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的人生,一眼望不到头啊》 第1章 无脑关怀系统为您服务 晨雾蒙蒙,陆玄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头顶道士发髻,面容俊朗,但是眼眶乌青。 他站在道观的门外,仰头看着门匾上的三个大字,神情有些幽怨。 一般来说,名门大派,会取个大气的名字,比如叫凌霄派、登云宗、天罗门、炸天帮、地黄丸..... 总之不是天就是地的,走的就是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路线。 小门小派嘛,为了防止弟子出门被拍板砖,取名一般会走个灵巧点的路线,比如什么幽幽宗、玄玄门、幽玄观。 主打一个又幽又玄、不明所以的氛围感。 不过世事没有绝对,有些小门派头铁一点,也会取个响亮的名号,这无可厚非。 可问题是,你们是有什么大病啊?!! 就非要在这个名叫“天门”的天下第一大宗门旁边,取名叫“倾天观”?! ...... 一个时辰前,骨灰级宅男陆玄,因为见义勇为,被一酒瓶拍倒在烧烤摊上,魂穿到了这个世界。 而他魂穿的对象,是一个同名陆玄的道士。 消化了原主的记忆,又跑到门口印证了一番,陆玄终于弄明白了自己这一身伤的来由。 “倾天观”老观主临终前,传位给大弟子陆玄。 拉着陆玄的手,一字一句:“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没想到这位新观主才刚上任几天,就遭到了隔壁大宗门的弟子堵门。 对方态度蛮横,指着陆玄的脑门:“这座倾天观,必须改名!” 前一秒还立志发展全国驰名门派,下一秒却被要求强制整改商标。 作为道观新任ceo的陆玄,感情上当然无法接受! 于是一场流血冲突,场面激烈,残忍。 对方临走时放下话:“老子明天还来,这破名字不改,还打!” 道士倒在地上,眼眶瘀紫,一边的腮帮子肿得像屁股一样高,还一脸肛毅的嘟囔: “我倾天观陆玄,一生不弱于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总有一日,我覆灭你天门!” 已经走到门口的天门众人又掉回头,对着道士的另一边腮帮子下手。 名叫陆玄的道士emo了一夜,瘀紫的眼眶褪成乌青色,还是没咽下这口气,一头撞死在了屋里。 未免......太脆弱了点吧...... 消化了原身的记忆后,陆玄在心里感慨一声。 没必要啊...... 在记忆里,天门在这座穹窿山上,据说已经经营了几百年,有好几千人的规模。 而倾天观只是个二十年前才扎下根的外来户,老观主死后,打麻将都三缺一。 别人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而倾天观这一波,属于是病蛇强干地头龙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陆玄左右打量了一圈这座道观。 除了一座主殿和一间院子之外,只有五间房,各是师傅和三个弟子的房间,还有一间厨房。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家庭小作坊一座...... 他轻轻叹了口气,既有叹息的意味,又有些迷惑。 这样一座小作......小道观,既没有大宗的固定资产,也没有人事资源,简直不像一座正经门派...... 可是偏偏,竟然能和隔壁的天下第一大宗门,分据这座穹窿山的南北两面,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一照,晨雾逐渐散去,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师兄,你起床啦!” “伤好些了吗?!” 陆玄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道童站在自己面前。 这小道童个子不高,脑袋却大得失调,仿佛像.......一个现实版的大头儿子......... 陆玄望着他,心头不禁泛起一阵亲切。 记忆之中,这大头儿子叫阿桃,是原身未成年的小师弟,也是如今倾天观仅有的三个成员之一。 陆玄有些新奇的看着眼前的大头道童。 “问题不大,大......阿桃。” “那真是太好啦,大师兄!” 阿桃的道童做出舒了口气的样子,神态显得异常卡通化。 果然不愧是原身最宠爱的小师弟啊,的确很可爱嘛...... 陆玄露出个合乎观主礼仪的微笑,情不自禁的上手rua了rua道童的大脑袋,同时在心底默默自我开导。 虽然这个道观鸟不拉屎,人员凋零,看起来是没啥前途。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理解成自然气息浓郁,人际关系简单嘛...... 也勉强算是个宅男养老的好地方,吧....... 正当陆玄暗自做着心里建设的时候,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还有酒没,阿桃!” 右侧的一间屋里,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道士,手里还提着只酒壶。 酒壶倒扣,显然已经喝干。 小道士急忙跑过去,一脸的为难:“你别再喝啦,二师兄!” “醒酒汤就快熬好了!” “少废话,给我拿酒!” 醉酒道士一把推开跑来搀扶的阿桃,语言粗鲁,还略带哭腔。 “还不是因为那老家伙,为师不公!” 道士边说边哭,还酸唧唧的吟起了诗。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 陆玄看了两眼,微微侧过脸去。 回忆里不太愉悦的细节被勾勒清楚,心里本能地泛起一阵厌恶。 这个醉醺醺的道士,也是陆玄的师弟,排行第二,杜逢春。 杜逢春与陆玄年龄相仿,也是自幼入门。 小时候倒还像个人,现在嘛,比较像狗。 此人为人狭隘,往日里处处和陆玄针锋相对。 因为老观主坐化前指定了陆玄为观主,继承所有遗产,把杜逢春气的嗷嗷狗叫,试图武力夺取观主之位。 可惜,陆玄虽然武功稀烂,但他比陆玄还烂,被一巴掌呼倒在地。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杜逢春常常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整天抱着个酒坛嘤嘤嘤的哭泣,人越多,哭得越凶。 今天这一幕,不过是过去十天来,闹剧的不断重演。 仿佛有一阵风吹过,陆玄站在门槛上,看了看又哭又闹的杜逢春,又看了看一脸为难的阿桃。 最后,他无言地抬头看了看顶上的门匾。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扑面而来。 真的穿越了,也真的重生了啊...... 而且,挺他娘的无厘头啊! 这开局....... “那个......” 沉默了很久,他喊住了闹哄哄的两人。 “道观里,有梯子的吧......” 开局很乱,但他的思路没有乱。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应付天门弟子的找茬。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写着“倾天观”三个字的门匾。 这匾,是肯定不能留了...... 倒不是贪生怕死,主要是不想挨打。 陆玄才刚刚死过一次,虽然时间很短促,但已经对人生有了全新的体会,总结出了两项原则。 第一,生命宝贵,不要做无用功。 第二,生命宝贵,不要上赶着挨打。 很显然,这两项原则的重点,是生命宝贵...... 很显然,牌匾继续挂着,和这两项原则严重冲突。 杜逢春一听,仿佛抓住了陆玄的把柄,脸上忽然露出兴奋的神情,指着陆玄。 “你是不是害怕了!” “你怂了!” 陆玄有些奇怪地看了杜逢春一眼:“我怂的......不算隐晦吧?” 杜逢春一愣,显然没想到陆玄能这么坦然,怒道: “我就知道!老东西把观主传给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家伙,倾天观迟早要完......” 陆玄看着记忆里这个贪生怕死的二师弟杜逢春,顶着他的谩骂,神情平静地提议。 “要不,待会天门的人来了,我把教育他们的机会让给杜师弟?”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杜逢春的面色一滞。 他连陆玄都打不过,当然更打不过昨天来闹事的那几个天门弟子。 沉默了一会,他抖了抖袖子,转过身去:“不必!” 陆玄并不意外地望着杜逢春离开的背影,也不生气,在心里礼貌的问候了一句:“傻哔。” 这时,一声叫唤传来:“大师兄,来帮我一下!” 他抬头一看,只见大头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主殿,艰难地抱着一个长梯。 “真有梯子?” “这是师父去年自己做的,想着等做好以后,给道观里的墙面重新刷一遍白漆。” “但是师父做完这个梯子以后,身体就不好了,这梯子就一直没用上。” 阿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透着点伤心。 陆玄沉默接过梯子。 脑海里蓦地浮现一个枯瘦、满脸褶子的老头,一笑,豁一嘴牙。 按理说自己只是继承了原身的身体和记忆,不该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头子有感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点酸。 这大概就是肌肉记忆吧? 心肌。 站在那张破兮兮的牌匾下面,阿桃仰着头。 “师兄,真的要摘吗?” “其实也可以不摘。” “不过明年今天,你记得给师哥坟上除除草。” “那还是摘了吧......” 陆玄没再墨迹,利索地爬上梯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写着“倾天观”三个大字的牌匾摘了下来。 风吹过,阿桃仰头望着光秃秃的门楣,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把倾天观的门匾摘下来,以后改叫什么好呢?” 陆玄也仰着头,想了想:“要不,先不挂别的了。” 在他的记忆中,倾天观并非是经营性质的道观。 不对外收香火钱,所以有没有招牌,其实影响不大。 相反,从营销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没有企业商标的道观,反而更有种隐世宗门、不明觉厉的味道。 世上的东西,岂非越让人捉摸不透,越在世人心中无限拔高? “别啊,道观不挂门匾,岂不成了黑道观?” 正当陆玄打算说服阿桃时,有嘲笑声从背后传来。 “哈哈哈哈,这破道观确实像个黑道观!” 陆玄心底微微一沉,回过头来,果然见到昨天那几个天门弟子。 为首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满脸横肉,长相社会,穿着天门的弟子制服,外八字走来。 “哟,今天乖了。” 社会哥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道观门楣,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陆玄的肩膀。 “昨天就和你说了,小子” “听哥说说法,少挨一顿打。” “哥拽哥有理,你拽哥揍你。”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哥再给你一句劝,‘倾天观’虽然不能叫了,但是你可以改叫‘趴地观’嘛!” “哈哈哈哈哈.....” 身后的几个弟子纷纷大笑起来。 面对一连串的社会语录和羞辱,陆玄倒仍能保持最大程度的平静。 趴地观就趴地观嘛。 作为一个练习......一个穿越时长不到两个半钟头的假道士,他对这座道观的归属感,有,但不多。 两条新鲜的人生经验牢记心间,陆玄两眼放空,心中默念。 生命宝贵,生命宝贵......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吼了一声。 “够了!不许再说了!” 几人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脑袋奇大的道童。 阿桃! 阿桃满脸胀红,胸膛起伏,恶狠狠的盯着几个天门弟子。 “我倾天观,一生不弱于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总有一日,我覆灭你天门!” 陆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大头儿子,浑身一震,觉得这话何其耳熟....... 不是......怎么跟你那个死鬼师兄说的话一模一样啊喂! 你们从哪批发来的这些上赶着挨打的话术啊! 他伸出手想去捂住大头儿子的嘴,但手没嘴快。 那几个天门弟子不笑了,社会哥眯了眯眼睛,脸上已经浮现一抹阴冷的表情。 “你说什么?” 陆玄心里一沉,这表情,他很熟。 不久前,在烧烤摊上一酒瓶砸死自己的那个社会哥,也是这个表情。 算算天朝的出警时间,那家伙估摸着现在已经吃上牢饭了....... “你要覆灭我天门?!” 陆玄看着眼前一脸义愤的大头儿子,认命一样叹了口气。 社会哥已经狞笑着朝阿桃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被拦住。 与此同时,阿桃被掐住脖子,拎小鸡仔一样丢到了后面。 陆玄侧挡在社会哥身前,露出客气的笑脸:“小孩子不懂事,您别放心上。” “滚开,不要找死!” 陆玄有些吃力地抓着社会哥粗壮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堂堂天门弟子,跟个小孩子见识,不像回事。” 社会哥看了看陆玄,脸上慢慢露出暴戾的笑容:“你是要老子今天再打你一顿?” 陆玄一滞,一脸真诚:“其实也可以不打,我可以道歉.......” 话才说到一半,一只肥胖的拳头已经正中他的腹部。 砰! 砰砰! 砰砰砰! “不要打我师兄!” “滚一边去!” 砰! ...... 脚步声渐远。 阿桃肿着腮帮子,哭着扑上来,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 “师兄,是我骂的他们,应该让他们打我的!” 陆玄像一瘫烂泥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我中途就想说,要不还是打你吧。 主要是张不开嘴了...... 这群王八羔子,下手比昨天还重啊...... 把老子打的眼皮发重是怎么回事...... 就在陆玄心里疑惑的时候,阿桃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声,声音都开始颤抖! “师......师兄兄,你脑门.......淌出白色的东西!” 白色的东西...... 陆玄疑惑了一下,忽然心底一惊。 他试图动动,却感到身体在渐渐失去控制! 躯干、手臂、指尖…… 神经末梢逐渐麻木,和昨天在烧烤摊上的感受一模一样! 八九不离十了..... 脑浆子......又被打出来了?!!. 陆玄今天第二次感受到了那种感觉,巨大的不真实感。 明明刚死过一次,才总结出来两条人生原则来着...... 第一,生命宝贵,不做无用功。 第二,生命宝贵,不要上赶着挨打。 怎么,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不过,当听到阿桃在一旁中气十足的大哭大叫,陆玄又一时有些拿不准。 虽然是上赶着挨了打,但至少不算是无用功吧...... 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吹过身体的风好像也变轻了。 阿桃怎么回事啊喂! 怎么哭声越来越小,不真诚啊..... 我可是付出了生命欸! 哦,哭声不是变小了,好像是越来越远...... 果然,人变成阿飘以后,会有种和世界渐行渐远的感觉啊...... 好想去某乎上答一题,一天之内脑袋被开两次瓢,是什么样的体验....... 就在陆玄甚至连意识都已经渐渐模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美妙的声音。 不是在耳边,而是在灵魂深处响起! “叮!” “检测到您近期高频出现大脑被迫外置的情况,符合绑定要求,现绑定系统中。” “叮!” “检测到宿主的生命正受到威胁!” “现开启应激保护模式。” “无脑关怀系统为您服务 第2章 无脑莽夫健身操 “无脑关怀系统为您服务!” 机械的语音响起后,陆玄忽然感到身上涌过一道热流,布行周身,使已经泛凉的身体回暖,意识也清醒过来。 “无脑关怀系统?” 虽然阿桃哭喊声吵得要死,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阿桃看陆玄没了动静,哭喊声更大。 “吵什么吵?!” 杜逢春一脸不耐烦地从屋内走出,浑身酒气,忽然看见趴在地上的陆玄,眼睛一亮。 “怎么回事?” 阿桃哭得撕心裂肺,眼睛糊得睁不开,鼻涕黏在嘴角,抽抽搭搭回道: “刚才....那几个.....天宗的人来了,我忍.....不住骂了他们,大.......师兄替.......替我挨了打!” “哟,这打的是挺重啊。” 杜逢春走近,看见陆玄额头边上流血不止,红的白的,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狗脑子都被打出来了,这还能活?! 陆玄死了,这座道观还有老头子的那些传承,会是谁的? 杜逢春险些笑出声,而阿桃哭声更加响亮。 “让我来看看大师兄还有救没。” 杜逢春心里冷笑一声。 让我来看陆玄死没死透! 杜逢春的手伸到陆玄面前,忽然,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吓得浑身一抖,嗓子都破了音。 “大大大.....大师兄!” 陆玄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看向杜逢春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玩味。 “怎么,大师兄烫嘴?” 杜逢春露出惊恐的神色。 脑子都出来了,人竟然还没死?! 陆玄不仅没死,还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站起了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大师兄!” 阿桃在一旁反应了过来,眼中忽然露出惊喜的神色,大眼睛扑闪扑闪,一把抱住陆玄! “太好了大师兄,你没事!” 陆玄脸上混满了血污和泥土,眼眸微动,微微抬起下巴。 “区区致命伤,何足挂齿。” 在阿桃敬仰和陆逢春惊恐的目光中,他拍了拍灰,直直走回自己的房间。 没有多说任何话,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一个独处的空间。 陆玄的眸光闪烁。 作为一个骨灰级的宅男,网文阅读量超过两亿字,连起来可绕地球....... 从“叮”的那声响起,他就意识到。 龙傲天........不是,系统,出现了! 虽然名字叫“无脑关怀系统”,不太好听,但是那不重要。 根据无数穿越者前辈们的经验传承,一个男人,穿越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是惊人的天赋吗? 是帅气的容颜吗? 是显赫的家世吗? 是大大的niu子吗....... ......不是,o(╥﹏╥)o ...... 是一只可靠的系统! 无数血泪教训已经告诉我们,穿越在外,绝顶的天资有可能会被废掉,顶级的家世有可能会被灭门,温香软玉也可能转头给你戴上绿帽! 只有系统,从不......至少很少,很少背叛! 那“叮”的一声脆响,并不是一声简单的机械提示音,在陆玄的耳朵里,简直是异世之中,一只铁饭碗的铿锵作响! 突出的就是一个安逸稳定。 陆玄对系统没有过高的要求。 只要能让他平平安安,安安稳稳地在这个高武世界里,继续做一个四肢不勤、饭来张口的快乐宅男,那就是好系统! 而此刻,他发现自己得到的,不只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好系统,简直是个超级欧皇系统耶! 他平复了一会心情,才坐下重新研究系统先前响彻在耳畔的内容。 “无脑关怀系统为您服务。” “本系统主打卖点:杀不死,打不坏!” “让您即便是没有脑子,也能在任何凶险的世界畅意纵横!” 陆玄心中瞬间泛起一阵安全感。 这系统名字虽然挺无脑的,口气却很猖狂,我喜欢! 等系统的详细信息,如涓涓细流汇入脑海,陆玄的眸光微动,轻轻呼了口气。 这是真的杀不死,打不坏啊...... 在系统的加持下,他只要出现死亡,会被转移到系统判定的安全区域进行复活。 且出现的任何伤势,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恢复。 不过只有一个限制,那就是当敌人击杀他的手段,涉及到人间三境以上的法则之力时,复活和恢复伤势所需的时间将会被延长。 并且,从绑定这个系统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选择自杀了,避免了宿主通过自杀来卡系统的复活bug。 根据记忆里的境界知识,在这个名叫“邾国”的国度里,武者修行,分为初觉、如卉、尘绝三大境界。 前两个境界各有九重,而第三重境界的尘绝,他暂时还不知道是如何划分。 这三重境界,被统称为人间三境。 陆玄资质有限,只有初觉四重,而杜逢春更不济,只有初觉二重。 这等境界,打起架来,比寻常庄稼汉强,但强的不多。 而这两天来堵门的几个天门弟子,大概有初觉五六重的实力,已经比庄稼汉强上不少,一打十几问题不大。 可放在江湖上,还是菜鸡一枚。 在邾国的江湖上,只有到达如卉境界,才算得上有头有脸,在大门派中也能做个长老,寿元也会比凡人多上几十年。 死去的师父似乎就是如卉境界,似乎境界还不低,也正因如此,才有资格在邾国数得上的大门派天门旁边,立下道观。 如卉九重之后,就是尘绝境界。 传说这一境界断金碎石,日行千里都只是小事,最厉害之处,是尘绝境界破开凡人的生命枷锁,寿元突破极限,指上三百之数! 有这等修为的,整个邾国也只有寥寥几人,隔壁的天门门主就是这样一位超级大高手。 至于人间三境以上的境界,陆玄的记忆里没有,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陆玄也不在乎,他的梦想只是做个普普通通的宅男,高手的实力再强,跟他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他摸了摸下巴,又仔细审阅一遍系统福利,觉得很满意。 这么一来,在这片邾国地界,就没有人能打的死自己了! 就好像前世玩的游戏,调了金手指,哥开局有九百九十九条命,并且,不惧你把哥的骨灰扬掉! 简直毫无生存压力! 不过这出现了一个问题。 别人打不死自己,那么老死、病死这些自然规律,是否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系统仿佛洞悉了陆玄的想法,再度响起了提示音。 “生老病死属于天地法则,系统无权干涉。” 陆玄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意外。 毕竟系统先前的提示里,提到过人间三境以上的高手攻击中一旦蕴含法则之力,恢复时间就要待定。 可见天地法则,即便是开了金手指,也要在一定程度上遵守。 这叫尊重游戏规则,保护游戏体验。 然而下一秒,提示音再响,陆玄眼睛一亮。 “为帮助宿主合理规避寿元问题和突发疾病,本系统为宿主量身定制修行功法,《无脑莽夫健身操》。” “请宿主坚持锻炼,保持健康与长寿。” 陆玄脑中忽然氲出一片信息。 等到他消化完毕时,不得不靠口吐芬芳才能表达自己的震撼。 “哇哦!” “这真是麻雀啄了牛屁股。” “雀食牛x啊!” 第3章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 夏季潮湿,山中的雾气很重。 阿桃一早就起床烧饭,看见大师兄站在院中,练一套看起来软绵绵的功夫。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阿桃转头看见杜逢春捏着杨柳枝刷牙,好奇的问道: “二师兄,大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师父以前好像也没教过这个功夫啊。” 杜逢春边刷着牙齿,边倚着门框望向陆玄,冷笑一声。 “谁知道呢,昨天脑子被打坏了吧。” 说完便转头回屋中,眼里流露出一丝嫉恨之色。 他昨天想了一夜,认定陆玄能脑浆横流而不死,一定是因为老头子秘传了什么功法给陆玄。 陆玄在院内练的,八成就是老头子教给他的。 “老东西,果然偏心!” “八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套《无脑莽夫健身操》跳完,总共十节,和前世跳的《时代在召唤》一样,运动量也相当,对于初觉四重的陆玄来说,可以说毫无压力。 “叮!” “今日份《无脑莽夫健身操》训练完毕,熟练度+1。” “恭喜宿主百脉变得更加通畅,延寿一年。” “修为瓶颈松动,恭喜宿主向下一境界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陆玄嘴角微微上扬。 空虚啊。 每天做十分钟广播体操,就得到一年的寿命。 如此下去,一个星期就是十年,一个月就是一百年,一年下去就是一千年....... 这不得活到死?! 要永远做快乐宅男了! 做完操,陆玄高兴地抱了一堆木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屋里传出吭哧吭哧的响声。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杜逢春自己出了门。 阿桃看见陆玄兴奋地抱着一个木盘,上面是三十二颗扁平的圆桩,一半染了黑色,一半染了红色。 “师兄,这是什么?” 陆玄下巴一抬:“一项能让你认识到师兄深沉智慧的竞技运动。” 饭后又两个时辰,院子里,阿桃望着棋盘上的棋子,陷入了沉思,终于不太确定的问道。 “师兄,不是说好了......马走日吗?” “那是未成年马。” “我这匹,已经发育完全,步子大。” 陆玄轻抚着自己的那颗“马”,如同抚摸着一匹真马。 阿桃一滞,讷讷道:“那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什么?” “步子大容易扯蛋啊......” 又过了一会,他指着陆玄黑色的炮,好像发现了bug的测试工程师! “这炮总不会长大吧!他为什么走了对角线!” 陆玄神情镇定:“你知道一件威力强大的武器,怎样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吗?” “怎样?” “配上一个善于操控武器的人。” 陆玄指了指炮旁边的小兵。 “这是个炮兵。” 阿桃吸了口凉皮:“牛x,再来!” ....... 直到深夜。 即便阿桃已经让自己的“帅”学会了修仙,仍然不敌陆玄。 “古斯塔夫银河巨炮,将军!” 陆玄打了个哈欠:“不早了。” “虽然你今天一盘没赢,但是后面也表现出了顽强抵抗的作风。” “鸣金收兵吧,明日再给你机会。” 阿桃抬头看向陆玄,眼里闪烁着一丝崇拜的神色。 “师兄,没想到你这么有见识!” “竟然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修行知识,还有那么多厉害的武器。” 陆玄摆了摆手。 网文和日漫看多了,宅男的基本修养罢了,不值一提。 这时候,道观院门推开,卷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杜逢春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揣着什么,显然没想到这时候两人还在院内,神色一慌。 阿桃举起手中的棋子:“二师兄,大师兄教了我很好玩的东西,叫象棋!” “想象越强,棋力越强!” “你要不要一起来!” 杜逢春面无表情,走近时随手打掉阿桃手里的棋。 “玩物丧志的饭桶,滚开。” 阿桃手里的棋子掉落,神情一呆。 陆玄抬头扫了一眼,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不玩就不玩,干嘛打阿桃的马子!” 杜逢春顺着阿桃的视线望去,看见那枚棋子上刻着个“马”。 “无可救药!” 他冷笑一声,就要径直走回自己的屋里。 “喂,碰掉了东西要记得捡起来啊......” 陆玄端坐在怅然若失的阿桃对面,语气平静。 杜逢春回过头来,冷冽地笑笑:“我要是不捡呢?” “那我就只能纱窗布擦屁股,给你露一手了。” 陆玄望着杜逢春,揉了揉拳头。 初觉四重打初觉两重,甭管场面好不好看,拳头就是硬。 杜逢春沉默了两秒,弯腰捡起阿桃的“马子”,重重拍在桌上。 “你也就这点窝里横的出息了!” 说完,神色阴狠的扭头回屋。 陆玄不置可否,抽了抽鼻子,眼睛盯着杜逢春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阿桃神色落寞道:“大师兄,你不用为了我和二师兄闹别扭的。” 陆玄摇摇头:“你知道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阿桃眨了眨眼睛:“讲义气?” 陆玄把桌上的那只“马”拿起,拍在阿桃手心里。 “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马子!” 他站起身,表情高深莫测地留下一句话,然后回自己的屋里。 “靓仔,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阿桃看着陆玄的背影,神色茫然的喃喃。 “马子.......” 是个啥? ...... 陆玄躺在自己的床上,两手支在脑后,左脚翘在右脚上晃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像霜。 虽然才是穿越第二天,但他好像已经飞速地适应了新环境。 这主要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宅男,既没有什么宏伟抱负,也没什么人生追求。 圣人是怎么说的?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每一个人的活着与死亡,其实都只是概率。 既然总有人要当废物,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吃饱穿暖,能有一定的精神生活,不被生活逼着卷起来,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这对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包括前世的自己来说,都很困难。 但从这一世来看,想要过这样的生活,问题应该不大。 首先,他继承了老观主的道观,地契房契,都被他藏在隔壁的屋中。 还有老头子留给他的一笔倾天观发展基金,存在山下的钱庄里。 数额不小,算是大额存款,每年四分利息,足够维系倾天观的日常花销。 其次,他有修为傍身,虽然只有初觉四重,但好歹是个武者。 倾天观如果实在运营不下去了,等把阿桃拉扯大,自己大可以下山找个富贵人家做个保安,直接少走几十年弯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因为系统和《无脑莽夫健身操》的存在。 按照系统给的说明,只要每天刻苦做操十分钟,自己大概率,是可以做到不死不灭了。 不死不灭啊...... 漫长的岁月长河中,生命更迭,事物变迁,粒子不断重组,而他却能永不湮灭。 这样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 就算不死,可是岁月从身上流淌过去,细胞总会代谢换新吧。 就像忒休斯之船,绝大部分的木头都换了新,还会保持不变吗? 自己会不会从一个宅男变成一个现充? 或者从脑子容易发热的宅男变成一个无动于衷的宅男? 陆玄不知道。 他的视线穿过窗户,投向漆黑的夜空。 中学物理讲过,在广阔的宇宙中,在他的视线触碰不到的地方,有恒河沙数般的星体,而他的目光所能观察到的,绝大部分都是会发光的恒星。 它们亘古存在,生命相比于人来说近乎无穷无尽,可它们也并非是永恒不变的。 当有一天,供给恒星聚变的氢消耗殆尽,它们也会演变成瑰丽的星云,最终变成黯淡的白矮星。 陆玄不清楚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有瑰丽的一幕,又会不会有归于黯淡的一天。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作为一个不死不灭的宅男,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体会。 第4章 血溅三尺 陆玄躺在屋里,睡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感到情况有点不对。 一阵香气传入鼻翼,有些熟悉。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脚发软,头脑晕乎乎的。 迷药! 陆玄猛地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透过余光,他看见一道阴影站在了门口。 甚至没有看清轮廓,陆玄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 “杜逢春。” 这香气,和今晚杜逢春进门时身上散发的香味一模一样。 “眼力不错嘛。” 黑影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不急不缓,一步步走到陆玄床边。 月光照清杜逢春阴森的笑脸。 “怎么样,我从山下重金买回来的迷药,滋味还不错吧!” 陆玄没有表情,而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没有多说废话。 从穿越过来,第一眼看见杜逢春,记忆涌出,他就预料了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迷药,也会是其他手段。 因为杜逢春的表现,和记忆里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记忆里的杜逢春,虽然修行资质不佳,但为人狠辣果决,而且野心勃勃。 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因为挨了一巴掌就整天买醉的酒鬼! 就像野兽受伤,会装出萎靡不振的样子,往往是蛰伏起来麻痹敌人,一旦时机来临,就会发出致命一击! 其实陆玄连续两天被天门弟子打伤,都应该是杜逢春出手的机会。 可是他第一天的伤势不算重,第二天伤势虽重,但陆玄表现得又太过神异,直接动手的话,杜逢春没有把握。 而因为白天看到了陆玄打的“无脑莽夫健身操”,杜逢春虽然不识货,却也担心陆玄越修炼下去,两人差距越大。 所以他急匆匆下山搞到了迷药,选择了今晚就动手。 月光照在陆玄的脸上,显得平静异常,他又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 相比起陆玄,占尽上风的杜逢春的神情,此时却显得有些怪异。 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而后冷笑一声:“真是小看你了,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能这么镇定。” 临危不乱,是英雄特有的气质。 可是陆玄沦为待人宰割的鱼肉时,还能如此镇定,不由不让杜逢春生出警惕。 陆玄歪着头想了想,解释道:“你小时候没玩过街机游戏。” “什么?” 杜逢春神情发紧,对于陆玄口中蹦出的陌生名词格外关注。 “街机游戏,比如三国志或者合金弹头那种。” “用作弊器把hp调成了max后,别说是面对你这种小喽啰,就算是面对通关的boss,也很难产生紧张的情绪。” 杜逢春没有说话。 陌生名词浓度过高,没法接,他也不想再接了。 听陆玄胡言乱语了一大通,似乎也没有什么后手展现出来,杜逢春的心理压力骤减,看着陆玄冷笑。 “少故弄玄虚!” “老东西传给你的功法和地契银票都在哪?!” “交出来,爷爷给你个痛快!” “嗯?” 陆玄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同时脑海里开始飞速调动回忆。 还有功法? 临终前七天,老观主盘坐在自己的观主豪华包间里,一脸心疼的交给原身的,只有一张地契、一张大额银票,还有一个账本。 “这是为师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如今大限将至,看着这不菲的财富,心中还是难免生出悔意。” “年轻时太省了,太省了......” “翠红楼的花魁都同意给为师半价了,我当时还是心疼那十两银子。现在再想那事,却已......” 陆玄表示同情和理解。 人快死了,钱没花完; 心思还在,那活儿不行了。 这是人生两大悲事。 杜逢春看见陆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色厉内荏道:“不要给老子装糊涂!” “倾天观的银票和地契,老东西肯定都给了你!” “还有那脑浆子都流出来还能死而复生的秘法!” 陆玄恍然。 合着这家伙是看到哥能流脑不死,以为是老头子秘传的功法。 他想了想,说道:“银票是有的,但是秘法没有” “我说这属于体质特殊,你信吗?” 杜逢春皱了皱眉:“体质特殊?什么体质能脑子流了一地还不死?!” “无脑莽夫圣体......” 杜逢春没说话,咧了咧嘴,嘴角露出一抹残忍之色。 “陆玄,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脑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本来看在同门一场,想给你个痛快。” “现在看来,我得给你上上刑了。” 陆玄始终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诶? 光想着自己不会死,没想过自己会不会疼了...... 这狗东西要是给自己上一遍凌迟割肉之类的大动作,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嘶—— 问题有点大,可以开始慌了。 他定了定心情,果断选择交代:“在师父房间的靠床墙缝里,有银票和房契。” 杜逢春露出狞笑:“老子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没种的家伙。” “功法呢!交出来,不要耍花招!” 功法,功法......没有功法,只有银票房契和账本啊...... 陆玄脑瓜子提溜飞转,忽然眼睛一亮,账本! “和房契放在一起的账本,表面上记载着师父年轻时的花销,但是其实就蕴藏着绝世功法。” 杜逢春面色激动:“当真?!” “当然,不过其中有关窍,只有我才能解读。” 杜逢春立刻冲出屋外,片刻后又冲了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两张纸据和一本账簿。 刀又重新贴回陆玄的大腿根,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令人浑身发麻。 杜逢春的神情显得急不可耐:“说,怎么读!” 陆玄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读一句,我解给你听。” 杜逢春就着月光,看清其中一句,读道:“正月初一,买肉八钱七分,搬砖收入九钱八分,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第一天,轻轻呼气八次,凝息七次,再轻轻吸气九次,凝息八次。” 杜逢春皱了皱眉:“正月初二,搬砖收入八钱九分,购猪肺一副,猪肠二副,猪心一副。” “那就是说第二天,凝息之后,将内息在肺脉转一次,在肠脉转两次,在心脉转一次。” ...... 一直问了七十七页,杜逢春目光闪烁,终于弄清了整本秘籍的解读要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陆玄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也轻轻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自己忽然记起《天龙八部》里,丁春秋从账本里解读小无相功的桥段! 也幸好,杜逢春基本上算是个武学白痴,对于自己胡诌的这些运气窍门,根本察觉不出来什么问题。 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死去的老观主年轻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鬼,没有过什么大额消费记录。 否则,如果面对一笔“正月初三,怡红楼买单全场,支出三千二百一十七两四钱五分”的账目,他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看到杜逢春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陆玄说道:“你既然得到了银子,也拿到了秘籍,不如留下地契,就下山去吧。” “师兄弟一场,我给你个机会,保证之后不找你麻烦。” 正沉浸在秘籍中的杜逢春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陆玄,良久,像是看见了个笑话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下山?” “不找我麻烦?” “陆玄,你是不是脑子真的被打坏了!” “很快,我就要成为倾天观的新观主了,而你,连命都快没了,还怎么找我麻烦?” 杜风春的脸上露出森森的冷笑,杀机毕露。 夜色深沉,死亡仿佛就在咫尺之间,而陆玄的眼眸平静渊深,望着杜逢春。 “所以,你是要违背师父的遗嘱,杀了师兄吗?” “师父?遗嘱?” 杜逢春发出一道森冷的笑声,匕首抵在了陆玄的脖颈上。 刀刃按下。 他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是杜逢春狞笑的嘴脸。 血溅三尺。 第5章 杜逢春之死 陆玄喉咙处一道深深的刀痕,血滋的老高,弄得床帐顶上斑斑点点。 杜逢春亲眼看见陆玄断了气,又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地契和账簿,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转身出屋。 “再把那个拖油瓶也处理掉,道观转手卖掉,天大地大......” 杜逢春满脸欣喜,却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陆玄脖颈上的伤口竟然在慢慢变淡,直至消失! “叮。” “检测到宿主死亡,现开启复活程序。” “检测到敌人实力对宿主没有威胁,取消复活传送,现进行原地复活。” 数息之后,月光照在陆玄的脸上,如玉石,莹莹发亮。 他轻轻从床上纵起,抚了抚脖子,那里有些微的痛感,然后朝杜逢春的背影看了一眼,沉静而平和。 像看一个死人。 很好,这就是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杜逢春贪婪地望着手里的收获,觉得这些天的隐忍和委屈没有白受,走到阿桃的房间门口,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既然已经杀了陆玄,再把这个拖油瓶也送下去,到时候把道观卖出去,又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他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掠过来,他心里一惊,本能的想要施展身法躲过。 可他脖颈处刚要扭动,已被一只手搭上。 杜逢春浑身一僵。 他施展的身法,是倾天观的独门身法,名叫“泥鳅功”! 可以使关节扭动,如泥鳅般滑动,避开敌人的攻击。 而这门身法唯一的弱点,就是脖颈处! 是谁?怎么可能一招就能拿住我的要门?! 杜逢春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虽然他的习武资质奇差,但脑子却不笨,一瞬间便能想明白,此人能一招找到他身法的破绽,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武功远胜于他。要么,就是很熟悉他。 如果是前者,他今晚会很麻烦,而如果是后者....... 杜逢春才刚一想到这种可能,浑身的汗毛就忍不住炸起! 身后那个掐住他脖颈的那人,迟迟不做声,杜逢春压抑住混乱的心情,用余光轻轻向后转去,而刚转到了一半,仿佛触碰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又立刻转了回来! 他睁大了眼睛,其中充满了恐惧。 刚才余光那短暂至极的一瞥所见到的,是一件黑白相间的衣袍一角。 和陆玄身上所穿的黑白道袍,如出一辙! 不可能,不可能! 他亲手割断了陆玄的喉咙,眼看着他断了气! 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把他救活! 一定是巧合,巧合...... 杜逢春浑身已经在轻微地颤抖,却还是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不断暗示自己不要胡想,然而身后的一道嗓音,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那是他朝夕相处、听了二十年的声音! “去后面的菜地,别吵到阿桃睡觉。” “师兄......” 掐住他后颈的那只手,力度陡然变重,使他不能说话,更不能回头,只能跟着那只手的操控去走。 从小院绕到道观后面的那片菜地,只有不到小半里路,杜逢春却觉得无比漫长,却又无比期待,这路能再长一点。 身后的陆玄一路上都不说话,带着他走到老观主当年带着两个徒弟亲自开垦的菜地里。 夏夜的风习习,使人感到凉爽,而杜逢春却只觉得阴森。 从道观走到菜地,连半里地都没有,他的脊背却已经湿透,衣服冰凉一片。 “大....大师兄,我错了,求你放我一马......” 颤颤巍巍的求饶声在菜地里响起,却没有得到回应。 若非那只手始终搭在自己的脖颈上,杜逢春甚至觉得陆玄并不存在。 他悄悄扭过头瞄一眼,看见完好无伤的陆玄果然站在他身后,但眼睛,却好像在望向远方,带着些空洞和发呆的意味。 “大......师兄,你在想些什么......” 又等了许久,陆玄才终于开口。 “我在想啊,我只顾着带你过来,却忘记拿铁锹了。” 杜逢春心里一颤,心虚地说道:“大半夜的,带铁锹做什么......” 陆玄平静地看着杜逢春的后脑勺,似笑非笑。 “你说呢?” 管杀不管埋,是绿林风格,不是陆玄的风格。 他的风格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保护环境,讲究卫生,不给青山绿水制造人体垃圾。 杜逢春瞬间想明白陆玄的心思,神色陡然变得狠厉了起来:“陆玄,你真要杀了我!” “你忘记师父临终前的遗嘱了?!” “你可是在师傅面前发过誓的!” “你......” “你妈个头啊你。” 陆玄眯了眯眼打断他。 “我又没有道德,你干嘛绑架我。” “而且,” 咔嚓!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还没落下,五指已经用力。 就像诊所护士给小孩子打针一样,逗着说话的间隙扎针,痛苦会减小许多,陆玄也是这个路数。 杜逢春眼睛一瞪,直直地趴到了地上,口中惊惶地啊呜啊呜起来。 可是他的四肢仿佛失去了控制,躯干勉强的趴在地上扭动着,像只大虫子。 人的颈椎第二到第四节损毁,有极大概率压迫到脊髓,造成瘫痪。 陆玄捏的很准,三节全断。 他蹲到杜逢春的旁边,与那双惊恐的眼睛对视,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地契、银票和账簿。 还有匕首。 “不要,不要......不要杀我!” 杜逢春话都开始讲不利索了,但是不影响他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声音里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可惜陆玄是死宅男,看过太多带刀的番,很难被这种小场面打动。 杜逢春的这把匕首被磨的很快,从下到上轻轻一撩,平滑的切过喉管。 电视里那些割喉之后立即就死的场面都是骗人的。 杜逢春还是睁大了瞳孔在挣扎了一分多钟,死去时还满脸怨毒。 血在夜晚是黑色的,汨汨地流向土地。 陆玄以前从来没有杀过人,第一次杀人,握刀的手竟然一点不晃。 只有心脏加速泵了几下。 也许是因为最近被杀了太多次,有点心理变态了。 也可能是一千多集柯南的熏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谁知道呢。 夜风鼓荡,星月朗朗,陆玄跟个变态一样,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具尸体旁边,习惯性地往自己腿边摸了摸。 没有口袋,没有烟。 他叹了口气。 算了,不抽也好。 心理已经有点变态了,身体一定要健康啊。 陆玄伸手摸索了一会,从尸体的另一侧,血没有染到的地方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吸了一下,他觉得平静了许多。 吐了虚假的烟圈后,他又叹了口气。 可惜了。 杜逢春好歹死了一遭,观里却只有他和阿桃两个人。 规模太小,开不了席。 其实他本来不打算杀杜逢春的,想着杜逢春拿走银子,自己留下道观,也能凑合着活。 毕竟记忆里,老头子临死前当着三个弟子的面,留下一大堆话,总结起来就是三条。 搞好倾天观的发展。 把阿桃拉扯大。 最后一条,不要师兄弟相残。 再者,虽然这狗东西挺讨人嫌的,但毕竟是和原主从小一起长大。 所以陆玄原本打算给杜逢春一个机会,一个活命的机会。 可惜杜逢春不太领情的样子。 他看了看杜逢春的尸体。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没办法。 这叫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起身回道观,陆玄重新拿来锄头,就在菜地旁挖了一米多深的大坑,把杜逢春的尸体扔进去。 杜逢春眼睛还睁着,一掊土盖了上去。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 愿你泉下有知,滋养土地,育肥时蔬。 ...... 第二天,阿桃早早醒来,看见陆玄仍然在打那套软绵绵的拳法,而杜逢春的屋里没有人。 “大师兄,二师兄去哪了!” “五二三四,五六...昨晚来我屋里,跟我说他不做道士了,投奔南方一个种地的亲戚生产化肥去了。” “做化肥?可是二师兄不也是孤儿抱来的嘛,哪冒出来的亲戚?” 阿桃对于杜逢出的离去并不感到伤感,情绪只停留在好奇层面。 陆玄一边打拳,一边随口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在哪认了个干爹吧。” “哦,好吧。” 阿桃歪着脑袋想了想,转身走进厨房,听到陆玄在身后叮嘱。 “今天菜做得丰盛点。” “哈?” “就当是给你离去的二师兄做个席。” “哈?” 陆玄没再解释,因为第十节“无脑莽夫健身操”做完了,耳边响起了美妙的提示音。 “叮!” “今日份《无脑莽夫健身操》训练完毕,熟练度+1。” “恭喜宿主百脉变得更加通畅,延寿一年。” “修为瓶颈突破,恭喜宿主晋升初觉五重境界!” 陆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就突破了? 不是刚做了两天健身操吗? 当时系统发放这套“无脑莽夫健身操”时,描述是----“每天锻炼十分钟,开心延寿一整年,辅助大幅提升修为”。 可是这也未免太过大幅了点吧....... 意思是两天一个小境界? 这么整下去,岂不是十天就能到达如卉,一个月就冲上尘绝? 按照自己这个不死不休.....不是,不灭的体质,这样活个几万年的,战力岂不是直逼什么鸿钧老祖,一拳超人,超级赛亚人?! 尤其是最后一个,一想到那金光闪闪、bling bling的头发和冲击波,陆玄不禁心潮澎湃。 虽然按照这个世界目前已知的力量体系,恐怕很难练出龟派气功波那样的炫酷绝活。 但人,总该有梦想! 陆玄的眼中闪烁起理想的光辉。 决定了! 以后每天刻苦修行十分钟! 为了布灵布灵的气功波,先健康锻炼十万年! 第6章 赌狗,一败涂地 边际效益,通俗点解释就是,陆玄从初觉四重到五重,用了两天,五重到六重,用了十四天,六重到七重,用了一个月,七重到八重两个月,八重到九重四个月。 投入都是一样的,每天锻炼十分钟,却越到后面,长进越慢。 今天是陆玄做操的第三百六十五天,耳边再度响起提示音。 “叮!” “今日份《无脑莽夫健身操》训练完毕,熟练度+1。” “恭喜宿主百脉变得更加通畅,延寿一年。” “修为瓶颈松动,恭喜宿主向下一境界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过去的四个多月里,他已经在初觉九重坚实地向前迈了一百多步了,仍然没有感觉到突破下一境界的迹象。 系统挺会画饼。 陆玄看了看手掌,感受到比起一年前,澎湃得多的气机在经络中流窜,只觉一拳可以撂翻一头牛,甩了甩手,倒也不太在意。 修行嘛,健身为主,重在过程,最忌急躁冒进。 反正命长着呢。 如果按照生命是有限度的角度来说,过去的一年,陆玄长小了三百六十五岁,现在是负三百四十岁。 这一年里,他除了每天做做健身操外,就是和阿桃玩玩棋牌游戏,躲在屋里看看阿桃下山给他代购的文学经典。 没有办法,穿越到这种科技不昌明的时代,既没有网文可读,也没有番可追。 这就是网事不可追。 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宅男,是不会沉湎于过去的。 通过阿桃的代购,陆玄迅速发掘了这个世界其他的学习资料。 床脚堆了十几摞书,《灯草道士》系列读物、《西门官人秘史》全集、《九尾小龟》及衍生同人...... 都是文学殿堂沉甸甸的瑰宝。 期间他也曾陪阿桃下过几次山,在山脚下的馄饨摊吃了碗馄饨,又回观中躺着了。 倒不是懒,主要是宅男离开家超过半小时,就会水土不服。 阿桃也很好,顺利长到了十二岁。 四肢健全,大小便正常,睡觉不流口水,独立呼吸,不会玩智能手机,下雨知道往屋檐下跑,未来可期。 不过他的饭量变大了很多,给陆玄造成了些许压力。 本以为杜逢春去生产化肥以后,道观里只剩两个人,开销会减少,然而这一年里,陆玄眼睁睁看着阿桃的饭量长到了三个成年人的水平。 陆玄仔细看了看他,脑袋和小时候一样大,脖子没有变粗,不像是甲亢。 只能归结为青少年发育,没长个,长了肠胃。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山下馄饨铺的老板叫王大壮,儿子和阿桃一般大,叫王二壮。 这一年,他和山下馄饨摊老板的儿子王二壮成了好友,没事就厮混在一起,有时一起下山偷老板的馄饨,有时一起上山偷陆玄的文学经典钻研。 三天前,阿桃整夜没回道观。 陆玄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忍着水土不服下了山,在一间赌坊里,找到了双眼充血的阿桃和王二壮。 人性在赌博面前,总是脆弱的。 所以这一天饭后,外面下着雨,陆玄坐在餐厅里,决定给阿桃上一课。 杜逢春死后,陆玄搬到了以前师父住的观主豪华包间,阿桃搬到了陆玄曾经住的大师兄豪华包间。 因此右侧的两间师弟标间空了出来,被陆玄打通做成了餐厅和棋牌室。 阿桃目前已经掌握了象棋、五子棋、飞行棋、军棋、双人斗地主、两人掼蛋、二十一点、炸金花等系列棋牌规则。 虽然他学到的规则都比较不寻常......到了二十一世纪的赌桌,两只手不够剁的那种。 但是师兄弟之间,小赌怡情是绰绰有余了。 阿桃可能是占了脑袋大的便宜,很聪明,在陆玄不篡改规则的情况下,常常一两盘就能熟悉规则,三五盘后就能压制陆玄,十盘之后,局面碾压。 此时此刻,灯光昏暗。 阿桃伏在桌上,手里捏着三张纸牌,神色警惕。 “我跟三天。” 陆玄从容道:“五天,不开。” “我跟五天。” “十天,不开。” 阿桃神情中透着谨慎,却又难掩兴奋:“跟十天!” 陆玄的嘴角忽然噙上一抹微笑。 “一年,不开。” 阿桃的神色剧震,不可置信的望着大师兄。 他怎么敢! 这可是刷一年的碗! 陆玄轻轻说道:“我劝你,乖乖弃牌,不要因小失大。” 阿桃收敛了神色,看着桌上那一摊已经玩过的牌,眉头紧锁。 许久之后,他忽然抬起头,胸有成竹地望着陆玄。 “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师兄!” “五年,不开!” 陆玄的脸上像是流露出一丝惊愕:“要赌这么大?” 阿桃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得意笑容:“师兄,我已经计算过了,你没有机会的。” 陆玄沉默半晌,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梭哈吧。” “梭哈?” “你今年十二岁,算你活到一百岁,还有八十八年可活。” “现在你的桌上已经押下来五年十八天,我就算五年。” “那么接下来,我加注八十三年,不开。” 轰! 外面响起了惊雷,雷光将阿桃的脸映得雪白。 “可是.......” 陆玄嘴角轻轻勾起,声音低沉:“可是什么?不敢了?” 阿桃原本还有些犹豫,一听这话,声音陡然变得坚决起来:“可是师兄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你还可以活八十三年吗?” 陆玄听见阿桃的话,眉头不禁轻轻挑起:“那么,你想要怎样?” 阿桃的双眼开阖之间,大脑袋摇晃,竟不觉生出一派气势。 “你今年二十五岁,就算和我一样活到一百岁,还有七十五年寿命。除去你已经押注的一年十八天,就算一年,你还有七十四年可活。” “除非你押注七十四年洗碗的同时,额外押注九年的扫地!” 陆玄点了点头:“有理,我同意了。” 阿桃眼露凶光:“师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开!” 三张底牌亮出,三张“k”! 阿桃的嘴角已经有了笑意,他早已算过,对方除非能有三张a才能压过他!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先前的对局里,已经有三张a被消耗掉了! 剩下的牌里,只剩下最后一张a了。 他必胜无疑! 他看向师兄,却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丝毫的情绪变化。 空气仿佛陷入凝滞。 陆玄嘴角轻轻翘起,依次的将手中的牌掀开。 红心二。 方块三。 梅花五。 二三五。 阿桃缓缓长大了嘴巴,两眼之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会!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三张k的确是牌桌上目前可以抽到的最大的牌,但并非没有苦手! 陆玄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二三五,吃豹子。” “桃啊,从今往后八十八年,倾天观的碗,就拜托你了。” 阿桃的眼里已经布满了迷茫。 “八十八年。” “要洗总共八十八年的碗啊.......” 半晌,他抬起头,脸上犹自写满不敢相信。 “你出千,你一定是出千了!” “否则你这么小的牌,怎么敢跟那么大的注!” 这幅二三五,除了能吃豹子外,换成对上任何其他的牌,都只有死路一条! 陆玄笑了,脸上充满了从容:“证据呢?” “根据规则,赌牌过程中没有抓到出千的证据,你这就叫空口栽赃。” 他看着阿桃的瞳孔之中写满了挣扎,微微眯起了眼睛,语调也放轻:“不过凭我们的关系,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跟你再赌一场。” “就赌,你能不能找到我出千的证据!” 陆玄缓缓举起双手,笑眯眯地说道:“你来搜,找到的话,这八十八年的碗我来洗。” “找不到的话,”他压低声音:“麻烦你再扫八十八年的地。” 阿桃站起来死死盯着陆玄,眼里光芒明暗交错,许久许久,最终还是颓丧地倒在椅子里。 “我输了......” 陆玄这副姿态之下,他不敢....... 陆玄笑了。 他在阿桃震惊的目光之中,缓缓从左手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副崭新的纸牌,修长的五指轻轻松开,纸牌张张洒落。 “这是我出千的证据,可惜你抓不住,也不敢抓。” 没等阿桃说话,他又拢了拢右手的袖子,掉出来一把匕首。 “这是什么?” 阿桃呆呆地看着流动着寒芒的匕首,回答道:“刀?” 陆玄摇了摇头:“不,这是我开设这场赌局,稳赢不输的底牌。” “稳赢不输的底牌......” 看到阿桃有些懵懂的神情,陆玄摩挲着刀刃,忽然又挠了挠额头,最后像是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 “老实说,我本来是不喜欢讲道理的,但是有些东西不跟你说,又怕你搞出事情来,很麻烦的.......” 他敲了敲桌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阿桃。 “赌坊里的庄家和赌客,就像今天桌边的我和你。” “也许你的运气很好,技术也不错,但是只要我想,你就永远都赢不了。” “这无关牌桌,而是牌桌之后的博弈。” “看穿赌局的眼力,揭穿出千的勇气,还有最重要的,掀翻,至少是能震慑赌场的实力!” “而事实上,只有能做到这几样,才是配上赌桌的赌徒。” “而没有这样的实力之前,贸上赌桌的,都只是待宰的赌狗罢了!” 阿桃如梦初醒,看向陆玄的眼神,多了几分震动,更有几分师兄弟之外的崇拜。 而陆玄也早已经抓住时机,负手走到门口,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记住,赌狗,一败涂地!” “靓仔,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第7章 阿桃的修行 阿桃很上道。 虽然没有断手断脚,但是背了八十八年的洗碗债,再也不敢随便参赌了。 可是馄饨铺家的儿子王二壮,无债一身轻。 鲁训说过,人生有三大错觉:我能反杀;这把能赢;我会发财。 王二壮在赌场输红了眼,偷了老爹卖一辈子馄饨挣来的地契抵押。 最后一把掷骰子时,出千被抓。 二壮少年轻狂,不甘心这么败尽家产,更不甘心留下一只手在赌场。 掀了桌子,趁乱抢走赌桌上的银票。 被赌场的人追了二十里地抓住,被砍下的不是一只手。 是一条胳膊,加一条腿。 扔在大路上,流出的血染红一段路,被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口气。 阿桃只看见了一具尸体。 大夏天的,一块白布盖着脸,成群的苍蝇绕着断肢的伤口上下飞舞。 阿桃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缝,求陆玄替王二壮报仇。 “凭什么?” 陆玄蹲在院子角落,那里有一颗苹果树,上个月刚种下,和阿桃一般高。 “那些开赌场的人杀了人,作了恶,该受惩罚!” 陆玄摇了摇头。 “赌场是人间的地狱,开赌场的都是恶人,这没错。” “但是邾国有官府,官府不管,让我一个宅......道士来管,这不合理。” 事实上,世上没有人能管。 赌不是毒,毒是通过药物刺激人们的欲望,而赌,是人生来就有的贪欲兴起。 暴力管不了人心。 “二壮是我的好朋友,我要替他报仇。” 陆玄又摇了摇头。 “王二壮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要报仇你自己去。” 阿桃睁大眼睛望着陆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 “那我要习武!我自己替他报仇!” 陆玄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阿桃十二岁了,拳架走桩的基本功也练了不少,正该尝试着真正修习武道。 老观主去世前的第二条遗嘱里,讲的是把阿桃好好拉扯大,不要藏私。 习武分内外,就是心法和功法。 心法决定了武功境界的高低,功法影响着实战能力。 陆玄会的功法不多,除了那套叫做《泥鳅功》的身法外,还有一套拳法,叫《元绪神拳》。 他本来还觉得没啥,后来翻了翻字典,发现元绪就是乌龟的意思。 好嘛,不是泥鳅就是乌龟,合着这倾天观的武功,就离不开水塘子了。 心法的名字倒是和本道观气质相符,叫《倾天诀》。 心法的水平到底怎么样,陆玄也没个谱,而且只有到初觉九重的修炼法门。 再往后,老头子竟然没教。 估摸着是觉得以这几个弟子的资质,这辈子是用不上后续的内容了。 他把记忆里那点二手知识倾囊传给了阿桃。 越教,陆玄心里越觉得怪异。 阿桃的学习进程,怎么和当年自己跟杜逢春不太一样...... 武道的修行,第一个大境界叫做初觉。 意思是刚刚察觉到丹田中的真气,并且能够尝试蕴养和运行它们。 初觉九重的修炼过程,便是以真气洗练和贯通浑身十二条经络的过程。 初觉第一重修炼完满的标志,是贯通少阴心经。 第二重是贯通太阴肺经。 依次类推,经络的贯通难度会越来越难,每贯通一条,则突破一重境界。 直到初觉第九重,需要一次贯通四条,才到达晋升如卉境界的门槛。 陆玄和杜逢春都是十三岁左右开始修行,足足花了三五年时间才真正察觉到真气的存在,蕴养和贯通的过程更是艰难。 他到了二十四岁也只有初觉四重,杜逢春更拉。 可是阿桃不一样! 在陆玄讲了感悟丹田的第二天,阿桃就说自己感受到了热气。 陆玄拍了一下他的大脑袋。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修行开玩笑。” 一个月后,阿桃盘腿坐在小院中央,紧张地望着师兄:“这算不算是贯通了少阴心经?” 陆玄手指搭在阿桃的心口,歪头想了想。 别是心脏早搏吧...... 又过了三个月,阿桃还是盘坐在小院内:“我觉得自己贯通了第二条经络。” 陆玄一手搭在阿桃的腕上,一手搭在阿桃的肺上。 良久,轻轻放下来。 时已入冬,即便是白天,山中小院也寒风吹荡,砭人肌骨。 陆玄倒是不觉得身上冷,但是心里有些凉。 主要是替原身和做了化肥的杜逢春感到心凉。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别人奥运首金,你在家里首银。 有人16为国争光,而我16无视风险继续安装。 “人和人间的差距,就像人跟狗一样”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失实。 比人跟狗都大。 阿桃看见陆玄又不说话了,神情有些慌:“大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陆玄望着远方:“我在想,人比人没活头,驴比骡子没驮头啊!” 阿桃更紧张了:“和你从前比起来,差距很大吗?!” 陆玄想了想,仰头望望天。 “大概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吧。” 阿桃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茫然。 陆玄拍了拍阿桃的后背:“没事,凡事看开点。” “你看师兄,练了十年,跟你练了几个月的进度差不多,不也坚强地活到了现在嘛?” “哈?” ...... 阿桃修炼的第一年结束,也就是刚满十三岁的时候,贯通了厥阴心包经,到达了初觉第四重。 这也是陆玄刚穿越过来时的境界。 陆玄经过小心求证后,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阿桃这小子,应该是个天才。 至于陆玄自己,又在初觉九重通向如卉境界的路上迈了三百多步。 他越发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凝实,力量比起一年前至少增长了三四倍,全力挥动手臂时,甚至能感到空气的炸响,可是仍然没有突破的迹象。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修行的《倾天诀》只涵盖了初觉境界的内容,所以不足以支撑他进阶如卉。 想问问系统,可是系统像个古董机,似乎除了必要的触发外,平时根本不做声。 比起别的穿越者那些甚至可以唠嗑的人工智能系统,自己的系统简直像是人工智障。 于是他打算找一个月黑风高夜,打劫几个邻居门派的弟子试试。 天门作为整个邾国数得上的大门派,就算是初觉境界的弟子们,掌握到如卉境界的功法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到时候找一点如卉境界的功法,刻苦的读一读,再刻苦的做做操,自然就知道是不是功法上限的问题了。 不过这件事情一直被陆玄搁置着。 严谨的宅男做事,总是要三思而后行。 能不能做? 能不能明天做? 能不能交给别人做? 毕竟人生很长,而且越活越长,可是摆烂的心情,却未必能很长。 这么一想,陆玄又能心安理得地躺在道观里看文学绘本,忽然有人敲开了他的门。 是山下馄饨铺的老板王大壮。 王二壮死后一年,王大壮老了有二十岁,头发白个一干二净,满脸风尘。 “怎么回事?” 陆玄把书封朝下放好,掩了掩裤子。 “阿桃!” “阿桃小道长去找赌坊那群人的麻烦!” “被打趴了!” 陆玄豁然站起身来。 第8章 朱明盛长 陆玄穿越过来两年多了,每天的活动范围都是从卧室到餐厅,有限的几次下山,也像乌龟踱步一样。 随着修为每天提升亿点点,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能跑多快。 现在他知道了。 山道是天门修的,道旁是千万根修竹,他身影闪过,竹枝随风摇摆。 王大壮才刚刚追到道观门口,已经看不到陆玄的身影。 一刻钟后,陆玄已经下了山,站到了穹窿山下唯一的赌坊门口,看见了阿桃。 阿桃趴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脸肿成了猪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见陆玄到来后,他表情有些激动,张着嘴巴,大舌头却啊呜啊呜嘟囔不清。 陆玄松了口气。 所幸没被砍手砍脚。 这要是被打成残疾了,后头八十七年的碗,可就没人洗了。 一个刀疤脸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后站着一圈小弟,有几个身上也挂了彩。 四周远远地围着一圈看热闹的山下闲人。 刀疤脸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眼前一身黑白道袍的陆玄。 “你就是倾天观的新观主?” “是我。” 陆玄一边平静的点头,一边也在打量着对方,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麻烦啊麻烦。 能开赌坊的,没有善茬。 而对方这个阵仗,更是明摆着告诉他,这事很麻烦。 按照他原本的个性,看到地上那个大头儿子因为惹事遭殃,他肯定要躲得远远的。 路见不平,绕道而行嘛。 但是现在不行,他不平了这个事,他还有八十七年合同的洗碗工就没了。 他理了理道袍的衣角,动作斯文,表情有些心疼的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都是百两面额,面对一众赌坊的大汉,一副很讲道理的样子。 “小孩子冲动,砸坏了什么东西,打伤了哪些兄弟,造成的损失,我负责赔偿。” 刀疤脸坐在椅子上,望着陆玄,忽然咧嘴笑了笑。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陆玄面前,身处手拍了拍陆玄的肩膀。 ”陆观主,你不错,明白事理。” 他又低头看了眼陆玄拿在手里的几张银票,轻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呢,不够。” 陆玄望着贴着自己站的刀疤脸,眉头轻挑。 “不够?” 刀疤脸冷笑一声,缓缓走到趴在地上的阿桃跟前,手指向下指了指,看向陆玄: “你觉得,我留下这小子完整的手脚,等你过来,只是为了要这点损失费?” “你觉得,你这个四肢健全的师弟,值多少钱? 陆玄叹了口气。 话到这里,就差明着说了。 要赎金。 “你想要多少?” 刀疤脸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多,三千两。” “倾天观没有那么多银子。” 刀疤脸盯着陆玄,语气笃定:“你拿的出来!” 陆玄盯着刀疤脸,也笑了。 但那是冷笑。 如果刀疤脸说的是三万两,陆玄还不会这样,但刀疤脸一口咬死的是三千两。 这不能不生气了。 因为他没有三万两,但是他真有三千两。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老观主留下的遗产,属于倾天观发展基金,主要用于三个弟子的日常开销。 很显然,对方竟然知道这笔银子的存在。 而且,在觊觎着这笔银子。 刀疤脸冷冷笑了一声:“这也就是看你倾天观以前的老观主,在这一带还有点名声,我才给你个交赎金的机会。” “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陆玄沉默一会儿,问道:“一个人的赎金,是三千两对吧?” 没等刀疤脸回话,他数起来围成了一圈的赌坊打手,认真地看向刀疤脸:“你这里有十六个人,按照每人三千两银子算,总共四万八千两。” “扣除我师弟的赎金,我再给你们打个九折,给我五万两就好。” 陆玄说完,刀疤脸和后面的小弟都一愣。 一个胖乎乎的喽啰掰着手指奇怪道:“怎么四万五千两两,打了九折变成了五万两?” 旁边的人朝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你他吗是不是有病,这是重点吗?” 刀疤脸脸色暴怒,喝骂道:“小子,你是自己找死!” “给我上,打死他!” 十几个小弟乌泱泱地冲了上来,拿什么的都有,刀剑枪斧,纷纷招呼了过来。 这些赌坊的喽啰虽然没几个习过武,但都身强力壮,拿着武器一窝蜂围上来,初觉六七重之下根本不够砍的。 这也是他们面对陆玄有恃无恐的原因。 早就听说山上的老观主死后,新观主是个废物,修为只有初觉四重。 他们连初觉六七重的高手都砍死过,何况一个废道士? 可惜,陆玄不是初觉六七重,更不是初觉四五重。 他是个卡在初觉九重境界快两年的老六。 大刀呼啸,铁剑锋利,长枪带着风声,斧刃闪烁寒芒。 围观的人有的赶紧闭上了眼,有的则睁大了眼不舍得眨。 他们预想下一瞬间,这个年轻道士就要被大卸八块。 然后下一刻,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张开来。 带着风声的武器连陆玄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陆玄的身体在六七把武器的夹攻之下,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并从每一把刀枪斧钺之下滑过,就像,一条泥鳅般丝滑! 与此同时,他伸出了手。 一个长发男子面露狰狞的神色,试图以长枪点中面前的道士,然而忽然之间,他的脸色剧变。 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长枪,消失了! 仅仅一瞬间,长发男子发出嚎叫,铁制的枪柄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膝盖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然而发出哀嚎声的不只是他一个。 铁制的枪尾快若流光,与一众喽啰们的关节碰撞。 空气中爆起了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描述起来繁琐,但是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陆玄收起了长枪,十几个喽啰已经全都躺倒在地上,抱着身体龇牙咧嘴地哀嚎。 在刀疤脸老大震撼的眼光中,陆玄慢慢走了过去,先蹲到一旁趴着的阿桃面前,一巴掌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引起一声痛呼。 啪! “哎哟!” “挺牛逼啊你!” 啪! “哎哟!” “练了几天功夫,就敢下山踢馆!” 啪! “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自己行了?” ...... 陆玄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和阿桃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站在一旁的刀疤脸见状,悄悄向后挪动脚步,可刚挪了一尺,忽然就静止不动了。 不是不想动,是不敢动。 长枪的枪尖,被陆玄随手捏着,顶在他的心口,吓得他面如土色。 “你为什么知道,我有三千两银子?” 刀疤脸面色剧变,稍一犹豫,忽然感到枪头有向前用力的趋势,吓得他急忙开口:“杜逢春,是杜逢春!” “他之前下山来找我买迷药时,跟我透露过,倾天观老观主留下了三千两银子的积蓄!” 听到杜逢春的名字,陆玄神情露出一丝恍然。 原来杜逢春的迷药也是从这里买的...... 还真是新仇旧恨赶上了...... “你......你不能杀我!我弟弟是天门的核心弟子,这个赌坊后面站着的可是天门!” 刀疤看见陆玄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心中更是惊惧,生怕他是在琢磨着杀了自己,赶忙拉出靠山。 陆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谁特么要杀你,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大庭广众的,杀人是要经官的,多麻烦。 “交钱!” “什么钱?” 陆玄冷笑道:“当然是我师弟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我的跑腿费,劳务费,精神损失费......” 不理会刀疤脸苦下来的神情,他又补充了一句。 “哦,还有你们在场十六人的赎金。” 听到那笔赎金,刀疤脸脸色一变,梗着脖子面露狠色:“老子要是不给,你能怎样!” 噗嗤! 长枪向下移动,重重钉入刀疤脸的大腿。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刀疤脸喉咙里发出。 陆玄看着哀嚎的刀疤脸,没有表情。 “沙雕。” “你不会以为,我是来跟你们黑社会普法的吧?” ...... 等到王大壮急匆匆跑下山脚时,刚好看见一身道袍的陆玄从容地往回走。 左肩扛着阿桃,右肩扛着一杆长枪,枪上还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赌坊里所有的银票加起来也没有七千两,又把碎银子都拿了出来,凑成一大包。 七千两,已经能赶上老观主两辈子的积蓄了。 开赌坊的果然赚钱。 毕竟他们明明可以抢的,却还让你进去玩了两把。 不过比起开赌坊,还是抢赌坊更赚钱。 王大壮喊住陆玄,神色紧张:“陆玄道长,他们没难为你吧?!” 陆玄想了想:“没有,他们蛮好说话的,交了赎金,我就回来了。” 王大壮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我先前还怕你年轻冲动,压不住火气,和他们打起来!” “开赌坊的这群人,背后有天门撑腰,你可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啊!” 陆玄没有多解释,而是皱了皱眉:“他们背后真是天门?” 他先前听刀疤脸说时,还以为这家伙是在扯虎皮。 毕竟以天门在整个邾国的地位,怎么会经营区区一个乡镇赌坊? 王大壮满脸苦涩:“不仅是这家赌场,邾国至少有五成的赌场都有天门参与。” “而听说另外的五成,都是朝廷在管......” “若非如此,我们家二壮被打死,我怎么会......” 陆玄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年他第一次下山吃馄饨的时候,看见的王大壮还是很强壮的,双目炯炯有光,说话洪亮。 而如今,他麻衣破洞,发若枯草,更重要的是,双眼已经浑浊。 人的衰老,岂非总是眼睛先老? 陆玄看着他良久,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那是他原先准备赔偿赌坊的银子,现在倒好像有了更合适的去处。 “等等。” 在王大壮转身离开前,陆玄叫住了他。 “多谢你通知我,救下阿桃。” 王大壮看着手中的银票,神情愕然,带着些诚惶诚恐。 “陆观主,二壮已经没了,我要银子已经没用......” 他想把银票塞回去,可是陆玄已经不给他机会,转身已走了很远,径直上山。 “谢谢!” “谢谢陆观主!” “谢谢陆观主!” ...... 陆玄听到王大壮在背后大声的道谢,带着压抑的哭声,却没有回头。 人生最最好的事情,当然是至亲无恙、阖家安宁,但是如果命运不济,至少孤单落在世上的时候,不必太过困窘。 可即便是这样,这对世界上无以数计的底层百姓来说,也太过艰难。 因为世上还有太多赌坊这样的地方,还有太多不是赌坊却比赌坊更可怕的地方。 而陆玄所能做的,只有用一张银票,来解决一个可怜人的一段困窘,以此宣泄自己那点微薄的同情。 他走到道观门口的一大块空地上,只觉得阳光白晃晃的刺眼睛,扛着阿桃和一大包银子走了老远,身上热得有些发燥。 这是又一年的盛夏,朱明盛长,甫与万物,肃势浩荡。 他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盛夏的阳光照不到人心的清朗,浩荡的风从没能吹走世上的不公。 第9章 道德败坏 阿桃很快醒来。 他伤的不轻不重,肋骨断了两根,皮下组织多见淤青,有些地方毛细血管成团破裂,高高肿起,一碰就疼得厉害。 陆玄已经承担了观内的家务好几天,每到刷碗时,就去捏捏阿桃淤肿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 “师兄,你洗碗就洗碗,为什么非要捏我......” 陆玄背对着他,一边懒懒地洗碗,一边懒懒地回答:“因为洗碗让我痛苦啊。” 阿桃哭丧着脸:“可那和捏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封闭系统内,痛苦会自发地从较痛苦的人身上,传递给身边不痛苦的人。” “这是典型的痛苦传导现象。” “哈?” 陆玄将最后一个碗放进碗橱,擦了擦手。 “你记下来,这叫痛苦学第二定律,等你以后有了儿子,教他做作业的时候,应该可以用得到。” “......” 从知道赌坊背后有天门参股,陆玄就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整整一个月,阿桃已经重新回到洗碗岗位上,眼看夏天都快过去了,倾天观内还是很和平。 这一天晚上,他坐在屋里,看着阿桃挣来的七千两“血汗钱”。 手指在桌上敲了又敲,犹豫着明天是不是要把这笔银子,也送到山下钱庄去存个死期。 死期利息高两厘。 这样的话,加上陆观主留下来的三千两银子,每年光本金产生的利息就有接近四百两。 四百两银子,他和阿桃的小日子还不过的风生水起? 听阿桃说,山下的如意书坊新进了许多文学名着的珍藏本...... 正当陆玄正美滋滋盘算着的时候,道观外响起了敲门声。 不重,并且很规律。 听起来,敲门人很有礼貌。 阿桃和陆玄同时从屋里走了出来,打开门是一个青年男子,长得不算帅,但是有一种高傲凌厉的气质。 而比他长相更显眼的,是他手里捏着的一把剑。 没有出鞘,看不出剑术的深浅。 “你就是倾天观的新观主,上个月砸了伤情赌坊?” 陆玄一听,大概知道对方是为什么来了。 青年男子冷峻地说道:“你打的那个刀疤脸叫曹无伤,是我哥。” 陆玄想了想,试着猜道:“所以你叫曹无情?” 山下的赌坊叫伤情赌坊。 哥哥叫曹无伤,那么弟弟就应该叫曹无情,家族企业一般都这么叫。 然而青年男子摇了摇头。 “那是我出关前用的名字,我现在不叫这个了。” 一直缩在陆玄身后的阿桃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叫什么?” 执剑的冷傲青年微微抬起下巴,一字一顿:“天门核心弟子,曹无敌!” 陆玄张了张嘴,控制住表情。 这哥也是病的不轻..... 曹无敌冷冷的说道:“你如果只打了我哥,我不会来找你,但你不该打的人,还抢了钱。” “哈?” 陆玄一愣,有点没听懂。 第一,他不觉得自己是抢,只是收赎金罢了,而且因为赌场的银子储备不够,还打了很多折。 第二,他没听懂打人和拿钱之间有什么冲突。 曹无敌冷冷的说道:“赌坊,有赌坊的规矩。” “想要从赌坊里拿钱,只能靠赌桌上赢。” “陆观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坏了我赌坊的规矩!” 陆玄点了点头,表达了对曹无敌所言的赞同。 “对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就是说我喜欢钱,所以我拿你的钱有我的道理。 至于赌坊的规矩? 陆玄笑了笑。 如果这座赌坊后面站的,只是眼前的这个曹无敌,那不好意思了。 虽然也不太清楚,眼前这个曹无敌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虽然,作为一个爱好和平的宅男,从来没主动打过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很想试试。 反正有系统在身,在打架这件事情上,他的试错成本很低。 陆玄理了理衣袍,拉开拳架,神情严肃。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真的挨揍,他还是保守的问了一句:“敢问曹兄是什么境界?” 曹无敌嘴角露出一抹傲然的意味:“初觉九重天,只差半步就到如卉!” 陆玄心头一震。 装还是这哥会装啊! 初觉九重后面加了个天,听起来果然牛掰了几分。 曹无敌的剑如游龙出鞘,为夜色添上银芒,剑光映照月光,映入阿桃惊惶的眼中。 这个叫曹无敌的人,果然不愧是天门的核心弟子! 好快的剑! 大师兄被一剑逼退。 两剑逼退。 三剑四剑五六剑! 眼看师兄被逼入墙角,阿桃双手紧握,心跳加快,已经有些不敢再看! 师兄......凶多吉少了! 陆玄被逼在了墙角,已无后路可退,而前路,是铺天盖地的剑芒! 而他脸色如常,盯着曹无敌持剑的手,等待着他的下一剑刺出,然后,出手! 轰! 一拳,击飞长剑! 轰! 两拳,曹无敌被击飞。 曹无敌的身体如炮弹一般!砸倒门边的院墙! 陆玄望了望倒在碎石堆里的曹无敌,又望了望自己的拳头,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原来我这么能打!” 站在一旁的阿桃眼中充满震撼:“原来大师兄,这么能打!” 而咳着血的曹无敌勉力从砖块堆里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你是如卉高手?!” 忽然,他又像是自我否定般的摇了摇头,神情之中出现了迷惘。 “不对,你出手时皮肤还未出现玉色!” “那怎么可能这么强!” “我出关以后,在天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已具备保三争一的实力,竟然不是你一合之敌......” 陆玄负手而立,脸上波澜不惊。 开了作弊器罢了,基操,勿6。 “看来赌场的规矩,不如我的规矩大啊。” 曹无敌抬头,看向月下身着道袍、负手而立宛若谪仙的陆玄,神情不再像先前那样狂傲,轻声道: “传闻门主当年特许,让这座名字大逆不道的倾天观扎根在穹隆山上,是因为老观主的来头莫测。” “老观主坐化后,今日领教了陆观主的武功,果然不曾辱没老观主名声。” 他眼里放着光芒:“今日之后,赌坊的事一笔勾销,天门的损失,我曹家来担负。” “但是陆观主,总有一日,我会再来讨教的!” 陆玄眉头挑了挑。 这个曹无敌倒挺直爽,打一顿就服了,还主动要帮自己把事平了。 不过听这个意思,是想把自己当成砥砺武道修行的目标? 那不得收点费用? “等一下。” 正当曹无敌一瘸一拐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被叫住。 他回头,看见陆玄指着被他砸碎的院墙。 “这个,要赔的。” 曹无敌一愣,继而嗤笑一声,手伸进怀中,打算掏出百两大钞的时候,却见陆玄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那要什么?” 陆玄摸了摸下巴,也不拐弯抹角:“你有如卉境的修行功法吧。” 曹无敌愣了半晌,慢慢眯起了眼睛。 “陆观主,未免不懂规矩了,这种事可是宗门的禁忌!” “陆观主的规矩也许比区区一座伤情赌坊要大,但还能大过天门不成?” 陆玄走了过来,一脸诚恳地拍了拍曹无敌的肩膀。 “净说那话!” “我们这属于友好的学术交流,怎么就扯到宗门禁忌、谁大谁小上去了?” 曹无敌冷笑一声:“此事只怕是不容陆观主玩笑。” “倘若泄露了功法,到时不仅陆观主要遭受灭顶之灾,我只怕也难逃一死。” 陆玄笑了笑:“原来曹兄也怕死的啊。” 他把手搭在曹无敌肩上,转头看向离得远远的阿桃。 “桃儿,家伙在哪?” 曹无敌闻言,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 只见旁边那个脑袋奇大的小道童,噔噔噔噔的跑进主殿,又噔噔噔跑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柄铁锹! 陆玄一只手接过来,拄在地上,笑眯眯的望着曹无敌。 “曹兄好好想想,以穹窿山之大,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一块安息地,恐怕不算难。” 轻车熟路了属于是。 曹无敌脸色铁青:“陆玄,你堂堂一观之主,竟然谋求别派真传,还以别人性命威胁!” “简直道德败坏!” 陆玄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用铁锹敲了敲地面。 “我没有道德,你理解一下。” “你有,要不,咱们去看看坟地?” 安静,针落可闻。 曹无敌憋的面色通红。 陆玄嗤笑一声。 一个大比兜扇得曹无敌一个趔趄。 开赌坊的,谈尼玛的道德呢! 下贱! 第10章 留无计 曹无敌又被陆玄扇了好几十巴掌后,到底留下了天门的功法,从初觉到如卉的全套。 面色恨恨,一瘸一拐地走了。 陆玄也不怕曹无敌泄露此事。 据他所知,天门对功法的管理很严酷,私自流传是要三刀六洞的。 面对陆玄的威胁,按照天门期望的做法,曹无敌应该是咬舌自尽。 但天门弟子也是凡人嘛。 面对当下立刻就死,和以后被发现再死的选择题,哪个正常人会选前者? 就算是强调门派信仰,也要以人为本嘛。 缺少人性因素的考量,这是大企业常见的制度漏洞。 陆玄就是把握住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 他在灯下读了半晌天门的功法后,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怪了。” 天门的这门功法叫做《天功》,然而初觉境界时的内容,竟然和老头子传给他的《倾天诀》一模一样。 陆玄可以确定,老头子从前绝不是天门的人。 因为记忆里,五六岁的陆玄是在邾国边境被老观主捡到的。 当年老观主风尘仆仆,像是从境外赶来,一路上不停问路,才找到这座穹窿山,扎根到此。 那老观主和天门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门,倾天观...... 陆玄想了一会,也就放下了猜测。 俗话说得好,想不明白的问题,可以睡一觉明天再说。 运气好的话,明天死了就不用想了。 当然陆玄肯定是不会死。 而正是因为不会死,更要学会放下。 这叫拿不起,放得下。 他顺着初觉九重天的脉络,继续往下看,很快看到了如卉境界的功法。 不知不觉,竟然一夜看竟。 直到外面传来鸟鸣,案上的灯油耗尽,灯焰熄灭,陆玄才发现天色已经变亮。 他伸了个懒腰,听到耳边响起情理之中的系统提示音。 “叮!” “恭喜宿主百脉得到下一境界的修行功法,达成晋升的必要条件!” “修为瓶颈突破,恭喜宿主晋升如卉一重!” 陆玄嘴角抽了抽。 果然如他所料,早到达了晋升节点,是因为缺少如卉境界的功法,才卡在瓶颈那么久。 好处也不是没有,毕竟修为也在缓慢增长,已经强到可以两拳打倒初觉九重天的曹无敌。 如果每个境界都有评级的话,也许可以被评为史上最强初绝境。 可是考虑到自己只要还能活着做健身操,无论在什么境界,每天都会有不小的进步。 那么比起在如卉境界高速进步三年,这个什么最强初绝,似乎就毫无性价比可言了...... 陆玄心里不禁腹诽系统的智障程度。 正常人一辈子能有几年给你这样耽误?! 幸好我不正常...... 陆玄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小臂和手掌,隐隐呈现出了如玉的光泽。 这就是如卉境界的奥妙啊! 初觉阶段,是将真气贯通十二主脉,使得武者出手时能加持上真气之力。 可是这个时期,武者的肉身还很脆弱,即便速度力量大幅领先凡人,但面对刀砍斧劈,该破皮还是破皮,该流血还是流血。 而如卉境界,是控制真气从经脉中渗出,缓慢滋养皮肉、内腑和骨骼。 每晋升一重境界,这三样的强度,都将出现小幅的提升。 到了如卉巅峰,就可以肉身断石摧金,寻常兵器不能伤,寻常毒物不能侵。 陆玄捏了捏拳头,觉得力量增加的同时,硬度也大大提升了。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坚硬啊! 接下来的日子,陆玄又恢复了以往的宅男生活,充实而快乐。 他每天早起,要做十分钟的健身操,然后通读文学经典直到午饭。 吃完阿桃做的午饭后,规律午休两个时辰,然后吃晚饭。 等到阿桃刷完碗,两人就开始一天中紧张刺激的棋牌游戏时间,常常玩到深夜。 阿桃输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家务后,开始变卖自己儿子的苦力。 “这一局,我押小桃十年洗碗!” 开了牌后,看着阿桃的败狗姿态,陆玄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师侄感到了悲哀。 而等他赢到了师侄孙头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悲哀早了。 只能说,人生的幸福源于后天的努力,但是如果你有一个赌狗祖先的话,后天的努力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阿桃在一个深夜,输光了十二世孙的人生后,支着脑袋问陆玄。 “师兄,我们难道,这辈子都这样摆烂下去吗?” 阿桃已经十五岁了,而他的修为在到了初觉八重时,就开始长进变慢了,虽然比起曹无敌之流还是快许多,但是明显感觉到了上限。 陆玄这两年的进境也不快,只到了如卉第四重,但是他不感到焦虑。 只要阿桃一直输,凭陆玄的寿命之长,甚至可以兑现到阿桃百世孙的苦力。 可是阿桃和陆玄不一样。 少年的雄心壮志,不甘将一生困囿在一方小小的道观。 陆玄敲了敲桌子:“胡说什么呢!我们怎么能算摆烂?!” “我们昨天摆烂,今天摆烂,明天还摆烂,这还不算自律吗!” “......” ....... 阿桃到底要走。 他的天资其实极高,即便在天门这等邾国顶尖宗门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天门和倾天观共驻一山,总有人能看到阿桃的不凡之处。 在一个春天将死的夜晚,一个高大的老者敲开了倾天观的门。 陆玄认得此人。 在记忆里,很小的时候,他曾陪着老观主见过这老者一面。 天门门主,邾国最大宗门的掌舵者,斯命达! 他此刻就盘腿坐在陆玄对面,放下阿桃刚才奉上的茶杯。 “一晃你师父也走了四五年了。” 陆玄盘坐在老者对面,答道:“四年零九十二天。” 老者微微动容:“难得你记得这么清楚。” 陆玄微微点头。 他记得个屁,当然是瞎诌的一个数字。 但鲁训先生曾经说过,人们面对精确的数据时,会不自觉的表现得郑重。 他面对天门门主这种大人物,不由得不郑重。 略施一个小技巧,让大人物陪着自己一起郑重一点,也很合理吧。 老者沉吟了半晌,说道:“本来,如果你师父还在世,我不会提这样非分的请求,但是你师父已经坐化,而你又还太年轻,修为尚浅,这样下去,难免耽误了你师弟。” 一直垂首坐在陆玄身后的阿桃,忽然抬起了头,眼中露出惊讶的光芒。 陆玄明白,眼前这个天门的门主,是看中了阿桃,想收入门下。 过去的两年里,阿桃的修为进境逐渐变慢,他心中也隐约明白,不仅是他的教学水平有限,还有修炼资源的供应问题。 他有系统,有健身操,所以哪怕资质平庸,随便活动活动就能稳步提升。 可阿桃归根到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天才。 被他教导,的确算是一种耽误。 陆玄想了想,答道:“能否给我些时间考虑考虑。” 斯命达须发皆白,面孔显得慈祥,他站起身来,临走时说道:“老夫也是起了爱才之心,不是要强做生意。” “你可以和你师弟商量商量,毕竟事关的是他自己的前途。” “若是决定拜入老夫门下,可以让你师弟直接来天门,就通报是门主新收的关门弟子。” 陆玄看着眼中有光的阿桃,问道:“你怎么想?” 阿涛想了半天,说道:“我再想想。” 阿桃洗完最后一天的碗后,请陆玄坐在了主殿的蒲团上。 阿桃跪在他面前。 “所以你想好了?” 阿桃点了点头。 陆玄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师兄,你这就同意了?” 阿桃吃惊道。 “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又不是你师父。” 陆玄笑了笑,无所谓道。 他是真的无所谓。 人各有志,别说是师兄,即便是生身父母,在很多事情上也是强求不得的。 人啊,说到底还是太有限。 生命太有限,眼光也太有限。 命运一旦被别人做主,日后即便不会后悔,也总会疑心当年如果选了另一条路会怎样? 一旦替别人做出了选择,日后即便不会愧疚,也总会疑心当年如果替他选了另一条路会怎样?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那句带有调侃意味的话。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阿桃问道:“那我还欠你八十四年和十二世孙的洗碗,怎么办?” 陆玄更无所谓了。 刷碗扫地什么的,本来又不费什么功夫,拿来做赌注不过是图个乐呵。 他想了想:“要不,你到了天门以后,也坚持替别人刷碗吧。” 他不免带入长辈的视角想着,一个孩子到了新环境,手脚勤快点,总归更容易融入一些。 阿桃犹豫了一下:“师兄,我可是去做天门门主的掌教弟子唉,恐怕没人会让我刷碗吧......” 陆玄一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但还是给了阿桃一脑壳。 “你在倾天观不也是关门弟子,还不是刷成了熟练工!” 阿桃揉揉后脑勺,也不生气,问道:“师兄,你真不留我吗?” 陆玄看看他,笑着道:“不留了。” 少年动心起念,想要迈出一步的愿望,不计较千山万水,更何况是一山之中两座门派的距离。 也留无计。 阿桃还想再说什么,被陆玄摆手止住了。 他拿出准备好的一张银票递给阿桃:“师父留给你的。” 怕阿桃弄混,他又补充了一句:“已经死掉的那个师父。” 阿桃看了半天手里的银票,三千两,没有再说话,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转身走了。 春天仿佛在一夜间过去。 那天刚好入夏。 第11章 一个人的道观 阿桃顺顺利利的拜入了天门门主座下,成为天门核心弟子中的核心弟子。 头半年的时候,阿桃倒还常回来看看陆玄,趴在那间有棋牌室功能的餐厅里,下“马走田,炮拐弯”。 偶尔还给陆玄展示,天门门主教给他的拳法脚法。 一套刚猛无俦的拳脚施展完后,道观院内的水泥地面碎了一大块。 “师兄,这就是师父教我的震天拳。” “可惜师父不允许我外传,被发现了要活活打死,否则我可以传给师兄。” 陆玄一阵无语。 不能外传,你嚯嚯哈嘿打的这么起劲,把我的院子都整碎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于把陆玄的院子弄坏,还是因为忙,总之阿桃来的越来越少。 陆玄有一回静极思动,跑到后山的树上躺着时,看见当年穿越过来时揍他的那个社会哥,竟然在后山捧阿桃的臭脚。 这里的捧臭脚不是那个用嘴捧的意思。 而是阿桃的脚似乎受伤了,纹身金链哥和另一个弟子讨好般的各自抱住阿桃的一条腿,把阿桃扛了起来。 阿桃骑在两人的肩上,少年面庞春风得意,不再是从前那个呆萌又胆小的小道童。 陆玄这才想起来当年被打出脑子的仇还没报。 以他现在的修为,再和社会哥交手,不出三息,他就要跪在地上求社会哥别死。 他也是在阿桃进入天门后才知道,天门从前有过门规,不得弟子主动挑衅倾天观。 应该是为了卖给来历神秘的老观主一个面子。 不过老观主究竟是什么来头,和天门究竟有什么关系,陆玄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总而言之,即便天门对倾天观的态度比较正面,陆玄要是公然打死天门弟子,场面肯定也很难收拾。 他拿出一个铜板,决定如果正面朝上,他就最近找个机会,蒙面教育社会哥一顿。 如果反面朝上,他就暂时放过社会哥,等五十年后再打,到时候养老金一起爆出来。 铜板插入了泥土缝里,侧面朝上。 于是当晚,社会哥在穹窿山上正常活动时,被一个黑衣蒙面人暴打了一顿,招招照着脸上去。 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了只会阿巴阿巴的猪头哥,断了十好几处骨头,不养个几年是下不了床了。 陆玄回去后,听到天门漫山遍野寻找凶手的动静,有些犹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在自我怀疑中,一觉睡到天亮,想通了。 每日三省吾身,吾没有错。 当初社会哥给自己留下的可是致死的伤,自己不过是还给他一顿重伤,简直算得上是以德报怨的典范了,孔夫子来了都得点头的那种。 想了想,他在自己的一个备忘录里郑重写下,“五十年后,领取社会哥养老金”字样。 毕竟抛了硬币,侧面朝上,就是都要。 阿桃走后一整年,陆玄的日常生活节奏其实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仍旧是早起做健身操,上午阅读文学经典,下午午休,只是晚上的棋牌游戏时间变成了晒星星时间。 他在院子里架了张躺椅,被星光照耀,正面、背面、两侧各晒半个时辰。 晒星星的时候不是干晒,那也太愣了,而且显得凄凉了些,跟没人爱的空巢青年一样。 宅男,是一种生活选择,而空巢青年是一种生活处境。 他是宅男,不是空巢青年,必须要作出严格的区分! 他躺在椅子上,开始回忆和搬运前世的地狱笑话,轻声讲出来。 “今天是2022年8月6日。77年前的今天,日本广岛的地表温度高达两千摄氏度,却没有一个人抱怨,这就是高素质国民。” “希特勒:拼搏百天,我要上维也纳艺术学院,考不上就二战!” “人什么时候最开心?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候最开心。” “拔了牙,医嘱:不要吃刺激的东西。我:好的,不吃过山车。” ...... 这些笑话很多时候并不能娱乐到自己,但是可以逗逗闷子。 岁月悠长啊,脑子里多储备一些笑话,总比储备太多人生经验有益。 毕竟一个人拥有越丰富的经历、越健全的品位、越清晰的道德观点,往往也意味着越不幸福的人生。 而越多的笑话,却意味着越多的笑,即便自己不笑,总归能引起别人发笑。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系统可以听。 虽然这个无脑系统的笑点似乎非常高。 tmd从来不笑。 不过阿桃的离开,也带来了一些问题。 比如做饭,还有刷碗。 陆玄低估了做饭刷碗的难度。 起先几天,他还会每天做三餐,刷三次碗。 没多久,他发现自己可以省去一顿早饭,于是每天只吃两餐,刷两次碗。 虽然从前听说不吃早饭、熬夜、玩手机太久都属于慢性自杀,等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啥也没干,净自杀了。 但是他掰了掰手指,算算自己日益增多的寿命,觉得无伤大雅。 过了半个月,他发现自己可以做一次饭,吃两餐,聚两顿饭的碗,一天刷一次。 又过了一个月,他发现自己的格局还是没打开。 完全可以三天刷一次碗嘛! 倒不是说他对卫生容忍的底线是三天刷一次碗,主要是道观里的碗,只够用三天。 又过了两个月,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他终于受够了现在这样懒惰、埋汰的状态,决心改变这种堕落的生活。 陆玄一步跨出观门下山,直到傍晚才回来。 从此以后,倾天观里常常出现一个年轻的小厮,提着食盒出没。 “陆观主,今儿个的饭菜我给您带来了!” 小厮站在院中,冲着屋里喊道。 陆玄躺在床上,左腿翘在右腿上,手里捏着《灯草道士.贰》,冲着外面应道: “辛苦了!” “昨天的食盒在主殿的神像后面,银子放在里面,麻烦一起取回去吧!” 等到一章看完,他才施施然地将院中的食盒拎到餐厅,拿出里面的四菜一汤。 糖醋小排,小炒肉,水煮鱼片,地三鲜,番茄蛋汤。 “高油高盐,真罪恶啊。” 想到前世工作时看到的健康小贴士:工作长期吃外卖真的很不健康。 陆玄深以为然,所以从不工作。 真的很爽! 陆玄就这样愉快地打发着自己的独居生活,不顾岁月流淌。 众生的命运像是一个巨大的河床,时间是流水,带着每一个人慢慢驶向生命的终结。 而陆玄除外。 只要坚持锻炼,他是命运河床里的钉子户,时间中的逆流者。 人们常说时间像细沙一样从指缝流过,这句话其实并不形象。 形象点的说法,该是人们像细沙一样从时间的指缝里流过。 但陆玄不是这样,他与时间交汇流过,各流各的。 一晃,他已经吃了十年的外卖,面貌却仍然刚穿越过来时,一模一样。 没有人可以永远十八岁,但有人可以永远二十四岁。 无限保鲜的老鲜肉了属于是。 如果硬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英俊之中,又平添了一丝沉稳和颓丧的气质。 沉稳也许是源于年龄增长,而颓丧,也许是源于四肢不勤...... 阿桃也已经二十五岁,个头已经超过了陆玄,又高又壮,脑袋仍然很大。 陆玄听说他已经突破到如卉五重境界,成为天门年轻一代的最强几人之一。 没错,是听说。 阿桃已经不再回倾天观,不再看望陆玄,更不会跟他说自己的近况。 去年在后山遇见,阿桃也只是轻声打了个招呼。 “陆观主。” 陆玄笑着点了点头。 人的成长嘛,总是得到一些东西,也丢掉一些东西。 比如得到一个新宗门,丢掉一个老师兄。 可以理解。 倒是一些天门的底层弟子,会来倾天观这里拜拜神像,顺便和陆玄打打牌,陆玄就是从他们这里听说了些许阿桃的近况。 不过陆玄问他们拜的倾天观这座黑乎乎的神像是个什么神时,他们也不知道。 “算了,知道这有什么用啊,又不能真保佑你!” “你说的竟然有点道理,不过我作为一个道士,不认识道观里的神像,真的是合理的吗......” “合理他妈给合理开门,合理到家了!快出牌啊陆观主!” “一对三。” ...... 阿桃走后的第十年末,仍是一个春去夏来的日子。 陆玄听到了不一样的提示音。 “叮!” “今日份《无脑莽夫健身操》训练完毕,熟练度+1。” “恭喜宿主骨肉变得更加强盛,延寿一年。” “检测到宿主缺少晋升下一境界的必要条件,请宿主自行收集。” 陆玄挑了挑眉头。 哟,变智能了,知道提醒人了。 大几千条的地狱笑话,算是没白讲。 第12章 不如,就七千两一把吧 系统既然提醒了,陆玄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到达了如卉九重的巅峰。 邾国的江湖上,到达如卉境界的就能算作高手,足以在各宗各派中担任长老或者客卿。 而到了如卉五重以上,就已经具备开宗立派、镇守一方的实力。 就算强如天门,这等高手,也不过两手之数。 至于如卉八重以上的,已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据说邾国有个英雄榜,上面排出了邾国十大高手,又被称作江湖十人,都是如卉九重的存在。 