高,接近塔的规格,但是这一眼不知道看了多少公里,恐怕等我走过去天都黑了。我看看天空,大概是上午,阳光不烈,和我“穿越”之前的时间差不多。 这他娘的,要怎么回去呢。 上次是我掉进了水里,闷油瓶说我是被什么东西拖进去的,这次那房间附近可没有水池。 更关键的是,如果我回去,身子已经被啃了,难道会跟解子扬一样变成怪物?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堵得慌。刚才没余暇去想,现在想起来,说不定他本来就是被这头狼咬死的,又是一场现场重播。好好一个人落到这个结局,实在是叫我轻松不起来。 “老黑,你能带我去找闷油瓶吗?” 第53页 老黑眯着黄黄的眼睛看我,缓缓摇头。 靠,连这都听得懂?我姑且相信它,想起它没听过绰号,于是修正了一次, “老黑,能带我去找张起灵吗?” “嗷?”它说。 我之所以肯定要加个问号,是因为它的语气确实就是那样上扬的。 老黑卷了卷尾巴,从石堆上跳下来,绕着草地转了一圈,毫不犹豫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那正是远处有大石堆的方向,我赶紧跟上,跑了大概五分钟左右,我忽然感到肩膀麻了一下,随即天旋地转,就以嘴啃泥的姿势被放倒在地了。 “喵嗷~~” 老黑在我鼻子前面端正地坐下,开始擦脸。 这么熟悉的触感,我立刻明白按住我的是谁了,“你爷爷的,上瘾了是吧!” 他还没回话,胖子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吴,你两眼直勾勾地往前跑,要不是小哥抓住你,已经大上马路啦。” 一阵汽车喇叭响过,我推开闷油瓶跳起来。这哪里是什么草原,根本就是往市中心去的马路,三秒钟前我还跟个大青蛙似的贴在斑马线上呢。 “搞……什么鬼……”我拍了拍后脑勺,“妈的,我被鬼迷了?” 胖子非常鬼佬地摊了摊手,“噢,爱都漏。” 闷油瓶眉头皱得很紧,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他爷爷的,那头狼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正站在他背后不到十米的地方看着我,两个眼睛就像两团鬼火,闪动着磷光。 要命了,这阴魂不散的东西! 我拽了闷油瓶一下,他马上明白有东西,下意识就去看老黑。 可是没有,老黑一点异状都没有,仍旧坐在地上擦脸。 幻觉?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如果和老黑看到的不一样,我该相信谁? “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我真的没把握。 闷油瓶“啧”了声,纵身扑了上去。 “是只狼——”见他动手,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就在树底下,一只两米多长的狼!” 他轻拍了一下墙壁调整方向,整个人跟只大鸟似的飞了起来,往那头狼当头罩下。 “小心牙!” 两寸来长的獠牙,铁手也经不起咬啊。我吼了声想冲过去,被胖子拽住了。 幸好那狼对闷油瓶居然很忌惮,一扭身子就躲了开去。 狗日的,这么巨大一只狼居然这么敏捷。我心说糟糕,闷油瓶看不见恐怕要吃亏。 “在你旁边,速度很快!” 巨狼像灰色的旋风一样围着他窜,我不知道老黑是怎么提醒闷油瓶的,说不定语言的效率反而比简化的暗号更低。 闷油瓶没理我,躲闪了几次后飞起一脚,正中,那狼“嗷”地一声被踹出去好几米,爬起来甩了甩头,打横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这鬼东西太聪明了,就这么一下已经发现了最合适的战术。我知道只要近身了,闷油瓶就可以靠听觉和触觉战斗,速度越快越容易掌握,这样停下来,他反而会失去目标。 “右边三米!” 那狼明显回头看了我一眼,冰冷的眼神让我嵴背一寒。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这不是一人一狼,而是两个张起灵在战斗。 他们的速度快得可怕,一合即分,一分即合,若不是命悬一线的情况,堪称美妙至极。闷油瓶一直在躲闪,看起来像是落在下风。不过我明白,他必须反覆试探才能掌握对方的动向,纯粹是看不见的原因。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攻防,狼越来越狂暴,一躬身飞跃起来,撞在闷油瓶胸前,他顺势倒下,双手扣住了狼的脖子。巨狼咆哮着,一只前爪踩在他胸口,爪子深深地陷了进去。 糟了,我正想甩开胖子上去救人,只见闷油瓶陡然往下一缩,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倒立起来,翻到狼背上,用手肘卡住狼头一拧,连串的骨骼爆裂声响起,巨狼随即软成了一滩烂泥。 闷油瓶趴在地上喘了一阵才站起来,全身的衣服都撕烂了,我又看到他胸前的纹身,似乎颜色比上次看到的深许多,接近黑色。 “我靠,什么东西!”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很不爽,上面并排的三道抓痕,是他身上唯一的伤口。 “狼啊。”我看着狼尸体,发现那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已经可以透过它看到下面的水泥路面了,“估计就是那个什么威尔玛战神,跟画上一样。”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道一声罪过,因为在密码文里明确说了这头狼神是妖魔的敌人,除了解子扬应该也杀过不少鬼。 “刚才怎么不说?”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是问我为什么要犹豫。确实,当时狼如果扑上来,可能我或者胖子就要命丧当场。从没听过闷油瓶骂人,看来这次是真的火了。 “我以为看错了……” “妈的……”闷油瓶顿了一下,怒道,“有你在我会去信猫?”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感觉非常奇怪,有点兴奋,有点高兴,也有点不好意思。 46 第54页 胖子没见过他的纹身,凑近看了好一阵,忽然说:“小哥,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 这太过现实的建议差点没把我噎死,我正想接腔,胖子咦了声扳住我说,“你背上怎么回事?” 背上? 我被他的语气吓一跳,才发现外套早就不知道扔哪了,只剩个薄羊毛衫,一说不禁有点冷,反手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摸到。 “什么啊?” 胖子抓住我的手,“你说的狼,是不是脖子上挂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 他拉着我转身,说:“小哥,你看这个。” 我扭过头去,正好看到闷油瓶皱起眉,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严厉。 背上有什么东西?我发现不远处就有个服装店,正想走过去,胖子忽然抓着衣服下摆往上一撩,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 “背上有啥?”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我的语调都变了,“胖爷,你别吓我。” “你背上画了个狼头,”胖子伸手摸了一把,痒得我背嵴一缩,“好像是……用血画的。” 我甩开他跑进服装店,看店的小姑娘吓得叫了起来。我一边跟她道歉一边脱下衣服照镜子,果然粗糙地画着一只狼头,和书店地下那个洞里的涂鸦很像。 真他娘的见鬼了,这是哪来的?我用手指抠了几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确实是血,而且还没干透。 翻过衣服看背后,果然是浸了血,虽然不多但是也能看出轮廓来,显然画的时候量还不少。 难道是那头狼画的?我脑海里出现巨狼趴在我背上画画的镜头,不由噗地笑出声来。 等等,趴在我背上?似乎有什么记忆穿过大脑,我下意识直了直身子。 胖子和闷油瓶跟进来,小姑娘看到他们连话都不会说了,躲在角落里,一副随时要打110的样子。也是,要是我店里进了个膀大腰圆的胖子和打着赤膊全身纹身的怪胎,我也会怀疑是踢馆的。 我懒得解释,穿上衣服往回走,有些事要找地方才能谈。 此时闷油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闷”,一路上一声不吭,胖子则鬼鬼祟祟地轮流观察我俩,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我实在想不起来他当时按住我有没有在背上做手脚,因为注意力全被疼吸引走了,所以持续时间也搞不清。关键不是这个,而是那头狼。它袭击我,我相信闷油瓶不会弄个怪物来袭击我,更何况他好像根本不知道那头狼的存在。 回到之前的仓库,解子扬已经不见了,闷油瓶拖了个凳子坐下,胖子也学他的样子,剩给我的只有床沿,一派三堂会审的架势。 这可不行,先开审的应该是我,必须先发制人。 “你在我身上画个狼头干吗?” 闷油瓶有点小惊讶,吸了口气却不知为何没说话。 “别装死啊,我知道肯定是你。”自从看见背上的画,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本来不痒的也痒起来了,抓了几把才醒悟,“对了你哪来的血?” 闷油瓶没回答,他看着我,好一会才说:“它攻击你?” 答不上来。说它攻击我也没有,因为它从头到尾都只是瞪着我,可是那个充满敌意的眼神,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开玩笑,等到它攻击我我早就挂了。” 闷油瓶皱眉说:“它不应该攻击你,因为那个图案是萨满教的护身符。” 他一说我想起来了,译文里面确实提过类似的东西,说虔诚地向狼神祈祷就可以保护人们不受妖魔的侵害。虽然我不觉得闷油瓶会去祈祷,但是这个护身符起了作用,帮我干掉了解子扬。 难道说所谓的护身符,其实是召唤出一条狼咬死怪物? 太不可思议了。 闷油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脸上的困惑连我都可以看出来。他以前大概只会用,也知道有效,但不明白为什么吧。 也就是说,他会的是方法,而我能看到原理。 胖子伸手示意我们暂停,说:“小哥,你的纹身变浅了。” 果然,刚才看到的是黑色,现在看起来有些发青,颜色淡了不少。 闷油瓶解释说那些刺青是特殊药材刺的,只有体温过高的时候才会显示,平常看不见。我想起来几次看到都是洗澡或者剧烈运动后,没想到还有这种高科技。 我和胖子好奇地研究了好一阵,发现他左腕内侧有一条不深不浅的新伤口,不像是狼抓的,我就明白了, “是你放的血?” 他点头,说他从小就经过很多特殊处理,血里有药性,大部分驱邪的仪式都会用到,应该是祖先从洞里学到的技术。 听到处理这个词,我顿时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有种把人当道具的感觉,而且血啊刺青啊什么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看他不在乎的样子也就没说出来。 “那你把狼拧死了,以后是不是就不灵了?” 心说胖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越想越心虚,尤其是对上闷油瓶冷澈的视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我……我真不知道它……” “算了,”闷油瓶挥手打断我说,“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第55页 “刚才?”我脑子都快不够使了,才想起差点都忘了正事,“你知道不?你一走解子扬就来了!” “听见了。” 我一愣,搞半天他还能听见?然后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知道解子扬要来才在我身上做手脚,居然还不告诉我!我有些无语地嘆了口气,知道说再多也是废话,尽量简单地把过程讲了一遍。 胖子听得目瞪口呆,我问闷油瓶有没有见过那种石头堆,他说有,而且不是西藏,恰恰在那个群葬墓附近。 “刚才小哥来找我,回头就看到你往外沖,我俩就跟着你跑了几条马路。”胖子指了指外面,“小吴,你鬼上身了?” 难道之前的全都是幻觉?我不太信,看看他俩,习惯性地摸了下口袋,忽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那块石头。 47 闷油瓶脸色当场就变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我脱口就喊, “别,我是人!” 他的眼神瞬间有些茫然,似乎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那些受害人家里的鬼石的由来。 也许他一直搞错了,那些石块根本就不是自动生成的,而是像我这样捡到的?可是既然能捡到,就说明这不是幻觉,是现实。 难道说所有的受害人都曾经穿越过? “不会吧,”胖子摇头,“你不是被鬼迷了么,说不定你以为是石头堆,其实是一堵墙。” 这也有可能。如果那样,行走路线和梦里应该是吻合的。 “我刚才从哪开始跑的?” 胖子带我出去,指了指斜对门一根电线桿,“我们看到你的时候,你在这站着,然后就开始跟着老黑顺街跑。” 等等,意思是老黑真的在给我带路? 我看了看路线,实在拿不准,因为我记得自己摔倒后是直着走向石堆的,而这个位置想从店里过来,必须绕好几个弯子,除非是像解子扬那样穿墙。 想到这个可能性,我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我真的可以穿墙,而且在那个时候清醒,一定会当场崩溃掉。 “那我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捡的,因为老黑开始跑以后我就没停下。” 找了一圈,没发现高度合适放石块的地方,胖子也没词了,抓了抓头皮说:“姑且跳过,还有啥?” 哼,还有啥?那是没细说,这几分钟事儿多着呢!我吸了口气,“解子扬来了以后,问我还记不记得他,还说要我看他现在如何如何,可惜没听完就被狼撕了——当然,他不被撕我大概已经挂了。” 谁实话我很不甘心,这种结果我接受不了。解子扬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的,这一次的,以及他的话,哪怕是最低限度的正义感,也让我没法就这样算了。 闷油瓶问:“你认识他?” “当然。” 我又在大脑里搜索了一遍,摇了摇头。我对他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硬要说只有那个六角耳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是在哪里呢?那种粗犷中透着精緻的风格并不常见。我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着,看到闷油瓶担忧的神色,猛然感到一股恶寒从嵴背窜过,就像突然被看不见的冰枪钉在了地上,晕眩,却没有倒下的意思。 “糟糕,”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那个首饰盒我不是没打开,而是打开了。” 闷油瓶眉头一跳,还没开口,胖子围过来问:“里面是什么?玉玺?” 我没有办法形容此时的感觉,悔恨、懊恼,或者是难以置信,不到一个月的经历,却像一块块湿淋淋的铁砖,压得我喘不过起来。 可能是察觉了我的情绪,闷油瓶抬手拍在我肩上,仅仅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不过…… “不是。”我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所有的责任,虽然我知道他们绝不会认为是我的责任,“我错了。我认识解子扬,是他和我一起打开的盒子。” 居然忘掉这么重要的事,完全没法理解。 六角铜铃就像是个细小的豁口,随着它的出现,我脑海中迅速涌现出大量的记忆,清晰得像刚看了一场一点都不惊心动魄的电影。 确实是我干的。我记得自己对那个会尖叫的盒子念念不忘,于是趁家里大人外出的时候偷了出去,找最好的朋友分享秘密。那个小孩我当时认识不久,长得精瘦,衣服也总是脏兮兮的,说话还结结巴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我们两个正处在叛逆期,他叫我老吴,我就叫他老痒——闷油瓶也那样叫过解子扬,我居然都没联想起来。 老痒那种生理上有缺陷的类型,在小孩里最容易受歧视,所以跟我处境差不多,老被孤立。但他和我不同,不肯吃半点亏,结果当然是成天鼻青脸肿了。 当时我们很兴奋,大惊小怪地把首饰盒研究了一番,最后是老痒开的锁。 问题就在这里。 盒子的锁是机关锁,非常精细,用手指无法解开,而他拿来的工具也很巧妙,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他说那是从家里偷来的,而他在老吴家出现的唯一原因只能是解连环。 解连环有钥匙,这和我之前的推测很接近。 第56页 三叔从我爹那知道洞里有文物,就联合解连环和科考队里几个人一起盗墓,卖给阿宁的老闆,然后其中有些人就惹上了不能惹的东西。这里有两个可能性,他们陆续辞职是为了盗墓,或者是因为见鬼。 “盒子里只有个小指尖大小的青铜铃铛。”具体的经过毕竟模糊了,我想了很久也不确定是记忆异常还是经历异常,“我摇过盒子,凭感觉里面应该有很大的东西,比铃铛也重得多。可惜我那时候没在意,以为被人打开过,就把铃铛送给了解子扬。” 闷油瓶对我们做了个等的手势,转身就往学校跑。他是要去找那个铃铛,而我却忍不住想,假如我刚才去捡解子扬的耳环,是不是能像那块石头一样捡起来?假如闷油瓶找到了他的遗物,就会有两个铃铛,这个悖论又要怎么解释? 随后我又觉得自己的假设很可笑,因为我肯定是碰不到解子扬的。 “小吴,你说那个盒子里,会不会是关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胖子比划了一下大小,“比如你听到老鼠叫,说不定就是个老鼠。” 别说,这个猜测挺靠谱,我点点头,听到他打了个哈欠,又说:“那要是真的,你十年前就没特异功能了。” 我一惊。确实,之前怎么就没想过呢?连闷油瓶都看不见的东西,凭什么我可以看到? 而且闷油瓶也很在意我是不是打开过盒子。他曾经问过我,听说没打开就让我滚蛋,那现在打开了,是不是就滚不走了? 难道说我能看见那些东西是因为那个首饰盒? 难道说解连环把我找来看店,也是因为这个? 我`操,我该不会是在十年前就被鬼上身了吧!? 48 胖子从鼻孔里嗤了口气,说敢情你十年前就和猫一样啦? 我心说这话是怎么听着那么刺耳,不过说什么看得见也真是和猫一样,不算什么本事。而且闷油瓶那时候刚知道我能看见,好像也不怎么惊讶,很简单就接受了,也许那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吧。 虽然他就算真惊讶我也看不出来。 忽然打了个喷嚏,我发现自己刚才是换衣服途中出来的,现在正穿个内衣站大街上,抹了把脸,跟胖子说让闷油瓶回来上里面找,自己先回去洗个澡。胖子还没答应,突然满脸堆笑,说:“宁小姐,你来啦?” 我一回头,真的是阿宁,一袭红风衣,显得比上次还曲线玲珑。她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着就像黑帮接货似的,瞟了我一眼,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吴先生身体真好。” 她语气里带着七分暧昧,我脸上不禁一热,挥了挥手。按照之前的分工,她肯定是来找胖子的,没我什么事。刚走了几步,她忽然大声叫道:“等一下。” 那个视线肯定是看见我背上的狼脑袋了,我心里想跑,但脚下却顿了一下,被她一把揪住。 真是见鬼,一天之内要被两个人扒衣服,真不知道是胖子好还是美女好。 阿宁看了一阵,说:“是小张画的?” 这时她脸上的调侃已经没了,就像变了个人。我想起她也是青海来的,而且长期研究这一挂,肯定知道不少。 “宁小姐也认识这个?能指教指教吗?”胖子经验丰富,立刻就接了口。 阿宁眉头一松,嫣然笑道:“小张肯定懂得比我多嘛。” 明知故问。 胖子笑得更假了,“小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不如宁小姐以后跟我们合作吧。” 早就听胖子说过他不喜欢阿宁,说这个女人鬼心思太多,不好对付。现在看他笑得跟色鬼一样,我才明白果然当初让他去和阿宁交涉是正确的选择。 “王老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不是已经合作了吗?”她笑吟吟地瞥了眼公文包。 见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地打太极,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决定还不掺和了,转身回屋加衣服。在浴室里,我拧着脖子看了半天背上的涂鸦,被摸了太多次已经糊掉了,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画得挺不错,很传神,作者应该练过很久了。 他该不会每次都要放血吧? 这不就跟…… 我制止自己想得更加猥琐,快速把自己刷干净了再裹成粽子出去,果然看到胖子在等我。他提着阿宁的那个包,开口就把我吓了一跟头, “我想去青海玩玩。” “什么?” “胖爷我想去趟青海。”他把包扔给我,我随手一接,重得超乎想像,差点没抓住。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几根两指宽的石条,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去青海干什么?”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要是看完了不想去,我以后就跟你姓吴。” 我心想就沖你这句话我也要说不想去,一边不信邪地把里面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一开始是订成册的图纸,大量的地形图,地质分析,预算,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山洞的挖掘记录。他们甚至取了岩芯,从照片里看黑白分明,也不知道究竟钻了多深。 我一看挖掘机和炸药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么大的工程量,先不说国家管不管,如果真的实施了,把那山头掀了都足够。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么执着? 胖子得意地看着我,示意我继续往下看,我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第57页 我拿起一根石条,上面贴着标籤,原本是铅笔写的编号,现在上面用钢笔压上了“岩芯样本”四个字,大概是阿宁写的。 真是倾其所有,连这个都送来了,到底胖子是怎么做到的? 我对他比了个牛`逼的手势,换来王式怪笑。 图纸最后一页夹着张列印纸,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找吴邪要。 2011-3-27 19:23:07 然后下面是闷油瓶的手机号。 这个时间是闷油瓶到青海去的那几天,我想起他那次让同学给我的密码文抄本,原来他不仅是给了我一个烫手山芋,还告诉别人山芋在我这里! 奶奶的,虽然早就猜到了,直接看到他算计我的证据,还是有种很不爽的感觉。 试想一下,如果他当时真的回不来了,阿宁来找我要东西,我肯定不会轻易给她,所以我还是要卷进来,而且可能比现在陷得更深。 我忽然有了个想法,也许闷油瓶对自己并不是那么有信心,所以宁可违背本意也要保证有人继续查下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另一方面,如果每次行动都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是不是太惨了一点? 最下面是一只牛皮纸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我只瞥了眼就不禁“啊”地一声站了起来。 这才是整包资料的重点! 胖子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下巴,“怎么样?想不想去?” 照片是偷拍的,构图乱七八糟,乍一看甚至看不出主体是什么,一根焦距错误的树枝就占了三分之二,但我还是瞬间就看到了间隙里的纤细侧影,那居然是霍玲。 她站在一道灰色墙前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样子比起以前憔悴得多,皮肤苍白,露出来的胳膊也很细瘦,更显得眼睛大而漆黑。也许是这个原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反而要年轻些,有种难以形容的妩媚,甚至可以称得上我见犹怜。 怪不得李四地那时候老缠着她。 “这是在哪拍的?” 她身后的墙很高,斑斑驳驳的,能看到里面的雕花窗棂,很有特色,我敢肯定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地方,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不久前才看过霍玲的ct报告书,本以为最没可能活着的人居然还活着,是不是可以推测科考队的人都还活着? “看也知道啦,青海嘛。”胖子打了个哈欠,“行了,你慢慢收拾东西,我去订两张机票。” “慢着!”我心想就算要去,为什么是两张,不是一也不是三?“我可没说要去,你等着姓吴吧。” 胖子张大嘴瞪着我,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小吴,我是真没看出来你这么爱我。” 49 中间的过程就不废话了,总之胖子一个人去了格尔木,我则赶最快的一班车回了趟杭州。我知道阿宁一定愿意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可是我需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我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见过那个房子。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早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就不会落得那么惨的结果,例如和闷油瓶一起去,或者根本就没去,哪怕能得到再重要的线索。可惜没人能预知未来。 回n市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这次收穫不少,不过也因为睡过头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天。我背着装满岩石标本的背包下了火车,感觉自己就像背负三座大山的老乌龟。钻出地下通道,稀稀拉拉的路灯照出空荡荡的街道,正担心打不到的了,一辆红色甲壳虫尖叫着杀了过来,嘎地一声停在我面前。 “我`操`你妈的二……” 车门一开,里面居然是阿宁,我愣了下把最后一个字给吞了回去。她慌慌张张地看了眼后面,喊:“上来!” 这算怎么回事?我犹豫了一下,她厉声叫道:“快上来啊!” 看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刚想说“赶着投胎”,转身的空挡看到背后,禁不住骂了声“我`操”,钻进副驾驶替她踩了脚油门。 只见后面黑压压地冲来一群狼,足有十多头,在空旷的马路上狂奔。太过超现实的画面让我瞬间想起了七匹狼的gg。 阿宁反应很快,一打方向盘就飙了出去,我扭头看后面,确定那些狼的奔跑速度远远比不上汽车才松了口气,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你搞什么鬼!” “废话,你不是看见了吗?” 她瞪着前面的路面喘气,活像一头公牛,车速已经过了100,还好是市郊的外环线,不然我们明天肯定要上电视。 “你也能看见?” 我不禁有点幻灭,之前还真的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呢,但同时又有点安慰。 “别罗嗦了,你……”她极端不耐烦,说了半句,忽然放慢速度,就这样大喇喇地停在了马路中间,“你来开。” 这算是正中下怀,就她那开车习惯,恐怕不比被狼追安全。我俩迅速换了位置继续上路,她嘆了口气,就这么瘫在了座位上。 “怎么回事?” 她呻吟了一声,说:“你让我睡一觉。” “现在才11点。” 她又哼哼了几声,不动了。 你爷爷的,不会想让我开到早上吧?够再回一趟杭州了。我看了眼油量表,都快空了,最多半小时就得停,不得已拍了她一掌。没想到她“啊”地叫了声弹起来,抱着胳膊直抽气,好像疼得不得了的样子。再一看,被她捂着的地方,袖管都被血染红了。 第58页 “送你去医院?” “去个屁!”她咬牙切齿,缓了半天才拿纱布重新包扎了伤口,“去前面加油。一直开,停了就餵狼。” 我依她的找了家加油站开进去,借着灯光才注意到她现在披头散发的,外套也破了几个口子,非常狼狈。 估计是我那一拍太疼,把她的瞌睡惊走了,她盯着来时的路口,显然是防备追兵。 那群狼比被闷油瓶拧死的个头小得多,大概和一般的黑背差不多大,也没挂饰物,要说那只是狼王的话,这种好像就是喽啰之类的东西。 难道是找我来报仇的? 再一想又不对,如果是报仇,肯定先找我或者闷油瓶,没道理追阿宁。她肯定是自己惹上的麻烦。 “哪来的?” 阿宁不吭声,直着眼睛瞪我,等我再次发动车子才惊醒一样摇了摇头,恍惚地说:“我还以为甩掉它们了。” 我现在是满脑子的疑问,不过看她惊魂未定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她低头想了很久,终于抽了抽鼻子,补了一句,“它们追了我几个月了,我是队里最后一个活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事情严重了。这些东西居然是从青海追着她来的,那不和7天一换代的伥鬼差不多,还跑得快一些? 既然闷油瓶说过狼是护身符,那她的队伍肯定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想到这我觉得他们是活该,可是又不可能丢着她不管。 “去找张起灵吧,我们对付不了。” 其实闷油瓶也不见得能对付,可我现在也只能靠他了。于是找了个路口准备下环线,没想到正在拐弯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方向盘, “不行!他会杀了我的!”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撞树上,心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况且闷油瓶的敌人不都是怪物吗,难道她也是怪物? 阿宁猜到我在想什么,阴惨惨地笑了,“你怀疑我是鬼?” “不是!” 我的回答完全是条件反射,她冷笑了几声,说:“你以为他不杀人?” 她说的很有道理,那些文物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阿宁的队伍闯了大祸,他一怒之下会拿她祭剑——这也太扯了吧。我忍不住笑,发现她想像力不错,和之前的印象差别挺大的。 “你干什么了,他要杀你?” 阿宁抬手理了理头发,小声说:“我挖了他祖坟。” 呆了几秒,我差点笑出声来,突然觉得这么开下去有生命危险。挖祖坟什么的,通常只存在于疑问句里,没想到还真有人去做。 “就算你挖了他祖坟,又怎么……不对,你是说他祖先就是洞里那些棺材?”话一出口我发现有逻辑问题,又补了一句,“棺材的主人?” 她点点头。 我靠,这和闷油瓶讲的故事完全不同嘛!他不是说他祖先是误闯进去的吗? 阿宁见我不信,又开始冷笑。说实话要是平日里她这么笑,别有一番风韵,可是现在这狼狈模样,简直就跟个怨鬼似的。 “宁小姐,我看你还是去医院吧,打几针狂犬疫苗什么的……” 她哼了声扭过脸,好像有点生气,想了一下又探过来,腻声说:“那这样吧,吴先生,既然你不想听我的,就帮个小忙。我两天没休息了,你让我好好睡半天,回头把霍玲交给你。” 50 居然是说“把霍玲”交给我,而不是“把霍玲的联繫方式”交给我。难道霍玲被抓了,一直在他们手里? 啧啧,怎么想都透着个惨字。 我明白所谓帮忙,也就是当她的司机在城里绕圈子,拖着那群狼玩,但这事儿太没技术含量了,为啥一定要找我呢?而且她怎么知道我今晚回来?连闷油瓶都不知道啊。 一转眼阿宁就睡死了。如果她真的被追了两天,确实够呛,这就跟熬鹰似的,一休息就可能被干掉。 据说狗的奔跑速度超过每小时60公里,和我们逃跑的车速比,好像那群狼也差不多。我看了看表,离我下车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减掉加油的时间,也就是说顶多30分钟后,我就能再次看到那些狼爷爷。 我把车开上坡,调整到视野最好的角度,打开收音机开始听歌。她车里连包烟都没有,不然还能找点美国大片的感觉。 太累的时候不适合松弛,听了十几分钟我也开始昏昏欲睡,好在马上就看到灰濛濛的狼群跑了过来,我一下子就醒了,兴高采烈地发动车子,继续顺着外环兜圈子。经过我的计算,如果我保持150的速度,就能争取到超过一半的安全时间。 太简单了。 我不知道阿宁怎么想的,但这种感觉就像蹦极一样,惊险刺激,又有万全的把握。我都怀疑自己会上瘾,而她却被吓了个半死,真不可思议。 就这样拖着尾巴走走停停地逛了半个城,阿宁提前醒了。天还没亮,她睡眼惺忪地扫了我一眼,好像有点没搞清楚状况,然后眨了眨眼,露出聪明的表情,“我们在哪?” “还有一刻钟。”我打了个哈欠,兴奋过度,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笑着说:“你摸到规律了?好玩不?” 我愣了下,因为她的语气温和得过分,和平常的形象判若两人。 第59页 “示好也没用啊,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她抿嘴笑了笑,撕了张便签,写下一个地址给我,是格尔木的。 “你到这个地方去,自然就能找到她。” 我看了她一眼,她挑起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怎么,信不过我?” “也不是。你这么大方,挺不习惯的。”玩花头没意思,我老实地说。 她惊讶地“咦”了声,“我很小气?” 想想她给胖子的东西,诚意是大大的,确实不能算小气,而是不合作。我摇头,她又笑起来,说:“你不问小张的事么?” 来了。我心说果然还是有目的嘛,摆了摆手,“他的事我去问他。” 她也不在意,挪了挪受伤的胳膊,另一手枕在脑后,自顾自地说:“我跟他是高中同学,住得也很近。” 听得出来,那怀念的语气不是装的。我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让车子中速行驶,方便她讲故事,她感激地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如她这种艷丽型的女孩,不用说肯定是校花的级别。而闷油瓶不管在哪都是个惹眼的傢伙,不仅仅是因为长得好看,更主要是太没存在感了。一个极端过去就是另一个极端,所以其他人都对他很好奇,阿宁也不例外。 具体经过她没说,叙述的开始,他们在青藏公路上。 没想到高原上的女孩这么豪杰,她当时在自驾游,本打算去崑崙山口。她并不知道闷油瓶的目的地,只是单纯遇上他。下公路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再然后连车都开不动了,就开始徒步爬山。虽然她没提别的,但是我知道闷油瓶肯定不欢迎她。 他们走了很多天,那都是无人区,其中的艰辛就不提了。闷油瓶也没想到会这么远,所以就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让她一个人回去不现实,让她跟着又碍手碍脚。于是他选择继续前进。 “我想他不是非常自信,就是非常无情。”阿宁说。 结果很简单,他们找到了棺材洞的入口,她没敢太深入,就在棺材群外围等了几小时。 关于闷油瓶的部分到此为止,可阿宁却做错了一件事,她在地上捡了一只六角铜铃,没有告诉他。 她讲的很简略,我却由衷地佩服。不是身手和胆识过人,一般的女孩子绝对不可能做到。 “要不是那个铃铛,我就不会认识我老闆。”她边说边摇头,“也不会再去找那个山洞。” 其实她后来的经历才是重点,尤其是惹上这些狼的经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不肯说,长吁短嘆的,让我不得不怀疑她讲这些其实是为了追忆闷油瓶。 说实话,虽然我不喜欢她,也同样不喜欢她跟我讲懵懂的少女时代。估计她没下文了,抓了抓头皮,我问:“再开下去天都要亮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她嗯了声没说话,我等了几分钟发现不对劲,伸手一摸,她额头上居然烫得惊人。靠,发烧了也不说一声,这不能再拖了,必须赶快送医院。 正打算把手抽回来,却比她一把抓住了,她抱着胳膊坐起来,说:“停车,我要上洗手间。” 开什么玩笑,这节骨眼上上洗手间?我望了望窗外,起了雾,能见度越来越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没辙,只好一脚油门到底,能甩多远甩多远。在一个加油站边上停了车,她对我打个等一等的手势,很清醒的样子,可我不放心,只好跟了过去。 她回头做了个鬼脸,一把拉着我往前走。凌晨的风冷得像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她的手软软的,虽然烫得灼人,却没来由的有种诱惑力。 “你这人挺好的。”她突然说。 呸,童言无忌。我心说发卡也没用,回头确认车的位置,灯光昏黄,雾气涌动得非常快,仿佛奔腾的白色兽群。 我恍惚了一瞬,手里突然一松。那感觉就像紧握的东西突然融化了,温暖的液体滑过手背,却什么也抓不住。 停下脚步,回头,阿宁已经不在了。 看着自己伸在寒风里的右手,我这才明白什么叫被恐惧攫住,心脏猛然抽成一团,疼得想吐。弯下腰,我看到地上有红色的大衣,猛然想起闷油瓶讲的那个故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等明白过来已经坐在地上了。 我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哆哆嗦嗦地往回跑。车还在,包也在,什么都和刚才一样,不见的只有阿宁。 怎么可能!! 我对着空地喊了几声,没有回答,就连回声都好像被雾气吞噬了。 禁不住退了两步,靠在车门上,又跳起来,唯恐车子也会消失,我拍了拍脑门,让自己冷静一点。至今见鬼的事情也不少了,说不定来找我的根本就不是人,也不是阿宁,好在留了辆车,可以供我开回家。 其实后来想起来,当时的逻辑已经彻底乱了,我居然还能说服自己。钻回驾驶室,不甘心地再看一眼,终于在夜色最浓的地方看到了一团黑影。盯了一会,好像是个人。 这情况像极了发现解子扬被杀的那晚上,我心知不确认的话恐怕永远都弄不清真相,于是把车拐了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变得清晰,那确实是个人。我降下窗户,水一样冷的雾气飘进来,探头一看果然是阿宁。她穿的和刚才一样,好像在找东西,但不是找我。我被她感染也忍不住四下看,突然发现根本看不到她的脚,不是因为漂浮,而是沉在地底下,而她走过的地方全是黑色的印子。 第60页 我立刻明白了,她也和解子扬一样成了鬼。 比起来,阿宁好像比解子扬“人类”的成分多一些,动作很流畅。她走了几步停下来,抬头看看我,忽然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愣了一秒扭头,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头狼高高跳起,眼看就要落到后窗上了。我猛地踩了脚油门,它扑了个空,在地上打个滚,转身就追阿宁去了。 后续的狼群蜂拥而来,我心想完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完了?他们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群怪物一只只扑到阿宁身上,似乎还能听到啃咬的声音,想到刚才还在跟她聊天,心底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要炸掉了,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不解得发疯。 我想我要是不弄清楚这些事,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等我缓过气来,已经到了胖子家门口,路灯下有个人站着,看到我就迎了过来。 脑子里的齿轮咔哒转了一格,我茫然地想, 他怎么会在这? 闷油瓶……是打哪冒出来的? 51 我看到他朝我走了几步停下,居然又转身回了原处,呆了一会才想起来,外面比较亮,他是看不见车里的。其实他就算想破脑袋,恐怕也不会想到这辆车会是我在开。 也许是心里太乱了,我竟也没有喊他,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大脑急速运作,可是却完全没有逻辑也没有产生半点有意义的结论。 他应该是确信车里不是我了,靠在胖子家门口的电线桿上看天,连一眼也不扫过来,稳得跟石雕一样。我忽然涌起一种不知是萧瑟还是孤寂的感觉,但是又静得让人心安,像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切都趋近于停止,于是就可以肆意挥霍任何转瞬而逝的东西。 而另一方面我非常明白那群狼没有被甩很远,我的时间不多,可是对于濒临崩溃的人来说,这氛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我居然觉得就算一会被啃了也没关系,让我这么呆着,直到最后一秒钟就满足了。 这不对劲,我心底有个念头飘起来,像只小水泡。 他不是应该在学校么? 看着看着,视野边缘有活动的黑影一闪,我转头看去,是那群狼,居然个头都变大了,和袭击解子扬的那头一样大。它们从我身边走过,悄无声息地向闷油瓶围过去。 糟了,一头就很难对付,这么多可怎么办?我想开口喊闷油瓶,张大了嘴却没声音,也起不了身,被一股力气缠在座位上,一低头居然是阿宁那件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门缝里钻了进来。我脑袋里“嗡”地一声,急忙伸手去扯,那衣服居然像蛇一样滑熘熘的抓不住,我急得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这次可中招得不明不白,突然就听见梆梆梆的巨响,像炸雷一样直接敲在脑子里。 猛地我就能动了,一头撞在玻璃上,疼得龇牙咧嘴。这一疼我反而清醒过来,发现天已经有点亮了,闷油瓶正弯腰看着我,用右手敲窗玻璃,那声音响得我听了都手疼。 他见我醒了,也没什么别的表情,从兜里摸了个东西贴在玻璃上。我定睛一看是他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几行字: 有大发现!周三上午回去,再一起飞格尔木。 我抱着额头抽冷气,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我发的简讯,掏出自己的手机看,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没电了。估计我在家翻箱倒柜得太high,根本忘了这码事。 我靠!那他不是昨天上午就过来了?一直在这等我?结果到早上觉得不对劲,过来发现车里面是我,不光没打招呼还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不是吧!我冷气抽得更凶了。 从常理来说,这时候应该立刻面脸堆笑地解释,或者诚恳地承认错误,可是在他波澜不惊的目光下,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结果接下来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门给开了,然后才跨出一步就很没有面子地趴了下去,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肯定要摔个狗吃屎。 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连腿都软了。 “上车,路上再说!” 闷油瓶皱着眉头看我,好像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把我反手塞进了后座,然后把老黑扔了进来。 看着他在那调驾驶座的尺寸,我心想要从哪里说起呢,深吸口气说:“这是阿宁的车,她可能已经死了。” 他“嗯”了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激动地一下子爬上了副驾驶的椅背,“你怎么会知道!” 他伸手弹了下车钥匙,我才发现钥匙圈上挂着一只青铜铃铛,和我在老家看到的造型一模一样。 “见鬼,你知道她有铃铛?” “不是她难道是你爹的?” 我无语。确实这样一辆车加上青铜铃铛,也只能想起阿宁。气氛略微活跃了一下又陷入沉默,我刚才的势头立刻打了折扣。 “对了,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你说的。” 我又无语。好歹是同学的消息,能表现得稍微惊讶一点么。 “她被一群狼追着跑了好几天,后来……就和解子扬一样了。”我中间顿了一下,因为她在我眼前消失的几分钟是个断层,可是又解释不清。闷油瓶侧着身子想了一阵,左手朝我脑门伸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撩开了头发。这是……?才冒起半个念头,我就疼得全身一缩,不禁破口大骂, 第61页 “我靠,你手能再黑点!?这也下得去手!”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好像那根本不是他干的,说:“还有没有东西,直接去机场了。” 对了,飞机。不知道他买的几点,我心想还好没误掉,要是连飞机都没赶上,搞不好他就不是戳我而是直接捏死了。我赶紧找他要来机票,是到西宁的,还有不到两小时就要起飞。因为老黑要提前託运,于是路上飙车也就不用多说。 回杭州之前我就简单收拾过,有用的资料都带在身上了,衣服之类的到时候再买也没事。不过他居然也什么都没带,除了一只猫,只能说有个性的人做什么都有个性。 阿宁的车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就先办了个长期停车。他把钥匙给我,我才注意到不光有个青铜铃铛,还有好几把形状奇怪的钥匙,很大,一看就不是普通用途。我不禁有点后悔没捡回她的衣服,同时又有些心情复杂。毕竟相识一场,却连她到底是人是鬼是生是死都弄不清。 到了机场还剩不少时间,闷油瓶去办手续,我坐了一阵想起不妙,之前我们一直在移动才没遇上麻烦,现在等在这里,如果飞机起飞前被追上,岂不是要出大事。 等闷油瓶回来一说,他不是很理解,看得出并非听不懂,而是和他已有的观念冲突。算了,一下子说不清,我摆了摆手让他先登机,折腾完总算要起飞了,我无意间往外一扫,忍不住跳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群东西居然就在跑道上。 悲剧,它们要是跳上来,先不说造成恐慌,即使在飞机上留几个黑印子搞不好都要出空难,连飞都不能飞了。 “不行,我们得下去。”我从闷油瓶身边抢出去,舱门还没关,正想跳下去,一抬头居然看到一幅极端诡异的画面。只见那群狼跑到飞机边上,突然齐刷刷地趴了下来,就像训练有素的军犬一样,在草地上排成了两道弧线,而我则张着大嘴被空姐抓回了座位。 52 空姐温柔而坚定地把我捆在了座位上,我突然无比思念老黑。这种时候,就连闷油瓶也没有它可靠。 我就像第一次上飞机的土包子一样趴在窗口,看着那群狼迅速变成小黑点,心想难道它们是知道闷油瓶拧死了它们的老大,才把他当新老大?还是怕了这个煞星,才夹道欢送? 这太搞笑了,我忍不住笑出来。 “对了,你上次回去,找到铃铛了吗?” 他从兜里拿出个小布包,一倒出来居然有两只。和记忆中的一样,和阿宁的也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心头一沉。他们会被袭击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果然是我害死了解子扬吗? 这次回杭州主要就是查相册,一方面找霍玲背后的建筑,一方面找解子扬的痕迹,结果两边都没找到,除了几页空白。问过老娘,她居然认识解子扬,还说是我住院的时候太想朋友,让他来要走的照片,后来辗转丢了。 搞不懂,我住院的时候小学都没毕业,他就算真被铃铛害了,也不可能恨我恨得那么早吧? “怎么多了一个?”盒子里只有一只,解子扬耳朵上也只有一只。 似乎料到有此一问,闷油瓶抽了本杂志,在上面画了几根线,我一看就知道那是最初几起杀人案的轴线。然后他又在旁边很远的地方画了个点,连到线上,我看得莫名其妙,正想问就猛然明白了。两条线的交汇处,是我最初遇见凶案投影的公共厕所,远处那个点才是真正的案发地。 怎么会这样?我居然根本没意识到不对。 “这条线不存在?” 我知道那些警察只是统计规律,其实根本就不信什么直线犯案,把公厕画上去的是我们,真当成线索的也只有我们,确切地说是闷油瓶和胖子,我没怎么参与。 他摇头,在直线中点又画了个小圈,说:“第三个被埋在这里。” 恰好在中间?我抢过那张纸,把熟悉的街道添了上去。由于职业关系,我对城区地图比较熟,看得出他画的比例相当准确,相信直线距离上确实就是中点。 莫非作怪的就是那只六角铜铃? “该不会是人为的吧?”如果说全部掌握在某个人手里就太可怕了,可是真的有那么神通广大的人吗?我隐隐感到几分不安,“带我去的是老黑,你也是?” “对。” 他说过,老黑会找阴气重的地方,当时去广场是与他汇合,那么,“也许可以假设,那条直线上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而这只铃铛能将力量投射出去?于是你们就被扰乱了视线?” “什么力量?”与其说他在问我,倒不如是问他自己。 “比如某种通道。”我想了一下,出现异状的地点几乎都在那一带,“能让人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虫洞之类的,也有可能是那些狼来往的通道,你觉得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你还记得猫鬼神崇拜吗?” 猫鬼神崇拜是青海的一种民间信仰,各地都不太相同,大概算原始宗教的残余,地位很低下,而且很隐秘。据说是对自家养大的猫的尸体作法,将骨头供奉起来,再将猫过去的食盆装满猫食放在门口,如果第二天早上食物变少甚至消失,就算请神成功。 一开始我真没当一回事,因为偷猫食的动物太多了,只当是笑话而已,可是联想起最近诡异的经历,确实存在另一种可能性。 第62页 法术和科学都是对现象的解释。对我来说是狼的东西,对闷油瓶来说却是护符,实际上这二者未必不是一体。人只能用已有的知识来解释现象,在推理的时候,就必须考虑这个差距。 “我明白了,你是说信仰的源头。可能有人发现了肉眼看不到的怪物,而猫能够看到,所以认为是猫的鬼变成了神?” “其实也有一种说法,必须在鬼道上请神才会成功。” 听了他的话我兴奋起来,瞬间想通了好多事,不过暂时还很凌乱,“那如果不存在那些狼,你怎么解释解子扬和阿宁的情况?”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竟然勾了勾嘴角,“亡灵的诅咒。” 例如埃及金字塔,因为没有任何人亲眼看到诅咒实施的过程,也检测不出毒药或病毒之类的诱因,就算我说被诅咒的人都是被猫挠死的,也没法断言可能性是零。 我忽然想起阿宁说她挖的是闷油瓶的祖坟,那所谓的“亡灵”,不就是他的祖先? 在作为入侵者被消灭的人们眼里,使他们异变成怪物的神秘力量,咬死他们的狼,还有消灭怪物的闷油瓶,就像是直达地狱的一条龙服务。说不定那群狼不敢上来不是因为闷油瓶拧死了狼王,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狼王,哪怕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那么一群部下。 听了我的推测,他抱着手臂坐在那,一时也没了语言。 “我想,控制‘鬼道’走向的,可能就是地下室那只玉玺。送回去可能就万事大吉了。” 闷油瓶皱起眉,我突然无限怀念胖子,如果他在,这会肯定早就有犀利的言论了。他虽然多数时间都不怎么靠谱,有时候又比谁都一针见血。 “不过这没法解释之前的连环夺命案。”余光里发现前后的人纷纷侧目,不知道他们以为我们是神经病还是俩游戏中毒的宅男,“你看,你都得到规律了,几天一次,前后受害人有联繫等等……假如这是入侵者变异的规律,为什么早没有被狼吃掉——我明白了,阿宁的队伍!是他们把狼放出来的!” 于是还剩下唯一的疑点,埋下第三个铃铛的到底是谁?他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这一切等见到霍玲可能都能得到印证或答案,只希望阿宁没有骗我。 53 我从没想过阿宁会死,甚至抱有些许希望,例如她或者解子扬还会出现,哪怕是以鬼魂的形态。但是没有,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如果人死了变鬼,鬼死了会变成什么呢? 有件事我没敢问闷油瓶。也许他在事故中死掉的家人也以鬼魂的形态游荡在哪里,找到的话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不过这个假想的结论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在西宁下了飞机我就开始不舒服了,气短,怎么呼吸都好像进不了肺泡,脑袋昏沉沉的,和过度疲劳还不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半瘪的气球皮,做什么动作都要比平常多费一倍的力气。刚开始我没意识到那是高原反应,后来才明白,只能说幸好在西宁转了个机,要是直接到了格尔木,搞不好会被搞趴下。 两边的飞机接不上,必须在这边过一夜。闷油瓶领了老黑回来,见我气喘如牛,实在看不下去,拽着我和我爹的石头标本就去了附近的旅馆。我歪在沙发上发呆,好像连脑子也变迟钝了,居然觉得摇笼子门的老黑可爱起来。 “出去一下。” 闷油瓶甩手就走,激得老黑尖叫一声。它和我都以为他会先放它出来的。 我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办才好?继续去找胖子吗?然后思路就断了线。 看了一阵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发现有条来电提示,居然是我妈,紧接着就是条简讯:你爹失踪了。 “咦?”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我赶紧回了电话,接的却不是我老娘,而是二叔。 我二叔是个名副其实的世外高人,隐居在老家,过的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年纪没到,养生的方子却是一套一套的,两个字总结就是“悠闲”。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很犀利,连三叔那样的刺头都怕他,因此,一听出是他的声音我就知道不妙了。 也幸好是他,如果是我娘,心急之下这事听半小时都不见得能听出个所以然。 简而言之就是,我爹这次去唐古拉山一带是给一家公司探矿,完了一起回格尔木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算起来已经失去联繫快半个月了,那边老闆没拿到完整的样本分析,催到家里来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又是格尔木。”我心说这也太巧了,难道我爹也去旧地重游了? 二叔沉默了一阵,突然说:“你在哪?” 我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心说真他妈的大意了,居然让这个老狐狸听出端倪。我可不想被家里知道行踪,必须岔开话题, “对了,您知道三叔在哪么?” 二叔冷哼了一声,“他能在哪?” 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无形的压迫感,我决定讹他一下,“青海。” 那边没声音了,我知道有门,但心里也是一沉。虽然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毕竟有阿宁老闆那层关系,可是为什么连二叔都知道?而且已经安然过了十年,怎么现在的局面就像失控了一样,一拨拨都跑到青海去失踪,倒像是走不归路一样? 第63页 “二叔,其实我都知道了。” 二叔沉默了很久,可能在考虑我的可信度,然后嘆了口气说:“小邪,有些事是掺和不得的。我知道少年人好奇心大,不过你爹这会如果出事了,再去就是不孝,懂了没?”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我会有生命危险,我爹要是已经死了,我再去会让我家绝后。 二叔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们兄弟几个虽然谈不上多么亲热,感情却很深厚,绝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我就更不懂了,除非他认定了,我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还是会坚持去某个地方,否则说什么都比这种最后通牒强。 “我懂,三叔跟我讲过。” “他跟你讲什么?” 二叔一字一字问得水波不兴,我瞬间有些手脚发冷,心知说错了话,只好硬着头皮扯下去,“他说解连环一出事,就知道自己也躲不过了。” “他在你旁边?” 二选一,我把心一横,说:“是。” 电话里传出一声几乎不能分辨的轻笑,然后就断了。我马上明白选错了,但是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难道三叔不该和我在一起? 我爷爷说过,“与人斗,直攻其短”,可惜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二叔有什么短处。如果是三叔,哪怕我现在一无所知都可以套多点,这就是性格的问题了。至刚易折,二叔那种滴水不漏的人才最难对付。 我突然感觉无比之累,躺下去就睡着了。也许是物极必反,我这一睡真的就像死猪一样沉,连个梦都没有,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掀了被子坐起来,我只觉神清气爽,脱胎换骨一样,手一动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一激灵,拎出来才发现是老黑。 它还会给我盖被子? 念头才冒出来我就知道错了,浴室水在响呢,这肯定是闷油瓶回来了。 说实话他作为男人来说好像有点小洁癖,洗澡的次数太多了一点。我一边想着,一边吃他带回来的盒饭,味道不错,就是有些硬,但是都快饿疯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等他出来,我又看到他胸前隐约现出青黑色的轮廓,忽然想起阿宁的话,也不禁多信了几分。墨玉玺上的麒麟造型,和他身上的那只非常神似,仅仅是误入的人,不应该连信仰都继承掉。不过他不想说也不奇怪,换了是我,有那样一群奇怪的亲戚,也不想跟别人多说。 可能是我眼神不对,他看了我一会,又看看被我风捲残云的晚餐,皱了皱眉,问:“好点了?” “好多了。” 我直觉他接下来有料,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我教你一点防身的手段。”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大有“这次是真的”的感觉。我想起他上次骗我学擒拿,结果在我背上画了只狼,就觉得浑身无力。 “行啊。” 他点点头,扔给我一把东西,接过来发现是他那三个戒指。之前为了对付安检,他把戒指串在一起挂在脖子上当项鍊,现在虽然沾了热水,却还是冷得像冰块一样。 54 看他的意思是要我戴上,我用眼神问,得到确切的答案就屁颠屁颠地套上了。果然这三块石头是有玄机的。 “从现在开始不许拿下来。”他居高临下地说。 当时我呆了一下,还以为他又在变着花样耍我,但几分钟后就知道厉害了。那东西别看小,居然像小说里的千年寒铁似的,而且马力强劲,一开始是手指根部发麻,后来干脆连整只右手都僵了,摸上去还有触觉,不过像隔了层塑胶袋一样难受。 “我靠,你这是731啊,还玩低温速冻的?” 我动了动右手,手指已经握不成拳头了。不过仔细观察和低温又不太一样,至少我手上并没有出现冻伤的兆头,只是单纯的控制不住。我有点心虚,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意思立刻说退出。 他让我在床沿坐好,似乎有点困惑,扶着额头想了一阵,然后拉过我的右手又端详了一阵,开始慢慢地捏起来,动作像极了摸骨的瞎子。我估计他也真的是摸骨,顺着骨节往上,力道非常巧,捏得人很舒服。我心说这手艺好,要是他以后找不到工作去当按摩师肯定门庭若市,正享受着,忽然发现他揉着揉着脸上就现出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怎么了?” 抖抖我的手腕,他很认真地说:“骨头太硬。” 你爷爷的!我搡了他一把。刚才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就不自在了,现在更是郁闷。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又觉得这人咋就这么不给面子呢也不懂得掩饰一下。 他笑了笑,解释说:“就算学会了,也只能给它们挠痒。” “挠痒就挠痒,你都答应了,先教给我再说。” 我才不管那么多,蚊子也是肉。再说又不可能跟他捆绑销售,尤其是我爹也出了事,万一以后要单独行动,总不能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闷油瓶扫了我一眼,眼角的笑意淡得特无奈特温柔,我被自己的联想吓到了,赶紧坐直身子,等定睛再看,已经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他捋了把头发梢的水,犹豫的时间比刚才更长,嘆了口气,嘴里发出很古怪的一串咯咯声。没想到老黑喉咙里也跟着发出一模一样的声音,跳到我腿上,尾巴绷得笔直,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第64页 这是哪个星球的猫话?一闪念过它已经顺着衣服窜了上来,对着我的脸就一个腾跃,我抬手一格,翻身想跳起来,没想到左手不够灵敏,虽然甩开了它,却还是被前爪扇了个正着。 “我靠!”我本能地摸了把脸,火辣辣的疼。幸好老黑没伸爪,不然回头见了胖子他还以为我晚上干嘛去了呢。 没想到它还不罢休,身子一弓又要上来,我刚抓起枕头当武器,就听见闷油瓶说:“闭眼。” 原来是这个意思,早说嘛。我依言闭上眼,老黑果然就没再攻击我,不过毛乎乎的一团跳到大腿上,估计还在虎视眈眈。 莫非闷油瓶以前也被老黑监督过? 一旦陷入黑暗,视觉之外的器官就会特别敏感。闷油瓶那精湛的听风辨位能力,估计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我怀疑闷油瓶并不擅长教东西,他之前会那么困惑,恐怕就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教会这傢伙”或者“我当年是怎么学会的呢”之类的伤我自尊心的问题。 “放松。”他拍了我一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睁眼。” 他不说还没事,一说更紧张了。我努力舒缓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又打起全部精神,惟恐漏掉什么动静。 有微光透过眼皮,忽明忽暗的,还有悉悉索索翻东西的声音。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个案子,说有个色鬼被美女勾搭去开`房,美女洗完澡让他闭上眼等惊喜,结果等他憋不住睁眼的时候,钱财已经被洗劫一空。 此时此地,这可真是像极了。 不过要是让闷油瓶知道我在想这种无聊的事情,一定会捏死我。 他把我的右手拉到平伸的位置,接着就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腕上,我没提防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抽了回来。 “喂,你失血过多了可没人能输血给你。” 他没理我,在手腕上画了几下,凭感觉是个圈。 然后他松开我,我才意识到他真的是超级安静,听不见呼吸声,好像瞬间就消失了一样,只有老黑热烘烘的爪子还搭在我肚子上。我凑近闻了闻自己的手腕,确实是血腥味,还有一股非常淡的香味混在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闻起来很舒服,而且似乎在哪里闻过。 想不起来。 又干坐了几分钟,我沉不住气了,喊了两声也没人回答就想违约,但当我把注意力收回来,却发现异状了。 房里有东西。 这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硬要说大概是触觉吧,异常的空气流动转化成直觉,让我注意到屋里有东西在蠕动。没法用语言形容,比黑更黑,比冷更冷,或者比昂着头的眼镜蛇更危险,那都是存在常识之中的东西,可这个脱离了常识。 对了,就像阿宁在我手里消失后,重新汇聚成她的影子。 我想“看”清四周,可这不像视觉,无从努力起,只知道在移动,却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有多大是什么形状。我一撑床想站起来,却被人一把按住了,随即听见闷油瓶在耳边轻声说:“坐好。” 我一愣,不是因为他的语气很严厉,而是因为我已经忘了他的存在,而且我也根本“看”不见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鬼气?我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个非常广阔的旷野里,四周黑雾瀰漫。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连我自己也看不见。 但不管怎么样我心定了下来,他就在我旁边,没什么好担心的。 “房里有东西。” 他“嗯”了声,说:“知道老黑在哪吗?” 这下我才注意到老黑不在腿上了,跟着就听见一声猫叫,从黑气最集中的地方传出来。我心里暗暗吃惊,该不会这东西的本体其实是老黑吧?它那么聪明,而且神通广大,莫非真是个千年猫妖? 55 “去把它抓回来,用右手。” 也许是看不见的原因,他的语气里有种藏不住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让我很想揍人。 好吧,我懂,猫怪老黑现在变身了,我要用一只肉掌去挑战它的爪子,这倒也干脆。我循声走过去,期间被闷油瓶拦了几次,终于不磕不碰地蹲下来,摸了摸,首先是毛茸茸的耳朵。 它确实是黑烟的中心,黑得像个洞。我松了口气,能摸到算不算成功呢?有些兴奋地找到脖子,就准备把它拎起来。 正摸着,突然抓到一个冷冰冰软乎乎的东西。我心里一惊,一下起来没站稳,整个人就朝后翻了下去。虽然有闷油瓶扶了把肩膀,但脑袋还是直接磕上了桌角,把我疼得嗷了一声。 我抱着脑袋爬起来,心想这两天是哪里犯了沖,老跟脑袋过不去。抬头猛地对上闷油瓶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心脏瞬间漏了一拍,糟了,我错了,我开眼了! 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我心想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没想到他忽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抓住我的右手就往前拖。 妈的,这是要来硬的啊!我心里警铃大作,挣扎了一下发现凭我根本反抗不来,转眼就又到了刚才的地方。 “我听你的还不行么——”他把我右手掰开呈爪状,径直往那黑气最重的地方伸去,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看不见了,“干什么!我自己来,你撒手!” 第65页 他根本不听,强压着我往前探,我也不知道咋办好了,后背贴在他胸前,忽然感到他心跳得很快。是真的很快,好像比我还要快,又快又重。 他在紧张?我愣了一下,难道他很紧张吗? 他为什么要紧张? 可是容不得多想了,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我又摸到了那个冷冰冰的东西。我浑身一僵,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弓腰硬生生就把他撞开了。 他妈的,我定睛一看,手一抖就摔了出去。那居然是一只……灰了吧唧的人手! 一只断手。 更诡异的是那只手被我拍在地上,居然还动了一下,是活的。 我这次是真呆住了,与其说怕不如说是噁心。那触感就像粘糊糊的软橡胶,我不知道闷油瓶是不是这样,可那种好像要抓到里面去,整个手指都被包围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人了点。 “你……”我看看若无其事的老黑和它背后的断手,下面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狗日的,这只手虽然又干又黑,但是也能看出来,它的食指和中指奇长,和闷油瓶的右手一样。 我倒抽一口冷气,想起之前的猜想,难道这是张家人不成。他们该不会变成怪物了? 闷油瓶显然不知道真相,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推开我打算过去,我忽然缓过劲来,横在他面前问他:“这个你从哪弄来的?” 先不谈断手和张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跑到西宁还会遇上这种东西? 而且它到底是什么呢?他看不见的话,和解子扬啊阿宁啊都一样吗?不,我更想说的是,他们出事以后“尸体”都会渐渐消失,之前被拧死的狼也是不到一小时就没了,是不是说明这只手是新鲜的? 我`操,难道之前闷油瓶出去就是干这个了? “是什么?”他皱起眉。 我噎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如果是他拿回来的,肯定早就摸出来了,那还问我个屁。我相信他不是明知故问的那种人。 “是只人手。” 我心说对不起了,这时候哥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实话来。 闷油瓶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明显松了口气。 “看来你知道?” 他点点头,“基本上都是类似的东西。” 类似?都是手吗?顺着他的指尖看向床上,那里放着我的包,最外面露着一块裂开的石头标本,还在往外冒黑烟,很稀薄,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我`操,难道这手是从石头里爬出来的?他是说这些都是类似的东西?? 一想到自己背了好几天这些玩意,我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该不会是有怪物藏在石头里,我老爹随便敲了几块,就把人家肢解了? 靠,那这一包算什么?碎尸吗?还是活的尸块? “怎么不早说!” 看到他对我扬了下嘴角,一瞬间有点无语,我嘆了口气。这小子跟个鼓似的不敲不响,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其实我本来也不确定。”他解释说。 因为只摸过是吧。原来他也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就算有再多不满也萎了, “我不是说了以后帮你看吗?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 他摆了摆手让我别再说下去,“你说得对,不管可能性多少,有反抗的能力总比完全没有强。” 我被他过分严肃的眼神镇住了。焦点不知道落在哪里,反正太深太远,显得我肤浅。是的,我从没有认真想过,不管是帮他还是自救,下一步怎么办,目的是什么,结果会是什么。说难听点,哪怕有哥们义气也跟玩似的。 “我和阿宁一起去的时候,她说她看到虫子飞到自己身上不见了,现在想起来……”他顿了顿,小声说,“吴邪,你至少别跟她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觉得有点没法面对他。相对而言,我说过的每句话都显得太轻率了。我想万一我日后失信了,第一个要揍死的就是自己。 自我厌恶了一阵,看到他望着断手的方向发呆,我突然想起还不能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对付它们?” 他很惊讶地扭过头来,好像我说了什么超级蠢的话。我不禁暗地里骂了声娘,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教别的,大概觉得我最低限度学会逃跑就够了,这些不过是附加的。所谓的反抗能力,难道就是被大爪子摸到脸上可以推开之类的吗? 理论上来说没错,不过我不能让这只手落到闷油瓶手里,哪怕不可能跟他一样徒手上阵。 “比如……像你一样把它撕了?” 他挑起眉毛。 “我可捡起来了。” 仍旧不吭声。 心里不爽,我一狠心就把那东西捞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疑似后代就坐在这,多了点亲切感,这次就没刚才那么噁心,不过也并不好受。 我一边催眠自己这是只大鸡爪,一边思考着要怎么对付这东西才好。这是只左手,看起来主人应该是个老头,干瘦,但是非常有力,像鹰爪一样,仅仅看到那肌肉清晰的手指,就能想像被捏住的滋味。 几十年后,闷油瓶的手可能也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我手一抖差点把它摔出去,抬头发现闷油瓶正眼神复杂地盯着我,仿佛在说“没想到你小子是个变态”。 第66页 56 “我可没有……” 他一副瞭然的样子点点头,“我也干过。” 我直觉他肯定想岔了,而且他的反应异常诡异,比我手里这只手还诡异。 他什么时候无聊到会安慰我了? “如果是你要怎么处理?” “撕了。”他答得特别真诚。 警惕地看了他很久也没发现可疑的地方,确切地说可疑的地方太多,我拽住手指,心想至少掰断一根试试,下意识想换到左手却抓了个空。 我瞬间就明白了,和能够和狼打架打得风生水起的闷油瓶不同,我只有右手可以碰到它。 好吧,如今还有什么能吓倒我呢?我深切地怀疑他一直以来不是不解释,而是以看我一惊一乍为乐,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乐。 哼,根本就没指望我帮忙的意思,就像阿宁说的那样,他其实是个太过自信的傢伙。 “因为你的戒指?” 他向后靠在床背上,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没错。” 我想起来了,那篇萨满教的密码文里确实提过玉玺能驱使妖魔,原来如此,就是这样驱使的吗?所以张家人才切了三个戒指。那有原版的玉玺在手,是可以轮起来直接把对方砸死,还是化身殭尸之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也可能是战狼之王,赶着那群牧鬼犬招摇过市?这个比较实际,我想。 “你让阿宁寄过来的石头蛋,还有那什么鬼石,是不是都跟这些标本差不多?” 说不定他杀掉那头女鬼的时候,关键的并不是被捏碎的石头,而是里面的东西。这样之前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就都清楚了。比如玉玺或者别的怪物能激活了石头里的力量,使石头蛋裂开,所以能检测怪物的存在。而那些人是被石头里的东西影响产生的变异,说不定直线和传播的规律根本就是人为造成的,而那个人和埋铃铛的一定有关系。 “一样的。” 他答得很干脆。 靠,今晚上怕是把一周的粗口限额都用光了。这小子一开始就知道里面的关节,还看着我和胖子瞎忙活,真不厚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嘆气了,“你别告诉我洞里没尸体,就是因为都变成这玩意了。” 他愣了一下,侧头看着水晶壁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忽然无比怀念胖子,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没有他。 “好好,算你牛`逼,那请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他对我伸出右手,示意我把手扔给他。 “不行,你得再教我点。” 他摊手打了个哈欠,倒向床上就势一个翻身钻进了被子,我一看他打算撒手不管不禁急了。娘的,你洗干净睡觉了,我床上那堆要怎么处理?还有手上这个呢?要不是必须瞒着他,我真想给他塞被子里去。 “起来,事还没完呢!” “不用管。” 过了好一会,他背对着我扔了三个字。也许是角度问题,感觉语气比平常柔和些。 就是说不管它也会消失?我抛了抛那断手,拿习惯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嘛,“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你同行了?” 他不理我。不过一只手的同行,我自己也觉得好笑。 老黑喵了声跳到他床上往被子里钻,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像分界线一样用血画了一整圈,搞不清是什么用意,总之我没勇气也不忍心去洗。 我攥着那只断手坐在床沿,它偶尔会扭一下,但是动作很怪,并不给人手的感觉,更像是某种虫子,捏起来也比刚才软,没骨头似的。 我用指尖搓了搓,像抓着一把胶状物,滑熘熘的很有弹性,一使劲就软了。待会该不会化掉吧? 想了想,我把它放在床上,蹭过去观察那块被他弄碎的标本。看材质和我三叔房里的差不多,表面有粘糊糊的东西,撮起来闻了是血。我心说这还真是万金油,干什么都要用,以后要经常给他搞点乌鸡炖汤才行。 可惜我们都到西宁了,不然回去试试,说不定能把解子扬放出来。但是解子扬不是死了吗?连鬼都死了,再出来一个莫非是二号? 说实话我真搞不明白这里面的原理。例如今晚吧,是不是闷油瓶的血特别香,所以能把石头里面的东西诱出来? 想到这我心里一动,时间不早了,买猪血也来不及,我瞥了眼他的背影,从兜里摸出水果刀,挑了块最小的石块切开,然后狠心割了左手一刀,挤出几滴血涂在上面。 我紧张得呼吸都不利索了,可惜盯着那块石头好久都没动静,看时间都过了快十分钟,不得不承认只有闷油瓶的宝血才管用。我抓了抓头皮,再看床上那只手,已经软得跟果冻一样拿不起来了。 莫非之前的尸体都是这样消失的?我把实验失败的石头和水果刀一起塞回包里,打算先丢进厕所,明天再找个地方扔掉。 “不算。” 闷油瓶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才想起他是回答我的问题。心想不算就不算吧,搞半天你没睡着呢,还非要说出来打击我。 “为什么?” 他想了几秒,闷闷地说:“我跟你不同。” 我冷笑一声,早料到是这种话,都懒得跟他计较了。大致检查了一番,确认包里只有石头后搁在马桶上,回到房间,却无论如何都躺不下去。 第67页 好傢伙,那只手不见了,但是到底是渗进床里呢,还是蒸发掉了呢?同时我也想起来,这张床和马桶不就是一墙之隔吗? 我尴尬地咳嗽一声,“小哥,我们换个床吧?” 听了我的话,他往里面挪了一点,让出半张床。我突然觉得心口堵了下,一低头看到老黑正从被子里伸出半张脸看着我。 “操。” 我深吸口气,拎起它的脖子扔到我床上,自己钻了进去。 *** 后来想起来,我那个浅尝辄止的性格实在是太要命了,很多事都糊里糊涂的也懒得深究,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有些事真是註定的躲也躲不过。可惜我当时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所谓的“不同”,究竟会不同到什么地步。 57 在格尔木下机的时候,胖子已经等得想杀人了。因为西宁机场出了点波折,飞机晚点了将近两小时。我吃了两人份的配餐仍旧飢肠辘辘,所以胖子直接把我们拉去了餐馆。印象中青海充满了羊羔肉或者羊杂碎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上了菜才发现搞错了,这竟然是一家川菜馆。 接下来我少许感慨了一番胖子的喜好,跑到海拔将近三千米的地方吃川菜算不算蛋疼,尔后不得不承认这家味道还挺地道的。 一直等我们吃完,擦干净嘴巴,胖子兴奋地搓了搓手,一副东道主的样子,“来吧,小子们,跟我走,我有惊喜给你们。” 上车后他报了个地名,不是阿宁给我的地址,但是路名是一样的。我看了眼闷油瓶,他歪着头看车外,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为了不打击胖子的积极性,我没有说我们已经知道地方了。 格尔木在藏语里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可我们一路过来,放眼望去除了戈壁还是戈壁,难以想像环境恶化到什么程度。 这里号称中国盐湖城,离市区不太远的地方有中国最大的盐湖——察尔汗盐湖。因为巨大的盐盖异常坚硬,青藏公路和铁路都直接修在上面。来之前我稍微查过,湖上风景如梦如幻,可惜这次估计没机会去那边。 市里的街道很宽,而且几乎没有高楼,建筑造型都和南方不同,方方正正的,有种朴实的味道,让我真正意识到是到了千里之外。 我们越走越偏,最终在一片平房前停了下来。胖子说这边是老城区,车开不进去只能靠走。我一看也是,到处都是两三层的筒子楼,小巷七弯八拐,一看就是半个世纪前的东西。 下车又走了快半小时,胖子倒是熟门熟路,带我们爬了不少窗子。目的地是一个帆布拉的破棚子,灰尘极厚,角落有个特大号的睡袋,还丢着几根新鲜的鸡腿骨,肯定是胖子丢的。 这里以前应该是个厨房,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油烟。胖子指了指远处墙头上隐约可见的白墙,表示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真亏他能找到路,因为这片房子错综复杂,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违章建筑,那栋楼现在已经被违章建筑完全包裹住了,不是特别细心连屋顶都看不见。 他说这一带早就被划到拆迁的范围里,已经没什么人住了,但是实际上却一直有人潜伏,要小心别被发现。 我想那肯定是阿宁公司的人,别说把霍玲关在这里,就算杀了一个班的人藏尸在这,恐怕也不会被发现。 闷油瓶依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凭目测画了个简单的平面图,让胖子标上有人的位置。胖子摇了摇头,说:“别费劲了,这里守卫相当松懈,小心点就够了。我进去过,不过一直没找到门。” 我不太明白胖子的意思,正想继续问,怀里忽然被塞了个毛茸茸的东西,是老黑。 “我进去。” 闷油瓶说着就往里走,我一把抓住他,“等等,这里又没什么危险,没必要分开吧?” 他停下来,抬头看着围墙,就像能看穿墙壁一样专注。 “再说阿宁的钥匙还在我这呢。”胖子忽然挑起眉毛重重地哼了声,我装作没听见,“一起行动吧。” 如果我没出现幻听,闷油瓶确实嘆了口气。 我们爬电线桿翻过了两米多的围墙,进去才知道什么叫废墟。远看还算完好的墙壁其实布满裂纹,很多地方都剥落了,露出下面红色的砖头,玻璃不是碎了就是被下走,连窗框都没几个保持原状,院子里荒草一人多高,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小树,已经连路都找不到了。 如果说外面那些平房荒了三四年,里面至少要翻一倍才能烂成这个样子。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还经常到类似的废楼里探险,什么无头女尸啊,柜子里的骷髅啊各种怪谈层出不穷,而自从房地产业兴盛,城市里已经连个鬼楼都容不下了,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人比鬼牛。 主体建筑是l形的,非常宽,比在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但是一看就知道,房子设计上有点缺陷,因为它的结构和南方解放初期常见的老房子完全没区别,除了窗玻璃是双层,显然节能方面有很大的问题。 一楼是个大堂,水泥地上散落着很多破木板,厚厚的灰尘上布满了脚印,下面还有几张旧报纸,捡起来纸都脆了,是03年的。 “这里以前是个解放军疗养院,上世纪60年代修的,80年代的时候改成卫生院,没几年搬走了,那以后就没有正式居民。”胖子瞅了瞅我手里的报纸,说,“奇怪的是附近的人也没有跑来住,照理说这地方还蛮理想的。” 第68页 “理想个屁,这可是新疆,你想当冰棍么。” 我无语,没人以后这里肯定断了供暖,谁家的神经病会跑这来。外面那些房子小归小,至少水电暖气都还通着。 闷油瓶没理我们,走到不远处一个窗洞往里看了看。那以前应该是门房,近处横着个破桌子,墙边有个洞,是暖气管道被卸掉后留下的。 “这里。”他伸手进去沿着窗框摸了一下,拉出一根颜色鲜艷的电线。 果然还有人在活动,我们沿着电线找下去,发现通到楼梯间。从楼梯往上的走廊都铺了木地板,新疆雨水不多,现在依旧结实,不过漆皮也早就掉光了。 胖子很不积极,估计早都逛熟了。我跟在闷油瓶后面上楼,正走着,居然迎面一堵墙挡住了去路,把我愣在原地。上来之前我就看过了,只有这个楼梯,如果把楼梯堵了,那些人是怎么上楼的? 我这才想起楼梯上灰尘是均匀的,根本没脚印,上来前就该发现了。 那水泥墙修得相当粗糙,可惜也够结实,暴力破坏不划算,我们只好退回了大堂。闷油瓶打了个手势让我们等等,自己到院子里找了个墙角,一纵身就窜上去了。 等闷油瓶去得远了,胖子才嘻地笑出声来,对我摊了摊手,说,“所以我说了,找不到门。” 敢情他早就上去过,心说你这不坑人么,喊也不能喊,我抓了抓头皮,“胖爷,你支开他是要做啥?” 胖子眼珠都要鼓出来了,“我`操,几天不见,你跟他勾搭到一起去了,连我胖爷都不认了?” 58 我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胖爷,这实在是说来话长,回头再告诉您。” “屁。”胖子半点都不合作,横眉立目地说,“阿宁那娘们也能随便信?” 我噎了一下,一半是因为想起阿宁最后的样子,一半是因为想起胖子对阿宁有很大意见。现在不解释也不行了,我看看四周,小声说:“她出事了,临死前告诉我说霍玲被关在这。” 胖子霍地睁大眼睛,但没继续问下去,这不是讲话的地方。他抹了抹脸说:“算了,你感觉比较准,咱们先把这房子的平面图整一整。” 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枯燥了,我们用目测和步量的方法把大厅和周围能进的房间都画了出来。有几间房明显有人活动的痕迹,还有垫着棉絮的床和炉子,像临时工棚似的。 继续往里走,渐渐的就有了一股尿骚味,胖子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小吴,我突然想到了,这里肯定有掏粪的。前几天我是一个人,屁都没发现,现在我们分头监视,找到他就不愁没路了。” 这切入点……我心说你怎么不找送饭的呢,拉开厕所的门看了看,里面全是灰,干巴巴的,水龙头都锈成了铁疙瘩,显然多年没通过水了。我心里一动,发现他的切入点也不算很不靠谱,至少有味道就说明上面的厕所还在用,能确定关的是个活人。 这栋楼有点像学生宿舍,由一条走廊贯通,我们沿着绕了一圈,整栋楼的雏形就出来了。路上又发现了两个楼梯,可惜也都被堵死了。之前进来的地方是后院,在南边,北边还有个小广场通向大门的方向。地上的水泥已经被树根拱裂了,缝里全是草,隐约能看出有条清理出来的小道,旁边还有栋副楼,门边停了辆自行车。胖子说不能到前院去,白天那副楼上有人住着,再晚点就走了。 “为什么是白天?”我有不好的预感,通常守卫应该是晚上更森严才对。 胖子耸了耸肩,“你怕闹鬼?” 别说,还真的怕闹鬼。我没接腔,一笔笔地修平面图,回到后院恰好看到闷油瓶从二楼一个窗户里钻出来,像只大蜘蛛一样贴在墙上。我对他招了招手,他指指右边摇手表示还没进去,我做个手势让他赶紧下来,没想到他手一松直接就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好像没重量似的。 胖子竖起大拇指拍在他肩上说:“小哥好身手,里面怎么样?” 闷油瓶侧了侧头,淡淡地说:“你不是进去过么?” 胖子瞬间就有点尴尬,哼唧了几声才说:“那是那是,我是怕我太粗心,看漏了东西。” 我总觉得他们两个有点不对路子,互相看不顺眼不是第一次了。闷油瓶低头拿过我的草图和笔,在上面画了几条虚线,说:“上面的房子也都被封了。” 我一看这墙的位置真是修得搞笑,居然在房子中间。也就是说有人放着好好的窗户不堵,在南边所有的房子中间都修了一堵墙。北边是走廊,暂时看不清,但从楼梯间的情况看,施工的人可能会留下走廊和门,那样正好可以隔出一串完全不见天日的黑牢房来。 “他娘的太没人性了。” 霍玲一个女人被关在里面这么多年,就算还活着恐怕也疯掉了。 我们在门房里等看守走,顺便解决了晚餐。到新疆有2小时时差,我和闷油瓶还没倒过来,早早地饿了。 那看守是个又矮又瘦的老头,背很佝偻,提着个巨大的垃圾袋。当他把垃圾袋挂在自行车上骑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被压翻在地上。 “就他一个?”我问胖子,他点点头,解下背上的包放在地上,拿出几个手电给我。 第69页 “天黑得很快,先拿着吧。” 我接过来,心里压不住的兴奋,因为他们都在,不仅不觉得危险反而有种探险的感觉。我好奇闷油瓶是什么表情,没想到他淡定地从包里掏出罐猫食开始餵老黑。 我把阿宁的钥匙给了胖子,他摆弄了一阵还给我,摇头说:“没见过。这楼里我要见着锁孔,早给撬了。” 其实那可能和这边没关系,阿宁给我的只有地址,我本来就不抱希望。 这附近肯定有入口,我们决定趁天还没黑再分头找找,结果我分到的是副楼。我怀疑闷油瓶是怕我闯祸,才给了最安全的方位,不过我也真没法像他一样爬墙。 和破破烂烂的主楼不同,副楼这边人类活动的迹象非常明显,更远的地方还晒着几件衣服。我简单看了看院子里,确定没有修暗道的余地,于是转身上了楼。 因为朝向不好,里面比想像中黑,一楼所有的房间都堆着烂家具。从均匀的灰尘来看那个老头从不来这边。我顺着脚印上了楼,木楼梯踩起来咯吱作响,可能是板子比较薄,比主楼那边坏得还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修的时候缺砖头,这边的层高很低,走在里面有种非常压抑的感觉,如果我是那老头,一定不会选择住这边。二楼只有一间房有人迹,门虚掩着,一推开烟味就扑面而来。地上层层叠叠的菸头,床上被子凌乱,还有台小电视,摸上去后面还是温的。 最令人失望的是,这里没有一张像资料的东西。 二楼别的房间里也全是垃圾,很多是过时的医书,大概是卫生院时代留下来的。我直起腰捶了捶腰,感觉和小时候偷偷搜田间小屋一样无聊。 再次回到老头的房间,我注意到有个柜子很奇怪,堆满了床单和破衣服,就像故意想掩埋什么。我伸手扯下来,后面竟然是个被烂木板钉死的窗户。我精神一振,因为窗户正对着主楼二层,这肯定是选择这间房的原因,可是为什么要钉上? 木板之间的缝很宽,我俯身看过去,能看到对面黑乎乎的窗洞,似乎没有像另一面那样修上墙。两栋楼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七米,也许实在找不到门也可以从这边牵个绳子爬过去。我用手摇了摇木板,想试着拆下几块,却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分明看到对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就在正对着我的窗口,似乎那里本来有个人,看到我就躲了起来。 我心口一紧,剎那间浮起一个无关的念头。也许人类潜意识里恐惧的永远都是人,如果刚才晃过去的不是人影,哪怕是狮子老虎也不会让我这么害怕;恐怖片里鬼魂殭尸骷髅无一例外人形最常见,而我走在这里,怕的也是被潜伏的看守一刀抹了脖子。 59 是霍玲?她可以靠近窗户吗?那才是二楼,连铁条都没钉,难道他们不怕她跳楼跑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或者说那边还有个看守,这老头还负责给他送饭? 想到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那边的人肯定看到老头走了,我已经暴露了。 我想通知胖子或者闷油瓶,楼下却没人,又不敢喊他们怕把他们也暴露掉。妈的,我顺手抄了个板凳往楼梯间跑,脚步声响得人心惊胆战,顾不上了,我边跑边摸手机,总不能让他们被偷袭。 两层楼二十级台阶不过是转眼的事,可我下了一半却呆住了,前面没有路,本该是门的地方漆黑一片。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一楼是普通的楼梯间根本没有大门,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被堵得这么严实?我打开手电走下去,莫名地感觉这黑暗好像会通向地底。 