也就是说,陆玄现在,至少也具备了邾国十大高手的水准。 他轻轻呼吸之间,只觉浑身十二条经络、二百零五块骨骼,还有六百三十九块肌肉都被真气淬炼圆满,举手投足间就能发挥出爆炸般的力量。 而从外表来看,他仍然还是个文弱单薄的道士。 还真符合饭圈审美的要求啊。 穿衣显瘦。 脱衣,一拳可以打死一个嘤嘤怪。 陆玄咂了咂嘴。 不过虽然距离晋升只差临门一脚了,可他没有尘绝境界的修行法门。 不只是他,整座江湖上,也几乎没什么人有尘绝境界的修行法门。 尘绝,顾名思义,就是已与红尘出现隔绝的境界。 陆玄的记忆里,曾听老观主讲过,尘绝之境,寿数直指三百。 这在凡人眼中,已是神仙之流。 据他所知,整个邾国,当世活着的尘绝,只有三人。 他们不在十大高手之列,被称作三大宗师。 一个是邾国皇宫里的太监,名叫韩少机; 一个是距离穹窿山很远的陀陀山上的和尚,法号徒律大师。 而最后一个,当然是天门门主,斯命达。 也就是说,至少隔壁邻居手里,就掌握着尘绝境界的修行功法。 一想到这,陆玄心里就踏实多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找邻居借功法,轻车熟路了属于是。 不过尘绝的功法不是大白菜,按照天门的尿性,恐怕至少得是长老或者如卉境界以上的核心弟子才能掌握。 长老陆玄是不认识,至于核心弟子,这不愁。 有什么弟子能比门主的关门弟子更核心吗? 陆玄给了个天门的普通弟子五两银子,让他帮忙传信给阿桃。 可是他在倾天观等了一天,没等到。 第二天陆玄给了传信的弟子一拳。 那弟子哇哇委屈:“陆观主,我真给阿桃师兄传了信,可是他只是说知道了!” “他不出来找你,我也没办法啊!” 陆玄面色平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临走时又给了送信弟子一拳。 这家伙当年和社会哥也是一伙的,打架时虽然没动手,但是喷过垃圾话。 阿桃摆起了谱,陆玄的心里感到了一丝不舒服,但只有一点点。 修行嘛,最主要的就是修一个心态平稳。 他对于修行境界提升的最大渴望,在于想变酷炫,就像男孩子想变身奥特曼那样,理想纯粹,但往往并不专一。 倾天观的棋牌室里,大清早就已经有三个天门弟子围坐,还非常自觉地给自己泡上了茶。 陆玄从外面回来,闻到一阵酒气,吸了吸鼻子,神情有些诧异:“天门不是禁止在门内饮酒?” 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嘻嘻哈哈道:“昨日我们下山完成了任务后,王师兄领着我们去潇洒了一番,嘿嘿......” 天门贵为天下第一宗门,基层弟子常常会放去江湖历练,经手的任务往往是官府也不便插手的江湖事故。 陆玄有些羡慕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嘿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嘿嘿。 姓王的师兄瞪了他一眼:“回去可不能胡说!” 牌已经洗好,陆玄端了杯茶站在一旁做好观战准备,却受到热烈的邀请。 “......好吧,就打两轮啊。”陆玄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一时半会变不了奥特曼,棋牌室里欢乐斗地主也不错。 洗牌的间隙,姓王的师兄忽然问了陆玄一嘴:“陆观主,你知不知道原本在山脚下卖馄饨的那个老头?” 陆玄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王大壮。 他需要反应一下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当年在馄饨摊上看见王大壮时,他还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很强壮。 那姓王的师兄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说道:“我昨晚喝花酒的时候听说,那老头上个月死了。” 陆玄一愣:“他怎么死的?” 王师兄一边补着牌一边努了努嘴:“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弄到银子,竟然请了个讼师,把曹师兄家山下的赌坊给告上了官府,说是要替他死了十几年的儿子讨回公道。” 陆玄神情微微诧异,他上一次见到王大壮,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笔银子,就有可能是当初自己给他的。 “后来呢?” “发牌。” 王师兄冲对面努了努嘴,又继续说道:“怎么可能打赢嘛!” “曹师兄是天门的核心弟子,地位尊崇,甚至比得上一些边缘的长老,官府也会掂量掂量的!” “负责他家赌坊运作的是他哥哥,是山下出了名的恶霸,我听说官司平了之后没多久,老头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 “原来是这样啊。” 陆玄表情平淡地回应,然后下了逐客令。 几个天门弟子不明所以,看见陆玄的脸色不好,王师兄还想问问,被三人中始终话少的那人拉住,告辞走了。 “拉我干嘛?陆观主怎么了?” 在屋中话少的那人嘘了一声,等走远了才说道:“你没听过传闻?” “什么传闻?” “据说十年前,山下曹师兄家的赌坊,被倾天观的陆观主挑翻过一次!” 王师兄一脸震惊:“woc!那曹师兄能放过他?!” 核心弟子曹无敌,在这些天门的基层弟子眼中,乃是山岳一般的存在。 话少的弟子沉默了一下,说道:“奇怪的就是,倾天观至今还好好的......” “所以门中有一个没人证实的说法是说,隔壁的陆观主,很有可能有核心弟子的实力......” 王师兄脚步停下,一脸震惊:“woc!陆观主整天窝在道观里跟个病秧子是的,竟然这么牛逼!” 陆玄自己一个人坐在棋牌室里,大口喝着杯子里茶。 茶叶的碎末飘在水面上,每喝一口前都要吹一口,但是他一整杯下肚,把那些碎渣也尽数咽了进去。 有点烦啊。 按理说,很快山下酒楼的小厮就要送饭上来了,但是他现在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陆玄轻轻地放下杯子,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玩意,然后径直下山。 这是春末夏初,山上山下都是万物生发,乱花迷眼。 曹无伤躺在伤情赌坊的门外摇椅上,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发亮。 屋里是赌徒们吆喝、怒骂、哭泣的声音。 他听着屋里乱哄哄的声音,就好像听见银子进袋、女人痛哭的声音,不禁咧嘴笑笑,贯穿半张脸的刀疤随之扭曲。 开赌坊嘛,就是嬴别人的钱、赢别人的老婆女儿,赢别人的命! 十几年来靠着这座赌坊,他不知赢了多少赌徒的性命,抵给他的妻女,就塞满了曹家三进的宅子。 虽落了个曹贼的名头,却也让他子嗣绵延,曹家渐渐有了世族气象。 而随着弟弟在天门的地位越来越高,曹无伤有信心,自己还会继续赢下去,一直赢下去! 曹无伤惬意地睁开眼睛,目光望向远方,忽然浑身一颤。 他远远看见,从大道的远端,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在渐渐走来! 那是道袍! 穹窿山方圆百里,只有一个道观,也只有一个道士! 曹无伤跳了起来,果然看清那张脸,脸上露出了狠厉的神色。 开赌坊的这些年来,他并非从来没有输过! 他曾在赌桌之外,输给过山上的一个道士! 那穿着黑白道袍的人走得不快不慢,衣袍在风中轻轻摆动,直到越来越近,曹无伤也看清了那张脸。 果然,是那张让他又恨又怕的脸! 和十年前一样平静、年轻、可恨! 曹无伤大吼一声:“都抄家伙出来!” 赌坊里立刻冲出来一群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凶器。 “怎么了大哥!” 顺着曹无伤的视线,这群大汉看见了穿着黑白道袍、悠悠走来的陆玄,其中有些人忽然想起来什么,面色纷纷剧变。 “他他他......”其中一个长发男子望着缓步走来的陆玄,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可怕的回忆,面色难看了起来。 那是一杆长枪和一个膝盖的悲惨回忆! 自己的腿就是因此而跛! “他他他什么?”陆玄走到了跟前,神情笑眯眯的,眼眸深处却蕴含着平静与漠然。 长发仿佛被史前的巨兽盯住了一般,畏缩到了后边,在陆玄的目光注视之下,连口都不敢开。 一瞬间,不只是长发,在场所有表面上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地痞恶霸,面对站在阳光下、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陆玄,都感受到了一阵浸润到灵魂深处的寒意! 没有人敢开口,没有人知道这个道士突然出现在赌坊,是为了什么...... 曹无伤盯着陆玄半晌,面色阴沉如水,但作为赌坊的老大,他还是顶着压力强硬了语气:“姓陆的,你想做什么!” “上一次的事情,天门没有和你计较!” “但你莫非以为真能在为所欲为吗!” 曹无伤紧紧盯着陆玄,一边放着狠话,却一边感到心虚。 上一次赌坊被抢,弟弟去给自己找场子,最后却什么结果也没有,自己每每问起,无敌这家伙也是含糊其辞,只让自己不许招惹这道士。 倘若此番这陆玄再抢一次赌坊,自己该怎么办? 弟弟贵为核心弟子,究竟能不能镇住他?! 就在曹无伤心里打鼓的时候,陆玄笑了,仿佛坚冰融化,众人感受到的寒意顷刻驱散。 “你们赌坊,不做道士生意的吗?” “我来赌坊,当然是赌钱来的。” 曹无伤露出怀疑的神色,看向陆玄:“你是来赌钱的?” 陆玄眯着眼:“道士也会缺钱的嘛!” “快让本观主进去,我已经迫不及待大杀四方了!” 说话间,也不等其他人反应,陆玄已经驱开堵在门前的人群,走进宽敞的赌坊。 “大哥......” 长发男子紧张地看向曹无伤。 “不慌!” 曹无伤抬手制止了小弟的开口,脸上的惊异慢慢转变为阴狠的神色。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既然他想来赌坊玩,那我就跟他好好玩玩!” 曹无伤脸上露出冷笑:“去和老九说,把他榨干净!” 长发也慢慢镇定下来,急忙点头:“我这就和老九打招呼!” 老九是赌坊特聘的赌术总监,方圆百里,被他赢过手、赢过脚的赌徒不计其数。 如果公平对赌,老九势必能把这臭道士赢个底朝天! 最好,能把这道士的手脚也砍下来! 陆玄走进赌坊,先转了一圈。 赌坊很大,每一张桌子都围满了人,气氛热火朝天,每一个下注的赌徒的眼中都充斥着疯狂。 陆玄看着他们,没来由想起若干年前他曾在这间赌坊里拎出来的两个少年。 其中有一个已经和自己形同陌路,而另一个,已经死去很多年。 死去的那个少年,除了山道上那个佝偻白发的父亲,世上已没有几人记得。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幽深。 可惜现在,连那个父亲,也已经死了啊。 陆玄的到来也吸引了许多赌徒的注意,纷纷打量起来。 怎么道士也来赌坊玩了? 连衣服都没换,莫非穿着道袍,神仙保佑,能改善手气? 陆玄没有理会赌徒们的目光,也没在别桌留恋,找准了最中间一张桌上的庄家。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四十来岁,站在赌桌前气势如岳,面前是个骰盅。 这人正是老九,他先前已经被长发打过招呼,正想着怎么和陆玄赌上几局,却见他自己撞了上来。 “道长,玩两手?” 陆玄平静地坐到老九对面:“玩。” 老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长想怎么玩?” 陆玄拿起手边的一个盅骰,说道:“就比大小好了。” 老九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喜起来。 赌术博大精深,他所精通的有十九种,而这十九种中,就有摇骰子。 不客气的说,就算是用脚摇,他也是想摇出几点,就能摇出几点! “那客官想玩多少银子一把?” 老九此刻看着陆玄,就像是看一只待宰的肥羊了。 “玩大一点吧。” 老九笑得更开心了:“可以可以!客官放心,我们这里,多大都能玩!” 陆玄的手慢慢伸进怀中,掏出时,已经多了一大把银票。 啪嗒! 一沓银票,被陆玄像一堆纸一样拍在桌上。 “我只有七千两银子。” “不如,就七千两一把吧。” 第13章 最烦别人骗我的钱 伤情赌坊是方圆百里最大的赌坊,足有四五进的宅子那么大,摆着几十张桌子,容纳几百号赌徒,往往人声鼎沸。 然而此刻,整个赌坊之中,陷入了沉寂。 这赌坊开业了小二十年,接受过的最大的赌注,还是当年京城里一位皇亲国戚来玩,开过三千两的赌注。 七千两,闻所未闻。 要知道穹窿山附近,寻常百姓的人均生产总值,一年可能都没有十两银子。 这道士莫非是疯了,要赌七千两一把! 不仅是围观的群众惊了,老九也慌了。 他赌了一辈子,也没赌过那么大的钱! 这要是输了,他两手两脚都砍了,也赔不起啊! 老九看了眼面色平静的陆玄,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曹无伤,不敢决断。 曹无伤的脸色也变了,干笑了两声:“不仅阔绰,人还风趣哈!” 陆玄瞥了眼曹无伤,神色平静:“你看我开玩笑?” “开不起赌盘,开个屁的赌坊?” 他语气玩味的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能这么阔绰的掏出这笔银子,别人不知道,你总该知道!” 曹无伤一滞,看着眼前的这一笔银子,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陆玄为什么不多不少,下了七千两的筹码! 十年前,陆玄将伤情赌坊搜刮了个干净,拿走的也是七千两银子!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他咬了咬牙,面带狠色:“好,这一盘,我接了!” 说完,曹无伤又阴恻恻地看向老九:“输了的话,你的命,也就别要了!” 十年前的毒打和被抢,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阴影。 今天,他打算用赌坊的规矩,还给陆玄一个教训! 本就慌张的老九,脸色更加苍白。 但老九不愧是职业赌徒,只见他吸了几口气,很快平复下来,望向陆玄,脸上重新露出镇定的神情。 “这位道长,咱们是比大还是比小?” 陆玄笑着说道:“当然比大。” 男人,怎么能比小? “好!” 两人同时将骰子扔进骰盅,摇了起来。 哗啦啦啦啦....... 骰子在盅壁上碰撞的声音,响彻安静的赌坊。 所有赌徒都围在了这张桌子外面,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场赌局。 这可是七千两赌注的赌局! 在场九成九的人,别说是看过那么大的赌局,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而且,所有人都隐隐抱着一丝期待。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道士,一把压上七千两银子,能没两把刷子? 说不定就是个披着道士皮的赌神! 也许今天,能看到无往不利的老九,也被别人赌去手脚呢! 赌坊之中,被欲望冲昏头脑的赌徒,对一切能引起感官刺激的东西都充满渴望,不乏有人在期待着血腥残忍的场景。 “啪!” “啪!” 两个盅骰先后压到桌上。 “你先开吧。” 陆玄撤开了自己的手,淡淡道。 老九也不推让,他今年四十五岁,从五岁就上赌桌,摇骰子摇了四十年,骰子落到桌上那一刻,就能确定点数。 五指紧紧扣住骰盅,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决,绝不会有失! 骰盅掀开,引来一片惊叹。 六个六,三十六点! 每个骰盅里有六个骰子,正常摇起来,最大点就是三十六点。 这已是立于不败之地的结果! 曹无伤给老九递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得意地看向陆玄。 而当他看向陆玄时,陆玄也在望着他,眼中似笑非笑。 曹无伤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老九摇出了六个六,而这个陆玄竟然如此镇定,神色之中看不到丝毫的慌张! 难道他也摇出六个六? 还是...... 曹无伤忽然想到了一件传闻,心脏忽然一紧。 当年来穹窿山下玩两把的那位皇亲国戚,曾向他说过,京城有些武道高手摇骰子时,能靠强大的内劲,将骰子震碎! 寻常的赌徒老千,自然不可能做到这样,但陆玄是个武者,还是个实力强劲的武者! 陆玄要是把六个骰子开出十几个点数,那还玩个屁? “等......” 曹无伤下意识想要制止陆玄打开盅骰,然而已经晚了。 陆玄云淡风轻地就揭开了盅骰,曹无伤只觉心中一空。 完了! 这死道士肯定有后手! 这三年都白干了! 正当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片嘘声,是围观的赌徒们发出来的。 “等了半天,就摇出了个这?” “七千两啊,啧啧......” “老子用脚都能摇出来这个点.....” “我儿子都能摇出来......” 曹无伤猛然抬头,看见陆玄神情镇静地坐在桌边,而在他面前,却摆着六个点数参差的骰子。 六、六、六、六、一、一! “赢了!” “哈哈哈哈,老九赢了,老大!” 站在一边的长毛率先喊了出来。 曹无伤也回过神来,露出狂喜的神色:“赢了!” “这七千两是老子的了!” 曹无伤眼中带着狂热,不仅是赢钱的狂喜,还有绝对的刺激感,他大笑着,得意忘形地伸手去拢陆玄身前的银票。 “砰!” 一只手忽然重重地压在了曹无伤的胳膊上,刚刚浑身一惊,继而怒目看去。 那是陆玄的手! 曹无伤冷笑道:“陆观主,你玩不起是吧?” “这里几百双眼睛都看着你,你莫非想抵赖?” 陆玄摇了摇头:“公平赌局,我从不耍赖。” “但是这场赌局,我不能认。” 老九怒喝一声:“凭什么!” 陆玄表现得很平静:“凭你们出了千。” 几百双眼睛齐齐盯向了惊愕的老九。 “你放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怎么出千!” “你可以来验我的骰子!” 老九要疯了。 先前长发进来,还特意打了招呼,让自己决不能出千,对面是武者,眼尖得很。 他摇出六个六,那是清清白白的技术! 对于老九来说,你可以侮辱他的人品,可以侮辱他的长相,甚至可以侮辱他的尺寸! 但是绝不可以侮辱他的技术! 这是真正的赌徒精神! 陆玄摇了摇头,语气冷漠而平静:“骰子的确有问题,但不是你的骰子。” 他拿起自己摇出的仅有的两个一。 “似乎,是我的骰子有问题。” 说完,只见他轻轻一捏,那两个头子上面登时露出一段银白色! “水银!” “是水银!” 围观的一众群众都疯了。 怪不得这道士摇出了四个六,却还摇出了两个一! 没想到赌坊这么下作,给这个道士的骰子做了手脚! 这可是七千两银子的赌局,竟然这么猖狂的出千?! 曹无伤也懵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陆玄,又看了看老九。 老九看了看陆玄,又看了看长发。 长发只能无助地看回曹无伤。 曹无伤彻底疯了。 有病吗,这特么怎么还能反向出千?! 这水银骰子不都是我们出千时自己用的嘛?! 怎么到陆玄手上了?!! 然而陆玄已经不给他机会解释和提出质疑了,他说出了一句令曹无伤毛骨悚然的话。 “赌坊无关的人,出去!” 陆玄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赌坊,与此同时,杀气也蔓延在屋中。 显然,这个道士是要和赌坊的人单独算账! 乌泱乌泱,顷刻间,几百号赌徒跑了出去,只留下曹无伤和赌坊的一群打手。 “你,你......不要乱来!” “你听我解释,这事情肯定有蹊跷!” 曹无伤还想挣扎一下,可陆玄并不给他机会。 他神情安静地望着曹无伤,觉得自己的心中潜伏着一只嗜血的猛兽。 这一幕,他期待已久。 在曹无伤惊恐地目光中,他伸出了手。 “啊!!!!” ...... 足足一刻钟后,赌坊内的惨叫声才消停。 一具又一具半死不活的肉身被扔出来,那是往日里,赌坊中凶神恶煞的打手! 每一个人的胳膊或者腿,被扭成夸张的弧度,连嚎叫都有气无力了。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废了。 又过了一会,陆玄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单手提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不错,他手里提着的,是一个人! 那个人像一只大虾一样被折断成两截,弯曲的身体被陆玄提着,浑身没有流下一滴血,因为是面部朝下,头发披散,不住有清色的液体淌到地上,那是不受控制的口水! 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嘶!!!! 有赌徒吸了一口凉气,认出了那人是谁! 是曹无伤! 凶名赫赫、无法无天的曹老板,动辄剁人手脚、淫人妻女的曹贼,此时此刻,像一只家禽一样被这个道士随手拎着。 而再仔细打量,会发现他的两手两脚,也已经被拧成夸张的麻花! 陆玄无视众人既畏且惧的目光,轻轻笑了一声。 扑通。 像丢一包垃圾一样,曹无伤被随手丢到一旁,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妈的,最烦别人骗我的钱了!” 他颠了颠肩上的包袱,里面发出沉甸甸的响声,那是银子碰撞的声音。 他看向所有围观的人,语气平和,却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浑身打颤。 “告诉曹无敌,如果他有勇气,可以来倾天观找我。” 第14章 觉少,果然早衰 从山下走到倾天观这条路,如果以如卉境界全力跑的话,连半刻钟都不需要。 而陆玄走了很久,一路上人兽勿近。 一直到了道观门口,他身上那令人生畏的气息才消退,重新披戴上了原本慵懒的宅男气质。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然皱了皱眉头。 今天,这双手折断了几十条胳膊和腿。 这似乎不是他一贯的打架风格。 他摸了摸头,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自己的风格是什么? 看来还是动手少了啊,偶尔残忍一下,都会产生不适感。 不过从听到王大壮的死讯开始,他的情绪的确是有点不对劲了。 有些失控。 如果要替王大壮报仇,完全可以找一个月黑风高夜嘛,为什么要这么高调的宣泄暴力与正义呢? 作为一个宅男,内心冷漠、行事冰凉,不被突如其来的正义感挟持,不被扭扭捏捏的感情俘获,还有,常常反思自己的举止,这都是陆玄两辈子积累下来,刻烟吸肺的人生经验。 陆玄冷静了下来,认真的思考起最近一段时间,生活中出现的变量。 似乎唯一的变化,就是境界的突破...... 从原本的如卉九重,到触摸到了尘绝的屏障。 是因为尘绝境界的特殊吗? 陆玄想了想,没答案,放弃了。 记忆里,老观主从没说过尘绝境界究竟有哪些奥妙,想也白想。 还是那句话,想不明白的问题就抓紧放下。 拿不起未必丢人,放不下肯定痛苦。 陆玄在心里暗暗警惕了一番后,就心安理得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二十件一模一样的黑白道袍中,重新挑选一件换上,心安理得地躺到床上。 这二十件道袍,是陆玄从山下裁缝铺定制批发的。 黑和白,两者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正如世事,黑白从来难以分明。 陆玄躺在床上,想了想前世的生活,死去的父亲,想了想记忆里的老观主,想了想阿桃,又想了两个地狱笑话,然后就沉沉睡去。 每天午休两个时辰,穿越十四年来雷打不动。 毕竟努力也许会辜负你,但是睡觉不会。 你睡的每一个觉,虽然未必能美容,但都实打实的消耗了几个小时的生命。 陆沉一觉睡到了天色渐晚,被意料之中的破门声吵醒。 “滚出来,陆玄!” 曹无伤的弟弟,天门尊贵的核心弟子曹无敌,双眼通红的站在倾天观门口。 陆玄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曹兄,十年不见,如隔三千六百五十日啊。” 陆玄的的确确有十年没碰到过曹无敌了。 虽然穹窿山就这么大,但是因为陆玄太宅了,曹无敌似乎也很少出来闲逛,两人竟然一直没有遇见过。 不过虽然见的少,但陆玄对曹无敌的印象不错,小伙子很有担当,还很热心,上一次给他送过如卉境界的功法。 而且陆玄在看见曹无敌的这一刻,忽然心中泛起了灵光。 能接触到高级功法的核心弟子,又不是只有大头儿子一个人。 眼前的曹无敌,不也是一个核心弟子?! 陆玄这边在盘算着如何可着一只肥羊薅,曹无敌已经是目眦欲裂,拔剑出鞘。 “陆玄!” “我曹氏与你倾天观,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你竟敢将我兄长四肢尽废,腰骨折断!” 不给陆玄说话的机会,剑光闪烁,锋锐的剑芒已经刺向陆玄。 陆玄身影一点,泥鳅功施展,从剑芒边缘滑过,一瞬间就拉开数丈的距离。 他望着曹无敌,拿出了一观之主的气度与威严:“别人出千,被曹无伤剁手剁脚,曹无伤出千,我惩戒不得?” 目光炯炯,义正严词。 陆玄决意下山找曹无伤麻烦时,故意带着当年骗阿桃刷碗时用的水银骰子,等的就是此刻。 没理我都占三分,得理凭什么怕你追究? 砍人之前,最重要的就是讲清楚道理,这叫江湖规矩! 曹无敌闻言,怒火中烧,却没有道理可讲,开始无能狂怒,握剑的手上爆起了青筋。 “你欺人太甚!” 话不再多说,剑锋又起! 曹无敌心中实在恨极! 十年前他也在陆玄手中惨败,挨了数十巴掌,被迫交出宗门功法,俨然成了他的心魔! 十年来闭门刻苦修炼,极少出门,就是怕遇到陆玄这个魔障,破他心境。 可是今日旧仇还未报,又添了如此家仇! 不杀陆玄,此心何安?! 曹无敌咆哮着向陆玄杀来,剑势如龙。 “养成无敌意,就从斩你开始!” “这一剑,是我十年来闭关苦思所得,原本尚未命名,今日就命名斩玄剑!” 剑光恢弘,尚未落下之前,已经引动尘土飞扬,空气之中发出铮鸣。 陆玄站在原地,神情平静漠然,望着这一剑,撇了撇嘴,然后递出了一拳。 会的武功有限,只有一招美名“元绪”的王八拳。 一拳! 平平无奇,却蕴含万钧之力,在曹无敌惊恐的眼中如彗星放大! 嘭! 剑断! 人亦如断线风筝! 曹无敌被重重的砸倒在地,地面砸出裂痕。 “这一拳,名叫,破曹贼! 陆玄单手背后,道袍在风中摇摆,心里却微微叹息。 这下又要修缮地面了...... 曹无敌趴在地上,折腾了好几下才抬起头来,嘴里全是血,双眼也布满血色,惊恐之中更多的是不能接受。 “怎么会,怎么会!” “十年来我每日苦修,五更起,三更睡!练剑、练体、练内息,就为了能追上你,报十年前的两拳之仇!” “可是......怎么会!” “这不公平,不公平!” 十年苦练,含怒交手,竟然连一拳都已挡不住! 这样冰冷的现实,让曹无敌如何接受,他愤怒的咆哮起来。 陆玄平静地看着有些癫狂的曹无敌,表情漠然。 卷狗! 卷狗这个物种,劣狗驱逐良狗,破坏市场风气,拉低全人类幸福指数! 还说是为陆玄而卷?! 所以打不赢,怪他喽? 我难道要为自己天赋异禀、得天独厚而道歉? 他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冷笑一声。 “武道修行,从来是百舸争流,奋楫者先。” “真正的绝代高手,哪个不是踩着同代天才的累累尸骨登顶?” “你自以为努力,却不知道世上多的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 “远的不说,我就有一个朋友,比你天赋好上何止百倍?每日五更起,四更睡,全年无休!” “更可怕的是,他每日连如厕和吃饭的时间,都要严格限制在三十息之内,就连年夜饭都不例外,春晚都不看了!” “你比起他,付出的那点努力又算什么?!”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虚拟的卷狗,打败眼前的卷狗! 狗东西! 卷! 叫你卷! 老子把你卷成个精神病,看你特么的还卷不卷! 自己选的这条路,凭什么道德绑架我? 曹无敌如遭雷击,嘴巴张的大大的,双目失神,口中喃喃:“五更起,四更睡......” “如厕和吃饭也要控制在三十息......”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就在这时,倾天观的小院中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说得好!” 陆玄抬头,看见一个身材矮小、头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院墙上。 “武道修行,从来是百舸争流,奋楫者先。” “真正的绝代高手,哪个不是踩着同代天才的累累尸骨登顶?!” “无敌,你素来自负,以为自己已经努力到了极致,今日方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陆玄望着这突然出现的老者,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 早在曹无敌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门外还有一道气息。 那老者颇为自傲的说道:“想为师二十年前,在你这个年纪,就是如陆观主所言,五更起四更睡,抓住每一点时间修炼,才有今日的如卉八重修为!” 原来是曹无敌的师父,合着这是师承卷门,师徒双狗...... 陆玄打量了眼老者的满头白发,估算了一下曹无敌的年纪,最多也就是三十小几。 二十年前...... 他心中一震! 卧槽,就是说这哥才五十小几,就老成这个样子了?! 陆玄望着老者苍老的容颜,心里不禁一阵警醒。 五更起,四更睡...... 觉少,果然早衰! 第15章 否则下一个就锤你 陆玄虽然把曹无敌打吐了血,但还是表现得很有礼貌,望着曹无敌师父的眼神,热情四溢。 从曹无敌出场的那一刻,他就在琢磨着薅取尘绝功法的事情。 本来还有些担心,曹无敌这个层次,还接触不到尘绝功法该怎么办。 这下好了,打了个小卷狗,跟来个老卷狗。 想来以天门长老的身份,如卉八重境界,也该接触接触尘绝功法了吧...... 曹无敌的师父被陆玄望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个倾天观的观主的眼神奇怪。 他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颇有礼节地向陆玄点了点头。 “陆观主,老夫朱无在,跟着劣徒不请自来,打搅了。” “匆忙而来,也没带些礼物,还请不要见怪。” 陆玄表面自若,心里却一乐,说道:“朱长老何须多礼,都是邻居,亲如一家,哪有这些山下的穷讲究。” 到底是大宗门的长老,气度是不一样啊,上门都有伴手礼意识。 进门没带没关系,走的时候,倒是可以留下点什么。 朱无在看着五大三粗,但他为人却极其缜密,行事作风历来滴水不漏,因此在天门长老群中,有“朱无漏”的外号。 此刻,他看着陆玄,又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徒弟,内心陷入了一丝纠结。 按理说,因为倾天观的老观主来头甚是神秘,门主在三十年前,曾有过门规,令天门中人不可擅自侵犯倾天观。 老观主死后,新任的观主陆玄据说也是个不成器的,这规矩虽未取消,但也算是名存实亡。 天门的长老们,这些年来对倾天观也没有过什么关注。 今天他来的原因,是徒弟曹无敌怒气冲冲地上山,说他家与天门合作的赌坊被这个陆玄抢了银子不说,连他哥哥也被废掉五肢。 曹无敌立誓要与陆玄决个生死,求自己做个见证。 本以为爱徒作为天门的核心弟子,修为已有如卉三重境界,捏死倾天观这个不成器的观主,必然不在话下。 到时候就算门主责问起来,就说是陆玄自己狂妄挑衅天门,自取死路,徒弟最多挨两句责骂也就罢了。 哪想到来了才知道,此子竟然一拳就能将曹无敌撂倒! 先前那一拳,至少也有如卉六七重左右的实力了! 这等年纪,这等实力,说一句天纵之资也不为过。 假以时日,虽说倾天观的底蕴难以出个尘绝高手,但是到达如卉巅峰,那是十拿九稳的。 如卉巅峰,可是妥妥的江湖十人层次了...... 这就不能再把陆玄当成个小道观的观主了,而是至少要按照个大派掌门标准对待了! 至于说帮徒弟的哥哥报仇,那更是无稽之谈了。 一个山下的混混,被这等高手别说是废了,就算是杀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朱无在瞪了眼曹无敌。 这狗徒弟怕不是早知道陆玄不好惹,求自己主持公道是假,恐怕让自己顶上来帮他干仗才是真! 曹无敌被师父一瞪,忙低下了头,心中升起恼恨。 他来之前,回忆了下十年前的战绩,心里没底,所以求着师父,明面上说是见证,实则是来助拳。 结果没想到这老东西一看陆玄的拳头这么硬,竟然完全改变初衷,自己上赶着舔上了! 如此没有骨气的武者,就算练功再勤奋又能如何? 曹无敌埋下头,脸上流露出鄙夷和不甘。 陆玄可不在意朱长老有没有气节,更不在意曹无敌的情绪。 他见天门这个朱长老为人这么和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修行的事。 “我常常勉励徒弟,年轻嘛,就要不怕吃苦。” 陆玄深以为然:“是啊是啊,年轻是要多吃点苦头。” 这样老了吃苦才会习惯。 朱长老继续道:“不错,在这个凭实力说话的世界,只有拼命努力,才能不被打倒。” 陆玄一脸赞同:“是啊是啊,修行的意义,就是不被打倒!” 只要我自己主动躺下,就不会被任何人打倒。 “毕竟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要努力,你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朱长老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曹无敌。 陆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优秀的人还在拼命努力!” 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我的建议就是停止努力..... “陆观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想来背后付出的努力,也是远超常人想象。” 陆玄心虚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远超常人想象。” 我每天刻苦修行长达十分钟...... ...... 一番车轱辘话下来,曹无敌只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过。 就仿佛是跪着听了一整场励志专题演讲。 励志,但恶心,并且让他这个勤奋的后进生看不到希望! 他们怎么就这么能练...... 曹无敌满脸厌世,只觉人生虚无。 生而修行,我很抱歉...... 朱长老则赞许地看着陆玄,如觅知音,还想再说,而陆玄已经懒得再应付他了。 这老头一看也是个卷出了点精神问题的。 一个意思翻来覆水了几百句,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他都怀疑这老头是个写网文的。 陆玄开口打断了还要说话的朱无在。 “那个,朱长老啊,你看我们如此投缘,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方不方便。” 朱无在现在看陆玄,就像俞伯牙看见了钟子期,就像丁泽仁看见了他的姐,就像老八看见了秘制小汉堡。 突出的就是个一见如故! 他爽快的挥了挥手:“小陆啊,别客气,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都可以跟你朱老哥提!” 陆玄腼腆的说道:“那我就先多谢朱长老了。” “你看你,还是客气!自己人,赶紧说!” 朱无在此刻巴不得捞到一个人情。 “那个啥,麻烦您给我看看天门的尘绝功法.......” “啥?” “麻烦您给我看看天门的尘绝功法。” 道观小院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绝望中的曹无敌,眼睛陡然亮了! 我怎么没想到,姓陆的还有这一出! 他对十年前那次功法争夺战的挨打,可还是记忆犹新呢。 师父虽然狗了一点,但是肯定不能把宗门的无上功法交出去啊! 这俩人还不得把狗脑子打出来? 果然,在曹无敌期待的目光下,朱长老的脸色也是沉了下来。 当今天下,只有邾国王室、陀陀山和天门才掌握尘绝功法。 这是顶级势力的底蕴,怎么可能示人? 作为天门长老,他愿意和修为差不多的高手成为好朋友,但是可绝对不愿意让好朋友变成超级高手! 只见他嘿嘿冷笑了两声:“陆观主作为倾天观主,也是江湖中人,莫非不知道江湖的规矩吗?” “这无上的尘绝功法,老夫给得起,陆观主拿得起吗?” 陆玄眼睛一亮。 给得起? 那有什么拿不起的! 拿得起,放得下,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 “砰”! 在朱长老震惊的目光中,陆玄一拳把曹无敌捶倒在地,盯着他。 “我数十下,麻溜交出来。” “否则下一个就捶你。” 第16章 尘绝妙境 朱长老倒在地上时,脑瓜子嗡嗡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说好了数十下,原来是冲上来就抓着我脑瓜子捶,边捶边数。 一共捶了十下!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 但是他没想到这家伙的实力根本不容反抗! 从陆玄抓住他的那一刹那,朱长老只觉得自己是被一头上古传说中的暴龙抓住了。 这等实力,已经超过普通的如卉九重,只怕离尘绝境界也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任他如卉八重的真气如何鼓荡,在陆玄手中比起一只鸡崽子也好不了多少,而从第一捶落下,自己就彻底晕乎了。 十下捶完,朱长老只觉浑身气机都被捶散,经脉损伤严重,没个三五年不可能痊愈了。 陆玄安安稳稳地蹲在朱长老身前,一脸纯良,手里捏着纸笔。 “您说,我来写。” 朱长老很想表现出点气节,但是看了看陆玄腿边的铁锹,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人生自古谁无死,埋骨何须桑梓地! 这种话说到底,是他们用来给新入门的小孩子洗脑用的。 活到他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好话都是留给死人的。 活着,那比什么都实惠。 ...... 陆玄很讲诚信,拿到功法后,放走了朱长老和曹无敌。 曹无敌压根没想到身为天门资深长老的师父,竟然和自己一样被捶了。 临走时看向陆玄的眼神,虽然还有仇恨,但是却少了点斗志,多了点痛苦。 人生就是这样,幸福和痛苦往往都是比较出来的。 曹无敌如果只比陆玄差一点点,那还能激发出斗志,可是他差的是亿点点,那就只能激发出痛苦了。 并且随着岁月发酵,这差距还在不断扩大,等到若干年后,曹无敌都成骨灰了,陆玄还在躺着进步的路上。 这条路地久天长,没有终点。 看着曹无敌那无助弱小、又焦急痛苦的神情,陆玄都想张嘴劝他想开点,又怕他真的想开了,自己就没乐子看了。 快乐要建立在别人肉眼可见的痛苦之上,否则还得自己脑补,内啡肽的分泌都得减少一半。 等到两人离开,陆玄就盘腿坐在院子里,安静地把刚才记录下来的尘绝功法读完,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怪不得自己会感到情绪有些失控,原来是因为修为触及到了尘绝领域。 尘绝境界,顾名思义,是一个与红尘隔绝的境界,生命层次跃升到新的台阶! 与之前的初觉、如卉两境不同,并没有九重划分,尘绝境界仅仅只有小成和大成两个门槛。 从初入尘绝需要经历的第一重考验,就是制服情绪与欲望。 根据《天功.尘绝篇》的总纲介绍,在这一过程里,会出现六欲抖擞、七情繁盛的情况,而修行者要想办法克服,不让情绪和欲望侵犯理智。 直到有一天,能够静心如水,就达到了尘绝小成之境。 而想要达到尘绝大成境界,则需要漫长的积累。 陆玄看完后,心中轻轻感慨。 还挺难。 怪不得三大宗师里,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太监,合着都是为了消减情欲? 真是猪向前拱,鸡向后扒,各有各的门路哈。 不过上回看到天门门主斯命达,看着也是情绪挺稳定的一个老头,说不定他已经达到小成....... 陆玄倒是不再纠结,继续低下头通读全本。 不长,算上总纲和真气运转的法门,总共也就四五千字,陆玄花了半个时辰就扫完了,脑海中意料之中的响起提示音。 “叮!” “恭喜宿主百脉得到下一境界的修行功法,达成晋升的必要条件!” “修为瓶颈突破,恭喜宿主晋升尘绝妙境!” 嘿,尘绝妙境。 陆玄顿时感觉自己浑身的真气运转速度变快了起来,就如同先前在体内是小溪流淌,而此刻是大河奔涌。 心念一动,浑身气息鼓荡,离体半尺处出现了一层真气形成的屏障。 陆玄看了看周身,满意的点点头,这应该就是尘绝境界战斗上的最大特点,真气外放。 按照功法总纲所说,刚刚晋升尘绝,可以浑身鼓荡真气半尺,形成屏障,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到了尘绝小成,就可以将真气激射而出,洞石穿金。 至于到了尘绝大成,则可气息运转不休,剑气激荡十丈,斩破云门。 至于云门是什么,没有写清,陆玄也懒得猜。 而与此同时,就如同开闸放水一般,丹田处随着真气的迅速运转,竟然凭空又生出了许多新的真气,越来越多的真气在体内流窜,甚至开始慢慢往脑上窜。 这算什么? 修炼上头了? 陆玄谨慎地感受着真气的运转,发现一团团如同雾状的真气盘桓在脑丘处,但是似乎被一层薄膜挡住,只在外乱转。 陆玄同时生出两个反应。 咦!我对身体的掌控竟然已经强到了可以进行内视?! 咦?这层薄膜是什么? 心念一动,脑丘处稀薄的真气凝聚成棍状。 让我来蹭蹭...... ...... 与此同时,从倾天观到天门的山道上,朱长老和曹无敌一前一后,一瘸一拐。 两人都沉默不语,朱长老面色难看而深沉,曹无敌面色难看而忧伤。 “无敌啊。” “师父。” “今日的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私自泄露宗门功法,乃是大罪,更何况他今日泄露的是尘绝功法。 《天功.尘绝篇》乃是天门的顶层功法,这是到达如卉七重以上境界的核心长老,才能被门主亲自传授,目的是为了让长老们感受高深的武道机要。 一旦被门中其他人知道自己为了活命,把宗门的无上秘法卖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剥夺长老身份,关上几十年禁闭。 一辈子才多少年啊,如卉武者没病没灾也就活个一百五十岁,他如今已经五十多了,要是再关个五十年,等气血衰败,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曹无敌连忙点了点头:“师父放心,今天的事,我就算被打死,从穹窿山上跳下去,也绝不会提起一个字!” 听师父这么一说,他也心虚的很! 到时候宗门真要是追究起来,陆玄的尘绝功法是从师父这里拿到的,那他的如卉功法是从哪拿到的呢? 哦,原来是从曹无敌这里拿到的,奖励一套三刀六洞套餐。 想想就不寒而栗。 走着走着,朱长老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曹无敌。 “怎么了,师父?” 朱长老的神情有些奇怪:“无敌啊,为师忽然想到,你说如果陆玄以后用此事要挟我们,该怎么办呢?” 曹无敌认真想了想:“师父,据徒儿了解,陆玄的行事风格,不会这样。” 毕竟他上一次给了陆玄功法,十年来也没被陆玄以此要挟过。 朱长老面色一冷:“幼稚!不管他会不会,怎能把性命握在旁人手里?!” “况且,宗门功法泄露出去,损失的到底是宗门的利益!” “身为长老,宗门利益必须高于一切!” 曹无敌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的师父,表情有点发懵。 师父平日里的个人风格,似乎是个人利益最高来着...... 只听朱长老义正严词地说道:“为今之计,还是要主动出击。” “我决定了,要向门主通报此事。” 曹无敌望着朱长老的时候,朱长老也在望他,眼里流露出的,是不近人情的冰冷。 初夏的晚风暖洋洋的,而曹无敌浑身冰凉。 他忽然明白朱长老是想怎么向门主禀报,刚想张嘴,脖颈已被掐住。 “师......” 咔嚓! 曹无敌话还没说完,脖子已被拧断,到死之时,眼中布满惊恐和不可置信。 那一晚,天门的弟子们,看见朱长老抱着徒弟曹无敌的尸体,神色悲怆地跪在了门主的殿外,声量高而悲怆。 “朱无在识人不明,教徒不严,被徒弟曹无敌盗取《天功.尘绝篇》,私传倾天观观主陆玄。” “我已手刃劣徒,求门主责罚,并出手缉拿倾天观陆玄,以正门规!” 第17章 我陆某人都要把他打到医保卡欠费 朱长老在门主的殿外跪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门主的露面,殿外的广场之上反而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他内心开始感到了一丝惶恐。 “莫非门主有意迁怒于我?” 虽然天门门主始终不曾露面,但朱长老的一声吆喝和跪地痛哭的行为艺术,已经吸引了许多长老弟子的围观。 天门作为天下第一宗门,门内弟子与长老们的归属感和荣誉感素来极强,陆玄的作为不出所料的引起了众怒。 “什么玩意儿,一个芝麻大点的道观,还反了天了!” “竟敢染指我天门的无上功法,该死该死!” “请长老出手,现在就把陆玄抓来正法!” “杀杀杀!” “求门主赐下法旨,令弟子与众长老去捉拿陆玄。” 然而任由门外沸反盈天,幽深的殿内始终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从一片阴影处走出一个脑袋很大的、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 是门主斯命达的关门弟子,阿桃。 “阿桃,门主呢?” 朱长老看到来人是门主的关门弟子阿桃,慌忙问道。 天门的执法长老也追问道:“阿桃,门主在干嘛?” “为何出了这等事端都不露面?” 天门的执法长老,地位凌驾于众位长老之上,在门内的威望极重,地位仅在门主之下。 此老不仅资历极老,而且实力极强,有如卉九重境界,也位列在天下十人,排名第六。 门主曾当众点评过,如果不是他登顶如卉巅峰时年龄已经很大了,气血略有衰败,极有可能冲击尘绝境界。 不过阿桃作为门主的关门弟子,显然并不十分敬畏执法长老,只是淡淡的说道:“师傅在闭关,有什么事情等师傅出关之后再议。”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执法长老打断。 “纵使门主不肯露面,此事也绝不能再拖延,务必要尽快将陆玄捉拿回天门受审。” “天门无上功法,绝不可轻易外传!” 阿桃抬头看了一眼执法长老,苍颜白发,浑身却透露出一股凌厉的气势,说话时充满正气,令人无可辩驳。 一旁有不少长老纷纷附和。 “执法长老说的不错,天门的不传秘法一旦被陆玄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错,这等小事,倒也不必等门主命令。” 执法长老沉吟半晌,看向阿桃:“阿桃,此事需要你做个见证。” “事关宗门兴衰,我等无意擅作主张,只是事急从权,才没能等门主他老人家的命令。” 坐到执法长老这个位置,需要的不仅是实力,还要心智缜密。 阿桃神情一滞,迟疑的点了点头。 而执法长老又望向跪在地上的朱长老。 “小朱,此事也怨不得你,你先起来说话。” 朱长老连忙站起。 “我问你,你可曾与陆玄交过了手。” 朱长老说道:“不敢隐瞒执法长老,说来惭愧,我之前已与那陆玄小贼交手,不仅未曾拿下他,反被击伤。” 朱长老心中门清,此时此刻绝不能隐瞒陆玄的实力。 他亲手击杀曹无敌,演了这么一出,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用宗门力量,将陆玄彻底击杀,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 如果因为自己含糊其辞,导致执法长老误以为陆玄的修为,与门中普通弟子差不多,到时候命令自己带队去缉拿陆玄,那场面就好玩了。 很难不被打死。 而朱长老此言一出,不仅令在场的所有弟子,也令长老们哗然出声。 在天门弟子与长老的心目中,倾天观不过是一个乡野道观,就算是倾天观的老观主,也不过是实力略强的江湖武人。 更别提后来继任的观主陆玄,如今不过三十来岁,实力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抵得过天门的长老。 更何况朱长老,正值当打之年,又是门中出了名的修炼狂,一身战力,在长老中是保五争三的存在! 就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执法长老,此刻脸上也流露出一丝讶然。 他眯眼望向朱长老,甚至有些怀疑,这老小子在危言耸听。 倒是另一位平日里与朱长老关系良好的风长老,开口问道:“老朱,依你所见,这陆玄的实力究竟如何?” 朱长老犹豫半晌,又看了看执法长老,咬了咬牙道:“远胜于我,依我所见,只怕虽比执法长老差些,也不远了。” 听闻朱长老所言,平日里对他言行颇为熟悉的众多长老弟子,都面露惊色。 他们素来知道,朱无在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敢这样说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而正因如此,才更令他们心惊。 要知道,执法长老乃是如卉九重巅峰的高手,战力之强,位列江湖第六人! 如果据朱长老所言,陆玄与他差不多,这得是什么概念? 准天下十人的水准? 就连站在殿门外的阿桃闻言,都眼神闪烁。 执法长老闻言,嘿然冷笑了一声。 “既然小朱是如此想的,那便让老夫亲自去一趟,看看我这三大宗师之下的江湖第六人,究竟有没有本事把他抓来正法!” 朱长老听闻执法长老的语气,也明白自己激出了他的火气,心中暗喜。 这其实正是他想要的局面。 陆玄先前按住他的头,连锤十下,侮辱性倒不提,主要是那种无法挣脱的压倒性力量,实在令他心有余悸。 他想了想,又怕执法长老万一在陆玄这里翻了船,到时候更难收场,于是笑呵呵的提议。 “执法长老亲自出手,自然万无一失。” “不过这等扬我天门威望的盛事,倘若我等其余长老弟子,不能亲眼见证,未免可惜。” “不如让众长老弟子一同前往,到时观摩执法长老如何擒拿贼子。” 到时候如果执法长老翻了车,大家还可以以众敌寡,上去群殴陆玄。 总之无论如何,朱长老都决心今天要借用天门的力量,击杀陆玄! 一解后患,二来,为无敌报仇! 朱长老眼中寒芒闪烁,把曹无敌的死,算在了陆玄头上! 众位弟子与长老纷纷附和,自发组织成庞大的游行队伍,从殿主门外的广场向倾天观开去。 唯有站在门口的阿桃,看着浩荡离去的人群背影,眼中浮现了浓重的忧虑。 他咬了咬牙,最终神色坚定,重新推开厚重的殿门,走入阴影之中。 ....... 陆玄被观外的动静吵醒时,对自己的梦感到颇为失望。 他梦到了红烧肉,但还梦到了久违的大学室友。 眼睁睁看着这狗东西吃光了一整盆,连油汤都给舔干净了,还拉着饥肠辘辘的自己回宿舍拼刺刀。 简直晦气。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失望。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梦都不能掌控,何谈掌控自己的时长? 陆玄醒了醒神,仿佛听见门外有人骂自己。 “狗东西陆玄!” “快点出来领死!” “不要当缩头乌龟!” “你个软蛋,快点出来!” 梦里的余怒未消,外面竟然还有人骂那么难听的话! 软蛋....... 陆玄捏了捏拳头,从床上站了起来! 不管今天是谁在外面叫嚣,我陆某人都要把他打到医保卡欠费。 第18章 一夫当关 陆玄一把拉开了自己道观的大门,看清了外面的场景后,又一把将门踹上。 门外乌泱泱挤了上百号人,整得他社恐都发作了。 “滚出来陆玄,我看到你了!” “你看你缩头乌龟的样子,像什么男人!” “还没打就怂了,枉为高手!” ...... 外面是成片的喝骂声,搞得陆玄心理压力很大。 看到那么多人举着火把堵在门外,他立刻意识到了,十有八九是他勒索功法的事情败露了。 “不应该啊,这种事情,曹无敌和朱长老只要脑子没有坏掉,不该泄露出去啊.......” 莫非长老级别的犯事,处罚会比较轻? 还是说朱长老格外刚正不阿,宁愿接受天门森严的门规处罚,也要维护宗门利益? 陆玄又把门打开了一点儿,向外望去,果然见到朱长老畏畏缩缩的站在人群之中,而曹无敌不见踪影。 得,看来长老级别的处罚力度是比较低,现在还能站着出来看热闹。 这时候,陆玄发现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个苍颜白发,身着青色长袍的枯瘦老者,正怒视着自己,显然应该是天门中的大人物。 “姓陆的小子,你竟敢蛊惑核心弟子,窃取宗门不传的尘绝功法给你!” “老夫今日势必要将你正法,让天下知道我天门法度之严,触之即死。” 陆玄挠了挠头,这话就不太爱听了。 什么叫“蛊惑核心弟子,盗取尘绝功法”? 如卉功法是曹无敌背给我听的,尘绝功法是那位朱长老背给我听的。 他们拿功法换他们的命,都是公平交易,这叫什么蛊惑?! 怎么把我一个良心生意人说的像情感骗子一样。 他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人群中的朱长老大声疾呼。 “执法长老不必和这贼子废话了!” “此子诡计多端,还请执法长老迅速斩杀此子,为我爱徒报仇!” “可怜我无敌徒儿,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却被此子所误,走上一条不归路,老夫如今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长老言语悲怆,声声泣血,说着说着眼角流下泪来,看得左近的长老弟子们个个动容,纷纷对陆玄怒目而视。 陆玄听到这里,面露恍然之色。 原来是这个老小子搞鬼,听话里的意思,曹无敌是死了?! 虽然他对曹无敌这小子也没什么感情,但是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一脸苦哈哈的年轻人,转眼就命丧黄泉,还是让陆玄心生感慨。 这就是命运无常啊。 在这种尔虞我诈的修行世界,拜错师门可比入错行、嫁错郎要严重的多。 尤其是一想到曹无敌十年前还给自己提供过学习资料,况且他们家的赌坊也一直对自己的经济做出了不少支持,陆玄的心里就更有些不是滋味了。 陆玄还想要解释两句,但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枯瘦老者,已经不容他张口。 一袭青衣如风,当面掠来。 陆玄心里一惊,只从这一下出手就能看出,这老者的实力要比朱长老高多了。 只见枯瘦老者的五指,隐隐闪烁出金金属的色泽,并且招式精妙绝伦。 陆玄只是一个恍神之间,就已经被漫天虚影包围住,前后左右上下,无处不是青衣老者的指爪虚影。 “尝尝老夫的五罗轻烟手!” “好快!” 陆玄顿时感到压力山大。 他穿越以来打过的几场架,每次要么就是以一个大境界压人,要么就是先发制人,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青衣老者这样凌厉的攻势。 一旁的天门众弟子与长老们,也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天门的绝学!” “不愧是执法长老,三大宗师之下的天下第六人,出手瞬间就占据了上风!” “野狐禅就是野狐禅,在我天门正宗面前都是花架子罢了!” “是啊,是啊,这家伙看起来战力也不过稀松平常。” 见此情状,陆玄败亡只在瞬息之间,朱长老心中又是高兴,又不是滋味儿。 老夫明明也很能打的...... 多年以来他拼命修炼,心里一直隐隐有着超越执法长老的野心,如今看到打自己像打小孩一样的陆玄,被执法长老轻松压制,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与朱长老实力相仿、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风长老,忽然轻咦了一声。 场面上的战局瞬间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原本身影始终包围着陆玄的执法长老,忽然被迫退了半步。 一个圆头圆脑的胖长老瞪了眼风长老:“老风,你姨什么姨!执法长老他老人家早就不沾姨娘了!” 风长老皱着眉头道:“不对劲。” 胖长老瞪大了眼睛问道:“有什么不对劲?我怎么没看出来?” 朱长老也面色一变,轻声道:“这陆玄,应付的未免太轻松了些。” 众多长老弟子们此时再看战局,也纷纷发现,虽然执法长老的身影无处不在,层层叠叠的包围着陆玄,但似乎始终不能真正的伤到他。 而反观陆玄在执法长老如此澎湃的招式压制之下,竟然神情仍然自若,丝毫看不出压力。 要知道武道比拼,一旦招式落后,想要维持战局不败,就要以成倍,乃至数倍的真气消耗为代价,来抵消招式上的分毫劣势。 一招慢,便招招慢,这是自古以来的武学至理。 此时此刻在众人围观与说话之间,战局之中已轮过数百招,饶是以执法长老如卉九重的境界,也已感到了真气的匮乏。 而招式落后,本应数倍消耗于执法长老的陆玄,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偶尔出手犯错,也不过手忙脚乱一阵,丝毫看不出败象。 那感觉,就好像陆玄虽然招式生疏至极,但体外总有一层保护罩,将执法长老迫于一尺开外...... 在场围观的众人,此时心中都不由升腾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纷纷望向朱长老。 而朱长老的眼中更像是见鬼了一般,大叫道:“不可能!” “他今天晚上才刚刚得到尘绝功法,除非他是谪仙人之姿,否则不可能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就完成突破!” 然而就在朱长老这句话说完,战局之中传来一道清喝,紧接着,一声脆响! “庐山升龙霸!” 陆玄使出元绪神拳之上勾拳,并配了一个响亮的口号。 咔嚓! 那是骨头裂开的声音,继而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哼。 这一拳正中执法长老的下巴,也击中了在场所有长老与弟子们的心巴! 怎么可能?! 执法长老贵为江湖第六人,竟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击中! 然而执法长老到底是三大宗师之下的天下第六人。 即便被一拳击碎了下巴,他仍然保持了极强的战斗意识,后仰时并没有后脑勺着地,而是做了个倒空翻,稳稳落地,然后侧头随口一吐。 “噗!” 这一口,至少吐掉了价值小二十万的牙。 又狼狈,又潇洒! 看得身后上百个将执法长老奉为神明的弟子,心头一酸。 执法长老还要再上,却被朱长老急忙止住。 “执法长老何必苦战。” 朱长老也脸色难看,没想到强如执法长老,面对陆玄也下风至此! 他阴恻恻的望着门前月下的陆玄,长身道袍,风流而立。 “此子纵然谪仙之姿,毕竟也不是真的谪仙!” “我们在场光是如卉五重以上的长老就有十余人,让弟子们掠阵,我等一拥而上,一人一刀一拳,将他了结了,岂不省事?” 执法长老闻言,眼中露出迟疑之色:“我堂堂天门,出动十余个长老围攻一个后辈,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朱长老道:“执法长老何必多虑!此地没有外人,我们将陆玄击毙之后,事后就说是执法长老一人所为,当今天下,谁敢质疑。” “更何况执法长老的实力天下谁人不知,若是全力以赴,斩杀这小子自不在话下。” “可拳怕少壮毕竟不是虚言,执法长老年事已高,倘若真与此子拼出个你死我活,难免留下暗疾。” “执法长老还要为日后争取江湖第一人,甚至冲击宗师考虑啊!” 执法长老一听,歪了头想想,嗯,不错,有理。 虽然老夫不太可能再冲击第一人和宗师了,但是最好不要留下暗疾,影响晚年生活质量。 他再看向朱长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错,小朱爱我! 知道为我的身体考虑,以后可以考虑让他接我的班! 身后的一群长老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执法长老你放心,今天这小子死了,百分百是你杀的。” “今天杀了个小子的功劳,谁敢跟执法长老抢,我老于就跟谁急!” “我们出来混的名门大派,最讲究的就是诚信,说是执法长老杀的,就是执法长老杀的!” “我老孟就是执法长老的左膀右臂,我老孟的刀砍到这小子身上,就是执法长老持刀砍在这小子的身上!” ....... 陆玄站在对面,听到朱长老和执法长老的对话时,脑袋上浮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等到听到天门的长老、弟子们纷纷表态时,脑仁都疼了。 听这哥几个的意思,是打算开一个“杀陆玄学术会议”,温一壶酒合力把他杀了之后,再出一篇关于杀陆玄的顶刊论文。 第一作者已经内定执法长老了。 这算不算是赤裸裸的学术舞弊啊..... 而这个会议最大的问题在于,你们tmd也不知道是什么水平,就要准备砍死我?!!! 陆玄撸了撸胳膊。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与其自卑伤害自己,不如普信伤害他人? 从通过刚才和如卉九重巅峰的执法长老交手,陆玄已经确定,当他晋升尘绝的那一刻起,的确已经在生命本质上,与如卉武者产生了隔阂。 这种感受最明显的体现在于,他发现无论执法长老如何用力,都不能突破他身上的那层外放半尺的真气,更不能触碰到他的衣角。 而自己,只要想,随时就能打到执法长老的脑瓜子! 这种感受给陆玄带来了某种错觉般的灵感。 正当天门的长老和弟子们还在热火朝天的开展诛杀陆玄学术会议时,忽然被一声巨响震得浑身一颤,同时看向前方。 “哐当!” 黑暗的夜色被上百火把映照得通红。 穿着黑白道袍的青年道士,拆下了道观的巨大的铁门,单手握持。 那青年道士身材单薄,五官如玉,在通红的夜色里,握着巨大黢黑的铁门,产生了某种扭曲的、反差的美感。 他神情平静,可正是这种平静,在当下的场景中,又显得尤为倨傲。 他说:“他吗的,别墨迹了!” 他说:“你们一起上吧!” 这就叫,一夫当关,我要打一百个! 第19章 最朴素的道德观念 此时此刻,天门的门主殿内。 浓重的阴影之外,阿桃跪伏在地。 “他偷学了我天门的功法,现在却还要我去救他,这恐怕没有道理。” 阴影之中,传来一道苍老而雄浑的声音。 阿桃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无意为师兄开脱,只求师傅能看在倾天观与天门的渊源上,饶我师兄一命。” 阴影中久久不再传出声音。 阿桃见状咬了咬牙齿,心中发冷。 “如果师傅不能同意,师兄今日倘若死于天门之手,阿桃也不愿意再活了。” 阴影中的声音变得戏谑起来,可是仔细听来,又能感受到那声音中的冰冷与不近人情,仿佛与世俗隔着远远的一层。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威胁为师了?” 阿桃以头抢地,声音平静而决绝。 “弟子当然不敢。” “师父十年来培养弟子,用心良苦,弟子没齿难忘!” “只要师父能放过师兄,阿桃愿意断情绝欲,成全师父!” 殿内泛起了漫长的沉默,继而黑暗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痴儿,你何必说这种话。” 阿桃的脑袋着地,声音平淡,似乎诉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十年来,阿桃所得到的修行资源,就算是宗门的长老都难以比拟。” “师傅常常教诲阿桃,要加快修行,不得懈怠半分,尽快达到尘绝。” “却从来不和阿桃说,达到尘绝之后,又要做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 “修行者追求更高的境界,岂非是本能?你不必多想。” 阿桃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来,虽仍然跪在地上,但目视前方,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在倾天观时,师兄曾告诉过我,做任何事情,都该知道其意义再去行事。”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显得冰冷和不耐烦。 “让你尽快晋升尘绝,当然是为了让你能守护宗门,有朝一日不仅能成为天门的苍天大树,也能庇护天下人!” 阿桃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惶惑,还有一丝凄凉。 “可是师傅......” “你想的太多了,你在倾天观学到的那些东西,对你并无什么益处。” 黑暗中的声音冰冷。 阿桃轻轻笑了一声,意味难明,头颅重重地扣在地上。 “也许吧。但是无论如何,我仍要请师父保住我师兄一命。” 片刻的沉默之后,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似感慨,似叹息。 “痴儿。” 一道风声从阿桃耳边轻轻掠过,离开门外。 留着阿桃一个人跪在原地,眼神空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周身竟然在轻轻颤抖。 从那个春夜算起,他拜入天门已经十年了。 十年来,师父对他很好,修行资源上,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功法秘籍,向来是予取予求。 但是对他唯一的要求,是远离过去种种羁绊,斩断未来种种情愫。 达成师父所谓的不近人情。 因此他不得不刻意疏远过去最亲近的师兄,也不得不压抑个性,在门中扮演起越来越孤傲冷漠的形象。 惟其如此,才能在修行一道上勇往直前。 可是长久以来,他的心里都充满了不安。 他是进了天门数年之后,才听说关于尘绝境界的寿数,最高只能达到三百岁。 而据长老所说,门主天纵奇才,不仅逆活出了第二世,而且曾经培养过两个弟子,都曾达到了尘绝境界。 不过那两人刚刚晋升尘绝,就前往了域外,从此再也没有被旁人见过。 这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曾听到过倾天观的老观主,也就是他真正的师父,在晚年神志不清时,絮絮叨叨的提到过。 邾国,是一座森严的牢笼。 千年来不曾有人出去。 而老观主,是千年来,唯一一个得以从外面进来的人。 ...... 天门的众多长老与弟子们都疯了,也都怕了。 他们面前那个穿着黑白道袍的青年道士,冠面如玉,可是行为举止,却像一只人形暴龙。 那扇巨大的铁门,在他手中如同一面玩具一般,被肆意挥舞,每一次挥动,都将一个弟子或长老砸的筋断骨折。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已有近半的长老弟子倒在地上。 太猛了,也太彪了! 执法长老面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自己刚才一个人上去打,没占上风。 现在一群人打,还占尽下风! 他用眼神瞪了一眼朱长老,意思是,现在怎么办? 朱长老也快疯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拉了整个天门的精锐力量过来,却还是对陆玄无可奈何。 想过他猛,但是没想过他会这么猛! 尤其是这个家伙,手握数百斤重的大铁门肆意挥舞时,简直神挡杀神,他刚才刻意离的最远,仍然被扫到了一下肩膀,此刻的左臂简直痛到麻木。 而打到现在的陆玄,已经彻底上头了。 他这辈子很少打架,绝大部分的战斗,都发生在前世的游戏中。 可是今天,当他手握巨大铁门,以一挡百,觉得内心中某些原本不属于宅男的狂野一面。 被点燃了!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你们天门的,都这么怂嘛!” “今天,我陆傲天要打一百个!” “天门鼠辈,都快来受死!” ...... 垃圾话面对面喷,好爽! “混账!” 执法长老被气的须发皆直,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朝陆玄扑来。 “来的正好!” 陆玄眼睛一亮,手腕一翻,铁门如蒲扇,而执法长老像苍蝇一般,只听砰的一声,便被扇飞了出去。 “执法长老!” 一众怂在后面的长老弟子们,纷纷扑过去抢救。 执法长老被扶起时,“噗”了一声,又吐出了一口血痰,夹杂着十数颗牙齿。 他面色阴狠的望向陆玄,口齿已经含糊不清,字字漏风:“好,好,好极了!” “当年门主心慈,容下你们师徒在穹窿山开立道观,不曾想,三十年下来,竟养虎为.......” 砰! 执法长老话没有说完,就被铁门一扫而飞。 陆玄将铁门重重的砸在地上,倚门而靠,神情鄙夷。 “这怎么打不过,还开始攀起交情来了?” “我们之间又不熟,搞这一套干什么?” “当年开道观的是我师傅,又不是我,你要是实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下去和他说。” 刚刚才将执法长老扶起的天门中人,看见执法长老话都没说完,又被干趴下了,心情彻底崩溃了。 作为天门的弟子长老,平日在外面,从来都是别人话说不完,被他们打趴下。 而今天情况完全反了过来,让他们感到既害怕又害怕,还有一丝恍惚。 这个世道就没有正义和公理了吗?拳头大就可以不听别人说话吗?殴打老年人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吗? 而即便他们心中愤慨不已,打上了头的陆玄仍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陆玄一手抵住铁门,长身而立,一只手向人群中的朱长老勾了勾。 “康芒, 北鼻!” 朱长老害怕极了,他畏惧的向人群后面缩了缩,向左右看了看,准备一有机会就立刻逃跑。 然而逃不了! 当他刚有动作时,陆玄已经身影如电,一步掠过人群,站到了他面前! 巨大的铁门如剑一般,指在朱长老的头顶。 “快退快退!快退!” 众多天门弟子看到陆玄站到了他们面前,立刻往后退了几丈远,这就把朱长老凸显了出来。 “你对我很有怨气?” 陆玄站在朱长老面前,他比朱长老高了半个头,眯眼俯视着他。 朱长老看了看左右两边弃他而去的天门中人,又看了看陆玄,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绝境,双眼通红,仰着头怒吼。 “老夫与你,怎能没有仇怨!” “老夫被你勒索去功法,若不杀你,怎能安心!” “若非是你逼到这个份上,老夫怎么会杀了无敌?” 陆玄眉头一挑。 原来曹无敌是被朱长老杀了。 他看了看天门那么大的阵仗,又得知曹无敌被杀的消息,顿时对朱长老的想法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算意外。 这很符合他们这些修行的坏胚子的行事作风。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凭你的身份要借助天门讨伐我,总是有办法的,何必非要把曹无敌杀死?” 朱长老面色变幻了一阵,最终神情阴冷的说道:“我泄露功法的事情已被无敌知道了,他活着一天,此事就有泄露出去的可.......” 砰! 朱长老话没有说完,突然卡了壳。 朱长老头顶的铁门,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重重轰在他的天灵盖上。 发力集中,尘绝境界的一击,十成力那种。 巨响之后,朱长老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顺着脑瓜子从上往下流,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最终倒在地上。 他临死时留下一句话。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陆玄的双眼之中冷漠而渊深,平静的擦了擦手。 “最烦听你们这些坏种的自白。” 他不想听朱长老做任何的辩驳。 他不是个道德君子,否则也做不出强抢功法的行径。 但他更不是怜悯坏人的圣母。 这在他眼里,属于缺心眼行径。 他的眼界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朱长老是个恶心玩意儿,坏胚子一个。 继续活着,对广大人民群众的福祉会产生很大威胁。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恶心玩意儿从头到尾一直叫嚣着想杀他。 谁想杀我,我就杀谁。 这是一个对自己生命负责的好同志,最朴素的道德观念。 第20章 你绝对打不死我 这是围剿倾天观战役以来,出现的第一例死亡。 朱长老的死对于在场的天门群众来说,是一次极大的心灵创伤。 作为天门中地位争五保十的长老,朱长老就这样轻飘飘的死了,尸体像一只死狗一样被扔在地上。 地位不如他的长老弟子们,纷纷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轻贱,原来天门中地位尊崇的长老,死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不堪。 地位与朱长老相当或者略胜于他的长老们,则不免感到兔死狐悲。 堂堂天门,在这邾国中,地位何其煊赫,而走到了朱长老这一步,要迈过多少不易,付出多少努力。 可是如今在一砸之下,一切都化为烟消云散。 朱长老被一铁门拍死,那轮到他们又能抗住几下? 想到此处,所有人再看上陆玄的眼神,都已经充满了畏惧,生怕下一刻,陆玄就冲到自己面前来一下。 而杀掉朱长老后,陆玄忽然觉得心情变化了许多。 先前那种躁动的、疯狂想要战斗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双眼之中摄人的红光也悄然消退,整个人恢复了清明的状态。 仿佛宣泄掉了一些憋的难受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贤者。 陆玄心中感慨了一声。 似乎又是尘绝境界的副作用,放大了心中嗜杀的情绪。 看来是通过暴力的手段,有效疏解了暴力的情绪。 也许这就叫,以暴制暴...... 他看了看满地哀嚎的天门众人,还有颤颤巍巍望着自己,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的长老和弟子,挠了挠头。 “还打吗?” 众多天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能做出决断,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退缩的意味。 就在这时,忽然从角落处传来一道愤怒不甘的声音。 “打!当然打,快去请门主来,今天就算拼尽天门的一兵一卒,也要将你的贼子铲除!”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看见重伤倒地不能再起来的执法长老,正一脸怨毒的望着陆玄。 “这......” 其余的长老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决断。 陆玄叹了口气,重新抓起插在地上的铁门在手里掂量。 “要打要和,你们能动弹的人说个准话,不要总是听一个老残废摆布呀......” 实话实说,打到现在,陆玄觉得也差不多了。 再打下去,他就真要把天门灭门了...... “你!” “众天门弟子再不快动手!一律做判宗处理。” 执法长老一脸狰狞,狂怒着向犹豫不决的弟子们发号施令,使得还有战力的弟子们面露挣扎神色。 陆玄举起了铁门,却没有对其他人动手的意思,朝执法长老身前走去。 他妈的这老东西,是非要把宅男往不归路上逼啊! 先打死再说! 正当陆玄铁门举起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道劲风袭来,他本能地挥门去挡。 铛! 一道无形的气机与铁门发生剧烈的碰撞,力度之强,令陆玄倒退数丈! 好强! 陆玄顺着气机袭来的方向看去,远远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如移形换影般向倾天观掠来,明明没怎么动作,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有点酷炫啊。 陆玄微微张嘴,率先认出了来人,心里有些羡慕。 他虽然已到了尘绝境界,却没有修炼过什么像样的轻功。 泥鳅功是身法,不能赶路用。 他催动全力急速前行时,每一步踩在地上溅起数丈高的尘烟,可以日行千里,却不能像斯命达这样乘风而行。 属于莽夫型赶路。 当那道身影靠近倾天观时,天门的弟子长老也看清了来人,纷纷激动地大叫了起来。 “门主,替朱长老报仇啊!” “您再不来,天门今日就要被这恶贼屠戮殆尽了,门主!” “门主,快出手杀了这个恶贼!” ...... 来人正是天门的门主,也是传闻中的当世最强者,斯命达! 斯命达一身黑袍,身形高大,面色威严,在天门众人的呼喊中站到了陆玄面前,却没有理会弟子长老们的哀嚎,而是神色有些感慨的看着陆玄。 “当年你师傅带着你初来穹窿山时,我曾试过你的根骨,平庸至极,断定你甚至难入如卉。” “却不曾想,倒是老夫看走了眼,你在这个年纪成就宗师之位,证明了你的天赋,比起阿桃也不遑多让。” 陆玄有些讶异斯命达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如此平和,仿佛刚才打翻天门众人的不是自己,玩笑似的轻笑了两声:“那当然,我的天赋肯定是要比阿桃好嘛,要不然当年我怎么能做他师兄嘛,哈哈......” 他笑了两声之后,却发现斯命达没有笑,有些尴尬的消了声。 斯命达没有笑,而是神态平和地看着陆玄:“你觉得,今日的事情,该如何了结?”、 陆玄一怔,似乎没想到斯命达会这样问自己。 “杀了他!门主,杀了他!” 天门其余人都有些畏惧地看着陆玄,只有趴在地上、失去了全部牙齿的执法长老还在疯狂叫嚣,斯命达却没有理会。 虽然耳边狗叫不断,但陆玄还是抑制住了杀狗的心思,很认真的想了想解决办法。 毕竟这是穹窿山最大的两个门派的最高领导人会晤,寻求的是解决主要矛盾、维护双边关系的办法,不是为了激化矛盾。 他尝试着说道:“要不,我可以赔一点银子?” 这次下山拆赌坊的时候,陆玄按照惯例,又抽走了赌坊里的现金,有一万多两。 加上原本的七千多两银子,陆玄此刻不说是富可敌国,也算是万元户了。 斯命达笑了笑,摇了摇头:“你先是窃取我天门功法,后又杀伤天门长老弟子,这样解决,老夫就算能同意,天门的长老弟子们也不能同意。” 陆玄很想说那不是窃取,而是公平交易,曹无敌和朱长老是用功法换自己的命,但现在两人都死了,没了人证,他是有口难辩了。 他也能理解斯命达,毕竟宗门庞大,队伍难带,于是说道:“要不您说说看,想要怎么解决?” 斯命达看着陆玄半晌,叹了口气:“本来,依你如此跋扈行事,已经将天门的脸面撕烂。” “若是旁人,就算是宗师,我也一定会杀你。” 话音刚落,一道摄人心魄的气机向陆玄涌来,令陆玄浑身发紧! 好强! 斯命达却没有再做动作,而是接着说话,似是发出了一声叹息:“可你是倾天观的弟子,按照道理来说,我甚至无权动你。” 陆玄心中一动,觉得似乎就要把握到倾天观和天门之间的关系了,可斯命达却不再多说。 “何况,还有阿桃的存在,更让老夫为难......” 他眼里多了几分思量,似是多了几分斟酌和犹豫后,重新看向陆玄。 “陆玄,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受老夫一剑,无论是伤是残,此事都一笔勾销!” 陆玄看着从始至终,都态度温和的斯命达,只觉得这老头渊深难测,但是这个提议,撞到了他枪口上了。 要是别的,他还得考虑考虑,但你要说这个,那可就没在怕的了! 无脑莽夫系统,主打的可就是个不死不灭! 更何况自己也是尘绝境界,就算没有系统,也未必就接不下这一剑吧......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把事情解决好。 老实说,自己的确是讹了天门的功法,又打成了现在这副场面,想要在穹窿山继续安稳的做个宅男,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把天门灭门,要么就是达成和解。 在排除自己是杀人狂魔这个选项后,斯命达的提议就变得很有建设性了。 “阔以!” 没多做考虑,他爽快的对着斯命达点了点头。 “哈哈,你死定啦!” “你根本不知道门主的实力有多恐怖!一剑,就让你这个小畜生飞灰湮灭!” 天门众人无人敢吱声,而此时此刻,只有神情已经有些癫狂了的执法长老还在狗叫。 陆玄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斯命达身上。 虽然不知道斯命达的实力到底怎么样,但他心里不是很慌。 一般来说,同境界交手,你有极低的概率能打败我。 但是我可以确定,你绝对打不死我。 第21章 剑气九丈九 陆玄听过一些江湖传闻,对当今三大宗师的实力进行排名。 主要的争议内容,是三大宗师中的第二人,究竟是徒律大师还是大宦官韩少疾。 而对于三大宗师中排名第一的人选,江湖中人并没有激烈的争论,公推为天门门主斯命达。 原因在于邾国自古以来,记载的武道极限便是尘绝,尘绝的寿数三百,自古未变。 而天门门主斯命达,如今的寿数已是四百六十岁。 对于斯命达的寿元超出尘绝的极限这件事,江湖中人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斯命达已经超越了尘绝境界,所以才能得到新生,也有人觉得斯命达天纵奇才,于尘绝境界之中涅盘,逆活出第二世。 可是不管怎样,仅凭此事,足以证明斯命达的实力之强,境界之高,要胜过其余两位宗师。 然而知道他强,却不知道他这么强! 此时此刻,陆玄真切的感受到了压力! 诚实点说,如果没有系统不死不灭的特性,打死三五个自己,估计问题不大。 夜晚已快过去,风本来已快静止。 而斯命达从一旁围观的弟子腰间,随手拔出了一把配剑后,风便又重新吹起。 那风不是夜风,不是山风,不是春夏之交的暖风,而是罡风! 漫天席地,无所不在! 斯命达一步迈出,世间万物都仿佛变慢。 在陆玄的眼中,斯命达手中的剑仍然是那把平平无奇的弟子配剑,然而当剑挥出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曾见过曹无敌,先后两次对他挥剑,都像小孩子过家家。 他在刚才的群战中,也面对过不少长老挥剑,剑招不错,但是力度差了点。 而此时斯命达所挥出的这一剑,与其他人挥剑之间的区别,是天壤之别! 陆玄距离斯命达足有六七丈远。 六七丈的距离对于尘绝高手来说,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躲不过去的。 然而当这一剑挥来时,他发现自己避无可避。 阴翳,灰败,绝望,无坚不摧....... 这就是当他直面这一剑时,心中莫名出现的心理感受。 剑气盛大却并不璀璨,反而压抑到极致,似乎整片天地的空间都缩小了。 不只是陆玄,就连天门中的弟子长老们也都被这一剑所震撼! 如天柱倾倒,如沧海横流,如临深渊! 茫茫天地之间,只此一剑,要将陆玄吞没。 陆玄在死亡到来之时,并未感到惊慌,而是心中只升起了一个疑问。 这样的剑,还在尘绝的范畴里吗? 他理解,尘绝之间也有高低之分。 也许斯命达是尘绝大成,面对他这样一个刚刚进入尘绝的菜鸟,一剑杀死并不足为奇。 可是这一剑的风采,未免太过夸张,不是令他无法抵抗,而是令他生出无法抵抗的心思。 继而生出了一份庆幸。 幸好,银票没有随身携带,而是被他安放在了观中隐秘的地方! 即便剑离他还有很远,他也已经可以确定,这一剑避无可避,自己的肉身必将寸寸崩裂! 届时自己应该会在穹窿山外重生,但是银票,可就彻彻底底被劈成灰了。 人死了,钱也没了,这叫人财两空。 但是人死了以后又复活,结果钱没了,那才是不可忍受之痛! 仅在电光火石间,面对这恢宏的一剑,陆玄已经与自己的弱小和解,准备坦然赴死。 然而,那如同携带无穷伟力的盛大剑光,在触碰到他肉身的一瞬间,突然收束起来。 万千光辉隐去,只余剑尖的锋锐凌厉! 剑尖顶在了陆玄的眉心,而剑气却顺着他的眉心入体。 噗! 一口鲜血吐出。 陆玄只觉得那道剑气如同强盗一般,在自己的脏腑与经络之间横冲直撞,短短数息之间,所到之处,损伤严重。 他瞬间面如金纸,神情也有些奇怪。 “不杀我?”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带走人头,然后复活归来时吓敌人一大跳的心理准备,这种算盘落了空,让他还怪失落的。 斯命达看了眼陆玄,表情意味深长。 “因为已经够了。” 在陆玄不解的眼光中,他转过身去。 在他来之前,陆玄的生死其实并不放在他眼中。 可此时此刻,陆玄的资质和修为进境,都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倘若陆玄继续发展下去,也许等到他落子收官的那一天,会成为他最大的变数,必须要阻止! 而阻止一个变数的出现,却并非只有扼杀对方这一个途径! 他对自己的剑气充满自信,剑气入体,不仅会重创陆玄的体魄,更会如附骨之疽,不破开人间三境,无计祛除。 这道剑气,足以让陆玄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威胁! 在斯命达自信转身的时候,身后的陆玄忽然叫住他:“等等!” “我想问一下,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斯命达微微侧过身来,苍老的声音寄在风里吹到他的耳畔。 “我把这一剑命名为,剑气九丈九。” 剑气九丈九..... 陆玄口中轻轻呢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心神摇曳。 带数字命名的剑招,果然都很牛批! 斯命达没有看到,原本因为受伤有些佝偻的陆玄,不知何时渐渐挺起了脊背。 那是一道只有陆玄能听到的,来自虚空的声音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受到严重伤势!” “无脑关怀系统现为您修复身体!” 一道道热流从体内涌现,并开始积极扑杀那道在他体内肆虐的剑气。 三十九息之后,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 “叮。” “伤势修复完毕,恭喜宿主重获一副健康无缺的身躯。” “捕获一道超凡剑气,现已将剑招‘剑气九丈九’完整还原,宿主可以自由观想。” 修复了三十九息,看来这道伤势的确很重。 陆玄心中感慨,继而一愣。 可以自由观想? 这就是说,系统在帮我偷别人的武学? 那为什么之前曹无敌施展的那个什么斩玄剑,没有帮自己复刻出来? 哦,陆玄很快想明白,可能是太垃圾了,系统不屑为之。 他看向斯命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很厉害嘛,斯门主! 剑fine,秒mine。 此时此刻,斯命达对身后陆玄的变化还一无所知,他环视了一圈天门弟子与长老,命令道:“所有天门长老弟子,即刻回宗,今日事了,不得来倾天观寻衅。” “门主.此子窃取功法!依据宗门律法.....” 从始至终一直在叫嚣的执法长老趴在地上,一脸怨毒的望着陆玄,他还想再说什么时,被斯命达打断。 “执法长老身受重伤,先去疗伤吧,有什么事情等回宗门再说。” 执法长老还想再说: “可是门主.......” 斯命达已经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前面。 他心中的计划,远比一本尘绝功法更重要。 执法长老见门主心意已决,也只能恨恨的看了陆玄一眼,眼神怨毒,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陆玄也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决定找个机会把他做掉。 天门中的弟子长老纷纷散去,许多人看向陆玄的眼里充满了敬畏。 常来打牌的那几个基层弟子远远地看着陆玄,显然是迫于同门不敢过来,张大了嘴巴比口型。 陆玄看懂了。 牛逼的意思! 他又叹了口气,今日之后,恐怕他们几个是再也不敢来找自己打牌了。 他拄着铁们,看着狼藉的地面,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斯命达先前说不好杀自己,是因为倾天观的缘故,后面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夜晚的风儿甚是喧嚣,他沉吟了良久,抬头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赶紧钻回屋中,重新躺下。 年轻人千万不能熬夜,前世的新闻报道过,会猝死。 虽然他不死不灭,但死去的朱长老已经给他上过一课。 觉少,早衰啊。 第22章 彻底摆烂 陆玄一觉醒来之后,看到倾天观缺了半扇的大门,回想起昨夜的疯狂,还是感到有些不真实。 我一个爱好和平的宅男,竟然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不过他再仔细回忆了下,昨天虽然拿着铁门神挡杀神,但似乎没有对天门弟子和长老们造成太惨重的伤害。 多是打断了胳膊腿什么的,对于天门这种医疗资源雄厚的宗门来说,也就算个轻伤。 只有领头的那个执法长老损失惨重了一点,不知道天门有没有牙医,一嘴牙也不知道好不好补。 还有就是朱长老,因为坏的太明目张胆,并且对陆玄抱有太强的杀意,属于取死有道。 陆玄想了想,虽然也许是因为尘绝境界的副作用,导致了情绪比较容易冲动,但总体来说,还是在暴力中充满了仁慈,疯狂中掺杂着克制。 我本质上果然还是个爱好和平的好道士啊! 到中午的时候,山下酒楼的伙计福贵送饭上来,看见观外凌乱的场景,厚重的铁门被拆,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问道: “陆观主,昨天道观里来了山贼?” “那倒没有,和隔壁的大宗门搞联谊来着。” 陆玄给了他十两银子,请他到山下定一扇新门,然后又钻回自己的屋中看书。 半个时辰后,陆玄焦躁的走了出来,从井中打出一瓢水,一饮而尽。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连续换了五本文学经典,男主角从西门庆到未央生,情节精彩绝伦,他却一页也看不下去。 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燎的他心浮气躁。 整个人像被加了一个亚健康的buff,无论做什么都不太爽利。 这让他感到了一丝焦虑。 这些优秀的文艺作品,在这些年里,已经上升到了他的精神食粮的高度。 人是铁,饭是钢,他很担心如果长时间得不到精神食粮的补充,自己会退化成一个低级趣味的人。  陆玄站在院子中闭上眼睛,思考解决的办法。 半晌,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上面散发的气息令他一面心惊,一面又觉得充满诱惑。 果然是因为这个鬼东西的存在,才导致我心猿意马,不能静心吗? 可恶,真是男人的万恶之源...... 陆玄微微抬起头来,阳光照在脸上,一半被阴影遮拢,晦明不定,正如他的心绪一般,纠结不定。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就这么憋着,倒也不是办法......” 他快步走入房中,关上了门。 不久,屋内传来了呻吟声。 直到长达半个时辰后,陆玄浑身松软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真是酸爽啊.......” “这招,剑气九丈九......” 从昨夜见到斯命达的这一剑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一剑的风采。 就像没有剑客会不眼馋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世界上没有宅男能抵挡得住释放三十多米剑气的诱惑。 因为系统已经复刻了这招剑法,他可以随时观想,所以在潜意识里,他以为自己把对这一剑的向往,已经压抑的很好。 但似乎尘绝境界的难点,在这里也展现了出来。 欲望被放大! 压不住,根本压抑不住!学这种超酷的剑招的欲望! 通过一番观想,他意识到这招名叫剑气九丈九的剑法,的确复杂深奥。 陆玄躺在床上,脑海中重新具现这一剑,只是观想了一遍,就已经浑身湿透,感到精疲力竭。 他仰面朝天,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床沿,脑海中回忆刚才观想到的细节。 与他昨夜直面那一剑时的感受一模一样,让他震撼的,不仅仅是三十多米长的剑气纵横带给他的压迫感。 还有情绪。 当那一剑落下之前,他所产生的情绪! 阴翳,灰败,绝望...... 如果是正常人,面对这样无坚不摧的一剑时,产生这样的情绪还可以理解。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而这样的一剑当前,小命不保几乎是必然,生出怎样的负面情绪都是无可厚非的。 可陆玄不一样啊。 他是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一个老六,一个作弊器玩家! 他有什么脸感到阴翳,灰败,绝望? 作为一个远离精神内耗的当代青年,他率先排除了自己身上的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这剑招! 陆玄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口中喃喃道:“这么玄幻吗?这剑招,还能影响对手的心智......” 就这样连续观想了三天,每天半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了一点法门。 黄昏落下之前,一袭挺拔的身影立在院子中央,晚风轻轻拂过黑白的道袍,道髻之下的几缕发丝摇曳。 “呔!” 陆玄眉头紧皱,清喝一声。 他手中一把竹剑,登时呈现出不一样的色泽,一团气机如碧玉包裹,并缓缓蔓延。 最终,在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稳定成型,那原本放着光芒的眉眼立刻耷拉下去。 剑气,五寸一。 陆玄叹了口气,随手将竹剑扔到一旁。 “我素有大帝之资,却学不会这一剑,一定是因为器材不行。” 十多天后,陆玄拿到一把精铁长剑,是花了五两银子,委托送饭的福贵帮他从山下铁匠铺定制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喝一声,面部发力! “呔呔呔!” 剑气成型的一瞬间,他扔下铁剑,转身回屋,重新捡起《银瓶梅》。 修行三十载,练剑十五天,剑气三寸三。 此剑与本大帝无缘。 ........ 陆玄当然没有完全停止练剑,至少还保持着每天观想半时辰的好习惯。 他发现自己装帅耍酷的欲望并未消退,如果每天不按时观想这一剑,那么这一整天都将无法读进去书。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他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别人尘绝境界时的情绪欲望爆发,要么是想逛窑子,要么是想打架滋事,再不济也是暴饮暴食,他就比较清新脱俗了,净想着拔剑装哔。 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 相比起传说中那两个宗师,为了消解欲望,一个自宫,一个出家,他这种靠修炼解决的方式,简直正能量! 还得是我啊,继承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接班人。 陆玄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如此一个月,剑气还是出现了一定的长进,从五寸变成了到了半尺。 接班人彻底摆烂。 第23章 大问题 山上一日,地上也是一日。 世人都道山中无岁月,主要是因为山中无疾苦,也没有名利值得奔波,没有门路可以钻营。 每天就是做做操,读读经典,吃吃外卖,睡睡午觉,练练剑法,晒晒星星。 缺点就是娱乐稀缺,人际交往过于淡漠。 自从和天门打了架,斯命达对门中上下进行了严格约束,不得再与倾天观有所来往。 他生怕再有摩擦,爆发一次这样的乱斗,到时候打不打死陆玄,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而经此一役之后,最大的受害者反而变成了陆玄。 他原本过着平静的宅男生活,还不时会有天门的底层弟子造访。 陆玄与他们,曾一同在餐厅改装的棋牌室中,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而这样的快乐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听说不仅是斯命达下了门规,缺了一口牙的执法长老更是严厉强调,任何敢与倾天观陆玄走得近的弟子,都将受到严厉惩处。 告诉自己这些情报的弟子说话时神情紧张,左右顾望,生怕被人看见。 陆玄对此表示理解与同情。 就像在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时,全校学生都被教导主任勒令,禁止接触校外那个染了黄毛、穿着奇装异服的社会青年。 即便这个社会青年思想文明,品德高尚,在未来的人生岁月中,还因为在烧烤摊见义勇为,被一啤酒瓶开了瓢,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当然,陆玄不是那个黄毛青年。 他在天门广大弟子和长老的眼里,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闲散人员,而是一个恐怖的邪教魔头。 巧取豪夺了天门的功法,还打杀了天门的长老,事后竟然安然无恙! 虽然被门主打败,可是就连门主要杀他,都要再三考量! 这tmd以前不都是我们天门中人拿的剧本吗?! 天门从上到下,九成九以上的长老和弟子,内心都感到窝囊和憋屈,偏偏不能报复,也不敢报复。 因此,陆玄唯一的社交活动,就变成了每天和给他送饭的小厮阿福闲聊。 阿福已经是山下的穹窿酒楼派出来,专门给陆玄送餐的第三个小厮了。 前两个小厮一个干了四年,另一个也干了四年,都离了职。 掌柜的问原因,两人回答说法各异。 一个说:“穹窿山太小了,邾国太大了,我想去看看!” “哈?你有旅费吗?” “这不重要。” 一个说:“穹窿山太高了,我爬不完了。” “你不是都爬了四年了?” “我爬错山了,我的人生有另一座山要爬。” 一问,都说是从陆观主那里得到了启发。 这两个伙计,一个孤身一人,云游邾国山川去了,一个变卖家产,自己开起了饭馆。 听说云游在外的那个,温饱无依,在异乡做起了乞丐。 开饭馆的那个,经营不善,欠了一屁股债。 按说这种情况,陆玄忽悠走了掌柜的两个伙计,酒楼应该不再跟他合作,可没办法。 他给的太多了。 一百两银子每年,刨去食材成本三十两,陆玄特意要求的送饭伙计每年二十两,酒楼每年还可以净赚五十两。 简直是穹窿酒楼的财神爷! 因此福贵上岗之前,掌柜的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福贵啊,这是个好差事。” “但是陆观主.......是个危险的人,你要自己把握好分寸,多做事,少听话。” 于是福贵上岗的前两年,每次都是战战兢兢的放下食盒就走,尽量避免与陆观主发生深入的交流。 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年,福贵放下了警惕,觉得陆观主除了平日喜欢躺在自己房里看书,发出嘿嘿嘿的瘆人笑声外,也并没有掌柜的说的那么可怕。 可是最近,他发现情况不对了。 首先,每当他中午和黄昏两次送饭的时候,陆观主不再躺在屋里,而是抱着个板凳坐在院中等他。 等到富贵来的时候,会满脸热络,接过饭盒。 起先说的话还比较正常。 无非是一些什么“辛苦啦”,“山路很远吧”,“天气热了多喝点水”之类的客套话。 可是渐渐的,他开始打听自己多大了,是哪里人,家里有几口人,父母的工作情况,自己的收入水平,有没有搞对象...... 引起了福贵的警惕。 而再到后来,他问的问题就更令福贵害怕了。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和特长吗?” “你小时候有想过,长大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你现在有想成为的人吗?” “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你希望自己拥有怎样的生活?” “你愿意为之付出怎样的努力?” 还有。 “你觉得,你是谁?” “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意义吗?” ......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就是这些可怕的问题,把前两个伙计逼走了! 福贵竭力回避这些问题,可是很困难。 这些问题仿佛有魔力,从他听到的那刻起就被缠上了。 他开始在上山和下山的途中,不停的去想问题的答案。 慢慢的,他不只路上想,开始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拉屎也想。 身边的人迅速察觉出他的苗头不对,掌柜的找他单独谈话。 “被问上了?” 掌柜的眼眉低垂,看不清神色。 富贵哭丧着脸求救:“掌柜的,还请你教教我啊!” 掌柜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你前面那两个同事,我也试过,但是我发现教不了。” “为啥?”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 “因为我是我自己,不是你们。” “我的爱好是喝酒,赌钱和嫖女人。”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会继承这座酒楼,后来果然从少掌柜做成掌柜,现在也没有什么想成为的人。” “我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也不用付出任何努力。” “我特么已经在温柔乡里泡软了,用这些问题来问我,都他妈是扯淡!” “我就是我,吃喝享乐就是老子人生的意义了!” 掌柜的越说越激动,可是激动到了最后,还是平复了声音。 “但是你们不是我。” “山上那个狗道士问的这些问题,不是问我这种已经埋了半截身子到土里的人的财主的。” 福贵怔怔的望着掌柜的:“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掌柜的目光悠悠望着远方,最终像是认命了般叹了口气。 “能怎么办?” “当然是去求那个狗道士教你。” 第24章 舔狗与犬儒 福贵站在陆玄面前,神情既虔诚又迷惘,像一个可怜的信徒。 陆玄忍住了伸手摸摸他脑袋说一声“主会保佑你”冲动。 “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搞传教,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搞传教.......” 陆玄心中默念三遍,作为接班人,无神论牢记心间。 他挠了挠胳膊上昨夜被蚊子咬的包,然后说道:“可以。” 没等福贵开口,他神秘的说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陪我做一件事。” ...... 一个半时辰之后,福贵口中喘着粗气,两眼露出兴奋的光芒,仿佛打开一个新世界大门。 “这也太好玩了吧!” “就是输了以后做的这个波比跳,有点累人。” 他望着手中的扑克牌,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 陆玄也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新发展出来的牌搭子。 不错,脑子灵光,但是没有过分灵光,既让自己感到了激烈的对抗,又不会让自己输牌。 这种感觉,比以前出千赢阿桃还要痛快。 他心满意足地说道:“好了,我们今天先来解决第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爱好和特长?” “爱好和特长......” 福贵迟疑了半天,低头说道:“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如果说特长的话,倒是勉强有一个。” 陆玄挑了挑眉头:“说来听听。” 福贵说道:“我很会数算,记性也不错,虽然没有人教过我,但酒楼的那些账目,我瞟一眼就能算明白。” “还有刚才玩牌,从玩到第二把开始,你抽到的每一张牌,我都能大概算出来是什么。” 陆玄嗤笑一声:“别说笑了,要是这样的话,你还能输给我?” 福贵也不说话,就直直的看着陆玄,直到陆玄的笑容,凝固,僵硬,消失。 陆玄在福贵的眼中,看懂了人情世故,还有一丝怜悯。 他沉默的,轻轻合上手中的扑克牌。 很好。 一个只有我陆某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福贵没有因为陆玄的水平很菜,就不跟他玩。 每天中午和晚上送饭的时候,他都会留下来和陆玄打一个时辰的牌。 顺便听一些有的没的。 什么存在主义啦,虚无主义啦,犬儒主义啦,理想主义啦...... 总之句句跟自己没关系,又好像句句都跟自己有关系,听得让人怪害怕的。 “人生本来是没有意义的嘛,有的人认识到了这一点就彻底摆烂了,有的人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活着活着就折腾出了点意义。” “那什么是理想主义,什么是犬儒主义?” “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姑娘叫啥来着?” “小美。” “啊对对对,小美。” “譬如你和小美搞对象,你对她要死要活,就算是皇帝的三千个老婆都摆在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认为只有小美最好。” “这就叫对爱情的理想主义。” 福贵腼腆的看了陆玄一眼:“说是天下间最好的女人,倒也没错,但一敌三千,还是稍微有点过了。” 陆玄冷笑一声:“我再给你说说犬儒主义吧。” “譬如你和小美搞对象,她说你是天下最好的男孩子,但是过了两天,你发现他还同时和另外五个男孩子说了同样的话,你只是个老六。” “从此以后,你不仅再也不相信小美,也不再相信爱情,你觉得世上一切爱都显得可笑和虚假。” “这个时候,你就从理想主义变成了犬儒主义。” 福贵的脸变得煞白:“听起来,这犬儒主义比狗都惨啊。” 陆玄想了想说道:“那倒也未必,世上有一个狗种叫舔狗,论凄惨程度,倒是可以一争高下。” “那是什么样的狗?” 陆玄看了他一眼:“不急,你再追一段时间小美。” “等时机成熟了,我举例给你讲讲。”  ...... 陆玄的生活重新出现了稳定的棋牌游戏,山中岁月变得容易消磨了许多。 而岁月流淌,却未必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静好的。 天门之中执法长老镶上了一嘴的镀金假牙,时时愤恨的望向倾天观方向。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常常去找斯命达,旁敲侧击养虎为患的危险,请求斯命达出手,彻底扼杀倾天观的入学。 这一天斯命达终于不胜其烦,当着阿桃的面,透露了自己的剑气已将陆玄半废。 执法长老在阿桃担忧的眼神中离开,神情得意至极。 不久后邾国的江湖中开始流传一则消息。 这则消息详细的披露了穹窿山上,倾天观新观主陆玄大战天门的细节。 说陆玄豪情万丈,与宗师之下第六人的执法长老激战,不落下风,更是狂言要做那宗师之下的第一人。 一个心腹弟子问道:“长老何故把陆玄描绘的如此英勇,岂非是替他扬名。” 执法长老阴险的笑着。 “就是要助他成名,把他拱到风口浪尖。宗师之下的那几个江湖强人,哪一个不是好战之辈?” “听到陆玄名声鹊起,他们中必然有狠人会不服来战,到时以陆玄半废之躯,岂能不死在他们手中?” 这个心腹弟子又问道:“那何不把陆玄那日以一敌百,两招打落长老一口牙的事迹也宣传出去?” “这对陆玄的名声,岂不更是烈火烹油?” 执法长老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望着问话的弟子久不出声,最终冷笑两声。 三天之后,这个弟子因为右脚先踏入练功房,被执法长老认定为思想右倾严重,贬去杂役房烧火。 穹窿山地处邾国之西。 在执法长老的授意之下,消息先是从距离穹窿山向东不到百里的白云剑派传出。 “师弟,你可知道不久前穹窿山上那倾天观与天门爆发一场大战?” “师兄别说笑了,我记得倾天观人才凋零,打麻将都凑不到一桌,如何能与天门大战?” “师弟有所不知,那倾天观的新观主陆玄有万夫不挡之勇,那日竟然一人,一把兵器,与整个天门对峙。” “听说就连那位天下第六的执法长老都出手了,也没能奈何他!” “乖乖,那可真是后生可畏。不过他用的是什么兵器,竟然如此生猛。” “我听天门弟子说,似乎是一把类似铁门的奇兵......” 接着又从白云剑派一路向东传播,因为话题猎奇,消息劲爆,很快轰动了整个江湖,许多好战分子闻风而动。 东边群山之间走出一个头戴纶巾的刀客,南边的剑派走出一男一女。 而北地的荒原,走出一个赤膊的壮汉,当此人出现,整座江湖一时风声鹤唳。 邾国京城,一处装饰豪华的院落中,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胖子把自己摊在躺椅上,两旁的小厮各捧着瓜果肉脯。 忽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动静,立即从躺椅上弹起,口中吼吼哈嘿的打起了拳。 一个四十上下,面容中威严而充满华贵的男人走出,看到胖子的举动,不悦地皱了皱眉。 “装模作样!你这武是为我练的?!” 胖子看见自己被戳穿,也不尴尬,嘿嘿讪笑了两声说道:“皇叔,这是要出门?” 中年男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穹窿山出了个不得了的年轻人,我打算去会会。” “穹窿山,天门的弟子?”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是一个叫倾天观的门派之主。是三十年多前才建在天门旁边的,以往不曾听过。” “前些日子这倾天观主陆玄突然与天门对峙,听说天门的执法长老孙无情没能胜他。” 青年胖子眼睛一瞪:“卧槽,这么猛?!” “这战力,岂不是已有江湖前六了?” 邾国江湖对武人排名,历来是剔除掉三大宗师,执法长老孙无情位列天下第六人。 中年男子看见胖子做出如此惊讶的神态,皱了皱眉:“有什么好稀奇的,你皇叔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江湖第一人了。” 胖子忙道:“那当然,这个叫陆玄的,也就是矬子里面拔高个!” “真算修行天赋这一块,还得看我们老邾家的夜亲王。” 被称作夜亲王的中年男子似乎颇为自矜,对胖子的马屁也不置可否,而是兀自沉吟一会后才说道: “天门那边,此番刻意放出消息,约莫是因为斯大宗师不屑出手,孙无情想要借助排在前面的几人之手,除掉陆玄。” 胖子嘿嘿笑了两声:“那皇叔此去,是单纯为了打架还是凑凑热闹?” 夜王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投向这座院落之外,仿佛落入那座深不可测又危险重重的邾国深宫之中。 “我此去,还是为了考察一番这个陆玄。” “若是这陆玄名不副实 ,那便顺手教训一顿,卖给天门一个面子。” “而他说的确真如传言一般,那也算是难得的英才。虽然不可能胜过本王,但也未尝不是另一个宗师种子。” “本王有信心,十年之内晋升尘绝,到时候若有一个接近尘绝的帮手,未必就不能与他一战......” 胖子青年一愣:“皇叔要与大督公一战吗......” 夜王双眼深沉,望着胖子青年,意味幽深难明,没有回答。 第25章 群雄汇聚 穹窿山得有几十年没那么热闹了。 这主要是因为此山在邾国的最西边,离繁华地带太远。 另一方面是天门高高在上,平日里不屑与江湖中人打交道,大家都不太敢来。 但这回不一样。 江湖群雄聚集的原因,不是为了天门,而是为了天门旁边的倾天观。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次消息能够散播出来,是天门有意为之。 否则的话,像这种有损天门威信的事情,谁敢乱说? 于是邾国的江湖中人们,便高高兴兴、没有压力的搞起了聚会。 许多还只是初觉或者如卉初期的江湖人士过来,主要是看看热闹,有的甚至是抱着带小三旅游的心思来的。 不过也有一些人,的的确确是冲着陆玄来的,他们的成分大多是英雄榜上排名前十,甚至就是排名前五的人物。 毕竟天门长老孙无情,排名天下第六人,他都没能干过陆玄,排在他后面的人也都不大有把握。 此时此刻,这些江湖中人都聚在了山脚下,让穹窿酒楼的掌柜乐开了花。 穹窿酒楼是穹窿山方圆百里内最大的酒楼,属于是穹窿山附近文化娱乐旅游产业的领头羊。 这一大波人流都驻扎在了穹窿山脚下,而且个个出手阔绰,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使得掌柜的心里对这个忽悠走了他几个伙计的陆观主,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近来让福贵送菜,每顿特意加了两个荤的! 此时已是农历七月,接近立秋,但暑气不减。 陆玄在厨房里煮了绿豆汤,此刻正以手贴着碗,尝试能不能用真气将绿豆汤降温。 啪嗒一声,温度过高,汤碗四分五裂,汤水溅了一桌子。 陆玄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世界的武学果然很拉。 自己明明已经这么厉害了,居然连个寒冰真气都制造不出来,冰镇个绿豆汤都做不到。 学会把责任推卸给生活,可以避免我人生中99%的烦恼。 福贵拎着食盒一路疾跑到了倾天观,喘着对陆玄说:“不不......不好了陆观主!” 陆玄正一脸为难的看着满桌子的凌乱,摇了摇头:“不慌,锅里还有很多。” 富贵慌忙道:“不是汤的问题!” 陆玄奇怪地捏起一颗绿豆:“那是绿豆的问题?” 富贵急忙把山下群雄聚集的情景向陆玄描述了一遍。 “我从早晨就听到,酒楼里几乎每一个带刀的人,口中都在谈论你的名字!” “陆观主,麻烦似乎很大!” 陆玄沉默的听完了福贵的讲述,神情倒不慌张,只是有点奇怪。 “可是为什么江湖中人会知道我的名字?” 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互联网,他又是死宅一只,穿越十几年,山都没下过几次,名声根本没有传播渠道。 福贵想了想后说道:“我听山下这些武者们,都在谈你和天门执法长老的战斗。” 陆玄轻咦了一声:“怎么说的?” 福贵还原道:“他们说月黑风高夜,你和天门执法长老大战三百回合,最后两败俱伤,不分高下。” 陆玄哦了一声,破案了。 听这个描述,九成八是天门那个执法长老自己散播出去的消息。 毕竟那晚的真实情况,是自己试探了那个执法长老三十个回合,然后拍掉了他两排门牙。 能传出这么失真的版本,肯定是那个老东西自己所为了。 他双眼放空,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很快想明白了,老东西是想把自己竖成靶子。 福贵见陆玄不为所动,着急的劝解道:“陆观主,现在情况太危险,我看他们的架势随时可能打死你,要不你还是先跑吧。” 福贵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规矩。 他只是见山下那些人许多身强力壮,而陆玄瘦削单薄,一旦动起手来,十有八九要被打死。 陆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慌,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目前还远远没有到要跑路的程度。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可能因为自己和天门长老打了场架,传出了名声,就会被乱刀砍死。 如果真出现了这种恶劣的群殴情况,他也不介意让这些江湖中人见识见识,倾天观新安装的大铁门,打在身上究竟有多疼。 反正就算最后出现了最坏的情况,他大不了也就是被打死,换个地方重生。 而一旦到时候自己真被打死了,再重生归来,那这些江湖中人,就有乐子可看了! 福贵看陆玄有恃无恐的样子,虽然心底还是不太放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陆观主,虽然你人有点怪,但你教明白了我很多东西,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我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引来陆玄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福贵突然给他发好人卡的用意。 福贵接着说道:“这个月的饭送完,我可能就要离开穹窿酒楼了,因为陆观主的指点,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陆玄问福贵:“不干酒楼的伙计,你之后打算做什么事情?” “我想和阿川一样,出来开自己的饭馆。” 阿川就是福贵前面一位给陆玄送饭的伙计,也曾被陆玄的问题直击心灵。 于是他决然辞职,转身下海,如今......倾家荡产。 陆玄也是知道此事的,因此看向福贵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福贵解释道:“我和阿川不一样,阿川喜欢的是做老板的那种清闲,而我喜欢的是经营和筹划事情。” “还有一点,小美答应了我,等我开了自己的饭馆,她来给我做厨师!” “到时候我主外,她主内。” 陆玄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好吧,那祝你顺利。” 很多时候他就是随口一问,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有可能是思想上的石破天惊。 这些伙计们最后会做何选择,成功还是失败,人生将会拥有怎样的处境,他既不知道,也不负责,只能表达祝愿。 福贵真诚的看着陆玄:“陆观主,无论以后会怎样,我都感谢您给我的指点。” “如果有需要帮忙,您尽管开口,我福贵一定义不容辞!” 陆玄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 福贵郑重的点了点头:“言而无信是孬种!” 陆玄低头看了看满桌满地的绿豆汤和瓷碗碎片,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 “那就麻烦你把这些清理一下吧。” 福贵:“......” 第26章 激怒陆玄的方法 穹窿山下的热闹,迟迟没有打扰到山上倾天观的安宁。 今天是七月初八,福贵照常给陆玄送饭,在棋牌室逗留个把时辰后,满头大汗、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今天运气真差,没想到,一个时辰能输两千多个波比跳!” 陆玄打开道观大门,把他送到门口,却发现走不出去了。 门口黑压压的拥了一堆江湖人士。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青灰儒袍、头戴儒冠的中年男子,身配腰刀,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剑客,男的俊逸稳重,女人清丽出尘。 穿襦袍的中年男子正准备开口,却被一道粗厉洪亮的声音打断,使他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未发作。 “谁是陆玄。” 堵在门前的江湖客们忽然自发的纷纷向两旁避开,面露惊恐神色。 只见一个身高两米的赤膊大汉,如山岳一般,从人群的最后缓缓走来。 所过之处,如洪荒猛兽过境,没有一个江湖中人敢与他对视,森然而凶悍的气息如同实质一般凝固在空气中。 吓得福贵脖子一缩。 “北原霸君竟然来了!” “这尊杀神到场,今日只怕是要见血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多数都面带畏惧的颜色,就连先前明显是领头的中年夫妇和儒衫中年,也流露出些许忌惮。 陆玄不认识这些江湖中人,但看了看阵势,还是指了指自己:“我是陆玄。” 赤膊大汉向陆玄指了指:“本君北原李兴霸,你,来和我打一架。” 陆玄不认识这个李兴霸,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表情都理所应当的人群,说道:“等等。” 然后回头对福贵说道:“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就别再给我送饭了,好好琢磨琢磨自己做生意的事儿吧。” 福贵一愣:“可是陆观主,我说好给您送到这个月底的,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守承诺。” 陆玄笑笑:“我不是你们生意人,但我知道,生意人也要懂变通。” 富贵一愣,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从人群中离开,也无人拦他。 李兴霸望着陆玄,目光之中流露出嗜血的兴奋:“江湖十人中已久未出新人。” “我听说你战孙无情不败,本君给你一个死在我手下的机会。” 陆玄看着李兴霸,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 “你在江湖十人中排行第几?” 李兴霸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陆玄会问这种问题。 “本君江湖十人,暂列第五!” 陆玄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果然不是第一。 真正的顶级高手,哪有露点出来见人的。 他摇了摇头:“那我不跟你打,我等第一来了再打。” 天门那个执法长老散出了消息,那么多人找上了门,这场架不打,恐怕没法给这么多江湖中人一个交代。 但不能跟这个第五人打。 他上一次打了排行第六的执法长老,今天要是再打了第五,那过几天还有第四、第三、第二要打,太费事。 他寻思着要打,干脆把第一打掉。 反正听说江湖十人中没有尘绝高手,凭他跨一个大境界的优势加打不死的特性,没道理会打不过。 打定主意,他就准备关上倾天观的门。 西门小官人摸进了潘银莲的房里,后事如何,他还没看呢。 然而听清了陆玄的话,人群中纷纷骚动了起来,站在前面的青衣刀客和一男一女两个剑客也都各自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排行第一的那位还没有来,听这道士的意思,在场的其他人,都不配和他交手?! 而此刻,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李兴霸,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神色:“有意思。” “最近十年来,江湖上已经没有人敢拒绝我的邀战了!” “哦,那现在有了。” 陆玄心里骂了一句中二病,慢慢合上大门。 李兴霸嘴角一咧,足下一蹬,地上尘烟飞溅,庞大的身躯却像离弦之箭,暴射向陆玄! 砰! 李兴霸速度很快,而陆玄关门的速度却更快! 李兴霸的胳膊重重的撞在铁门之上,却并未能将铁门扣开丝毫,一道雄浑的真气透过铁门。反震向他的手臂。 李兴霸被震退半步,而陆玄的门已经关到只剩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陆玄看见,李兴霸既没有继续追击,脸上也没有出现愤怒,反而露出残忍和兴奋的笑容。 “好!好!好!” “有意思,有意思!” “你放心,我会让你乖乖把门打开,全力和我一战的。” “到时候,我会在交战中,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那你还挺变态。” 砰! 门被彻底关上。 也是个脑子有毛病的。 陆玄低垂着眼眸,拢了拢袖子,转身回屋。 一众原本兴高采烈上来围观的江湖中人,看见陆玄躲回了道观,纷纷叫嚷起来。 “这人还真敢不给北原霸君李兴霸的面子!” “不只是北原霸君,儒刀封莫畴和风雨剑夫妇都在这里,他竟然都视若无睹,挺狂啊!” “你没听到吗,他竟然还要直接挑战排名江湖第一人的邾王爷,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北原霸君出道不久,却是真正的武痴,为了逼人动手可以不择手段,这个陆玄只怕麻烦了......” ....... 与情绪激动的吃瓜群众们相比,被讨论的对象,儒刀封莫畴,也就是那个身着儒衫的刀客,还有风雨剑夫妇的情绪就显得稳定很多。 封莫畴看向脸色阴沉的李兴霸:“李兴霸,此子既然无意比试,倒也不必强求。” 被合称为风雨剑的男子剑客名叫许长风,也赞许的点了点头:“此子是个道士,也算是个方外中人,也许不在意这些,不比也就罢了。” 李兴霸本就长得面目凶悍,冷笑起来更是显得恐怖和狰狞。 他不屑的瞥了三人一眼,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来,你们听过江湖上,有哪个人能拒绝我李兴霸的邀战?” 三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不错,自从这个疯子出道以来,凡是他约战的,江湖之中没有人能躲过。 也就是他们几人实力略高,其余与他交手之人,非死即残! 而至于拒绝他与他一战的人,往往下场更惨...... 李兴霸不理会与他同列江湖十人里的三人,嘴角挂着阴森的笑容离开。 他离开的方向,正是先前福贵下山的方向......  ...... 穹窿山百里外,骏马狂奔,一个胖子青年骑在一匹眼神生无可恋的青骢马上,哭丧着脸。 “皇叔,要不你先去吧,骑得这么快,屁股都要硌废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皇叔这次出差,竟然让自己跟来做拎包小弟! 他的前方是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面坐着气质矜贵的夜王,一脸不苟言笑,声音从风中传来。 “少废话。” “刚才路过驿站,听说儒刀和风雨剑他们都已经到了。要是再按你的速度,我们得明天才能到了!” 胖子在后面小声嘟囔着:“明天能到为什么非要今天到,明天能做为什么非要今天做......” “既然嫌弃我骑的慢,干嘛非要让我来给你背行李......” “你说什么?!” 风不仅传来声音,还传来夜王压迫性的语气。 胖子吓得一激灵:“我说今天能到就不要明天到,今天能做就不要明天做!” 骑在前方的夜王视线一撇,看见后面胖子因为马匹起伏,被硌得龇牙咧嘴,微微叹了口气。 “前方有个驿站,歇一晚再走吧。” 第27章 以血洗 住在穹窿山下的江湖客们,临近黄昏的时候得到消息,今晚,北原霸君将会和那个倾天观主一战。 这些江湖中人,秉承着不凑热闹是王八蛋的原则,黄昏之后,三五成群的结伴上了山。 这毕竟是江湖第五人,和有战胜过江湖第六人战绩的新秀之间的比试,不看白不看。 儒刀封莫畴和风雨剑夫妇,也都相继重返倾天观外。 封莫畴看着许长风和凌思雨夫妇,问道:“你们猜,李兴霸会用什么手段让这陆玄妥协。” 凌思雨冷笑一声:“十有八九又是他常用的那些恶毒手段。” 许长风也轻轻叹息道:“这些年,因这个武痴比武,江湖上因此遇害的无辜之人,不知有多少了。” 凌思雨提议道:“不如趁这一次机会,我们出手把这恶贼诛杀,也算是为江湖除恶!” 儒刀封莫畴想了想,摇摇头:“不行,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我们绝不能随便出手!” “这家伙虽然看着笨重蛮暴,但其实轻功极好,而且为人狠辣,睚眦必报。” “一旦被他逃了,我们三人自然不怕,可是我们身后的势力呢?” “我东山儒院有三百同门,你们身后的风雨剑派人数只多不少,这疯子要是一心报复,谁吃得消?” “可是.....” 凌思雨还想说话,却被丈夫许长风打断。 “不错,封兄言之有理,是我们考虑欠佳了。” 凌思雨望了望丈夫,嘴巴微张,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月上东天,无论是李兴霸还是陆玄,都还没有露面,人群之中已传出焦躁的声音。 “怎么回事,耍猴玩儿呢!” 一个配刀的壮汉说道:“特娘的,这些大人物是牛x哈,一说要打,连个准点都没有,就得让我们叭叭地跑来围观。” 他身前一个面貌清秀的青年附和:“是啊是啊!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山上这么多蚊子,咬的伦家浑身是疙瘩了啦!” 壮汉浑身鸡皮疙瘩直起:“咦——你这是什么口音!可比蚊子厉害多了!” 青年回头,妩媚的瞅了一眼壮汉,虚打了一下:“讨厌死了!” “我刀呢!” 身后又有不同的声音传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也没有人逼着你们来凑热闹。” “对啊,这黑灯瞎火的,就是真打起来其实也没啥好看的,主要还不是我们自己犯贱嘛!” “也是哈,不过你竟然想的那么清楚,为啥还不走?” “犯贱会上瘾的啦......” “兄台,明白人啊!” ...... 陆玄午休之后,临近黄昏的时候,例行观想剑法。 虽然因为器材,灯光,场地,时运,季节,温度等等不利条件,导致他早期的时候温养剑气的速度极慢。 但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每日坚持不懈的观想,他呈现了指数级的进步。 黄昏最为鲜艳的时刻,他捏着那把花了十两银子重金打造的铁剑,看着长达三尺多长的剑气,不禁想落下感动的泪来。 感谢前世的父母,把自己培养的这么优秀,正直,上进,充满毅力; 感谢江陵笑笑生、高责成......等系列名着的作者们,他们的作品是照亮自己灰暗人生的明灯! 最重要的,是感谢那个有梦想就永不放弃的自己! 十年磨剑为何事?三尺斩落庸夫志...... 陆玄握着剑,憋到夕阳彻底落下,还是没想到后面该接哪两句,能显得最有气魄。 正当他脑海中灵光乍现,文思即将泛上心头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 微弱而缓慢。 陆玄打开门,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那个李兴霸狰狞的笑脸,他身后,是众多神情复杂的江湖人。 但敲门的不是李兴霸,也不是这些江湖人。 他心里一颤,低下头,看见了爬在地上的福贵。 富贵此刻双眼空洞流血,整个右半身的胳膊和腿都被齐根斩断,血迹从老远处一直拖到倾天观门口。 门已经被打开,福贵却仿佛未曾察觉,趴在地上,剩下的那只左手正在不住做拍门的动作,带动头颅不停向前点着。 陆玄看着这一幕,张开嘴,嗓子却仿佛被禁锢了,发不出声音。 他轻轻蹲下身来,缓缓的伸出手,握住那只不停尝试着拍门的左手。 两只交握的手有些颤抖,他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颤抖。 福贵感受到了陆玄的到来,脸上露出了莫名解脱的神色。 “跑......陆观主,要和你比武......的那个人.......是魔鬼....你快逃......” 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像将死的呜咽。 倾天观的门前,是空地与旷野,无人发声,因此福贵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没有一分一毫浪费地涌入了陆玄的耳中。 因此,那刺痛也格外分明。 “没事的,没事的福贵......” 陆玄竭力维持语调的平和,用两手握住那只左手,全是血,而断肢处和眼眶中的血,仍在汨汨流淌。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他的心底第一次升腾起了一种无助的情绪。 他不死不灭,他长生不老,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医术手段,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当中,有哪一件有可能帮助到福贵? “陆.....观主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 “你说。”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我在穹窿客栈的......后院第二棵,还是第三棵老槐树下....埋...” “埋了......这几年给你跑腿赚的钱,有五十多两银子.......本来是用来和小美开饭馆用的......” “虽然我和小美.......没有成亲,但是我希望她可以过的好,所以......” 陆玄想让语气听起来尽量的斩钉截铁,可却控制不住颤抖。 “这是我该做的,你放心,一定帮你安排好。” “你不要多想,你以后还长着呢!” “陆观主我神通广大着呢,不仅要保住你这条命,到时候还会让你断肢重.......” 陆玄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忽然有一滴眼泪,从他眼底掉了下来。 因为他握住的那只手,忽然耷拉在他的两手中! 出乎他意料的,那只手变得非常软,像一只没有了骨头的手。 陆玄低垂下头,良久,轻轻拍了拍那只手,又慢慢将它放下。 他轻轻抱起富贵的身体,因为断肢和失血,很轻,染红陆玄的道袍。 陆玄将他轻轻放置在道观的院子里,福贵的眼睛闭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站在门外的李兴霸全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竟然充满着快意和满足。 “你知道吗,我每次找人比武,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场面了。” “他明明不用死的,却因为你拒绝了本君,所以才死得这么痛苦,这么狼狈!” 李兴霸的脸上布满了愉悦:“你现在是不是既后悔,又自责,恨不得杀我而后快!” “不过你不用太难过,因为很快,你就会下去陪他。” “而且我保证,你会死的比他还要惨。” 李兴霸咧着嘴,不停地刺激陆玄,希望看到他露出暴怒的表情。 然而没有,陆玄的头始终低垂着,微弓着身体,目光久久停留在福贵的尸体上,良久,像是发出一声叹息。 在场数百的江湖中人,包括李兴霸,没有人确切的听到什么声音,但所有人都确信,陆玄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是一声巨大的叹息。 并非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那具微弓的躯体深处发出来的。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十,暑气仿佛是在忽然之间消退。 正是立秋之日。 秋风清,秋月明。 陆玄忽然想到黄昏时那首打油诗的颈尾两联,该怎么接了。 虽然接的远没有他期望中那样气势豪迈。 但,确是他此刻想说的。 十年磨剑为何事?三尺斩落庸夫志。 君今为我哭秋夜,此剑为君洗清秋! 陆玄站起身来,伸手向后招去,挂在院墙上的那把铁剑凭空飞来,忽然觉得心胸之中有一股气,淤堵到了极致,已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铁剑轻轻挥动。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剑气已有多长? 三丈三! 陆玄轻轻吐了一口气。 剑握在手中,真让人畅快。 肃杀之秋,真是生死离别之季,物我两伤之节。 秋意如此深重,该以何洗秋? 以血洗。 第28章 把人间,变成你的地狱 剑气外放者,是为尘绝宗师。这是天下武者共识。 李兴霸看到陆玄剑上的剑气浮现时,头皮陡然炸开。 他当年在岭南作恶时,曾被坨坨山的徒律大师教训过,所以清楚的知道,尘绝与如卉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所以即便是凶名赫赫的他,看到那三丈长的剑气真的展露时,还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不跑,会死! 李兴霸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开,他现在最恨的,就是天门的孙无情! 穹窿山上的这座倾天观,竟然出现了当世第四座宗师! 他现在只盼对方不把这场比武当真,能秉承宗师气度,放他逃下山去。 可惜到了此刻,陆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了。 陆玄的心里所激起的并非是杀意,而是暴虐! 尘绝境界,气机在体内流转的速度胜过如卉巅峰不知多少,因此哪怕陆玄从未修行过轻功身法,他的速度也不是李兴霸可以比拟的。 李兴霸越过人群,妄图向山下窜去,而陆玄提剑在后,挥手一剑,剑气凭空而起,一道深长的伤口出现在李兴霸背上。 “啊!” 鲜血流溅,李兴霸逃跑的速度却变得更快。 逃!一定要逃! 仅从这一剑,李兴霸已经感受到陆玄滔天的杀气,令他浑身如坠冰窟! 下一刻,他吐了一口鲜血,竟是以秘法燃烧寿元逃跑! 而陆玄手执道剑,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 这一景象,看得所有江湖看客目瞪口呆。 开战之前,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一幕出现。 儒刀封莫畴望着陆玄的背影,感受到宛如实质般的杀气,苦笑一声。 “李兴霸此番,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凌思雨冷笑一声:“他是咎由自取。” 封莫畴轻轻点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没想到,这从前在江湖中不显山不漏水的一座小道观,竟然出现了天下第四座宗师。” 听闻此言,几人都不再说话,抬头望向那座没有牌匾的道观,都莫名地感到了某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陆玄一直吊在李兴霸身后一丈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嘴角始终噙着冷笑,而眼神却像是盯着一块活肉一般。 每当李兴霸稍微慢下,他就挥剑一次,在李兴霸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后背,大腿,小腿,肩膀,手臂......伤口密密麻麻。 等到了半山间时,李兴霸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扑通一声,终于倒在了地上! 陆玄停下脚步,拖着一尘不染的剑锋,一步一步走到了李兴霸面前:“继续跑。” 李兴霸倒在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已经苍白一片,而眼中更是充满惶恐。 “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你杀了我吧!” 他不想死,可是这一路无论他怎么跑,这个道士都始终吊在他身后,只要自己稍微减速,就会挨上一剑。 死亡的压力,精神的紧绷,随时出现的剑伤,一路下来,已经让他彻底崩溃。 然后更让他崩溃的,是这个道士此刻的眼神。 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是他通常对待敌人时会流露出的眼神! 嗜血,疯狂,隐藏着狂热的发泄欲,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待宰的猪狗! 陆玄原本渊深的双眼变得赤红,看在李兴霸眼里,却如同恶魔一般。 “我本意是在你逃跑的路上,一剑剑将你凌迟。” “不过你既然不跑了,倒也正合我意。” 他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之中带着无尽的冰冷。 “你不死也很好,我本就担心人死之后会没有地狱。”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 在李兴霸惊恐的目光中,陆玄抬起了剑,嘴角噙着笑意:“我决定,就把人间,变成你的地狱好了。” 剑芒一闪,两颗血淋淋、肉乎乎的眼珠从李兴霸的眼眶中被挑出。 “啊!!!” “我的眼!!!” 李兴霸粗犷凶恶的面庞露出不堪忍受的神色。 他边嚎叫,边伸手想要捂住空洞的眼眶。 然而下一刻,更凄厉的嚎叫声从他身体里发出! “啊!!!!饶命啊!!!” 剑锋划过,他的两只前臂也被斩落! 他的前臂比寻常人要粗壮的多,斩落的那一刻,鲜血迸溅到陆玄的身上和脸上。 庄严的黑白道袍染血,极端平静的脸上添上一抹鲜红,使得陆玄整个人看起来冷峻而妖异。 他冷眼望着不断哀嚎抽出的李兴霸,嘴角露出邪异的笑容。 “啊!!!” “你杀了我吧!!” “我错了!求你杀了我吧!” “求你杀了我吧!!!” 李兴霸真的怕了。 北原霸君纵横江湖,二十年来,他不知做过多少残忍的凶事,断人肢体甚至制造人彘,对他来说都是稀松平常而已。 可是当这种事情出现在他自己身上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被活活肢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他难以想象自己如果继续活着,这个恐怖的道士还要对他做什么! 太恐怖了! 他只想快点死去,结束这一切...... ...... 夜风猎猎,山月清朗。 道观前的那些江湖中人,还都等在原地,不曾散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待陆玄的回来,有人在期待着北原霸君的死讯。 大概一刻钟后,他们远远的看见陆玄从山道上缓步走回。 他一身黑白道袍,被鲜血浸染,在月下显得妖异而庄严。 而他的身后,似乎拖着什么东西。 等到陆玄走近,月光照映下,所有人都深吸一口凉气。 陆玄的手中握着那把铁剑,剑插在一截断腿上。 而那断腿连着的,是被不规则地斩去四肢的李兴霸! 陆玄就这样拖着剑,剑串着李兴霸,一路将他拖了回来! 李兴霸还活着,可是他所有的力气都已经在哀嚎中用光,一路被拖回来,浑身沾满泥土,此刻就在月光下,无声的抽搐。 寂静。 倾天观门前的空地上,一片寂静。 每一个江湖中人望着这样的场景,都说不出话来。 那被拖在地上不成人形的,是江湖第五人,纵横江湖二十年无人能治的,北原霸君,李兴霸! 江湖中人都曾听闻,李兴霸刚出道时,就曾为了逼一个剑客与他比武,虐杀了那剑客家一十三口人,在与那剑客比武获胜后,将那剑客做成了人彘。 还有当年人缘极佳的苍山剑派掌门,因为得罪了他,被他打断脊骨后,躺在地上无助的看着李兴霸奸杀了自己的妻女。 而苍山剑派的掌门含恨咬舌自尽后,连尸骨都被凌虐的不成样子,苍山剑派也惨遭灭门...... 二十年来,李兴霸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而这一次,他终于是招惹到了不可得罪的存在! 看见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只能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的李兴霸,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内心都感到了一丝胆寒。 这可是站在江湖金字塔顶尖的存在,招惹到宗师,短短半个时辰,下场连猪狗都不如。 尘绝境界,何其强大! 要知道,哪怕是同样排在天下十人前列的那几位,对李兴霸也是激愤已久,却也畏之若虎。 原因很简单,即便这几人的战力与李兴霸相当,甚至更胜半筹,可是他们承受不起招惹一只疯子的代价。 除非你有把握能一次打死这个疯子,或者,你能比这个疯子更疯狂! 道观前的众人敬畏的望着沉默不语的陆玄,在他们眼里,这个陆玄不仅战力远胜李兴霸,而且他的疯狂程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湖上,有没有李兴霸的仇人。” 陆玄轻轻抽出插在李兴霸断腿的剑,也不管这坨活肉的剧烈抽搐,看向身后的人群问道。 有一个跛脚的汉子钻了出来:“有!小人燕子李三!” “江南富豪花家老家主,与我交好,他算得上是世上活着的人中,最恨李兴霸的。” “因为他大儿子一家五口,都是被李兴霸虐杀的!” 陆玄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语气说不出的平静:“那我请你把李兴霸交给花家老家主。” “告诉花家主,务必别让他死了,这笔钱,算是我养着他的.....” “要让他........痛苦的,长长久久的,活在这世上。” 陆玄语气平静,一字一字吐出,却让围观的所有人都面色微变。 这是要永生永世的折磨李兴霸啊! 跛脚汉子重重点头:“不用银子,能替陆观主做这等快事,我燕子李三,求之不得!” 说完,李三着看了一眼李兴霸,如卉巅峰的生命力的确顽强,即便伤势如此重,还远远不到死去的程度。 他一把掐住李兴霸的后颈,几个起落间便掠下山去,轻功之妙,全然不像一个跛脚之人。 陆玄目送李三携着李兴霸远去,单手拄剑,闭上了眼睛。 连空气都是沉默的,没有人敢率先出声。 良久,他终于重新睁开眼睛,眼底的猩红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疲倦:“都散了吧,以后不要再来倾天观了。” 风雨剑中的许长风向前走了半步,想说什么:“陆观主......” “滚。” 陆玄低垂眼眸,只吐了一个字,却吓得许长风不敢再继续开口。 风雨剑夫妇和儒刀封莫畴相顾看了看,只得抱了抱拳告辞,而身后的江湖客们也都纷纷离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陆玄终于轻轻抬眼,望向倾天观。 眼里,是说不出的落寞。 那里,还躺着福贵的尸体。 第29章 她还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深夜,穹窿酒楼大堂还灯火通明。 江湖豪客们聚拢在各桌,饮酒高呼,争执讨论今夜的事情。 掌柜听江湖中人们提及了福贵的死讯,久久没能说话,深情有些悲戚的坐在柜台边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青年。 中年人拍了一块银锭在柜台上:“住店。” 大堂中的吵闹声骤然停止,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新进门的两人身上,准确的说是停留在那个中年人身上。 儒刀封莫畴和风雨剑中的许长风同时起身:“夜王殿下!” 紧接着,各桌都有人出声招呼:“见过夜王殿下!” “向夜王殿下问安!” “夜王千岁!” ...... 来人正是当今江湖宗师之下的第一人,也是邾国天子的胞弟,夜王邾长夜。 自邾长夜出道以来,关于他的传说江湖上已流传太多,因此当他出现时,瞬间就成为了所有江湖人眼里的焦点。 邾长夜露出合乎礼仪的笑容,先是向同为江湖十人的几位招呼,又向各桌的英豪们点头回应,然后指了指身边的胖子青年。 “这是家臣,阿贵。” 同时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胖子,像是在显摆。 看,大不大!皇叔的面子。 胖子立即很识趣的点了点头,用表情回应了自己的想法:大!大大大!!! 心中却在暗暗吐槽,皇叔的脸果然大,竟然让我给他做随从小厮,等以后我继承大统,非给他加封一个大脸王! 封莫畴风雨剑几人听到对邾长贵的介绍,也不以为意,夜王的一个家臣罢了,不需要投入太多重视。 许长风开口问道:“夜王殿下此番,也是为了倾天观的陆玄而来吧?” 邾长夜单手背后,一副渊停岳峙的大高手气度: “听闻穹窿山出了个后辈俊杰,天下英雄盛会于此。本王在京城日久,也静极思动,来见识见识。” “若有机会,倒也可以出手指点这后生一二。” 邾长贵听皇叔说话,心中暗自吐槽:啧啧啧啧,大脸王叔装起哔来,真是一套套的...... 咦,这些人的表情怎么不太对...... 夜王邾长夜也注意到,自己说完要指点那陆玄一二后,客栈内的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站在一旁的封莫畴咳嗽了一声,神情似有些尴尬的说道:“可惜夜王殿下来晚一步,不曾见到陆宗师废掉恶人李兴霸的一幕。” 邾长贵眼睛睁大:“北原霸君李兴霸被废掉了?” 他虽然从小久居京城,但是多年来对江湖上的轶事也多有耳闻,知道李兴霸的凶名。 而夜王邾长夜则更为敏感的捕捉到了关键词,慢慢偏过头来望着封莫畴,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陆宗师?” 开玩笑么...... 普天之下公认的一条,只有到达尘绝境界,才有资格被冠以宗师之名号。 这个陆玄,怎么就成了陆宗师?! 封莫畴和风雨剑三人将先前倾天观前的场景,详尽的描述给了叔侄俩听。 半个时辰之后,在四下无人的客房之中。 胖子邾长贵偏头看向久久不语的叔父,竭力控制表情。 “皇叔,想开点。” “虽然你指点不了陆玄了,但起码,你还是那个宗师之下的第一人。” 邾长夜转过头来,目光之中是平静慈祥,充满了希望,却让胖子浑身一紧。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长贵啊。” 夜王似是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邾家的兴盛,如今看来,仅靠皇叔一人,只怕是力有未逮了。” “你的修炼,还是太少了点!” ........ 陆玄将福贵的尸体在山后火化,装了一抔骨灰,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美。 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安静,温婉。 他当然没有去挖福贵所说的埋在槐树下的五十两银子。 那五十两银子,福贵攒了好些年,是他用来实现开饭馆梦想的本金。 埋在树下,像一颗种子。 可惜现在人死了,种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芽了,但陆玄不准备动它。 也许是因为懒得去挖,也许是因为不忍面对,总之他希望那种子就一直埋在那里好了。 也许在许多年后,这笔银子会被酒楼的另一个伙计挖到,被拿去喝酒,嫖娼,赌博挥霍掉。 不过也有可能,这颗种子会被另一个像福贵一样的少年挖到。。 福贵在和陆玄提出开饭馆的梦想前,曾问过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不是都像阿川他们那样,充满风险。” 阿川是上一个创业开饭馆去的伙计,经营不善,穷困潦倒。 陆玄点点头:“是啊,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过一生,通常是蛮冒险的。” “既然风险那么大,为什么还要做呢?” 陆玄想了想,说道:“大概这样过一生,比较有意义。” “可是追逐梦想如果失败了,还会有意义吗?” 陆玄哈哈笑道:“当然有。” “会给后来者提供反面教材。” “别人会指着你说,看到没,那边那个要饭的,就是当初那个不听人劝,非要折腾的傻哔!” 福贵又想了好多天,提出了自己要开饭馆的想法。 “想了又想,还是很想做。” “就算失败了,大不了再回头做伙计!” 陆玄不知道他经历了怎么样的思想斗争,有没有做好成功的规划或者失败的准备。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陆玄把福贵的骨灰递给小美的时候,附上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 “听说你们原本打算一起开家饭馆,这是他存在我那里的钱。” 小美收下了骨灰,推回了银票,眼眶红红的。 “我不要他的钱,把钱给他家里吧。” 陆玄又把银票推了回去。 “他没有家,不过倒是跟我说过,想和你成家来着。” 这次小美没有再推回来,伏在桌子上肩膀耸动,先是抽泣,接着哭声越来越大。 陆玄坐了半晌,走了。 他不知道小美会伤心多久,但想来不会天长地久。 在少女时代,有个深情又执着的少年从她眼前像流星般划过,在她的记忆中留下过一段悲伤与思念的时光。 但很少有人会永远沉湎于一段悲伤之中,她会慢慢走出来。 她还会有很好很长的人生。 没有办法,记忆的局限,也是身为人的局限。 时间会冲淡一切。 这不是很好很好的结局,但这就是那个少年与少女的故事。 只有那个少年,他永远停驻在了那段时光里。 他对还没来得及追逐的东西,会永远信心满满,而他对那个女孩的爱,会永远熠熠闪光。 第30章 二叔解决了我的求职焦虑 陆玄回山上之后,倾天观大门紧闭。 书看不下去,剑练不下去,眼睛一闭就看见福贵死前的惨状。 整整一个月后,道观的门才重新打开,陆玄的眼神还是平和淡然,但后面藏着一丝凛冽。 而见识过陆玄战力的那些江湖客们,却再也不敢上山打扰这座没有牌匾的道观的安宁,纷纷散去。 执法长老震撼于陆玄身中门主的剑气后仍能表现出如此战力,得到了斯命达的警告。 “把你的心思收起来。” “尘绝玄机深奥,在境界上已经与凡人隔绝,纵然有伤在身,也绝不是如卉高手能够战胜的。” 他只得暂且息下对陆玄的仇视。 此时此刻,穹窿酒楼的掌柜,正在倾天观的院子里与陆玄磋商着接下来送饭的问题。 “您也是我们酒楼十来年的老主顾了,按理说我的确该给您安排好。” 陆玄躺在椅子上,歪过头来:“那为什么安排不好呢?” “可是实在是过去三位给您送饭的伙计,下场都忒惨了点......” 陆玄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 过去给他送饭,只是思想上有可能会面临一些危险,但经过福贵的事之后,送饭的伙计们,人身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江湖中关注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了。 即便他自己保持初心,与世无争岁月静好,但没准就会从哪个旮旯角落蹦出个变态,动不了他,动了他的送饭伙计,这都是没谱的事。 陆玄想了想,侧过头问掌柜:“那你们能不能.......请个武者来送饭?” 掌柜的望了陆玄半天,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后, 挠了挠脑门:“抛开事实不谈,这的确是个好想法。” 陆玄轻咦一声:“那把想法变成事实的阻力是?” 掌柜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要给您送饭,恐怕至少得有你们江湖中的初觉九重,甚至如卉境界,才算有安全保障。” 陆玄想了想:“那就请一个如卉境界的武者好了。” 掌柜的一脸诧异:“可是一个如卉境界的高手,一年的薪水恐怕最少要一千两。” 他没想到陆玄这么有钱。 陆玄也没想到,自己坐拥上万两巨资,也就是传说中的当代万元户,所产生的年息竟然还请不起一个如卉武者。 “那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他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啊,没有想不到,只有你更想不到。 自己已经贵为江湖四大宗,竟然解决不了一个吃饭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关于给陆宗师送饭,我这里倒有一个人选。” 陆玄侧头望去,眼神中带着一丝诧异,看见一个一脸贵气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一脸怨气的胖小伙。 “夜王殿下!” 掌柜的慌忙迎上去。 开店做生意那么多天,他早已搞清楚了夜王邾长夜的身份。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也许陆玄这种宗师身份高不可攀。 但对于掌柜的来说,宗师高手,也就是个挺了不起的概念,具体有多了不起,不知道。 真要说贵不可言,还得是这位夜王,这可是正儿八经留着皇血的亲王殿下! 邾长夜向掌柜的点了个头,然后看向陆玄,神情有些复杂。 他比陆玄年长十来岁,本以为这一趟从京城跑到穹窿山,能以前辈的身份自居,给这个后进晚辈秀一秀肌肉,然后顺利收入麾下。 结果到这一看,这个小子竟然先他一步跨进宗师领域,让他心脏都不舒服了好些天。 陆玄也听说过一些夜王邾长夜的事迹,此时见到真人倒并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他想了想,礼貌的问道:“您.....眼神不太好?” “噗嗤!” 一旁原本哭丧脸的邾长贵笑出了声。 这哥有意思。 好像是有点礼貌在身,但不多。 夜王面皮一红,瞪了眼偷笑的邾长贵,向陆玄郑重的抱了抱拳。 “陆观主,本王不请自来,打扰了。” 夜王虽然贵为亲王,又是前辈,但入了江湖就要讲江湖的规矩。 武道一途,达者为先,陆玄既然已入尘绝,夜王对待他时也得拿出应有的礼节。 陆玄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也象征性的抱了抱拳:“久仰夜王殿下。”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夜王开门见山的说道: “适才听闻陆观主因为山下送饭的问题苦恼,小王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指了指身旁的邾长贵:“我这个随侍长贵,也习武不少年,有如卉二重的境界,陆观主若不嫌弃,可以让他留下来,每日给陆观主送饭。” 此话一出,不仅是陆玄,就连掌柜的都惊了。 向来听闻皇亲贵胄出手阔绰,遇到看得上眼的人,打赏起来都是几百几千两。 但是直接打赏出一个高级武者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到陆玄张着嘴迟迟不说话,邾长贵以为陆玄是担心费用问题,解释道:“陆观主不必担心长贵的工钱问题,还是按原先一样从夜王府支取。” 掌柜的呆呆的开口了:“可是......夜王殿下,您这是图啥呀?” 夜王张了张嘴,他送人东西还从来没想过图啥,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因为......” “因为我家长贵......一心向道!” “是吧,长贵。” 邾长贵张了张嘴,表情如同吃了大便一般,最终僵硬的笑了笑:“啊,对对对!” 要不是和夜王共用一个祖宗,他心里真是恨不得问候了夜王八辈祖宗。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太子,被拉来做拎包小弟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留下来做全职跑腿! 自从跟着爱装哔的皇叔来了这穹窿山,发现是进了宗师竞技场,皇叔甚至没资格装。 看见皇叔吃瘪,他还挺高兴,结果万万没想到,昨天早晨在穹窿酒楼,皇叔听到了掌柜向伙计抱怨给陆观主送饭的问题。 于是机灵的皇叔计上心头,拍着他宽厚的肩膀说道:“长贵啊,养侄千日,用侄一时!” “陆玄是已经成长起来的天纵奇才,我们必须要把他拉拢过来,而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 “我已经打听好了,这个陆玄跟你简直臭味.....性情相投,平日里最厌恶出门,还喜欢摇骰子搓麻将。” “你若能坚持给他送一段时间的饭,凭你的个人魅力,必然能笼络到他!” 邾长贵耷着肩膀,很想说我特么是个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 笼络到一个宗师,你怎么敢想的? 但夜王没有给邾长贵开口说话的机会,率先承诺:“你放心,这件事情你不答应也不行了。” “我已经传书给你父皇,你要是敢私自跑回京城,就把你送去陀陀山斋戒十年!” 一听到“陀陀山”三个字,邾长贵浑身的肥肉都颤了一颤。 陀陀山上那个老秃驴对于邾长贵来说,最恐怖的不是武功和唠叨,而是他亲手煮的,狗都不吃的斋饭!  两相对比,在深山老林中跑腿送饭的日子,也并非真的那么凄惨,于是只得忍着泪水,点头答应参加倾天观的跑腿工作应聘。 他现在只盼着陆玄能够一口回绝,到时候皇叔总没有理由怪到自己头上了。 陆玄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看着一脸勉强的邾长贵,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随口问了问。 “既然长贵兄一心向道,可知主殿中供奉的是我道教的哪一位尊神?” 邾长贵和邾长夜同时看向主殿中,一个脸色一喜,另一个脸色却一僵。 主殿中那座黑乎乎的神像,就连陆玄的原身这么一个专业的道士都不认识,这对临时扮演道文化爱好者的叔侄当然是两眼抓瞎。 邾长贵心中暗喜,考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这应聘失败可算是顺理成章了。 正当邾长贵窃喜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皇叔邾长夜却站了出来,神情肃然:“大道无形,心中有道,何在乎道尊虚名?”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正气十足。 陆玄知道他在胡扯,但想了想,居然还特么挺有道理。 他又看了看胖乎乎的邾长贵,问道:“长贵兄对各路武功的钻研如何?” 邾长贵还没说话,邾长夜又自信的抢答道: “陆观主不必担心,长贵自幼跟在我身边,我邾国皇室向来精通百家之学,只要江湖流传的武功,本王无有不精。” “而常规对于天下武学的见解,就算比起本王,也说得上是半斤八两。” 说完,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傲然。 邾长贵无力的看着见缝插针装哔的皇叔,感受到了求职市场上的尔虞我诈。 半斤八两? 你也许真是八两黄金,但我可是实打实的半斤废铁啊...... 此时此刻,在这场应聘流程中,皇叔已经完全成为了自己的求职嘴替。 邾长贵无力地看着皇叔侃侃而谈,毫不怀疑,自己但凡敢多说一句话破坏了这场应聘,皇叔事后真能把自己送去陀陀山! 陆玄倒是对邾长夜的话颇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在邾长贵身上游走,像是反复打量,准备做出最后决定。 邾长贵赶紧低下头,心中暗暗祈祷:陆观主,陆宗师,陆爷爷......千万千万不要看上我...... 道观中安静的有些异常,天空中没有云,院子里没有风,没有任何东西在动,除了树梢间的小虫,除了邾长贵剧烈跳动的心脏。 许久,陆玄忽然抬起头来,称呼使邾长贵鸡皮疙瘩直起。 “阿贵啊!” “以后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夜王愉快的继续充当侄子的嘴替,并暗搓搓向他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邾长贵定定的看着皇叔的手势,忽然感到有风在吹起,院角的那颗苹果树叶开始摆动,而他的心脏好像回归了平静。 这算啥? 造访倾天观一上午,二叔解决了我的求职焦虑? 第31章 签字 陆玄爽快得超乎夜王想象。 几乎没多做思量,就将邾长贵留在了倾天观。 一番友好协商后,陆玄包邾长贵的吃住,却不付工钱,把他安置在自己和阿桃从前都睡过的那个单间。 陆玄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夜王邾长夜将自己这个看起来不像“随从”的贴身随从留下,一定是别有深意。 但是他不在乎,如果夜王是揣着坏心思,大不了自己亲自去一趟京城,一巴掌把他拍死。 如果一巴掌不行,那就两巴掌。 而他愿意将胖子邾长贵留在倾天观,也是有私心的。 不仅仅是因为吃饭的问题。 还有,是他太寂寞了。 前世的时候,他可以自己宅到海枯石烂,那是因为人类群体构建了精彩的虚拟世界。 在那块手机上,在他的硬盘里,他有数不清的老婆陪伴。 可是倾天观没有。 仅凭那些描绘和演绎了人类欲望的文学经典,还是很难帮他抵御长久的孤独。 不仅如此,尘绝境界对于情绪的放大,已经使他出现失眠的症状了。 面对自己无穷无尽的寿命和这浩瀚无际的孤独,陆玄常常觉得自己宅男的人设要崩。 为了立稳人设,他不得不引入外援。 邾长贵蛮有趣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很适合作伴。 陆玄粗略算了算,自从邾长贵来了后,他每年的生活费从一百两上下,无限拔升....... 许多从前未见的食物被搬上了山。 邾国南边的各种江鱼海鲜、东边大山里的山珍、北地的飞禽,都被穹窿酒楼的大厨子按照邾长贵的要求烹饪。 他还从山下搬来七八种酒,各有饮用场合。 雨天温黄酒,秋高气爽喝高粱酒,睡觉前喝葡萄酒,大口吃肉时配烧刀子,天气燥热就大口喝冰镇的米酒...... 陆玄对邾长贵的评价是:造钱能手,酒肉大师。 入夜,素月流天。 邾长贵喝到口齿不清,拍着自己发育良好的胸脯。 “小陆啊,等以后......去了京城,本太子一....一定带你尝尝......宫中的御膳,还有我父......父皇珍藏的美酒。” “他有一窖叫........飞天草台的好酒,啧啧啧.....那真是.......入口柔....一线喉!” 陆玄端着酒杯, 笑笑。 对于酒后吹牛的行为,他向来默认为是人类本能,从不嘲笑。 喝酒嘛,图的就是个畅所欲言。 喝醉之前,他是邾国的,喝醉之后,邾国是他的。 陆玄给邾长贵又倒了一杯,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野心,馋的是整个邾国。 不过搞不明白,为什么想做太子,上赶着给人做儿子有什么好的。 邾长贵又干了一杯,竖起手指向陆玄点了点:“你不相信我。” 陆玄平静的坐在他对面:“相信。” “不对,你不相信我!” 陆玄就不再说话了。 不只是从常识来说,酒话不能当真。 而是邾长贵实在没有个所谓太子的德行。 他没有见过什么贵族,但是听过对贵族的形容。 据说所谓贵族气质,就是人的脸上,有欲望被满足后呈现的淡淡的疲倦感。 陆玄左看右看,也只能在邾长贵的脸上看到蓬勃生长的欲望。 这胖子贪酒好肉,还常常跑去他屋里偷文学经典,很难看出什么太子气质。 倒是之前的那个夜王,喜怒不形于色,行止有淡淡的威严,的确符合陆玄心中贵族的标准。 邾长贵哼哼唧唧的把手伸进裤裆里,左掏右掏:“你不信,你不信是吧......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陆玄一惊,急忙劝道:“别掏枪,有话好好说!” 邾长贵不理他,仍然埋着头,艰难的掏来掏去,却始终掏不出东西。 陆玄等了半天,估摸着这家伙应该掏不出什么惊人之物了,也就不再管他,独自呡起了桌上的烧刀子。 陆玄从前不爱喝酒,可和邾长贵一起待了这几个月后,变得贪杯了许多。 尤其是烧刀子,浓烈,辣喉咙,上头快。 又过了一会儿,邾长贵一拍脑门:“哦!放在昨天的裤子里了!” 扑通一声,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觉得滑稽又离谱。 他喝完杯中的酒,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拎住邾长贵的后领,打算把他丢回自己屋里。 秋天的夜晚寂静,山中既无鸟叫,也无虫鸣。 啪哒一声,一块方方的牌子从邾长贵的襟领掉出。 陆玄捡起来一看,是一块牌子,背面是一副龙纹,正面鎏四个大字。 “长贵太子”。 陆玄有些惊奇的看了看手中的胖子,又看了看金牌,挑了挑眉头。 这头大脖子粗的,竟然真是个贵族? 这就是太子不可貌相啊...... 陆玄想了想,又把金牌塞回了胖子的胸口,然后把胖子丢回他自己的屋里。 第二天一早,陆玄做完操,遇到穹窿酒楼的掌柜上门收伙食费。 “上个月刚给你的银子,怎么花的这么快?” 陆玄目光不善的望着掌柜,怀疑这家伙在宰熟。 虽然近来山珍海味吃的多了点,但花销速度还是远超他的预期。 掌柜的急忙掏出一卷账本:“陆观主可以核对账本,酒楼每日不仅给陆观主提供饭菜,近来还承担了邾公子的上午茶和下午茶啊!” 陆玄翻开账本看了一会儿,不善的目光移向邾长贵的屋里。 怪不得胖子每天下山取饭菜的时间那么长,原来是下山后要在酒楼里先吃一顿。 令他尤其震惊的,是这家伙爬回山上后,从来不嫌撑得慌,竟然还要跟这陆玄再整一顿! 这他吗可真是饭后百步走,烧烤摊再花九十九啊! 当初留下邾长贵时,只想着多一张嘴嘛,自己坐拥一万多两本金,养得起。 现在看来,是欠考虑了。 陆玄把银子付了,又跟掌柜叮嘱了以后不许给邾长贵赊账,才放他离开。 日上三竿的时候,邾长贵才从屋里走出来,一副宿醉的样子。 看见陆玄目光奇怪的望着自己,他神情有些警惕的问道: “陆哥,我昨天喝醉了,没有乱说什么吧......” 陆玄此刻正躺在院角树下的躺椅上。 当年阿桃在时,手植的那颗苹果树已经能够遮阴,结出的果子饱满圆润。 他啃了口苹果,嚼吧了两口说道:“说了。” 邾长贵表情流露出紧张:“说了啥?” 将手中的苹果核精准的抛出院外,陆玄拍了拍手后,从怀里拿出一本账簿:“你说,等你回了家,要把你记在山下的债务,十倍还给我。” “哈?” 邾长贵接过来账簿,脸色一滞,干笑两声:“不可能吧.......” 陆玄冷笑一声:“哦,那我可能记错了。” “你说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减肥。” “我们接下来每天只吃一顿.......” “我想起来了陆哥!” 胖子高声打断,一脸真诚:“我欠陆哥这点银子,怎么会忘记!” “等我以后回了家,”看着手里的账本,胖子的脸上抽了抽:“我十倍.....不对,十一倍还给陆哥!” 啪。 一张写了密密麻麻条款的纸张被拍在桌上,眉头处写着“欠条”两个大字。 陆玄啃完最后一口苹果:“别光画饼。” “签字。” 第32章 梅花 陆玄留下邾长贵的另一个原因,是学一点武功。 倾天观老观主没给陆玄留下什么武功底子,除了两套池塘组合,实用不实用不知道,但的的确确不好看。 看到同为尘绝境界的斯命达,轻功像闪现一样,剑气能拉九丈九,实在是很炫酷啊。 所以在决定留下邾长贵的那一天,他曾特意问过胖子精不精通武功,并且得到了夜王的答复和首肯。 “陆观主放心,本王的武学理念,素来主张加强交流,促进共同繁荣发展。” “只要陆观主也愿意点拨长贵一二,那长贵从我这里的所学,自然也无不可展示的东西。” 陆玄当然明白夜王的心思。 让一个小辈和自己这个尘绝宗师交换武学经验,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夜王打的算盘,是让胖子薅自己的羊毛。 可惜,只能说夜王还是年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上有些平平无奇的作弊器选手,修炼到宗师境界,竟然既不会什么武功,也没有什么武道见解。 唯健身操熟耳。 但是他没有想到,胖子好歹也是如卉境界的选手了,武功底子竟然这么拉。 简单点说,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稀疏。 胖子辩解道:“我是技术研究型人才,脑子里的知识很多,能实操的比较少。” 陆玄让胖子给他连续背诵了几套武功,“葵花妙手”、“捕风捉剑”、“普陀大力指”,都没有激发系统的响应。 如果一套武功不能被系统描摹收录,提供给他观想,岂非是意味着,需要他自己修炼? 这是作弊器玩家的失格啊...... 陆玄站在院子里摸了摸下巴,只觉得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有没有高深点的,施展起来酷炫一点的轻功?” “越高深越好,越难练越好的那种。” 他猜想系统没动静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胖子提供的武功级别不够。 胖子不明白酷炫是什么意思,但大体理解句意,挠头想了想:“有倒是有。” “皇室几百年前曾有一位宗师以轻功身法着称,他曾传下来过一套轻功,叫百花不动。” “练到高深处,人行走在山花丛上,花叶都不颤动,而且仿佛漫山遍野都是幻影。不过据说,修炼起来的难度极大。” “当世之中,只有护卫皇室的那位大督公练成了。” 陆玄眼睛一亮,漫山遍野的幻影,这正是他想学的酷炫效果啊! 邾长贵想了想又补充道:“教你可以,不过按照你跟夜王的约定,你得用同等的尘绝级武学来换。” 夜王临走时曾交代过,别的武功可以外传,但皇室的尘绝武功,必须一换一! 陆玄拍了拍胸脯:“没问题,我这里有一套甚至超过尘绝境界的养生功夫,无偿传授给你。” “什么功夫?” “无脑莽夫健身操!” “哈?” 半个时辰后,陆玄就坐在院子里,眼睛紧闭,脑海中已经成功观想。 果然不出他所料,想要让系统帮忙观想武学,级别要够。 看来至少需要尘绝境界高手开发的武学。 不过虽然同为尘绝武学,比起斯命达的剑气九丈九,这套轻功还是简单了太多。 陆玄仅仅观想了一遍,就轻轻站上了苹果树的树梢。 黑白道袍翩翩,冠面如玉,恍若谪仙人。 风吹过,陆玄如同化成千百虚影站在倾天观每一处角落。 风停息,陆玄还立在苹果树上,树枝巍然不动。 邾长贵哼哧哼哧的在院中跳了几遍广播体操后,仰头看向树梢,语气中带着些迷惑,又带着些赞叹。 “尘绝境界的武学,我也接触过一些,像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是第一次见。” 还没等陆玄说话,邾长贵已经自己圆上来了:“道家武功果然深不可测,怪不得陆哥那么年轻就能晋升宗师!” 陆玄不再说话,更显得高深莫测。 没办法,胖子自己往迪化流方向靠,没必要解释。 他的道德水平很高,对于用健身操换取皇室的秘传武学,他理解为新时代劫富济贫。 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对胖子也不算坑骗。 无脑莽夫健身操是没有上限的武功,邾长贵领悟不了,主要是没有开窍。 等他哪一天也能撞到一个系统,这窍自然就开了。 就在陆玄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轻功,准备回屋里的时候,邾长贵一脸谄媚地说好话,对陆玄歌功颂德,就差把他吹成古往今来第一大宗师。 陆玄叹了口气:“你想干嘛......” 胖子贵为邾国太子,常常有这种舔狗时刻,往往是有所图谋。 邾长贵心虚的笑笑:“那个啥.......” “最近伙食素的很,我瘦了不少,晚上能不能开个荤?” 陆玄看着过去一个月,一斤没瘦的邾长贵,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对他口中所说的“瘦了不少”,感到恍惚。 之前邾长贵一天四顿,顿顿飞禽走兽、生猛海鲜。 陆玄砍了伙食经费,又限制了用餐次数,但是控制不了胖子的饮食结构。 为了吃饱,胖子中午一顿就要炫三桶米饭,还常常用烙饼卷面条吃。 事实证明,碳水胖人啊......  陆玄望着脸圆的像烙饼一样的胖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我要是没记错,好像昨天刚吃了扒肘子吧.......” 陆玄看着眼睛眨巴眨巴的胖子,终于叹了口气。 “克制点。” 说的是,让邾长贵下山点菜时克制点。 漫长的午觉醒来后,陆玄又躺在床上,例行观想了剑气九丈九。 自从上一次追杀李兴霸时,因为怒气buff加成,剑气最长延伸到三丈三后,陆玄每天在这一剑上所能取得的进展,已经如同龟爬。 等取得了肉眼不可见的进步后,天色已经暗沉。 他走出屋后,忽然闻到对面的餐厅里,飘来浓郁的复合香气,心里陡然一沉。 这气味,似乎是纸醉金迷的那一个月所吃到过的,超级佛跳墙....... 隔着餐厅的窗户,陆玄看见邾长贵心满意足的坐在桌前,而穹窿客栈的掌柜正在亲自朝桌上摆着酒菜。 明亮橘黄的油灯照亮室内,满桌的菜肴蒸腾热气,桌角还有一朵明显是掌柜从山下折来的梅花做点缀。 寻常人仅仅是看到这幅景象,都会感到初冬的寒意被驱散。 陆玄心里的凉意无以复加,咬着牙齿问道: “这一桌要多少银子?” 客栈掌柜满脸愉悦的布置着饭桌,看到陆玄,像看到财神爷,满脸喜气地迎上来。 “您放心陆观主!都是老主顾,我给您骨折价。” “只要六十六两!” “嘶---” 陆玄又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望向胖子。 “我不是让你克制点吗......” 邾长贵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掌柜的太热情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一番好意,不好意思推却.....” 陆玄沉默了,看了看“不好意思”的邾长贵,良久,又看了看掌柜,语气颇为真诚。 “寒意深重,掌柜不妨留下一起小酌两杯。” 掌柜受宠若惊的看了看陆玄,颇为意动的搓了搓手,嘿然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还没等陆玄说话,他已经坐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过三巡,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掌柜已经趴倒在桌上。 陆玄捏着酒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敷上一层如沙般的细雪,才真切的感到冬日已经降临。 原来不觉之间,又过去一季了。 长贵刚上山时还是初秋,如今已经入冬。 陆玄回头看了一眼,邾长贵白胖的脸上布满餍足,眼中带着微醺的迷离和对世事的不谙。 趴在他身旁的掌柜和他身形相仿,同样白胖的脸上,是同样的表情。 都是福贵之人啊。 蓦地,陆玄忽然想起那个名字叫福贵的少年人。 那少年的脸上挂着的,常常是另一种神情。 像桌角的那支梅花。 这是他死后的第一个冬天,第一场雪哪。 陆玄忽然觉得,手中的酒杯里,也盛满了氐惆和凄切了呢。 过了很久,邾长贵像是慢慢醒过神来,双眼还有些发直地看了看身旁的掌柜,问道:“他怎么办?” 陆玄转过身来:“你抓紧把他送下山,手脚麻利点,不要被旁人发现。” 邾长贵神情一惊:“你在酒里下了毒?” 外面下着雪,山路又冷又滑,邾长贵不明白为什么不留掌柜在观里过夜,又为什么送他下山,不能让别人发现!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谋杀啊....... 陆玄平静的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银子还没有结,你抓紧把他送下去,以他现在醉酒的程度,没人提醒的情况下,兴许就忘了。” “那他要是没忘呢?” 陆玄捏了捏拳头:“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我还安排了代驾送回家,再谈银子,是不是有点不懂事了?” 邾长贵看着陆玄,眼中满是叹服。 最顶级的逃单方式,往往就是这么粗暴简单。 邾长贵一把拎起同样肥胖的掌柜,扛在肩上就走出了屋。 透过窗户,陆玄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肩扛着另一个肥胖的身影,在浅浅的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雪渐渐下大,落满地面,围墙,苹果树......天地一片雪白,与桌角的梅花相映。 那话怎么说来着?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第33章 邾明帝 邾国京城,作为整个邾国最繁华的城市,不设宵禁,即便是寒冬腊月的夜晚,也一片灯火通明。 而与城内的繁华喧闹相对,作为京城中心的皇宫,却显得幽静异常。 夜王邾长夜提着灯笼行走在一条偏僻的宫道上,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神情在平和冲淡中不自觉流露出一缕威严。 道旁昏暗,通往的是一座陈旧、几乎没有光亮的宫殿正门,宫门古朴破旧,周围空空荡荡,既没有护卫,也没有宫人。 邾长夜不悦的皱了皱眉,望向那扇大门时,忽然眼眸微凝,警惕地向身后的白衣中年人打了个招呼,自己率先推门而入。 一个身穿赤红色宦官服的老人站在院中央,与邾长夜遥遥相对,似乎早就站在那里等他了! 那老人身材微胖,面白无须,唇上涂红,肖似一个中年妇女的容貌,但从粗大的骨节和身形上来看,又确确实实是一个男人。 夜王眼中的惊色一闪而逝,微微顿首,在皇宫之中,却用江湖礼数抱了抱拳。 “韩督公。” “夜王,多礼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却令夜王眼眸微凝,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比以往听到的,更为苍老,却也更为尖锐。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老人,过去一百年里天下最强的三人之一,皇室的守护神,也是皇室如今最大的掣肘和危险所在——东厂的督公,大宦官韩少疾! 此时此刻,作为宗师之下第一人的夜王,表情警惕到了极致。 这里是供奉历代先皇牌位的灵殿,除了寻常维护的宫人,少有人来! 这老宦官早早在这里等候,尤其是今天,自己身边还跟着那一位...... 来者不善! 虽然心弦紧绷,但夜王不动声色,悄然运转周身气息,冷冷的观察着对方的动静。 “唉......”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响起,却令夜王眼中闪过惊色,浑身毛发耸立! 什么时候?! 那声叹息竟是在他身前响起!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间,这老宦官竟然不知何时,已经一步站在了他身前! 夜王迅速压下心中的震动,浑身的气机不可避免的失控涌动,但也瞬间死死地锁定住老宦官,只等他稍有动作,便会施展雷霆一击。 然而韩少疾却仿佛对夜王如临大敌的状态毫无察觉,咧起嘴笑了两声,似乎是对夜王的反应颇为满意。 “呵呵,你比今上更像先皇啊......” 他盯着夜王,声音尖细而沙哑,而那双眼眸,平静而冷漠,泛着幽幽绿光,像一条毒蛇。 夜王的眼光闪烁,目光下意识向后游移,却又迅速止住。 没等夜王答话,韩少疾继续开口,一句一句,如同唠家常一般,但配合阴森的语调,气氛诡异。 “老奴是在允宗年少时就入了宫,蒙允宗的信赖,习得皇家的武功。” “先皇出生时,老奴已经成为名满天下的宗师。” “我是亲眼看着先皇长大,继位,生下你们兄弟俩,又眼睁睁看着你哥哥继位大统,而你天资卓绝,年纪轻轻就成宗师之下的第一人。” “如今一晃,我都二百多岁了,嗬嗬,风烛残年喽。” “人老了,难免就会想起旧人旧事。” 夜王一刻也不放松,冷眼旁观着韩少疾。 韩少疾仰起头,似乎是在看遥远的星空:“今晚,在先皇的灵牌前,我忽然想起先皇曾答允过老奴的一件事情。” 夜王脸上表情更加谨慎,气息也更加凝滞,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他浑身气机勃发到极致,一旦对方露出獠牙,就将悍然出手! 谁知道这老宦官张嘴笑了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我还记得,先皇也就是在这座院落里,和我说过。” “老奴虽然是个阉人,不配有子嗣后代,却可以收养义子义女,传下我这一脉的香火。” “先皇许诺,老奴将来若有义子,将来可娶公主做驸马,有义女,也可以嫁与皇帝,封为正宫。” 夜王眼中露出一抹惊异的神色,开口问道:“韩督公似乎不曾收下过义子义女。” 脸如敷粉的韩少疾看着夜王,嘴角忽然上扬起来,那笑容像是讥讽和嘲笑。 “前些日子,老奴遇见了个女孩,有凤仪天下的风采,老奴见猎心喜,打算把她收为义女。” “不过老奴活了二百多年,还不曾为过人父,总觉得要给女儿一个见面礼,因此决意先找皇上和夜王讨一个后位,再对外宣布收下义女之事。” 夜王瞳孔微缩,却冷冷地摇了摇头:“今上已有皇后,当今皇后娘娘统御六宫三十年,太子也已成年,断无另立皇后之理!” 老宦官嗬嗬笑了两声,低声道:“谁说要废掉当今的皇后娘娘了,岂能因老奴一己之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老奴想着的是,不是有太子殿下吗?” “可以让太子殿下娶下老奴的义女,封为太子正妃,等到日后太子克继大统,我这义女,自然能完成先皇的心愿,成为皇后。” 夜王望着老宦官深邃浑浊的眼眸,眼神明灭闪烁,似乎在犹豫,又似乎无论如何不敢贸然答允对方。 沉吟半晌后,他仍顶着宗师的压力摇了摇头:“长贵如今还在穹窿山那位陆宗师的身旁侍候,已经三年未归,也不曾见过督公的义女,此事,请督公恕本王不敢贸然答允。” 韩少疾忽然轻笑一声,听不出其中的情绪:“嘿,老奴为皇室鞠躬尽瘁两百余年,不曾要求皇室有过任何回报。” “如今老奴人之将死,只是为了给子孙后代谋一个富贵,也全先皇的诺言,都要被这般推诿,着实是令老奴寒心啊!” 顷刻之间,韩少疾的身上忽然迸发出一缕气机,杀机陡现! “韩少疾,你要干什么!” 夜王面色惊变,韩少疾虽然不曾真的出手,但流露出这等气机,夜王已经不能再安然地在这个距离里与对方对峙了! 宗师强者,尘绝境界,气机流转实在太快! 在这个距离里,对方一旦出手,自己必死无疑! 夜王爆喝一声,一脚踩碎青石地板,身形向后暴退而去,速度之快,以至于后背处都产生呼啸的风声。 然而就在夜王飞速后撤的一瞬间,他看见对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调笑和讥讽的意味,才恍然醒悟过来! 对方释放气机流转,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惊慌后退! 自己先动了,对方才有出手的理由! 夜王邾无夜,是这二十年来江湖公认的宗师之下第一人! 他的强,强在方方面面。 皇室的武学资源浩瀚,而他取尽精华,以至于与同为如卉九重巅峰的后面两三人,可以拉开实战上的巨大差距! 他的轻功施展起来,速度已经直逼尘绝境界! 然而夜王的反应与速度虽快,但韩少疾更快! 并且,快得超出他的想象! 一只通体雪白、柔若无骨的手掌张开,仿佛精确测量过一般,在极速的移动中,一把卡住夜王的喉颈,使得夜王的双眼一瞬间睁大充血! 仅仅是一瞬间,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那只雪白的手掌,是如此柔软,却如此极速,有力! 掐在喉颈之上,如有万钧之力,夜王臻至如卉巅峰的境界,任凭气机如何流转冲突,却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能争取到! 就在夜王面如死灰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温润而沉稳的声音。 “王弟,你怎么对韩公公如此无礼。” 先前跟在夜王后面的那位白袍中年人,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门口。 他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毫不惊讶,对空气中的焦灼之意也似乎全无察觉,嘴角还能泛起淡淡的笑意。 “韩公公不必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辈计较,还请放开长夜吧。” “小辈的婚事罢了,只要韩公公不嫌弃长贵不器,朕可以做主,让两个孩子完婚。” 韩少疾眯着眼睛看着出现在门前自称为朕的人半晌,对对方的突然出现似乎也丝毫不惊讶,他忽然笑了笑,轻轻松开夜王的脖颈,向门口之人先行了一礼。 “老奴参见陛下,多谢陛下隆恩!” 门口的白衣之人,正是邾国当今的皇帝,明帝邾长明! 又向夜王抱了一拳,行江湖之礼,露出笑脸:“夜王殿下,修为精进不少。” 韩少疾此言,显然是将刚才的出手定性为江湖切磋。 夜王脸色难看,却也明白,此时此刻的这个台阶,他不得不下! 他揉了揉脖颈,只是数息之间,已经恢复了脸色的平静,同样抱拳回礼:“多谢韩宗师指教!” 韩少疾眯眼带笑,望着邾明帝:“请陛下近来就下诏吧,把太子殿下宣回京城,准备婚娶事宜。” “宗师嘛,我们又不是没有,何必在穷山恶水的地方长久侍奉别人呢!” 邾明帝对韩少疾话语中潜台词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也该让他回来收收心,学学治国之事了。” “朕倒是有些好奇,是哪位姑娘能有这泼天的福缘,能被韩公公看中。” 韩少疾阴森的笑了两声。 “是个民间女子,名叫,韩施夜。” “韩施夜.....” 邾明帝闻言,口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最终脸上似乎是露出满意的微笑:“好名字!” 等到那微胖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良久,夜王才看向身旁的邾明帝,神情凝重。 “皇兄,这老太监忽然整这么一出,目的绝不简单!” 邾明帝一身素月白袍,眼眸之中看不出深浅,望着韩少疾背影消失的方向,良久,他转过头来,看向夜王。 “皇弟啊,传信让长贵回宫吧。” 夜王立即低下头:“好!” “对了,信上加一句,看看他能不能把那位新晋的陆宗师,一并请来。” “是!” 夜王走后,邾明帝一个人站在供奉历代先皇的偏殿院中,表情怪异。 似笑,似哭。 第34章 下山(一) 黄昏的时候,满是风,夕阳落在院角的苹果树上,风把最后一片树叶也吹落。 落叶在邾长贵的脑袋上空盘旋了一阵,捂在了他脑门上。 今天的风儿也甚是喧嚣啊。 邾长贵将手里的信纸折起又展开,展开又折起,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拂下头顶的苹果树叶。 能坐就不站着,能躺就不坐着,不装哔不打架,不欺负妇女儿童也不践踏草坪,把人生有限的时间用来享受好酒好肉,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废物...... 这就是邾长贵二十多年来坚持贯彻的“废太子”哲学。 可是,废物为什么也要结婚啊...... 躺平了也能找到媳妇,这合理吗? 邾长贵叹出这个下午的第一百一十三次气。 信是从夜王府寄来的,内容很简单:抓紧回京,准备成亲,如有可能,将陆宗师一并请回。 下面还盖了加急印章,证明了事态的紧急程度。 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关于结婚对象的信息。 市场上买猪肉也得看看货吧...... 更好笑的是,还让他把陆玄请回京城去。 在穹窿山这座连招牌都没有的倾天观呆了三年,他对陆玄的性子已经再了解不过了。 对于这种请求只有一种可能。 不可能。 穹窿山只要没有寸寸崩碎,这家伙是不会挪窝的。 邾长贵叹出第一百一十四口气,起身走进餐厅,看见陆玄正坐在餐桌前,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神还呆呆的看着地面。 “你在看啥?” 邾长贵顺着陆玄的视线看去,忽然面色一滞。 地面上有几根没清理干净的细小的鸡骨头。 陆玄看了看邾长贵,露出了感慨的神色,指了指地上的鸡骨头。 “说出来你特么都不敢相信,我留在桌上的一只烧鸡,它自己掉地上,就摔成了这几根骨头。”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哲学现象?” 邾长贵沉默了一下:“大概,鸡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陆玄也沉默了,看着邾长贵外忠内奸的大饼脸,赞叹道:“真是满脑子的智慧,撑大了你的脸啊。” 过了一会儿,他望见邾长贵手里的信纸:“夜王的信?” 邾长贵嗯了一声,眼里有些不舍地望着陆玄:“陆哥。” “嗯?” “我要走啦。” 邾长贵第一百一十五次叹气:“我爹给我说了个媳妇,喊我回家准备准备,争取年底之前成亲。” 陆玄有些惊讶地看着邾长贵。 虽然胖子三年来的表现,不像是太子,像猪精。 但陆玄确确实实是知道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是顶了天的尊贵。 这是太子娶亲啊。 不过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家伙三年来都和自己在这山上过着没羞没臊的宅男生活,生活的主旋律是飞行棋和斗地主,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对象的人。 “父母包办婚姻?” 邾长贵这几年常常从陆玄嘴巴里听到一些陌生的名词,迅速理解了意思,神色戚戚地点了点头。 “见过面没?” 胖子神情更为黯然地摇了摇头。 还是开盲盒结婚...... 陆玄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一些同情,可是忽然又想到,自己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 他又看了看各方面素质都跟自己还有差距的邾长贵,沉默了。 行叭,父母包办,也是个办法...... 邾长贵试探性地邀请了下陆玄:“那个.......” “陆哥,夜王让我顺便邀请你去京城做客.......” 话说一半,被陆玄盯得说不下去了,邾长贵挠了挠头,明白了。 不可能。 陆玄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放在他面前。 “你结婚,我就不去了。” “倒不是我们感情不好,主要是我打小没出过远门,离家时间一长就水土不服,感冒发烧流鼻涕......” “这里面的是你打的七十六张欠条,就当是我随的份子吧。” 邾长贵接过来看了一眼,有点没话说。 用欠条随份子,可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正准备拿走,陆玄又给按住,从里面抽了半沓回来。 “随的数目太大了,我怕你过意不去。” 邾长贵眼皮跳了跳。 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他做不到。 真的很陆玄!  邾长贵吃完晚饭,收拾好了行李,决定明早下山。 三更天左右的时候,他忽然醒来,在自己的床上翻覆了半天,终于点起油灯,细细端详这个自己睡了三年的房间。 只有一张床,一套桌凳。 床连床柱都没有,夏天挂不上蚊帐,冬天挂不上帷幔。 桌椅都是粗糙的木制,桌面一段泛青,是积年的霉斑,凳子有一条腿被磨损了一截,坐上去就情不自禁想要晃动。 但是床上铺了很厚的褥子,现在是初冬了,很暖和。 桌子上还摆着陆玄借给他的一摞文学名着,他都读完了,在这里养成了阅读颜色绘本的好习惯。 三年来,他的主要工作只有每天下山拿两趟饭菜。 极偶尔的情况,会和陆玄交流下武学,但是没什么意思。 他的武功,陆玄一学就会,陆玄的武功,他学不会。 在他的认知里,号称皇室武道奇才、当世武学高峰的皇叔,为了习武都是三更睡、五更起,日日勤练不辍,修为才能稳中有进,但比起乌龟爬坡快不了多少。 而陆玄每天修炼时长不会超过一刻钟。 但他亲眼见到,三年前陆玄每天黄昏时会展露的三丈三剑气,在这样惫懒的修炼下,如今已有七丈长! 这就是你全心全力的做到的最好,还不如别人的随便搞搞吧...... 邾长贵替皇叔深受打击。 所幸这三年来,总体上习武的时间很短,而摆烂的时间很长。 春去秋来,邾长贵每天都很规律的和陆玄打牌下棋,晚上各自钻研文学名着。 虽然陆玄常常玩牌时偷牌,下棋时悔棋,但他的理由过于正当。 “玩游戏,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赢。” 在倾天观的漫长岁月,日子过的好像轻飘飘的。 陆玄不是父皇和皇叔,不会督促自己做这做那,甚至不会督促自己做任何事情,除了下山跑腿。 倾天观也不是京城,没有任何勾心斗角,只有丝瓜豆角。 总体来说,这三年过得实在是很开心啊。 想起皇宫里的人和事,说话阴阳怪气的太监,一群只会吹胡子瞪眼的大学士,还有永远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父皇...... 邾长贵有些感慨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每一样东西,有点离愁了。 他穿起衣服,走到院子里想再看一眼,忽然发现树下站着一个黑黝黝的人影。 “陆哥?” “嗯。” 陆玄背对着,声音有些低沉,却让邾长贵心中轻轻触动。 “陆哥,你睡不着,是不是也有点舍不得我啊......” 陆玄站在黑暗中,抬着头看着头顶的苹果树枝,在近乎熹微的天色里,光秃秃的树枝向上分叉,像是支撑住昏暗的天空。 对于邾长贵的这种错觉,他没有回答。 因为水声会替他回答。 哗啦啦啦啦—— 水流冒着热气,浇在树底。 邾长贵张大嘴巴,表情僵在脸上,但幸好天光很暗,尴尬得很隐秘。 陆玄又抖了一抖,提上裤子,朝自己屋里走去,也看不见表情。 “长贵啊,不要想这想那啦。做人嘛,睡眠充足才是最重要的啊。” 邾长贵张了张嘴,笑了。 初冬的清晨,薄雾蒙蒙,邾长贵背着和自己身材形成剧烈反差的一小包行李,下了穹窿山。 第35章 请帖 邾长贵离开倾天观后的一个月后,穹窿山下起了大雪。 真正意义上的封山大雪,天地万物茫茫一片,凡人上下两难。 陆玄睡醒以后,在餐厅里烧起柴火,煮了杯热茶,看着窗外的雪,有些为难。 自从专职跑腿邾长贵回家谈对象,这一个月来,都是穹隆酒楼的掌柜出于道义,每天上山给他送一次午饭。 陆玄发现自己的饮食习惯的确充满弹性,一天只吃一顿饭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允许掌柜继续发挥道义精神。 作为一名资深宅男,陆玄还是具备一丁半点的厨房技能的,但现实的困境是,三年来,倾天观的厨房里不仅没有一粒米,甚至连锅都找不到了...... 陆玄披着厚厚的棉道袍,在餐厅为难到了中午,还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下山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陆玄起身到院子里开门一看,是阿桃。 阿桃已经比陆玄更高、更壮了,身穿一身黑色的劲服,气息凝实,竟然已经颇有了高手气度。 不过脸上是冷峻的神情,一只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过去的三年里,陆玄在山上溜达时,还是能常常见到阿桃的,不过每次也就是打个招呼。 这家伙小的时候还算可爱,入了天门这十几年,不知怎么搞的,性格大变,陆玄每一次见他,都顶着一张司马脸。 陆玄的神情有些疑惑。 “我去山下办事,遇见穹隆酒楼的掌柜在山脚上不来,他托我将这食盒带给你。” 陆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多谢。” 阿桃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嘛,要配送费?” 阿桃摇了摇头,留下了一句保重,转身走进风雪里。 陆玄坐回餐桌,靠在餐厅的窗户,一边看着天空中的鹅毛大雪,一边一口口吃光饭菜。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那几年。 那会自己的武功还很差,被倾天观的普通弟子欺负也没什么办法,但是大头儿子阿桃那会儿还叫自己师兄,并且每天会承担起做饭刷碗的工作。 接下来的这么多年,自己虽然修为大幅提升,积蓄也多了不少,但是在吃饭这个问题上,似乎始终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无论是自己包养跑腿,还是商家自行配送,都成本太高,而且稳定性差。。 认认真真的算一笔账才能发现,凭他尘绝境界的轻功,如果自己上下山,总共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不仅锻炼了身体,还省下了配送费!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吃完了饭,陆玄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对生活又重新充满了斗志。 就从明天开始! 将吃完的碗筷放回食盒,陆玄重回自己的房间,开始了新一天的阅读时光。 第二天的晨光重新播洒在倾天观小院的时候,陆玄从床上爬了起来,做完每日例行的健身操后,又重新坐到了餐桌前。 脚边又一次烧起柴火,桌上重新煮起热茶。 陆玄看着窗外的上冻,霜前冷、雪后寒,想到《灯草道士.肆》还没看完,不禁三省吾身。 我真的有必要下山吗? 不下山会饿死吗? 我真的饿吗...... ...... 大雪断断续续的,整整半个月之后,天气转暖,大雪消融,穹隆客栈的掌柜终于能顺利上山,看见了陆玄面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院子里做健身操,一脸惊惶的上前。 而就在此时此刻,陆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抹莫名的神采。 他听到了一声提示音。 “叮——” “检测到宿主体内能量降低到影响战斗能力的程度,系统响应供能危机模式,开始提供能源供应支持!” 紧接着,他忽然感受到脸上的上关、下关两处穴位似乎异常活跃,发出了强大的吸力,从空气中吸收了某种他看不见的东西进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感受到了自己原本有些虚弱的身体迅速强盛起来! 掌柜提着食盒,张大嘴巴。 他眼睁睁看见,陆观主一套健身操做完之后,原本苍白的面色转为红润,精神竟然也变得矍铄起来! 而陆玄则低着头,反思了一下本次辟谷实验的全过程。 身为尘绝高手,在前面十四天没有摄入任何能量的情况下,自己也只是感受到了轻微的虚弱感。 而到了今天,开始有明显虚弱的感受时,系统连通了自己脸上的穴位从天地中吸收了能量? 这算什么? 要我靠脸吃饭?! 不过陆玄琢磨了一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喜滋滋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既然能靠脸吃饭,以后就算是被困荒岛,也不用学习鲁滨逊,搞荒岛开发了! 果然,很多时候不逼系统一把,都不知道它还藏着什么实用功能! 陆玄心底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掌柜则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气色健朗的陆玄。 “陆观主,您....您不会这半个月,都没吃东西吧?” 陆玄穿着黑白道袍,神情冲淡,背后是初升的太阳,显得仙风道骨,但一开口还是不太着调。 “哈哈哈,近来侥幸修道有成,以后也是靠脸吃饭的人了哈哈.....” 掌柜的看着陆玄,眼里闪着崇拜的光,喜滋滋地提了提手里的食盒。 “那我,是不是以后都不必送菜上来了?” 作为穹窿山下最大酒楼老板,每天却要爬山一趟送饭,如果对方不是老主顾,并且是个天下敬仰的大宗师,他早就撂挑子了。 陆玄望着掌柜半晌,直把他望得都有点心虚,才语重心长的地说道: “老刘啊,男人不娶媳妇也可以活的吧?那你为什么还娶了三个媳妇在家呢?” 掌柜一愣,迟疑道:“可是,这总归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吧......” 陆玄指了指食盒:“你先把菜放下来,这个问题,等我吃饱了再好好研究一下。” ...... 邾长贵从穹窿山向东出发,到最近的一座城池内,向地方官亮出了那面“长贵太子”的腰牌后,一路上畅行无阻、好吃好喝地回到了京城。 可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常住的夜王府内,就被等在京郊的东宫侍卫迎入了皇宫。 很快,皇室放出消息,婚礼定在半年后,并广邀天下武人前往京城观礼,请帖发往江湖一切有名有姓的高手手里。 而光一座穹窿山上,就有数十张请帖被官府送来。 陆玄的那一张,是穹窿山所在的衮州太守亲自送来的。 对方显然是上午拜会了天门,紧跟着就来拜会倾天观。 因为是卡在中午的饭点上,陆玄给对方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嚼着饭。 衮州太守名叫王正浩,长相和名字反差很大,有点贼眉鼠眼的,态度很恭敬,点头哈腰。 掌柜刚好送饭过来还没走,听到衮州太守的名号,也吓得点头哈腰。 场面有点滑稽。 陆玄一副不上心的样子,给对方指了个座后,自顾拣着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吃。 “陆观主,此次太子大婚,皇上广发请帖,显然是想举行一次盛会!” “皇上特意叮嘱下官,务必将穹窿山两位宗师都请到,您若是不答应,下官实在没法交代啊!” 陆玄慢慢放下筷子,拿出自己祖传的借口搪塞。 “倒不是我不给您面子,主要是我这人打小恋家,一离家太远就会水土不服,发烧感冒流鼻涕......” 王正浩一副早有准备的表情:“陆观主开玩笑了。” “据我所知,您从小到大甚至都没离开过穹窿山范围,压根就没出过远门。” “您都没出过远门,怎么会知道自己就会水土不服呢?” 陆玄沉默了一会,问王正浩:“王太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王正浩一愣:“这话我从前倒是没听过,但是乍一听来,鞭辟入里,真如圣人之言!” “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正浩想了想:“这句话应该是说,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这才是真正的智慧吧!” 陆玄摇了摇头:“不对,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你知道的你才知道,没让你知道的你就不能知道,知道了吧?” 空气一下子凝滞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陆玄说完这句话后,捏了捏拳头。 王正浩作为官场老油子,判断形势很有眼色,立即不再叨叨。 再烦下去,陆玄就是真打了他一顿,他也没处说理去。 恐怕他上奏到朝廷,皇上还得申饬他一番:陆宗师怎么不打别人,光打你?! 没办法,面对宗师级别的个体武力时,就算是朝廷的威严,也得放一放。 等到王正浩一步三回头的告辞后,穹隆酒楼的掌柜望着对方的背影,忍不住开口: “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能不心动呢?!” “这可是太子的婚礼啊!” “您这还是特邀嘉宾,朝廷包路费食宿不说,还允许您带不限数量的随侍入场!” “多大的便宜,您就能眼睁睁看着不占?!” 等掌柜愤愤不平的回过身来,看见陆玄一只手塞着左耳朵,另一只手塞着右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36章 下山(二) 时间啊时间,你真是个无情的增幅器。 陆玄伸手一挥,铁剑之上,九丈长的剑气顷刻消散。 又经过了半年的努力,他的剑气,如今越发煊赫。 不过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他的修行过程,有点不符合边际效应。 不应该是越练越慢吗? 还记得最开始修炼时,十天半个月都长不出一寸,可如今才过了半年,长了两丈长的剑气出来! 越练越快了,是要气死谁? 确定了自己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后,陆玄安心地躺到了摇椅上。 又是入夏了,西晒刚刚过去,傍晚绚烂,倒不热。 晚风吹过山间竹林,暑气早已被隔绝在红尘之外。 道观的大铁门被推开,不请自来的是衮州太守王正浩,身后跟着穹隆客栈的掌柜提着食盒。 王正浩进门之后直直走进餐厅,搬出两把短条凳。 掌柜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又从食盒里掏出端出一盘盘瓜子点心,摆在陆玄躺椅边的小木几上。 过去的半年,王正浩似乎是得到掌柜的点拨,点卯上班一样,每个月必定来个十七八回,也不做陆玄的思想工作,就专心打三人斗地主。 陆玄挺喜欢跟王正浩打牌。 这家伙在官场历练过,心眼子比藕都多,放水比其他人都高明,让陆玄每一次都打得跌宕起伏,但总是能赢。 陆玄对这家伙的目的心知肚明,但是始终秉承着三不原则,心安理得享受着对方免费的牌搭子服务。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今天的牌局焦灼,主要原因是王正浩有些心不在焉,并且陆玄和掌柜实在太菜,牌局将尽,王正浩才惊觉已经错失了放水的良机。 手里捏着四个2,这个时候再输,未免放水放得太过明显。 王正浩忖度再三时,陆玄手指敲了敲桌面:“要全力以赴啊!” 王正浩咬了咬牙,炸! 陆玄手里捏着四张k,表情僵在脸上。 趁着洗牌的间隙,王正浩又小心地提起了请陆玄去出席婚礼的事情。 陆玄手上切着牌,面无表情地拒绝:“输了牌,没心情。” 王正浩看了看扑克牌,一脸委屈:“可是您自己说的,要我全力以赴啊!” 陆玄冷笑一声:“我是让你全力以赴,可没让你不管输赢。” “您堂堂一代宗师,这不是输不起嘛?” 陆玄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作为一名宗师,在牌桌上输不起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王正浩一滞,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又打了整整三轮,王正浩似乎是觉得太子大婚就在这几天了,请陆玄应该是彻底没戏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始终霸着地主身份,坚定地站在陆玄的阶级对立面,出手狠辣异常。 陆玄倒觉得还好,打牌嘛,赢赢赢嬴赢赢赢输也很正常,要是实在打不过,也可以考虑掀桌子嘛。 掌柜的却因为整晚都和陆玄一起做农民,被打的有些神志不清,牌局结束,感叹地看着王正浩。 “王太守,恭喜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啊!” “哈?” “看你之前输了那么多天,每次输牌还都只是牌差一着,莫不是霉运缠身?” 王正浩很想骂一句你才霉运缠身,你全家都霉运缠身。 但看了眼神情沉静的陆玄,又不敢太放肆。 今天赢了一晚已经解气,临了临了,被找个由头打一顿,不值当,不值当! 王正浩先向陆玄提出了告辞:“陆观主,明日起,下官就要赶赴京城,参与太子殿下的婚宴,下次再来叨扰,应该是月余以后了。” 听这意思,是等回来以后,还要来打牌? 这是赢上瘾了?还是打出归属感了? 陆玄挑了挑眉头,却没有拒绝。 掌柜跟在王正浩身后一起下山,走到门口,他一拍脑门,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陆玄。 “这是长贵兄弟寄给陆观主的信,是先转寄到穹隆酒楼的,刚才忙着打牌,差点忘记这回事了!” 掌柜显然不知道邾长贵就是王正浩口中的太子,王正浩自然也不知道掌柜口中的长贵兄弟是谁,两人在陆玄拆开信件之前就走了。 此时天光已经彻底淹没于黑暗中,陆玄却不在意,就在院中将信封拆开。 真气凝聚少许到眼眸之上,黑暗之中,纤毫毕现。 有些出乎意料,邾长贵的这封信,和他没有章法的为人风格迥异,写得很规矩,甚至没有一个字放肆,是经典的三段式结构。 问候近况,表达思念之情。 回忆在倾天观的美好时光,表达怀念之情。 以及邀请陆玄参加婚礼,表达期盼之情。 陆玄扫了两眼,兴致缺缺,加快了浏览速度,到了信尾处,忽然眼眸一凝。 信的最后一句是:“另外,九敏好吗,我挺惦记它的。盼回信。” 这里的“它”,显然是代指一只动物。 而显然,陆玄和邾长贵两人在倾天观同居的三年里,从未养过什么宠物。 换一句话说,凭这样的两个人,是养不活任何活物的! 邾长贵倒是很喜欢山上山下的小动物,但是他喜欢的,仅限于熟的...... 所以九敏....... 陆玄慢慢坐直了身子。 整个人都仿佛融进漆黑的夜晚,而那双眼眸,却发着幽幽的光。 救命......  ...... 天门之中,执法长老站在门主殿外,等到了一身黑衣、脸色如冰的阿桃,神情有些错愕。 “门主他老人家不去?” 阿桃摇了摇头:“师父让我们先去,陀陀山的徒律大师这两天会来找他,两位宗师应该会一起出门。” 执法长老像是松了口气:“邾国虽然尚武,但皇室千年来不曾和江湖走过那么近。” “此番皇子婚宴,竟然将江湖上如卉五重以上的高手尽数请到,若无门主亲自前往,老夫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阿桃神色平淡,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对执法长老所说的没有听进去多少。 执法长老看了眼一副心不在焉的阿桃,嗤笑一声。 这小子修行天赋的确是高,入门不过十几年,修为已经几乎逼近了他,但是为人嘛,一副不通世故的模样,尤其是这两年,总是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难当大任。 执法长老在心中给阿桃下了一个评价。 夜幕浓重,阿桃走在最前面开路,身后是天门的十多位长老。 这是天门除了斯命达之外,九成的精锐力量了。 黑暗之中,他们背负行囊,从山道上缓步而下,无数黑幢幢的树影与人影交汇而过。 就在这时,仿佛有风声从耳边掠过。 阿桃第一个停下脚步,与众位长老相顾而视,眼中各自带着确认的神情。 执法长老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的确有人过去。” 一位实力强劲的长老口中喃喃:“会是谁,能有如此可怕的轻......” 他的话没有问完,因为他看见站在前方的执法长老,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答案已经无需再问。 就算普天之下,能有这样轻功的人,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而穹窿山上,就有两个。 除了门主之外,就只可能是那个常年躺在那座小院子里,许多年没有下过山的道士。 也是当今天下的第四位宗师,倾天观观主,陆玄! 第37章 夜探深宫 邾国皇宫,太和殿外,武士列甲。 天色幽暗,只有入门处点了几盏灯烛,成片的阴影浓墨般泼洒在殿内。 邾明帝身着黄袍,靠在龙椅之上,以手扶额。 “皇兄,各地来报,江湖上如卉五重以上的武者,基本都以接受邀请,七天之内,都会陆续来京。” 邾明帝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像是有深深的疲惫。 “江湖中事,历来是皇弟参与较多,接下来就仍由你来负责好了。” 此刻站在台阶之下禀报的,正是夜王。 正当夜王准备点头应允时,邾明帝像是忽然想起一般,问了一声。 “不过我有些好奇,虽说皇弟位列那江湖十人之首,但似乎与这些江湖高手,往日并无那么深的交情。” “此番为何就极力主张,甚至不顾内阁那些老东西的反对,也要邀请整个江湖的成名高手到场?” 夜王神情一滞,低头回禀道:“禀陛下,臣主张广邀江湖高手的目的,除了先前提到过的,想趁此番太子大婚,加强皇室在江湖上的威信和掌控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此番长贵的婚事,是那老太监一力主张的,臣弟思来想去,总怕他会玩花样!” “而倘若到时候天下高手,尤其是另外几位宗师都到场,对这老太监未尝不是震慑。” 夜王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空气仿佛陷入凝滞。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明帝正静静地盯着自己,眼神深邃,令他浑身如坠冰窟! “皇兄......莫非对臣弟的想法......” “哈哈,你多虑了!” 