不过下一秒我就知道不是地底了,可我心里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少,因为眼前是一堵墙,粗糙厚实的水泥墙,和主楼楼梯间的墙一样,角落还有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好像很多年前就是墙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都有点发花,稳了稳神才鼓起勇气伸手推它,确定不是幻觉后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很真实。 “吴邪?” 就在这时候电话通了,我不知道是背靠着墙比较安全还是背对黑暗比较安全,犹豫了一下转过身。说实话刚才我吓成那样,要是有谁扑过来,我恐怕到了阎王爷面前都不知道自己挂了。 “张……”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我咳了几声,“张起灵,那边楼上有人看见我了,你们小心。” “你没事吧?” 我一听眼泪都要下来了,我这算不算没事呢?关键是我现在算什么事呢? “你在哪?”他见我迟疑追问了一句,说得我更无语了。 “我不知道……我想出来,门被堵了。”我听见那边“哐啷”一响,好像是他扔了什么东西,“被水泥墙堵了,妈的,搞不懂。你在几楼?你上又去了?胖子呢?” 过了好一会他才“嗯”了声,说:“我去找你,别乱跑。”说完就挂了。他就这个脾气我也习惯了,再打胖子的电话居然是无人接听,也不知道是没带还是静音。 “操,关键时刻掉链子。”外面天已经很黑了,这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楼上漏了一点光还能看出楼梯扶手的轮廓。也许是因为闷油瓶说他要来,我突然就不怕了,冷静后背上也不发紧了,我深吸口气,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第70页 在没墙的地方变出一堵墙来,就算是鬼打墙也不可能这么神。我照了照四周,灰尘很均匀,干裂的木楼梯上只有我跑下来的脚印,木板很厚实,还残留着少许枣红色的油漆。这进一步确定了我的猜测,心立刻定了。 眼前的木楼梯,根本就不是我刚才上楼的那一个。恐怕我背后的墙才是这栋楼真正的楼梯间,而进来的大门是房间改的,所以新楼梯的木材也要差一些。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堵上原本的楼梯间? 回到二楼,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走错。这个旧楼梯间可能是修建的时候计算问题,和走廊之间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个角度,加上我之前被脚印吸引了注意力,眼里只有前面的房门,所以没注意到,后来一慌就走岔了。 听了几秒确定没人,我又壮着胆子下了楼,反正闷油瓶肯定能找到我。 胖子给的手电不错,亮度很集中,开了两支下面就整个被照亮了。我发现楼梯下面有一扇门,藏在阴影里,不特意去看很难发现。 那是扇陈旧的木门,奇怪的是门锁铮亮。这种不通风的环境下,要是在我们那边木板肯定早就烂了,可是在新疆却反而干裂开了几道缝。凑上去看,里面也是漆黑的,估计也没有窗户或者被堵上了。 锁眼形状很怪,我拿出阿宁的钥匙试了试,果然其中有一把的能转得动。机簧发出清脆的声音弹开,我才推开一条缝,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娘的,这不是福马林么,别告诉我那十年前的卫生院还偷偷留下一房子标本。我从小就怕那鬼地方,到后来连我爹那个盖白布的岩石物理实验室都不肯进,这下心里不禁有些发憷。但转念一想我连鬼都不怕了难道还怕尸体么,深吸口气去摸灯的开关,没想到居然亮了。 但这日光灯可也够寒碜,昏暗得跟三流恐怖片一样,我暗地骂了声走进去。里面比想像中大,像个小教室,没有窗户但是墙上能看到窗户的痕迹。格局是典型的实验室,中间一熘长台子,墙边是水池,水池边有层层叠叠的斑点,看上去像被酸腐蚀出来的。 显然这里也经历过搬迁,所以到处都空荡荡的,只有地上的碎玻璃和针头还能证明以前是医学用途,可是一般的卫生院会有这种实验室吗,就算有也不该修成黑房间啊,难道他们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地下研究? 不可能吧……阿宁的老闆给我的感觉不过就是个厉害的文物贩子,怎么可能和科学怪人扯上关系。 水池对面是整排的档案柜,锁孔里大部分插着钥匙,但是都被清空了,只能从底下的痕迹看出曾经放过类似标本瓶尺寸的罐子。 我想起阿宁的钥匙里有一把和柜门上的一模一样,连续试了几个没插钥匙的门,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里面是一只蓝色的塑料文件盒,新得和周围格格不入。我把它拿出来,凭经验判断里面没多少东西。 顺利得过分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引导我,然而打开后我发现我错了,她大概一开始就打算交给我的,只不过没来得及交待要转交给闷油瓶。 总共不到十张纸,最上面贴着一张便笺。 张起灵: 如果你看到这个,不用怀疑,我已经死了。我被怪物追了三个月,能救我的可能只有飞机。其实你问我的我早就查到了,但我一直犹豫是否把结果给你,因为你肯定不会喜欢。这就是霍玲带来的东西,你看了自然就明白。 宁 2011.3.4 60 看得出她写得很犹豫,而且匆忙,中间有好几个词都是划掉了重新写上的,签名更是龙飞凤舞,不是我认识她,还以为她姓丁。 3月4号是闷油瓶让她来找我之前半个月,也就是说她在留下这个条子后又耽搁了一个多月才走。我抓起文件走到灯下,也懒得管灰尘了,一屁股坐在实验台上。 下面是一叠钉在一起的发黄的表格。从她的留言看这里面的信息非常重要,而且对于闷油瓶来说不是好消息。也许我应该直接交给他,而不是在这偷窥,可我翻了翻却实在摸不着头脑。 这些全是原件,好像是用体检表改的,有些栏里印着心率血压体温等等,还有一些被划掉了,改成了看不懂的英文缩写,下面有密密麻麻的备註,上面还有日期,从2003年9月29日到17日逆向排序,一共13天,也就是13页。 最上面有被撕掉的纸茬子,应该不止这么点。我翻到最后看了看背面,发现还有铅笔写的几个字:男、12岁、a型。 03年的时候12岁,现在就是20。我心里一动,这莫不是闷油瓶的体检记录?明白过来后赫然就有些不自在,可是不对啊,他的记录为什么会在霍玲手上?霍玲又把这东西给了谁?为什么阿宁说他看了就会明白?我也看了可是一点也不明白啊,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学医的看不懂数据?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注意数字,可惜就我那贫瘠得可怜的医学知识,只能看出心率正常而已,很多项目连代表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我边翻边想闷油瓶怎么还没过来,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又前后翻了几页,一下子背上就凉了。从20号开始,下面的4张心率血压全都是0,体温19,还有其它看不懂的项目也有好几个0或者画了叉。 第71页 心率血压等于零的意义不需要多说,体温19刚好是9月的室温,也是一个意思。难道我想错了?这不是闷油瓶而是个病死的孩子?可是时间要怎么解释?如果这份记录不存在错误和造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起死回生。 搞笑,难道他们在研究假死药? 我翻到最后一张,努力辨认备註栏的字,因为字迹非常潦草,加之年代久了模糊不清,花了很大劲才半靠猜地认出几个词:……生命体徵消失……失血过多,确认脑死…… 我想这不仅仅是脑死的问题了,应该说彻头彻尾就是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在四天后复活了。 我翻到21号,心率13,明显也不是正常人的数值,但是到了22号就已经达到了71,也许可以推测复活的过程长达两天。 “这就是霍玲带来的东西,你看了自然就明白。” 如果阿宁说的没错,这一定也是霍玲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为什么群葬洞里全是空棺材没有一具尸体?为什么不光有文物贩子,还有一群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宁可丢掉工作也要去冒险,并且穷追不捨?又为什么会有一大堆鬼魂才能犯下的离奇命案?为什么在石头标本里会有张家人的断手……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们在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文物! 会不会解子扬阿宁他们其实也是死后复生,只不过因为步骤不对而失败了?那那些狼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追杀他们? 最重要的是,文件里的这个人真的是闷油瓶吗? 我脑子里一团乱,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阴风从敞开的房门钻进来,室内的温度在不断下降。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啪”的一响,是木板断裂的声音,随后就注意到有个非常轻的脚步声正在下楼。 闷油瓶?他发现这里了? 我猛地从台子上跳下来,双腿发软,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其实我仅仅彷徨了一秒,却觉得这一秒无比的漫长。关灯已经来不及了,我把文件折起来塞进了口袋,抄起之前带下来的板凳,钻到门和档案柜的夹角里藏好。 我不是要偷袭闷油瓶,但我不确定来的一定是他。我甚至希望来的千万不要是他,因为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要怎么骗他。 来人走得很慢,我看到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颜色和胖子给我的一样,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来找我的人,可我还是僵在角落里迈不开步。 我想,也许我太天马行空了,这个毛病不好,要改。例如那些日期是预先填写的,用的时候没注意,毕竟装订顺序不符合一般人的习惯,哪有倒着看的道理?所以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份体检,记录了一个孩子临死前的身体变化。正常的人绝对会那么想,我为什么要另闢蹊径呢? 但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要检查一具死了四天的尸体的心率和血压?更不用说查什么呼吸频率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阿宁无数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偏要搞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谋杀脑细胞。什么叫“你肯定不会喜欢”?这要是真被闷油瓶看到了——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吧! 他在门口停下了,我还在想刚才的钥匙有没有拔下来,面前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则傻乎乎地拎着那个板凳。 “吴邪?” 一对上他的目光,我就想揍自己一顿。他娘的,这肯定是玄幻小说看多了,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人死后脑细胞会迅速产生不可逆的损伤,细胞坏死,蛋白质分解,就算真有起死回生的妙药,也不可能让一个死了四天的人像他一样活蹦乱跳。 他见我不回答,皱起眉瞥了眼我手里的凳子,又看看房间里面的摆设,问:“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丢下凳子坐了上去,做出一副被吓了个半死的样子,虽然我也确实被吓了个半死,“我下来的时候走错了,还以为遇上鬼打墙。” 他点点头,在我肩上按了一下,忽然说:“阿宁的钥匙呢?。” 我一摸口袋果然忘记拔下来,索性指了指柜子:“在那边,我试过了。” 他疾步抢过去,我从没见他这么急切过,心不禁又沉了几分。 “空的?” 老远都能听出他的失望,我埋头揉了揉眼睛,“空的,所有柜子都是空的。” 61 他不甘心地逐一翻查,随后嘆了口气,大概是因为一无所获。 “应该有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走过来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诡异,“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差点以为小动作被他发现了,然后才明白他不是说这个,“我看到对面有人。” 他抬头看看挂满蛛网的吊扇,想了一阵又回头看我,这下神情更诡异了。我本来就心虚,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怎么了?” 他闻言皱起眉,还没开口,外面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嚎,是猫叫。 老黑? 我听到他明显地“啧”了声抢出门去,也赶紧跟上。这次老黑几乎都跟着闷油瓶行动,他过来的时候我太紧张,都没注意到猫不见了。 我们跑到二楼循声看过去,只见胖子站在前院一棵树下面,一手拎着猫,一边对我们用力招手,示意我们赶快过去。我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又来了,一次不够还两次,愣是把好端端一只神猫当喇叭使。 第72页 也不知道闷油瓶看出来没有,单手在栏杆上一撑就翻身下去了,我下意识瞧了眼不到十米远的楼梯间,心说罢了,于是也学他那样跳了下去。 我姿势不可能有他优美,落地的时候震得双腿发麻,幸好以前小时候爬树掏鸟蛋什么的都玩过,身手还没有完全废掉。 胖子瞪大了眼睛,指着主楼的窗户连蹦带跳,间或用力拍大腿,等我们走到跟前脸红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指着闷油瓶就骂:“我`操,胖爷就是怕你们被发现才让老黑叫你们,居然敢跳窗子,简直是……要不是看天真份上,真想给你一板砖!” 闷油瓶略眯了眯眼睛,我陡然就觉得气氛险恶了。怎么说呢,现在就像一头公狮子突然槓上了河马,甚至随时可能打起来,让我本能地想退避三舍以免沾上火星。 胖子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较真,有些吃惊地扬起眉,脸上渐渐浮出几分狠劲。我心知不妙,这是新仇旧怨一併发作了啊。 “胖爷,不怪他,对面的人早就看到我了。” 胖子瞥了我一眼,哼哼着松了松肩膀。我忽然想起传说动物对峙的时候先移开视线就是认输,他这算不算是认输? 然后闷油瓶也移开了视线,盯着楼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也看见那人啦?”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狗腿点,“别上火,就是个误会嘛。” 胖子嘆了口气,说:“是啊,胖爷我看见那上面有个女人在扭扭捏捏地梳头。”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比划了一下才知道真就是梳头,而且真的扭扭捏捏到一定境界了,让我憋不住笑了几声。 “是霍玲吧?” 一想到她在那黑走廊里梳头,我就觉得很不舒服,难不成她真被关得精神失常了,所以那些人才不怕她逃跑? “你不觉得奇怪吗?”闷油瓶忽然回头盯着我,“连你都能跳下来,她怎么会在走廊里?” 我被他问愣了,不是因为内容,也不是因为“连你”这种欠扁的语气,而是他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太奇怪了,他的重音在“你”字上。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当然觉得奇怪,我可奇怪了,我奇怪得要命…… “啊!” 我张大嘴,猛然明白了。 没有说出来。 以往虽然不见得起了多大作用,我却一直担当着分析的角色,他们也习惯了听我瞎扯,但我现在却一个字都没提,确实很不自然。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傢伙也太敏感了,看他总是闷声不响神游天外的,居然有这么多想法,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被他发现我骗了他两次,难以想像会有什么后果。但同时我又有些伤感,因为我从没想过要骗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连我自己都闹不清楚。只能说有些话错过了时机,就再也说不清楚。 “也许她疯了?”我不敢让他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转身问胖子,“你怎么看到的?她在走廊里梳头?” 胖子歪了歪嘴,第一个从藏身处走了出去,指着围墙说:“老子爬到那边围墙上往里看,刚好看到她在窗前梳头,梳了能有3分钟吧。” 我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我本以为他是和我同时看到的霍玲,后来霍玲看见我躲起来,可是他爬的墙头却在另一个方向。 之前我说过,主楼是l形的,门厅在长端中间,而和副楼靠的很近的是短端,所以我从看守老头房里看到的是走廊尽头的窗户,而胖子看到的是另一边的尽头。但是因为那边离墙比较远,想爬到里面去却很难。 “她没看见你?” “没有,她看着院子里呢,后来突然跑了,是因为看到你?” “不是。”我把上楼看到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重点讲了位置的问题,胖子摸摸鼻子说:“算了,咱也别找那秘密通道了,这才两层楼,让小哥上去拉我们就成。” 我重画了一张草图,在上面标出两个目击点和我们的位置,忽然想起手机里听到的响动不像室外,“小哥,你刚才在楼上?” 闷油瓶点头,伸手在l的拐角处指了指,那正好是最头上的一套房,再往前就是厕所和杂物间了。 不清楚二楼的结构和一楼是不是相同,不过区别也不可能太大,他那个位置不是正好能把霍玲堵在走廊里么? “你没看到霍玲?” 他摇头,“你忘了画墙。” 我这才想起来我画的是一楼,而他们在二楼是有墙的,所以他当时是在墙那边过不来。胖子摆了摆手让我们暂停讨论,“行了,你让小哥把你弄上去,我在院子里等着,免得那娘们狗急跳墙。” “何必呢,反正我爬不上去,干脆……”说到中途我心中一念闪过,不行,我得跟着闷油瓶,不然那女人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牵涉到那份文件就麻烦了。而且胖子不信任他,肯定也不肯让他一个人去。 果然胖子对我摇头,趁闷油瓶背过身去拼命打眼色,还塞给我一捆绳子。 “好吧,我们一起去。”胖子考虑的果然周到,虽然即使她真的跳了我也不信闷油瓶追不上,可是他在下面确实可以防备来人。 第73页 闷油瓶接过绳子故技重施游上了二楼,我回头看了眼老黑,忍不住说:“胖爷,你手机没带吗?有事打手机,别折腾它了。” 62 胖子耸了耸肩,姑且算是答应。闷油瓶在一个墙角边垂下了绳子,我还以为是给我用的,没想到接着他却跳了下来。只见他做了个伸展筋骨的动作,几下关节爆响的声音过后,他拉了拉绳子,一把揽起我就爬了上去。 胖子在下面吹了个口哨,我知道他在笑我居然是被抱上去的,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比自己爬效率得多。 上去后走廊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有人在,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这里的空气有种难以形容的腥味,而且比较潮湿。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外面看里面会那么黑,因为所有的内墙都被涂成了黑色,用指甲刮开能看到下面白色的石灰,说明它不是由鬼影拼成的。 有几扇窗户上挂着厚重的黑色窗帘,歪歪斜斜地拉在一边,因为光线不足,乍一看仿佛是几个上吊的尸体。 那老头肯定知道什么,我想,晚上不敢久留,还堵上能看到主楼的窗子,就像他非常害怕这边一样。 我们在l形的长臂中段,如果霍玲不在短臂那头,就肯定在房间里。 和猜想的一样,这些房间果然是用来当牢房用的,每扇门上都有个很小的观察窗可以从外面打开,里面还有块厚玻璃。我趴在门上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 凭直觉判断,这些房子都是空的,而且门锁也已经锈成了一整块铁疙瘩,显然多年没打开过了。 “你说她真的在梳头吗?”我在脑子里想像那个画面,只觉得诡异,“有玻璃也就算了,对着空窗洞梳什么头啊。” 闷油瓶没理我,往前走了一段停下,抬手拦住我,“来了。” 侧耳去听,真有个很轻的脚步走了过来,速度不均匀好像踉踉跄跄的。我下意识环视周围,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可走廊太规则了,没有任何东西足以藏身。 闷油瓶看来也是同样的想法,右手夹住身旁的门锁一拧就把那酥掉的铁块拧断了。万幸这扇门虽然多年没打开过却并没有发出什么的声音,我们闪身进门,不一会昏暗的走廊尽头就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来人从身材发型来看和阿宁给我看的霍玲照片很像。她完全没注意到远处有人正探头观察她,手舞足蹈地走过来,姿态一看就不像正常人。她走了一段停下,打开一扇门上的小窗往里窥视,因为个子比较矮,她必须踮起脚,还边看边扭腰,动作别提多怪了。大概看了1分多钟,她动作非常夸张地点点头不知道在满意什么,继续往前,然后在第二扇门前停下,精确地重复了之前的动作。 我听到闷油瓶极轻地抽了口气,要不是我们脑袋几乎贴在一起一定发现不了。很奇怪,他的心理素质应该是相当好的,可这不过是精神病人常见的行为罢了,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霍玲一扇一扇门看过来,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决定不惊动她,闷油瓶无声地关上了门,室内顿时黑得像墨一样。 观察窗很小,只要我们贴在门上就不会被发现,而且也可以防止门被她推开。我退了一小步,脚底突然踩到堆软乎乎的东西。 我惊得一缩,倒不是害怕而是单纯的条件反射。我一直认为在黑暗中最让人噁心的就是毛茸茸或者软乎乎的东西。 不能开手电,我用脚尖挑了一下发现是堆布,也许是窗帘或者旧衣服之类的。舒了口气,我拍拍闷油瓶的手臂告诉他没事,伸手探了墙壁的位置,发现这房间比想像中窄不少。 我们并排靠在墙上,不知道是不是黑暗带来的心理作用,霍玲来得无比缓慢,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外面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能标志时间的流逝。 终于一丝光线透了进来,虽然昏暗却足以让人看出房间的格局。我面前是个木制的长椅,对面有一扇门,大概通往卧室。我看了眼脚边,刚才踩到的是一件脏兮兮的深蓝色羽绒服。 我还想看看闷油瓶,但光线立刻被遮住了。霍玲正在窥视这间房,我屏住呼吸,极力抑制沖向窗口的冲动。 我把耳朵贴在墙上,能听见她在急促地喘气,嘴里发出古怪的荷荷声同时还在挠门。这让我想起半个月前在公共厕所里遇上的女鬼。 等她走开我压低声音说:“我怀疑她不是人。” 一只手按在我胸前,制止了我的行动,我知道是因为霍玲还没走远。我忽然想到,也许她根本没发现我和胖子,精神病人有些喜欢重复做同样的事,而且对周围不闻不问,检查完所有的房间后之后她就会回另一头了。 不过还有一点不吻合。 “她没梳头,你觉得……” 闷油瓶在我胸骨上用力敲了一下,我只得暂时闭嘴。 照霍玲的速度,检查完全部房间至少还要十分钟。她到底在看什么呢?我盯着眼前的黑暗回忆惊鸿一瞥的布局。进来的时候注意力都被霍玲吸引了,现在才敢确定,二楼和楼下的房间结构完全相同,那么里面就应该还有两间房和一个卫生间,以及被墙切掉的阳台。 也许等下可以去看看里面,如果这里曾经是牢房,就会留下点线索。 我反手握着闷油瓶的右腕,猛然想起他的指尖距那份秘密文件只有不到3公分。 第74页 “你是什么血型?” 大概是问得太无厘头,他居然忘了戳我,过了好几秒才低声说:“a。” 谢天谢地这里够黑。 “怎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 “心跳异常。” 我日。拜他所赐,我心跳更快了。 闷油瓶不说话,安静地等我自己招供,因为他不知道这次我绝不会说。可骗他应该很简单的,我却想不出半个藉口。我呆呆地盯着虚空,突然就像被人打了一拳。 “天哪……” 他不理我。 “放开我!里面有个人!”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什么霍玲,顾不上了。 他没有放手,反而闪身到我面前,把我推到墙角里。剎那间我只有一个想法,这人真他妈的亏,亏到家了。 其实我没看清那东西,被墙挡住了只能看见一小块。那也不可能是人,因为不管是人还是家具,在绝对的漆黑中都是看不见的。 “没关系,它还没动过。”我说,“我们去看看吧。” 63 走廊里一片死寂,也许霍玲被吓跑了。我们拧开手电照向里屋,光柱晃动中我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羽绒服,忽然看到个极眼熟的白色标志。 是那次地震科考队的logo,而且后来出事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展开那块褶皱,我确认了胸前的印花,心里一阵发凉。这瞬间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一下在我面前聚拢成块,很多不可解释的事也都有了答案。 闷油瓶毫不迟疑地进了门。那应该是卧室,有个很大的衣柜和老式的木架床,一个“人”背对我们一动不动,坐在骯脏的棉絮上,我之前看到的就是他的肩膀。 闷油瓶微微俯低身体,一副随时会扑上去的架势。我突然想到即使这里没有人在我也可以说有,因为他会信。 而且他在等我的指示,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捏死它?还是一起逃跑? 那“人”猛然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我们。我一看到他的脸就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惊呼,拖着闷油瓶跌跌撞撞地退回了起居室。 “是他……就是他!他是科考队的,我不记得叫什么,但是他和李四地很熟。”我有些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东西,“他们被关在这,最后成了怪物!霍玲可能也是这样疯掉的。那个老头被吓得半死连看都不敢看这边,就是因为确实在闹鬼,他肯定看到了什么!” 说到后来我连声调都变了,嘶声叫道:“我明白了,他们肯定做过什么事,才会一个个变成怪物,所以他们才……才……” 只有这句话我吐不出来,空张着嘴喘气,像条离了水的鱼。 我忽然发现我和闷油瓶不同。也许我给自己找了太过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敢告诉他,究竟是怕他受打击,还是因为我是吴三省的侄子? 如果他们真的拿他做过实验,我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的微妙。 这理由让我感到噁心,也许我真的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正直,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余暇去考虑利害得失,就像个标准的伪君子。 那“人”直直地向我们走过来,走得很慢,我花了好几秒才发现他并没有看我们,就像个梦游患者。 我推着闷油瓶为它让路,它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在房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坐在脏衣服上又不动了。 “你说他们是在这变成怪物的吗?”我脱口而出,随后抽了口凉气。我看到羽绒服下面露出黑色的裤腿,我敢打赌如果全部展开连内裤都有。 “我的天……它坐在这干嘛?是不是重复自己死前的经历?”我几乎要疯了,“霍玲会不会也死了?不然她梳个什么头?你说她死前是不是也这样一个个房间看,直到亲眼目睹他们变成怪物?” 我越说越激动,眼前忽然一花,原来是闷油瓶把我推到了走廊上。 “冷静点。” “我哪里不冷静?”说完我才想起他是看不见鬼的,那霍玲就肯定还是活人,“好吧,哪里都不冷静。” 我深吸了几口气,伸手向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壮着胆朝门里看了一眼,那个鬼已经不见了。 “你不会以为我看到幻觉了吧?”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也就是之前胖子偷窥的地方,现在多了个黑色的剪影。 “跑了?”所谓近朱者赤,我居然不觉得很惊讶。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事到如今我早不怕那些东西了,倒是霍玲不知道发现我们没有,如果跑了会很头疼。 我干脆开门又进屋搜了一遍,这套房子和走廊一样被漆成了全黑,说实话就算没有什么怪物,人被关在里面久了也会成精神病。 里屋的柜子里有不少日用品,最下面还有几本小说,但是已经被撕得面目全非了,像被老鼠啃过似的。随手一翻飘出张火车票,04年4月19日从长沙到洛阳。 “这人大概04年的时候还没被抓住,可能还去找过我三叔。”我把票夹回书里一併塞进背包,出来正看见闷油瓶趴在墙上研究什么,“怎么了?” “这个墙不是油漆的。”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里面全是用石头砌的。” 第75页 “还有这种事?”我一听大奇,捡了片木头就去刮墙,果然刮不动,凑近了看那材质居然和那些鬼穿墙后留下的黑色物质一模一样,也就和我背来的石头样本一样。这要放血能跑出多少东西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是不是它们自己弄的?” 他让我看被他抠出来的墙面,像瓷砖一样贴了一层,竟然都是用那种黑石头切成的薄片,因为实在太暗才没注意到。 “不止墙,连门上都有。”他补了一句,我拉开门一看背面果然如他所说贴满了。 “这有什么用?” 他摇头,把手电收起来出了门。我跟在后面,下意识地摸兜,碰到个冷冰冰的东西,才想起是他的戒指。他昨晚说过不能离身,可这三个东西戴在手上确实太不方便,我就包起来放口袋里了,他看到也没说什么。没想到寒气这么重,隔着布都能摸到。 一出门他没有往前走,反而倒了回去。几扇门仍旧锁着,霍玲应该没躲进去。我仰头看着墙上的剪影,是个往下跳的姿势,希望它不会找上胖子。 我这才明白闷油瓶为什么会把老黑塞给胖子,因为他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完全没法对付伥鬼的人。 “等等,”我脑中有什么穿过,“你说它们会不会是被关在里面的?我不是说人,是说鬼。你也知道伥鬼是要找替身的。” 闷油瓶的脸色也有点变了,探头往下看,天色已经非常昏暗,隐约能看到胖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院子里,老黑则趴在他肩上。 “先去找霍玲。”他说。 既然胖子这么悠闲,霍玲应该没跳下去。我们回到刚才的房间继续往前,一路全是那种小窗户,但我没勇气学霍玲。我一直在想她究竟是重复没疯前的动作观察队友,还是想确认里面有没有鬼?如果是前者,我们找到她恐怕也没多大意义,如果是后者……难道她也跟我和阿宁一样能看见? 眼看就到走廊的拐角了,闷油瓶抬手让我停下,侧耳细听果然有极轻的沙沙声从对面传来。那就是我被困在实验室的时候闷油瓶在的地方,不过他当时在墙的另一面。 门虚掩着,把手干净得一看就知道经常被使用。闷油瓶对我做了个准备的手势,一把推开门,同时一声尖叫响起,我就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纤瘦女人。 64 霍玲 任何人第一眼都会注意到她那双惊恐的眼睛,一方面确实显得非常大,一方面别的地方都被黑色的头发和衣服遮住了,又在暗处,唯一的亮点就是眼睛。我一直以为只有夜行动物的眼睛才会发光,没想到人眼也能这么惊悚。 她可能很多年没见过阳光了,皮肤惨白得吓人,头发估计得有一米多长。我一直觉得头发太长的女人很恐怖,在这里算是得到了印证。 她直勾勾地瞪着我,抖得很夸张,嘴里嘟囔着,听了好一阵才听出是在反覆说“别杀我”。 “霍玲……阿姨,我是吴邪啊,你还记得吗?我爸爸是吴一穷。我们不会杀你的。”我尽量和颜悦色,发现毫无效果,她就像根本听不见。 “她疯了。”我回头对闷油瓶说。我对女人比较没辙,如果我猜的不错,她的经历那么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她送医院去。 闷油瓶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把右手搭在她额头上,眼神略有些冷,“别装了,你没疯。” 闻言霍玲全身一震,眼睛蓦地睁大,张大嘴盯了闷油瓶好久。她那角度一开始是逆光,根本不可能看清闷油瓶的长相,现在凑近了估计才看见,脸色瞬间就青了,“是你!是你!你姓张!” 我心里的震惊并不比她少。她居然真的是装疯?为什么?为什么不逃跑?而她竟然知道闷油瓶姓张,竟然一眼就认出他姓张,这说明她认识他,而她能在哪认识他呢?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文件,一边祈祷她别说出来,一边祈祷快点说清,那我就没责任了。 “是,我叫张起灵。”闷油瓶的表情冷淡得就像谈论的事与他无关。 霍玲眼里的恐惧之色更深了。看了她的反应,我对自己的猜想又笃定了几分。亏得她没当场吓晕掉,可见这个女人的精神算得上相当强韧了。 “霍玲阿姨,我们找你问点旧事,不用怕。要不我们先把你救出去?” “救?”她尖声笑起来,估计整栋楼都能听见。我觉得闷油瓶还是看走眼了,她虽然是在装疯,但其实也真疯了。但他很有耐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笑完,霍玲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像突然哑了一样。 我突然发现这傢伙真是可怕,也许我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他,如果我先看了这一幕,不见得有胆量连续骗他两次。 大概认命了,霍玲挺了挺腰,重新审视我们两个的脸孔。闷油瓶状似满意地松了手,放她爬起来。她身材很苗条,站在那堪称弱柳扶风,让我想起老照片中的美女研究员,但那时候她还艷丽得像一朵玫瑰。 “你是什么血型?” 她一开口我就堵了下。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眼神稳得让我心惊胆战。我做出疑惑的样子眨了眨眼。妈的,这女人能不能不要这样直奔主题,我才刚问过这个问题呢。 “a。”他毫不犹豫地说。 第76页 霍玲苦笑,撩起头发甩到脑后,然后走到我面前,“你是吴主任的儿子?” 我爹以前确实当过主任,我点点头。 她嘆了口气,“天意……” 我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我和闷油瓶一起过来本来就是比小说还俗套的剧情,确实他娘的很天意。 闷油瓶眉头动了下,“什么意思?” 霍玲媚笑起来,没理他,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你们想问什么?” 我被她笑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成熟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我虽然能够理解,但这辈子还没直接遇上过,脸上不禁一热,不自觉地就退了几步。 “那个……”为了缓解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我硬着头皮开了口,“十年前你们到底遇上了什么?” 她表情冷了几分,说:“你先告诉我查这个做什么?是不是吴三省出事了?” 瞒着她不现实,而且也没意义,我就点了头,告诉她解叔、三叔和我爹都失踪的事情。她听着不住地冷笑,只有在提到我爹的时候稍有缓和,说:“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你记住,这事和你爹没什么关系,如果他出了事都是你三叔害的。” 我心头一沉,条件反射地去看闷油瓶,他背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发现我在看他不知为什么忽然移开了目光。 此时霍玲的语气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音调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生硬。她叙述的时候感情非常丰富,能让人充分感觉到她的愤怒和憎恨,我想她会答应告诉我们,也并没有存什么好心。 所有的一切开始于一次小型的雪崩。我爹从山坡上滚下去伤了腿,仪器也摔坏了几台,而崩塌的地方则露出了一条方方正正的地道,两边墙壁上绘满了精美的壁画。虽然他们并不是去考古的,但对青海的历史文化都有一定的研究,尤其是李四地,一眼就看出那是前所未有的东西。于是他们没有声张,选了个安全的地方扎营,将我爹安顿好后偷偷进了地道。 霍玲那个时候癌细胞转移,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照常工作在旁人看来是个不可思议的选择,可她说她宁可再走一次高原死在那里,也不愿意做化疗变成秃头。联想她一贯的表现,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又觉得好像可以理解。 他们进去了都非常震惊,因为壁画的风格前所未见,而且保存得相当完美。他们知道这一坍塌空气流通,很多东西肯定都保不住了,一路上不停地拍照片记录,也做了很多讨论,大约花了好几天才进到最里面。 洞里的情况没什么好复述的,和闷油瓶以前讲的一样,他们发现棺材里是空的更加惊讶,分头收集了一些东西后就把洞口用土埋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李四地要大家暂时别告诉我爹,因为是非常重大的发现,报上去会轰动,可我爹那个死脑筋不会揽功,肯定要吃亏。 其实他们都明白他的心思。整个队里唯一不是地质专业的就是他,而他们都知道他削尖了脑袋也想回去搞本行,这个发现恰恰对口,够他吃一辈子的,于是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他们把记录和文物藏在标本箱里带回京,本想找个机会拿走,没想到我爹太敬业,居然把标本运到医院做分析,无意中就被探病的三叔发现了。 三叔那是搞了一辈子古董的人,眼光何其之毒,而且胆大包天。发现我爹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后就一股脑偷回了老家。 我心中一动,看来那个首饰盒也是其中之一了,没想到来头这么曲折。三叔一定找过解连环,想办法配了钥匙。几拨人折腾了几千公里,恐怕让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到最终竟是被我和老痒开的。 65 死局(上) “就是说我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难以置信,那他后来是怎么搅和进去的,难道真是被三叔害了? 霍玲翘起嘴角,“对,你三叔后来就找上了陈文锦。” 说到陈文锦我有印象,她性格比较活泼,总是和我一起玩,也算是小时候很喜欢的大姐姐了。不过三叔居然第一个会找她,却让我很意外。一来她不是考古专业,二来他当时不了解内情,首先找的应该是靠得住的人。难道陈文锦很靠得住? 就像知道我在想什么,霍玲冷笑说:“那贱`人和他是一伙的,不光是那批记录,连我的事也说出去了。” 原来霍玲出来后无心追究那批东西的下落,等了很久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发病的意思,憋不住去检查居然什么毛病都没有。她当时以为是误诊,气了个半死,在医院大闹了一场。而陈文锦作为她的好友,当然目睹了全程,于是就把她不药而愈的事告诉了三叔。 中间的讨论略去不提,总之他们最后联繫了所有进过山洞的人,集合起来又去了一趟青海。那是02年的春天,带出来一大批金器,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一只墨玉的麒麟玺,和一篇不太完整的密码文。 这样时间就对上了,02年寒假恰恰是我回老家发现首饰盒的时候。我拍了拍脑门,顿时明白了,“因为那只玉玺,你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 “对,那群疯狗就算隔着半个地球也能找到我们。所以两年后剩下的人再次集合起来,第三次来青海,终于查到了张家的存在。” 第77页 我和她一起看向闷油瓶,他仍旧没什么表示。说实话我至今都不太明白张家的底细,所以也不理解他们查到张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守着那个地道?” 霍玲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04年夏天他们第三次去青海,这时候原考察队的成员只剩下了3个:霍玲、李四地、齐羽,加上解连环和三叔,总共是5个人。他们听说张家有办法抵御那些狼,就找上门去求助。 我想凭他们病急乱投医的境况,“求助”什么的完全是扯淡,而且张家后来……妈的,张家后来不是出事了吗!闷油瓶表现得太淡定,搞得我都差点忘了。 “所以你们就杀人?” 霍玲明显地愣了一下,反而是闷油瓶开口了,“不是他们。” 见我愕然,他又加了一句,“他们也杀不了。” 我一想也是,他们5个加起来都不见得打得过闷油瓶,更何况一大家子人。而且张家有秘密,不可能一点戒心都没有。 霍玲点头,说他们谎称是民俗学家,向张家人打听当地的风俗。还在村子里住了下来,时间长了,终于发现秘密在血里。那些狼闻到张家人的血的味道,就不会靠近,甚至还会听从号令,而且他们还发现另一个秘密。 说到这她突然停下来看着闷油瓶。我能感觉到他们交换了信息,然后我就发现闷油瓶眼睛里多了点东西,虽然搞不清是什么,却无端的有不祥的预感。 “我们推测张家人的血有特殊功效,是因为从小就做过处理,例如吃过什么药材之类的。可张家人守口如瓶,还要赶我们走,没办法,吴三省就想出了个损招。”霍玲歪头看了看我,诡笑道,“小吴,你能猜出来是什么吗?” 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可是我又不敢相信,如果这是真的,那可也太他娘的损了! 以前在电视里见过有人养活鹿取血,每个月定期抽2次,那鹿瘦得皮包骨头,吃什么都胖不起来,真是生不如死,难道他们也做了这样缺德的事情? 我甚至不敢看闷油瓶的脸,但又忍不住去确认地上的影子。霍玲“哈”地笑出声来,“那可不行,我是b型血。” 这下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上来就问闷油瓶的血型,又扯什么天意不天意,原来她根本不是说我们,而是说她自己! 也怪张家人太大意,竟让他们找到机会麻醉了两个女人,把她们绑在荒废的疗养院里做实验。巧的很,那两个女的都是b型,而且时间太紧迫来不及分析成分,解连环就选了血型符合,而且症状最严重的霍玲进行输血。 “哼,什么症状最严重,还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有病,死了也不冤。”霍玲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笑,“结果只有我活得最长,哈哈哈,张家出事以后,他们连后悔都来不及——” 原来副楼的那个房间是搞这个的。听了她的话我几乎都要吐了,平复了一下心情,设想当时的情况,却发现像被关在迷宫里的耗子,到处都是死路。 例如是什么时间紧迫,时间到了会像阿宁那样变成鬼魂,再被狼吃掉吗?他们绑走了两个女人,抽血肯定不至于致命,怎么就后悔都来不及了?难道张家出事的时候连这两个女人也死了?他们是一体同心同气连枝的不成?那闷油瓶又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发现经她一说,疑问不是减少而是更多了,可是闷油瓶那边却好像得到的信息比我多,侧着头想事情,平静得不正常。 我记不起三叔的血型,不过估计不是b,“他们没换成血,是不是因为血型不对?” “不,首先出事的就是那两个女人。”霍玲抽了口气,“我们当时以为只是抽血,没到致命的量就不会死,谁知道她们本身也是靠着药性……” 她仰头去看闷油瓶,忽然全身缩了一下,闪身躲在我后面。我这才发现他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就像出鞘的刀刃,连对视都会产生被割伤的错觉。 一方面我觉得很难受,另一方面又松了口气,因为他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愤怒是正常的,相反若是不为所动才糟糕。 闷油瓶目光一闪,闭了闭眼,说:“血里有麒麟竭,她们不是更安全?”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霍玲呆了很久,断断续续地挤出这句话,又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张大嘴叫道,“我明白了,你看了我写的报告对不对,你看过我写给吴三省的报告,那个被张家人收去的……没错!我知道了!你看了那本假报告!” 在霍玲刺耳的笑声中,闷油瓶猛地站直了身子。我一看那眼神就感到要糟糕,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一贯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惶然。而霍玲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一脸兴奋地抓住我,对我说:“他不知道哈哈哈。那是我故意写错给张家人看的!我说他们会变成怪物是因为麒麟竭,其实麒麟竭才是抑制剂!他家的人都死光了,所以也没人告诉他,其实那个玉玺才……” 她说得太快了,我还在努力分辨每个字的意思,闷油瓶突然扑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66 死局(下) 我吓了一跳,见霍玲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下去了,赶紧上去拉。他的手臂硬得跟铁似的,我怎么掰都松不开,眼看着霍玲的脸色就灰了。 第78页 “你放手,杀她有什么用?”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呼吸非常沉重,手上的青筋爆起,整个人呈现一种失控的状态。我怀疑我说的话他可能根本就听不见。 “小哥,你不能因为她杀人啊!”我急得要疯了,抱着他的手就往反方向扯,忽然看到他手腕内侧一条条白色的疤,新旧重叠,乍一看就像是割腕留下的,顿时就没了力气。说实话这女人确实死有余辜,可我们一路追下来,要的却不是这种结果! 情急之下我退了几步打横撞了上去,终于把他撞得一歪松了手,我蹲下去检查霍玲的呼吸,肩膀却被扣住了。 你爷爷的,不会是怒急攻心得连我都不认识了吧!我心头一沉,却发现他只是把我拉起来,却明显在回避我的视线。 “你……好了?”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傻乎乎地问出来,又觉得不太合适。 闷油瓶深吸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说:“我的戒指呢?” 除了嗓音还有点哑,基本上算正常了。我把装戒指的小袋递给他,他拿出来在手里握了握,像在掂重量,没想到抬手就甩了出去。有两只穿过房门和窗户不见了,还有一枚正正地砸在门框上,咔地一声碎成无数片,溅了一屋子。 “我`操,你干嘛?”我差点抓狂,这些东西上面还有无数的秘密没解开,他居然随便就毁了。这算什么意思,目的达到了打算收手? 他定定地看着地板,眼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沉痛、愤怒、后悔……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半点光彩。我想安慰他几句,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算了,要不我们先回去,胖子还……” 一阵怪笑打断了我的话,居然是霍玲发出来的。估计她刚才缺氧一时昏迷,现在缓过来了。我松了口气,虽然她不是好人也不能真的杀掉,毕竟她还活着,为了她去犯法,不值得。 她一边咳嗽一边在地上爬,喉咙里荷荷的就像随时要断气似的,我犹豫了几秒还是躬身扶了一把,只见她手里抓着个东西,像献宝一样对着光看了一阵,原来是戒指的碎片。 我有些厌恶地退了几步,她却抓着我的胳膊凑了过来,小声说, “小吴……你告诉我,你是什么血型啊?” 我愣了下,注意到闷油瓶突然扭过头去,脑子里顿时明白了什么,但一时又转不过弯来,“怎么?我o型。” 霍玲“咕”地一声笑出来,好像听了个特别好笑的笑话,指了指我,又指指自己,然后指了指闷油瓶,说:“他,是a型。” 我头皮一麻,随后猛地浑身都凉了。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说,我们两个都没救了,这是个死局。 如她所说,玉玺才是一切的根源,而戒指是从玉玺上切下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闷油瓶可以带在身上,是因为他有宝血护体,而我没有,所以我现在就跟当年科考队的人一样,必须找人换血。 但是我又一想不对,因为就算我是a型,我也不可能把闷油瓶抓着抽血,那种缺德事不是正常人能做的。 更何况她也说过,被抽血的两个女的都死了。 或许是因为不了解其中的厉害,也或许是太不真实,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怕,反而感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感动于这份清晰,同时更多的疑问也浮上了水面。 如果说三叔他们当年出事是因为碰过玉玺,那为什么他们反而最后出事?就算症状有轻重之别,后来玉玺一直躺在解连环的书店下面,难道一点影响都没有? 另外,拿出来的时候玉玺是被泥巴糊起来的,假设这是一种怪病,碰到源头就会感染,是不是说泥巴还有绝缘的功能? 这么一想,我突然发现那次好像也是我造的孽,不是我,闷油瓶也不会掉进水里,那至少当时就洗不出来了。 解子扬恐怕也是在那里惹祸上身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和六角铜铃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久。 不过想起霍玲的话,症状最严重的她也拖了快两年,我总不会比她还快吧? 当年失踪的队员一共是7个,04年的时候还剩下3个,就是说中间已经死了或者变异了4个,然后除了霍玲还剩下2个,一个是李四地跑了,还有一个是不是也在这里? 我感到一种被注视的悚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的齐羽,是不是关在中间那套房里的那个?” 霍玲脸色突变,一头撞开我冲到走廊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闷油瓶像没看到似的纹丝不动,我急忙追上去,正好看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好,你们害死我了,我终于还是被你们害死了……”她指着尽头的剪影歇斯底里地吼,“他会来杀我,他一定会来杀我的!” 我第一反应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齐羽死了还要找她报仇,再一想也不是没道理,她没有被关起来,也没有人看守她,而且一间间牢房检查的样子,就活像个牢头。 “是你把他们关起来的?” 霍玲呆了呆,厉声叫道:“我不关他们,他们就要抽我的血!他们要抽我的血——” 操,我倒忘了这茬。张家的人都死光了,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霍玲,霍玲也一定预想到自己的下场,才会先下手为强——其实他们一开始拿她做实验,又有几分好心?这群人,真不知道该算可恨还是可怜。 第79页 所以她把文件交给阿宁的老闆,连同伴一併出卖了,换来这个诡异的牢房,再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变成怪物,多年来都守在这里……就是怕那些看不见的同伴跑出来报仇。 不得不感嘆,常言说最毒妇人心,这个疯女人简直是毒中之毒,而且心理承受力非一般人可比。 但是还不对,这个理论有两个漏洞。 其一,我怀里那份怪异的体检记录是怎么回事?闷油瓶真的起死回生过吗?还是他们在他身上做过某个实验?阿宁的老闆又是看中了什么? 其二…… “你看得见他们?” 没有回答,我还想继续问,却发现她双眼直勾勾的爬着往后退,陡然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推开我, “吴三省,你又来了!我没骗你!没有时间了,不要抽我的血!……” 她就这样一路尖叫着跑去了走廊另一头,后面的话变成了方言,而且断断续续的再也听不清了。 我还想继续追,被闷油瓶拉住了。他有些颓丧,硬要形容的话,就像少了什么无形的,应该称之为“张起灵”的东西。 “算了,我们回去吧。”他说。 67 我下意识看了眼外面的天空,暗红色的夕阳中还能看到落日的余韵,不过这个季节天黑得很快,大概马上就会全黑。照预定这时候行动还没开始,可现在计划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闷油瓶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上次发现解子扬有思考能力的时候也是,如果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接下来的一定都是错误。有些错误可以修正,有些错误却连修正的机会都没有。 “好。”我回答的时候,是真心实意不想再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们爬下去找胖子,他看我们气色不好也没说什么,直接拖到旅馆去洗洗睡。闷油瓶算是彻底成了闷油瓶,不光不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好像一切都只是幻觉,他已经游离于世界之外。 直到躺在床上,我才发现自己是如何的筋疲力尽。我突然就理解了他的心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大概在他看来,我帮他的理由就像儿戏一样吧。 我觉得我已经不能思考了,可是当我的后脑勺落在枕头上时,无数的念头就像沸水里的泡沫,此起彼伏。我强迫自己睡觉,后果是又在梦里重逢了阿宁和老痒,还有吴家那永远都光照不足的老宅子。 就是在书店地下室里见过的幻觉:我从打谷场回家,在自家门口看到修鱼竿的解子扬,但这次他没有变成怪物,而是惊讶地抬起头喊了声“三叔”。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居然喊我三叔!我搞不清这个三叔到底是指我三叔还是解连环,但不管哪个都不应该是喊我。 我瞪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夜光的电灯开关发着微弱的绿光。旁边的床上无声无息,不知道闷油瓶睡得怎么样,反正我是不可能再睡了。 我本来不想跟他住一间房的,一来是他肯定想静一静,二来其实我也想静一静,三来,那份体检表我就一直没找到机会深究。可惜胖子已经把房订了,再提出来换位置未免太奇怪。 在床上折腾了很久,我最终还是爬了起来。这个旅馆本身的定位可能比较高档,外面居然还有间很大的麻将室。我带上卧室的门,点了根烟,打算整理一下思路,尤其是复原出三叔他们的行动路线。 虽然不知道霍玲撒了多少谎,整件事基本上也有了个轮廓。 根源当然是01年11月的崑崙山大地震。记得科考队是12月组建的,02年2月我爹就回来了,而霍玲也说过他们第二次去的时候是春天。三叔和解连环拿走了最重要的玉玺,同年还卖了一批,我怀疑其他人可能根本就是空手而归,白白惹了杀身之祸。 以我对三叔的了解,他必然不止是出货,因为那几个人作为合伙人显然不靠谱。也就是说他一定和阿宁的老闆搭上线了,这个连解连环都不一定清楚。 然后就到了03年。霍玲直接跳过了这一年的所有事,按她说的当时他们还傻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可是我却知道,他们那年做了个极怪异的实验,留下的十几页记录还成了她的筹码。 可是不对啊,她说他们是04年来了格尔木才知道张家的存在,时间上有矛盾。难道她是为了隐瞒那次试验才故意撒谎?因为闷油瓶在场,她不敢说? 霍玲最后的话耐人寻味。既然她说“又”,说明三叔去找过她,而且她很怕他。为什么? 她既然对闷油瓶的血有兴趣,可以推测她没有被根治,她也说过那只是抑制剂,所以时间长了就会失效?所谓的没时间就是指她快要发病了?那么……难道说张家的人也需要经常补充那个什么麒麟竭吗? 我愣了一下,闷油瓶也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行,这是条死胡同。必须先确定那次实验对象是不是闷油瓶,不然建立在上面的推测都是扯淡。 我瞥了眼卧室的门,拿出体检表摊在桌上。字体小巧,应该是女性。我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每个人的资料,发现比起霍玲,陈文锦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她的母亲是医生,可她在第三次去青海之前就已经死了。 上面记录的死因是股动脉破裂,急性失血性休克。听起来不像是医学实验,更像是被故意杀害的。我扶着头,感到一波一波的钝痛。 第80页 感情上我还是不能接受三叔会杀人,何况对象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除非……是误杀?我想,闷油瓶从小就受过特殊的训练,恐怕不太好对付,说不定他们本来想绑架他,结果却失手杀死了? 书店是04年左右开业的,应该是最早那三人出事之前。 那么,假设霍玲没有说谎,这些记录也都没错,那么早在他们04年找上张家人之前,实验就已经开始,至少有一部分人当时就掌握了麒麟竭的用途。 最恶意的猜测则,那4个早死的队员,甚至之后的人,都只是实验对象而已。 我嘆了口气瘫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忽然动了一下,我一惊,条件反射地把体检表划拉到一起趴上去,才发现挤出来的是老黑,踏着猫步跑到我脚边蹲下,煞有介事地开始擦脸。 它之前应该是在闷油瓶床上,难道是被我吵醒的? 正想着那门就吱地一声全开了,我心说完了,干脆把脸一挡装睡。闷油瓶在门口停了停,径直就走了过来,在我旁边站住。我听到指尖在草稿纸上沙沙划过,暗自祈祷他不要发现我手臂下面的东西。 桌子颤了一下,他把体重压了上去。我很担心阻力不够,因为我胸前还夹着几张纸。他大概就看了几分钟就站直了,却长得像几个世纪。 还是给他看了吧,我想,这也太憋屈了!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他,这不是还没定论么?随便找个理由,就算照直说了也好,他不会在乎的。 我几乎都忍不住要跳起来了,没料到他下一秒竟然把手放在了我肩上,然后就觉得后脑勺一阵痒痒。 娘的,他在玩我头发。理解到事态后我僵住了,这是在干吗,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暗示我自己招供?可看他的表现不像是还有心情玩啊。 然后他开始摸我的脑袋,力道相当温柔娴熟,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故事。据说有一群下乡的知青,白天收西瓜,晚上睡大通铺。有一天夜里有人起床尿尿,就发现有个人正手持一把剪刀逐个摸其他人的脑袋,摸完了还敲一敲,嘴里不断嘟囔着:“没熟……生的……这个也是生的……还是生的……” 他不会也是在梦游收西瓜吧? 68 西瓜什么的当然只是笑话,可我不胡思乱想也没办法。开始装了就要装到底,他这样越来越慢,简直像是数头发的摸法,一晚上都不见得能摸完。我总不能一直趴下去,他那么厉害的人,随时都可能发现我是装的。 说实话他摸得人很安心,有种很认真的,仿佛要记住什么的感觉,和看到毛茸茸的东西忍不住摸一把不同,如果是个小姑娘,可能连眼泪都要掉下来吧。 我不是傻子,他的心情完全可以想像。如果我和他立场对调,肯定也会非常的难受,但是我感觉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有种措手不及的错觉。 人心很奇怪,它可以选择性无视某些东西,只要没有契机就永远想不起来。 那一会我想了很多,比如他第一次跑来我店里,居心叵测地问我认不认识解子扬,还比如我被关在公厕里他哭笑不得得来救我,或者说他耍我玩的时候以及不理我的时候……我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颓丧的样子。 当然我更想不到一个月不到,我会跟他跑到千里之外,淌一洼脏到连蛆都活不了的烂泥塘。 同时我还想起一些琐碎的与他无关的事,比如我第一次抽菸是和老痒一起,偷的三叔的中华,躲在柴房里祸害了一整包,还有跟着二叔去网鱼,掉进河里被石头划了条口子,至今都还有疤。 现在算起来,人能无病无灾地活到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 想到这,我忽然就想知道他到底什么表情,偷偷把手指分了条缝,翻着眼睛去看。一开始看不太清,随后我发现他闭着眼睛,虽然大部分脸都在阴影里,但他确实没看着我。 操,敢情这小子是真的在神游? 这小子……无语了,哪有大半夜按着人脑袋想事情的。难道是养猫成了习惯,没有绒球抓着就不舒服?还是被子薄了嫌冷,少个暖手宝? 我心说真是造孽啊,你看你这手指都给我捂热乎了,是不是该想完了? 于是情况就变得有些尴尬,时间越长,我越没有勇气站起来,越站不起来,时间就拖得越长。 俗话说一个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去掩饰,我现在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中途恍惚了一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是被他的嘆气声惊醒的。只来得及看到他转身后的背影,还停下招了招手,老黑屁颠屁颠地跟过去,甩着尾巴消失在门后。 很难形容那种松口气又难以置信的心情,他竟然没发现我醒着?还是根本没想过我会装睡? 我又等了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几张要命的体检表,然后拿起被他看过的稿纸。我写的时候纯属乱画没什么条理,侧对着灯光看,能看到指甲留下的浅浅划痕,把整个时间线都串了起来,03年的部分还来回划了好几道。 可以想像他也把整件事按时间顺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幸好我当时没写多余的字,只是打了几个问号画了几个圈,还不至于露馅。 看来以后连草稿纸都要小心,我想,不过他会这么在意,是怀疑上了03年的断层,还是联想起了什么,就很难说了。 第81页 我希望是前者。 下半夜没什么可说,我不敢再搞小动作,耗了半个小时左右自己回了房。直到躺回被窝我才想起来,通常来说看到别人睡着了应该找个东西盖盖,他居然就这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胖子神清气爽地来敲门,把我们两个拉到楼上吃早餐。我不停地打哈欠,闷油瓶看着也不像很精神的样子,不过他平常就跟个猫似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神游太虚,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失眠。 这家店的厨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巨人国聘来的,油条将近一米长,胖子拿来的时候横着交给我,颇有宝剑赠英雄的架势,看得我目瞪口呆。 啃起来也一样的扎腮帮子。我想起有罐头有妙鲜包吃的老黑,真是人不如猫。 “天真,”胖子忽然放下碗,大声说,“你打算跟小哥求婚吗?都看一早上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满嘴的油条真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更倒霉的是闷油瓶,正在喝豆浆一口就呛住了,在那弓着腰咳了半天。 胖子不等我接口,拍了拍桌子,“你说你们两个,昨天就腻腻歪歪的。一晚上孩子都能有了,还没想出词儿来跟胖爷说?” 他一说闷油瓶就僵了下,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我估计他是不想告诉胖子了。但胖子正满脸希望地瞪着我,我只好苦笑了两声继续啃油条,心里默念“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胖子等了几分钟长嘆口气,摊了摊手,“啧啧,霍玲这娘们真有本事,把你俩搞得跟失恋似的。快点吃,一会胖爷带你们去散散心。” 说实话他提起散心,我第一反应是按摩房,第二反应是洗浴中心,没想到最后两者都不是。他居然雇了个女导游,又找了辆车,把我们拉去了察尔汗盐湖。 那女孩顶多也就是20岁,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笑起来很可爱,一看就不是汉族人。一问果然是藏族,自称叫卓玛,说是家乡很穷不得不出来打工供弟弟读书。胖子很有兴致地跟她聊天,一看就是居心不良。我没什么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胖子说我们是从北京来做生意的,我们两个是马仔,卓玛闻言惊呼一声说:“这么帅的马仔?” 胖子脸色一黑,“帅有什么用,再帅也就是个马仔,而且他有心理问题。看到他腿上那只猫没有?不能离身的,那就是他老婆!” 卓玛睁大眼睛看了看闷油瓶和老黑,“啊”了声,一副很惋惜的样子。我心说这胖子扯起来也太没边了,谁家老婆是公的? 闷油瓶像没听见似的,看着窗外寸草不生的荒原发呆,我忍不住向胖子表示了质疑。闷油瓶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风景都看了多少年了,能散个屁的心。他指了指卓玛,说那是她的主意。我估摸着其实是胖子中了美人计,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这一路对我来说确实新奇得很,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放眼看去一点突起都没有。卓玛说这条路叫万丈盐桥,因为修在盐盖上,长度刚好是一万丈。路面相当的光滑,下面一米多深就是滷水和结晶盐,能供全中国人吃五千年。 路上车子不多,看着看着就有种“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萧瑟感。盐湖是生命的禁区,几千平方公里寸草不生,连路过的鸟都看不见,只有漫天白云,一道道盐花蜿蜒到视野尽头,就像凝固的海涛,天晴得像假的一样。 69 我靠在窗子上,渐渐的就有些犯困,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目的地,恍惚中好像梦到和老黑抢食,不知何解。 胖子和卓玛已经下去了,我看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才知道外面风很大,没有参照物都看不出。我推了把闷油瓶也跳下车,无边无际的蓝和白就扑面而来。 来之前我就看过无数的照片,但真没想到一个内陆湖能看起来这么气魄。白云和白色的盐花,蓝天和湛蓝的湖水,就这两种颜色充斥了整个世界,像两块巨大的蓝玻璃把人夹在中间,壮观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确实宛如梦境,像极了传说中的天堂。 卓玛说这是达布逊湖,察尔汗盐湖中最大的滷水湖。岸边能看到一圈圈蘑菇状的盐花,细看非常有趣。 老黑蹲在车底下不肯出来。闷油瓶在湖边迎着风站了一会,开始沿着岸往远处走。我瞅了眼和卓玛相谈甚欢的胖子,估计他不想看到我们在边上当灯泡,暗自嘆了口气也跟上去。 闷油瓶低着头了一段转身等我,我加快脚步赶上,发现他头发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长了不少,都能遮住眼睛了。 我以为他有话要说就站住了,谁知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就像是故意避开胖子似的。我回头看了看,平原上没有障碍,顺风确实能把话送出很远。 这感觉很怪。在极端的静谧和宏大之下连时间都停止了,我们从纷繁复杂的故事中脱离出来,就像突然被净化了一样轻松。我想闷油瓶果然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有种属于大自然的特殊的纯粹感。 直到远处的胖子已经变成了小点他才停步,找了条微微凸起的盐垄坐下,我搓了搓手也坐下了。从这里环视四周,仿佛上可达天穹下可至地底,人缩成宇宙间最小的单位,而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我忽然很想躺下去,然后再也不起来了。 第82页 “吴邪,你对03年有什么看法?” “啊……?”听到他喊我,我心跳陡然漏了一拍,“03年怎么了?” “你不也在怀疑?”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我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警铃大作,“你说的这个啊——确实很奇怪,他们折回去倒完了文物才开始陆陆续续地辞职,不像是直到04年才发现问题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有别的原因。” 他“嗯”了声看向远方,似乎有点茫然,“看到你怀疑我才想起来,那年我住过院。” 我心一沉,“什么病?” 他想了好一会,摇头说:“不知道,只记得抽过很多血。” 我心说不是吧,我都还没开始取证,他就自己想起来了?这不就坐实了是他吗? 吴三省,操`你爷爷的。 我脑子里一团乱,估计他也不比我好多少,就那么并排坐了好久,才说:“也许你不信,但我怀疑你三叔是不是早就掌握了什么。他和霍玲恐怕不是一路人。” 这和我的猜测几乎完全一样。我想就算不给他看什么起死回生的证据,他也终究也会发现真相。其实那真相也不是很重要,就算真的是死过一次又怎样?生死这种事…… “那你后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皱起眉,但没回答。 “比如血的效果变弱了?”我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所谓强弱怎么衡量呢?召唤出来的狼变小吗? 他摇头,我想这不是表示没有。 其实他愿意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惊讶了,简直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一样。难道这就是他昨天抓着我脑袋思考的结果? “霍玲不是对你的血有兴趣吗?”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猜那种成分人体大概无法自行生成,被抽血或者像你那样‘使用’的话浓度会降低,所以那两个人才会被他们害死。” 我看着他低头沉思,突然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对了,你说是高中时期才出事的,是不是07年?那他们的实验到底持续了多久?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躲进疗养院的?” 他瞥了我一眼,淡然地说:“不。我是07年才发现,实际上应该在06年或者更早。” 怎么会有这么模糊的时间断层,难道他真的从来不回去?时间在风声中流走,我感到头痛得要命,最终还是决定先把03年的事弄清楚。 “详细说一下前因后果吧,说不定能想起来点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现在也卷进去了,他很干脆地就说了,搞得我反而觉得那几个戒指像帮了忙似的心情很复杂。 他的童年有些奇怪,从记事的时候起就被送到格尔木近郊的托拉海村,由村民抚养,虽然知道老家在哪里却从没回去过,也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一开始的几年常有张家人去训练他,教了很多战斗技巧,尤其是手上功夫,也隐约讲过一些鬼神之类的事。后来渐渐少了,他也开始上学。 03年的时候是小学6年级,开学没多久就被养父母带到医院体检,然后莫名其妙地住了半学期院。他说期间并没有明显的病痛,而且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也不清楚到底进行过哪些治疗。 “现在想来,挺像那疗养院的。” 讲这句话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除此之外就像讲别人的故事,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可我却从心底往外冒寒气。结合霍玲讲的故事,他的经历只有一个答案:他是被养父母交给科考队的。不管是有意还是被骗,总之这件事他养父母必然是知情人。 如果是真的,就解决了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三叔他们会知道张家的秘密。 “要不我们去找你养父母问问?” 他摇了摇头,沉默很久才嘆口气说:“我们还得回去一次。” “对,再去找霍玲也行,她说不定认出是你就没说实话。”应该说肯定没说实话,我心想,都这样了,大不了把一切都告诉闷油瓶,反正他甩不掉我了。 “不,得把剩下的伥鬼杀掉。”他很严肃地说,“特别是被我们放走的那只,戒指也不能扔在那。” 原来是这样。我发现我俩的思维方向完全不同,不过这没什么,我也想确认一下那里还有没有鬼,运气好还想交流一下,另外诊所丢下来的资料里未必就没有线索。 上次走得太匆忙,好多事都忘了。 决定行程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结束了谈话。因为接下来的几小时才是真正的安宁,而下次,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70 中餐我们就在湖边吃的,加工好的羊排现场加热,味道配得不错,一个个都吃得满嘴流油。胖子特别开心,老黑则特别不开心,好像不喜欢烤羊肉。 小姑娘很细心地收拾残局,胖子屁颠屁颠地帮忙,我刚想夸他有觉悟,突然听出来卓玛在讲有色笑话,一句话憋在喉咙里突然就说不出了。这年头,连纯真的少数民族少女也被市场化了。 回程又是一路疾驰,我们几个吃饱了都开始犯午困,闷油瓶却很精神,找我要了速写本和纸,窝在后座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我忍不住挪到他旁边去看,发现画的是一幅地图,还有几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的示意图。 第83页 “这是哪?” 我们都学过测绘,他的标记很专业一眼就能看懂,那应该个村子,周围高山耸立,只有一条道可以进出。 “是你老家?” 我们肯定要去找麒麟竭,迟早的事。 他点头,翻过这张纸,在后面简单地画了个远景,就很明显能看出地势了,那村子在半山腰,下面有个很大的湖,四周的山峰非常陡峭,隐约有条小路能上去。村子后面还用箭头标了个山洞,然后打了个叉,还煞有介事地画了个骷髅头,才交给我,“我要是一直不回来,就在这里。但是你不要去找我。” “我们不一起去?”我翻看最早的那张图,上面有标着经纬度和青藏公路的方位,相当远,看起来都进了崑崙山了,不是一两天就能到的地方。想起阿宁和他徒步都走到过群葬洞,敢情他家比那个秘密的源头还隐秘。 他沉默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不说话态度不够坚决,“当然。” 操,又来了。虽然我也明白自己是个累赘,可是人家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还是很受伤的。 “那你给我这个?”我瞪着他,又不敢太大声怕吵醒胖子。不是搞笑么,告诉我地方,又不让我去,敢情是在傲娇呢? 他点头说:“只是告诉你位置。” 我懂他的意思,那地方肯定很危险,如果连他都回不来,我去也没意义,说不定才出发就挂了,但是他又不能一声不吭地跑了,因为他对我有责任,所以通知我一声,啊,他就在那,地图上一个点,想起来就默哀一下,可望而不可及。 呸。 “去你妈的,你死了我咋办?想都别想,要么带我一起去,要么就把我杀了。” 他居然笑了下,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暂时放下。我知道他不是要妥协,这谈不上妥协,他就是通知我而已。他要跑了我压根追不上,而且也不可能明知是送死还跑去追他,那要不是半路冤死就是拖后腿…… 见鬼,我猛然明白我的错误在哪了,我根本不该接这几张图,接了,就成了我的问题,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怎么能这样呢?什么叫无关?逻辑不对吧? 他这明明就是在推卸责任! 我抱着头瘫在座位上,几次想把本子甩出去都没敢做,直拖到回市区了也没想出对策。最火上浇油的是,他什么都明白,临下车还揉了揉我的脑袋錶示安慰。 不过我的头疼没持续太长时间。跟胖子讲了其中的利害,他二话没说又跟我们去了疗养院。这次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搞了几个头灯,还带了个绳梯架上三人一起爬到了楼上。 我扶着最后一扇门嘆了口气,胖子则好奇地朝里面张望了一阵,“那娘们真跑了?” “跑个屁,走廊里那几个黑影都是多出来的,她多半已经挂了。” 我感觉很无力。楼上的门全开了,就算本来关着什么如今也不知去向。难道霍玲活腻了又怕被报复,干脆把它们放出来提前自杀? “她死不了。”闷油瓶答得有几分冷意,出门走到一个影子边上。那是所有里面最大的一个,位置在隔墙的拐角处,就像有个人背对我们站着,可惜轮廓不太清楚,看不出是谁留下的。 我凑到近前观察那个剪影,突然明白他为什么站在这了。这个影子在动,就像我三叔房里的那个一样,有种渐渐变大的趋势。 闷油瓶抽匕首在左手掌心划了一刀,然后握了握拳,直接把手掌贴在了墙上。我脑子里一闪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团黑影就从里面窜了出来,擦着我沖向走廊另一头,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仓促间没看清楚,但扬起的长头发还是让我喊了起来, “霍玲!她躲在墙里——” 难道当时我们在三叔房里检查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只怪物躲在墙里?是老痒吗?还是别的冤死的人?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东西不是看起来恐怖,而是真恐怖,没出事完全是走狗屎运。 闷油瓶却像没听到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打算去追,被胖子一把拉住,“等等,你先看看小哥在搞什么鬼?” 闷油瓶?我回头看了眼立刻走不动了。他还把手贴在墙上,血顺着墙面往下流,因为墙面太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血流过的地方现在正冒出大量的黑色液体,就像喷泉一样往两边涌去。 “有东西冒出来……”我看了好一阵,赫然发现那居然不是液体,而是无数芝麻大的黑甲虫,层层叠叠挤在一起爬。我就像被电打了一样瞬间跳起来,连着骂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我日!胖子,你看得见吗?” “废话,看得见还问你?”胖子懒得管我,伸手把血抹开,我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虫子从他的指缝和手背上蜂拥而出,忽然就有些想吐。妈的,这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所有这些黑影子都是虫子聚集成的,那该有多少?而鬼爬过的地方又怎么会有虫子呢? 他们两个看不见,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噁心的事,还在仔细研究那块墙,要是我有点密集恐惧症,当场就要被他们搞趴下。 我拽着闷油瓶退远,回头看到胖子整个上半身都和虫群叠在一起了,不禁开始同情他手上挣扎不休的老黑。 第84页 “胖爷,你别弄了!快点过来!” 胖子一回头灯就晃花了我的眼睛,我本能地抬手挡光,忽然头皮一炸。 他背后居然站着个人。 71 人类对“人”的理解大概和头有关,比如只挂了件衣服的衣架不会吓到人,但加上帽子晚上就很惊悚了。我此时也是,突然看见人影吓了一跳,等大脑开始运作,又马上发现不对了,因为胖子比我要高,而那个“人”比他还高上一大截,如果真是个人,只能是姚明。 “胖子,你过来!” 头灯晃得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视网膜上的残像。我喊的声调都变了,胖子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几步跑过来说,“怎么回事?他娘的只有你能看见?” 我没空跟他解释,眯了眼睛再看,发现那黑影一动不动的,但正在蠕动着收缩,眼看着就越来越接近正常人的尺寸。 “是虫群?” 可是不可能啊,刚才的甲虫我看得很清楚没有翅膀,怎么可能飞成蚊球呢?我壮着胆子靠过去一点,确实是一团人形的烟雾状的东西,地上的甲虫群也确实在往那里聚集,可是在空中看不出具体的虫,就好像那些虫爬出来以后为了飞天而变成烟,现在又要凝聚成人形。 “这还能两段变身?”胖子睁大了眼睛。 听了我说的闷油瓶也很惊讶,但就算强悍如他也不敢贸然上去,犹豫的时候那影子已经渐渐成型了,一看就是霍玲的样子。 我想起闷油瓶让我摸的那只手,脑子里豁然贯通,“我懂了,这就是那些矿嘛!他们穿过的地方会留下影子,然后不能再进去,是因为那里面记录了本体的样子。这就像一次性的光碟刻录一样。” 胖子沉默了一会,说:“那小哥就是光碟机?你是显示器?” 他的比喻乍一听有点堵心,但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我抓了抓头皮,干笑两声,“也可以这么说?” “那要怎么把它干掉?” 这傢伙考虑问题真是直接,一开口就把我将死了。我摇摇头,再看闷油瓶,他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灯光的原因。 说实话像他这样过几天放一次血,就是造血功能再强也不够用,更何况还有药效的问题。而且这里影子这么多,就算把他榨干了也不可能都用血过一遍,我们还不知道逼出来算不算干掉对方…… “对了,小哥,以前把鬼石破坏掉伥鬼就会死,对不对?” 他点点头,忽然笑了下,“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我曾经想过,所谓的杀人规律如果是人为造成的,就没有推理的价值,但并不是所有的规律都没用。例如我们知道解子扬和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不同,活动不存在时间和范围的限制,那么那些凶手为什么会有限制?会不会是因为它们一开始就不是一种东西? 就像这个影子,也没有办法远离疗养院,因为它和矿石样本里出来的那只手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它只是逃掉的霍玲留下的一个残影。 胖子听得云里雾里,我挥了挥手说:“这么说吧,假设解子扬或者阿宁那样的是‘鬼’,那么那些几天就会消失的‘伥鬼’就低一个等级。也许是有人研究出了做出这种半吊子鬼的方法,故意把人祸害了——之前你们不是找到几个青铜铃铛吗?我想老痒的悲剧是因为玉玺,阿宁是因为进过群葬坑,和那个铃铛无关。铃铛其实和伥鬼有关。” 这下胖子大概明白了,点点头问:“那他们有什么好处?” “会不会是为了找玉玺?……不过如果是正常逻辑,在确定方向后大可以早点赶过来,不用那样玩直线接力吧?要不就是……” “把铃铛给我。” 打断我的是闷油瓶。他对霍玲的“分身”和我们的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眼睛落在另一个黑影上,我想了想找出卷绷带一起递给了他。他接过去顿了一秒,好像有点想法,但末了还是揣进兜里,把那三个铃铛倒了出来。 这些铃铛我研究过,里面不知道为何灌了松香,摇不响,也曾经想过加热融掉,但考虑到后果未知还是放弃了。他拈起一个在手里对着光看了看,忽然一碾,细微的破裂声响过,早就锈迹斑斑的青铜壳立刻粉碎,然后他从里面剥出个沾满松香的小球,豌豆大小,像龙眼核似的乌黑发亮。 “是那个墨玉?” 他“嗯”了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收好后开始往手上缠绷带。胖子憋了一会说:“算了,老子是急性子,没法跟你们眉来眼去的。现在怎么办?” “要不……砸开?”要是我的推测不错,这些黑色的物质和鬼石的原理差不多,砸碎的话这个假霍玲至少会起点什么变化,“胖爷,我们先把这块敲掉,看看那个女鬼会怎么样。有什么工具能用吗?” “有有有——”胖子立马来了精神,“谢天谢地,天天看你俩唱戏,胖爷终于有了上场的机会。” 他放下背包开始翻找,没一会居然抽出一个两尺来长的铁锤,下面还有个冰镐,再下面好像还有别的,简直是个活动的武器库。冰镐太锋利反而不好用,胖子抡着铁锤走过去,只听磅的一声闷响,地板震了几震,那墙面就蹦出个杯口大的坑。 第85页 这面墙修得很厚实,一下子很难打穿,我盯着霍玲的分身,她暂时还没什么反应。忽然听见胖子“哎哟”叫了声,一抬手就见团黑东西被甩了出去。 “怎么?” “我`操,这猫咬我!”他捂着手背恨恨地说。 老黑翻了个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对着我们“呼呼”叫,然后向我们过来的方向冲去。它是个通人性的猫,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咬人,但是它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跟它走? 闷油瓶立即追了过去,我们也只好跟上,跑着跑着就到了上来的绳梯处。闷油瓶已经不见了,老黑冲着窗口叫了声,我往外一探头,恰好看到他落地,而不远处的院墙上居然还站着个人,发现我们一晃就跳了下去。 我呆了下,那难道是霍玲?可是个头好像高得多啊? “有人!”胖子叫了声。 “你看见了?” “废话!是活人!” 他推了我一把,拽着绳梯就往下跳,我心知情况有变,也顺着爬了下去。这件事里出现的不是鬼就是疯子,这个人会是什么来头?阿宁的同伴吗?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闆至今都不知道是谁,会不会是看守老头发现了我们,派人来了? 我和胖子没法像闷油瓶那样翻墙,等我们追出去两边都没影了。我们当时都很乐观,以为他很快就会抓着对方回来,没想到直到我们走到大街上,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我站在漆黑无人的马路上,莫名地就觉得要出大事。 72 我和胖子沿着那人逃跑的方向找了很远,没看到闷油瓶,打他手机也打不通,心里就有点忐忑。 太大意了。这边基本上都是废墟,一到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是个调虎离山的陷阱,他再厉害也要吃亏。而且我们根本没预计会有敌人,一直没怎么防备,对方肯定早就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后来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漫无目的地找没用,他要是脱身了应该会回旅馆,于是先打道回府。没想到才进门就被老闆娘叫住了,说有人托她给我带封信。谁会知道我在这呢?我心想真稀罕,这年头还有写信的,接过来是个空白信封,里面夹着张纸写着:格尔木市人民医院,住院部xx楼xx号。 我心头一沉,那边胖子已经在问了, “是什么样的人?” “黑衣服,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个头嘛……”老闆娘拖长调,有点畏缩地指了指胖子,说,“跟你差不多,瘦一点,一脸凶相。” 和胖子差不多,那算是彪形大汉了。我看着胖子想像了一下,居然想不起认识这号人物,“算了,肯定是阿宁那边的人,我们也不见得认识。” 我急着回房确定闷油瓶在不在,拉了把胖子他却纹丝不动。 “怎么?” “会不会是潘子?” 我恍然大悟,对了,这个形容很像潘子!他早就跑了,我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难道他也来了这里?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又为什么会来找我们?难道医院里住的是解叔? 胖子丢下包就出去叫车,我上楼发现闷油瓶没回来,又赶紧下楼把那个地址抄下来塞给老闆娘,说要是他回来就交给他,然后就和胖子赶去了医院。 解叔也算是核心人物,他肯定知道所有的秘密,可他不是出国了吗?难道根本就没出去?还是又潜回来了? 我和胖子简单讲了一点关于霍玲他们的推测,当然没提那个莫名其妙的实验。我怀疑解叔和三叔可能也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不得不跑到格尔木来,至于我……我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我爹,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进去,有什么价值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探病的时间早过了。到前台去查,床位号不行,非要我们提供病人的名字。 去你的,知道名字还查个屁! “解连环。”我毫不犹豫地说。 “很抱歉,您提供的名字不对,我们……” “吴三省!”胖子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 我心里一震,就像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我之前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可这思路是对的,假如是解叔潘子根本没必要找我,他来找我必然是因为是我家的人。也许是我一直在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我真的难以想像自己家人出事的情况。 前台那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愣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好像……这个……其实……” “是不是?”我几乎要跳上桌子去了,可惜里面是台电脑,还是看不见屏幕,“我是他侄子!你看看照片,应该和我有点像的!” 她抬头看了看我,敲了几下键盘,点头说:“是的,病人是姓吴。不过不是吴三省,他叫吴一穷。” 接下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到病房确认是我爹以后大脑就处于停滞状态。院方说他是攀岩跌落,上午被一起登山的朋友送来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而且颅脑损伤,已经昏迷了12小时以上,如果继续昏迷下去就会很危险。 送他来的八成他妈的是潘子,哪来的什么登山队。