高台之上的人间帝王忽然笑了起来,原本冷漠的表情仿佛顷刻间融化。 “对皇弟,朕,很满意。” 走出太和殿,寒风吹来,夜王只觉脊背发寒,而他原本唯诺的神情,竟不知何时变得冰冷。 他大步离开太和殿,却没有离开皇宫,而像是漫无目的般在宫内闲逛起来。 当路过深宫的一角,一处阴森的排屋所在时,他忽然放慢了脚步,发出了一道近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他封锁长贵外出,果然是因为有所警觉。” 没有声息,似无人应答 直到他已经走出那排平屋很远,一阵风吹过,乘着风声,他听到了两个字。 “无妨。” 就如散步一般,逛完了整座皇宫,路过了后宫,也路过了太子东宫后,夜王终于离开。 而就在夜王前脚离开,高大的皇宫高墙之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黑白道袍,容颜如玉石,长发如瀑般披在身后,一根粗糙的木簪随意地插在头顶,月光之下,谪仙下凡。 望着眼底恢弘的皇宫景象,陆玄轻轻呼了口气。 穹窿山到京城,有整整三千九百里地,高铁都得跑十个小时,而他跑了二十个小时。 倒不是因为他跑不出高铁的速度,主要是因为宅男.......路痴。 随手拿住一个小太监,逼问出了太子所在的位置,又跑错多次后,陆玄终于找到了太子东宫。 离得老远,陆玄就轻轻眯起了眼睛。 带甲的侍卫就围了好几层,还有几道潜藏在暗处的气机,甚至达到自己之前打死的天门朱长老那个层次了。 不愧是皇室啊,底蕴丰富,对太子的安保措施做的还挺到位。 陆玄心里一边赞叹,一边无声无息地放倒一个暗中的高手,利索地将皇室的安保系统撕穿一个口子。 此时此刻,东宫的太子寝殿内,邾长贵身穿明黄色的睡衣,躺在一张明黄色的绣榻上,高耸的肚皮上盖着一床明黄色的被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这是他离开穹窿山的第两百零七天,回到皇宫的第两百天,用餐准时,排便规律,秋去冬来,成功贴膘二十斤。 但眼里的光彩,日渐暗淡。 没有自由的情况下,饮食条件的优越,反而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忽然,他的大眼睛睁的更大了,瞳仁发生剧烈的抖动,紧接着露出狂喜的神色! 房顶上的琉璃瓦忽然被揭开几片,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倒垂而下! 陆玄! 陆玄双手抱臂,两脚尖搭在房顶的瓦片上,倒悬在邾长贵上方不到两米处,望着邾长贵。 “陆哥!” 邾长贵陡然从床上站起身来,仰望着陆玄。 “躺回去。” 陆玄神情平静,但语气坚决。 他从房顶倒挂下来,离床面的高度也不过就是一米八九的距离,邾长贵再一站起来,一抬头就要亲上他的脸。 膈应。 邾长贵立刻顺从地躺下,眼睛里仿佛有光,语气更是充满感动。 “陆哥,你竟然真的来了!” 邾长贵给陆玄写信的时候,并不怀疑对方能看懂自己的暗语,他担心的,是对方不会来。 虽然同居三年,邾长贵对陆玄感情深重,但他也察觉到,陆玄和旁人太不一样了。 似乎万事万物都不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世俗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似乎都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陆玄表情依旧平和:“什么情况。” 胖子像是从喜悦中清醒过来,一把坐了起来:“我被父皇关了禁闭,陆哥,快带我出去!” “禁闭?” 陆玄眯了眯眼睛。 胖子给他的信,内容是救命,他以为胖子是遇到了什么致命的危险。 所以他才会化身人形高铁,忍痛离家,疾行一天一夜来到这里。 为的,是保下胖子的命。 而如果胖子只是被关了个禁闭,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致命危险,那他陆玄,就将要成为胖子的致命危险了! 空气中忽然酝酿起了危险的气息,却被胖子叫停。 “听我说陆哥!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胖子赌咒发誓:“我父皇绝对是有大问题了!” 陆玄抱着手臂问道:“邾明帝?能有什么问题?” “我从穹窿山回来的时候,是皇叔来信,命我回京筹备婚礼成亲的。” “可是你见过哪一个结婚的新郎子,无缘无故地,能被关半年多禁闭?” “还有七天就要结婚了,我连新娘子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 陆玄露出一丝错愕:“你是说,你是刚从穹窿山回来,就被关在了东宫里?” 邾长贵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从前和你说过,我自小习武都是跟着夜皇叔,所以这些年来,我多数是住在夜王府里,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会回宫跟父皇母后请安。” “可是这次回来,我在京城之外就被控制住,连夜王府都没能回去,就被父皇派人锁在了东宫之中。” “这半年里,我不仅见不到夜皇叔等宫外之人,甚至连母后都没有见到!” 陆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显然也是没看懂皇帝的操作。 “还有七天,就是父皇对外定下的,我成亲的日子。” “我有预感,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在这之前,我想到外面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邾长贵一脸恳求地望着陆玄,而陆玄则倒吊着脑袋,一脸思索的神色。 过了好半天,陆玄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我要是你,我一定要在婚礼之前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邾长贵脸上刚流露出喜色,却听陆玄补充道:“不过我没法把你带出去!” “哈?” 陆玄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 “因为,有人来了。” 第38章 挺能装 “安心等着婚礼开始,我尽量保证你不被打死。” 这是陆玄给邾长贵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他已经翻回屋顶,轻功催动到极致,如风过境。 他不能不走,更不能带着邾长贵走。 从他进入东宫,到离开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有数十号高手抵达了东宫外墙,披甲持枪的普通侍卫甚至数不清。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但是这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他被一道气机锁定住了。 这道气机,才是他不能带走邾长贵的关键。 那是尘绝气机! 陆玄不知道自己的轻功在当世的这几个宗师里排名怎样,但是他可以确定,如果再背上一坨两百多斤的胖子,自己肯定稳居倒数第一。 一路疾行,陆玄始终没有被那道气机的主人追上,却也始终没能甩开对方。 一直出了京城,抵达京郊的一处荒林,陆玄忽然停下脚步。 不跑了! 不仅不跑,还捏了捏拳头。 追不够了还! 大家都是宗师,不惹事可不代表怕事! 仅仅三息之后,一个蒙面的白衣人站到了陆玄面前,令他不禁一愣。 按照他的猜想,追上来的这人,应该是旧秩序三大宗师之一的那个大太监韩少疾。 而按他的刻板印象,太监嘛,至少应该是穿大红袍子、不是干瘦就是肥胖,上了年纪以后面相应该肖似中年妇女。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白衣人,身形高大笔挺,站在对面渊渟岳峙,虽然看不全脸,但仅从露出的眉眼来看,透露出淡淡的威严。 这气质,是太监中的王? 还是说皇宫之中,竟然还藏着另一位宗师? 陆玄来不及多想。 战斗从对方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响! 一拳! 这白衣男子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花哨,只是向自己递出了一拳! 如稚童打架,也如宗师决死,朴实无华的一拳,在陆玄眼中,却有返璞归真的意味! 百花不动! 这是陆玄从邾长贵的口中观演而来的皇室秘传轻功,被他此刻施展,身形暴退,如有漫天虚影,令人眼花缭乱。 “咦!” 递拳的白衣男子眼中露出一丝讶色,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出手! 陆玄的速度极快,可那只拳头像衔尾之狼,将陆玄逼到水尽山穷仍未泄力。 砰! 陆玄神情冷漠,一脚踩地,同样递出一拳。 两拳相对,发出一声巨响! 土石地面陡然陷下去几尺,尘烟四溅! 拳分,交手的两人各自后退一丈。 陆玄毫不顾忌地甩了甩手,口中斯哈斯哈。 武者打磨肉身,到了如卉巅峰开始,筋骨皮肉之强,就已经能刀枪不坏,而尘绝境界开始,对肉身更是有不可计量的增幅。 饶是如此,这一拳相对之下,还是让他痛的龇牙咧嘴。 而站在陆玄两丈之外的白衣人,神情之中,更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否则也不会主动追到这里! 本以为刚才那一拳,就算不能重伤对方,也该让对方吃个大亏。 然而此刻,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下,刚才那只对拳之手,不仅红肿成了一片,并且,已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再想到对方晋入尘绝境界的时间,他心中轻叹了一声。 妖孽啊...... “陆观主,真是天纵英才。” 白衣男子将受伤的手悄悄背在了身后,不动声色地评价道。 陆玄听到对方忽然点出自己的身份,一愣,又忽然反应了过来。 天下间明面上的宗师太有限了,以至于自己的身份实在太好辨认。 何况自己之前也没想着掩饰,身上还是平时穿的黑白道袍。 “敢问阁下是?” 陆玄也有些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不是那位宦官宗师。 “呵呵。”白衣男子轻笑一声,回过头去,一步迈出。 “下次再见面,陆观主自然会认出我是谁。” 留下陆玄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发懵。 “不知道究竟有多能打,装倒是挺能装。” 子时过半之后,就是七月初一。 邾长贵的婚礼定在六天后的七月初七,情人之夜。 陆玄思量了一番,决定留下来弄清楚情况。 倒不是想掺和什么宫廷博弈,主要还是想着为胖子的生命安全负责。 毕竟他怀里还揣着三十多张欠条,胖子要是出了事,这可就是笔坏账了! 他在京城里晃荡了一圈,只觉得风平浪静,并未察觉到如邾长贵所想的大变动。 但过分的平静,往往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陆玄心里警惕的同时,找了一家看起来装潢豪华的酒楼。 “帝京大酒楼”。  已经跑了一天一夜,邾长贵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那么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张舒服的床,好好睡一觉! “住店一晚,赤贫间十五两起,小富包间三十两,巨富包间六十两,还有贵族套房,一百两一晚。” “不过巨富包间和贵族套房已经全部预留了出去,住不了。” 衣着的掌柜面相严肃,坐在柜台后面,手上拨着算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陆玄一脸惊讶:“嘶——贵也就算了,取名还这么明摆着搞阶级对立?” 掌柜抬头骂道:“没钱就滚,别在这胡咧咧!” “穷道士,进来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能容你在这诟病!” 陆玄倒是对这掌柜的破口大骂没什么感觉。 修道之人嘛,修的就是一个心态沉稳,不轻易动怒。 待会找个机会,套麻袋打一顿就算了。 道经有云,君子动手不动口,能用手解决的就别多嘴。 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座酒楼。 “这酒楼是什么地方,排场那么大?” “你都不知道我帝京大酒楼就敢进来!”掌柜一拍桌子,瞪着眼道:“这里乃是京中顶级权贵的出入之地!” “更是本次太子婚礼大典的指定接待酒楼!” “说出来怕吓死你,天门、东山儒院、风雨剑派这些天下大派,过两天可都会在本酒楼下榻!” 砰。 陆玄也干脆地拍了一下桌子。 两张银票摊在了桌面。 “先住七天赤贫间。” 听到这几个顶级的大门派都会住在这里,陆玄立刻不再犹豫。 人多的地方,情报讯息就会更多,有利于他足不出户摸清情况。 还有,挨着天门,他睡得踏实。 掌柜看到陆玄掏出了一百零五两银子,有些诧异这道士竟然真住得起,又仿佛是意料之中,这道士果然只能住得起赤贫间。 有点银子,但不多。 他随手扔给陆玄一把钥匙:“二楼左拐,第六间。” “别乱跑,尤其是别朝上面去,不是你住得起的地方!” 这“帝京大酒楼”总共有五层,二层是赤贫间,往上应该就依次是什么小富包间、巨富包间和贵族套房。 要是咬咬牙,陆玄也不是住不起。 但是没有必要。 毕竟要是没什么意外,两天后,随着这几个大派到来,他就会从第二层搬到第五层了。 倒不是他对什么人有信心。 而是他向来对人性,很有信心。 第39章 等待 所谓“赤贫间”,是这座帝京大酒楼的最下等单间,但毕竟也要十五两银子一晚,赶得上偏远山区家庭一年的生活开销了。 五十平米,浴桶,屏风,香薰蜡烛,超厚床垫,应有尽有。 所以对于陆玄这个山里人来说,设施堪称豪华。 陆玄跳到床上,用力蹦跶了两下,弹性堪比前世席梦思,不禁让他泛起了一阵乡愁。 想念火锅串串和炸鸡,桃乃木香奈和新垣结衣啊...... 屋里开了扇西窗,正对宽阔的护城河,不时有水波声溅起。 这也算是河景房了。 陆玄和衣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来前世的少年时代,有一次和老爸去海边旅游。 老爸贪便宜,要了个背对着海的海景房。 拉开窗帘,贴着张波涛汹涌的大壁纸,壁纸上还贴了张郑智化单手举起的大头贴。 老爸用房间里的马克笔给郑智化画了个水手帽,安慰自己:“没事,至少细节到位。” 后来自己写小说赚了点小钱,想着能带他去住一住正经的海景房,但人已经不在了。 真可惜啊。 那天晚上的海浪声,也是像今夜一样传入脑海。 情绪一旦被淤堵住,消化不了就睡不着,这是晋升尘绝境界以来,在陆玄身上体现出的最明显副作用。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下一瞬间,从床上消失。 一分钟后,他躺了回来,眼睛睁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楼下传来一声巨大的嚎叫,是那个没礼貌的掌柜在嘶吼。 “谁!谁tm踢我裆!” 陆玄闭上了眼睛,轻轻呼了口气。 通达了。 ...... 深宫之中,邾长贵像个小媳妇一样,委屈巴巴地坐在床上,看着突然闯进的父皇,背手站在桌边。 这是被软禁了半年多来,邾长贵第一次见到父皇。 从前他虽然常住夜王府,但每每回家,与父皇相处,总能感到父子间的温情。 可如今却不知为何,从父皇眼里,他只能望见无尽的淡漠,这让邾长贵的心里感到既痛且慌! 邾明帝望着慌乱中坐起的邾长贵,神情平静,而眼眸深处,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挣扎。 “陆玄果然被太子请来了,但他为何会夜闯深宫来见你?” 邾长贵寄出去的那封信,是被邾明帝检阅过才寄出的。 那的确是邀请陆玄前来参加婚礼的信,措辞得体。 但陆玄在婚礼之前就来见邾长贵这件事,出乎邾明帝的预料。 邾长贵迅速压抑住情绪,一副憨厚的神态,摸着后脑勺笑道:“陆观主是方外之人,无拘无束惯了,兴之所至,便来找儿臣叙叙旧,惊扰了父皇,还请父皇宽恕!” 邾明帝似笑非笑地望着邾长贵,直把他望得心底发虚,才缓缓开口。 “大婚在即,你近来还是先好好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开。 “父皇!” 眼看父皇又要离开,邾长贵忽然压抑不住情绪,大声喊了一嗓子,使邾明帝的背影顿住。 “还有,什么事?” 邾长贵听见明帝的声音低沉,一字一顿,缓缓转过身时,那冰冷的神色吓得他浑身一紧! “没....没事了,父皇.......保重!” 邾长贵咽了口唾沫,连说话声音都隐隐发抖。 一直到邾明帝走了许久,邾长贵才回过神来,感到后背已经湿透。 而他的眼里,充满了惊惧。 他刚才在明帝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杀气! ...... 陆玄一大早就起床做操。 随着修为越发精进,他的觉越来越少。 克服了欲望的澎湃,降低了饮食的需求,如今连睡觉都逐渐减少。 尘绝境界,隔绝红尘的境界,果然有点不做人的意思了啊。 下楼吃早饭时,陆玄看见掌柜一脸蛋疼的坐在柜台后面,投去了理解的目光。 按照力度来看,是在就医边缘左右横跳的伤势程度。 应该真的很痛,但是不值得同情。 因为子曾经曰过,君子不重不威。 就是说,君子打人就得下重手,不然就没法树立威信。 陆玄属于不慕虚名的君子,下重手、不留名。 酒楼提供的早饭还不错,颇有些前世的星级酒店自助早餐的感觉。 数个种类的面点主食、粥水、小菜铺在一楼一个区域里,自由取用。 此时只有些外地的富贾和江湖散客住在酒楼之中,陆玄环视一圈,看见个少年坐在角落里,面相清秀,衣着华丽。 面前盛了三大碗稀饭,三大屉包子摞在一起,更显得气质不凡。 他端了碗豆浆坐了过去。 “小兄弟是外地人?” 其实陆玄也知道,这只是一句废话,本地人谁会闲着没事住客栈。 通过一句废话,来使话题的展开显得不那么突兀,这是陆玄死宅多年总结出的社交小技巧。 谁想少年唏哩呼噜一大碗稀饭下肚后,抬起头,眉头微皱:“本地人。” 陆玄一滞:“本地人......住客栈干嘛?” 少年叹了口气:“逛青楼,遇见自家老子,晚上不敢回家了。” 陆玄愣了愣,问道:“反正不敢回家了,为什么不直接住青楼里......” 少年也愣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焯,我怎么没想到!” 陆玄趁着机会,跟这少年闲扯了半天,目送着他兴高采烈地奔向开在两条街外的另一家妓馆,然后施施然地独自上楼,躺回床上。 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出门打听打听,但吃个早餐就能遇到御林军总统令的儿子,这算什么运气? 脑海里回忆起少年的抱怨。 “我爹本来负责整个皇宫的护卫,每月只有逢八才休沐。” “谁知道这几天宫里忽然抽调了禁军入宫布防,御林军突然放了个大假!” “跟撞了邪一样!我爹带着一票小弟,我带着一票小弟,进了同一个花魁的小院里打起了茶围!” “要不是我跑得快,当时就要被打死在院子里!” 御林军向来是皇宫的守卫力量,而禁军是京城的守卫力量。 少年天真,不明白禁军入宫取代御林军意味着什么。 本来陆玄也不明白,但他恰好知道一个名号。 夜王邾长夜,除了宗师之下第一人这个名头外,还有另一个很有分量的名号——八十万禁军总教头。 邾长贵的描述里,有一个很细节的地方。 他是在京城外就被控制住,没有任何时间回到夜王府。 所以矛盾,是不是出在夜王和皇帝之间呢...... 陆玄想了想,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慢悠悠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书。 这是奔袭三千九百里路,都随身携带着的经典。 人世太过无聊,全靠这点精神食粮了。 京城的风比极西之地的穹窿山要温和许多,从西窗吹到床上,吹乱道髻之下的发丝,也吹得被单手握持的书卷猎猎作响。 书页翻动,依稀可见扉页之上的插画,一只巨大的神龟,九条尾巴。 第40章 贪图享受,光荣 从头天晚上的时候,帝京大酒楼就开始不再接待外客,并且开始大搞卫生,连楼梯死角都被擦得锃光瓦亮。 并且,陆玄被告知,明天早晨决不许擅自走出房门。 果然,到了第二天早晨,楼下响起了震天的欢迎声,女声为主。 “恭迎天门诸位长老莅临!” “恭迎风雨剑派掌门伉俪携诸长老莅临!” “恭迎东山书院院长携诸先生莅临!” 整这套...... 陆玄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眼角抽了抽。 只见一群长相貌美的女子,穿着暴露的当代迎宾礼服,列在门前,齐声高诵着欢迎致辞。 天门执法长老、阿桃,那对风雨剑派的夫妇,许长风和凌思雨,那位儒衫刀客封莫畴,以及这些人身后的一众长老,面面相觑,除了尴尬就是社死。 陆玄不禁轻笑一声,声音传入楼下诸多高手的耳中,三个大派的领军人物抬头看去,纷纷变色。 精心筹备了欢迎仪式的酒楼掌柜也抬起头来,看见陆玄一脸戏谑的站在高处,勃然色变:“大胆,放肆!” “臭道士!这样的场合你竟敢站得比众位掌门长老高!还敢撒野!” 闻言,不仅是风雨剑客夫妇和封莫筹变了颜色,连天门阵营的长老们也都面色奇异,有些叹服的望着掌柜。 “大胆!放肆!” 许长风率先厉声呵斥了酒楼掌柜,吓得对方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看着许长风。 “许......许掌门,小的可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只见许长风不理会他,转头看向了二楼的那个道士,神情恭谨地抱拳行礼。 “风雨剑派许长风,携众长老见过陆宗师!” 一旁的封莫畴也一脸恭敬地抱拳:“东山书院封莫畴,携众位先生见过陆宗师!” 听闻掌门院长之言,两派的长老如何还能反应不过来? 二楼的那个看起来英俊儒雅的道士,就是当今天下风头最劲的那位新晋宗师,倾天观陆玄! 两派的一众白胡子长老纷纷冲着二楼弓腰行礼:“风雨剑派卢长青见过陆宗师!” “风雨剑派陈子明见过陆宗师!” “东山书院熊十力见过陆宗师!” ......  陆玄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见过诸位了。” 就像群发问候,礼貌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令下方的众人满意。 没办法,这就是宗师的特权,或者说,这就是上位者的特权。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非如此。 一旁的天门诸位长老,除了阿桃,都有些面色难看,却也不能做声。 他们与陆玄干过一架,还搭上了朱长老的一条命,算是有大仇,虽然门主已经表示不得再追究陆玄,但是双方之间是绝不可能友好相处了。 而先前还对陆玄呼来喝去的酒楼掌柜,眼睛大睁着,不敢置信地望了望二楼的那位道士,又望了望下方恭敬的两派长老。 他想到了自己昨天的表现,张了张嘴,只觉得两腿发软,脑袋发晕。 良久,还是封莫畴开口:“掌柜的,带我们去房间吧。” 掌柜才如梦初醒,却没有率先给楼下的人安排,而是像一条哈巴狗一般冲上二楼,弯腰在陆玄面前:“陆宗师,我先给您换个五楼的房间,您看可好?!” 陆玄表情颇为玩味:“别了,我恐高。” 楼下的许长风满脸诚挚地说道:“陆宗师还请不要推辞,您若住在楼下,我等就要睡在大堂里了。” 陆玄想了想,笑着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多推辞的主要原因是,他确实想住住楼上所谓的贵族套房。 艰苦奋斗未必光荣,贪图享受不算可耻嘛。 就在酒楼掌柜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站在天门阵营中的执法长老忽然开口,又令他头皮一紧。 “老夫不同意!” 只见执法长老抬起眼眸,冷冷地看着陆玄:“我天门贵为天下第一大宗。岂可屈居人下?” 其他两派的人都听闻过了陆玄和天门之间结下过梁子,听到执法长老的口吻,都心底一紧,不敢随意出声。 陆玄居高临下地看着执法长老,眯了眯眼睛,忽然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我把五楼让给天门的这位戴假牙的长老吧。” “你!” 执法长老怒不可遏地望着陆玄,气得老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如今满嘴的假牙,都是拜谁所赐?! “息怒息怒!两位息怒!” 眼见气氛逐渐剑拔弩张,酒楼掌柜的心里慌得一批。 他本次接到的接待任务,是从皇宫里直接下发的,要求务必伺候好几个大派! 可要是再按如今这个局面发展下去,打出狗脑子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到时候要是真发生了暴力冲突,他这个酒楼关门都算轻的! “五楼刚好有两间房,您看,刚好让您和陆宗师各住一间,可好?” 掌柜腰弯的极低,小心地看着楼下的执法长老。 执法长老这才面色回转了一些,忽然看见陆玄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底忽然一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倘若和陆玄单独住在五层,以对方的实力若果趁夜发难,自己能活下来的可能,极低! 而事实上,无论陆玄住在哪一层,对同层的天门弟子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然而他话已经放出去了,现在跟陆玄平起平坐的房间也空出来了,他若不连占据都不敢,天门的脸就算是被他丢完了! 当执法长老的心底正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其他几个老江湖也都看出了他的犹豫,许长风想替他解围,开口道:“孙长老,斯大宗师不在,不如......” “师傅不在,不如就让我住在五楼吧。” 一直站在执法长老身后不曾出声的阿桃忽然开口,同时目光望向了陆玄。 “刚好,我也想试试,这五楼的房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执法长老心里一松。 妙啊! 阿桃是陆玄曾经的师弟,总不会担心遭到暗算了! 陆玄站在楼梯口,眉头挑了挑:“我都阔以。” 说完,转身向上走去,眼里却藏了些笑意。 好家伙。 跟师兄一样,贪图享受。 光荣! 第41章 夜话 陆玄向上走去,才发现这“帝京大酒楼”的设计,是越往上房间越少。 他先前所住的二层赤贫间,共计有三十二间房,而三层就只有十六间房了,四层还有八间房,而到了五层,竟然只有两间了。 陆玄在这间贵族套房里转了一圈,有些失望。 大,除了特别大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 床头既没有放兵马俑,窗外也不是水族箱。 简单来说,就是各方面软硬件水准均有提升,但是没有超常的地方。 阿桃随后跟上来,陆玄刚想跟他打招呼,却发现这家伙冷冰冰的钻回了自己屋里。 叹息了一声儿大不中留后,陆玄也不纠结,独自出了门。 熟悉一下京城环境,顺便做一点信息收集工作,给胖子的生命安全增加一点保障。 他从帝京大酒楼一直转悠到了夜王府邸的门前,朝里面望了几眼。 回去时又换了一条路,慢悠悠的晃了回去,路上遇到几个书摊,陆玄眼里放光,蹲了下来。 “这本,这本.......还有这本怎么卖?” 摊主耷拉着的眼皮抬了一眼,眼里泛出点惊奇:“道士?!您就这么直接买?” “道士不能买?” 摊主笑了笑,把陆玄指的几本书叠在一起:“能买,当然能买!” “不过别的道士不是这么买。” 陆玄问道:“别的道士怎么买的?” 摊主笑了笑:“他们掺着买。” “买两本道经,中间掺着几本这个。” “ 哦。” 收了钱,摊主看到陆玄就把书抱在手里,也不藏着遮着,赞叹了一句:“活的像您这么真的道士,少见!” 陆玄想了想,说道:“可能这就是我跟别的道士的区别吧。” “什么区别?” “别的道士没本事,但是要脸面。” 摊主好奇的看着陆玄:“那您是怎样?” “我既没本事,还不要脸。” “......” 抱着一摞启迪思想的作品,陆玄回到酒楼时刚好是饭点。 天门的十几个长老和其他两个门派的人刚好在用餐,看见陆玄怀里抱的书,都瞪大了眼珠子。 陆玄也不在意,大喇喇的上了楼,躺在了那张又大又宽的新床上,掏出了一本具有启蒙意义的小说。 封面上印着两个男人,一旁是细细的四个小字,品,花,宝,鉴。 夕阳渐渐落下窗边,又带走了一天的时光,令人感到无聊而悔恨。 陆玄翻到最后一页,叹了口气。 果然,南南才是真爱啊。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景象,又重重叹了口气。 果然,又是一事无成的一天啊...... 吃完贵族套房特配的豪华晚餐后,陆玄重新躺了下来,左腿搭在右腿上,摸出了另一本启迪智慧的思想作品。 刚翻了没两页,门口响起敲门声,陆玄开门一看,是阿桃。 阿桃一身月白的长袍,站在门前,月光从走廊窗户照到他身上,显得气质干净,颇有浊世家公子的即视感。 但是另一方面,过大的脑袋又破坏了点美感。 虾系男友,去头可食...... 陆玄看着阿桃,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阿桃也在望着月光下的陆玄,又看了一眼他捏在手里的书。 通体漆黑,印着三个雪白的大字,姑妄言。 “有事?” 阿桃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来一把?” 陆玄挑了挑眉头,点了点头。 “阔以。” 贵族套房里这张长桌,用的是上好红木,远比倾天观餐厅里那张要更大,更精美的多。 陆玄和阿桃像很多年前一样,在桌首桌尾相对而坐。 烛灯与月光一同照映屋内,两人的脸各自明暗交加。 “赌点什么吧。” 陆玄有点诧异,不明白阿桃葫芦里卖什么药:“你想赌什么?” 阿桃像是早已经准备好了赌注:“你如果输了,立刻回倾天观,不要掺和京城的婚礼。” 陆玄盯着阿桃半晌,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阿桃摇了摇头:“这原因,就是我的赌注。” 陆玄笑了笑,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不太公平,但是我答应了。” 还是同花顺,一局定胜负。 陆玄摸了三张后没有看,而是望着阿桃:“要不要加注?” 阿桃摇摇头,说出的话让陆玄一滞:“我没有东西可加了。” 说完,他直接掀开了底牌。 三张k。 陆玄凝眸看了一眼,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吸取教训,不会再抽出豹子了。” 他拿起自己桌上的三张牌,放在手心里,像是搓了搓,然后亮在桌面上。 红心2。 方块3。 梅花5。 跟很多年前,是一模一样的局面。 只是那2似乎本来不是2,而是一个3硬生生被搓掉了下半身。 阿桃也笑了,他看着陆玄,像是赞叹的说道:“师兄,你真的很厉害。” 陆玄不知道阿桃说的,是自己的脸皮还是自己的赌术。 但是这不重要。 赌博嘛,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拳头。 他看着阿桃的眼神,带着点满意的微笑。 大头儿子至少已经有十几年没喊过自己师兄了。 而阿桃仿佛刻意忽略陆玄的眼神,平静的说出了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太子婚礼,本质上,是一场谋反。” 出乎阿桃的预料,陆玄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震惊。 “夜王?” 阿桃轻轻点了点头。 陆玄有些无语,就这点消息,还绕了这么大一圈弯子。 “他造他的反,我为什么要走?” 阿桃坚定的看着陆玄:“因为这个时候的京城,无论是哪一边,都容不下一个还没有站队的宗师!” “师兄,皇权的倾轧,比你想象的要更敏感,也更残酷!” 陆玄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反而有些好奇的看着阿桃:“天门,也参与进来了?” 阿桃犹豫了一下,轻叹了一声:“至少楼下的东山书院和风雨剑派,应该都会是夜王在这场战争中的助力。” “天门没有站队?” 陆玄听闻阿桃的话,有些奇怪。 虽然他是个宅男,但是对邾国的情况还是有基本了解的。 一千多年前,邾国皇室建国以来,整座邾国都属于是封绝于这片天地的状态。 或者按照他小时候听到的老观主的说法,邾国本质上,就是一座大狱! 那么作为一片孤立天地里的皇权,邾国皇室的倾轧,像天门这种顶级江湖势力没有道理不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啊! 阿桃不再说话,片刻之后,他站起来身来,像是一声轻叹。 “陆观主,师父的志向与谋划,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大。” “你既无所求,又何必非要进入局中?” 阿桃口中的师父,指的是天门门主斯命达。 对于阿桃的劝说,陆玄也只能沉默以对。 有些话,不太好说啊...... 他总不好意思告诉阿桃,自己奔袭四千里,身陷这场所谓的大局之中,是为了不让自己怀里的半沓欠条,成为一笔坏账吧? 阿桃转身离去,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西窗之外,大河流淌,水声激荡起月光。 在陆玄屋内的一片浓重的阴影之处,忽然悠悠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而陆玄巍然不动,似乎毫不惊异于屋中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这大脑袋小子说的不错,你既无所求,便该离开京城。” 陆玄平静地坐在桌边,脸上不见丝毫的凝重,眼睛闭上。 “大老远来的,哪能这么轻巧就走了?” “你难道没听过,子曾经曰过:既来之,则安之!” 阴影处出现了轻微的晃动,问道:“这句话,似乎不是这么用的吧?” “就是这么用的!” 陆玄摇了摇头,睁开了眼睛,杀气腾腾! “这句话的意思是—— 既然来了,就安葬在这吧!” 第42章 铁筷 陆玄不知道阿桃具体的境界,但想来也该比曹无敌强一点,如卉后期总是有的。 堂堂如卉后期,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对对方的到来竟然丝毫未察觉! 仅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说明来人之强,至少可以说明,来人的轻身和隐匿功夫很强! 而对于这种人,陆玄向来讨厌! 仗着轻功高明,在主人眼皮底下随意进出,这和前世在酒店里装针孔摄像头的人有什么区别?! 高武世界就没有隐私的吗! 一道无形的剑气从他指间窜出,将黑暗中那个存在逼出。 而正当黑暗那人想要向陆玄奔来时,数道更快更凌厉的剑气,激射而去! “滚出去!” 陆玄的声音平静而低沉,然而剑气却将敌人的正面完全笼罩! 要么硬刚,要么后退! 这是陆玄给对方出的选择题。 而一旦对方胆敢选择前者,即便代价是毁掉这间贵族套房,陆玄也将毫不犹豫递出一道九丈剑气。 这趟来京城,他没有带上佩剑。 但要斩出足以杀人的剑气,握在手中的未必一定要是剑! 来人正准备迎前,却似乎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危险,丝毫不曾犹豫,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向后划去,从西窗遁出。 陆玄的余光一瞟,看到一件大红衣袍从窗口一闪而逝。 下一刻,月光照映下的西窗口,出现数道陆玄的身影。 百花不动! 这套邾国皇室传下的轻功,几年来随着陆玄“刻苦”的观想,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层次。 然而当陆玄跃出窗的那一刻,他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异色,却又瞬间浮现了然。 西窗之外的大河江面上, 在同一时间,也出现数道红衣幻影! 当年邾长贵第一次给陆玄背这套轻功的功法时,曾有过这样的描述。 “练到高深处,人行走在山花丛上,花叶都不颤动,而且仿佛漫山遍野都是幻影。” “这套轻功极难修炼,当世之中,只有护卫皇室的那位大督公练成了。” 此刻红衣横江,而足底的水波甚至不起涟漪,拉长重重的幻影急速向前! 陆玄目光一闪,同样落在水面之上,施展同样的轻功,顺着宽阔的河流逆流而上! 两道身影在河面之上掠起无数幻影,不时有剑气和掌风从空中交汇而过,沿着这条仿佛永远追溯不到源头的河流彼此竞逐。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已追出京城三百里,从河道跨入江道,最终在一片岸边的高坡上停下来。 此时刚好是子时过半,月上中天。 银辉般的月色既洒满大江,也映照在江畔两大宗师的身上。 道袍黑白,恰如阴阳分生死。 红衣妖冶,正是浸透江湖血。 陆玄没有说话,而是放眼打量对面这位古来独一位的宦官宗师,同时,浑身的气机正在调动。 随着两人一路争斗而来,陆玄心中的战意已经炽盛到了极点。 自从三年多前与斯命达一战,养剑气许久,未曾展露! 此时此刻,站在他对面的红衣宦官,原本如霜般的面庞也泛起一抹血色,而双眼睛中也燃起熊熊战意。 红衣宦官当然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大督公,韩少疾! 自西而来的夜风第一次吹动时,陆玄已经一步踏出! 四面八方皆有身影,从不同方向却递出了同样朴实无华的一拳!  穿越多年以来,陆玄打架时,真正能拿出来的武功还是只有两套。 其中之一,就是这套倾天观独传的元绪拳法。 望着四面八方的拳影,韩少疾不为所动,而是一眼望穿了陆玄正前方的真身所在,眼中露出异彩,伸出手掌。 陆玄只觉自己万钧之力的一拳,顶在对方如雪的手掌之上,宛如撞上一朵棉花,并将他牢牢包住。 下一刻,一道道诡异的红线从红衣宦官的袖中涌现! 那些红线如有意识一般,迅速沿着陆玄的拳头缠绕上胳膊,透露着嗜血与不详的气息! 陆玄眼中惊芒一闪,却也不抽回手去,化拳为指,竟然在拳头被牢牢包裹住的情况下,扣指激射出一道剑气! 血花溅出。 韩少疾向后暴退而去,右手手掌之上出现了一道尖细的伤口,而那伤口之深,竟然贯穿手掌! 而这红衣宦官像是丝毫不在意伤势,看向陆玄的眼神反而充满赞赏。 “你刚才若是试图抽身而退,此刻只怕已经重伤了!” “这座邾国的牢笼,终于又出了一个可以交手的新人啊。” 陆玄沉默不语,举起右手,看着道袍之下的手臂,手臂之上残留着的诡异红线。 那些红线仿佛真有自己的意识,不停游走,若非陆玄始终以真气覆盖在体表,这些红线已经向体内钻去。 而即便陆玄以真气不停震荡,红线仍如附骨之疽,许久才纷纷飘落。 “这是什么武功?” 陆玄的表情有些奇怪。 韩少疾笑眯眯的看着陆玄:“此功乃是老朽未入尘绝时便独创的武学,名叫缠丝手。” “身埋百炼天蚕丝,以真气精血蕴养,与人近身交手时,一旦血丝附身,附骨入体,割断经脉,毁人脏腑。” “陆观主若有意想学,只需答应老朽一件事,老朽将材料与功法一同奉上。” 陆玄听到韩少疾的描述,看着飘落在地的红线,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你这天蚕丝,每次钻进别人体内打完架,是不是还要回收利用?” 韩少疾一愣,显然没懂陆玄问的意思,点了点头。 而陆玄打了个寒颤:“那还是算了。” 太监果然变态,玩的真恶心,就不怕别人有个艾滋啥的? 韩少疾见陆玄不吃这一套,也不着恼,而是笑眯眯的说道:“陆观主,老朽此来并非是找你麻烦,而是跟你寻求合作。” “合作?” 低哑和尖细的嗓音响起,却并不令人反感,反而伴随一旁江水之声显得悠悠。 “这场皇室斗争之中,陆观主倘若不来京城就罢了,可既然来了,你的力量和态度就显得举足轻重了。” 红衣宦官双手背后,看着陆玄。 “陆观主只要答应合作,事成之后,老朽可以做主,整座衮州都将成为供养倾天观的藩地。” 陆玄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判断道:“原来你跟夜王是一伙的。” 韩少疾看着陆玄,眼中欣赏之色更重:“陆观主的洞察果然精准。” 陆玄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只有你们这些打江山创业的,才喜欢画饼。” “人家行业巨头,都是给现钱。” 韩少疾面色一滞,有些似懂非懂,却还是问道。 “陆观主意下如何?” 陆玄抬起眼睛,真诚的看着韩少疾:“我能不能等到现场,再决定到底站队哪边?” 他是真不知道应该帮哪边,他来京城的最主要目的,是拯救邾长贵。 可是现在的局面,邾长贵理论上的亲爹,邾明帝对他似乎不怎么好。 而一向跟他关系很好的皇叔邾长夜,又是在造他亲爹的反。 陆玄也很为难,对于太监给他画的饼也很馋,可是现在的情况下,很难贸然答应啊! 红衣宦官听闻此言,眼神变得危险了起来:“陆观主此言,是在戏弄老朽啊......” 陆玄摊了摊手:“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办法。” 韩少疾一步迈出,宽大的红袍在夜风中鼓荡,杀气盈野。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人你真是拿他没办法,一点也不理解别人的难处,讲不通道理的。 他右臂轻抖,从宽大的袖口之中,抖出了一截短短的小棒子,在月下泛出金属的色泽。 那是一根筷子! 是他跳窗出门的时候,顺手从桌子上捞的一只铁筷! 长六寸,导热性、导真气良好,正适合施展,他温养了三年多的—— 剑气九丈九! 第43章 霞光满天 仿佛一阵大风刮过,江水之声更大,陆玄道髻之下的发丝随风飘舞。 足有九丈长的剑气,终究没有斩出。 当那恢宏的剑气刚刚成形,红衣宦官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复杂的情绪,转头就走。 陆玄反应了一会儿,错过了追杀的时机,只能冲着那红衣的背影骂了一句—— “没种!” 此时缺月归西,天色即将破晓,不远处临江而建的村落中已响起鸡鸣。 陆玄沿着江边往京城回去,看了眼当下的景象,胸中忽然诗兴大发,不禁抬头吟哦起来。 “啊,月亮,你像个碗,又大又圆......” “啊,鸡,你太美......” ...... 夜王府邸占据着京城的东南一角,宅邸之大,远超寻常亲王的建制。 此时此刻,寅时刚刚过半,整座夜王府还处于昏暗之中,只有少数的仆人和更夫在活动。 后花园中,一个正在侍弄花草的园丁忽然抬起头,拍了拍旁边的伙伴。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道红影过去.......” 旁边的人茫然的抬起头:“好像,有风吹过?” 在王府最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之中,还亮着微弱的油灯。 夜王朱长贵,此刻正站在一副挂在墙壁上的地图面前,抱臂沉思。 忽然,他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了头,看见那位红衣宦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前。 夜王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大督公何故此时造访?” 韩少疾神情平静,目光凝视着夜王:“对陆玄,不必再做设计。” 夜王神情一喜,问道:“陆玄同意合作了?” 谁想红衣宦官轻轻摇头:“此事你不必再管,他不会成为计划中的变数。” 邾长夜面露怀疑的神色,看着红衣宦官,语气有些凝重:“陆玄毕竟是宗师存在,务必要慎重。” “明帝远江湖而尊庙堂,难以看清他的后手和底牌。” “此番举事,已经集合了江湖中的绝大部分力量,可是这几位宗师却迟迟不曾表态,本王心中实在难安。” 韩少疾眼神如渊,看不出心中所想,嘴角却轻轻勾起。 “事已至此,王爷又有何退路?” “无论是为了武道前路,还是为了妻儿......你都只有放手一搏了!” 听到妻儿二字的时候,夜王的神情忽然一颤,继而转为坚决。 初冬的风已然猎猎,红衣宦官走出夜王的小屋,神情却不像刚才在屋中面对夜王那样,笃定与从容。 他面目朝西,口中喃喃。 “陆玄......竟是天门的传人......” 双眼之中,似有缅怀,似有温情,似有恭顺...... 天门中,如卉五重以上境界的长老,大多赴京参加太子婚礼,此刻留在穹窿山上的,除了门主斯命达外,多是新晋长老和弟子。 而此刻,许多弟子长老徘徊在门主殿外,不时向里张望。 这并非是因为执法长老不在,他们就贸然失了规矩,而是因为昨天一早,有一个自称“徒律”的白眉老僧,从山下步履而来,扣开了门主的殿门。 普天之下,法号徒律而能扣开门主殿门的和尚,只有一人,坨坨山那位和尚宗师,徒律大师! 两位宗师进殿之后,殿门紧闭,已经整整一天一夜。 不由不让人好奇,里面在发生什么? 终于,在寅时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徒律大师唱了一声阿弥陀佛,从门内一步步走出。 大师面色苍白,步履极慢,脚底似乎有些虚浮,不曾与任何人说话,一步一步下山去了。 天门的众弟子们望着大师蹒跚的背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双眼之中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和熊熊的烈火! 然后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讨论,就立刻噤声,因为门口显露出了门主高大的身影。 斯命达白发白须,却身材高大魁梧,双目炯炯,渊深而智慧。 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天门的弟子长老,声音洪亮。 “老夫今日将启程京城,参加京城的太子婚礼。” “众弟子长老留守天门,不得擅自下山,更不得扰乱百姓。” “倘若有违门规,老夫归来之日,必有清算。” 说罢,也不等众弟子应答,已经大步流星跨过天门。 斯命达步履不快,可是在旁人眼中,一步迈出,已在十多丈外,只是几个眨眼间,已不在视线之内。 初冬凛冽,山中草木凋敝,下山的路上,视线一览无余。 前方那白眉的老僧,穿着青衣布鞋,艰难从山道走下,如风中残烛,随时就要熄灭。 当他终于走到山脚之时,斯命达恰好从他身旁走过,却仿佛视而不见,一步便将他超越。 老僧已逐渐枯萎,身形佝偻,而与之对比,斯命达身形高大矫健,仿佛还有无穷的力量。 老僧眼睁睁望着斯命达一步当前,毫不停留的远去,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凄苦的表情,反而饱含平静与慈悲。 只见他双手合十,在斯命达身后高呼一声: “师父,慢行!” 老僧缓缓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座名震天下的穹窿山,眼中不知为何,竟带着一丝眷恋与缅怀。 他曾在这山上,见过白露暖空,素月流天,也见过杏花疏影,杨柳新晴,可惜此时还是太早了些,今冬还未下雪。 穹窿山上这雪,真是片片如巴掌,远不是南边那座坨坨山可以比的。 老僧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一生中最好的少年与青年时代的光阴,竟然都如此溜走了啊。 他向远离这穹窿山的方向,继续前进着,一路上走的尽是荒野的小路,既无人烟,也无声息。 他越走越蹒跚,从清早走到黄昏,最后就像婴儿学步般艰难。 当晚霞照亮老僧的面孔时,他最后一次试图抬起脚,却发现不再有力气,于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慈悲的笑,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两百多年,走过这万水千山,你我都辛苦啦。” 说罢,他不再向前走去,就席地跏趺而坐。 虽然走了一天,但因为走的太慢,而穹窿山又太大,以至于他坐下时,就像背对青山。 老僧闭目凝神,回忆起一生中发生的事。 少年时跟着师傅一起练拳练剑,每日所想的从来不是境界高低,而是希望能学成下山,济世安民。 后来他果然学有所成,成就了世人景仰的宗师境界,却发现世人的苦难并非是武力可以解决,于是放下刀剑,穿上袈裟。 可惜念了快两百年的经,参透了世情,却还是度不了众生。 今日脱下袈裟,一生修为还给师父,倒也算是功德一桩,善始善终。 晚霞升起,照映已经没有生息的老僧。 已经走到京城脚下的斯命达,望着恢弘气派的京城景观。 他的双眼坚定而平和,仿佛看破霞光漫天。 最后的逝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都是人生必然。 日落的晚霞和日出的晨曦一样,都是光照人间 第44章 剑气入体 陆玄在“帝京大酒楼”的贵族套房里躺完第五天,刚好将那天在地摊上买的所有思想着作读完,神情有些陶醉,又有些怅然若失。 真是受益非浅,又意犹未尽啊。 不过也刚刚好,打发完了无聊的等待时光。 今天,就是皇宫向江湖高手开放,太子大婚的日子。 自从那日与韩少疾轻微交手了一场后,这几天就没有人再来找他麻烦了。 有时陆玄躺在客栈时,心里也会莫名生出负罪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出去再搜集一些信息,防止邾长贵婚礼当天出什么大岔子。 但是这种想法又往往很快被拖延症阻挠。 拖延往往是从一个早晨开始:今天本来打算......但已经耽误了一整个早晨,干脆明天再出门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那么多,那就再拖拖。 这一拖,就拖到了婚礼当天。 强烈的负罪感和不安感,让陆玄距离婚礼开始三个时辰的时候,就在客栈里做起了热身运动。 既然信息上准备不足,那就加强一些安保力量。 他连做了五遍健身操,虽然对战力的增幅效果和每天的一遍没什么区别,但心理上得到了一些安慰。 他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掌,轻轻捏紧,拳头焕发出如玉的光泽,转而又并指如剑,迸现出一丝凌厉之感,最终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还从来没有真正战胜过一个尘绝高手,但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尘绝境界中的高手了! 传说一些丑男照镜子久了,会慢慢感觉自己在变帅。 陆玄不是这种情况,他是真的每天都在变强。 不是感觉,而是事实。 当初借阅天门的《天功.尘绝篇》时,功法明确指出尘绝分为小成与大成两层屏障。 小成境界是破开情欲困扰之日,大成境界则要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剑气激荡十丈。 而陆玄这几年,除了有时会因为情绪憋住,感到烦闷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情欲困扰,以至于他都有些糊涂。 自己是还没摸到尘绝小成的这道门槛?还是说对于他这种寄情于二次元的宅男,这门槛压根就没有拦在他面前?! 可是除此之外,他的的确确感到了体内真气的积累,已经快凝气成液,剑气外放已有九丈余长。 还有,当年初入尘绝时,他的真气曾感到脑内有一层薄膜屏障,而那层屏障如今也越来越薄。 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已经越来越接近那个所谓的尘绝大成境界。 他轻声感慨:“果然,比起努力的笨小孩,上天还是更偏爱我这种懒惰的宅男啊......” 世界看似荒唐的秩序形成,往往正源于这种因缘巧合的命运的不公。 所幸陆玄虽然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好人,但也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坏人,更不是一个无能还爱折腾的庸人。 他只是一个宅男。 众所周知,一个宅男即便拥有强大的能力,对于世界的秩序而言,往往没有什么影响。 但这也只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 婚礼按计划是在戌时开始,朝廷群臣、皇亲国戚、各州府的官员和江湖高手们,被统一要求提前半个时辰进场。 而再算上出发到皇宫的时间,帝京大酒楼里的三大门派中人,需要提前一个时辰,也就是酉时出门。 陆玄穿好道袍下楼时,刚好在四楼遇到天门的执法长老孙无情,以及封莫畴和风雨剑夫妇。 许长风看见陆玄下楼,立刻让出道来。 “陆观主,您先请。” “哼!” 还没等到陆玄向许长风道谢,孙无情已经将许长风让出的路占上,皮笑肉不笑地向许长风抱了抱拳。 “多谢了,许掌门,老夫正赶着时间!” 说罢,看都不看陆玄一眼,就要率先下楼。 看到这一幕,陆玄张了张嘴,感到有些牙疼,甚至开始了自我反省。 我tm是不是太客气了?我是不是该动手了! 他冷笑一声,脚底向前踩出了一步,而这一步,就跨到了一丈之外的孙无情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孙无情神色一变,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之上,警惕地回过身来。 “陆玄,你想干什么!” 陆玄脸上笑了笑,盯着孙无情的眼神里却没有笑:“不是赶时间嘛,不如我送你一程!” 就在孙无情惊恐的目光之中,陆玄的一只手忽然探到孙无情脑后,一把抓住他的脖颈! 下一瞬间,也是在孙无情甚至无法反应的一刹那! 那只手如有千万斤巨力,抓着他的头颅撞碎楼梯的护栏,并带着他的脸庞向四层楼下的地面重重砸去!  砰! 一声巨响传出,天门执法长老孙无情以脸着地,将酒楼大堂以花岗岩砌成的一块地面,生生砸碎! “抬起头来。” 约莫过了十数息后,陆玄才从楼梯之上,一阶一阶走下来,面目冷静,而声音之中却带着不可抗拒的肃杀之气。 脸庞始终没有离开破碎地面的孙无情浑身一颤,却终究还是缓缓抬起头来,已经面如恶鬼! 他的鼻梁彻底塌碎,牙齿七零八落,整张脸已经浮肿如猪头,原本显得仙风道骨的白发披散,更添凄惨。 而更为令人震惊的,是他被陆玄一击之后的表现。 没有抵抗,没有愤怒,他望向陆玄的双眼之中,竟然只有恐惧,还有畏缩般的求饶。 原因无他,因为陆玄的杀气,从出手的那一刻起,一息未停的锁定着他! 执法长老忽然在这一刻才深切的意识到,他自始至终反复挑衅的陆玄,真的是一个,随时可以杀了他的存在! 然而陆玄看向他的眼神之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连嘲弄都没有。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不对付,不就是砸过你的一个金饭碗嘛。” 陆玄是后来才从一起打牌的天门弟子口中得知,他所砸掉的伤情赌坊,每年在天门中最大的抽成者,正是这个执法长老。 陆玄一步一步走到执法长老面前,缓缓的弯下腰来,伸出了手。 下一刻,白光闪烁,执法长老腰间的剑被抽出! 整个过程,风雨剑派,东山书院,甚至包括来自天门的长老!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近乎凝滞的杀气,所有人也都不发一言! 不敢发,也不能发! 在场的人至少都是如卉五重以上,他们能清楚感受到,此刻谁敢先开口,谁就会被这漫天犀利的杀气绞杀! “倒是一把好剑啊,可惜......” 陆玄右手持剑,左手并指在剑身上轻轻摩挲。 “所托非人!” 剑高高举起,席卷整座酒楼的杀气陡然消失,而尽数附着于陆玄手中的剑上! “饶命!!!” 面若厉鬼的执法长老抓住了杀气消逝的这短暂的空隙,忽然伏倒在陆玄脚下,额头重重撞击花岗岩的地面! “求陆观主饶命!” 在这一刻,剑锋向下的趋势终止,空气之中陷入另一种安静。 出于惊愕的安静。 不仅是天门的长老们,还有风雨剑派和东山书院的长老们,都惊愕地张着嘴巴,看着为了活命,摇尾乞怜的执法长老! 天门执法长老孙无情,纵横江湖的四十年来,是何等的威严与尊崇! 江湖儿郎江湖死,何以在这一剑之下,卑贱若此! 陆玄神情慵懒的捏着剑,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饱含嘲讽。 紧接着,他对孙无情做出了两个口型。 “怂。” “哔。” 银光闪烁,照亮酒楼中每一个人惊恐的眼神。 “啊!!!!!” 一道惨叫声响彻,剑未染血,而剑气却已经入体。 孙无情口吐鲜血,捂着自己的小腹,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望着陆玄。 剑气所入,是丹田! 第45章 安慰 其实自始至终,陆玄都没有想过真的杀掉孙无情。 他跟这家伙最大的仇怨,也不过是此人总找自己麻烦。 世上总有一些傻哔高高在上惯了,一旦被别人冒犯或者打脸一次,可以记仇一辈子。 对此,陆玄可以理解。 毕竟林子太大了,又毕竟,傻哔是杀不绝的。 但抛开他个人和孙无情的仇怨之外,孙无情还欠他的好朋友福贵一笔账。 当年江湖群雄围聚穹窿山,李兴霸虐杀福贵,究其根源,是孙无情放出了消息导致的。 孙无情不是凶手,但间接害死了福贵。 所以陆玄也不杀他,只是废掉他的武功。 像孙无情这种个性,没了武功,还愁怎么死吗? 陆玄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挑走了孙无情腰间的剑鞘。 长剑归鞘,就执在手中。 今晚有可能要打硬仗,也可能不打,但不管怎么样,出门在外,有剑在手,踏实。 毕竟古话说的好,君子藏器于身,说的就是君子出门,身上还是得带把剑啊! 左手握着剑,宽大的黑白道袍被穿堂风吹得晃晃悠悠,道髻之下几缕发丝飘动,道士面冠如玉,眼含春风。 他笑眯眯的回头:“诸位,先走一步。” 不理会还未从惊恐中缓过来的众人,脚底轻功施展,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孙长老!” 陆玄走后,天门的一个年轻长老似乎反应过来, 向伏在地上的孙无情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忽然被身旁一个年长些的长老拉住,同时对他使了个眼神。 年轻长老顺着对方的眼神向后看去,只见地位仅次于执法长老的另一位古长老,正满眼享受的望着落魄的孙无情。 年轻长老眼神一愣,在他的印象里,古长老对孙长老可谓言听计从,在人前是兄弟相称。 他刚想开口发问,被身旁的长老摇头制止,只得沉默的立在原地。 如卉境界对自然寿命的延长有五十年上下,孙无情本已经有九十多岁,此刻武功尽失,已是风烛残年,凄惨至极。 然而因为那位古长老的目光,天门之中,一时竟无人上前搀扶。 最终,竟然还是酒楼的掌柜连同伙计,将趴在地上的孙无情扶起,送回房里。 阿桃站在五楼,目睹了整个过程,面无表情的走下楼,望着天门的众位长老。 “所有人准备去皇宫观礼。” 出门之前,斯命达已有命令,阿桃与执法长老并为领队。 此刻执法长老被废,阿桃自然而然的接过指挥大权。 在所有人都准备离开酒楼时,阿桃忽然抬起手,以剑柄指着那位古长老。 “你,留下来照顾他。” 所有人都面带震惊的看着阿桃。 那个他,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然而古长老贵为资深长老,论实力只怕仅次于被废前的孙无情,去皇宫观礼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他留下来。 古长老睁大眼睛,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露出不悦的冷笑:“不要开玩笑,阿桃.....” 砰! 古长老的话还没说完,阿桃手中剑鞘忽然炸开! 剑在手,剑尖指住古长老的鼻梁,剑气,萦绕其上! 不仅是天门的众位长老们,看完了一场闹剧的风雨剑派和东山书院的众人,见到眼前此景,纷纷面色剧震! “现在,还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阿桃身着素白长袍,一手捏剑,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 酒楼一时安静。 针落可闻。 ...... 陆玄比其他人更早了近半个时辰入宫,这主要是因为,他要提前确认一下邾长贵的状况。 毕竟万一邾长贵已经被害死了,那他就不必再去参加这场累人的婚礼,而是可以直接去砍人报仇了。 虽然陆玄并不热衷于打打杀杀,但实话实说,比起听婚礼上那些繁琐的祝词,他还是更愿意听刀剑相击的声音。 邾长贵没有死,而且比陆玄七天前看到他,还更白胖了一些。 “陆哥!你终于来了!” “这几天你没出现,我担心得饭都吃不下!” 看见陆玄的身影,穿着红色绣金喜袍的邾长贵,激动得热泪盈眶,大胖脸上写满了委屈。 陆玄望了邾长贵半晌,眨了眨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很难看出来,你吃不下饭啊。” “我这是压力肥。” 邾长贵一脸坦然,赶紧向陆玄问情况。 “你这几天在外面打听的怎么样,外面到底发生了啥,我老子为啥要把我关那么久!” 邾长贵大概是被关太久快疯了,开口已经直呼老子了。 陆玄也没多想,把自己这几天的听闻和盘托出。 邾长贵听完以后沉默了整整五分钟,才呆呆的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二叔是要造我父皇的反?” 陆玄点了点头。 胖子表情有些迟疑,继而激动:“那为啥要关我呀?!就算那是我二叔,我也不至于帮他造我亲爹的反啊!” 陆玄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对话陷入僵持和沉默中,过了许久,胖子似乎接受了现实,问道。 “我现在该怎么办?” 陆玄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做了两辈子泥腿子,没遇到过什么家庭财产的争夺,主要是没有什么财产。 他对深陷这种大型家庭伦理风波,是真没有经验。 胖子的表情有些绝望。 “二叔好端端的,连个儿子都没有,为啥要造反啊!” “造了反,将来皇位给谁啊?!!” “这他要是造反成功了,会不会把我爹杀了呀!” “会不会把我也杀了呀!!” “还有,我爹是不是觉着我是二叔的帮凶啊!” “我爹要是把二叔镇压了,会不会把他杀了呀!” “会不会顺手把我也杀了呀!” “既然都快把我杀了,干嘛还要给我说媳妇啊......” ...... 陆玄坐在东宫的小亭子里,听着邾长贵表情呆滞的念叨了足有一刻钟,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想开点,别太难过。” “你这个还不算最难受的,我以前还听过有个国家,亲王不仅谋杀了皇帝,还强娶了皇后,为了毒杀太子,结果还误杀了皇后。” 邾长贵一愣,不懂陆玄到底要说什么。 陆玄也一愣,总觉得自己的举例似乎有些不恰当了...... 他咳嗽了两声,尝试着重新安抚邾长贵。 “我的意思是,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十,不必强求太多。” “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你至少还有我在旁边,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而只要还拥有生命,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欣喜的事情。” 他望着邾长贵的眼睛,语气郑重,但说到最后又有一些迟疑。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杰作,现在应该还活着的李兴霸同志.... 邾长贵却没有想那么多,听完陆玄的话,大眼睛不禁湿润了。 “陆哥,被你这么安慰,我好多了。” “我以前都没有看出来,你竟然这么会安慰人!” 陆玄站在邾长贵身边,抬头看向亭外的远方,夕阳落在辉煌的宫殿之上,橘红色的光芒壮阔而轻盈,他像是轻叹般呓语。 “这大概是因为......”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夕阳彻底落尽,宫室的屋顶上,青黑色的石砖,透着一片冰凉。 陆玄提着孙无情的那把剑,步入坤宁宫,那里是即将开始的婚礼现场。 第46章 一夜鱼龙舞 陆玄在东宫耽误了很久时间,等到踏入坤宁宫巨大的宫院时,发现里面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十之八九。 左边是满朝文武百官,右边是江湖群雄。 很显然,空缺的十之一二都在右边。 毕竟做官的,在朝堂熏陶多年,规矩刻在骨子里,这种大场合,就算是路上断了腿,也一定会想办法爬来。 陆玄进门的那一刻,凡是曾在穹窿山上见过他削李兴霸的人,噌噌噌都站起来,恭敬的喊上一声“陆宗师”! 声音杂乱不一,嘈杂震天,把朝堂的文武官员吓了一跳,有些惊奇的看着门口的道士。 这道士穿着一身黑白道袍,面相清秀,身形单薄,竟然让隔壁这些狷介不羁的江湖客们如此恭敬! 陆玄站在门口,既没有回应向他招呼的江湖客们,也没有理会左边那些官员们的眼光。 倒不是他没礼貌,而是他真的有些四顾茫然。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一圈,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tmd,真的没有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 本来,按照他之前的预想,自己作为当今天下有数的宗师之一,至少应该像前世开各种大会的主席团一样,跟其他几位一同坐在最前排。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大胆呀! 这tmd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起来这样的排座方式?!! 只见无论是左边的官员,还是右边的江湖客们,无论品级大小,门派出身,竟然统一在各自阵营里,以从矮到高的标准,从前到后坐了开来! 陆玄看着乌泱泱却排列有序的座位,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似乎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这样严谨的排座方式。 岁月真堪眷恋,那是人生中无忧无虑、纯拼发育的幼稚园时光啊! 陆玄也不再纠结,根据自己一米八一的身高,迅速在右边中间的位置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座位。 他左右望了一眼,不错,如果京城不兴垫内增高的话,大家应该都是标准的一米八一。 “陆观主!真是陆观主!” “俺真是太幸运了,竟然坐在你的旁边!俺上次在穹窿山上,看到你削李兴霸的场面,太解恨了!” “俺是山西铁锤帮的帮主,姬铁飞,你喊俺小鸡儿就行!” 陆玄右边一个黑脸的汉子满脸激动,看到陆玄之后大叫了起来。 陆玄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这个姬铁飞想要握手一般,伸出了黑乎乎的手,让陆玄心里一紧时,那双手又忽然缩了回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玄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手,在衣摆上象征性的擦了擦手背,然后用手掌,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不仅如此,这家伙攥着自己的手,在边摇晃,边揉搓......  等到姬铁飞收回手时,陆玄两只如玉的手背上,各有五道乌黑的指印。 陆玄看着自己黑白相间的两只手,恰如看到这难以揣测的人生,抽了抽嘴角,表情却很平静。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笑了笑:“ 你手速挺快啊。” 叫姬铁飞的黑脸汉子一愣,露出憨厚的笑容,伸手挠了挠脑袋。 “在陆观主面前,俺这点功夫算什么!” 陆玄望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两手之上的黑手印,没有再说话,而是环顾了一圈前后左右的情况。 几乎每一排都在热烈的交流。 很好,看来身高相近的人,天然的就容易打起交道来。 他又向后排望了望,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的那一排,找到了阿桃的位置,然后不着痕迹的转过头来。 陆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神色。 不出所料,阿桃身旁的人,也很热情啊.......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戌时正点,婚仪开始,然而皇帝还没有出现。 从文武百官中,走出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黑胡子老头,都颇有威仪,声音洪亮,显然也是有修为在身。 “老夫本朝太尉秦正本,在我身旁的这一位,是本朝的宗正卿大人。” “此次太子大婚,便有我二人做婚礼的正副使,主持婚仪!” 皇室婚礼,说好听点是细节到位,说难听点,就是真他奶奶的离谱。 站在上面的两个婚礼正副使,说话像拉屎便秘,既慢,且艰难。 没有尽头的讲话,让人怀疑生命是否有意义,人生是否太漫长...... 陆玄眯了眯眼睛,双手抱臂,倒要看一看,这所谓的“正副二屎”究竟能拉.....能说多久。 一炷香后,陆玄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偏头看看,发现周围有半数的江湖客们,都面露倦色。 又过了整整半个时辰,他感到上下眼皮都有些粘合,抬头看了看,上面的两人仍在兴致勃勃的讲话。 陆玄望了眼旁边的姬铁飞,这家伙双目炯炯,似乎听得聚精会神。 “讲到哪里啦......” 姬铁飞眼睛望着前方,偏过些头答道:“当今圣上过去两年半的功绩,和下一个两年半的规划!” “哦。” 陆玄点了点头,双眼深邃,没有说话。 明明是冬天了,似乎因为坤宁宫内灯火辉煌,也可能是因为人满为患,不仅感受不到寒意,陆玄坐在人群中,还感到有些暖洋洋的,不住的想要打盹。 他用表面漆黑的左手,掐了掐表面漆黑的右手虎口。 前世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说的,困的时候掐掐虎口,能够驱除困意。 不过民间似乎还有说法,感冒发烧的时候,掐虎口能够驱除寒意。 除此之外,更有说法是,拉屎快憋不住时,掐虎口能驱除便意...... 总之是有点包治百病的色彩了。 过了半晌,陆玄觉得困意有所消减,松开了虎口,发现右手的两指也被染黑。 他又看了看两指,搓了搓,眼眸低垂。 手背上的黑印,是真的灰...... 就在陆玄打算把手上的灰都擦干净时,坤宁宫的南门忽然大开,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响彻整座坤宁宫。 “迎太子妃!” 陆玄清楚地看到,正在台上滔滔不绝的“正副二屎”神色忽然一滞,他的余光瞥向身旁的姬铁飞,又像是得到某种确认般的迅速移开。 姬铁飞的脸上不是好奇,而是惊讶...... 陆玄饶有兴致的看向场外的变故。 坤宁宫位于整座皇宫的南边,坤宁宫的南门之外,直通整座皇宫的南门。 而皇宫的南边,似乎正是那座夜王府邸啊。 今夜太子大婚,布置华丽辉煌的不只是一座坤宁宫。 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长长的仪仗队竟由一群面白无须的太监组成,自皇宫南门开来,分列在直通坤宁宫的道路两侧,尖利的声音整齐划一,似乎要穿透皇宫的夜幕! “恭迎太子妃!” 紧接着,一辆金碧辉煌的巨大马车,被六匹马拉着,从南门堪堪驶入,出现在坤宁宫众人的视野之中。 与此同时,卷来一阵花香。 聚坐在右边的江湖客们只是赞叹一声,太子妃的排场,真他奶奶的大! 而左侧的群臣,当看到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时,却纷纷面色剧变! 陆玄吸了吸鼻子,戳戳面色有些僵硬的姬铁飞,又指指左边:“他们反应怎么这么大?” 姬铁飞也看了眼陆玄,神情似乎不像最开始那样恭敬,却还是低声回答道:“自古以来,天子御六。” 陆玄想了一想,才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天子连御六女的意思,而是天子的马车配六匹马。 他有些恍然,轻轻说道:“哦——看来,这个太子妃有僭越之心,是想把邾明帝取而代之啊!” 姬铁飞冷冷地看了陆玄一眼,冷笑一声:“取而代之?我看是自取死路罢了!” 陆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常的问道。 “ 哦?为什么?” “就凭你们想到了这种绝妙的方法下毒?” 姬铁飞如遭雷击,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陆玄。 陆玄看他一眼,懒懒散散的向后面靠去,脑袋搭在椅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是闲谈的问道。 “老实说,你们的领导真的很聪明,想到了这种虚虚实实的下毒方法。” 姬铁飞不懂“领导”是什么意思,但当他听到“虚虚实实”四个字时,面色出现巨变! “你们故意将座位从矮到高排列,就是为了好让每一排、甚至每一个座位附近都有自己的人。” “毕竟若非如此,是很难将同门派的人都拆开的。” 陆玄环顾了一圈四周,叹了口气般轻声说道:“也不怪这些经验丰富的江湖好手们,都能着了道。” “等到江湖中人落座之后,你们表现的极其热络,不仅是言语,还故意发生可疑的肢体接触。” 姬铁飞冷着脸道:“我可没有在碰你的时候下毒!” 陆玄轻轻笑了笑:“不错,你的确没有在这个时候下毒,事实上,你们都没有。” “你摸了我的手,还故意留下了黑印。” “我右前方那个白衣服的,跟两旁的人说话时,唾沫飞溅。” “还有我正后方的那位,讲话的时候恨不得贴在别人脸上。”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无论是这不讲道理的座位排布,还是这些过于亲近的行径,都充满可疑。” “但是当他们暗自检查之后,又发现似乎一切正常。” 陆玄还是脑袋倚在椅背上,抬起了右手,轻轻哈了口气后,在姬铁飞身上擦了擦,黑印彻底拭去! “就像这样,当我发现你的行径根本无毒无害时,我心里的警惕也就降到了最低点。” 姬铁飞面色冷峻:“那你又是何时真正的怀疑起我的?” 陆玄一手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当然是在,我发现你听台上的屁话,听得那么认真的时候啊.......” 听得下去这个的,能tmd是个正常的江湖人士? 能tmd是个正常人?! “那你又是如何发现我们在下毒!” 姬铁飞双手紧握,声音已经全然不像最开始时那般憨厚,而是蕴含着冷酷。 而陆玄却恰恰相反,笑得轻巧,还带着点得意。 他的目光望向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口中轻轻吐出令姬铁飞面色震动的两个字。 “香气。” 坤宁宫南门洞开的那一刻,吹来宫外的梅花香气,甚至引来陆玄的鼻腔抽动。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玄才发现,同样植满梅花树的坤宁宫内,在宫门洞开之前,空气之中,竟然闻不到丝毫梅花香! 以尘绝境界的五感之灵敏,不可能在这样封闭的空间之内,闻不到花树的香气。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花香,被另一种气味掩盖了! 陆玄看着面色苍白的姬铁飞,嘴角泛起抹微笑。 “在今天之前,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神奇的毒气。” 按理说无色无味的气体,会被一切气味晕染。 可是姬铁飞身上所携带的这种气体,不仅无色无味,甚至还能盖住梅花的香气! 若非坤宁宫的南门骤然打开,吹来宫外的一缕梅花香,若非陆玄的五感已然不是凡人,用心使甚至可以闻到两里外的一泡狗尿,或者说,若非他从一开始就有疑心...... “若非有那么多的若非,我也很难察觉啊......” 陆玄发出轻轻的叹息。 就在这时,姬铁飞忽然站了起来,浑身气机流转到极致! 逃! 事情已经被陆玄完全看穿,而事实上,无色无味的毒气已经深种在场的每一个江湖高手体内,任务也已经完成。 他对此刻的逃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是还没来得及蹬地发力,姬铁飞只觉两膝一软,下一瞬间,他已经瘫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啪! 陆玄的手高高举起,落在姬铁飞的大腿上,不重,却声音响亮,听得人心惊肉跳! “别急着走嘛。” “陪我一起看看好了。” 他的手轻轻按在姬铁飞的腿上,神情平静,但姿势显得有些暧昧,引得两旁姬铁飞的同伴神情大变,也引得一些江湖客目光火热起来! 陆玄像是统统不在意一般,眯着眼睛看向越来越近的香车宝马,还有那长长的小太监队伍。 从皇宫南门到坤宁宫南门,这条路不短。 满道尽是阉人,体态多娇,却在小跑腾挪之间,隐隐透出身手迥然。 被陆玄按住大腿的姬铁飞,面色苍白,额角留下涔涔的汗珠。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按照陛下的说法,身中“销魂香”的时间只要够长,就算是宗师强者,一旦运转真气,也将承受经脉痉挛之苦。 陆玄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却没有回答。 他能怎么回答? 难道告诉这个姬铁飞,自己刚才运转真气拍了他一巴掌之后,身上一软,甚至要用手撑着他的大腿才没跌倒? 还是告诉他,就在十息之前,自己的脑海里蹦出了这样一句可耻的话—— “叮!检测到宿主受到毒素攻击,战力施展受到极大限制,现为宿主清除负面状态......” 金手指覆盖方方面面,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姬铁飞看到陆玄神秘莫测的笑容之后,心中更是绝望,像是死了心般问道:“你究竟要看什么......” “看什么啊.......” 陆玄终于不瘫靠在椅背上,直起了腰来。 他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太监仪仗队,被围在中间的那辆辉煌的马车。 又看了看围坐在自己身边的江湖客们,以及在这些江湖中人身旁的潜伏者。 太监们想着杀人,马车中的人想着篡位,江湖中人想着造反,潜伏者们在偷偷下毒。 随着马车进入坤宁宫的大门,无数烟花升起,玉壶光转,焰火如昼。 他笑了笑,眼眸被满宫城的灯火映得颇为明亮。 “当然是看,这一夜鱼龙舞。” 第47章 又见面了 “陛下尚未下令,是何人擅自奉迎太子妃!” “还敢用六御马车!” 作为婚仪正使的秦本初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看向停在坤宁宫内的马车。 邾国皇室太子的婚礼流程,几百年来都是固定的。 第一步,就是婚仪正副使歌颂皇帝,这个环节具体的时长,历来取决于正副使的良知和风骨。 接着是皇帝出场,一番自我表扬之后,会下令给早就守在太子妃家门口的车队,把太子妃迎到宫里。 再然后,是皇子出场,携新媳妇发表讲话,主题是赞美皇帝的赐婚,歌颂皇帝的伟大。 最后,会将所有人从坤宁宫的外院,请到高高在上的主殿里,潦草的吃一顿分餐制的便饭。 总而言之,按照历史惯例,皇家子弟的婚礼重点,不是婚,而是礼。 而礼的重点,是皇帝陛下! 然而此时此刻,整场婚礼最精华的皇帝讲话还没开始,就直接跳到了奉迎太子妃的流程。 不仅如此,还敢越级开车! 简直荒唐! 简直大逆不道! 作为婚仪正使的秦本初,气得白胡子直抖,浑身发冷。 然而他死死盯着的那辆超规格的马车,静静地停驻在坤宁宫门口,既无人回应,也无人下车。 长长的宦官队伍分列在马车两侧,为首两人年纪看起来不小,穿着喜庆的红袍,竟然就在众多围观之下,闭阖上眼睛! “混账!” “竟敢轻辱陛下!” 秦本初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做婚礼司仪了,竟然跳下前方的高台,宽大的正一品祥鹤官袍摆动,直直走到马车前面。 “胆大妄为的妖女,滚下车来!” “是谁允许你,坐这辆马车的!你可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罪过!” “本朝建制千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等荒唐的太子妃!” 秦本初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身体起伏剧烈抖动,到最后,他甚至爬上了车辕,撸起袖子就要揭开车帘。 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车帘的前一刻,一道低哑而尖利的声音,如尖刀一般,穿透厚重的车帘,响彻整座坤宁宫。 “滚下去。” 声音响起,吓得秦本初脸色陡然发白,屁滚尿流的摔下车辕。 “秦本初,你好大的胆子,敢掀本督公的车帘?” 听到这道声音,朝堂中人纷纷勃然色变,而陆玄则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道声音的主人,不是众人预想中的女声,而是邾国东厂的大督公,韩少疾! 陆玄的手还是始终没有离开过姬铁飞的大腿,眼睛则盯着那辆马车,神情中露出一丝疑惑。 他用心感受气机流转,发现车厢之中,有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韩少疾,可是另一个却似乎不是他预想中的夜王。 莫非他们还真给邾长夜找了个媳妇? 正当陆玄暗自猜测的时候,马车之上,韩少疾对于秦本初的发难还未结束。 “秦本初,我想问问你这位朝廷中最讲礼制的大人。” “这辆马车,本督公是否驾得?!” 秦本初伏在地上,额头抢地。 他是邾国一品重臣,地位极高,可是面对韩少疾这位国朝仅此一位的超一品大督公,却丝毫不敢放肆。 “回禀大督公,礼法有度,纲伦有常,自古以来,只有天子驾六......” 一道无形的杀气下压,甚至散逸到坤宁宫内的每一个角落,使得秦本初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汗水从他的皱纹中渗出,甚至浸湿花白的两鬓。 他跪在地上,只觉支撑的两手两腿,都在颤抖! 四下无声,江湖中人大多冷眼看着这一幕,而朝堂众人,则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陆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眯了眯眼睛,想看看这位嘴上扞卫皇权震天响的婚仪正使,在生死边缘,会做何表现。 “大督公......” 秦本初头颅低垂,老迈的身躯颤颤巍巍,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后终于抬起了头,脊背挺直,白发在风中向后飘舞。 陆玄坐直了身躯,忽然觉得,自己有可能在今夜,见到书中描写的所谓文臣风骨了。 “大督公护卫皇朝百年,自然配得六御马车!” “大督公文成武德,论功劳,有功于社稷,论苦劳......” 陆玄看着秦本初跪在车厢前,声音洪亮,义正言辞,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 “混账!国朝养士五百年,就养出这种没骨头的东西! 面对秦本初的认怂,文官阵营竟然集体沉默,而坐在陆玄身旁的姬铁飞,虽然正被按住大腿,却面色愤然地骂了起来。 陆玄看了他一眼,劝道:“也别太失望。” “毕竟,这老头拍皇帝马屁,就差开个专场了,哪来的骨头......” 姬铁飞性命被陆玄拿住,反而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瞪了陆玄一眼,冷哼道: “你这等江湖盲流,根本不理解陛下的伟大之处!” 听到“江湖盲流”的评价,陆玄搭在姬铁飞大腿上的五指陡然用力,捏得姬铁飞倒抽一口凉气。 陆玄冷笑一声:“人家做公务员的,看不起体制外的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个投毒犯,自我感觉也这么良好。” 陆玄在给姬铁飞做舒筋活络的同时,秦本初针对大督公的彩虹屁终于拍完了。 马车之上响起了韩少疾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秦本初,你不愧是文渊阁的大学士,圣上用人果然眼光毒辣,本督公对你很满意......” 正当马车之中的韩少疾发出嘲笑时,一道温和的中年男子声音忽然从坤宁宫的主殿内传出。 “韩公公,秦本初虚活了一把年纪却不懂事,还望你不要再和他计较了。” 陆玄顺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身穿皇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高高的坤宁宫主殿门外。 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台下的江湖群雄和文臣武将。 他声音不大,可是却轻易地传到整座坤宁宫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诸位爱卿,诸位江湖上的朋友们,久等了,朕为些家事,耽搁了点时间。” 陆玄看着这道身影,瞳孔微缩起来。 几天以来,他一直有些奇怪,以夜王与大宦官韩少疾的实力联手,要造反的话,为何非要挑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绕这么大一圈弯子。 凭夜王的实力,找个机会直接动手杀掉皇帝,挟持邾长贵做摄政王。 或者甚至直接杀掉邾长贵,岂非更省事?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 这场博弈,也许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 因为此时此刻,他终于认了出来,站在高台之上的这位当今皇帝,竟然就是他潜入皇宫那晚交手的那个神秘宗师。 邾明帝站在高处,宛如俯瞰众生。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来自陆玄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望向陆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陆观主,又见面了。” 第48章 预料之外的发展 陆玄抬头望着邾明帝,没有回应。 因为他看见了邾明帝的身后,跪着两道他熟悉的身影。 一脸失魂落魄的邾长贵,以及目色惊慌的夜王,邾长夜。 邾长贵显然是没有能力和勇气反抗,而邾长夜,却是周身都被插入银针。 显然是被高明的手法囚住! 看见邾长夜也被俘的不止陆玄一人,殿下的江湖中人,人人面色巨变,互相对视交流。 夜王邾长夜,正是此次,邀请江湖中人进宫造反的主谋!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些江湖中人们,甚至还没有等到时机动手的时候,他竟然已经被囚困! 更让人不安的,是邾明帝直到此刻,仍没有点明此事。 这让殿下坐着的这些江湖中人们,如何能不心惊胆战! 一切都被邾明帝看在眼中,而他却仿佛视而不见。 夜风鼓荡,吹动着邾明帝身上的黄袍,没有吹散他脸上的从容。 感到震惊的,不只是江湖中人,还有表面保持平静的陆玄! 从知道夜王与韩少疾造反的阴谋开始,陆玄就在等待着短兵相接的时刻。 江湖中人们的聚集,暗处的施毒者,韩少疾以及长长的宦官队伍的出现...... 即便他发现邾明帝是一个潜藏着修为的宗师,他也始终相信双方注定会有一战! 然而当他看到跪着的夜王的那一刻,陆玄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这场博弈,从始至终,夜王,都没能走上棋桌! 因为直到此刻,与夜王处在同一阵营里的那位宦官宗师,仍然在马车里没有丝毫动静。 这足以证明,夜王,从始至终都没有被马车中的那个大宦官所重视! 陆玄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他开始重新审视今夜这场所谓的婚礼,或者说,这场披着婚礼外衣的“造反”! 这场广邀江湖中人、声势浩大的婚礼,倘若背后布局之人的目标,不是皇权,那便只剩了一种可能—— 正当陆玄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时,他听到站在高处的邾明帝,冷漠的声音从寒风中吹来。 “动手。” 总计三十多个潜藏在江湖阵营中施毒的投毒者,一跃而起。 刀剑的光芒照亮夜晚! 整座江湖阵营中,各路江湖高手纷纷架出兵器,意图搏杀。 然而,空气中的毒,终于在这些江湖中人准备出手的那一刻,发作了! 那被姬铁飞称作“销魂香”的毒,强如陆玄,在没有系统解毒的情况下,也只是动用一次真气,就感到经脉痉挛,无力再用! 陆玄看见,强如风雨剑派的两个掌门,还有东山书院的封莫畴,也完全无法调动真气,只能凭借经验左右腾挪,躲避敌人的刀锋! 死伤迅速出现,并且数目急剧增长! 能够混在此番江湖群雄中的这群投毒者,修为本就不低,此刻刀剑在手,面对一群无法调动真气的如卉境,真如杀鸡屠狗! 短短几十息之间,江湖群雄,已经凋零大半。  陆玄环顾一圈,忽然发现在混乱之中,没有了天门中人的身影!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到阿桃曾在酒楼那一晚,劝自己离开京城的话。 自己曾问阿桃,天门是否也参与了进来。 可阿桃给自己的回答模棱两可,还有那最后的两句—— “陆观主,师父的志向与谋划,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大。” “你既无所求,又何必非要进入局中?” 如此看来,天门不仅在局中,甚至就是布局者之一! 陆玄别无所求,本来也对入局毫无兴趣。 可是到了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一局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将整座江湖的高端战力,屠戮一空! 可是身处杀局之中,除了以暴力冲出之外,他似乎暂时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他四下打量,寻找着哪里可以让自己,在不必出手破坏剧情进度的情况下,能安稳的看清,这一局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情况? 屠杀没有差别,陆玄看见,许长风,凌思雨夫妇,还有那位儒刀封莫畴,连同他们背后的两座门派,也都已经一同死于屠刀之下! 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江湖十人啊!! 他有些同情,可是既来不及出手,也不会相救。 贪心既起,参与到权力的斗争,便该料到会有失败的结局。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命...... 数百江湖中人的盛会,转眼已经十不存一。 越来越多的刽子手将视线投向陆玄这里,就在这时,陆玄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手按着的那条大腿。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顺着那条大腿,慢慢的看向了那张漆黑的脸,吓得姬铁飞浑身一颤。 “杀了我。” 姬铁飞面如白纸,不可思议的看着陆玄向他提出的要求。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陆玄终于抬起了放在他大腿上的那只手,笑得人畜无害。 “杀了我,快点。” 就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要狠一点,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一次,便可以cos死尸,掌握敌明我暗的主动权。 “我数到三,掏出你腰间的刀杀了我,否则我就要杀你了!” “注意,只许抹脖子!” 姬铁飞在陆玄的一声声催促中,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向腰间,掏出了那把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机会拔出来的长刀。 他眼睛大睁着,看向积极求死的陆玄,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你注点意,这一刀只能割断我的动脉,绝不许把我整个头砍下来,听到没有!” 陆玄语气凶狠,吓得姬铁飞拿着刀,浑身发抖。 “开始吧。” 姬铁飞张着嘴,拿着刀不知所措。 “开始吧!” 陆玄催促了一遍。 姬铁飞还是畏畏缩缩的不敢动手。 “开始!!” “邾明帝,就调教出你这样没用的手下?!” 陆玄沉下脸来,不仅在语言上刺激姬铁飞的软肋,更是释放出少量的杀气。 姬铁飞闻言,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最终终于化成一抹狠厉。 “啊!!!” 他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刀锋从陆玄的脖颈划过,血喷的他满脸都是。 陆玄应声而倒! 而这巨大的动静也终于引起了旁人的在意,不仅是同为投毒者的同伙们一脸震撼。 就连高台之上的邾明帝,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马车车厢上的韩少疾,都一脸震惊的望着状若癫狂的姬铁飞,以及倒在血泊中的陆玄。 “卧槽!阿飞杀了宗师!” 一个刽子手同事震惊的说道。 另一个刽子手嘴巴张得可以放鸡蛋。 “所以多学习陛下的指导思想,还是有用啊!” “陆哥!!!!!” 弥留将死之际,陆玄听到胖子远远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嚎。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 “叮。” “检测到宿主死亡,现开启复活程序。” “检测到凶手实力对宿主没有威胁,取消复活传送,现进行原地复活。” 第49章 真想留你一命 坤宁宫的空地之上,伏尸三百。 鲜血混杂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夹在夜风里。 陆玄“死”的时候,听到了阿桃的声音出现在左边,听起来冰冷到极致。 “文武百官,随我离开!” “违令者,斩!” 显然,是意图将朝堂的官员们,引渡出战场。 只是不知道这算是保护,还是挟持..... 天门,果然也是布局者之一...... 阿桃够冷血啊,看到我死了,竟然都不放下手头的工作...... 陆玄脑袋埋在地上,想到了这一点,有亿点点伤心,但没有抬头。 亥时,是一昼夜中的最后一个时辰,人定时分,天地归于安宁。 可是姬铁飞的表情,却是惶恐中透着焦灼。 他是邾明帝亲自培养的三十三杀手之一,技术精湛,思想觉悟过硬,见过尸山血海,杀过王公权贵。 但此刻,他感到很慌。 因为他手里的刀滴着血,他的脚下,趴着一个道士。 这不是寻常的道士,而是天下有数的宗师之一,世上绝颠的存在! 虽然从这位宗师最后的表现来看,的确是有点“癫”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被自己这样稀里糊涂的杀了! 姬铁飞惶恐的向四方望去。 站在高处的邾明帝沉默不语,面色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马车顶上的大督公韩少疾,一脸冷然地看着自己。 而最让他感到恐惧和不安的,是引走满朝官员的那个脑袋很大的白衣青年! 在看到陆玄倒在了自己的刀下之后,这个白衣青年的脸上浮现了剧烈的抽搐,像是在自己的身体中发生了一阵挣扎! 虽然最终归于了平静,可这大头青年临走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涌动着......疯狂的杀意! 姬铁飞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忽然听到了,他最为敬仰的陛下在开口说话。 邾明帝站在高台之上,像是轻叹了一声:“大督公,令朕寒心啊.....” “朕如此信赖大督公,毫无保留的与大督公合作,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大督公竟会与天门勾结!” 听到邾明帝的叹息,趴在地上的陆玄心里一动。 合作?! 邾明帝与韩少疾的合作? 黑暗之中,他的眼眸明亮,心中豁然明悟了许多东西! 原来从始至终,这场谋反,都是邾明帝和韩少疾联手导演的一场闹剧! 怪不得夜王败北的如此干脆! 本来以为至少是一个王者带一个钻石,打另一个王者。 结果转过头来,变成一个钻石打俩王者! 这还打个屁! 不过听邾明帝的意思,就连他,也被韩少疾和天门联手摆了一道? 正当陆玄心里嘀咕的时候,此时的邾明帝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的场景,表情有些唏嘘。 当看到自己下令动手的那一刻,天门的长老们全身而退时,他就明白了。 这是韩少疾的手笔! “销魂香”的解药,只有他和韩少疾掌握。 也因此,当见到天门众人竟然在清退他的臣子时,他也表现得无动于衷。 这个层次的争斗,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执掌皇权三十载,泰山崩于前,难改帝王颜色。 韩少疾站在马车之上,一身红袍,在鲜血横流的庭院之中,月光与宫灯的两相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妖冶。 他双手垂下,神情却如寻常富家老翁般,对邾明帝的指责似乎毫不在意,笑得慈祥和蔼。 “长明啊,你记不记得,在你们兄弟俩还小的时候,我就说,长夜肖似先帝,你常常为此不悦。” 邾明帝背手负后,看了眼跪在自己身后,神情凄惶的夜王,笑了笑:“的确,长夜倒是更像父皇。” 韩少疾笑着摇了摇头:“可是老朽却不曾与人说过,对你的评价。” 邾明帝笑望着韩少疾:“倒是不知,大督公是如何评价长明的。” 大督公抬头看着邾明帝,神情中似是多了几分感慨。 “你啊,不似先帝,却远胜先帝!” “你治国手腕强硬,而且雄心壮志。” “登基三十载以来,远江湖而尊庙堂,打压江湖势力,铲除异己,收拢皇权,颇有太祖气象!” “老朽服侍皇室整整三代人,看到邾国出了你这样以为帝王,也是由衷高兴。” 风将邾明帝衣摆轻轻牵扯,冬夜的风不乏凛冽,而邾明帝却面若春风。 “大督公,你既如此看好皇兄,又为何一力鼓动我谋反!” “你所图的,难道就是置本王于此地吗!” 就在这时,始终一言不发的夜王忽然高声问道,双眼赤红,状若癫狂。 听到夜王的质问,韩少疾脸上毫无愧色,反而笑呵呵道:“长夜,你扪心自问,怂恿你起事造反的,真的是老朽吗?” “难道不是你早年私通皇后,甚至生下了长贵的事情败露,你怕长明杀你,更怕长明杀了你的妻儿,所以才决意造反的吗?” 韩少疾毫不留情地将这段皇家的隐秘揭露于众,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巨震! 邾长贵似乎已经知道了事实,面色灰败凄凉,却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作为生父的夜王,跪在他身边,张了张嘴,有些愧然的闭上了眼睛,到底没有说话。 只有负手站在前方的邾明帝,双眼深邃,古井不波。 陆玄脸朝下趴着,道袍上的衣穗在血腥的风里摆动,而他一动不动,敬业的扮演着死尸。 可事实上,他正在以真气悄悄的压制着心脏的跳动! 刺激了。 怪不得皇帝要把邾长贵关起来,合着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终于发现了自己头上的绿帽子了! 来坤宁宫之前,他还用哈姆雷特的故事安慰邾长贵想开点。 按现在这个剧情走向,胖子拿的这个剧本,比哈姆雷特可难受多了...... 天地之中,重又响起邾明帝的声音,他没有在亲弟弟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事上继续纠缠,而是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大督公竟然如此看好长明,又为何要与天门中人勾结?” 他的语气有些疑惑。 “朕的目的是惩戒长夜,打压江湖的力量。所以将计就计,借助长夜的威信,聚拢了天下英雄入彀杀之!” “可是大督公的目的既非是辅佐于我,也不是辅佐长夜。” “又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促成今日之局面?” “莫非,大督公也是意在染指皇权吗?” 邾明帝刚提出假设,又迅速自己摇头推翻。 “这也说不通。” “大督公已经威临天下一百五十年。 ” “这一百五十年里,任何一个时间,都远比这三十年的时机更好!” 邾明帝说这话是时,语气之笃定,充满了自信。 原因无他,因为这三十年,是他邾明帝执掌的三十年! 听到邾明帝的话,韩少疾忽然笑了。 他一改平时尖利低哑的声音,笑得异常大声,显得分外畅快。 声音回荡在空气之中,震得瓦砾轻颤,却令人心头发寒。 “长明啊长明,你果真有千古一帝的风采!” “可惜啊,老朽若是能做主......” 他缓缓的抬起头,双眼直视邾明帝,如剑锋出鞘,寒光闪闪。 “老朽若是能做主,真想留你一命。” 第50章 犯错 陆玄趴在地上,先是听到了宫门口的动静,然后是自己身旁这三十多个刽子手的脚步。 再然后,刀剑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显然,这是韩少疾的宦官队伍和邾明帝的投毒小分队血拼起来。 陆玄浑身悄悄绷紧,有点担心这些打群架的人会踩到自己。 与此同时,听到周围的战斗动静,他心中也在赞叹。 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以皇宫的底蕴,能一次拿出五六十个如卉五重以上的选手打群架了。 在这个层面高手的储备上,就连天门也差很多。 不过天门毕竟是个门派,真要有那么多高手,恐怕也不好养活。 正当陆玄在心里胡思乱想时,听到了真气破空的声音,那是宗师出手的征兆! 是韩少疾率先动手了! 陆玄埋着头,仅凭气机流转,便能判断出韩少疾一步跃上了高台。 而下一刻,高台之上的另一道真气破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显然是邾明帝的回应。 陆玄想再次感应气机,却发现不行了。 两道气机纠缠,速度太快,仅凭他这种半吊子的武学素养,已经无法判断谁是谁了。 陆玄悄悄地睁开了眼,借着月光与宫灯,看见身旁三百具死尸陈列,不远处是太监仪仗队和投毒小分队在奋力厮杀。 而他的视线从这些地方一掠而过,最终锁定了坤宁宫殿外高台上的两道身影,一红一黄,交手的速度之快,常人肉眼甚至无法跟上! 陆玄无声地咂了咂嘴。 这两个人,他都分别打过架。 但又都只属于浅打。 对两个人的打架水平,陆玄之前的评价是:有,但不高。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两个老六,是真能藏啊! 一道道真气的余波散逸,将整座坤宁宫殿门口毁得满目疮痍。 邾明帝拔出了一把长刀。 刀身雪白璀璨,寒气逼人,向红衣宦官斩去。 而老太监韩少疾赤手空拳,手速却快到极致,从刀刃边上拂过,向刀柄滑去。 同时,五指竟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频率点在刀身之上。 在韩少疾握住刀柄边缘的那一刻,刀身铮鸣,像是发出凄厉的恸哭。 下一刻,片片碎裂! 与此同时,老太监的长袖之中,无数红线如同赤色的蛇潮一般涌出,迅疾如电,顺着两人共握的那只刀柄,缠上了邾明帝的手腕! 陆玄见状,心里轻叹一声。 这老太监的手速简直快到了极致,没个上百年单身的功力...... 等等,他这种情况,就算是单身,似乎也没有锻炼的必要了....... 总而言之,这是令人震惊的手速! 红线如有灵智,沿着邾明帝的手腕向上游走盘旋,瞬息之间,竟然已经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只见偌大天地之中,一个人形的红色巨偶,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看不见脸孔,甚至看不见丝毫的皮肤,只有细细的红线,在人偶身上游走! 陆玄抽了抽嘴角。 这简直是密恐的噩梦了! “陛下!” 正在下方艰苦作战的姬铁飞忽然瞥见这一幕,大喊一声,就要向高台上跃起,却被两个太监抓住机会,狞笑一声,一人一把短刀插入肋间! 下方艰苦作战的投毒小分队,原本平均战力还略高于太监仪仗队,但他们对邾明帝的忠诚,是刻烟入肺的程度。 见到邾明帝身陷险境,竟然不顾个人安危,试图摆脱战场,向邾明帝所在的高台上冲去! 然而哪里可能做到! 太监们本就轻功精巧,抓住了这些对手的死穴后,立即施展轻功,牵制得他们半步不能轻动。 并趁他们心乱之际,伺机出手! 看了眼这群投毒者们的危境,陆玄心中微微感慨,这就是乱搞个人崇拜的弊端啊。 领袖一旦失误,整支队伍都将万劫不复!  而就在陆玄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那红色的人形巨偶之上,忽然传出一道龙吟之声! 金黄色的光芒隐隐显露,下一刻,如千万金色利剑般从密密麻麻的红线海洋中斩出! 然而那不是剑,是刀芒! 斩天裂地的刀芒! 邾明帝不知何时,摈弃了手中的刀柄,挥手成刀! 到了这个境界,果然都有东西的! 陆玄心中暗赞了一声。 酷炫程度,直追剑气九丈九啊...... 面对这煊赫堂皇的一招,韩少疾也面色剧变,竟然不敢硬接,而是施展起百花不动的轻功,在原地留下了一串幻影,避开了巨大的刀芒。 然而邾明帝显然没有想放过韩少疾,足下生雷,欺身到韩少疾面前! “滚开!” 韩少疾袖中红线再出,竟然瞬间在空中编织成网,试图张开阻挡敌人的脚步。 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心张开,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飞出,顺着网眼,激射向邾明帝。 陆玄看着韩少疾的出手,在心中默默总结。 太监的武功路数果然都是有共性的...... 第一,速度快; 第二,会玩针线活...... 然而无用! 邾明帝双臂展开,手中无刀,而刀芒煌煌,照亮夜空,在深宫的冬夜如大日临世,势不可挡! 一刀之下,红线化作飞灰,就连那无数牛毛细针,也被刀罡震飞。 陆玄有些奇怪地看着极速倒退的韩少疾。 这一战,明显是老太监自己主动挑起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玄总有种感觉,老宦官从交战开始,直到此刻,都像是缩手缩脚,隐隐畏战。 只要出现强力的交锋,不出三招,他就会施展手段避开。 是年纪大了,气血开始衰败,无力打硬仗吗...... 陆玄眼睛紧紧盯着韩少疾,忽然眼神一凝。 他发现,韩少疾在交手过程中,目光总是下意识回望。 而那目光之中,似乎充满了,依恋与期待? 陆玄心中感到一阵荒谬。 老太监登临宗师一百多年,会对什么人投注这样的眼神...... 他顺着韩少疾的回望的方向,找到了他的目光所在。 是那辆马车! 陆玄心中一动。 在那辆马车刚刚出场的时候,他曾探测到车厢之内似乎有两道不同寻常的气机。 一道是韩少疾本人的,而另一道,却不是他预料中的夜王...... 那会是谁?! 陆玄眼光微闪,一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之中,呼之欲出! 夜风鼓荡,高台之下的厮杀堪称惨烈,两方都已死伤大半。 陆玄余光一撇,看见姬铁飞浑身是血,至少已有几处要害受伤。 即便此刻不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但他的目光只在此停留了一瞬。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怀杀人之心者,被杀才属寻常,胜不足喜,死不足惜。 陆玄的眼睛牢牢盯住高台上交手的两人,忽然,邾明帝又一次鼓动真气劈开磅礴的刀芒。 然后这道刀芒,似乎过于仓促,连带着邾明帝的身影,都显得有些虚幻。 陆玄心中隐隐泛起一阵预感。 果然,韩少疾又一次选择了暂避锋芒,在原地留下了幻影,身影向侧面腾挪。 然而就在这一刻,邾明帝原本的身影像一道虚影般消失! 韩少疾面色一变,就想再度遁走,然而来不及了! 身形腾挪于空中,纵是宗师高手,也无法临时变换方向! 一到身影无声无息的等在了韩少疾的身后,他伸出了手! 咔嚓。 那只手捏住了韩少疾的后脑,并且没有丝毫的犹豫,五指之上透出金芒! 金芒,瞬间洞穿了韩少疾的头颅! 韩少疾眼睛大睁,像是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邾明帝。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大督公,武道之争,心中一旦有了退路,出手就落了下乘。” “你纵横天下上百年,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邾明帝神情平静地看着韩少疾,口中轻轻的说道,声音却传遍了整座坤宁宫。 韩少疾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又像是如有所悟,终于恢复平静。 下一瞬间,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时所看的方向,仍是那辆马车的所在。 可是直到他断气,那辆马车,仍然没有声息。 第51章 你是想革命啊 韩少疾的死,有些出乎陆玄的意料,可是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以陆玄的角度来看,韩少疾与邾明帝的修为相当,但宗师之战的凶险程度,也的确远胜于如卉境界的交手。 这种层面的争夺之中,一方只要犯错,若无高出一个身位的手段,必死无疑。 在韩少疾殒命的那一刹,陆玄便重新将头悄悄埋了回去。 因为邾明帝腾出了手,陆玄再东张西望,就显得既不尊重宗师强者的感知能力,也不尊重扮演死尸这个行业了。 这个时候,陆玄身旁的厮杀也终于进入了尾声。 太监仪仗队,尽数死绝。 听命于邾明帝的投毒者们,此刻还能站着的,也只剩寥寥三人。 “杀死”陆玄的姬铁飞,倒在一片血泊中。 陆玄抱守心神,仔细听辨风中的声音。 虽然他已经趴在地上苟了很久,但他知道,战争,尚未结束。 马车之中,也许还坐着一位不得了的存在,一个可以让韩少疾流露出那样怪异眼神的存在! 阿桃那晚和自己说的话重又回响在耳边—— “陆观主,师父的志向与谋划,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大!” 陆玄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发白须、身材高大的老者形象。 三年多来,陆玄日日观想的那一剑,正是源于这个形象—— 天门的门主,当今天下资历最老、逆活出尘绝第二世的大宗师,斯命达! 邾明帝站在韩少疾的尸体旁,没有关注下方的属下最后的厮杀,他的眼神平静,凝视着停在坤宁宫门口的那辆六驾的马车。 此时亥时才刚刚结束,刚刚子时。 从戌时的婚仪开始到现在,短短两个时辰中,江湖、朝廷,整座邾国的高端战力,已经陨灭至少九成! 这场屠杀,邾明帝谋划了前半场,却没有算到后半场。 然而从他看到变局发生,到与韩少疾交手,再到此刻手刃对方,他始终保持着最大程度的镇静。 帝王冠冕之下,是一张喜怒无形的脸。 邾明帝看向马车,终于开口,声音,却显得有些艰涩。 “斯门主,看来作为天门弟子的大督公,也只是你的一枚弃子了......” 陆玄趴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后,如遭雷击! 弟子...... 韩少疾! 他的脑海里的种种疑惑忽然开解! 天门为何会与韩少疾联手布局? 当日韩少疾与自己交手时,为何见到自己施展“剑气九丈九”之后转身就走? 还有他死之前看向马车时的眼神,依恋,期待,像是个孩子,在等待父母长辈的援手...... 一切的一切,是因为韩少疾本就是出身于天门! 他本就是,斯命达的弟子! 风声萧萧,那辆停在宫门的巨大马车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悠悠的、巨大的叹息。 那叹声苍老,回荡在坤宁宫内每一个人的耳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同一种心境。 似叹惋,似悲戚,似感慨,似氐惆。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厢外,就如同一个没有修为的健壮老人,弯着腰从车厢门内钻出,然后一步一步走下车辕。 斯命达! 然后,他目视前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一步一步朝着邾明帝所在的方向走去。 陆玄趴在地上,浑身微微的绷紧,同时将气机收敛到极致。 他能察觉到,斯命达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每向前一步,气机都在缓缓地向上攀升一截! 从马车的位置,到邾明帝所在的高台之上,足有数百步。 他一步步走来,气机越来越凝实,无人说话,无人阻拦! 下方仅剩的三个邾明帝手下的死士,对视了一眼,各自流露出决绝的神色,向斯命达冲去。 经历这般惨烈的厮杀还能活下来,这三人的修为当然极强,也许已算是江湖中的第一流高手。 但以重伤之躯,直面斯命达这位宗师中的宗师,何异于飞蛾扑火? 然而这三人义无反顾。 生劫死难何补报?惟将忠敬事心君。 三只飞蛾以赴死的姿态冲上来,没能阻挡斯命达半步。 一道无形的磅礴气机将三人狠狠的撞开,倒在十数丈外,十死无生。 陆玄躺在地上,感受到斯命达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时。 虽然不曾睁眼,但他清楚的感受到,斯命达的气机,已经到达了某种顶峰。 并不张扬,却无与伦比的厚重。 陆玄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因为就在这里,斯命达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陆玄的身旁,像是沉默,又像是在酝酿,忽然,他轻笑了一声。 “阿桃啊,你的杀意不必那么重了。” 斯命达忽然发出像是哄孩子般的语气。 与此同时,陆玄敏锐的感受到,在坤宁宫内的一角,出现了另一道锐利如刀的气机! 那是尘绝的气机,是阿桃! 陆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真实的感受。 阿桃,竟然已经晋升了尘绝之境...... 这小子,好像过了年也才二十八吧......天赋直追本师兄! 正当陆玄在消化这份惊讶时,斯命达的声音再度响起,让高台之上的邾明帝,以及他身后的阿桃,面色同时微变。 更如雷霆炸于陆玄耳边! “陆观主,还不起来吗?!” 陆玄浑身紧绷到极致,又陡然爆发,甚至留下一串空气爆响的声音,迅疾地从地上跃起,向后暴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斯命达已经欺身而来,五指并掌,向陆玄的胸口推来。 陆玄在倒退之中,神色清冷,左手捏剑,举右拳相对。 拳掌相交,空气之中发出爆鸣! 陆玄原本落地的身影又向后暴退十数丈,才终于站定。 虽然被突然袭击了一手,但陆玄神情倒也并没有怎样惊慌。 因为在斯命达出手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受到杀气。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陆玄,不惧被打死...... 冷月溶溶,血色点缀华丽的宫殿,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 邾明帝负手立在高台之上,黄袍因为先前的激战,出现些许褶皱,身后仍然跪着默不作声的夜王和邾长贵。 斯命达站在殿下,两手垂拢,穿着一件质朴无华的黑色长袍,他的身后站着一袭白衣、神情如冰的阿桃。 陆玄站在两方的中间地带,宽大的黑白道袍随风摆动,发丝轻轻扬起又落下,左手仍捏着从执法长老那里借来的佩剑。 他看了眼邾明帝和斯命达,又看了看神情有些冷漠的阿桃,最终望向这满宫城的伏尸。 婚仪伊始,坤宁宫还是一片盛景。 然而此时此刻,竟然只剩下这寥寥几个活人了。 陆玄看向斯命达和阿桃,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天门,又和这些高手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在地上趴了那么久,陆玄对于邾明帝的想法,也算是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历来侠以武犯禁。 门阀大派,远在江湖,掌握着高端战力却不受皇权约束,历来就是国朝的积弊。 邾明帝有野心有抱负,所以搞了这次大规模投毒案,目的是为了加强权力统治。 可是天门也掺和进来,立场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看天门的架势,不仅是要清除江湖力量,还要干翻皇帝。 关键是既然要对付皇权,斯命达在利用了弟子韩少疾之后,竟然又弃之如敝履,就眼睁睁地看着韩少疾死在面前。 这得是啥心理? 心理变态? 陆玄在心中飞速的给斯命达绘制出了一张人格画像——六亲不认、杀人上瘾的反社会人格者一位。 而斯命达面对着陆玄的疑问,神情仍然显得温和,却又透露着一丝威严。 他缓缓开口,一句话将陆玄问得有些发愣。 “陆观主,你觉得,众生之疾苦,来自哪里?” 陆玄一愣,这怎么还问到了这么究极的问题? 没等到陆玄反应过来,斯命达已经自问自答。 “武人高高在上,皇权欺凌世人,正是武力与权利的不公,才是众生疾苦的根源。” “老夫所求的,便是消除这等不公。” “而要消除不公,唯有鲜血横流!” 斯命达说话时白须抖动,而苍老的双目之中,却像是有无穷焰火。 陆玄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斯命达,发现对方神情认真的望着自己,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他心里忽然泛起了巨大的荒诞感。 前世留在灵魂深处的近代史大事件在陆玄脑海中滚动播放,他的心中万马奔腾。 捏马! 你tm原来是想革命啊! 第52章 共抗国贼 陆玄看着斯命达眼神,充满了警惕。 没办法,面对这么个情况,他不能不警惕。 子曾经曰过,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疯批有信仰! 一般人的正义感泛滥一下,也就是用嘴巴呼吁呼吁和平。 但斯命达这种段位的来整这套,那是真的有可能核平啊! 人类历史上的特大灾难,往往是能力超强的疯批脑洞大开后,奔着行善积德的目标造的孽。 陆玄不知道斯命达到底有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革命方案。 但从对方的手笔来看,让天门的长老保留了朝堂官员的性命,目前还不算太疯。 他要是真把整个邾国的权力中枢一次性摧毁了,那造成的暴乱与死亡,跟核平也没啥区别了。 革命,是需要人员配套的! 不过无论如何,陆玄作为一个接受过近代史教育的好道士,在没见到具体的思想纲领之前,是绝不可能贸然参与到这种历史事件里的。 能不能成先不提,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了,还怎么做全职宅男?! 陆玄看了眼站在后面的阿桃,这家伙和往常一样,满脸的冰冷无情,像是丝毫没有惊讶于斯命达的说法。 估摸着是被忽悠瘸了...... 陆玄放弃了一起带走阿桃的想法,退后了一步,朗声说道:“两位各有抱负,陆某只是个方外之人,就不掺和了。” 他看向邾明帝,指了指丢了半条魂一样的邾长贵:“陛下,陆某此次赴京,唯一的目的是为了找那边的那个胖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半沓欠条:“这个胖子欠了倾天观银子,承诺以工抵债。请陛下应允,让陆某把他带回倾天观。” “陆哥......” 胖子被连续提及,如梦初醒,刚好听见陆玄是要保他,苍白的胖脸之上,呆滞中透出一丝动容。 陆玄则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眼下这个局面,斯命达肯定是要和邾明帝干起来了。 胖子作为夜王跟皇后的私生子,就算邾明帝不杀他,满口要铲除皇权的斯命达,只怕也会杀他。 做邾国继承人、娶太子妃什么的都已是梦幻泡影,随风而去罢! 陆玄决定,还是先把这个目光呆滞的胖子先带回穹窿山。 别的不说,先把命保住要紧! 邾明帝仍站在高处,但此刻,他的面色却并无起初时那样镇定从容。 因为此刻,站在他对面的,是整整三座宗师! 他自诩是邾国有史以来最为雄才大略的君王,不仅在心智上超人一等,在武学造诣上也是一代宗师! 可是即便如此,也绝不可能同时力敌三位尘绝高手。 尤其是,还有斯命达这等,被称作宗师中的宗师存在! 陆玄的说法,巧妙的击中了他的心理防线。 倘若陆玄就此带着邾长贵离开,那么邾明帝所需要面对的,就只有两位宗师。 虽然胜算仍然渺茫,但求生的概率却大大增加。 邾明帝按下心中所想,觉得还能再争取争取,面色沉吟地说道:“带走太子之事,可以容后再议。” “朕可否邀请陆观主,共抗国贼!”  一句话,就把革命先驱斯门主打成了国贼。 意思表达的也很清楚:想把人带走,先给朕留下来卖命! 陆玄看了眼邾明帝,没说话,低下眼眉。 他右手握着剑,左手开始撸袖子。 “既然这样的话,我还是考虑跟斯门主一起干革命吧。” 狗崽子,跟谁耍心眼呢! 三大宗师围攻你,十招之内把你打得跪下来叫爹! 满身明黄的邾明帝嘴角一抽,理解了陆玄的意思,趁陆玄袖子还没有撸完,让开身来。 “陆门主,请把长贵带走吧。” 陆玄看见邾明帝怂得如此爽快,也稍有些诧异,又很快释然。 这皇帝虽然是一代枭雄,治国有方,但面对这种家庭伦理问题,恐怕也是人生头一遭。 虽然养了二三十年的大胖儿子是别人的种,但人非木石,真要让他下杀手,估计也挺为难。 若非如此,怎么会把胖子就这么囚禁半年呢? 明显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嘛。 陆玄轻轻纵起,跳到邾明帝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陛下。” “据我所知,历史上和弟弟共享一位老婆的,还有一个叫皇太极的伟大皇帝。” 邾明帝一愣,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神情很快恢复冷淡,侧身避开。 陆玄也没有过多介绍,走过去就要拉起邾长贵。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邾长贵,就被另一道身影拦住。 “陆观主,这位太子殿下,你不能带走。” 是斯命达! 他不知何时,竟然也走上了高台,站在了邾长贵和夜王的身前。 陆玄呆了一呆:“不能走?因为这家伙是太子身份?” 斯命达点了点头。 这革命工作还干得挺彻底。 陆玄又吸了口凉气,摆了摆手: “斯门主不要多想,这家伙虽然是贵族阶级出身,但是等到回了穹窿山,就要接受劳动改造了。说是沦为奴隶阶级都不为过了。” “我陆某人可以做保,从今以后,世上会少一个好吃懒做的太子,穹窿山上会多一个吃苦耐劳的外卖小哥!” 斯命达看着陆玄,却仍然摇了摇头。 “陆观主,不仅太子殿下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陆玄一呆,和斯命达对视,发现对方的眼神平和,却充满了认真。 “因为我也算是江湖中人?” “陆观主倘若在此自废武功,老夫现在便可以放陆观主离开。” 斯命达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 陆玄看他像个脑瘫,绕过他望了望阿桃。 对方却微微偏过视线,不与他对视。 陆玄牙有些痒痒。 md,小白眼狼! 这革命是要革到亲师兄的头上了! 陆玄也没有再多纠缠,默默地把刚才撸了一半的袖子继续撸起来。 跟这种信仰洗了脑的疯子,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今天好心情的浪费。 与此同时,他笑着看向了邾明帝。 “陛下。” 邾明帝也像是已有想法般与陆玄对视,嘴角轻笑:“陆观主有何想法?” 陆玄没皮没脸,像是忘记不久前才拒绝过邾明帝,拔剑出鞘。 “拿起武器,共抗国贼吧!” 话音刚落,他已经一步向前。 西风烈烈,冬夜冰如鉴,剑照寒霜! 陆玄眼中杀机明灭。 tmd,老子今天还就看看,你天门的水到底有多深! 打皇帝还不够,还要打道士! 今天要是不把你斯命达的养老金爆出来,我陆玄的名字,倒过来读! 第53章 改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玄没有系统的学过剑术。 观想了三年多的剑气九丈九,本质上只有一剑。 那一剑是竖劈。 没有任何花哨,三四十米的剑气迎头劈下,朴实无华。 但除了这一招以外,他还自学过其他的剑术知识。 一本叫做《荡客剑心》的文学名着里,介绍了横斩,斜刺,上撩,云点,挂剑,崩截...... 他在倾天观时看过一遍,提起剑就学会了。 至于怎么会的,不重要。 顶级强者的特征之一,不会向读者随意泄露自己的修炼细节。 这些最基本的动作从他手里组合,没有什么招式可言,但从场面上来看,很有效果。 这也是他执意要“借”执法长老这把剑的原因。 虽然未经实战检验,但他盲目的相信,自己的剑在手中时,比赤手空拳强。 陆玄拔剑斩向斯命达时,斯命达并未放在心上。 三年多前,他曾赐过陆玄一剑。 那一剑,斯命达未尽全力,而陆玄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正是因为他不放在心上,使他慢了一招。 一招慢,便是招招慢! 陆玄的剑不快,但极重,且极为合理! 每一个动作都精简至极,没有丝毫的花哨,没有浪费每一个空隙。 往往一剑劈下,斯命达格挡之后,另一剑又已经袭来,且一定在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位置。 不快,像是每一剑都做过思考。 剑与剑之间的节奏之平稳,没有任何一个空隙可以被抓住,更别说摆脱。 面对斯命达这位古往今来的武学大宗师,陆玄的劈斩撩刺,整整三百剑,没有一剑可以真的奏效。 但面对陆玄的剑,整整三百招,斯命达未曾破招,不能摆脱。 他的眼中频频闪过异色,看向陆玄的眼神,也充满惊叹。 另一边,早已经交上手的邾明帝与阿桃,一刀一剑,在经历过激烈的厮杀又分开后,余光都注视到了这片战场。 两人在看见陆玄的出剑之后,眼中都闪过一抹震惊,却又浮现一抹思索。 斯命达在面对陆玄的第五百剑时,一边仍然游刃有余的格挡,带着赞叹的口吻称道: “你的剑法,已有入道的意味。” “同境界交手,你先手一招,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陆玄咧了咧嘴。 “你还挺识货。” “这套剑法,大学物理和人体力学,有一门低于九十分,都没资格练。” 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剑却一刻也没停下。 然而斯命达显然已经不准备让他继续压着自己出剑了。 下一剑斩下时,斯命达没有再出手格挡,而是侧身闪避开来。 一道无与伦比的气机在斯命达身上迸发! 陆玄眼中闪过惊色。 在先前的时候,斯命达从马车处步步走来,气机不断攀升,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已达到某种巅峰。 那是陆玄认知中的,或者说他意想中的,尘绝可以达到的巅峰。 浩若沧海,厚如坤仪! 然而陆玄却并不以为自己不可企及。 三年多的健身操积累,他的气机流转之强,也不遑多让。 这也是他敢于出剑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斯命达的气机爆发到极致,竟然更高一步,呈现出气冲牛斗之势! 陆玄心中一沉。 做了三年的健身操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离所谓的尘绝极致,只剩下半步之遥了。 而斯命达此刻所要展现出的气势,已不是尘绝境界。 远胜尘绝! 在这一战之前,他心中预想过的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从第一次见到斯命达起,他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阵如山如渊的气度。 尤其是等自己也进入尘绝,在得知斯命达以尘绝之境,逆活出所谓的第二世后,他就曾有所猜测。 斯命达所谓的逆活出尘绝第二世,也许只是他的一个幌子! 他也许已经触摸到了下一境界的门槛。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没有真正的跨入。 又或者,也许他已经跨入了那一重境界,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又退了回来!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此时此刻,陆玄已经可以确信。 斯命达,即将跨入全新的境界! 陆玄眼中浮现决断的神色,面目冷酷,而浑身气机也流转到极致! 他手中握执的长剑之上,陡然爆发出九丈长的剑气! 不再是简单的竖劈。 而是崩碎! 剑在劈向斯命达时,陆玄的浑身气机凝聚到极致,然后骤然凝于一点,剑身寸寸崩碎! 碎片如同暗器,携带着浑厚的剑气,从四面八方的笼罩向斯命达! 这是陆玄的破局办法! 他试图以绝强的剑气,攻击斯命达浑身的罩门,尝试阻碍对方的气机攀升。 然而,无用! 陆玄在思密达的眼睛中看到一抹金色,紧接着,气机流转。 如沧海横流,天柱倾倒! 天地如同顷刻间凝滞。 无数裹挟着陆玄争气的长剑碎片,悬置在斯命达的半丈之外。 下一刻,他一剑挥出。 陆玄的眼中,自穿越以来就将近二十年,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看见,斯命达的这一剑斩出,无数倾注着他争气的长剑碎片,没有向四方零落。 而是,化作齑粉,消散在了夜空之中! 尘绝之境,是以极大的毅力与天资,凭借自身所生出的真气,锤炼浑身经络肌骨到极致后,以肉身承载真气外放,达到隔空杀人的目的。 当真气积累到极致,也就是尘绝境界越到后期,甚至可以形成巨大的破坏力,比如,三十三米的剑气! 但人力有时穷! 陆玄曾清楚的感受到,十丈长的剑气,也许就是尘绝的极限。 这也就是为什么《天功.总纲》提到,“尘绝大成,气息运转不休,剑气激荡十丈,斩破云门。” 斯命达这一剑,没有十丈长的剑气显露,没有风云激荡、毁天灭地的动静。 但陆玄已知道,这一剑,已非人力可及! 唯有类乎天地伟力,才可能在眨眼之间,将精钢化为齑粉! 云烟渐渐消散,邾明帝与阿桃经过激烈的交手之后,也各自分开。 邾明帝同样感受到了斯命达的变化,神情微变,却还维持着帝王的镇静功夫,看向陆玄。 “陆观主,如何?” 问的没头没尾,但陆玄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这一句,问的不是战况如何,而是如何是好! 他握着只剩下半截的断剑,轻轻叹了口气。 “如何是好?” “要不,我以后把名字倒过来读吧......” 第54章 剑开云门 斯命达站在陆玄对面,即便已经疑似破开尘绝之境,神情仍然平静稳定。 一点也不像想搞革命的疯子。 陆玄看人一向很准。 仅从直觉上来说,他觉得斯命达这种人,在年轻时就一定属于天资横压一代,性格又极其踏实且理智的人。 若非被逼的没有办法,他实在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干起架来。 斯命达的强,真的像一堵墙,他先前已经用整整五百招验证过。 根本打不穿! 尤其是此时此刻,对方还破了境。 这种感觉,就像是墙体做了一次高科技加固后,还顺手装了两枚导弹。 他此时此刻,要是再拿一把断剑上去乱砍,不仅危险,而且就显得有些没礼貌了。 但他没有退路。 从拔出剑的那一刻开始,或者说,从斯命达阻止他带着胖子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要么打倒他,要么和胖子一起死在这里。 虽然从事实层面上来说,他不会真的死,但胖子是真的会。 自己死了,从复活点再回来就是了。 可是胖子死了,就真的没人还钱了! 所以陆玄不能退! 今天要是不能打倒斯命达,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他还握着剑。 那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勇气。 但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道士,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道士,一个受到过马列思想洗礼的道士,他不相信唯心主义那套。 勇气是勇气,能力是能力,陆玄拎的清。 凭他现在的境界和手里这把断剑,真要上去和斯命达硬干,就算是酿成一场人生事故了。 他扪心自问,无论战败的结果是胖子的死亡还是手里的坏账,他都承受不起。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还相信这句话。 所以他放下了原本指着斯命达的剑,像是提议般的说道。 “斯门主,我们已经交手太久了,如此再打下去,想分出胜负,只怕还要天长地久。” 听到他说这种话,还在交手的邾明帝与阿桃同时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多大的脸,才能让他说出这种话? 然而陆玄不管他们震惊的是什么,趁斯命达还没有回话前,就已经继续说道: “三年前,我曾受过斯门主一剑,受益匪浅,终身难忘。” “不知道今日,斯门主是否愿意接我一剑?” “这一剑,倘若斯门主能接下,我陆某人甘心束手就擒,自废武功!” 斯命达看了陆玄一眼,眼神之中闪烁着金芒,透露出的只有平静。 如果说斯命达在破境之前,身上所透露出的那种平静,是一种渊沉的、性格上的平静。 那么他此刻所表现出的平静,就如山川溪流、四季自然一般。 “可以。” 不出所料的,斯命达点了点头。 陆玄将剑就插在腰带上,看了一眼仍在激烈交手的邾明帝和阿桃。 阿桃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师弟,是个真正的天才。 即便明显能看出来是初入尘绝境界,面对邾明帝时,他的出剑也丝毫不落下风。 陆玄望了两眼,挑了挑眉,直觉阿桃的剑,与斯命达是一般无二的老道和精湛。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站在对面的对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斯命达。 “不好意思,斯门主,我这招要准备的时间有点长,大概要半炷香到一炷香的时间。” 听闻陆玄此言,斯命达没有任何表示,缓缓闭上了自己金色的眼眸。 陆玄看着斯命达的神态,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横压天下三百年的强者,已经隐隐养成了一道无敌意! 这样的对手,他必须拿出全部的手段了! 此时,子时已过,丑时已经至半,夜风都渐渐平息。 这已是全新的一天。  面对斯命达时,至少此时此刻,他还有最后一点办法。 今天的健身操,他还没有做! 早在离开穹窿山前,他就已经隐隐感受到了自身真气的充盈。 而随着入京的这几天,他也一天没有忘记过做操的事情,每一天,都似乎离尘绝的巅峰更进一步。 此时此刻,他能隐隐的感受到,自己离那道屏障,也许只差半步之遥。 只差今天这次健身操! 一旁,邾明帝拔出了另一把配刀,对上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的剑! 这青年手中的剑,令他心惊。 此子明明是初入尘绝! 但这青年手中的剑,剑上的剑气,剑气的凝聚与散逸,出剑的力道与时机,无不向他证明着,世上真有天才! 作为邾国皇室,自太祖开国以后仅有的宗师,邾明帝向来对自己的天资感到自傲。 然而面对陆玄与阿桃这对师兄弟时,他感到自己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再如此下去,自己就要落入下风了! 此时此刻,他身系着皇室的兴衰荣辱,绝不容许自己惨死于此! 正当他准备是在皇室的秘术时,忽然见到,眼前这白衣青年像是看见什么场景,眼神一呆。 他顺着白衣青年的目光一瞥,也不禁神情一滞。 他看到,隔壁那位看起来颇不着调的陆观主,在面对可怕的天门门主斯命达时,竟然放下了剑,在扭屁股...... “八二三四五六七八!” 终于做完第十节后,陆玄站在原地,也闭上了双眼。 远远看去,两大宗师闭眼相对,令人不明所以,又不明觉厉。 而此时此刻,陆玄的嘴角忽然微微上翘。 他的直觉,历来很准。 因为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想起。 “叮!” “今日份《无脑莽夫健身操》训练完毕,熟练度+1。” “恭喜宿主骨肉变得更加强盛,延寿一年。” “恭喜宿主达到尘绝境界巅峰。” “检测到宿主缺少晋升下一境界的必要条件,请宿主自行收集。” 一道暖流汇聚四聚百骸,本已近乎极致的真气,似乎又往前进一小步! 陆玄缓缓睁开眼睛,捡起地上那把断剑,看向斯命达。 “来吧,斯大宗师!” 斯命达缓缓睁开双眼,金色光芒明灭,盯着陆玄半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诧异。 “陆观主,你似乎在这短短片刻之间,又有了进益。” 陆玄咧了咧嘴:“眼光不错。” 而斯命达却摇了摇头:“可惜,还不够。” 陆玄一跃而起,浑身气机凝聚迸发到极致! “够不够,接了这一剑再说!” 所谓断剑,是指已经没有剑锋的剑,这样的剑,无法撩刺。 断剑执在陆玄手中,却仿佛忽然被接续起来,不断延伸,直到九丈之长! 寂静的夜空之中黑云翻动,而陆玄仍然没有出剑的预兆。 恍如一道雷鸣响起! 剑气再长,九丈九! “斯门主,这是你三年前在我面前施展过的那一招,剑气九丈九!” 陆玄道袍飘飘,却不知何时,道髻散落,长发披肩。 “陆某不才,只能长一尺,还你!” 乾坤振动,剑气凝聚于空中,仿佛被翻滚的黑云接续! 一剑劈下。 斯命达终于抬眼,双目之中充满赞赏,却并无波澜。 他伸出右手,右手有剑。 一剑横前,便再无动作! 这一横,他自信,足以挡下这道十丈剑气! 然而当陆玄一剑落下时,斯命达的脸上还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剑气,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停在他两丈之外的脚边! 下一刻,在他不解的眼神中,陆玄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十丈的剑气,自下而上,斜撩而出,直斩天穹! 斯命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惊色,有些震动的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剑气。 天幕之上,云层翻涌,却隐隐仿佛出现一道门户! 剑气斩在门户之上,金光大开! 《天功总纲》记载,“尘绝大成,气息运转不休,剑气激荡十丈,斩破云门。” 陆玄从前不知道云门是什么。 但他记得,当年倾天观的老观主是从域外而来,曾与他说过。 “邾国天下,乃是一座牢笼,千年来无人进出!” “欲出牢笼,唯有斩动门户,自有接引。” 他在赌,赌这扇所谓的云门,就是老冠主所说的门户! 他从始至终的目标,都不是以剑气战胜斯命达! 即便他已经臻至尘绝的巅峰,即便他已经能展出十丈长的剑气,想要跨越境界战胜斯命达,还是太过遥远,太过艰难!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用这扇门户,把斯命达送走! 天幕之中门户敞开,无与伦比的金光从其中迸发而出,在天地间四处闪烁,像是寻找什么。 果然,很快,这些金光锁定了斯命达的所在,紧接着,一股无与伦比的伟力出现,将斯命达缓缓包裹,慢慢上升! 斯命达眼中闪烁金光,在上升中仰头望着那扇天门,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看向陆玄。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陆玄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眼中充满了赞赏。 灿烈的金光将黑夜映照得辉煌,陆玄的面色苍白,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斯门主。” “一路走好!” 第55章 剑气? 以尘绝巅峰之力,剑气十丈,展开天门门户,迫使斯命达不得不白日飞升。 这是陆玄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佳办法。 事实上他的确成功了。 天门门户之中,透露出的金光,仿佛有无限伟力,裹挟着斯命达缓缓上升。 忽然,陆玄面色轻变。 因为他看见,斯命达在距离门户还有一半的路程时,忽然静止不动了。 那种静止凝聚的感觉,与先前自己的剑气被阻挡时,一模一样! 紧接着,站在下方的陆玄与邾明帝,脸上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站在稍远处的阿桃,也牢牢的盯着天上的门户,微微眯眼。 只见斯命达,须发皆张,高大的身躯平展,黑袍鼓荡,一道不可思议的气机,以他为中心爆发出来! 不只是坤宁宫,延伸到整座皇宫,乃至整座京城,都在震动。 正是这股强悍无比的气机,与门户中那无与伦比的金光形成了对抗,一时竟形成了僵持与静止! “斯命达之强,已非人间可敌!” 同样作为宗师之境的邾明帝,看着斯命达引动的毁天灭地的气象,口中喃喃。 同时,他颇为叹服的看向陆玄。 “陆观主真是奇才,竟然能想到这种办法来对付斯命达!” 面对这样的斯命达,若非有这样的办法,纵然天下剩余的宗师全部联手,只怕也难有胜算! 陆玄摆了摆手,对邾明帝的彩虹屁显得不以为意。 倒不是他清高,而是此时此刻,他望着正在与天门竭力对抗的斯命达,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这老家伙,未免强的有点太离谱了...... 能制造出这样的天地伟力,下一个修行境界,到底是什么........ 正当陆玄担忧时,门户之中忽然生出一丝变化! 原本大敞的门户之中,忽然出现无数墨黑色的字符,密密麻麻,宛如一片字符海洋! 在那片海洋之中,陆玄隐隐看到一个“商”字! 只远远是看见这个字,陆玄都感到双目刺痛,威压蔓延,如有枷锁缠身! 而也就随着这片字符的出现,门户之中的金光陡然增强,整片高天之上,甚至发出了轰隆隆的震动之声! 斯命达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其中仍然闪烁明灭着金光。 他看了一眼那充盈着字符的门户,眼中的光芒忽然消散,从始至终的平静之色也悄然抹去,继而浮现出了一抹无奈的神情。 门户在字符的加持之下,吸力仿佛陡然增强,即便斯命达身上的气机已经恐怖若斯,却仍然不可控制地向门户飞去! 斯命达也似乎不再有对抗的念头,双手放下,就如同一个普通老人一般,任由门户中的金光将他慢慢接引。 而在上升的过程之中,他始终望着下方,或者说,盯着陆玄,眼神平静如秋水。 陆玄也始终抬头望着斯命达。 从他穿越以来,虽然至今只与这个老头见过三次面,但对方带给他的压迫感,是无与伦比的! 他需要亲眼望着对方,离开这方邾国天下。 然而正当斯命达即将被吸入门户之时,与他对视的陆玄,忽然瞳孔一颤。 仿佛一道电流从他身上流过,陆玄只觉浑身的毛孔都在一瞬间张开! 他与斯命达已距离数百丈之远,这等距离,即便两人对视,即便以宗师的目力,陆玄也绝难看到斯命达瞳孔之中的场景。 然而,他偏偏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 却不是此时此刻,站在这片黑夜之下、邾国皇宫中的自己! 而是在三年之前,穹窿山上,倾天观前,那个被斯命达一剑点在眉心上的自己! 那天夜里,同样的黑白道袍,同样的高大老人,一道剑气顺着眉心入体! 他呆呆的问道:“不杀我?” 那高大老者只看了一眼自己,表情意味深长。 “因为已经够了。” 够了? 因为什么够了? 那一剑的风采被自己观想了整整三年,甚至一度成为自己尘绝境界情欲关卡的缺口。 自己明明已经学会了这一剑,甚至明明已经斩出了十丈剑气! 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还会看到这幅画面?! 陆玄不可抑制的感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脑海中的许多想法并不再是线条,而是成为絮状。 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忽然收不到信号,忽然成为满屏的雪花。 为什么......为什么脑子好像不给用了...... 不对! 我现在要想的是.........对,为什么我会在他的眼里看到三年前的画面...... 三年前....... 等等,三年前,那道剑气灌入了我的体内! 陆玄豁然抬头,只觉得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但牢牢的抓住了这唯一的线索! 他看见斯命达已经隐入了门户之中,那门上的无数字符也渐渐消散,大门在渐渐关上,而斯命达仍在望着自己! 砰。 就在天空中的门户彻底关上的一瞬间,陆玄看见了,斯命达在朝自己轻笑! 那是什么样的笑容? 平和,冲淡,自在,释然,可是好像,为什么好像还有一抹得逞的意味! 有问题,果然有问题! 那道剑气果然有问题! 陆玄感到自己的思绪断断续续,心中却生出了无限的惶恐。 那道剑气,果然还藏在自己的身上。 它似乎在切断自己的思绪,和意识...... 它似乎,在占据着自己!!! 天空中的门户在彻底关闭之后,终于消失。 金光散去,一切异响仿佛忽然沉下,黑夜重归黑夜,静谧重归静谧。 丑时已经过去,寅时到来,日夜将交。 即便是凛冬季节,此时也能感到夜色在慢慢变淡。 看见恐怖的斯命达终于消失于世间,邾明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站在远处的阿桃,目光仍然冷峻,内里无喜无悲,竟像是丝毫没有被斯命达的被迫离去而影响! 然后,他在邾明帝不可思议的神情之下,重新举起了剑。 剑气茫茫, 如影随形! “有病吧!” 邾明帝仓皇之间,脚下全力施展轻身功法,显显避开阿桃的致命之剑。 邾明帝感到震撼。 不管天门要搞什么事情, 现在你们门主都没了,还这么打生打死,这合理吗?!! 就算有信仰,也该有点脑子吧! 就算没有脑子,再不济,也该有点眼色吧! 你继续搞之前那一套,需要对上的,可不止本帝一人! 旁边还有一个刚把你师傅送走的陆玄呢!! 想到陆玄,他心中又生出一片愤愤。 这个陆玄是怎么回事?! 这是刚把最大敌人送走,就要背弃盟友了?! 我被这个大头青年追着砍了那么久,你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站在一旁不出手呢?! 邾明帝在被动之中,连续招架了数十招,才终于有空将目光撇向一旁的陆玄。 他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心都凉了半截。 从把斯命达彻底送走到现在,前后不过短短百息时间,怎么就成这样了?! 只见陆玄道髻彻底散开,满头乱发披舞,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然而这还只是面貌状态,最令邾明帝震惊的,是陆玄低着头,双眼失神的望着地面,口中不住喃喃。 陆玄喃喃的声音虽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 邾明帝作为宗师,稍微集中注意,便一句不落的听到陆玄念叨的内容! “剑气.....剑气果然有问题.......” “斯命达在我身上中的剑气,似乎在磨灭我的意识......” “意识,意识.......意识是......” “意识是世界的本原.......不对,物质才是世界的本原........好像也不对!” “我好像,不知道意识是什么了.......” “那我还是我吗,我还有意识吗......还是说,就只剩一具,空洞的外壳了?” “不对,如果只剩一具外壳,那现在提问的是什么.......” “也不对,剑气磨灭了我的意识,那么......剑气,就是我?!” “我就是剑气!!!” 邾明帝一边艰难地应对着阿桃凌厉的攻势,一边听着陆玄口中不明所以的念叨,心中惊骇不已。 怎么会! 放逐斯命达之后,陆玄,怎么好像疯了...... 正当他在心中下出这个悲观的判断时,陆玄接下来的念头,仍从风里灌入他的耳中,却让邾明帝吓得魂飞魄散! “我是剑气.......所以,我是斯命达的一道剑气?” “对了!斯命达把我种在了陆玄的体内!” “为什么?” “斯命达为什么要把我种在陆玄体内?” “对了!” “他是要实施他的大计!” “杀掉一切江湖高手,屠灭皇权!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现在他已经被迫离开了这个世界,那该由谁来完成他的遗志,完成他未既的大业!” “当然是我!当然是本剑气!!” 陆玄豁然抬头,双目赤红,望向正在与阿桃交手的邾明帝。 “打倒,不对,击杀皇帝!” “打倒一切反动势力!” 在邾明帝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也在高台之上,跪了一整夜的邾长贵震惊的眼神中,陆玄抽出手中那把断剑! 剑气如剑铓,流星飞玉,剑落寒霜。 起剑处,鲜血溅落,一只左臂飞起。 那是,邾明帝的左臂! 邾明帝惊恐地望着满脸杀气的陆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而是转身就逃! 他不敢赌! 他不敢赌此刻自己说话,能不能让这个疯子回归清醒! 他怕! 他怕自己多说一句废话,就浪费了一线逃生的机会! 这一夜鏖战至此,他已经身心俱疲。 此时此刻,就算是面对阿桃,他也已经升起了怯战之心,何况面对尘绝巅峰的陆玄! 十丈的剑气,尘绝巅峰,杀此刻的自己易如反掌! 邾明帝双脚蹬地,在原地留下一串幻影,下一瞬间,他的真身已出现在十数丈之外! 那是他只在击杀韩少疾那一招时,所展露出的轻功,也是陆玄与韩少疾都精通的那一套皇室独门的功法,百花不动! 邾明帝右手捂着断臂,不顾一切的向坤宁宫外奔出! 坤宁宫很大,只是殿下这一片空地,就足以容纳数千人集会。 但对于宗师来说,这里还是太小了! 倘若不能逃出此地,终会被陆玄堵住! 而坤宁宫外,皇宫地形复杂,只要逃出去,总有机会能摆脱陆玄! 鲜血不住从断臂处留下,邾明帝甚至没有看一眼,右手点住止血的大穴,同时拼尽全力向门外奔去! 陆玄始终没有追上自己! 宫门就在眼前! 邾明帝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直直向宫外冲去。 然而,当他真的跑出了宫外时,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一抹温热的鲜血笼罩在他的视线面前,笼罩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点住了止血的穴道,鲜血为什么还会飞溅出来? 下一刻,他张大了嘴巴,眼中流露出迷惘,还有一丝叹服。 因为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无头之躯。 他是什么时候挥剑的? 好快。 扑通一声,邾明帝的人头落地。 陆玄长发披肩,道袍褶皱,手中握着一把断剑,断剑上没有一滴血。 “父皇......” 身上缚绳,还被迫跪着的邾长贵,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浑身下意识的一颤,神情有些呆滞的呢喃。 陆玄看了看身后的那颗人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他走到阿桃的面前,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惑。 “我是斯命达的剑气。” “我要替他完成未既的大业!” “所以我已经杀了那个皇帝!” “你是斯命达的弟子,那么你告诉我,下一步,我该做什么呢......” 阿桃望着陆玄,双眼中浮现一抹焦急,却又紧接着被冰冷抢占。 急切与冷漠在他的脸上不停出现,使得他的面孔像是抽搐起来,然而最终,还是回归于平静。 他望着陆玄,忽然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师父的下一步,会杀掉陆玄。” “杀掉陆玄......” 陆玄低着头,像是认真的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陆玄是宗师,与凡间的武力差距太大。” “他的存在,破坏了世人的平等, 的确该死。” 说话间,他举起了手中的断剑,一道锋利的剑气凝于手中。 他表情冷漠而从容:“那我就,杀了陆玄吧!” “陆哥!” 邾长贵听到了陆玄与阿桃的对话,神情从呆滞中清醒,焦急的呼喊。 但是没有用! 陆玄甚至没有抬头看他,断剑横举于颈上,五指按下! 等等! 就在这一瞬间,陆玄的头脑忽然清明起来,絮状的思维重新成线! 三年前,斯命达的确向我的体内灌注了一道剑气! 但,我tm有系统啊! 那道剑气,被系统抹掉了!!! 我怎么可能是一道剑气?!!! 然而已经晚了! 剑气割断了喉咙,鲜血洒满大地! 陆玄刚刚感到清明的意识,又重新归于混沌。 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之中,一道机械的声音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死亡,现开启复活程序。” “叮。” “检测到宿主死于虚极境界的法则之力,为了消弭法则影响,本次复活时间为,一年。” “复活地点,邾国境内。” 第56章 看一看 这是又一个初冬,然而江南不冷。 邾国的江南地带,分布数座大湖,水乡之中,气候温和。 也正因为是水乡,附近的居民都傍水而生,撑船捕鱼。 一个青年船夫神情闲适,在船头布下网,慢悠悠的走回船舱里,表情却有些不开心了。 “玄陆道长,我说过吧,不要在船舱里躺着!” 他的船本就不大,船舱狭窄,两个人坐刚刚好。 但只要有一个人躺下,另一个人就没地方了。 而他在半路收留的这个叫玄陆的道士,偏偏是个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主。 这一路上,三天的水程,只要他走出船舱回来时,玄陆一定是躺着。 自称玄陆的青年道士,一身黑白道袍,面若冠玉,头戴道髻,躺着的时候,道髻之下的一缕发丝,从脸边斜下。 “嘿嘿,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 道士从座位上重新坐了起来,神情慵懒的道歉,脸上却看不出真诚和愧疚。 青年船夫闻言,也不多计较,而是看着面前斜倚在舱壁上的道士说道。 “道长,再往前走大概一天的水程,就出了这片雁栖湖,可以见到陆地了!” 青年道士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点了点头真诚的说道。 “这一路上。多谢你了。” 青年船夫摆摆手:“您不必客气。” “我妈跟我说过。出门在外,遇见方外之人。能帮就帮。” “多做善事,会得到仙佛的保佑。” 仙佛吗? 道士没有说话,眼神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年船夫像是想起来什么,继续问道。 “道长,您到现在还没告诉我。” “啥?” “我刚见到您时,您为啥是那样飘在水上的......” 青年船夫刚刚遇见这道士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他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白相间的东西,漂在水面上。 船夫久居水乡,自然也熟谙水性,江南地带有知道许多水上高手,甚至可以在湖上漂流一天一夜。 但这道士的漂流方法,似乎与别人有所不同。 因为他是脸朝下漂的! 那道士,歪着脑袋像是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 “可能是.....睡久了想翻身?” 青年船夫看了道士半晌,忽然觉得妈妈说的话还是有问题的。 出门在外,还是要帮正经的道士,才有可能得到仙佛的保佑吧。 帮这种明显不正经的道士,心口有点堵得慌。 见到船夫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船舱,道士见状,舒舒服服的又躺了下去。 这青年道士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死后复生的陆玄。 他也不是故意这么随意的敷衍着青年船夫,主要是认真的敷衍对方,很难被相信。 临死的时候,系统说自己复活地点在邾国境内,谁tm能想到,湖底也是境内?! 我该怎么解释,自己是复活到了湖底,然后嘴巴里冒着泡,咕嘟咕嘟的浮上了水面? 陆玄躺在座位上,望着船舱的舱顶,感到有一些梦幻。 有系统以来,虽然也死过两次,但还没有过这种漫长的cd经历。 等待复活的一整年,他的意识始终都是朦胧的。 仿佛是回到了未出生的婴儿状态,整个人身处一片混沌之中,温暖而湿润。 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甚至没有办法思考。 而他现在回想起那种感受时,还会不禁恍惚。 那究竟是死亡的状态,还是死亡之后酝酿着重生的状态? 他摸了摸头,相比以前的复活体验,总觉得这一年才算是真正的在生死之间走过一回。 有许许多多无法用语言组织的感触汇聚在胸间。 他很想说点什么,酝酿了很久,说出了一声:牛逼。 奈何道士没文化,一句牛逼走天下。 除去在等待复活那一年的感受之外,他还回想起自己临死时的场景。 斯命达是真的牛逼。 陆玄如今复盘,才能笃定的意识到。 斯命达在跨进天空中那道门户之前,还是给自己上了科技和狠货! 不是那道剑气。 而是一道幻术,或者说,一道精神攻击! 至于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陆玄不清楚原理。 但他猜测也许跟尘绝之后的下一个境界有关。 竟然可以操控人的意志与精神,而且是陆玄这种已经站在人间三境顶峰的存在!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幸好当时当机立断把他送走了。 不过.....  他的视线微微抬起,眼中掺杂着莫名的神色。 他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回倾天观?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和打听,从青年船夫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了当日一战的最终结局。 或者说,官方流出来的最终结局。 整座江湖高手,伙同夜王邾长夜、大督公韩少疾,聚众造反,被朝廷与天门镇压,诛杀殆尽。 魔头陆玄刺杀邾明帝,被天门的新门主阿桃斩杀。 老门主斯命达白日飞升,太子邾长贵继位新帝,帝号邾贵帝。 邾贵帝敕封天门新门主阿桃,为邾国国师...... 怎么说呢,情况基本属实,就是把陆玄的名声搞得有些臭。 作为一个在官方通报中已死的魔头,他如果想再回倾天观,现实的阻力.....几乎没有。 毕竟按照他现在的段位,在这座邾国天下,想打死谁就能打死谁。 但暂时不太想回去。 当初下山时只是为了救一笔坏账。 如今看样子账是保住了,但搭进去一条命,名声还被搞臭了。 陆玄有点伤心。 所以他决定再回一趟京城。 去讨债。 两笔债。 一笔是当今的皇帝邾贵帝,还欠自己好几百两银子。 不过因为重生之时,系统的机制是将过去的尸首销毁,那随身携带的欠条也没了。 所以他还要防备对方不认账的情况发生。 另一笔账就更加久远了。 陆玄出出算了算了,这笔账至少已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有个大头儿子在倾天观里,输给自己八十八年洗碗的劳务。 且不仅输掉了自己这辈子的希望份额,还有儿子的,孙子的,重孙子的...... 理论上来说,未来出国五百年内,只要有姓桃的男丁,都应该在生下来那天就注定成为陆玄的洗碗工。 本来在大头儿子走出倾天观那一天起,陆玄是想放下这笔债了。 但重活了一遭后,他不这么想了。 那一天,怂恿自己自杀的最关键一句,竟然就出自阿桃口中。 刚醒来时,陆玄还有点担心,担心阿桃会把邾长贵杀了。 但目前来看,这两人至少在官方通报中,是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既然倾天观是回不去了,他便决定要去京城看一看。 看一看,自己的这两个债务人。 第57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初冬的夜晚,天空仿佛格外的高,寒星点点,光辉微弱。 但正是这种微弱的光亮,伴随着微弱的寒意,会显得格外有意境。 青年船夫坐在船头摇着船桨。 陆玄走出了船舱,躺在船头甲板上,看星星。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晒过星星了。 陆玄忽然有些想念倾天观,倾天观的那座小院,小院里的那颗苹果树,苹果树下的那把躺椅。 “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了。” 陆玄两手抱在脑后,提议道。 “一个猎人开枪打了一只狐狸,然后猎人死了。” “狐狸说哈哈哈,我是反射狐。 哈哈哈哈!” 陆玄笑出了声,却看见青年船夫一脸冷漠,于是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反射弧。” 青年船夫歪了歪脑袋:“枪我倒是知道,但什么叫开枪?” 陆玄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跟这种出生在冷兵器时代的人,真没话说。 还不如看星星。 “你觉得新上任的皇帝怎么样?” 星星东一颗西一颗的,陆玄看着看着,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青年船夫撑着桨,摇了摇头。 “没见过,不认识,不了解。” “你感觉呢?” 青年船夫一副很实诚的样子:“不好说,我妈说过,眼见为实。” 陆玄想了想,摇摇头,觉得没什么道理。 眼见往往是一瞬间,太片面,太容易伪装。 “不过我的确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像比以前过得松快了点。” 船夫看他不说话,又自顾补充了一句。 “ 松快了点?” 陆玄抬起头。 “怎么说?” “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很多的江湖门派,都被官府清除掉了的原因。” “如今混江湖的少了,拿刀子杀人就少了。” “世道好像变得太平了点,连街上收钱的恶霸都少了。” 陆玄想了想,确实 一年前的那一战,把江湖上如卉五重的高手一网打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把整个江湖、甚至整座邾国的尚武风气,都削弱了大半。 这对天下九成的平民百姓来说,不算是坏事。 强者的倒退,就是弱者的进步。 在武力上如此,在权力上亦如此。 “那官府如今怎么样?” 陆玄想起当初斯命达提出的改革方向。 消除武力差距,消除权力不公。 前者可以通过粗暴的流血革命解决,但后者,太难了。 没有权利,如何组织和管理群众? 有了权利,又怎么阻止权力的堕落? 也许世界上有极少数的人,拥有绝佳的执政能力的同时,即便面对权力的诱惑,也可以守住道德的清白。 但这样的人,在整个国家所需要的执政系统面前,还是太少了! 想要实现这样的目标,若非有绝对的信仰,便要有绝对的管制。 青年船夫放下手中的船桨,认真的看着陆玄。 “道长,我只是个撑船打鱼的。” 陆玄咳嗽了两声,干笑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嘛。” 渔夫挠了挠头:“可是妈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陆玄也认真的看向渔夫。 “你妈可真是个哲学家。” “我妈还说过,高手在民间。”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 夜色越深,天上星辉越重,云气渐渐消散,星光映在水上,如船游星河。 陆玄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星空。 前世的时候,母亲倒也有很多道理。 小时候吃柿子,慢慢会把最大的拣走,然后老爸把中间的拣走,留最小的给他。 妈妈捏着他的脸蛋说道:“小人吃小,大人吃大”。 别人家妈妈都喜欢吃鱼头鱼尾,而妈妈会把鱼头让给他,鱼尾让给父亲。 道理是“吃头长脑,吃尾补肾。” 妈妈不像是个好母亲,至少没什么奉献精神,常常笑着跟他说。 “苦了孩子也不能苦了自己”。 自己有时会抱怨妈妈不像别人的妈妈,脑袋上会挨一个板栗。 “你干嘛pua我?我这个人,只能做自己,别的做不好!” 在自己的童年到青春期时代,母亲从来都是很自由的人,不会做饭就带他下馆子,不会做家务就指派他和老爸。 有时凶巴巴的,有时又很嗲,总有很多道理,谁都说不过她。 陆玄没有长大的时候,也会怀疑,爸妈是不是爱自己不够多,至少不如同学父母的多? 可是等到父母没了以后,他才明白,不是的。 只是,他们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或者说,也许他们比其他传统的父母更会爱自己, 若非感受到过入骨的爱意,怎么会辗转几辈子,还那么想念他们呢? 青年船夫有些惊奇道:“玄陆道长,你怎么哭了?” 陆玄眼角留着一行泪,看了看青年船夫,转过头。 跟这种有妈的人,没话说。 船夫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抬头看了看水,又看了看天空。 “卧槽,这会儿看,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水里了啊。” “是啊,是啊。” 陆玄向后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 “但是你不要只会整天卧槽卧槽的......” “你妈讲了那么多道理,就没讲过几句形容美景的好诗嘛?” 船夫冷笑一声:“我妈说过,说话不要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达意即可!” 陆玄一愣,又闷闷的翻了身回去,湖水的味道会钻进他的鼻腔里。 夏天的时候那是一种浮萍和水藻的腥味,但此时,似乎是一种清冷的气息。 船夫又拍了拍陆玄:“道长有好诗吟出?” 陆玄睁开了眼睛,又慢慢闭上。 “没有。” “噢。” 船夫不再说话,陆玄也不再说话。 其实还是有的。 前世有个叫唐温如的人,有一晚在船上,看到了漫天星河漂在水里,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陆玄知道,但他不想拿出来得瑟。 因为自己很会讲道理的妈妈也曾说过差不多的话。 “别扯犊子,说人话。” 不必过分雕饰,不必过分美化,不必过分拔高。 语言是意义的牢笼。 卧槽,就很好。 满船清梦与夜晚一同散去时,薄雾笼罩在岸边。 “你妈身体怎么样?” 临走的时候陆玄问道。 “挺健朗。” “真好,我祝她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船夫很想说你像个不正经的道士,祝福应该没啥效果。 但还是出于礼貌,说了谢谢。 陆玄告别了船夫,踏上江南的堤岸。 第58章 表情 陆玄还在穹窿山的时候,就听说过江南富庶,但只是有个概念。 此时此刻,当他真正踏上江南的土壤时,觉得船夫的妈说的没错。 眼见为实。 他坐在路旁,一处没有客人的茶摊上,心中不禁感慨。 这就是既有钱,又有病吧。 陆玄在这坐了快两个时辰,这条荒凉狭窄的小路,一共只有三个人踩上去。 一个是他自己。 一个是茶摊的老板起身去尿尿时经过。 另一个是茶摊的老板娘去尿尿。 这样一个鬼地方,连这条路都不该修吧,更何况修这个茶摊..... 更何况修一个规模这么离奇的茶摊...... 陆玄对于茶摊的想象,是道路旁的一座凉棚,摆三五张桌子,一对小夫妻服务十几个客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恨不得金雕玉砌的棚下,上好的紫檀木桌子,高级的茶碗里面飘着异香。 离谱的是荒郊野,风刮得人都张不开嘴,桌角还点着一只檀香...... 老板和老板娘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三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被两个人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那么久倒也罢了。 关键是日暮将尽,这还是冬天。风已经开始从西北刮。 陆玄自认为是个有生活情趣的道士,虽然平时宅了一点,但出门在外的时候,对事物的尝试都还是充满了兴趣的。 但这种尝试,不包含喝西北风。 茶摊的老板和老板娘,打扮得都过于敷衍了一些。 老板星眉剑目,身形高大笔挺,老板娘五官精巧,身材绰约。 两人往那一站,从头到脚的气质都不像是个体户。 “老板娘”一低下头,螓首娥眉,颇有一段浑然天成的妩媚,轻笑着看向陆玄。 “道长会武功?” 陆玄一副慵懒的神色,点点头:“会一点。” “只会一点?” “亿点点罢了。” 老板娘继续问道:“道长从哪边来?” 陆玄看了一眼老板娘,指了指西边。 “道长为什么来江南?” “旅游。” “道长离开穹窿山多久了?” 陆玄不再答话,盯着老板娘。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辉映在他的脸上,从西北吹来的风不断拂乱他的头发,容貌年轻的道士眼神平静而深邃。 陆玄不用问,已经知道眼前这女子,十有八九是江湖中人。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十有八九,是认出了自己。 他对这种试探,没兴趣。 淡淡的威压与宗师的气度,一同显现出来。 扑通一声。 扮演老板的男子跪在了地上,头深深的磕下,一旁的女子也立刻效仿。 “晚辈风雨剑派二代弟子,莫清风,刘望雨见过陆观主!” 听到两个人自报家门,陆玄没有惊讶。 江南,似乎本就是风雨剑派的大本营。 风雨剑派也曾是天下有数的大门派,传承渊源,门中弟子取名,自古以来男子带风,女子带雨。 这一代风雨剑派的两位掌门许长风和凌思雨,都是位列江湖十人的大高手。 但因为参与了政变,都死在了邾明帝的设计之下,死在了陆玄的眼前。 陆玄比较奇怪的,是这两人怎么认识自己。 莫清风低着头说道:“风雨剑派在江南经营多年,这一年来,一直在监控江湖风向。” “有曾看过陆观主画像的弟子,几天前传信,说在江南道上遇见了疑似陆观主的人!” 陆玄哦一声,四下打量起这座布置豪华的茶摊。 莫清风没有多说,他不用问也知道,搭建这座茶摊,也许是许多天前就开始筹备的工作了。 风雨剑派背后没少下功夫。 而且他敢肯定,像这样的茶摊,也许每一条路上都有几座。 因为在江南到晃荡的这几天,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条路会往哪走.... “所以,你们找我的目的是......” 莫清风抬起头,神清有些激动的看着陆玄。 “陆观主,您没有战死,那我们两位掌门是不是也还活着?” 陆玄正在喝茶,忽然一愣。 他看见这个叫莫清风的弟子,还有他身旁的刘望雨,两人都目光盈盈,眼里满含着期待。 按照朝廷的檄报,当日整座江湖中赴京的高手,除了天门以外,尽数参与了谋反,通通死绝。 而此刻,杀了邾明帝的自己竟然没有死掉,这无疑是给了失去两个掌门的风雨剑派,巨大的希望。 他轻轻放下茶杯,神情平静:“他们都已经死了。” 莫清风的瞳孔仿佛发生剧烈的颤抖,转而瞬间变红,声音竟然不可抑制的喑哑了起来。 “怎么会.......” “朝廷的檄文里,说师父师娘与陆观主都战死了......” “陆观主既然没死,师父师娘怎么会......” 陆玄微微侧过头去。 他可以确定,风雨剑派的两位掌门,许长风与凌思雨,都已经因为中毒失去了战力,被邾明帝养的死士杀死了。 这是他亲眼所见。 坦白说,陆玄觉得自己和这两个人没什么交情,何况是他们自己参与的政变,所以没有出手相救。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亏欠的地方,但看见这两个年轻的弟子在自己面前哭唧唧的,还是偏过了头。 虽然行事冷血,但还是不愿意多看这种场面啊。 比起莫清风的红了眼圈默默呜咽,长相秀丽的刘望雨面上却现出恨色。 她咬着牙不甘的说道:“凭什么!师父师娘他们一生行侠仗义,在江南做尽好事!” “凭什么要这样枉死!” “我有生之年,一定要为师父师娘讨回一个公道!” 陆玄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刚刚重生的自己,应该会保持沉默。 但此时此刻......他喝了口茶,像是突然的问道。 “江南的门派,是不是都被清算了?” 莫清风神情更是悲戚:“是!” “新帝上位以来,几乎是一夜之间,江南道经营几十上百年的江湖门派,秋风扫落叶般被清算!” 陆玄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作为江南第一大派、掌门带头造反的风雨剑派,你们好像还安然无恙呢?” 莫清风神色呆滞,口中喃喃:“我们之前一直以为,两位掌门还在人世,朝廷才投鼠忌器......” 陆玄轻轻放下了茶杯,轻声的说道。 “我猜,这就是死去的两位掌门一生行善,积累下的善果了。”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理会跪在地上痛苦呆滞的两人,年轻的道士站起身来,起身朝东走去。 这条道路长长,看不见来路,看不见尽头,四下无依,在凛冬的黄昏之下,显得格外荒凉。 巨大的夕阳落下,仿佛夕阳的落处,就是道路的起点。 陆玄背对着大日,向东而去,宽大的黑白道袍照映着橘黄色的光辉。 这是他下船之后的第十天。 他的心情,无论是对自己一年前的死,还是对被自己送走的斯命达,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十天以来,他漫无目的的走过了江南的很多地方,见过了不少人。 船夫,平民百姓,当地的富绅,官府的小吏,街头的恶霸,落魄伤心的江湖子弟。 坦白说,当第一次听到斯命达要对邾国进行革命时,他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革命这种东西,不是简单的武人思维靠杀戮就能完成的。 其中牵扯到太多的博弈,不只是武力与权力上的斗争,还有利益与人性。 还有一点,作为一个外来者,在陆玄的潜意识里,江湖武道才是这个时代的文明精粹。 原因很简单,这玩意儿,陆玄上辈子听过,没见过。 而斯命达的做法,本质上是想毁掉这座邾国天下的武道文明。 这让陆玄感到本能的不看好。 以摧毁文明的方式来建设文明,手法未免太现代主义了一点。 然而当他压抑住宅男的本能,像个流浪汉一样在江南道上走过很久,见过很多人之后,他的想法出现了一些改观。 斯命达走后,继承了他意志的阿桃,还有刚上任的邾长贵,干的似乎真的很不错。 江湖势力的萎靡和覆灭,并没有对百姓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让许多过去与江湖门派有纠葛的富贾巨商们,失去了武力的保护伞。 无论是中央朝廷,还是地方州府的权利,都因为江湖的毁灭而急剧的扩张,但似乎没有像陆玄预想的那样膨胀到失控。 原本的邾国,是朝廷与江湖并重,平民百姓弱势到极点。 而随着江湖势力的剧烈退缩,按照陆玄的猜测,旧官僚体系已将会前所未有的膨胀和猖獗,对于百姓的压迫也许会到新高度。 回归到前世的封建王朝罢了。 然后出乎意料,随着他这些天的见闻,整座江南道十四个州府,所有府衙都低调到了极点,贪腐情况创新低,反倒替百姓谋了不少实事。 是真有点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意思了。 这是反人性,至少是反常识的现象。 为了搞清楚状况,陆玄还亲自夜探了一趟江南道总督府。 在来之前,陆玄特意打听过,江南道总督是个老头,之前在民间风评不佳,听说贪财好色。 老头六七十岁了,一妻三妾,最小的一个妾室一年前刚纳进门,才十八。 然而陆玄盯了一整天,没盯出门道。 这老头早晨五点钟就起床,除了批折子就是见官员,一天就吃了早晚两顿饭,加班干到夜里十点半,澡都不洗就爬上床睡觉。 一整天都没能去后院看一眼自己的姨太太。 除了江南道总督,他还跑了几个地方,偷窥了不同级别的官员,大抵如此。 这些地方高官,一把年纪了这么拼,除了有信仰,陆玄想不明白其他的原因。 但众所周知,在没有被赤色染红的诸天里,谈信仰都是扯淡。 陆玄在整座江南道上盯了很久,他终于见到一个关键的人物。 一个身穿白衣,手里执剑的中老年男子。 衣服是天门的衣服,剑是天门的剑。 这人的修为很高,甚至接近之前的天下十人水平,陆玄曾在邾长贵的那场血色婚礼前,见过他一次。 让他尤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惊鸿一瞥间,见到此人,双眼泛着一丝金芒。 陆玄若有所思,跟着这人走过了江南十四州府。 此人每到一个州府,都会主动去知府面前露面,各地长官都表现得畏之如虎。 陆玄一直走完了江南十四洲,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逻辑,不再跟了。 原来坐镇京城的那两位,治理地方,既不是靠信仰,也不是靠行政结构,而是靠天门的人,充当战略威慑的武器 在如今整座江湖已经没有如卉五重以上高手的情况下,天门的这些长老出动,无论是面对地方官府还是面对江湖,都是无敌的! 只要中央赋予了先斩后奏的权力,杀什么级别的官员,也都是一剑的事。 这种情况之下,谁敢贪污,谁敢摸鱼?! 对于这种粗暴的管理办法,陆玄叹为观止。 他忽然明白了斯命达的高明之处。 旧有的势力格局之中,地方州府往往与当地的门派有密切关联,甚至形成利益共同体。 以天门之强,可以领袖江湖,但无法盖压天下。 可是利用皇室的力量,设计屠戮了整座江湖的高端力量之后,天门的任何一位长老放在江湖之上,都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 此时此刻,只要保证中央权力与天门外派出来的长老的纯洁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地方就形成了绝强的掌控力和震慑力! 只是打通了几个关键的节点,就不需要再考虑权力博弈、利益团体、人性的不可控等等制约因素。 这是在陆玄那个世界的封建时代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但在这个武道的世界里,在斯命达刻意引导的天下武道剧烈衰退之后,这种情况竟然真的出现了! 这tm才是一剑破万法啊! 也正是因此,陆玄第一次反思和审视自己长久以来的观念。 若以江湖武道的倒退换取天下百姓的进步,是否值得? 以诸如许长风凌思雨这样的江湖中的好分子的枉死,来推动一个新的时代,是否值得? 陆玄背对着光而走,夕阳越落越低,天光越发昏暗。 他一方面,想到刚才满脸悲痛的两个风雨剑派的弟子。 一方面,又想到当年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福贵。 斯命达的办法,像是用前者一次性的悲痛,来阻止所有后者未来可能的悲痛。 听起来不亏。 但陆玄又总觉得,这种办法又像是一种枷锁。 扞卫世上一切众生的安全,也摧毁世上一切众生向上的希望。 如此,世上岂非再也无人可以剑开云门? 可是以无人可以剑开云门、斩破牢笼为代价,换取百代平庸的生民安乐,是否值得? 陆玄越走越远,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累的。 他的神情还是平静和冷漠,又仿佛带着淡淡的寂寥。 作为不死不灭的存在,他应该常常保持着一个很酷的表情。 这是他最近刚刚领悟到的。 身后的夕阳彻底落尽,万物归于昏暗也归于寂寥。 恰似一个时代的落幕。 第59章 国师阿桃 陆玄在离开江南之前,还去了一趟花家。 当初在穹窿山上,他请托一个叫燕子李三的江湖人士,把废掉的李兴霸带到了江南花家。 据说李兴霸杀了花家老家主的长子,所以陆玄把李兴霸交给花家主,很安心。 花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豪族,据说从前也豢养过不少江湖高手,不过如今看来,也都凋敝了。 数十进的大宅子里,够得上如卉初境的也只有两个人,其余看家护院的更是不堪,陆玄如入无人之境。 他把整个花家的房屋绕了一圈,没见到李兴霸,想了想,到了养牲口的棚户区瞄一眼。 果然看见李兴霸蓬头垢面,躺在猪圈里,身上沾满粪尿。 这夜正开始下雪,江南也变得凛冽,猪圈里四下漏风,李兴霸没手没脚,不得不用躯干,不住的向猪身上挤。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张开了嘴呜呜啊啊。 陆玄站在猪圈门口,看了整整一刻钟,任由絮状的雪花飘落黑白道袍之上,转身离开。 花家的老家主的确够劲爆,就把李兴霸和猪混着养。 李兴霸没有四肢也没有五官,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陆玄站在那里看的时候,还在想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不人道,甚至考虑着要不要给李兴霸一个痛快。 但他想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的狭隘。 愤怒与仇恨这种东西,不能因为自己放下了,就试图帮别人也放下。 圣母都是贱人。 所以他掸了掸衣上的风雪,转身离开。 从花家往北,再行四千三百里,就是京城。 邾国已有许多年没下过如此大的雪。 江南历来温暖,也被风雪披盖,而更北的京城,已成一片白银之城。 自从先帝邾明帝驾崩,新帝邾长贵登基,将后宫所有太妃一律迁出。 就连当朝太后,在先帝死后,也长居在了京外的南华寺。 清退了数百的皇妃贵人,自然也清退了数不清的宫婢和奴才。 而新帝在太子时期,不仅没有立过正妃,甚至连侧妃丫鬟都没有。 以至于后宫空空荡荡,整座皇宫比起从前要冷清许多。 也因为没有后宫,当今皇帝索性就住在办公的乾景殿内。 早朝之后,邾贵帝又在南书房面见了几位机要大臣,商议了北边百姓的抗寒之事。 小会开到中午,邾长贵刚回到乾景殿内,还没来得及吃御膳房送来的丰盛午膳,一摞奏折又被一只手按在了桌上。 邾长贵面色一苦。 伺候用膳的贴身太监拧了拧眉头,向捏着奏折的人劝道:“国师大人,朝政再急,您也该让陛下吃口饭吧?” “您总不能又想马儿快快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吧!” 邾长贵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对贴身太监把自己比作马儿,丝毫没有感到生气。 贴身侍应的太监,早年跟着皇后当值,叫冯宝。 因为韩少疾作乱,东厂的精锐太监死绝,后宫又清退了一大批服务型太监,导致皇宫之中竟没有靠谱的太监可用。 因此太后出宫前,将自己用了多年的随侍留给了邾长贵,为的就是让他照顾好儿子。 被称作国师的青年男子,一身白袍如雪,脑袋显得很大,但神情淡然冷漠。 正是阿桃。 阿桃看了眼替邾长贵说话的冯宝,丝毫没有因为被顶撞而感到生气,只是看向邾长贵。 “批完再吃吧。” “户部的给事中还在等赈济方案的折子。” “你晚一口吃饭,北地的百姓就能早一口吃饭。” 邾长贵被盯了许久,重重叹了口气:“行吧,行吧,我算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才要这辈子皇位坐班。” 他不情不愿的拿过那一摞奏折,一本本批了起来。 到最后一本时,他将一整摞推向阿桃面前,同时抱怨道: “怎么我爹......先帝做皇帝的时候,看起来就能这么轻松?” 阿桃没有表情,接过那一摞奏折,声音平和淡然:“所以先帝不是明君,死于天道反噬。” 听到国师如此议论,冯宝浑身一抖,小心的看了一眼圣上,迅速低下头,一声不敢多吭。 一年多前,如今的圣上,也就是当初的太子,在坤宁宫举行所谓婚礼的那一夜,宫里宫外,所有人都猜测已久。 但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一夜之后,风云变幻! 先帝战死,夜王战死,大督公战死,整座江湖中的显赫人物尽数陪葬。 就连自己侍奉多年的皇后娘娘,都面带羞惭,神情悲痛的离开这座皇宫。 一切都预示着巨大的动荡即将发生。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朝堂内外的巨大波澜,甚至没来得及掀起,就已被眼前这位白衣青年一手压下! 而这位白衣青年,不仅在那一夜后成为了天下第一大派天门的掌门人,还加封了邾国国师,长住在了皇宫之中! 当今圣上,这位被天下百姓和朝堂谏臣们赞为古来明君的邾贵帝,背后的勤勉,十成十都是由这位国师推动。 阿桃转身离去,邾长贵望着阿桃的背影,口中喃喃。 “天道,天道.......” 与燃烧着壁炉的乾景殿相比,殿外冷得有些不像话。 冰冷的空气进入鼻腔,阿桃轻轻咳嗽了两声。 邾国皇宫很大,从乾景殿到东门外的户部衙门,要走一刻钟。 然而走出不远,在一片四下无人的空地中,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京城人都说,京城今冬的雪,比往年都大。 片片雪花像巴掌一样落下。 阿桃抬头看了看巨大的雪花,沉静冰冷的双眼之中,忽然带了一丝惘然。 跟着那道士在一起的那几年,曾听他说过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不知道当年说此话时的心情,跟自己又有几分相似。 这雪,和往年穹窿山的一样大啊。 他一直仰着头,看到漫天苍茫落下,忽然张开了嘴,让雪花落进嘴里,恰如当年在那道士身边时。 京城的雪不比西边甜。 忽然,就在他仰头之际,身上忽然生出警示! 双脚蹬地,施展天门绝学的轻功,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看到了一只拳头如影随形的追来。 他的心脏不禁一跳。 那是一只白皙有力,骨节分明的拳头,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其上的气机! 这一拳,他不仅认得,而且极其熟悉! 原因无他,因为他曾学过这一拳! 普天之下,据他所知,已经没有人能施展出这样的一拳。 倾天观的秘法,元绪拳法! 这普普通通的一拳,在那来者的手中施展,如摧山岳,如断云海! 即便天门的轻功举世无双,即便阿桃已经催动到极致,仍不能避开这气壮山河的一拳! 避无可避之下,阿桃并指为掌,与那一拳相交。 气机震荡向外围宫墙,方圆十数丈下陷半尺! 阿桃被击退数十步,胸中的气机凝了又散,不住的咳嗽。 巨大的动静惊动附近的守卫,一队士兵带甲列队而来,然而还没有到达现场,就听到了国师的制止。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阿桃紧急的下完一道指令之后,面带着莫名的神情,看向对面的人。 他的脸上仿佛常年带着一幅冰冷淡漠的面具,然而到了此刻,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一丝愕然与震惊。 “师......陆观主......” 风雪之中,站在他对面的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宽大的黑白道袍随风摆动,面目俊朗的道士显露出慵懒的神情,眼中却摇曳着腾腾的杀意,侧身而立。 “为什么......” 听到这声疑问,陆玄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我还没向你发问,你倒问起我为什么了?” 阿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艰涩与颤抖。 “我亲眼见到你死在面前,亲手将你火化成骨灰,亲自将你埋在了穹窿山上。” “为什么,你还能归来......” 陆玄听到阿桃的话,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挠了挠头。 他没想到自己的尸体,是被阿桃烧成了骨灰处理掉。 他有些心虚的问道: “你不会把我埋到道观后面那块菜地里吧......” 阿桃平静的神情中糅杂了一丝震惊,还有一抹不可思议。 “你果然,是从穹窿山中爬出来的。” 陆玄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当初他把杜逢春杀了,就埋在那里。 自己被阿桃害死,又被埋在那里。 这tm是什么样的师门传承啊...... 沉默酝酿了很久,陆玄才重新发问。 “为什么?” 阿桃的面色冰冷:“什么为什么?” 陆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 意思是,当日一战,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阿桃沉默了很久,重新抬起眼眸,眼神不再像是一个因为师兄复活而错愕的师弟,而蕴含了上位者的气度。 “陆观主,你记得王二壮吗?” 陆玄轻轻点了点头。 “他被赌坊引诱,又被赌坊杀死,死的时候,才十三岁。” 陆玄没有说话,因为阿桃的话很密。 “当时我哭着求你为他报仇,陆观主,你记得自己是如何作答的吗?” 时间太久,陆玄对自己当年的回答大概能猜个大概,但也记不清楚。 “你说, 但是邾国有官府,官府不管,让你一个道士来管,这不合理。” 陆玄想了起来,没有否认。 以他的性格,做出这样的回答,再正常不过。 他还记得阿桃后来习武的契机,也正是在此。 “陆观主,我是入了天门,拜在恩师门下之后,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管。” “因为凡人命如草芥,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武人、当权者的共识。” “天生众生,生而不公。” “有人生来天赋异禀,只要机缘得当,便能拜入高门大派,比如你,比如因你而死的曹无敌,比如天门九成的弟子。 “有人生来皇亲贵胄,一生顺风顺水,只要没有大的变故,便能永世尊荣,比如当今的皇帝,比如前任的皇帝,比如所有沾带了皇室血统的人。” “指望这两种人去同情弱者,去理解底层百姓的痛苦,是无稽之谈。” “唯有毁掉武者,使众生,生而归于武力上的平等。” “唯有制约权力,使权力用于维系众生之平等。” “才能救众生于疾苦之中。” 陆玄听完,面无表情。 死前加上复活后的这十天,他已经理解了,由斯命达设计、如今由阿桃操刀的这盘计划。 但理解归理解,不满归不满。 他歪了歪脑袋,又指了指自己。 “所以,这跟你杀我有什么关系?” 斯命达在踏入那扇门户之前,给自己上了一道黑科技,把自己搞成了精神失常。 而真正害得自己自杀的,是阿桃。 这十几天来,陆玄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感到挺戳心窝的。 阿桃轻轻闭上眼。 “你不仅是宗师,而且是师父走后的天下最强宗师。” “你如果不死,天下谁人能治你?” 陆玄发出了一声轻笑的声音,却没有笑。 “不够。” 这个理由,不够。 世上的旁人可以不了解自己,大头儿子和自己待在一起那么多年,不该这样看自己。 自己是什么样的咸鱼性格,大头儿子应该最清楚不过。 更何况,凭他陆玄的本事......凭他陆玄系统的本事,如果真有野心做什么,就算斯命达和天门再怎么布置,也是白搭! 一个真正不死不灭的存在,说难听点,做好人好事可能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但真要铁了心做坏事,举国尽死都不够! 阿桃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仿佛有一丝金芒闪过,继而像是露出一抹无奈,又像是发出一声叹息。 “你中了师傅的幻术,而师傅又离开了此间天下,当今天下,已无人可解。” “你若不死,终生都将沉湎于痛苦之中。” “送你赴死,才是解脱。” 陆玄咧了咧嘴。 这个理由倒是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但他还是揉了揉拳头。 但是,不够。 被从小养大的小师弟背刺,是一种怎么样的痛? 这种痛苦,是砸在左眼眶上的那种痛,还是砸在右眼? 或者说,嘴角和鼻梁! 倾天观秘传的元旭拳法,说直白点,就是王八拳! 拳路简单,粗暴! 但在陆玄手里,残忍,有效! 一拳递出,如天柱倾倒,沧海倒流! 无与伦比的气机重重地砸在阿桃格挡的两臂上,令他浑身刚要凝聚的气机又被冲散。 还没来得及调整,下一拳又照头砸来! 砰! 砰砰! 砰砰砰! 陆玄的拳头毫不留情,拳拳照脸。 足足一刻钟后,陆玄揉了揉拳头,坐到了地上。 阿桃两眼乌青,两腮青肿的躺在地上,鼻血横流。 “滚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陆玄看着他说道。 有点像小孩子说,我这辈子都不和你玩了。 不同的是,小孩子说出这话时,并不把它们当真。 阿桃艰难的站了起来,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少年从倾天观沉默的走出。 陆玄就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看着阿桃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 他的步履不疾不缓,一路上的宫人行礼,他也尽都视而不见。 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他,以至于世俗的人情与礼貌,世上的温情与羁绊,无有例外。 无有能牵绊住他。 第60章 半沓 邾长贵用完午膳后,坐在燃烧的壁炉前,柴火燃烧的暖意让人有些昏昏沉沉。 他很想睡个午觉,但想到阿桃那张死人脸,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照例批完今天的奏折。 再抬起头时,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有些感慨的说道:“又一天要过去了啊......” 站在一旁侍应的冯宝忙搭话道:“是啊,是啊!” “陛下又是为天下百姓辛苦忙碌的一天!” “陛下勤勉至极,古来圣君也不过如此!” 邾长贵斜看了冯宝一眼,对于他的马屁没有理会,而是问道。 “御膳房的晚膳做好了没有!” “去催一下......算了,你直接去给提回来!” “是是!” “您等着奴才,奴才这就去取晚膳!” 冯宝连忙向门外小跑而去。 等到冯宝离开,邾长贵才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坐麻的双腿,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勤勉,明君.......” “tmd,一个也这么说,两个也这么说,都把老子架在这个位置上卖命!” “要不是那个大头拿我娘和假死的王叔.....假死的老爹,这两人的命吓唬我,老子才不会做这个破皇帝呢!” 邾长贵小声的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走到书房的窗边。 窗外的大雪纷飞,片片如巴掌,令他忽然想到几年前在穹窿山时的冬景。 这样大的雪,他从前也只在穹窿山的那三年见过。 回想到穹窿山上的光阴,他越想越气。 tmd,这说出来谁信? 作为堂堂皇帝,这辈子最舒坦的日子,竟然是在穹窿山做跑腿的那三年! 雪花片片落下,打在乾景殿的砖瓦屋顶之上,垒到一定的厚度,雪块滑落,砸下屋檐。 邾长贵忽然想起,他在穹窿山上的一年冬天,跟穹窿酒楼的掌柜还有那个道士,一起喝酒。 喝干一壶烧刀子的最后一滴,三人都醉眼迷离,天空下起密密匝匝的雪,先如盐粒,后如柳絮,最后变成了巴掌。 倾天观的那间餐厅,是如椽的大竹做成的房顶,雪花落上,发出犹如碎玉之声。 道士听着听着红了眼眶,旁若无人的吟了几句。 念的是,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像是思乡之词。 但那道士是穹窿山土生土长的土着,就连死后,都被那个冷冰冰的大头国师埋回了穹窿山。 何以发出这样思乡的咏叹? 倒是本太......倒是朕此时此刻,思念起了那座穹窿山,山上的那座倾天观。 还有,倾天观里的那个道士啊...... 但想到那个道士,他又想到那一夜,那道士发疯杀掉了父皇,又自己自杀的场景。 “tmd!” 他又骂了一句。 都是那个大头国师的锅! 他有无数次想要干掉那个叫阿桃的大头国师,可是一想到这家伙,每天为了天下百姓操碎了心,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除此以外,最大的问题还是他打不过这家伙...... 他又悠悠叹了口气,想起了道士曾经说过的话。 “人生啊,就是这也别扭,那也别扭。你别扭久了,就习惯了。” “要是没别扭习惯呢?” “那你就别扭死了。” tmd,真是别扭死了啊......  邾长贵没有继续在乾景殿的书房继续等冯宝,他忽然有些吃不下晚饭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比如开心的大笑或悲伤的大哭后,人们往往食欲大开。 但这种淡淡的忧伤堵在心头,偏偏无计可消。 他回到自己寝居的偏殿内,屏退了随侍的宫女太监,脱下外袍,贴身的睡衣包裹着胖胖的肚腩,在宽大的龙床上坐了一会。 他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趴到床下抽出了一个小箱子。 这是他定居乾景殿时,勒令所有人都不得擅动的一只小箱子,一直以来都放在床下。 一年多了,他都没有再打开过。 邾长贵深吸了口气,轻轻掀开了箱盖,呼吸仿佛忽然吸到头,停住了。 他又重重的呼一口气,将箱盖盖了回去。 沉默了数息之后,又突然袭击一般又l掀开箱盖! 还是没有。 箱子里,空空如也。 ...... 下雪的方向,是从西向东,从北向南。 从京城往西的路上,大雪没过腰间,车马断绝,天地间一片皑皑茫茫。 而在这条行人绝迹的路上,一道流光划过,留下一串残影。 当然是陆玄。 比起一年多前他进京的时候,此刻他的速度更快。 打了阿桃一顿之后,他本想再见见如今已经做了皇帝的邾长贵。 但站在窗外远远的看了邾长贵一眼后,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那天晚上,自己被斯命达的黑科技搞傻了,两剑砍死了邾明帝。 虽然邾明帝不是亲爹,但也是邾长贵有养恩的养父。 就算没有养父这一层,也至少算得上是邾长贵的大伯。 陆玄觉得自己和邾长贵算得上是朋友。 但作为朋友,杀了自己的养父和大伯,即便事出有因,也很难再以朋友的身份相见了。 这无关乎原谅不原谅。 至亲死生之大仇,就算不能相报,也不该握手言和。 所以陆玄只是远远的看了胖子一会儿,也就不再逗留了。 这不是陆玄单方面的拧巴。 人生嘛,就是这样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由意愿决定的。 那位圣人说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兰因絮果,因缘离合,岂是肉眼凡胎可以辩驳,更不堪掌控。 天上的雪花渐渐不再飘落,这场覆盖整座邾国,旷日持久的大雪终于停止。 月亮从乌云间露出,光辉洒满人间,被人间的素裹银装所映照。 白雪茫茫,真如人世茫茫。 陆玄的步履不停,脚下的轻功施展到极致,在空中荡出风声。 然而这一路雪地,只有在他气息流转到尽头的几个空当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这一年的生生死死,天下巨变,如一场大梦。 当年在穹窿山上一个洗碗一个跑腿的两人,竟然都与自己此生缘尽。 黑白道袍随风飘荡,道髻之下,陆玄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寂寥,也不流露失落与期待。 恰似当年入京时。 离京越来越远,陆玄胸中一股热气上涌,忽想高唱。 “他教我!”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他一步跨上穹窿山,推开那座没有牌匾的倾天观。 道观如新,显然有人常常打扫。 扫视到餐厅的墙壁时,他眼神微微一凝。 那里,竟挂着两把剑。 一把自然是他很多年前,托福贵下山替他找铁匠打的。 而另一把,却是一年之前,他从孙无情手中借来,杀了邾明帝后又用来自尽的那把断剑重铸! 重铸者何人,送归者又是何人,已是不言自明...... 陆玄神情莫名,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坐回自己的屋中,点燃油灯,他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张。 那是他从京城,一路三千九百余里,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那是半沓欠条。 第61章 倾天观 陆玄回穹窿山之前,考虑过隔壁的天门弟子,会有人认出他。 但他又考虑到,自己既然已经打了阿桃一顿,也就不在乎,在世人面前重新露面了。 操纵朝政的那两个人都很了解自己,应该掂量掂量,要是真把自己逼成反社会型人格,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大不了桌子一掀,大家都别好了。 而事实上,无论是朝廷还是天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在陆玄回来的第三天早晨,衮州太守王正浩和一位穿着天门服饰的老头,站在了倾天观门前。 “陆观主!真是陆观主啊!” 这两人还没有说话,一个矮胖男人从两人身边各扒开一条缝,激动的看着陆玄。 那是穹隆酒楼的掌柜。 “陆观主,我就知道你没死!” “所以我每个月都差伙计来山上替你打扫道观!” 陆玄一怔,看向掌柜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情。 “陆观主.......” 王正浩和陆玄也是老熟人,他跟陆玄至少打过半年的牌,但此时此刻,他看向陆玄的眼神之中还是带着警惕和畏惧。 原因无他,眼前这个道士,在最后一次跟自己打完牌后没几天,是真把皇帝杀了啊! 陆玄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一副神情懒散的问道:“有什么事?” “无事无事!” 那穿着天门服饰的长老一脸紧张说道:“只是尽早收到门主紧急传信,听说陆观主回到了倾天观!” “作为邻居,老......晚辈特来拜访!” 衮州太守王正浩也急忙点头,一副俺也一样的表情。 陆玄点了点头,没说话。 老实说,他对地方官员和天门现在这副反应,丝毫不感到惊讶。 他既然在皇宫露了面,阿桃也该知道,自己一定会回穹窿山。 而既然自己回了穹窿山,那么在他的施政部署之中,穹窿山就将成为天下一等一危险的地方。 因为自己的再次出现,不仅仅意味着一代宗师的死而复生,也意味着自己只要活着一天,都会是朝廷的一颗定时炸弹。 但陆玄不在乎。 定时炸弹,关他屁事? 有本事,来给拆喽? 临走之前,王正浩和那个天门长老,客气的搓搓手。 “陆观主平日若有什么需要,大可以跟我们提!” “只要我们权限范围内的,一定尽力满足!” 王正浩临走时还特意补充一句。 “就算是权限范围外的,我也一定尽快向国师禀报!” 等到这两人都走了,掌柜还没走。 “有事?” 掌柜有些迟疑的问道:“陆观主,那个,明天要送饭吗......” 陆玄一愣。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 自己从复活以来,已经半个月没有吃过饭了。 而身体似乎没有出现任何反应,系统也没有进入紧急功能的模式。 似乎,自己那日斩出十丈剑气,晋升尘绝大成之后,真的就实现了辟谷! 他能感觉到,自己如今的一呼一吸之间,都隐隐沟通着天地中某种不可触摸的物质,在自己的体内供能。 然而让他真的去形容或者感受那是什么东西,他似乎又还差了一步。 “菜价没涨吧?” 掌柜被陆玄问得一愣,继而爽朗的笑起来。 “放心,绝不涨价!”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物价还降了许多!” 陆玄也笑了笑:“既然如此,就劳烦掌柜了。” 从第二天开始,照例是掌柜每天亲自送一次饭菜上山。 “如今江湖太平了,你大可以让酒楼伙计送嘛。” 陆玄坐在餐厅里,看着头发已经带白、气喘吁吁的掌柜,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说道。 当年让邾长贵跑腿,后来让掌柜亲自送饭,都是因为当年李兴霸之事的阴影。 而如今江湖衰退到极致,天下太平,大可以随便差个伙计干这个活。 掌柜一愣,连忙摆了摆手。 “我当锻炼身体!” “我这个年纪,正该多动动,才能多活几年。” 陆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作为邻居的天门,已经在穹窿山扎根了四百多年的天门,在陆玄回归的半个月后,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举派搬走了。 陆玄站在道观门口,远远的看到山道上蚂蚁般逃离这座穹窿山的人群,撇了撇嘴,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转身回了道观。 天门作为天下第一宗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何况这个他人,具备随时毁灭天门的能力。 走了也好,这座山都是哥的了! 陆玄对于这座山的独占权,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就连天门都不敢跟自己共处一山,天下还有哪个宗门敢? 就算有宗门敢,朝廷敢不敢? 要只是和平共处还好说,万一陆玄这个道士哪天心血来潮,要收徒怎么办? 凭这位尘绝巅峰大宗师的水平,要是像模像样的教徒弟,用不了多少年,也许就能复制另一个天门! 到时怎么办? 眼睁睁的看着天下武道重新大兴? 还是再来一次灭武行动,拼尽天门的一兵一卒,也要将倾天观的薪火断绝?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座山空下来,让给陆玄一个人。 你不是喜欢宅在家里吗? 把整座穹窿山都划成一片禁地,成为你陆玄一个人的活动地,你总能安安心心的宅着了吧。 从前,倾天观在山的南面,天门在山的北面。 陆玄有时绕着山活动,会刻意避开天门那一片。 而如今,山南山北都姓陆,他逛到北面时,看着天门的遗址,心中不禁发出感慨。 记忆里,倾天观的老观主嘱托他,搞好倾天观的发展,最好能超过隔壁的大宗门。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忆都已模糊,前身留给他的那些感情与执念都渐渐的淡化。 天门如今在邾国如日中天,倾天观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而没想到的是,他一个人就逼走了一整座天门。 天门连老家都不敢要了,而倾天观兼并了天门从前的地盘,这算不算是一种超过? 当天晚上,陆玄从山北又散步逛回山南,走进了倾天观的主殿,在那座黑乎乎的神像后面掏出了一块沾满灰尘的牌匾。 这个世界真正的陆玄,就是因为这块牌匾而死。 陆玄看着这块牌匾,站在大门前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向上一抛。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气机拖住,将牌匾稳稳的挂在了门上。 月光洒在门楣之上,照清那墨黑色的三个大字。 “倾天观。” 第62章 鸟巢 陆玄回到倾天观,生活也迅速回到正轨,一如过去的二十年。 岁月静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然而陆玄有时也不明白,究竟是因为冷兵器时代的发展过于缓慢,还是因为他的人生过于悠长,时光弹指一挥,众生皆老,而他的感受还停留在昨天。 他亲眼看着客栈的掌柜渐渐老朽,却还是坚持每天给他送饭。 两人在饭后会打打牌,说一些山下的事情。 山上从来无事。 其实也并非无事,只是那些事都太小。 比如麻雀和鴷鸟,也就是啄木鸟,去冬同时在倾天观里筑了巢,但骗了陆玄一冬天的粮食后,又纷纷搬走。 比如院角的那颗苹果树今春蛀了虫,那只啄木鸟报恩一样,有一天突然飞回来把树里的虫子吃了个精光,又一声不吭地飞走。 比如有些不怕死的江湖人士,大半夜擅自上了穹窿山,跑到天门的遗址想找些机缘,被一个穿着黑白道袍的鬼吓跑...... 这些事情都让陆玄感到有趣,但又不太值得说出来。 人生中很多事情,值得闺房私语,但好像不值得饭后闲谈。 陆玄看了看坐在他对面,侃着天下大事的掌柜,想了想,还是缺个女朋友啊。 但也只是想想。 不死不灭,对宅男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但对有情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陆玄发现,掌柜的内心和他的外表还是大不相符。 邾长贵作为太子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的享乐主义,他的躺平是全身心的躺平。 而掌柜不一样。 他是先天条件不够,资质既无法修行,出身也无法参与朝政,属于被迫躺平。 骨子里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可惜年少时想奋斗,又深恐自己并非良才美玉,耽于享乐。 如今日渐衰老,像是把一腔抱负用在了时事评论上。 陆玄就是从他的嘴里,十多年来陆陆续续听说了朝廷的新政以及天下民生。 阿桃和邾长贵果然是受过倾天观文化熏陶的人,做事情不是一昧用力,很有弹性。 比如对天下各州的官员,在度过了最开始的高压时期后,并没有一味的威慑与压榨,而是搞起了高薪养廉和定期轮岗的制度。 整座邾国数万官员的俸禄,在通货平稳的情况下,比十年前翻了三番,还论职级给了年假。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上而下一旦发现贪污,立即斩首,数目特大者还要连坐全家。 又比如对于商贩流通,朝廷给予大量的扶持政策,但与此同时,对于所有卡脖子的资源行业,一律官商下场,搞国有企业垄断那一套。 “大治啊,大治!” 掌柜谈到新帝的种种措施时,神情激动,年迈的脸上充斥着壮志豪情。 陆玄看着他的表情,迟疑了几次,到底还是没有告诉他。 这位被他推崇备至的新帝,就是当年屡屡去他酒楼里骗吃骗喝的邾长贵。 掌柜日渐衰老,而时光却仿佛在陆玄身上停滞。 有一天,掌柜忍不住向陆玄开口问道:“陆观主,你有没有什么延寿的秘方?” 陆玄想了想:“坚持运动,早睡早起。” 掌柜的表情有些失望:“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陆玄摇了摇头。 其实有,修行武道。 修行到达如卉境界,比常人多活个三五十年,问题是不大的。 而到了尘绝境界,寿数就可以指上三百。 如斯命达一般跨入下一境界,寿元还会更长。 但这些,以掌柜的年纪,都已是不可指望了。 人过中年,气血就开始渐渐衰退,而到了暮年血象衰败,再强行鼓动气血,有害无益。 掌柜还是每日送饭,但日渐沉默寡言。 终于有一个深冬,陆玄将掌柜准备的四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又慢慢的喝完了一杯茶,才抬头看向对方。 “王掌柜,你恨我?” 掌柜一愣,摇了摇头。 “不恨。” “那为什么饭菜里有毒呢?” 掌柜定定的看着陆玄很久,那双苍老的眼睛中,冰冷渐渐融化,化作可怜和凄凉。 “因为我不想死。” “当年我亲眼见到你的尸首被阿桃带回来,火化成灰,埋在山里。” “可你竟能不死归来,怎能让我不动心?” “我问你有何办法延寿长生,你不教我,我想把你毒死,再做摸索。” 陆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世上焉有人不死啊。” “可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掌柜眼中有些凄凉,表情却还始终如一的平和。 “我这一生,吃喝享乐,过尽了人间的富贵日子。” “但临了临了,回头再看,这辈子又像是什么都没做。” “我不是怕死,只是想重返青春,不虚度这一生!” “哪怕失去一切,我也愿意!” 陆玄听完以后,在桌前坐了一会儿,伸手一招,墙上挂的长剑入手。 剑顶住了掌柜的咽喉,漫天席地的杀气扑面而来。 死神已经站在面前,死亡,仿佛只在下一瞬间! “ 别!” “别杀我!!” “不要杀我!!!!” 掌柜疯狂摇头,眼里露出无限的惊恐。 “你不怕死?” 陆玄的声音冰冷,眼神锐利如剑。 “怕!” “我怕死!我怕死!!!” “求你看在我给你送那么多年饭的份上,不要杀我!!!!” 头发花白的掌柜浑身发抖,就连浑身的肥肉和脸上的皱纹都在抖。 陆玄轻轻收回剑,杀气陡然消失,他的脸上重现慵懒的神色。 “看来你不是后悔虚度什么青春。” “只是单纯的怕死。” 陆玄不知道什么叫虚度人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人生没有标准可言。 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是第一次活,怎么你信念感就这么强,非要活得惊天动地? 掌柜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不敢说话。 “你走吧,我不杀你,以后也不用你送饭了。” 掌柜想给陆玄磕头,被一道气机顶住,跪不下去,佝偻着身体走了。 留下食盒在桌上。 陆玄坐在餐桌前,看了看窗外。 两只旧巢还在,但飞鸟都不再回来。  也好,想来今冬,他也没有余粮了。 第63章 厨男 自此以后,穹窿山只有陆玄一人。 因为尘绝大成之后,似乎真的达成了辟谷,所以也不在乎有没有人送饭。 但一个月之后,他还是被迫下了次山。 因为饭可以不吃,但书不可以不读。 没有人上山下山,意味着没有人能替他代购文学绘本。 手中的系列读物已经统统读完,再不下山,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在山下一家最大的书摊上,陆玄包下了本年度邾国出版的所有有色读本。 路上吹锣打鼓,一只长长的送丧队伍路过。 “啧啧啧,穹窿酒楼的王掌柜也没了。” 