我很想拽着医生说我爹爬了一辈子山,怎么可能会掉下来,但最后还是问了医药费的问题,知道预付的还能撑几天,就忙着给家里打电话,只有焦头烂额四个字能形容。等联繫完几个主要的亲戚,我坐在病房外面想下一步怎么办,忽然听见一阵鸟叫,抬头才发现天都亮了。 第86页 “吴邪。” 胖子过来对我招了招手,脸色很凝重。我跟他到了外面,他点根烟递给我说:“天真,别怪胖爷说话不好听。你是真没想到会出事吧?”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说这个有点不太合适。其实胖爷会这么跟着你们,有一半儿是因为潘子。他说你人太老实卷进去会出事儿,要我看着点,恰好我挺待见你们的,也想搞明白唱的哪一出。所以应该不是他害的你爹。”他顿了顿,嘆了口气,“你啊……那小哥我是搞不懂,但是说你天真是真天真,都忘了我们是来干吗的,查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那么来劲。” 我愣了,来干嘛的?不就是帮闷油瓶——不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本来就是来查这些往事的。 看到我的神情,胖子笑了笑,“你没想过,那些事根本就没有结束,能容得你跟探险似的慢慢查?” “直说了吧。”我现在没心情想太多,我的状态也不允许我想太多。 “我本来也没想到会这样,因为我们只是小打小闹,于人无害——你昨晚上恐怕没注意脚底吧。”他甩给我一份新疆都市报,我扫了一眼,看到被折起来的地方有块新闻。 《拆迁楼发生火灾,煤气瓶竟成凶手》 今天凌晨,格尔木市北区一栋拆迁楼发生爆炸,经初步调查事故原因是违章堆放液化气罐。目前大火已被扑灭,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配图是一片废墟,我盯着看了好久,才从前后的院子上认出就是那个废弃的疗养院。 我想起半夜确实有过一阵骚乱,但我那时候正在和二叔通话,根本没上心。 “不可能……” 我头皮一阵发麻。当时我们直接上了二楼,不知道楼里有没有做手脚,如果没有被那人引开,搞不好此刻三个人都会死在那里。 “看来有人想较真,说明咱们不小心踩了雷。”胖子哼了两声,拍拍我的肩说,“好好照顾你爹,这些胖爷会去查的。” “不对,还有——” 胖子回头摆了摆手,“放心吧,小哥是个大活人,比我们厉害多了,看到留言就会过来。” “我是说老黑……” 我记得昨晚下楼后还看到过它,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没跟着我们了。当时我们以为它找闷油瓶去了,加上心里有事也就没在意。如果它当时走了回头路,搞不好就埋进去了。 胖子张大嘴呆了一阵,啧了声,“算了吧,现在人都顾不过来了谁还顾得上它。” “你知道什么!” 胖子没计较,拍了拍我说:“行,咱先去吃东西,回头雇几个当地人。” 他拽着我走到电梯口,门一开就冲出个人,是闷油瓶。 73(考据真实的楼层啊病房啊电梯啊什么的我实在是没精力,所以这是个架空的医院,虽然用了真实的名字- -) 我是真不知道我脸色有多难看,他上来就摸了摸我的脑门,然后回头看胖子,连我这个正主都不管了。不过我确实不想跟他说话,更不想解释什么,有种松了口气而又不能再松口气的感觉。 下意识地进了电梯,我借着不锈钢内壁看了看自己的黑眼圈,果然很悽惨。他们无非就是谈病情火情伤情,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他那种淡定是天性使然还是经历太多,我想我大概一辈子也做不到。 过了一会闷油瓶走了进来,但胖子不在。他在我身后停下,直到自动门又关上为止都没有讲话。 “老黑不见了。” 他点头表示知道,于是电梯里又恢复了死寂。我有点受不了,但我不知道具体受不了什么,就像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除了一晚上一切都不同了。 “你没看到它吗?” 他皱起眉,抬手放在我肩上拉了一下。 “我他妈的真闹不明白,我爹是怎么会出事的。” 现在应该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可我停不下来。也许是因为他认真地看着我,就像我说的很有意义。 也许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说到底是我在陪他,还是他在陪我? “我想不通。他不是一开始就被剔除在外了吗?他连那个狗屁坟地都没进去过,怎么可能对那里有兴趣?难道阿宁死了,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认识路的人了?潘子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他来通知我?难道解叔也在这边?” 全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闷油瓶依旧保持沉默。废话他当然沉默,他一直都很沉默,可我现在受不了这个。老黑只是个藉口,我受不了是因为我知道的比他多。可他在别的事上明明知道得比我多,他却没有受不了。 有时候保守一个秘密比挖掘一个秘密要难得多,可他为什么可以把话都闷在肚子里,还可以一个人面对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嘆了口气。胖子说得没错,我的心态有问题。现在只能将我爹的事故当成一个警告,虽然于情于理都很不正常。 “我爹现在比较稳定,就是还醒不过来。以后得小心了,如果有人对付我们防不胜防……” 他忽然上前一把揽住我,抱得很紧,我脑子一下就转不过弯来了。不至于吧,我心说有表现得那么衰吗,需要这样来安慰?随后我就感到他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没有平复下来,趴在我肩上喘得像头牛一样。 第87页 我顿时就明白了,他是跑过来的,恐怕以为我和胖子被炸死了吧,我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感动。我想世界上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一辈子只要有那么一点是真的就够了。 “对不起。”他说。 “去你妈的。” 这回答约等于条件反射。 自从见过霍玲,我就设想了无数种情况,每种我都觉得像真的,也怕是真的。我之前以为整件事是张巨大的网,我和胖子根本不在网里,却为了找所谓的真相死命地往里钻。但我现在知道我没有这么伟大,至少我吴家毫无疑问在网里。 我不是在帮他走这条路,而是我必须靠他才能走下去。 那他呢? 他怎么看我? 老黑眼下失踪了,如果一直找不到,他仓促间又不可能再找到一只训练有素的猫,接下来负责看的就只能是我了。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命运,总之必须先接受事实。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刚想开口,脚底突然一震,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我们进了电梯都没选楼层,结果上面有人要下来就被按上去了。我们只好又顺着下来,被下楼的人盯着看了好久,出门又正好碰到胖子。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想不通我们应该在前面怎么会反而从上面下来,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抓了抓头皮说:“走走走,先去吃饭,再饿下去老子要归位了。” 一碗羊肉拉面下肚,我感觉自己又活络了一点,终于找回点状态,“我二叔明天会过来,你们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 二叔让我暂时不要通知我娘,我也想等稳定点再说,毕竟她已经很慌张了,这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问题,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没想到胖子和闷油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小吴,你好好照顾你爹,不用管我们。”胖子态度有点闪烁,我知道他肯定在查背后的人。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捣鬼,所以很支持,可闷油瓶就不同了。 “你还是要去?”我有点慌,因为他给人的感觉虽然和缓了许多,实际上却仍旧不好说话。他不和人讨论问题,是因为所有的问题他都思考过了并且得到了答案。 闷油瓶不回答,我不由地有点冒火,“你连猫都没有了,怎么去?”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以前去的时候也没有老黑。” 我呆了。对啊,我以为那是哪里?那是他的家。他最初回去的时候是四年前,对一切一无所知,必然也不会知道要借用猫的眼睛,所以训练老黑应该是在那之后。可能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危险,他只是回去拿一件曾以为是剧毒的东西,拿到了就可以回来,反而是留在格尔木的我们要面对未知的对手,会麻烦得多。 胖子果然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我们说的含含糊糊他理当听不懂,但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一句都没问。 “要去多久?” “半个月。” 他答得很快,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迟疑,仅仅是剎那间,可是因为他平日里太过淡定而显得尤其明显。 也许是接收到了我的求救讯号,胖子倾身向前撑在桌上,“小哥,我看还是再等等吧,事情明朗点再行动。” 胖子好像误解了什么,话里也没多少热度,显然内心里并不怎么支持我。我彻底没词了,总不能说因为我不希望他去就不让,这就是感情用事了。 我相信没人能在山里跟踪他,我也相信他早就把自己的老家研究透了,否则他不会得到老黑,也不会看到霍玲他们写的假报告,所以我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说服他,甚至连说服自己都办不到。 “好,你小心点。” 我只能点头。 实际上这是我犯的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我没想到的是,“要去多久”这样简单的问题竟能让心坚如他的人迟疑,原因不言而喻。 74 吃完饭闷油瓶就和胖子去採购东西了,晚上胖子来了个电话说闷油瓶已经走了,他则雇了一群人找老黑,要我不要担心安心陪床云云。我当天晚上还在瞎想,睡了一觉醒来居然也就静下心来了。 坐在病房里发呆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二叔的到来能代表什么。这时候我已经没力气再感慨诸如对不起我爹或者多日不见又老了或者这个年纪受这么严重的伤恐怕好不了之类的问题,我只是拼命地啃着带来的各种资料,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不用陷入纷繁复杂的现状中去。 所以他进门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听见,直到他拍到我背上,才陡然跳了起来。 “二叔?” 我张大嘴,下意识去看钟,才发现之前说的下机时间早过了。 他空着两手,走到床边看了看我爹的气色,好久才直起身。我心里突然涌起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感觉。他毫无疑问是我二叔,可看我的眼神却像是个陌生人。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问了几句我爹的情况,又问我好不好。 闷油瓶毕竟是外人,他安慰我的时候我还能撑着,可这是看着我长大的血亲。我点头说没事,整个人立刻就有些绷不住了。 看到我的样子,二叔嘆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说:“小邪,看来我那些话是白说了。” 第88页 我明白这是因为我电话里讹过他,他毕竟还是被误导了一点。但继续骗他是不现实的,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二叔看着我,脸上波澜不兴,末了才不咸不淡地重复说:“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当然也不确切,我吸了口气决定豁出去了,“对,我只知道我爹十年前从格尔木带回去一只首饰盒,里面有个非常麻烦的东西,后来被三叔弄去了,扯进去很多人,最后闯了个收不了场的大祸。” 二叔点点头,示意我跟他出去。我们走到楼下的花坛边,他才停下脚步,“你觉得老三闯了什么祸?” “我也说不上来,应该是中了毒或者诅咒之类的吧。”我抓抓头皮,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后来的几年他们都在自救,直到现在……”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过来,“二叔,害我爹的人恐怕也中招了,而且是最近才发现的。他对付我爹不是警告我,而是三叔!” 二叔抽了根烟点上,悠然地说:“你猜得不错。”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什么,难道他早就知道内情,而且连对方的底细也一清二楚? “我还可以告诉你多点。”他摆了摆手,让我保持冷静,“你记不记得你爹研究室里有个女的叫陈文锦?她和你三叔曾经谈过。” 谈过的意思就是搞过对象。我呆了下,因为陈文锦年纪比三叔小不少,虽然没到夸张的地步,可是他们的背景也实在有点不够门当户对。不过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三叔拿到首饰盒以后会去找陈文锦,因为他们当时关系比较亲密,他自然认为女朋友比陌生人可靠。 二叔顿了顿,继续道:“那女人的爷爷人称陈皮阿四,你听老三说过吗?” 我吃了一惊。陈皮阿四这个名字我确实听三叔提过,据说解放前是个很厉害的土匪头子,权倾一时,解放后老实了一些年,后来就干起了走私,“听过,不过他要现在还活着该九十多了吧?” 二叔又点了点头,说:“他不光活着,而且现在就在格尔木。” 我`操,不是吧!难道阿宁的老闆就是这个人?我不由得叫出声来,“我的天,难道他就是幕后的主使人?” 他当时也有八十多岁了,已经是随时都可能死掉的年纪。一想到这,霍玲的故事便在我脑中迅速重组。 他那种年纪的老人,如果知道有能治百病的办法,不可能没兴趣的。说不定他本来就有绝症在身,于是陈文锦发现霍玲神秘病癒后告诉了他,那么帮助三叔重新组织科考队故地重游,没准根本就是他的主意。 更大胆地推想,那一系列的实验并不一定毫无成果,也许相反陈皮阿四成功了,他治好了自己的病,而且一直活到了现在。但是那个方法有绝大的后遗症,也许是会慢慢变成怪物,也许是会引来怪物追杀,总之他现在还是撑不住了,面临生死关头,于是找上了三叔和解叔…… 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害我爹是为了威胁三叔,那三叔为什么不肯和他合作?” 如果阿宁的留言是真的,那么陈皮阿四并不知道复活实验的真相,是霍玲把资料给了他,交换条件是改造疗养院,关押剩下的队员。但反过来想,可能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陈皮阿四根本就对一切了如指掌,他不过是哄着霍玲玩,毕竟她是个很重要的样本,说不定还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那陈皮阿四和三叔到底有没有合作过?现在又是什么情况?突然反目为仇? 他找三叔又是为了什么呢? 霍玲一直在他手上,如果他想要血,用霍玲就可以了,就算血型不对,也还有闷油瓶。对,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不会在三叔上面下功夫,而是对付闷油瓶,因为他不光自己有血,而且还掌握了张家的秘密。 三叔能有多大的价值?解叔就更不用说了,除非他们也输过血,而且比霍玲更成功。 可是张家的位置应该是半公开的,霍玲他们不是去过吗?陈皮阿四难道不知道?十年里他都没想过自己去找麒麟竭吗? 我顿时觉得无比头疼。 二叔沉默了一会说:“你太高估他了,要不是在格尔木他也动不了你爹。” 我恍然大悟。对啊,陈皮阿四以前虽然很牛`逼,现在毕竟不是解放前了,他不见得有本事做那么多。 “那他现在狗急跳墙了,三叔怎么办?他会不会去找那老头?” 二叔无言地走了几步,转身面对我。虽然没开口,我却又感到了病房中那种诡异的陌生感,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形的压力。 这种存在感太强而形成压力和闷油瓶有点像,但靠在背后的山和压在头顶的山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不会,陈文锦死后他们就闹翻了。” 虽然早知道陈文锦死了,可实际听到消息我还是不禁一惊。这样说来,陈皮阿四倒真有无数条恨吴家的理由,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会不会是在给孙女报仇?” 二叔停了好久,忽然笑了笑:“你觉得呢?” 不可能的,我摇摇头,虽然我不认识他,可直觉上他实在不像那种人。 二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说:“没想到你还真挖出不少来。” 第89页 我心口立刻堵了下,“我……” 他抬手阻止我说下去,抬头看了看病房的方向,“你不用撇清,我不想知道。你马上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已经联繫好转院了,明天一起回杭州。” “这么快!?” 我突然发现我想错了,这才是二叔做事的方式。我很想拒绝,闷油瓶没回来,胖子也需要通知,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可是喉咙里堵了一堆话却都说不出口。躺着的毕竟是我爹,就算有人照顾我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75 晚上我把陈皮阿四的情况告诉了胖子,他听完嘿嘿笑起来,“你放心回去,这老头我会对付,老黑也给你找回来。”以我们的交情再说谢谢也没必要,我应了声,让他在闷油瓶回来后第一时间通知我,就收了线。 第二天如约登机,我才发现二叔的厉害,这两天里他不光搞定了两地的医院,还有几个医护人员陪同。当然,也亏了我爹不算太严重,不然也不能这么勉强回去。 我是真的不想走,但随着飞机起飞,充塞在我心中的焦虑也终于消散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再也没有了退路。我看着像抽象装饰画的深紫色荒野和渐渐远离的群山,就忍不住想闷油瓶此刻到了哪里,是不是安全。崑崙是中国神话中的圣地,历来被浓厚的神秘和浪漫气氛所包围,可在我看来,它现在却只剩下危机和邪恶。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只猫,心里充满了憧憬和兴奋,我绝想不到自己竟会独自回去。 到了家我就直接瘫倒了。二叔为了不让我妈担心,让亲戚留住她,短期内家里都不会有人来。这段时间习惯了有人陪着,突然变成这样我总觉得哪里缺了什么。 起初的几天还好。回去一周左右我爹就醒了,不过还迷迷糊糊的,说话也不利索。医生说过段时间就会好,我憋着一肚子邪火意淫折磨陈皮阿四的方法,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可等这股火下去了,我也就泄了气。 二叔说我半死不活的看了烦,让我少去医院,我特别郁闷,只好继续研读解连环留下的笔记。 其实我们之前的翻译工作并没有完成,对三叔他们的译文研究的也不够透彻。坐下来再看,居然就悟了,好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原本稀里糊涂的地方都有了门道。 据记载,写下这些文字的先民是从藏地迁徙而来,原因不明。他们对新的居所很满意,但有一天雷霆大作,在繁茂的草场上突然降临了猫鬼之王,它能调遣看不见的军队,被害的牛羊和牧民无数。 格萨尔王倾听了牧民的祈祷,于是派遣威尔玛战神前来。为了考验凡人的决心,战神设下了五道极尽艰辛的试炼,勇猛的战士们经受了考验,并得到苍狼的庇佑。于是战神依附于凡人之身,赐予他们无尽的力量和洞察万物之眼。 败退的猫鬼王躲入地下,盘踞在幽冥之河的源头,追击而去的勇士们一个个牺牲,终于找到了妖魔的老巢,将鬼王斩杀,但身负重伤的勇士们也无力再回到凡间,永远地留在了地下。 因为文字不全,三叔他们的翻译支离破碎,不过也勉强能看出个大意。他们以为全文能破解出更高深的内容,可惜我现在知道,全文也不过就是更详尽地记叙了战斗细节和试炼内容而已。 这篇文字到底有什么玄机,不光三叔他们,连闷油瓶的家族也将它作为机密?也许只有实地去过的人才能明白,而且只要去过那个地方,就一定能体会到。 这一定不仅仅是个传说。 那个千棺洞应该就是幽冥之河的源头,也就是妖魔的老巢,难不成那里有被杀掉的猫鬼王尸体,或者勇士们的遗骸? 可惜我把那本笔记翻了个遍,也没发现半个字记叙,只有一个地方含糊其辞地说“见到了惊人的东西”,似乎他们都不愿再提起,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我闭着眼睛休息了一阵,看得太久酸痛得要死。无尽的力量是指什么不好说,但洞察万物之眼……听起来好像就是阿宁和我这种人? 真没想到,原来我这么没用,要回到古代也是有狼神护体的傢伙,我忍不住苦笑,放下笔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摸出来一看是胖子发来的简讯: 老黑无恙 我心里一宽,心说这胖子真有意思,平常那么啰嗦,发个简讯居然跟发电报似的,这么简短,想着想着又是一惊,陡然坐了起来,看日期闷油瓶已经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没消息? 我立刻就给拨了回去,“张起灵呢?还没回来?” 胖子愣了好一会才说:“这才十一天呢,你急个屁!” 十一天? “他说半个月就半个月啊?”我没辙,“算了,陈皮阿四那老头怎么样?” “别提了,”胖子大声说,“这边不是我地头,好不容易找到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知道他躲在哪。对了,你爹醒了没?” 我听出他的语气有点暧昧,应该有下文,“醒是醒了,就是还迷糊着,不能说话。” 他“哦哦”了一阵,说:“出事的地方我们找着了,离市区有点远,在托拉海村,根本不是什么攀山。这事有点怪,我怀疑他不是被害的,他要醒了你得好好问问。” “村里?”这太意外了,“你怎么找到的?” 第90页 “说来话长……总之找到了你爹的行李,我没看,上午已经给你寄过去了。他是从树上摔下来的,我去实地看过,一棵很大的胡杨树。” 见鬼,怎么会是树上?这样之前的很多推论就都被推翻了。 收了线以后我心里就像是被几百只小爪子挠着,别提多难受了,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看,但一想箱子已经在路上,还是在杭州比较靠谱。 就这样熬到第二天下午,快递终于来了,我把纸箱拆开,装的真是我爹的背包。居然连这都能找到,我简直要对胖子顶礼膜拜了。 包里是换洗的衣服和一本地质工作笔记,夹着一张已经有些变色的照片,拍的是沙漠上一棵很高大的胡杨树,近景则是断壁残垣和一个蹲在地上抽菸的干瘦老头。 说实话这张照片的构图不怎么样,原本应该很沧桑的画面也打了折扣,有种蹩脚的初学摄影的感觉,让人一眼看过去,搞不清主体究竟是树还是墙,反正不是人。 虽然没什么证据,可我就是直觉地认为,我爹爬的就是照片上这棵树。 我把照片扫描了发给胖子,告诉他包里就这东西有点价值,让他确定树的位置,顺便查一下老头的身份,然后就又没事情做了。 人彻底闲下来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尤其是他关心的人都非常忙碌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看我爹,回家就一遍一遍地看笔记,甚至连从疗养院带出来的那套被老鼠啃残的天龙八部都从头到尾地看了遍。 那几个房间最初一定没有被封死,所以关起来的人还可以看书,可以在书页上涂鸦,比如一个个把慕容复改成吴三省,阿紫改成霍玲之类的。有的地方则写了无数脏话,重重叠叠,但没有一句有意义。 被同伴背叛,关在疗养院的小房间里等死,他当时可能已经崩溃了。 而我感觉自己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 我也在等,等闷油瓶回来,等胖子的调查结果,等我爹彻底清醒……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才发现一条都等不到。 76 满半个月以后我就开始数日子,到了第四天胖子大概也觉得不安心了,突然问我闷油瓶到底去的是哪,我当时还在犹豫他家族的秘密也许不能随便说,到了第七天就由不得我了。我把他画的地图传真过去,让胖子尽可能不要给别人看。 “你放心。我去那边探个路,说不定半路就遇上了。” 也许是被胖子语气里的乐观感染,我放下心来又等了几天,没想到接下来却连胖子都杳无音讯。我明白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那边根本没信号,但眼看都满一个月了,已经比预定的时间延长了一倍。 早知道就让他们带卫星电话,怎么都比联繫不上强。 我每隔几分钟就拨一次胖子或者闷油瓶的手机号,不是无法接通就是不在服务区,直到5月15号,我再也坐不住了,下楼打了个的直奔医院。 “二叔,我……” 二叔正坐在窗前看书,抬手制止我说下去,又指了指正在睡觉的我爹,站起来往外走。 我爹现在气色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甚至还胖了一点,就是还想不起来到格尔木以后的事。医生说他是脑部损伤加上受了刺激,过段时间可能会慢慢好起来,也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但不能强逼他回忆。 出了病房没多远,我就忍不住了,“二叔,我有朋友还在格尔木,现在联繫不上了。” “你想去?” 我猛然意识到我又错了。我才几斤几两,连胖子都搞不定的事,我去了能有什么帮助?我想找个人商量,但让二叔知道我想去,他搞不好直接把我关起来,连偷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我就是不安心,那边没熟人了。您有什么办法么?” 二叔眯起眼睛看了我一阵,没搭腔。我感觉他早就把什么都看穿了,我说的全是废话,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我能有什么办法?”二叔嘆了口气。 那种陌生感又出现了,虽然很不明显。我突然想到,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我要为我爹出事负责,会不会我还触及到了什么不该触及的秘密,他并不是在怪我,而是警戒。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爹如今是这个样子,我居然还在怀疑自己的二叔,可我停不下来。 二叔盯着我看了一会,缓缓说:“你一定要去也可以。”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我去?”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冷哼道,“机票都买了吧?” 我苦笑。他还真高估我了,我行动力其实没那么强。 “那边没有我认识的人,但你三叔说过。你要是去了,就到托拉海村去找个叫盘马的人,他在当地很有一套,不过他答不答应帮你就要看你了。” 盘马……我问了字,不禁有点没底。这算是个什么名字,他是少数民族不成?不过看脸色我是不能问下去的,二叔已经帮了我很多,他这个决定实在太不同寻常了,说难听点就像脑子进了水一样,再问他肯定会改变主意。 我看了眼我爹病房的窗户,心里还有点发虚,忽然听到二叔在身后轻笑了声,回头他已经走远了。 第91页 回杭州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多转过一次机,所以这次去我也採用了迂回战术,不然还得在西宁呆一天。中途在机场突然发现胖子的邮件,说他现在人已经回格尔木了,没看到闷油瓶,而且我给他的地图有问题。起先还能发现闷油瓶的踪迹,后来路就断了,也没有人走过的迹象,肯定有秘密通道。还有几张照片,很像是闷油瓶画的那座山,看得出周围全是悬崖,几截腐朽的木头堆在路边,上面有还没烂光的榫头和榫眼,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 我抱着头嘆了口气。如今必须接受现实,闷油瓶进山已经一个多月,就算没出事,补给也已经成了问题。 没想到他还会留一手,到底是不希望我们跟上去,还是信不过我们? 我没有联繫胖子,直接叫了个车去托拉海村,离市区不远,一个小时就到了。 司机以为我是普通游客,问我要不要去看胡杨林。虽然我决定去找那棵树,但也不急于一时,“大叔,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盘马的人?” “盘马老爹?” 司机一听表情就变了,算不上敌意,但也远非善意,估计这个人在当地不怎么受欢迎。我想二叔说过他在这边很有一套,可能是有势力的意思? “我有个朋友认识他,让我顺路送点礼物。” 我下意识就去解释,说了才发现他根本没用心听,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很冷,但还是拐了几个弯,在一栋老平房前停下,示意我到了。 给了车钱下车,我发现眼前的房子出乎意料的陈旧,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这么空着手上门好像没什么诚意,但现在是找人,早一秒就多一分生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上去敲门没人应,轻轻推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知道那是鞣制皮革的化学药品的味道。 房里非常凌乱,到处都是一捆一捆的羊皮和大桶。我揉了揉鼻子,搞半天原来他是个鞣皮匠,我更意外了。 伸手摸了把墙上完整的羊皮,我一转身,竟然看到门后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吓得一颤,立刻意识到不妙了。那人身在暗处,看得最清楚的是一只满是皱纹的手,估计就是盘马老爹本人。我这算是私闯民宅,搞不好就激怒了他。 “老爹,我姓吴。我叔叔叫吴三省,是他让我过来的。” 听了我的话,他全身一震,陡然站了起来。我心中的惊讶也不亚于他,因为这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提到了朋友,倒像是提到了债主。而等他走到光线下,我心中的惊讶一下子就到达了顶点。 他居然就是我爹那张照片里抽菸的老头! 老爹虽然干瘦,但手臂上肌肉纠结像铁铸的一样,一看就是久经锻鍊的体力劳动者,我气焰上瞬间就矮了几分。 盘马看着我坐在门槛上,冷笑道:“吴三省叫你来找我算帐?” 他的口音很重,声音也很嘶哑,我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心往下一沉反而定下来了。看样子他和我爹出事真的有关,我爹带着那张照片,也并不仅仅是找一棵树而已。 77 现在算帐没有意义,就算真是他把我爹推下去的……我深吸口气,把闷油瓶画的山峰远景递给盘马,“不,我要上这座山。” 盘马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却没有接过去,也不说话。 这有点难办。虽然不知道那张照片是谁拍的,但既然有些年头了,又在我爹手上,就说明他以前也搅和在里面。二叔让我来找他,本以为会是个好嚮导或者地头蛇,用交情或者金钱就可以说动,却没想到会是深陷事件中心的人物。 什么才能引诱他帮我呢?我不觉得软言相求能有用。 杂乱的思绪在我脑子里翻涌,但没有一条有价值。 “老爹,有个叫张起灵的人,是在这里长大的,你……” 这完全是灵机一动。但我没说完,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发现我根本不必再多说了。盘马在听到张起灵三个字的时候脸就青了。那是真的青色,瞬间生机尽褪,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的脸色真能这样快地灰败下去。 我心里暗暗吃惊,他知道闷油瓶,又是本地人,难道说他和他的养父母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干脆就是他? 记得闷油瓶在户籍上登记的父亲是叫张万江,那肯定不是养父的名字,盘马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但闷油瓶是被养父母交给三叔他们的。倘若他知道后果,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就毫不奇怪。 我顿时涌起一股火气,“比起我,你更怕他来找你算帐吧?” 只听“哐”地一声,盘马老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一只木桶,里面的水流了一地。而他手中白光一闪,已经抓了一把一尺来长的匕首。这匕首弯度很大,形状有些怪,应该是削皮子用的,非常锋利,透着绝无修饰的冰冷的杀意。 我心道不好,逼得太过了。他那工作也算是专业级的,把我杀掉绰绰有余。可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怕成这个样子? 好在他并没有直接扑上来,呼呼地喘了几口气,说:“他死了。” “胡说什么,他才……”我猛然意识到他不一定是胡说,要说闷油瓶死了也没错,如果我的推测不错,而且没有后来的复活实验的话。而且盘马的语气很有点微妙,尾音发颤,似乎并不笃定。 第92页 我感到背后有冷汗下来了。闷油瓶说过他是读到高中才发现家里出事的,这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后来的情况?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他被杀过,难道他就是凶手之一? 那么,闷油瓶对他来说,一定是最可怕的噩梦。他绝想不到他其实什么都忘了,也没有报仇的意思。 看来他不仅怕得要死,而且搞不清现状。我心定了下来,尽量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他没死,你知道的。” 盘马的脸色更难看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我心中感到几分报复的快感,向前迈了一步。 盘马手一软,削刀“叮”地落在地上,整个人一下子跪了下去。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虽然听不懂,却听得出他的精神状况已经接近崩溃。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因为他如果真的吓出个好歹来,就没人带我进山了。 我又听了一阵,忽然发现他反覆说的似乎只有一句话: 他不能死。 不能死? 要不是不字太明显,我真不会相信他说的是否定句。难以置信,他怕的怎么会是闷油瓶死?难道我搞反了方向? 我这下是真的糊涂了,趁他混乱的时候捡起削刀,退出安全距离。这东西当真是把凶器,他要是拿来砍我,一刀就完蛋。 我知道,在搞清楚他的立场之前,我不能再开口。 能确定的是他不希望闷油瓶死,可是感觉上却不是担心亲人,而是害怕。他害怕闷油瓶死,就像如果闷油瓶死了,他将会遭遇到什么莫大的恐怖之事。 会有人替他报仇? 可是张家人明明应该都不在了才对,他到底怕什么? 如果他这么怕,应该就不敢做出对不起闷油瓶的事才对。 盘马老爹的声音越来越小,频率也越来越慢,应该是渐渐恢复过来了。我明白自己现在就像拿到枪的儿童,实际上根本不会用,只能震慑他一下子,等他冷静下来还会有变故。没有时间让我试探了,我把心一横,一刀刺在门上,“老爹,你知道他死了会怎样吧!” 他立刻停止了颤抖,逆光瞪着我,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他现在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要你带我去救人,懂吗?”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我说得很快。他眼中一亮,仿佛突然燃起一簇火。 “好。”他点了头。 我松了口气,这就算是成功了,虽然成功得莫名其妙。再看那把刀,足足插入木板一寸有余,也不知道是木头太松软,还是我也被逼出了潜力。 之后就很简单了,我大致告诉他闷油瓶的情况,他是真心要救人,所以也听得很认真,只是脸色一直没恢复过来,尤其是我告诉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繫后。 据盘马老爹自己说,他经常进山,经验丰富路也熟,车和工具都是现成的。于是我们当天就到城里採购了各种补给,还有我个人的户外用品,连觉都没睡就上了路。 最初的路是青藏公路,非常平坦。我躺在车后座上睡觉,并不担心他会把我怎么样。因为驱使他的是恐惧,而非利诱。只要他别因为太恐惧崩溃掉,例如发现闷油瓶……我不想再想下去。 当然最让我放心的是另一点,他根本不想带着我,他说那边的路很难走,我跟不上会妨碍他救人,而且多了一个大活人加上装备,占了很大的空间。我也明白我肯定会拖速度,所以跟他说好了只是跟着,东西我也自己背,让他不用等我。 我本来就是不想等才离开的杭州,如果到了这边还傻呆着,真是白来了。 路上趁着还有信号,我又联繫了一次胖子,这次通了。我没告诉他我到了青海,只说要更多的资料。他给我传了几张照片,告诉我路上曾看到过一个荒废的小村子,很可能就是当年三叔他们住的张家村,但是他急着找闷油瓶就没进去。这不奇怪,因为他们家族的核心所在地肯定是秘密。 照片上的村子非常小,只有几栋房子。这些房子是砖混的,修得非常结实,堪比碉堡,所以看上去并不特别破败,不过野草小树已经充分说明了它们的荒芜。 透过门窗,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还有东西,有一家院子里竟然还有堆白骨,看起来是羊的,有角,更添了几分诡异。 78 盘马这辆破赛弗估计该报废了,开起来吵得一塌糊涂,加上我心情太激动,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事实证明还不如不睡,至少那就不会在第二天早上被摔醒。 我整个人从座位上被甩下去,掉到两排座椅之间,好不容易才爬出来。我揉着后脑勺探头往外看,发现车子已经不在大路上了,四下全是杂草和乱石,和之前看惯的平坦荒原大不相同。 天还没大亮,深蓝色的山脉横亘在前方。雪线很分明,但看不到闷油瓶画的那一座,应该还在深处。 我问盘马要不要替手,他不理我,后视镜里能看到他正狠狠地瞪着前方,透着几分豁出去的戾气。其实他说话口音重,就算说了也听不太懂,我讨了个没趣,也不敢打扰他,只好坐回去拆了包饼干充飢。 他如此拼命我应该觉得高兴的,可更多的感觉却是不安,一方面他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随时翻车都不奇怪,另一方面闷油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这条路他走了肯定不止一次,好几回我都觉得开不下去了,他竟然都能绕过去,虽然七弯八扭的,却顺畅得不可思议。 到了傍晚的时候,盘马把车停在一道土岗子前,叫我下车搬东西,我知道接下来只能靠徒步,背着包跟上,一抬头居然发现不太远的山脚下有几栋房子,目测不过两小时的路程。我顿时兴奋起来,因为那看起来很像胖子拍的小村。 他去的时候肯定也有当地人随行,但他却是走到第三天才看到村子的,真没想到换了盘马带路能这么快。我怀疑之前走的路其实有刻意规划过,不按规律来就走不通,对此行又多了几分希望。 “我们是不是去那?” 盘马点点头又吆喝了几声,我问了好几遍才明白,他是要我快点走,天要黑了。我知道这里狼患还是比较厉害的,路上也听见过狼嚎,急忙追了上去。 他的背包比我的小一圈,但以攀登工具居多,还提了把枪,实际重量要重得多,可他闷着头往前走,却像常人小跑一样快。我怕他把我甩掉,只好拼了老命地追,好在目的地明确,并不担心走丢,终于还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目的地。 胖子拍的真是这。我在最大的一栋房前找到了羊骨,近看才发现骨架并没有散,还维持着倒下的姿势。我用木棍拨了拨,发现下面还有没烂尽的绳子。 奇怪得很,这羊竟然是栓在这里活活饿死的,而且死后也没有被野兽啃过。莫非是被毒死的,狼不敢吃? 屋里的家具都还很完好,正对大门是个神龛。我把盖在上面的杂物扯掉,里面居然是一尊一尺多高的铁铸麒麟像,四蹄怒张,做腾跃之势,云焰缭绕,虽然不如玉玺上的精緻,却和闷油瓶身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这里果然是张家外村! 要不是同行的是盘马,我一定会给他个大大的拥抱。这样看来明天就能到胖子折返的断崖,如果他知道路,后天就能上山了。怀着满肚子兴奋解决了晚餐,我问老爹要不要守夜防狼,他指了指门外面,让我出去。 我暗地里骂了声娘。这意思是要我负责?我本来体力就不如他,还要守夜,明天非被丢下不可。 该不会这才是他的目的吧?我看着他心安理得地钻进睡袋,郁闷得要命,走到门口还没站定,就看到院子外的黑暗中有两点黄绿色的光在晃动。 第93页 “我靠,有狼——” 我惊得头皮一炸,转身去拿老爹的枪,一抽却没抽动,竟然是被他抓住了。我抢了几次都没抢过来就急了,“老爹,外面有狼!” 没想到他挥着枪管一下砸过来,我差点被扫中,一屁股坐在地上。 “囊松。” 这句话我不明白,但听语气也不是什么好词,我心想他这反应倒像是嫌我多事,大惊小怪,难道是看走眼了?于是抓了自己的匕首在手,壮着胆子走到门口,拧亮电筒照过去。 不照不要紧,我一照魂都要吓飞了,那外面不是一头狼,而是挤挤挨挨的好多头,看到亮光退后几步,但立刻又涌了上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见鬼,我明明记得关了院门,怎么会开着?我想不通,但同时也觉得不对劲,这群狼为什么挤在门口不进来?我越观察越觉得奇怪,就用手电去晃它们的眼睛。有一头大概是被激怒了,嗷地一声跳起来,但也没敢进门,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怪不得那头羊没被吃掉,怪不得盘马一点都不担心……难道这里从以前就没有野兽敢靠近么? 可惜,如果闷油瓶在,说不定还知道原因,盘马之类的山民可能根本没想过那方面的问题。 我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又觉得诡异莫名,动物能察觉到人类察觉不到的危险,它们害怕的东西真的不会威胁到人么? 今晚不休息明天会很难办,可在名副其实的群狼环伺下睡觉,未免有点超现实。 我把自己的睡袋拖到墙角,面前是老爹和噼啪作响的火堆。也许是被他异乎寻常的淡定感染,渐渐的我竟然也冷静下来。虽然不确定他和闷油瓶有直接的关系,但他们两个在气势上确实有些许微妙的共同点,至少让他来救人是找对了。 恍惚中我感到背后一虚,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是睡着了,而且歪了下去,靠在一旁的门上了。那间房里面有东西把门堵了,只能打开巴掌宽的一条缝。来的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可现在看着那条漆黑的缝,我就觉得非常不舒服,似乎里面潜伏了什么。 恐惧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没注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了就怎么都忽略不了。我心里发毛,从睡袋里爬出来,发现窗外已经透进几丝晨光,外边的狼群不知何时也散了。突然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飞起一脚就揣在门上。 只听一声极轻的断裂声,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 “干什么!?”盘马霍地跳起来拉住我的胳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门扇洞开,里面的东西缓缓地滚了出来。 我一下子被定住了,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卡着一样。盘马也滞住了,好一会才啐了口唾沫道:“孽障。” 那是个干枯的人头,表情极度狰狞,皮肤呈现一种异常鲜艷的深紫色,脑后结着长辫子,应该是女的。 虽然最近看到的死人不少,但如此诡异的尸体却透着太多不祥的味道。我深吸口气,艰难地退了几步,听见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留在门里的身子包裹着宽松的长袍,有点像少数民族祭祀用的服装,上面装饰得相当华丽,金银俱全。我一看差点又移不开眼球,因为她胸前挂着一串六角的青铜铃铛。 79 我瞬间明白了,这个干尸一直靠在门边,被我踢开的门撞断了脖子。一想到昨晚上就和这么个东西背靠背过了一夜,就有种惊悚过头的茫然感。 脑子里瞬间掠过很多会让尸体呈现紫色的原因,例如尸斑或者淤血之类,但是那并不通用于这样完全干燥的尸体,而且也不可能是如此鲜艷的颜色。我觉得倒像是某种染料,于是蹲下去用木棍轻轻触了一下那个头颅的额头。她死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辫子有些花白。 我听见盘马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但他并没有阻止我,甚至还把他的匕首递了给我。 我抓着匕首整个人就有点迷糊。他要我做什么?难道是把干尸大卸八块? 我看了看盘马,他正拱着手拜那具尸体,就差跪下去了。我现在虽然是惊弓之鸟,但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我立刻想到,他怕的是别的,而不是仅仅一具尸体。 这么一想,我就打开手电去照那个房间。首先看到的就是个一米来高的桌子,上面摆着不少木雕的偶像和碗碟,因为灰尘太厚而看不清具体的造型。女尸还维持着坐的姿势,之前应该是面对供桌的。我一看就明白,她生前可能是巫女,通俗点说就是跳大神的,不过既然她在张家村子里,应该不是招摇撞骗的那种。 我用匕首尖挑起那串青铜铃,有很长的红绳连在女尸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没有灌松香。 我实在没有勇气用手去拿这串铃,把它们扔在地上后,又去照房间里的木雕。在那些木雕后面的黑暗里,还有个更大的东西,也就是正对女人坐的位置,接近一人高,可看轮廓并不像人。 我不禁有些郁闷。那排木偶挡住了手电的光线,如果外面再亮一点就好了,我现在必须进房间去才能看清最里面的东西,可我不敢进去。 “老爹,这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依稀好像是“下神”,转身又开始拜那尊铁麒麟。民间巫婆神汉装神弄鬼,自称神灵附体就叫做“下神”,难道张家人还真能跟那些萨满一样,请来苍狼神不成? 第94页 我心里冒出一股邪火,一步就跨进了房间,然后我就看到了对面那个东西。我`操,那居然还真的就是一头狼,和闷油瓶拧死的那头差不多大,身上也披挂着装饰物,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 我就像突然浸在了冰水里,全身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糟糕,没想到头狼还不止一只。怪不得外面的野狼不敢进来,这里面有它们的祖宗!这玩意可比尸体可怕多了,而且没有闷油瓶在,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它才好。 那狼看到我,后腿一使劲站了起来,我猛地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半开的门,一下就绊倒了,几乎摔在女尸身上。 我顾不上回头看它有没有追来,爬起来就往外跑,才跑了几步就被盘马扣住了,他肯定接受过和闷油瓶相仿的训练,力道大得惊人, “你看到什么?” “狼!有只狼!”我挣脱不掉,情急之下一刀就往盘马手腕上削去,他手闪电般地一缩又要来抓我,地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我们离铃铛有一米多远,摇铃的当然不会是我们。我们同时回头,发现那串铃被拉了起来,绳子绷得笔直,两端都在门里,中间则套着那头狼。它已经冲到了外面,张着嘴想扑过来,能清晰地看到它嘴里的长牙,但不知为什么竟挣不断那纤细的红绳,扯得铃铛叮铛乱响。 原来那串铃并不是女尸身上的装饰,而是固定在房间里的。我顿时明白了,它居然是被困在里面的,可能从这女人死的时候就开始了,虽然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但十年来都是因为它,才使得野兽不敢靠近这。 可它们不是连墙都可以穿过吗,为什么却会受困于六角铜铃? 我知道它们肯定有和实体接触的方法,否则也就无法伤害到人类了,可是我一直以为它们能自由控制这一点。那么,是不是就像他们无法穿过被污染的黑色物质一样,也无法穿过用墨玉做核心的铃呢? 我的思绪正乱成一团,盘马突然提起行李夺路而逃,我醒悟到没时间理会这头狼了,也抓起自己的背包追了出去。 外面的狼群不知何时散了,连点痕迹都没剩下。我们就这样仓皇地跑了半个多小时,老爹几次停下来等我。我提着几十斤的背包,肺都要跑炸了,最终摆摆手说实在跑不动了。他抹了把脸,丢下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看他态度有些松动,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那个女尸叫“巫”,房里的木偶等等应该是“下神”的道具,而被铃困住的就是“神”。“巫”可以驱使“神”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但这个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仪式中就死了,所以那个“神”才一直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我们刚才要是不小心把铃绳弄断了,搞不好都要死在那。 他说完,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大声说:“你能见‘神’!” 盘马的神情有些神经质,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这倒是符合我之前的猜测。不管“猫鬼”还是“神”,当地人把这些鬼东西当成神是没错的,张家人大概也利用了这种心理来保守秘密。但他说的还有一点很可疑,就是那女人的死因。 既然她这么牛`逼,又有什么能在巨狼的眼皮子底下把她杀掉?是不是也是这个,导致了张家的灭亡呢? 但这些不是现在该操心的问题。 也许是共患难过亲近了一点,也许是觉得我能看见“神”不是普通人了,盘马对我的态度明显和缓了很多。我们继续往山里走,明显修过的山路很好走,下午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胖子说的断崖,比想像中更远,离对岸足有三十多米。如果曾经有座桥,一定是很伟大的工程。 盘马停下来看了看地面,笑了,说一般人就只能到这儿了。我看到他手指的是一个清晰的鞋印,不禁苦笑起来。 盘马放下背包,拿出一卷绳子,一端固定在石头上,另一端抛下了悬崖。 我上前几步往下看了看,一直很平缓的山势,到了这却深渊百丈,斧噼般的陡,只有五十多米远的下面有个凸出的小石台。 难道要爬到那上面去?可是在上面这还能往上爬荡到对面,到了下面真的只能插翅而飞了吧。 没想到的是,跟他下去我才知道,接下来的路既不是对面也不是下面的平台,而是我们正下方的山壁,在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个凹进去的岩洞。 如果胖子知道真正的通道其实就在脚下十米远的地方,一定会气得吐血。 80 进了洞就是漫长的隧道,大部分藉助山体裂隙修建,但也有硬凿出来的路段。张家到此不过三百多年,看工程量,除非所有的人所有时间都用来开山,所以我估计这和那个千棺洞一样,也是由古人世世代代建成的,并非他们一族之力。 盘马也对道路不太熟,要我注意两侧的岩壁,说正确的路会有标记。所谓标记其实就是首饰盒上那个猫头,于我也算旧相识了。我们一边找一边爬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直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出去,路上辛苦自不用多说。 最令人振奋的发现是路上捡到了个红烧排骨的罐头盒,保质期都没过,除了闷油瓶不做第二人想。 出口是在山顶,金色的阳光洒在远处一座形状奇特的雪峰上,非常壮观,盘马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对那山峰磕了几个头。 第95页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卫星照片上找不到村子,原来整个张家村建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洞高足有300多米,宽500有余,深度则无法估计。 我虽然不是学地质的,也知道以东崑崙的地质条件不应该有这样大的天然洞穴,可它就是存在了,简直不可思议。 所有的房子都是略为变形的碉房。这是一种青藏高原常见的石木结构建筑,下大上小,层层缩小,样子有些像现在流行的退台式住宅。而张家统一用灰白色的石头砌墙,加上黑色木料挑起的层层屋檐,又带点中原飞檐斗栱的味道,便显得尤其好看。 很难想像在大山深处竟然藏着这么宏伟的建筑群,考虑到石材运输和修造的难度,称为奇蹟也毫不过分。我就像第一次看到埃及金字塔的探险家一样,只有张大嘴发傻的份。 盘马当然不会觉得感动,他拍了我一掌,示意跟上,径直就往洞里走去。 我瞬间紧张起来。上下山路只有一条,我们既然没碰到闷油瓶,他现在肯定还在村里。而张家村一夕之间毁灭,没留一个活口,数不清有多少冤魂在这。 想到这我忍不住问老爹知不知道原委,他停住脚步,眼神突然变得很怪,“不知道还来啥?孽障死了。” 我听不太明白,陪着笑说:“老爹,我真是来救人的。” 他冷笑了一声,摇摇头,要我睁大眼睛好好看路。 我喊了几声闷油瓶的名字,洞里聚音很厉害,回声能传很远,却没有人回答。 这些房子保存得非常完美,尘土也不厚,仿佛随时都会有人走出来,却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连脚步声都显得惊心动魄,让人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 我们终点是一栋九层高楼,耸立在建筑群中央,应该是很重要的地方。一楼的大门半开着,黑洞洞的大厅中能隐约看到条桌和太师椅等等,像极了电视里土匪开会的地方。盘马把包裹丢下,让我也照办,然后单单抽了把弯刀在手,挥了几下。 我也把东西放下,见他拿刀心里有点忐忑。他从没问过闷油瓶来这里的目的,怎么能确定地点呢? “老爹,这里房子太多了,我们要不先分头找找线索?” 盘马脸色一阴,抬手就把刀架到了我脖子上,用力推了一把,喝道:“上楼!” 我就是再傻,这时候也明白不好了,他明显是要我去趟雷。进洞后直接就来了这,说明他早就盘算好了,楼上肯定有什么。可是太矛盾了,我相信他一开始是真的不想带我,那就是说他并不需要肉盾,难道是现在才突发奇想? 我被他推着进了大厅。近看才能看清,里面很凌乱,桌椅上满是刀痕,有个太师椅甚至被从中间削成了两半。我蹲下看了看断口,实实在在的老红木,不知要多大的力气和多利的刀。 正对大门有一面山水屏风,屏风前又是个神龛,和外村那间房的差不多,上面也是一尊四蹄腾空的麒麟像,大一些,表面光滑温润,看不清是什么材质。 盘马并不多做停留,绕过屏风就是一道宽仅半米的楼梯,他用刀尖顶着我的后背要我上楼。 “老爹,你至少让我拿个手电,不然看不见路啊。” 他答应了,我抽出腰包里的狼眼,不禁暗笑,他果然还是太小看我,待会应该有机会翻盘。hid手电的亮度直射可以导致暂时失明,对我来说比他手上那把刀还好使。之前买的时候还肉痛,现在也不算冤了。 楼梯肯定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这么狭窄,成年人连转身都困难,而且不走到底完全看不见楼上的情况,易守难攻。我早就觉得内村有股匪气,看来张家祖先不是什么好鸟,而且在设计这些房子的时候职业病犯了。 盘马那老狐狸很狡猾,快到门的时候突然一手勒住我的脖子,整个身体贴在我身后,真把我当肉盾顶着进了门。 我抬头一看,全身立刻不受控制地一颤,就感到背后一下钻心的疼,跟着就有血流下去。但我要感谢这一扎,反而让我保持了冷静,不然我可能已经夺路而逃了。 “看到啥?” 盘马的语气很紧张,我扯了扯嘴角,涩声说:“有很多……人,坐在里面。” 如果说楼下是被破坏的会议室,这楼上一定就是开会时的样子了,只见男男女女,影影幢幢,或站或坐,一眼望去至少有三十几个人。 盘马听了也是一抖,比我动静可大多了,“别骗我!” “老爹,你本来就知道这里有什么,我哪敢骗你?” 他沉默了一会,大概是信了,“好,你清楚点看,那小子在不在里头?” “他怎么会在……”我愣了一下,猛地就火了,“我`操,老子是来救人的,他才不会变成这种东西!你个……” 这么说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就往里看了一眼,喉咙一紧,下半句话也就吞了回去。这些人里有几个女的穿的都和外村那个女巫很像,还有几个男的袒胸露背,身上分明就纹着麒麟。 这肯定就是闷油瓶的祖先了,我想起被我扔掉的那只断手,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可惜从这里看不清他们的手,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确定闷油瓶真不在里面,窜起一股类似被愚弄的邪火,“去你妈的,他不在!” 第96页 盘马犹豫了一阵,又紧了紧手臂,“那有没有……哪个走过来?” 81 被他提醒我才注意到,果然有个女的在看我们。房里所有的鬼影都好似看不见我们,却只有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用一种一看就知道不是活人的姿势,死死地盯着我们。 我无法用语言很好地形容出那种感觉,就像她的眼光其实是一根长钉,瞬间穿透了我的身体,把我钉在墙上。 盘马一定从我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他突然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把我往那女人的方向推过去。 我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那女人已经动了,正在一步步地走过来,鬼知道在碰到她的瞬间我会不会变成黑炭,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 我抓着门框,整个身体已经进了门,他举起刀要砍我的手,我猛然发现里侧的墙角竟然歪着一具干尸,也是那种诡异的艷紫色,也是那样狰狞的表情。 盘马眼珠暴起,眼白上全是红丝,虽然是活人,却竟然比那干尸还恐怖。我这时候也没了理智,一矮身把那干尸抓起来,就往他怀里推去。 这干尸入手轻得不可思议,双手前伸,十指怒张,一副要扼住什么的姿势,就像两个叉子,一下就缠住了盘马。他陡然尖叫起来,趁他惊恐的机会,我把左手的狼眼对着的他的眼睛照去。因为不知道致盲的效果,几乎都要戳到他脸上。他本来就因为太慌没能挣脱那具干尸,这一照是彻底完了,身子一软就松了手。 我一挣脱立即往房间另一端跑去,那边是通往三楼的楼梯,我站在楼梯口,发现那个女鬼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盘马。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好似崩溃了,明明很简单就能推开的干尸,却怎么也甩不掉,也不懂得逃下楼去。我冷眼看着女鬼离他越来越近,居然也狠心地没有出声提醒。 只见他疯狂地挥着弯刀噼在干尸上,发出暗哑的碎裂声,直到四分五裂,终于散在地上。他扶着墙呼呼喘气,却不知道那女鬼也已经近在咫尺。 我忽然想到,那具尸体穿着八十年代常见的军绿色衬衣,和张家人完全不像,会不会和盘马一样是外来的人?而他会知道这楼上的情况,又吓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以前就是和那人一起来的,而且亲眼目睹那人惨死,心中有愧? 女鬼拖着长长的辫子,背影相当娉婷,到了他面前忽然展开双臂,动作还有几分曼妙,就像迎接亲人一样抱向盘马,接触的瞬间,他蓦地爆出一声惨嚎,被抱住的脖子赫然就变成了紫色,并且迅速向脸和胸口蔓延开去。 这一定异常痛苦,他的吼声瞬间变了调,就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残忍的事,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的心脏像鼓一样撞击着肋骨,无意识地退了几步,一脚踢翻了一只椅子,“砰”地倒下去,撼人心魄。 盘马听见这个声音全身一震,咆哮着就向我扑过来,叫声中充满了怨毒和愤怒。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二叔常说的一句话,世间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我顾不上掩饰声音了,转身往楼上冲去。盘马看不见路,跑得跌跌撞撞,无数次撞在楼板上发出轰轰的巨响,却执着地追在我身后,真不知道支撑他的到底是什么。 在楼下怎么也想不到九层楼会有多高,我肺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呼吸急促得好似随时能把自己噎死。这栋高楼每层都有鬼,但我宁可追着我的是一群鬼,而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盘马。 最后两层我几乎是爬上去的,九楼的房间已经只有三四个见方那么大了,中间只有一只鬼,宽袖长袍,背对着我坐在一副画前。我不敢靠近它,盘算着在这里甩开盘马逃下楼的可行性,却发现竟然还有上去的楼梯。 再上去就是屋顶了,我发现我竟然在想,从楼下看不见栏杆,上面肯定又小又平,瞎了的盘马一定会摔下去。 人如果起了杀心,反应速度和行动力都会倍增。此刻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毫不迟疑地跑到楼顶,果然窄得可怜,最宽的地方都不到两米。 我抓住木质的屋檐摇了摇,很结实,于是小心翼翼地爬到下一层的屋檐上,才站定,就看到一张紫色的怪脸从楼梯洞里探了出来。 我心中一阵骇然。这当然就是盘马,可他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样子,脸皮完全成了紫色,皱缩得像核桃一样,牙床都露了出来,和那些干尸简直没有差别。可他确实还活着,没有了眼皮的眼珠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仍然可以转动,并且在我发呆的当口已经爬了出来。 我这时候只要推他一把,他就必死无疑,甚至我都不用动手,他这样摇摇欲坠的,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缓缓蹲下`身子,我看到那女鬼居然还攀在他身上,一双雪白的手臂抱着他的脖子,不到3米远的距离,连青色的指甲都能看得清楚。 我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呻吟,盘马立刻扭头,并且朝我爬了过来。我看了眼下面,7楼的平台在房子的另一个方向,要跳过去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太危险了。 盘马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大概是知道再往前会掉下去,趴在地上伸长手臂来摸我。他手臂上的皮肤也皱了起来,覆盖着不少说不清是毛还是鳞片的东西,不知道碰到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我屏着呼吸,尽量缩起身体,突然感到后脑有些凉,一抬头竟是那个女鬼。 第97页 她的袍子垂了下来,离我头顶只有几厘米了,我都能感觉到那上面刺骨的寒气。想到盘马的下场,我头皮一炸,恨不得立刻跳下去。确实,与其变成他这样,我宁可摔死,可是闷油瓶还不知所踪,我要是死在这,还有谁能来找他?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一咬牙,抬起右手就揪住了她的袍子。 苍天,我真的抓住了!脑子里窜过这个念头,我抓住支撑屋檐的柱子,用左手当轴,拽着她往外一跳,借全身下坠的力量,终于把她连同盘马一起拖得摔了下去。 只听左肩“喀”地一响,痛得差点晕过去,可我终究没有晕,也没有脱手,反而缓了几口气又爬回了屋檐上。 我趴在那里喘气,感觉像做梦一样,恍惚了好久,无意间往上看了一眼,忍不住咳嗽起来。 去你娘的个ob,我无力地想,操`你大爷,还要往上爬,老子左手已经用不上力了。 82 我这才发现,这个山洞的顶并不是平的,而是倾斜向下,里低外高,到这栋楼上面有个很陡的坎,从黑暗里吊下一条长长的绳梯,一直垂到离屋顶1米左右的地方,光绳子就比手臂还粗。我刚才吓破了胆,这么大个东西居然都没注意到。 但即使是这样,绳梯还是太他娘的长了,一眼看去,4栋这样的楼摞起来都不够,也就是说还有150多米高,随便一个不小心就是真真正正的粉身碎骨。 梯子的终点看不太清,虽然用狼眼的强档可以照亮,却是个垂面。我仰着头,忽然想起首古诗: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二千在。 低头看了眼摔下去的盘马,他再也没动过,应该是死透了。我闭了闭眼,抓着绳子把整个体重加上去用力扯了几下,纹丝不动,似乎不用担心会半途断掉。 背包还在楼下,大部分吃的和水都在里面,腰包里多数是药,不过我不觉得我下去了还有勇气再爬上来。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上去,大不了看情况不对再下来,总比在村里找不到人再爬一次鬼楼强,而且盘马会上来,总不可能真是找那个女鬼的。 一开始爬,我就再没敢往下看一眼。事到如今也不抢那几小时,我登山知识本来就没多少,如今只有把保险绳套在横槓上,两条轮流固定,以保证随时脱手都不会摔死。 梯子荡得非常厉害,比想像中恐怖得多,每爬一级都要等很久才能继续。其实我觉得下去会比上更难,因为我的登山绳和下降器都没带。 终点是个两米见方的方洞,梯子就是从里面伸出来的。再次站在实地上,我靠在石壁上忽然很想笑。全程大概花了4个小时,路上还挂着吃了一包饼干。我觉得自己简直牛`逼哄哄,无所不能。 这条隧道是人工凿的,七弯八拐好像肠道一般,尽头是一道透光的竖井,只能容一个人勉强钻过。我也懒得想太多,撑着双腿爬上去,眼前突然一亮,竟然就到了山体外,几米远是一座六米多高的麒麟像,背对我矗立在山风中,长鬛如旗,面向一望无边的山脉,天空微微发紫,已经显出几分暮色。 我一下子被镇住了,不知道看了多久,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它的脚下。我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凿那么一条通道下去,因为我站的地方就是底层山洞的穹顶,这是个两层的山洞,四下都是笔直的悬崖,那是最短也最省力的路了。 麒麟是铁铸的,造型非常生动,仿佛一抬腿就能腾入九霄。触手冰冷,表面和碉房里那只一样做过特殊的处理,像经过抛光的玉石一样。因为无法运输,它只可能是在这个洞里浇铸的,也就是说它从诞生时起就在这里俯视群山云海,日出日落,不知看过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事,可惜却不能问它。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它就是整个张家意志的化身,那种恒定的沉默和冷静,简直就像凌驾于凡尘之上。 抽出闷油瓶画的地图,我不禁哭笑不得。他故意画错了很多地方,神仙都不可能走对,可没想到我还是阴差阳错地走对了——这头麒麟背后的山洞,就是他郑重地画了个骷髅头的地方。 和下层比起来,上层的空洞就很小了,但内壁相当光滑呈管状,有明显的纵向纹理,看上去竟然像水蚀。我摸了一下,表面有一串串珠状的微粒,肯定是天然形成的,可惜我对地质实在没研究,如果我爹在这,可能就能说出这些奇特地貌的成因。 没走多远,我看到洞里还有个小一些的黑麒麟,大概2米高,造型和外面的一模一样,也是那种和常见的麒麟造型不太一样的华丽长角,前端像刀尖一样锋利,看起来就觉得很危险。 绕过那只小麒麟,我往洞穴深处走去。这个管状洞穴被地震撕扯过,有很多横向裂缝,细看能发现表面其实是一层一尺多厚的岩壳,非常坚硬。 我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嘶嘶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在原地站了一阵都没再响起,于是我又继续往里走。 这时候其实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因为闷油瓶既然特地画了个骷髅,一定说明这里非常危险,可我完全没法想像会是哪种危险。 洞壁上刻着许多壁画,勉强能看出是很多人围着很多动物,搞不清是跳舞还是狩猎,线条粗糙,不像是张家人画的,应该要古老得多。 第98页 心说这才是见鬼呢,难道还有原始人不成,如果是真的,那可是考古学上最神奇的发现了,我吴邪能代替老爹混个青史留名也说不定。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我又听见嘶地一声,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次我有点介意,用手电照了好一阵,洞壁的微小结晶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但洞里根本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我前后走了几个来回,终于在角落里捡起一只压扁的罐头盒,居然是红烧猪肉。 我愣了一下突然就有点脱力。妈的,这闷油瓶伙食是不是也太好了点?老子吃压缩饼干,他吃红烧猪肉?等会找到他一定要把所有的罐头都换过来,太他娘的浪费表情了。 并不是意识不到问题所在,可我拒绝往更深处去思考。 握了握拳把罐头丢回地上,再往里是个10度左右的拐弯。但这个拐弯是被硬拗成的,管状结构在那里全毁掉了,地上到处都是乳白色的洞壁碎片,和挤进来的灰色山岩。有几根加固的柱子,大概张家人也觉得走起来很悬。 走过那个弯,刚抬起腿,猛然又听见了那种奇怪的声音,这次听得更清楚了,就像是很多刀刃缓慢摩擦的声音。我把狼眼拧到强档往后照去,身后仍旧什么都没有。外面的天色黑了一些,只有那只小麒麟站在洞里,在苍白的光下显出一丝墨绿色。 等等! 我陡地抽了口冷气,脑子里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然后就听见砰砰的巨响,好一阵才明白是我自己的心跳。我的思考能力似乎都冻结了,无意识地退了几步,一下撞在石壁上,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这只铁麒麟……我走了这么远,它怎么会还在我身后不到六米远的地方! 我此刻的心率可能接近人类的极限了,胸腔里一阵阵钝痛。我死死地盯着它,那双反射着幽光的黑眼睛,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妖异。 能感到冷汗沿着脖子流下去,我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又是“嘶”地一响,它的头微微抬了一下。 他娘的,那居然是它的鳞片互相摩擦的声音! 83 难道是机关术? 我背顶着墙往后退,没过多久,麒麟也抬起腿往前迈了几步,全身的鳞片像波浪一样随着动作一一舒展,发出清脆但又幽然的回响,堪称优美绝伦,但它的蹄子落地的瞬间却无声无息,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我一眼就感觉到,这不是死物,而是活的。更确切地说,它有着生物特有的气质,不像是靠机括驱动的。 古代的机关术一直被传得很神,从偃师造人到木牛流马,但是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完美地模拟出生物的动态。即使是现在最高科技的仿生动物,也能靠肉眼简单地辨别出来,可这只麒麟却一点也没有生硬或僵直的感觉。 太荒唐了!我心里的恐惧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愤怒的暴躁。有鬼就算了,有狼也罢了,麒麟算什么东西?难道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一种动物,还能被人豢养成守护兽?还他妈的在崑崙山里? 这是神话故事吗? 它眼神冰冷地注视着我,一步步走过来,比起鹿反而更像蛇,没有恶意,更没有善意。我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被蛇盯上的蛤蟆不会逃了,因为它害怕,逃跑必须背对敌人,还要面对不可知的结果,可呆立不动还有一丝渺茫的安全。 可它想做什么呢? 麒麟在我面前停下了,低头凑过来,就像马跟人打招呼那样。能看到它鳞片上比发丝还细的纹路,粗而硬的鬃毛,和半透明的眼球。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脸,这样美丽的生物不管是谁都会想碰一碰的,但它毫无热度。 就在此时,我掌心窜过一阵钻心的疼,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我的天,它的鳞简直像手术刀片一样利!我想笑,但笑不出来。这东西哪里是麒麟,简直就是活脱脱一只绞肉机。 能救我的只有路上的木柱子和爬上来的竖井,因为它体格太高大,不可能钻进去。这麒麟好像也不喜欢血腥,猛地一缩头,我就像听到了冲锋号,跳起来就往洞外逃,没想到才跑出几米,金铁之声就追到了背后。 此命休矣。 根本不可能跑掉,这玩意跑得比马还快!幸而第一根救命稻草也摸到了,我急忙钻到柱子和洞壁之间。它停下看看我,并没有直接撞上来,甩了甩头,侧身走向洞口的方向。 日他爷爷的,这畜生竟然有智慧,懂得要堵我的路! 我这下也明白了,闷油瓶画的骷髅八成就是指它。他要是知道我曾觉得这东西很漂亮想养一只,一定会笑得下巴脱臼。 我绕着柱子转,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背后的岩壁上应该有条两尺宽的裂隙,是地质变动造成的,人要钻进去绝对没问题,可这种山体裂缝,不知道会有多深,搞不好下去会直接摔到地心。 是赌一把跳进去,还是跟它来一次亲密接触?哪边死得惨一点? 我伸手摸了摸背后尖利的岩石,突然一道凉风擦过,从里面探出一只冰冷的爪子,闪电般地扣在我脖子上,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翻了下去。 这下惨了。 手电甩脱了手,晃了几下就一片漆黑。我本能地闭起眼,感到左胳膊在哪里狠狠地撞了下,疼得我全身一缩,才叫出半声嘴就被捂住了。 是人?我一愣神,就听见耳边有人轻声说:“听话,跟我进去。” 第99页 这声音,除了闷油瓶还有谁。 他还活着!我脑子里有几秒是一片空白的,直到冒出了这个念头。想起这一个月是怎么熬过去的,我突然就很想揍他一顿。妈的这小子,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居然敢骗我,还骗了不知道多少次,还骗上瘾了! 他拖着我毫不迟疑地往里面钻,就像拖着只米袋子,丝毫没有让我自己走的意思,不过就那一下他居然就发现我左手有问题了,再也没有碰过。 我也搞不清周围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地面很不平坦,被他挟着走了至少有三四十米才停下。他把我丢在地上,然后眼前一亮,是他点了旁边的矿灯。 这地方是个三角形的凹陷,大概有3平米左右,对边就是看不见底的裂隙,能听见尖利的风声,幸好下面很窄不用担心掉下去。 我稀里糊涂的,满脑子都是问题,发现他正面色不善地俯视着我,决定暂且不开口。 “起来。” 他看着我说。 拉倒吧,起来一定会挨揍。我不理他,索性闭上眼装死。 他等了一会大概放弃了,吸了口气说:“你怎么进来的?胖子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火气也上来了,“我怎么进来的?你不是给我画了好几张图么?” “放屁。” “哟,你还学会放屁了。”我咳了几下,吼道,“你画的那图就是个屁!那就是你放的屁!”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歪着头看我,那样子就像是打算踩我一脚,正在考虑踩哪里比较痛。我弓起身子一脚就朝他踹过去。 他当然不可能会被我踹中,一个侧身闪过去,忽然“噗”地一声就笑出声来。 我一下也憋不住笑了,又踹了几脚,“去你妈的,区区一个麒麟洞,老子抬腿就能来,要什么胖子?他来了肯定堵在洞里!” 他欠身把我拉起来,捏了捏我左肩说:“你忍着点。”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咔地一声响,疼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抽了半天凉气才缓过来, “我`操,你故意的吧!” 闷油瓶笑了下,抱着手臂靠在石头上。他看起来非常狼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到处都是泥巴,脸上也脏兮兮的,和胡茬子混在一起,跟个野人似的,就剩俩眼睛最干净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把他的手错认成冰冷的爪子。他的衣服全毁了,被割成一条一条的,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不冷才怪。 这肯定也是那个麒麟的杰作,没想到那东西居然也不给他面子。我不禁开始后悔,背包里才有换的衣服,但我没带上来。 见我打算脱衣服,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又问道:“你怎么找到这的?” 84 我也想弄明白一些事,于是问他:“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盘马的人?” 他的目光立时就冷了几分,刚才的轻松荡然无存。我知道那是警戒的意思,也就是说我触及到了很深层的东西。 “他是不是就是你养父?” “是。”他答得很干脆,我一瞬间感到有点开心,又有点鄙视自己。然后我就把找到盘马并进山的经过和他说了,讲到盘马主动要来救他,他似乎不太信,还确认了一次。他说盘马以前是搞偷猎的,很少回家,03年刚好案发被判了好几年。他们本来就没什么亲情可言,所以出院后闷油瓶就彻底和他断绝了联繫,也许就是这样,他才以为他已经死了。 当然事情其实没这么简单,不过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听到盘马逼我上楼遇到女鬼,他“啊”了一声,“那女鬼什么样?” “穿一身白底蓝花的袍子,30岁左右,长得很漂亮,瓜子脸。”说实话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因为知道是个鬼,我根本不敢和她对视,“对了,辫子很长,皮肤也很白,感觉像新疆美女似的。” 他皱了皱眉,说:“那好像是他妹妹。” 我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太意外了,盘马一脸凶煞的,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而且妹妹为什么要杀哥哥,这太奇怪了! “你确定?” “我见过照片。”他也很困惑,“据说他妹妹20岁的时候嫁到张家,就再没出过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真是想不透。我揉了揉额头,现在盘马也死了,这些事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后来呢?” “他不是追我嘛,”我随口说,“我只好跑到楼顶,他掉下去摔死,我就爬上来了。” 闷油瓶退了一小步,好像看怪物一样,直看得我头皮发麻,“你干嘛,这什么眼神?” “你爬上来?” “我`操,不是吧,难道还有别的路?”那我可冤死了,白吓了那么久,我有点郁闷地抓了抓头皮。 “不是……”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在我肩上推了一把,轻声说,“谢谢。” 我的脸瞬间就热了,幸好矿灯照不到,不然被他看到个大红脸可够丢人的。我四下看了看,发现角落里居然堆着一大堆空罐头和水瓶,还有少许没开封的,顿时就找到了救星,“别扯那些了,你怎么一直在这鬼地方躲着?” 第100页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是废话,因为他既然没走,肯定是东西没找到,而躲在这个地方,也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以前就来过,这次是做足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可还是没成功。 怪不得我问他要去多久,他要犹豫一下。 “麒麟竭在里面?” 他点点头。 “真麒麟镇守麒麟竭,你们家人还真有意思。”我嘆了口气坐在地上。这可难了,那就算是个人见人爱的大金毛,我们也架不住浑身长刀片的热情啊。连敏捷如闷油瓶都被扑了一身口子,还能怎么办呢?想到这,我记起腰包里全是药,忽然又来了精神,“算了,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吃饱喝足。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一会我去引开它呗。” 闷油瓶苦笑了一下,“那真是头麒麟?” 我愣住了,“你看不见?” 他没回答,走到罐头堆旁边一弓腰,抽出个一米多长的东西。我凑上去发现是把直刀,纯黑的刀鞘上有几处镶金的花纹,在灯光下显得古朴而肃穆,一看就不是俗物。 这把刀通体乌黑,式样有些像横刀,大概三指来宽,刃口很窄,开有血槽,一看就知道是特意强化过噼砍的能力。最奇特的是,它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有些发涩的光泽。 我拉过刀尖,原来在刀身表面布满了细如发丝的纵向纹路,细看简直像电路板一样复杂。那分布应该是遵循着某种规律,可惜洞里光线太差了。 难道这些也是血槽?可细成这样,根本谈不上对结构有任何影响了,而且也从没听说会有人把血槽做在刀刃上的。 但伸手顺着一摸我就明白了。那些槽子比看起来要深一些,里面是一层暗褐色的血垢,沾得我满手心都是。 闷油瓶翻腕打算把刀收回去,我一把抓住了刀背,“开玩笑……你想干什么?” 这居然真的是血槽,而且还不是给敌人用的。我感觉很恐怖,但这和遇到怪物的恐怖不同——明知会有不好的结局却又不能阻止,那是一种上下都不着地的空虚感。 他眼皮都不抬地说:“杀掉。” 我无语。他考虑问题的时候好像从来不计算自己的极限,让人觉得如果放着不管,一定会偷偷地在哪个地方死掉,然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你家里用这东西当看门狗,肯定有办法使唤。” 闷油瓶闻言嘆了口气,我自己也觉得不像话,毕竟他都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哪可能说找到就找到。 看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摇摇头,眼神有点暗淡,实在不像精神很好的样子。看那把刀的模样,估计他在这已经用了不止一次了。我不希望他乱来,但也不能解决不了问题。 既然他看不见那头麒麟,说明那充其量是个麒麟的鬼魂,可是麒麟这东西本来就够扯淡了,鬼魂不是更扯淡么?同样是被使唤,能用血召唤狼,说不定麒麟也是用血召唤的,可这傢伙又怕他的血……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那傢伙不光是怕你的血,也一样怕我的血。” 血在宗教方面一直都有特殊的意义,例如龙凤之类的神兽,所谓“饮于清游于清者”,就会忌讳血腥残暴的事,所以也许他一直搞错了,有些时候并不是非要他的血不可? 他听完挑着眉,半信半疑的样子。 “这样吧,用我的血试试。” “你倒了我还要背下去。” “去你妈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呢。”我一把抢过他的刀,没想到入手极沉,一下子没抓稳就掉在了地上,急忙一脚踩上去,“试试,就算失败了也多证明一件事。” 他迟疑了几秒,默许了。 其实我并不是没有理由好说,很简单,如果血里的药性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那么我的血没有他的值钱,能省则省。 我蹲下去打算动手,才发现放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够量,又不至于下手太狠,他看我扶着刀在胳膊上比划了半天,又重重地嘆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包东西丢给我,我捡起来一看,居然是几个一次性的注射器。 真正惭愧,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呢? 85 傻子也知道,抽血肯定比用刀子划损伤小。到底为什么会认为他会蠢到用后面的方法,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概就是指我这种,因为就算有了注射器,我也还是不懂从何开始。 他倒是熟练工,直接捆起来就抽,那手毒的就不多说了。但是看到他仔细地把血涂在刀身上,我却有种很难以形容的开心,就好像我们终于有了什么共同的东西。 凹槽的截面是倒梯形,血液在里面因为张力的作用,并不会流出来,所以当所有的纹理都被填满以后,整把刀就变成了暗红色。他做完这一切,抬眼看着我,一向淡然的眼睛里有几分炽烈的色彩,“如果有用,我拦住它,你进去找东西。” “好。”我答得自信满满,甚至有些得意,因为这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头麒麟的厉害之处。 他在我肩上拍了一下,示意我跟上,然后提着刀当先往外走去。 被拖进来的时候我没怎么注意周围,现在才发现这条缝隙的形状比想像中更不规则,是两条山隙的交汇处。新鲜的断面说明它们形成的时间不算太久,我怀疑就是01年那次大地震的遗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次地震,这个洞里根本没有能存身的地方。 第101页 下面那么大的空间居然都没有震塌,这本身就是个奇蹟,可是看这道缝隙的走向,迟早整个穹顶会断裂,下面那些堪称辉煌的建筑将荡然无存。到那时候,就再也不会有人能看到这个神奇的地方。 我相信闷油瓶不会想不到这点,可他似乎对此毫无感想。 “在哪。”停在缝隙口上,他问我。 我探头出去,看到那头麒麟背对我们站在洞口附近。它肯定发现我了,忽然转过头来,发出很大的声音。闷油瓶不等我回答就跳了出去,麒麟立刻迎了过来。我看着它身上的鳞片此起彼伏,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违反常理的生物,难道神话从来都不是神话吗? 他也向着那畜生冲过去,仿佛能看到一般极准地噼向麒麟的脖子,那傢伙猛地缩了下`身子,居然后退了好几步。 这也太简单了。我愣了一下,看到他对我打个手势,立刻也钻了出去往洞里跑。不管怎么样,他要我做什么就去做,反正谨慎点总不是坏事。 越往里走壁画越多,画的东西也越来越难以理解,多数都披毛戴角,不像现实中的动物。我没时间细看,突然发现光斑照到了一条大约十公分宽的红线,环着山洞绕了一圈。红线内侧,整个洞壁都被壁画覆盖了,各种各样无法形容的怪脸,狰狞地盯着我,过多的暗红色就像泼了血一样,看上去非常压抑。 这一定是某种界限,带着原始宗教特有的粗犷和恐怖。不知道这是不是画者心中的地狱,但它们肯定代表着警告和威胁的意味。我不自觉地减缓了步子,居然有些不敢继续向前。 “快点!” 大概听见我的脚步声停了,闷油瓶吼了一声,我听出来他很紧张,心一横就跨过了那条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听见外面传来“铿”地一声巨响,就像打桩机猛地砸到石头上,把我震得一瞬间有些发懵。 “你没事吧?” 代替回答的是更多类似的响声,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有人用斧头在噼一面钢墙。 他娘的,肯定是闷油瓶和麒麟打上了,原来这条线是那畜生发狂的界限。 感觉上那头麒麟的力气极大,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我听得心惊胆战,心知这时候回去只会坏事,只好拼了命地往里跑。 甬道很长,上面光怪陆离,画的东西越来越诡异,让人产生一个错觉,仿佛奔跑在里面连自身也渐渐变化了,变成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也许我并没有跑多久,因为我还没有累,可是感觉上却好像隔了几个世纪,终于在前方不再是不变的甬道,出现了一个石碑。这石碑有两米多高,横在路中间,要不是前面还有个台子,我会以为上面写着来宾止步之类的。 我停在台子前,上面又是一尊麒麟像,比楼下的要小,一只手就能抓住,但是固定在台子上,根本没法拿起来。 石碑上阴刻着一幅画,是个靠在石头上的长鬍子老头,旁边春草勃发,蝴蝶纷飞,是标准的铁线描,笔法遒劲,应该出自大家之手。旁边还有很多看不懂的文字,细看下来,可以确定就是我们翻译过的那篇密码文。 这画里的意境和密码文的内容差的也太远了吧。 我知道闷油瓶自己也没进来过,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暗示什么吗? 可老头的手缩在袖子里,也不像指路的意思。 石碑后面还有路,也没有变窄的意思,一眼望不到头。因为狼眼不见了,我现在拿的手电聚光度不够,照不了太远,但可以确定里面也画满了壁画,天知道究竟有多深。这个遗蹟能让任何一个人类学家疯掉,可我们必定不会将它公之于众。 还要不要继续往里走呢?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电放在台子上,又去研究那个麒麟像。直觉上这可能是个机关,虽然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摩擦痕迹。我抱住它使劲一扳,才发现其实并不是固定的,不过非常沉重,要两只手才能勉强抬起来。 这是唯一能搬动的东西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依言把这玩意搬出去,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我心里一动,俯下`身子找了找,居然是从麒麟上面传出来的。 闷油瓶并没有告诉我要找什么,只提过麒麟竭是一种藤蔓的提取物,溶于水,会不会这个麒麟像根本就是麒麟竭做的? 这么一想,我立刻掏出刀挖了一下,顺着就掉下块鳞来,香气一瞬间就散开了。搞半天它内部是金属的,只有外面贴了一层鳞,确实是他血里那股味道。 我擦,这么多,都他妈够吃一个连了!我简直要高兴疯了,颳了几刀发现要全剥下来很麻烦,也不清楚用量,干脆把它整个抱起来就往外跑。 当然,说是跑其实比走也快不了多少,这东西实在太沉了。 前面还能听见打斗的声音,但节奏已经慢了很多,好半天才响一次,动静也小了,好像双方都有些筋疲力尽。我有点放心,又有些忐忑,随即就意识到距离不对。 这太近了! 听起来他们竟然不在洞口,似乎已经深入到红线里面了。也就是说,如果只要有人进入警戒范围就会引发麒麟发狂的话,那么现在就算我跑出那条线,因为闷油瓶还在里面,它就不可能安静下来。 86 没跑多远我就看到了闷油瓶,他背对我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我吓了一跳,正要走过去,却见他对我一偏头,轻声说:“出去。” 第102页 他上半身几乎全`裸,上面一道道的血痕纵横交错,看起来非常吓人,也不知道究竟伤得如何。我正想叫他一起走,对面的黑暗中一阵嘈杂,猛地冲出一团黑色的东西,对着我就撞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就是那头麒麟,可是现在哪里还看得出它原来的样子,只见浑身黑气缭绕,就像一团巨大的黑色火团,独独两只长角还伸在外面。 我突然就想起了闷油瓶身上的纹身,要不是他身上的血污下还能看见花纹,我甚至会以为这头麒麟就是直接从他身上跳下来的。我想张家一定有人能看到它,才会造出那么惟妙惟肖的雕像和纹身。 闷油瓶把刀咬在嘴里,一探手抓住麒麟的角,扭腰就翻了上去。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避。但也许因为我拿了它守护的东西,那麒麟连背上多了个人都不管了,变了个方向仍旧朝我冲来。 靠得近了,我才发现那些黑气不是环绕在它身上的,而是从体内冒出来的,倒更像是被刀砍伤了流的血。脖子上的烟气最浓,估计也就是伤得最重的地方。 闷油瓶居高临下,一刀砍在麒麟脖子上,“磅”的一声在我耳边炸响,麒麟被噼得一偏,擦着我沖了过去。 “走啊!”他吼道。我醒悟过来,急忙往外逃。那麒麟的身体硬得像铁一样,虽然没有办法重伤,他还是有能力自保的,可如果我不尽快下到竖井里,他就没办法脱身。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我扛着那个沉重的雕像,觉得肺都要烧起来了,但他大概暂时制住了那畜生,并没有再追上来。眼看周围越来越亮就快到洞口了,突然轰地一声,连地面都震了几下,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张起灵?” 我陡然站住了,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也不见麒麟追出来。我心头一寒,转身就折了回去。反正他要是出不去,我一个人回去了也没意思。 可才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面竟然全变了。漆黑的浓烟滚滚而出,萦绕不散,整个洞好像变成了一根横放的大烟囱,伸手不见五指。手电彻底被废,我摸着洞壁慢慢往里走,突然听见浓烟深处有人低吼了一声,“回来干什么!” 他憋着劲,那句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手电固定在我胸前,光柱就像被吞噬了一般,只能看到墙一般密实的浓烟正在翻滚,仿佛有生命一般。 “你看得见?” 没有回答。我简直要疯了,明知道他就在几米开外,还活着,状况很危险,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怎么发现我的?难道说他看不见这些烟,只有我被影响了?因为是从麒麟身上冒出来的?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心中忽然有个念头穿了过去,不对啊,我能看到黑烟的边缘,也能看到自己,这说明我身边并没有烟! “出去,你……”他一句话没说完,被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打断了,我再也来不及多想就沖了过去,几乎一头撞在麒麟身上。 它肩头插着刀,直没至柄,无数的黑烟正从那里喷涌而出。如果它有心脏的话,此刻肯定已经被洞穿。而闷油瓶则被它的长角顶在墙上,整个人卡在中间动弹不得。他抓着麒麟角,身上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扛不住。 麒麟角像锥子一样锋利,幸好还长得比较弯,如果再直一点,哪怕长个几公分,他身上已经多了几对透明窟窿。但尽管如此,最长的分枝仍然擦伤了他的肩膀扎在墙里,接触点正冒着大量的烟。这说明闷油瓶的血确实能伤害到它,可它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我知道这种东西可以穿墙,也就是说它现在全部力量都撑在闷油瓶手上,只要力竭就会肠穿肚烂。一看到这局势,我脑子都转不动了,抡起肩上的雕像就对着刀柄砸了下去。 可能是冲力够大,也可能它身上最坚实的就是鳞甲,那把刀随着就沉了一截,瞬间就在麒麟的肩膀上撕出一条一尺来长的口子。 这下它应该是重伤了,全身一抖,从翻开的伤口里喷出更多的黑气,仿佛它里面是一块黑色的干冰,正在迅速气化。 气化?我脑子里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想起那些从石头里出来又自动消失掉的残肢断臂,会不会那些东西跟它一样,全都是某种气的凝聚体? 我手上没有停,又抡起雕像砸向它的脑袋,没想到用力过猛,一下没抓住就脱手飞了出去。我懒得再管,伸手去拔它背上的刀,但可能是我刚才那一砸的原因,被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闷油瓶大吼一声,把麒麟硬生生推开了尺许,一闪身就从角的空隙里钻了出来。麒麟转身面对着他,毫无表情的双眼,看起来竟好似有几分悲戚。 即使是我,现在也能看出它的动作变迟钝了,虽然仍有黑烟从大大小小的伤口冒出来,可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汹涌,仿佛即将燃尽的木炭。说实话我并不想伤害它,不管它是什么,也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我们才是入侵者。 闷油瓶挡在我面前,双肩一发力,只听咔嗒一声响,身子就挺了起来。原来他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是用缩骨的功夫躲开了麒麟的冲刺,怪不得位置能卡得那么准。但他接着就咳嗽了几声,啐了口血。我看到地上刺眼的一滩红色,心知不妙,这像是伤到肺了,必须赶紧出山就医才行。 第103页 不知道在闷油瓶眼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例如半空中悬停着一把刀?总之他又扑了上去,抓住刀背一弓腰,整个身子就挂了上去,我看到那把刀又沉了一大截,几乎都要把麒麟的半边身体切断了。他两腿蹬在麒麟背上一挺身,拉得那硕大的身体一歪,终于把刀扯了出来。 麒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跪了下去,而闷油瓶则轻巧地翻身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他嘶声喘了几口气,拉开架势,看样子又打算上去,我急忙喊住他,“等等,它好像死了。” “死?” 好半天他才疑惑地说,我明白“死”这个字用得不太合适,因为这根本就不能算是活的东西。可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它现在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伤口已经再没有黑色的烟气流出来,连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等等,这不太对劲。我为什么能看到它?我愣住了,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诡异,洞里不是充满了烟吗?前后左右都能看到翻滚的烟墙,可我们附近好几平方米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像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空洞,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障碍物使得烟气无法靠近。 闷油瓶看了看我,走到我指的地方挥了挥刀,直接穿过了麒麟的轮廓,什么也没有碰到。 “它变成烟散掉了。”我跑过去,最后一缕黑气正笔直地汇入上方的烟墙中,“没想到你这么牛`逼,真的能把它干掉!” 他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舒了口气,把刀子随手扔在地上,靠着洞壁缓缓坐了下去。 “让我休息一下。”他小声说。 87 我心里一宽,也在他不远处坐下。目的达成,我心里太高兴,真恨不得躺下打几个滚,但马上想起来,现在不该是休息的时间。爬起来往他住的岩缝里跑,他也没管我,好像已经筋疲力尽了。 之前为了轻装,我把随身带的东西全扔在里面,现在只好找到医药包和水又爬出去。听到我走过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苦笑起来。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然后就明白了,他身上创口虽然都不深,但非常多,裹着泥巴和灰尘,如果不赶快清洗干净,等感染了就绝对出不去。可眼下这条件,清创是极难完成的任务。 被鳞片划伤的伤口都很浅,而且非常利落,不需要太多处理,反而是肩上的刺伤比较麻烦,然后就是背上,也不知道在哪挂的,一条狰狞的血口子,里面全是碎石头。 “没办法了,老子手糙,忍着点吧。” 他点点头。 话虽这么说,可我觉得我比他还紧张。这道伤比较深,血淋淋的,还要在里面找石头,我拿着镊子手直抖了好几分钟才克服。想起小时候我爹曾经希望我去学医,最终放弃就是因为我胆小,还晕血,现在想来,其实人逼急了什么是做不到的? 把能缠的地方全缠上,我又脱了羽绒服给他裹上,自己反倒先打了个喷嚏。 他一直不吭声,这时候才笑了笑,说:“你这搬出来的是什么?” 我正在整理医药包,听他特意强调那个搬字,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不就是个麒麟像吗?” “麒麟?”他重复了一遍,接着就听见金属重物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你说这是麒麟?” “怎么不是麒麟呢,和楼下的明明……”我探头一看,也不禁呆住了。他抓起来的明明是个干瘦的老头坐像,哪里还看得出麒麟的影子。 “不对,这不是我拿出来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拿起手电在附近找了一圈,居然没看到麒麟。 记得我脱手后,那东西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分明是砸裂了地面,也没有滚走,怎么会不见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麒麟像跟它兄弟一样能长腿跑了,这个老头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大个东西,之前走的时候难道没发现? 我扑到他面前,抓起那个坐像仔细看了看。这是个古代修道者的造型,非常生动,闭眼结跏坐在蒲团上,双手枯瘦如柴。可它比麒麟像小,重量也轻一些,形状更是完全不一样,我不可能看错。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虽然也重得离谱,却是深褐色的,和漆黑的麒麟不同,表面也完全看不到镶嵌了什么东西的痕迹。 “怎么可能呢,我带出来的是一只麒麟,面上全是麒麟竭。”我背上冷汗直接就下来了,急忙趴在地上找砸痕。很清晰的一个坑,和印象中的落地点也相同,偏偏变成了这个老头。难道我在洞里产生了幻觉,什么石碑麒麟像全是想像中的东西,实际上带出来的是这个老头? 我想着想着,控制不住地一抖手,就把那坐像丢了出去。 闷油瓶看了看我,弯腰把雕像捡起来,说:“你冷静点,里面是什么情况?” 我摸了摸鼻子,开始讲我在里面看到的东西,因为很简单,几句话就说完了,可我毕竟也借这点时间冷静了下来。 “反正麒麟被干掉了,我们进去看看吧,里面还有很远呢。” 闷油瓶点点头,拉着我向里面走去。他没有开手电,我们在漆黑的通道里前进,我忍不住用指尖确认洞壁的位置,粗糙的石壁非常光滑,距离恒定。我想他在黑暗中的感知力一定很杰出,或者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没有光源也走得毫无阻碍。 第104页 我也没有打开照明的打算。我很沮丧,不希望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真的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看错,那么巨大的区别,连重量都不同。我知道那个诡异的坐像正被他提在左手上,我很想让他扔掉,又怕他觉得我神经质。 好在路很平整,我被他牵着,只要放开了,走起来并不费力。也许是黑暗干扰了对距离的判断,我觉得这条隧道似乎无穷无尽,就是老天开来通向地狱的黄泉路。 “到了。” 他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停下,拧亮手电,里面并没有黑烟,石碑就在我们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我猜他是靠回声判断的,如果胖子在肯定会笑他像蝙蝠,可我现在却没这个心情。 “就是它,雕像之前就放在……”我指指石台,顺便又看了看那幅画。原来画上的老头和那尊坐像的装扮是一样的,应该就是一个人。我“咦”地叫出声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起了画里的寓意,“我想起来了,这他娘画的是庄周梦蝶嘛!” 记载在庄子齐物论里的那个故事太有名了,中国人大半都听过。“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人无法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像庄子无法判断自己是蝴蝶梦成了庄子,还是庄子梦成了蝴蝶。这是个哲学话题,不知道被多少人引用过,可是出现在张家人刻的碑上,就有点太黑色幽默了。 难道是讽刺我搞不清现实吗? 他拍了我一把,走到石台子前把雕像放了上去,然后说:“这就是你带出去的东西。” 我凑上前,台子上有个清晰的灰尘印子,确实吻合底座的形状。 “麒麟有多大?”他又问。 我盯着雕像想像麒麟的样子,忽然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了起来,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天,我懂了……这是那座麒麟像的核。” 我一直以为只有鳞片是贴上去的麒麟竭,核心肯定还是麒麟的形状,可他们实际上却玩了个花样,这整个麒麟的头和尾巴,还有部分腾起的火焰,恐怕都是麒麟竭构成的。 那么麒麟竭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了核? 我拔腿就往外面跑,一定是刚才那一摔打碎了表面的黑色药壳,掉在地上和石头混在一起,我们没注意到看漏了。 闷油瓶也明白过来,他跑得比我快得多,几下就消失在黑暗中。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中途大概想等我,缓了一下又加速。我摇摇晃晃地跑着,发现甬道里的黑烟快散尽了,有一股肉眼可见的清流将它们捲起,沖向洞外。 可能这个洞是空的,对面有风过来,奇怪的是感觉不到有风。 我估计我只比他慢了十来秒,还没跑到光明的地方,就见他又折了回来,带起一阵风擦过我身边,比刚才出去的时候更快更猛。 88 “你到哪去?” 我喊了声他没回答。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出去找麒麟竭,但那东西有就是有,总不会长脚跑掉,毕竟对他更不放心,只好又去追他。 绕过那道碑没多远,又是一道裂隙,本来平行的甬道开始向下倾斜,角度接近45度,更像是地狱之路了,再走几十米,画满壁画的巨石块堆了三米多高。我刚好看到他一个助跑轻巧地翻了过去,而我则试了好几次都掉了下来。 “等一下,你进去做什么?” “我……”他冒了一个字,隔着石头在甬道里回响,闷闷的就没了下文。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远,显然他往更深处去了。 我一下就愣住了,本能地去摸口袋,想换个亮度强一点的手电,没想到却抓到几块硬甲片。我陡地叫出声来,“小哥,小哥,你快回来,我这里还有!你快来看看是不是麒麟竭!” 原来之前我撬下来的几块顺手就揣进兜里了,后来一折腾居然忘得一干二净。我摸了一片在手里,黑亮黑亮的,果然那麒麟像不是幻觉,只是金蝉脱壳而已。 “真的?” 他的语气中能听出明显的惊喜,我急忙答道:“是真的,我从那雕像上抠下来的——” “别拿出来!” 他突然吼了声,我惊得手一抖,甲片就掉了下去。 “见鬼。” 我嘟囔着弯下腰去捡,却竟然就拿不起来了。 “操!” 我心知不妙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变得像沾水的肥皂一样滑,而且正在迅速变小,我抓了好几次,不过沾了满手药味,只几秒钟的功夫它就从地面上彻底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摸了备用的手电出来照明,却发现有一股透明的烟气从甲片消失的地方升起,就像热空气一样,能看到微小的光线折射现象。 这现象很眼熟,刚刚才看到过。 糟糕!我张大嘴吸了口冷气,感觉整个胸腔都凉透了。我之前看到捲走黑烟的那股清流,他奶奶的根本不是风,而是麒麟竭气化后的产物。虽然搞不清这是哪门子的化学变化,可是这个和麒麟体内的黑气肯定发生了反应。 想到这里我简直欲哭无泪,喊了闷油瓶好几声他才过来,一看我这样也明白了,嘆口气扶着墙就坐了下去。 我看得很难受,因为会搞到功亏一篑完全是我的错。 第105页 “小哥,它消失了……” 他扶着头嗯了声,沉默了好久,说:“我就知道那玩意没那么好对付。” 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们能干掉那头麒麟,其实是因为麒麟竭把它给‘中和’掉了?” 他没吭声,我一下跳了起来,“操,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我兜里还有呢,我们还是赢了!” “还有?” 闷油瓶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睛在黑暗里忽然亮了起来。 “但是只有两片,够不?” 他点点头,我笑了笑,转身就往外跑。听见他起身啪嗒啪嗒地追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脖子,然后一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洞外。我们瘫在那个巨大的铁麒麟脚下喘气,也分不清是笑的,还是累的。 天都快全黑了,眼前是深蓝的山脉和微带些淡粉色的天空。洞口朝向正东,如果在这里看日出,一定会非常壮观,可惜我可不愿意等到那时候。 但同时我脑袋里竟然还有个完全相反的念头,觉得就这么躺在这里风干掉也挺不错的。 下面的事情不必多说了,我们趴了十分钟后一起去收拾东西,准备回下层。 他带来的几乎全被吃光了,估计我不来他也得走,倒霉的是我没蹭上罐头,回程还得继续吃巧克力和压缩饼干。 有了下降器和绳子,我们下得非常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九层楼顶。我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去掏口袋里的甲片。甬道里有散不尽的烟,这里却绝对不会有。 “是这个吗?” 闷油瓶点点头,我真正舒了口气。 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很伟大,好像放眼所及的风景全都握在手里。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虽然还有太多不可解释的秘密,但它们只是秘密而已,无伤大雅,可后来的经历却狠狠地扇了我几巴掌。 那只是个开始,而我们两个都毫不知情。 “好极了,正好有两片,我们一人一个。”我挑了片看着平整点的递给他。 “不需要。” 他没有接的意思,我也懒得废话,反正以后多得是机会给他,就问他该怎么吃。他又伸手要去了,低头看看,突然闪电般地塞进我嘴里。我吓了一跳,感到那东西瞬间就化了,一股苦涩中带着强烈腥气的味道立刻散了开来。我被激得胃里一阵翻腾,本能地就想吐,但心里还是清醒的,掏出水瓶就往下灌,憋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不会告诉我么?” “有用么?” 我一想也是,他就算再怎么形容这东西难吃,我也想像不出是什么样的难吃。 “算了,先下去吧。”我嘆口气,站在屋檐上往下照了一下,忽然就发现底下盘马的姿势,似乎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发现我的停顿,闷油瓶也往下瞥了眼。他听我说过盘马的事,所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趴在那的是个陌生人。 这么远看下去人实在太小了,我记不清楚,而且手电亮度也不够,就没往深处想,招呼了他一声开始往下走。 一切都和来时一样,九层那个背影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画。难道这些鬼魅就像布景一样,不为人知地永远这样下去?不知道它们还保留着多少以前的思维,毕竟能对侵入者有反应,老痒甚至还能叫我的名字……如果和生前差不多,就是超乎想像的凄凉了。 这不就是货真价实的人鬼殊途吗? 走在去八楼的楼梯上,我发现闷油瓶没跟过来,回头赫然看到他正笔直地冲着那个“人”走过去,手上还提着刀,不禁“啊”地叫出声来。 他停下了,半边身子都和那“人”重叠在一起。我猛然想起盘马的下场,几步冲过去,忽然又发现不太对。他的体质不是可以接触到那些怪物么,怎么还会穿过去? 难道说这一只是无害的?或者根本就是个虚影? “那有个鬼!” 他点头表示知道却没退回来,走到画前,将刀恭恭敬敬地放了上去。我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刀架,原来他就是从这里拿的。 我见那个鬼没什么威胁,于是也凑过去看画。那是一幅中堂,大概两米多长,绢里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反光,看成色竟然是织了金丝的,画轴则是檀木,即使现在也能闻到极淡的香气。 和华丽的装裱相比,画上的东西就有些说不清楚了,腾龙跃凤,云雾缭绕,好像是描绘的仙境,可是感觉构图笔力都算不上多么高明,也没有落款题字可供推测。 89 张 “这幅画你看过吗?” 他看得很仔细,似乎没听到。其实我问得有点蠢,他既然早就搜索过这个村子,就不可能没见过这么显眼的东西。 我转身去看那个鬼的正面,突然全身一震,就像被电打了一样,接着就去看闷油瓶。他疑惑地转过身,对上我的视线,脸色也变了。 “怎么?” “这个……人,和你长得好像!”话说完,我心里也凉透了。这个人肯定是闷油瓶的血亲,长得像毫不稀奇,可是他实在太像了。我一直觉得闷油瓶身上有种非常独特的沉郁气质,这个人居然和他如出一辙。那神态加上五官,感觉就像亲眼看到闷油瓶变成了这种鬼东西一样,我感觉犹如浸在冰水里,本能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麒麟竭。 第106页 他的视线划过那片虚空,又回到我身上,“什么样的?” 我摇头,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有那么一剎那,我甚至都以为闷油瓶才是幻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独自离开村子,现在终于要面对现实了。但我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摆手让他先不要说话。 “他应该是你的祖先。” 想了好半天,终于挤出了干巴巴的八个字。闷油瓶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再次看向房间中心,更专注了,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 细看之下,这个“人”明显比闷油瓶要年长很多,大概40岁上下,穿着黑色的粗布长袍,长发随便扎在脑后,没什么民族特徵,也搞不清时代,看起来非常不真实。 我第一反应是闷油瓶的爸爸,但转念一想却不见得,这搞不好是爷爷,甚至曾爷爷,曾曾爷爷都不奇怪,反正鬼又不会变老。 闷油瓶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不禁屏息,看着他一寸寸地靠近,最终却还是落了空。他有些震惊地抬起头问我: “真的在这?” “真的,我猜……”我上去比划了几下,发现我也碰不到它。为什么?难道说它真的和楼下那些不同?“这可能只是个幻影。” 闷油瓶微微皱起眉,“你说楼下也有很多,还杀了盘马,可我从没碰到过它们。” “那就是说它们不发狂的时候,即使是你也碰不到,就和不存在一样。大概它们只攻击想攻击的对象。比如那些狼和麒麟,可能见到活物就会攻击,而这些人会攻击生前的仇人。” 很自然的逻辑。我想它们都是上一次事故的残留,例如不得不发动的最后防线之类。张家的人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这么说盘马很可能就是叛徒之一,楼下的干尸则是他的同伴。他会那么害怕这里,又日夜不得安宁地想要过来,是因为他知道张家人能让自己变成这种怪物,他害怕会有怪物找上门去报仇。而这也是他怕闷油瓶死掉的原因…… 听完我的推论,闷油瓶沉默了很久,说:“有个漏洞。” “在哪?”我有些茫然。 “你说的敌人,”他顿了一下,“是什么?” “三叔他们,陈皮阿四,还有……”话到嘴边我不禁愣了,才想起我至今都没告诉他那个怪异的实验,而那个事件也像是完全独立似的,完全看不出对大局的影响。 “是这样,把你骗到医院抽血的肯定是科考队的人,提供资料的是盘马,因为只有他知道你的背景。” 他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神情。 “你觉得他们进不来?好吧,确实看不出有外人来过……”我不相信那群人会傻到没发现碉房顶层的通道,而如果有人上去过,至少会留下几具尸体。我摸了摸下巴,“那除了人,不是还有一群鬼么?” 闷油瓶忽然深吸口气,“你觉得它们和鬼有区别?” 相比他平常的淡然,这语气已经是少见的激动了,我看着他,直觉地有些不安,“你想说什么?” “你搞错了一件事,”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嘆道,“张家并不是一夜灭亡的,只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活人了,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搞不清楚才要猜嘛。”我不认为这个误解有他说的那么严重,“楼下一片狼藉,不是有很多打斗的痕迹吗?” 他沉默地看着地面,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最后却指着那个男鬼问:“它在做什么?” 我看他那样也不好追问,于是弓腰去看那男鬼藏在长发中的脸。说实话这么盯着别人看感觉非常不自在,哪怕明明知道是幻象,“他坐得很端正,好像在坐禅……不对,他在看这幅画!” 听了我说的,他也扭过头去看画。看着他们酷似的侧脸,我心上一凛,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可一下又想不出来。 “它”静默地注视着中堂的下部,我顺着视线看去,满眼都是缭绕的烟云。 这幅画是典型的分层构图,最上面是日月星辰和几队乐舞仙人,第二层是有着亭台楼阁的仙山,霞光万道,估计代表了崑崙,而第三层的主体是龙凤等各种瑞兽,第四层描绘的是花木葱茏的森林,里面奔跑着鹿虎之类的走兽,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概是瀛洲之类的仙岛。 这四层的高度并不平均,中间用云彩联繫起来,而他看的地方恰恰就是第三层和第四层之间的间隔。 我心里一动,伸手去抬画轴,可后面并没有藏东西的地方。闷油瓶伸手弹了弹,摇头表示没问题,我回头确认男鬼视线的角度,猛然发现画的背面竟然有字。 “在背面!” 闷油瓶纵身跳上桌子,一把就把挂绳扯断了。 全部重量压下来,我才发现这幅画比想像中重得多,背面是一整幅白绢,微微泛黄,和另一面一样金光闪闪,摸起来相当厚实。从织纹看,我敢肯定这一面才是正面,上面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还有大量硃笔涂改的痕迹,一眼看去竟然全是人名。 “这好像是个名单……”我抬头看闷油瓶,发现他正脸色苍白地抓着画的另一端,在那最后一行,清晰地写着张起灵三个字。 第107页 90 如果仅仅是一个名字,绝不会这么惊人,但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名字周围还有很多名字,都已经被硃笔划掉了。 确切地说,这一整张名单,所有的名字都被划掉了,一眼看上去就像写在红绢上的,很多甚至还被黑墨涂改过,连本来写的是什么字都难以辨认,只剩下他一个什么痕迹都没有,看起来无比刺眼。 我一下就懵了,按照通常的逻辑,上面的意思一目了然,因为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这血淋淋的全是人命,一瞬间我还以为看到了阎王爷的催命名单,不禁头皮一紧。 我猛然想起盘马说过的话,“你清楚点看,那小子在不在里头?” 他娘的,原来还真的就差他一个了不成! 闷油瓶还比较淡然,把画平铺在地上,用手指比着一行行看下去,好像惟恐漏掉什么。那只鬼对这些毫无反应,我观察了一阵放下心来,也蹲在旁边看。 一眼就知道,那张名单不是一个时期写的,笔迹字体多变,墨色浓淡也不相同。尤其是红色的颜料,经过氧化后颜色差别更大,硃砂的还比较鲜艷,有些估计是铅丹,已经变得发黑了,肯定年头不短。 太奇怪了,这些名字写得不算工整,涂得也很丑,好像不过是随笔的记录,但是却写在这么华丽的画后面,还有个死鬼死死地盯着。 名单中大部分人都姓张,单看名字似乎男性居多,每排都是七个名字,对得很整齐,我数了一下,足有三百多人。 而隔三、四排就会画一条横线分开,即使上一排没有满也一样,我怀疑这代表了辈分,因为横线内的笔迹和墨色比较接近。可如果说这是族谱,人数就太少了些。 上半的名字几乎全被涂黑了,但看得出也曾用朱色划过,下面三代则多数只用红色划掉。我想他们可能是在某个情况下先用红笔划掉,之后经过什么程序后,才会用黑笔再划一遍。 那么后面那些没有涂黑的,是差了什么程序呢? 因为灭亡来得太突然,没有来得及做完吗? 我看到倒数第二代,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这两个人……” 我的天,这太眼熟了,不就是闷油瓶户籍上的亲生父母吗? 原来那竟然不是假名? 我很意外地偷瞄了他一眼,他无动于衷,大概根本没注意到。 这就能证明横线八成是真的代表辈分了,也就是说在全族中每一代都会挑选二十几个人出来,写在这张名单上? “小哥……张家最后的总人数大概有多少?” “一百四。” “那可以排除掉总名单的可能性了。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职业或者特殊身份,是从每一代里选出二十多人来担任的?” 他没回答,招手让我上前,指着两个名字说:“我猜这就是那两个被绑架的女人。” 我伸腰一看,血忽的就冲上了脑子,一阵眩晕,“这不是你妈妈么!你是说……”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我只觉得心口像被野蜂子扎了一口,烧得钻心地疼。他爷爷的,这算什么事!这他娘算什么事! 虽然不能说被害死的是他亲生母亲罪过就更大,更不用说结果早就註定,可是在感情上……我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亲人犯下这样的罪行,也没有办法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我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另一方面,我很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那两个都是标准的女性名字,也只有她们是用红线圈起来而不是涂掉的。 “你没发现这个名字不对吗?”见我没反应,他问道。 惊讶的反而是他,真荒唐,我想。 他说的是他母亲后面的那个,也就是上一代中的最后一个名字。张惠珍,大街上喊一声一定一排女孩子回头。 “你认识她?” 他嘆了口气,手指在名字上用力敲了两下,我明白自己一定表现得很蠢。 “颜色。”他看不下去了。 我恍然大悟。确实,那三个字看起来比别的浅一些,呈棕黑色,笔画也很粗糙,上面还有个很模糊的手印,以及许多凌乱的线条。这些线条是指痕,看起来好像被某个满手是血的人胡乱抓过。但因为年代太久,已经变得非常不显眼了,和污迹混在一起,不细看发现不了。 “这好像……”我越看越心惊,“是用血添上去的?” 闷油瓶点头,把挂绳重新接起来,又挂回了原来的位置,仍旧保持升仙图朝外的样子。然后将下半部分斜着掀开,用左手固定住,画纸哗哗作响,但并没有破裂。 “我想……”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站到他旁边,右手虚点了一下,放到指痕的起点上——那竟然是他母亲的名字——沿着痕迹开始缓缓滑动。 我一下就看出来了,他在模仿那个留下血痕的人的动作。 那人应该正在思考,他遵循着某种规律抚过很多名字。很可能就是死亡的顺序,从一个到另一个,从一排到另一排,偶尔停顿,就会留下更深的痕迹。中途也有多次反覆,而最终,他掠过大半张画,在空白处仔细地写下了张惠珍三个字,画圈,并将食指和中指重重地按在圈子中央,整只手撑在墙上,很久都不再移动。 第108页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仿佛脱力一样垂下手,而指尖拂过的绢布上也有那么几道抓痕。也就是说,曾经的那个人,在确定最后的结论后,也脱力地垂下了手臂。 画布因为轴的重力坠了下去,我看到在画的正面,对应位置也有两处污迹,形状和指印差不多,应该是透过来的,说明当时画确实被这样折起来过。 “我想这就是最后发生的事。”他看着画中的仙山,语气中有几分悲凉。 我绕过他走到画前,仔细摸索着那些痕迹,也学他那样寻找轨迹。很完美的推想,找不出任何疏漏。 虽然没有半点依据,可我直觉地认为,留下血迹的,就是在我们身后的虚像。那么,他至今还在这里,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 “他指过的都是没涂黑的人。”我说。 闷油瓶沉默了很长时间,我几乎以为时间停顿了。 “你知道他最后在想什么吗?”他顿了顿,没等我接口就说,“他在想,终于找到了元凶,可惜太迟了。” 我突然想笑,什么叫元凶? “你是说那个女人因为被抽血,抑制不住鬼玺的力量变成了鬼,回来杀了你的家人?” 他侧头平静地看着我,好像我才是悲剧的中心。 “你能解释她为什么不找霍玲或者三叔报仇么?”我摊了摊手,“退一万步说,即使她是个仇恨家族的疯子,但你想一想……狼、麒麟、鬼——”我板着手指数给他看,“如果张家真的能驱使这些东西,简直天下无敌了,哪怕端着ak47来也杀不掉他们,更不用说区区一只女鬼。你别忘记他们全是真正的猎鬼专家,那就跟猪跑到屠宰场报仇一样荒唐。” “我说过不是一夜之间,那女人只是个引线。” “不可能的!事实证明这玩意根本没传递性,被杀的盘马和干尸都没有变成鬼,你不要忘了,变成鬼的人连尸体也会消失,疗养院里的衣服就是证据。” 91 他嘆了口气,转身把画解下来卷好塞给我,“先下去吧。” 我明白他是不想跟我争,忽然就觉得很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说服他?这有什么意义?我连他想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那幅画倒是不长,但是很沉,一只手提着不太舒服。我扛着走到楼梯上,回头看他,却见他退后几步,竟然在那男鬼身后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知道等他转身跟过来,脸上已经无迹可寻。 就这么一会,我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就拉得很远,之前同心协力的快活都像做梦一样。我搞不懂怎么会这样,抹了把脸闷着头往下走。 “吴邪,你数一下有多少鬼。”他指着八楼的房间说。 我盯了他一眼,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不满,可惜他无动于衷。 就这样我边走边数,到了二楼,我赫然看到杀盘马的女人居然又回到了原地,和记忆中毫无差别。 “奇怪,他妹妹杀了他又回来了。” 闷油瓶检查了一下已经散架的干尸,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也许确实不需要惊讶,鬼嘛,报了仇就没事干了,就像自动触发的机关,也需要能恢复初始状态才能持续有效。 “47个。” 这数量比预估的少,但也相当吓人了,如果一起扑上来,恐怕就是一个师都要瞬间完蛋。他听完眼神一暗,扭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懒得管他,一起出了大门。行李都在老地方,分毫不差,这下衣服和食物都有了,还是两人份的,我暗自松了口气。 理论上说这里除了我俩没活人,根本没什么好担心,可我真的不敢肯定盘马不会变成怪物故意害我们。提起盘马,我又想起在上面看到他的姿势不太对,忍不住就想绕过去看看。 说实话,他虽然想杀我,但没有我他也不会死,至少他不会来,哪怕他再作恶多端,毕竟是条人命,我不看一眼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可我却宁可我没有多看这一眼。 “不可能……” 我纯粹是本能地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这怎么可能!” 盘马是趴着摔下来的,血迹早已凝固,黑糊糊的非常狰狞。最诡异的是落地点到尸体之间足有三米远。显然他不是摔下来立刻就死掉的,地上有很长的爬痕和乱七八糟的手印。原来他当时不仅没死,还试图爬到楼梯那里去。 他想干什么,难道还打算去追我吗? 可这栋碉房的层高很高,就算没一般楼房的九层那么高,至少也有七八层了,这么摔下来,他居然还能爬? 他的外套因为承受不住太大的冲击已经被撕裂了,背上也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紫色的,和外村那具女尸一样,皱缩得仿佛脂肪层都消失了。 我盯着他,心中不可抑止地产生了一个幻觉,一旦我移开视线,这具尸体就会跳起来扑到我身上。 闷油瓶走到尸体旁边低头看着,忽然蹲下`身去抓盘马干枯的手。我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冲上去,发现他手臂下居然压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笔画幼稚难看得一眼就能看出没什么文化。 “你……死……会……” 第109页 我勉强念出三个字,疑惑地看向闷油瓶。 他眉心颤了一下,说, “‘他会害死你。’” “什么意思?” 闷油瓶俯视着盘马的尸体,淡淡地说:“他说我会害死你。” 他态度很镇定,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可这也太奇怪了,盘马为什么要写这个?完全莫名其妙的遗言,难道他临死还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闷油瓶背着行李对我挥了挥手,我茫然地跟着他往村外走,感觉很不对头。我的思路是被他给带偏的,“他会害死你”这句话硬要理解成是给我的留言,本来就有些牵强,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是指的谁,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当然,如果接受这个假设,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就像我之前猜测过的一样,盘马知道闷油瓶的情况,也知道那个实验的结果,说不定他作为闷油瓶的抚养人,也知道张家的秘密。如果当年他和他的母亲一样被抽过血,但没达到致死的量……不,事实上他确实死过一次,只不过是原因不明地复活了而已,所以盘马的恐惧并不是没理由的。 他一直害怕闷油瓶变成鬼上门报仇,熬了很多年才渐渐安下心来,却没想到他其实还活着。我的出现,对他来说恐怕就和噩梦一样。 盘马没有勇气再熬十年,其实换了是我,一定也会做和他相同的事。 想着想着,一抬头才发现都走到村口了。牌楼反面挂着一块匾,我拿手电一照,上面刀痕遍布,显然有人故意把字剜掉了。我很在意,花了好长时间才连估带猜地看出是四句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你家是修仙的吧?” 我想笑,闷油瓶却好像不太高兴,几步就跨了出去。 不知何时开始外面起了风,冰冷刺骨,四下充满了尖啸的风声,人走在路上像要被颳走一样。我看到远处天空上有几条长长的灰色云带,衬出漆黑的山影。 “要变天了。” 说完他就拽着我往前跑,我心说既然要变天就在村子里过夜多好,更不用饿着肚子跑路,但一想那里不太干净也就算了。 到了地道里,风被挡在外面倒也暖和,我点起无烟炉,把最后两个罐头丢进锅里煮了。这一餐吃得相当痛快,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我正打算去睡觉,发现闷油瓶正盯着火苗发呆,本来就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更亮了,我看着就忍不住想,这小子长这么好怎么就不懂得多笑笑,简直是浪费资源。 “你把麒麟竭吃了吧。” 他猛地扭过头,眼里居然有几分凌厉,“你怕我?” 我愣了一下,跟着就有点无名火。这傢伙到底在想什么? “一人一半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拿着还能种树不成?” “我血里有。” “放屁,你被人骗去抽过血,这几年还用掉那么多,万一跟……那一样,不是前功尽弃了?” 他惊讶地盯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其蠢无比的话,好一会才有点无力地说:“你留着。” “难道说一片不够?” 那就麻烦了,不过之前看他那么高兴,也不像啊。 他长嘆了口气,说:“吴邪,有些话我本来想等出去再说的,既然你提起来,就告诉你算了。” 听到他突然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我心里立刻打了个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又骗我!” 92 他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吴邪,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 这小子居然跟我玩循循善诱。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闷油瓶也不在乎,接着说:“你太想当然了。”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而且好像早就想这么干了,我瞬间有点受伤。妈的,跟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不想当然,难道还当然想么? 我示意他继续说,他却又不吭声了,等了一阵我先憋不住了,“你有话就直说,绕什么弯子。” 闷油瓶低头看火,脸上现出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神情。我迟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心里就暗骂了一声,这他娘的跟烈士就义似的,唱的是哪一出? “盘马说得没错,我把你害了。” 我在心里把这句话咀嚼了几遍,点点头,“然后?” “麒麟竭是抑制剂……”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告诉我,一片能管几年?” 他想了一下,说:“至少50年。” “操。”我骂出声来,“你是想告诉我治不好了?没关系,70岁,还是至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是个问题。只要在那之前死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眼里就有种冰冷的感觉,“谁告诉你不会发生的?” 我迟了几秒才倒抽一口凉气,张大嘴看着他,表情一定傻极了,“你是说……” 他微微点头。 “不可能!照你说的,张家村早就被鬼塞满了!”说着我就想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回去,看看别的房间还有没有鬼!” 第110页 他一动不动,略微提高了音量,“我一直不确定那张名单的用途,直到你告诉我楼里有47个鬼——名单里被划掉又没有涂黑的名字,一共就是47个。” 我把那幅画摊在地上数了数,果然是47个,全都集中在后三代。准确地说,闷油瓶爷爷那一辈是6个,他父亲那一辈是22个,而他这一代是19个。 “这不能说明问题,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标记是什么意思,而且别的地方说不定也有鬼,你凭什么说楼里的就是全部?” 闷油瓶摇头说:“我小时候回来过几次,为了接受一种奇特的训练。” 他所说的训练相当复杂,有很多细节我完全没法理解,他最后也放弃为我解释了。总之听起来有点像催眠术,也有点像某种宗教仪式,内容是强化对村子的依恋,以及…… “‘将自己当成麒麟’?” 他点头,拉过画又看了一会,告诉我在张家关于铁麒麟有个故事。据说在几百年前建成的当天,山上风云突变,雷霆大作,第二天才发现麒麟有枝角的分岔断了一截。当时的人们认为是天意,也就没有补上。 我想了想,是有那么回事。但中国自古就有说法,忌讳太完美的东西,尤其是造像或绘画之类的,说太活灵活现就会成精,所以总会留缺憾或者毁掉一点。我还以为那也是故意的,没怎么在意。 他说,他和麒麟打斗的时候发现,那头麒麟的角在相应的地方也短了一截。 “这说明你的祖先里是有人看见它才故意做成那样,故事是后来附会的。” “反过来,也可能因为雕像缺了一块,麒麟才有断角。” 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你是说先有麒麟像,后有麒麟?” 他点头,缓缓地说:“我怀疑这些东西本质相同,外形只取决于信仰。麒麟是异化的狼神,狼是被驯养的鬼。实际上我所受训练也是这个目的,首先是让我记住回来的路,其次,是为了让我记住自己的任务,不至于失控。” 我几乎是立刻就懂了,随即毛骨悚然。他的意思是,鬼能凭藉自身的意志变幻形态。所谓的狼神威尔玛,不过是成功地把自己催眠成祖灵的萨满们,他们通过“下神”仪式,将人的鬼魂转变成守护神,以此对抗威胁自身的鬼,就像远古时期人把狼驯养成狗来对付狼一样。 张家人破解了萨满教的密码文后,也做了和他们完全一样的事,所以那头麒麟,八成就是张家某个依样画葫芦并且成功的祖先。 如果是这样,真相就太可怕了。不,确切地说,那并不是可怕,而是极端地惨烈。 顿了一顿,闷油瓶继续说道:“你说这些鬼会去报仇,可是没有任何一次是真正的报仇,你被民间故事误导了。还记得解子扬吗?他找你只不过是想叙旧。所以我认为,它们没有逻辑能力,但是还有生前的记忆,这只会导致一个结果。” “追着过去的亲戚和朋友跑……”原来竟然是这样!这么说来,杀光张家人的凶手就是那47只鬼,而那些鬼也并不是故意要害死自己的家人,也许对它们来说,那不过是一个亲切的拥抱。说不定最先被害的就是他们最挂心的人,因为他们对陌生人根本不闻不问。 那确实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的事,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悲剧是逐一发生的,第一块,就是他的母亲和那个最后才被添加上去的张惠珍。 那是个致命的失误,他们并不知道她也会在死后变成鬼。 一块块碎片飞速地浮现,然后拼合成越来越完善的假说,我几乎要疯了,“可是为什么?这说不通吧!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家里为什么还要弄出那么多来?” “没有为什么,”他平静地说,“如果不从下一代培养新的猎手,谁去对付上一代的鬼?”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的,什么话都是废话,他们别无选择。 那张名单上的人全是牺牲品,他们和普通的村民不同,在被选上的瞬间就肩负了保护和牺牲的责任。张家用他们构建了一个精密的连锁,故意控制人与人之间的联繫,将刚出生的孩子送出村外抚养,就是为了不让这个连锁崩溃。 我想起闷油瓶的父母,恐怕他们根本就不敢打听自己的孩子的情况,搞不好连性别都不知道,因为哪怕一点线索都可能导致他的死亡。 这种模式持续了几百年,不知道为什么,在十多年前出了个小疏漏,有个叫张惠珍的女人,她原本不该是“猎手”,却被鬼玺的力量污染了。她的身份可能比较敏感,比如负责照顾送走的孩子们,或者和某个更关键的人比较亲近……这些细节在如今都已经无法考证了,我们只知道,在她死后的某一天,当村民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收拾。 理论上来说,即使没有三叔他们的实验,这女人也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炸,但我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死得那么突然,也许结局就会不同,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93 “也就是说,例如我现在出门被车撞死了,就会变成鬼去把自己家人都害死?” 我有些哭笑不得。正常人都不会想死的,可是如果从不想死变成不能死,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第111页 “不,麒麟竭是拖时间,不至于让你活生生变成鬼。”他停下喝了口水,说,“就像阿宁那样。” 阿宁! 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怎么把她给忘了,她就是在我面前消失掉的,那时我甚至还拉着她的手。 “所以……她以为队里的人是被狼害死的,其实那些人是自己变异了?而狼群追杀他们,也是因为知道她迟早会变成鬼?” 原来它们并不是要杀人,而是在等人变成鬼。 不管是谁,从接触鬼玺的时候开始就逃不掉变成鬼的命运,这到底算是一种来自远古的诅咒,还是无药可医的传染病? 张家祖先不小心惹上了麻烦,不知花了多少工夫,牺牲了多少人,才找到苟延残喘的方法,最终却还是没能逃掉。 我们呢? 我们会怎么样? “那你更应该把麒麟竭吃了,不然……”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我,似乎希望我把话说全,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问我是不是怕他。老天,我比窦娥还冤啊! “小哥,我不是那个意思……餵!” 我正想解释几句,他却突然站起来往背包走去,喊了两声没反应也只好算了。他自己的睡袋丢在上面没拿下来,现在用的那只是盘马带来的,包里还有不少毛皮制品。之前我一直想搜刮几样,没想到真落在我手里,却是这样的情形。 把乱七八糟的事丢到脑后,我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我也很惊讶自己为什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大概是结论太清晰了,反而没有胡思乱想的余地。反正走一步算一步,想太多也没用。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闷油瓶还没起来。 我们走得不深,能看到外面的光透进来。我伸了个懒腰,感觉睡过头了,腰酸背痛的,头也有点发晕。出去看了天色,确实变天了,阴云密布的,但我们在洞里肯定要走好几天,根本没什么影响。 回去拍了拍闷油瓶,没反应,我心里不由一惊。他睡觉很浅,平常一碰就会醒,这肯定不正常了。伸手去摸他额头,跟着就是一嘆。 完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居然在发烧。 呼吸粗重,心跳也过快,我检查了几处伤口,血倒是止住了,就不知道里面干不干净,因为有些是我帮他处理的,而我又完全是个蒙古大夫。 这可是高原,我们缺医少药的,肺水肿、败血症、器官衰竭……就这么死掉也不奇怪。 他中间醒来看了我一阵,眼睛里全是血丝,嘆口气又闭上,我想来想去只得给他塞了两片退烧药,又烧了点热水给他喝。 打好自己的包,我发现闷油瓶端着杯子靠坐在石头上,似乎又睡着了。他眼下整个人都是蔫的,就像突然变小了一圈似的,完全不能想像十几小时前大战黑麒麟的英姿。 我呆呆地瞅着他,心里愁得要命,这可惨了,来的时候爬了好几道悬崖,我可没信心背着他下去。 就像个冷笑话,我们战胜了超自然的怪物,却可能被几只小细菌打得一败涂地。 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坐着,我站了好久,久到想不起来究竟想了什么,才猛然醒悟。这和我来的时候一样,我不能再想下去,没有时间给我挥霍了,前进就是全部的目的。人总是觉得眼前的困难比以前经历的可怕得多,自己把自己吓倒,于是停在哪里哪里就是终点。 看着他杯子里残留的水,我心中一动,找到剩下的那片麒麟竭丢了进去。 还记得我吃的时候入口即化,但奇怪的是在水里它却丝毫没有融化的意思,我摸了摸,水确实是温的。我抓了抓头皮,只好又捞出来,掰开他的嘴放了进去。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应该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我做的时候手却有点发抖,比作弊还紧张。我心说全是这小子害的,态度糊里糊涂的,还死都不肯吃。 虽然我并不是真的怕他变成鬼会把我怎么样,可这个问题确实不好解释,说多了伤感情。而且如果我直接告诉他,考虑完了觉得还是他的保质期长点好,对彼此都安全,顺便告诉他我希望他能把我变的鬼处理掉,免得害了我爸妈……什么的,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妥当。 他觉得我怕他?当时还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眼神简直就像针似的。这不行,必须找个时间摊开了说,不然是个心病。 我一边想着仰脖打算把水喝了,眼角的余光扫过他,手一颤就灌了一脖子。 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眼睛看我。 “我`操,人吓人……”我放下杯子,弓下腰手忙脚乱地擦水,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 他用的力气非常大,一下把我推到墙上。这边和麒麟洞不同,石头上布满了凿痕,粗糙得要命。我后脑勺磕地生疼,要不是他眼睛还是红的,我都怀疑他之前是在装死。 “咋了?”我突然想到,那玩意苦得那么要命,他现在又烧得糊里糊涂的,会不会误会了什么?“慢着,小哥,你不觉得味道很熟悉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苦的,他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颇为凶恶,抓着我的下巴好像在研究怎么打才能保证一击致命。我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也不敢轻举妄动,忽然发现他眼神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第112页 “喂,你要是还能站起来,我们就快点下……” 话还没说完,我眼前一暗,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忽然堵了上来。我感到舌尖上有苦味散开,瞬间就明白了,这小子居然没咽下去!他居然还想灌回给我——!可是等我想起来不能吞,已经来不及了。 他松开我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舔了口,跟猫似的。我才发现那玩意溶解了是暗红色的,真的就像血一样。 完了,我想,两份!两份都被我吃了! 跟着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极端荒谬的念头,直接就伸手去抠喉咙,被他一把抓住了。 “你少噁心了。” 他淡淡地说。 我觉得我这次是真的要崩溃了。世界上还有这种人,说出去谁信! “你大爷的,我还没嫌你噁心呢!吃了会死吗?” 他不理我,摇摇晃晃地去收拾行李。 真窝火,要不是他站都站不直,我肯定把他揍趴下。可是话说回来,好像就算他病成这鬼样,我也还是拼不过他。 “等一下,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我进水了?50年是你说的吧?你要我活120年不成?” 94 他把睡袋卷好塞进包里,坐在石头上揉额头。我知道他肯定头疼,不过这时候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撑着了。 “算了,回头再说。我们先下山。” 从这里下去,不远就是一道悬崖,无可避免同时也是最不好走的一段路,如果趁着他状况还没更加恶化前下去,希望就会大大地提高。 我背好自己的包,检查了一遍来时留下的绳子。那是为了我才放下去的,当时上来后盘马本打算拆走,最终却还是没那么做,现在想起来,他也许并不打算杀我? 他曾经说过我不知道内情不该来,是不是他本来以为我和他一样,都是惹上了魔头才不得不来的倒霉蛋?所以我说我要来救人,他才会用那么诡异的眼神看我? 闷油瓶固定好安全带首先跳了下去,我跟在后面,看到他降得很快,没多久就停了。 我记得那里,是悬崖中部的一条半悬空木栈道,没有栏杆,做得也很粗糙,但因为环境干燥,保存得还算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踩在上面会发出惊心动魄的吱吱声。 他落在栈道上,抬头对我说:“你放心,我不会死在这。” 我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把头疼传染给我了, “我来救你,不是怕你变成鬼杀我!” 闷油瓶看着我,直到我也站定了才说:“我知道。” 他的脚步明显有些虚浮,我跟在后面,心都沉到悬崖下面去了。情况比想像中还糟,必须做好扔掉所有行李的准备,反正外面有车,他不死我肯定不能不管他,他要死了找上我,我也就认了。 他居然说他知道? “知道个屁……” 没想到说得这么小声还是被听见了,他背对着我顿了顿,说:“杯水车薪,你不用再想了。” “什么意思?” 我想追上去,却一脚踩断了一根木板,断掉的木头顺着微微倾斜的岩壁掉下去,好久才发出啪的一声。闷油瓶好像也吓了一跳,停下来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我有点无力地挥了挥手,扶在岩壁上,“你要么不说,要么就说清楚。” 他倒也干脆,马上就答道:“两片救你够了,但对我来说没用,因为我们程度不同。” “那你要多少?难道还得当饭吃?”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想提,我看着他渐渐又走远了,忽然感到指尖摸到一块冷冰冰的东西,吓得一缩手,原来是指甲盖大的一块黑色晶体,正六边形的,镶嵌在灰色的岩石表面。再一细看石头上还有不少,只不过都没有这块大,星星点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矿,一直延伸到下面看不见的地方。 很奇怪,下面好像有层深灰色的雾气,只能看五六米远。我估计不是水汽就是某种大比重的气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来。 我喊住闷油瓶,两人一起屏息听了一阵,果然有非常小的声音,很嘈杂,很难分辨具体是什么,只能断定那绝对不是水声。 而且就算外行如我,也知道在这种地质条件下,不可能会有地下河。 这道悬崖其实是条十来米宽的裂隙,我们跪在栈道的一个节点上,从木板的间隔能看到下面碗口粗的木头,还带着皮,不像是本地的树种。不知道当初古人修路的时候有没有到下面去,但我有个感觉,他们修这条栈道,就是为了避开那些雾。 也许那些灰色的东西,从远古时期开始就在那里了。 我忍不住问:“你听着像什么?会不会是风?可如果有风,雾怎么不动呢?” 闷油瓶欠起身,猛地伸手按在我肩上,我还以为他想说什么,没想到他竟然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我本能地一把抓住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感觉像极了高原反应,仿佛立刻就要晕倒。可实际上我却很清楚,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体温高得惊人。必须尽快降温,否则高热对身体的伤害是无可逆转的。我扶着他站起来,感到他的体重几乎全都压在我身上。为了减轻重量,我只好把我们的背包都解下来丢在栈道上。 第113页 万幸的是这些木头没有被我们两个压断,离开栈道的时候我长出一口气,把他放在地上,往他身上抹了些酒精。他身上的纹身全出来了,能看到的地方都能看到漆黑的花纹,比以前看到的精细得多,颜色也更深,带着几分狰狞的味道。 我们存身的是来时的隧道,继续往前会走到山腹里去,但我却发现这不是栈道的终点,另一头延伸出去很远,已经大半腐朽了,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我回头拿包,独自走在上面,雾中的声音显得清晰了一些,我突然发现那很像铃声,就是我在外村听到的六角铜铃的声音。 如果真是铃,那下面简直不计其数,怪不得听不出源头,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铃铛呢?难道说下面也关着什么东西,在扯动那些铃?我不敢往深处想,回到闷油瓶身边,摸了摸他的脖子,温度降下去一些,不至于那么危险了。 接下来就是对耐力的挑战。因为行李早就整理过,剩下的东西没有一样可以丢掉。我来回搬运着闷油瓶和行李,他有时候缓过来就会自己爬,一天下来,居然不比我当时和盘马一起走得慢多少。 他的求生意志非常坚定,这让我放了不少心,可我从不相信意志能解决问题。他说他不会死在这,其实更多的只是一种期望。 “我小时候,有一次二叔带我去雷峰塔玩……你知道的,就是那个钢架的破塔,里面还有电梯,蠢得要命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跟他说话,他的眼睛在晃动的炉火下是唯一宁静的地方。 那是个冬天,下很大的雪,风景很漂亮,所以到处都是游客,我一不小心就和二叔走散了。结果我身上没钱,坐不了车,一狠心就决定从雷峰塔走回家去。 那边很偏,我不太认识路,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我一进门就倒在地上,大病了一场,后来才知道,我爹和我娘疯了一样地满城找我,包了好几辆车,但鬼使神差的居然全都错过了。 为这个,我爹给二叔摆了好久的脸色,当然那都是后话。 “所以我虽然体力不如你,耐力应该还不错。你的车停在哪?盘马的是个超旧的塞弗,我怕动力不足在路上抛锚。” 95 第二天他的情况更糟糕了,清醒的时间不到五分之一,但是相反的高热却没有再出现。不好说哪种更危险,但这样只能靠我拖也是事实。大概是因为练过缩骨,他的关节很软,有种吃不住劲的感觉,加上很多地方只有半人高,没多久我的腰就疼得像要断掉一样。 后来再也没听到过铃声,也没再见到那种雾气和晶体,我想这大概标志着我们正离问题的核心越来越远。那里还有很多秘密没解开,但我已经没兴趣了。 他醒来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跟他说话,问他各种各样没意义的问题,虽然这时候不该打扰他,可我真的很怕他就这样昏迷下去。 另一方面,我明白他一死我也完了。虽然这时候考虑他对我的想法很没意思,但既然他跑到这里来救我,纯粹是救我,总不能说他对我完全没感情不是? 这样也不错,我想,那我就不用考虑他死我活的问题了。我不是圣人,我不敢保证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丢下他。 来时走过的路历历在目,当我发现我毫不停息地爬了一天也只走了当初一半距离的时候,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有些东西恐怕是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了。 “小哥,你帮个忙,把我杀了吧。”休息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家人太多了,我……” 吴邪,你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我在心里诅咒,不敢抬头看他。 他是骂是怒或者直接动手我都想过。都吃了双份还来这套,完全就是个纯种混蛋。但等了很久都无声无息,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他闭着眼,看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我呆了好一阵,嘆口气,背起他继续走。 没听见更好,我说完就后悔了。这他妈太伤人,要有多缺德才说得出口。二叔说的没错,人心真是可怕的东西,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怕。 我忍不住想,我一直在唾弃三叔他们的做法,然而闷油瓶这样对我,我都可以……假如有朝一日我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境地,会不会连他们都不如? 到了第三天,最后一盏矿灯也因为电力不足而开始发暗,就像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制了一般。时间长了,我甚至时不时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消失了,就像老痒和阿宁那样,走在这里的是鬼,所以脑子才会这么混沌。 做鬼是什么感觉?和人有什么不同?能提前发现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那种诡异的结局? 我发现我的思路在迅速地偏离现实,倘若这时候有人在我旁边,一定会以为我是精神病院出逃的病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脑袋里突然冒起一个绝佳的念头: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催眠自己,把自己当成一只蟑螂或者蚯蚓之类的,说不定死后就能变成虫子。 这个想法像饿了几年终于吸到血的草蜱子,瞬间就膨胀起来。 这么一想就很想试一试,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有种“试一试也不会死”的感觉。事后想起来我都不禁觉得后怕,因为我明显已经没有正常的逻辑能力了。 第114页 但我当时哪里知道,真的就坐下了,还下意识摸了摸闷油瓶的体温,接着我就发现,在隧道深处,有一双黄绿色的小眼睛正盯着我。 我吓得一激灵,人却清醒过来,抓起匕首就掩了过去。 换了以前的我,肯定还会手足无措一阵,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先行动再考虑了。我守住明暗交界处,决定一有动静就切下去,不管那是什么,先下手为强总不会错。 里面显然是只动物,很矮,发现我站起来也晃了一下。因为本来就是折射矿灯的光线,这一晃就看不见了。 那东西在移动,有沙子滚落的响动,我抓紧了刀柄。 “喵——” 喵?我愣了两秒,两步抄起矿灯照过去。 好一只肥嘟嘟的大黑猫,一身油光水滑…… “老黑?”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被光柱罩住,黑猫好像受了惊,转身一窜就消失了,我追不上,也不可能去追。 难道已经产生幻觉了?我脑子里一团乱,回头去看闷油瓶,他还睡着,好像短期内醒不过来的样子。不可能,这不会是老黑,不然它早冲上来撒娇了,而且它不是在胖子那里么? 对了,张家肯定也养猫的,说不定这是猫祖宗?老黑的祖宗? 得,我们这趟不光见了闷油瓶的祖宗,还见了老黑的祖宗,算是值回票价了。 我哭笑不得,灌了两口水,凉风一吹才发现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不过也多亏了它这一吓,我总算清醒过来,回忆起刚才的想法也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没准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我想,不然我真的失去斗志坐在那妄想变虫子了。 想到这我突然感到非常的轻松,就像爬过了一道坎,几天的痛苦和恐惧都像做梦一样,然后就感到非常的饿。 原来精神状态能这么大幅度地提升人的战斗力,以前看小说里写的我一直觉得是胡扯,可我现在却感到自己比刚进洞的时候还兴奋。 我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好像都锈住了,在嘎吱嘎吱地响。翻了翻背包,居然又发现个漏网之鱼,还是一罐香菇烧鸡。我高兴得都要唱歌了,点起无烟炉倒锅里,加压缩饼干一起煮,顺便又去找消炎药。 大概是被我吵醒的,闷油瓶动了下爬起来,我给他装了碗饼干糊递过去,他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又阴着脸看我,表情就像看精神病似的。 “咱们快走一半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用筷子指了指前面的路,“你放心,我绝对把你活着拖出去。” 他瞅着我忽然笑了一声,也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说实话我们两个现在的狼狈样,是哭是笑,不出声恐怕都看不出了。 闷油瓶看上去比昨天情况好很多,大概算是扛过来了,我打算休息几小时,于是用空罐头和绳子在猫逃跑的方向做了个简易的警戒绳,如果有什么活物经过,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这一觉真就像死过去一样沉,也不清楚睡了多久,忽然就感觉有人在拍我。我惊得坐了起来,发现是闷油瓶,他伸手捂住我的嘴把我往下压,低声说:“听。” 依言把耳朵贴在地上,我立刻就听见有很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而且纷繁杂乱的,绝对不止一个。 “操,这是什么?” 我和盘马走的时候,他可从没有表现出过警惕性,说明这洞里应该是很安全的,怎么我们会碰上这么多鬼东西? 闷油瓶熄了灯,让我躲在石头缝里,自己则抽了匕首伏在警戒绳后面。 没一会脚步声就过来了,我绷紧了背上的肌肉,随时准备冲出去,只听“哐当”一连串巨响,跟着就听见一个粗豪的嗓子嚷起来, “你大爷的,这啥玩意,可摔死胖爷了!” 96 胖子! 我一下呆住了,这难道是在做梦么?可就是做梦我也没想过他会来呀。接着就听见胖子在大声喊, “天真——小哥——中央红军来接你们啦!” 我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跟噎住了似的,小哥也没出声,胖子喊了几次以为没人,停了,然后就有人开始唧唧咕咕地笑,因为说的是方言,也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猫啊什么的,同时有七八道光柱晃过来,亮如白昼,看器材和规模都比我们强得多,怪不得他扯什么中央红军呢。 “胖子——” 我憋不住喊了声,可我以为是喊,实际上声音却很小,而且相当嘶哑。不过那群人还是听见了,喧譁声顿时消失,有好几个人立即沖了过来。 他们的装备都很专业,当先的却不是胖子,而是个很奇怪的戴个墨镜的人,他走到我旁边低头看了看,笑着说:“还真在这,有意思。” 我在人群里找到胖子的大脸,他正笑得跟朵花似的,再看闷油瓶那边也有人围上去喊“医药包”,长出一口气,也不管背后是什么就躺了下去。 这条见鬼的路总算是到头了,我想,我俩谁都不用死,真好。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了,吊着个瓶,胖子说我躺了足足两天一夜。 “睡得没心没肺的。”他说。 “小哥呢?” 他反手指指后面,我撑起身子发现是一辆糊满了泥巴的车,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第115页 胖子扔给我一罐粥,告诉我这几天都在下大雨,路很不好走,从时间上一算,我们进洞不久就开始下了。 “你怎么会来?” “还不是你。” 胖子夸张地摇了摇头,“老子有了惊天的大发现,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就猜到你跑去找那小子了。” “不是我二叔告诉你的?”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是二叔说的,毕竟知道我行动的只有他,却没想到他居然是靠猜…… “不对啊,你不是不知道洞口在哪么?” 胖子打了个哈欠,让另一个人替手开车,自己坐到后面来给我讲了下后来的事。原来他那段时间一直带着人在找进山的路,中间回城接到我要资料的简讯,后来联繫不上我,就猜到我肯定自己跑进去了。 他说他一开始还不信我一个人敢进山,而且我也不认识路,直到有人说看到我去找盘马,才叫了人赶过来,然后在悬崖上发现了我们留下的绳子,就明白我们下去了。 “你知道盘马是什么人?”胖子唏嘘不止,“他是盗猎的,穷凶极恶,你倒有本事让他帮你……” 我不想提盘马和张家的关系,只好装作没听见,又问他有什么惊天大发现这么激动。他嘴角勾了勾,凑到我耳边说,“小子,最好深吸几口气。你现在衰弱得很,可千万不要吓死。” 我心说什么破事还能吓死我,转念一想心却一沉。既然是胖子发现的,肯定和我爹无关,难道是三叔? “我三叔出事了?” “什么呀。”胖子摆手,从钱包里抽出张照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哎呀一声就想站起来,结果忘了自己的位置,一头撞在车顶上。 “怎么样,小天真,服我不?”胖子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我由衷地点着头。 “服,服,我太服了……” 这是张艺术照,上面一个摆着造型巧笑倩兮的女人,虽然有那么点青春不再,可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她是陈文锦。 她居然没有死! “哪弄来的?” 胖子哼道:“还真是巧了,我去洗相片,有几张要处理一下亮度,刚好就在老闆电脑里看见她。” 我心说巧什么,还不是你看见美女就捨不得撒手,你那德性谁不知道啊搞不好根本就是和照相馆老闆狼狈为奸出售美女私照什么的…… “难道她一直都在格尔木?” “可能吧,去年拍的,看不出她这么漂亮。”胖子啧了几声,“据说她好像结婚了,但是户籍里查不到,肯定改了名。” 他一说我就有点泄气。一年的时间什么不能发生,去年这时候解连环都还好好的呢,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没准她现在也早就一缕芳魂化蝴蝶了。 我暂时没兴趣追究这个,把照片揣兜里他也没找我要,估计副本还有很多。喝了粥又有些昏昏沉沉,我突然想起我爹,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胖爷,我爹有消息吗?” “放心吧,你爹早醒了。”胖子看了我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我催了他一句才继续说,“不过你二叔真不够意思,居然说你在杭州,要不是胖爷我精明,差点给骗过去。” 那是,二叔不认识胖子肯定不会说实话。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说的,依胖子这不靠谱的性格,和二叔那是正好180度,对话能超过3分钟我就跟他姓王去。 “对了胖爷,你上哪找来这么多人?” 我指了指前面开车的那个,正好就是在洞里还戴个墨镜的怪人。他现在还戴着墨镜,耳朵倒很尖,听见我提到他,伸手对我比了个v字。 我很介意他的身份,尤其是涉及到闷油瓶的秘密,如果他们事后再去,难保不会找到张家村的位置。 胖子顿了下,好像在思考怎么说。他会这么不痛快很罕见,我不由有些惊奇。 “天真,你知道什么叫登山公司吧?”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简单点说所谓的登山公司,就是收钱把你拖到雪山顶去的组织,怪不得那群人身上洋溢着满满的“我们就是专业”的味道,原来是真专业。 可是这就更糟了,商人惟利是图啊,更何况就算不是图钱,那边的环境也足够勾得任何一个冒险家口水直流。 我急了,“你就让他们进去了?” 黑眼镜怪声怪气地笑起来,在后视镜里对我做了个鬼脸,“小老闆,这是金钱交易,讲的是诚信。我们不会再进去,也不会带别人去,不然,欢迎你把咱公司的牌子垫公厕里。” 我心说别说是个破牌子,就算把你垫公厕里又能怎么样,这么一想脸上自然也不怎么好看。胖子见了也笑了笑,说:“小吴,你把心塞肚子里吧,这人我信得过。” 他这么说了我这才略微松口气,但马上又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立时就坐不住了,“我`操,你花了多少钱?” 没想到这两人沉默了几秒,突然闹笑起来,胖子打着哈哈就问我,“怎么,吴老闆给报销吗?” “报啊,当然报,就是双份我也乐意。” “干脆!”黑眼镜向胖子竖了竖大拇指,“你这次交的小朋友不错。” 第116页 胖子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地说:“我早说了,连人带猫,都比你们靠谱。” 97 后来他们的话题就转了,从汽车聊到各种器材,一开始我还勉强能听出来和攀岩有关,后来根本分不清是什么,加上本来精神也不好,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那几天过得糊里糊涂,大家都在赶路我也不好说什么,到了医院我才知道,胖子完全是在哄我。他说闷油瓶没事,其实确切点说应该是“没死”,他断了3根肋骨,外伤还好,但软组织挫伤很严重,我想起我还傻乎乎地背他走就浑身疼。 如果他的断骨位移再大一点,我光那样背着他就能要了他的命。 闷油瓶醒得很快,不过还不能起身,只能拿眼睛转来转去地瞅我们。毕竟快六月了,气温升得很快,但并不怎么热。我和胖子轮流照顾他,天天聊天打屁的,除了有点闷之外倒也过得舒坦。 中间我抽空给二叔打了个电话,他好像很惊讶,问了一下详情后就让我回杭州。我哪可能回去,噼头就问他关于盘马还知道哪些。没想到二叔一听勃然大怒,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我爹至今都没全好,我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还越玩越野,顺着把我三叔也骂了个狗血淋头。我恭恭敬敬地受着,末了他缓了缓,告诉我说当年三叔和陈文锦他们进东崑崙山,就是这个盘马带的路。 “二叔,这些是不是三叔告诉你的?” 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一下子看到了曙光,同时又有些担心他不肯说。 二叔嗯了声,很久都没回答。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无从想像他现在的态度,只能从那长得不正常的沉默中猜测,事实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你说他们进了东崑崙,具体是怎么回事?” 二叔冷笑道:“你三叔那时候说找到能治百病的办法,要我参一脚,我没去,结果过了几年我才知道,他不光失败了,把女朋友赔进去……” 这句话中断得非常突兀。二叔肯定吞了半句,不过他就算不说我也明白,无非就是三叔被狼追的事。我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拖了十年的,但既然被狼追,就说明他们和阿宁一样,半条腿都踏进了鬼门关。 他一死,我们吴家一样完蛋。 估计二叔还不知道这点,不然也没心情跟我说这么多,而且他也不知道陈文锦还活着,因为他没理由骗我,可我爹就不一定了。他这次在托拉海村莫名其妙地摔伤,包里又有盘马的照片。我们本以为是有人害他,可反过来想,会不会是他自己去的? 这么一想,我眼前豁然开朗。 “二叔,我爹是不是去帮三叔的?”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不满的闷哼,我立刻就吃了定心丸。 原来如此,三叔必定是害怕连累家里才向我爹求助的,不过我爹为什么会去找盘马呢,是三叔给他的消息,还是他本来就知道盘马的存在?更大胆地假设一下,会不会第一次的发现,就不完全是巧合? “我猜科考队第一次考察,就是盘马带的路。” 二叔笑了一下,说:“小邪,我以前就说过你,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不要太阴谋论。” “……不是,我那个……”本来还有无数的话想说,居然被他语气里的冷意压制住了。我仿佛看到了他成竹在胸的微笑,心跳忽然加速,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我了解我二叔的这个语气,他虽然话里这么说,真实的意思却是反的。 也就是说我猜对了。 挂了电话,我叫上胖子一起去了趟托拉海。想知道我爹到底为什么要爬那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也去爬一次。 可惜现在是春天,胡杨看起来都不怎么好看,如果是秋天就能看到红叶了。要找的那棵离村子不太远,孤立在树林外面,还不到一人合抱,但很高,足有十几米,弯曲着像一张弓,上半已经枯死,只有腰中间还有绿叶,乍一看像挂了个吊死鬼。 我没想到这棵树现在这么难看,顺着找到了照片上的破房子,只剩下了一点墙基。 胖子在树底下绕了一圈,嘆口气,说:“小吴,你自己爬吧,胖爷怕把它压断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抱着树干晃了晃还算结实,一使劲就窜了上去。爬树对我来说也算驾轻就熟了,加上树干有斜度,分杈也蛮多的,几下我就过了有树叶的那段。 再上去就是枯枝,我有点犹豫,怕跟我爹一样摔下去,可仔细观察了一阵,却没发现新鲜的断口。 难道他掉下去不是因为树枝太细? 我对胖子挥了挥手,表示我有点担心上面不结实,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我心说放心屁难道老子掉下去还能把你当肉垫,但还是忍不住上去了。 树梢呈丫字形,有一段光熘熘的没有分支,我必须把绳子甩上去固定,抬头忽然发现不到一米左右的地方竟然有朵花。 我知道有门了,虽然我没见过胡杨树开花,但是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长在树干上。那朵花有杯口大,造型像是某种菊花,花瓣很宽,奇怪的是通体呈深黑色,逆光看去还有点透光。 我像只大毛虫一样慢慢蹭过去,真摸到了才发现花瓣摸起来凉丝丝的,居然跟真花差不多。不过它肯定不是真花,因为花茎是一根两寸来长的钉子,刺在树干里。可能是因为树皮失水,现在已经松了,轻轻一抽就拿了下来。 第117页 这花看上去弱不禁风,塞兜里回头大概就不成形了,我犹豫了几秒把钉子咬在嘴里,正准备往下熘,却发现旁边有根碗口粗的分杈上还钉着一朵花。 那是朵粉红色的月季。我忽然感觉自己像只被奶酪引诱的老鼠,不禁啼笑皆非,难道我爹就是被这些花引诱才掉下去的? 毕竟有前车之鑑,我把保险绳分别挂在3个地方,结成一张简易的网,才往那朵花爬去。 过程非常顺利,我发现红花做工很粗糙,还脏兮兮的,显然不如我嘴里的精緻。正在想摘了这朵不知道上面还有没有,谁知才伸出手,身下咔地一响,一阵天旋地转我整个人就载了下去。 幸好那三根保险绳都没事,我被横挂在树上松了口气,忽然听见胖子大吼一声,跟着就有个很粗的东西呼地砸在肚子上,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等缓过劲来低头一看,打我的竟然就是我刚才踩的树枝,而且有股很大的力道往上撩,我立刻就明白我爹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有人在这根树杈上做了个机关,当有人接近那朵花的时候就会突然断开,而等人摔下去后,它还能恢复原位,就像个翻板一样。 他娘的,这种机关的结构虽然简单,可哪个白痴会做在树上? 问题是就算这样我爹还上来了! 难道有人特意在这种鬼地方修这么个搞笑机关,就是为了摔死他? 98 筛选 忍着疼从树枝上爬开,它立刻带着劲风扫了上去。我懒得管还有没有花,直接垂了下去。一落地胖子就给我按了按肚子,还好穿得厚没什么大碍。 “树上有机关!”胖子仰头看了看上面,“妈的,不知道盘马那老小子用这个害了多少人。” “你觉得是他做的?” “你觉得不是?”胖子看了看我,指指地上,“这是你下来的地方,如果没绳子你就直接摔上面了。” 我一看也有点无语,地上埋了不少石头,都是锐角朝上,有几块表面还有暗红色的痕迹,估计就是我爹的血。这些石头分布很巧妙,在这条土岗子上并不显眼,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是人为的。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盘马这个人很剽悍,真想杀人一刀就杀了,何必这么麻烦?” 胖子摸了摸鼻子,“天真,你刚才看到啥了?” 我这才想起那朵花,刚才一慌早就掉了,急忙四处找了找,还好就在树根边上,不过下面的柄摔断了,只剩下半截。 “就这朵花,钉在树干上。” “花?”胖子凑过去,伸手就想捡,“这不是一根石头棍子吗?” 棍子?他看不见?我叫住他,弯腰去抓花柄,没想到才碰到,那些黑色的花瓣竟然就碎掉了,就像烧过的纸一样瞬间化成了烟尘。我惊讶地抬手,发现掌心有几道擦伤,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我的天,这是个试练程序!” 所谓的花茎,其实是和鬼玺一样的材料,所以这朵花也被神秘的力量影响,变成了“鬼”,常人是看不见的。如果有人下命令说“上去采一朵花下来”,能看到的人一定会采这朵黑色的,因为它在前面,而看不到的人就会继续往上采红色的,然后从上面掉下来。 “只有能看到‘鬼’的人才能通过筛选,看不到的人会摔死。”我看着手心的血珠,没想到我现在也有这个威力了,果然是麒麟竭的效果吗?从没听说过植物还能变鬼,恐怕我们一直搞不明白是什么的“鬼”,和通常意义的幽灵也并不是一回事。 “我想,他们在试练的时候肯定还有前提条件,比如不许带安全绳,必须在多长时间内完成等等,类似某种宗教仪式,否则想检测的话,直接放在面前问你看到了什么就够了,也不用冒那么大风险。” “你是说你爹跑来找盘马,就是为了通过试练?” “那也没什么吧,你记不记得密码文里提到,勇士通过了五次试练才得到苍狼的庇佑,说不定我三叔没通过,我爹才……” 说到这我也接不下去了。这太离奇,难道说我爹打算按照古人的方式做一遍?但按照这个标准,不光闷油瓶不行,张家的人大部分都通不过,因为他们看不见。 “那你说这棵树上的机关是谁装的?” 我摇头,这没法假设。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暴力,我们打电话叫了几个人来,几下把那棵树砍了,把机关挖出来才明白这棵树上面为什么会枯死,原来那一段的树枝只剩下了一张皮,里面埋着铜管和机簧,看做工确实不是现代人做的。 “十年前这棵树上边还有叶子,机关是从别处移过来的。”我颳了刮铜管上面的绿锈,能明显看出有两层不同的痕迹,对胖子说,“还是你猜对了,这个看来真是盘马干的。” 盘马已经死了,很多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我只能推测他在发现张家全灭,尤其是闷油瓶死后,认定自己会被报复。他看不到鬼,也不清楚张家整个组织的情况,根本没法判断敌友,所以惶惶不可终日。 也许那个机关原本另有用途,也可能本来就是试练的一部分,他可能并不清楚原理,一股脑都搬了过来,为的是找出一个能替他看到鬼的人。 第118页 可是我爹是怎么回事呢?他是自愿上去,还是被逼的?如果是自愿,肯定和三叔有关了。 我们把铜机关带到医院给闷油瓶看,他也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倒是听说我干掉了一朵花,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找了个理由熘出去,又给二叔打了个电话。二叔听完我的发现,想了想说:“你说你爹为了老三去求盘马?” 求这个字我绝对没有说,可转念一想也没错,比起被迫,有事相求的可能性大得多。会不会他们的目的也是麒麟竭,所以要盘马带路? 盘马和三叔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他不可能答应帮忙,所以我那个老实的爹肯定问过他要什么条件,于是盘马就说…… 二叔轻笑了声,说:“猜得不错。” 我这次是彻底呆掉了,不是别的,而是二叔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闻不问? “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不管老三。”他缓缓说道,“自作孽,不可活。你爹就是不听我的,才会遭此劫难,不过如果你想去救人,尽管去,我不拦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听得浑身发冷。印象里二叔虽然个性有点淡漠,但绝不是不讲感情的人,如今竟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讨论三叔的生死,甚至在提到我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厌恶。我有预感,如果我以后遇到什么危险,他一定不会来帮我。 可是为什么?这说不通啊! “二叔,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小邪,有些话只能当面说。”他打断了我的话,丢下这句就挂了。我愣了愣,再拨就是关机。他的意思是要我赶快回杭州,回去了什么都好说,不回去也不用再找他,可看这个架势,我要是真回去肯定没法再出来。二叔是要我二选一,要是选了回家,三叔怎么办? 难道他打算牺牲掉三叔? 我打了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我爹的手机干脆换了号。真他娘的绝,虽然硬要联繫也不是不可能,可我现在……我下意识甩了甩头,可惜脑子里的糨糊是甩不掉的。 我忍不住想,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二叔已经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了。说实话,我和三叔两个人程度可能不同,但处境应该差不多,会被嫌恶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如果他真的知道,怎么敢不管我? 那么只要我告诉他我死了整个吴家可能都要完蛋,他……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觉得自己很噁心,这不是能仰仗的事情,而是个灾难,而且还是我惹出来的灾难。自己解决不了本来就是作孽了,怎么还有脸拿去威胁自己的亲人? 99 这件事可以瞒着别人,但绝不能瞒着胖子,我问过闷油瓶的意见后,就把我们两个的情况告诉了他。胖子坐在边上的病床上,听完沉默了一阵,忽然笑起来,“这么说,你们两个算是修炼成精了?” 我只好赔笑,“胖爷,我想说的是你现在……” 胖子摆手阻止我说:“简单,把那个鬼玺也给胖爷玩玩,大家就扯平。” 这下不光我无语,闷油瓶的脸色也变了。我说:“胖子你可想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 挠了挠鼻翼,胖子啧了声,“瞧你这意思,我得把你们软禁起来才行?” 闷油瓶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早就想了很久了,也没什么好办法。 “其实也不见得那么麻烦,真正没法对付的只有胖爷,小哥可以杀,我可以逃,也可以拼命,所以……” 胖子瞅了我一眼,摇摇头,“所以我不能是最后一个死。最理想的结果是你先挂,然后让小哥解决你,等我寿终正寝了再轮到他。”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指了指闷油瓶,病房里顿时静下来,却有种一触即发的诡异。闷油瓶已经可以靠着床坐起来了,此刻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是谁都能得到的结论,可被胖子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我还是感觉不太自在,不禁干咳了声, “反正大家这么熟了,你肯定脱不了身,回头再想办法吧。我家那边还有一摊子麻烦……” 想到二叔我就头疼,大致给他们复述了原话,闷油瓶微微眯眼,毫不犹豫地说:“他知道了。”