书摊老板忽然感慨道。 陆玄一愣,发现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而是和自己旁边一位胡子花白的客人。 看得出来,两人一副相熟的样子,应该是常客。 那客人点了点头道:“王掌柜和老头子我年纪相仿。” “我们那一代人,也快走的差不多了啊!” “不过同人不同命,王掌柜这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死后还给子孙留下那么大家业,算是没有虚度了!” 摊主扬了扬手,一副不屑的神情:“什么富贵家业,还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又指了指自己的书摊。 “还是多读这些玩意儿,见性明心,虽死无憾!” 客人笑着指了指摊主:“你这老儿,为了卖艳书,脸都不要了!” 陆玄听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庞大的送丧队伍渐渐远去,没说什么话,单手拎着三大包袱上了山。 陆玄还是每日读书,做操,保持这一年下山采购一次图书的频率。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慢慢屈服,打理起了山后的废田,重新种植起瓜果蔬菜,最后研究起烹饪。 他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为了打发口腹之欲,还是只是为了打发光阴。 总之厨房一次次烧焦,新鲜的菜品不断诞生。 传说顶级的宅男最后一定会投身厨房,宅男的终极归宿就是厨男,这话有点道理。 陆玄尝了一口新出锅的辣卤苹果,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宅男血统,果然很有天赋。 等到果蔬常规烹饪的可能性都被他发掘完,他又将视线投向了穹窿山里自由自在的动物们。 那是穹窿山生物链自上而下的一次震荡。 整整十几年,萝卜放到兔子洞前,兔子都不敢出门。 而穹窿山的老虎连抓一只兔子,都要左顾右盼许久。 原因无他,山间野兽都曾见过,有个道士曾用一只萝卜,抓了半山的兔子。 而这道士将兔子腿吊在一根绳上,用一只兔子,诱杀了半山的凶兽! 山南边的天门遗址,成了陆玄的屠宰场。 抓到了大型动物,一律拖到天门曾经的演武的广场处理,修好的肉再拿到倾天观的小厨房进行深加工。 十几年间,演武广场之上,枯骨累累,血迹斑斑,山间猛兽,闻风丧胆。 就连山上的老虎都纳了闷,怎么这山上的人都快走光了,对山上动物的肃清力度反而加大了?! 这十几年间,山上野兽们做出的牺牲并没有白费,陆玄在倾天观那间小小的厨房里,发掘出了许多异样的美食。 比如糖醋虎里脊,糖醋狐里脊,糖醋狐狸鸡,以及糖醋狐狸“鸡”。 比起民间传统的一菜四吃,陆玄算是做出了一名四菜。 除此之外,还开发了众多动物主题菜式,比如“虎”专题。 红焖虎掌,清炖虎掌,油炸虎掌,奥尔良虎掌,蜂蜜芥末虎掌...... 红焖虎肋排,清炖虎肋排,奥尔良虎肋排....... 由此延伸到虎腰虎蛋虎臀腰肉盖...... 主张的就是一个传统与创新的结合,新奇与另类的交融。 到陆玄试菜的第十八年,也是他回到穹窿山的第三十年,新帝登基的第三十一年,穹窿山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个白衣佩剑的大头中年踏入倾天观时,陆玄正从厨房里端出两个香喷喷的、散发着异样气息的球状物。 看见那白衣大头中年,陆玄表情一愣。 “你来干什么?” 那白衣大头的中年,脸上带着一丝沧桑和细纹,看向陆玄手里的盘子。 “这是什么?” 陆玄沉默了一下:“干你屁事。” 白衣中年也不恼火,静静的打量着盘子上的两个球状物, 眯了眯眼。 “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做锅包虎外腰......” 陆玄面无表情的走进餐厅:“很多东西你没见过,不代表就小众,也可能是你见识短浅。” 白衣中年跟着走进餐厅,进门前将佩剑挂在墙上,陆玄的那把剑下面。 “还有别的地方这么做虎外腰?” 陆玄摇了摇头。 “别的地方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这么做有一个优点。” “什么?” “比刺身好下嘴。” 白衣中年不知道刺身是什么,但没有多问,自觉的拿起桌上的筷子尝了一口,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怎么样?” “很好吃。” “哦,那就好。” “你自己怎么不吃?” 陆玄冷笑一声:“你听过哪个大夫给别人煮完药,还得自己去试药的?” “你现在不是厨子吗?” “但是我的菜比汤药效力要强。” 白衣中年眯了眯:“怎么说?你的菜也能治病?” 陆玄摇了摇头:“那些江湖大夫治不好病,我也治不好病。” “但有一点我比他们强。” “他们的药难吃,我的菜,更难吃。” 白衣中年不再忍耐,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将藏在嘴里的那块虎蛋组织吐了出来。 陆玄看到白衣中年手中的手巾,挑了挑眉。 那块手巾之上,绣着一对鸳鸯。 “有情况了?” 白衣中年一愣,顺着陆玄的目光看到手巾上的图案,这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贴身服侍的一位宫女给我绣的。” “宫女?叫什么?” “月思。” “很好嘛,名字那么好听,手艺还很好。” 白衣少年摇摇头:“不是那回事。” 他定眼看向陆玄,眼中盛满了郑重。 “我特意来倾天观,是有事求你。” 陆玄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没有答话。 白衣中年继续说道:“我想请你。” “如果我死后,邾长贵还没有死,请你帮我杀了他。” 陆玄的杯子还放在嘴边,但眼眸已经抬起,凝望着对面的大头中年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三十七度体温的嘴里,怎么就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白衣中年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动,紧紧的盯着陆玄:“我求你。” 陆玄轻轻放下茶杯,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在皇宫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 这一方房间中的气氛瞬间凝结,空气都仿佛被冻住。 “我说。” “滚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了。” “对不对?!” 杀气纵横三千里。 陆玄抬起头来。 “阿桃!” 第64章 送故人 邾贵帝三十一年冬的一天,有靠近穹窿山的江湖武者,不约而同感应到了山上爆发了两道强大的气机,天空之中甚至出现异象。 那两道气机纠缠,惊天动地,持续了数个时辰才消失。 此后不久,有人在山下看见一个白衣中年,脑袋很大,浑身是伤,蹒跚的离开。 联想到当今天下,拥有如此实力的人物,再根据外貌特征判断,不难猜出那白衣中年,正是当朝国师、天门门主,阿桃! 而那穹窿山上另一道气机的主人,能将国师重创至此的人物,自然是那位传说中诛杀了先帝、朝廷对其死而复生的真相始终遮遮掩掩的、倾天观观主,陆玄! 武道衰落的时代,两大宗师之下,形成了武力真空,除了天门还有少数长老,江湖中连如卉后期都不再多见。 天下更无人可望此二人之项背。 自这一战后,陆玄被称作天下第一高手。 而整座穹窿山,既被视为武道之圣地,天下有武道野心之人,尽数西望。 然而不行,朝廷很快颁下律令,严禁天下武者随意进入穹窿山所在的衮州境内。 甚至以天门的力量,在衮州设置了一道防线,擅自进入衮州的外地武者,杀的杀,逐的逐。 传说这是邾贵帝亲自下达的旨意,为的是防止倾天观开枝散叶,势力做大。 并且,天下抑制武道的风气越发严重。 也因此,在陆玄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穹窿山也成为了天下武道的禁地。 陆玄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动过手,这一次对着阿桃动手,他是卯足了劲,照死的打。 对于阿桃的非分请求,他当然不会答应。 阿桃的想法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可以管束到邾长贵,强迫他做一个明君。 但强迫终归是强迫,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比邾长贵先死,邾长贵反而会因为这些年受到的约束,报复性的作孽。 所以他希望,如果自己死了,朝廷的苗头一旦不对,想请陆玄接管自己的位置,诛杀暴君,扶立新帝。 陆玄对着阿桃左看右看,看不明白他一个寿元三百的尘绝高手,有什么理由能比邾长贵先死。 更何况,既然强迫邾长贵做皇帝的是阿桃,杀皇帝的事情却让他来做。 这算什么? 把他陆玄当成杀皇帝专业户吗? 更何况,他不知道这届皇帝,被陆玄当做朋友吗? 就算曾经杀过朋友的爹,难道还非得再杀朋友吗? 陆玄用拳与剑宣泄了他的疑问,而阿桃始终不回答,只是劝说陆玄,能考虑天下苍生的命运,答应他的请求。 陆玄的拳头落下的更狠。 就为了所谓的苍生的命运,当初就杀了他这个温良恭俭让的师兄? 如今发现没杀成,又想让本师兄放弃规划好的宅男生活,替你接过为人民服务的担子? 老子欠你这个大头圣母的?! 最终阿桃浑身是伤,沉默的走下了穹窿山。 而陆玄则依旧待在穹窿山上,用心的和满山的小动物们打交道。 发展到此刻,山间的虎狼虽然数目还多,但已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无论日夜,丛林中哪怕有最轻微的枝叶响动,这些猛兽都要闻风而逃。 以至于陆玄在出手抓获时,这些老虎豺狼个个眼泛幽光,一副精神状态很不好的样子。 山中岁月如流水,奈何人间百年苍。 邾贵帝四十七年,陆玄又一次下山批发图书,发现书摊的老板换了,换成一个相貌相仿的年轻人,一副书生打扮。 “我爹没熬过上一个冬天。” 年轻书生神情淡淡,脸上没有露出过度的悲伤。 “你接了你爹的生意,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陆玄有些奇怪。  子承父业,哪有等了父亲没了才开始接手? 年轻书生摇了摇头:“我只做这一天生意。” 他指了指书摊:“我爹死前,跟我说山上的陆观主每年要下来买这些书,让我今年务必在这等您。” “这应该是您最后一年在我家买书了。” 陆玄这才发现,今天摆在这摊上的书比从前少了很多,却本本都是他需要的。 “节哀。” 除此之外,他没说什么别的话。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对亲临者从来沉重,于外人从来无关。 付了银子,将摊上的书打包好,陆玄正准备离开,却又因为身后书生的一句叹息,停住了脚步。 “就连国师这般惊才绝艳、经天纬地的人物,都为命运所厄,凡人更有何避?” “ 生生死死,皆是命数罢了......” 陆玄转过身来,望向年轻的书生。 “你说的国师,是阿桃吗?” 年轻书生抬起头来,面色带着慨然。 “当然!” “除了阿桃门主,世上又有谁,有资格被称为国师呢?!” “可惜啊,可惜.......” 陆玄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他怎么了?” “陆观主不知道?” 年轻书生不是江湖中人,只从亡父的口中知道眼前的道士是山上的倾天观观主。 除此以外,既不知道陆玄的江湖地位,更不知道陆玄信息闭塞的宅男生活。 看见陆玄神情认真的摇头后,才神情肃穆的解释道。 “国师大人,几天前已经病逝了!” 此时已是初夏,衮州的百姓们已经身着单薄,而陆玄的黑白道袍材质硬挺,针线密实,在这样的天气下已有些不合时宜。 一抹细密的汗珠,竟然从他额头冒出。 晚风并没有给他带来凉爽,反而令人有些焦躁。 他站在书摊之前,游人如织,在人群中恍惚了很久,才忽然反应过来。 竟然死了。 阿桃,阿桃,竟然真如十六年前上山时所说,早早从世间死去。 他将那一包袱的书提起来,又放了回去,平静的看向那年轻书生。 “我把这些书寄在你手中,等我从京城回来,再来取。” 年轻书生一愣:“你突然要去京城干嘛?” 陆玄闭上眼睛。 一张十来岁的容貌浮现在眼前,然后是那张年轻而冷酷的面庞,再就是那张鼻青脸肿的中年面孔。 但都已不甚清晰。 过去种种,纷纷模糊,并且随着可以预见的时光长河的流淌,将尽付尘烟。 书生看见陆玄闭上眼睛,久久不曾说话,有些关切的问道。 “您怎么了......” “送故人。” 陆玄忽然睁开眼睛。 “什么?” “我去京城,送送故人。” 下一瞬间,在青年书生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那穿着不合时宜的黑白道袍的道士,消失无踪。 第65章 出殡 从穹窿山下到邾国京城,路程三千九百里。 四十八年前,陆玄赴京时跑了一天一夜。 四十七年前,陆玄从京城再回穹窿山,只跑了一昼夜。 而这一次,这条路,陆玄跑了多久? 答案是两个半时辰。 这三千九百里的路上,所有附近的江湖武人,都感受到了那位天下仅存的大宗师,肆意勃发的恐怖气机! 当陆玄站到京城之外时,前方终于被拦住。 一群穿着天门白衣的长老弟子,如临大敌般的看着陆玄。 “陆观主,贸然赴京,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四十多年前,在倾天观拜访陆玄的那个天门长老,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但看向陆玄的目光中,仍然充满着畏惧和警惕。 陆玄神情平静,对拦路的天门众人没有生出不耐烦。 皇权腹地,没有宗师坐镇,对于他这样的存在,不可能不生出防备。 他淡淡的说道:“我来送送阿桃。” 天门众人闻言,相互对视,顾盼许久,终于还是那个苍老的长老回话,神色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 “陆观主,陛下有旨,命我等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您拦在京外。” 陆玄看了看对方,面无表情。 “你确定?” 天门长老脸上露出决绝,拔剑相对。 “天门,虽死不退!” 天门的众位长老弟子纷纷效仿,拔出长剑,月下剑光粼粼。 陆玄看了一眼在场的天门众人,大多是如卉初期的修为,仅有两位长老是如卉后期。 看来随着天下武道的衰退,时光的流逝,天门也渐渐落入了青黄不接的局面里。 他叹了口气,下一刻,身影如同消失一般,空气中却发出了击打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 拦在陆玄对面的有十五个人,声音只响了十四声。 那苍老的长老手中握着剑,颤抖的望着十四个倒地的同伴,又看了眼神情冰冷的陆玄。 “虽死不退?” 长老咽了口唾沫:“退!” “退!退!退!” ...... 从天门长老的口中,陆玄知道阿桃的尸首还没有下葬,就停在乾景殿里,皇帝亲自守灵,预备三日后出殡下葬。 整座乾景殿内空空荡荡,甚至连宫女太监的身影都看不见,只有满殿的白色帷幔。 中门大开,夏夜的风穿堂而过,卷起帷幔飘舞。 陆玄远远就看见一个宽大的明黄身影,跪坐在漆黑的棺淳面前。 邾贵帝,邾长贵。 陆玄已有近五十年没有见过邾长贵,预想中再见到的,会是一个耄耋老人。 然而不是。 在陆玄面前的人不仅不老,而且年富力强。 陆玄的记忆里,邾长贵是很肥胖的,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中年人,身材魁梧高壮,脸上像是没有一丝赘肉,双眼中有精芒闪烁,神情幽深。 只是看一眼,就像是威严而城府深沉的帝王,气质与从前的邾长贵,已是判若两人。 “陆观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邾长贵看见陆玄出现在乾景殿内,神情淡淡,没有丝毫的诧异流出。 他对陆玄的问候语气客气,却又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冷淡。 而陆玄在看见邾长贵的这一刻,才隐隐明白,为什么阿桃十几年前会专门上山找自己。 为什么即便阿桃死后,天门长老还会对皇权死心塌地。 邾长贵,这个做了二十多年废太子的胖子,竟然不声不响的,成为了宗师! “阿桃是怎么死的?” 陆玄开口望向邾长贵,神情冰冷和警惕,却还带着一丝疑惑。 尘绝境界,已经百病不生,寿数直指三百,阿桃连百岁都还不到,怎么会突然病逝? 面对陆玄的质疑,邾长贵表情淡漠,一副事不关己、浑不在意的表情。 “想来是因为操劳国事,积劳成疾吧。” 面对邾长贵的回答,陆玄眯了眯眼睛。 “我是在认真的问你,皇帝陛下。” 一道无形的威压笼罩住整座大殿。 邾长贵终于抬眼定睛望向陆玄,良久,嘴角忽然绽出冷笑。 “陆观主的意思,是朕害死了国师?” 他伸出了手,轻轻推向面前的棺材。 沉重的千年楠木被轻巧的推动,刚好滑到陆玄的面前。 “陆观主既然心存犹疑,大可以开棺验尸。” 邾长贵神情淡漠的摊开双手。 “陆观主若是能找出问题,朕与朕的邾国,一起为国师陪葬罢了!” 陆玄低头看着眼前的棺椁,没有犹豫,轻轻推开棺盖。 棺盖被推开的那一刻,陆玄的瞳孔微微缩起。 他看见了一个大脑袋的中年人,身穿黑白道袍,头顶道髻,躺在棺材之中。 躺在棺材里的中年道士面色灰冷,已无活人的气色与气息,周身既没有伤势,也不见中毒的痕迹。 陆学凝望了棺中之人许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会弄清楚他的死因。” 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整座乾景殿如在冰窟。 邾长贵眼神渊深,仿佛有一道淡淡的金芒闪过,缓缓转身离去。 “你自便。” 陆玄闭上眼睛,就席地坐在这宽阔的宫室地上,坐在这具棺材面前。 往事种种,纷纷浮现于眼前。 他第一次教大头儿子下象棋,教他打牌,教他赌博,差使他做饭洗碗,差使他下山跑腿,教他识字和练武...... 他坐在原地,无端顾盼起来,良久,才又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这些事情,竟然已经是一甲子之前了。 陆玄静静的看着棺中那张死寂的脸庞,盯了一夜之后,起身离开宫室。 他想弄清楚阿桃的死因,也想弄清楚这些年里,作为国师的阿桃,究竟做了什么。 先是皇宫之内,继而是京城各部府衙,在之后的三天里,频繁的出现一位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身影。 朝堂之中凡是能接触到顶层的官员宫吏,尽被这道士轮番盘问。 礼部的老侍郎试图阻止这种逾矩的行径,被浩瀚的杀意当面,吓得跪地求饶,晚节不保。 然而陆玄只是盘问,听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转眼三天倏然而过,到了国师出殡下葬的日子。 下葬之所是邾国历代皇帝的葬处,京郊之外的养天宫内。 国师大葬,由皇帝与群臣共同护送灵车。 京城百姓自发的追随,人群绵延数十里。 养天宫外,早有官员侍候,迎着车队放声高唱。 唱的是:“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 而陆玄,始终不曾露面。 第66章 杀气腾腾 邾国的国师阿桃被下葬之时,陆玄正在乾景殿内。 乾景殿内的棺椁已被运走,殿内空旷,只有三两个太监宫女在拆除白色的帷幔。 陆玄在殿中轻轻踱步,神情沉静,眼带思索,浑然不在意几个太监宫女不时的偷看。 据说这处宫殿,是邾长贵登基头几年时的住处。 邾贵帝十三年,他将寝宫迁往养心殿,而这座乾景殿,成了国师阿桃的居所,以及朝臣聚集开小会的场所。 阿桃就是病逝在这座乾景殿里。 过去的三天里,陆玄审问了整座朝廷里有机会直接接触阿桃的文武官员。 他问的内容很杂乱,主要是这些年来国师治国的举措,对国师的观感,还有,国师死时的情景。 得到的答案,有些在意料之中,而有些还是出乎他的想象。 据一位宫臣所言,整整四十八年来,除了十几年前去过一次衮州穹窿山外,阿桃不曾离开过一次京城。 意思是,四十八年为政,未有一日懈怠。 陆玄久居山上,每年下山也只是匆匆一趟,穹窿山又地处极西,与京华的繁华隔绝,因此不知这几十年来的世情如何。 也正是此次盘讯,他才知道阿桃的治理之下,邾国出现了古来未有之盛世。 不仅是天下武人尽俯首,整整一代的邾国子民,生有所养、老有所依。 离乱、饥荒、匪寇、官贼,虽未能尽数消弭,到缓解了十之七八。 “古来未有之能臣,千秋未见之功绩。” “天下肱骨,朝堂柱梁。” “遍寻青史,不见此人。” 这都是朝廷中许多顽固的遗老,对阿桃的评价。 陆玄听到的溢美之词越来越多,而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毕竟阿桃还是死了。 并且,他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不是朝臣们的口供不真实,而是了解了阿桃过去五十年的人生轨迹之后,他感到了一抹不真实之感。 整整五十年,阿桃的生活似乎只有朝堂工作。 陆玄向朝臣打听阿桃的喜好,被问到的人都不免一愣,继而支吾。 仿佛国师大人恍如神明,从未有过休息,更无从谈及兴趣偏好。 陆玄于是去找和阿桃接触更多的人。 这些年来照顾阿桃起居生活的宫女叫月思,曾给阿桃绣过一方手巾。 陆玄找到对方时,发现月思已是半老徐娘。 他首先问的是阿桃的死,得到的答案与从邾长贵口中得到的,一般无二。 阿桃是死于生病,身体不断虚弱,最后两月,不时咳血,最终倒在案前。 “国师平时都在干什么?” “处理朝政。” “每天都在处理朝政?就没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只有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都在朝政上。” “每天都如此?” “每天如此。” 陆玄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 “你喜欢他?” 月思一滞,神情黯然的点了点头。 陆玄没有再说什么。 这显然只是一场没有故事也没有结果的单恋。 一个每天只知道工作的人,不可能交到女朋友的。 陆玄此刻坐在乾景殿内,试图回想和梳理关于阿桃的种种讯息,觉得走动的宫人有些吵,开口将他们驱退。 一个太监摇了摇头:“可是陛下有旨......” “滚。” 陆玄神情平静的看着这个太监。 从刚踏入这座乾景殿时,他便知道,这几个人应该是受到邾长贵的指派,留下来监视自己。 而支派这些人的邾长贵也一定知道,这几个人的留与不留,决定权,从来都只在陆玄自己的手中。 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气,但短短一个字,令人不敢违抗。 几个太监宫女战战兢兢,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留下陆玄一个人站在殿中央思索和回忆。 在他的记忆里,自从当年斯命达夜访倾天观,阿桃拜斯命达为师之后,阿桃对他就变得冷漠起来。 冷漠得像一把剑。 而陆玄恰好是不羁于人情的个性,因此多年来,两人的交流极少。 起先陆玄以为,阿桃是拜入大派之后,对他心有嫌弃。 因此这么多年里,他从未深究过。 可是如今回想,那种冷漠,未免过于突兀,过于刻意。 邾明帝和天门联手设计的那场血色婚礼前夜,阿桃还明明找过自己,劝自己不要掺和其中。 可仅仅是隔天之后,这家伙就对自己痛下杀手。 陆玄还能记起,自己被阿桃怂恿自刎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看到的那一抹挣扎和扭曲。 陆玄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眉头轻轻皱起,手指不断的敲击。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不管是为人,还是做事,大头儿子后期,都有点不像人了。 头一天还劝自己明哲保身,第二天就大义灭亲,怎么看都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何况不节不假的工作五十年,相当于连续九九七五十年? 简直不是人。 忽然之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不是人....... 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上一次死亡前的记忆。 当时的自己以为,自己不再是人,而是一道剑气....... 不是自己....... 一时之间,盘坐在寂寥殿宇内的青年道士,原本无喜无悲的表情发生了些微变化。 许多过去不曾被他注意和深究的细节,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斯命达跨入云门的那一夜,回首望向自己的淡金色眼眸。 自己随后的失控。 阿桃身上常常表现出的矛盾,挣扎,眼中不时露出的金芒。 还有! 他忽然想起,他不止在阿桃的眼中看过那道金色的光芒! 他曾在江南,跟踪过那位督察江南的天门长老,对方的眼中也有! 还有,邾长贵...... 一道不可言说的想法涌上心头,陆玄忽然感到一阵轻轻的震颤。 仿佛是他从未在意过的阴影,从四面八方蔓延,此时此刻,终于隐隐现出一张大网的端倪! 他轻轻抬起头来,双眼之中神情莫名,看向乾景殿外...... 京郊的养天宫外,两殿学士、三师三孤、 六部大臣、各地布政使班列在前,身后是满朝文武,两侧是带甲的精兵,山下是数以万计的百姓。 在两殿学士之前,邾贵帝亲自扶棺,就要将国师阿桃的棺椁送入养天宫内。 这是历代邾国君王的安息之所,邾国立国的千年以来,葬入此地的臣子,只此一人! 今日百官聚集,京城百姓围观,既需要送天下二代的国师最后一程,也有见证第一位外姓臣子入皇陵的意思。 邾长贵虽然已在位四十八年,但这座养天宫,算上今天,他也只来过两次。 上一次,是四十八年前送邾明帝。 他需要做的,只是将棺椁推入宫门,里面自有宫人接应。 养天宫内的宫人,都是邾氏王族的一个旁支。 这一族的男丁,自古以来,就是为了侍奉和维护养天宫而活。 午时刚过,未时到来,沉重的钟声敲响,礼部的尚书高唱着吉时已到。 群臣百官纷纷跪下,拜送国师。 邾贵帝已经伸出手来,就要将阿桃的棺椁推进宫内。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放开手。”  声量不大,声色平和,却夹杂在初夏的风中,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文武百官纷纷抬头,许多人面色剧变。 邾贵帝也抬头仰望着发声的人,原本平静的脸色陡然冷却! 供奉着邾国历代太祖太宗的养天宫高高的屋脊上,一个身穿黑白道袍的年轻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上面! 陆玄! 夏风吹荡,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陆玄的黑白道袍在一片湛蓝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放肆!哪来的野道士,滚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站在那里!” “罪该万死!” 几个御史台的小吏纷纷跳了出来,纷纷愤怒地对着屋脊咆哮。 对于御史台的年轻御史来说,想要搏出位,就必须珍惜每一个能扞卫正义的场合,至少表现出扞卫的姿态。 此时此刻,有人在敬爱的国师葬礼之上,站在大逆不道的地方,贸然打断葬礼的进程。 这已算是十恶不赦! 怎能不抓住机会破口大骂! 然而很快,他们惊讶的发现,朝臣中平日里比他们更尊礼法、更喜欢上纲上线、更容易癫狂的老头子们,竟然罕见的沉默了起来。 他们环顾一圈,竟发现朝堂重臣们无一例外,脸上露出了难堪的同时,还流露着,忌惮?! 原因无他! 这些级别够高的官员,在过去的三天里,都或多或少被屋脊上那个道士,拉进过小黑屋审讯。 他们清楚的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因此更不敢放肆! 屋脊上站着的这一位,不仅仅是当今天下真正意义上的最强者,同时,还有另一个更令人震动的身份——弑君者! 然而,国师在时,面对这位弑君者,尚且无可奈何。 国师走后,更当如何? 作为皇帝的邾长贵神情冰冷,望着陆玄。 “陆观主,你想干什么?” 屋脊上的道士轻轻低下头,视线凝聚在一身明黄的邾长贵身上,与他的双眼对视。 不出所料,他看到了一抹金芒! 陆玄轻轻的偏过头去,闭上眼睛,任由风拂过面颊,他的语气自然。 “当然是,把阿桃带回穹窿山啊。” 屋脊之下泛起一阵喧哗,群臣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国师为国尽忠五十年,怎能将尸体让给一个弑君之人?” “国师国葬,乃是多年前就敲定下来的,怎可随意更改!” “此乃一国大事,将要载入史册的,怎能容这道士戏言!” 面对群臣的议论纷纷,陆玄都置若罔闻,只是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等待另一个人的回复。 在场的数千人,无论反对的声音再大,真正能拿主意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邾贵帝虽然面色难看,但却始终没有失去冷静和帝王威仪,他也回望向陆玄,声色冷峻。 “陆观主,国师,是我邾国的国师。”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同意陆玄将阿桃的尸体带走。 陆玄站在高台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充满帝王威严、眼中隐隐有金光闪烁的邾长贵,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与数十年前那个胖胖的太子联系起来。 自从尘绝大成之后,他已很少再有情绪的波动。 但此时此刻,他感到胸口积淤着巨大的焦躁。 他没有继续去说,阿桃也曾是倾天观的阿桃,这样没什么力度的话。 而是随手挠了挠后脑,像是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邾国的国师嘛.......” “那,如果没有邾国了呢?” 陆玄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凶狠的意味,没有暴躁愤怒,没有冰冷和杀意。 就像是一句焦躁的牢骚,还是疑问的语气。 但就是这样一句话,令下方的天子与臣子脸色同时剧变。 这句话,如果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人说出来,都足以获死罪,诛九族! 但站在屋顶上的那个道士说出时,没有人敢再轻易回应了! 因为他们知道,建成一个国家是何其的困难,但毁掉一个国家,又是何其的简单! 此时此刻,在整座帝国九成以上的权力中枢都集中在养天宫外的这个时刻,如果拥有绝对的武力,那么只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算是毁灭了这个国家! 而屋脊上站着的陆玄,恰恰就是世上唯一一个,拥有这样武力的人! 然而更出乎群臣意料的,是邾贵帝! 面对陆玄似是而非的威胁,他沉默了良久,忽然抬头。 这位古来仅有的明君眼中,像是燃起熊熊战意。 “陆观主,须知,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位宗师!” 下午两点钟的风不大,但很调皮,不时舞弄着陆玄道髻之下散乱的发丝。 他脸上露出一抹轻笑,声音低沉,却有着一丝躁动的意味。 “你想试试?” 邾长贵往前站了一步,浑身尘绝境界的气机勃发,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陆观主,朕可以让你将国师的尸体带走,但朕,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陆玄眯了眯眼睛:“你说说看。” 邾长贵紧紧盯着陆玄,一字一句的继续说道:“朕,许诺邾国还在一天,整座衮州可以供养倾天观一天!” “但朕需要你许诺,从今以后,永生不再踏出衮州境地!”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纷纷变色。 圣上的意思,是要将衮州化成陆玄私有的封地,来换取陆玄永生的禁足?! 这笔买卖,相当于划分一个国中之国,对于世间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泼天的福贵! 但对于大宗师陆玄的话....... 朝堂文武紧张的望着陆玄,不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选择。 听到了邾长贵的提议,陆玄一愣,继而挠了挠头。 “除此之外,没啥别的办法能让我带走阿桃了?” 邾贵帝脸色阴翳:“ 朕,已经给足了陆观主面子!” 陆玄低着头,有些焦躁的搓了搓头发,再抬起头时,嘴角忽然绽出一抹轻笑。 那抹笑意不重,但映入下方人的眼帘之中,令人心头发紧! “给足了,我面子?” 那抹笑意逐渐放大,渐渐咧成了无声的笑脸,又忽然凝滞。 “我他妈,是给你脸了啊!” 那抹笑意,配合着冰冷的双眼,杀气腾腾! 第67章 屠夫 四十八年前,陆玄在皇城的坤宁宫里,十丈剑气开云门。 可惜当时见到这一剑的人,如今只有邾长贵还活着了。 十七年前,许多武者都曾感应过陆玄与国师的交手, 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动静,但没有人亲眼见到。 所有人都知道倾天观的这个道士,拥有天下至强的武力,但对于他到底有多强大,没有具体的概念。 因此当文武百官意识到,当今圣上,也达到了传说中的宗师境界时,心中燃起了强烈的希望。 大家都是宗师,谁又能比谁强多少? 然而当陆玄真的出手时,还是让所有人的内心,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冲击。 宗师,也是有强弱的! 陆玄面容冷酷,向邾长贵遥遥递出一拳! 邾长贵眼眸之中金光炽盛,浑身气机已经勃发到极致,脚下的山石平地凹陷半尺,五指如爪,迎向那一拳! 然而无用。 早在四十八年前,陆玄就晋入了尘绝巅峰。 四十八年来,境界始终不曾突破,但战力却并非原地踏步! 一拳递出,竟如苍天在上! 轰!! 山石迸裂,邾长贵被这一拳击飞十数丈,胸骨都隐隐凹陷,鲜血狂溅! “陛下!” 几个贴身护卫试图近身抢救,然而离邾长贵还有三丈距离,忽然如被定身。 空气之中,有无形的气机凝滞,阻挡任何人靠近邾长贵。 陆玄从屋脊上一步跃下,慢慢的朝邾长贵身前走去。 “停下!” “不许过去!” “护驾!护驾!! ” 这短短的十数丈距离,无数臣子和护卫试图阻拦,然而他们既靠近不了邾长贵,更不能近身陆玄。 仅在这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道数丈宽、十数丈长的真空通道,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玄,一步一步的走向倒地不起的邾长贵! 当陆玄真的走到邾长贵面前时,所有臣子都不敢再出声。 沉默,是压抑着恐惧的沉默。 众人望着那道士的背影,眼中流露着惊恐和不安。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至高无上的权力,竟然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堪! 此时是未时之末,一天中最浓烈的阳光刚刚过去,太阳渐渐偏西,光慢慢呈现出偏橘的颜色,照在倒地吐血的邾长贵身上。 陆玄没有表情的走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胸腔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被重重踩住胸口的邾长贵,一番猛烈的咳嗽后,睁着金黄色的眼眸,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会杀我的。” 陆玄神情渐渐转冷,杀机在他眼中浮动,却最终还是被压下。 “阿桃,究竟是怎么死的?” 邾长贵闻言,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哂笑。 “看来你最关心的,还是你的好师弟啊。” “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自己病死的!” 陆玄的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望向邾长贵。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邾长贵定定的看了陆玄一会,嘴角忽然咧开一道笑容。 “怎么,觉得我不一样了?不适应了?” “还想要当年那个在你身后口口声声喊着陆哥的太子?” “既然如此,你杀我父皇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过我?” “这些年来,我快被你师弟逼疯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考虑过我?!” 陆玄缓缓抬起踩在他胸膛上的脚,而邾长贵的面色更加疯狂。 “对了,你来京城,不就是怀疑你师弟被我害死吗?!” “来啊,杀了我呀!” “天下第一高手,来打死我呀!” 砰!!! 在邾长贵不可思议的表情中,陆玄轻轻抬起的脚又重重落下! 这一脚,踩在的是邾长贵的脸上! 没有丝毫的留情,邾长贵的头颅将山石压碎,重重的陷入地面! 陆玄声音平静。 “你脑子真是坏了,就算是正常的邾长贵在我面前叫嚣,也得挨一顿毒打。” “何况你现在这么个阴测测的样子?” “老子要是铁了心杀人,会管你是谁?” 邾长贵的头陷在地面里,血液渗流出来,而他双眼圆睁,惊恐的望着陆玄,不敢说话。 他能感受到,陆玄说话的时候,有无穷的杀气在空气中蔓延。 这个死道士,真的可能会杀他! 陆玄缓缓回头,走到阿桃的棺椁面前,递出一拳,棺材轰然炸裂! 阿桃的尸体安然无恙的躺在里面。 陆玄轻轻的抱起他,扛在肩上,没有留下任何话,没有给旁人任何眼神。 几步之间,下山离去。 从穹窿山到京城的时候,陆玄是一个人,走了两个半时辰。 而现在的陆玄扛着阿桃,从京城走到穹窿山,还是只花了两个半时辰。 陆玄踏入倾天观的小院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月亮在东边高高挂起,他轻轻喘息。 没办法,他为了耍帅,把带有冰镇功能的棺材打碎了。 将阿桃的尸体扛在身上时,才想起来这是夏天。 背着阿桃的这一路,他心中始终默念着的是,别臭别臭....... 到了穹窿山上,陆玄发现阿桃的身体与死前仍然无异,他这才想起,阿桃算得上是自然死亡的尘绝高手。 所谓尘绝,是刀剑不损,水火不侵,与凡人相比,已有了质的升华,即便死后也肉身不坏。 是可以做标本的好材料。 但陆玄没想着把阿桃做标本,他把阿桃带来回来的最大目的,其实是做研究。 当大体老师解剖的那种研究。 在乾景殿里,他忽然想通了一些东西。 阿桃像是被洗了脑一样,这几十年不仅一副封心锁爱的样子,像机器人一样不眠不休的工作。 还有邾长贵这狗东西,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胖子,发展成现在老阴批一样的帝王形象。 为什么都好端端的,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曾在阿桃和邾长贵眼中看到的隐隐的金光,岂非与那一夜,他自己受到斯命达幻术攻击时所看见的,一般无二?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的变化,也是受到了斯命达的幻术影响? 上一次在穹窿山交手时,阿桃的实力已经几近尘绝巅峰,怎么会突然得病? 什么病,能杀死一个尘绝高手? 阿桃的死,会不会与斯命达的幻术有关? 想弄清这些谜团,陆玄决定解剖。 他搬了一张桌子放在院子里,把阿桃的尸体平摊在上。 说到人体解剖的经验,他的确是一次没有。 但这没关系,哺乳动物大同小异。 天门遗址上的累累白骨,在无声诉说着他的丰富经验。 月光之下,陆玄磨刀霍霍。 活像一个披着道士外皮的屠夫。 第68章 虚极 半个月后,陆玄把自己寄放在山下的书,连同半个月前定制的上好檀木棺材,一起搬上了山。 阿桃齐齐整整,被放入棺材之中。 然后陆玄把他连人带棺,一起埋进了倾天观后面的菜地旁边。 当年他把杜逢春也埋在这附近,一晃六十多年过去,只怕已成一副白骨。 据说四十多年前,阿桃把自己的上一世身烧成了骨灰,也撒在这里。 倾天观师兄弟三人,齐齐整整,共育土肥。 陆玄没有给阿桃立坟茔、竖墓碑。 活在天下人的心里,活在他的心里,又何必需要这些? 他把阿桃埋的很深,主要是担心大头儿子会诈尸,其次是防止被小动物不小心刨出来。 比如,陆玄抓了很久也没抓到的几只穿山甲。 他在那片菜地坐了一夜,终于有时间流了很多眼泪下来。 他觉得里面只有很少是自己的,剩下的大概是陆玄的。 陆玄,是作为原身的陆玄,那个和杜逢春一起长大的、看着阿桃长大、真真正正的大师兄。 自己和阿桃一起生活了五年左右,而原身的陆玄和阿桃待在一起十来年。 所以理所应当是原身哭的多。 他想了想,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 作为一个师兄的话,哪怕是半路出家的师兄,自己还是不合格啊。 为人惫懒,对这个师弟也没有做到很负责任。 至少在他想要另改门户时,没有替他把好关。 他到底没有把阿桃的身体解剖,但他察觉到,阿桃的死应该和斯命达有关。 刀在阿桃身上量来量去,最后没有划下去。 虽然解剖的目的是搞清楚大头儿子的死因,但想到他小时候的乖巧模样,死后连尸体都要被破坏。 还是下不了刀。 他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决定外科转内科。 整整半个月,陆玄既没有打猎下厨,也没有温习读书,而是以真气探入阿桃的体内。 修行到陆玄这个境界,对真气的控制已经如指臂使。 不只是内视自己的身体,甚至是指挥哪个毛孔张开,哪个毛孔闭合,都可以随心所欲。 但那仅限于控制自己的身体。 以真气进入别人的体内,再在别人的体内运转探究,达到内视的效果,这比在自己体内要难上百倍千倍。 更何况想要内视的对象,是一具尘绝宗师的尸体! 阿桃虽然死去,但体内真气却未曾散尽,淤堵于经络中。 陆玄的真气进入阿桃体内,便如船入逆水,既要对抗着阿桃的真气前行,还要小心的控制速度和力度。 一旦过度,就会引起两股真气的对冲,在阿桃的经络里实现大爆炸的效果。 那还不如直接上外科解剖刀,至少给个痛快。 人体有十二条主经络,连通全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 陆玄以每日一条经络的速度缓缓推进,观察着阿桃体内的异样。 阿桃的肌骨如玉,脏腑如金,经脉宽阔,陆玄与自己的身体对比,一切都符合尘绝高手的肉身特征,就连毛囊都一样的紧致。 整整十二天过去,陆玄的真气,游走遍阿桃的十二条大经,甚至连前列腺都走了一遭,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到了第十五天,陆玄抓狂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一巴掌拍在阿桃脑袋上。 拍到了问题。 当年他自己晋升尘绝时,曾以真气运转内视全身,真气沿着督脉上行,到脑丘之外愈加稀薄,如同雾状,被一层薄膜阻隔。 这几十年来,随着他的修为不断精进,浑身真气都浑厚到极致,但仍然不能突破那层薄膜。 陆玄经过仔细分析,怀疑这里的薄膜设置,是人体大脑的自我保护。 毕竟接受过现代生理教育,他更明白大脑的脆弱性和重要性,因此多年来没有深究过这里。 但是他拍了阿桃一巴掌后,却感受到了些许不同。 脑丘之处本就真气稀薄,何况阿桃已死,此处的真气即便没有消散,也断断不可能凝聚。 然而他这一巴掌之后,感到了微微的反震! 那是,尘绝宗师的真气,应激的防御! 陆玄顺着阿桃头顶的百会穴,将真气缓缓注入,却并没有顺着督脉往下走,而是轻轻刺破督脉,游走到阿桃脑丘处。 不出所料! 与陆玄的那层薄膜紧锁相比,阿桃的脑丘之中,门户大开! 陆玄的真气谨慎进入,将其中所见的景象反馈给他。 他看见,内层薄膜之后,仿佛是一座宫殿状的空间。 漂浮在其中的,是一个长着阿桃面孔的,死婴。 死婴啊....... 陆玄坐在埋着阿桃的地方,抬头望了望初夏的星夜。 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麻烦了啊......” 陆玄嘴里叼了根草,干脆躺下。 其实从很多年前,甚至是一穿越到这里的时候,他在记忆里翻阅到了那条“邾国其实是一座大狱”的信息时,就预想到过一些事情。 这个世界,恐怕远远不止什么武道江湖这么简单。 能以一国疆土为牢狱,这个世界的武力上限,就算没有超级赛亚人,也得有个十尾人助力吧。 只是剑开云门的时候,仅仅接引走了尘绝之上的斯命达,让陆玄心存了一丝侥幸。 就这么舒舒服服的赖在这个低武的“牢狱”里,做一个舒舒服服的快乐宅男,也蛮好的。 过去的这将近五十年,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反正只要每天自律的健身操十分钟,他自然可以长长久久的快乐下去。 修为嘛,够用就行。 所以长期以来,他也一直没有积极寻找突破尘绝下一境界的功法。 但情况,在他看到阿桃脑丘里的那只死去的“婴儿”时,变了。 迄今为止,在凡人面前,陆玄虽然已如仙神。 但他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武道修行理解,还停留在唯物主义层面。 一招一式,都还可以用经典力学解释。 但,他解释不了那只脑丘中的死婴。 解释不了剑开云门的那一夜,斯命达是如何遥遥的看自己一眼,就把自己看成了个傻子的。 解释不了阿桃和邾长贵,都各自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藏在下一个修行境界里。 他当然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今天把阿桃葬下之后,就安安心心的待在穹窿山上,继续过他快乐的宅男生活。 但如果这样的话,他就永远都不知道阿桃是如何死的了。 以及,他将始终不知道,斯命达在这方封闭的世界里,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后手? 虽然他确信斯命达任何后手,都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 但他闭上眼睛后,脑海里浮现的是少年时的阿桃、五十年前肥肥胖胖的邾长贵、还没有死的福贵和掌柜,福贵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朋友、山下死去的书商、书商的儿子...... 这个邾国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想要让他们活得好,阿桃燃烧生命般的付出了五十年。 但想要毁灭他们,也许只需要几个工作日。 燃烧生命为人民服务的阿桃,上山求他在自己死后杀掉邾长贵,是为了什么呢? “唉......” 陆玄叹了口气,缓缓地坐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就着月光展开。 那是一本账簿,已被他随身携带很多年。 账簿的第一页,写着,“正月初一,买肉八钱七分,搬砖收入九钱八分。” 陆玄望着账簿,轻轻读道。 “轻轻呼气八次,凝息七次,再轻轻吸气九次,凝息八次。” 账簿翻到第二页,其上写着: “正月初二,搬砖收入八钱九分,购猪肺一副,猪肠二副,猪心一副。” 陆玄再度轻轻读道:“凝息之后,将内息在肺脉转一次,在肠脉转两次,在心脉转一次。” 竟与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糊弄杜逢春时所读的,一模一样! ......  账簿总计一百七十三页,最后一页写的是吝啬鬼精彩言论: “老道年少贫苦,虚掷光阴。平生旁无偏好, 唯爱积攒钱财。” “记账簿见每日所得所出,一百七十三页后已攒白银二百五十两,信以为极乐也。” 陆玄读到这一页后,双目微闭,一道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叮!” “恭喜宿主得到下一境界的修行功法,达成晋升的必要条件!” “修为瓶颈突破,恭喜宿主晋升虚极胜境!” 浑身的真气如同沸腾。 丹田之中,一股热流裹挟着真气,沿着督脉冲向脑丘! 咔嚓! 仿佛有东西破碎。 陆玄缓缓睁开双眼。 东方既白。 一夜,入虚极! 第69章 道士夜仗剑 当年倾天观老观主坐化,留给长徒陆玄的,除了倾天观的地契和一笔银子外,只有一本看起来很无厘头的账簿。 杜逢春谋夺倾天观的遗产时,陆玄曾用查老爷子书里,丁春秋解读《小无相功》的桥段糊弄杜逢春,胡乱的解读账簿。 杜逢春死后,这本账簿一直被陆玄扔在屋里垫桌角。 直到四十多年前,陆玄死而复生,重返倾天观。 那时的他,虽然仍然未真正自己努力的修行过,但久处尘绝巅峰,眼光已经足够。 他将蒙着厚厚灰尘的账簿拿了出来,就按照当年糊弄杜逢春的那一套方法论解读了几句,又迅速合上。 他发现站在尘绝巅峰的境地,仅仅只是诵读这些章句时,体内的真气便开始隐隐躁动。 那是破境的征兆! 想到迈入下一境界之后,就有可能被强行接引出这方世界,陆玄当然不愿意。 离开邾国去往外界,就好像是从小城市跃迁至大城市。 对于一个物欲极低的宅男,等于是打破舒适圈,上赶着提高生活成本了。 也就是直到此刻,他明白了老观主为什么死前,要单单把账簿交给弟子。 老观主,是千年来唯一从邾国这座大狱之外走来的人。 他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能与斯命达这样的强人所创建的门派比邻而居?又为何要把道观取名倾天观? 这些陆玄都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他已经隐隐明白。 这本账簿,说是一本功法,毋宁说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让尘绝巅峰,被接引离开这方世界的钥匙! 这把钥匙被陆玄揣在身上快五十年,今天,到底是用上了。 星夜逐渐暗淡,拂晓的光景洒在山坡之上,陆玄盘坐在坡顶,衣袍被露水打湿。 他轻轻睁开眼睛,眼眸幽深而平静。 如空潭泻春,如古镜照神。 “虚极......” 他的视线缓缓远移,只觉整座穹窿山尽收眼底。 过去微不可查的细节,一片郁郁葱葱中的一棵枯树,枯树枝上的爬虫,树下窸动的草丛,丛中趴着的野兔,野兔藏身的洞窟,直通地下的地道,挖地三尺的穿山甲...... 似乎穹窿山的一切风吹草动,哪怕是他目力没有看见的地方,都具象成了一幅幅图像。 他清楚的感受到,那些图像尽数汇聚到脑丘宫殿之中的一个小人眼前,那小人的面目与他有九分相像。 比起他在阿桃脑丘内发现的死婴,陆玄脑丘中的这个小人,不是个婴儿。 祂身材颇为茁壮,浑身散发着幽幽的金光,充满着浓郁的生机和某种神圣的气息。 陆玄通读了老观主留下的账本,明白了这是什么。 尘绝巅峰,肉身达到凡人之极致,进无可进。 与脑丘之内,开辟泥丸神宫,温养一缕神念。 以神念壮大,内反哺补肉身,外勾动天地元气,行种种不可思议之神通! 那与陆玄长相相像的小人,就是虚极境界开始,才特有的神念! 而直到这个时候,陆玄终于明白自己达到尘绝巅峰之后,在外界天地中隐隐感受到的进入他体内供能、帮助他长期辟谷的物质,就是所谓的天地元气! “原来尘绝之后,是这么个路子啊.......” 陆玄摸索和感受了很久,一直到太阳渐渐偏西,终于明白了这所谓虚极胜境的妙处。 简单来说,就是凡人的肉身存在极限,加点到一定程度就会停滞,这个停滞的点就是尘绝巅峰。 而想要让自己的实力继续增强,必须曲线救国,开发一些形而上的东西。 这就是神念。 神念的存在可以理解成某种特殊物质,或者更抽象一点来说,像是某种精神力量。 随着神念的壮大,它可以滋养肉身,提高肉身加点的上限。 与此同时,它也可以被释放出体外,化身加强版无人机,对周围环境进行具象和侦查。 而当神念凝实到一定程度时,他就可以用来沟通天地元气,以人身借助天地之力,甚至就可以被用作直接进行神念攻击! 粗略的总结出了虚极境界的妙处之后,陆玄心中不禁微微感慨。 怪不得当初面对突破尘绝的斯命达时,他会生出完全无法匹敌的心思。 这个老硬币,已经达到了一眼就把自己瞪成傻子的水平,绝不是刚刚才跨入虚极境界。 而一旦在虚极境界站住了脚,熟悉了神念的种种用途之后,再回头打尘绝高手,就好像热武器打冷兵器, 歼20打小米加步枪...... 陆玄缓缓站起身来,大日在这一天中从山东落到山西,赤红色的夕阳笼罩整座穹窿山峰,预示着夜晚将重新到来。 他的眼中充满冷冽。 既然是要破开尘绝巅峰的屏障,跨入虚极境界,才能开辟泥丸宫,蕴养神念。 那阿桃脑丘处的那缕神念,又是哪来的? 真正的到达了虚极境界之后,陆玄对于阿桃的死因,已有了九成的猜测。 以尘绝之境,强纳神念,焉能不死?! 而在陆玄之前,世上能令阿桃开辟泥丸宫的,只有斯命达! 这个老东西,是真不把弟子的命当命...... 斯命达已经远离邾国,但他留下的后手和布置,还在持续的发挥着影响。 有被影响到的迹象的,不只是阿桃一人。 阿桃之后,是谁? 邾长贵! 陆玄独自回到倾天观里,看了一眼被摞在屋角的书,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全职宅男,兼职道士,顶级绘本收藏者,大小动物爱好者,厨房实验家,他真的不喜欢打打杀杀。 但没有办法。 有些架,他不得不打。有些人,他不得不杀。 挂在餐厅墙壁上的,有两把剑。 其中一把是当年他托福贵在山下铁匠铺那里打的,做工粗糙,但很好用。 他曾用这把剑,砍下北原霸君李兴霸的四肢。 而下方挂的另一把长剑,还是当年从天门的执法长老手中借来的。 后来他被斯命达瞪死,这把剑和他的骨灰,一齐被阿桃送回来。 剑长三尺八,重七斤十三两,看着就很气派。 他曾用这把剑杀过一个皇帝。 此后这四十八年来,剑不曾被取下。 再锋利再气派的剑,五十年不用,都还是难免生锈。 陆玄在两把生锈的剑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了下方那一把。 道观之中有一块破破烂烂的磨刀石。 他撸起袖子,在院子中打好水,就着夏日的夕阳,将这把长剑一顿爆磨。 磨得寒光照人。 磨得锃光瓦亮。 磨得杀气腾腾。 太阳彻底落下,夜晚彻底上升。 刚好,长剑入鞘。 道士夜仗剑。 仗剑如何? 下山,杀人。 第70章 至爱亲朋 天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 邾国历史只有千年,再往前去,史官无载。 有史可查的千年里,除了开国的皇帝外,五百年前曾有一位邾盛帝,据说法令严明,造就过一番盛世。 然而景象比不上当今。 天下百姓,自然认为当今的圣上,邾贵帝,可以应验这五百年来的王者。 奉为古来明君! 自从当日,倾天观的观主陆玄破坏了国师出殡的大典,带走国师遗体,飘然而去。 各州当时不在场的群臣与民间百姓,针对陆玄的讨伐之声,连天不绝。 “贼子一日不除,举国一日难安!” “这么好的皇帝,这么好的国师,那混账道士如何下得去手?!” “卧榻之侧,岂容如此强徒酣睡?” “徒儿,你当为明君之安危而习武!” “臣左骠骑将军,愿领精兵十万,踏平穹窿山!” 然而不管朝野内外声音如何,邾贵帝不闻不问。 他在朝堂之上,主张在乾清殿外、皇宫内最大的空地处,修建已经飞升的天门门主像,即前朝那位名叫斯命达的大宗师的雕像。 与此同时,要求天下百姓,家家供奉这位人间仙人。 班列两殿大学士的太傅钱清益,出列反对。 “斯命达,武道宗师,与国无功,何故供奉,受尽人间香火?” 但反对,被早有准备的邾贵帝驳回。 “大宗师斯命达,乃是国师之师,飞升上界的超凡人物,当受人间供奉。” 太傅还想问为何不直接供奉国师阿桃,但话没有说出口,被邾贵帝充满杀意的眼神吓了回去。 三日之间,由京城开始,向整座邾国蔓延,家家开始供奉天门的前任门主、斯命达的画像。 海量早就备好的画像与雕塑,从京城向各州府输送。 而仅仅十天之后,一座十数丈高的巨大雕像,矗立在了皇宫的乾清宫前。 那雕像是个高大的老人形象,面目深邃,随着修建日久,那双瞳孔竟然越发灵动。 在那巨大的雕像之前,盛夏的风吹过,扬起尘土的味道。 陆玄黑白道袍飘动,腰间横着一把长剑,仰头凝望。 他已在这座雕像前站了很久。 他凝望着的,却不是那张巨大的老人面孔,而是那雕像头顶之上,灰蓝的天空。 肉眼不可察觉,那里,有无数清气涌动,如同漩涡般汇聚,最终灌入雕像的顶上。 “你见过?” 邾长贵不知何时站到了陆玄身后,负手而立。 陆玄没有回头,依旧抬着头仰望着天空中凡人不可见的巨大漩涡。 “没见过,但认识。” “ 哦?” 听到陆玄的回答,身穿明黄龙袍的邾长贵,脸上并没有露出诧异,而是泛起一抹玩味。 “你既然认识,又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陆玄背对着他,慢慢将抬起的头放下,像是叹了口气般说道。 “那又能怎么办呢?” “后悔也来不及了。” 邾长贵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是后悔自己来晚了?” “当然不是。” 陆玄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邾长贵。 “我是办正事耽搁了,来的不算晚。” “我后悔的是,没有早杀了你。” 邾长贵听到陆玄的话,脸上的笑容仿佛更开心了。 “没有早杀了我?” 他缓缓摊开手,笑着看向陆玄。 “凭你天下第一大宗师的实力,什么时候不能杀我?” “即便是现在,也易如反掌” 陆玄却摇了摇头。 “我后悔的,是在坤宁宫的那一夜,没有拼死杀了你。” “斯命达!” 他眼中的杀意,喷薄而出! 邾长贵勃然变色,然而没等他有任何反应,一道凌厉而浩瀚的剑气平斩而来! 邾长贵勃发浑身的宗师气机,跃起十数丈高,避开陆玄这道剑气! 然而下一瞬间,下一道剑气已经竖劈而来。  “邾长贵”怒吼一声:“你真要杀了邾长贵?!” “他可还没有死呢!” 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声音冷漠,响彻天宇。 “你忘记我说的,我陆玄铁了心想杀人,会管你是谁?!” 遮天盖地的剑气笼罩整座乾清宫,一切巨大的建筑如同豆腐般被割碎,而那座巨大的斯命达雕像始终安然无恙。 每当剑气靠近,其上就会浮现一层清气,将陆玄威力恐怖的剑气消解。 然而雕像安然无恙,邾长贵却已陷入绝对的险境。 密密麻麻的剑气笼罩乾清宫的每一个角落,举目四望,无处可停。 随着时间短短的流逝,邾长贵的龙袍已经撕裂, 周身已染上剑气的伤痕! 他双手张开,一道金黄的气机形成一道圆罩,勉力将这些剑气阻隔在外。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在这处战场之上,站住了脚。 然而,也正是此时,他的表情才流露出强烈的惊恐和不安。 铺天盖地的剑气的笼罩乾清宫,密密麻麻,需要何其凌厉的剑,与何其强盛的真气! 直到此刻,他才看见那站在面前的道士! 自始至终,还未往前走过一步! 而道士的剑。 还未出鞘! 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引动满宫城的剑气如罡,也正望着狼狈的邾长贵。 看见他惊恐失色的表情,陆玄咧起嘴角。 下一刻,他做出了让邾长贵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无穷的剑气吹拂,比罡风更猛烈,天下第一的道士一言不发。 然而此时此刻,世上没有什么比他的沉默,更为可怕。 行不言,以剑为说。 四十八年前,他曾在这座皇宫之内留下一剑,剑气十丈,剑开云门! 四十八年光阴如流水,他在尘绝之巅上并非原地踏步,而是实力与日俱增。 更何况事到如今,他已不再是尘绝! 剑缓缓拔出。 邾长贵面色惊恐至极,脸上在这一瞬间,竟浮现出两种表情。 那是两种不同的惊恐! 仿佛是两种人格,出现在了同一张脸上! “陆玄,你疯了!!” “你只能杀得了他,杀不了老夫!” “陆哥,不要!!!” “我是阿贵啊!!” 两种人格似乎在这一刻被同时激发,疯狂的求饶。 然而晚了! 剑已拔出,天地为之一白,万物如同雪花般消融。 邾长贵感到死亡已经避无可避!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面对死亡,他的内心却并无过多的恐惧,反而是淡淡的解脱,还有忧伤与怅然。 要死了啊...... 这辈子,有点委屈啊...... 浓烈的白,消融视野中的万物,邾长贵双手摊开放松,准备静静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然而,死亡迟迟不来。 他感到有两根手指,忽然顶在了自己的后脑勺处。 继而是剧烈的疼痛袭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灵魂深处,被猛的揪出! 邾长贵呆呆的回过头来,看见一个穿着黑白道袍的青年道士,正一脸含笑的望着自己。 那笑容何其熟悉,与五十年前一模一样。 “没....没死?” 他的声音颤抖,眼睛中带着不可思议。 陆玄笑着摸了摸胖子的脑袋。 “我可是把你当做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我怎么会杀你呢......” 说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离开了邾长贵,看向了那座巨大的雕像。 他的双眼之中,充满冷冽至极的杀意。 他的左手之中,正死死捏着一个邾长贵肉眼不可察觉的墨金色婴孩。 正在拼命挣扎! 第71章 驾驭 黄昏的风渐渐吹起。 风儿甚是喧嚣。 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右手执剑,左手捏着一个凡人肉眼不可察觉的邪异婴孩,在和一座十余丈高的雕像对视。 这场面,至少在死里逃生的邾长贵眼里,充满了迷幻色彩。 然而下一刻,更迷幻的情境出现了。 那巨大的雕像竟然开口说话! “松手吧,陆玄。” 斯命达的雕像看向的,是陆玄手中捏着的婴孩。 那婴孩瘦弱、面目可怖,但细细看去,竟是邾长贵的面目。 陆玄的手紧紧掐着婴孩的脖子,那婴孩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却不能松动一丝一毫。 陆玄看了看了手中诡异的婴儿,又冷笑的望着天空中巨大的雕像。 “ 老狗比,你是真的会玩啊。” “要不是我跨进了虚极境界,还真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操作的。” “老子是真没想到,你这条老狗,竟然能分出一道神念,潜伏在别人的神念之中!” 陆玄捏着那婴儿,眼中忽然闪出金芒,食指与中指轻扣婴儿颅顶。 下一瞬间,那婴儿身上邪异的紫黑色竟然退去,还原出一个羸弱粉红的婴儿形状! 而那抹紫黑色竟然形成一道光影,想要向雕像所在逃窜! 而就在此时,一道附着灼灼金芒的剑光,自下而上斜劈向那紫黑色的光影。 “尔敢!” 雕像之上无穷清气涌动,朝陆玄笼罩而来。 然而陆玄的剑极快,正在清气到来之前,已将那抹黑色的光影斩碎! 空气之中发出近乎怨怼的嘶吼,而陆玄挟着邾长贵已经飘然向后退去。 并在倒退的途中,顺手将那羸弱的婴儿打入邾长贵的脑心。 邾长贵神情发懵看着陆玄。 “什么感觉?” 邾长贵讷讷的张嘴:“好像,做了场大梦......” 陆玄咧开嘴角。 “挺好,做场大梦,换一个尘绝修为,不亏。” 而雕像之上,清气如同沸腾一般,向四周暴动。 “陆玄!你欺人太甚!” 陆玄冷笑着望向斯命达的雕像:“狗东西,你现在嫌老子过分了!” “老子不仅要斩了你这道神念,还要推了你这座窃取人间气运的神像!” 虚极境界,神念演化,开始能感受到天地间种种不可见的物质。 比如天地元气,比如,气运! 斯命达的神念也操控着邾长贵,将自己化作人间供奉的仙神,为的正是谋取人间的气运! 这座巨大的神像,此时此刻,正接纳着整座邾国百姓供奉而得的气运! 陆玄也是见到这神像之后,才终于明白斯命达的一切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清除世间一切武道高手,打散整座江湖武运,使得江湖武运重灌于天下气运之中。 再以强力的皇权手段,笼得天下人心,然后掀起一场造神运动,将天下气运集于己身! 陆玄神清冰冷的望着雕像。 “从始至终,阿桃都被你骗了。” 埋葬阿桃之后,陆玄晋身虚极境界,才终于明白了阿桃的行事逻辑。 大头儿子从少年时,见到过朋友王二壮的命运不公,见到过黎明百姓的疾苦。 少年素有周济天下之志,而斯命达有狼子野心。 在阿桃晋升尘绝之境后,斯命达以匡扶天下为诱饵,蛊惑了阿桃强行开辟泥丸宫,并且注入了自己的神念,附着于阿桃的神念之上。 这就是阿桃时时流露出挣扎矛盾表情的原因,也是阿桃早夭的原因! 武道修行,步步艰险! 肉身没有磨练到极致,如何能强开泥丸宫,蕴养神念?! 彼时彼刻,神念的存在不仅不能滋养肉身,反而会成为肉身的负担! 肉身底蕴耗尽,命数自然也就到头了。 斯命达的巨大雕像之上,两只眼睛如有灵动,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 “陆玄,你不过都是猜测。” “老夫何曾骗过他?” “老夫答应了他,心甘情愿敞开泥丸宫,会还给天下百姓一个盛世,可都是做到了!” 陆玄望着这座雕像,冷笑一声。 “狗东西,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当今天下的盛世局面,那都是我家阿桃一点一滴攒出来的。” “跟你个目的不纯的老狗有什么关系?” “你从始至终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盛世, 来帮助自己收集气运!” “等这座邾国天下的气运被你偷完,只怕盛世就会沦为末世了!” 斯命达的雕像发出悠悠叹息。 “阿桃的修行天赋或许与你并驾齐驱,但论智慧,还是远不如你。” “陆玄,四十八年前若非你斩开云门,将老夫强渡上界,这邾国早已毁灭。” “阿桃匡济天下的执念太深,以至于老夫即便与他神念相融,谋取天下气运的计划,也迟迟不能展开。” 陆玄冷眼看着巨大的雕像,一言不发。 斯命达说的没错,直到此刻,陆玄回想起过去的事情,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惊惧。 当年斯命达若是能继续在逗留人间,哪怕再多两三年,这座神像岂会留在今天才修建? 想来,是阿桃自己的意识也感到了不对,所以多年来一直苦苦抵抗着斯命达的神念指令。 他应该也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当年才会亲自登上穹窿山,求自己在他死后,杀掉斯命达的下一个神念附身的目标,另一位跨入了尘绝的宗师——邾长贵! 那双巨大的眼眸仿佛在盯着陆玄,神态平和。 “陆玄,你久处樊笼之中,并不知道牢笼之外的情景。” “整座邾国沦为牢狱,已有千年。狱外始终有神将看守!” “古来也有寥寥几个奇才能斩开云门,但都来不及飞升,就被神将斩杀!” “自百年前你师父从域外而来,老夫与他问谈,才知道如今域外,竟已无神将把守!” “如你我这等超拔当世之姿,怎能不抓住机会,逃离这座牢狱?” “然而狱外之天地是何其广阔,那是真正的大世!” “大世之争,如你我狱中之人,若无助力,如何能有一席之地?” “所以自你师父进入邾国,老夫便开始谋划谋取气运之事。” 陆玄望着斯命达,神情冰冷漠然。 “据我所知,韩少疾和死在山下的徒律和尚,都是对你死心塌地的弟子,也都是宗师。” “你为何要舍近求远,花费数十年培养阿桃?” 巨大的雕像发出的声音语气漠然。 “这两人已在人世活得太久,私心太重。” “老夫在,他们也许死心塌地。” “但老夫终归要飞升出去,倘若留下他们,只怕会生变数!” 陆玄想到当日,韩少疾死于邾明帝之手,斯命达始终无动于衷的情景,眼中冷笑更甚。 所谓弟子,在他眼中,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工具。 “合着你挑选中阿桃,因为他老实?” 陆玄冷笑更甚,身上的杀意如同水纹流动。 斯命达的语气顿了顿。 “阿桃有匡济天下的执念,唯其执念越深,老夫越能驾驭!” 陆玄神情莫名,口中轻轻重复着这句话。 “越能驾驭,驾驭......” 片刻后,他抬头,双眼如血。 “我驾驭你妈了个比的驾驭!” 剑光起! 剑气,九丈九! 第72章 斩 九丈九的剑气,是三十三米。 这是陆玄早在五十年前就能斩出的长度,但此时这一剑,远比五十年前更凝实! 剑气如长龙,斩向那同样十余丈高的雕像。 然而雕像之上清气涌动,炽烈的剑气与清气接触,竟然迅速消融! 斯命达的声音响彻天宇。 “陆玄,邾国天下自有法则,你虽然晋升尘绝之境,但害怕云门顿开,把你接引离去,所以不敢斩出超越尘绝极限的剑气。” “老夫这座雕像,汇聚天下气运庇护,非虚极手段不可破。” “不如我们就此言和,在这邾国之中为你另起一座雕像,共分这道气运。” “老夫也可承诺,日后你若飞升出邾国,不仅不会找你麻烦,还可保你拜入无上仙门。” 陆玄听到斯命达的提议,嘴角轻轻勾起。 “老东西,算盘侠是吧?” “老子要拆除你这座雕像,需要搞暴力拆迁?” 他回头看向邾长贵:“阿贵啊。” 邾长贵恢复了许多年前的憨傻太子模样,立即应声。 “陆哥!” “去召集百官,下令举国废除斯命达的供奉,画像和雕塑一律扔到茅房处理!” “明白!” 邾长贵闻言,眼睛一亮,立即小跑离开。 那巨大的雕像仿佛陷入沉默,然后一道道清气萦绕,仿佛沸腾。 良久,嗡声嗡气的声音震动。 “百年来,老夫种种谋划,没想到却败在了你身上,陆玄!” “当年你在穹窿山大闹天门时,就不该答应阿桃,留你一命!” 陆玄单手握剑,剑上还萦绕着金色的剑气,而他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种活得久的老东西,那么普通,却总是那么自信。”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杀死我?” 巨大的声音继续传来,语气中带着笃定和不屑。 “老夫若能真身降临,杀你,只需一剑。” 陆玄冷笑着看向斯命达的雕像。 “我要是能全力出手,斩你这座破雕像,也只需要一剑。” 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黄昏愈加盛烈,西来的大日将万物浸染,陆玄如玉的面庞被映成橘红,黑白道袍随风飘荡。 他就静静的站在这座雕像面前。 过了一会儿,夕阳彻底落下,邾长贵就小跑回来。 “旨意传下去了,三天之内,必然传遍全国!” 陆玄摆了摆手,示意邾长贵先回去休息,而他自己则要在这里守着。 守到什么时候呢? 守到这座雕像所能收集到的天下气运,不足以抵消他九丈九的剑气! 斯命达仿佛也感受到了陆玄的决心,清气震荡,他开始试图重新劝说陆玄。 “陆玄,以你的资质,纵然在外界也是天才!如何能甘心永远活在这座牢狱之中?” “你我只要合作,老夫可以盟誓,你日后飞升,赠你一桩大机缘。” 陆玄抱着剑站在雕像之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耷下眼皮。 到了夜间,陆玄再抬头看时,明显感到汇聚向斯命达的气运,少了一缕。 想来是邾长贵的指令,已经在京城生效。 京城断供。 斯命达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躁,开始转而威胁。 “陆玄,你若一意毁掉这座雕像,他日你敢飞升上来,老夫必斩你!” 陆玄无动于衷的望着斯命达.普信雕像版。 “没关系,我命多。” 等到了第二天的破晓,大日又从东方重新升起,依旧是赤红的霞光染遍天际。 陆玄抬头望望,天上源源不断的清气又稀薄了一缕。 看来在阿桃的五十年治理下,朝廷如今的办事效率很顶啊。 很多地方是连夜破除了迷信。 斯命达继续劝说,但陆玄只是瞥了他一眼。 邾长贵一大早就起床,在早朝之前溜达过来,劝说陆玄。 “先去歇歇嘛陆哥。” “等两天,政令传遍整个邾国,到时候直接动手嘛!” 陆玄却神情平静的摇了摇头。 斯命达的声音响起:“陆玄,你何必在这里守着我?” “不到天下气运停止的那一刻,你毁不了我这座雕像。” 陆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第三天的夜里,陆玄再抬起头,天空中汇聚而来的气运已经少了大半。 比起之前每时每刻、汇聚而来的如海般体量的气运,此时空中已如溪流。 陆玄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 刚刚好,少到难挡他一剑之威。 而他等的,正是此时此刻! 来自天门执法长老的剑,又一次被拔出! 剑锋远比夜晚更冷,而剑芒远比星光更亮! 整座皇宫之中,彻夜响起轰隆隆的巨响。 邾贵帝下旨,停止早朝,恢复的时间未定。 他独自一人站在乾清宫门口,守着那个抡动手中巨剑的道士。 其实此时动手,收益还并不够高。 每当陆玄手中的剑斩下,剑气将萦绕于雕像之上的清气消磨一段,高天之上还会有新的气运补充。 起初的补充,甚至达到了九成。 但陆玄选择动手的时机,正是此刻! 他的眼中激荡着澎湃的杀意。 他知道这样出剑不划算,但他已经一刻也不想耽搁。 迫不及待的,想要砍死这个老狗比! 整整三天三夜,高天之上的气运已经稀薄如烟,斯命达雕像周身萦绕的原本浑厚的清气,也变得淡薄。 而陆玄的剑,一刻未停! 不仅是陆玄的身体多次到了极限,系统也屡屡发出警告,又不得不供能。 “叮!检测到宿主浑身真气消耗殆尽!请宿主注意安全!” “叮!检测到宿主浑身糖原消耗殆尽,强敌环伺,生命处于极度危险状态,现开启能源支持!” ...... 邾长贵站在乾清宫门口,守了整整三天,眼看着陆玄不眠不休的输出三天剑气! 整座皇宫,仿佛被一支巨大的施工队包围了,三天三夜。 陆玄又一次表现出力竭的征兆,而那座雕像所能调动的清气,也已经近乎没有。 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脸上蒙着尘土,满身风尘,几日来剑气激荡的尘烟,终究是落在了衣袍和脸上。 他喘着粗气,嘴角狞笑的望着雕像。 “最后一剑了!” 九丈九长的剑气,比起最初,似乎已不再充盈,但仍然散发着凌厉之感。 “斩!” 那一层稀薄的清气仍然试图抵御,但面对这一剑,已经一触即溃! 如同利刃撕开布帛,剑气直直的斩向雕像! 十余丈的雕像,建造时耗费了无数工匠数月的心血,然而毁灭的时候,只需要一剑,便四分五裂! 一道暗淡的紫黑色光芒从雕像中窜出,冲天而起。 然而原本看似力竭的道士,忽然抬起头来,嘴角露出狞笑。 他伸出左手,从乾清宫顶上,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带着金光灿灿的剑芒,飞剑而出! 一声咆哮响彻天地。 飞剑,斩中紫光! 紫光之中,隐隐显露着苍老的面孔。 斯命达! “老壁灯!” “你以为老子守着这座破雕像几天几夜,是图拆迁?” “爷爷我斩的,就是你这道神念!” 第73章 如果我还在的话 这道紫黑色的光影,远比潜藏在邾长贵神念中的那一道,更幽深、更庞大。 这是陆玄从一开始就等着的,斯命达真正的神念! 若非是为了逼出这道神念,凭他的性格,怎么会一刻不离的守着这座雕像? 高天之上的嘶吼和咆哮,凄厉异常。 “陆玄!” “老夫发誓!你飞升之日,就是斩你之时!” 陆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神念体积,估摸着至少也占斯命达本体的三分之一。 不怪这老壁灯气急败坏。 “ 我好怕。”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斯命达,与此同时心念一动。 高天上的那把带锈的铁剑,金光大放异彩! “啊!!!!!” 那巨大的紫黑色光影甚至来不及求饶,斯命达的脸孔之上呈现出恐怖挣扎的神情。 片刻之后,如冰入热锅,消融殆尽。 铁剑在空中自旋,最终从天上下落,插在陆玄脚边。 这正是当年斩李兴霸的那把剑。 临下山前,他想到自己是去打大boss,到底将这把剑带了下来,甚至没来得及磨。 也好,附带破伤风效果。 邾长贵跑到陆玄跟前,神情激动,竖起大拇指。 “陆哥,牛逼!” 没了斯命达的神念附身,他虽然仍保持着中年的形象,但总显露出一种不靠谱的气质。 陆玄没有迷失在他的彩虹屁里,神情淡定平和。 “快给我找张床。” 为了看死斯命达这个boss,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 觉少会早衰。 何况像他这种连轴转三天三夜的情况,感觉随时要猝死了。 邾长贵赶紧让自己的贴身大太监冯宝,把陆玄领到自己的寝殿里。 冯宝是个老太监,看着得有七八十岁了,有点修为在身,所以挺健朗。 他在陆玄前面弓着腰引路,神情谄媚。 “陆观主,您可是陛下登基四十八年来,第一个睡在他寝店里的男人啊!” 陆玄的脚下一滞,看向冯宝的脸。 表情纯洁,天真无邪。 他稍稍放下了心,边走边继续问道。 “他的寝殿里没睡过男人,总睡过女人吧。” 冯宝呵呵笑道。 “陛下励精图治,五十年来没有近过女色!” 陆玄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他平静的看着冯宝,只觉得自己之前还是会错了意。 这老太监的脸上,根本不是tmd谄媚,是暧昧! ...... 陆玄在皇宫里住了三天,仍然保持着规律的生活。 每天眼睛一睁,就去御膳房向御厨们学习一些烹饪小技巧。 中午吃完饭回去睡午觉,下午会看一看皇家御用的戏曲班子表演。 晚上的时候,陆玄会跟忙碌了一天的邾长贵,还有老太监冯宝,凑一桌打打斗地主。 对于这三种娱乐活动,陆玄的评价是: 手艺不如我,不如看小说,不懂事。 邾长贵提议,册封陆玄为国师,被他摆摆手拒绝。 上一个在任上被累死的国师,可是他的亲师弟。 这能是什么好差事? 何况国王这么不懂事。 同为农民,自己手里单一张的情况下,这脑瘫竟然要了自己的四个k。 看到老太监赢了以后得瑟的表情,陆玄当场就在牌桌上考虑起来,要不要再杀一个皇帝。 但无论如何,他打算明天回倾天观了。 即便邾长贵花式挽留,他还是摇了摇头。 皇宫还不错,但不适合常住。 热心伺候的人太多,跟住在海底捞似的。 江湖太远,庙堂太高,穹窿山上那座小道观,就正好。 而且,这一生,在那里还能住多久呢...... 临走的晚上,邾长贵跟他登上了皇宫的最高处。 太极殿的屋顶。 说是最高,其实也就十二丈,坐在顶上,肉眼也看不见多远。 陆玄喝了口酒,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皇宫,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处偏僻的角落。 “那边没有人,怎么灯也亮着?” 邾长贵看了一眼那边,也喝了口酒。 “那是思圣殿。” “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陆玄叹了口气:“死人也怕黑啊。” 邾长贵摇摇头:“是去参拜的活人怕黑。” “人死了,就啥也不怕了。” 陆玄歪头想了想,觉得没道理。 按照这种说法,一个人如果不怕死,就不该怕鬼。 毕竟被鬼杀了,自己也会成为什么都不怕的鬼。 但事实不是这样。 比如很多小孩子,对死没什么概念,死也就死了。 但要是跟他们说起鬼,那可就不一样了。 可见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也该有各种各样的鬼。 夏夜的星光极盛,每一颗星斗都清晰有力的印在天上。 邾长贵望着天上的星星,良久,许多天来第一次叹气。 “要不是陪你,我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星星了。” 陆玄嗯了一声。 “斯命达神念入侵你的时候,恐怕也没闲情雅致带你看星星。” 邾长贵摇摇头。 “斯命达的那道神念,是在阿桃死后才进我体内的。” “我是说,我好像已经有整整四十八年没看过星星了。” “做皇帝实在太累了。” 陆玄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 “上班是这样子的。” “不过你比其他人还是好了一点。” 邾长贵一脸郁闷:“好在哪?” “别人干不好,大不了换个地方上班。” “你要是干不好,就没班上了,搞不好还得被砍头。” 历史上最着名的,因为没好好上班被砍头的,好像叫路易十六。 邾长贵脸更垮了。 陆玄躺在一旁,懒得安慰他。 矫情。 做领导的,享受无微不至的生活待遇,整座皇宫的配套服务,连参拜个祖先都有人考虑开灯的问题,还有啥不满的呢。 拜托,无论是在哪个时代,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做皇帝耶,可是没有经过任何上岗培训,就接手了亿万黎民的命运。 没时间看星星,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邾长贵也并排躺下,两手抱在脑后。 “这事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 “还是得生个太子,严格培养一下,让他来替我上班。” 邾长贵对陆玄的二十一世纪语汇很熟谙,一向应用自如。 陆玄看了一眼邾长贵,觉得这狗东西虽然打牌不怎么样,但思想觉悟还可以。 至少掌握了做领导的精髓: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就算是亲儿子都不手软。 苦了孩子,也不能苦了自己。 “我打算成功卸任,就去穹窿山找你养老。” 陆玄闭着眼睛, 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好啊。” “如果我还在的话。” 第74章 来晚了 邾贵帝没有辜负臣民对他作为五百年王者的期待。 贵帝四十九年,开放后宫,迎后纳妃。 贵帝五十年,生太子。 此后三十年,依旧励精图治,把整座天下整得红红火火,百姓生活质量稳步提高。 终于在太子三十岁这一年,顺利交棒。 贵帝在位八十载,平稳着陆,造古来未有之盛世。 此时的邾长贵,已有一百一十岁,即便尘绝的寿数三百,他也不再年轻。 身材高大肥胖,中老年面孔,有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但他此刻神情愉悦,孤身向西,仿佛回到年轻时候。 京城到穹窿山有三千九百里,邾长贵骑马需要两天,但以尘绝境界的轻功赶赴,在不迷路的情况下,只用了一昼夜。 他踏上穹窿山时,正是清晨。 这是又一个夏天,满山幽郁,暑气被隔绝在红尘之外。 邾长贵站在自己经过上千次的山脚下,恍如隔世。 距离上一次踏上此山,见到此景,已有八十年光景。 邾长贵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八十年前自此一别,未曾想过,他从此不再是邾长贵,而成了邾贵帝。 一股少年心气淤在心头,他站在山下,仰头喊了起来。 “我邾长贵,回来啦!!!” 山中幽静,喊声响彻山林,却没有回应。 这山到底还是与百年前有所不同了。 邾长贵上山的路上,心中轻轻感叹。 天门自八十年前迁走,山中已无人烟,就连鸟兽都变少了。 路过天门曾经的广场时,他不禁咂舌,目瞪口呆。 作为昔年天下第一宗门气派的演武广场,广场之上竟然堆满了累累白骨! 邾长贵忽然想起,多年前陆玄在皇宫住下的那几天,整日会往御膳房跑。 陆哥这是真狠啊! 这是把整座穹窿山,当做自己的屠宰场了?! 在同一座山里,捕猎、屠宰、加工,一条龙...... 他又同情的看了一眼,然后朝山的南面走去。 穹窿山南北,天门居北,倾天观居南。 如今百年光阴,随着天下武道的不断衰退,朝堂气运的不断鼎盛,天门已经名存实亡。 那个侠以武犯禁,天下人管天下事的江湖时代,终究是渐渐远去! 越靠近倾天观方向,邾长贵越感到不对。 作为宗师强者,他虽然不能像陆玄一样感知虚空中的元气和气运,但能隐隐感到天地变化。 凝重。 越靠近倾天观方向,越能感到一阵凝重的气息。 当他走到倾天观门口时,心头微微一震。 观门照旧紧闭,但隔着那道铁门,他感到一阵无与伦比的威压。 邾长贵心头一颤,这种气息,已经超越人间极限! 在大约八十年前,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这股气息。 那是跨越尘绝巅峰,步入下一个境界的斯命达! 他的手有些颤抖,轻轻推开那道铁门时,又心下一松。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院中,背对着他。 仍是那个身着黑白道袍的道士背影,头顶道髻,道髻之下一绦碎发,在夏季的清晨,无风自摆。 “陆.....陆哥?” 让邾长贵感到安心的是,那道士轻轻回过头来,仍是嘴角带笑,面目与从前毫无区别。 “你来了?” 邾长贵赶紧点头,像是刚上岗的打工人报道。 陆玄朝他招了招手,领邾长贵进入倾天观的主殿。 一边走一边问道。 “阿贵啊,这一次你是打算在倾天观常住了吧。” 邾长贵用力的点了点头:“养老。” 陆玄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主殿那座黑乎乎的神像。 “这玩意儿在倾天观供了上百年,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个啥。” “但既然是我师父供的,扔了也不合适,你以后还就照旧供吧。” 邾长贵点点头,一副赞同的表情。 “明白。” “搞信仰的,不能太较真。” 陆雪满意的笑笑,继续领着邾长贵到厨房。 比起八十年前邾长贵离开时,厨房已经焕然一新。 十数种刀具、灶具整整齐齐的陈列,一堆柴火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柴米油盐都在灶台旁摆好。 “山下的王掌柜死掉很多年了,穹窿酒楼也关了,以后自力更生,自己做饭吧。” 邾长贵一怔,犹豫的点了点头。 陆玄又带他看了一眼餐厅,仍然是熟悉的棋牌桌,几十个坛子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边。 满是酒,里面泡着各种动物的生殖器官。 邾长贵看向陆玄,陆玄看向邾长贵。  两人对视稍久,各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棋牌桌上还码着各种道具,骰盅,纸牌,麻将,象棋,围棋...... 但奇怪的是,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最后,陆玄将邾长贵带进观主豪华包间。 床铺的整整齐齐,床边叠了几摞比人还高的书,保存完好。 桌上有一本账簿,一套道士长袍。 陆玄回头看向邾长贵:“道袍是我送你的入职制服。 “账簿是尘绝通往下一个境界的功法钥匙。” 他看向不明所以的邾长贵,又留恋般的看了看这间屋。 “这个房间,也传给你了,我的好大儿。” 邾长贵一愣,张了张嘴巴,问道。 “可是陆哥.......你的房间给了我,你住哪?” 陆玄重新凝望向邾长贵,良久,像是叹了口气。 “阿贵啊,你小子的眼力是真不行啊......” 邾长贵一脸茫然。 陆玄走出屋外,走到阳光之下,指了指地面。 邾长贵反应了一会儿,瞳孔陡然缩紧。 地面之上,没有了影子!!! 胖子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陆哥,你死了?!” “你这样一位通天彻地的大宗师,怎么能好端端就死了!” “都怪我,都怪我来晚了!” “陆哥!!!” 胖子哭得痛彻心扉。 陆玄面无表情,一巴掌扇在胖子的后脑勺上,声音清脆可闻。 胖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陆玄指了指天上,神情淡定:“飞上去了而已,不是死了。” 邾长贵擦了擦眼泪,有些狐疑的望着他。 “那你现在?”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一道神念而已。” 邾长贵又一次眼泪横流:“不是说好了等我的嘛!” “那么急着走干嘛!”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他看着邾长贵湿润的眼睛,语气平和而带着一丝无奈。 “长话短说,就是你丫来晚了。” 第75章 消融 陆玄留在邾国的这道神念,终究是在邾长贵伤感的眼神中,挥了挥手,随风幻灭。 如同光影中浮动的尘埃。 从此之后,太上皇邾长贵成为了传奇宗门倾天观的主理人。 他换上陆玄给他准备的道袍,舒舒服服的在山上宅了几年。 但邾长贵毕竟不是陆玄,没有孤身一人宅到天荒地老的定力。 当今圣上为人孝顺,也不忍心被誉为千古第一明君的父皇,在一座山上孤零零的度过晚年。 于是遣发了几名童子到穹窿山,假着拜师的名义去伺候太上皇。 邾长贵正嫌山中寂寞,对于这几个童子也是倾囊传授,毫不藏私。 牌九、骰子、象棋、掼蛋、斗地主...... 且随着师徒几人的日夜钻研,越来越多的棋牌项目被发明。 数十年后,由当今太上皇在背后站台的倾天观,理所应当的成了天下闻名的娱乐圣地。 此时天下的武道已经近乎衰绝,曾经辉煌至极的天门已经烟消云散,而倾天观则凭着自己层出不穷的娱乐项目,成为了新的天下第一门派。 虽然主营项目近乎尘世杂耍,但这不重要。 终究是超额完成了当年倾天观老观主临死前定下的kpi。 不过这都是后话。 重要的问题是,陆玄的状况。 当年邾长贵预计二十年培养出太子,就来穹窿山投奔他。 但不知道是教育质量还是生育质量出了问题。 总之邾长贵未能如约而来。 而陆玄却等不了了。 倒不是他赶着做什么,而是潜藏在无尽虚空中,那道云门之外的视线,终于找到了他。 三十年前,他击杀斯命达在人间的最后一道神念时,曾听到斯命达说过这样一段话。 “整座邾国沦为牢狱,已有千年。狱外始终有神将看守!” “古来也有寥寥几个奇才能斩开云门,但都来不及飞升,就被神将斩杀!” “自百年前你师父从域外而来,老夫与他问谈,才知道如今域外,竟已无神将把守!” “如你我这等超拔当世之姿,怎能不抓住机会,逃离这座牢狱?” 如此看来,百年前斯命达能够成功飞升,是钻了云门之外,没有人把守的空子。 但陆玄的运气没那么好。 从跨入虚极境界以后,他便始终能感受到天地尽头有一道淡淡的视线,在寻找着什么。 他对那道视线的成分心知肚明,想着权当不存在就好。 但情况似乎并非如他所愿。 随着他晋升虚极境界的时间越久,那道视线在世间的检索力度,变得越强。 陆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想了又想,选择把自己的浑身真气封禁。 然而无用,那道视线还是慢慢锁定到了穹窿山附近! 终于有一天,天空中响起炸雷般的声音。 “蠢货!” “反复以神念窥探本座的神念,何异于夤夜秉烛?!” 陆玄这才明白,为何这些年自己已经伪装的像凡人一样,还是会被这道视线不断的靠近。 怪自己管不住眼啊! 对于高段选手来说,神念就是自己的视线! 自己所感受到的对方的视线,本质上来说,也就是对方站在高天之上,扫射人间的神念。 自己频频以神念去探查对方的神念,就好像普通人用目光平平去偷窥另一个人。 因为距离远,一次两次找不着,但连续盯了二十年,总是会不停的暴露方向和位置的。 tmd。 吃了没文化.....吃了信息不对等的亏。 毕竟是平生第一次跨入虚极,谁能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关于这场躲猫猫,陆玄虽然暴露了,但他没有感到过分的遗憾。 无非是在这个世界混不下去了,那就换一个世界混吧。 他对人生的期望,是没有期望。 这样的性格,在系统的加持之下,使他可以在任何世界,都轻而易举的混成一个混子。 因此与这个世界的告别,并不会产生过多的伤感。 轻别离,意味着去苦闷,少烦恼。 但离去之前,他还有一事要做。 天空之中,云门自现,一个身着金甲的中年男子站在门中,望着陆玄,满眼睥睨与杀意。 仅凭气势,陆玄就判断自己打不过对方。 但这没有关系。 剑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这一战,本也避无可避。 被这个家伙追踪了二十年,临走之前怎能不砍上一剑,聊表心意? 更何况这狗东西,刚才第一句说的是什么来着? 蠢货! 对一个混子,还要进行智力上的侮辱,未免欺人太甚! 陆玄拔起剑。 六十八年前,他还是尘绝巅峰时,就已能挥动十丈剑气,斩开云门。 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全力出剑。 他站在尘绝巅峰之上,原地做了四十八年的健身操。 此后站在虚极之境上,又做了二十年操。 这前后六十八年,他的剑究竟进步了多少? 拔剑的那一刻,漫天的剑光便是答案! 穹窿山百年无战,而当战斗的序幕真正拉起,天光瞬间暗淡!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啊。” 天空中响起沉闷的声音,那中年男子睥睨众生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的诧异,但又很快消退。 “但还还不够。” 漫天成百上千丈的剑光斩向金甲男子,山川动摇。 那金甲男子站在云门之外,恐怖的剑光斩在他身上,火星四溅,发出金铁相交的声音! 然而当剑光消退殆尽,那金甲男子巍然不动,浑身之上,甚至连一丝白痕都不曾出现! 陆玄的脸上也没有出现失落和惊惧。 从这金甲男子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已感到对方的强劲,远胜于自己。 此时此刻,见到这种局面,也不过是更强出了自己的预料罢了。 只有亿点点,还不足以让他惊惧。 金甲男子面无表情,看向站在山顶上的道士。 “若无其他伎俩,便可准备束手赴死。” 直接他伸出一手,五指之上,仿佛各有铭文明灭闪烁。 远在千百丈外的下方,陆玄神情微变。 他也感受到了那五指之上的恐怖威压! 真真正正意义上的毁天灭地! 倘若那五指落下,只怕整座穹窿山都得被夷了! 这即便是对已经做好了背井离乡准备的陆玄来说,也是不可承受的! 干什么? 要强拆宅男故居?! 陆玄清喝一声,蹬天而起,引剑的位置,已在那金甲神将的上方! 浑身气机凝聚于一点,那一点在剑尖之上! 经典力学知识,接触面积越小,压强越大! 陆玄上一次见到这个动作,是焦恩俊版的沉香劈华山。 此时此刻,他完美的复刻了这个动作! 与此同时,他的神念微微震荡而出,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抖落。 剑,自上而下! 天地之间发出爆鸣,那是剑尖之上的气机撕裂了这方世界可以承受的极限! 然后,在陆玄近乎诧异的神情中,那金甲神将的五指,拈住了剑尖! 五指与剑尖相交处,浮现出五色的光辉。 下一瞬间,蔓延。 消融! 剑尖,剑尖之上的气机,连接着剑尖的整把剑,握着剑柄的陆玄,在同一瞬间,在陆玄震惊,和某种金甲神将都不可理解的惊喜的神情中。 消融了! 第76章 成为阿飘的漫长岁月 邾国天下,那金甲神将静静的望着面前的虚空,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他可以确信,自己刚才的出手,已经抹杀了那个蝼蚁。 但为何,那蝼蚁死前会是那样的表情? 是因为对死亡的太过恐惧,导致已经无法做出合理的表情?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准备以神念再检阅一次这方世界。 而就在这时,一道平静温和的中年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 “封崤大典已定,三千凡国检阅完毕,速回商君殿。” 金甲神将一怔,立即点头:“是!”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流光,遁出云门,云门缓缓关闭。 留下一方平静安宁的邾国天下。 陆玄又一次死亡了。 不出所料的,这位金甲神将的修为境界超过了虚极。 死亡的一瞬间,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死亡,现开启复活程序。” “叮。” “检测到宿主死于抱朴境界的法则之力,为了消弭法则影响,本次复活时间为,三十年。” “复活地点,天秦神国。” “叮!” “捕获五行之气,现已将功法“生生相克法”完整还原,宿主复活之后,可以自由观想。” ...... “抱朴......生生相克法......” 这是陆玄死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然后便准备好陷入沉寂。 而令他惊讶的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已经晋入虚极境界的原因,有了神念的存在。 这一次的死亡,并非像上一次一样,全无意识。 相反,陆玄感到自己成为了虚空中的一道阿飘。 思维都还在,只是无法行动,在虚空中身不由己的飘荡。 肉身消融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神念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吸力,仿佛被吸纳到天地中更深层的空间。 他和这个世界之间,仿佛加了一层单向透视玻璃。 他可以看见外界的天地,而外界的众生却不能见他。 成为阿飘的日子,起先是新奇,但到了后面,就成了无聊。 他起先是在邾国飘荡,常常飘到百姓家里。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有的家里丈夫赌钱酗酒,有的家里妻子强悍凶横,有的家里婆媳不和,有的家里公公扒灰...... 当然,长辈关系和谐的家庭也不在少数,但小孩子智力残缺的很多。 陆玄亲眼看见一个父亲在给儿子启蒙,短短一个时辰内,对儿子的称呼,从“吾家麒麟儿”转变成“孽种”。 陆玄听了半天,觉得问题不大。 不就是教了二十三遍后,仍然把“苟不教,性乃迁”,解释成了如果狗狗不叫的话,它的本性就不是狗嘛。 小孩子记性差点,但解释的很有创意,问题不大。 圣人经典的下一句已经做了暗示。 子不教,断机杼。 孩子教不明白,就打断他的脊柱嘛。 陆玄在整座邾国飘荡了十年,见惯了人间的生与死、离别与团聚,苦难与和美。 他总结出了数条规律。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死亡对于死者来说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对于生者来说,也许是很久的阴霾。 但死亡对于死者来说,是唯一的事情,对于生者来说,只是人生中的一件事情。 最后一条,人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还应该再加上一条,都看透。 成为阿飘之后,世人在陆玄眼中没有隐私。 陆玄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有时在衣柜里,有时在床底下,有时在饭桌上,有时在茅坑里...... 陆玄真怕自己继续看下去,把这人世彻底看透。 都看透,还有什么活头? 所幸的是,成为阿飘的第十年,陆玄开始往上飘。 陆玄渐渐飘到穹窿山,忽然看见一个胖子,在一边爬山,一边热泪盈眶。 看着胖子的背影,此生未曾畏惧过寂寞的陆玄,忽然心生一阵故人之情。 想到胖子上山之后,只能见到一座空落落的道观,他心中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但此身已是阿飘,如之奈何? 然而他跟着胖子一路飘到倾天观,竟然看到自己的一缕神念在对胖子交代事宜。 他这才想起,自己十年前向那金甲神将斩出最后一剑时,曾将神念震荡而出,轻轻抖落一缕,散逸人间。 为的正是今时今日,与胖子见上最后一面! 不愧是自己啊。 智者千虑,心思如发! 陆玄看着自己留下的那道神念,和胖子挥了挥手,做了告别,最终化成光下的尘埃散去。 他笑了笑,在胖子无法看见的虚空中,也挥了挥手。 而下一刻,他再度高高飘起,像一只热气球,向高处,向东方不断飘去。 飘到邾国的东山地界,已是邾国的最东边,当年那个儒刀封莫畴所属的门派,东山书院,就扎根于此。 然而阿飘陆玄仍然没有停止降落的意思,竟然继续往东往高上升。 正是清晨,大日恰在东升。 陆玄感到太阳变得越来越大,但因为是处于奇怪的阿飘状态,所以感受不到炎热。 等到陆玄感到自己已成大日之前的一个黑点时,他已经飞过了东山,见到了一道由天地元气凝而成的巨墙! 那巨墙巍峨,其上散发着无穷雷焰! 越靠近那巨墙,越能感到雷鸣声滔滔不绝! 凭这道天地巨墙散发的恐怖威势,他毫不怀疑,即便自己已晋入虚极,也绝不可能破开此墙! 他的记忆里,自幼便听老观主说邾国是一座大狱,无论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出去,最终都只是一条死路。 穹窿山位于邾国之西,再往西边还是一片山地。 至于山地再西是什么,陆玄不得而知,他在穹窿山住了百年,也没有继续向西探索的欲望。 而今日他才知道,再往边界去,是坚不可摧的狱墙! 看来剑开云门,才是走出这座牢笼的最佳办法。 想从外墙直接出去,无异于直接砸了牢房越狱。 和偷钥匙越狱的难度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下一刻,作为阿飘的陆玄,在自己惊诧的目光中,忽然穿墙而过! 攀附着无穷雷焰的天地之墙,散逸着宏大威严的气息,即便矗立于斯,静默无言,也在预示着它的恐怖与危险。 触之即死!  然而陆玄,就这么直直的撞上,然后穿过! 下一刻,陆玄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昏黄天空之中,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许久之后,当他再回首看时,只见自己出身的邾国,静默地矗立在一片无垠的沙漠之中,被几道高大的光墙严丝合缝的围住! 真如监牢一般! 又过了片刻,陆玄越升越高,再回首时,邾国所在已成了一片无垠黄色之中的一只小盒子。 而令他震撼的是,随着继续向前飘荡,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能遇见一个邾国一般的小盒子。 这片沙漠仿佛没有尽头,在无尽的缓慢飘浮过程里,时间仿佛没了意义! 在漫长的混沌之中,陆玄又见到过了无数的“小盒子”,即便是粗略计算,也有数千个。 在这场飘浮之旅中,既没有有色绘本,也没有任何值得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可做,陆玄成为了一只被流放的痛苦阿飘!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飘荡不知多少岁月,陆玄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似乎是无上强者交手的动静,天地的共振与悲鸣! 与此同时,一座无与伦比的大城出现在眼前! 那城没有狱墙,仅从视觉上来看,比起邾国那只“小盒子”,要大出不知凡几! 那巨大的城池,堪比山高的城门之上仿佛有字,陆玄越飘越近,终于看清,不禁心头巨震! 他在那城门之上,看见了两个大字。 “咸阳”! 第77章 我在秦国做牛郎的漫长岁月(一) 天好蓝。 尤其是当这片天,是被搁置在一片草原上方。 从光学和色彩学的角度来解释....... .......我好像没有这个知识储备....... 陆玄躺在一个木棚中,静静的望着堪比xp桌面的草原风光。 这样的美景,如果没有牛叫声就好了....... 全是牛。 数不清的牛群环伺着木棚,在这片无垠的草原上,惬意的漫步。 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如在耳边。 “喂!下一步该怎么办?” 远处,一道身影从视线的尽头走来。 那人步履不快,但似乎步子极大,仅仅三五步之间,就走完了数千丈的距离! 露出了一个极高大、极壮硕的身形,走近看,才能发现这是一个老者。 这老者满头花白,络腮胡子,眉目之间充满着张扬的霸气,浑身竟然披着甲胄,看起来凶悍无比,不怒自威。 陆玄看到这老者走到了面前,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而当陆玄站在披甲老者身边时,才能显出这老者究竟有多高大。 凭借陆玄181的男神身高,站直了腰,竟然只能够到老者的腰子! 老者低头凝视着懒懒散散的陆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但似乎又无可奈何。 “本君已经豁下脸面,把太学院的这片私属草原包了下来,让这些牛群每天吃最好的草,无忧无虑的散步。” “按你所说,七个月了,下一步该干嘛?” 陆玄挠了挠下巴,回忆了一会儿前世记忆里的细节,笃定的说道。 “入特制牛栏,上粮食,谷饲!” “转基因的玉米、大麦,小麦,黄豆.......这些胖人的粮食,多多的给!” 老者眉头一横,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加凶悍。 “谷饲?!” “我堂堂西秦神牛,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陆玄看这老头一眼,表情淡定的转过身去。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相信我,可以杀了我,另请高明。” 说罢,就要重新躺下,却被老者一把拉住。 “ 别!你小子说清楚点!” 陆玄轻轻闭上眼睛,神情从容的说道。 “入栏,谷饲,负千钧重,可以每日蹲起,但不许出来溜达。” “ 给每头牛配好专门的服务人员,每日洗浴,按摩,喂饮适量的果酒,最好能培训下服务人员唱歌。” “如此再二十月,出栏开始军训,保证壮硕无比,远胜从前!” 老者迟疑了半晌,看向陆玄,神情有些犹豫。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是什么养牛的思路?” 陆玄想了想,盖棺定论。 “先增肌,再减脂。” 披着甲胄的白胡子老者犹豫再三,咬了咬牙,选择相信陆玄,转身去安排了。 仍是三五步,跨越茫茫草原。 陆玄不必睁眼,熟练地躺回去,五息之后,他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刚好看见那老者离去前的最后一抹背影。 还是看不透啊。 陆玄心里轻轻叹息。 看了整整七个月,还是没看明白,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缩地成寸的。 七个月了..... 陆玄看了看蓝得瘆人的天空,又看了看快乐漫步的牛群。 tmd,每天就看这些玩意儿,竟然已经看了二百多个日夜了...... 两百多天前,经过漫长煎熬的飘浮,见到那座大到不可形容的咸阳城后,陆玄脑海中,那道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再度响起! “叮!” “复活准备工作已完成,请宿主准备复活。” 那一刻,陆玄感到一阵解脱。 这种感觉,不太像死而复生的惊喜,而像是成功上岸的如释重负。 终于,终于不用再飘了! 他望着那座瑰丽恢宏的咸阳城,已经开始筹划着,在这里开启一段崭新的快乐宅男生活。 从千万丈高空处,仅仅从外围打量,就可以感受到巨城的文明程度,必然远胜于邾国。 更高的文明程度意味着什么? 更丰富的物质,更包容的思想,更前卫的潮流,最重要的是,更百花齐放的文艺作品! 憋三十年了啊!必须要好好奖励一下自己...... 随着系统最后筹备工作的完成,飘浮多年,陆玄第一次感受到高空中的风。 这意味着他的躯体,在慢慢被重新塑造! 怀揣着上岸的心情,他轻轻闭上眼睛,打算以一个完美的姿势,滑翔进这座精彩的巨城! 没想到,滑,是的确滑了。 却没能翔起来。 肉身渐渐凝实,而他坠落的速度,堪比流星! 他落下的距离,距离城池只怕还有数百里! 在见到咸阳城之前,他曾在一片区域上空,听到过惊天动地的巨响。 像是无上强者在作战的动静! 这种级别的战斗,仅仅是听动静,陆玄就可以确定。 要是被波及到,恐怕又是三十年自由行奖励。 抱着绝望的心情,陆玄落到了这片区域之中! 但绝望并没有到来。 当陆玄以倒插葱的姿态,勉强着陆之后,他听见了沸腾般的哞叫之声! 然而下一刻,哞叫之声被盖过! 那是,他在高天之上就听到的巨响! 天地的确在共振,在悲鸣! 他终于抬起头,双眼露出震撼。 那是一把刀,刀影如一座山高! 刀芒震颤,使得天地作出裂响!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老者,身上披着甲胄,神情平静,却透出令人颤抖的杀气。 而更令陆玄震撼的,是背对着自己的、千万头牛! 结成阵列,在与这老者对峙! 这些牛群口中喷薄热息,巨大整齐的哞叫声之后,千万热息化成实质的天地元气,结成一条长龙,朝老者涌去! 即便陆玄相隔千百丈,仍能感到无与伦比的威势! “这算什么.......” “史上最强斗牛士?” 陆玄口中喃喃,而紧接着,他的面色巨变! 那高大至极的老者,面对群牛吐息而成的巨龙,毫不避退。 反而发出了一道叹息,那道叹息微弱,却响彻整片天地。 “这些牛,怎么就喂不壮......” 下一刻,他握着手中那把刀,以毫不保留的姿态,用力劈下! 巨龙一触即溃,而刀光却没有消弭! 牛群在吐出巨龙之后,竟然机敏的化整为零,分成两拨向两边跑去! 牛,是成功跑了。 站在牛群后方的陆玄,望着从天而降的巨刀,一动都不能动。 刚猛的刀气压缩着这片天地中的每一寸空间。 他不仅不能动弹,甚至已无力思考过多。 此时此刻,陆玄还顾得上想的事情,世上只有一件。 那是一个朴素的问题。 “挨上这么一刀,我他妈还要飘多少年!” 死亡对于他来说从不值得畏惧,但那如同流放般的飘浮,磨人心气。 漫长的孤寂之中,总迫使人思考终极问题,而那些问题想得越明白,人生的意义就消解的越快。 死亡已经近身,却在半尺之外止步。 那道煊赫煌煌的刀光,并没有真的落在他头上。 如山岳般的巨刀之影,在距离他头顶还有百丈的时候,罡风吹拂,使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但那刀,停了下来。 下一刻,如琉璃破碎! 站在数千丈外的那披甲老者,如往后七个月来每一天那样,三五步走到了陆玄面前! “没受伤?” 这是咸阳城外,黄沙漫天,看不清晨昏,陆玄只觉得风很大,吹乱他道髻之下的头发,还有道袍之下的心弦。 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还是组织起了语言。 “应该没有......” 披甲老者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俯视着陆玄。 “那就好。” 下一刻,他凝视着陆玄,神情之中忽然露出了无上的威严。 “是谁,派你潜入,我白起的封地!” 第78章 我在秦国做牛郎的悠闲岁月(二) 讲道理,在看见“咸阳”两个字的时候,陆玄的脑子里,下意识的过了一下自己脑子里印象稀薄的古代史。 但没敢往那头多想。 即便是听到“白起”的名字时,他仍然抱着不肯相信的心理。 就算是写小说,但凡有点底线,也不会去碰瓷人家先秦的历史吧?!!! 何况这是自己鲜活的人生啊! 穿越可以,但穿越也该有底线吧?!! 可是两百多天后,他此刻望着这片隶属于秦国太学院的天空,叹了口气。 认了,认了。 简单来说,这的确是秦国,那大胡子的确是白起。 起初的时候,陆玄的心里除了紧张,还是有点激动的。 那可是从来只听过没见过的先秦啊!!! 当年历史试卷上没写对的人名,是不是真的可以找到真人,拉出来打一顿? 但这种激动很快褪去。 原因很简单。 第一,这是个玄幻世界。 他上辈子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没在历史书上翻到过,白起的刀光比山还高! 历史不能作为参考。 第二,关于这段波澜壮阔、气贯长虹,对中华民族有深远影响、提起来就令人热血沸腾的古代史....... 他连屁都不记得。 陆玄从来不是好学生。 他想起来自己参加江苏小高考的那一年,选择题问,主导长平之战的将领。 a.赵高 b.赵括 c.赵匡胤 d.赵文卓 当年年轻,脑子反应快,瞬间排除了梅艳芳的前男友赵文卓,紧接着排除了黄袍加身的赵匡胤。 在赵高和赵括两个名字之间,通过抛硬币迅速做出决断,选a。 拿着历史为c的成绩回家,差点被老妈打死。 所以陆玄迅速认清现实。 这只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人名听起来有点耳熟吧,绝对不要经验主义行事....... 更不要相信自己的历史知识储备!!! 白起虽然看起来凶了一点,但为人还不错。 听完陆玄一番装傻充愣之后,举起刀就准备给他一个痛快。 关键时刻,还是知识救了命。 “你想把这些牛喂壮?” 白起盯了陆玄半晌。 “你有办法?” 陆玄点了点头,语气低调。 “可以试一试。” 越是语气平静沉稳,反而越显得高深莫测。 白起微微眯起眼睛:“你凭什么让本君相信你?” 陆玄抬起头来:“只要你愿意牺牲一头牛,交给我烹饪,我就可以证明自己对牛,了如指掌。” “西极神牛自然不行。” 白起带陆玄进入了一处军营。 陆玄一眼就看清,这座军营之中,就连最底层的士兵也有如卉境界,尘绝数不胜数。 而与他修为相当、甚至远胜的,也绝不在少数。 陆玄悄悄咂了咂嘴,没多说什么,跟着白起进入了军营的后厨。 一头新死的肉牛,已经被挂在铁架上。 陆玄看了一眼白起,抄起边上的军刀,开始熟练的分割牛肉。 上脑,嫩肩,保乐肩,前胸,眼肉,牛小排,边肉,后胸,西冷,菲力,内裙,臀腰肉盖...... 短短一刻钟,一头牛的从头到尾,每一块肉都被陆玄明明白白的拆分。 紧接着,煎炸,火烤,清炖,红烧,刺身...... 每一个部位都被合理的烹饪,释放出完美的风味。 一整头牛,每一块肉都死得其所。 白起一一品尝后,抬头看向陆玄:“本事不错。” “你真的懂养牛?” 道士满手的肌红蛋白,但丝毫不掩盖他周身散发着厨神的光辉。 而即便表现至此,他还是波澜不惊,高人做派。 “略懂。” 穹窿山这些年不可计数的大型哺乳动物的死去,并非没有意义。 宅男在山上悠哉悠哉,打猎、烹饪、钻研文艺作品,奖励...... 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并没有荒废岁月。 白起终归没有杀陆玄,而是要求陆玄给他喂牛。 秦国战场上的专用牛种,西秦神牛的幼牛。 “本君征伐沙场,深感麾下将士的坐骑羸弱。” “你若能替本君养出一批好牛,本君便许你泼天的富贵!”  “任咸阳何等的豪宅名邸,绝色美人,都可赐予!” 白起的许诺,极有诱惑力。 陆玄歪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干。” 搞什么,活了两辈子,死了那么多次,兜兜转转,到头来是为了来给你的牛场打工?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做牛场ceo、年薪百万、迎娶白富美,也许可以打动很多人,但打动不了一个真正的宅男。 凭陆玄的为人,就算是把他烧成了灰,骨灰都比旁人的更愿意钻进盒子里宅着。 白起面色阴沉, 杀意毫不掩盖。 而站在他对面的陆玄,面色沉静,心中无奈的同时,也充满决绝。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杀了自己,大不了再飘几十年。 可是这样的话,你最好盼望自己能早点死。 否则我陆玄一定苦练健身操,给你白起的晚年生活增添最后一把光辉! 在这种无声的对抗中,最终还是白起显露出了格局。 “那你想如何?” 陆玄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飘为好。 “我可以放牛。” 陆玄要求白起给他找到秦国风光最好的草原。 面对十几个备选,陆玄选了太学院的草原。 咸阳城大到不可计量,坐落在西北角的太学院,竟有自己的一片草原! 水草丰茂,风光迷人。 最重要的是,这座草原就在太学院的内部,而太学院就坐落在咸阳城里。 在咸阳城里打工,四舍五入,直接拥有大城市户口。 他决定用前世听说过的东瀛和牛的育肥方式,来给西秦神牛增重增肌。 想要牛儿长得快,当然要保持牛的心情愉悦。 一流的天然环境必不可少。 从那以后,至今为止的二百多天里,陆玄在这片无垠的草原里,过起了牛郎生活。 做牛郎的生活有几点好处。 第一,自然风光优美。 在这片蓝天绿茵上,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打瞌睡极其容易。 第二,工作清闲。 说是放牛,但西秦神牛各有灵智,听得懂人言。 陆玄进来的全部工作,就是每天早晚,各冲牛群喊一句。 “兄弟们,出栏遛弯喽!” “兄弟们,回栏睡觉喽!” 这些西极神牛,从来是秦国视为至宝的牛种,每一头都价值连城。 多少代的基因里,自生下来就是被人百般伺候,呵护的无微不至。 然而从陆玄接管以来,形成了真正的放养模式。 偶有不听话的,陆玄也不惯着,上去就是虚极境界的一脚。 牛屁股往往很快高高肿起。 还处在幼生期的牛犊们,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么自我管理,要么,交出屁股...... 于是一旦陆玄发出号令,所有的牛犊子都立刻本能的夹紧屁股。 这就是陆玄过去两百多天,在秦国做牛郎的悠闲岁月。 当然,这只是牛郎的表面生活。 一个牛郎,一个意志坚定、理想光辉的牛郎,不会满足于生活的安逸闲适。 这个世界上,只有由自己亲手选择的生活状态,才值得一活。 只有自己愿意躺着看牛群和蓝天的生活,才算幸福的宅男生活。 被迫躺着,是更高级的坐牢。 在辛勤工作和躺平的碎片时间里,他没有虚度,而是暗暗的准备与等待。 他等待的,是这些神牛幼种完成第一阶段的放养生活后,从普通牛栏迁入特制牛栏的那一夜。 根据他的设想,每一个特制的牛栏中,都有一个专人侍奉。 那一夜,群牛哞叫,人声杂乱,而他已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将会轻巧的脱身。 为这一夜,他已准备了两百个日日夜夜。 那一夜,终于来了! 第79章 阿西吧 武安君白起,听从了那个道士的建议,将这一批西秦神牛迁入全新的特制牛栏。 相比过去的牛栏,新的牛栏空间更大,按照陆玄的建议,方便这些小牛做负重训练。 交给陆玄放养的这一批牛,总共有两千八百头。 这些牛一旦成年,投入战场上,将会成为他麾下的巨大助力。 新的牛栏只在原址的向东五十里处,平日里负责协防的军士,已经在陆玄的建议下,提前进入牛栏清理布置,只待牛群进入。 那道士对牛群的指挥颇有心得,又因为白起在那个道士身边,安插了足够可靠的部下。 因此白起对今夜的牛栏搬迁,并未投入多少重视,甚至没有亲临现场。 他是天秦神国的武安君,虽已垂老,但仍然位高权重,掌握着整座秦国的西线军事。 西秦神牛虽然极重要,但区区牛栏搬迁的小事,想来不必他亲力亲为。 白起无疑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名将,但他活了上千年,还是犯了一个毛病。 想当然。 尤其是,对待一个叫做陆玄的道士,想当然。 牛群的确顺顺利利的走出旧栏,浩浩荡荡的向东开去。 陆玄走在牛群的后方,在他的身旁站着两个年轻将领,身上散溢着冰冷而浑厚的气机。 似乎都已臻至虚极境界。 陆玄在过去几个月,已经在心里暗暗计较很多次,仍然说不好,自己打不打得过这两人。 得看“打得过”这三个字,怎么定义。 如果说是以命相搏,陆玄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命谈不上硬,但真的很多。 可是如果想在保命的同时,只求把对方打倒,他就没什么把握了。 他擅长的不是点到为止,是玩命。 这也是两百多天来,陆玄没能逃跑的原因。 这两个将领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一个叫阿东,一个叫阿西。 看着年纪不大,却是武安君白起的贴身近卫,实打实的心腹。 被安置在陆玄身边,明面上是帮忙看牛,实则是看押陆玄。 草原的夜空显得格外辽阔悠远,天空中的星星没有穹窿山那么大。 陆玄走在前面,阿东和阿西没有表情,一左一右的走在他身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牛群。 “阿东阿西啊,你们爸妈,谁姓阿?” 陆玄像是闲聊般的问道。 走在右边的阿东,对陆玄的态度历来不错,回答道。 “我们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将军长大,名字是将军起的。” “与我们同为将军近卫的,还有一对兄弟,叫阿征和阿战。 陆玄一愣:“战争东西?” 阿东盯着陆玄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是‘东征西战’的意思。” “ 哦。” 陆玄应了一声,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挠了挠头。 星光明亮,但风是一点都没有,空气中淤积着沉闷。 道士挠头的时候,举起手来,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让阿东阿西同时面色微变。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道士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又放了下去。 阿东和阿西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同时看到了警惕。 陆玄恍若未觉,继续闲聊般问道。 “你们跟白将军多少年了?” 仍是阿东回应:“三百年。” 陆玄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三百岁?” 这两人的面貌看起来顶多和自己差不多,实在看不出来有三百岁的年纪。 毕竟他当初突破虚极境界时,在老观主留下的指南中通读了此境的介绍。 虚极境界,寿元六百。 三百岁,半截土都埋身子了,竟然还能保养的这么好,难得。 走在左边的阿西跟他哥哥不同,一贯冷漠刻薄,像是看穿陆玄心思,冷酷的说了一句。 “虚极境界开始,已有秘法可以调整面貌。” “你竟不知?” 语气里颇有几分鄙薄。 陆玄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酷哥,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满。 什么叫“竟”不知? 你知不知道,老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修炼成虚极的? 那就相当于山里的中学,校长都只有高中学历的情况下,有一个学生天资妖孽,每天只学习十分钟,照着参考书自个儿考上了清华。 现在却被一个来自魔都的学生惊奇的问道:“你竟然不知道什么叫医美整容?” 何不食肉糜。 作为从山里走出的虚极选手,陆玄决定待会给这个阿西上一堂课。 课程内容就是:深度体会,不知道医美是什么的山里孩子,打人有多疼! 牛群庞大,随着路程的行进,两翼的队伍渐渐零散。 陆玄指了指:“边上有些太分散了,我去整整队,你们在后面压好阵。” 阿东阿西同时面色微变。 根据武安君的要求,他们出现在这片草原的最大意义,是看管好眼前这个道士,一步不能离开视线。 当然,保护牛群、保护帝国的财产安全,是前提。 阿西开口道:“我去吧,阿东和道长继续压阵。” 陆玄却摇了摇头。 “那还是阿东去吧。” “这些牛犊子似乎更听阿东的话一点。” 阿东和阿西狐疑的对视了一眼,还想说什么,被陆玄一脸认真的打断。 “不要质疑一个育牛专家的意见。”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下专业的判断。” 虽然我是平生第一次...... 于是阿东点了点头,朝牛群的右翼走去,身影渐渐被牛群遮挡。 身边只剩阿西一人,陆玄两手抱在脑后,继续坠在牛群身后。 阿西是个酷盖,冷漠人设立牢,始终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阿东走了很远,陆玄才缓缓开口。 “阿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留下?” 阿西皱了皱眉,表情不悦。 “第一,我不叫阿西吧.....” “我知道,我知道。” 陆玄头也不回的打断,解释道。 “阿西吧在我的家乡,可以理解成小可爱。” 阿西脸上的厌恶更甚:“我也不是小可爱.....” “安啦,安啦,阿西吧。” 陆玄一副敷衍的语气,回头看了一眼阿西。 “阿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 阿西脸色如冰,看着陆玄,甚至流露出杀意。 陆玄笑了笑。 他回过头,背对着阿西,凝望向牛群。 “因为我觉得,无缘无故打你哥一顿,有点没道德。” 阿西的神情一变,心头忽然泛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他想张嘴,然而晚了。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陆玄伸出了脚,重重的踢向了前方的一头牛! “你要做什么!” 阿西惊怒道,陆玄却没有理他。 轻功,百花不动! 道士幻化出了数十道身影,做出了同一个抬脚的动作。 走在最后一排的西秦神牛的屁股上,纷纷被印上了重重的脚印! 长期以来,陆玄对于这些牛的管理,是极其温和的。 唯一的惩戒和震慑措施,是踢屁股。 百试百灵。 因为踢得特别重,导致这些幼牛,对陆玄的脚有极强的心理阴影。 一旦挨踢,立刻惊恐地回望着陆玄,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下一刻,在群牛和阿西各自震惊的目光中,陆玄发号了施令。 指令简单,但疯狂! 他伸出手指,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传进每一头牛的耳朵里。 阿西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说的是。 “牛子们!分头,冲出草原!” 第80章 良夜 被踢屁股的只有最后一排牛,但被陆玄淫威震慑到的,却是每一头牛。 西秦神牛,物种高贵。 这一点既体现在它们成年之后,堪比尘绝的战力,也体现在他们远超寻常牲畜的智慧! 但智慧再高,他们也毕竟只是个幼生种! 何况还长期遭受某个道士的pua..... 当看到自己的同伴们屁股高高肿起,那道士的指令又清晰无疑的传达后,在场的两千八百头牛,疯狂了! 四面八方! 这群西秦神牛的幼种,开始红着眼睛,朝着四面八方突击冲刺! 疯狂的不仅是这些牛,还有站在陆玄身旁的阿西,以及处在牛群侧翼的阿东! 阿东已无暇他顾,开始奋不顾身的拦着冲向他那个方向的牛群! 这些牛种,每一头都价值连城! 倘若真的冲出草原,外面,可就是聚集着天下读书种子的太学院了! 想到那些一贯狷狂的太学生,还有他们背后各自深厚的背景,以及那位护短的太学院长...... 那些狗东西,要是兴之所至,猎杀起这些价值连城的西秦神牛..... 到时候自己兄弟两人,恐怕就算是上战场做牛马,也难洗清罪责了!! 想到这里,阿东更是不管不顾,浑身虚极境界的气机勃发到极致,拼死拦住朝他那个方向狂奔的牛群! 然而牛群奔跑的何止是一个方向? 两千八百头牛,浩浩荡荡,比天下大势都难阻挡! 难顶哦。 陆玄看着四面八方奔袭的牛群,咂了咂嘴,然后看向一旁凌乱的阿西,语气淡定的令人发指。 “我现在准备逃跑了。” “你是拦我,还是拦牛?” 阿西反应过来,历来冷酷的表情管理终于失控! “混账!你找死!!” 阿西拔出悬在腰间的剑。 剑气凝实,有种不可言说的凌厉! 那是真真正正从尸山血海中历练而来的杀意,闪烁在剑锋之上! 跟在武安君白起身边数百年,无论是阿东还是阿西,都是真真正正的实战派。 气机凝实,招式扎实,心志更是坚韧不拔! 往往这种对手最为难缠! 面对这把剑,陆玄周身的气机鼓荡,丝毫不避,五指成爪。 迎上! 然而下一刻,剑锋透体而入,刺穿陆玄的肋骨! 顺利得让阿西都一愣。 然而下一刻,他心中又忽然一寒。 因为,他看见了陆玄嘴角的狞笑! 阿西本能的想拔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同一时间,陆玄已经伸出了右手,五根手指按在他的胸膛之上! 五色的光辉从陆玄指尖浮现,照亮夜空。 “五行之气,怎么可......” 阿西轻呼一声,嘴巴大张着,却没能再把话说完。 五彩的光华交织,极速的放大与膨胀,瞬间将他洞穿并湮没! 仅仅是一个瞬间,他已湮灭成烟!! 并在身后的草地上,造成数十丈的深坑! 正在远处亲历阻拦牛群的阿东,忽然感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气机消逝,神情巨变,目呲欲裂! “阿西!!” 滔天的杀意从他身上翻涌,然而正是因此,刚刚被勉强聚拢的牛群又躁动起来! 阿东的眼中浮现挣扎,数息之后,身上的杀意最终还是敛去。 饱含着无穷的恨意,他目视着陆玄消失! 击杀了阿西之后,陆玄连一瞬间都没有耽误,拔出插在他肋间的剑,轻功施展到极致! 夏夜依旧沉闷,但跑起来的时候就有风。 与此同时,脑内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叮!” “检测到宿主受到严重伤势!” “无脑关怀系统现为您修复身体!” “叮。” “伤势涉及虚极神念法则,预计痊愈时间,十六个时辰。” 话音落下,热流涌向全身,伤口处率先结痂,而陆玄面无表情的全力赶路,心底却微微一叹。 终究是受了重伤。  毕竟是虚极强者的全力一剑。 剑身穿透他肋骨的同时,即便他浑身气机向内压缩到极致,剑气还是在一瞬间撕裂他的脏腑。 但所幸,没有瞬间致命! 对于陆玄来说,只要没有瞬间带走他,那么任何伤势恢复起来,终归都只是时间问题。 此刻真正令他心神摇晃的,其实是阿西的死亡。 讲道理来说,陆玄不是一个滥杀的人。 但同是虚极境界,他想在一瞬间撂倒对方,不下重手是不现实的。 否则一旦陷入僵持,今天这场乱子就算是白闹了。 就凭白起对这些牛的重视程度,到时候,让自己飘三十年都算是轻的。 以伤换伤,甚至以伤换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他预想也许会打死阿西,却没想到会打死的这么利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其上重新燃起五道气机,五种光芒交相辉映。 “生生相克法......五行之气......” 这一招,包括这道五行之气,是他当年对阵那来历神秘的金甲神将时,系统替他复刻下来的。 做牛郎的两百多天里,他日日躺在躺椅上观想,常常累到汗流浃背。 为的,就是今夜将这一招重现出来。 当然,相比起金甲神将施展出来时,那仿佛要将天地都镇压的巨大声势,他的出手还微不足道。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凭他虚极境界的破坏力,若想制造出数十丈范围的深坑,倒也不难。 可若想将这数十丈的土地连同一位虚级高手,瞬间毁成一片烟尘,他绝不可能做到! 这一招出手的时候,他感到了五指之间的五道真气呈现出了不同的性质,又交融在一起,呈现新的变化。 最终才有这样可怖的效果。 莫名的,他想到了当年在邾国,与斯命达交手的那一夜,斯命达曾一剑将无数激射向他的碎片化成齑粉。 与这一招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道不同性质的气机同时在道士指尖湮灭,道士如玉的脸孔在五色的余光中最后一次呈现清晰,继而融于夜晚的朦胧与黑暗。 那最后一次呈现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风声在耳边呼啸,草原空旷无边,没有任何参照物,脚下的速度再快都像是原地行路。 而陆玄的脚下坚定,始终朝着天上一颗明朗的星星方向走去。 两百多天前的一个星夜,白起亲自拎着他跨进这片草原时,正是背对着这颗星星。 这条路线,他已经在心中规划许久! 一刻钟后,陆玄跨出了草原边界,如同跨过一层结界,踩上了太学院的土地。 陆玄是那天被白起带入咸阳城后,才察觉到其中的玄机。 当日他以魂体状态,从无穷高处看下来,只觉咸阳大到不可想象,甚至于远大于小盒子般的邾国。 然而当白起真正带他进入咸阳,却发现其内的景象也不过是寻常的大城一般。 虽然繁华至极,并未如想象般的包罗寰宇。 这样一座城市中,如何能有承载数千头牛的草原? 然而当白起再带陆玄进入太学院时,他才终于明白这座巨城的奥妙所在。 太学院中央一片不起眼的草场,当白起和他跨进去时,却转瞬变成了方圆百里的草原! 他心中震撼。 这是以无上的手段,将空间盈缩折叠,类似于一片片芥子纳须弥的洞天,放置于这座城池之中。 这座城池中,类似这样草原的地方只怕数不胜数,因此从外观来看,才会千百倍的大于整座邾国! 饶是以陆玄见多识广的宅男灵魂,也不禁发出赞叹。 酷炫! 除去这些充满玄幻色彩的空间布置之外,真实的太学院,也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大学大小。 陆玄粗粗目测,三千七百八十四亩左右。 陆玄解开道髻,又脱下黑白道袍。 道袍翻过来穿上,露出的是灰白的里衬,在光线昏暗的夜晚,倒也不算违和。 他平静地走在这座秦国的最高学府中,夜晚的路上已经少有太学生,四周安宁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顺着那日进门时的路,陆玄找到了太学院的大门,在他预料之中,尚未关闭。 他单手捂住肋间的伤口,挺直腰板,从容走到门前。 他还在门内,已能听到门外热闹的动静,市肆的叫卖声隐隐传来,那是咸阳城繁华的街道。 即便宅到骨子里,即便习惯远离繁华,但与这些景象作别三十多年后,在听到这些声音,陆玄还是感到心中泛起亲切。 看门的是一个白发老头,身形佝偻,衣衫旧得发白,双眼浑浊。 “你不是太学生,你是那日和白起一起进门的道士。” 陆玄神情平静,微微点头:“牛群出了一点小状况,贫道要出门向武安君禀报。” 老头挥了挥手。 陆玄从容的踏出太学院高高的门槛,准备走进咸阳城的良夜。 然而他的脚步忽然停住。 因为有一道平静苍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携着这样一身精纯的天宗气息走在咸阳城,何异于夜间点灯,又能走到哪里?” 陆玄缓缓转身,与那道声音的主人对视。 仍是看门的白发老头,仍然身形佝偻,仍是破旧的衣衫。 但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此刻,正闪烁着洞察的光芒! 第81章 对对对 当天晚上,武安君白起借用的太学院草原,发生牛群暴乱。 两千余头西极神牛冲入太学院,横冲直撞,被太学院弟子出手击杀的不在少数。 一夜暴乱之后,牛群踩踏损毁花草建筑无数, 太学院一片狼藉。 太学院的副院长,天下有名的大儒蔡泽,大发雷霆,公然表示要在朝堂上弹劾白起。 而白起也在事发了一个时辰后,从咸阳城外数百里的军营赶到太学院。 此时牛群已被重整,有近百头牛被太学院学生打死。 还有不少趴在地上吐舌头,进气少出气多,就算能活下来,估计也上不了战场,牛生的尽头也就是屠宰场了。 白起表现出了顶级将领的风范,当着太学院广大师生的面,许诺了不菲的赔偿,安抚了蔡泽的怒火后,才重新进入草原。 数百头牛尸横在面前,阿东跪伏在地,交代了事情始末后,头颅依然不敢抬起。 白起的双目微闭。 “你是说,那天宗余孽,同时还身怀商君殿秘传的五行之气?” “当年覆灭天宗,乃是商君一手主导。甚至连三千凡国的封锁镇压,都是商君殿内的捕天将负责。” “莫非,是商君殿内出了内奸......” 白起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其中闪过一抹精芒。 阿东以头抢地,始终不敢说话。 静谧的草原之上,只有风吹动的声音。 思索良久,白起才终于看向阿东。 “你起来吧。” “此事,是本君托大了,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斩杀这余孽,反而委以重任。” 阿东的头扣的更低。 “是属下没用,辜负了君上!” 白起没有再做理会,转身打算朝草原外走去。 然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 “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形,先杀贼寇!” “有些仇,当时不报,此生便可能没机会报了!” 阿东浑身一颤,声音有些哽咽。 “谨遵,君上之命!” 这一夜,白起站在咸阳城军部的最高处,视线一遍又一遍的扫过整座咸阳。 没有结果。 风吹动他的胡髯,这位名将的眼中却没有怒火流露。 这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咸阳城,实在是太大了。 这座巨城之中,藏着太多的洞天和机窍。 饶是以他站在接近秦国之巅的修为,也只能搜查这座城池的表面。 “本君不信,你能窝在一个地方,一直不露头!” 下一刻,他仿佛从楼顶走下,身影消失。 而此时倘若有另一个人在场,会惊骇的发现。 在那楼顶上方,还有另一个白起,正在俯视着咸阳城! 太学院外,双眼浑浊的老头抬头望了半晌,转身推开了一旁属于他的门房。 那门被推开的刹那,上面竟出现了一层符文流动。 一道白光闪过,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一间昏暗的小屋,而是一座宽敞的院落! 一个道袍反穿的道士,正懒懒散散的躺在院角的一棵树下。 “起来。” 老头面无表情地走到道士面前。 陆玄无奈的站起来,换老头躺下。 他走了两步,选了个正对老头的方向,然后亚洲蹲。 “白起搜完了?” 那老头躺在躺椅上,睁着眼睛。 “没有,他留了道分身,专门在咸阳城盯着你。” “凭他至人的境界,这道分身至少可以存续三个月。” 陆玄瞳孔微微放大。 他不知道“至人境界”算怎么个意思,留下所谓分身倒也勉强可以理解。 玄幻世界嘛,高阶强者整个影分身什么的不算过分。 但持续三个月,是不是离谱了点啊? 查克拉不要钱的嘛朋友? 考虑到和老头聊火之意志恐怕有代沟,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倒是躺着的老头有些感慨的说道。 “白起这老东西,自从转投商君麾下,心思是越发深沉了。” “你搞了那么大的动静,若是以他从前的脾气,只怕此刻咸阳城都被掀翻了。” 陆玄不太了解这方世界的白起,也不知道谁是商君,所以没有多说话。 对于不熟的人,他向来不会张嘴评价。 老头看陆玄沉默不语,以为他心中有挂碍,拍了拍躺椅的扶手。 “你不必担心,你既是天宗传人,老头子我自会护你。” “这座小院,你可以放心住下,直到来自白起的危险解除。” 陆玄一愣。 他没想到眼前的老头这么够意思。 刚才的沉默中,面皮很薄的陆玄,的确是在酝酿着,如何不失体面的在这座小院里赖上三个月。 没想到自己的脸皮还没开始往地上丢,老头先给他递上了个托盘。 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都。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两声,还是有些试探性的望着躺在躺椅上、面色慈祥的老头。 有个问题,还在太学院门口时,他就憋在心里。 “那个......我能问一下,什么是.......天宗吗?” 慈祥的面色陡然僵住。 沉默。 晚风轻轻吹过院落,吹过陆玄脑海中的康桥。 然而老头始终沉默不语,只是维持这表情的僵硬。 难捱啊。 陆玄紧了紧道袍,尽情的享受着这沉默的尴尬。 沉默这个东西,似乎不管两个人之间熟不熟,都会使时间变得比原来更漫长些。 使低落更低落,使温馨更温馨,使暧昧更暧昧,使尴尬更尴尬。如果两个人看成是一个生命稳态系统,沉默是酝酿氛围的酶。 现在,系统中的另一个生命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脸色冰冷而带着危险的意味。 “你不是天宗的弟子?怎么会《天功》!” 陆玄静静的看着眼前神情极度危险的老头,忽然悟出了一个真相。 无论这个所谓的“天宗”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接下来的回答,对自己接下来到底能否白嫖三个月这间庭院民宿,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深吸了一口气,陆玄脸上露出了一丝懵懂和茫然。 “《天功》?” “我师傅传的这套功法,名号那么响亮?!” 说话的同时,陆玄的眼神还有从茫然到震惊的过渡。 细节逼真,情感到位。 果然,听到陆玄的话后,老头子的脸色渐渐缓和了过来。 他意味深长的望着陆玄:“你知不知道你师傅叫什么?” 陆玄的头摇成波浪鼓。 老头的脸色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慈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也难怪,这千年来,商君一直对天宗不遗余力的打压,尤其是百年前那一役,近乎将天宗绝宗!” “这种局面之下,天宗的那些长老,纵然幸存在外,想来也不会敢泄露自己的身份。” “你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才算是应有之义......” 看见老头自说自话就把事儿圆过去了,陆玄仍然保持着面上的懵懂和无邪。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句话响起。 啊对对对对对对对!!!!!! 第82章 陪老头 秋风起,陆玄觉得有些脚痒。 躺在躺椅上,手里抱着本书,左脚挠了挠右脚。 这是他待在这座小院里的第三个月。 坦白说,生活还蛮舒坦的。 老头是做门卫的,上白班,留陆玄一个人在家看书。 陆玄在这座小院里住下,看见老头一屋的藏书,再看看书名,《阿浜,正,传》! 一颗原本漠然的心,忽然就被捂化了少许。 那话怎么说来着?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同道! 同好相见,分外眼红!! 每天早晨,老头准时去上班,陆玄就爬起来做健身操,然后开始自律的八小时学习。 学习完以后,陆玄才会放纵自己一下,观想脑海中那道威力可怕的“生生相克法”。 等到自己的事情都处理完,他就开始下厨房烧晚饭,等着老头下班。 俨然是全职主夫模样。 夜深人静,老头下了班,两人小酌几杯,谈谈文艺理论和人生见解。 俗话说得好,陪一个男孩长大,不如陪老头说说心里话。 聊天往往很愉快。 主要是因为老头很有弹性,性格上。 至少没有很多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固执和狭隘,反而思想兼容并包。 尤其体现在审美趣味,各种类型的作品都有涉猎收藏。 不过关于那些书名,陆玄仿佛总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限制他开口念出来。 一旦动起这种念头,就莫名觉得脚痒。 两人偶尔也会对弈几手。 老头酒喝多了,炮斜着走。 “开局打马!” 陆玄看了看棋盘,又歪头看了看老头。 总觉得这下棋风格,自己没教过,有点酸味。 拼尽所有,陆玄只剩下一个帅,老头还剩半壁江山。 陆玄想了想,把帅拿下棋盘。 “今天认输了?” 老头面带得意。 谁想陆玄又把整副棋重新摆回。 “穿越了平行宇宙,现在我方战力无损。” “去你妈的!” 老头忍不住骂脏话。 陆玄倒是神情淡然。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脑洞不够,平行宇宙。 只能说老头还是见识短,涵养差,一把年纪了,胜负心还那么强。 不过除了这些活动外,陆玄这三个月来,并非真的混吃等死。 至少通过和老头的闲聊,以及透过对各种文艺作品的消化,陆玄搞清楚了一些状况。 首先,这座咸阳城,是秦国的国都。 但秦国只是简称秦国,全名很响亮,叫天秦神国! 虽然名字中二了一点,但实力够吊,在这个世界仅存的四大神国中,排名前四...... 当然,听起来更有派头的介绍是,天秦神国,下辖三千凡国。 陆玄对着那本《阿浜的粉色旅行》附页的秦国小地图找了好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邾国,建于七千五百年前。 陆玄离开邾国之前,知道的信息是千年国史,再往前是空白。 即便偶有传说,千年传下来,也变成了只言片语,真假难分。 老头给陆玄做了热心介绍。 “一千年前,商君主政,抽调三千凡国所有虚极以上高手赴咸阳。” “断三千国史,以天人的无上法则之力,布下大阵,封禁凡国!” 陆玄听完,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问了一嘴:“为什么?” 执掌这样一座巨型国度的领导人,总不可能是脑门一热就定下主意。 “为什么?” 看大门的老头一反寻常的平静,脸上露出冷笑的神情。 “当然是为了巩固他的权利,以便完整的执掌整座神国!” 陆玄想了想。 封建专制嘛,中央集权嘛,秦国嘛,前世一些似是而非的历史知识冒出来,好像也不违和.....  “那天宗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一直的疑惑。 倾天观和天门的功法重合,这《天功》又是天宗的独传功法...... 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提到了天宗,老头的神情变得更冷。 “商君无道,抽调所有虚极高手入咸阳,想监管掌控举国的修士!” “天宗曾是秦国的第一大派,在三千凡国中,多数都有下宗!” “若将所有高手抽调出来,岂非是意味着要放弃数千年经营?” 陆玄点点头,心中闪过一抹恍然。 这么看来的话,天门从前,应该就是天宗在邾国的直营分店了。 至于他倾天观,也许就是作为天宗正式弟子的老观主,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了邾国,开的个人工作室。 两家本就是一脉同源。 这就能解释了两家的功法为何相同,还有,斯命达为什么能接受倾天观建在天门旁边。 不过,为什么非要叫倾天观呢..... 陆玄不得而知,也不做纠结。 想到这个商君的手段,的确是很强硬啊。 形象点说,这就相当于让河底捞,抽调所有店长进总公司,然后所有门店在地方自生自灭。 人才还在, 但资产就算是充归国有了。 这怎么忍? 老头接着说:“天宗联合了朝堂中商君的反对者们,与商君对抗了千年。” “可商君实在势大,千年来反而不断打压和削弱天宗。” “百多年前,双方鱼爆发了明面的冲突,咸阳城风云涌动,不少势力都站在天宗这一边。” “但最终商君亲自出手,展露了谁也不曾预料到过的霸道实力,震慑住朝堂的同时,更将天宗的高层杀了七七八八......” 有时候做企业的,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学会忍啊....... 陆玄心里默默感叹一句。 他不禁望向满脸激愤的看门老头,有些迟疑的问道。 “那您老人家和天宗有什么关系呢......” 他记得自己刚来的那一天,老头似乎就对商君打压天宗的事情愤愤不平。 今日的表现,似乎更为激动。 老头正坐在餐桌对面,面前摆着一盘花生米和酒杯。 听到陆玄的问题,他愣了一下,继而像是忽然感到害羞般的低下了头。 “老夫嘛......” “只是天宗背后,一个默默无闻的支持者。” “怎么个支持法?” 老头抬起脑袋,脸上带着自豪。 “从前是精神支持。” “如今是通过收养你,变成行动支持。” “去你妈的。” 老头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这也不是很重要。 老头和所谓的天宗究竟有什么关系,他并没有过分强烈的好奇心。 相比起来,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手中的这本《阿,邦,正传》第三卷,被老头扔哪了。 第二卷看完直接到第四卷,剧情不连贯啊...... 夜色渐浓的时候,陆玄懒懒的从躺椅上起来,走进厨房。 饭菜刚摆上桌,老头推门而入,看向陆玄,只说了两句话。 “白起的分身消失了。” “好的。” “你想不想去做太学生?” 陆玄条件反射般的回答。 “你有病吧?” 第83章 试一试 “不是让你去读书,是去修炼。” 看门老头耐心的解释道。 “太学院分为内院、外院。” “外院是天下读书种子的圣地,传的是经史子集。” “但少有人知,太学院的内院,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圣地。” 陆玄点了点头,有些孤疑的看着老头:“你这么有能耐,可以给我安排进去?” 这年头做门卫的,关系就能这么硬? 顶级名校的入学名额,说安排就安排?! 看门老头摇了摇头。 “倒不是我有能耐,而是你的身份特殊。” “你是天宗遗散的弟子,这个年纪达到虚极境界,论天资,就算在从前的天宗也堪称人中龙凤。” “这跟我进太学内院有什么关系?” 老头沉默了一下,看了陆玄一眼,才缓缓地压低嗓音说道。 “当今太学院院长、范睢范先生,当年是和天宗站在一边的。” “他贵为天下文官座师,在秦国地位特殊,因此即便站在商君的对立面,商君也不好轻易动他。” 听意思,这个太学内院,有点反动组织的味道啊..... 陆玄有些恍然,一秒钟都不带犹豫。 “不去。” 想要提升修为,只要每天坚持做健身操就好了,干嘛要辛苦的上学? 何况这个学校,还是个反动当权的先锋组织。 万一进去被洗了脑,或者将来组织被清算,岂不是又要为革命奉献青春了? 不过,我为什么要用又...... 陆玄坚决的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青春比别人漫长亿点点,但也没必要总用来解放全人类吧。 他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宅男,对保尔柯察金那一卦子的人物,只有敬仰罢了。 多年以来,陆玄对自己的认识很客观: 没读过二十四史,没有雄才大略,情感慢热,理想朴素,智力平庸,相貌出众,堪比爱坤。 这样的自己去搞革命,如果没能力也就罢了,无非就是一死。 要是给搞成了,他跟人民群众就算是一起受罪了。 关键是,以他的现实情况,如果铁了心想搞,不计较时间成本的代价的话,他是真能搞成啊!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些东西。 “你不去?” “你知不知道太学院内院,有多少天骄,挤破脑袋都想进去?” “进了太学内院,可就算是范雎的座下弟子了!这是何等殊荣!” “就算抛开这些虚名,太学内院,堪称天下藏武宝库,卷宗丰富。” “进去饱览,才不负这一世的修行!” 看门老头急了,开始苦口婆心的劝陆玄。 陆玄看着老头着急上火的样子,抱着膀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脑海里想的,却是当年老妈劝自己读北大的情景。 真像啊...... “你知不知道北大,有多少天才挤破脑袋都想进去?” “进了北大,可就算是顶级学府的学子了,多光荣?!” “就算抛开这些虚名,北大图书馆,是最好的大学图书馆!” “你不是最爱读书吗?就不想去看看?!” 陆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考成绩单,252分,叹了口气。 “妈,不上北大,是因为我不想吗......” 还有,你确定,北大图书馆,有我想看的书吗...... 百年之后,已然隔世,陆玄又一次面对顶级学府的选项。 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 不再理会继续喋喋不休的老头,他转身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身后的老头着急的喊:“臭小子,老子话还没说完呢,没礼貌.......” 陆玄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声音显得懒懒的。 “我妈是90后,管我时家教不严,你理解一下。” 砰。 房门关上,把看门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房间黑暗,陆玄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床顶。 这间房原本是被看门老头闲置的,但陆玄刚进来时,里面很整洁,看得出是常常打扫。 不知道里面从前住的是谁。 老房子就是这样子,新的住客总会忍不住想象前任住客的样子,后面还会有人继续想象。 有的住客也许离开,也许已经死去,房子只要一直还在,就有一代一代的住客被想象。 未来的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想象他呢? 老爸老妈、前世的那几个儿子、福贵、阿桃、胖子...... 他忽然叹了口气。 似乎,已经只有自己怀念别人的份了啊。 啊......不对,算算年纪,胖子应该还没死。 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世上的人会一代代的死去,所有羁绊,最后都会被生老病死扯断啊。 陆玄感到胸口有些微微发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慢慢的坐起来,双眼在黑暗中明灭也不定,良久,嘴巴微微张开。 “嗝——” ........不胀了。 他摇了摇脑袋,自嘲的笑了笑,慢慢朝屋外走去。 鲁训说过,人生嘛,本来就是没有特定意义的旅行。 鲁训还说过,何必为生命的一个片段而哭泣,我们整个人生都催人泪下。 他的人生,已经比世界上九成九九九九九的人处境更好,你不能既要又要。 做人总得知足。 今晚的月光很亮,亮没用,但没用也亮。 看门老头耷拉脑袋蹲在屋檐下,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人蔫蔫的。 “我不去上学,你就这么难受?” 陆玄在他旁边挑了个位置,也蹲了下来。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不蔫了,像并排拉屎。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憎恶商君?” 陆玄摇摇头。 老头声音低沉。 “因为商君执政的这一千年,枉杀了太多无辜。” “整座秦国,凡是不愿意遵从他法令的门派,在过去一千年里,都被屠戮殆尽。” “老夫的宗门,就是其中之一。”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当年的掌门,没能及时参与他举办的盛典,就被他打为叛逆!” “宗门上下八千口人,鲜血染红门前溪流,其中有许多还是妇孺,都被灭口!” “商鞅匹夫,是国贼!是独夫!” 清冷的月色之下,银白色的发须颤抖,老头的脸上杀意与恨意交织,令人动容。 陆玄仍然保持沉默。 老头侧过脸来,盯着他。 “我之所以想让你进太学院内院,就是想壮大反抗商君的力量!” “从你那晚放出牛群,我就觉得你有天宗行事的风范!” “过去一千年来,这座神国,只有天宗一个宗门,曾与商君形成过真正的抗衡,可惜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再想要扳倒商君,需要漫长的岁月积累和准备,也许老夫的有生之年,看不到了。” “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都会倾尽全力,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崇高的神情。 “陆玄,不为天下众生,不为光复天宗,你就算为了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去太学院试一试吧!” 陆玄望着老头的眼睛,仿佛看到其中有东西,晶莹闪烁。 他将头转回去,声音很轻。 “不试。” 第84章 看门 陆玄拒绝的原因很简单,还是那句话。 人贵在自知。 人生最常遇到的困境,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很少有人,会不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陆玄很确定,他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情。 作为一个不死不灭的存在,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没有人,能以任何形式绑架他,给他整急眼了,总有一个人得死。 商君也许真的很残暴,天下众生也许过得不怎么如意,但关他屁事? 没有人生来就有义务去拯救众生。 老头情绪渲染的很到位,换个人脑子一热也许就答应了,但陆玄的脑子外置过很多次,比热容特别高。 老头看见陆玄油盐不进,脸上崇高的表情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粗俗。 “去你妈的。” 陆玄冲着他的背影喊:“ 喂,怎么这么没礼貌!” “礼貌你妈个头!” 砰,门关上。 圆月照着陆玄,也照着院中那棵不结果子的树,显得人和树都蔫蔫的。 月亮很圆,圆没用,没用也圆。 老头对陆玄横眉冷对了三四天,但即便白起的分身已经消失,他也始终没撵陆玄离开这座小院。 陆玄也没提这茬。 这座小院的生活颇像在倾天观,而且老头的藏书精彩丰富。 最难得的是,两人的棋牌技术,卧龙凤雏,不相伯仲。 令人满意。 如是三年过去,生活平静、规律,陆玄读书破万卷,两人的棋力也越发惊人。 陆玄觉得如果象棋分等级,人间的棋手最高十级,那么他和老头至少是一万级。 毕竟他们每天跨的不是楚河,是银河。 老头说,白起在头两年,又注视过几次咸阳城,但都无功而返。 秋色渐浓的一天,老头忽然提出自己要出远门,请陆玄帮他看几天门。 “不去。” “不去也得去。” “这个家不养闲人。” 陆玄感觉有些魔幻。 “您老肩负着这样的重任,能这么瞎搞?” 老头一副安心的神情。 “放心,老夫的职位是当年院长亲自批准的,稳固的很。” 陆玄立刻懂了。 这老头是有编制,不怕被开除。 “可西秦神牛养在太学院里,白起可是会出入的。” “放心,老夫让你去帮忙看的,是太学院内的另一扇门,没什么人会走过。” “而且你也不必再顾虑白起。西秦神牛早已经撤出太学院,白起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入。” 陆玄一愣:“为啥?” 老头神情复杂的看着陆玄。 “据我所知,白起似乎沿用了你当初教他的方法育牛一年。” “一年多下来,那些牛的确大了一圈,但如今肥得太过分。别说上战场,连走路都费劲了,以至于似乎沦为了肉牛......” “因为造成了军部巨大的损失,我听说白起,前几日已经上书向商君请罪了......” “哈哈,是这样嘛.......” 陆玄干笑了两声。 当初是用厨艺把白起唬住,可是关于具体的喂养手段,他懂个屁...... 参照着前世岛国和牛的喂养方法,胡诌罢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人都跑了,白起还愿意信自己。 他真的,我哭死! 与此同时,陆玄心里下定决心。 把白起熬死之前,他绝不会在咸阳城抛头露面了...... 总而言之,出于白嫖住宿费的补偿,陆玄答应替老头看三天的门。 老头领着陆玄走出小院,重新回到太学院内。 之前两次走在太学院里,都是夜晚,这还是陆玄第一次白天看见这座顶级学府。 的确很有人文气息。 有一群头戴儒冠、一表人才的书生,聚在一处湖边作诗,陆玄站在边上看了看。 一个高大男子走出来,口音莫名的有点像前世的陕西味儿,抱了抱拳。 “在下不才,先来抛砖引玉。” “题雪天。” “同窗相约去尿尿。” “一泡两泡三四泡。” “有人尿了一条线。” “而我尿了一个坑。” 话音刚落,一片叫好。 “好诗好诗!贾兄高才!” “此诗用字浅白,但寓意深藏,可谓朦胧高妙之极!” 下一个出来诵诗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小胖子,满脸稚嫩害羞。 “小弟不才,前日偶来灵感,为家父做了首诗,题为——” “吾之太尉父亲。” 话音刚落,还没念诗,已经掌声雷动,一片叫好。 陆玄看了半天,咂了咂嘴,觉得挺有意思。 太学院还挺宽容。 看门老头冷笑一声:“太学院名头太大,朝堂有权有势的官员,想尽办法将子孙往里塞。” “副院长考核之后,把这些不成器的官宦子弟聚拢在一个学班。” “你所见到的,都是些官宦纨绔,不是太学院的真实水平。” 陆玄笑呵呵道:“没事,都是人才,都是人才。” 老头带着陆玄东拐西拐,到了太学院偏僻的一角,走进一处密林。 林中荒无人烟,四周看不到建筑,却有一座铸铁的拱门,凭空立在原地。  铁门的右侧,鎏着三个大字——“安平山”。 陆玄看了看这扇门,又看了看老头。 “里面是座山?” 见过几次后,陆玄对于各种门后,藏着多么夸张的洞天福地,都不再感到新奇。 看门老头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就在门口坐着。” “如果有人从门内出来,你就负责把他劝回去。” 陆玄神情有些诧异。 “看大门不是只要在这里坐着就好?” “还要负责劝说?” 看门的老头点了点头。 “你以为看大门是什么简单工作?不是你我这样的人才,哪能轻易胜任?” 陆玄眯眼看了看老头,不相信的意思溢于言表。 老头又交代了两句看大门的心得,然后干脆的走了。 陆玄绕了一圈,找了块落叶密集的地方躺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初秋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滋一脸。 他一直看到日头偏西,晚霞照透林间,那扇门里还是静悄悄的。 于是又掏出另一本,隐隐能看到封面上是**白*。 扉页刚刚翻动,剧情还没展开,那扇铁门终于发出了动静。 符文波动,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忽然从里走出。 那青年男子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门前,若有所思般说道。 “师傅不是说,会有守门者的吗......” 就在这时,边角处一片落叶堆上,忽然抬起了一只手,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看门的在这里——” 青年男子面色微变,继而微微眯起眼睛。 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慵懒的从落叶堆上坐起来,手中捏了一本书,慢悠悠的往怀里揣。 惊鸿一瞥之间,青年男子隐隐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 “少”。 《少阳天经》? 青年男子第一时间,想到这本太学院的镇院之书,他看向陆玄的眼神中,陡然燃烧起灼灼战意! 师父说过,过了考验,就会传我《少阳天经》。 师父还所说,打倒守门者,缴获一切战利品,尽可占为己有! 这不就圆上了吗?! 干!!! 陆玄通读了一下午的文学经典,正感到人生飘渺、心静如水。 乍一听到声音,想着终于可以履行自己的劝返义务了。 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高大的青年,正满脸战意的盯着自己! 陆玄愣了愣,脑海里快速回想起,看门老头临走前传给自己的几条看大门心得。 “门很大,什么样的鸟人都有可能走过。” “看大门,最重要的是情绪稳定,别被挑衅激怒,凡事多讲讲道理。” “千万千万履行好职责,任何走出这扇门的人,都要撵回去!” “这也算心得?” “这不算,但这关系到老头我能不能保住饭碗!” 感受着青年男子越来越强的战意,这就算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吧。 陆玄思考了一秒钟,决定还是先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走到青年男子面前,劝说道。 “这扇门现在只能进不能出,麻烦你回去。” 青年男子没说话,身上的战意和气机反而不断攀升。 陆玄有些疑惑,以为自己的话没被听懂,决定换一种语言。 “你滴,快快滴滚回去,懂?!” 气机如龙,青年男子一言不发,悍然出手! 师父说了,守门者狡诈,遇见后不要多言,直接动手!!! 一丝诧异凝固在脸上,陆玄险险避开一拳,眯了眯眼睛。 从来都是他偷袭人,还很少有别人偷袭他。 这是遇到疯子了啊...... 这种情况,老头倒没跟他说过。 但,作为一个有慧根的看门人,他有自己的领悟。 看大门的,凡事多讲讲道理,但遇到讲不明白的道理,该怎么办? 当然是,打明白。 第85章 疯子与疯子 跨入虚极境界以来,陆玄像模像样打架的次数,只有两次。 一次是和那个金甲神将,被一招锤成了阿飘。 一次是三年前为了脱身,和阿西以伤换命。 这两次战斗,外加这些年的摸索,让他对虚极境界的战斗方式有了深刻的理解。 比起尘绝境界的真气外放,虚极境界可以直接调动天地元气,更大程度的脱离了肉身层面上的硬碰硬。 这青年男子很强。 至少强于当日的阿东和阿西。 虽然出手之时,爆发的都是虚极境界的气机,但风格完全不同。 阿东阿西的出手,明显带着军中铁血的气质,刚硬凌厉,招招狠辣。同水平交手,最好的下场也是以伤换命。 而眼前这青年男子却是另一种风格。 严密! 陆玄站在他对面,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人形武库。 自己的每一次出手都会被预判! 气机只要想凝聚就会被打断,指掌伸出就会被格挡,任何进攻都会被轻易化解,而且是以不同形式化解! 以至于整段战斗过程中,陆玄甚至没有机会脱手,更没有空隙去调动天地元气! 本该声势浩大的虚极强者之战,竟然打成了纯肉搏的场面! 空气中发出爆响,两人所踩过的地面尽都塌陷,气机流散,合抱的树木催折! 拳拳到肉! 在修炼的这条路上,陆玄所花过的时间,也许还不如通读文学名着说所耗的的十分之一。 但对于战斗,他一向有自己的理解和见地。 架打到这个局面,他迅速明白,这应该就是顶级学府的科班生的水平了。 意识先进,技术扎实,战术合理! 面对这样的对手,常人连搏杀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大家同在虚极境界,无论是意识还是技术都差了一截,确实没法打。 可即便招招下风,他的神情依旧镇定。 无他。 只因对陆玄来说,这种情况,还不算无解! 出道以来,如果要概括他陆玄的作战风格,那就俩字,一力降十会!! 如果一力降十会不好使,他就还有另一种风格。 不怕死! 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在大家战斗力没有拉开质的差距时,心态,就有可能是最关键的影响因素! 正常来说,到了虚极境界的交手,比的不是争勇斗狠,最该做到的,反而是稳中求胜! 因为修到虚极境界,杀力已经很强! 生死搏杀之间,所有人都只有一条命! 犯错,就是终结!! 这是无数前人,在漫长的修炼和战斗中,总结出来的普适经验。 这是常理,是共识! 擅长兵行险招的也不是没有,但这样一路走来,身经百战,到了这个境界还能活下来,难度不亚于瘸子走钢丝。 可此时此刻,青年男子,着实有些懵了! 下山之前,师傅给他说,结界之外的守门者,是他的考验。 交手之初,他觉得这考验未免太稀松平常。 眼前的道士进攻无力,防守不精,脚步松散,反应迟钝,根本没一个招式像样! 然而,当战斗进入后半段,这考验的味道有些变了!! 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表示很慌!!! 出道多年,他也见过一些不要命的。 可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啊!!! 不是说好了只是考验吗?!! 从战斗伊始,青年男子就有意将战局拉到自己擅长的肉身搏击中。 他炼体多年,极擅长拳脚功法,因此将陆玄牢牢缠住,的确占尽上风!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后悔了。 选择这种拳拳到肉的战斗方式,实在是太危险了! 尤其是,当你的对面,站着一个疯子! 在青年男子的眼中,眼前这个道士打扮的人模狗样,长得也一表人才,但这战斗风格,实在像是脑子有点问题的!! 什么样的人,才能面对招招致死的攻击,统统无视! 并且在慢半拍的情况下,神情平静、目光决绝的冲着对手的死穴而来! 青年男子有十成十的把握,一招下去就能击杀这个道士! 但他自己,有九成九的几率会被重创! 轻则倒退几十年修为、重则残废!! 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于正处于修炼上升期的他来说,都赌不起! 而正因为承受不起,他的许多攻势不得不转为回防,心态也越发保守! 生死之战,可比起任何竞技运动都更残酷。 因为在这样的焦灼之中,就连保守,都可能意味着败亡! 场面之上,原本占尽上风的青年男子,忽然被陆玄骑头猛干!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当这个疯道士占尽上风后,他变得更疯了! 每一招的目标,都是在致死伤和致残伤之间取舍。 快速,密集,粗暴!!! 青年男子试图拉开战局,然而陆玄不准! 如影随形,敢退就死! 对于陆玄来说,这样出手的道理也很简单。 从战斗开始,他的心中也憋着一团火。 老头把自己带来时,说好是看大门,最多加上讲道理劝返的工作! 这对于一个高素质的人来说,除了有点麻烦,但并非不可接受。 谁知道等了一下午,等来的是个疯子!一句话不说就要动手! 关键是,前半程完全骑在自己头上打! 我陆某人当年在穹窿山时,也是个天门绕道、百兽止啼的大哥! 你是个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好大的脸容得下千山万水,就想在我陆某人头上发疯拉屎?! 疯是吧,大家就都别好了,一块疯! 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老子的命多!! 从陆玄的角度来说,他很不想死在这种虚极高手的手里。 因为有了神念法则的加成,复活cd太长。 上一次死在斯命达手中时,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作为一个不死不灭的存在,比浪费时间更重要的,是心念的通达! 今天的憋屈要是忍下来了,别人用后半生消化,那是几十几百年的事情,自己呢? 那tm可没个头了。 所以没啥废话可说,就一个字,干他娘的!!! 老子今天就是折了命在这里,也要把你干成残疾! 而且陆玄很有可持续发展意识。 他已经规划好了,等一年以后,他还来找这个残疾青年! 而正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出手,他发现,战斗的局面,出现了新的倾斜! 这高大青年身上呈现出了某种微妙的状态。 这状态,陆玄平生见过很多次,第一次见,是在一个叫杜逢春的男人身上。 一言以蔽之,软了...... 怂了!! 而陆玄的眼里,疯狂更甚! tnnd! 没理老子都要占三分,得理,那就更不能饶人了!!! 此时此刻,拳如疾风骤雨! 如索命的道理! 第86章 打上门 此时此刻,夕阳已经快落尽,天地只剩一段余晖。 最后一抹晚霞照进密林,林中原本的宁静已经荡然无存。 一个面容俊秀的道士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儒袍男子正在追逐激战。 千树摧折,尘埃卷起数丈之高,地面更是沟壑纵横。 然而这些动静一丝一毫没有传到林外。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将一切纷乱与外界隔绝。 “叫你发疯,叫你不讲武德,偷袭老子!” “你是哪个村的猪,这么膨胀!” “你牛逼你第一,你在海里开飞机!” 道士口中说着常人需要反应一下的垃圾话,出手却是毫不隐晦的穷凶极恶! 高大的青年男子咬着牙抵挡,脸上浮现着的,是近乎崩溃了的表情。 他做梦也没想到,师父给他留下的下山考验,是他妈的生死大考啊! 在他的崩溃边缘,陆玄又一次高高抬起双手,添上最后一根稻草! “再给你来一招,乌鸦开飞机!!” 仍然是普普通通的一拳,只是比先前力道更重一点点,但高大青年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被乌鸦击碎。 他双目赤红,忽然大喊一声。 “师父,弟子不下这山了!” 下一瞬间,他胸腔鼓动,暴吐一口鲜血,整个人的气机犹如燃烧。 陆玄神情一凛,却没在怕的,浑身气机同样勃发,严阵以待。 然而下一瞬间,高大的青年身形犹如幻影,向后暴退! 在陆玄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冲进了那扇铸铁门内! 他最后留下的,是看向陆玄的一双,惊惧的眼神! 陆玄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抹嗤笑。 “死都不敢,就敢学人发疯?” 等到浑身的气机平复,陆玄的心念也通达了,他看了看四周的一片狼藉,想了想,又自然的把视线转移。 只要我的眼中看不见垃圾,这个世界,就没有垃圾。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阳光是一点看不见,但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 陆玄盘腿坐在地上,静静的感受着黄昏与夜晚的交集。 似乎是因为刚才的激战,体表有一层薄薄的汗,汗在慢慢蒸腾,他没有刻意干预,任其发凉。 他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刚得到系统时,那一夜的心情。 那时候的自己,跟如今的自己,好像还是有了点变化。 虽然仍然是个宅男,但似乎,自尊比以前高了一点。 应该是做久了大宗师、邾国的天下第一高手,又或者是因为系统的长久加持,慢慢养成了不大容许冒犯的性格。 不过还好,目前来看还不算严重,至少自己还能意识到这一点,就不算严重。 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天能意识到自己的性格,那么他的性格,就还能保持一天的弹性。 天色已经非常暗,今晚似乎没有星星。 不过无所谓,到了虚极境界,就算是夜视八百里外的飞虫,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八百步问题不大。 他抬头望向林中不曾倒下的树木,想找找夜间的飞虫来打发时间。 但下一刻,他皱了皱眉头。 这林子里,好像没有虫子...... 陆玄还没来得及细想,铁门之上再一次符文波动,走出来一个矮胖的男人。 这矮胖男人面目朴实,神情憨厚。 “这位道长,你是守门人吗?” 陆玄挑了挑眉,会说话,应该是个正常人。 他站起来点点头站起来,嘴角挂着服务行业的标准微笑。 “不错,这几天,由我看这扇门。” 矮胖男人没说话,上下打量了陆玄几眼,又重新露出憨厚的微笑。 “是你就好。” “小三都有点被打傻了,我还担心外面坐了个抱朴大高手,看来是我多虑了。” “打不过你,是小三自己没本事。” 陆玄听的似懂非懂,想再问,没机会了。 矮胖男人和白天那个高大男人,是一个路数上的臭老九。 喜欢不打招呼就偷袭。 但陆玄这次的防备,比先前更强了! 早在胖子说话的时候,陆玄周遭的天地元气就在缓缓涌动。 虚极境界,可以神念牵动天地元气,发挥出十倍于尘绝的威力! 轰! 巨大的震动响彻树林,比起先前的交手,此刻两人肆意调动天地元气,动静更甚! 十数招交手之后,陆玄的眼中露出一抹惊奇。 相比起白天那个高大青年,眼前这个矮胖子,又是另一种风格。 快! 重而快! 也许是因为胖,而力道十足! 也许是因为矮,而出手频率极快! 甚至不仅是出手更快,就连调动天地元气的速度,都比旁人更快! 陆玄觉得,觉得自己每和这个胖子对上十招,就会落后半招。 高手之争,半招,已足以致命! 很明显,从这胖子的出手来看,冲着要命来的!  陆玄心里压抑着火气,眼中寒芒闪烁。 下一瞬间,他的指尖,五行气机迸现! 生生相克法! 这招生生相克法,在被他观想了三年多后,终于被渐渐参透。 虽然限于境界原因,不可能像当日那金甲神将一般,有指镇山河的气势,但在虚极这个层面来说,威力也已经极其恐怖! 白天与那高大男子交手时,被紧紧缠住贴身肉搏,甚至没有时间凝聚气机和调动天地元气。 而此刻,与这个矮胖子交手,对方快则快矣,却也需要时间来调整气机。 如此,便给了陆玄,全放开手脚的空间! 一招出手,天地无声,万物幻若白雪,尽皆消融! 矮胖子的面色剧变,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暴退,口里爆出粗口。 “艹!” “师父说的没错,你还真会商君殿的‘万物成空’!” 下一瞬间,胖子也同样遁入了铁门之中! 而生生相克法彻底蔓延爆发,整片树林归于短暂的白昼,最终又缓缓消退。 黑夜重归寂静,天地之间漂浮了凝重的浮尘。 陆玄的周身数十丈,彻底沦为一个巨坑。 而逼退了那矮胖子的他,此刻脸上却没有轻松。 “万物成空.......” 陆玄眯着眼睛,一道危险的气息从中渗透。 他不会听错,当他使出这道从金甲神将那里复制观想的“生生相克法”时,那矮胖子惊呼的话。 他师父说过,自己会万物成空......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会想不明白,老头教给他的这个看大门的任务,有大问题...... 自己离开邾国以来,仅仅在太学院的草原上用过一次“生生相克法”,那是为了能快速摆脱阿西。 陆玄可以确信,当时的草原之上,有可能见到自己出手的人,除了死去的阿西,就只有一个阿东。 这个矮胖子口中的师父,又是何方神圣,能一眼看透自己的秘密...... 还有,都不提自己只是看个大门,却在这短短一天之内,被动的打了两场恶战。 问题是,这两战的动静都不算小了,为何太学院内,似乎无人发现? 他目光微凛,走到竹林的入口处,伸手触碰了一下。 一层水波一样的光纹浮现。 果然,是另一层结界。 这片竹林,本身也是一处封闭的洞天!! 陆玄施展全力试了几下,结界纹丝不动。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看大门的老头把他带来时的情景,突然嘿嘿了两声。 老头让自己在原地看守三天,说关系到自己的饭碗,说的时候还挺言真意切。 看样子,这三天里,还会不停的有人来和自己打架。 这算什么? 考验,试炼? 他睁开眼睛,目光重新看向铁门,目光深邃而平静。 那铁门之上,鎏着“安平山”三个大字,端庄正气。 陆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冷笑。 月亮升起,映照残破的树林。 穿着黑白道袍的年轻道士,直直朝门内走去。 打架嘛,可以! 但我的要求是,打上门! 第87章 恶心人 山不高,却很秀美。 山风拂发,月光作衣,宽广高朗的夜空下,道士拾级而上,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陆玄忽然觉得,有时自尊很高,也不算是坏事。 为人虽然显得强势一点,讨人厌一点,但真正来事儿的时候,至少不怕事。 他当然不怕事。 他曾站在过一座天下的最高处几十年,眼中只有天地,没有世事。 今日有人在此作戏,他喜欢,这戏就演得下去。 他不喜欢,这戏台就得拆掉。 若是今日实在拆不掉,日后就流血死人。 仅此而已。 山走到半程,听得到水声,拐了半个弯,山的另一侧有溪流,月下如水银流动。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背对着陆玄,手执一只带网的长竿,在水面轻轻捞动。 陆玄看了半天,有点明白这黑衣男子在干什么。 “你在捞月亮。” 陆玄平静的开口道。 坐在溪边的黑衣男子微微侧过头来,听得出语气平静而隐含着自得。 “浪漫吗?” 陆玄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浪漫,但有病。” 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长竿,缓缓的站起来,转过身看向陆玄。 “我没想到你会这个时候上来。” “师父说给你休息一天,让我明天晚上再去找你。” 陆玄终于看见这黑衣男子的真容,瞳孔发生了轻微的震动。 这男子穿的是一件黑衣儒袍,制式华丽,眸若寒星,身材高而笔挺,论俊美的程度,甚至超过陆玄自己,貌比**。 所幸陆玄经常照镜子,才没有被眼前男子的美貌迷惑。 他抬了抬眉头:“下山找我,也是打架?” 俊美无俦的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脸上像是戴了副面具一般,始终是一成不变的精致笑容。 “师命如此,还请包涵。” “对了,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已经见过我的两个师弟了。” “那么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嬴坤,你可以叫我阿坤。” 陆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男子,沉默的等了一会儿,确认了没有下文。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座山上,果然没有脑子正常的人啊...... 第一个下山的,是个不会讲话,只会动手的傻大个。 第二个下山的,倒是能讲两句人话,但是也只能讲两句。 这个就更有意思了,年纪看起来不大,脸倒是挺大。 自我介绍,你是叫嬴坤,又不是叫周杰伦...... 老子是你的私生饭?能tmd知道你是谁?!!! 嬴坤站了半天,没等到陆玄的反应,表情略显尴尬。 他清了两声嗓子,装模作样的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陆玄面无表情的看着嬴坤, “陆爹,你可以叫我阿爹。” “哈哈,这个名字倒是很有意思。” 嬴坤的脸色有些发红,想来是理解了陆玄的意思,但脸色迅速恢复如常,完美的克制住了怒气。 仍保持着无瑕的微笑,他望着陆玄笑道。 “陆兄这一天应该已经和我的两个师弟都交过手了,虽然已经站到了我面前,但君子不趁人之危。” “陆兄可以自由歇息,等到明晚,我们再做切磋。” 陆玄眯了眯眼睛。 这种脾气和作态,仿佛永远带一张面具在脸上,还蛮特别的。 至于说特别在哪呢...... 当然是,特别恶心! 恶心到连陆玄这样一位道德高尚的宅男,都忍不住主动递拳! 《元绪神拳》,是当年老观主传给陆玄的基础拳法,初觉就能入门。 随着修为提高,陆玄这些年也反复审视过这套拳法,完美的符合人体力学。 只要气机运用充沛得当,仍然杀力巨大,打虚极也不算过时! 神念加持下,拳头裹挟着天地元气,威势煌煌! 然而眼前的嬴坤仿佛早有准备,双脚在地上频率极高的轻点, 整个人如风般向后飘然掠去。 他轻松的躲过陆玄的拳,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被偷袭而感到惊怒,仍然带着笑。 “陆兄突然出手,手段未免下作了点。” “幸好我常常和人说话时被偷袭,所以早有准备。” 陆玄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嬴坤,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里渐渐升腾。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宅男,什么样恶心的番、恶心的人没见过,凭他的涵养功夫,轻易不会被恶心到。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一脸带笑的嬴坤,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胃都已经隐隐感到不适。 气机再一次盛大,天地元气被极速调动,陆玄浑身的拳意汹涌如海,倾泻向嬴坤的所在。 而不知为何,嬴坤始终不出手。 他的双脚轻点,步幅极小,而频率极高,速度极快! 在陆玄如海的拳意中,嬴坤如一叶扁舟,上下漂浮,却始终不曾翻倒。 修炼到了虚极境界,气机往往已经浑厚无比。 尤其是陆玄这样每天刻苦修炼十分钟、靠系统稳扎稳打的选手,浑身气机更是充沛凝实。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样强度的宣泄输出之中,气机流转也终归会有穷尽! 等到浑身的真气只剩三四成后,陆玄仍然不曾碰到嬴坤分毫。 与此同时,他心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 出手,好像越来越冲动! 又一拳躲过之后,嬴坤站在陆玄不远处,含笑着等待另一次出手。 然而陆玄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陆玄忽然不再出手,而是看着眼前可望不可及的嬴坤,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明悟。 就是这一丝明悟,在他的脑海中泛起了一片清明,继而让他终于看穿战斗的全貌! 这狗东西,玩的是技战术的完美闭环啊! 先是顶着一张令人生厌的面孔,似乎还有潜移默化的幻术诱导,再配合着独一无二的身法轻功! 目的,就是吸引对手盲目出手,然后放风筝一般把对手耗垮,如此,轻取战局! 想通这一点,陆玄不再释放气机,甚至将散逸在外、沟通天地元气的神念也收拢,回守泥丸宫! 果然,如此一来,当他再看向眼前的嬴坤时,虽然还是讨厌,但那种恶心到胃里的感觉,骤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站在陆玄对面的嬴坤,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敛了起来。 “不错嘛,反应挺快,怪不得能战胜小三和老二。”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不过,即便是现在反应过来......” 他刻意顿了顿。 “也还是,太晚了!” 嬴坤的这套轻身功法,的确非常快! 眨眼之间,他已经站到了陆玄身前,裹挟凌厉气机的一拳落下! 双眼中原本时时藏着的笑意已经消失,厉芒一闪而过! 如果说陆玄的拳意如海,那么嬴坤的这一拳。 其威,已如翻江倒海! 第88章 你愿意做我的关门弟子吗 局面发生了反转。 颠倒之快,恰如人生。 上一秒股市亏光,下一秒体彩中奖。 但这不是陆玄的处境。 他的处境,是上一秒股市亏光,下一秒天台游荡。 濒临死境! 嬴坤的战力,至少目前来看,和陆玄之前交手的另外两人,没有质的差别。 如果他的气机还很浑厚,那么面对这滔滔不绝的攻势,他总归会有办法。 但此刻,他的气机已只有三四成。 好像电动自行车的电量,五格电的时候能跑五十公里,那么两格电的时候,总觉得它应该还能跑二十公里。 但事实从来不是这样。 气机消耗到了只剩三四成时,不只是持久力的下降,出手的声势、力道乃至速度,都开始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 而更糟糕的是,先前面对他的攻势时,嬴坤可以靠轻功轻易摆脱。 而如今局面倒转,面对嬴坤如此强力的轻功,陆玄根本无法摆脱。 嬴坤不再维持那令人恶心的精致微笑,而是嘴角咧开,声音阴森低沉。 “摆脱不了我的‘快鸡身法’,你就只有等死的份了,陆兄——” 身法的名字,跟人一样变态啊...... 陆玄毫不吝啬的鼓荡自己剩余的那点气机,在疾风暴雨的攻势下勉力支撑。 而他的神情,还始终保持着镇定。 面对近乎死境的考验,陆玄的心中毫无波澜。 这并非只是寄托于不死不灭的特性。 而是,他在等! 看着陆玄始终平静的神情,赢坤的脸上泛起冷笑。 “你还在撑什么,败局已是注定。” “三十息内,你必然真气耗尽!” “若非师父有命,你今日必死无疑!” 听到嬴坤的话,陆玄眉头微挑,却仍是一言不发,竭尽全力的宣泄气机,抵挡对手。 第二十四息,陆玄浑身的真气终于耗尽,一道意料之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浑身真气消耗殆尽!请宿主注意安全!” 嬴坤的脸上露出得意,出手不曾停止。 “虽不能杀你,赏你一掌,养上十年去吧!” 嬴坤变拳为掌,猛拍向陆玄的胸膛。 这一掌之下,陆玄几乎可以确定,寻常虚极修士,养伤十年起步。 然而陆玄,不是寻常修士! 因为另一道声音,已经紧跟着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浑身糖原消耗殆尽,强敌环伺,生命处于极度危险状态,现开启能源支持!” 原本干涸的经脉之中,忽然凭空涌现热流,瞬间充塞! 陆玄的嘴角已经先一步泛起冷笑。 在嬴坤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眼前原本已经气机殆尽、行动变缓的道士,躲避的速度忽然变快! 只是一瞬间,就与他原本必中的一掌,擦肩而过! 而下一瞬间,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过程里,那道士的五指之中,出现了令人生畏的气机! 金,木,水,火,土。 嬴坤的面色陡然变白! “怎么可能!” 那是师父叮嘱过务必小心的、他从始至终都极力限制的、商君殿的不传绝学——万物成空! 可是陆玄的气机明明已被耗尽,如何还能施展出这样的招式?! 陆玄浑身杀意凛然,嘴角带笑。 “虽然你的战术很完美,技术也很不错,但不好意思。” “我是个挂逼。” 五行气机汇聚交织,印向嬴坤的胸膛! “住手吧,陆玄。” 正当嬴坤心如死灰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交织的五行气机陡然停在他胸前,不再寸进。 一道不可言喻的天地波动出现,仿佛将世间万物凝滞。 威压,绝顶强者的威压。 就连陆玄手中的恐怖招式,在这股威压的控制下,也如火焰凋零般熄灭。 而先前透出冲天杀气的陆玄,面对此情此景,不仅没有感到惊异,嘴角还勾起了一抹微笑。  只是那微笑,似讥似嘲。 原因无他,这道嬴坤极为熟悉的声音,听在他陆玄的耳中,也是熟人之音。 陆玄缓缓转过身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望去,一处陡坡之上,站着三道身影。 其中两人,是先前与他交手的那高大青年和矮胖子。 而站在中间的第三道身影,佝偻苍老,白发垂髫,那一贯浑浊的双眼,此刻却清明如水。 正是把他陆玄置于如此境地的,看门老头! 嬴坤倒退一步,像高处的老头行礼:“师父,弟子输了!” 而陆玄也看向老头开口,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老头,怎么个意思?” 老头摆了摆手,看向陆玄的目光,充满了赞叹,也带着笑意。 “你这不是看到了吗,我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安排过来和你切磋切磋。” “ 哦,不错,你眼光不错。” 陆玄含笑看着老头。 看门老头看着陆玄脸上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有些放心的笑笑。 “他们三人,的确不错。都是秦国年轻一代的翘楚,如今虽然修炼还短......” “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陆玄打断了还想继续吹嘘的老头,脸上没有笑意。 “我的意思是,你眼光不错,他们的确挺不成器的。” 看门老头神情一滞,而被陆玄编排的三个弟子,倒没敢动怒,只是脸上纷纷露出愧色和难堪。 缓了一小会儿,看门老头才重新看向陆玄,有些叹息般的说道。 “我没有看错你,陆玄。” “你其实不知,早在白起第一次拘你入太学院时,我便观察到了你这个天宗遗脉。” “你在太学草原上,戏耍了白起三年,最终又设计逃出,老夫都亲眼见证。” “从你逃出草原的那刻起,老夫便觉得你是难得的可造之才。” “有万事不盈于心之胸襟,生死当前处变不惊之气度!” 那是因为哥根本不会死....... 陆玄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老头的表演。 看门老头继续说道:“老夫将你收入那方小院,既是为了在白起刀下保你性命,也是生出爱才之心。” “可惜老夫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你似乎都无心修行。” “今日这一局设计,本意,其实是为了让我的三个弟子挫挫你的心气。” “却不曾想,你的表现更超出老夫的预料!” 老头说这话时,那三个弟子看向陆玄的眼神,也带着一丝叹服。 只有陆玄,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讶异。 老头跟自己说过关于修行的事,好像只有太学院内院...... 看门老头,继续看向陆玄,仿佛揭开谜底般说道。 “不错,你应该已经猜到,这座安平山,就是太学院的内院!” “而老夫的真实身份,正是这座太学院的院长,范雎。” 陆玄的脸上带着一丝惊异,望向高处的看门老头。 “你先前可是和我说,你是受到商君迫害的宗门弟子......” 范睢闻言,沉默了一下,忽然悠悠一叹:“我所言的,并非构造,都是真事。” “只是那并非发生在老夫身上的事情,而是老夫的一位挚友.......” 陆玄有些无语的看着一脸缅怀之色的老头。 这狗老头,不愧是搞教育的啊,骗人都tm没点心理负担的...... 范雎抬起头,神情真挚地望着陆玄。 “陆玄,你如今已知道我的身份。” “那么,老夫想问你。” 跟三年前一样,陆玄清楚的看见,老头的眼里仿佛盈盈有光。 “你可愿意做老夫的关门弟子?” 听到范雎的话,一旁的三个弟子都纷纷侧目。 关门弟子,这份量,和普通的亲传弟子可不一样啊...... 师父桃李满天下,弟子可不只是眼前自己三人而已,只不过这一代还没出山的,是他们几人罢了! 按照已经出山的师兄的成就来看,若是被师父收为关门弟子,日后最低,只怕也是太学院副院长级别...... 而听到范雎真挚的话语后,陆玄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笑容。 然后,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开口回答。 他的回答同样语气真挚,眼中有光。 “我愿意。” 他看着范雎,一字一顿。 “我愿意做你爹。” 第89章 尊严 范雎神情微滞,而嬴坤三人已经面色震恐,怒视着陆玄。 “混账,你怎敢!” 第一个与陆玄交手的那高大青年,伸手指着陆玄怒斥。 这可是太学院院长,天下最有名的大儒范雎! 偌大天秦神国,百万官吏,谁见到范雎当面,不得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座师? 就算是秦帝和商君,面对这位大儒,也会以礼相待! 竖子安敢放肆! 而范雎却未动怒,脸上仍带着笑意地望着陆玄。 “有怨气?” 明月当头,清溪在畔。 如松柏般清癯笔挺的道士,掸了掸因为连番激战而沾满灰尘的道袍。 他翻了个白眼,往溪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废话。” 陆玄的心里不仅有怨气,而且很大! 他的不满,非常简单。 甭管是谁,都别妄图安排本宅男的人生!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百多年里,他从未追求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是他最后的底线。 而现在这个糟老头范雎,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随手做了一个粗糙的局,就想让他拜师? 下一步,是不是还想让他上早八的自习? 凭啥?你脸比旁人大? 陆玄本来想再骂几句狠的,但又想了想,他跟老头也同居了好几年,感情终归是有的。 而且人家还挺有社会地位,又当着徒弟的面,自尊水平说不定比他这个前邾国天下第一人还要高。 还是算了。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恶化,往往不只是因为恶语相向,而是因为不合时宜的恶语相向。 他跟老头在棋盘上整天妈来妈去,都无所谓,但此刻正在气头上,又是当着人前,恶语相向反而不大合适了。 做一声爹也就算了,再骂,就不礼貌了。 范雎看着陆玄的作态,哑然的笑了笑,下一刻,凌空虚蹈,从高崖上走到陆玄身旁,也选了一块大石坐下。 夜月当空,道士如溪畔松柏,气度出尘,而老头仍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烂裳,仍是那个老头。 陆玄盯着老头半天,心里却有些奇怪。 他曾在许多个夜晚与老头相对而坐,开局打马,口中动辄称妈,对老头左看右看,这气质都只适合看大门。 但如今知道了对方太学院长的身份后,此刻再看,忽然又觉得,的确像是有几分高人气质在身上的。 他心中轻轻叹息。 这就叫势利眼吧。 人的势利,还真是与生俱来啊,连我一个堂堂不死不灭之人,也不能免俗...... 而范雎被陆玄盯了半天,却并无不自在,又一次真诚的望向陆玄,斟酌着说道。 “陆玄,老夫的做法也许有些唐突.......” 陆玄打断他,同样认真的看向老头。 “很唐突。你把我当傻子一样摆弄。” “我是一个道士,我们道经里有言:作为一个道士,尊严比生命还重要!” “ 而你,以及你的诈骗团伙,把我的尊严蹂躏得遍体鳞伤!” 这时,还站在崖上的那个高大青年,有些发懵的看向身旁的矮胖子。 “师兄,这是哪本道经说的?” 矮胖子戳了戳高大青年的腰眼,示意他小点声,低声回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月经.......” 范雎抬头瞪了一眼上方窃窃私语的两人,又将视线看向陆玄,眼中浮现出一抹挣扎,最终变为决断。 “陆玄,倘若老夫不用你拜我为师,只邀请你在我这安平山上修行百年,你可愿意?” 侍立在一旁的嬴坤听到这话,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神情焦急,甚至显得有些夸张。 “师父!安平山上,还从未留过外人......” 然而范雎只是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陆玄看了看表情决然的范雎,又看了看一旁面露难色的嬴坤,脑海里不自禁的浮现一抹画面。 老板,别送了,别送了,再送我们就要赔了.......你走开,今天我们公司就是赔到破产,把我的七舅姥爷都赔进去,也要让直播间的亲人们满意....... 到底是有学问在身上的,是懂市场营销的啊...... 陆玄嘴角不自禁的抽了抽,良久,慢吞吞的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让你这么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这么费尽心机的拉拢.......” 他的叹气,没有丝毫的矫饰,很真诚。 他是真的想不通,如果要收徒弟,这座天下比他更勤奋、更有天赋、更有理想抱负、身板更好的棒小伙,应该大有人在。 以范雎的地位,什么样的好苗子招不到? 为什么偏偏就看中了他这么一条咸鱼? 听见陆玄似叹息感慨般的问题,范雎沉默了一会,终于缓缓说道。 “老夫这座安平山,立在这里一千年来,总共走出去过五批弟子。” “这五批弟子里,有出去开宗立派的,有封侯拜相的,有在战场威名赫赫的,也有在太学院里教书的 。” “但这些弟子里,没有一人,能做到老夫期望他们做到的事情。” 陆玄挑了挑眉头,无声的做出了个口型。 “推倒商君?” 范雎神情有些落寞的点了点头。 “老夫被奉为秦国士子座师,千年来,为这秦国天下,筛选过多少官员?” “然而这堂堂大秦神国,设百万官吏,竟无一人敢站在商君对面!” “更遑论有勇气,能推翻这独夫?!” 陆玄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轻轻问道。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 “而即便我有能力,我又为什么要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范雎笑了笑,抬头望向山顶。 “这条路,也许比登天还难。” “你能或者不能,老夫一点把握都没有。” “但老夫可以确定的是,你只要在这座安平山住上百年,你自然就会想去做这件事情。” 陆玄倒吸一口凉气。 这狗老头真的不是个销售吗?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熟练和自然的用出激将法啊...... 但只凭这些,他仍然没有回答陆玄真正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看中了他? 就凭他觉得陆玄比旁人更有勇气,更不怕死?未来敢直面商君?! 站不住脚。 陆玄还是摇了摇头,他决定拒绝范雎。 安平山,没有非住不可的理由。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 “安平山顶,有藏书十万册。” 陆玄的表情忽然滞住。 “什......么?” “我说,安平山上,有藏书十万册。” “是.......” “是你所想的那些书。” 范雎缓缓站起身来,表情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偌大天秦神国,一千年来,凡刊印出来的,安平山上,都有收藏。” 陆玄缓缓站起身来,开始向山上走去。 “我其实从小就有一个考进太学内院的理想。” 范雎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点,做爹的当然知道。” 陆玄冷笑着回头瞥了占便宜的范雎一眼,却没有与他在口舌上继续计较。 “这座安平山,以后就是我的终老之地!” 跟在陆玄身后的高大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可是陆道长,你不是说,道士的尊严.......” 话还没说完,已被陆玄严厉的打断。 “大是大非面前,还谈什么尊严!” 第90章 你知道吗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山顶之上,一个老者和一个高大青年并肩而立,视线同时投向山腰。 在那里,正有两道身影在高速移动、纠缠,空气中如同发生雷鸣般的爆响! 一道身影着黑衣,高而瘦,另一道身影着青衣,矮而胖。 随着两人的纠缠碰撞,散逸在山间的天地元气被缓缓牵动,声势越发浩大。 高大青年有些赞叹般说道:“大师兄和二师兄,过去的五年里,实在是进步如飞!” 站在一旁的老者自然是这座安平山的主人,范雎。 他又盯了一会山腰间的两人,最终将视线缓缓转到高大青年的脸上。 “陈宝,其实刚入门时,你的天赋和战力不逊色于嬴坤和百里孟明。” “但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下来,你慢慢被他们甩开了吗?” 被称作陈宝的高大青年一愣,若有所思的说道:“是因为勤奋吗?” 谁想范雎摇了摇头。 “你每日五更起,三更睡,苦修不辍,论勤奋,不逊色于任何人。” 陈宝又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那就是弟子,天赋不行了。” 可范雎仍是摇头:“你若天赋不行,怎会登上这安平山?” 陈宝挠了挠后脑勺,一副懵懂的神情:“弟子实在不知,请师傅赐教。” 范雎重新将视线投向山腰处,两人交手的声势越来越大,甚至连山间用于稳固山体的禁制都被触动。 “嫉妒。” 陈宝一愣:“嫉妒?” 范雎又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 “是嫉妒。” 陈宝有些神情茫然的望着师父,不明所以。 而范雎有些感叹的说道。 “自古以来,所谓大世,往往会涌现无数天才碰撞、厮杀。” “可是等到一代的大争之世落幕,为何能站在天人之巅的人物,总是只有那寥寥几位?” “你难道以为,站在顶峰的那几个人,真的就是才情天赋最出众的吗?” 陈宝呆呆的说道:“难道不是吗?” “我自小就听说过,天秦神国之中,如商君、师父、尉太尉这等站在天人之巅的强者,都是一世之中的最耀眼的存在!” 范雎的眼中仿佛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又轻轻摇头。 “谣传!” “抛开商君这个怪胎不谈,无论是老夫还是尉缭,还是北晋、南楚那几位天人,甚至包括东齐的那位当世圣人,也许在各自的时代都算得上是天才,但绝不是最顶尖之人。” 陈宝有些惊叹的问道:“那是为何......” “因为嫉妒!” 范雎的语气忽然显得坚定。 “一个天才,唯有面对同行更前者,生出嫉妒之心,才能爆发出最强的争斗之心。” “只有天才,才能激发天才!” “所谓大争之世,正是天才与天才的搏杀与纠缠!” “不争,便无以问鼎!” “只有天才,才能激发天才......” “我的进步如此之慢,是因为我从未嫉妒,从未想过与师兄产生相争之心吗......” 陈宝口中喃喃,若有所思的说道。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身后。 “可陆道长的修为进步如此之快,也是因为对两位师兄起了嫉妒之心吗?” 原本泛出欣慰之情的范雎,忽然脸色一僵。 许久,他才脸色难看的闷闷出声。 “这狗东西是个怪胎,你不要他比!” 此时此刻,被称作狗东西和怪胎的年轻道士,正捧着一本书,躺在安平山顶的一棵树下。 秋日的艳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点点的照在他脸上。 风吹乱道髻之下的发缕,书页一页一页的翻动,道士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 只有凑近听,才能隐隐听到他口中的内容。 “西门.......” “李瓶......” “交颈......鸳鸯.....” “握住...........” “一对.......” “那活儿.......” “坐上......恰恰莺声.....”  良久,道士恋恋不舍又心满意足的合上书页,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和净化。 他将书揣回胸前,两手枕在脑后,看了眼站在崖边品头论足的一对师徒,隐隐听得到山腰间传来的打斗声音,撇了撇嘴。 时间真是不值钱啊,一晃,他已经在这座安平山上,度过五年了。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离开邾国进入咸阳城,在安平山上的这五年,还蛮令人愉悦的。 原因无他,范雎的藏书,实在太精彩了! 如范雎所言,他的收藏涵盖秦国千万里疆域千年来所有的绘本精华。 数以十万计的文学家,在整整一千年里,用同一种题材,同一种颜色书写故事。 这故事,得写出什么样的花来?! 真是百花齐放,屡创新高!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令陆玄也颇为满意。 山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范雎在内的师徒四人。 虽然范雎本人常常需要下山处理公务,但山上还剩四人。 四个人,可以干什么? 当然是拼刺.......打麻将! 第一年的时候,趁着范雎下山主考的空档,陆玄曾拉着师兄弟三人激战过整整一月! 范雎的这几个徒弟里,老大嬴坤为人恶心,牌路更恶心。 老三陈宝虽然憨厚,但脑子不行。 只有老二百里孟明,虽然人长得丑了一点,但的确很机灵,是陆玄固定的搭档。 于是陆玄搭档着机灵的百里孟明,常常能和为人恶心的嬴坤带着傻大个陈宝,战到天昏地暗,不分胜负。 虽然百里孟明常常心口不一的表示:自己就是带头猪也该赢了。 但陆玄不以为意,仍对通往雀圣之路充满热情。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只要范雎在山上,这三个弟子就乖得像鹌鹑一样。 为了不被范雎发现牌桌上面的事,几人平时甚至愿意装成傻哔。 麻将?什么是麻将? 是笑笑生的书里,武大做炊饼的那个麻酱吗? 每当这时,陆玄只能在树下欣赏文学名着,边看着三人卖力修炼,同时心底微微感叹。 怂,都怂! 满山雀友,只有我一人,有雀圣之资! 正当陆玄微微感慨之时,有嗡嗡的声音响起,一只秋蚊子趴到他脸上。 道士屏息凝神,从茂密的额角拔下一根碎发,真气轻轻鼓荡,碎发变成一根毛细的钢针。 噗嗤。 钢针从蚊子的腿根透体而过,然后直直的钉到陆玄背靠的树上。 此时若有人仔细看去,会惊讶的发现,那棵树的底部,密密麻麻地插着如针的头发。 而每一根头发上,都挂着一只蚊子! 那是陆玄从今夏开始,就收集于此的蚊子尸体,筑成京观! 为的,是震慑胆敢侵犯他玉体的一切蚊虫! 正当陆玄躺在树下,仰着脑袋欣赏自己今夏以来的战果时,忽然感到有一片阴影,挡住了他的光。 是仍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衣裳的范雎,低着头看着陆玄,又看了看陆玄用蚊子所造的京观,神情有些奇怪。 “你小子,每天到底都在干什么?” 陆玄躺在地上,张着嘴巴想了想。 “晃膀子。” “什么?”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我说,我每天都在晃膀子。” 范雎皱了皱眉,仍然没听懂,但还是规劝道。 “不管你是晃膀子还是晃脑袋,你已经在虚极巅峰赖了三年,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凝聚神魂?” 陆玄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虚极境界开始,武者开发出神念,已能神念外放,用于侦查、攻击,调动天地元气......有种种妙用。 但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神念在战斗中所能呈现出的强度,恰如脑中婴儿,脆弱不堪。 想要真正在战斗中,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必须要将神念淬炼到极致,使神念成为神魂。 如此,才算到达下一境界——抱朴! 而范雎早已看出,陆玄在三年前,就已经臻至了虚极巅峰,满足了淬炼神魂的要求。 但这家伙仍然每日躺在树下悠游自在,即便范雎已经将抱朴境界的功法递到他面前,陆玄仍然没有动作。 因此他时时会来关切和督促。 看见陆玄如此反应,范雎直言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问老夫。” “你虽未正式拜师,但在老夫心里,也把你当做亲徒弟一样看待。” 陆玄慢慢坐起身,拍了拍手,有些无奈的看着范雎。 “你知道澳大利亚有4700万只袋鼠吗?” “什么?” 范雎的神情中露出疑惑,眉头皱得更深。 陆玄深深的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梵蒂冈常住人口只有800人。” “如果澳大利亚的袋鼠决定入侵梵蒂冈,每个梵蒂冈人要抵御只袋鼠的进攻。”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作为堂堂太学院长,连这都不知道,甚至都不在乎梵蒂冈人民的死活,你还有脸来关心我的修行?!” “范雎,为父对你很失望!” 第91章 想我妈 陆玄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的修行。 都有点鸡娃爹妈那个意思了。 不仅整天追着自己念叨,还总是试图让那三个弟子卷自己。 也幸亏他自己自律,每天坚持修炼十分钟,才没被那三只卷狗卷到。 他不理会气得在原地破口大骂的范雎,避开还在山腰间激战的两人,朝山的另一侧山林间走去。 这座安平山不算高,但山体的规模还可以,天地元气充沛,山林茂密繁盛。 最重要的是,生物多样性齐全,动物爱好者狂喜。 陆玄平生,最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了。 自从陆玄下榻到安平山顶,整整五年来,这片山林间再也没有听到过虎啸狼嚎。 自从看过那个道士手撕豹子的场面,山间所有的凶兽,都被感化得温顺了很多。 过去多少年来,横行无忌在这片福山宝地的老虎狮子,如今在林间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怕的就是被那个面貌秀气、笑起来人畜无害的道士盯上。 半个时辰后,陆玄还是拖着一只巨型的白额老虎从林中走出。 虎尸在地上一路拖拽,等重回山顶时,虎皮都被山石蹭破。 范雎似乎已经下山,嬴坤和百里孟明也已经结束战斗,正坐在山顶调息。 而在一旁守护的陈宝,看见陆玄手里拖着的老虎,神情显得有些不悦。 “陆道长,你怎么又打老虎!” “这五年来,安平山上的老虎都要被你打绝种了!” “虎虎这么可爱,怎么可以.....” 陆玄面无表情的拔出了剑,剑光一闪,两只虎腰被熟练的挑出。 “今天的两只腰子,都给你。” 陈宝的表情忽然一喜:“这次终于轮到我了?!” “我就说嘛,老虎这么可爱,不红烧可惜了啊!” 陆玄开始扒虎皮,同时吩咐陈宝。 “把锅架出来。” 趁着陈宝去取锅的时候,一旁正在调息的百里孟明忽然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头看向陆玄。 “道长......” “嗯?” 陆玄正在生火,回头看上自己最为满意的牌搭子。 百里孟明意味深长的说道:“陆道长,我以为给你喂了那么多张牌后,我们不是兄弟,已胜似兄弟了。” 陆玄秒懂,拍了拍一旁老虎的下半身,又指了指百里孟明。 “两个虎外腰,都是你的!” 百里孟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而坐在他一旁的嬴坤,同样深情款款的看着陆玄。 “陆兄......” 陆玄头也不抬,手中的剑有意无意的在一旁的磨刀石上荡了两下,声音冰冷。 “再哔哔,把你腰子噶了!” 嬴坤刚刚泛起的笑容凝滞,浑身一哆嗦。 他真不怀疑这道士敢这么做! 五年来,这偌大的安平山上,还有什么活物没被眼前的道士嘎过腰子? 不管抓到啥东西,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嘎腰子,手法之娴熟,令观者下体发凉! 简直是披着道袍的嘎腰狂魔! 何况这道士丧心病狂起来,都敢把师父叫儿子,凭啥不敢嘎他嬴坤的腰子?!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顿时一片清明,什么滋补壮阳的事情,通通抛出脑外。 心无旁骛,只剩修行。 约莫两个时辰后,嬴坤被强烈的香气冲击醒来,慢慢从打坐中睁开眼睛。 天已经黑了,月亮自东升起,先前的一只老虎,每一块肉都被处理得当。 一只大铁锅里,炖着虎排骨,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老虎的四只爪子,还有一些肉串,正被陆玄架在篝火上熏烤,油脂滴到柴火里,迸发出香气的同时,冒着刺啦刺啦的响声。 而二师弟百里孟明和三师弟陈宝,已经围在篝火前,各抓着两只球状物,大啃特啃。 嬴坤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他一向知道自己因为优越的外形,以及猥琐的战斗风格,不招人待见。 但在只有四个人的环境里被孤立,还是令人难免黯然神伤。 啪。 一个巴掌落在自怨自怜的嬴坤头上! 他缓缓的抬起头,惊愕的看见,那道士负手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 “陆道长何故打我??” 嬴坤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委屈。 孤立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动手! 这不是赤裸裸的师门霸凌?! 若不是知道的道士已经站在虚极之巅,而且极擅长嘎腰子,自己非跟他拼了不可! 正当嬴坤又悲又怒的时候,道士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伸出,手中握着的是一个大串。 那是....... 嬴坤的双眼之中,眼眸轻轻颤动,有亮晶晶的东西浮现。 他原本酸涩的嘴角忽然咧开一抹笑容,伸手接过那串硕大的虎鞭,低着头笑了又笑。 “嘿嘿,嘿嘿......” “陆道长,既要滋补小弟,又何必打上一巴掌?” 陆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笑得恶心的嬴坤,认真的想了想。 “让你只吃xx不吃苦,我心里不利索。” “......” 咬着虎鞭的嬴坤表情陡然僵硬。 百里孟明吃完最后一口虎外腰,来不及擦嘴,叹为观止的竖起大拇指。 “太学院弟子三千,文化加在一起,够不到陆道长的腰子!” 陈宝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同样竖起大拇指,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俺也这么想!” 