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那他怎么不管我们,我和三叔现在就跟定时炸弹似的,除非我们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他知道没多大事才不怕。” 胖子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你们两个真的是定时炸弹,他肯定有拆弹的办法,就等你们炸了。” 闷油瓶的目光扫过来,补了一句,“所以你们死得越远,他安排对策的时间就越多。” 我听得浑身发寒,就像突然掉到冰水里。虽然感情上我不愿意这么想,可头脑里却像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所有原本看不见的角落。我想起是二叔要我来的,盘马的消息是他给的,也是他骗胖子我在杭州,这一切太巧了,单独任何一件都可以有无数善意的解释,但组合起来,却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我看你二叔对你不那么严,可能还不确定,才要你回去一趟。但他肯定已经安排好怎么对付你三叔了,而且对错杀你也不怎么在意,所以根本不想跟你多说,也懒得再装好人。”胖子嘆了口气,“其实天真,说实话,如果你们说的全都是真的,你二叔倒是个人物。你想想,一头是你和你三叔,一头是整个吴家,正常人都会这么做的。” 第119页 “我明白……”我郁闷地抱头弯下腰去。二叔说过,“自作孽不可活”,他本来就觉得三叔是老鼠屎,结果连我爹也被卷进来,他肯定恨死他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 “你还是回趟杭州,”闷油瓶想了想,继续说,“过几天,我跟你一起去。” 胖子嘿地就笑出声来,用力拍了我一把,“行啊,我也去,你二叔要是想把你怎么样,我俩就把你抢出来。” 我其实并不相信二叔真的会对家人不利,不过他们这么说我却很感动。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上一个同生共死的人,就算不为我自己,我也得把一切都搞清楚。 闷油瓶的伤至少还要半个月,我和胖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他继续养伤,我俩就够了。不料闷油瓶居然很不乐意,好说歹说才答应。接下来我们讨论回去后的对策,有胖子插科打诨,倒是扯得很开心,就是静下来以后总有种说不清的空虚感。 很难相信要对付的是二叔,虽然不如三叔那么亲,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滚动的仓鼠笼子里,不知道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一周后,一切准备都做好了,我和胖子跃跃欲试,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打乱了整个事态。 那是一个周末,我走在去机场的路上,打算买回杭州的机票。天色阴沉,路上没什么行人,一人多高的绿篱在风中唰唰作响。我之所以说得这么详细,是因为我刚拐过一个弯,有个人忽然从树后窜出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差点撞在我身上,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遇上抢劫的了,但等抬起头看清是谁,我“啊”地叫了半声,只觉得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三叔!”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娘的,真是我三叔! 三叔嘆了口气。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几个月不见却好像陡然老了十几岁,连头发都斑白了,脸色更是难看得要死,眼神也游移不定的,哪里还有以前地头蛇的锐气。 简直太意外了!关于他的下落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包括偷渡到国外或者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已经成了鬼,但我真没想到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马路上遇上他。 这他娘的比做梦还离奇,我突然又不确定了,会不会我其实还在闷油瓶病房里,这只是一个梦? 三叔又嘆了口气,涩声说:“大侄子,我现在就指望你了……” 看来他真的是走投无路。我想起二叔的话,心里一酸,本来有一肚子疑问要问,最终还是只问出一句来,“妈的,你跑哪去了?”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我看他嘴唇都裂了,把他拉到路边的餐馆里坐下,叫了一壶茶。三叔抓起杯子就灌,一杯又一杯,好像几个月都没喝过水一样。我看他开不了口,想了想,说, “三叔,解叔怎么样了?” 他的手猛地一抖,半杯水就泼在了自己的腿上。我装作没看见,脑子里也不禁浮出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忽然就理解了二叔的心情。 三叔放下杯子,大概终于缓过来一点,嘶声道:“他死了——全死了……全都死了……” 我估计他所谓的全死了是指当年和他一起来青海的人,可就算解连环死了,不仅有他,不是还有个不知所踪的李四地吗? “李四地也死了?” “死了!”他闻言激动地挥了挥手,好像想把看不见的苍蝇赶走,“就是他杀了解连环!” 100 “你是说李四地先死,变成鬼害了解连环?” 三叔愣了一下,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我全知道了,你们做的那些缺德事。”我下意识地摇头,“我真不敢相信,就因为你们的私心,害了那么多人。” 这时候服务员刚好送菜单过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随便点了几个三叔喜欢吃的菜,他又灌了几口茶,等人走远才长吁道:“大侄子,你不懂,有些事不是想停就能停……” “我怎么不懂!要不是你们贪财,怎么会惹出这么多祸!” 他忽地冷笑起来,“财?我吴三省还……” “我知道,”我是真的不想听他说下去,他的每个字每个表情,都能激起我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厌恶感,“你们后来发现那东西能起死回生,就不是为财了。” 三叔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没接口。我估计我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正在想新的说辞,也不禁暗笑,但更多的还是痛心。我没想到,这几天都在想对付二叔的方法,结果先反目的却是三叔。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菜一个个送上来。服务员看我们的眼神很怪,中途还藉故跑来好几次,我怀疑她以为我是放高利贷的,怕我们追债追出人命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真实。 三叔倒也不客气,闷着头就吃,我脑子里一团乱,趁机也理了几遍,就等他吃完一推碗。 他毕竟是在道上混的,气势上我永远赢不了。 “三叔,到现在也不用瞒我了,你告诉我当年是怎么回事吧。” 第120页 他擦了擦嘴说:“行,我简单点说。” 我就怕他老奸巨猾,不主动说反而套我的话,因为我知道的不是全部,搞不好就又被骗了,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就答应。我喜出望外,同时也有些担心,他会来找我肯定是有所求,给我的越多,要求的事也就越难。 他虽然说了简单点,可整个事件非常复杂,说完也花了好几个小时。他说他本打算让这些事全烂在心里,说了这一次,以后也绝不会再提了。 我听了才明白,原来整个故事的起源并不是十年前,还要追溯到更早的年代。那时候陈皮阿四还在当土匪,不知怎么知道了青海的萨满有起死回生术,解放后潜伏回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而他的孙女陈文锦也知道一点内幕。 十年前的科考队正是盘马带的路,他知道那个群葬洞里鬼魅横行,在经过的时候表现反常,被陈文锦注意到了。盘马当然不会主动说出来,可他其实对张家是又恨又怕的,加上陈文锦是个特别善于言辞的美女,交谈之下反而把那个地洞的秘密告诉了她。 陈文锦明白那里就是她爷爷在找的地方,另一方面她又不相信真的有鬼,于是第二天雪崩后,她就伪装成无意间发现地缝的样子,带着几个人进了洞。 再后来发生的,就和我猜的差不多了,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盘马不肯下去,留在营地照顾我爹而已。 直到霍玲癌症病癒后,她才明白那些传说居然是真的。陈皮阿四不放心外人,她就提出还是原班人马可靠,不会扩大影响,而且当时也有人跃跃欲试,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就主动联繫我三叔和队里的人,又去了一次。 那一次行动他们在洞里兵分两路,据说经历异常诡异,三叔在提起的时候也脸色发青不肯多说,总之他们偷出了鬼玺,至于伙同解连环和李四地,在书店的地下室里做起实验就是后话了。 另一路的霍玲齐羽等人才是大部队,他们糊里糊涂地乱撞,反而先惹上了麻烦,被狼追得走投无路,死了好几个。三叔他们心里有鬼,害怕自己也逃不掉,就让陈文锦去盘马那里打听对策。 我看三叔的表情有些异样,估计陈文锦走的是色`诱的路子,盘马告诉他们接触过鬼玺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鬼,袭击生前认识的人,唯一能抑制的办法就是张家的麒麟竭。联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他们确定盘马所言不虚,就叫上霍玲等人,去向张家人求助。 后面的事霍玲都说过了,她没有骗我,只是不知道三叔他们背后的小动作。 “等一下,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三叔表情不变,抽了支烟点起来,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问题。我火起来,拍了下桌子,“03年末,霍玲他们都还没出事的时候,你们就通过盘马绑架了他的养子,还在他身上做了起死回生的实验,那次实验的记录还被霍玲偷走,交给了陈皮阿四!” 他仰头看着烟圈缓缓消失,似乎沉浸在往事中,好一会才低头看向我,“霍玲是第四个联繫我们的,前面的都死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实际上那三个人可能不必死那么快,是他们为了摸索规律,才坐视他们死掉的。 “你们怎么逃掉他们的追杀的?”我皱起眉,感到自己的喉咙发紧。越接近真实越觉得噁心,这整个故事好像就没有哪怕丁点光明之处。 苦笑着掐灭了菸头,三叔右手虚点了几下,说:“你错了,我们根本没逃掉。” 我“啊”地叫出声来,“对了,李四地和他们比较熟,他先被杀,然后缠上了解连环?” 三叔点头道:“还有没有问题?” 我心知问题还有无数,但都比较细节,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问起,摇摇头,抹了把脸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忽然听到三叔咳嗽了声,倾身向前说, “大侄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终于来了,我暗嘆,这就是他的习惯,他每次问人过得怎么样,接下来的不是手头不宽裕就是遇上点麻烦,他找我果然还是有目的。 “算了,三叔,你想我干什么直说吧。” 三叔咧开嘴巴,路出几颗黄牙,“大侄子,我知道你和张家的那个小子有交情,你卖个人情给我,替我求求他。张家手段多,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他了。” “你要他帮你把解叔和李四地的鬼干掉?”早有预感会是这个,我连台词都准备好了,“不对,是不是还有一群狼?” 那些东西留着总是祸害,闷油瓶一直到处灭鬼就是因为这个,以他的性格,大概不会拒绝吧。 我知道三叔对他来说是害了全族的仇人,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他毕竟还是我三叔。 101 “没那么多,我们惹上的比霍玲他们少。” 他平静地说完,又摸了根烟出来。我暴躁得要死,恨不得一拳头揍上去。 几只还不是一样,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要怎么跟闷油瓶开口,瞒着他不是人,也瞒不住,但是我真怕他碍于我的情面答应下来。 我不怕他跟我翻脸,我宁愿他跟我翻脸,可我偏偏知道他不会。 其实理论上还有一个选择,我什么都不说出去,自己去和那些怪物拼命,赢了自然完事大吉,输了我他娘的也就解脱了。 第121页 但是我输了以后呢,我99.9%会输,结果什么都解决不了,只会变得更糟糕。那和自杀没两样,只是逃避问题。 “还有,”三叔说完停了停,抱着手臂看我,“找他要40血,我快到极限了。” 我乍一听没明白什么意思,迟了几秒才猛地站起来,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只觉得有血冲上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同时几股强烈的麻木感顺着四肢迅速蔓延开来。 “你说什么?”我嘶声问。 三叔没回答,垂下眼睑看着桌上的剩菜嘆了口气。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最初的暴怒过后,涌起的是无尽的空虚和恐惧。我忽然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但是更可悲的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因为这两条其实是一条路,要么都答应,要么都拒绝,不然就没意义了。 我盯着三叔,他看似平静地拿出打火机点菸,但颤动的火苗出卖了他。我陡地笑出声来,这太他妈的搞笑了。我想起被我吃掉的第二片麒麟竭,要不是我硬塞给闷油瓶……如果那还在我手里,我现在大概已经欣喜若狂地交给他了吧。 有些性格上的东西,可能真的是刻在dna里的。 “我给你输血,”我说,可感觉上却像是别人在说话,“我血里也有麒麟竭。反正我是o型,要多少有多少。” 三叔看起来并不太意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我这才发现我在潜意识里有多希望他改变主意,可那只是天真的妄想而已。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吴家,他都得活下去,不然就是连人带魂死透了,什么都不能留。 不是救他就是杀他,这是二选一。我很清楚,他也知道我很清楚。 他娘的,这根本就是个套,而且我还要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以前我一直觉得只要调查就会有进展,事情摊开来总会变得好办,从没想到面对的也可能是这样一种狰狞的局面。智慧或者力量,真相或者谎言,什么都撼动不了它。 说实话,我宁可三叔狂性大发杀了我,用我的血救他的命,那样我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可是他却来求我,他说“我现在就指望你了”。 妈的,我指望谁去? 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也许它根本没变过,只是从来都潜伏在暗处,现在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我就受不了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餐馆的,三叔给了我一个手机号,要我准备好了联繫他。我认为我应该气得吐血,血溅三尺那种,也可以怒发冲冠,一刀把他捅死,可是两者没有。我确实没种,连表现得惨烈点都做不到,就这样傻呆呆地回了医院。 在闷油瓶的病房外徘徊了很久,我怎么都想不出第一句要说什么,直到胖子从里面出来,迎面看到我,咧嘴笑道:“天真?票买到了么?” 我支支吾吾了几声,胖子马上看出不对劲了,“怎么回事?没买到?” 对他打了个小声的手势,探头发现闷油瓶不在床上,正靠在窗边看我们。我心知躲下去不行,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让他先出去。 胖子啧了声,没说什么,指了指我就走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回头要告诉他,可他眼睛里更揉不下沙子……我嘆了口气,暂时没心情考虑他的反应。 我进去的时候闷油瓶已经掉头去看风景了。六月的天黑得很晚,外面灯光稀疏,远方还剩下最后几丝夕阳,酱灰色的天空,就跟我的心情一样难看。 “你还没吃呢?” 一开口我就后悔了,这他娘的什么傻`逼台词,比我之前想的都差。 他大概发现了什么,微微偏着头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他眼里有股凉意,不是很冰冷的那种,不至于让人说不出话来,但也没有应该有的温度。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赶紧退出去,但我知道这不现实,要真的打了退堂鼓下次会更难。我抹了把脸把门带上,抬手让他先别开口。 他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看了眼一直没人的隔壁床,被褥折得整整齐齐,勉强挤出个苦笑。还是站着比较好,古人说得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再磨叽就是矫情了。 “其实我刚才出去遇上三叔了,没去买票。” 他闻言皱了下眉头,一屁股坐在床上。 “他说解连环和李四地都死了,现在在追他。”我继续说,语速放得很慢,因为不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问句。已经决定的事情,再问他就是推卸责任了,“所以我来求你,你要是不想管就说,我绝不会怪你。” 这下再不是凉了,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戾气,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平常淡然如水的样子。 “好,”闷油瓶顿了顿,又问,“他在哪。” 我一下子噎住,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其实我早就料到他会答应,可我还是觉得他这样子不太对。我绝不相信一个人天生就能这样淡然,他要么是太习惯压抑自己,要么就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还是等你养好伤再说吧,他能耗到今天,多几天应该也死不了。” 反正有两件事,先把我那件给了了也好。血不是汽油,o型虽然号称万能输血者,也不是随便能往里灌的。这种事医院肯定不会干,我们一方面要找人,一方面还要配血,时间不会短。 第122页 他点点头,忽然朝我笑了一下,笑意很淡,我差点以为是眼花了。 接着他就站起来,把手放在我肩上按了按,说:“以前你说你要帮我看,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我感觉着他压在我肩上的重量和体温,下意识“啊”了声,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扶着我,不知道想起什么,闭了闭眼,再睁开就严肃了许多,“我说过,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但我从没想过要找谁报仇。这是老天在玩,不是哪个人能做到的。” 102 我猛地想起来了,他当时不光说了这个,还说就算找到真相也看不到内容,于是我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看。联想现在所谓的真相,那时候哪想得到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得不服命运这东西,还真是天在玩。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再反对了,“好吧,我先弄明白那些鬼在哪,回头安排一下。” 下面的战斗我不太想说,也没什么特别精彩的地方,无非就是调查和各个击破。胖子知道后没说什么,倒是帮我们想了不少办法。 那些没策略的鬼不难对付,被刻意分开的狼也没多少攻击力,唯一的问题只是,我看到它们被消灭,再也不可能有之前的痛快心情。 我觉得除了噁心,没有任何词能准确地形容整个事态,最糟糕的是为了不让一切变得更噁心,还偏要脱最无辜的两个人下水。 解决三叔的那些尾巴,我们前后足足花了一个月,要不是还要输血,我真不想再去见他。他笑起来还是我记忆中既威风又讲义气的三叔,可我知道,他早就不是了。 他告诉我这边不是他的地头,配血什么的最好到洛阳去。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偷偷告诉了胖子。胖子勃然大怒,想了想说不能听三叔的,他去找人,要我等几天。 这时候闷油瓶已经出院好久了,我们都住在旅馆里。本来我还在担心接下来如果太复杂瞒不住他,没想到他也很忙,一出去就是好几天,也不清楚在干什么。 两天后胖子找的人就来了,是上次那个黑眼镜介绍的,我一看到那人,心里就剩下了三个字,“不靠谱”。该怎么说呢,那傢伙很年轻,跟我差不多大,穿一身粉红色的暗花衬衣,很潮的样子,也挺帅,就是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看起来像个医生。 我估计他就算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也不可能超过1年。 这个所谓的医生叫解雨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我们叫他小花。我心说你名字里也没个花字,明明是个大男人这是玩的哪一出,该不会是假名吧,要不要叫他拿资格证出来看看,但虽然脑子里念头涌动,还是随口叫了声。 小花朝我笑笑,说:“我知道你,你叫吴邪。” 我一愣,有点接不上口。他知道我的名字很正常,因为黑眼镜知道,可他的语气太怪了,好像认识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也不解释,从口袋里摸出注射器和试管就准备给我採血,我还在想这是不是太不靠谱了点,他姑且算是地下医生吧?怎么能放裤子口袋里呢,至少也该有个箱子什么的吧?忽然感到胳膊上剧痛,一下没防备,“嗷”地叫了起来。 我敢说他是我见过手最毒的人,就连闷油瓶跟他一比,都温柔得好似被舔了口。 小花却好像很得意,扬了扬针管,做了个ok的手势。我本想吐他几句,但想到三叔也会被这么来一下子,还是把喉咙口的话吞了回去。 配血很快就完成了,小花告诉我问题不大,但全血还是很危险,因为我们血型不同,红细胞里有凝集素。问过三叔说那就不要红细胞,用血浆,转述给小花,他当时就有点崩溃。 我懒得管他,这血浆血清什么的我本来就闹不清。除了这个问题,还有一点就是用量,因为我血里的浓度肯定没闷油瓶的高,而且我也不敢说这东西能符合四则运算的规律。 比如,问,总血量是500,而一次输血40,需要转移35%的药力,需要多少次才够。或者,500正好能续命100年,问,续命30年需要多少。 这种数学题我可没有办法去算,反正这一次400,再多我也撑不住。 去给三叔输血的时候我不想上楼,于是蹲在楼梯间里抽菸,小花下来拍了拍我,表情有些奇怪,“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他看我不想说也就算了,嘆口气说:“他让我带话给你,说他对不起你,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小花歪着脑袋看我,显然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本来三叔那句话挺让人郁闷的,被他一说居然变得有点好笑,我也不禁无奈起来。 不过我反而放不下心了,谁知道40能管多久,什么叫不会再麻烦…… 我苦笑了下,对他挥挥手示意先回去,他跟在我后面走了几步,忽然说:“其实我好奇得要命。” 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口。换了我在他那个位置,肯定也一样好奇,甚至不说清楚绝不会答应,可是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就显得有点可爱了。 “好奇我也不能说。” 他似乎料到了,笑着又说:“你小子运气不错,我这是第一次给人输血。” 我猛地回头看他,他的表情特诚恳,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我差点被一口气噎死。他娘的,这是在搞笑么?这幸好是血型对了,要是不对,三叔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第123页 早就该想到,他和黑眼镜都不像什么靠谱的傢伙,不对,应该说胖子找来的人肯定都不会靠谱。 也许是和闷油瓶处多了,我想了下居然就淡定下来。这有啥啊,反正木已成舟了,该做的都做了,下次肯定不找他。 “你到底是不是学医的?毕业了吗?” 小花古怪地笑了笑,“我有证啊,只不过拿的是兽医证。” 我站在原地把黑眼镜的祖宗十八代轮着问候了一遍,干他娘的,弄个兽医来耍老子,这是有仇啊还是有仇啊还是有仇啊! 但我决定不表现得太吃惊,因为这小子根本就是故意的。又走了几步,果然就听见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本来是学医的,后来晕血,就不想干了。” 我心说这真是见鬼,你给我抽血的时候那么狠,哪里像晕血了,可嘴里却鬼使神差地问:“你是学医的,你说没有心率和血压的人,是不是死定了?” 他又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笑得很虚,有种好像瞒着我什么又特别想点出来,可我又不上道的味道。 “怎么了?” “老痒也问过差不多的问题。”他眨了眨眼,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见过什么了?” 老痒?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哪两个字,直到他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才明白他说的是解子扬,惊得张大嘴好半天都合不拢。他怎么会认识解子扬?难道黑眼镜也和这些破事有关? 不对,我忽然悟了,他难道不是姓谢,是解?他和老痒是本家? 103 “你们是一家的?” 小花点头,说他们是远亲,不过不怎么熟,逢年过节回老家才能遇上。他就是从老痒嘴里知道我的存在的。 很难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名义上是胖子找来的,而胖子和整件事应该都无关,两边的人马完全没交集,是从谁那里牵扯上的呢? 可如果说里面有阴谋,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又不像,而且直接提出来,不是只会让我提高警惕么?难道老痒也见过那份报告或者副本,于是拐弯抹角地问过他?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小花一阵,他好像真的只是好奇,等了好久摊手道:“你看,我知道你是老痒最好的朋友才主动来帮忙的,本来他们找的是别人,我毕竟是个兽医。” 他说得很慢,中间一直在饶有兴趣地瞧我。也许老痒以前说得时候态度太暧昧,他似乎认定我们有个共同的秘密,说了半天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挖内幕。 末了他见我还是没反应,终于嘆了口气放弃了,“你这人跟老痒一样,活得一定很累。” 我听了哭笑不得,他在怪我无趣吗?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内情了,不然就冲着这句话都可以揍他一顿。我摇了摇头,“老痒都走了,说这个不太好吧?” 小花有点惊讶,“他不是被抢劫的?” 我知道自己说漏了,怕被他看出表情上的破绽,一摆手就往前走,“他当然是被抢劫,所以现在想活得累都不行。别提这个了好吗?是我发现现场的。” 他一下子沉默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起疑心。 我不敢告诉他实情,一方面是太玄幻了没法说,一方面也是搞不清他是敌是友。他是解家的人,理论上解叔和三叔是一起的,可解叔和解家是两回事,而且现在他连鬼都被我们捏死了……解家已经死了两个,要真知道和我们有关,搞不好要出大事。 可是我又很希望他能帮我,因为他显然知道很多我从别处查不出来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要装没看见,未免太可惜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祈祷他明白过来好,还是该祈祷他什么都不发现就这样糊弄过去好,忽然就想起二叔说我想问题不要太阴谋论的时候。他当时的心情说不定也非常复杂,就跟我现在差不多。 抓了抓头皮,我想起另一个问题,“对了,如果我要给a型血的人输血,是不是也要做配血?” “还要输?你是血牛?”他闪身超到我前面拦住我,可能是因为涉及到专业,表情微妙地有些崩溃,“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红细胞里面有凝集素就不要红细胞,那要的是什么?” 他一副“你们在玩我吧”的表情,我却根本听不出问题在哪。麒麟竭到底在血液的什么部分,三叔他们肯定分析过,既然可以用血浆,当然就不在细胞里了。 可是麒麟竭可以吃下去,为什么血不能直接喝呢?效力会打折吗? 我发现还是必须找一次三叔,把这些细节都问清楚,尤其是那种变异之前有没有前兆。如果有,日后我们会方便得多。 小花见我一直不开口,嘆了口气,“算了,反正和我无关。你和a型算同型输血,问题小一点,但最好还是做一下。要是那人在这边,就把血样一起给我。” 我只能摇头,这个问题我不问不舒服,可问了还是不舒服。我哪敢找闷油瓶要血样,而且按闷油瓶的说法,我这毛毛雨根本帮不上忙。 送小花回了房间,我站在门口挥了挥手,正想说点客套话,忽然品出不对劲在哪了, “等等,你说我和a型算同型输血?” 他看着我,神情渐渐就变得有些异样,“你是a型,你不知道吗?” 第124页 “我以为是o型。” 小花伸出大拇指比了个牛`逼的手势,说:“我服了,你们不愧是黑眼镜的朋友。” 这当然不是夸我,可我的血型是写在户籍里的,谁对谁错根本不用多想。我暗骂了声庸医,告别他往回走。反正事情都办完,这位爷也可以烧香送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我就知道闷油瓶回来过,因为放在电视旁边的画轴不在了,老黑也没在沙发上睡觉。我没怎么介意,最近闷油瓶都是神出鬼没的,经常这样碰不上,可没想到转了圈却发现他的行李包也没看见,就明白不妙。 这小子八成是跑了。 我急忙找到手机拨号,他接得倒是快,听见他淡淡地喊了我的名字,我差点就控制不住怒火把手机摔了。 “你在哪?” 他很轻地笑了下,“我走了。” 我听到电话里很嘈杂,夹着有节奏的哐当声,肯定是在火车上,一句到嘴边的脏话硬给吞了下去,“你走哪去?” “我想离你们远点,”他平静地说,“也许去美国?” “见你的鬼!”他要在我面前我肯定揍他一顿,但他不在,我反而冷静下来,“张起灵,我告诉你,中国的对面不是美国,是阿根廷。” 他又笑了下,说:“好,那我就去阿根廷。 我听出他语气不太对,有种强打精神的感觉,之前虽然一直都很闷,却不至于这么萎靡。 “你不是说不在乎吗?” 他迟了几秒才说,“我是不在乎。” “那你跑什么呢?你的问题都解决了,就要过河拆桥拍屁股走人?” 他沉默下来。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我也不可能把什么都戳穿了问,那太伤心,对我们两个都是。 “吴邪,”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活着还有什么追求吗?” 我愣了,这算什么问题?我当然有追求,数都数不清的追求。想到这,不知为什么我胸口却一闷,“你可别说你没有。” 等了很久他都不回答,只能听见对面车轮撞击钢轨接头的响声,和他几不可闻的呼吸。我突然觉得电话这东西真像个怪物一样,它好像能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却是道最难以逾越的鸿沟。 于是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他不开口,我不敢乱说话,而他最擅长的就是不开口。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最后打破僵局的还是他。他说“拜拜”,然后掐断了。 我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呆,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很蓝,他如果往车窗外看,应该也能看到一样的蓝天。 第一个浮起念头是去找他,可中国这么大,谁知道他要去哪里,就算他真的跑到阿根廷去我也没有办法,甚至都不会知道。更何况我找他干什么?打他一顿?把他关起来?不可能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他要走谁也拦不住。 又变成一个人了,我想,一转念又发现不对,还有被拖下水的胖子,可是他们不同,胖子完全是局外人,很多事我都没有跟他说,也没法跟他讨论谁先死的问题。 我一头栽在床上,躺了几秒钟又弹起来,我想起三叔,如今能帮我的只有他了。 104 看到三叔的时候他也在打包行李,发现是我,表情很复杂地指了指床,我也有些尴尬,于是坐在床角等他。房间是标准间,很小,地上摊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我看了下,大部分都是户外器材,也有不少包装好了的,看不出是什么。 等了一会,我发现他短期内是没法告一段落的,起初的愤恨消了不少,心里颇不是滋味。怎么个个都要跑路?我难道是个天怒人怨的大蒜吗? “你到哪去?” 三叔蹲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说:“洛阳。” 也算是意料中的答案,他本来就说了要走的。 “有没有……不舒服?” 他侧头瞥了我一眼摇摇头。我不禁堵了下,正在想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居然提起来了都不问一句,就听见他咳嗽了一声, “大侄子……” 说实话我这时候已经有点脆弱了,忍不住鼻头一酸,可我就算想撒娇也不可能找他,“三叔,我来这是有事想问。” 三叔“嗯”了声,背对着我继续整理东西,但我知道一定他在听。 “麒麟竭是吃的,你们为什么要换血呢?”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这些事没道理讲。搞不好陈皮阿四是对的,我们惹上的是崑崙龙脉里的地阴,要靠天阳中和,而活人的气血就是天阳汇集的地方。” 那不成了吸血鬼了,我苦笑,用讽刺的口气说这种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其实就是根本没搞懂吧。不过人类搞不懂的事情本来就很多了,所谓的知识,其实有时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对经验的解释而已。 “那……靠怎么判断自己要……变成那种东西?” 他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站起来顿了顿,转身面对我说:“张起灵还跟你在一起吗?” 我愣了下猛地明白了,闷油瓶会突然跑路,敢情罪魁祸首是他! “我靠,你见过他?” “那小子自己来的,你被跟踪了都不知道。”三叔嘆了口气,感慨地说,“别的不谈,他倒是真讲义气……” 第125页 “你跟他说什么了?”我终于明白闷油瓶为什么那么消沉,他娘的,我早就该明白,“你是不是跟他说他快变怪物了?” 三叔沉默了一下,脸上突然浮起一层戾气,“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他当年身上血可以算是整个换了一回,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运气好的不得了了,我只不过实话告诉他。他们张家能杀鬼,根本就是半个身子踩进了鬼门关,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摸到鬼,因为他们本来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迟早的事,谁都逃不掉。” 他一口气说完,我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跳起来抡起右拳就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挥了过去,但三叔早有准备,让过我的拳头,一把拧住我,借着去势就把我按在了床上。我感到右臂一阵剧痛,他用膝盖压在我背上,我挣了几下,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这群人,真他妈的无耻——”吼得声嘶力竭,我才发现任何脏话都不如这两个字贴切,“你知道他不行了,还找他要血!你有没有良心!” 三叔冷笑道:“那你说怎么办?找个角落等死,然后把自己家的人都杀光?” “不用扯得那么好听!你就是自己不想死,才不会管吴家的人!” 他又冷笑了几下,突然“咦”了声,从我口袋里抓了个东西出去。 我精神还处于失控状态,并不关心他做了什么,只感到压在背上的力道松了些,一个翻身就把他掀了下去。 三叔顿时失去了平衡,趴着摔在了杂物堆上,我抬脚踹在他腰里,他闷哼了声,居然屈着手臂没还手,仿佛在护着什么东西,也没有爬起来的意思。我上前揪住他的领子还想继续揍,一眼看到他的右手,也不禁一呆。 那竟然是陈文锦的照片,就是胖子给我的那张。 我心说莫非他还念着旧情?慢慢松开手,听到三叔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不像是高兴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陈文锦有什么问题?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照片,脸上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表情,有点像愤怒,又有点疑惑,同时抓着照片的手还在不断地打颤。 终于,他喉咙里呵呵响了一阵,憋出几个字来,“她……她怎么……还活着?” 三叔抬头看我,眼神发直,好像真的希望我能解答他的问题。这种疯狂的眼神我并不十分陌生,因为不久前还在盘马脸上见过。我心里直打鼓,一方面搞不懂他为什么激动成这样,一方面怕他会受不住刺激疯掉。 我想起二叔说的,原来三叔根本不知道陈文锦还活着?不过他这个样子离惊喜绝对十万八千里,倒像是见了鬼似的,难道说…… “她也是复活的?”我脱口而出。 可这也没什么可怕吧,至少他就不怕闷油瓶。我转念一想就懂了,搞不好他有什么对不起陈文锦的地方,就像盘马怕闷油瓶报仇一样。 跟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居然还瞒了那么多东西没说! 没想到三叔一听却暴怒起来,“放屁!鬼玺在我这!她怎么……”刚说完这半句,他似乎猛地醒悟过来,大叫一声,跳起来疯了一样地往外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贱`人!我们都被她骗了——” 我哪能让他逃掉,急忙起身去追,幸好他跑得跌跌撞撞的,并没有走多远就被我揪住了。但他似乎并不是打算逃,反而反手抓住我吼道:“她在哪?你从哪搞到照片的?” 其实照片是胖子找来的,陈文锦在哪我们都不知道,可三叔那样骗过我,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我就告诉你。” 三叔站了一会,喘气声渐渐小了,大概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缓过来一点,让我回房间,自己则带上门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却不抽,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他的脸色铁青,眼睛藏在阴影里,眼角的肌肉偶尔控制不住地抽动几下,看起来压抑了极大的怒火,好像随时会爆发的样子。 我怀疑之前的猜测错了,他受的打击太大。三叔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就算陈文锦真是他亲手杀的,现在要上门报仇,他也只会想办法干掉对方。哪怕那个鬼真的超级恐怖,也应该是害怕,而不是愤怒得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 我居然有点痛快,陈文锦那娘们是真的牛`逼,能把他气成这样。 眼睁睁地看着那根烟烧成了整条菸灰,直到烫到他的手指,三叔把菸头扔掉,长出口气,对我说:“好,我告诉你。” 碰上他的目光,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却是后悔。他就像一条垂死的蛇,现在活了过来,眼睛里又装满了冰冷的算计。 我明白,他之所以答应告诉我,纯粹是因为他想说,接下来的话肯定不会是好事,可我又不可能阻止他。 105 事情要从9年前的那次探险说起,三叔这一队人深入了遗蹟的核心,也就是圆形千棺洞中间的祭台。他们在那里得到了鬼玺,还有一种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根据记载,那药丸正是密码文中五次试练的真相。 三叔并没有细说得到丹药的过程,他只告诉我洞里有很多浮雕,上面说那些药丸一共是12种,分为六组,分别对应除苍狼外的另外12个威尔玛战神。一旦吃下第一粒,就必须每半个月再吃一粒,否则时间一到就会变成鬼,但除了第一组外,每组中只有一粒是有用的,另一粒吃下就会立刻死掉。也就是说,只有第一次绝对安全,之后每次都是二选一,最终存活的概率只有1/32。 第126页 “你们吃了?”我忍不住打断他的叙述。简直太疯狂了,怎么可能有这么蠢的事,因为几幅浮雕,就去吃几百上千年前的丹药。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本来没毒也早就不能吃了。 三叔摇头,说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钱去的,眼里只有黄金祭品和鬼玺,怎么可能相信这么迷信的东西。但因为陈皮阿四的要求,还是把药丸一股脑都带了出来,路上还开玩笑说要拿去化验后来也忘了,直到密码文破译受阻,开始出现灵异现象为止,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起那些药丸。 所谓的灵异现象,无非就是有人被狼咬死。三叔说,洞里可能有种类似辐射的力量,接触时间越久,受到的影响就越深,所以他们这一队先遇上了鬼狼。不过他们见过浮雕,所以很快就明白,是萨满们的诅咒应验了。 根据浮雕的内容,进入祭坛的人都是自愿接受试练的勇者,他们明白自己逃不掉了,不得不吃下了第一组药丸,而在吃下药丸后,灵异事件便再也没有发生。 讲到这里三叔停了下来,又开始抽菸,他隔着淡蓝色的烟雾看了我一会,说:“吴邪,如果你面对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 “化验啊,这还不简单?” 他点了点头,“对,我们一开始也这么想。我们有科技手段,如果有毒药很简单就能分析出来,可结果所有的药丸从里到外都是一种成分,就是某种未知的石粉,和鬼玺一样。陈皮阿四知道后笑我们不自量力,他说丹药里的是天阳和地阴,用科学手段是检测不出来的。” 说完他又问:“那,你面对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怎么办?化验不出来的话……1/32总比0强,而且能多活几天就是几天,当然是赌了。” 三叔笑了起来,拿烟指了指我,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那是只有你一个人,但是我们有6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背上猛地升起一股寒意。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不止一个人,所以根本不用冒那么大的风险,只要每次推出一个人先吃一粒,剩下的就可以轻易得到正确答案。 “可是谁愿意先吃呢?” “是啊,可是谁愿意先吃呢?”吸了几口烟,三叔把我的话悠悠地复述了一遍,“反正我是不愿意的,你愿意吗?” 听了他的问题,我心里冒出的却是另一个念头。看样子那些药丸的功效和麒麟竭是差不多的,说不定麒麟竭就是那些药丸的升级版,那闷油瓶就还有救,我们可以去那个千棺洞里找那种药丸,既然三叔能活到现在,他当然知道什么顺序是正确的。 “等等,那你为什么不再吃那种药丸,反而来找我?” 三叔扶着额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让他继续说。 刚开始他们还没把浮雕里说的太当真,所以有个人自告奋勇把第二粒先吃了。那个人死得非常惨,他们这才警觉起来,于是陈皮阿四给他们先后找了狗和人试药,可奇怪的是,即使是确保安全的第一组,不管是狗还是普通人,吃了以后无一例外都死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结论就不知道害了多少生命,虽然我早就料到,还是听得心里发瘆。 “我们带出来的药不多,经不起浪费,眼看时间快到了,正好和霍玲一起的一个女人也遇上了狼,联繫老解,老解心软全告诉了她。那女人说自己的男人已经死了,自己也不想再活,让我们通知剩下的人。我们当然哄着她,没想到她运气好,赌到第三次的时候才输……” 即使是三叔讲到这里,脸上也现出几分佩服和嚮往,可这种感情对比他的做法,却未免太讽刺了些。 “我们四个怕没发作的人吃了没用,度日如年,到最后一天都快急疯了。文锦就说她来试,反正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她不忍心我们互相残杀,但是她想再见一见自己的家人。”三叔顿了顿,猛地扔掉菸头,“我们居然信了,让她回家,然后她当着我们的面,就在陈皮阿四的眼皮子底下吃了药死了。” 因为知道后来的发展,我听到一半就明白了陈文锦的诡计。在陈皮阿四面前,三叔他们不可能详细检查她的身体,要骗过他们很简单。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吃药,也没有被毒死,而是反利用其他人的心理,因为她那样一死,他们一定立刻吃掉另一种药,结果不管是死是活她都赢了。 三叔嘆了口气,“我们三个也是走狗屎运,没被那贱`人害死。吃完那一套药,李四地吓破了胆,逃回老家。我则和解连环一起去找盘马问鬼玺的用法。他这次倒是老实,一看到鬼玺就什么都说了,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张家人早就找到了更好的解药,叫麒麟竭,而且药力都在他们的血里。之后霍玲找到我们,为了挖出鬼玺的秘密,我们就威胁李四地,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和他们一起去了张家村。” 原来所谓的试炼发生在03年,从他说的时间推测,起死回生的实验竟然还是在这之后,估计就是什么狗屁鬼玺的功能了。 “你们当时已经不需要血了,为什么还要害张起灵?” 他沉默了一下,笑道:“你没听说过有个词叫‘有备无患’吗?再说,哪有人在听了那么诡异的故事后不好奇呢?” 第127页 我都被他气笑了,“好,是这样,你们把他的血打到自己血管里,就是怕那几颗药效力太差,结果果然太差,只管了不到10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鬼玺到底有什么用?” “永生。”三叔说,“鬼和复活都不过是永生的副产物,只要使用得当,鬼玺能让人永生。” 106 想起张家楼里的那些呆站的鬼魂,莫非所谓成功的永生,就是像麒麟或者狼一样,保留一些或者全部生前的意识?这有什么用?谁都看不见你,永远当一个背后灵?我嗤地笑出声来, “永生?你想永生?变成鬼?” “对,古人所谓的永生,就是变成有意识的鬼。他们称之为威尔玛战神——哈哈,早知道是这种狗屁结论,我们才不会屁颠屁颠地跑去送死。”三叔苦笑,敲了敲茶几,“好了,告诉我陈文锦在哪,我们两清。” 两清?他他妈的还有脸说两清?我要不是憋着,恐怕已经笑断气了, “你想杀她?你不怕她死了变成鬼又缠上你?” 三叔脸色一阴,好一会才大笑道:“她缠上我?她现在过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缠上我?” 我无话可说,他要是真的把文锦杀掉,再让她变得鬼害死自己的家人,真的是最阴险的复仇,也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也许我应该先找到陈文锦,告诉她小心三叔。 他看着我嘆了口气,忽然说:“吴邪,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做的事全都是不得已,怪只怪犯了太岁。你以为张家那小子对你多好,他为什么不杀你,反而自己先跑了?” 我噎了一下,“这是什么话……” “你有没有让他杀你?” 想起在洞里的情景,我确实说不出“没有”,可闷油瓶应该没听见才对。 三叔挥手说:“我不管你说过没,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我看得出,他绝不会杀你。” 什么时候杀人还成了一种恩赐?我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他咧嘴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不觉得奇怪吗?被药丸毒死的人为什么没变成鬼?” 我脑子转了下,憋不住“啊”地跳起来,“老天,被毒死的人不会变成鬼!你还有那种药吗?” “有。可惜发现得太晚了,不然老解他们不会那么惨,我也不会……”他摊了摊手没说完。 我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实话,如果是这样,那些毒药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救星。哪怕三叔手里一粒都没有,我拼死也要找到它们,然后贴身藏起来,因为那是唯一能保证我们死后不失控的方法。 可以说只要有了那种药,我们就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三叔又长嘆口气,从口袋里摸了个小纸盒丢给我,入手有些沉。我打开一看,是两个龙眼大小的黑色小球,表面很粗糙,像某种结构松散砂岩。 “就是这?”我眼睛都直了,抓着盒子,手止不住地发抖。他一出手就是两个,显然早就准备好给我了,可我真说不清该不该谢他,毕竟这两个都是要命的毒药。我难道还能给闷油瓶打电话说,“小哥你快回来,我有完美自杀的道具了,咱们一块去死吧”? 娘的,既然他有药,又为什么不告诉闷油瓶?我该怎么说?我怎么可能拿得出手?他要是一拿到就吃了怎么办? 他要是不肯吃……我他妈的又该怎么办? 不对,他要是不肯吃就不会跑。如果三叔给他了才会更可怕,那他一定半个字都不会说就直接消失掉了。 我深吸口气,感到体内有种捉摸不到的钝痛,“照片是在格尔木发现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从三叔那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太阳很毒,晒了个晕头转向才回去。胖子不在,我给闷油瓶打电话也没人接,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实在,我梦到自己成了三叔,在石头洞里爬来爬去,里面到处都是冰熘子,冻得半死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正在想此命休矣,打算把胖子点着取暖,猛地被一阵手机铃吵醒,才发现是冷气开得太大。 是没见过的号码,我打了个喷嚏爬起来,哑着嗓子问:“哪位?” 对方没说话,听着有节奏的噪音,我一下子悟了,“小哥?” 那边“嗯”了声说:“你感冒了?” 操,这还真是突然被杀了个回马枪,我居然被问得鼻子发酸,“少废话,你现在在哪?” 他顿了顿,“我见过吴三省了。” 我本想开玩笑说你难道是找我坦白从宽的,他却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鬼玺的力量是令人逐渐变成鬼,我想古人说的尸解或者羽化就是指这个。所谓的杀鬼术,其实就是用麒麟竭控制变异速度,让人停留在半人半鬼的阶段。但这个过程无法逆转,最后人只会越来越接近鬼,也会越来越……强大?”他似乎不怎么满意这个形容词,“要判断是不是快变异了很简单,你会发现它们越来越真实,越来越难以和现实区分。” 他说的太简略了,我只能生吞活剥。什么叫难以和现实区分?什么叫越来越像鬼?难道就像我那样,从可以看到可以摸,从单手到双手?想到这,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就是说,你本来只能接触它们,如果突然能看见或者听见了,就说明开始变异了?” 第128页 “是的。”他说,“吴三省说,从我现在这个状态到完全尸解,最多只有半年。” 我眼前一阵发黑,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没说他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无从想像,不过变成鬼的那些人确实都能发现鬼的存在,霍玲是,阿宁也是,我想三叔一定也有他的方法,不然他绝不可能逃到现在。 暂时丢掉太混乱的念头,我说:“不管怎么样你先回来吧,不是还有半年吗?而且我……” “吴邪,”他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想害死你。” “去你妈的,关你什么事,是三叔害你!” 他笑了笑,“其实他也没多大的错,不过是想多活几天罢了。张家不是还牺牲了盘马吗?就连我,在知道你会害死你全家的时候,也忍不住想……”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三叔说他绝不会杀我,是这个原因! “对于我来说,你是里面唯一不想伤害的人,所以……”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闭上眼嘆了口气。虽然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我不保证他真的说出来我还能这么淡定。虽然我其实也没那么伟大,能为了家人快快乐乐地去寻死。 这就是人心,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阴暗,但先承认的人总要勇敢一些。 他心怀愧疚,可实际上吴家的悲剧根本就不是他的责任,一切都与他无关,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报应。 那边很轻地应了声,我们同时沉默了一阵,他苦笑说:“总之你自己注意。还有,我以后会定期联繫你,如果一周以上……” “你等等——”我意识到他又想挂电话了,急忙喊道,“等一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惨,三叔把你骗了!” 107 看了眼残余电量,我把三叔说的都告诉了他,他一次都没有打断我。和闷油瓶讲电话就这点不好,根本没法判断他是不是还在。 “我说完了,你什么看法?” 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还是感到了,他并没有像我想像中这样激动,“他没试过,只是个推测罢了。” “那也比没希望好吧。”话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叫什么希望呢,如果他觉得我是为了自己安全才叫他回来怎么办?“对不起,我不是要你去吃,我是说有了这个可以少很多顾虑,你就不会害死我了……不对,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啧了声有些无语,这件事太纠结了,好像不管怎么说都别扭,没法把心里想的表达出来。 “反正你先回来,有事情大家一起担着,我自己会判断,不需要你为我想那么多。” 闷油瓶静了几秒,忽然说:“好。” 这么干脆我反而不习惯了,把他这个好字品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就发现语气里有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仿佛什么东西融化了那样,很温柔。 我抹了把脸,赶紧用话把他堵死:“你动作快点,我还没告诉胖子呢,他要知道了肯定扇死你,太瞧不起人了。” “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语气又严肃起来,“我觉得吴三省还有事瞒着你,他说的复活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活像兜头一盆冷水,把难得的一点开心都浇灭了,我心里一跳,指尖都紧张得发麻。刚才转述的时候竟然忘记把这条删掉,不过都到了现在还瞒着他做什么呢? 我深吸口气,理了理思路说:“小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疗养院里,曾经看到阿宁留下的文件盒?你以为是空的,其实不是。” 那份文件本来就是闷油瓶委託阿宁去查的,他肯定知道里面的东西很重要,所以我一说完他就长嘆了口气。 我这时发现电话的好处了。大概是身手和性格的原因,一直以来我都有那么点忌惮他,要我当着他的面承认骗了他,还骗了好几次,我真不见得有那么大的胆。 我把我拿到体检表的经过和能记起来的细节内容都告诉了他,他这次沉默了非常久,直到我忍不住想问他了,他才丢出三个字, “你信吗?” “你不信?”我脑子一下子混乱了,不知道怎么继续说。是啊,起死回生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事,为什么简简单单就接受了呢?也许那份报告根本就是假的,就像闷油瓶在老家找到的假文件一样,是为了蒙蔽别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可那个实验一直独立在故事之外,而且后来三叔也承认了。就算他要骗霍玲和陈皮阿四,也没必要骗我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又在骗我,那他给我的药到底可不可信? 与其说是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愿意不信。我忍不住苦笑,“算了,姑且不管可信度。你对那时候的事还有没有印象?只记得抽血吗?有没有被袭击过?” “可我身上连疤都没有……”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即使隔着电话都能听见抽冷气的声音。 “怎么了?你想起来了?” “不……”他说,语气里竟然多了几分紧张,“吴邪,我现在就过去,你不要乱跑,等着我。” 第129页 他说完就匆匆忙忙地挂了,我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没发现异状。为什么要特意叫我别乱跑呢?难道他突然发现有人要暗杀我? 我抓了抓头皮,心说这人真有意思,怎么也不说乱跑的范围,是不能出房间?不能出旅馆?还是不能出格尔木?要是不能出地球,我现在都能上飞机去什么美国了。 而且我还没吃晚餐呢。 叫胖子给我带了份盒饭,吃完看了几分钟电视,忍不住照着号码打了回去,没想到接电话的居然是个陌生人,说闷油瓶刚才是借的手机,已经在西安下车了。 我骂了声娘,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居然都到西安了! 不过幻想一下他找人借东西的场景,忍不住就想笑,我们那通电话没一小时也该有半小时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别人解释的。 不过都到了西安,估计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我不禁开始后悔,早知道就跟胖子一起去洗脚了,一个人呆在房里,想起他的话都不安心,连躺在浴缸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到处看,就像墙里随时能钻出个怪物似的。 住的这间旅馆是标准的情人旅馆设计,浴室和卧室的隔墙是一道风`骚的磨砂玻璃,上面下面还故意留了一截光面,让两边的人能看到对面。本来特搞笑,现在却平白多了几分阴森。我看着那边影影绰绰的,明知道是窗帘布,还是移不开目光。 能让闷油瓶紧张可不容易,他难道真的想起什么了?回头一想,有备无患什么的其实挺扯淡的,因为他们如果那时候就确定输血就可以救人,何必在霍玲身上做实验呢?他又不在乎霍玲的死活,说无情点不是浪费吗? 一直以来三叔的做法都是极端自私的,自私自然就会谨慎,我不信他敢不实验就把血输到自己身上。 闷油瓶说的不错,里面确实有个很大的空洞没填上,三叔对我仍旧有所保留。 神话里说得很清楚,通过试练的人能得到神的赐福,得到苍狼的力量,就算没闷油瓶那么牛`逼,至少也该比我强些,没可能只有区区10年的保质期吧。这不是坑人么?更何况还加上闷油瓶的血。他说什么来着,一片能保我50年,对他来说却是毛毛雨,其实他血管里流的根本不是血是麒麟竭吧,那玩意融化了不也是红的吗? 突然就想起他餵麒麟竭给我的情况,我不禁窘住了,妈的,当时根本没深想,这不是标准的法式热吻吗? 我扶着额头就嘆了口气。操,这也太刺激了点,想得这么歪,要是不小心说漏了肯定会被胖子笑一辈子。 打了个哈欠,我丢掉这些没边的事,又想到,记录的死因是股动脉破裂失血过多,如果是意外,这血肯定没法收集,除非是在手术台上,那他就不是被误杀,而是谋杀了。 他娘的,怪不得他不敢明说,他根本就是杀人犯! 我的瞌睡一下就没了,猛地坐起来,隔着水忽然看到自己右腿内侧有一条淡淡的白线,那是小时候和二叔去游泳,被河底的玻璃划的,不过摸起来没什么感觉,已经完全长平了。 股动脉好像就是从这里过的,我不太确定地想。 108 第二天上午我实在呆不住了,去查了下车次,发现闷油瓶至少还要一整天才能回来,在心里把他一顿好骂,顺便和胖子一起到机场送走了小花。 回程胖子才告诉我,这个小花性格就是比较爱玩,他们本来找的不是他,听说是帮我才毛遂自荐的,不用想太多。主要是他忘记多嘱咐黑眼镜一句,早知道是姓解的,至少会避讳一下。 我心说有什么好避讳的,解家和张家不同,也算是始作俑者,就是可惜了老痒,不知道怎么惹上了杀身之祸。 胖子讲完有些感慨,又说:“我们三个都是一起混过来的,本来每个人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好说,没想到那书呆子能惹这么多事,结果把潘子牵进去,他又把我扯进来……我看你和那个小哥以后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过不清闲。” 听前面我还以为他说小花,吓了个半死,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说潘子,也不禁有点唏嘘。看得出他对解叔是真好,可惜解叔现在不在了,他也不知道被卷到了什么位置。 和胖子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他好像不太喜欢提自己以前的事,我也就不问了,买了点零食依旧缩回房间消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小时候的事,昨晚上很难得地梦到了老家,当然也有老痒。很难想像人能把小时候的玩伴忘得那么干净,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跟他闹翻的,总之在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联繫过了。 梦比较凌乱,我只记得心情很紧张,但情节一睁开眼睛就忘了,只依稀记得有个片段,是我在吴家老宅后的河边玩水,老痒在小码头上钓鱼。这可能就是受伤前的记忆,因为我溺水就是暑假,而那条河水位不稳,夏天波涛汹涌,冬天就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看水位应该是汛期。 但我并没有下水游泳,也没看到二叔,而是顺着河岸越走越远。视野里全是摇晃不定的绿色,不知不觉就离开了河边。那是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两边都是一人多高的狼尾草,有散养的鸡在里面钻来钻去。顺着风能听见远处有人在说话,但是听不真切。 这条路通往吴家祖坟,所以来往的人不多,不过还要走很远。大概吴家比较排外,路上有几间住着外地人的房子,也有一些荒废的土坯房,但奇怪的是都上着锁,也镶了玻璃和防盗栏杆。 第130页 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老屋,我曾经和老痒爬进去探险,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些破家具,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有一间两层的木楼,可能以前是祠堂,在一层的正厅里放着一口钉起来的棺材。乍一看很吓人,可那棺材已经干裂,从缝里能看到里面是空的。 小时候我完全不理解那些锁有什么用,现在想来估计是单纯的占有欲,即使荒废了也还是吴家的地盘,不许外人住进去。 很快就看到了老屋的屋檐,锁开着,争执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我大步往里走,突然感到有人在摸我大腿,惊得一翻身就跳了起来,睁开眼面前竟然是闷油瓶放大的侧脸。 “我`操。”我条件反射地骂了句,捂着胸口好一会才缓过来。原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我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你不是在西安吗?怎么这么快?” 他皱着眉不理我,眼神很奇怪,我想起他刚才在摸我腿,缩起来看了眼,正好是那条疤的位置,就明白了。 “你以为是我?”难道他赶回来就是因为想起这个?是哪次泡澡的时候被看到的吗?我有点哭笑不得,“真不是,你想太多了。这是一年暑假在老家游泳,被河底的玻璃划的。” 闷油瓶还是不吭声,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憋不住想爬起来,没想到他居然一把抓住我,在腿上按起来,好像在找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一点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那条疤是斜的,也不直,像一条弯曲的虫子。小时候我很少穿短裤,就是因为它看起来比较狰狞,但现在只是比周围白一些而已。 我又看看他,他垂着眼睛,显得睫毛很长,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也不知道他是在研究什么,好像恨不得把皮扒掉,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我被他揉得发痒,一开始还在想虽然感觉很舒服可你就算怎么搓也摸不出当年伤得多深的,后来渐渐的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像什么被吊起来了。我心知要走火,一把推开他,爬起来就扑到自己的行李箱上。 乖乖,这玩笑开大了点,不过真不怪我,要怪就怪伤得不是地方。我把那份体检表从最里面翻出来,又缓了几秒才递给他, “东西在这。很多地方我也没看懂,回头找个专业的问问。” 闷油瓶眼神闪了下接过去,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有些深不见底的意思。我不敢惹他,干脆一头钻到浴室去,反手关门的当,就听到他“咦”了声,如释重负地说:“a型血?那就不是你了。” 猛然想起小花说的话,我就像突然掉进冰窟窿里,一瞬间僵住了。玻璃梭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我盯着上面的花纹发了会呆,赶忙冲到外面穿衣服。得去验证一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想,要真是a型血的话…… 甩开这个念头,我对还在翻看体检表的闷油瓶打了个招呼。正好附近就有个小诊所,跑过去几分钟就够,快得很。 走到楼下,发现闷油瓶跟过来了,我不想再有事情瞒着他,噼头就说:“小花走之前告诉我,我的血型有问题,跟你一样是a型。” 他淡淡地“嗯”了声,什么都没说,我深吸口气镇定下来,两个人奔往诊所,竟然跑出几分浩浩荡荡的味道。 接待的小姑娘被我们吓了一跳,往后面看了看,估计是怕有人追我们。顺着指点验完,医生出来简短地说,“a型。” 我当时正在掏钱,等反应过来钢镚掉了一地,本能地弯下腰去捡,心想这可奇怪了,户籍里的血型怎么还会错呢,以前看到过新闻,说有些人的血型是会变的,会不会我小时候还是o型,现在变成a了? 正想着领口一紧,闷油瓶揪着我的衣服就把我拖了出去,到了大街上拦了辆计程车,上去就说:“人民医院。” 呆了呆才明白他还想验一次,我一想也对,两次结果不同当然只能验第三次了,可真的会有两个人连着把血型验错吗? 我靠在车窗上嘆了口气,“算了,咱先稳一稳,光是血型还说明不了问题。” 109 从人民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可能是确定了反而没有怕的余地。 我走到路边给三叔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打到旅馆说已经退了房,突然觉得特别累,一屁股坐在隔离墩上。 “我还是不觉得是我。”虽然想不起来血型那一栏是什么情况下写进去的,很多人资料里根本没那个,“造这个假没意义,而且三叔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拿我……” 闷油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意识到说错了话,抹了把脸,“我是初二的时候受伤的,当时是13岁,和记载的不同,而且——你真的相信人死了会复活吗?” 这本来是他问过我的话。 “不能因为我腿上有条疤,就把事情一股脑都按在我身上。” 他看了我一会,说:“那简单,问你二叔。”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伸手点了点他,突然觉得不对,“我跟你说过是和二叔一起去的?” 闷油瓶也很诧异,“又是他?” 我心说什么叫又是他,“他干过什么?” 第131页 “你说他让你来格尔木,我就觉得他有问题了。” 听他一说,我好像想起些什么,但一时还联繫不到一起,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又打给二叔。通了第一句他就问:“回来了?” 我不理他,直接开门见山,“我是怎么死的?” 对面什么回应都没有,我等了几秒,心直往下沉,“13岁那年暑假,您带我去河里游泳……” 他笑了声,但里面一点笑意都没有,“查这个,有意思么?” 我耳朵里轰地一声,真的是天旋地转,感到体内有无数东西汹涌而出,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等于就是默认了,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是真的,那次实验的对象是我,死了又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也是我。 是啊,有意思么?查这个,实在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是我一开始真的不是为了查这个。 我感到闷油瓶伸手扶着我的肩,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却没给他机会, “有没有意思事情都摆在那。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把我当傻子?” “小邪,我知道你……”二叔嘆了口气,没说下去,“只有我和老三,你爹估计是猜到的。反正你什么都明白,我摊开了说,不希望你回来,也不希望你就这么没了。” 我觉得很荒唐,差点笑出来。我不是不理解他的意思,我甚至能对他的苦衷点头称是,可是这种要求要我怎么办到?二叔对我一直不错,每次回老家都特别照顾我,也经常带我出去玩,现在看来,他在对我笑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孩子终究会变成怪物,还是这孩子根本就是个怪物? 我爹又是怎么想的?他猜到了多少? “你们还不如把我扔了。”话一出口我才想起来,我的处境其实和闷油瓶很像。盘马怎么看他,二叔就是怎么看我。他真的相当厉害,居然能这么镇定,“您是不是觉得,只要大家都不说出来,演演戏就混过去了?” “我是想把你扔了,什么也顶不住天天琢磨。”二叔缓缓地说,好像唯恐我听不清,“你爹护着你,这次去格尔木也是为了你,我没办法。” 我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无言以对,没想到他沉默了一阵又说, “怎么死的去问老三,我不知道。” 断线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放下手机,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我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脏怦怦跳动,脑海里反覆回荡二叔的这句话,好像什么念头都被压灭了。 我竟然也不是游泳被划伤的,所谓的意外完全是谎言,连他都不知道……那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这就是死吗?我不明白,复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想起无数冤鬼复仇的故事,我嘆了口气。全世界60亿人,恐怕也没有几个会亲自追究自己的死因吧? “他说,让我自己去问三叔,他不知道死因。” 闷油瓶手上带了点力,示意我站起来,“去找他。” 我抱着头摇摇头。他居然要我去找三叔,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想法吗?我根本不想去问,那种答案要来有什么用? 反正我也死了? “胖子说得对,世上根本没有巧合。我能看到那些东西不是天赋异禀,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是那种东西,跟戒指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 他看着我,轻声问:“那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到的?没道理把死前的事忘掉,那应该印象非常深刻才对。会不会死亡毁掉了我很大的一部分记忆?脑细胞死掉了?……或者反过来想,说不定我根本就没有复活呢?比如,我其实是个还有意识也能够被别人看到的鬼,我早就不是人了,而是个成功的案例,所以解叔才要把我找来,他想研究一下我没变成鬼的原因。但没想到狼去得太快,我还没去他就不得不开始逃跑?结果这件事被……” 我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老痒,不禁大叫一声抓住他,我觉得如果我再不找个支点,一定会晕过去,“老天!我明白了!老痒……解子扬为什么跟我绝交,因为他知道我死了!他知道我不是人,怕得要命,后来发现我不记得他,唯恐我想起来,才到我家去把和他有关的照片都拿走!后来他看到我又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会受不了!” 我想起老痒的鬼魂手舞足蹈地对我说话,那么高兴,那么兴奋,可我却以为他会伤害我,眼睁睁看着它被狼吃了。 “他当时跟我说的是,‘老吴,你还记得我吗?老吴,你看我跟你一样了’……他想说,他跟我一样了……我……我他妈的算什么朋友?” 闷油瓶忽然躬下`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额头上一热,碰到一个很温软的东西。就像突然溃了堤,我一下子控制不住,眼泪就下来了,憋了这么久的情绪江水一样奔涌而出。我抱着他,起初还是无声地哭,后来就开始嚎啕。 我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从不敢找我爹撒娇,因为他是个非常严肃的人,所以充当这一角色的不是我娘就是三叔或二叔,他们总有无数种方法逗我开心。可现在……虽然小学毕业后就没想过这种软弱的事,可我真的想不到,会有一天彻彻底底地失去他们,不是因为死亡。 第132页 或者说还是因为死亡,却不是他们的。 110 事后想起来,当时还有无数疑点,连结论都还不能说就是那么回事,更不用说记录的可信度或者实验的过程了。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感觉毫无希望,我甚至没有想过有没有希望之类的事,只是突然遇到了太多无法接受的事,需要宣洩一通。 所以等情绪平复下来,第一个升起的念头单纯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要怎么怎么撒手才好? 因为刚才太激动,什么爹娘叔伯的喊了个遍,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鼻涕眼泪什么的也都糊在他胸前,夏天穿得薄,他肯定不会多舒服。虽然谈不上是一生的污点,但也不能扬起大花脸拍拍他说,“哥们我哭够了,咱回家洗洗吧”? 我`操我怎么就这么脆弱呢…… 正在进退两难,手里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胖子,像见了救星一样松开他,一看却愣了。竟然是二叔,他难道有什么话忘了说?我的思维一下卡住了,差点都忘了接。 “小邪,你现在地址是哪?” 二叔的语气真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刚才接电话的是另一个人。我愣了愣,反而不知道怎么接口,“什么地址?” “我给你寄个包裹。” 最直接的反应是糟了,他要给我寄炸弹,然后我就忍不住苦笑。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死了他也不会好过,可这种理由却一点也不能让人高兴。 我把旅馆的地址报给他,他“嗯”了声,也没说是什么东西,只让我明天在旅馆里等着就挂了。我告诉闷油瓶,他也没头绪,不过反正明天就知道了也不用多费脑子。 沿着街走了很远,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更多的时间各自发呆。我忽然发现,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却已经离以前的生活十万八千里了。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想不到,平凡得像高速公路一般的人生,也会有这样的发卡弯存在。 等吃过晚饭回旅馆,大概是11点左右,还在走廊里就被胖子堵住了,他拎着老黑发火,说我们把它关在房里不管,结果把它饿得跳楼云云,说着说着也许是发现我们神态有异,就停了。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怪,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我们三个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他大概意识到我们遇上事了,而且不打算说,所以也没问,把老黑塞给闷油瓶就要回房,我看着他转身关门,急忙叫住他。 我不想再遮遮掩掩了,试想如果我在拿到体检表的时候没有胡思乱想,而是直接拿给他们看,也许后来就不会多了那么多波折,连累闷油瓶差点把命都送掉。 我看了眼闷油瓶,对胖子说:“胖爷,我身上出了点事,进去慢慢说吧。” 胖子也去看闷油瓶,大概觉得他的态度更能说明问题,完了点点头让我们进去,我就坐在他床上,从闷油瓶跑路开始讲起。 果然不出所料,胖子对他的做法表示了愤怒,但他的理由更实际:离远点是应该的,但不能事先不说一声,例如路上万一出了意外,我们两个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讲到二叔的电话,他反而表现得很不屑一顾,“要是体检表是瞎扯淡呢?你光想自己可能是死人,怎么不想想也许根本就没死过?” 我摊了摊手,不得不承认自己太一根筋。可能主要还是二叔的态度冲击性太大,把我本来就摇摇欲倒的逻辑给直接冲散了,不然也不会那么简单就乱了方寸。 胖子果然不愧是胖子,和他聊过好像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了,这一晚我睡得非常香,第二天起来仿佛再世为人。 二叔的快递没有那么快,那两天我们看电视斗地主之类的就不谈了,直到包裹送到,我一摸就发现东西很小,拿起来轻飘飘的。急不可耐地拆开,居然是两盒磁带,上面的标籤边沿已经微微发黄,用记号笔写了个日期,是2003年11月7日。 我看出是二叔的笔迹,可包裹里什么说明都没有。 现在磁带这种东西已经很罕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旅店老闆那里买来一台旧录音机。三个人围在房里,恭恭敬敬地把录音机放在中间。 “我们要不要避开?”胖子问。 我摇头,说实话我非常紧张,全身发麻,因为我完全想像不出磁带里录了什么,会让二叔在这时候寄过来。 按下放音键,很久都没声音,我还以为音量太小,以至于真正传出声音来惊得我全身一震。条件反射地按下暂停,我才反应过来那是用力关门的声音。 接着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显然是走近了录音机的位置,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和拖拉椅子的声响。 “二哥……” 我陡地抽了口冷气,这是三叔!这是三叔和二叔的对话录音!我立刻明白了,这讨论的内容一定和我有关,很可能就是三叔向他讲述整件事的经过。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他居然还把那些话都录了下来,我估计三叔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三叔性格很好强,一般都是你来你去,很少大哥二哥地叫,一声我就能听出来,他当时非常的颓唐和沮丧。 我要说明的是,他们接下去讲的都是长沙话,动作和感情也是靠声音听出来的,为了叙述方便,我就不多解释了。 第133页 二叔用手指敲了下桌子,“你讲吧。” 三叔沉默了很久,呻吟了一阵,竟然说:“我求你别问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我想他肯定早就答应要坦白,所以很快就开始讲述了。 他对二叔讲的比跟我说的时候详细得多,而且也有很多没提过的细节,都不算太重要,不过他那时候离出洞还不到一年,也许记忆比较清晰,所以并不奇怪。 他们进洞的路线和之前科考队下去的地方不同,据说是因为原本的入口塌了,结果里面蜿蜒曲折,有无数的岔路,就像迷宫一样复杂。虽然有指南针和标记,他们还是怎么也找不到进入核心区的道路。眼看着带进去的食物和水越来越少,如果再没进展,就不得不回程了。 后来他们终于走到一条比别的隧道更宽阔的直道里,漆黑的洞壁布满了浮雕,依照惯例,这应该在中轴线上,是很重要的通道,可他们是中途插过去的,并没有办法确认哪边才是正确的选择。为了节约时间,商量后决定分头行动,如果某一边有了发现就立刻联繫另一边。 他们后来分别遇到了意外,都没能及时通知对方,不过那是后话了。 其实三叔懂得一些风水术,对方向有八成的把握,他故意误导霍玲等人,就是为了甩掉他们搞小动作,所以他们起初走得还很顺利。 墙上的浮雕千姿百态,什么都有,把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当然,李四地考虑的多半是怎么写论文一鸣惊人,我三叔想的很可能就是敲下来能卖多少美钞了。 因为要拍照,也怕有机关陷阱,他们走得很慢,大概过了3个小时停下休息的时候,就开始张罗着吃东西。 说到这三叔突然停下了,这一停就有好几分钟,一直在抽冷气,即使只有声音也能想像出他苍白扭曲的脸。我明白马上就要出大事,可虽然心痒难耐,却也不敢随便快进。 111 到这里已经说了快40分钟,眼看这一面的磁带剩下不多,三叔喝了几口水终于长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继续说道:“进去之前我打了只兔子。野兔,灰色的,剐了皮和内脏藏在包里,准备等甩掉他们再吃。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正经吃过一顿,所以都迫不及待……” 他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夹杂着控制不住的尖锐哨音。起先我还奇怪他怎么忽然扯起了兔子,猛地就明白了,本能地想按暂停,没想到手一抖却把机器撞得摔在了地上。 胖子啧了声欠身去捡,不料这收音机非常结实,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只听三叔含含糊糊地压低嗓音说, “老天……那只兔子……兔子……你想像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那只被我剥了皮也没有内脏的兔子……它活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我也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即使那个画面很有冲击力,他的恐惧也绝不会仅仅因为一只兔子。我闭着眼,噁心得想吐,估计胖子和闷油瓶脑海中的图像,也一定和我差不多。 收音机“咔”地一声停了,抬头才发现是闷油瓶。他皱眉盯着自己的右手,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胖子在一边无意义地挥了挥手,笑得也有些勉强, “天真,你还是别听了。” 真的要感激他们打了这么个岔,我不禁苦笑,重新按下了放音键,“他娘的,老子这么弱不禁风么,你们都别管我。” “少跟我装,”二叔冷笑,“你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不敢做,还会怕只兔子?” 三叔喉咙里咕噜一响,咽了口唾沫说:“二哥,你是真没见过。那兔子身上又长出一些毛,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长了霉,结果它在我手里突然挣扎开来,从豁口还能看到肚子里的内脏在咕咕地跳,我不是怕,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理解他的心情,如果以前的我看到那样的东西,一定当场也快崩溃了,更不用说是在那样一个本来就诡异透顶的地方。 第一盘磁带到了尽头,我不敢去看他们的视线,默默换上了第二盘。 陈文锦不愧是陷害过三叔的女人,面对这样的东西,她竟然是第一个恢复思维能力的人。她说洞里可能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连死掉的东西都可以重新活过来,更何况是病人,说不定残疾人在这也能再长出断掉的手脚来。 这多半就是洞里治癒百病的真相。 想通这一点后他们都非常兴奋,拼命往里跑,连饭都顾不上吃。大概他们当时正处于狂热的状态,根本没想过正常人在那个环境下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 三叔把兔子用绳子捆起来,单独用一只塑胶袋装着挂在腰上,心里还在可惜没有剩下动物性食材,无法检验复活究竟需要什么条件。试想如果拿出一块五花肉放在地上,几天后变成一头活猪,那一定比兔子复活更加劲爆。 他们顺着浮雕通道往里跑,没走多远眼前就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像一个镶嵌在石头中的气泡,四壁光滑,里面全是整整齐齐的棺木。 那自然是他们的目的地千棺洞,也就是放着鬼玺和十二种丹丸的地方。三叔并没有提那些,而是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我当时只觉得兴奋,没往深处想,后来看到小邪才越想越可怕。你说长出来的内脏是哪来的?到底里面多了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办法想……” 第134页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因为这就代表了“它可以是任何东西”。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是这么想,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受不了。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想不明白自己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就是为了回避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设想“假死”的情况,现在却不得不去面对它。 二叔沉默了一阵,缓缓说:“古书记载,在生气旺盛的场所,天长日久,尸体上会生出种种异变。崑崙山里出这种事,也不算太出奇。” 三叔干笑着没接口,话题很快又回到了洞里。 陈文锦等人早就进去过,知道棺材里都是空的,但三叔不信。他毕竟是挖坟掘墓的老手,对自己的专业素质有几分自信,他不相信古人会搞出这么多空棺材摆在洞里,他认为一定是这群学究太古板,被古人的花招骗了,比如棺材有夹层,上面堆着少许随葬品和衣物,真正的尸身在下面等等。所以他坚持开棺检查,花了不少时间才确定,那些棺木确实是空的,有些胡乱塞着乱七八糟的衣物,有些则还维持着人形,就像尸体凭空消失一样。 听到这,二叔嘟囔了几句“尸解”、“羽化”之类的话,三叔也连连称是,说从随葬品也能看出,这些棺材的主人虽然生前都受到不同宗教和文化影响,但供奉的神却都很奇怪,显然也是因为洞里的神秘力量。 他们聊了好一会,谈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传闻,不过和主题关系都不大。听得出三叔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语速也快了许多。 开棺是体力活,尤其是洞里的棺材都钉得非常牢固。他把背包等东西都解下来丢在地上,也包括那只变异的兔子。 “我还记得自己多看了一眼,它的肚皮好像都长起来了,毛下面也看不到红肉,好像长出了皮,所以我爬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它是不是真活过来,谁知道……”三叔啧道,“狗日的,那个兔子不见了,袋子还扎得好好的,绳子也在,就是兔子不见了!” 二叔“啊”地叫出来,又说了声“尸解”,我不禁毛骨悚然,难道那些棺材里的尸体,其实都是先复活再消失?棺材做得那么坚固,也是为了让复活的东西爬不出来? 果然三叔立即就说:“一点都不错,我这才知道棺材板为什么那么厚。可笑我们几个人只知道兔子会复活,却从没想过这么神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成百上千的棺材。原来古人知道死尸在这会先复活后消失,认为都升天成了神仙,四面都有人跑去安葬,甚至还有人从中原长途送去,才形成那么大的一个群葬地。然后我才明白,有些棺材里乱七八糟,是因为被用了很多次,我们以为是烂掉的棺套,其实都是丢出来的被子和衣服。” 说实话,对于本来就是倒卖文物为生的三叔来说,这种地方对他来说简直就像象牙贩子口中的大象墓地,他当时一定高兴得连眼睛都红了,搜颳了不知不少值钱的东西,不过他没提,二叔也没有多问。 112 “我那一行的规矩你知道的,对鬼神都是敬而远之,所以我没让他们乱动就出去了,直到小邪出事,我又发现带出来的有个东西正好是复活的关键……” 长达5分钟的寂静后二叔终于开了口,“长子长孙,老三,你干的好事。” 长子长孙自然是指我。我在电视屏幕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表情,一脸的茫然无措。 三叔应该是陡然站了起来,传出很大的响动,“我就是不想他死!可是后来看到他真的活过来,又越想越怕,连做梦都不得安宁。”他顿了顿,闷声说,“反正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下面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吧。” “怎么办?”二叔冷哼,“把他养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大哥怎么办?”三叔脱口而出,听得出是真担心我爹。 发现一直敬畏的长辈在背后其实怕我怕得要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勉强扯扯嘴角,想笑,最后也没能笑出来。 二叔没说话,三叔却忽然激动起来,也许是不贊同二叔但又想不出别的对策,急促地喘了几下,忽然“咔”地一响,声音就突兀地断掉了。 余下的一大半经过检查都没有数据,连鸡鸣狗叫之类的噪音都听不到,显然当时是有人把录音机关了。 胖子把磁带拿出来看了看,对我一摊手说,“完了。” 我条件反射地接过磁带,一下子竟然反应不过来他究竟是说什么完了。 “估计你三叔问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你二叔就把录音机指给他了,所以是你三叔关的。”胖子比划着名说,“这两盘磁带,本来是给你爹准备的,后来他们还是没敢给他。” 我咧嘴笑了笑,这有多大的区别,我爹最后不还是起了疑心? 沉默地听到现在,闷油瓶连坐姿都没换一下,看到我们都在看他,说:“你们信吗?” 胖子毫不犹豫地说:“我信。其实说穿了很简单,死人进去会先复活,再变成鬼,活人进去直接变鬼,就省掉复活这一步了。” 我心说闷油瓶问的好像不是这一个吧,不过他说的没错,感觉不管活的死的最后都要变鬼。三叔他们那时候都看不见,所以以为是消失了,其实身边可能就站着无数几百年前的老鬼。而且那些鬼很可能都在棺材里复活过,死得相当惨。如果按照鬼故事的套路,它们都带着生前的恐惧和怨恨,无一例外全都是厉鬼。 第135页 真不明白古人的想法,他们难道没有发现尸解之前还会复活吗?还是说有人复活后害死了家人,他们认为是干扰了羽化过程,才把尸体都钉死在里面?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会不会追悔莫及? “我……不知道。” 见我摇头,闷油瓶淡淡地说:“要验证很简单,他说的关键就是鬼玺。” 胖子大叫一声站了起来,我也震惊地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娘的,你还把那鬼东西带在身上?我不是叫你找个地方销毁掉吗?” “怎么销毁?”闷油瓶反问。 我一想也是,那东西是材料有问题,就算砸碎了也还是有问题,不然我们上次把戒指丢了就不用再去找碎片了。 “那也可以丢村里啊!”我都无语了,霍玲都说了接触越久变异越快,三叔他们的遭遇也完全可以证明这点,他居然还敢留着,这不是跟抱个核弹头似的? 闷油瓶笑了笑,说:“包起来就行。时间长了周围的东西都会变黑。” 原来那种力量也和鬼一样,会被黑色物质阻挡住?我有些将信将疑,看到他从包里拿了个泥巴团出来,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他们用泥巴糊起来,是为了这个?” 我一直以为是为了保护玉玺表面的雕花,还在想古玉入了土会损害玉性,一直想不通三叔怎么会这么做,原来是为了封住那邪门的东西。说不定他们发现的时候,也就是那样用泥封起来的,后来出了事才悟到。 不过也确实奇怪,那块墨玉看成色完全不像入过土的,到底是因为邪气太盛,还是根本就不是玉? 闷油瓶点点头,把泥团放在桌上,胖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端详了一阵,可惜泥巴糊得太厚,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变黑。 我回想着那些鬼和鬼玺的奇怪特性,在疗养院看到的无数虫子,还有那头化成黑烟消失的麒麟,这其中好像有什么潜在的联繫。 那时候鬼玺被严严实实地包着,要不是闷油瓶因为我下了水,就不会那么快露出来,不过也不对,因为我们回去后肯定会研究那块泥巴,把它剥出来是迟早的事。 “小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找头死猪死羊什么的,和这个玉玺放在一块做做实验?” “对了!”被胖子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小哥,我最早不是见过一只甲虫吗?如果鬼玺一直被泥巴封起来,那只虫子就不是天然形成的,八成就是解叔他们的实验成果!” 胖子点头,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这招好,不浪费资源。胖爷我这就找只蚊子放在上面,失败了就说明你三叔在扯淡,成功了就让小哥一把捏死,也没什么损失。” 我看闷油瓶好像也支持的样子就没反对。胖子动作快得很,一下子就在墙角找了好多只死虫子,蚊子蜘蛛蟑螂应有尽有,看来这家旅馆的保洁人员有些偷懒。 我把泥团侧面小心地敲掉一个角,露出一块玉面,然后把虫尸都丢了进去。胖子捡起敲下来的泥块,翻过来果然有一层是黑的。 “你们觉不觉得这玩意像液体?”他忽然很得意地把泥巴递到我面前,几乎都戳到脸上了,“你看,瞅着跟海绵吸水似的,估计就是吸收了鬼玺的……能量?其实鬼也是液体。它们不是都会穿墙么?我感觉和水渗透一样,留下的黑印子就是水渍嘛,我们可以叫它鬼渍,因为里面含鬼,所以遇上小哥克鬼的宝血,才会跑出copy来。” 我心说什么狗屁copy,还副本呢,乱七八糟的。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虽然有些地方不知所云,但总体来说还挺天才的。不过要说鬼都是液体……用物理解释灵异,也只有他这样大脑清奇的人才能想出这么经典的东西。 113 那几个虫尸已经干得只剩壳子了,盯着看了一会我就觉得没法持久。三叔说了,他们进洞好几天才出现怪事,难道我们三个就这样轮流盯着这些虫子好几天? 要是成功了也就罢了,如果一直不复活,又能得到什么结论? 我把疑问说出来,胖子打了个响指,要我们等着,出去没一会带回半个空油壶。他把油壶罩在鬼玺上,说:“这不就得了。真活了飞不走,要是变成鬼,飞出去也会有印子。” 我不得不服,这傢伙脑子转得真是快。一闲下来,我又忍不住开始想胖子的液体理论,发现其实漏洞也很多,比如一堆沙子,穿过筛网还是一堆沙子,这和是不是液体无关。 假设鬼是由一种极端微小的沙子组成的,对它来说墙壁就像筛网一样有着无数孔隙,那么它就可以轻易地渗透过去,但因为过程中总会有东西残留下来,渐渐的就把孔隙堵死了。 所以关键点其实只有一条,鬼没有固定形态,而且可以聚合也可以分割。 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胖子很是兴奋,连呼靠谱。 我嘴角抽了抽。考虑这些问题就像本能一样,大概只是出于习惯和思维模式,就算我们真分析出鬼的分子式,对事态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帮助,更何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他妈的就能解释这块石头了。它其实就是个被压缩起来的鬼,所以时间长了它附近的东西也会变得跟鬼摸了似的。”胖子说着也忍不住大笑,“我记得这个好像是叫布朗运动。” 第136页 我心说狗屁的布朗运动,那个布朗不知道还活着没,要是知道了非气死不可,忽然听到闷油瓶笑了声。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刚好也在看我,视线对上了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尴尬。 胖子也听见了,大声问:“小哥你笑什么?有什么高见也说给兄弟们听听?” 闷油瓶低头想了想,说:“我在等虫子复活。”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一直都不相信三叔说的,确实,复活这种事实在太离奇了,可以说是人类最大的梦想,几乎所有的宗教和神话传说中都会出现,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做到呢? 而且从三叔的讲述看,那只兔子复活的过程相当神奇,连被挖掉的内脏都能长出来。我还记得胖子说过,老痒消失了一部分,如果那一部分是被谁故意挖走,放在地下室里,他岂不是先要长成一个完整的人?还是因为体积小,在半途就完全尸解了? 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泯灭人性的事? 我从没仔细想过老痒的死因,因为有狼就以为他和科考队最初的受害人一样是被狼咬死的,可如果是那样,他的尸体后来就应该消失才对。 听了我的话,胖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支支吾吾了一阵才说:“这个……搞不好估计是消失了。” “我`操,”我跳起来就想揍他,“你怎么早不说?” “我没往那想啊,”胖子啧啧地弹着舌头,很扭捏的样子,“那都过了好久了,据说是烧完了没骨灰,我想可能是在焚化的时候……” 虽然知道胖子指的是尸解,脑子里还是瞬间浮起老痒在焚化炉里复活的画面,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看来他是真的下去动过鬼玺了?那泥巴也是他糊上的? “不对,”闷油瓶忽然说,“如果必须接触才能生效,那只兔子是怎么复活的?” 话音还没落胖子就窜到走廊里去了,我也是一呆,“不是你说没事的吗?” 这下问题复杂了。我看看罩子里的鬼玺,心里有些发憷。三叔他们当时根本没进到里面去,当然不可能见过鬼玺,而且兔子装在他包里,哪来的复活机会? 难道还是类似场或者辐射的东西? 闷油瓶皱着眉头不说话,我看他的眼神好像一伸手就要把鬼玺捞起来,赶紧挡在他前面。但他身手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倍,真要来硬的我肯定没办法,抬头看到胖子在门边探头探脑地招手要我们出去,心里不禁冒火。 他娘的这傢伙也跑得太快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他毕竟跟我们两个情况不同。 平心而论,闷油瓶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放在房里,自己早出晚归,要说坑人更多的恐怕还是坑我,不过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而且也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至少老黑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哥,你说的方法是不是祖传……”说到一半我忽然觉得眼前有点晃,凝神一看,鬼玺上竟然冒出一股极淡的黑气,环绕着那几个虫尸缓缓转动,眼看着越来越浓,都快看不清虫子了。 “等等,这玩意在冒烟。”我告诉他们,凑近去看才发现,黑烟就是从虫子身上冒出来的,就好像下面点了火,它们都被烤糊了一样。 看着那些翻腾不息的黑气,我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总觉得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猛地感到手腕一疼,被闷油瓶抓住了。 “你干什么?” 他绷着脸问我。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再一看却也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伸手去掀那油壶做的罩子,要不是他阻止,这会肯定已经摸到鬼玺上了。 我也解释不清,摇摇头,忽然感到他震了一下,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是那团烟。我想起他说过恶化的表现,心头一沉, “你也看到了?” 他手上紧了紧,示意我仔细看,我只好又回过头去,没想到一眼就看到,有只蜘蛛的长腿颤了几颤,似乎下一刻就要翻身爬起来。 我一下子懵了,居然大吼一声抬脚就踹过去,幸好闷油瓶反应极快,一把揽住我往后退,好歹算把鬼玺避开,没让我踹飞出去,但边上的一盘子茶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不过也因为这声响,我冷静了一点,才明白我刚才和胖子鬼扯,好像没事人一样,其实内心里已经怕得快崩溃了。如果是我一个人看到这些,搞不好能直接吓疯掉。 “这玩意……活了……”就这么一会,那蜘蛛已经抖动着腿打起圈圈来。我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已经很确定了,可话说出来却像个疑问句。 闷油瓶脸色非常严峻,掀开罩子闪电般地就把蜘蛛拈了起来。那小虫本来就只有绿豆大,哪经得起他的神力,连点响动都没发出来就又一命呜呼。只见一小蓬黑气从里面喷出来,转眼就消失在空气里。 就像它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包黑气。 我看得浑身发冷,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唯恐里面装的也是这种东西。 “我`操,胖爷还没看见呢,你怎么就把它捏了!” 胖子冲进来一声暴喝,想从闷油瓶手上抢过去,没想到他侧身闪过,又是一伸手,把剩下的虫子全抓了起来。 第137页 114 抢了好几次都失败,胖子也没脾气了,坐在我旁边喘气,好像刚才跑掉的不是他一样。要不是我实在没心情,一定会狠狠嘲笑他一顿。 闷油瓶把那几个虫尸捻得粉碎,因为本来就是干枯的,一松手啥都没了。我和胖子眼巴巴地看着,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几秒,胖子猛地站了起来,“你搞什么鬼?” 他声音里带着情绪,肯定是一口气没下去。我心里本来就乱,看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地对峙上了更是烦,明知道该挡一下却也没动。 闷油瓶微抬头,目光扫过来,里面有种非常深沉的悲哀。胖子一愣,伸出去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看着他的样子,我瞬间就理解了。他不希望胖子看到这几只虫复活的丑态,是因为不希望胖子从虫子身上联想到我。谁也不知道在看到太超出常识的事情后,想法会不会改变。 如果我真的起死回生过,他会怎么看我?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机会也没胆量问,现在则根本就不用问了。 就像闷油瓶经常安慰我那样,我拍了他一下,拉他坐在床上,胖子忽然嘆了口气,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真是爹不疼娘不爱,连劝架都没人理。” 我被他说得忍不住笑出来,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原来是服务员被惊动了。 这下当然免不了赔钱和道歉,小姑娘看见包着鬼玺的烂泥更是怒不可遏,狠狠骂了我们一顿,拿了扫帚来收拾残局。我们三个理亏,当然不会让她动手,于是胖子自告奋勇地抢来了工具,把她请了出去。 我帮忙捡了几块碎瓷片,忽然看到手边的地毯上又有只蜘蛛在爬。 “妈的,你房里虫真多,”我本能地伸手把蜘蛛弹到墙角,“物以类聚。” 胖子大叫一声冤枉,挥着扫帚过来,“在哪,胖爷超度了它。” 我指了指,发现他还是漫无目的地乱找,渐渐就笑不出来了,“你看不见。” 胖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又看了看我指的地方,摇摇头。 原来就算把身体碾碎,它终究还是要变成鬼。没错,老痒尸解的过程太曲折,但他最后还是成了鬼,难道说每个受害者都要被杀死两次以上才够? 我嘆口气把它捏住,正想问闷油瓶的意见,却看到他正一脸铁青地盯着我的左手。 左手! 我猛地明白了,手一抖,这只命途多舛的小虫就第二次变成了虫饼。指尖传来微弱的破裂感,那瞬间我居然在想,它上辈子是不是作恶多端,才会遇上我们这几个煞星,居然一世要死三次才能死透。 人心真的很奇怪,有时候看到别人愤怒,会跟着一起愤怒,这叫同仇敌忾,但有时候看到别人悲哀,心中的奔流反而会干涸下来。 我咧起嘴,忽然记起闷油瓶训练我抓鬼的时候,也是在一间旅馆里,也是满屋子都是黑气,原来熟悉感是从那里来的,我竟然都没想起来。 那时候是他用血逼出石头里的鬼气,最后凝结成一只人手。我的注意力都被人手吸引走了,反而忽视了黑气本身。也许可以推测,作为一切源头的鬼玺,会在接触到有生命的东西后,主动冒出那种被陈皮阿四称为“地阴”的黑气,而吸收了黑气的生物,就会慢慢被侵蚀、同化,或者替代? 怪不得三叔会答应解连环,把我哄去书店打工,原来我从一开始就在恶化。 也许是麻木了,我心里反而有些欣慰。因为这样我的一切不幸就都与闷油瓶无关了,他不光不会害死我,还从来没有害过我。 “如果连中原都有人跑过去,关于那个洞的传说一定流传很广,在古籍中会有记载。”我看着手里的蜘蛛遗骸,它已经变得有些软,像鬼玺一样开始升起稀薄的黑烟。大概所谓的“被消灭”就是“被破坏”的意思吧,看来我以后不光能干掉花,还能干掉虫子、兔子等等能够徒手捏死的动物。 “比如说,崑崙的不死灵药,吃了就可以白日飞升,说不定就是指这东西。” 鬼玺加上那些丹药,同时具备了“起死回生”和“永生不死”的双重功能,要不是最终结果太搞笑,确实是最理想的不死药。真不知道要是这套东西落在秦始皇手上,现在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胖子沉默了一阵说:“天真,有些事本来懒得说,怕你不信,不过世上确实有很多现象,科学根本没法解释。” 我苦笑,他说得不错,如果是以前,有人说世上有鬼,我顶多只会想到是看花眼或心理作用,决不会相信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这就是思考模式的问题,相同的现象,科学和玄学给出了不同的解释,一边有理有据,自然更有说服力,另一边看起来漏洞百出,但并不代表那是错的。 也许传说中的妖邪附体或者离魂摄魄之类,有些就是指的这种现象。 三叔讲过一个民间的说法。人死后魂魄还依附在尸体上,如果过早下葬,就会把魂魄和尸身一起埋葬,导致无法顺利转世投胎。到了现代实行火葬,更是要多等几天,否则死者还会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 他还告诉我,古代有不少邪术,能将人的魂魄禁锢在尸体中。这种手段对于死者来说惨无人道,但可以保护古墓中的奇珍异宝不被盗取,一般用来给权贵做殉葬。他就曾经在古墓中亲眼见过这种做过手脚的邪尸,能跳起杀人,刀斧不伤。 第138页 我当时已经上小学了,受的教育都是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听得半信半疑,但我确实记得,吴家如果办丧事,停棺的时间总是格外的长。现在想起来,八成是因为族里三叔的同行不少,才比别的家族更相信鬼神。 当然,如果说鬼玺能让腐朽的尸体重新生出肌肉和内脏,未免还是太离奇了,但如果它只是弥补尸体中缺失的部分,比如生命或者魂魄,理论上就可以让死者返生。同时,这种阴气一定还会渐渐蔓延,吞噬原有的身体,因为它本身是肉眼不可见的,所以当整个身体都被替代,自然就成了看不见的鬼。 我说得很乱,胖子皱眉想了好一会才说:“你觉得你现在是个混血?” 我点点头。我甚至怀疑我不光是引申义的混血,还是字面上的混血。复活的虫子体内几乎全是阴气,就算不捏死大概不久也会尸解掉。可我却这样大摇大摆地活了八年,说是巧合谁都不会信。 我们之前一直在疑惑闷油瓶的血的去向,现在看来,恐怕大部分都灌到我体内了。 搞不好我户籍上那个错误的血型,也和这个有关系。 115 暂时甩掉那些没结果的问题,我想了想又问胖子:“其它的受害人尸体,有没有像老痒那样失踪?” “当然没有,不然早开锅了。”他切了声,“对了,你们当时不是一直在研究什么鬼石吗,说毁掉附身的石头就能干掉它们,后来怎么就不灵了?” “这说明它们和老痒是不同的东西。”我不太确定,但这个想法早就有了,“老痒接触的是真正的鬼玺,而和那些人有关的却是六角铜铃,而且他们的弱点和特徵也都不同。我们以前猜的是有人利用邪术找鬼玺,可为什么后来却没人来抢呢?” 虽然话都好好说了出来,其实我肠子都悔青了。如果我早些追根究底,很多事根本就不会拖到现在才得到结论,诚然总结的时候很爽,有种万事尽在掌握的快感,可有些事却是过期不候的。 不求甚解得过且过一直是我的毛病,从小就被长辈说过无数次,没想到最后应在这种地方。 “也许……那个人死了。”胖子眨了眨眼,“比如阿宁。” “确实,她过来以后杀人案就没再发生了。而且她钥匙上有铃铛,也是最后一个进过洞的人,如果……” “不是她。” 闷油瓶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我惊讶地看过去,他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头发垂下去看不清表情。 等了好久都没下文,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是她?” 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怀疑阿宁,可他既然开了尊口,总该给个理由吧。 他忽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我,“你很想知道?” 心里打了个突,我本能地就缩了一下。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认识他的时候是3月中,现在已经是7月了,从看不太清到看得清,从单手到双手,还不知道能不能用脚踩死,就是头猪现在也该明白,我没多少时间了。 可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的想法应该比较近似。他倒霉的时候我想帮他,他躲着我,我倒霉的时候他想帮我,我就躲着他。都希望事情能往好的地方发展,可在那之前就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只有都别再提,才能相安无事。 性格这种东西大概是天生的,我以前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思想干净得简直都要脱离人类的范畴,好像什么负面的东西都不存在。而我和他恰恰相反,满脑子都是杂念,做不到像他那样无欲无求。 所以我经常会觉得很矛盾,他对我这么仁至义尽自然让人感动,可没有我,即使张家的悲剧不可避免,至少他不会被害得这么惨。 “其实还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我不理闷油瓶,继续对胖子说,反正他再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也肯定在听。我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没办法看得多透彻,体力更是远不及他们两个,只有硬着头皮分析,才能让遗憾少一点。 “老天,你是说解子扬?”胖子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后来其实成功了?” “怎么会是他?”我愣了愣,转念一想还真是,和原本想说的陈文锦比,他还更像一些。 不过我根本没往那边想。 确切地说,我不太想考虑和解子扬有关的事,一方面他的遭遇太惨,我至今闭上眼睛都能记起他最后的样子,另一方面我到现在也想不起他,大部分都是推测,最清晰的只有三次怪梦,感觉很对不起他。 第一次是在书店地下室被狼撞晕的时候,恍惚中梦到他变成妖怪;第二次是见过霍玲回来,还是重复第一次的内容,我梦到他喊我三叔;第三次就是前几天,我梦到和他一起在河边玩。 以前我从没把这些梦联繫起来,可从景物和天气看,就算不是发生在同一天,时间上也非常接近。 那应该是一段很重要的经历,八成就是临死前的回忆。可老痒为什么要叫我三叔呢? 把疑惑讲给胖子听,他不假思索地说:“这还不简单,你和吴三省在一起,他喊的是吴三省。” 我啊地站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二叔也说了他不知道详情,出事的时候我和三叔在一起,老痒看到的是三叔,当然会喊三叔。 第139页 难道那是我最后的记忆?我在靠近老房子后就出了意外? 怎么好死不死,把最重要的内容忘了? 另外,还有一个更奇怪的梦,就是千棺洞外面的石堆。如果我没去过,我怎么可能梦到它们,如果我去过,又是什么时候呢?我可以确定自己以前绝没有到过青海旅游,除非是“死后”发生的事,也就是说,我在03年夏天出事后曾被带来这边,而且丢失了“从死到生”过程中的很大一段记忆。 “你说我要是到梦到的地方去逛逛,会不会想起来?” “你想回老家?”胖子皱起眉,略微提高音量又问,“你想查死因?” 说实话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自己都不知道讲到哪,正要开口解释,肩上一沉,是闷油瓶。 “想清楚,这不是愉快的记忆。” 看来这是他的习惯,重要的话喜欢抓住人再说。我心里一暖,忽然就像开闸泄洪一样,什么都想开了。我到底在消沉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欠他太多,结果还要让他担心我,不是本末倒置吗? 没到最后一天,我们还有数不清的机会。如果这两个月真因为自怨自艾浪费掉了,那真是连去见老痒的脸都没有。 我猛地反手抓住他,龇牙笑道:“小哥,我们去找麒麟竭吧?” 闷油瓶惊讶地睁大眼睛,居然愣住了。他一定想不通怎么刚才还半死不活的人,怎么突然一下这么精神。疑惑地看了我几秒,才舒展开的眉头马上又皱到了一起,“上哪找?” “不知道上哪,但肯定不会出崑崙山。几百年前的人都能找到,我们没道理找不到。”那绝不简单,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我们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至少那个千棺洞里还有药,实在不行我们也去试练一下,反正三叔知道正确的顺序,运气好还能混个几年继续找。” 事在人为,既然我们不得不背水一战,就一定要战才行。 116 闷油瓶点点头,却又想了一阵,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那地方不干净,不可能让胖子去,我再不去他就真只剩一个人了。上次搞得那么危险,我哪可能听他的,“别开玩笑,你要是再被困住,我绝对救不到你。” 他堵了下,脸色就冷了几分,眉毛一扬就要开口,忽然听到一声猫叫,居然是老黑钻进来了。胖子对它勾了勾手指,它就跳到胖子腿上缩起来,俨然一副谄媚的样子。 太过紧绷的气氛突然被撞破了,我有些转不过弯来,闷油瓶本来想说的话也缩了回去,直起腰看着他俩在那玩。说也奇怪,胖子欺负老黑不止一次了,它居然还这么亲近他,而且和我比,它也更喜欢不怎么管它的闷油瓶,难道这傢伙其实是个m? 胖子揉了揉猫头,一把抓起来就往鬼玺上面放,只听两声悽厉的惨叫,一团黑影就撞到了我怀里。 我低头一看,它满身的黑毛都竖起来了,活像个海胆,缩着耳朵,嘴里还在呜呜的哀叫,那边胖子被闷油瓶捏住手腕,也痛得嗷嗷的,原来那第二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胖子嚎了几声以后也怒了,“你大爷的!老子还不是瞅着这猫聪明,你看它比你俩懂得多多了!” 他不说我也明白,老黑这么怕鬼玺,说明它知道那东西有问题,但既然它进来了,至少辐射是没有的,所以那只兔子的变异就显得尤其奇怪。 闷油瓶不让我去,一定就是考虑到还有未知的因素,怕我在半路上恶化。可是他又比我好得了多少?我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就算你不让我去也没用,因为走到这里,已经是我自己的命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那里面。” 他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无比,最终闭上眼嘆了口气,转身就出了房间。我明白他是答应了,整个人有点脱力,一下子瘫在床上。老黑恐怕也不能带去,虽然它确实比我们都敏锐,但搞不好会直接吓死。 再往前走真的是一片漆黑,只能靠我们两个了。 我突然好像就理解了一些三叔的感觉。当你想活下去又别无选择,哪怕明知道要伤害别人,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仍旧很难放弃那点希望,这就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过了一会胖子探过头来,拍了拍我的肚子,看来老黑是真受惊了,“咪”地一声就伸爪子去挠他,差点把他抓了个大花脸。 胖子身手敏捷地躲开,一屁股坐过来说:“天真,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人通缉吴三省了,那老小子跑不掉的。到时候把他捆起来,想问什么问什么,不说咱就上满清十大酷刑,整死他!” 我抱着老黑的背笑了笑,完了又有点想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一次就算零的突破,人会变得越来越脆弱。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缠着三叔,因为他总有讲不完的有趣经历,却没想到最后关于我的会是其中最离奇的一个。发现我死掉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我抬上了试验台,我真的想不明白。 这次採购倒是很迅速,有种“反正不花掉也带不到下辈子去”的壮烈感,所以付起钱来格外痛快。有了上次的经验,我显得不那么门外汉了,但和闷油瓶比起来还是不上档次。他居然搞了不少炸药和雷管,不知道卖家有没有怀疑我们是恐怖分子。 第140页 胖子不会进洞,但还是买了不少装备,他说他要在外面等我们。很明显他是真的乐观,虽然我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没心没肺,但还是做不到他那个境界。 闷油瓶则变得更加沉默了,没事就研究那堆爆破装置。我不敢打扰他,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在做遥控炸弹。 路上是胖子开车,老黑好像把恩怨又忘掉了,在驾驶席上蹿下跳。闷油瓶画了张简图给我们,从图上看,地下的工程非常宏大,而且错综复杂,标註了很多的入口,其中就包括我爹他们进去的那一个。 他说别的入口都已经堵死了,现在去的是上次他离开时留下的一个,也是最好走的地方。 路上看到了不少梦里的锥形石堆,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荒原上,远看就像牛粪一样,近看才知道都很巨大。还有一串串的鼓包,乍一看像是丘陵,其实都是地震形成的,不小心的话很容易陷进去。 不过最壮观的还是地缝,十年的岁月并没有抹掉这些灾难的痕迹,几公里十几公里延伸开去,就像大地的伤口。 我们停车的地方就在一道地缝边上,比之前看到的细得多,几乎已经完全被碎石堵塞了。 闷油瓶指了指胖子的帐篷,示意他扎营。 “就到了?”胖子跳了起来,有些接受不了,四下看了看又问,“从缝里下去?” 看着四周平平无奇的景色,我想起我爹他们也是从地缝下去的,估计那次地震对下面的工程造成了很大的破坏。真是冤孽,这么邪门的地方就该永远不见天日才对。 闷油瓶用镐头掀开了一块石板,反面也是黑色,里面黑漆漆的,手伸进去能感觉到阴风阵阵,显然有很大的空间。我知道这趟下去就要彻底与光明告别,说不定再也没机会上来,看看天上的太阳和云彩,心里不禁有些伤感。 老黑一靠近洞口就会惨叫,我把它放在草地上,开始帮胖子卸装备。其实汽车可以开到这,他大可不必一直等,但他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不会蠢到叫他过几天再来。 等这边干得差不多了,我想问闷油瓶该带什么下去,没想到一回头却看到他在往洞口装炸弹。 “这是干嘛?”我以为里面有石墙或者岩壁需要暴力破坏,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装在洞口。 闷油瓶没反应,胖子忽然伸手拉了我一把,看到他皱着眉很严肃的样子,我猛地就明白了,这是为了把我们两个困在里面。 老天,我真是蠢,在闷油瓶说别的入口都被堵死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整个地下工程就像个巨大的监牢,不知道关了多少怪物。也许古人把它修得如此复杂就是为了困住它们,而我们如果失败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永远别再出来。 闷油瓶把遥控器塞了一个给我,又丢了一只给胖子,然后对他说:“两周不出来就炸掉。” 117 怪不得闷油瓶对他跟来毫无异议,原来他们还有这么个无言的默契。胖子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我不由心惊胆战,摸了摸自己的那只,就像握着个烫手山芋,唯恐不小心把它激发掉了。 这东西的结构很简单,很像车钥匙,上面有几个按键标着abc,当然有用的只有一个。据说有效距离是1000米,也就是说我们进去以后,每走一段都要再装一次炸弹,才能保证可以从里面堵死自己。但是实际上不可能做到那么完美,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炸药可用,所以胖子的任务其实是很重要的。 而闷油瓶给我一个的意思就更简单了,如果他出事了我还活着,就只能碰运气和他同归于尽。我想也是,毕竟我打不过他,可我们带的补给不止两周的量,万一赶不及出来,难道要被活活困死?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问出来,毕竟两周也不短了,如果再长些,搞不好胖子反而会有危险。 于是三个人和一只猫在帐篷前吃完午餐,还喝了点小酒践行。胖子一个人喝得比我俩加起来还多,高了就开始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只有高`潮的几句,像坏掉的复读机一样。我看着他就忍不住乐,因为他的脸实在是比花还红。 他唱得很快活,也很动情,可惜实在太难听,远远传开去跟哭丧似的。 临到动身,背着几十公斤重的背包蹲在洞口,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第一次对地上世界生出一种深切的留恋,虽然目力所及只有荒草和灰色的平原,普通到想多写几个字都找不出词的地步。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我感觉自己一瞬间特像杨利伟,对他挥手做了个领导视察的动作,就照着闷油瓶的指示跳了下去。 下面其实很浅,还不到三米,也很狭窄,两个人加上装备就转不开了。地上堆着半人多高的碎石和泥土,应该是从上面塌陷下来的,都是原色,在漆黑的岩石中显得非常刺眼。 这里和张家楼上面的甬道很像,大概是因为地面隆起而折断的,两边都斜向下方,阴风阵阵,不知道通往哪里。我摸了把石壁,表面很光滑,布满了豌豆大的颗粒,而且整个通道的形状却很不规则,全是曲线,感觉更像虫洞或者肠道之类的东西。 太奇怪了,这难道是天然的?可是什么样的自然之力,才会在岩石中形成好像蚂蚁洞一样复杂的管状洞穴呢? 可惜我不是我爹,不然他至少能看出点端倪。 我跟着闷油瓶走了没多远就看不到入口了,路上岔道很多,而且分岔里还有分岔,就像迷宫一样复杂。他指了指洞口右侧,上面有用凿子敲出来的英文字母,说正确的路线都做了记号,顺着走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走出去。 第141页 我心里有那么一点牴触感,因为他教的东西都有种不祥的味道,就像遗言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 三叔在磁带里说,他们一开始在里面走得晕头转向,一直找不到路,估计就是我们现在走的地方。不知道闷油瓶在这里花过多少时间,如果是我在这样绝对的黑暗中找路,肯定会疯掉。 “要走多远?” 留下的肯定是最简单的路,我并不太担心到棺材洞的时间,因为那里才是旅途的起点。 “半个小时后进直道。”他头也不回地说。 所谓直道,当然就是三叔说的有浮雕的那一段,也就是兔子莫名其妙复活的地方。我忍不住摸了摸裤子口袋,那里面有一小包鱼干,是胖子塞给我的,他说他想来想去还是复活的鱼最不构成威胁,要我拿来做实验。 说真的,那个问题想起来挺没完没了的。比如,放在罐头里的排骨会不会复活成一头猪?一块压缩饼干会不会变成一堆麦粒?或者更干脆点变成一捆麦子?如果是真的,那可是比撒豆成兵还牛`逼,根本不用带食物,一包牛肉干足矣。 不过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敢吃它们,所以带什么食物才不会被影响反而变成了一个有些滑稽的问题。 除去形状比较奇怪以外,这些洞没什么特殊的,当然,不能去想它们表面的黑色是怎么染上的。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分岔大部分都有个向后的角度,甚至还有垂直向上和向下的洞窟,感觉就像植物的根系一样在三维空间里呈放射状分布。 如果画出整个区域的平面图,很可能是太阳的形状,中间就是那个圆形的千棺洞。 另一方面,有些拐弯处有明显的凿痕,一眼就能看出被人为拓宽过,我估计是为了让棺木可以通过。一切都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些洞穴是在天然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 “所有的入口都是这样的吗?” “有的宽些。”闷油瓶说着回头扫了一眼,忽然站住了,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从刚经过的岔道里,有个人正缓缓地走出来。 我心中一震,随即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是人,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是个穿得很破的老头,满脸皱纹,至少有80岁,一身褐色的粗布长袍,上面挂着不少羽毛和铜镜之类的装饰。也许因为他露出来的手臂实在太瘦,看上去更像个殭尸而不是鬼魂。 这个装扮是典型的萨满,闷油瓶提过,他的祖先曾和这东西打过一架,但是因为看不见对方就逃走了。 “你能看见?” 他“嗯”了声,拉着我往后退,那只鬼似乎看到了我们,对我们抬起一只手。那个动作非常怪,毫无人气,就像手法拙劣的提线木偶。 按照之前的经历推测,人死后如果无牵无挂,就会变成连闷油瓶都碰不到的幻影,而有执念的人则会去找自己放不下的东西。这倒是非常符合民间传说中对鬼的定义,甚至还有点哲学意味。 至于那些萨满,不管有没有化成狼,都必定是抱着驱邪的信念而死,不然也不可能和张家的祖先打了。简直就像“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现实版,它们徘徊在洞里,攻击别的鬼和将会化成鬼的人,真的非常了不起,不是万不得已我真不想和它们对立。 闷油瓶抽出匕首往手背上划,我迟疑了一下没止住,想不到这招灵验得要命,几乎是血渗出来的瞬间那鬼萨满就停下了。 “注意,我看不清。” 闷油瓶提醒了我一句,就伸出手朝萨满走去,那老头晃了晃,竟然身子一矮跪下了。原来它也认得麒麟竭的味道,我正想说没事,突然看到从闷油瓶手上的血里,居然正冒出一缕一缕的黑烟,就像那头受伤的麒麟一样。 118 我心里“咯噔”一跳。 这难道是恶化的前兆?仿佛看到闷油瓶和那头麒麟的影像重叠了起来,我顿时觉得非常害怕。 但闷油瓶没注意到我的异常,挥手把血珠朝那萨满甩了过去,老头陡然像见了鬼似的弹起来,一缩就消失在岔道里。我想追上去看看,却被拉住了, “还有很多,走吧。” 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很多”代表了什么不用多讲,总不能一路用血洒过去。我不禁开始后悔,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把很多事都想得过于简单。虽然已经是破釜沉舟,没办法才来,可是他要是真的在我面前出了事,我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说看不清,是什么情况?” 他走得很快,边走边包扎伤口,偶尔往后看看,似乎在确认那东西有没有追上来,“感觉有东西在动,但很模糊。你看清了吗?” “看清什么?”我脑子里乱糟糟的,被他问得一愣,“哦,你说那个……是个老萨满,干巴巴的像个殭尸。” 闷油瓶沉默了一阵,才说:“它们以前会绕开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点感情起伏,但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依他的性格,不是特别没把握,这种话根本懒得说。 我暗自嘆了口气,下意识去口袋里掏烟,却抓出了胖子给我的鱼干,才想起来烟被我塞背包里了。 这包鱼本来是老黑的零食,真亏他想得出,不过也真的挺犀利,这里没水,就算复活出来的是鲨鱼也不用担心。 第142页 捏了捏塑胶袋,不像有什么异常的样子,又摸出几条看了看。确实还是普通的小鱼干,难道要过几天才会开始变化? 我偷眼看他的手背,可能因为血已经止住,不再有黑烟冒出来,本想凑近去看看,没想到脚下踢到块石头,一个趔趄就扑到了他身上。 他反应极快,一把揪住我的领子,终于没让我摔个狗吃屎,可我手上的鱼干却洒了满地。他不知道我真带了试验品进来,皱眉瞥了我一眼,弯腰去捡,捡着捡着忽然“嗯”了声,似乎发现了什么。 我赶忙凑过去,赫然发现有几条鱼干竟然在地上缓缓蠕动起来。 蠕动的幅度非常小,但因为光源的角度原因,投下的影子一伸一缩的非常明显。因为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景象,我并不太吃惊,只是觉得非常的疑惑。 怎么会呢,蜘蛛复活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这几条鱼怎么会这么快?还是我刚才看走眼了,其实早就活了却没注意到? 不一会,原本干瘪的鱼身就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还能听见极细微的断裂声。因为昆虫有外骨骼看不出来,换了和人更接近的鱼后我才发现,三叔的形容并不确切,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是重新长出了肉,倒更像是有什么东西硬挤到尸体里,把它撑了起来。 殭尸诈尸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这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对生命的认识。我不禁想起三叔的话,“到底里面多了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办法想”。我也完全没有办法想像自己从手术床上醒来的画面。如果和这些鱼干差不多,那三叔他们把我当怪物看简直一点都不过分。 他把鱼捡起来装回袋子,那些鱼有的已经会弹跳了,张着腮拼命呼吸,估计没多久又会死掉。 我发现胖子的计划很残忍。死亡的过程一定极痛苦,它们却要承受两次,而且说不定等变成鬼了,也还是要这样在地上跳来跳去,永远都出不了这个洞也死不了,那可真是比希腊神话里那个推石头上山的倒霉蛋还悲剧。 但闷油瓶没有把袋子还给我,而是倒了点水挂在背包上,看着小鱼挤在袋子里游动,我突然觉得我们就像去河边捞鱼的小孩,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没理我,站起来准备走。我想起刚才那个萨满,忍不住又往后看了看。本以为会有很多鬼,没想到至今也只看到了一个,“这里面的鬼,是不是都被干掉了?” 很明显迟疑了一下,他摇摇头,“你刚才有没有看出它为什么怕我?我感觉空气里有东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呆,想了想发现不对。如果说当时的黑烟是因为黑麒麟体内的阴气遇到麒麟竭起了反应,那闷油瓶的血又是和什么起了反应?如果他真的正在尸解,体内阴气大涨,除非这里连空气都是麒麟竭,才会有那种现象。 “老天!” 我猛地明白过来,抓过他的左手,果然上面沾了很多尘土,只有伤口附近被简单地清洗过,原来我搞反了,是他血里的麒麟竭和这些泥土产生了反应! “我知道了,为什么鱼掉到地上就会复活——我三叔肯定也把兔子放在地上过!” 闷油瓶眉梢一跳,脸色也有些变了,抬手把匕首刺在岩壁上,发出很清脆的“叮”的一声,居然只留下一道印子。 我骂了句娘,从背包里抽出锤子狠狠地砸了几下,立刻石星飞溅,露出下面乌黑发亮的岩脉来。 “我日——” 说了半句我也骂不下去了,这里面居然全是雕凿鬼玺的那种墨玉,能看到一条条树根一样的矿脉镶嵌在灰色的岩石中,最细的只有指头粗细,粗的则看都看不清。如果剥掉所有的岩壳,这些通道大概就像钢丝网管道一样,被玉脉重重包裹。简而言之,我们等于在一个巨大的鬼玺里面散步,怎么小心都是没有意义的。 怪不得进来过的人没一个能倖免,原来这个洞穴本身就是个陷阱。我们两个在这无异于慢性自杀。我扔掉锤子,茫然地看着四周,逃出去的念头一旦生成就不可遏止地浮了上来。 “出去吧……” 闷油瓶不满地“啧”了声,看着来时的方向发了一会呆,一把拉着我就往里跑。 “跟我来。” 我不知道他会把我带到哪里去,但我相信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当下也不再多说只管闷着头沖。他跑得很急,但因为通道狭窄负重也大,其实速度不快,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眼前忽然一亮,出现了一个非常宽阔的空间。 跨出去才发现原来是条横着的走廊,墙壁和顶上能看到玉脉的纹理,非常漂亮,地面铺着夯实的黄土,在灯光下微微闪亮,显得更加宽阔。 走廊的横截面是个拉长的半圆形,两边居然还有石灯,应该就是三叔说的有浮雕的直道了。和之前的洞穴不同,这条完全是人工开凿的,工程量巨大,而且向下倾斜得很厉害,估计不会很长。 我用匕首挖了下地面,土层非常厚,一定是为了隔绝玉脉的污染特意处理过,这才是千棺洞最正规的入口。 119 此时距离地面至少有几十米了,我们不用再担心玉脉的问题,都松了口气,脚下不由得慢下来。墙上的浮雕比较粗糙,原本可能是彩色的,表面有涂料,但都被侵蚀成了黑色。 第143页 我大致看了一下,表现的全都是各种祭祀场景,正对我们的一幅,是很多人跪在一口云霞缭绕的大箱子前,看比例这箱子足有七八米高,比一间房子还大。 从没听说过哪里的神是装在箱子里的,看得我莫名其妙。 “我怎么觉得这里……像是墓道?” 话说出口我才觉得不对,这里本来就是墓,忙解释说,“我是说,像是什么帝陵之类的地方,你看这箱子像不像一口椁?” 闷油瓶顺着我指的抬了抬手,大概是想起不能摸才缩回去,“我以前也猜,这里曾是一座古墓,中间的祭坛就是主墓室。” 古代求仙问道之风盛行,崑崙山又是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地方,有长生不老药,也许真有哪个帝王把自己葬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他知道了复活的秘密才这么做,还是因为他这里才变得这么诡异。 也许他成功复活了,也许他成了妖怪被后来的萨满消灭,总之这里被很多不同的人发现,才渐渐形成现在的规模。 我越想越像,说给闷油瓶听他也点了点头,说陈皮阿四那老头最讲究这一套。去年阿宁费了很大劲从北京请了个风水大师来附近,那人看后大惊失色,什么也没说就连夜走了,把她搞得没法交代。但陈皮阿四知道后反而喜形于色,亲自去联繫那个大师,谈完就安排他们下地。 所谓风水大师,招摇撞骗的极多,当然也不乏有真本事的人。不知道那个大师是真发现了异常还是鬼扯,结果直接导致了阿宁的队伍全军覆没,在逃亡的时候,她恐怕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条道非常平坦,足以容纳一辆小汽车。不过走起来才知道,它并不是笔直的,虽然方向没变,但忽上忽下,中间还有几个高台样的转折,真不知道修建者在想什么。不过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三叔他们会弄不清方向了。 因为想从浮雕里看出点端倪,我们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头。再往前就是圆形的祭坛,能看到两边影影绰绰的棺木,中间整齐地留出一条路,和闷油瓶描述的完全一样。 我注意到地上有片深色的印子,依稀是门的形状,显然曾经有木门封道,但已经倒掉并且烂光了。在中间找了找,果然有个凹坑。 “铺手被拿走了,估计是三叔干的。” 闷油瓶随口“嗯”了声,检查里面的地面,果然也布满了玉脉。 我抬脚看了眼鞋底,心说早知道就找双浅色底的登山鞋了,这本来就是黑的,就算被污染了也看不出来。正在考虑要不要拆棺材板捆在脚底,忽然被闷油瓶拍了一下。他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棺木,一纵身就跳了上去。 我愣了愣,看来还是他胆子比较大,至少我根本就没想过那上面能当路走。 他把我也拽到棺材盖上,取出信号枪往中间打了一发。曳光弹飞出去,照亮了很大一片区域,整个棺阵的布局就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放眼一望我就惊呆了,同时也听到他在我耳边抽了口气,心知是因为他以前来没有专业的装备,无法直观地了解里面的样子。 这地方真的非常大,像个加大号的足球场,全被大大小小的棺木铺满了。这些棺木呈放射状环绕着中间的一片圆形空地,就算直线过去也有上百米的距离。 但这并不是最惊人的,更诡异的是我们的头顶,真不知道古人有没有看清过,上面几十米高的穹顶犬牙交错,正中央有一块无法形容的东西镶嵌在里面,从它的周围有无数粗大的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钟乳石的黑色玉柱倒挂下来,就像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而沿着四壁更是一直延伸到地面,仿佛是宫殿的巨柱,在强光下闪闪发亮。 “老天,这是个溶洞?” 怎么可能呢,钟乳石必须要有石灰岩才会形成,这墨玉难道也溶于水? 这时候曳光弹已经落了下去,洞顶又消失在黑暗中。但我眼前的残像还像刻在视网膜上一样清晰,只觉得脑袋发胀,一阵一阵地疼。 这是怎么形成的?我想了又想都想不通,硬要形容的话,那块巨大的东西就像块正在融化的黑巧克力,周围全是流下来的巧克力液。 难道这些墨玉溶于水?可这里哪来的水? 随着信号弹熄灭,闷油瓶好像对这些也失去了兴趣,他推了把呆立不动的我,让我跟着他往里走。 如果不是很多棺材都被人掀了盖子,走起来一定是一马平川,但现在我们必须沿着边缘往里挪,还要迂回避开缺损的地方,同时注意平衡不能踩翻或者掉到里面去。 这不比平地,背包成了极大的累赘。他扶着我跨过一个个棺材,幸好这些木头都很结实,能够承受我们两个的重量,也没有鬼兄弟或者骷髅之类的分心。 之前我还幻想这里面会像菜市场一样坐着各个朝代的鬼魂,看来那些萨满的工作效率蛮高的。 正爬得气喘吁吁,我无意中看到旁边有条石柱缺了一大块,指给闷油瓶看,他示意我等一等,自己一猫腰就跳了过去,稳稳地落在石柱前的棺材上,连点声音都没有。我心说果然是因为带了我,不然他十秒不到就到中间的祭坛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缺口,忽然弓身从脚边捡了个东西,拿在手上垫了垫,依稀看出是个地质锤。我心里一惊,急忙也往那边爬去。 第144页 这只能是陈文锦他们落下的,不知道是第几次进来的时候,难道我在家里拿到的那些矿石标本,其实是从这里采的? 如果真是这里,那只手指奇异的左手……我心中猛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走得急了点,却没想到脚下一空,轰地一声就摔进了棺材里。 老话说陈丝如烂草,这里面可不仅仅是烂草,早就成了泥巴般的东西,一抓一大把,疙疙瘩瘩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一股子怪味。我是踩断了棺材板掉下来的,背包卡在断木板里,就像一只肚皮朝上的乌龟,根本抓不到能借力的东西,慌得只能喊救命。 闷油瓶重重地嘆了口气,过来把我扯了上去,我窘得耳朵都在发烫,刚说了句不好意思,一抬头就看到在他身后还站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120 我头皮一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吓得连脑子都转不动了。那“人”几乎贴着闷油瓶的后背站着,我和他本来就离得很近,这一抬头两边眼对眼,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我本能地后退,却忘了后面是刚才踩破的棺材,一下子就又掉了下去。 这次是直着下去的,我整个人都掉进了棺材里面,但这么一摔反而把僵死的思维给摔活了,我立刻大喊,“有鬼!你后面有鬼!” 跟着就听见上面的木板子轰轰直响,光线也剧烈晃动起来,显然是打上了。 这口棺材高一米五左右,断板像倒刺一样朝内,仓促间很难爬出去。我把固定在自己胸前的手电打开,想找个容易攀爬的地方,不料光线一照下面金光闪闪,烂丝间居然露出不少金器。原来这里真的有很多随葬品。 人类对黄金的热爱大概是天生的,虽然是这么紧急的情况,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那个造型很眼熟,居然就是六角青铜铃的样子。 才挖了一颗塞进口袋,外面的打斗声突然停了,我心头一寒,喊了声闷油瓶却没有回答。 糟糕,我还以为这里没有鬼能打过他,赶紧从破洞伸出头去看,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不光闷油瓶不见了,他的矿灯也熄了。我心说不好,抓着板子爬到上面,正想站起来,背后掠过一阵凉风,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就被一个极大的力道撞趴下了。 这一下子撞得我眼前发花,嘴巴狠狠地磕在木头上,啃了一嘴的茬子。我知道肯定不是闷油瓶,不敢再站起来,翻身用手电照过去,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我躺在棺材板上,手忙脚乱地把背包解了下来。周围太黑,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听见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仔细一辨认,就是从不远处的棺材里传出来的。 难道闷油瓶也被拖到棺材里了? 用手电照过去也是个黑洞洞的坑,没有盖,我往那边爬了几下,忽地感到背后有种诡异的感觉,就地一滚,只听“咚”地一声,一把长刀就钉进了我刚才趴的地方,深深地陷进木头里,刀柄还在嗡嗡颤动。 这一躲完全是出于本能,身体先于头脑行动,全要归功于这几个月受惊吓的次数。我滚到发出声音的棺材边,拿起手电往下一照,果然是闷油瓶。他仰面躺在棺底,被两只苍白的手从背后掐住了脖子,显然也是被拖下去的。 那鬼躲在他身下,根本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到手上的指甲像刀子一样尖锐,要不是被他架住,一定立刻就会刺穿喉咙。 我心说完了,原来不止一只。 “快逃!” 他一看到我过来眼睛都红了,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气一泄又被掐得紧了几分。我知道这些东西变成鬼以后力气大得惊人,又是这么个不利的局面,脑中瞬间浮现出他被麒麟伤得遍体鳞伤的样子,腿都有些发软。 阿娘的,我就算能再变一尊麒麟竭塑像来,也没法砸到他背后去啊! 我急得团团转,一回头就看到了棺材上的那把刀。 刀的造型和闷油瓶用过的那把差不多,重得要命,费了很大劲才抽出来。其实如果我冷静点,肯定会察觉有问题,可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救人,连不知所踪的另一只鬼都没空管,更不用说鬼怎么会用武器这种问题。 闷油瓶看到我折回去,眼睛里都要冒出火了,拼命地朝我打眼色。 我不理他,学他在胳膊上划了一刀,大概是太紧张割得深了点,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疼得我直抽冷气,赶紧蹭在刀身上胡乱抹了几把,双手抬起就去挑那只手。 一碰到刀身上的血,鬼手就嗖地缩了回去,我心中一喜,不料下面猛地又伸出几只小手,闪电一样向我脸上抓来。 我本能地偏头闪避,手里突然一轻,再看闷油瓶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同时一道劲风擦着我噼下,把那几只小手尽数砍断,一起掉回了棺材里,下面顿时爆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没一会滚滚黑烟就冒了出来。 我这时候才看清它的模样,原来是个女鬼,一身素白衣裙,看起来和张家楼里那些人差不多,虽然披头散发的,还是看得出面孔很清秀。我本以为还躲着别的鬼,细看才发现那些手居然全是她的,扭曲着藏在衣服下面,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而最诡异的是,她张着嘴不断尖叫,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活像个塑料模型。 闷油瓶对准她心口一刀钉了下去,铛地一声脆响,明显是刺到石头了。他喘了几口气大概不放心,跳下去拔刀又噼,直到她彻底没动静才停手。我看得心里发瘆,一方面是后怕,另一方面也是对这种自相残杀的场面厌烦极了。 第145页 他上来看了看我手上的伤,脸上还沾着我的血,皱眉说:“你怎么不跑。” “狗日的,我跑得掉吗?”我最烦他来这套,“你也不想想这是在哪?” 他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突然想到这鬼怕我的血,当然也会怕他的,如果他真的被抓伤,那女鬼一样要玩完,关键只在于伤到哪里损失小而已。 好像真的是多此一举的样子……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拍了拍他想活跃一下气氛,忽然听到周围悉悉索索的又传来很多声音。他也察觉了,拉着我往没声音的地方走了几步,掏出枪一发信号弹打出去,整个场子又亮了起来。 “我`操……” 我们几乎同时叫出来。放眼所及的地方全都有东西在动,下面的路上不知何时围了很多狼,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人形的萨满,全都朝着我们涌过来,他娘的就像电影特效一样。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被耍了的愤怒,一开始的安静简直像个恶作剧。难道是因为我们侵入了核心地带,才惊动了它们?还是这些玩意也懂得策略,等我们进来了才搞瓮中捉鳖? 唯一没有怪物的地方就是中间的空地,可那边绝对是死路一条。眼看狼群就要到跟前了,闷油瓶突然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把矿灯拧到强光档,然后照向了我们的头顶。 我抬头看过去,张着嘴就动不了了。只见在上面倒挂的墨玉石笋上,居然吊着个人。 121 那人头下脚上倒挂在上面,距离我们有十多米,紧贴着石柱藏在阴影里,要不是光柱正好打在他身上,我绝对不会发现。 “别管了。” 这种地方有死人真是毫不出奇,而且黑乎乎的一团说不定是堆衣服,我见闷油瓶还是不动,抬头再看,却猛地看到那人对我们挥了挥手,跟着眼前一暗就当头罩下团东西。 我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却发现砸在头顶的是根绳子,而且看花纹,就是我们这次带来的动力绳。 “胖子!” 我终于认了出来,觉得真比看到殭尸还可怕。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在外面等我们吗?我还想问,闷油瓶把刀塞给我,一手揽着我就爬了上去。 他爬得非常快,等狼冲到脚下我们已经到了胖子旁边。我看到他活像一只倒吊的蚕蛹,肚子上还扒着老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我再也憋不住了,骂道:“你爷爷的,你怎么进来的!” 胖子惨笑,有气无力地说:“别提那些了,咱先上去吧。再这么挂着,胖爷可要归位了。”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原来和他串在同一根绳子上,而上面有三根固定绳,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把他从上到下紧紧缠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见鬼,看样子他居然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照了照头顶,在玉钟乳的根部有很多形状奇怪的大洞,一个连一个,仿佛扭曲的蜂窝煤,非常噁心,而胖子的绳子就通到其中一个洞里。 闷油瓶让我把保险绳固定好,自己则越过胖子继续往上,虽然知道这条绳子的承重能力远远超过三个人的体重,我还是很担心它会断掉。 洞口略带三角形,光照上去全是闪闪发光的黑色玉脉。我看了看地面的棺阵,因为已经超出了光照范围,只能依稀看到涌动的狼群都聚集在下面,幸好它们不会爬绳子。目送着闷油瓶爬上去,我感觉很不舒服。为什么我们躲来躲去还是躲不开,最后连胖子都给卷进来? 胖子脸涨得通红,大喊:“小哥快上去!进了岔道就可以拽我们了——” 我心说拽你娘,爬到这种东西里,和被鬼吃了有什么区别?经过他身边时,真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踩几脚。 这边和之前走的迷宫不同,洞壁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而且有一条条纵向的纹路,一看就是融化后再凝固形成的,怪不得下面会留下一根根的石钟乳。进洞没多久就看到了所谓的岔道,它距离洞口只有七八米远,直径一米左右,闷油瓶已经进去了,等我到了跟前一把把我拽了上去。 我摸了摸玉脉,触手冰冷细腻,和鬼玺果然是一样的。这时候我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要不是现在距离出口太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遥控器按掉。 和直洞不同,横洞里到处都是一坨一坨融化过的石头,像动物内脏一样,说不出的噁心,胖子的保险绳就固定在这样的石头上。他肯定是下去探路,结果在爬直洞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被缠住的。 其实他那样也不算很难办,估计没割绳子自救就是想到我们会进来,可问题是,他是怎么进来的? 而且为什么老黑也在?它不是一靠近就惨叫的吗? 胖子和老黑都被闷油瓶拉上来,他缓了缓才长舒口气,说我们进洞没多久,他闲着无聊,带老黑到洞口看情况,没想到老黑突然挣脱怀抱跳进洞里,于是他考虑了一番,就背着行李下来了。 老黑怪叫了一声,好像在表示抗议,我也不太相信他会因为一只猫干这么蠢的事。我们两个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但他不同,搅和进来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摸了摸老黑的耳朵,它咪咪叫着蹭了蹭我的手背,媚得人骨头都酥了。它还有点发抖,也不肯站在地上,但大体看来还算精神。 第146页 “胖子你要是敢绑架它进来,我真要鄙视你。” “那哪能呢,没它带路我也进不来啊——”胖子咧嘴笑了笑,转身往前爬,真难为他那个吨位还能挤进来。我看了看闷油瓶,他表情很严肃,发现我回头,抬手指向胖子。我忽然明白了,心上一紧,低头就跟了上去。 很简单,如果我是胖子,在那里干等两个星期,我肯定也待不住。 大概是吊得狠了,没多久胖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坐下来休息说:“我早说那只猫靠不住,带的什么路跟海绵一样,到处都是窟窿。” 就像他说的,这里七弯八拐的各个方向都有分岔,从朝下的洞里能发现我们正在千棺洞的正上方,能清楚地看到下面近乎同心圆的结构,中间是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圆形凹坑,地上有两条贯穿的裂缝,估计是地震造成的,刚好绕过了长方形的祭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石台子一看就让人感觉不舒服,像是血祭用的东西。 “现在是去哪?出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来了,我可不想就这样打了退堂鼓,“进来的时候没看到狼,说明它们总会退走,现在最好是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一等。” “安全?”胖子大声说,“别开玩笑了,你们还想去送死啊?胖爷虽然看不见,耳朵可没聋。” 我心中一动,啊地叫了声:“那把刀是你丢的?” “你以为啊?不过我没看清,还以为是小哥。”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幸好没把你捅着,不然他非吃了我不可。” 我心说吃你还不把人撑死,胖子看出来了,打个哈哈继续说,“胖爷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才找了个大点的洞。妈的,像打了蜡一样滑。天真,你老爹好歹也是学地质的,有点头绪没?” “头绪个屁,我看这就是块奶酪。你听过玉膏没,吃了就能长生不老,那就是崑崙山的土特产。” 胖子一愣,“呀,没想到啊,你小子也有胖爷的风范了。” 他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跟他扯淡。胖子一向就是这个性格,越是紧急的时候说话越不靠谱,耳濡目染之下,没想到我也学会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这样子确实轻松很多,如果都跟闷油瓶似的憋着,迟早会憋出毛病来。 我干笑了几声,他又说:“不过你们怎么跑到后面去的?我在上面等得都睡着了。” 我一开始也想不通,走的明明都是直路,一点阻碍都没遇上,怎么会还比他慢呢,不过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地图就明白了。从迷宫到浮雕道之间是有角度的,我们走的是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胖子八成被老黑带着走了直线,加上我们看浮雕花了不少时间,反而落在了他们后面。 122 简单解释了一下,我推了把胖子让他快走,这里连腰都直不起来,实在是太难受了。 “最好回那条有浮雕的地道去,至少是绝缘的,有问题也能坐下来考虑。” “不。”闷油瓶干脆地说,“把绳子固定好,我们再下去一次。” “下去?” 我看了看面前这个只比脸盆大一点的洞,还有冷风从里面灌出来,“你是说吊着下去?” 闷油瓶没回答,回头再看已经在卸背包。反正他总是一声不吭的下决定,我也早习惯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因为祭坛就在正下面,吊着也不用担心被鬼抓住,但我还是不放心。之前的绳子我检查过,靠近玉脉上的一面已经被污染了,虽然胖子吊了这么久都没事,万一强度有影响,断掉就什么都完了。 可诱惑也很大,因为一旦达成目的,我们就可以迅速撤离,这个鬼地方我是一秒都不想多呆。 换了新的绳子打好锚点和保险,他就像条鱼似的一下子就滑了下去,我当然不可能像他那样缩骨,好不容易才钻进去,还好这条洞穴没有弯道,不然非卡在里面不行。 等我出洞,他已经站在祭台上了,我惊讶地发现下面居然没有一只狼,它们好像忌讳着什么,都围在圆形凹坑的周围,熙熙攘攘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猛然想起和盘马一起在张家外村过夜的经历,那些野狼就是害怕里面的鬼狼才不敢进院子,那这些鬼狼又是爬什么?这里有比它们还厉害的东西吗? 近了才看清整个祭台的形状,它很像一只大棺材,已经被地震完全震散了,盖板断成三块,露出下面错位的石块,而侧面的石板也几乎都碎了,地上还摆着几块拼起来的碎块,不知道是三叔他们干的,还是阿宁的队伍。 石头上灰尘并不厚,大概是被清理掉了,露出一圈圈的锈斑,看得出以前曾经放着大量的祭器,但都被拿走了。 密码文雕刻在盖板上,而侧面的浮雕实际上描绘的就是文里的故事,像连环画一样,其中勇士们接受战神赐福的画面在最中间,面积也最大,能看到姿态各异的十二战神漂浮在空中。 周围的空地其实也是祭台的一部分,也碎得很厉害,呈放射状阴刻着十二战神,上面还挖了不少龙眼大的小洞,正好可以把三叔给的那种药丸塞进去。 闷油瓶正在石缝里找什么,我看那些狼不敢过来,壮着胆子往远处走了一些,终于在石缝里找到了一颗漏网之鱼。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东西,表面看起来很脏,像块灰色的卵石。 第147页 这一粒对应的战神应该是雄鹰,但就算证明了有药效,估计我也不敢真的吃下去。 这时候闷油瓶也有了发现,从石头下掏出了个金镯子,上面挂了三个金铃,和我在棺材里捡的差不多。 “应该是控制狼群用的。”他说。 我把口袋里的那颗拿出来对比,一下没抓稳掉到地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铃音。就像印证他的话一样,边上蓦地爆发出一声长嚎,紧跟着所有的狼都嚎起来,无数的叫声回荡在洞里,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很难描述那样一种苍凉的声音,周围的黑暗仿佛瞬间成了草原无垠的星空。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野性的呼唤”,是源自人心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东西,也可能因为它们的本质其实是人类的幻想,所以才对人有着最强的感染力。总之那一剎那我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狼,视线扫过闷油瓶,他脸上也有几分茫然和憧憬。我不禁想到,说不定变成它们中的一员,并不是那么坏的事。 “我日,你们快上来!” 头顶一句暴喝惊醒了我,居然是胖子,他也钻下来了,挂在半空手舞足蹈地比划,我顺着看了好一阵,终于发现从地缝里正缓缓地冒出一种红色的液体。 我们赶紧跳到祭台上,反正有绳子随时可以上去。 那些液体沿着几条大裂缝往外冒,就像从大地的伤口里流出血似的,渐渐往我们身边汇聚,看来祭台就是洞里最低的位置。 “血水”越来越近,我猛地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液体,而是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鲜红色甲虫,重重叠叠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吓得喊了声,“有虫”,就匆忙往绳子上爬。 闷油瓶却没动,问:“这虫你是不是见过?” 我一想真的,这他娘的不就是书店楼上见到的那种吗?那些狼怕的难道是它们?我一下子感觉非常不安,“胖子,你也看见了?” “废话!那是什么鬼东西?”他在上面看不清楚,还在晃晃悠悠地往下爬,“你们两个上来点,别沾上了,搞不好有毒。” 被他一提醒,我心中不安的感觉瞬间就变成了现实,“糟了,这虫子会飞!” 虽然还不清楚这些甲虫有什么危害,但数量如此庞大,万一有问题就一定是大问题。我一心慌更加爬不上去,低头看见很多虫子都在抖翅膀,有少数已经飞了起来,一只飞得高的啪地一下就撞在我腿上。 我下意识地用脚去蹭,结果估计把翅膀折断了,虫子笔直地掉下去,在虫海里激起一圈涟漪,静了几秒钟,周围的虫子突然像疯了一样地涌过去,眼看着就堆成了一个小鼓包。 闷油瓶几下就到了我上面,伸手来拉我,我看到他手背的伤口上正趴着一只虫,锯齿样的大牙深深地刺进皮肤里,血淋淋的,肚子都鼓了起来。我急忙帮他抓掉,才看到自己的伤口上也爬着两只,还没来得及抓就一阵剧痛。这种痛苦真的用文字难以形容,我全身不可控制地一震,惨嚎一声,头皮都炸了起来, “上去!狗日的会吸血!” 我忍痛扯掉虫子,拼命往上爬,闷油瓶则比我快得多,拉了我几次后突然啧了声停下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低头看到下面已经全红了,虫群就像一张红纱一样缓缓扬起,一旦真的飞起来肯定遮天蔽日,但我们三个估计还没被吸干就先活活痛死了。 妈的,就算上去了又有什么用,到处都是洞,连堵哪里都不知道。 我思维乱成一团,用力拽了把闷油瓶,“先上去。” 他没理我,朝胖子吼了声,“抓紧!” 胖子一愣,就见他从腰里解了包东西丢下去,然后抽出信号枪对准了就是一枪。 炸药! 我脑中才闪念,就见白光一闪,闷油瓶一把抱住我,跟着就是一声巨响,一股滚烫的气浪把我们两个一起掀了上去。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大锤敲上天的核桃,打了几个滚狠狠地撞在洞顶的石钟乳上。 那一下直接把我撞懵了,耳朵里轰轰直响,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正在下落。 大概是冲击太大,闷油瓶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我有些茫然地等着绳子绷直的瞬间,心想幸好爬了几米,不至于再撞到地上,感觉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腰上终于一紧。 我松了口气,没想到跟着就是一松,整个人直直地掉了下去。 我甚至迟了一秒才明白,居然是绳子断了。 123 动力绳的弹性是保证吸收冲击的关键,我本来离地面就不太远,就算撞到地上也比断掉要正常,可它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断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全都是买绳子时看到的数据,心里在想他娘的只要能活着出去一定把卖假货的老闆揍一顿,同时本能地蜷起身子等着落地,反正这么一炸那些虫子估计也快玩完了。可奇怪的是,下落的时间比想像中长得多,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在做梦,忽然哗啦一声就沉进了水里。 水? 我呛了口水,急忙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伸手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真的上下左右全是水,而且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把我往下扯,我在里面打了无数个滚,好不容易才稳住方向,一伸脚就踢到了一块大石头,显然是到了底。 第148页 看来水不是太深。我明白大多数溺水的人都是死于慌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石表面非常平整,布满了花纹,斜插在水里,赫然就是刚才祭坛的地面,我心说原来如此,把我扯下来的就是它。 也许连古人都没发现,在千棺洞的下面还有一个更高的空间,就像两层楼一样,上面是圆形的干洞,下层则是个地下湖。由于洞穴中间的隔层在地震里已经裂开,刚才那一炸直接把它给震断,岩石掉进下方的湖里,我跟在后面落水,就被水流卷了下去。 这么说,闷油瓶和胖子应该还挂在上面,只要游到水面就会被发现。 我这时候还比较乐观,拼了命地往上游,只觉得自己的肺憋得都快炸了,忽然一头撞在了墙上。因为有水的缓冲,这次撞得并不狠,我莫名其妙,心说难道是洞顶,伸手一摸就咯噔一下。 完了,这不是墙,这他娘的是冰,老子居然掉到冰湖里了! 我用力砸了几下冰面,纹丝不动,一方面使不上力,一方面也不知道冰层有多厚。在这么深的地底,搞不好是千年不化的冰,那会比石头还硬,想靠人力打破是天方夜谭。 我这才明白,什么鬼神人心,阴谋诡计,一切的一切都远没有现实可怕,因为比恶意更冷酷的是没有恶意。现实是完全不讲道理的,它只是横在那里,阻挡去路,然后谁也爬不过去。 一旦开始害怕,才发觉水温低得异常,身上不是冻得发麻而是剧烈的疼,就像刀割一样。不知道冬泳是不是这个感觉,或者因为中了红甲虫的毒,神经已经失常。反正如果我死后有人问我,是冻死的还是淹死的,我一定答不出来。 刚开始我还在想,既然地板先掉下来,肯定在冰面砸了个巨大的洞,只要沿着冰往中间游总会找到出口,可我低估了自己翻滚的距离,也忘了这是完全漆黑的水底,根本没办法确定洞口在哪边。 体力随着体温迅速消失,游了没一会就僵硬了,四肢不听使唤,大脑似乎也开始拒绝工作,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又向水底沉了下去。我甚至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喝水的,也不知道沉了多深,只感到冷,从内到外的冷,而这种好像整个人都被封在冰里的寒冷,竟然好似很熟悉。 但那熟悉感也不过稍纵即逝,一个个念头就像气泡一样离我而去。 希望闷油瓶和胖子不要下来救我,这里实在太冷了,我想。 再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我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身下很柔软,摸起来好像是沙。我试了几次才眯着眼爬起来,头顶青天白日的,我居然躺在个河边的沙滩上。太阳很烈,周围是大片开着花的红蓼,远处则能看到冒着炊烟的吴家老宅。 我愣愣地看了一阵,想不明白是怎么到这来的,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段,终于渐渐想起之前的事。我不是掉到冰湖里了?难道已经淹死变成鬼回老家了? 一切都和记忆中没有差别,可我还是觉得环境有些微妙的不对。顺着路往上走,想回家去看看,不料腿上却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我一低头,原来是根细长的钓竿。 “老吴,你要……回去了?” 树底下有人喊我,一看清那人的脸,我就像被雷击了一样僵住了。老痒!那居然是老痒,而且是小时候的老痒,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坐在树荫下面,穿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身边还有个充当鱼篓的歪底篮子。 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爬上田埂,一人多高的荆棘丛和停在路口的自行车,都在提醒我此刻的身高只有初中水平。 据说在梦里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可我现在很明白自己在做梦,而且梦到的是过去的事。 那说明我还活着吗?或者所谓的鬼,就是漂浮在自己的记忆中浑浑噩噩度日的东西呢? 我走到车旁边摸了摸,是三叔的车,小时候他经常载着我在田埂子上飞驰,好多年前就当废品卖了,没想到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车头朝向通往坟地的岔路,那边有吴家已经荒废的祠堂和老屋。我想起上次的梦就断在这边,犹豫了一下往里走去。 因为没人打理,路两边的荒草非常高,连路中间也有草长出来,但此刻草地上有两条新鲜的倒伏痕迹,看起来是汽车留下的。 这里怎么会有汽车? 我顺着印记一直走到老屋前,终于看到了那辆车。是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车牌是青h开头。如果是之前我肯定看不出什么,可现在就不同了,这是海西州的号牌,推测起来,就算不是陈皮阿四本人,也很可能是他手下的人。 三叔在这里和他们见面吗? 依稀能听见有人在说话,我围着房子转了几圈,发现声音是从祠堂上面传出来的。那是这里唯一的两层楼建筑,一楼堂屋里停着一口空棺材,但是很奇怪是钉起来的,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大门开了一条缝,但里面却用链条挂上了。我尝试了一下发现没法钻进去后,转向背面的杂物间。那里有扇窗的窗框已经腐了,虽然看起来关得很严实,却一推就能打开。 这些线路我都熟悉得不得了,因为和老痒偷偷进去玩过很多次。 我爬到窗户上,看到屋里的格局和记忆中不同,似乎是堂屋多了东西,很多家具都被移了过来,但隔得太远光线也不好,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第149页 楼上的对话声更大了,很激烈,似乎是我三叔和某个男人在吵架。我探头一看,脚下多了个缺角的玻璃茶几。它本来也是在大堂里的,这下子等于是多了个垫脚的东西,更好爬了。 我转身打算站到上面去,不料裤脚在窗勾上挂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哐当一声就趴着摔到了玻璃上。 一公分厚的茶色玻璃碎成了好几片,我趴在钢架上,只觉得浑身疼,而且腿上很热,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就被温热的液体喷了满手。 124 我翻过身,看着自己的手呆了几秒才明白是血,也不知道是被玻璃刺的还是钢架,那条形状熟悉的疤痕现在正豁着大口,但什么也看不清,因为全是血,血浆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转眼就流了满地。我从没想过人的血能像水龙头一样淌出声音来,扶着墙想坐起来,可身子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这时候我并没有想自己会死或者应该赶快急救之类的,心里全是说不清的慌张,我嘶声喊着“三叔”,上面的争吵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然后就有人匆匆跑下楼梯的声音。 他过来了,意识到这一点,我冷静了一些,忽然想笑,这不是早就有结果的事吗?有什么好怕的,他肯定没能救活我。原来我居然是这样挂掉的,真他妈的挫,自己把自己玩死,连上报纸的资格都没有。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心情很平静。不知道当年的我有没有这么平静,还是哭着喊妈妈。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很挫,帮不上多少忙却总在拖后腿,也想不到一切的起点居然能挫成这个样子。 要怎么跟闷油瓶说呢?感觉就算是自杀也比这有面子似的。 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远去,我猛然从恍惚中惊醒,有人开了堂屋的锁出门,然后没一会汽车轰鸣着开走,甚至没有一个人探头看我一眼! 也许是濒死的恐惧战胜了理智,我一下子懵了,想大声叫住三叔,告诉他你这一走你侄子就完了,你也完了,所有人都会生不如死,可我连自己的胳膊都挪不动,更不用说叫出声音来。 视野越来越模糊,我以为自己至少爬到了门口,可指尖摸到的仍然是冰冷的碎玻璃。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我似乎在抽搐,似乎在下雪,眼前一切都是花白的,我想起电视剧里有个最老套的情节是人快死了都会说好冷,原来真的会冷,而且冷得一点希望都没有,冷得连好冷都说不出口。 “老吴!” 恍惚中有人跑进来,啪唧啪唧的好像踩在水上。是老痒吗?我很想让他去喊人,可他立刻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抢救失败,什么救护车……想得太美了,根本没有一个人人在我身边,只有我躺在破房子里,等最后一滴血从血管里流出去。 他大爷的,真惨,又挫又惨,我想,怪不得闷油瓶要我别想起来,他说得太对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渐渐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我想我大概是死了吧。 其实如果死亡是小说里说的那样安详和宁静,一定很幸福,因为所有烦恼都将不复存在。可奇怪的是,即使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能力,寒冷仍旧不肯放过我,好像对我来说死别无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冷。 这种单纯的冷是那样的噁心,而且难以摆脱,以至于等我的思路再次清晰起来,首先恢复的感觉仍旧是冷,我居然觉得很自然。 然后我才开始疑惑,为什么除了冷没有别的感觉呢? 会不会是因为我泡在冰湖里? 是不是我还在下沉,所有的经历只是一瞬的幻觉? 还是我的身体被冻在冰里,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想了好长时间我都没法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四周一片漆黑,身下是冰冷的地面,非常平整,但更冷的是我胸前,似乎压了个很重的东西,所有的寒意都源自那里。 我想把它掀下去,可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我了,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我真的期盼过从梦里醒来能看到闷油瓶或胖子,老黑也可以。在这种感情特别脆弱的时候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甚至和梦里的处境差不多,无疑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难道我被水流冲到某个洞穴里了? 我要这样等死吗? 那如果他们救不到我,会不会勉强留下来找我? 我非常担心,忽然发现视野边缘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依稀是条缝,可惜实在太微弱,没能照出任何东西。 这里可是地下,能发光的只可能是闷油瓶他们,我心中大喜,想呼救却发不出声,正急得要命,忽然感到身下突然一震,地面很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我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心说不可能这么衰吧,拼了老命地想移动身体,但仿佛大脑发出的命令根本传导不出去,完全是浪费时间。我放弃了挣扎,侧耳听了一阵,并没有后续的怪声传来。 注意力再次回到自己身上,我发觉不光是四肢,连脖子也是僵硬的。幸好眼睛还能睁开,不然连看都看不见就更惨了。这症状让我想起四个字——高位截瘫,心中不禁一阵悲凉。该不会是嵴椎断了吧?如果是被水流摔在岩石上,最有可能受伤的就是颈椎,如果是真的,那我这个人等于废掉了,就算能救活也要一辈子躺床上。 第150页 要真的那样,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可如果是嵴髓受伤,会连嘴都张不开吗?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旁边突然传出一声咳嗽,跟着就有个极近的声音说:“三叔?” 无异于半空一个炸雷,我倒抽一口冷气。这不是老痒的声音么!难道我还没醒,还在做梦?我暗骂了声娘,整个人就有些崩溃。他妈的要怎么才能醒?如果我能动,一定会狠狠给自己一拳。 那声“三叔”的语气我很熟,它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就是见过霍玲后回旅馆的晚上,我梦到老痒坐在老屋前修鱼竿,抬头喊我三叔,只不过当时我能看到他,而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 关于这点,胖子还发表过一个很有道理的看法,他说我当时肯定就在三叔旁边,所以老痒喊的是三叔。 果然被他猜中了,三叔马上打了个哈哈,用土话含糊地说:“看到我家小邪没?” 他的语气很异样,我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细想,老痒就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有……”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极端的恐惧,仿佛能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我头皮一炸,陡然明白了。原来这个梦竟然是连续的,他逃走后真的没有找人来救我,甚至还装成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可这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怎么会听到他们的对话?难道我当时并没有死?那我又在哪里? 我满肚子疑惑,同时又觉得这么较真的自己可能已经疯了,这毕竟是梦,一切都只是幻想,谁知道我的脑子能把已有的信息加工成什么样子? 125 三叔很轻地笑了声,但里面一点温度都没有,完全是嘲笑。他肯定知道老痒去过那间房子,才故意试探他。那就是说我被他救了?我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忽然感到身下的地面又开始微微地震动,而且传来了机器轰鸣的声音。 我在货车上!我猛地明白了,三叔是要送我去抢救。老屋里一定藏了很多东西,他怕被我看到他和人在那里见面,于是匆匆逃走,等折回去才发现昏迷的我。 大概帮我止血的也是他,而我在路上醒来过,潜意识里才记住了这么一段对话。 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启动了,我长舒口气,紧张到现在的情绪才算放松了一些。哪怕最后还是死了,只要还有人救过我,就还能安慰自己不过是运气差,虽然过程挫了点也不至于太惨。 老家的路不平,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我恍惚了一阵醒来,感到有冷水啪嗒啪嗒地滴到身上。但比起已经习惯的寒冷,我更想摸一摸腿上的伤,可仍然不能动。怎么一点也不觉得疼呢,打了麻药吗?我很满意这个解释,因为恰好也能说明我为什么总感觉脑子里像塞满了雾。 我从路况猜着外面的风景,仿佛能看到那些熟悉的稻田和池塘正飞速地远去,我有些感慨,也在猜测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真正失去意识,那时候是不是就应该醒了? 一个急剎车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向侧面滑了一截,撞上了旁边的箱子。我愣了愣,朦胧感减退,心中忽然升起几分异样的感觉,跟着就听见三叔在喊,“连环,快过来——” 解连环!我在心中大叫一声,原本模模糊糊的真相顿时清晰起来。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解家在这边没房子,老痒不可能一个人过来。而解叔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也参与了老屋的密会。 不管是带来验货,还是一直藏在老屋,堂屋里多出来的东西,一定都是他们从千棺洞里拿到的文物。所以三叔会逃走,不仅仅是怕我告诉我爹或二叔他见了外人,更重要的是必须把货移走,那么我身边这些箱子里装的,恐怕也都是文物了。 只是唯一奇怪的是,为什么车里这么潮湿呢? 有人应声跑过来,开锁,随后大量的光线就倾泻进来。 但我看不清,视野里白茫茫一片,只能隐约看到有人影过来。他们在急促地喘息,其中一个甚至控制不住喉咙,发出了几声尖啸,然后有人在我脖子上按了按,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天,他死了!” 我的大脑瞬间就空了,好像有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抽了出去,只剩下一个空壳。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是说,我,吴邪,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疯了般地想喊出来,就算只是挪动一下眼珠,我要告诉他们我没死,因为死人不可能有意识,可我动不了。原来我连眼皮也没法控制,我之所以能看到光线,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闭上眼睛,我他娘的居然是死不瞑目。 说实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觉得伤心了,反而有种推理小说终于看到结局的满足感。不论这是幻想还是记忆,至少它解答了大部分的问题,也非常合情理,除了我参与得太诡异。 “你把他冻起来有什么用?能瞒多久?”解连环的语气很夸张,就像看到了很噁心的东西,我不知道究竟是指三叔还是我,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感觉冷,以及为什么车顶有水滴下来了。这是辆冷冻车,我现在不光是尸体,还是个冻尸。 如果我能,我一定会笑出来。 三叔“嗯”了声,说:“去的时候已经凉了。” 第151页 他们同时沉默了很久,解连环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在我胸前按了按,猛地叫道:“是鬼玺!” “对。” “你疯了!你自己也说了,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洞里的经历,解连环有些歇斯底里,“你想把你侄子也变成怪物吗?” “总比死了好。” 解连环噎住了,好一会才说:“可我们实验从没成功过。” “那就把剩下的药给他吃。”三叔明显很烦躁,想了想又改口,“不对,盘马说张家人还有别的办法,你难道不想知道?” 好极了,我在心中苦笑。平心而论,别说他们想知道,就是换了我也做不出别的选择。 他们的对话几乎补足了剩下的所有未知数,我甚至忍不住要感谢老天,给了我的好奇心干脆的一击。 这应该是“试练”后不久的事,他们见过盘马,但还不知道麒麟竭和血的秘密。看来我猜对了,闷油瓶会被卷进来,我要负绝大部分责任,因为不是在我身上取得了成功,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还可以输血。 解连环被说服了,关上车门进了驾驶室,没一会车子摇摇晃晃地又开始行驶,我感到压在胸口的鬼玺也在随着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可它终究还是没有掉下去。 整件事的经过很简单。老痒看到我倒在血泊中,吓得不敢告诉大人,等三叔送走了青海来的人后折回去移货,才发现已经死透了的我的尸体。他没法跟我爹交待,突发奇想,打算将我偷偷运走复活,于是把带来的鬼玺放在我身上,并且在路上联繫了解连环。 另外,他们早就用动物做过复活实验,虽然全都失败了,但所谓的失败不是指没能复活,而是无法遏制尸解的过程。 当然没法遏制,因为他们既不敢把少得可怜的药给动物吃,也不可能把张家人的血灌到兔子体内去。 也许是因为鬼玺的能量太弱,而我体积比较大,我没有像蜘蛛和鱼一样迅速地复活,只是恢复了部分感知能力。 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没有意识,还是直接吓崩溃了,反正现在看到的并不是真相,充其量是记忆罢了,如同磁带或者光碟,忠实记录了当时发生过的所有事,却没有留下感情。 我忽然想到,鬼玺的力量会不会是一种特殊的储存方式,就像某些特殊的地理和气候环境下,能再现古战场的厮杀一样,将生物生前的外形和思想保存下来,但因为容量太小或者兼容性的问题,丢失了大部分甚至全部的人格和思想? 那我呢?之所以没变成行尸走肉,是因为接触鬼玺的时候还很新鲜,脑细胞没死光吗? 126 “小邪?” 一个清亮的声音将我从迷茫中惊醒,我确认自己还是不能动,不禁开始感到几分绝望。 这些天……不,确切地说是幻觉中的这些天,我一直躺在床上。 三叔把我藏在书店的二楼,也就是解叔的房间里,不久又来了个女人,负责照顾我和检查各种数据。她的声音我从没听过,后来才从对话里发现,她居然是老痒的妈妈。 除了讲解病情外,她几乎从不和三叔说话,反而经常陪我,用哄小孩的语气给我讲故事或者老痒的事。从她的话里,我知道她的职业是护士,会来帮忙并不仅仅是因为解连环的要求,另一半是真心想救我。那次之后老痒受了很大的惊吓,她白天陪我,晚上陪老痒,可以算是心力交瘁。 也许是出于母性或者把我当植物人看待,她坚持和我交流,而解连环则对她的行为表示不理解和厌恶。她大概是所有人中最善良的一个,不知道老痒死后她是什么情况,有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报答她。 但她的出现也让“单纯的梦”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因为我从没考虑过她也在局里,如果一切都是我的幻想,绝不会有她的位置。 每天都会听到他们讨论我的病情,什么瞳孔呼吸心跳血压之类的,但我自己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开始我还尽力回忆体检表的内容,验证是不是一一对应,后来也放弃了,一方面是记不清,也不知道对上了有什么意义,一方面是没心情。这些记忆竟然是不间断的,就像看一场不能快进的超长电影,一天天熬下来,精神上的巨大压力没体会过的人真的难以想像。 为什么不管怎么睡都醒不来呢,会不会我已经成植物人或者死了,会不会变成鬼就是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又或者躺在病床上的活死人才是真实,后来的人生都是做梦? 说不定我潜意识里恨老痒扔掉我逃跑,才编造出他悽惨的死因? 问题就像灰尘一样堆积起来,我渐渐的搞不清楚了,分不出哪边才是真实。想起张家村中的那块碑,“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那到底是张家先人的感慨,还是我给自己的一个警告? 人说煮小米粥的时间能梦完一辈子,不管哪边是梦,对我来说都货真价实的一句话。 见我没反应,老痒的妈妈走开了几步,突然传来三叔的声音:“他现在血管里有血了,你觉得是哪来的?” 他的语气太冷静了,好像我完全就是个实验动物,不过这个问题确实很尖锐。至今我既没有输液也没有输血,更不可能吃东西喝水,血是哪里来的呢?难道像我猜的一样,是鬼玺制造出来的? 第152页 老痒的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他现在的状态就像冬眠,新陈代谢很慢,但已经恢复了,可能过几天就能醒来。”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这东西要是公布出去,我们就出名了。” 她嘆了口气,三叔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当然不敢公布,不然第一个会被人研究的恐怕就是他自己,而且八成也出不了名,因为没有哪个政府会允许。 “准备换血,不用考虑他,那边不死就行。” 我心里一紧,“那边”自然是指的闷油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一直等着这一天,我还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当天闷油瓶就被送来了,躺在房里的另一张床上。听起来大概如此,因为我还看不见东西。估计被打了什么药,他从没醒过,连呼吸声也很小,要不是刻意去听,根本无法发现。 本以为接下来就要输血了,可等了两天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老痒的妈妈偷偷告诉我,是因为她想减少“那个孩子”受到的伤害。她说她打算採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先用正常血浆替换他体内的血液,再输给我。 三叔最初提出的方案是互换,我想这恐怕不是因为操作简单,而是他也想观察闷油瓶的症状,但被她拒绝了。 现在看起来,多亏她没有那么做,我才能遇到活着的闷油瓶。 记不清是哪一天,我的视力终于恢复了。因为老痒的妈妈惯例来为我检查身体,看瞳孔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脸孔,虽然不太清晰,但看得出很年轻漂亮,就是非常的憔悴。 一对上我的目光她就惊叫一声,把手上拿的温度计也摔了。因为还不能控制眼皮,我又陷入了黑暗中,但心中却充满了希望。 等她走后,我把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眼皮上,不知道努力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我从不知道光明如此的可贵,贪婪地看着房间里的柜子和日光灯管,积满灰尘的窗帘和裂开的墙皮,它们是如此的美丽,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被床头柜挡住的另一张床。 看不见上半身。 我失望得要死,这才注意到房里的气氛确实不同了,最初的冰冷绝望都消退了,多半是心理作用吧。人心其实挺神奇的,就算是个睡死的同伴,在身边也能带来无限的快乐。 又或者,还是因为是他吧。 不知道小时候的闷油瓶是什么样子,应该很可爱,就是不知道性格如何,是不是也那么闷。想到这我又开心不起来了,因为这时候张家还没有遭遇那场大变故,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许他的性格真的还没有变成那样。 我忍不住想,如果这才是真实该多好,那我就能改变未来的方向了。 在我床边有个吊瓶架,但现在还是空的,可能很快就会挂上血浆。我闭上眼,感到眼球非常酸涩。 之前看东西都是白茫茫的,一遇到强光就很痛苦,应该是瞳孔散大的原因,估计复活过程是由内而外逐步发生的,再过几天就能活动四肢了吧。然后如果没有输血,我就会像老痒或阿宁那样消失。 没多久,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说话声,是三叔和老痒的妈妈。就算听不清具体内容,我还是能猜到和我有关。他们聊了十多分钟才算完,我以为三叔会进来,那我就能好好看清他的样子,没想到进来的只有老痒的妈妈。 她看了看我,为我盖好被子后去了闷油瓶那边。我无聊地数着秒,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咳嗽,然后有个稚嫩的声音说:“我是什么病?” 老痒的妈妈倒抽一口冷气,支支吾吾了好久才挤出一句话,“你……要……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我整个人都木了,还没把情况理解透彻,就听到闷油瓶又问道:“那他呢?” 这次她再也忍不住伤心,失声痛哭起来。 127 他的语气很冷静,反而显得那个同情哭泣的人有些小题大做。我感到体内有种钝重的疼痛在缓缓蔓延,而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没痛觉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具尸体,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不,其实连尸体都不如,因为我对于这些往事来说,就像影子一样可有可无。 忽然哗啦一响,似乎什么被打翻了,老痒的妈妈惊讶地叫了声,眼前一暗,一张小脸就出现在我眼前。他皱着眉低头看我,很认真的样子,好像在研究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一瞬间有些恍惚,也有点想笑。和想像中差不多,却是想像不出的鲜活,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能瞬间跳过九年的时间差。 我对他眨眨眼,但他没有反应,只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居然是麒麟竭的味道。我还来不及想从哪来的,就因为吸入过多呛住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我睁开眼睛,泪眼迷濛中看到眼前有个人影靠过来,本以为面前的还是闷油瓶,等看清了才发现是胖子。他看起来很狼狈,额头上多了条快两寸长的口子,不过已经上过药了。 “我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骂人,反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他绝对听不见。 那香气并不是幻觉,浓得人想吐,而且所有的影子都在跳动,我顺着看过去,发现不远处有个火堆,闷油瓶低着头靠在一旁的石头上,似乎是在睡觉。 第153页 这是哪里?现实?还是另一个梦? 我脑子里像灌了浆糊,本能地欠身想坐起来,没想到才一动,剧烈的疼痛就爆发开,我惨叫一声缩了起来。这是真的要命,我疼得全身都在抽搐,甚至都分不清是哪里有问题,好像连头发梢都疼。痛苦几乎挤满了我的脑子,可在某个角落里我却高兴得要唱起歌来。 我醒了,这次是真醒了,会痛就证明我回现实了! 胖子一把按住我,大声喊:“别动!慢慢呼吸,别急!你中毒了!” 我也明白越动越糟糕,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瘫了好久才缓过劲。长出口气,发现闷油瓶也过来了,正皱着眉头很担心地看着我,一下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这小子……操,和小时候不是一个样么?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边抽筋边说,这八个字要了我半条命,但是我真不觉得亏。 胖子咧嘴一笑,伸长脖子说:“你昏倒的时候,喊了小哥九十八次。” 我一愣,下意识去看闷油瓶,心说不可能吧,那么长的梦他出场都没多久,我怎么会喊他,喊吴三省还比较靠谱点,正想着,就看到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似的,接着脑门上一麻,被胖子拍了一巴掌,“你小子真睡糊涂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大话西游。这傢伙,突然开这么老掉牙的玩笑,还好意思怪我没听出来,“那肯定……还喊了一千多……次……王胖子。” “拉倒吧,你那一千多次要喊也是喊张起灵。”正扯着闷油瓶突然从视野中消失了,我一看他正朝着远处走去,也没带矿灯,正想叫住却被胖子制止了,“别管他,路都走熟了。”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过,他们身上也都是干的,显然不是刚从水里出来的状态。 “我昏了多久?” “两天半。”胖子看了眼表,“还9小时就满3天了。” 真他妈的长。我嘆了口气。虽然对于昏迷来说已经很危险,但和梦中经历的比起来,简直短得不成比例。因为是梦么?又为什么会看到呢? “你脑门是怎么回事?” “上面塌了,被石头擦的呗。”胖子用指尖按了按伤口,郁闷地说,“别提那个了。我跟你说,你捞起来的时候都成了冰棍,小哥可伤心了,成天抱着你就怕你凉了……” “餵!” 我知道他说话最不靠谱,多正常的事到他嘴里都能变得猥琐无比,赶紧打断话头。他好像还想说什么,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啧了声才作罢。 我懒得管他,转着眼珠看四周的环境。这里似乎已经出了有玉脉的区域,到处都是灰色的岩石,但细看就能看到有很小的六边形晶体镶嵌在上面。 一开始觉得很眼熟,仔细一想,不是和张家村外的地道差不多吗?难道这边和那边是联通的,他们在我昏迷的时候已经走了那么远了? 问了胖子,他却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坚持要等我能动再说。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一定是好消息。 该不会找到麒麟竭了?联想起空气里的香味,八成跑不掉了。我朝他龇了龇牙,整个人陡然放松下去,跟着困意就上来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看到的还是红色的火光和灰色的石头。尝试着伸展了一下筋骨,发现之前原因不明的痛感已经消失了,只是涩得要命,好像所有的肌肉和韧带都黏在了一起似的。 不过这次睡得很沉,虽然也做了梦,但断断续续的没什么逻辑,和之前电影般清晰的感觉完全不同。我想我大概是真的摆脱掉那玩意了,剩下来的就是,找个时间告诉闷油瓶吗? “……不用告诉他吧?” 有人在远处说话,是胖子,他的语气非常严肃,而且刻意压低了声音。 沉默了很久闷油瓶才嗯了声,胖子又说:“那池子里到底是什么,你看见了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闷油瓶没回答,过了一阵有脚步声接近,我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感到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嘆了口气。 看来下水救我的是闷油瓶,而且他并没有像我这样落个浑身疼的下场,想到这我欣慰了许多。可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太可疑了,所谓的“他”只能是指我,他们能瞒着我什么? 听胖子的语气似乎不是好事,怎么连闷油瓶都同意呢。莫非是……老黑出事了? 糟糕,难不成他们为了下水救我,结果让老黑也掉下去淹死了? 正想得心情沉重,肚子上忽然一沉,接着耳边嗷地爆出声猫叫,惊得我一挺身就坐了起来, “老黑!” 它甩着尾巴又叫了声,蹭过来用前爪拨我的手。 “还疼吗?” 闷油瓶的脸色阴晴不定,语气也很硬。 “好像好了……”我摸了摸老黑的背,突然想起睡前的问题,“对了,我们现在在哪?出玉脉了吗?” 还没等闷油瓶回答,胖子就大笑着凑了过来,趴在他的肩膀上对我说,“天真,你要能站起来呢,就先深呼吸一下,然后向左转90度。” 第154页 我心说这么矫情干嘛,依言转过身去,只听两声枪响,周围顿时亮如白昼。 128 上 等我看清眼前的东西,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那居然是一条盘曲着的巨大黑龙,粗得跟辆火车似的,胸径至少有七米。龙身挤在狭窄的岩洞里,上面还趴着数不清的小蛇,长满鳞片的身体互相缠绕在一起,弓成一个蛇类出击前的姿势,好像随时会扑过来。 但我很快就发现那不是生物,而是和上面一样的墨玉雕成的,一块块鳞片在曳光的照耀下显得光滑如镜。 难道这是古人雕的神像? 我想找到龙头,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脚下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冰湖的湖面。因为光线不足,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俯视下去,只见无数的石蛇从岩层里钻出来,支撑着最中间的石龙,看上去居然像一根干瘦的大人参。 “这是……冰湖?” 胖子暧昧地笑了笑。 搞半天他们一步都没走,只是从湖里爬出来了而已。我不由得有些后怕,幸好是走狗屎运,没有摔在那些石头或冰上,不然就算不成番茄酱也成肉饼了。 不等我细看信号弹就燃到了尽头,洞里又归于黑暗,我眨了眨还没适应黑暗的眼睛,跟他们回到火堆边。脑子里还乱着,就听到胖子在问:“小天真,有什么看法?” “我记得离这里不远的托素湖那边,就有很多嵌在岩石里的铁管,曾经炒得沸沸扬扬,被说成是外星人的杰作。虽然外星人不靠谱,但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史前文明?” 胖子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说:“你的想法果然有意思。不过具体的先问小哥吧,我去方便一下。”说完一熘小跑地就闪了,我突然想起我刚醒来那会闷油瓶也往那边去了,难道那边被他们当公厕了? 闷油瓶当然不知道我在想歪门邪道,正侧着头发呆,我瞅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子,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他没回答,抬眼看我,眼睛映着火光有种非常静谧的感觉,我发现他和这洞里的氛围是那么的匹配,就像某个神秘事物的两个不同的侧面。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往胖子的相反方向走去。我们存身的是一块突出在悬崖边的台子,到了边缘,我看到有一条人工修建的台阶,歪歪斜斜地凿在岩壁上,只能勉强容一个人通过。看得出这里的石质很坚硬,难以雕琢。 他停在离台阶不远的地方,转身靠在岩石上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直觉和他们瞒着我的事有关,不禁暗中挺了挺嵴背,“有什么就说吧。” “吴邪,我……”他说了三个字,居然噎了一下,抬手去摸我的脖子。他摸得很慢,也很轻,有些痒,但我却毛骨悚然。因为这个手法我不久前才经历过,他在摸我的心跳。 脑海中又响起解连环的声音,我猛然就想起胖子的玩笑,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是不是他这两天经常这样做?他怕我死了? “行了,开门见山吧,”大概在有东西靠近要害的时候,人都会本能地紧张,我连调子都变了,“老子现在是光头打伞,无法无天的。” 他扯了扯嘴角,忽然伸手抱住我,一动不动地靠在我肩上,我感到他的呼吸拂过我的后颈,整个世界的喧闹仿佛都因此沉淀了下来。 128 下 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的情绪,因为大脑里根本就是空白的,唯一能意识到的只是我们互相拥抱着的事实而已。彼此的心跳都很快,像做贼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用鼻子蹭我的脖子,跟着一张嘴就咬上了刚才摸的地方。我麻得一颤,虽然很想告诉自己这不过和小动物撒娇一个性质,还是压不下心头窜起的冲动,本能地就想推开他。 “我以为你醒不来了。” 他说,声音小而含糊,仿佛梦呓一样,要不是就近在耳边,我绝对听不见。 不知道别人在类似的情况下,是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但我却只觉得难受,比躺在老屋里眼睁睁等死还难受。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躺回那个冷冻车里去,然后直接塞进焚化炉。 原来人真伤心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心疼,疼得连呼吸都不能继续下去。 他把他的希望完整地告诉给了我,我又该怎么办? 为什么我竭尽所能想帮他,做的一切却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在梦里我无数次地设想过,究竟怎样才能补偿他因为我和三叔他们的愚蠢而失去的东西,时间不会倒流,而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结局恐怕也不是一样的。 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僵硬,他嘆了口气放开我,扭头顺着台阶往下走去。虽然他刻意避开我的目光,我还是看到他眼睛里有炙热的光芒,火流星一样隐没在黑暗中。 这些台阶沿着洞壁向下,非常陡,大概能一直通到湖边。他在一条墨玉蛇边停下了,侧身指给我看。那条蛇大概有盘子那么粗,上面的花纹非常精细,但近看才发现并不是鳞,而是虫子样的水平波纹线。 纵然我满脑子都是杂念,这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了,用手电照上去细看,那些波纹线竟然是由微小的鳞片排列成的。鳞片小如芝麻,上面还有比头发丝还细的纹路,整体看起来好似放大的蝴蝶翅膀,绝不可能出自人工雕刻。 第155页 “生长纹?” 我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洞里这千百条拧成麻花的蛇,居然是天然形成的? 闷油瓶点点头,用手电的柄敲了敲蛇身,清脆的声音顺着玉蛇传播开来,听得出里面是空的。 “不可能……”我心中迅速涌起一个猜测,但太过惊人,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难道我们进来走的迷宫,其实也是这种东西?” 这么说来,那条巨龙就是最粗的主脉么?如此惊人规模的管道,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 这是盘古开天的故事。我当然不会蠢到认为这个真的和神话有什么联繫,但这些藏在崑崙山深处的管道,确实像极了大地的血管。说不定在远古时代真的有人见过它们,才会认为土地是神灵的身体变成的? 那里面又有没有流动的血液呢? 129 上 正想着,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石头背面有东西在动,顺着看过去,发现竟然趴满了虫子,全都是之前咬人的那种红甲虫,密密麻麻的,和石头的天然纹理融为一体,不特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头皮一炸就想跑,没想到闷油瓶却说:“别管它们,先下去。” “你早发现了?” 我看了看虫子,确实一动不动的,好像在休眠。难道只有六角铃铛能唤醒它们?可胖子能看见说明是实际存在的,为什么也会受铃声操纵呢?而且这里只有石头和水,吃什么活下去的? “你被咬的时候有没有被吸血?” “有。”他边走边说,“我检查过湖底的碎块,祭台边缘凿了很多孔,应该是预留的虫道。” 回想起来那些虫子蔓延的路径非常规则,应该经过精密的计算。而且上面的断口很不自然,应该是沿着孔道裂开的。也就是说祭台其实像一个巨大的筛网,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人工隔开的?” “一体的,”他摇了摇头,“大概也没人敢下来。以前族里会定期买很多羊,但又不知所踪,现在看来肯定是在祭祀这些虫。就是因为一直有人餵它们,才形成了听到铃声就向上爬的习性。” “不会吧,难道几百年里都一直有人餵?”我一瞬间想起臭虫一年不吸血都可以活着,这些甲虫可以饿多久,又能活多少年?“你家里为什么要养这么噁心的东西?” “为了麒麟竭,”闷油瓶略顿了下,说,“这是原料。” 他的语气就像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狂喜立刻像潮水一样冲上了大脑。我终于明白昏迷时闻到的香气是怎么来的了,原来他们有这么重大的发现,居然还想瞒着我! “操,怎么不早说……”说实话,他抱我的时候我真的悲观得要命,就连自己已经死掉变成鬼那种事也想过了,到这时候才算松了口气,“胖子啥意思?觉得我知道了会嫌噁心不肯吃?我跟你说,别说这是药了,就算不是,炸起还不是跟虾似的。” 他回头露出个很淡的笑容,“你听见了?” “听见了,”我嘆了口气,腿都有些发软,可见刚才有多紧张,“你们以后别再瞒什么了,没必要,还容易让人瞎想。”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我想起自己也没做到,不禁苦笑起来,“对了,我也有事没告诉你,是关于九年前的。” 我让他先别插话,简单地把梦的内容讲了出来,中间甚至都不敢去看他。因为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就确定是我的责任了。虽然要推到三叔他们身上也不是不行,但要不是我贪玩,事情本来不会变得那么严重。 “你记不记得?就是我三叔的房间。你应该被下了药,但中途醒来过一次。” 他摇了摇头没出声。我觉得自己很无耻,明知道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反过来安慰我,却还是想等他告诉我才安心。 而且只要是他告诉我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相信。129 下 闷油瓶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也不确定。”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可我还是没法回答,“虽然只是梦到的,可这个梦和一般的梦不同,感觉很真实。而且我不知道老痒的妈妈也参与了,连想都没想过,照理说如果是幻想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她在。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我潜意识里想报复他,毕竟他丢下我逃跑——不过那也是梦到的。” 我啧了声,才发现根本没办法用逻辑分辨真实和幻想的界限。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就算三叔告诉我说一切都是这样,想怀疑一样可以怀疑到底。 他皱着眉想了很久,眼神有些茫然,我明白他是真不记得,也不禁泄了气, “算了,别想了。三叔肯定是疯了才能这么缺德,害死那么多人,就为了什么狗屁永生。我现在算明白什么叫逆天行道了,人死了就应该赶紧火化,那是不能违反的自然规律。我就不明白怎么有人真敢去做……” “那是你没经历过。”闷油瓶突然说。 “你经历过?” 他眼中闪过一分错愕,然后就沉默了下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抽自己一板砖。在我虽然只是下意识一问,可他确实经历过。他的人生跟我完全不同,虽然我也算比较曲折,可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损失,生活美满,家庭幸福。我过得和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平凡但从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和莫名其妙的怪物战斗。可以说所有人中我是最赚的一个,那些人失去的东西我都得到了,或者说我抢走了他们的一切,才换来珍贵的九年时间。 第156页 说不定,不,他肯定也希望家人能活过来,可我居然还问他有没有经历过。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闭了闭眼,忽然抬手拍了下我的后脑勺,淡淡地说:“你没了,谁免费给我当眼睛?” 我心头猛地一跳,再去看他却已经往下走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什么融化了,细细密密地渗透进去。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却像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如愿以偿,压力全都消失了,身体无比的轻松。 原来我一直希望他能原谅我,哪怕于事无补,对他来说也很不公平,但能将我从那里面救出来的只有他。 也许我还是应该感激三叔,至少没有那个错误就没有现在的我,也就不会认识闷油瓶了。 胡思乱想着跟他到了台阶的尽头,窄得只有一尺多宽,而且倾斜向下,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我站稳了脚跟才敢往中间看,发现那条石脉并没有伸入冰下,而是在距离冰面几米远的地方断掉了。断口非常平整,远远看去有很多触角样的冰凌从上面一直挂到湖面,就像从下水道里挂出的垃圾。 我忽然想起千棺洞四壁的黑色石脉,那些好似凝固的蜡一样的痕迹,应该也是从上面的管道里流出来的。 想像那个画面,实在有点噁心。 不知道为什么,最下层的台阶离冰面有好几米高,没法接触水面。虽然碎冰已经重新冻结了,但还是能看到中间被砸碎后的痕迹。 “你说上面是一体的,那这些台阶是什么人凿的?”我摸了摸清晰的刻痕,这是片麻岩,硬度不大,不需要很高级的工具,“还有,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湖面。 130 上 “水底?” 闷油瓶说:“下面有条隧道,里面有光,不过我没进去。”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才确定他真的是说有光。这里的孔洞结构非常复杂,湖底有通道并不奇怪,可是光是怎么回事?几十米深的地下能有什么光? 我把手电照向玉脉正下方,那是之前信号弹的死角。没发现湖底的光,但能看到延伸到湖面的冰凌已经被染得漆黑,连带周边将近半个湖的浮冰也变了颜色,乍一看像盖了个形状不规则的破盖子,非常诡异。 而且黑白两边的界限也非常分明,边缘有雪花一样的正六边形花纹,应该和冰的晶体结构有关。我皱眉看了好一阵,突然发现这场景竟然有些像太极图。虽然湖面不是正圆形,分界线上也很多刺一样的凸起,但大体还是阴阳鱼互噬的样子,黑龙恰好能充当一个鱼眼。 “我`操,这是太极吗?难道这个冰壳也是人工的?” “洞里没有相关的图形,应该只是巧合。” 我一想也是,如果当初来这里的人脑子里有太极的观念,这里早该变成道教圣地了。 他停了停又说:“‘阴阳之气,谓之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这里应该就是崑崙山龙脉的源头。” 这两句是葬经的内容,我想了想明白过来,原来他想得那么复杂。 自古风水学就把山势称为龙,而气的走向为龙脉。脉字原本就是指气血运行的通道,我以前只觉得这个比喻很巧妙,却从没想过那也可能是实际存在的。崑崙是万山之祖,也就是中国所有龙脉的根源,也许管道的成因和风水有关? 玉乃阳中之阴,石中精华。如果“龙脉”不仅仅是气,在某些条件下也能孕育成物化的“脉”,那这些呈龙蛇形态的墨玉就是货真价实的地脉了。 我越想越觉得晕乎,就听见他继续说:“我一直在想,麒麟竭和鬼玺有什么联繫。陈皮阿四说的地阴侵体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世间万物都相生相剋,如果崑崙龙脉真的汇聚了旺盛的生气,就该有阴阳之分,而且两者总量相等才符合规律。” 他所谓的规律,也就是风水的最高追求,阴阳平衡,聚而不散,才能反气养骨,荫庇子孙。胖子对风水术颇有研究,这些结论恐怕也是他们讨论的结果。 我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气界水则止,遇风而散,而这个湖的位置…… “我明白了,这些虫子是靠喝水活下来的。水有聚气的作用,湖里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生气,几乎本身都成了生气的结晶。甲虫只是个载体,真正有用的不是它们,而是它们喝下去的水!” 如此看来,阴气形成的脉络从四面八方流向灵穴,阳气则从地下涌出,宏观上整条龙脉的气是平衡的,而局部又泾渭分明,互相对抗。大概在生物体内也是如此,只要有足够多的阳气,就能阻止尸解的进程。 如果没猜错,那我们可算是遇到不得了的东西了。阴阳学说是中华文化的思想根基,贯穿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没想到古人对宇宙的理解真有如此玄妙,居然还会以这样一种浅显而明白的方式呈现出来。 130 下 传说人是万物之灵,因而天地灵气所钟之处,也会自然产生出类似人体的结构。那么玉脉就是崑崙龙脉的血管,冰湖则相当于心脏,是一个清浊转化、生死更替的地方,所以才能让死掉的动物复活。 幸好类似的现象没有出现在别的山里,不然这么邪门的东西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157页 也许远古时代就有人发现了冰湖的秘密,修建了下面的台阶,我们呆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更古老的一个祭台,但因为种种原因失传。后来的人包括张家的祖先都没能到下面来,只知道用甲虫可以提炼麒麟竭,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捕捉它们,却不知道真正的解药其实唾手可得。 这样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喝点水就万事大吉。 我嘆了口气,侧头看看瀰漫着淡淡雾气的湖面,心里反而有些茫然。千辛万苦找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多,甚至我还直接掉了进去,未免顺利得太不真实了。 “这湖水可是好东西。你说我掉进去以后喝了一肚子,会不会做那些怪梦,就是这个原因?” 闷油瓶沉默了一阵,指着湖面缓声说:“凭什么说它是好的?” 他的语气和用词都很微妙,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死、阴阳、正负……那只是名称,要怎么叫都可以,但不能说一个就是好的,另一个是坏的。按照风水理论,两种气必须循环运转,生生不息,所以这湖里的水确实不能说就一定对人有益。 “可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本来就被阴气害了,正好需要它不是吗?你看那条玉脉断掉的位置,和旁边的水蚀痕迹一样高,肯定远古时期的水位就在那。它不是断了,而是被湖水中和掉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有些无奈地嘆口气,“假如复活和尸解真的是我们猜的那样,是因为阴气填补了缺损的东西,那中和后剩下的是什么?”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剩下,这个词用在这真是相当的恐怖,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物件,而且还残缺不全。忍不住想起三叔的话,他说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不得不承认,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更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 理论上来说,我连生命都是鬼玺给的,能像正常人一样成长,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要是都还回去,剩下的理应是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这问题我隐约也想过几次,可绝没有像他说得这么露骨,也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只好赌一把呗。”他还是不说话,我忽然就有些呼吸不畅,“那你说怎么办?” “回去。” “回去?”要不是他从不开玩笑,我都以为他在逗我玩,“你打算回去?我们为什么来的?搞笑吧你?” 他很冷静地看着我说:“我陪着你,有什么后果我负责。” 所谓陪着我,当然就是说他也不碰这些水了。他的情况和我不同,不见得会有太坏的后果,但如果他解了墨玉的阴气,就不见的还有能力对付尸解的我。 从理论上可以理解,但从感情上我绝不可能接受这种结果。 131 上 “干嘛,你签卖身契么?”闷油瓶不为所动,我的假笑也就僵在脸上,本能地往身后的岩壁靠了靠。他是认真的,不认真的回答当然没意义。 “得了,这是我应该的,没必要把你搭进去。” 说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眉毛也没抬一下,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拒绝。我们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发了会呆。湖面有极淡的寒雾在飘动,我关掉手电想看看他说的光,不过大概冰层太厚,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帮你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我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想到,他难道是指我一开始帮他到处抓鬼?否则我后来根本脱不了身了,哪谈得上帮他,反倒是他一直在帮我才对。 “我哪想过那么多……要早知道会这样,我肯定……”肯定怎么样呢?不答应解连环接管书店吗?那时候恐怕也由不得我了。我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是啊,我为什么要帮他,其实我一开始有无数的机会脱身,但我就是想掺和进去,就是希望能帮到他,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硬要解释的话,想对一个人好根本不属于理智的范畴,我就希望他万事顺利心满意足,就是想尽可能地替他做点事。他的意思是,他对我也是一样的吗?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他为我做了多少,我又不是瞎子看不见。他对我可以算是仁至义尽,可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解决的问题。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陪他做任何事,就算再艰苦也没关系,但就算我们解开所有的秘密,那两种诡异的力量还是像诅咒一样纠缠在我们身上,无法想像还要被尸解困扰的未来,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放弃脱身的机会。 而且我也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脱身的机会,他要我直接逃跑,绝对办不到。 “试试而已,又不是完全没希望。” 他嘆了口气, “你从湖里出来的时候,脉搏和呼吸几乎都没有了,身上的水都像墨一样。” 我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滑下去。脉搏什么的也就算了,毕竟我在梦里也“死”过一次,黑水就很诡异了,难道我现在和黑麒麟一样,遇到麒麟竭也会冒黑烟? 那些流走的黑水,其实就是我的生命力吗? 这样看来,死亡只是第一步,然后就会彻底消失。 怪不得他不想告诉我,这等于是说我不是人了。如果我们对换立场,我恐怕也会跟他一样。 第158页 我吸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必须重新考虑一下后果,至少我也不希望自己跟块盐巴似的化掉。他的提议很有诱惑力,而且我几乎不用负任何责任。 他顿了顿,又说:“我一直在想,如果你醒不来了,该不该带你上去。” 也许是因为看不见,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幽深。几缕针也似的寒意,瞬间就从我的脚底窜上了脑门。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半蹲在台阶上,身子一歪就熘了下去。131 下 幸好闷油瓶听见动静,一把拉住我,我跌跌撞撞地爬到上面宽敞的地方,胃里一阵翻腾。大概是体力还没恢复,一剧烈活动身上就虚了,好半天缓不过劲,嘴边骂人的话当然也吞了回去。 上面是什么地方?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他也会想尽办法复活我?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就凭我现在的情况,九成九只会变成那些狼的同类,他不可能想不到。我们来这就是为了摆脱尸解的命运,结果还是要输给鬼玺吗? “别异想天开……”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变成怪物怎么办?” “试过才知道。” 这句话我刚才也说过,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异常坚定,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我沉默了一阵,忽然想到,他刚才说我没经历过,莫非不是指自己的家人,而是我?因为如果他真打算这么做,我在骂三叔的时候,就等于把他一起骂了进去。 可是难道我该鼓励他吗?我能告诉他那样很值就算失败也没多大损失吗?我能说大不了把我变成的鬼杀掉,你以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吗? 我确实没有资格说什么,因为我真的没有经历过。故事由我而起,我他娘的却註定收不了场。我闭上眼,脑袋一跳一跳地疼,恨不得在石头上撞几下才舒服。 “胖子不让我告诉你。”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几乎没有丝毫波动,好像那件事根本与他无关。我明白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而是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下定了决心,一旦说出来,就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我的想法比较好。” 我吸了口气,如果那就是他的目的,现在已经非常明白。我确实经不起这样的诱惑,没法再干脆地说赌一把。可如果我真的答应他,日后一定会后悔,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既然是我的命运,要争取要放弃都更容易些,不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一切的决定必须由我做出,不然也太没出息了。我自认不是个勇敢的人,但正因为这样,太大的困难反而不用在意。 “我会小心的。” 他没再说什么,弯腰坐在我旁边,好半天才“嗯”了声。 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我的心跳忽然加速了,一下一下像砸在胸腔上。这是个两难的境地,如果我想多了,那就是在侮辱他,如果我没想多,一直缩卵也他妈不是东西。我伸手探了探他的位置,一把摸到头发上。他不知道我想干嘛,侧头握住我的手,询问性地捏了下。 我把心一横,找准方向就扑了过去。 这种事以前上学的时候在寝室里讨论过无数次,可全是纸上谈兵,谁会想到第一次实施会在大老爷们身上,而且严格说来还不是第一次。 闷油瓶惊讶地“哎”了声,刚好被我逮个正着。我感到他整个人都僵了,足有好几秒才猛地喘了口气,抬手环过我的肩膀,跟着体重就压了过来。132 上(我才不会承认我写了——吡——又删掉了呢……反正不要打我) 曾经有个哥们跟我说,只有亲下去了才知道是不是真喜欢那个人。我不知道有没有道理,反正我一开始脑子里还装着理论知识,下一秒就全忘光了。就像心里无数压缩的念头猛地炸了开来,赤`裸裸地伸展在阳光下,硬化、定型,再也塞不回去。 其实这个吻很糟糕,不仅仅是技巧上的问题,不过我并不后悔。可能人在绝境下会对他人产生更强烈的依赖,可能我们最终会各奔东西,但这时候没有时间去思考。我感觉我们就像互相取暖的动物,如果我没法再抵御严寒,至少可以让自己显得更温暖些。 他沉默地把额头压在我胸前,我抓着他柔软的头发,想起那天见了霍玲回去,他大半夜的摸我脑袋,原来手感真的挺不错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油瓶动了一下,沉声问:“你怎么小心?” “比如……动物实验?”我想了想说,“我们找找,有没有完整点的罐头——对了,那些鱼!”我突然想起被他拴在背包上的小鱼干,推开他打起手电就往上跑去,“你去装点水来!” 回去的时候胖子正抱着老黑抽菸,脚边好几个菸头,看得出等了好久。他看到我打了个询问的眼色,一副“谈得怎么样”的瞭然神情。我顾不上回答,扑到行李堆里好一阵翻。 “找什么呢?”胖子看了一会,过来用脚划拉了几下散在地上的工具,“小哥跟你说了没?” “说什么?”没在记忆中的位置找到塑胶袋,我心说糟糕,搞不好下来前就破掉了,毕竟他只是随手栓在上面。真可惜,那些鱼是眼下最好的材料,总不能用那些不知深浅的甲虫实验吧。 胖子沉默下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非常严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知道他把这事看得比较严重,也正色道:“你是说他想用玉脉复活我?” 第159页 他看着我狠狠吸了几口,脸色一松,郁闷地说:“这小子除了你眼里根本就没别人,也不想想胖爷我为了你们进来,冒了多大的险。”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的没错,闷油瓶这样等于是把他的安危置于不顾了,完全是意气用事。但胖子反对的原因却绝不是为了他自己。 “算了,先别管那个。你有没有见过一袋子鱼?是你让我带进来的鱼干。” “鱼干?”胖子抓了抓头皮,“你饿了?” “不是,它们复活了,小哥装在袋子里养着呢,我想拿来做个实验。” 他扬着头想了好一会,弓腰从底下抽出个打了结的袋子递给我,“没见着,不过这个空袋子装了水。你看看?” 难道已经尸解了?我心里打了个突,接过来一看,果然就是当时那只,可是里面别说鱼了,连条鱼屎都没有,也没看到被污染的痕迹。 “真是这个?”胖子熟练地丢下菸头踩灭,说,“那小哥前天就研究过,估计已经成鬼了。” “这么快!”前天,那不是刚下来吗?连一天都没撑到?我“啧”了声,正想发几句牢骚,身后有脚步声过来,回头一看是闷油瓶,手上还端着个开过封的罐头盒。 132 下(最近过得很苦逼,他们也……) 他下去装了水,这边却没找着鱼。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迎上去,探头却有些莫名其妙。那里面的水很浑浊,只有半罐子,呈灰黄色,倒像是汤汁之类的东西。我心说难不成湖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会变质?那就怪不得古人要抓甲虫提炼麒麟竭了,大概只有这种虫才有特殊的能力把“气”固定在体内,否则每次都要下到湖边实在太麻烦。 胖子抢在我前面把罐子接过去,对着光摇了摇,疑惑地抬起头:“我说小哥啊,你把吃剩的鱼刺装来干啥?怕它们活过来么?” 我的心狂跳起来,想观察闷油瓶的表情,但因为角度的原因根本看不清,整个人就像失速一样有些眩晕。僵着脖子凑到胖子边上,果然看到水底横着几根牙籤大的鱼嵴椎,还有一些絮状的漂浮物,分辨不出是皮还是肉。 “这是什么?”我喉咙发紧,但还是破着嗓子问道。 闷油瓶缓缓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字地说:“所以我才问你,要怎么小心?” 我瞬间从脚底冷到了头顶,咧开嘴想说几句笑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原来我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而且已经实施过,这汤就是我带进来的那几条鱼的下场。怪不得他消极得那么彻底,说什么都没用。 虽然事到如今发现他还有话瞒着叫人不爽,可是我真的宁可不知道,就那么糊里糊涂地出去,至少还有后悔的余地。那不过是煎熬,这却是噩梦。 其实还是我太天真,以为那点小事就能吓倒闷油瓶,却没想到他那种死硬的性格,要不是实际求证过,怎么可能会轻言放弃。 我伸手去拿胖子手里的罐头盒,他躲了下,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闷油瓶指了指远处的湖,胖子沉默了几秒在我背上拍了一掌,说:“得啦,小哥也是怕你害怕。咱们原路返回没事,上面那些妖孽早掉下来淹死了。” 我苦笑了下摇摇头。我当然知道闷油瓶为什么不说,因为这个根本没法说。你掉进水里会变成肉渣,幸好被我及时捞了起来?还是你那毛病咱不治了,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真没想到满怀希望而来,找到的方法却只会让自己死得更难看。这就像癌症病人,化疗得不干净就会复发,化疗得太厉害,又会因为损伤太重而死掉。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一旦得上了就怎么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比起来倒是像黑麒麟那样变成烟消失比较好看,至少不会像一碗煮过头的骨头汤。 我可能应该庆幸闷油瓶动作很快,才没有捞起一堆皮。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忍不住嘴里发酸,一阵剧烈的噁心感涌上来,捂着嘴就干呕起来。估计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吃肉汤了。 有人把手放在我背上,我摆手做了个我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手势,好半天才说:“我懂了,我跟你出去。” 他没说什么,很轻地嘆了口气。我听见胖子噹啷一声扔掉了罐头盒,推了我一把说:“今天先休息,多吃点东西明早出发。” 后面还说了很多,但我根本没听清,脑子里塞的全是各种腐尸照片,胃疼得像拧抹布一样。我知道现在不该想那些没意义的东西,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事后想想,要是换了我是闷油瓶,必须把这种事瞒下去,且不谈能不能瞒住,迟早有一天自己都会崩溃掉。 133 上(那么,新的篇章开始了~啊喂,不要打我) 结果当天晚上吃的还是压缩饼干,胖子想给我煮点肉干,被我坚决地拒绝了。好在随着肚子被塞满,人也渐渐镇定下来。我看着胖子往火堆里加柴,全是从掉下来的棺材板,还能看到上面精美的彩绘,心里渐渐地漫开一种类似荒唐的快活,忍不住就笑出来, “胖爷,这是文物。” 胖子撇了撇嘴,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烂木头,值钱的在这儿呢。” 我一想也是,忙提醒他,“别把墨玉带出去。” 第160页 “放心吧。”他掏出来给我看,金光闪闪的全是女人用的首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陪葬品。这样好,至少他不算白来。看着那些祥云瑞兽在火里化为灰烬,我有那么点可惜,看来那一炸不光毁了中间的祭台,周围的棺阵也被波及了,导致部分棺木摔了下来。 “不对啊,你是什么时候顺的东西?我怎么没发现?” 胖子哼了声说:“你那不躺尸着吗?湖底好东西多着呢,可惜你是无福消受了。” 他倒一点都不避讳,我一下没忍住就笑了。看来湖水对胖子没什么影响,而且他之前问过闷油瓶有没有不舒服,说明他也发现那水有问题了,不知道我当时出水是什么样子。另一方面,闷油瓶也说过水底有光,估计水下真的是别有洞天,可惜我当时太慌乱,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再想去也不可能了。 我扫了眼远处闷油瓶的背影,他刚才还在整理行李,现在已经钻到睡袋里去了,一动不动的,也看不出睡着了没有。 “你是说怪物掉湖里也会死?小哥说的吗?” 胖子也瞥了眼闷油瓶,说冰面上前几天还有一团团的虫子,依稀能看出人或者狼的形状,现在已经散了。我想像了一下,那就和蚂蚁吃腐尸差不多,难怪狼群不敢接近祭台,看来不光这阴气和阳气是死对头,和它们有关的东西也都是死对头。那么引申一下,我和虫子也是死对头了? 我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有虫才放下心来,和胖子瞎扯了几句也躺下了。这地方不用守夜,听火堆噼噼啪啪地响,我以为我会失眠或者做噩梦,没想到很快就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的时候全身都酥了,像洗过桑拿一样。我看了眼表,发现才过了4个小时,离天亮还很远。虽然在地底时间没什么意义,但人的生物钟还是在的,他们两个其实比我辛苦得多,也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我伸了个懒腰,想着马上就要回到原点,整个思路都有些茫然,完全没法想像未来是什么样子。不过乐观点的话,我既然被泡了个半死,就算是酸硷中和也该中和得差不多了,没准也算是因祸得福?正想着,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背后汗毛一炸就坐了起来。 我是面对着石壁睡觉的,所以一睁眼应该看到被火光映成橘黄色的岩石,可此刻它们却呈现出一种很苍白的蓝色,就像变了色的照片似的。 133 下 回头一看,四面八方的岩壁上竟然都起了火,而且一条条纵横交错,明显和玉脉的走向相同。这些浅蓝色的火光不怎么亮,但已经足以照出部分轮廓,中央本来就很狰狞的玉龙现在看起来更是诡异。我定了定神,第一反应是硫磺,但马上意识到没有闻到二氧化硫的气味,而且这颜色和硫的蓝色也略有不同,更淡一些。 怎么回事,难道这些墨玉是可燃物?我正想叫醒闷油瓶和胖子,突然一个东西啪地砸中脑门,弹了下掉在腿上。我定睛一眼竟然是只甲虫,条件反射地挥手拍开它,又想起昆虫体内有信息素,死了味道散出去会惹祸,急忙站起来找,才发现地上还有不少甲虫,都肚皮朝上地翻着,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挣扎着扑翅膀。 该不会是被烟毒死的吧?我拿出手电往上照,果然上面的空中还有无数的小虫,像蚊球一样盘旋飞舞,过一会就会摔下来一只,远远看去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虫子。 大概是我的动静太大,闷油瓶也起来了,皱着眉四下看了看,一脚踹向了胖子, “别乱动,有虫。” 胖子睡得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也抬着头看了一阵,抽了抽鼻子说:“这怎么搞的,谁给我们把蚊香点了?” “你们闻到没?” 他们一起摇头,我苦笑了下。人类的嗅觉在自然界算不上灵敏的,这么多虫子都给熏死,对人体也不知道有没有害。 胖子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踮着脚走了几步,突然抬手拍了下脑门,跟着就嚎起来。我和闷油瓶听他叫得悽厉也顾不上脚底的死虫子了,赶紧跑过去,一看也不禁目瞪口呆。只见他脑门的伤口上趴着一只小虫,已经被拍扁了,但还是紧紧地黏在上面,血水正顺着脸颊流下来,被他摸得半边脸都是,看起来非常吓人。 我伸手想帮他把小虫拿下来,没想到被胖子拍开了,“别动!钻肉里了!他大爷的!” 凑上去我才第一次看清这种虫的样子,果然有两根长螯抠在肉里,就像螳螂的前爪一样,在原本的伤口边又划了两个血洞。 “糟了。”闷油瓶一开口把我们也吓得一震,跟着就听见嗡嗡声爆起,上方的虫群猛地掉头朝我们沖了过来。 我急忙脱下外套就罩在胖子头上,拉着他往营地跑,但还是有几个虫子从缝里飞了进去。胖子疼得嗷嗷叫,一弯腰就头朝里钻进了睡袋。我此刻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上去帮他封好口子,那些虫啪啪地撞在睡袋和他背上,眼看着越来越多。 虽然早知道这鬼东西吸血,但没想到它们的嗅觉这么厉害,说不定上面的尸体在尸解前也都被吸干了。我看得心里发瘆,拍了拍胖子的背让他暂时别出来,接下来也有点无计可施。我和闷油瓶没被攻击估计是因为没外伤,但时间长了难保不会出事。 “怎么办,我们也躲起来?”134 上 第161页 闷油瓶低头盯着胖子的屁股,上面已经看不出裤子原来的颜色了,全都是蠕动的虫子,一个个圆头圆脑的,翅膀很短,肚子大得让人怀疑它们究竟是怎么飞起来的。我看着看着心里一动,这些虫子的体态和我最早在书店里看到的不一样,明显要肥得多。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我弓腰在地上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个小的,捡起来一比,果然比他抓的要瘦一圈,而且肚子明显是瘪的,翅膀也更长。原来那些趴在胖子身上要吸血的,全都是雌虫,就像只有雌蚊子才咬人一样,这些虫也只有雌的才吸血。 那它们现在飞成团,是不是也为了求偶? “见鬼,它们是要产卵吗?”怪不得见了血跟疯了一样的扑过来,如果这些虫的习性和蚊子差不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只有我们三个能吃了,说不定还是我们的血气才引得它们开始繁殖的,就像沙漠植物见了水才开花那样。 可即使这样想也还是不对,一般来说先死的应该是雄虫,为什么地上几乎全是雌虫?难道这种昆虫本来就是雌性远远多过雄性的? 闷油瓶对于这些推测毫无兴趣,他转身看着远处暗淡的火光,表情有些忧虑,不知道在担心什么。附近的虫子越来越密集,嗡嗡声渐渐成了轰鸣,时不时撞在身上像冰雹一样。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估计虫子肯定怕火,从火堆里抽出几根木条做了个简易火把,脚下突然卡擦一声踩到了一只虫,感觉上外壳非常硬,从里面冒出无数黑色的虫卵,就像鱼子酱似的。 这怎么搞的,难道它们死前都没产卵的吗?还是我踩到只活的?我心里有点发毛,但来不及多想了,把火把直接贴到胖子屁股上,没想到这招非常管用,虫群轰的一下就散开了,连天上飞的也成了没头苍蝇,停在他身上的多数都被燎了翅膀掉在地上,还有些干脆滚进了火里。 “啊!你要烫死胖爷——” 胖子猛地嚎出了声,捂着屁股钻出来刚骂了半句,一眼看到虫子逃走也兴奋起来,抢过火把往密集处捣了几下,眉飞色舞地说:“天真同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快多点些革命的火种,烧死这些碰壁的苍蝇!” 看到有成效我当然也很高兴,但又觉得不太对,因为我们穿的非常厚,我伸过去的是没明火的部分,不可能那么快就烫到肉上去。叫过胖子扯了扯他的裤子,居然一把就抓了块布下来,摸起来软绵绵的像烂棉花,还有股说不清的怪味,紧接着就觉得手掌心发烫,有些刺痛。 胖子怪叫一声也反手去拉,结果一下把整个裤裆都拉掉了,要不是里面还有内裤,连腚都要露出来。要在平常我肯定会笑死,可现在真是笑不出。这些虫显然能分泌某种酸液,而且非常厉害,几分钟就能把登山裤完全腐蚀掉,要是它们的繁殖大会要持续很久,我们就算有30个睡袋也抵挡不住。 闷油瓶反应倒是很快,拉着我们缩到火堆边上,递了瓶水让我们洗手。胖子边洗边唧唧歪歪地说:“幸好这玩意不懂边飞边撒,不然我们就货真价实是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了。大老爷们挂得太不像样子可对不起毛主席啊。” 我心说就你这逻辑毛主席真没兴趣管,一方面心里也在发愁。眼下只能轮流用火把驱虫了,但不知道它们耐力有多好,如果真的不管不顾冲过来,就算有火也能给压灭掉,不用说要是像胖子说的那样学会喷酸水,没等火灭我们大概就成白骨了。 我忙着给胖子处理伤口,希望能用酒精压住血的味道,闷油瓶则一声不吭地坐在我边上,埋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等我用纱布把胖子包成了宾拉登的造型,才发现他在拨弄被我踩破的那只虫。 “怎么了?” “这个,”他用脚尖踢了个东西到我面前,“是刚才从火里滚出来的。” 那东西圆滚滚的,我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个铃铛,细看才发现居然是虫尸。确切地说应该是卵囊,因为翅膀和触鬚什么的都烧没了,只有肚子还完好无损,形状真像极了六角铜铃,连上面的花纹都很类似。我一愣,本能就觉得不对劲。这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古人模仿卵囊的形状做的。莫非我还是想错了,整个环节中虫的地位比想像中更重要,即使那些古人在湖边举办祭祀,对象也不是湖而是虫? 胖子凑过来看了看,抬脚咔吧咔吧地又踩了几只,黑色的卵喷了一地,我挑了团丢到火里,马上就闻到一股烧脂肪的味道,看来关键点就是卵囊的外壳了。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我感觉很莫名其妙。大自然是很节省的,没有特殊理由绝不会进化出这么复杂的结构。虽然确实有不少卵胎生的昆虫,但那都是为了提高孵化率,像这样牺牲母体怀卵的却很少见。何况洞里除了说不清的湖水,再没有别的食物来源,繁殖成本未免太高了。 听完我的分析,他们两个同时沉默下来。胖子指了指远处,苦笑着说:“不到处都是特殊理由吗?” 虽然是很显而易见的一句话,我却心头一震。怎么就没联想到一起呢,这些蓝色的火光已经比刚醒来时亮了许多,既然卵囊能防火,多半还是和火有关,难道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卵不被火烧掉?那为什么不干脆飞走呢? 我瞬间升起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不行,这鬼地方肯定有问题,我们得赶紧出去。” 第162页 其实不用我说他们也已经在准备了。因为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冒险逃走或者靠火堆熬过去,后者不确定因素太多,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选它。 还好东西昨天就整理过了,他们下来的时候也留了绳子,我们各自举着火把护着其他人的后背蹭到绳子下面,扯了扯发现有一根已经被蓝火烧断掉了下来,断口像刀割一样整齐,但另两根通过的地方没烧起来,都还固定得很牢固。 闷油瓶接过我的火把就对我说:“你先爬,别碰火。” 135 我明白眼下胖子才是重点保护对象,情况太复杂,不可能让他们开路,就硬着头皮上去了。这时候如果有外人看到我的造型一定会笑死,因为背后还插着一个一米多长的火把。其实我很担心时间长了会点着我的衣服,但再一想总比被虫子烧穿头盖骨强,也就算了。 剩下的两根绳固定点都很突出,整个是悬空的,这也是它们没被烧断的原因。我靠着上升器往上扭,就像条挂在丝线顶端的大毛虫。 这是种对动作协调性要求比较高的器械,我来之前根本没怎么练过,费了好大劲才上去十多米,总算渐渐摸到点门道了。回头发现胖子也正准备用另一根绳子往上爬,闷油瓶则挥着火把驱赶他身边的虫,远远看起来跟跳舞似的。 起火的玉脉就在我面前不过一米的地方,能看到火苗沿着墨玉表面的鳞状纹理延伸,看起来就像某种精緻的霓虹灯。但想起断绳犀利的断口,我真不敢招惹它们。另一方面,虫群飞行的高度大概也就是十来米,所以离我也非常近。和在下面看起来不同,它们聚集成一团略呈梭形的红雾,就像条悬浮在空气中的大鱼,甚至在手电的照耀下还能反射出粼粼的红光,很有意思。 也许是因为没外伤,加上火把的震慑力,这些虫子对我毫无兴趣,但胖子那边就完全不同了。我有些担忧,因为闷油瓶必然是断后的,而我在上空也很难保护到下面的人,如果胖子在空中被攻击,就算有头盔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分钟。 看到闷油瓶对我打了个注意的手势,我正想开口提醒胖子,忽然有块小石头掉到我头盔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下面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都抖了一下,我猛地被甩向岩壁,幸好反射性地一脚蹬住才没撞到火上去。 “我`操,地震了?”胖子大声骂起来,忽然问,“你去哪?快回来!” 我一低头,看到闷油瓶正往悬崖边跑去。声音是从湖里传来的,他一定想去看看情况,可从我的高度却能看到,那边完全是漆黑的。 “别去了,看不见的——” 我对闷油瓶喊,但他摆了摆手就跑远了。我心里没底,仓促间也下不去,只得瞪着下面的黑暗发呆,还别说,没多久就真的有了发现,只见一点点蓝色的光芒在晃动,活像传说中的鬼火。 而且蓝光正在迅速变亮,一瞬间我居然想到是水下躲了艘外星潜艇,现在要浮上来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随着光线越来越亮,湖面的情况变得一览无余,甚至能看到闷油瓶立在悬崖边的剪影。原来冰面已经完全碎了——刚才的响声肯定就是因为这个——水像开了锅一样翻腾着,大量黑色的烟雾从冰缝里喷出来,使得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好似隔着一层水在观察,不住地晃动。 我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脑中不可遏止地想起黑麒麟消失前的画面,仿佛他马上也会变成黑烟融进去。 “张起灵——你快回来!” 闷油瓶挥了下手表示听见,快步跑了过来。胖子大概也慌了,怪叫着扭动身体往上爬,一边大喊,“要火山爆发了!咱得快点上去!” 虽然我不贊同他的判断,但确实不能再耽搁,也卯足了劲又开始爬。闷油瓶则退后几步,一个沖跳直接窜了四米多高,牢牢地抓在岩缝里,简直就是个活体蜘蛛侠。 到了有火的高度闷油瓶就跳到胖子的绳子下面了。我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又觉得有点郁闷,因为用上升器是下面挂着重物才更省力的,不过想到胖子的吨位也就释然了,卯足劲往上爬去。 冰湖里一直发出有节奏的沉闷响声,就像有个不知名的巨兽在打呼噜。黑烟比重大,并没有立刻漫上来,但那些虫子好像很害怕,队伍完全崩溃了,见了鬼一样地乱飞,大部分都撞在石头上掉了下去,其中有一只咚地掉在我肩膀上,马上就又闻到了胖子裤子上的那种古怪味道。 我急忙一口气把它吹了下去,“小心点,它们又在吐酸水!” 胖子笑了声说:“到底是畜生,这点事就被得吓尿裤子。” 他速度比我快,现在已经离我挺近了,闷油瓶更不用说,爬一段就看着湖里等,显然还是不放心下边。 火光已经亮到不需要照明了,整个山洞点缀得好似个灯火辉煌的大厅,可算得鬼斧神工,瑰丽非常,如果能开发成旅游区,绝对能把三山五岳都秒杀掉,可惜我们实在没心情欣赏。我喘了几口气,无意中一扭头,突然看到他们那条绳子上有个很小的鼓包,正随着绳子晃荡的节奏微微蠕动。 我定睛再看,浑身都凉了,大叫起来:“绳子上有虫!” 没等话音落下,闷油瓶已经长身跳到了旁边的岩壁上,几乎是同时绳子就断了,胖子大吼一声直直地摔了下去。我的心忽悠一沉,仿佛跟着一起失了速,眼看着他落下去两三米,闷油瓶闷哼一声,下坠的势头猛地顿了一下,止住了,胖子整个人像钟摆一样撞到石头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又弹起来荡了好几下才停住。 第163页 “胖子!” 我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这种绳子完全没有延展性,能把冲击力完全传递到人身上,几米的下坠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当然硬生生拖住他的闷油瓶更不用说,可他毕竟是靠自己的力量抓在石头上的,应该多少躲开了要害。 过了好一会胖子的身体才抽了下,摆摆手,但明显还没缓过来,大概片刻间要继续往上爬是不可能了。看着闷油瓶慢慢放长绳子让他降下去,我烦得要命,没想到这些虫子这么难缠,居然会爬到绳子上去,这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就要发生剧变,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可耽搁。 “小哥,咱们先上,再把他拉上去。” 闷油瓶没理我,直到把胖子放到了底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突然有种很强烈的距离感。 我跟他认识快半年了,对比起来才知道刚开始他的态度有多冷淡,一直有种知道很多事又不屑于解释的味道,后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淡下去的,可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我心里惊疑不定,看到他指了指上面示意我快点,自己却一步步退了下去。 “你干什么……”喊出半句我就是一惊,因为我居然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全被隆隆的噪音盖住了。我愣了愣,循着声音抬头立刻魂飞魄散,只见那些虫不知何时又在我头顶聚成了一团,视野所及全都是血红色的虫群,像一朵乌云般朝着我压了过来。 136 我现在完全是悬空的,根本无处可逃,只有本能地一低头把脸挡住。我心说怪不得闷油瓶看我的眼神那么怪,搞半天居然是永别?这小子可真够闷的,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多说两个字。眨眼间虫群就把我当头罩住,振翅声简直震耳欲聋,能感到无数的虫子暴雨般砸在我身上,竟然撞得我的身体在空中不由自主地晃起来。 酸液刺鼻的味道呛得人非常难受,我闭着眼等蚀穿衣服的那一刻,祈祷能死得痛快点,不料没一会噪声竟然渐渐变小了,连撞在身上的虫子也越来越稀疏。冒险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我看到虫群已经到了脚下,密得仿佛人躺在上面都不会掉下去。 难道它们只是冲过我身边,并没有把我当成猎物?突然就死里逃生,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很茫然,我下意识拍掉身上的虫子,猛地想到闷油瓶和胖子就在下面。如果那些虫的目标不是我,就只能是他们了。 想到这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结了,喊了两声没人应,急忙哆哆嗦嗦地去解腰上的保险,但慌张之下怎么也解不开。他们肯定在刚才那一下受了外伤,要在平常可能并不算多严重,可现在有这么群嗜血的怪虫追着,却是致命的情况。难道他是打算放弃了? “张起灵——” 回答我的只有虫群的轰鸣,脚下吵得像有架正要起飞的直升机。我深吸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干脆用腿缠在绳子上割断了保险。 虫群目测足有三米多厚,我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举着背包当盾牌往下滑。因为火堆的关系,底下的虫子没想像中多,但酸液像毛毛雨一样密,根本没有死角。我往虫子最密集的地方盲目地沖了几步,猛地钻出了虫幕,一眼就看到闷油瓶和胖子头上顶着睡袋当伞,正坐在火堆边往里面倒白汽油。 “我`操。”我骂了句,不可抑止地大笑起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看到我出现,他们两个也都愣了,呼啦一下齐齐站了起来。那个场景非常有意思,尤其是闷油瓶,我突然觉得就算只是为了这么个表情回来也挺值的。 胖子呆了几秒也咧嘴笑了笑,一掌拍在闷油瓶背上,我赶在他开口前摆手说:“想都别想,没你们我出不去。” 闷油瓶嘆了口气,大概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又坐了回去。我冲到他们旁边,钻到睡袋下帮他们顶睡袋,一看也不禁骇然。只见胖子的后腰和闷油瓶的左腿都见了血,伤口附近挤挤挨挨地爬满了虫子,触目惊心,可他们就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似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火堆上。 我明白那是因为火一灭大家必死无疑,但这些黏糊糊的酸液就像消防泡沫一样,覆盖性极强,尽管带来的汽油几乎都淋下去了么。我是凭着一股热血回来的,可接下去怎么办呢?往上爬肯定是没希望了,这里就像个巨大的口袋,难道我只是来陪他们一起死的吗? 想到这我全身一震,突然想起闷油瓶说过水下有通道。恐怕就像上面的甬道一样,也是玉脉消失后留下的空洞,而且湖水没漏光,就说明甬道一定是u形的,另一端也在水面之上。何况古人没有潜水设备游不了太远,他们都能进来,只要我们想办法带些空气下去,就有极大希望能逃出去。 我把我想到的一说,闷油瓶的脸色立刻就黑了,胖子也张大嘴看着我,又看看闷油瓶,然后摇了摇头。我明白他们是顾虑我,可从理智的角度考虑,火势还是旺不起来,估计熄灭只是迟早的问题。 “就这么办吧。我一个人逃出去的可能性太小了,还不如拼一下,说不定阴气够多就能撑到游出去。” “天真,你小子……” “你下来就是为这个?” 闷油瓶打断了胖子的话头。他的神情极端可怕,虽然我明白他的怒气不全是针对我的,但也不敢再刺激他,低着头拼命地翻背包,想找点能充当临时氧气瓶的东西。 第164页 其实我这时候已经开始后悔了,因为如果我从上面逃走,他们下水反而方便得多,至少不用担心我会化在水里,但我下来前哪里想得了那么周全。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们要是出不去,我也没必要再走了。也许我潜意识里真的就是下来送死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 胖子推了我一把站起来。他伤了腰走不快,一歪一歪的,帮我一起把能装空气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闷油瓶僵持了一阵似乎也放弃了,恶狠狠地盯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除了水袋外,只翻出了几只空塑料瓶。我有些无奈,因为我们没想到会潜水,根本就没买相关的器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身上的虫子已经多到非常吓人的地步。我是吃过亏的,虫牙里的毒液在吸血时会注入猎物体内,光一只就像刀割一样疼,咬完后还会留下个桌球大的肿包,难以想像他们现在是什么感觉,可悲惨的是我们根本没空管这个,只能硬扛着。 我们把水袋里的水倒掉,充满空气封起来,和手电一起固定在胸前,接下来只要把最沉重的器材放进背包里当压舱石就可以出发了。虽然不知道剩下的食物和水够不够回到地面,但坚持个几天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然而还没等准备工作完成,闷油瓶那边已经到了极限。他喊了我们一声,三个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簇火苗暗淡下去,一点办法都没有。远处诡异的蓝光越来越盛,铺天盖地但又不容置疑地向我们围过来。我心头绕着一股寒意,手上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注意到周围竟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跑!” 胖子暴喝。我条件反射地抱着背包就沖了出去,跑出几步却没看到他们跟上来,回头一看,身后只有巨兽般蠕动的虫群,那里还看得到他们的影子。 我一呆,手掌一阵钻心的疼,原来是下降得太急擦破了皮,现在也有少数虫子闻到气味追了过来。看着它们举起螯足贪婪地往皮肉里扎,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断掉了,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大吼一声,我抽出腰上的匕首对准虫子就刺了下去。 “去你妈的,有种来找爷爷啊!”血瞬间就涌了出来,掬了一手,但估计是肾上腺素的原因,完全不觉得疼,挥手洒向虫群,居然能清晰地听到它们转向的声音。 我撒腿就跑,只觉得自己连脑浆都沸了,所有的瞻前顾后成了无尽的愤怒。怎么能让这些畜生得逞,他们哪一个走出去不是牛`逼轰轰的人物,怎么可以死在虫子嘴里? “下水!快下水!”我边跑边喊,一不留神竟然呛进去只虫,一股极端辛辣的味道蔓延开,眼泪立马就下来了。身后的虫群拧成一条长长的红龙,一碰到我就迅速卷了起来。我感到无数的虫子从袖口领口等一切空隙里钻了进去,身上马上疼得好似烧了起来。本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下,终于隐约看到他们的身影,也正往这边冲过来。 我心里一松,再也顾不上别的,捏着鼻子一扭腰就往悬崖下滚去。 137 这时候我已经疼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姿势了,加上中途被石头弹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是拍在水面上的,震得脑袋都懵了,好久都搞不清楚状态,幸亏还记得不能松手才没呛水。因为浮力的作用,背包只是带着我缓缓下沉,我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意识,一翻身就看到水面浮着满满一层虫,像树叶似的打着旋。 我迫不及待地从水袋里吸了一大口气,才注意到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从怀里摸出几只甲虫居然都是死的,也不知道是震死的还是淹死的。不过看来下水是下对了,至少这些虫奈何不了我们,即使最终找不到出口,也可以等它们死光了再出去。 我扯了扯衣服,更多的虫尸被沖了出来,夹杂着越来越浓的灰色水流散开,我明白是因为自己体内的阴气和湖水起了反应,反而平静下来。毕竟人有旦夕祸福,就算没这么跌宕起伏也随时可能被车撞死,要真挂在崑崙山深处,也算有几分壮烈和传奇的。 湖底和上面一样,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蓝火,似乎完全不受湖水的影响,我猜这大概是一种阴火,根本不需要氧气支持,也没有实际的热度。看来那根断掉的绳子也是被虫子腐蚀掉的,烧塑料味则是尼龙和酸反应的味道,可笑我都闻到了,居然没往心里去。 水的透明度很大,在火焰的照耀下呈现漂亮的青蓝色,我往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晃动的蓝光,本想去找闷油瓶和胖子,视线却被另一些东西吸引了。 那是无数从湖底涌出来的黑色烟柱,每一根的直径都有一米以上,像巨大的烟囱一样矗立在水底。大概因为水下没有什么暗流,黑烟笔直向上,中间还夹杂着蓝色的火光,非常壮观。 我想大概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残留的墨玉又开始和湖水起反应了。这些黑柱的原理大概和海底的黑烟囱一样,喷出来的是含有化合物的水流,下面应该就是墨玉被湮灭后留下的甬道。海底黑烟囱喷出来的水温高的能有上千度,能把人瞬间烫熟,虽然这里的水温没有上升,我也不敢靠得太近。 上次坍塌下来的祭坛地面,此刻正静静地铺展在湖底,基本还算完整。只一眼我就发现那上面的花纹和之前看到的不同,不再是粗犷的战神像,反而有很多奇怪的浮雕,风格和棺阵外面的壁画很像。游过去摸了一把,才明白之所以雕刻会变化,是因为后来有人在表面又盖了一层薄薄的类似水泥的东西,被水泡酥了才露出下面的石头。 第165页 我剥开表面的覆盖物,最近的那幅还很完整,刻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奴隶跪在巨蛇面前,袒露着上身,全身爬满了甲虫,肢体扭曲,神态痛苦不堪。 这些线条很简单,画得也夸张,尤其是虫子,看比例该有巴掌大了,但却非常生动,只一眼就能感觉到作者想要表现的那种恐怖和血腥。加上我亲身经历过,可以算是切肤之痛,当下就觉得身上的伤口好像又疼了起来。 往前游了一段剥出第二幅,画面变得复杂了,我发现这些雕刻居然是连续的,而且显然描绘的是祭祀的流程。只见几个人举着那个奴隶把他扔下了悬崖,远处则有很多举着火把欢呼的人。 结合上一幅中的巨蛇,那些奴隶的葬身处恐怕就是冰湖,我心中不禁浮起几分不祥的预感。没想到我们三个竟然无意中走了人牲的老路,真希望最后的结局不要一样才好。 其它的浮雕碎得太厉害,只能依稀看出虫和蛇的局部,可惜之前没能发现,眼下也不可能再拼起来了,否则对研究这个洞窟的历史一定有极大的帮助。 顺着湖底漫无目的地游动,无数横在湖底的玉脉外壳也随着水波晃动着,就像真正的龙一样。但除了那些黑烟囱外再没有别的孔洞,看来想出去只有钻到管道里了。可现在它们在往外喷水,就算不含高温蒸汽,人靠近了也会被沖走,怎么可能进得去呢? 我又换了口气,还是没看到他们两个。湖不算太大,虽然视野不好也不至于完全看不见。难道他们根本没有跳下来?我后悔的要死,应该再多赖一会再跳的,现在这样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搞不好还白白浪费自己的一条命。我把心一横,解下背包就准备往上浮,不料一抬头竟然看到有团巨大的阴影降了下来,近了才发现是闷油瓶和胖子。 他娘的,怎么这么久才下来! 我郁闷得要死,差点都忘了自己在水里,急忙迎了上去,发现胖子拖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空气,搞得行动非常迟缓。闷油瓶拽着他奋力往下游,但那玩意实在太大了,完全就是个游泳圈,根本就快不起来。 我指了指那个包,要他们快扔掉,谁知闷油瓶回了个很奇怪的手势,见我没明白,举起双手在头上比了两个耳朵。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里面居然是老黑! 罪过,竟然把它给忘了。我有些愧疚,对胖子竖了竖大拇指,他则一脸鄙夷地对我皱了皱鼻子。 帮闷油瓶一起把胖子拽到水底,他忽然推了我一把,不由分说地就抓着我们往最粗的那根黑烟囱游过去。我想告诉他石头上有东西,可不管怎么比划他都像没看到似的,攥得死紧。 胖子倒是看到浮雕的内容了,指指那个奴隶,又指了指我,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我明白他是说我们差点就跟那人一样了,暗自苦笑,可惜在水里开不了口,只好回了他一拳头。 这时候我才知道闷油瓶水性相当好,正好乐得偷懒,任由他带着下潜。关掉了手电,只见上下都是星星点点的蓝光,就像突然掉进了宇宙空间里,上下都是永恒的静谧,只有我们身边的时间还在流动,非常的漂亮。 离着黑烟囱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水流的冲击力了,比预料中小,但是也不是拖着这么多东西能轻易下去的。尤其是老黑,它不会闭气,在包里肯定坚持不了多久,要是不快点找到路把它放出来肯定会憋死。 闷油瓶把一根绳子固定在石头上,又把另一端递给我,然后指了指湖面。他的意思是我们下来久了,最好上去换个气等他,有绳子下来会快点。而他,当然就要去烟囱里探路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我们现在是背水一战,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我做了个ok的手势,把自己的水袋递给他,就拉着胖子一起往上浮去。 138 其实这里水深只有20多米,就算谨慎点也只要一分多钟就够了。水面铺着满满一层尸蟞尸体,像浮萍似的,上面还飞着黑压压的虫群。大概是受到血腥味的吸引,一冒头就朝我们扑下来。 没办法,我们只能隔几秒就钻进水里躲躲,好在空气里虽然瀰漫着难闻的酸味,却也不至于把人毒死。 我让胖子吸引虫子的注意力,找个机会把老黑掏了出来。它身上基本还是干的,看来这些包的防水性确实很好,但因为缺氧已经有点发蔫了,挣扎着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摸了摸,给它换了气又封起来栓在绳子上,免得露出水面被虫酸腐蚀掉。 因为绳子绷得笔直,我察觉到湖水正在迅速上涨,似乎下面喷出来的不仅仅是气体,还有大量从别处来的水。 胖子状态不太好,行动很迟缓,而且伤口一直在往外渗血,倒是我身上的黑水颜色淡了许多,不故意去找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微的钝痛,类似发烧得厉害了浑身疼,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劲那样。不知道是因为水里溶了酸也带了腐蚀性,还是我大限将至。 “你说能不能把这些狗日的都引到水里淹死?”胖子抓下黏在头发上的虫尸,很不爽地说。 确实,每次下潜都有一批尸蟞因为扑太快栽进水里,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真的能坚持到它们死光为止,就算不能把它们都淹死,至少也能耗到繁殖大会结束,那就不用去冒险钻窟窿了。 第166页 我摇摇头,倒不是怕死。现在得把水袋都重新充上气,还要保证老黑在下水时也有新鲜的空气,可没时间再想别的办法,犹豫不决是兵家大忌。 十几分钟后闷油瓶才回来,他喘得很厉害,看得出体力消耗不小,但神情相当兴奋,一出水就大声喊:“下面有岔道,还有空气!” 我和胖子发出一声欢呼,按着他的脑袋就钻了下去,他挣扎了一下,一把揽住我的腰,我知道他是要帮我下潜,把胖子推给他,没想到胖子狠狠地踹了我一脚,还把老黑抢走了。 中间的过程不用细说,我们顺着他牵的绳子很快就进了黑烟囱。洞壁被沖得像镜子一样光滑,连能抓手的地方都没有。因为是逆着水流前进,像在滚筒洗衣机里似的稳不住方向,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打转,只能晕头转向地往前爬。 还好这段路并不太长,经过一段向下的路程后,绳子转进了一条垂直向上的岔道。里边完全是漆黑的,但水流很缓,估计都是漫上来的水。借着浮力的帮助,我们游得非常快,本来掉队很远的胖子也渐渐赶了上来。 我怀疑如果没上来而是逆流向前,能通到另一个地下湖去,这些水都是从那边来的。连接的管道结构应该类似w形,因为虹吸作用,水位超过中间的弯道就会一股脑涌进冰湖,然后点燃了残留的玉脉,这就是洞里周期性起火的原因。 也许是感同身受,我脑子里不断地回放蟑螂或苍蝇被冲进马桶的画面,就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像我们这样,壮怀激烈地在下水道里往上爬。 大概又游了四五分钟,我感到身子一沉,哗啦一声就出了水。打开手电,能看到绳子还在往上延伸,在三米外随着管道拐了个弯,折向看不见的地方。 狂喜瞬间就冲上了我的脑门,我忍不住大叫起来,猛地抱住闷油瓶,本想说几句应景的话,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咧着嘴傻笑。 他一下没防备,差点又给我扑到水里,也忍不住笑了几声,拉着我爬到弯道上,转身去拽绳子。我也去帮忙拉胖子,发现石壁上全是水平的痕迹,显然都是水蚀造成的。看来在水位最高的时候,这边也全都在水下。 胖子一上来就挤到我旁边,捏了捏我的胳膊说:“天真同志,组织派我来採访你,没变成敌人的糖衣炮弹,心情如何?” 我顾不上跟他瞎扯,抢过装老黑的包,扯开拉链把它放了出来。大概因为换过气,它还挺精神,只是毛湿了有点发抖,喵地叫了声就往人怀里钻。但钻到一半它就跑了,当然是因为我们比它更湿。 胖子解下背包,拿出干衣服丢给我们,我正手忙脚乱地换,闷油瓶忽然凑过来,在我背上摸了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冷吗?” 我身上到处都是被虫子咬的口子,当即疼得缩了下,心说真见鬼,这种气温脱光了谁能不冷啊,一低头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跟个刚出锅的虾似的,皮肤呈现一种很不自然的红色,看起来确实像冻过头了。当然他们身上更是狰狞,单论伤口比我多几倍,几乎都没有一块好皮了,但颜色却远没我这么夸张。 “没事。”我握了握拳,忽然想到身上的钝痛也许跟这有关,不过反正不强烈也就没提。我不想在这些问题上纠缠,反正都到了这里了,走一步算一步,没必要再把心情搞坏。 我们互相上了点药,再煮了干粮吃完,身上迅速就暖和起来。为了行动方便,我把老黑放在之前那只登山包里扛在背上,足有三十多斤,忍不住就想,万一弹尽粮绝,把它给烤了估计能让我们多撑出半个月来。 弯弯曲曲的洞里只能容人弓着腰行走,空气非常潮湿,四壁都挂满了水珠子。闷油瓶说是因为水位刚降下去,他来的时候淹得更高些。联想起冰湖的水面上升,似乎更证明了虹吸理论的正确。 随着一开始的兴奋退去,疲惫又涌了上来,我们渐渐又沉默了,只有胖子偶尔唱几首歌提神,直到一条宽大的地下河出现在我们面前。 说是地下河并不确切,因为在河道里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淡蓝色的阴火,照得地底亮如白昼。 走近了才看清,整条河其实是一条水平镶嵌在岩石里的玉脉,非常粗,很可能就是冰湖里那条龙形主脉,已经快被腐蚀光了,留下光滑的半圆形穹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影响了山体的强度,岩层沿着它的上缘裂开了一道五米来高的缝,光照不透,宽度无法估计,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盘踞着无数蛇形的玉脉,仿佛石头是被这些巨兽顶开的一样。 我们僵在洞口很久,才小心地爬到裂缝上。蓝色的阴火就在几米外燃烧,却完全感觉不到热气,情形非常的诡异。 “水漫进来过。”闷油瓶弯腰摸了摸地面,说,“几小时前这里大概还有水。” 我去看周围的玉脉,果然下部都有被侵蚀的痕迹,但不多,当然是因为水一漫过来就流到河里去了,没准这些蓝色的阴火就是这样被点起来的。 “糟糕……这边还没被掏空。” 胖子跑了几步,用手电四下照了照,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黑色的。大概这里恰好是两种岩层的分界线,裂缝两侧的纹理明显不同,而且非常平整,我们就像夹在两片面包中间的葡萄干,而阴河则是一条横贯的奶油。 第167页 “没路了,怎么出去?” 139 我们本来并不担心会走进死胡同,因为这些根系一样发达的管道纵横交错,互相贯通,总有一条能靠近地面。而且它们分布明确,不像人工修的路会有误导和机关,只要朝着某个方向迟早能出去。但搞笑的是我们都没想过它们是侵蚀形成的,如果走出那个范围,管道就变成实心的玉脉了。 闷油瓶脸色凝重,沿着河岸往高的一边走去。这条岩缝至少有几公里长,两头都深不见底,到处都是坍塌的巨石,能看到两侧还有很多蜿蜒的小缝隙,不知通往别处。如果从上面俯视,整条路线就像条扭曲的大蜈蚣,虽然不能断定有没有出去的路,但确实前途未卜的样子。 我跟在他们后面到处看,眼角忽然有微光一闪,顺着找过去,竟然是一柄军用匕首。 “等等,有人来过!” 把它捡起来,发现刃口和刀柄已经有了磨损,不像是新东西,而且一看就知道掉在这有很长时间了,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加上刀身表面做过处理,反光很哑,要不是凑巧看见,肯定就直接走过去了。 对匕首我没什么研究,反手递给闷油瓶,他接过去在手上掂了掂,刮着刀口说:“美军救生刀,越战时期的。” 胖子听了“啊”地叫出声来,抢过去看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虽然光线很差,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震惊和愤怒。 “我日,这是潘子的!” 他把刀柄指给我们看,果然有个很小的“潘”字,端端正正的,看得出刻的时候很认真。 “他怎么会来这里?”我看着那个字,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觉得头晕,“那解连环肯定也来过了?” 胖子大怒道:“他大爷的,那小子居然没告诉我!” 我一下想起他说过是潘子要他照顾我,他才掺和进来的,莫名其妙冒了这么多险,结果是被骗了,要我也会气个半死,“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解老三那贱`人和你家有仇,看你人不错,怕你被害死,要我帮他关照着点。” “有仇?他和三叔是一伙的,你还是被骗了嘛。” “这我当然知道!”胖子气哼哼地骂了起来,“老子还以为他就编了那一点。妈的,这小子脑子被驴踢了,告诉他是杀人犯都不听,别让我再看到他……” 闷油瓶忽然抬手拍在我肩上,问他怎么回事,他笑了笑才说:“有路了。” 对了!我一下明白过来。我们进来是因为棺阵中部坍塌,才能从冰湖游过来,但同一个地方不会塌两次,潘子肯定是从别的入口进来的,而且他后来也确实出去了。 我们三个都兴奋起来,也没兴趣再管他们来这干嘛了。也许他们前两年来找过棺阵,无意中钻了进来,至于有没有找到冰湖只有问潘子本人,再怎么琢磨也没用。 我们沿着发现匕首的方向往前,地面的坡度很小,但毕竟是向上的,越走越靠近地面——光这么一个事实就足够让我热血沸腾。大概这是刻在dna里的感情吧,人类天生就离不开陆地。 “走哪边?” 胖子在一个岔路前停下了,转身问我们。 蜿蜒的河道转向了地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瀑布,和笔直的岩缝分道扬镳。这大概就是彻底走出侵蚀区的标志。看着它闪烁的火光,周围悬空的玉脉就像热带雨林里的藤蔓和巨木,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你们还记得那篇密码文吗?这该不会就是那条冥河吧?” 那个扯淡的故事里说被威尔玛打败的猫鬼王躲入地底,盘踞在幽冥之河的源头,要不是看到这条河,谁也不会把它当真。但这样说来,在前面等着我们的,到底是出口还是入口就很难说了,搞不好按照故事里的情节,前面就是猫鬼之神的尸体。 胖子哈哈大笑,指了指我的背包,“你是说,我们现在是要去见老黑的爸爸?” 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老黑从包里探出头来,我也憋不住笑了,“它说你才是那玩意的儿子呢,你全家都是。” 胖子一把拎起老黑,凑到脸旁边淫`笑道:“哟西,带路的干活,花姑娘大大的有,让胖爷也开开眼。” 老黑“嗷”地叫了声,一爪子拍在他脸上,我把它抢回来放回包里,忽然发现视野里忽明忽暗的,顺着看过去是闷油瓶,他正用手电晃我们,似乎要我们快点过去。 这很不寻常,如果有什么事他可以直接喊话,完全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 我绕过几根玉脉跑到他身边,照了照前面,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在前方丛林般的玉脉中,竟然有很多的人,他们或站或坐,男女老少都有,几个聚成一堆,远远看去就像市集一样。 “老天,这是什么东西?”我直觉它们不可能是人,可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伥鬼没法穿过湖水,难道它们本来就在这边?是在这里形成的?那它们又为什么要聚在这?还有一点就是…… “你现在看得清了?” 闷油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退了几步,小声说:“他们在祭祀。” 他的语气很严肃,似乎这是非常神圣的仪式,我起先还以为是他的家人,但仔细看了却不像,这些“人”穿得非常简陋,皮肤黝黑,是典型的高原人种。 第168页 不过看起来他们确实在祭祀,有几个人正在宰杀牲畜,用小刀仔细地切割内脏,那些刀的形状千奇百怪,一定就是红祭上专门用来分尸的道具了。他们将肉和内脏分类,并且用桶收集血液,再淋到其中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 “你们在搞什么?”胖子追了上来,看到我们的脸色也明白了,“这有鬼?” “有,”我走过去挥了挥手,果然都碰不到,和张家楼里的一样,“很多,不过都是‘死’的。” 胖子露出个非常郁闷的表情说:“真操`蛋,老子最讨厌这点。” 我瞭然地笑了笑,朝人群走去。 “这全都是伥鬼……”我指给胖子看,然后数了数,“一共是37个。他们在宰羊,流水作业,分工明确,估计最后也是一起被灭口的。” “是献祭。”闷油瓶纠正道,“公氂牛、公马、公绵羊、公山羊各100头,这属于中型的红祭。” “你怎么知道?”我吓了一跳。闷油瓶没回答,他专注地观察着那些“人”的动作,好像入迷了,我怀疑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在乎。 不过既然张家能继承那么多祭祀的方法,大概这也是记载在经书里的,我确实问得很多余。 “为什么都是公的?”胖子满怀希望地看着我,我自然答不上来,但我知道他想听什么。 “那肯定是因为他们的主神是个美女嘛。” 胖子猥琐地笑了笑,还想再扯几句,但看了看我们后还是嘆了口气,指指远处说:“我去尿一泡,你们继续看电影吧。” 140 我有点惭愧,因为他是我们小队里唯一看不到鬼的了,不过这种心情马上就因为眼前看到的东西消失殆尽。 “中间的那个……好像是个女孩子?”我说的就是被淋血的那个人。因为全身都糊满了,连脸都没放过,只能从身材和发辫判断是个14岁左右的藏族少女。但是这也太奇怪了,洞窟深处藏着有无数嗜血的尸蟞,她这样子,显然会是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难道这也是红祭的一部分?她也是餵虫子的祭品? 我下意识退了几步,又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祭司们一边念着咒语,一边用鲜血给那个少女沐浴,然后把巨大的宝石串和碗口大的黄金盾披挂到她身上。除了常见的珊瑚绿松石等等,甚至还有大量的墨玉,说明这确实和玉脉祭祀有关。那些东西至少有几十斤重,不亚于一件铠甲。全裹上连走路都很难,更不用说逃跑了,估计她只能被抬着进去。 既然这群人都变成了鬼,当然是都死了,那这些巫师又是怎么死的?自杀的吗? “该不会这些尸蟞吸血维生,是因为一直有人用血餵它们?这里可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了。” 闷油瓶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走到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少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大量的六角铜铃,编结成的饰物像网一样笼罩着她。 “你现在觉得伥鬼的本质是什么?”他忽然问道。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因为那东西太难以用语言形容了,“一种能和生物能量产生共鸣的微粒——不,那只是表象,本质还是里面储存的信息,就像一张光碟,更重要的是数据。” “比如什么?” “生前的记忆、性格和外表,实际上和电影或照片是一个概念,只不过我们现在的科技还存不下来。”我顿了顿,“也许总有一天能做到吧,土着人第一次看到照相机,不是还认为是能摄魂的怪物么。”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试图去碰触那个浴血的少女,但当然是徒劳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千百年前的人有联繫。 “实际上他们还是死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不可分辨,“这不是灵魂,是残影。” 虽然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但不得不承认我很怕再往深处思考,因为最终必然会通向那个我不想面对的问题。 我到底是什么? 如果它们都是残影,我也是吗? 他沉默了很久,又说:“这应该是一次事故,因为根据记载,她——”他指了指中间的少女,“是不应该死的。” “为什么?”我被他吓了一跳,“她是什么人?” “我好像……”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皱起眉又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说,“这是巫苯首领的接替仪式。普通人没有权力碰这些铃,因为是驱使伥鬼的道具。我家也有人在研究这个,还记得吗?” 他说的就是外村那个深紫色的干尸,我当然记得,“巫苯”这个名称也是那次才听说的。我本以为苯教的邪术并没有失传,却原来是逆向复原出来的。恐怕房间里的那个,当时也并不是要驱使狼抵抗外敌,而是在试探口令。 其实说白了那就是个解码的过程,只要知道暗号是什么就很容易。但实际上却很难,因为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暗号是声音、动作还是语言,或者三者的综合,他在棺阵中间也只是用铃声吓走了狼群而已,并没能真正控制住它们。 不过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看得这么专注了,他竟然想从这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巫苯身上学驱狼的办法。 第169页 那可要不少时间,看样子光穿行头都要几个小时。我有点无奈,等胖子回来一说,他嘴都歪了,打了个哈欠说:“好吧,刚好胖爷肚子饿了,咱们边吃边看。” 我们两个在远处大快朵颐,闷油瓶当然不会同流合污。一开始我还把经过转述给胖子听,后来也懒得讲了。说实话这种民间的跳大神相当没劲,基本上就是焚香祷告和转圈圈,还不如看闷油瓶打架精彩刺激。我们两个吃完,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了一通,胖子还动了邪念,说要能把这美人娶回去一定大发云云,看着看着困意上涌就睡着了。 这次睡得很不踏实,恍惚中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冷冻车上,身边多了很多人,但全身都僵死了,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只听到无数的私语声围绕着我,混成一团半个字都听不清。我拼命地想睁眼,正和自己较着劲,脚脖子上突然一疼,跟着耳边就炸开一句话, “我`操!你快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胖子正一脸焦急地瞪着我,而我面前没多远就是那条蓝色的阴河,只是此刻火焰已经小了很多,大概再过几个小时就会灭掉了。 “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胖子没好气地把我拽得远了点,指了指旁边说,“那群死鬼走了,小哥说要去看看情况,谁知道你丫居然梦游了跳河,要不是老黑发现,你现在都下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腿上很沉,一看是老黑抱在上面,赶紧弯腰把它撕下来。它翻着白眼看我,一副鄙视的样子,我忍不住捏了捏它的耳朵,然后递给了胖子。 他说的实在匪夷所思。这里离我们睡觉的地方足有几百米,而且地面坑坑洼洼,就算醒着走过来也很难,何况是梦游。但事实又摆在我面前,总不可能是胖子把我扛来耍我玩的。 想到这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以他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朝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前面是一条三角形的裂缝,底部很宽,不知道有多深,能感到有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闷油瓶那小子真是本性难移,居然又偷偷跑进这种鬼地方,我带着几分郁闷走过去,没想到黑暗中竟然传出一种很朦胧的声音,仿佛有女人在哭,又像是风吹过窄缝发出的尖啸。 “喂,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胖子侧着耳朵听了好一阵,摇摇头。 我还想分辨声音的源头,突然发现那声音好像就在脑海里回荡一样,越来越响,瞬间就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一瞬间有太多的东西涌进了脑子,把理智一点点挤了出去。我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消失,上一秒以为自己走进去了,下一秒就发现还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根本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像极那次失血过多躺在地上等死的感觉。 这么想着心中猛地一惊,居然就清醒了过来。 原来我刚才在梦里听到的说话声就是这个。恐怕我会稀里糊涂跑了这么远,也是因为听到这声音了。 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为什么胖子听不见?难道是因为他没被玉脉污染过? 因为是伥鬼发出来的,所以普通人听不到吗? “糟糕!小哥!” 我大骂一声沖了进去,不知道跑了多远,晃动的光柱里又出现了那群巫苯,都戴着古里古怪的面具,一边念咒一边手舞足蹈地往前走。最前面是那个少女,她左手握着一柄很像钺刀的弯刀,居然在跳舞。 而闷油瓶则背着个大包跟在后面,看起来别提多扎眼了。 141 发现他没事,我心上一宽,这才发现声音都是从少女身上的六角铜铃发出来的。虽然早就知道这种铃能发出很多诡异的响声,但她的动作一定经过精密的计算,每一次移动都要一丝不苟,才能依序振动全身的铃铛,形成那种悠长而又空灵的吟唱。 “你没事吧?” 闷油瓶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知道他在分辨铃的声音,那这肯定就是驱使狼群的方法了。 也就是说,他要学的就是这玩意吗?我的嘴角不可抗拒地朝上咧了开去。 看来这确实是巫苯头子,她的舞姿和其他“人”不同,非常的轻盈,简直像没有重量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起来。我脑中顿时浮起诸如风中之柳柔若无骨之类的形容词。但是她当然不可能没重量,她身上那些饰物就算没50斤,也有30斤,很难想像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女能扛着这么重的东西还翩翩起舞。 当然,这种舞蹈完全是宗教用途的,更确切地说应该叫跳神,该说什么呢,人类最神妙的艺术都献给了封建迷信吗? 藏传佛教吸收了很多苯教的东西,这些仪式可能也属于被吸收的部分,所以在现在看来,她的姿势反而有点密宗味道,不过更加古怪。要做到这样的动作,身体必须非常柔韧,而且体力也要极好,一定是从小就接受了艰苦的训练。 我忍不住看了眼闷油瓶,这点倒跟他差不多,不是他估计也没人能办到,而且他身材好,估计还会更加赏心悦目些。要是换了我或者胖子,那就是活脱脱的人间惨剧了。 这么一看,让他学也未尝不是件一举多得的事。 听到后面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我笑了笑小声说:“胖子你悲剧了,这小姑娘天生巨力,你要跟她结婚了,吵起来一脚能把你踹楼下去。” 第170页 “放屁,”胖子气喘吁吁地骂道,“成熟男人的选择,哪是你这种小毛孩能理解的。” 我摊了摊手。不过他之前说的挺对,这小姑娘在藏族人里算是清秀的了,地位恐怕也不低,要光冲着财,估计确实能满载而归。可惜我们这次亏了那么多钱,最终也补不回去,就算能活着回家,也要面对六位数的帐单,卖了我也还不起。 我忍不住嘆了口气,也许越接近地面就越接近现实,考虑的问题也俗起来了。 “反正分开太危险了,等他学完再找出路吧。” “能记住么……”胖子哼了声,“睡一觉就忘了学个屁啊。” 闷油瓶横了他一眼,我没办法,只好装作没听见,顺便幻想一下他跳神的样子。虽然不想往歪处想,也不得不承认这舞蹈有几分邪性。那种不加修饰的性`感和魅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抗拒,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抗拒的。加上那诡异的铃声,完全就是专业级的洗脑。看那些苯师们痴迷的眼神,我估计就算一刀捅下去,他们也不会觉得痛。 这说不定就是它们至今还在这里游荡的原因。 胖子听了我的猜测,张着嘴好久不吭声,也不知道是心嚮往之还是心有余悸,末了趴在我肩上说:“这下好了,小哥以后不光是近战牛`逼,还会远程攻击了。” 我其实也挺高兴的,但心里还是没底,尤其是他们的咒术如果真那么厉害,怎么会死掉呢?如果他们死后一直在重复生前的行为,那前面无疑就是仪式的终点了,会不会那个导致他们集体死亡的原因,还在原来的地方?那我们这样傻乎乎地跟过去就太蠢了。 我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胖子也有些犹豫,打了个手势,退回去检查后路,我则绕过闷油瓶往前探查。身边是货真价实的鬼影幢幢,真正的威胁却还在两边的黑暗中,这实在有些黑色幽默。 地缝往里渐渐收窄,尽头是个接近三角形的小空地,整体呈椎体,就像毒蛇的脑袋一样有个脖子,信子就是对面的缝,不过只剩下不到五公分宽,就算有缩骨也没法再往前了。 我走到裂缝边,两面都有浮雕的神像,奇怪的是地上有一滩很大的污迹,边上还丢着菸头打火机包装袋之类的垃圾,甚至还有个脏兮兮的编织袋。 这八成还是解连环和潘子留下的,可他们来这里干嘛?我用指甲颳了刮那片污迹,黑中带褐,是干掉的血。能留下这么厚的血垢,量一定特别大,不像是意外。捡起编织袋,破口附近都变色了,一摸就碎成了粉末,简直就是胖子那条登山裤的翻版。 难道是尸蟞酸?有人在这里用血引尸蟞? 我背后蓦地升起几分寒意。先不管是不是咱们的老熟人,他们怎么会知道尸蟞的?而且有什么目的呢? 如果他们真的早来过这个地方,连尸蟞的习性都知道,事情就不单纯了。 我越想越没头绪,正想出去通知他们,就看到女鬼已经来了。 “有人来过,地上有血。见鬼,他们怎么知道这地方?”我把编织袋指给闷油瓶,突然觉得不对劲,“其它鬼呢?怎么就你们俩?” “你丫才是鬼呢,找抽吧。”胖子远远地吆喝了一句,“你以为潘子是傻的啊。那解连环不是病入膏肓吗,没准早就能看见了,他肯定是跟着这群鬼进来的。” 这群鬼? 我有些茫然,“你的意思是,它们每天都要这么演一遍?” “一天两天的,谁知道呢,反正我们碰上了,他们也能碰上呗。”胖子挠了挠鼻翼,“你们别担心,等我出去,找着他好好审一顿。” 我笑了下,看来胖子还是很信任朋友的,哪怕嘴上说的凶,也没真的怀疑过潘子。 闷油瓶用大拇指比了比后面,推开我走了进去。我探身往外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估计这里面很神圣,凭他们的身份不能再往前了。 “其实也不见得就是潘子,”我搓了搓手,“除了刀也没决定性的证据,而且他们要是早知道,怎么不告诉三叔,还跟着他乱跑呢?” “你怎么知道他没说?”闷油瓶回头看着我们,“吴三省骗你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一愣,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确实我三叔的话一直都真真假假的,他说解连环在逃亡途中尸解了,但我们能确定的只有解连环真的成了伥鬼而已。他究竟是怎么变的,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你怀疑三叔在撒谎?” 他摇了摇头,把编织袋翻了过来,里面明显烂得比外面更严重。 “我靠,他们是用这个装尸蟞的?难道他们知道怎么提取麒麟竭?”我也搞不懂怎么回事了,这只能是从里往外腐蚀的。可未免太奇怪了,闷油瓶是张家的猎手,知道内情毫不出奇,可为什么还会有别的人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成功了没有呢? 142 估计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局外人了,胖子眉开眼笑地围过来,三个人蹲在地上好一顿研究。可连菸头都拆开了,除了确定那些人是去年来的外,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感觉这样不是办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突然看到那女鬼竟然正在脱衣服。 “餵!”我扯了扯闷油瓶,“你快看,她在干吗?” 第171页 他表情很奇怪地沉默了几秒钟,嘆了口气说:“我看不清了。” 我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在进洞后渐渐变得能看到的东西,现在看不清了。 “好事啊!”我拍了他一巴掌。娘的,本来我们就是怕被同化得越来越厉害,现在看不见正好说明尸解的进程倒退了,这么好的消息居然都不早说,“看来泡那湖很有效果嘛,没准等回去连摸都摸不到了。” 说着我就走到女鬼身边指给他们看。那些沉得要死的饰物已经都解下来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而她则正在解被血浸透的腰带。 “我跟你们说,她在脱衣服……估计这仪式还要净身?反正快脱光了。” 我眼睛有点不知往哪里放,倒不是因为纯情,而是要转述给他们听,感觉太诡异了。就像你拿着望远镜监视敌情,旁边都是急等着汇报情况的领导,可除了活春宫你什么也没看见。本来很正经的事突然变得非常猥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更何况她还是个死了几百年的女鬼,没准多看一眼把她激怒了还得倒大霉。 胖子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脸不爽地拍了拍我说:“你小子艷福倒是不浅,也不知道跟胖哥哥分享一下。” “分享个屁,你严肃点吧。”我退到墙边,那小姑娘也脱得差不多了。她动作一丝不苟的,倒也不至于让人生出邪念,就是太瘦了点。我看着看着,猛地跳了起来,“我`操,这……这他娘的怎么……怎么是个男的?” 胖子正在喝水,闻言全喷了出来,对我点了几下哈哈大笑,闷油瓶歪了歪头,才淡淡地说:“谁说他是女的?” 我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确实没人说过他是女的,完全是我自己误解了,但我之前和胖子胡扯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听见,这不成心等我闹笑话么? “那怎么回事,他们供的神真是个女流氓?” “不一定,”闷油瓶皱起眉,“也许还有体力因素。” 好吧,我心说反正左右都是僱佣童工,至少是男的就不用避讳了。 这样看来,那小子估计都不到十二岁,皮肤很黑,上面还画了很多花纹,但血糊糊的看不清。它把全身脱得精光,对着裂缝恭恭敬敬地行了几个大礼,就拿起钺刀往自己身上割。不知道有没有用过致幻剂,它表情很恍惚,但下手非常狠,一道道跟剞鱼似的,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我本来就有点晕血,想到为了信仰竟然培养出这样的小孩就心里发憷,说给他们两个听,胖子啧啧的直搓牙花子, “小哥,你家里肯定搞错了,这就是来餵虫子的祭品。” 闷油瓶看来也很疑惑,摇摇头没出声。眼看着那小子把自己的四肢都划了,血淋淋的,活像只剥了皮的兔子,然后面朝裂缝盘腿坐下,恰好在那片血迹上面。要不是旁边有现代的垃圾,我肯定以为那就是它的血了。 莫非之前进来的人真的能看到它,故意模仿祭祀仪式,才带了血进来? “这大概不是潘子,是陈皮阿四的人。你们想啊,既然跑来抓尸蟞,肯定是知道怎么提炼麒麟竭了,要是他们知道,哪还会尸解呢?除非……”我顿了顿,“胖爷,你说潘子和解连环有没有什么仇?会不会来的只有他,故意把事情瞒着不说?” “放屁,我还不知道他!”胖子怒道,“要耍心眼也是解老三,那小子不是东西!” 我知道胖子对解连环有意见,是因为解连环把潘子拖下了水,还害他被多年的老朋友给骗了,要是换了我也能气得七窍生烟,不过看他这么激动,估计还不止这点过节。 “那有没有可能,我们干掉的解连环……”我的话中断了,因为我看到那少年身上竟然又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而且正在迅速增加,就像有细如牛毛的刀雨落在它身上,转眼就变得遍体鳞伤。 “怎么回事?它身上突然多了很多伤口,难道是……” “安静。” 闷油瓶猛地站起来,走到缝隙前侧头去听,我跟着过去把耳朵贴在石头上,里面悉悉索索的响,用手电一照,就看到无数红色的甲虫正在往外爬。 “是尸蟞!” 胖子笑了声说:“我就说了,这小子肯定是餵虫子……” “不对!”我简直是吼出来的,顾不上解释了,抓起编织袋就往缝里塞,可这条缝太长了,根本没办法完全堵死。 “别管了!” 闷油瓶拉起我就往外跑,胖子愣了愣,骂了句也追了出来。没想到外面趴着的苯师们竟然也都站起来了,到跟前才发现地上还倒着几个,身上有很多血窟窿,好像是被矛之类的武器捅的。讽刺的是它们和我们相反,都惊恐地往里面挤,歇斯底里地叫着,可惜一句也听不懂。而对面则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缓缓逼过来。 看这气势,难不成是威尔玛追来了?我觉得很奇怪。虽然它们对伥鬼是无差别攻击,可这群巫苯在这里少说有几百年了,怎么事到如今才遇上?总不会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吧? “走啊!”胖子沖了几步发现我堵在前面,急了,“我`操,天真你不管看到啥先逃命吧!” 第172页 我犹豫了一下,借着他的手电,忽然看到影子的边缘看起来很像是一群人,还举着弯刀和棍棒之类的东西。 “我懂了!他们是被人杀掉的,这他娘的是政变!”琐碎的猜测到了这里终于有了个雏形,我不由激动起来,“你们看,这些鬼对敌人的记忆太模糊,所以还原不出人的样子,只有一团雾。那其实都是杀掉他们的凶手!” 他们俩当然是看不见的,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有死在这里的人才会变成伥鬼,而所谓伥鬼不过是一点残留的记忆,它们记不住敌人的样子,而同样,不管那个少年是被虫子咬死的,还是被人杀死的,都不可能还有一群尸蟞配合演出。 爬出来的是真正的尸蟞,是冲着我们来的!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看完这些幻影。既然去年还有人在这里用血诱捕尸蟞,里面必定还有活的,闻到我们身上的血腥味当然会追出来。机灵点的话,看到编织袋上的腐蚀痕迹时就应该想到了。 我后悔得要死,跟着他们逃到最初发现伥鬼的地方,三个人都有点茫然,不知道往哪边走好。虽然算不上惊弓之鸟,我们也算吃足了这种怪虫的苦头,如今谁也不愿意再和它们正面干上。 “走吧,都到这儿了,只有继续往前。不管是活路还是死路,总要有个结果才能瞑目。” 143 在黑暗里跑步是件枯燥的事,我不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情景,但因为线索太多,反而无法得出像样的结论。 走了几分钟没见尸蟞群追来,我们都松了口气,胖子就又憋不住了,“小哥,你到底学会了没?哪天抽个空也表演给胖爷看看?” 闷油瓶哼了声没理他,但听得出来不太愉快。我回想那巫苯的服装明显是女装,张家外村的干尸也是女的,说不定是真有什么讲究。之前他谎称不会,搞不好也是这个原因。 我暗自笑了笑,拍拍胖子的背包,听到里面喵地回答了,就找了几条鱼干丢进去。前面可能有哪条缝深入到岩浆里了,一路越走越闷热,到了后来连看东西都有些扭曲。我记得东崑崙的火山带也算比较发达的,幸好那个冰湖的支脉并没有通到这边,否则我们可能已经变成一锅肉汤了。 “真他娘的热。”我喘了口气,“把老黑放出来吧,别把它闷熟了。” “热?”胖子咦了声,“胖爷一身神膘都快冻死了,你小子还热?” 我愣了下,脖子后面猛地一冰,惊得一缩脖子差点跳起来,一回头居然是闷油瓶,“我`操,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一把把我拉到了矿灯下面,胖子也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两个人的脸色看着就变了。我不禁张大嘴叫了声,才明白过来不是他手冷,而是我太烫。 原来浑身骨头疼真是因为发烧?我撩起袖子看了看,除了红也没别的症状,心里就有点犯嘀咕,毕竟发烧的人应该是怕冷,怎么会觉得热呢? “算了,没多大事,咱继续走,免得给尸蟞追上。” “天真你放心吧,走不动了吱一声,胖爷扛你就像扛草包。”胖子边说边把我的背包接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毕竟我要真倒了,会变成更大的负担。 闷油瓶按着我的肩膀沉默了好一阵,末了也还是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让我走在中间。我感觉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刚才高涨的情绪瞬间就没了,只剩下郁闷和无奈。阿宁尸解前也是烧得很厉害,该不会等一下我就跟她一样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真的就渐渐晕了起来,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像走在船上似的。 人的意志力是很奇怪的东西,越是危险越坚韧,但是一旦脱离了险境,就会迅速萎靡。我要是在冰湖里淹死了,虽然谈不上英雄豪杰,也算是一条捨己为人的好汉,可现在却忍不住害怕。闷油瓶无疑正在好转,而我却不知道还能撑几分钟。 万一等他摸不到了我再尸解,事情就麻烦了。 “你们两个慢点,我去看看路。”胖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偷偷摸摸地对闷油瓶打眼色。他以为我没看到,我也懒得拆穿,无非是怕前面是死路,帮我省力气。 等胖子走远了,闷油瓶忽然伸手架住我,“能走吗?” 他居然以为我想瞒着胖子?我有点意外,不过也确实,我们和胖子之间终归还是隔了层,虽然讲出来伤感请,他毕竟是为了帮我们才来的,不能把他连累了。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儿童读物上,讲种子发芽的规律,把三个种子分别放在泥里、水面上和水底,结果泥里的和水面上的都能发芽,只有水底那个泡烂掉了。 “没事,就是头晕。”某些事还是早点面对比较好,我苦笑了下,硬逼着自己把在肚子里翻滚了不知多久的话吐出来,“这不是发烧,要再恶化点你们就别管我了,赶紧走吧。我知道这有点……那啥……不过我要真怎么地了,不太希望你们在场。” “我知道,我会送他出去。”闷油瓶抬头看着胖子去的方向,停了几秒说,“其实我无所谓,你别想那么多。” 我心说你无所谓可我有所谓啊,不过转念一想不对,他到底在说什么,真的和我是一个意思么?什么叫送他出去?难道他的意思是,我要是出了意外,他就把胖子送出去再折回来? 第173页 我正想再问,前面突然传来胖子的吼声,混在源源不绝的回音里,根本听不清在喊什么。我们吓了一跳,急忙赶过去,远远就看到他在对我们挥手。 “你们看,快看这个!”胖子晃着手电直跳脚,“门!门!门!这他妈的有个门!”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喊闷油瓶,因为私底下我没少跟他开玩笑,要是一紧张喊了出来可有点尴尬。走过去才明白他说的竟然是门——本来很常见的东西,但出现在这自然山体的深处,却太突兀了。 那是一扇巨大的双扇门,横在裂隙的尽头,四周的门框都切到岩石里,好像一把铡刀把整条岩缝斩断,粗略一算竟足有八、九层楼高。要不是上面布满了几何花纹,我绝不会想到那充斥整个视野的黑暗,竟然就是我在找的东西。 “不对,这肯定是墙!哪可能是门?谁能打开这么大的门?”我有些混乱地说,“我是说,这应该是一堵修成门形状的墙,一定有什么宗教含义,比如天国之门或者地狱之门之类的。” 胖子眨眨眼睛,回头看看大门说:“那你们觉得,后面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门还是墙,哪怕是贴着岩石修的,后面都肯定有空间,而且看岩石的走向,这道缝离终点还有很远。继续往前能通到什么地方呢?我走到门边摸了摸,触手冰冷,竟然通体都是青铜铸成的。 用力推了推,当然纹丝不动,我估计这傢伙得有好几米厚,不然本身的重量都能把它压塌,“回头吧,我们走错了。就算真是门也不可能打得开。” “那这门是谁修的?”胖子抓了抓头皮,“那群藏族人?” “不可能!”我退了几步,看到闷油瓶也在摸门上的雕花,“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这比三峡最大的船闸门还要大,在几千年前,什么人能有这个技术?” 不管是春秋战国还是上古洪荒,这么宏伟的工程都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就算是现代,有各种大型机械的帮助,要在大山深处铸造这么一扇金属巨门,又谈何容易。 “那依你的意思,这是外星人修的?”胖子啧了声,仰着头往上看。青铜门表面应该做过氧化,光滑温润,在氙灯下呈现出漂亮的墨绿色,简直就像玉石一样,“‘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四方之门,其谁从焉?’《天问》里这两句话,就是写崑崙仙境的,该不会这就是‘四方之门’吧?” 看不出他也能掉书袋,我笑着骂了句,“那你可开心了,里头住的是西王母,干脆去当个上门女婿吧。” “哎哟,她那模样我可无福消受。”胖子龇牙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古人真的见过什么,不是有人说神仙全都是外星人吗?” 我从背包的最里层找出相机,还好没什么损伤,赶着把大门整个拍了下来。有趣的是这虽然是扇金属门,却故意模仿了木门的结构,上下都有兽首包叶,还有两个直径接近两米的门环,估计能拉得动的只有盘古了。 虽然我不记得这种形制的门是什么朝代的风格,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中原文化的产物,那时候的西藏人可不认识什么椒图蟠螭之类的东西。 144 除了有些工业化味道的巨大花棱外,门的表面还刻有大量的画面,风格和湖底类似,全是各种修建和祭祀场景。不过可能是工具不够坚硬,刻痕非常浅,需要借着反光从侧面才能看清。 看得出他们经常举行血祭,不过并没有找到类似刚才那样用活人餵尸蟞的仪式。巫苯的舞蹈也刻在上面,服饰和那个所谓的“巫苯首领”不太一样,看来并不是一个年代的东西。 而关于这扇门的来历浮雕上也有提到,说原本这里只是一片茂盛的草原,突然有一天电闪雷鸣,地面开裂,露出了巨门。原来它的铸造者真不是藏民,怪不得刻痕如此粗糙,和大门的铸造术不可同日而语。 “你们信不信有毁灭的远古文明?”我摸着青铜光滑的表面,很难相信它修建于几千年前。地球经历的岁月太漫长了,人类历史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那样渺小,“或者没那么玄幻,只是失传的技术?古人也许比我们想像中厉害得多。” 闷油瓶没回答我的问题,一长身就抓着花楞的转角翻了上去。这些棱应该是铸造时就有的,看起来精緻,其实都非常巨大,人站在上面毫无问题,他在上面如履平地,转眼就上去了十多米。 为了测量大门的具体宽度,我沿着门从右往左数着步数,突然感到脚底吹出一缕冷风。 有缝?我趴在地上,用手电往里照,虽然还是看不到对面,但有约五毫米高的缝隙,能看到地面基本是平的,被人很仔细地打磨过。 难道这真是一扇能打开的门?我有点不太相信,跑到尽头想找找有没有轴承之类的结构,却发现胖子早在那了,对着手电不知道在看什么。 “啥玩意?”我朝他走过去,猛地看到他旁边竟然还坐着个人,一动不动像石雕似的。 我大叫一声,把胖子吓得一哆嗦,他看了我一眼,反应极快,“怎么,有鬼?” “嗯。”伥鬼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我拉着他退到远处,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是一叠皱巴巴的格子纸,写满了字,好像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是个现代人,估计是和潘子一起来的,死在这了。” 第174页 胖子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问:“长啥样?” “你还能认识?”我的注意力全在纸上,哪有空管个死鬼。这笔迹太眼熟了,只一眼我就能看出是谁写的,“我靠,你在哪找到的?这是解连环的字!” 胖子指了指门角,“就在这死鬼衣服里。啧,估计他们也是好不容易爬到这的,看到门就被金钱沖昏了头脑,结果起了内讧。” 我翻开细看,下面果然有张门的简图。我本来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内讧,看了才知道果然有道理,这些纸上沾了很多暗红色的血渍,脏兮兮的,把字迹全盖掉了。 “拉倒吧,你以为他们跟你似的是为了钱啊?”我把东西递给胖子,小心地靠过去,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它竟然正死死地盯着我们,眼白上布满了红丝,好像随时会滴出血来。 我第一反应是完了,又是个熟人,可等定下心来,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张脸。 伥鬼对陌生人都是视而不见的,既然我不认识它,难道它瞪的是胖子?我心里有点发毛,简单形容了一下就问他:“你认识么?” “扯淡呢!哪个男人不长这样,老子认识的爷们海了去了。” 我心说你不就不长这样么,同时也很为难,因为这人实在没什么显着特徵,神情又僵硬扭曲得跟殭尸似的,根本看不出生前的气质。 “这怎么办,要不我画给你看?可我素描不咋样,可能画不太像。” “得了吧,我也想不出是谁。潘子洗手以后就跟老朋友都断了联繫,我也是偶然才碰上他。这几年见过的,除了黑眼镜就没别人了。” 听起来他们以前还真是搞不法勾当的,我笑了笑说:“你还别说,那黑眼镜是有可能啊,我是真没见过他的脸。” 胖子一愣,怒道:“放屁!这死鬼都死一年多了,要是他,上个月救你的是头鬼不成!” 我自己也觉得玩笑开大了,赶紧道歉,但也许是气氛诡异,迎着那直勾勾的视线,我还是没法放下心来,越看它越像黑眼镜。 我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只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纸上。那门画得非常潦草,但花纹却描得相当仔细,显然另有玄机。我对着门上的浮雕看了看,不禁惊讶地叫了声,“不对啊,这花纹画错了。” 图上有好几组飞舞的变形龙纹,看起来是商周时期的风格,每条看比例都有十多米长。这么大的龙,就算画得再浅,刚才也应该被发现了。 “那是龙脉。”原来胖子早看出来了,语气里丝毫不惊奇,“中原的几大龙脉都在上面,可能是解出来的暗纹。一会小哥下来问问,就指望它开门了。” “龙脉?”我把图调转了几次方向,终于看出来了,还真是龙脉,不过形状不太准。当然,古代勘测技术不完美,现在的地图也是经过拉伸的,不吻合很正常。 “小哥,门上有没有什么机关?我们找到张解连环丢的图,上面画了龙脉,中龙的龙头就在门环下面。” 闷油瓶做了个ok的手势,爬到门环上检查了很久,顺着门缝就熘了下来。他接过那几张纸看了一会摇头说:“门是整体,没有装机簧的空间。” 我有些失望地抹了把脸,希望又消失了一个,难不成真要用蛮力开门?那到底是推好,还是拉好呢?我下意识看了看门环,暗自苦笑,忽然感到闷油瓶推了我一把,指了指那个伥鬼。 “是个男的,估计跟潘子还有解连环是一伙吧。”我围着它走了几步,“三十多岁,板寸……对了,额角上有个疤……” 刚抬手在脑门上比划了一下,我猛地听到闷油瓶抽了口气,“潘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又细细看了一阵,“别吓我,这傢伙和潘子差太远了,而且潘子脑袋上什么时候有疤了?” 他眼神古怪地看着我,眉头皱得跟草纸似的,拍了拍我就往那边走,我明白他是要我在原地等他,不由紧张起来, “别去了!我知道你看不清,我跟他一起住了半年还能认错?” 胖子抓了抓下巴走过来,大概没听清我们的对话,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回事?小哥认识这死鬼?” “他说是潘子,可这真不是潘子啊。” 胖子也皱起眉来,“我说你们两个不是吧,难道看到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根本看不见了!” 胖子意外地啊了声,“小哥你看不见了?” 闻言闷油瓶的脸就是一黑,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赔笑,“没有没有,他只是看不太清楚。我说那人脑袋上有疤,他非说是潘子,说他记错了都不认。” 胖子的表情瞬间也变了,“你说什么?潘子是有疤啊。” 听他这么说,我也是一愣,“开玩笑,他头上什么时候有疤了?这人可是老大一条,快十公分呢!” 胖子瞪了我几秒钟,解下背包就开始找东西,闷油瓶走到死者留下的衣服跟前翻了翻,斑斑点点全是血迹,背上还有个很大的破口,多半就是致死的原因。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也过去帮忙,可任何能说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第175页 “胖子,”闷油瓶回过头,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你在这半年里,亲眼见过潘子吗?” 145 他的重音在“亲眼”两字上。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背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这仅仅是想像一下,都让人毛骨悚然。 茫然和惊讶在胖子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刷的就青了。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的脸色能变得这样快,心一沉,知道完了,只觉得浑身都脱了力,要不是努力撑着,当即都要坐下去。 闷油瓶的言外之意是,我以为是潘子的人其实不是潘子,而真正的潘子,早在一年前就死在了这里。是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冒充了他,和我一起生活了大半年。而所有的人都没亲眼见过他,他们只是通过我,以为那是真正的潘子。 我的心咚咚直跳。不是有人说起来,我绝不会发现只有我见过“潘子”。他早出晚归,几天都见不到一次人影,连借书给胖子都要通过我,原来是因为怕被认出来吗? 闷油瓶嘆了口气说:“他头上一直都有疤。” 我难以置信地走过去,仔细对比着眼前这个“人”和潘子的样貌。他们实在是一点都不像,除了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之外,毫无共同之处。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这么点理由……也许他用头发挡住了,我没注意到?” 胖子摇了摇头没说话,显然是还沉浸在回忆中,我又问闷油瓶:“那如果书店的不是潘子,是谁?” 闷油瓶没回答,但我从沉默中读出了答案。在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始终在幕后,他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更加莫名其妙地退场。如果一年前死在这的只有潘子一个,那冒牌货就必定是解连环。即使不是他本人,也必须是他授意的,因为其他人无法绕过他出现在书店里。 这样说来,难道在书店挖洞的竟然是解连环吗?和老痒起争执的也是解连环?而监视我动向,发现危险后马上逃走的,还是解连环? 为什么?他有什么动机?如果仅仅是隐瞒潘子死了这件事,只要谎称出远门就行了。他们都是没人管的孤家寡人,消失的是谁有什么区别? 因为其中有一个是杀人嫌疑犯?可潘子也不是什么安顺良民吧? 我猛地想起不久前胖子才说过的话,他把解连环被警方怀疑的事告诉了潘子,那潘子一定也会通知解连环。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此才知道解连环的作为,甚至惹祸上身的,但至少那件事是个极关键的转折点。 解连环知道自己被怀疑,也明白监控录像中留下的踪迹铁证如山。一旦被调查,就算没有罪证,也会妨碍他逃避威尔玛,更没法监视我和用青铜铃继续实验,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解连环”彻底消失,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毫无关联的住客。而更关键的是潘子过去的背景也不怎么干净,他还可以利用胖子的人脉逃避警方的调查。 “老天……” 就像看倒镜头一样,一下子所有碎片都找到了原本的位置,我愣愣地看着那只伥鬼,他的衣服破了许多口子,和丢在地上的颜色也不同。他真是潘子吗?还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 胖子的眼神很虚,不知道落在哪里,整个人好像都凝固了,我感觉自己呆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吐出一口气喊了出来:“不可能!我哪会认不出解连环!” 闷油瓶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装熟人难,装陌生人很容易。” “不会的!我小时候见过他,他的声音不是那样的!脑袋上有疤的人太多了,凭什么就是潘子?”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他说得对,要模仿特定的东西难,想面目全非简单得很。更何况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解连环,而我在那次事故后连老痒都忘得一干二净,天晓得那些记忆可不可靠。 “算了,反正都要证据,咱也不吵了,找张潘子的照片一看就知道。” “上哪找……” “我有!”一直在翻背包的胖子终于开了口,同时递过来一本腌菜样的记事本,里面全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平面图,翻了翻就露出一张照片来。我抽出来不禁骂了句娘,上面的胖子大概才20来岁,抱着个金脸盆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身上裹满了淤泥,明显就是在盗墓。 翻到背后,居然还写了四个歪字:开张大吉。 我心说好傢伙,搞半天他还真是个盗墓老手,又去看另外几个泥猴样的人,其中一个虽然侧对着镜头,但我一看就不禁浑身一震。 “是他?” 胖子噼手把东西抢去,却抖着手塞了半天都没塞回包里。看他的反应我就知道中了,思路乱成了一锅粥,只得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搜肠刮肚地想,也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那冒牌货到底是解连环,还是他派来的人?我怎么就一点都没发现呢? 闷油瓶是最冷静的一个,他示意我注意“潘子”的动向,低声问胖子,“那叫你来保护吴邪的……?” “是潘子。”胖子答得很快,“那是去年了,他当时……说要出趟……” 第176页 他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也不用再说下去。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快就确信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口好,“这样吧,我去试探一下,至少它应该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小心点的话……” “不用了,”没想到反对的却不是闷油瓶,而是胖子,他阴沉着脸,表情非常可怕,“你瞧好了,我去找他!” 说着他就大步朝着那伥鬼走了过去,闷油瓶拉了把竟然都没拦住,我赶紧侧身挡到他前面。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万一出了差错,搞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 “胖子,你别乱来!” 可他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挥开我就朝那伥鬼抓了过去。 老黑怪叫着从他背包里跳了出来,“潘子”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现我们靠近了,背一弓就要站起来。我脑子一热,条件反射地跳到它背后,一把就抱住了它的脖子。而另一边胖子也被闷油瓶抓住了,挣脱了几下都没甩掉,竟然大吼一声一低头撞向他胸口。 “他伤没好!” 我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幸好胖子也意识到了,明显顿了下,闷油瓶身子一缩就躲了开去。胖子扑了个空,咚地撞在青铜门上,大概是撞懵了,好久都没动,直到闷油瓶伸手去拉,才扶着门缓缓站了起来。 洞里没有任何声音,只除了胖子粗重的喘息,每一口气似乎都是直接从灵魂深处喷出来的,带走了他脸上的最后一点活气。我想说点什么,没想到刚才喊得太猛,一张嘴就岔了气,只发出一阵干咳。 “你放心,解连环已经死了,我不会乱找人……” 他语气中压抑的愤怒直听得人浑身冰冷。我不禁想到,也许还是有个敌人更好,因为这种连报仇都没有对象的悲痛,永远都没有办法宣洩出去。 146 正犹豫着,我突然感到怀里拱了下,跟着眼前一黑就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掀了出去。还没等我爬起身,那伥鬼猛地扑了过来,苍白的手一下就按在了我肩膀上。 这下我们几乎是脸贴脸了,近得根本就看不清它的长相。我本能地去掰它的手,不料一碰到手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而且十根手指就像铸铁一样硬,我只觉得肩上剧痛,好像连骨头都要碎了。 “低头!” 慌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我本能地一缩脖子,就听到哗啦一声响,脸上溅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跟着身上一轻。我来不及细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才发现“潘子”已经飞也似地逃了开去,一纵身就窜上了青铜门,远远看去就像只大猿猴似的,动作根本就不像人类。 “怎么回事?”我捂着肩膀靠在石头上,一步都不想动。好在胳膊还抬的起来,应该没骨折,但被它碰过的衣服一捏就碎了,留下整整齐齐的两个手形的窟窿。 胖子提着个空了大半的水瓶,气喘吁吁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这瓶子里的一定是冰湖的水,也不知道是他还是闷油瓶装的,之前逃得太匆忙,我居然一点都没想起来。胖子说过,棺阵里的威尔玛都掉到湖里分解掉了,看来这真的是伥鬼的克星。 我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什么异常,只在胳膊上有几块淤青,多半是之前就撞伤了的。还记得盘马被伥鬼抓住后的惨状,全身都起了紫色的斑点,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异变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生。也许是因为我们差不多算同类了?或者是那种毒素具有指向性,只会毒害它们想要接近的人? 想到这我突然觉得很奇怪。它怎么没去找胖子?凭他们的交情,怎么可能? “潘子”确实对我们的行动有反应,可是与其说它是伥鬼,还不如说更像威尔玛,因为它并没有特别对待某个人,刚才会发狂也只是因为我们靠得太近。难道它不想让我们靠近青铜门?可是之前闷油瓶都爬上去了,它怎么又没反应呢? 闷油瓶仰头看了好久,问:“回头吗?” 胖子震动了一下,牙咬得咯咯直响,好半天都不说话。我以为他也答应了,刚说了声好,他却霍地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不,得杀了它!” 他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狠劲,但说完又回头看了看我们,眼里居然有几分歉意。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办不到,需要我们帮忙。 和三叔那混蛋不同,我很理解胖子的心情。他不是怕被连累,而是不想看朋友人不人鬼不鬼地被关在这里。其实我何尝不希望能有个干净的结局,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真的有余力再除掉一只伥鬼吗? 闷油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声不吭地就把背包放在了地上,胖子犹豫了一下把他拦住了,“别,小哥,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我和这小子槓上了,就不信没招对付他。毛主席说过,枪桿子里面出政权,我就是一直没拿到枪桿子,才只能跟在你俩屁股后头转,今天得打破这个僵局。” 我本来还想顺着他的意思笑一下,但明知他说得勉强,咧了咧嘴到底还是没笑出来。 “算了,我们仨一起来的,当然一起走。要不是他求你帮我,我现在也没命在这。”我拍了把胖子,尽量让自己的底气足点,“就这么定了,我们送他一程,再一起找出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胸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气,人生太平凡,能表现得这么帅气的机会并不多。何况有湖水在手,加上闷油瓶的臂力,就算当燃烧瓶扔上去也能给它浇个噼头盖脸。 第177页 想着就下意识往青铜门走,闷油瓶突然一把拉住我说:“我看不见了。” 我脚下不禁一顿,不过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他看不清,迟早会变回以前那样的睁眼瞎,我只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没问题,我看得清楚着呢,你听我的。”我懒得细想,拍了拍他,依然抱起老黑放进胖子背包里,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景象。 只见“潘子”……不,也许我们不应该叫它潘子,因为它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太像个人了。它整个身体膨胀了起来,弓着腰攀在青铜门上,正在缓缓地朝上面爬行。而且轮廓还在不断地变化,就像一只正在蜕皮的蝉的幼虫,眼看着就离人的样子越来越远。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在伤感的对象突然变成个异形,心情就完全不对了,就好像突然被人从后面敲了一闷棍,淤塞的思路反而活跃了起来。我猛然想起自己背着闷油瓶逃命的时候,曾经妄想让自己变成一只虫,潘子这样子算是成功了吗?难道他也有过跟我一样的想法? 还是说它根本就不是潘子,而是怪物变成了潘子的样子? 闷油瓶听了也很疑惑,按照我指的方向攀过去。我跑到“潘子”正下方,发现它背上居然依稀能看到翅膀的影子,而且表面呈现暗红色,居然像极了一只放大无数倍的尸蟞。 我忍不住骂了声,“他变成了个大尸蟞!” 胖子震惊地看着我,脸一黑,一甩手居然也抓着门上的花纹往上爬。 “潘子!”闷油瓶顺着我指的地方喊了声。看到他把这东西称为潘子,我只觉得非常异样,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心说还好胖子看不到,不然肯定更愤怒。 谁知那半人半尸蟞的东西竟似乎听懂了,扭头看向闷油瓶,灯光下能看到它的脸已经完全变形了,五官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仿佛融化的蜡像,非常恐怖。 胖子爬不快,也在下面吼了起来,可奇怪的是它好像根本听不见,只对闷油瓶的话有反应。我觉得很不妥当,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线索被遗漏了。 “潘子,能听懂我的话吗?”闷油瓶又喊。 那东西发出一阵古怪的咆哮,断断续续的,我听了好一阵,居然好像在说话,而且念叨的是个“摇”字。那次我见到尸解后的老痒,它也跟我说过话,所以我马上激动起来,“他说‘摇’!好像是要我们摇什么东西!” 这附近能摇的无非也就是机关了,难道它是想告诉我们开门的方法?那有什么是可以摇的呢?闷油瓶挥手表示知道了,舍开它就往门环荡去。 “你找找,门上没有肯定在下面。” 闷油瓶像壁虎一样贴在门上敲了敲,对我摇了摇头,我又想起解连环画的示意图,“对了,龙脉!你在对应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能活动的……” 胖子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天真,潘子说什么了?他在哪!” 147 其实他们离得已经很近了,直线距离不到两米,可我怕胖子会出事,正想告诉他个错误的方向,却看到那怪东西改变了路线,朝着和胖子相反的方向爬去,好像是故意要避开他似的。 我又疑惑地观察了一下,居然是真的,它一直在依据胖子的位置调整路线,明显是有意识地在躲他。奇怪了,这和对我和闷油瓶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难道它很怕胖子? 之前也是这样,它对闷油瓶的话有反应,我还以为是因为闷油瓶常去书店,他们认识,可没道理对更熟识的胖子视如不见吧,他们不是过命的交情吗? 我猛地明白了。伥鬼对熟人有反应,是因为它们对过去有留恋,那反过来想,也许潘子并不是不认识胖子,而是正因为认出来了才要躲开他? 因为它知道自己不是活人,会把朋友害死! 难道潘子已经知道了伥鬼的秘密?它并不是属性像威尔玛,而是和那些苯师一样,在临死前真的用了特殊的手段,把自己变成了威尔玛那样的东西? “胖子,你别去了!”我心中一阵狂喜,同时又涌出几分沉痛。胖子虽然不怎么表达出来,对朋友的感情却是明摆着的,而潘子都这情况了竟然还能记得要保护他,也强大得毋庸置疑——至少如果张家人都能掌握这点,也就不会造成那样严重的事故了。 “它在躲你!他是不想害你!” 闷油瓶吊在门环上,蓦地低头看了我一眼,我急忙指着“潘子”喊道:“小哥,快跟上!他还在往上爬,会不会是要告诉我们怎么出去?他认出胖子了——天,他认得胖子!” 胖子不动了,愣愣地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也绝想不到会与他有关的惶然,我喉咙里一紧,接下来的话就全都吞了回去。但我们连感慨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潘子”还在不断地往上爬,我们根本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被淋了湖水后会突然变成尸蟞的样子。 闷油瓶摇了摇手,示意门环上没发现,再一次朝“潘子”爬去。它已经到了青铜门的左上角,再爬就要到顶了,我直觉等它停下会出事,但现在却完全无法想像是吉是凶。 胖子一直仰头看着闷油瓶,不知道呆了多久,突然大叫一声跳了下来,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以为他是急糊涂了,谁知他一把推开我,爬起来就像疯了一样地踹向青铜门。一下、两下、三下……这是毫无意义的发泄,如果是平常胖子一定不屑为之,但这时候他却只有用这个方式宣洩愤怒。 第178页 我扶着门,也狠狠地砸了一拳头,剧痛立刻顺着神经蔓延开来。这门太厚了,这样疯狂的撞击,竟然都发不出多少声音。 我突然想到,如果要给这道门取个名字,一定要叫现实。 操`他妈的现实。 就在我心里的怒火越来越不可收拾的时候,突然有很多东西噼头盖脸地砸过来,我本能地抱着头躲避,也就从恍惚的状态里清醒了。抬头才发现“潘子”已经到了顶,刚才掉下来的应该就是被抓下来的碎石头。 “跟着他!他一定知道……” 我才说了半句就哑了,“潘子”竟然还在往上爬,它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虽然轮廓还不太像,却已经完全是尸蟞的样子,大半身子都没入了岩层中,只剩下后腿和翅膀尖还在外面。 我这才注意到,那附近的岩石并没有被完全侵蚀成黑色,只有几个形状奇怪的斑点,都在青铜门附近,看来顺着门爬进石头里的并不止它一个。不过为什么呢?如果仅仅是要钻进石头里,没必要特地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在闷油瓶看来,大概就是眼前的石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斑吧。他知道情况不对,身子往上一窜想去拽它,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红影一晃,那团尸蟞样的东西就彻底钻进了岩石里。他估计也上了火,一拳头砸在黑斑上,隔着三十多米都能听到轰的一响,随即是一声尖锐的啸叫。 我心里一跳,心说怎么回事,声音不对头,胖子也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把电筒的光柱打过去,可被闷油瓶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股白烟,转眼功夫就把他给罩住了。 这些烟显然是从什么地方喷出来的,远远看去有些发黄。因为知道闷油瓶是纯靠臂力抓在上面,既然没掉下来就应该没大事,我们并不怎么担心,谁知道等烟尘散掉,门上却空空如也。 啸叫声还在持续,人却不见了。 我下意识地“咦”了声,还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再看才确定是真的,一下子紧张得浑身发抖。从他被烟挡住到散掉,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还能飞天了不成?难道和“潘子”一样,也钻到石头里去了?我这么想着,同时又觉得太荒谬,即使他能一瞬间变成伥鬼,也没可能钻到已经被污染过的黑斑里。 胖子也是目瞪口呆,骂了声弯腰去捡绳子。我站到门格子上,发现肩膀完全吃不住力,连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牵扯得生疼,更不用说爬上去。勉强上了两米左右就再也动不了了,想到闷油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心中不可遏止地浮起几分绝望。 “怎么办?” “上去。”胖子吐了口唾沫,“我来爬,到了环上给你放绳子,你等着!” 虽然感觉这么做不太妥当,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我看着胖子偌大的身躯在门上缓缓挪动,眼角有东西晃了下,只见从顶沿的阴影里钻出团黑糊糊的影子,吓得大叫一声,接着那影子就伸展开了,长胳膊长腿的,竟然是闷油瓶。 “这有个盗洞——”他探出上半身,倒悬在洞口把绳子甩了下来,“可以通到外面!” 外面?我还没品出味来,就感到肩上一紧,被人抱了个满怀。 “胖爷?” 胖子不吭声,只紧紧地抓着我,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哼哼,我听出一丝哭腔,也就识趣地闭了嘴不打扰他。潘子居然真的给我们指了路,他是否猜到了胖子会来,还是抱着万一的想法,把信息深深刻进了灵魂之中呢?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了。闷油瓶帮我们固定好绳子,顺着爬到门上后,唯一的工作就是钻进去。 既然叫盗洞,自然不是原本就有的。那是个半圆形的小洞,里面堆着很多碎石和土块,人只能匍匐在里面,连爬行都很困难。闷油瓶和我还好办,胖子得学毛虫那样蠕动才能前进。他把装着老黑的包拴在脚踝上,钻的时候一声不吭,要是平常,肯定早就骂骂咧咧的了。 盗洞底下贴着青铜门的顶面,蜿蜒曲折,趴在上面冰冷刺骨,还有阴风迎面吹来,尖锐的啸声就是这么来的。闷油瓶已经探过一次路了,他说对面也是和这边一样的岩缝,但肯定能通到地面,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风,而之前的白烟就是他打破了封口的土石块后,捲起来的灰尘。 我猜解连环之所以要用土石封住洞口,就是为了制止这啸声,防止洞口被其他人发现。 洞两旁能看出电钻和爆破的痕迹,青铜门的边缘还崩了碗口大的一块,破口锋利得像刀子一样。里面横七竖八的还有很多比人腿还粗的铜柱,大概是固定门框用的。 奇怪的是,这盗洞的另一端也悬在高空中,等于是顺着门的上沿在石头里挖出了一条隧道,进出都要爬门。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要挖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位置,直到我们都到了门的另一面站定,这个秘密才勉强有了解释。 148 原来这扇门两面都有门环,格局完全一样,解连环笔记上的那几条龙脉,并不是破解出来的机关或提示,根本就是直接刻在门背面的花纹。 胖子告诉我,这道门周围一定有无数铜柱插入岩石之中,一方面是为了固定,一方面也是防止有人挖侧门。而角上的盗洞位置有讲究,虽然不在任何一条龙身上,但和群龙遥相呼应,恰恰就代表了崑崙的宝眼。而为了象徵气脉通行,那里不能用金属封死,是故意留出的缺口。 第179页 不管修建这里的是不是藏民,至少一定有个精通风水术的人主导了整个工程,解连环就是看出了这点,才知道角上是弱点,否则四周都有铜柱封路,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挖穿。 可既然需要龙脉作为提示,他们就只能是从有龙的一面开挖的了。 “也就是说这边才是外面,我们是倒着走的?” 胖子眨了眨眼。他眼睛通红,肿得跟桃子似的,我和闷油瓶心照不宣,都装作没看见,他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要不叫你天真呢,怎么还没转过弯来?里面外面只是相对的说法,你觉得哪边是里,哪边就是里。我倒觉得那边牛鬼蛇神横行,才是实实在在的‘外头’。” 难得听到他说这么有哲学意味的话,我醒悟过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对对,还是胖爷您境界高,咱们这就打道回府,重返人间。” 胖子咧嘴打了个响指,转身去看那扇青铜巨门,脸上的笑容又渐渐地淡去了,我猜他一定是想起了潘子。 这次我们能找到路全靠了潘子,加上张家古村那次意外的援兵,等于是间接救过我两次命,可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本人。闷油瓶说过,培育黑麒麟的训练非常诡异而且辛苦,虽然不知道潘子是怎样办到的,但他竟然会主动躲开熟人,更能竭尽所能用那么奇异的方法给我们指出生路,已经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伥鬼都牛`逼得多。 所有的伥鬼都不过是生前的投影,而连影子都如此强悍,似乎也能想像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可惜自此一别,我无法想像他会去哪里,恐怕也再没有人能够见到他。 门外的地缝果然是通向地面的,越往前走斜度越大。头顶的岩壁上也有很多壁画,但损坏得非常严重,也不如门里的精緻,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 这边比门里窄,但结构差不多也呈蜈蚣形,两边的小裂缝里时不时还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东西躲在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很有默契地不管闲事,一路急行军,刚开始还经常有沙石砸在头上,后来也少了。随着缝隙越来越窄,风里渐渐的就有了地面的味道。直到一缕阳光突然出现在前方,我眯着眼睛,一时竟然无法接受它。 全世界的宗教建筑几乎都有这个特点,经过黑暗、高远而狭窄的通道,唯一的光明展现在你面前,自上而下,犹如神灵降临,你会不由自主地痛哭流涕,深感自身的渺小和宇宙的伟大。 我借着惯性沖了几步,腿一软也跪了下去,不过一半是因为错愕,一半是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出来,总感觉这么走了,有种把一切困难丢在门内落荒而逃的味道。 胖子和闷油瓶不知道是否也有类似的心情,一起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三个人瘫在一起,不知道躺了多久。我居然有种很奇怪的留恋,似乎这黑暗的地底才是安全的,可以掌握可以预期,而外面的光明对我来说,反而更加难以面对。 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有更不容置疑的理由,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到青铜门里面去。 当然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时的迷茫,等真的爬回地面,站在荒芜的草原上,我又觉得泥土的腥味亲切可人起来,恨不得在里面打几个滚才尽兴。 出口是一条大半被堵塞的地缝,一看周围,星星点点的石塔,居然离之前扎营的地方不远,用肉眼都能看到我们的车和帐篷。不是下去过的人哪能想像,在这区区几平方公里的地下,有个怎样奇诡的世界。也许地球上还有无数超越人类想像的地方,只是我们都没发现而已。 回到营地,我们无所事事地混了两天才回城,而在这之后,我才有余暇去整理最后在青铜门里看到的一切。 传说中吐蕃部落最初的首领合称天赤七王,全都是天神下凡。史籍记载他们是“天神之身不存遗骸,如彩虹般消逝”,假设他们都和棺阵里的神秘力量有关,甚至本身就是“猎手”的话,那么那群被杀掉的巫苯,很可能就是第八代止贡贊普的部下,而历史上也确实有很多人怀疑他是被篡位者谋杀的。 青铜门最初的建造者已经无法考证,但可以确定它曾经是某支苯教信徒的圣地,因为距离吐蕃实在太遥远,在众多巫苯被杀后没落。中间应该还有过复兴,留下了猫鬼神的密码文,但因为掌握秘密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还是失传了。 最后的发现者就是张家的祖先,他不知道棺阵下面还有个冰湖,被诅咒束缚在高原上,不得不用牲畜饲餵尸蟞,一代代挣扎下来,其中残酷不必多说。 可是我依然没搞懂,如果没有出现叛乱,那个巫苯仪式进行下去究竟会如何?难道那个少年真的是餵虫子的高级祭品?那其他参与者是否能藉此得到什么力量?还是闷油瓶的祖先们弄错了? 解连环又为什么在抓了尸蟞后还会尸解呢?潘子是怎么死的?他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尸蟞的样子?变化后一直重复的“摇”字,又是要我们摇什么?封住洞口的土石墙吗?或者他说的是“药”?他想告诉我们尸蟞就是解药,想活只要抓点回去吃就行? 我发现一件很尴尬的事就是,这次我们得到了许多答案,可没有任何一个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摆脱玉脉的诅咒。也或者这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我太贪心,图的根本不是全身而退。失去的只能让它失去,就像买错了碗可以退货,摔碎了只能自己赔钱。 第180页 另一方面,相对激情澎湃的开头,这个结果简直平淡得过分了。也许虎头蛇尾才是生活的常态,至少我们都活着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可我还是非常的不甘心。我有预感这不过是个开头,那是一扇通往神秘领域的大门,而我们正在门边徘徊,还没有启程。 149 回格尔木后胖子大病了一场,不得不去住院,而老黑不能进病房,只好託管在宠物店里。 我和闷油瓶倒没吃太大的亏,我身上的红色没几天也退掉了。虽然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了什么,以后还会不会复发,至少理论上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撑过了湖水的浸泡,多少能延迟一些尸解的速度。 我懒得深究,也没法深究,每天都陪着胖子磨嘴皮子。当然,我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和闷油瓶在一起,就会想起洞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很难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你乐意跟他一起慷慨赴死,但是却很难与他朝夕相处。 我想我大概……不,我是喜欢他的,而且不是很单纯的感情,承认这点后事情会变得简单些。但我并不是烦恼什么罪恶感或者性别之类的高雅问题,我单纯只是感到很危险,我们两个都是。 我无法排除危机,因为它就在我身上。 几天后,我接到了三叔的电话。他可能已经知道二叔把磁带寄给了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后来谈到我爹,说他还是没想起格尔木的经历,但希望我多回家看看,接着就迅速冷了场。我不是不关心我爹,但我知道他打过来肯定不是为了这个。 “有什么事就说吧。” 他犹豫了一阵,还是没说话,我懒得跟他绕弯子,就说:“算了,我刚好有事想问你。我们发现解连环后来又去过那个地方,还死了人,你真不知道?” 胖子和闷油瓶同时朝我看了过来,我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让他们先别插话。 三叔沉默的时间比我想像的长得多,最终开口的时候,语气带有几分不善,“他发现什么了?” 我心说我也想知道他发现什么了呢,一边说:“你是不是得罪他了?他好像很恨你。” 三叔冷哼了一声说:“是啊,他自从开始尸变就疑神疑鬼的,硬说是我在他的药里做了手脚……” 他的用词有那么几分戏嚯,我却笑不出来。因为解连环的怀疑并不过分。他们如果都吃了一样的解药,没道理其他人都好好的,偏偏他却开始尸解了。 “那你做了没?” 三叔抽了一口气,怒道:“小兔崽子,你三叔是这种人吗!” 如果是以前,这种话一定能把我的嘴堵住,可现在在我听来只想笑而已。 大概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他,三叔大声道:“说没有就没有,他都死透了编给谁听!天晓得他什么毛病,自己不积德要死,关老子屁事!居然还想毒死老子……我没当场把他捅死都算对得起他!”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解连环是真的敌视三叔,甚至还彻底翻了脸?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倒没想到他居然会骂解连环不积德。 “那他要是有了发现,肯定就不会告诉你了。” 三叔骂了句脏话,又问:“他到底发现什么?” “他发现那里面有种虫可以提炼解药,还抓了不少。估计他不敢用在自己身上,就到处找人试药。”我想了想又说,“三叔,你要觉得情况不好就来找我,我知道路,老家……我就不回去了。” 那边突然沉默了下来。我想得很单纯,只要还有人受到尸解的威胁,事情就不会结束,我、闷油瓶、三叔,还有陈文锦、陈皮阿四……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定时炸弹,有可能的话,一定要一个个排除掉。 “你要是找着陈文锦就别报仇了,你们这群人还剩几个……” 三叔哈地一下笑出声来,我听出味道不对皱了皱眉,闷油瓶走到我旁边站定,一副随时准备抢手机的架势。 “她?”三叔又笑了几声才说,“我倒是想报仇,可惜心一软就把毒药给她了,本来是让她不行了还能自杀。你知道她干了啥?” “她想毒死你?”我一惊。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怨真是说不清楚,都快死光了居然还要自相残杀。 三叔大笑道:“屁。她知道我还能多活些日子,就把陈皮阿四毒死了,哈哈哈哈,她把陈皮阿四毒死了——” 我被他笑得好久都回不过神来,等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断了线。转述给胖子和闷油瓶,他们也很感慨。看来比起陈年的恩怨,她还是更害怕自己和家人被卷进去。作为一切事故的起因,那老头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够本了,可惜我们到底也没能找到他。 “这女人果然是豪杰,人生的赢家。”胖子树了树大拇指,“纯爷们也没几个能这么干脆。” 我心说要是人人都这么干脆,早就天下大乱了,也不可能还有我吴邪什么事。嘆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闷油瓶忽然直起身往外面走去。我早就习惯他什么都不打招呼的做派,估计他是去买盒饭,也就没多问,拿起块西瓜啃起来。 “天真,你们啥时候回去?” 我正一心一意地啃着瓜瓤,被胖子拍得一震,糊了满嘴的汁,“什么回去?” 第181页 “我`操,你还想下地啊?”他见我果断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随便你去哪,小哥不是还没毕业吗?胖爷有正事要办,就不跟你们折腾了。” 我知道他的正事和潘子有关,当然不可能反对,不过闷油瓶的学业我是真忘得一干二净了,这眼看都放暑假了,他再不回去搞不好要被开除。 可我怎么办?回那个见鬼的书店?还是回杭州? 想到这心里就一阵空虚,下意识想找包烟抽,没想到却意外地翻出了个纸团,打开一看竟然是解连环的那几页记录。当时在洞里看不清字,我就随手塞进了背包,被潘子的事一闹给忘了,还以为掉在洞里后悔了好几天,没想到还是带出来了。 胖子立马也来了劲,凑过来看上面的字。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我们才终于看清了纸上的内容,但因为损坏得太厉害,大多数句子都前言不搭后语,为了叙述方便,我把内容整理成了四点。 一,发现青铜门的时候,解连环已经开始尸解,时间非常紧迫。 二,潘子遇害,应该是发现巫苯群和尸蟞的秘密后,得手离开的时候,而且并不是蓄意谋杀,因为里面写了不知道尸蟞在中原能不能存活,还写到潘子准备回老家扫墓,解连环打算给他一大笔钱——据此还能判断事故应该在清明节前。 三,解连环说三叔在他的药里做了手脚,才使得他提前尸解,所以他计划报复三叔,这点和三叔在电话里说的完全吻合。 四,他们一共抓了247只雌尸蟞,计划让它们去咬人,还列了一堆计算公式。 这第四点非常奇怪,我怎么也想不通是什么意思。就算他那次恰好抓了那么多只,但研究的为什么是咬的次数呢?从247到1,满纸都是咬字,就像在计算几只才能把人咬死似的。 太搞笑了,难道它们咬人吸的血还是定量的?比如111只不会死,112只就会突然挂掉?妄想把这个数据测出来,该说解连环那傢伙数学太好,还是医学太差呢? 150 听胖子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公式,我突然灵机一动。咬……摇……难道潘子最后说的并不是“摇”,而是“咬”?他想表达什么?尸蟞很危险,会咬死人吗? 那个不男不女的大巫苯,临死前就在被虫子咬,浮雕里也有无数被咬得半死不活的祭品,傻子也知道不能被它们追上了,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还是说潘子是被尸蟞咬死的,所以怨气才特别足? 我立刻抛弃了这个念头。他甚至记得自己很危险,不能靠近胖子,怎么会对几只小虫念念不忘。那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掉了? 我急忙找出相机,把里面的照片全倒腾到手提里,连起来一看,几乎要高兴疯掉。原来在有张图上,裸`体餵虫子的人头上竟然有发光的天绳。那是藏王的标志,绝不可能是指别的人。而他就像那个被杀掉的少年一样划了一身伤口,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的尸蟞。 “胖爷,你看这浮雕!这里!就算其他人是虫子饲料,也不可能让藏王去餵虫子吧。搞不好小哥还是说对了,那就是大巫苯上任的仪式,只不过还没完成就被杀了!” “你说挨虫子咬是试练?那我们不是差点都被试练掉了?”他想了好一会才说,“大爷的,这也太蛋疼了,那不是要运气爆棚才能成功?” “对,所以才说他们有神的保佑嘛。我们是反着走的,不光是路线,连形成时间也是反的。我估计最早的人根本不懂原理,只知道被吸血的人有些运气好能活下来,还能学会特异功能。后来有人发现了冰湖,又发现跳进湖里能逃掉尸蟞的追杀,所以棺阵里才出现了把人扔进湖里的画面。那不是血祭,因为在湖里根本没看到骨头!我们以为所有的死人都会尸解,可湖里全是阳气,没法再变异了不是吗?也许那些人都没死,你看,没有哪张图上画着被咬死的人,他们虽然很痛苦,但都是活的!” 胖子张大嘴呆了半晌,连连点头,我激动得难以自制,抓住他的脖子就摇, “你想想,人被咬了以后疼得要死要活的,肯定是因为被注射了什么毒素。尸蟞不是能提炼麒麟竭吗?它们肚子里装着阳气,这就跟打针似的,不过是过程惨烈点,但效果可能比吃它们要强得多。所以潘子才会说‘咬’字,他是要告诉我们被虫咬能解毒!” 胖子又翻了翻那些照片,皱起眉说:“我懂了,你是说解老三想弄明白要几只虫才够解毒,所以回去就开始拿活人做实验。这个时间上吻合,挺靠谱的,姑且认为他们是无意中发现的吧。他可真傻缺,不知道量就养一群呗,没事干咬几口解闷儿也成啊。”他顿了顿,又说,“可你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我`操,别研究什么解药了,你跟他们是反的!” 我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只好又去看浮雕。怪不得闷油瓶“退化”得那么快,我们等于是把流程整个走了一遍。如果我没猜错,至少他现在很安全了,说不定能彻底摆脱掉墨玉诅咒般的影响。最坏也能在格尔木定居,哪怕过几个月得去喂喂虫子,也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至于我……谁知道会怎样呢?这又不是癌症能切片检查。 我有些郁闷地丢掉了瓜皮,等闷油瓶回来跟他一讲,他果然也不怎么激动,只是点了点头问:“回去么?” 第182页 我讨了个没趣,心说好吧,反正也没钱耗在这了。 当天下午我们给胖子办了出院,一顿胡吃海喝就不用说了。几天后送他上了飞机,我也带着老黑和闷油瓶回了n市。 他比较倒霉,虽然走之前胖子给他请了假,免除了被开除的命运,但一开学就得补考,剩下的时间都在辛勤地做作业,把我笑得够呛。而胖子临走前把面店的钥匙给了我,让我暂时住他家。 我回了趟杭州探望老爹,然后还是搬回了书店。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爹始终都没想起格尔木的经历,也大概是因为书店墙上的黑影已经淡成了灰色,也大概是因为闷油瓶上门得太频繁,我怕他把胖子家的门槛踩断了。 天晓得,总之我决定不卖房子了,总有一天这条街会拆迁的。 接下来我俩彻底成了夜行性动物,白天睡大觉,晚上帮闷油瓶赶设计,倒是过得充实无比。说直白点,我大概潜意识里还是有种交代后事的心情,所以做什么都绷得很紧,一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而有时候睡醒了又会忍不住怀疑青海的一切都是白日梦,我还是那个苦兮兮到处找工作的待业青年,或者梦想老黑能比现在更牛`逼点,比如预知尸解什么的,就一点都不用担心了。 这么玩玩打打地混了十来天,有个早上,我被门口的喧譁声吵醒了。 出去一看原来是胖子回来了,他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正和个秃顶的老头争什么。我认出那就是诨号大金牙的金局长,我也算见过几次。 大金牙扭头看到我就像见了救星,一把拽住就塞过来一张纸,“来来,小吴,老王非说我这东西是假的,你帮我看看。” 我没辙,只好接过来,一低头就看到张狐狸样的人脸,眼睛里没有瞳孔,似乎是个面具样的东西。 我疑惑地看向胖子,他摊了摊手,说这是从一个非法集资的骗子手里缴获的。那小子说这是古代藏宝图,忽悠人投资去盗墓,骗了上百万的钱,现在已经蹲大狱去了。 把纸头整个展开,我才发现这东西距离“图”实在有点远,真不知道被骗的人见过实物没。它其实是张帛书的复印件,那狐狸脸是画在角上的装饰,中间则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乍一看居然有几分像那苯教的密码文。 我心里打了个突,再细看才知道看走了眼,上面写的是汉字,而且是大篆,一时间也看不懂是什么内容。可我也算明白为什么胖子说是假货了,因为这种文字和配的图完全不搭调,古人就没这习惯。至于那张面具,在已知的中国古代文物里更是从没出现过,一看就是现代人造的四不像。 “哟,小哥也在这?” 胖子一声哈哈打断了我的思路,一回头果然看到闷油瓶打着哈欠出来,面色不善的样子。我正想开口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突然被人一巴掌按在肩头,身子一歪差点坐到地上。 胖子捏着我的胳膊,凑到我耳朵边小声说,“别装了,孙子都看出来了,要么就直接上了,要么就多想想你自个的小命儿。” “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上的纸头没抓稳,一下子被风吹了出去,呼啦一声就落在了闷油瓶头上。他接在手里扫了眼,眉梢一颤, “这是哪来的?” 我还以为他是说那张纸,顺着视线才发现是指的地面,只见水泥地上竟然有一串长长的黑脚印,看形状像狗,但要大得多,从大街上一直走到书店门口,徘徊了几圈又折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是威尔玛来过了。 它们从崑崙山一直追到这里来的?还是以前跟着阿宁来的那些还徘徊在附近? 阿宁说怎么都甩不掉它们,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吗?联想到最近老黑一直很暴躁,半夜总是在店里乱窜,难道是因为这个? 胖子一眼就明白了,找了个理由把大金牙拉走,闷油瓶则擦着我向脚印走去。说不清是他眼里的真实,还是我心中的错觉,竟然有几分解脱的味道。 我们跟着脚印绕到店侧面的小巷子里,也就是地下室的入口附近。一只全黑的威尔玛横躺在地上,脖子上的长毛像狮子一样,足有一尺多,发现我们靠近就扭头看了过来。 搬回书店前我就把地下室封死了,没想到还是会招惹这些鬼东西。我吓了一跳,停步对上了它的视线。它的内在果然还是人,眼中的感情丰富得仿佛要满溢出来。 只是一瞬间的停顿,油瓶就知道它的位置了,我赶紧拦住他。这头和之前遇到的不同,看起来比较友善,可能和我们的恶化程度有关。老黑虽然不能预知尸解,这些狼却是内行,它们不会随便攻击人。 “等等。它没咬人的意思,估计是路过的,要不就是监视我们。”我决定只要不出事,今晚就把地洞挖开,再用泥巴整个塞满,免得夜长梦多,“没事的,阿宁那次追得可猛了,你是不在车上,绕着城跑了好几圈呢,而且……” 我本想劝他几句,看到他的神情忽然就消了音。我敢打赌我说的他半个字都没听见,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在看哪里,好像在他眼里映着的还是那白茫茫的崑崙山。但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感情倾向,我只觉得他的眼睛显得特别黑特别亮,甚至因为太深远而显得有些迷茫。 第183页 “得杀掉它们,一个都不留。” 他的声音很小,我有种听了不该听的话的感觉,不禁苦笑起来。如果张家祖先知道自己的后代竟然做出这种选择,不知道会不会哭死。 但他为了陪我而没有主动去解毒,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反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过一天算一天,谁也不能保证第二天会不会横死街头。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也许三叔最初也只有这么单纯的想法而已。感情从来就是这么一种超级简单,又无比复杂的东西。 我朝威尔玛走去。它静静地看着我,金褐色的眼睛里,有着大型食肉动物特有的朦胧。人类的思想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竟能从中诞生出这样奇特的生物,连每根鬃毛都清晰可辨。也许我们不该那么害怕,因为就像兽`性和人性的斗争那样,心理素质越高的人,就越能保持自己的本性? “你别冲动,我试试。”我幻想着毛皮的触感,抬起手小心地探向威尔玛的脖子。它抬头把鼻尖凑过来嗅了嗅,我顺势摸向它的下巴,不料却抓了个空。 我一愣,下意识退了一步,闷油瓶闪身挡在我前面,而那威尔玛似乎也受了惊,蓦然发出一声长嚎。那叫声悠远而悽厉,震得人耳朵发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就一跃而起,转身窜进了小巷里。 “我碰不到它了……” 说完好一会我才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背上一紧,已经被闷油瓶一把揽进了怀里。 我下意识抬起手想抓住他,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金局长拿来的那张狐狸脸“藏宝图”,也不知是何时从他手上转移过来的。 这大概就是最后了吧,哪怕既不像终点也不像起点。 实际上我仍然没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产生了作用,也许是冰湖,也许是尸蟞,也可能是人品爆发。因为鬼玺和戒指之类的东西都被我们扔进了湖里,再也找不出能用来测试的工具。当然我们也不可能蠢到再去那个鬼地方自找麻烦,只有先把日子过着,哪天出了问题再说。 这时候我才敢去怀疑,当我们走出地缝的时候,周围一直有声音,还有石头从高处滚下来。那会不会也是威尔玛?它们是不是认为我们不会再危害大众了,才放过我们? 这些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也许世事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发现的时候,转变一定早已完成。 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如此,至少对我来说…… 完 没想到这个文还有人在追,于是也发完吧 这个结局有些坑爹,因为我认为真正的故事是不可能有尽头的,没有开始,没有终结,问题可以自然而然或突然解决,但永远不会有“所有问题都解决”的时间点,因为新的问题仍然会源源不绝地出现 当然,这么任性的解释不会被大多数人认可吧- - 后续有些发展我在番外里暗示了一下,但是因为我没打算放,所以在这里说一下好了 后来他们一起回吴家老宅,寻找当年的痕迹,然后彻底让事情告一段落 新的线索只是为了呼应三叔盗墓笔记的开头,那是鲁王宫的地图,一点恶趣味罢了,并没打算让他们去倒斗 就这样,我写的部分到此为止~剩下的要靠大家的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