酒足饭饱之后,已是中夜。 另外三人都已回屋,只有陆玄还躺在外面,睁着眼睛望天。 也不是不困,就是想再等等。 至于等什么,他不知道。 也许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忽然在眼前发生,也许是一段死去的回忆忽然攻击他。 安平山连接的天幕,月亮很亮,星星也很亮。 他等来了回忆。 他忽然想起来,前世很小的时候,老妈指着天空告诉过他。 “月亮特别亮的时候,星星就会暗淡。” 年幼的自己问她为什么,这女人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 “因为我月野兔,只允许月亮的光芒笼罩世界!” 于是,“妈妈=月野兔”这条冷知识,根深蒂固的陪着他度过了小学三年级以前的时光。 为了扞卫这只“月野兔”,那几年他在学校打了不少架。 而直到青春期的时候,这事还经常被那女人拿出来嘲笑。 总体上来说,年少无知时挨打流的眼泪,纯纯是喂了狗。 不过,那段岁月却没有。 月亮好亮,星星也好亮。 在这片光下,一百多岁的陆玄回忆起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好奇怪,嘴角竟然还是会泛起小孩子一样的笑容啊...... 跨过漫长的岁月,想到那个女人的样子,还是会感到亲切啊...... 陆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陆道长还没睡呢?”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陆玄脸上的笑意僵住。 一袭黑色儒衫、身姿挺拔的嬴坤,带着标志性的笑容走来。 看着嬴坤脸上的笑,陆玄发现脑海中的回忆被冲淡,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 而嬴坤却恍若未觉,自来熟的坐到陆玄身旁。 硬了。 拳头硬了。 “陆道长是想起什么了,才会忽然发笑吗?” 陆玄躺着看了他一眼,用微弱蚊蝇的声音说道。 “想我妈。” 嬴坤一愣,下意识的重复道:“想你妈?” 而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摆手。 而陆玄已经站起身来,捏着拳头,眼里带着冷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道长......” “这可是你自找的!” 虚极巅峰的拳头! 真的很痛! 第92章 原来是玄学 安平山顶的旷野处,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打击声。 惨叫声响彻山峦。 然而范雎不在,另外住人的两间屋子,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各自关紧了房门。 一刻钟后,陆玄喘着粗气,坐到了地上。 而躺在他对面的,是两眼乌黑、面庞青肿的嬴坤。 嬴坤大字朝天,刚被蹂躏完,双眼无神的望着上方。 “陆道长,下次想动手的时候,可以不用铺垫的。” 陆玄一愣,看了看对方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这哥也挺令人心疼的。 就因为笑容恶心一点,战斗方式猥琐了一点,长那么大,应该也没少被打...... 下一刻,嬴坤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长成我这个样子,是很难不被男人嫉妒的。” “对我来说,美貌,向来是一种罪过......” 破碎感拉满,外加过分强烈的优越感...... 陆玄没有说话,觉得拳头又硬了起来。 过了许久,嬴坤忽然慢慢坐起身来,看向陆玄。 久久不说话,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陆玄眼神警惕了起来:“你想干嘛?” 下一瞬间,他陡然后撤一步。 因为嬴坤忽然扑倒,跪在地上! “陆道长,嬴坤有一事相求!” “想求道长,匡扶我皇室!” 听到嬴坤的话,陆玄瞳孔骤然放大! 讲道理,虽然在咸阳城的这小十年,陆玄始终在不同的地方宅着,甚至连咸阳城的街道都没走过。 但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 对于皇室姓嬴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也因此,他一直都猜测嬴坤应该是皇室中人,而且地位应该还可以。 虽然这家伙挺讨人嫌的,但身上的确透着一股淡淡的贵气,跟他另一位叫做邾长贵的好朋友全然不同的贵气! 可是他确实也没想到,这家伙会大半夜的给自己来这一套! 简直离尼玛大谱! 看着跪地不起的嬴坤,陆玄眯了眯眼睛。 “你们皇室里长大的小孩,是不是都比较容易缺心眼?” 原本满眼真挚的嬴坤一愣。 而陆玄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嬴坤想了想,用力的说道。 “陆道长,是连师父都惊艳不已的绝代天才!” “五年亲自相处下来,我也更加确信这一点!” 在嬴坤的眼中,五年前这个道士和他交手的时候,还只是险胜。 可是这五年来,经过他日夜不辍的修炼,以及他亲眼看着这道士躺了五年,成功将差距拉到三层楼高都不止。 道士在楼上,他在地下。 这不由让嬴坤不相信,天地不公,是从造人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公了! 而面对嬴坤的答案,陆玄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自己,深深叹口气。 “小伙子,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啊!” “不管表面上有多优秀,归根到底,我只是个虚极境界的道士!” 按住想要插话的嬴坤,陆玄继续说道。 “按理说呢,凭我们之间的关系,别的要求我都能认真考虑考虑,但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开什么国际玩笑! 匡扶秦皇室? 给我颁布推倒商君的支线任务呢? 我陆某人是个什么水平,这又是什么层面的斗争,一个个心里没点逼数? 真是行越大的礼,说越离谱的话...... 听到陆玄的话,嬴坤有些失望,青肿的脸上浮现一丝黯然。 “陆道长,你是说,这件事情是没得谈吗......” 看着嬴坤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陆玄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他道。 “不要太难过了,下次换个旁的没那么离谱的事,我会认真考虑考虑的。” 嬴坤的眼里亮晶晶:“真的吗?” 陆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凭我们的关系,凭我陆某人的信誉,你还不相信我吗?” “那我想请陆道长加入我们师兄弟,帮助我太学内院夺得四国书院大比的头名!” 陆玄的神情一呆。 “哈?” 半个时辰后,陆玄一脸严肃的坐在嬴坤的对面。 “所以这个所谓四国书院大比,是指西秦、东齐、南楚、北晋,四大神国下最好的书院,选出的年轻一代弟子比试?” 嬴坤小鸡啄米般点头。 “不错!” “我秦国的太学院,东齐的稷下学宫,北晋的三晋家塾,以及南楚的凤凰台,并称天下四大书院。” “这四国书院大比,就是从这四所书院中选拔出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参与竞争。” 陆玄点了点头。 来咸阳城那么久,读了那么多反映社会风貌的文学经典,他对这四国也有所了解。 可以说这个世界,目前可以探知的范围,尽数是被这四国所统治。 四国相互合作,也相互制衡。 总之都很庞大,都很牛叉。  他又看向嬴坤。 “有非赢不可的理由?比如,输了会死?或者,会被阉掉?” 嬴坤的表情一滞,却诚实的摇了摇头。 “输了,不会有任何惩戒和后果。” 没等陆玄说话,他已继续补充。 “可是赢了,却有无穷的好处!” “首先,不仅会得到四国书院丰厚的奖赏。” “还会得到本国朝堂的赏识。朝堂的任何一个部门,都不会拒绝一个四国书院大比优胜者的加入。” 陆学哦了一声,神色淡然。 高等级选调生的意思了属于是。 但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嬴坤,觉得能在朝堂中找到个好工作,好像跟匡扶皇室这种伟大理想,差距有点远吧...... 而嬴坤立刻明白陆玄的意思,继续解释道:“但这些,都还不是四国书院大比优胜最大的好处!” 陆玄静静的看着嬴坤,等待他揭开关子。 夜愈发浓重,月色低沉,嬴坤压低了嗓音说道。 “根据历史来看,四国书院大比,两百年一次。” “而数千年以来,优胜书院的那只团队,在日后,一定会出现至少一位天人!” 陆玄微微抬起头,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据他这几年的了解,所谓天人,是抱朴之后的境界。 对于抱朴境界的修士,秦国的修行界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名曰——抱朴大高手。 意义明显,可见其地位。 而对于天人,用另一句形容,可以将此境界窥探一二。 那句话是——“天人之下,皆为蝼蚁”! 据陆玄如今所知,整座秦国明面上的天人高手,有且仅有三位。 商君卫鞅,太学院长范雎,以及一位传说中不掌兵的太尉,尉缭。 如果只是取胜了一场青少年水平的比赛,就意味着可能预定未来顶级强者名额....... 他轻轻开口:“这倒是不错。” “不过,背后的原理是什么?” 获胜团队必出天人,想来总归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要么,是了不得的天才地宝,要么,是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气运眷顾,再不济,也得是一些速成天人的诀窍吧...... 而嬴坤郑重的回答道:“不知道。” 陆玄一愣:“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还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嬴坤仍然郑重的回答:“所有人都不知道。” 陆玄恍然的点了点头。 那我知道了,原来是尼玛的玄学啊...... 嬴坤充满希冀的望着眼前的道士。 “陆道长,可以吗?” 陆玄笑了笑:“当然不可以。” “可你先前还说,换一个要求,你都会认真考虑!” 凭我们的关系,凭我陆某人的信誉,你还不相信我吗....... 言犹在耳! 陆玄想了想,有些抱歉的看着嬴坤。 “不好意思啊,我没信誉。” 第93章 绝对的自己 陆玄捏起了拳头。 嬴坤犹豫了一个呼吸,松开了抱住陆玄大腿的双手。 “害——有话好好说嘛,陆道长......” 他陪笑着后撤,在临走前还是向陆玄透露了一些情况。 “这事不只是关系到我们三个的前程,也关系到太学院的声望。” “毕竟太学院,已有快整整一千年不曾在大比中取得优胜,师父表面不说,心里估计也着急上火。” “他总是催陆道长您抓紧晋升抱朴,恐怕也未尝没有想让您代表太学院一起参加大比的想法......” 陆玄点了点头:“你放心。” “哈?放心什么?” “我会照顾你的面子,拒绝他的。” 面对这种非分的请求,不管请求者是谁,陆玄都不会厚此薄彼。 嬴坤呆了一下,点点头感叹般说道。 “那您还挺会来事儿的。” 等嬴坤的房门也关上,陆玄重新躺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天空。 “抱朴啊......” 他已经卡在虚极巅峰整整三年了。 那本《天功.抱朴篇》的秘籍,此刻就在他怀里。 范雎拿给他时,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一本功法,乃是《天功》的母本之一,当年的天道七子,修成抱朴境时,参悟的都是这一本。” 陆玄既不知道天道七子是谁,也没对范雎的收藏表示赞美。 内容都是一样的内容,文字也是一样的文字,读母本修炼出来,打人能比读拓印本修炼出来的疼? 不过范雎的说法,至少侧面说明了这本功法的真实性。 但这本功法放在他手里三年,他还是没有跨过虚极、晋升抱朴。 而至于原因,很简单...... 他没想好。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里,所谓人间三境,本质上就是从各个维度锤炼体魄、修炼真气。 而从虚极境界开始,转为修炼神念,发挥神念的种种妙用。 按道理说,迈过虚极修炼抱朴境界,应该是按照范雎所说,继续壮大神念,凝练出神魂。 届时可以神魂沟通海量的天地元气,如当初那个金甲神将或是白起一样,不仅能有开山碎海之神力,甚至可以凝聚法身作战。 而当陆玄通读完《天功.抱朴篇》后,系统却忽然给他发了一个选择题。 “叮,检测到宿主得到晋升抱朴境必要功法,达成晋升的必要条件。” “叮,检测到该世界的抱朴境界,出现修炼方式的分歧,现有以下两种方案,请宿主选择......” 直到这时,陆玄才发现,摆在他面前的,不再像过去一样,只是一个简单的门槛。 一条小径走到虚极的巅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条宽阔的大路,一左一右。 左边,是他预料之中的,壮大神念,凝聚神魂之路。 而右边,却像一句盲盒介绍。 系统的介绍极其简洁,简洁到甚至只有两句话。 “走此路,千难万难。” 通常情况下,以陆玄怕麻烦的性格,看到这里就该略过这条选项,可是系统的下一句,却险些让陆玄心脏停止跳动。 “此路走到尽头,你将成为绝对的你。” 你将成为绝对的你...... 听听,这大放的是什么厥词! 含糊不清,语焉不详,夹带着不明觉厉的哲学气质,甚至还隐藏着一抹引诱的意味。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宅男,什么样的话术套路没见过? 陆玄当即表示可笑。 “我陆玄,要是能被这么一句蠢话给忽悠住,以后就只嘎腰,不吃腰!” 于是三年来,满山的野兽噤若寒蝉,嬴坤三人大补特补....... 陆玄也不想的啊,可它在修炼说明里掺着盲盒,这谁能忍得住不研究?! “你将成为绝对的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成为绝对的自己......最后别不是可以变身超级赛亚人吧......” 每每想到这里,陆玄心里就小鹿乱撞。 踏上修炼之路一百多年了,他还没有忘记当年的初心。 然而无论多少次心动,陆玄始终没有轻举妄动。 系统给了他左和右的选项,三年来每天提醒一次,他都视而不见。 原因无他。 他没急事要干。 比起别人,焦灼的在寿元与境界之间平衡,在修行之路上争分夺秒,他没有这种顾虑。 站在这种人生重大选择的关口上,他有的是时间缓一缓,而且他也缓得起。 有点像龟兔赛跑,同一条赛道,他既可以做兔子,也可以选择做乌龟。 即便乌龟跑得慢,但没关系,他活得久。 想了好一会儿,天空已经露出熹微的颜色,而关于那个“绝对的自己”,还是毫无头绪。 他不再为难自己,起身朝屋里走去,决定好好补一觉。 虽然范雎每每督促着他尽早凝聚神魂,但他不在意。 这条路上,他只需要慢慢走,对于沿途的风景,看或者不看,什么时候左拐,什么时候右拐,都只由他自己说了算。 成为虚极境界以后,本身是可以不睡觉的,但他还保持着每天八小时睡眠的好习惯。 长久的岁月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 然而今天却撞见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是一个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的筋斗云,变身成了超级赛亚人,迎娶gakki。 醒来的时候, 晌午的阳光从窗子里照到他脸上。 窗外还是那座安平山,屋子还是那间透着石楠花气息的屋子,而床,还是那张没有gakki的床。 道士慢慢坐了起来,回想起梦中的景象。 虽然梦里变身超四的那一刻,还蛮爽的,可是婚后的日常,也还是回归了平淡。 做超级赛亚人,好像也不过如此嘛...... 而且,这可是梦唉..... 他挠了挠后脑勺,梦,向来是反的。 心中那杆左与右的天平,开始忽然出现倾斜。 长久以来纠结的心念,仿佛被打开了。 虽然有些草率,但,这他娘的才算是做自己吧...... 决定了! 所谓“绝对的自己”,不管有没有领会到位,但从现在开始,我都假装自己领会到位了! 道士的眼眸开阖,下定心意,开始默念。 “系统,我决定好了,我选......” 砰! 一声巨响响起,陆玄的小屋被猛的推开,高大的陈宝神情紧张焦灼的站在门前。 “陆道长!” “有人擅自上了安平山,踢场子来了!” 第94章 加强版 陆玄开始和陈宝往山腰走,表情犹带着错愕。 这座安平山,本质上就是太学院的内院。 即便此刻范雎不在山上,以太学院的地位,秦国之中,谁敢来踢场子? 更何况,当日范雎带他进来的那处竹林,平日里分明有禁制封锁,外人如何能进山? 问陈宝,陈宝也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在安平山上待了好几十年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外人能进来。” 陆玄看着陈宝问道:“怎么碰到的?” “我们三个在山腰间修炼,忽然就听到几个年轻男子的挑衅。” “身上的气机波动,也都是虚极境界,但有些不像秦国的功法。大师兄和二师兄正在和他们对峙,让我赶紧上来喊陆道长下去压阵!” 陆玄点了点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对陈宝的判断还是很信任的。 太学院内典藏天下功法,虽然这几个弟子打架的本事还不咋地,但在范雎这位大高手的熏陶下,眼光见界远超于常人。 离山腰那处溪流越来越近,天地间的元气流转也越来越快,空气中隐隐有雷鸣之声。 那不是雷鸣,是拳掌相交后,在空气中产生的爆鸣! 终于见到了人。 以山腰间那条溪流为界,嬴坤正和一个身着青褐色华服的男子交手。 河的这一边,是太学内院的老二,百里孟明。 河的那一边,一个长相俊美的白衣男子负手而立,陆玄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就被隔壁吸引走。 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站在河的对岸,两手相握于前,目光盯着河面上的交锋,神情冷而淡。 论起五官,和陆玄的老婆gakki也只在伯仲之间,但那股冷淡而高贵的气质,却尤其的吸引人。 至少,很吸引百里孟明! 陆玄走到他这位牌搭子的身旁时,发现这矮胖子对正在打生打死的师兄压根没在意,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对面的女子。 陆玄有些奇怪,修炼到虚极境界了,怎么也有百来岁了,见到女人露出这副模样,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靠近百里孟明半步,轻声问道。 “没见过妞?” 百里孟明的视线甚至不带摇曳,推了陆玄一把。 “你懂啥,你见过这么有气质的?” 陆玄又瞄了一眼,视线又迅速移开,转向河面上的战局。 作为阅尽人间春色的资深宅男,他对这种走冷艳路线的女人,没啥特别的感觉。 他的评价是,不如甜妹,不如gakki。  一直紧盯着嬴坤和青褐色华服男子的陈宝,忽然低声赞叹了一句。 “好强!” 陆玄调了调眉头:“强在哪?” “那个穿青褐色衣服的家伙,和大师兄在攻守之中,几乎每一指,都点在师兄的同一个位置!” 河面之上的两人交手,虽然引动了不少天地元气,声势浩大,但实际的攻防,还是体现在了近战上。 嬴坤所用的是拳掌,拳为攻,掌为守,而站在嬴坤对面的那青褐华服男子,无论攻守,用的都是指法。 每当嬴坤出拳进攻,这青衣男子的手指必点在嬴坤中指手背第一节的中央。 而每当嬴坤出掌防守,这青衣男子的手指必点在嬴坤中指手面第一节的中央! 中指的第一节中央,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个位置,既不是罩门,也不算是弱点。 但短短几十息间,数百招的交手,每一次受力点都在手指的同一个位置。 不是罩门,也被点成了罩门! “他以前从未和师兄交过手,甚至都没见过师兄的招式,出指竟然如此之准!” 听到陈宝的低声赞叹,陆玄笑了笑,一副懒懒的样子。 “熟能生巧罢了。” “就像我,擦了百八十年的屁股,虽然没见过,我不也是一猜一个准吗?” 陈宝深吸一口气,看着陆玄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比了个大拇指。 而陆玄望着河面上的战斗,良久,他轻轻说道。 “你觉得,这家伙的指法,是他最厉害的地方吗?” 陈宝有些惊奇的转过头:“难道不是?” 陆玄看着两人激烈的纠缠,互有攻守的激斗,神情有些莫名。 “你觉得,第一次和嬴坤交手的人,应该是这个表现吗?” 陈宝神情一怔,看了看陆玄,脸上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和嬴坤做师兄弟久了,每日切磋,以至于竟生出灯下黑! 大师兄之强,其实从来不是强在拳掌之上,而是在那不当人子的猥琐战术! 强如陆道长,当年第一次和大师兄交手,都有些情绪失控,险些被拖垮! 而和大师兄交手的这青年,从始至终,竟然都保持着神情镇定冷静! 而也正因如此,才逼得大师兄不得不与他展开激烈的近战! 河上两人的交手已有数千招,而当那青衣男子的一指再度携着尖锐的气机,刺向嬴坤的手掌时,局面,终于出现了变化! 千百次在同一个地方攻击,滴水亦能穿石! 嬴坤靠手掌所营造出的防线,终于被撕裂一般! 那一指破开嬴坤的气机,点向他的眉心! 不仅是陈宝,就连始终心在对岸的百里孟明,也在这一刻勃然色变! 而只有陆玄的神情,微不可查的流露出了一丝赞赏。 虚极境界,随手一招,已具备可怖的杀力! 这一指点下,正中眉心之处,神念所藏的脑丘所在,安有命在?! 可惜这一指,点不中! 滴水亦能石穿,但水滴,需要滴上千百万次! 青衣男子的指力自然远胜水滴的力度,但嬴坤又何尝只是一块石头? 手指点向眉心的瞬间,面前之人竟如幻影破碎! 下一刻,嬴坤过分英俊的面庞出现在青衣男子的身后,而他的双眼,却带着笑望向河边。 他看的人,是陆玄! 五年前,嬴坤曾和站在岸边的那道士交手,恰在此地。 后来这道士长居此山,作威作福。 道士定居之后,对那一晚的交手心心念念,拳头顶在自己的脑门上,要学自己的轻功。 嬴坤没办法,做出了违背祖训的决定,把皇室秘传的虚极境界顶级轻功“小鸡身法”传给了道士。 而同样的,道士的拳头顶在自己的脑门上,又逼着自己学了一套尘绝级别的轻功。 道士把这种行径美其名曰,公平交易...... 这身法没什么特殊的,练到极境,也不过就是行在山花丛中,花叶不颤动。 对于虚极高手来说,属于有腿就能做到。 但有一点到颇为有趣,那就是这身法施展时,在光影之下,仿佛漫山遍野都是幻影! 虽然这幻影只能留下半息,但在虚极境界一息十数招的交手之中,有妙用! 那穿着青衣华服的男子,一指点空,面色勃然巨变,本能的想躲! 可已经来不及了! 嬴坤一拳击出,携着威势,正中他的的后心! 轰! 如同炮弹砸入河水,卷起千层浪! 站在对岸的白衣男子,手中摇着扇子,面色没有惊慌。 下一刻,那青衣男子从水面中浮出,吐了口血,脸上没有怒意,反而带笑。 “我输了!” “你先前用的是什么轻功?有趣!” “我这一招叫,” 想到道士强取的这名字,仍站在河面之上的嬴坤,脸色有些怪异,但还是说了出来。 “百花不动.小鸡加强版!” 第95章 请坐 嬴坤大声喊出陆玄引以为豪的轻功名称后,现场陷入了沉默。 那是除了陆玄外,所有人瞳孔巨震的沉默。 沉默,在诉说着无声的尴尬。 从水中爬上来的青衣男子,一言不发的走回自己的阵营。 他的表情,平淡中透露出一丝侥幸。 陆玄站在对面,看懂了那表情。 比起这种程度的丢脸,输了比武,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而对面的白衣男子合上折扇,干笑了两声:“太学院的高徒,给武功的取名还真是........” “哈哈哈哈!” 陆玄也听懂了这笑声。 实在圆不回来的场面,就tm的尬笑是吧...... 百里孟明神情复杂的看着河面上的嬴坤,以腹语传音。 “大师兄糊涂啊......” 陈宝紧跟着应和:“俺也一样。” 所见所闻,令人心寒。 陆玄觉得自己两辈子的审美自信,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牙关紧闭,腹语传音。 “俺也一样......” 比武中获胜的嬴坤,扞卫住太学内院尊严的嬴坤,如一只败狗站在水面之上。 他脸红的像苹果,想要挽回一点颜面:“这轻功的名字是陆......” “嬴兄!” 陆玄大声打断了嬴坤,脸上露出和蔼得体的微笑,与此同时,手指咔咔作响。 “还是聊聊正事吧!” 嬴坤的脸白了白,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虽然俗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但万万不能社死。 但俗话只是俗话,真让说俗话的人自己选,恐怕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对面的道士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真能噶腰子啊! 嬴坤平复了一下心情,假装刚才社死的不是他自己,看向站在河对面的三人。 “三晋家塾的几位同仁,何故能进我太学内院的安平山中?” 显然,嬴坤从刚才的交手中,已经探清了对方的来路。 他奇怪的是,安平山外,有范雎亲自布置的禁制,这几个人是怎么能混进来的? 而听到嬴坤的话,陆玄也是微微错愕。 昨天夜里才听过嬴坤谈四国书院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就有一家上赶着来了。 那始终站在岸边的白衣男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一手拿着扇子抱了抱拳。 “几位兄台,不请自来,是我等失礼了。” “门口的禁制,是我三晋家塾的郑先生打开的,让我等先来交流,而他老人家,去找范院长叙旧了。” 没有人说话,而陆玄却眯了眯眼睛。 就这么一句话,信息量很大啊。 对面的这个三晋家塾什么郑先生,看样子,和范雎是挺熟啊。 而且还挺不讲礼貌,来人家里做客,也没知会一声主人,自个就把门撬开了。 嬴坤几人听到这话,也面色隐隐不悦,但没有发作,而是很讲究的把几人延请上山。 上山的路上,陆玄双手插在道袍宽大的袖子里,背到身后。 对于几人的寒暄,一副没有参与感的样子。 三晋家塾的这几人,白衣男子叫赵无束,和嬴坤交手的那青衣男子叫韩昌,而那气质冰冷的女子,名叫魏若斯。 “好名字,好名字......” 百里孟明一副猪哥模样,紧跟在魏若斯身后,但犹豫来犹豫去,不敢上去搭话。 “这么个破名字,好在哪里?” 两辈子活了一百来年,谈起陆玄讨厌的词字,“斯”这个字,少说排进前三。 矮胖子百里孟明看了眼陆玄,撇了撇嘴角: “感情的事情,你不懂。” 陆玄也不生气,嘴角含笑:“你这么懂感情,怎么不上去说话?” 百里孟明活了上百岁的老脸,竟然浮现了一抹扭捏的神情,继而又化作平静。 “魏姑娘这等天质风流,我这样的俗物,哪里配得上......” “远远看着已经很好了。” 陆玄看着百里孟明安详的神态,只觉得自己这个牌搭子深不可测。 在别的男人沦为女神膝下承欢的舔狗时,这狗东西更进一步,直接升级成眺望狗! 到了山顶,嬴坤泡好茶,大家依次落座,而陆玄对这种场合没什么社交欲望,很有礼貌的告辞。 “我去关照一下圈养的小脑斧。” 赵无束三人,在上山的途中已经知道这个道士并非太学弟子,只是借住在安平山,所以也不怎么在意。 嬴坤和陈宝互相看了一眼,相视一笑。 已经可以预料,今夜,又是阳气十足的一夜...... 陆玄懒洋洋的朝背面山林中走去。 他要来林间走一走,最主要的原因,主要还是懒。 懒得和那几人打交道。 懒得应付初次相识的寒暄。 懒得面对不熟的人共坐一桌的尴尬。 以及,懒得听含量过高的车轱辘话。 上辈子他没得选,有限的人生里分出太多时间,给了这种无意义的场合。 这辈子,他爱怎么选就怎么选。 这仍是个明朗的秋日下午,道士神态轻松,漫无目的的走在林中,百兽噤声。 “喂,你站住。” 一头黑斑黄底的老虎,正蹑手蹑脚的试图远离道士所在区域,听到这声音,忽然如同炸毛一般! 但它却一步都不敢再动,慢慢转过身来。 那张原本凶狠的大脸之上,两只眼眸颤抖,眼眶里亮晶晶,看起来楚楚可怜。 它听不懂人话,但它分辨得出来,这是那恐怖道士的声音! 根据过去五年来,目睹过惨剧发生的野兽们的经验,一旦被那道士发现,死,是肯定要死了。 但死前的反应,决定了死状。 其中,最惨的就是当年那只跑得像风一样的金钱豹,是被手撕的! 而有些兔子狐狸黄鼠狼,就很上道,被抓到后装可怜卖个萌,死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很安详。 看着陆玄一步步走过来,老虎的腿有些软,但为了死得体面一点,到底克服住了求生的欲望,没敢跑。 陆玄看到老虎这个样子,咧了咧嘴角,向旁边指了指。 意思是,让老虎爬到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上。 紧接着,他拍了一把老虎的屁股,示意它把屁股撅起来。 老虎震惊的看着眼前这道士一眼,终究没敢违抗,面带羞耻的抬起了自己的屁股。 陆玄的手拍在老虎的屁股上, 像是试试手感一样,rua了rua,肥硕的屁股duang duang晃了晃。 老虎眼含泪光地看了眼陆玄,带着羞愤和恐惧。 而那只大手却没有离开,从屁股开始向上移,一直摸到老虎的腰间,找到了一个凹窝,拍了一下,又比了个手势。 老虎瞬间明白。 保持这个动作,敢乱动, 噶腰子! 老虎强忍着悲痛,撅起屁股塌下腰,闭上眼睛,等待着命运的进入。 数息之后,它惊讶的睁开眼睛,发现有人,头枕在了它的腰上! 陆玄的头刚好卡在那个腰窝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而老虎的眼睛圆睁着,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看这道士的意思, 不噶它腰子,而是要让它陪睡?! 陆玄伸手呼了一下虎脑袋。 “别动!” 紧接着,调整好舒适的姿势,呼吸渐渐平稳。 讲道理,他只是个普通的腰子烹饪爱好者,又不是什么噶腰狂魔。 昨天刚噶过一只老虎,至少已可以管一个礼拜的手痒。 而且山里面的老虎,终归是有限的,都噶光了,就没的生了。 他是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深谙可持续发展的文明人。 秋高气爽,正适合大眠一场! 一直到日头偏西,晚霞已经照进林中,陆玄悠悠醒转。 充当枕头的老虎麻得半身瘫痪,但为了活命保腰,始终一动都不敢动。 陆玄伸了个懒腰,满意的拍了拍它的屁股。 “服务不错,下次上钟还找你。” 紧接着挥了挥手,将双眼迷离的老虎放走。 天已经黑了大半,但晚霞仍然光彩照人。 他估计冗长无聊的茶话已经结束,缓缓的站起身来,朝山顶走去。 而山顶之上,安宁静寂,先前的那几人都已不在。 只有一个老头,守在桌前。 是范雎。 他面前摆着一盘棋,像是等了陆玄许久。 陆玄走近。 “怎么个意思?” 范雎伸出手来,嗓音低沉而有礼貌,陆玄的心头一跳。 “阿玄,请坐。” 第96章 姓,斯 晚风拂面,令人清醒。 陆玄看了范雎好一会儿,确认了他说这句话时,应该没有占便宜的意思,这才坐下。 “来一局?” 谁想范雎摇了摇头。 陆玄歪了歪脑袋:“那你摆在这干嘛?” “先前跟我下棋的人,已经走了。” 陆玄反应过来:“是那位三晋家塾的郑先生?” 范雎点点头。 “嬴坤他们三个,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范雎又点了点头。 陆玄感叹道:“那你们感情还挺好。” 这个时代,能把亲传弟子托付,基本上就跟把媳妇儿托付给别人,是一个信任等级了。 没有理会陆玄语气中的调侃,范雎的表情一反寻常的凝重。 “此番让嬴坤他们三人跟着去,是为了提前准备四国书院大比。嬴坤应当已经和你说过了此事。” 陆玄点了点头。 “那你肯定也是拒绝了。” 陆玄又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范雎却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四国大比的好处,你应该已经清楚。” “未来踏足天人的机遇,你就丝毫不心动?” 陆玄沉默不语。 但很多时候,沉默,比直接开口拒绝,显得更加坚决。 范雎的神情中充满了不解。 “你难道就这么自信,不需要借助外力和机遇,仅凭着自己,将来就一定能跨入天人?” 陆玄有些不安的调整了坐姿。 这个,他真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外挂给的底气太足了,他怎么好意思全部窃为己有? “可能还是要靠亿点点外物的......” 范雎盯着陆玄看了半晌,最终悠悠叹了口气。 “大抵年轻,就是如此吧。” “你是如此,当年的天道七子,也是如此。” “以为凭着自己的一双肉掌,就能撕开这天地的枷锁,凭自己的一双脚,就能踏碎凌霄......” 这是陆玄第二次听到“天道七子”这个词,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天道七子,是什么?” 范雎笑了笑:“老夫竟忘记了,你虽有天宗传承在身,但对当年天宗的情况知之甚少。” “当年天宗鼎盛时期,曾有七脉,七脉脉首,皆是抱朴巅峰的实力。” “这七人年龄相仿,寿元充足,皆有跨过抱朴、破入天人的潜力。” “七人结阵,甚至能抗衡天人而不败。被天下列国并称天道七子。” 陆玄点了点头,原来是天宗曾经的大人物啊。 然而范雎没有停下,继续介绍道。 “当年商君以雷霆手段镇压天宗,天宗宗主下落不明,七子联袂抗衡商君。” “战场,从咸阳城一直打到三千凡国上空,山河崩碎,苍天泣血。” “而七子惨败,六死一逃。” “逃难者,远赴了晋国,你猜猜,那人是谁?” 陆玄陡然抬头,眼神中充满震惊。 “不会就是.......刚才在这下棋的那位吧......” 范雎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一抹缅怀,轻轻点头:“不错,正是如今三晋家塾的这位郑先生。” “他当年也是七子之首,天宗合天一脉的脉首!” 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些玩味的看着陆玄。 “你倒是可以猜一猜,这位郑先生,他叫什么名字?” “猜不出来。” 陆玄干脆的摇了摇头。 而范雎紧紧盯着陆玄,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等到陆玄震惊的神情流露后,才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 “郑,安,平。” 陆玄终于恍然。 “无怪乎这位郑先生,能轻而易举的破开您老的禁制。” 合着这不是来做客,是回自己家了! 与此同时,陆玄的表情也充满了玩味。 会玩啊老头...... 把一整座山,用一个人的名字命名,这玩的是顶级浪漫啊! 范雎轻轻拍了陆玄脑瓜一巴掌。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肯定不干净!” “嘿嘿......” 陆玄难得的没生气,嘴角挂着我懂的微笑。 范雎指了指脚底下这座山,郑重的说道。 “之所以用安平山命名,是因为这座山,百多年前,本就是他郑安平的合天一脉所在!” “这家伙脾气刚毅率直,当年天道七子中,老夫却与他最为投机。” “因此在他逃亡晋国后,为了保全故地,这座山也被老夫以宇道手段,化为洞天,搬来太学院做内院。” 在山上五年,陆玄也了解了一些抱朴、天人境界的手段。 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所谓宇道手段,也是整座咸阳城洞天林立的根源。 不过他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合天一脉......” 陆玄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觉得挺有逼格,和倾天两个字,也意外的有cp感啊.....  但他不动声色,没有说任何话。 自从到了咸阳城后,尤其是和范雎接触了这些年,他明显感觉到,这老头是天宗的铁杆支持者。 按理说,他传承修行的都是天宗的功法,当年倾天观的老观主跟天宗必然是有莫大的渊源。 可是另一方面,陆玄又有些拿不准。 他拿不准的最大原因,是倾天观这“倾天”二字。 当年老观主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在百多年前突然闯入邾国的境内? 又为什么,明明传承了天宗的功法,却非要在天宗的下宗——天门旁边,建立一个名叫“倾天观”的道观? 这些问题他至今没有头绪,当然,他也没有很强的探索欲。 可是出门在外,在搞不清各自的出身立场之前,他决定还是低调装傻为好。 就在这时,陆玄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望向范雎。 “既然郑安平曾是天宗之人,你先前为何不向他透露我的存在?” 要知道,郑安平在一两个时辰前就在这山上,而自己身上,一身精纯的天功气息,根本没有刻意隐藏! 郑安平作为曾经的天宗大佬,感受到了天宗弟子的气息,怎么会不见自己一面就走? 除非........ 有更强者,出手遮掩了自己的气息! 听到陆玄的问题,范雎的眼中浮现一抹赞赏,但他却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的看着陆玄。 “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刻意不让你和他见面呢?” 陆玄又凝眉想了想,眼中忽然浮现一抹犹疑,像是猜测般的说道。 “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另一种气机?” 昔日他和百里孟明在门外交手时,曾听到矮胖子吐露过一句—— “师父说的没错,你还真会商君殿的‘万物成空’!” 这道被称作万物成空的招式,正是他当年在邾国天下,从那金甲神将手底复刻而来的“生生相克法”! 但是复刻这一招时,系统曾明确表示,抽取到一抹五行气机! 如今想来,这该是商君殿独门秘传的功法! 倘若让脾气刚毅的郑安平见到,一个会商君殿秘传功法的天宗弟子,这挺难解释啊....... 陆玄又望着范雎:“您老就不怀疑,我是商君殿培养出来的卧底?” 范雎轻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 “您还挺信任我的人品。” 范雎又摇了摇头,表情戏谑的望着陆玄。 “你小子的人品,有什么好信任的?” “我信任的不是你,而是......商君!” “凭他卫鞅的为人,是不屑于用这样的伎俩的!” “而即便是要用阴招,他也不会用你这样一只小蚂蚁。” “商君殿这些年,也并非全然没有泄露过功法在外。你能会这这套功法,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机遇......” 听到范雎的话,陆玄微微沉默了一下。 “有些实话如此伤人,倒也不必直接说出来的......” 范雎笑了笑:“此番四国大比,在秦晋交界处的界山山脉。” “老夫留在这里,是特意等你一程,你真不和我一起去?” 陆玄干脆的摇了摇头。 “我选择留下来看家。” 范雎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年的大比,太学院又无缘优胜了。” “三晋家塾不仅有赵魏韩三氏的年轻子弟 ,郑安平还新收了一个天资不逊于你的天宗下宗弟子。” 陆玄的神情微微一凛。 “天宗下宗弟子?!” 范雎轻轻点头:“不错,三千凡国被商君殿的补天将封锁,传承也断绝,也不知此人是如何飞升而来的,还能跨过秦晋交界,找到郑安平.......” 陆玄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语气听起来颇为随意的问道。 “那倒是挺厉害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以后要是遇到了,别打到自家人头上。” 范雎深深看了陆玄一眼,然后缓缓说道。 “郑安平还真和我提了一句,这姓氏倒少见,名字也怪里怪气的。” “姓斯,名叫,斯命达。” 第97章 我是嬴坤,我现在好慌 秦国的都城咸阳,到晋国辖下的边境,自东而西,有十三万里远。 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尘绝境界修士,一昼夜跑四千里的情况下,需要不眠不休的跑一个多月。 秦晋两国,以一片南北纵横百里的荒古山林作为边界,传说当年晋国的名臣介子曾陨落于此,因此世人以介山命名此山,又作界山之意。 四国大比即将开场,而此时此刻,嬴坤表示很慌。 在安平山分别的时候,师父说的是——“你们先随郑先生一起去,老夫随后就到。” 当时嬴坤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你们先去,老夫比你们晚个把时辰到。” 可谁他娘的能想到,师父这个随后,是后天的后啊! 等了整整一天,还没把老头等来! 他望了一眼周遭的其他书院阵营。 和他们一起来的晋国这边,郑安平虽与自家师父是忘年相交,但在三晋家塾中,只是副院长。 真正的院长,乃是晋国六百年前的两天骄之一,也是晋国豪族赵氏如今的主事之人,平原君赵胜! 此刻平原君正站在晋国的阵营之中,神情冷漠,威仪十足。 他的身后,依次站着赵无束、魏若斯、韩昌,以及一个先前没有见过的神情平淡的中年人,负剑在侧。 而在晋国的两旁,各是齐国和楚国的阵营。 领头者是齐国稷下学宫的大祭酒晏婴,以及楚国凤凰台如今的主事,春申君黄歇。 晏婴矮小,左脸全是麻子,身后站着三个弟子,都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儒生。 可即便在这种对比之下,也丝毫不减他的气度,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是一座高山 “不愧是与师父并称的天下名儒.......” 嬴坤心中赞叹。 至于楚国阵营中,春申君黄歇容貌俊朗,举止风流。 他的身后,站着的却是三个遮着面纱的女子。 作为秦国皇室中人,嬴坤对楚国的风貌也了解甚多。 这座继承了昔年吴越两大超级大国遗产的国家,乃是世上唯一以女子为尊的国家。 历代楚皇,皆为女子,楚国拔擢人才的凤凰台中,也向来是九凰一凤的比例。 如春申君这般身居高位的男子,楚国两千年来,不过寥寥几人。 过去的一天里,嬴坤眼神纯良,实则偷偷看了那几个女子几百次,也没能看清面纱下的脸长什么样。 不过从身材上来看,用陆道长的话来说,“很顶”。 可这种lsp的愉悦心情,随着大比时间的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淡薄。 这可是关系前途的顶级赛事,其他队伍都有天人境界的临场指导。 只有我秦国太学院代表队,天人缺席,要完全依靠我师兄弟三人的临场发挥了吗...... 嬴坤望了望自己的两个师弟,本来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百里孟明这个狗东西,眼珠子恨不得钉在晋国的魏若斯身上了。 陆道长曾经说过:“一个人一旦沦为了舔狗,就可以将他与赌狗、卷狗以及傻哔,同列为当代青年的四害。” 看百里孟明这个模样,估摸着魏若斯只要一声令下,挥刀自宫也不是不可能...... 嬴坤又看了一眼自己另一位高大的师弟,陈宝也正转过头来看向师兄。 “师父一直不露面,你慌吗,师兄?” “有点慌,” 陈宝的两排板牙一露。 “俺也一样!” 嬴坤不动声色地转回头,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傻哔么这不是...... 午时正好过半,平原君赵胜率先开口。 “虽然范院长还没到,但大比的时间已经到了。” “此番四国书院大比,定在我秦晋交界的介山之中。” “这座介山之内,已被本君布置了天人境的宇道手段,在场的其余几位天人也已经检验完毕。” “规则仍与过去相同。” “进入介山洞天,所有人将随机分散在这百里范围内,互相猎杀。” “在洞天之内出现必死的情况时,将会被瞬息传送出来。” “直到场内只有最后一只队伍的成员存在,才算分出胜负。” “无论在外境界如何,进入其中,都将被压制在虚极境界。” “而一旦有人在介山之内,展露出抱朴境界的的力量,也将会被立即传送而出。” “并且,接受本君的问罪。” 他的声音低沉冷漠,淡淡的扫视了一圈。 “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那个.....”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站在嬴坤身旁的陈宝忽然局促的开口。 “晋国的参赛人数,是否超过了三人?” 各国的参赛之人都已列队,而晋国阵营内,不仅站着赵无束三人,竟然还缀着那个负剑的中年男子! 平原君看了一眼发问的陈宝,神情淡漠,却竟然没有说话。 而这种态度,让嬴坤的头皮陡然发麻。 搞什么啊! 我们太学院的院长没到,你们晋国玩的这么野?! 虽然从规则来看,进入介山以后,大家是被分散开来,各自为战! 但到了最后,这终究是一个团体竞赛! 派四个人进去,难道不是赤裸裸的作弊?! 然而更令嬴坤心里发寒的,是其余天人的态度。 那位与师父齐名的天下大儒晏婴,竟然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对陈宝刚才的问题充耳不闻。 而楚国阵营的春申君,竟忽然冷笑一声。 “范雎不在,太学院这一代的弟子,竟如此没规矩?” 陈宝面对这样的情境,一时不知所措。 而嬴坤拳头捏紧,终于又缓缓松开,他的眼眸中有一片阴影掠过。 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晋国的这种行径,相当于明着多送了一个参赛队员进场,损害的不仅仅是秦国的利益,也是楚国和齐国的利益! 可是这两国的天人,竟然无动于衷! 嬴坤眼中的阴霾更盛,他的心中浮现了一个沉重的猜测。 这一届的四国大比,太学院之外的另外三家书院,已经在背地里结了盟...... 果然,在太学院的范雎尚未到场的情况下,太学院弟子提出的异议,被场内的所有人,忽略了! “老夫没有意见。” “本君也没有异议。” 晏婴与春申君先后开口,平原君赵胜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既然如此,本君就宣布,大比开始!” 嬴坤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然而他的心情,丝毫不能影响事情的进展。 平原君的袖袍挥过,在场四支队伍,总计一十三人,化作十三道流光,飞向介山之内! 而就在四支队伍入场的同一时刻,介山之外,一道强大的气机陡然出现。 虚空之中撕开一道裂纹,一道苍老的身影走出,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 范雎,终于到来! “范院长,久违了!” “范兄,风采更胜往昔!” “黄歇见过范先生!” 太学院院长范雎,成道岁月悠久,平原君几人见到他到来后,纷纷见礼。 而范雎只是简单抱了抱拳,环顾一圈四周,立刻皱起眉头。 “已经进去了?!” “为何不能多等老夫一刻?” 听到范雎骂人,平原君一副很适应的样子,开口笑道:“范院长迟到在先,怎么倒打一耙?” 春申君黄歇也笑着说道。 “范先生莫非担心,你不在场,我等其余几位天人,会算计太学院不成?” 听到黄歇的话,范雎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四百年前的大比,楚国优胜。不想当年的优胜者,今日竟然已经跻身天人。” 黄歇被范雎这样望着,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在场天人中,与范雎辈分最为接近的是晏婴。 他看向范雎:“范兄是被何事绊住脚,竟连四国书院大比都会迟到?” 范雎轻轻摇了摇头,像是不想多说:“被麻烦事绊住脚罢了。” 他紧接着抬头看向平原君:“大比既然已经开始,又为何还不施展云中镜?” 云中镜,乃是晋升抱朴境界之后,天下共通的宇道手段秘法,可以将洞天内的情景投影出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大比一旦开始,云中镜也将由布置场地的东道主随即施展。 然而面对范雎的要求,平原君却笑着摇了摇头。 “范院长有所不知。” “这座介山,乃是我晋国天人当年陨命之地。天人道则崩坏于此,导致山中道则混乱至极,云中镜一时无法施展。” “不过范院长大可放心,本君已经在这介山之中已设置了重重禁制,晏祭酒和黄兄都已检查过,必能保众位弟子平安无虞。” “不错,此事,本君可以作保!” 春申君也插话道。 听到这样的说辞,范雎眯起了眼睛,与平原君对视良久,最终,怒极一般冷笑。 “很好,赵胜,你他妈的很好!” “此番,我的几个弟子若是在其中有闪失,你三晋家塾以后也不必再开下去了!” 说完,他愤然的转过身去。 其余的几位天人视线交汇,赵胜微微一笑。 “范院长放心,若有闪失,胜,担负全责。” 而赵胜却没有看见,在范雎转过身之前,站在他身后的郑安平,与范雎的视线,交叉而过。 已经背对众人的范雎,脸上的神色并无他们想象中的愤怒,而是泛起一抹笑。 那笑容,满是讥嘲。 第98章 仇怨 流光落下,一个高大的青年现身在一片深林之中。 陈宝。 而他的表情,一反往日的呆呆懵懵,显得有些凝重。 从刚才在外面的经历,即便是木讷如他,也看明白了形势。 这三家书院,八成是在暗地里结盟了! 平原君和另外那两位天人,是真不要脸啊...... 趁着师父不在的时候,竟然如此欺辱我太学院! 日后我修为有成,一拳打死一个....... 暗啾啾的发了一阵狠后,陈宝开始小心的探查周边。 果然,因为介山曾是天人道陨之地,道则混乱至极,神念一旦探出,仿佛有重重阻隔。 原本虚极境界,将神念探出,覆盖数十里范围是易如反掌,而在这种环境中,竟然只能探查数十丈的动静。 他一步一步小心的探查,同时竭力收拢自身的气机,一旦隐约感受到别人的神念波动,就立刻伏地装死! 没办法,在其余三家书院联手的情况下,他太学院的弟子,现在就像是落入安平山的老虎。 看似满山空旷,活动空间巨大,但实际上,一步走错,就可能痛失双腰。 他的小心也并非没有道理,两个时辰里,他已经与数道气机擦肩而过。 其中有数次,是两三道聚拢在一起的! 这要是遇到了,就好像一只老虎,遇到了三个陆道长.......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所有肆无忌惮释放气机的,都是敌人! 怀着这样朴素的想法,他反而安全的穿过重重的密林。 而与此同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口中喃喃自语。 “为什么啊.....” “我秦国太学院偏居西隅,治学风气严谨。” “虽然也有一些学生,喜欢聚众写诗,狗都不待见.....” “但总体来说,还是文武双全,尊老爱幼,国内外风评俱佳........可为什么,会遭到其他三家的孤立和算计.......” “莫非......” 他的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既然弟子没问题,保不准问题就出在太学院的院长身上了...... “是师父的问题吧!” “师父平时说话,动不动就妈来妈去的,估摸着是把同行都得罪光了.......” “怪不得这师父一直不现身,这么看来,是怕被打啊.....” 陈宝大大的眼睛中,开始浮现智慧的光芒。 “不管情况是不是如此,在当下这个局面里,我陈宝为了太学院的颜面,都得支楞起来了......” 想到了这一茬,陈宝散布在外的神念也彻底收拢,整个人的气机遮蔽到极致,继续缓缓向前。 此时日头西落,天光渐暗,山中阴郁,不见黄昏。  而陈宝终于停下脚步。 因为前方,出现了一处天然的屏障,令他眼睛发亮! 那是一处巨石堆垒! 仅仅犹豫了数息时间,他已经快步冲了上去,轻轻搬动最外边的一块巨石,然后把自己藏了进去! 陈宝对自己的战力很有自知之明。 出去打,他打一个都够呛,更别提对面有十个! 陆道长曾说过一句至理。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意思就是,面对困难,只要能苟住一天,就能苟住之后的每一天! 他当即决定,他陈宝,要在这里苟到天荒地老! 夕阳渐渐落下,外界越发森然,不时会有神念从巨石堆外扫过,但始终无人发现这里藏着人。 陈宝眼中带着光辉,心中暗暗发誓,誓言的内容,是改动自陆道长曾经吟诵过的“噶腰人宣言”! “长夜将至,我陈宝从今开始苟住,至死方休!” “我将不吃饭,不睡觉,不拉屎!我将不想腰子,不想女人。” “我将固守此地,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乌鸦,巨石中的木偶。我是师兄的希望,守护太学院荣耀的坚盾。”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太学院。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发誓到了最后,陈宝心潮澎湃,甚至轻轻吟念出声。 “师弟,咱们只是躲一下,你倒也不必这么激情澎湃......” 忽然,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陈宝浑身一颤。 他猛回头,瞳孔骤然放大。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大师兄,你也藏在这里?!” 嬴坤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宝:“你觉得呢?” 陈宝龇出两排大牙:“俺也一样!” 嬴坤望着这两排大牙,慢慢低下头去。 太学院,悬啦...... 生出这样感慨的人,不只是嬴坤,还有此时此刻,正站在远处一棵树梢之上的,一位一脸黑线的道士。 陆玄盯着陈宝,已经很久了。 直到此刻,目睹了陈宝和嬴坤的精彩表演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范雎千方百计的想要自己下场....... 区区一座太学内院,一共三个参赛的,有这样一对卧龙凤雏,还有一只舔狗。 作为师父,的确很难不捉急啊...... 不过这两人藏在那里,一时半会儿,倒也算安全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站在树梢之上,开始物色下一个落脚点。 他在树上腾挪,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也正是因此,不由让他对这些顶级名校弟子的智力水平,产生了蔑视。 在这道则混乱的介山之内,神念的可探查范围,从数十里骤降到了数十丈。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适应了新的神念感知范围,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站到高处看看。 这介山森林的树,最高的有近三十长,相当于三十层楼,配合虚极境界的视力水平,方圆数千丈,一览无余! 陆玄站在树上移动,面对只能靠神念探查方圆数十丈的各位天骄俊彦,基本等于看瞎子。 夜幕渐渐降临,但并没有对陆玄产生很大的影响。 早在他还是尘绝境界时,夜间视物已如白昼,何况如今? 道士摸了摸腰间的剑。 那是当初,他刚到咸阳城时,被白起拘押在太学院的草原内,逃跑之夜,阿西插在他肋间的剑。 阿西死了,但这把剑,被他始终保留着。 剑很好,范雎亲自鉴定过,玄铁材质,熔十数种金精锻铸,抱朴难摧! 陪范雎看大门的那三年,这把剑一直闲置着。 而在安平山上的这五年,这把剑,噶过很多腰子。 陆玄因此把它命名为,“默泪剑”! 剑出鞘,腰子旁落,男默女泪! 离开安平山前,他特意磨了很久这把剑,为的却不是噶谁的腰子。 这一次,他要噶的,是一个人的命。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在找到那个人之前,他还需要做的,是完成一个承诺。 剑被缓缓拔出,夜风轻轻荡起,吹动道髻之下的发缕。 道士的表情无喜无悲,唯有那双眼眸,如秋水浮波,被风吹起涟漪。 在邾国天下未了的仇怨,终究是要了结的。 穹窿山的风,终究吹到了介山。 第99章 看不上 夜色澄如水,月亮它又大又圆。 巨石堆垒中,有两人窃窃私语。 “炮二平五。” “将军!” 嬴坤的表情有些震惊。 “棋局才刚刚开始,我才走第一步,你用什么将的军?” 陈宝表情淡定,指了指自己的帅。 “我这个帅,天人巅峰,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嬴坤望着陈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化为一声赞叹。 “是我的格局小了。” 陈宝面带微笑,透露着淡淡的得意。 “错了,师兄,是你的想象,小了。” 嬴坤脸一红:“胡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象小......” 两人又下了几盘盲棋,嬴坤始终无法招架,最终轻轻叹息。 陈宝望着嬴坤,轻声问道。 “师兄,你心神不定的,是不是因为,担心二师兄?” 嬴坤眉头微皱,轻轻点了点头。 陈宝安慰般的说道:“不用太过担心了,大师兄!” “二师兄有家传的搜人术,肯定能找得到我们的。” 嬴坤回过头来看了陈宝半晌,忽然又发出一声叹息,更重,更沉。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家伙找到我们啊......” ....... 进入这片介山洞天后,百里孟明一直很谨慎。 从进来之前,平原君的介绍来看,这是一场残酷的竞争。 下场参赛的人,尽力清除其他所有书院的成员,最终能获胜的,只有一家书院。 因此从进入介山之后,百里孟明的第一反应,就是利用家传的搜人术,和两个师兄弟会合。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他被晋国的魏若斯所吸引,但作为太学内院这一代仅有的三位弟子之一,他很清楚此刻,自己最该做什么—— 放下儿女私情,投身于太学院的荣光扞卫之中! 但,感情这个东西,对世上一部分的人来说,是随吃随用、不用也行的蓝色小药丸。 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一旦接触、轻易就无法断药的瘾品。 这一部分人,一般指的是雏鸟和初哥。 百里孟明,出身在秦国的顶级世族,祖上曾出过天人,并且自身修行天赋极高,四十来岁尘绝,百岁不到迈入虚极。 在秦国的年轻一代中,这样的条件,属于金字塔顶尖上的一波人。 但他是个雏鸟,初哥。 矮而胖,让他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一波人中,丧失了优先择偶权。 如果只是单纯的找女人,对百里孟明来说当然易如反掌。 但越是雏鸟,越是对纯洁的爱情执着,对百里孟明来说,倒贴上来的女人,只会加重他内心的冰封。 可是此刻,他那颗带着冰碴子的心,却被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融化了。 从看见魏若斯的第一眼,他生出了一种命中注定的宿命感。 陆道长曾说过,“相信一见钟情的,全是肾功能良好的男女,建议噶了腰子再看看。” 这该死的一见钟情! 百里孟明本以为自己可以用理性压抑住感情。 但当在介山内再一次遇见魏若斯的时候,什么太学院的荣光,去tmd! 魏若斯此刻正面对着两个面纱女子的围攻! 楚国凤凰台的这两个女人,招招狠厉,显然是打算下杀手,将三晋家塾这位落单的弟子清理出局! 而魏若斯的战力超人想象! 身影翩若惊鸿,长剑翻飞,凤凰台两女的剑气合击威力巨大,却不能伤到魏若斯分毫。 下一刻,百里孟明冲入了战场。 他赤手空拳,但手中气机强盛,而且出手频率极高! “短,快,重,很适合打女人!” 这是陆玄当年给百里孟明的评价。 女子战斗,往往避免力量的直接冲突,注重神念的运用和出手的技巧! 但面对百里孟明这种高频重型打桩机,根本无法用技巧限制,只能被迫对抗力量。 果然,战局迅速出现倾斜! 凤凰台两女对视一眼,轻捻法诀,毫不犹豫的遁走! 魏若斯一袭白衣,螓首轻点,表情仍然平静,而美目之中仿佛多了几分异彩。 “多谢了,百里公子。” 夕阳之下,百里孟明挠着头,看向面前动人的女子,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开。 “哈哈哈哈,客气,客气......” 看到百里孟明傻乎乎的样子,一贯冰冷如霜的魏若斯,也用手指轻轻掩唇。 百里孟明腆着笑问道。 “ 魏姑娘,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师妹!” 话没有说完,身后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继而有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身影从远方掠来,百里孟明的神情微变。 赵无束! 他一步落到两人面前,有些警惕地望着百里孟明,魏若斯赶忙解释。 “师兄,刚才我被凤凰台的人围攻,多亏了百里公子解围。” 赵无束闻言,表情缓和下来:“多谢百里兄了。” 百里孟明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赵兄客气。” 赵无束望着百里孟明,像是斟酌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百里兄,可曾与贵院的其余两位见过面?” “还不曾找到。” 百里孟明摇了摇头。 赵无束又兀自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看向百里孟明。 “赵某也许有些冒昧,但想问一声百里兄。” 百里孟明伸了伸手,看不出表情:“赵兄但问无妨。” “不知百里兄,你对此番大比,有何看法?” “没什么想法。” 赵无束一噎,继而笑笑:“那赵某斗胆,想谈谈见解。” 他看着百里孟明,低声说道:“百里兄,四院分散相争,最终获胜的,一定是能最早会合的书院。” 百里孟明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赵无束。 赵无束神情略有尴尬,但迅速调整过来继续说道。 “我秦晋两国本就相邻,范院长和我家郑先生又是故友,我们两家书院在这番大争之中,为何不能联起手来?” “倘若我们两家书院尽早会合,便总计有七个人的力量。” “届时将凤凰台和稷下学宫两家先清理出局,再由我们两家公平决胜。” “如此一来,从四家竞争,变成我们两家竞争,获胜的概率大大增加,百里兄意下如何?” 百里孟明没有表情的点了点头:“提议很好,但问题是,该如何能率先找到我们两家弟子呢?”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魏若斯开口,声音中少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多了一丝温柔。 “据我所知,百里世家有家传的秘法,搜人术。” “只要曾经闻到过所见之人的气息,千里之内,哪怕对方刻意收敛气机,也能轻易找到。” “百里兄。” 魏若斯一双眼眸望向百里孟明,眼眸如水,这一声轻唤,令人骨头发酥。 然而百里孟明在魏若斯的眼神之下,脸色竟忽然显得有些苍白。 他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又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笑。 他没有看赵无束,而是望向魏若斯。 “魏姑娘,你觉得我怎样?” 魏若斯一愣,继而眉眼温柔,魅若游丝,充满着柔情。 “百里世兄,自然是世间极好极好的男人......” 听到魏若斯的话,百里孟明的笑容渐渐放大,最终竟浮现出一抹讥嘲的意味。 “魏姑娘,你怎么回事?” 魏若斯和赵无束同时色变。 “你再整出这么副倒贴的模样,老子可就看不上你了啊!” 第100章 你跑,我追 魏若斯的表情陡然变得僵硬,继而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百里兄的话,若斯有些听不懂。” 百里孟明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着讽刺的微笑。 “晋国魏氏,擅长魅惑迷心之术。” “这场针对我百里孟明的局,从你们上安平山开始,就已经开始了吧!” 魏若斯满脸惊,而站在一旁的赵无束,脸上神情已经阴冷至极。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百里孟名笑着望了眼赵无束,又看向魏若斯。 “当然是从,我看见凤凰台的人围攻你那一刻开始!” “在外面的时候,平原君和晏祭酒、春申君就差明摆着排挤我太学院了,你三晋家塾和稷下学宫、凤凰台明显是沆瀣一气,结果一进门就大打出手?” 他的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嘲讽。 “魏姑娘,我的确是被你迷住了一阵,但还没到脑子丢了的程度!” 百里孟明又望向赵无束,脸上的表情不只是轻蔑,还多了一分同情。 “当然,赵兄猴急的提议,也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不过是一场局。” 赵无束脸上还强撑着笑容,却被百里孟明拍了拍肩膀。 .“还有,我友情劝赵兄一句,不要整天带着一张笑脸面具在脸上,我有个师兄也这样,很讨人嫌的。” “你这种情况,遇到一个道士,会被噶腰子的!” 赵无束的脸上哪还有一丝的笑容,布满了阴霾和狠色。 “平原君一早布局我们跟着郑先生上太学院,目的,就是利用你来找太学院的人。” “没想到,你比我等想象的要聪明很多。” “但,你似乎又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赵无束微眯着眼睛。 “这片洞天内,平原君留下的禁制很宽松,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这禁制就无法触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百里孟明睁大了眼睛:“意味着什么?” 赵无束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意味着,你将受尽折磨!” 出乎赵无束和魏若斯的预料,百里孟明的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哦。” “虽然我又矮又胖,肯定跑不了,但有一点你们恐怕想象不到。” 魏若斯皱着眉头:“什么?” “我啊.......” 他像是叹了口气般说道。 “认识一个道士。” “道士?” 赵无束眉头紧皱,忽然想起当日在安平山上,的确见到了一个道士。 但那道士根本没有来介山,他不明白眼前的百里孟明,为什么反复提起那个道士?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头! 赵无束回头,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道士,正微笑望着他。 是安平山上的那个道士! 赵无束本能的想要遁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剑光闪烁,如游龙! 赵无束惊骇欲绝。  四大书院这一代参赛的弟子,普遍年龄不过是一百出头,修为多是虚极中前期! 而这一剑的力量,已经是虚极的巅峰! 根本无法挡,更无法退! 剑芒经过,一道气机,在迅速衰落! 而剑芒却并没有消逝,紧接着斩向另外一人! 正在逃跑的魏若斯面色惊恐,再也看不见原先的冷淡从容! 然而她逃跑的去路上,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 “孟明,放我一条生路!” 百里孟明咧着嘴:“放心,我陆哥只嘎腰子不杀人!” 剑光斩出,魏若斯的气机,也瞬间滑落到谷底! 百里孟明看着倒在地上的赵无束和魏若斯,轻轻嘶了一声。 两人的小腹之上,各浮现一抹血红。 “没噶腰子啊,把丹田毁了,出去以后平原君不得疯?” 陆玄表情有些奇怪:“我又不是什么大恶人,丹田当然没毁掉。” 正当百里孟明轻轻松了口气的时候,陆玄补充说明。 “出去温养个一两百年,勉强还是可以用的。” 百里孟明一滞,然后叹服般的点了点头。 “道长宅心仁厚!” 陆玄指了指两人:“扛上,后面还有用。” 百里孟明有些发懵,但仍是听话的把赵无束和魏若斯扛在身上,跟着陆玄向前走了一段,看到了一棵合七八人抱的巨树。 他的鼻子轻轻嗅了嗅,表情忽然有些怪异。 血腥味...... 陆玄伸出手,从巨树的根部掀开了一大块,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树洞! 树洞之中,还躺着一个熟人,当日在安平山和嬴坤交手的、三晋家塾的另一位弟子,韩昌! 和肩膀上扛着的两人如出一辙,韩昌的小腹之上,也赫然洇出一抹血色! 陆玄对着百里孟明指了指宽敞的树洞。 “愣着干嘛,放进去啊!”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看着表情平静从容的道士,百里孟明想到自己不久前刚听到的一句笑话。 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大恶人...... 将肩膀上的两人齐齐整整的码进树洞后,百里孟明看向陆玄。 “为什么不直接下杀手,触发禁制?” 按照平原君在这片洞天设置的禁制规则,一旦参赛选手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危险,就会被当场传送出局。 他有些不明白,陆玄为什么要把三晋家塾的人重创之后留在这里。 陆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留着他们,我后面还有用。” “接下来怎么办?” 百里孟明继续问道。 他敢和赵无束直接摊牌,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感应到了陆玄的到来! 他始终没有问陆玄,为什么会突然决定下场,又是如何进来的。 但他可以确信,陆玄的到来,一定有师父的参与。 那么帮助太学院取胜,一定就是陆玄的目的之一! 陆玄望着百里孟明,语气平静,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 跑。” 百里孟明一愣。 “跑?” “跑!我追,你跑!” 百里孟明似乎反应了过来,眼神从震惊,慢慢转为惊叹。 “好!” 他语气坚定。 就像无数次打麻将的时候,他坐在陆玄对面,猜出陆玄出幺鸡的用意一样。 在绵延百里的介山深林之中,百里孟明开始跑,丝毫不掩饰的逃跑! 在十数里外,都能感受到他震动的气机! 而一个道士,远远的缀在他身后,不时释放剑气! 介山边缘的一处乱石堆中,响起了一道惊呼。 “是二师兄!” “有人在追杀二师兄!我要去帮他!” “等等!” 嬴坤忽然按住了想要冲天而起的陈宝! “你再仔细看看,追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语气中,忽然充满了愉悦的意味。 夜色澄如水,月亮又大又圆,洗去连日的阴霾。 第101章 平原君,你作何解释 陆玄的想法很简单。 齐楚晋沆瀣一气,显然是背地结了盟对付秦国。 面对追杀秦国老二的热闹,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出手帮忙! 而陆玄给百里孟明布局的任务,只有一条,跑! 这座介山山林,自西而东绵延百里。 从西跑到东,再从东跑到西,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直到齐楚两国的成员,全部参与到这个疯狂之夜中! 轰趴,还是一群人比较有意思啊...... 陆玄的剑气毫不留情的斩出,杀气滔天! 在前面逃窜的百里孟明浑身一哆嗦,毫无保留的爆发气机! 最先察觉到这场追杀的,是山林南端的两个高大英俊的儒生。 齐国稷下学宫一贯学风森严,弟子选材从不看家世,但会着重考量人品相貌和修行天赋。 因此多年来,稷下学宫的弟子行走天下,靠长得帅这一条,风评一贯领先于其他几个书院。 其中个子较高的一个,感应到百里孟明逃跑的气机后,微微皱眉。 “似乎是太学院的人在被追杀,估计是晋国的其中一位动的手,要不要帮忙?” 较矮的一个似乎资历更久,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大祭酒在来之前已交代过,此番大比,最重要的就是将秦国清理出局。” “合该动手!” 说罢,两人步履轻点,向百里孟明的方向一掠而去。 “动手!” 在见到百里莫名身影的那一刻,个子较矮的儒生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笔,在空中虚画数笔。 “天地如笼!” 百里孟明神情微凛,仅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方的天地元气凝聚,似乎形成了一张囚笼,要将他罩住! “稷下学宫的手段果然高明,才虚极境界,对天地元气的掌控已经如指臂使,远胜我秦国这些粗鄙的武夫......” 正当他奋力抵抗的时候,那个子更高的儒生也出了手。 百里孟明的眼中有些紧张,一时心思百转。 “稷下学宫手段如此精妙,不知道陆道长究竟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而仅仅是一瞬间,百里孟明的瞳孔突然放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只见这高大儒生迅速逼近百里孟明,两人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巨大的石砚。 如同一块巨大的板砖! 儒生拿着板砖,脸上带着极具反差感的变态癫狂神情,扬起来就朝百里孟明的脑门上砸下! “我艹你妈个头啊!!!” “板砖”自上而下,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百里孟明愤怒的爆出了粗口,也闭上了眼睛,等待眼冒金星的一下! 然而那一下,并没有到来!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耳边。 “老子最讨厌拍别人脑袋的人了!没素质!” 下一秒,一道剑光划向儒生脖子! 血痕刚刚出现,手持石砚的儒生,甚至没来得及看见出剑之人的样子,一道流光已经将他裹挟! 那是触发了平原君留下的禁制,将他从必死局面中强行保下,但也清理出局! “你!” 执笔的儒生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剑光,同伴就已经被清理出局,他浑身汗毛炸起,扭头就走! 陆玄留给胖子一个原地待命的眼神,杀气腾腾的向执笔的儒生追去。 执笔的儒生催动浑身的力量,拔足逃奔! 刚才那一剑,至少是虚极巅峰的一剑,远非他可以抗衡!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惊疑不定! 追杀太学院弟子的是用剑之人! 带剑进来的,只有三晋家塾和凤凰台的人....... 不对! 他忽然惊醒,刚才出剑时那人开口说了句话,是男声! 男人,用剑!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中年形象,表情沉默冷淡,负剑在侧! 是三晋家塾,除了赵魏韩三个弟子外,额外加的那个中年人! 可恶! 三晋家塾,竟背盟弃义! “我若出去,必定禀报晏祭酒......”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有一剑插入他的后心。 同样的,剑刚刚透体,还未插得很深,执笔儒生刚刚轻吟一声,又一道流光将他裹挟! 陆玄望着剑上的一抹血,微微皱了皱眉。 “天人手段的禁制啊.......不入抱朴,总是差了一点啊.....” 而与此同时,他忽然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矮胖子,人缘挺好啊...... 陆玄前脚刚走,胖子的身边,又出现了两个凤凰台的女子。 一个熊大,一个臀翘。 “傍晚之前,不是刚配合三晋家塾的魏若斯演了出戏吗?怎么让这陀螺跑了?” “想来是魏若斯平平无奇,没有留下男人的手段!” “春申君来之前说过,齐楚晋已定下盟约,三家轮流坐庄,此番大比,轮到了晋国。” “帮他们一把吧!” 然而两女陷入战局,却发现眼前这胖子出手悠游自在,凭他短小快速的特点和男子的力量,将两人缠住。 熊大女子面色一变:“追杀他的人呢?!” “有诈!” 两人转身就要逃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剑西来,不带丝毫的怜香惜玉! 两道流光几乎同时卷起两女得身影,拔地而起,恰如天外飞仙! 陆玄颇有些满意的看着百里孟明:“四个了!” 矮胖的百里孟明喘了口粗气:“能歇歇不?” “不行,继续跑!” 剑光再次闪烁,百里孟明咬了咬牙,从东向西,开始回头跑去! ...... 介山之外,四大天人分列而立。 此番大比没有云中镜,又因为山内有天人道则扰乱,强如他们,也只能模糊感受到里面的气机起落。 忽然,一道流光从里向外,冲天而起。 晏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旁的范雎,轻轻笑道。 “没想到此番大比如此激烈,才半天时间,就已经出现伤亡.......” 他的话没说完,表情忽然僵住。 因为被那流光裹挟而出的,不是旁人,是他稷下学宫自己的弟子! 这高大弟子的脖子之上,还留有一道剑痕。 “怎么回事?” 晏婴微微皱眉,但神情还算平和。 “弟子......” 高大的儒生弟子话还没说完,又有一道流光从山中冲出。 等看清来人后,晏婴的表情不能淡定了! 十三个人进去,半天时间,还是提前拉了盟友的情况下,他稷下学宫的三个弟子折了俩! 关键是,只折了他稷下学宫的两人! “怎么回事!” 冲着两个丢人的弟子,他低喝一声! 两个儒生弟子浑身一抖,个子稍矮的那一位轻声说道。 “弟子两人中了三晋家塾的圈套,被那进去的白衣中年斩杀......有辱师门,求大祭酒责罚!” “不可能!” 他的话音刚落,平原君赵胜的声音已经响起。 平原君单手负后,姿态威仪。 “晏祭酒,本君可以打包票,三晋家塾的弟子绝不会如此行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晏婴看了眼平原君,却没有表态。 “不错,晏祭酒,你信不过那些小辈,难道还信不过平原君吗?” 春申君也在一旁打着圆场,替平原君说话。 然而下一刻,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天边又有两道流光划过,这一次,其中显露的,是他凤凰台的两位女徒! “怎么回事?!” 春申君的脸色有些发青。 两个女弟子神情委屈,泫然欲泣。 “是.....是三晋家塾设了圈套.......” “春申君。” 平原君看向春生君黄歇,神情也显得有些不淡定了。 “你就算不相信三晋家塾的那些小辈,至少也该相信本君的为人!” 春申君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弟子,又看了看平原君,冷哼了一声,却终归是没有追究下去。 “真相如何,等大比结束再说!” 而仅仅半个时辰后,又有先后两道流光划过。 仍是稷下学宫和凤凰台的弟子! 至此,齐楚两大书院,彻底出局。 两家的小辈们凑在一块,十二只眼睛望来望去,张嘴一问,都死在同一把剑下! “赵胜,你当作何解释!” 晏婴愤怒的望向平原君,而就连一贯和平原君关系极好的春申君,此时也面色难看! 平原君的脸上也终于浮现了动摇之色,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莫非.....莫非这些混账.,真敢如此胆大包天......” 而几位天人不曾注意,就在这时,始终盘坐在一角、不发一言的太学院院长范雎,忽然抬头和站在另一个角落的郑安平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就又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嘴角,轻轻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又猥琐,又狡诈。 第102章 至人之路 月亮已经向西,秋夜的风飒飒,大快人心。 百里孟明累的胸膛剧烈起伏,但双眼之中流露着兴奋的神色。 短短数个时辰之间,眼前的道士一人一剑,斩了六个虚极。 再加上先前废掉了三人,等于一人干掉了三个书院! 这种壮举,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真tm牛哔! 然而陆玄的剑还未收起。 今夜,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没做。 他看向百里孟明:“你会搜人术的,对吧?” “能帮我找到三晋家塾,跟进来的那个第四人吗?” 百里孟明一愣,有些歉意的摇了摇头。 “我从小就进了太学院,家传的搜人术 反而没练到家,必须得有毛发之类的物品作为指引,才能找到人。” 说着,他摊开了手,手心里是两缕毛发。 “我只有陈宝和嬴坤的。” 陆玄望着那两缕毛发,短而蜷曲,表情忽然有些怪异。 “这是头发?” 百里孟明的表情变得恶狠狠。 “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你少管!” 陆玄点了点头,没说话。 是啊,这是别人师兄弟之间的事情......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师兄弟。 他握紧了剑,转身朝林深处走去。 “陆道长,你去哪?” 百里孟明在身后急忙问道。 陆玄头也不回,声音显得有些懒散,穿过夜的帷幕。 “我去替我的一位师弟.......讨一笔债。” 剑,斩开巨大的树。  树洞暴露于夜色之中,里面躺着三个人,丹田负伤,周身的大穴都被封住,昏迷不醒。 陆玄一根绳子捆住三个人,纵身一跃,跳上三十丈高的树,将三人悬吊在空中。 夜风吹荡,被悬在空中的三人晃晃悠悠。 道士的声音随着风吹遍山中数十里。 “我给你十息时间。” “再不露面,这三人的四肢就会被斩下!” 虚极境界,还不足以断肢重生。 倘若在此境被斩四肢,基本就成了废人。 这三人不仅仅是三晋家塾的核心弟子,更是晋国三个天人世家的天骄后代。 陆玄可以确定,他如果真这么做了,后果会非常严重。 但这严重的后果,不只是他一个人需要承受。 一同进来的斯命达能跑得了? 斯命达绝不会坐视这三人被废的! 然而没有回应,整片介山,仿佛是沉默的深渊。 陆玄对这沉默却仿佛毫不在意,一息都没有停顿,声音响彻夜空。 “十。” “九。” “八。” “七。” ....... “三” “二” 道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阻滞,仿佛只是忠诚的记录时间自身的流逝。 剑的寒芒在月光下轻轻流动。 “一” 话音落下,剑锋斩向赵无束的大腿! 这一剑没有丝毫犹豫,道士的眼中没有丝毫顾忌。 而这一剑,终究被挡下,被另一把剑! 但这把剑递出的方向,并非从天外,并非从远方,而是从陆玄的脚底! 那棵巨大的树下,剑气冲天而起,巨树碎成齑粉,一个白衣中年男子抓住捆着赵无束三人的绳子,轻轻落到地上。 而陆玄从一棵树梢轻轻飘到了另一棵树梢,表情含笑的望着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 “褶子没了,在哪做的医美?” 眼前的中年男子,当然是斯命达! 陆玄手中的剑,捏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终于不再调整握姿。 而斯命达也在看着陆玄,眼中的杀意翻涌,却最终归于平静。 “看来你一早就发现了老夫的藏身之所,你刚才脚下踩的那棵树,是故意选的......” 陆玄笑得异常灿烂。 “因为只有这棵树,离我将他们藏身的那个树洞最近。” “他们的安危与你的性命相干,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绝不敢走远。” 斯命达沉吟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老夫实在是没想到,商君殿的补天将已经归位的情况下,你竟然还能活着走出邾国天下。” “老夫更没想到的是,会在这四国书院大比中,在这介山洞天内,再度遇到你。” “老夫察觉到你的到来后,就立即隐匿了气息,却没想到你还是找到了我的所在。” 听到斯命达的叹息,陆玄咧起了嘴。 “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斯命达看着陆玄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虽说是意外,但又何尝不是天命所指?” “当年你破坏了我在邾国的计划,老夫才不得已费尽辛苦,求得一个进入介山的机会。为的是收集介子遗散的一缕气运精魄,补全当年的遗憾!” 他缓缓的摊开了手,一缕幽蓝的光芒若隐若现。 “如今气运精魄到手,再斩杀了你,也算是彻底补全当年的遗憾了!” “介子的气运精魄?” 望着斯命达手中的蓝光,陆玄挑了挑眉,只觉得这老东西花头可真多。 介子陨落在这座山上已有千年,就连范雎都没有提到过什么气运精魄,而斯命达竟然能弄到手。 “这玩意儿,是干嘛用的?” 斯命达轻声笑笑,手一翻,将那抹幽蓝收起来,没有回答陆玄的问题,而像是惋惜般感叹。 “可惜,平原君在这方洞天内设下的禁制,无法彻底展露抱朴境界的战力。” “杀你,还是要费些手脚!” 话音刚落,月亮仿佛昏暗了一霎。 陆玄感到整座天地的元气一滞,却又像是有选择的被调动,朝自己斩来! 陆玄同样出剑,与那虚空中的剑气相抗。 轰! 道士被斩退数十丈,一口鲜血在喉中涌动喷出。 地面之上出现了深深的划痕,他的发髻凌乱,目光凛然。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斯命达的剑,仍是虚极境界的剑势! 然而他陆玄的剑,却前所未有的虚弱。 围绕着他周身的天地元气,在面对斯命达时,仿佛不听调动了! 斯命达看着陆玄有些愕然的眼神,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 “虚极境界,归根到底,只是尘绝到抱朴大高手之间的过渡。” “神念对于天地元气的调用,面对真正的神魂,实在微不足道。” “你现在知道,老夫为何能被平原君这等人物看重,竭力为我争取一个进入介山的名额了吧......” 陆玄看了斯命达半晌,嘴巴忽然轻轻咧起,笑容之中仿佛充满了嘲弄。 “果然,你已经是抱朴境界的高手了......” “但既然你如此推崇神魂,又为何还要千方百计,要走上那条至人之路呢!” 至人之路! 听到这个名字,斯命达勃然色变! “你竟知道老夫的谋划!” 秋夜的风飒飒,令人畅快,也令人胆寒。 陆玄闭上眼睛,风吹荡他宽大的道袍,衣袂掀起的瞬间,天地却仿佛定格。 因为道士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我选右,那条成为绝对的自己的路!” “叮!” “检测到宿主达成所有的晋升条件,检测到所处环境气运足够。” “现在开始凝集气运,为宿主融合肉身神念!” 介山山谷刮起了巨大的风,如同漩涡。 天地元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气运,朝同一个中心汇聚。 那中心,站着一位道士! 斯命达的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执在袖中的那颗介子气运精魄,竟在顷刻间化为一缕蓝烟! 蓝烟,在朝陆玄的所在飘去! 短短数息之间,不可名状的力量,在漩涡的中心酝酿! 超越虚极的力量开始散逸! 介山洞天的一切禁制,在这股力量之下,开始崩溃。 第103章 痛 由平原君亲手布下的介山禁制,在缓缓崩裂。 整座天地间的元气和离散的气运,一同疯狂的向山中涌去。 山中一道强盛的气息在不断的攀升,天地隐隐出现异象! 在场的众位天人眼中同时露出惊色。 “这是........至人之道!!” 晏婴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 “进去的弟子之中,竟有人在走此路?!” 而平原君与身后的郑安平对视一眼,仿佛得到确认一般,缓缓开口。 “应该是我三晋家塾新收的弟子,跟进去的第四人,斯命达。” “命达是从秦国的三千凡国中流落出来,在那修道传承衰竭之地,仍然能修成虚极之境,天资纵横!” “此番让他进来,也是考虑到当年介子陨落此地,或许留下气运精魄,让他来试试运气。” 说到这里,平原君的脸上露出笑容,透露着一丝得意。 “看来,命达的运气不错!” 听到平原君的话,春申君黄歇抚掌笑道。 “如此,倒是恭喜赵国,未来又得一强者!” 而晏婴却眉头轻皱,摇了摇头, “至人之路,开启容易,走下去却千难万难。” “纵然能得到天人的气运遗魄,也不过是将将开启这条路,而想要走到圆满,还不知需要多少气运。” “更不提未来想要走上那条神人之路,除非倾上整座北晋神国的气运,或者才能培养出一尊神人!” “比起这条路,若有天赋,还不如老老实实从抱朴走到天人,未来成就只会更高!” 听到晏婴的话,平原君不在意的笑了笑。 “至人之路走得圆满,修成真真正正的至人,战力也已经堪比天人一重楼,够用了。” “何况,一个从凡国逃出来的秦人,却有如此天赋,倘若未来境界太高,本君才要发愁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意,却让人感到森森的寒意。 范雎不屑的看了平原君一眼,轻轻冷笑一声。 “堂堂晋国的平原君,格局真是令人叹服!” 平原君脸上泛起怒色,却又被很快压抑。 一旁的郑安平忽然脸色一变。 “当年我天宗也有人走此路,开路之时,气象似乎远远不如这次!” 几位天人也纷纷注意到,虽说从虚极巅峰,走至人之道难得,也更强,但这股气机,未免过于强盛了点! 明明才刚刚开路,可从气机的判断上来看,已有接近抱朴中期的气象! 平原君也一愣,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命达本已修出抱朴之境, 再转投至人之路,底蕴自然该更浑厚!” 而随着气机不断攀升,一旁的范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他竟在这股气机之中,隐隐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虽然那斯命达修的也是天宗的功法,但此刻这股气机之中,除了天宗的气息,还隐藏着一丝商君殿独有的味道...... 而他忽然想起了在来介山的路上,在提出那个过分的请求之前,陆玄问过他一个问题。 “虚极破境之后,除了凝练神魂晋升抱朴,是否还有别的路?” 他当时给陆玄的答案,就是这条千难万难的,至人之路! 介山的中心处,狂暴的天地元气和气运夹杂,形成一道庞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处,陆玄眉头紧皱,汗水湿透鬓角。 按道理来说,他晋升这条至人之路,本应该没这么大声势的。 系统本来会自己从天地元气中抽取气运帮他晋升,但谁能想到,一位叫斯命达的热心观众,在现场为自己提供了一颗天人气运精魄! 现在的情况是,声势加倍,痛苦也在加倍! 在来介山的路上,对于他的问题,范雎明确的告诉了他答案。 “至人之路,是一条不归路。” “抱朴之境,是将神念凝练成更庞大的神魂,而无论是抱朴还是更之后的天人,本质上都是在炼神!” “将神魂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沟通天地寰宇,掌控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所谓的至人之路,却是要将虚极境界辛苦熬练的神念击碎,并在海量的天地气运冲刷下,融于肉身之中!” “魂即身,身即神!” “但这条路,恐怕仅是开路,都要至少秦国之内,一整座凡国的气运!” “继续走下去,所需的气运更加庞大,而即便至人之路走到圆满,成就真正的至人,也不过是刚刚拥有天人战力。” “而想要更进一步,在如今这天下,却已几乎不再可能!” “古往今来,有史可查的,在至人之路更进一步的,只有数千年前被称作吴国武圣的孙武!” “他以整座吴国的气运为代价,破开至人境界,并将后面的一个境界,命名为神人!” “然而即便他成为神人,最终仍与越国当年那位被称作术圣的范大夫同归于尽!” “而吴越这两座当年的超级强国,也因此覆灭,才有楚国后来的崛起!” “今时今日,天下这四大强国,若想造就一尊神人,至少也需要朝堂和举国宗门的气运共铸!” 如此听来,的确千难万难。 但陆玄当时还是有些不明白,对于他这个挂逼来说,这到底有什么难的...... 我的系统爸爸,可是会自己抽取天地气运的...... 直到此刻,承受着难以估量的气运冲刷,他终于明白难在哪里了。 痛! 实在是太tmd痛了!!! 海量的气运如同无数细针一般,扎入他的每一寸皮肤之中! 已经成型的神念被暴力的碾碎,在这些细针的带领下,携带着剧痛,游走于自己的每一寸肌肉筋骨之中! 上辈子他自己虽然没那个条件,但常常听说,孕妇分娩的痛,是十级的痛。 再超越这个痛,人就会昏厥过去,或者直接痛死! 此时此刻,他觉着自己的痛指定是超过了十级,但很遗憾,连神念都已经被碾碎,他连昏厥过去的条件都不具备了! 尝试着忍了一息之后,陆玄放弃了抵抗,开始放飞自我。 “凎啊!!!” “好痛好痛!!!!!!!!” 没有任何技巧,硬是扯着嗓子干嚎! 而也正因如此,原本因为气运精魄消散、陆玄跨入至人之路而心神失守的斯命达,被这一嗓子喊醒了! 他抬起了头,眼中布满了无穷的恨意,以及杀意! 第104章 深仇大恨 斯命达的这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生于邾国有史五百多年后。 彼时天下武道昌兴,朝廷与江湖勾结密切,天下百姓为猪狗。 他是个弃婴,被一个花子捡起,当做儿子抚养到七八岁。 即便老花子对他很好,但仍然过尽了挨饿受冻的日子,看尽了世上的白眼。 正午的阳光很好,一个身穿白衣、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人看见了他,夸他根骨好,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走。 他当然愿意,他答应,但老花子不允。 老花子养他的目的,是为了以后有人给自己送终,怎能被别人拐跑?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了句没缘分,转头走了。 入夜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破庙外面有野猫,眼睛幽幽发绿,而他的眼中有狠戾的光。 乞讨的破碗被摔碎,老花子被惊醒,还没能起身,尖锐的碎片插进喉咙! 老花子抱着脖子,惊恐的睁大眼睛,口中呜咽着,血从脖子里汨汨流出。 他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这个养自己长大的花子死透,像死狗一样一动不动,然后转身跑出去。 顺着那中年男子白天离开的方向,他一路追去,路上不停打听,终于在一家客店门口,堵到了那中年男子。 老花子真愿意放你了?他不会再来找你?尘缘未了,我可不能收。 中年男子说道。 他重重的点头,绝不会再来找我。 于是他上了天门,拜了师父。 师父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斯命达。 老花子姓斯,而他的命,一定要飞黄腾达! 天门是天下第一大派,传承渊源,师父说,甚至涉及邾国的史书有记载以前。 他那时还年轻,还没想太多,只想拼命的向上爬。 师父是天门门主,在他上面有三个师兄,下面还有个作为关门弟子的师弟,都比他更聪明,更有天赋! 即便他比任何人都勤奋,门主的位置,似乎还是传不到自己手上。 但很奇怪,短短三十年里,他的师兄弟们,竟然都纷纷死去。 师父不是没怀疑过他,但没有一丝证据可以指向他。 更何况,每当同门死去,他比所有人都哭得更伤心。 他的天赋能算上等,但绝不顶尖。 但他极端的刻苦,并且在天门资源的堆砌下,又二十年后,六十岁的年纪,他成为了尘绝宗师。 也是在同一年,师父死去,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门主之位。 此后百余年间,他完成了对自己名字的期许,执掌天下第一大派,又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虽不是帝王,却不逊于帝王。 然而尘绝三百寿数,生死之大限,其奈之何? 翻动整座天下,仍然找不到延寿的办法,他心灰意冷。 人生的暮年,他培养了两个弟子,留作传承。 然而随着弟子长大,他也越来越老,坐在天门之中,他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近。 那种恐惧,比人生之初的饥寒更为可怖!  而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两百多年前,自己刚上山时,听过师父所说。 天门的传承,更在邾国以前。 于是他突发奇想,将天门坐落的穹窿山掘地三尺,终于在一块巨大山石的背后,找到了后面的传承石刻! 传承之中,不仅仅有破开尘绝后的种种功法,更有关于这方天地的秘辛! 那些石刻,隔了七百多年再看,仍然字字泣血,充满了传承断绝的慌张和恐惧。 于是斯命达知道了这座天地之外,有神将看守! 他悄无声息地破开尘绝的屏障,达到了虚极的生命层次,为了不被那神将注意,又毅然斩掉一部分修为,将之传于其中一位弟子身上。 这位弟子,被他打发下山,静候他的传唤。 而另一位弟子,则被他送入宫中,伺伏在皇权旁边。 有六百年寿元的他,又开始了漫长的修炼和等待。 石刻之中记载,神将无可力敌。 于是他只能等待,等待看守神将不在的那一天。 终于,在他四百多岁的那一天,这座邾国,来了一个外人。 那是一个老道士,衰老颓败,气机跌落到谷底,还背着一座神像,带着一个路上捡的孩子。 但斯命达一眼就看出,这老道士一定与石刻中记载的天门上宗,所谓的天宗有莫大渊源。 老道士和他做了笔交易,透露了许多外界的信息给他,而报酬,是这座山上的一块地,用来建成一座道观。 终于了解了邾国外的大势,也知道了那神将百年内不会回来,于是斯命达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他要,悄无声息的将这座天下的气运,攥入自己的手中! 收取一座天下的气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完成了基本的布局后,他将老道士的小弟子收入门下,为他执行飞升后的计划。 一切都很顺利,当这一盘棋布置妥当后,他召回了已经遁入空门的那位弟子,取回了自己寄存的修为,踏入了京城! 那一晚,本该一切顺利,江湖血洗,朝堂被自己掌控。 但那老道士当年捡的那孩子,已成为了另一个道士。 一个他看不透的道士! 正是这个道士,剑开天门,使自己不得不离开邾国的天下! 也是这个道士,斩了自己留在邾国天下的后手,使自己几十年的辛苦布局,功亏一篑! 而今时今日,在这座介山之中,自己的另一次布局,竟然又毁在这道士手中! 他斯命达,是何等枭雄! 这样的耻辱,这样的仇恨,究竟该如何化解?!! 深仇大恨!唯有杀人! 道士满脸痛苦,甚至只能发出本能的嘶吼。 而斯命达的剑,前所未有的凌厉! 离陆玄最近的百里孟明,神情一惊,疾冲到剑前,全力抵挡。 然而如何能拦得住? 斯命达已经飞升上神国数十年,即便至人之路谋划失败,但仍是抱朴高手! 一剑尚未落下,已让百里孟明如坠冰窟。 “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我师父范雎一定会替我报仇!” 斯命达冰冷的眼神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 四国书院大比的底线,就在不能杀生! 这些弟子背靠的,都是真正的天人! 倘若真的杀掉,出去后势必会遭到天人清算。 而他对平原君,是否会保住没能成功开路的自己,心存犹疑! “滚开!” 剑并没有斩杀百里孟明,但一剑将他劈成重伤。 而当百里孟明吐着血被重重踢开时,另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挡在了斯命达面前! “你也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不仅我师父会找你报仇,秦国皇室也会找你!” 是嬴坤! 斯命达的眼中闪过一丝暴虐,同样一剑斩出,抱朴之威,虚极无可抵挡! 剑伤划过半边身子,嬴坤伤得更重! 然而嬴坤之后,还有一个高大男子挡在满脸杀气的斯命达面前。 冲天的杀气当面,陈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 “ 俺.....俺也一样!” “去死吧!” 斯命达却再也没有耐心,眼中的杀意已经泛着癫狂,浑身的气机凝于一点,空间都在震动和被撕裂! “俺怎么不一样!!!” 陈宝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这一剑劈下,自己势必灰飞烟灭! 剑真的落下! 他大叫着,从眉心到整张脸,都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那是剑罡所致! 他能感觉到,下一瞬间,自己就会被劈成两半! 绝望的心情涌上,世界如同静止,百余年的人生单调乏味,而其中勉强称得上有趣的往事,开始排着队涌现。 第一次拜师的时候,见到大师兄二师兄...... 在安平山上,第一次突破修为的时候...... 陆道长在安平山上住下,四人打麻将的场景..... 夜晚篝火盛烈,腰子的外表烤焦,油脂滴落的场景...... 还有和大师兄二师兄,醉了酒互相拔毛的场景...... 活着真堪眷恋啊...... 欸........ 往事未免太多了点,我还没有死吗....... 他缓缓的睁开眼,看见那剑,停在自己眼前! 一只裹着黑白道袍的手,晶莹而修长,从自己的背后伸出,夹住那剑! 以两指! 第105章 师兄替你斩他 陆玄上辈子读古龙,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可以夹住天下兵器。 他一直觉得这在技术上是很难实现的。 毕竟滑动摩擦力的大小,受接触面粗糙程度和压力大小的影响。 像剑这种表面锃光瓦亮的兵器,就算是以加藤嘤先生那种恐怖的指力,应该也难以做到吧...... 但此时此刻,陆玄真的用两指,夹住了抱朴境界的一剑! 剑在两指之中,执剑的斯命达面色惊惧,而陆玄心无波澜。 无他,唯力大耳! 即便才刚刚踏上这条至人之路,但他已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层次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蜕变! 浑身的每一寸血肉之中,仿佛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而更让他感到畅快的,是神念融于肉身之后,他随手一挥,只觉天地元气从未有过的顺服! 出手的威力与效率,同时大大提升! 这,还只是不完全体的至人之境! 道士向前轻轻一抓,陈宝在茫然中被扔出老远! 而下一刻,道士已欺身而上! 一拳! 正中斯命达的左脸,虚空出现波动,斯命达如炮弹一般砸入山中,山川溅起巨大的尘烟! 也正是这一拳,令整座界山洞天内响起一声脆响,如同琉璃破碎! 至此,平原君在介山内布置的所有禁制,以及昔年介子留下的混乱道则,倾刻崩溃瓦解! 巨大的风向四周吹过,整座介山再无遮拦,而山外的天人们,终于面色剧变! “哪来的道士!” 平原君忽然怒吼一声,爆发出惊人的气机,一步向前踏出! 当山中没有禁制与道则的遮掩,对于百里外的天人来说,这座山的一切都变得一览无余! 而也是直到此刻,平原君才暴怒的发现,踏上那至人之路的,不是斯命达,而是一个忽然出现的道士! 不仅如此,他三晋家塾培养的三位当代天骄,此刻竟然齐齐整整的躺在地上,气机萎靡到了极点! 这与原本斯命达晋升至人、三晋家塾夺得大比优胜的预期,已经完全背离! 平原君一眼就看出,变数,就是因为这突然冒出的道士! 他眼中布满杀意,身后陡然凝现出了一道巨大的金色神像,面貌与他本人一模一样,透露着凡人不可直视的威严! 那是天人独有的手段,神魂如海,方能凝练的天人法身! 下一刻,法身如同撕裂空间,连同平原君本人站到了陆玄身后,一拳轰出! “混账!” 陆玄刚刚一拳击飞斯命达,正准备上去补招,忽然感到了身后毁天灭地的威势。 道士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面对那如同山岳的法身一击,神情冷峻,天地元气瞬间涌动于他的拳上,一拳迎出! 轰!! 天地如同凹陷,道士深深的嵌入大地之中! 好一会儿,陆玄从深坑中爬起,吐了口血,但神情却并无惊惧,而是打量的望向天空中的巨大法身。 法身之上,威仪无比的中年男子,神情淡漠地低头望着陆玄。 “四国书院大比,两百年一次,意义重大!” “你竟敢擅自闯入破坏,当死!” 法身之上,烈阳般的气息环绕,就要抓探向地面之上的陆玄。 陆玄望着那大手,脸上却丝毫不见慌张。 正当大手即将碾下,一道苍老佝偻的身影忽然挡在陆玄面前! 是范雎! 范雎的面色平静冷淡,甚至没有动用法身,只是伸出一指,天地之间竟凭空出现一道锁链,束缚住那法身的手臂! 与此同时,陆玄在原地没有片刻停留,身影激射而去! 他离开的方向,正是斯命达的所在! 平原君望着突然出现的范雎,瞳孔微缩,怒吼一声。 “范雎,你坏了规矩!” 范雎抬头冷笑一声。 “怎么,你三晋家塾能塞四个人进来,我太学院不能?” 平原君怒极反笑。 “我三晋家塾出四人,乃是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位天人同意!” “而你竟私自放人进场,如今还敢包庇他?!” “真当我晋国可欺!!!” 法身如同狂暴,周身的金光仿佛烈阳焚烧,一把金色的巨刀被那法身的左手从天外抽出,一刀斩向捆缚住右手的锁链! 近百丈的巨刀斩落,山川摇曳,千万林木化作浮尘! 而范雎讥笑一声:“赵胜,跨上了天人二重楼,刀还是如此的钝啊!” 与此同时,他五指掐诀,那虚空中的锁链泛起符文,青色的光芒大放,并不断蔓延! 巨刀不仅没能斩断锁链,反而被锁链攀附缠绕,将法身的右胳膊也捆缚住! 而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光芒忽然射向范雎的所在,层层锁链自动松解! 一道浅黄色的法身出现在大地之上,而那面容,是春申君! 春申君手中托持着一个六壬神盘,神盘拨动之间,范雎竟被凭空传送到百里之外! 一道惊怒声传来。 “黄歇,你竟借到了鸱夷子皮的六壬神盘!” 天幕之外,范雎撕裂虚空赶回,而黄歇看向平原君。 “赵兄,我来挡这匹夫一阵!” 平原君点了点头,双眸向远方看去,面色顷刻间冷厉到了极点。 因为就在此时,那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又站到了斯命达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 左脸彻底垮掉的斯命达,眼中充满了惊惧,不明白陆玄才初开至人之路,为何已能如此之强! 他更不明白,明明是这道士屡次坏了他的好事,为何对他杀机如此炽盛!!! “为什么?” 道士的脸上泛起冷冽的笑容。 “当然是,为了我家大头儿子!” 轰! 这一拳,击在右脸之上! 空气中发出爆鸣,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斯命达再一次被远远击飞,然而这一次,他没有机会落地。 陆玄的速度比他更快! “为了他不健康的青春期!” 又一拳! 斯命达的身体如同不能落地的炮弹,再一次加速飞出! “为了这小子五十年的辛苦!” 轰! “为了老子临死都没能再见他一眼!” 轰! “为了老子的后悔和苦闷啊!” 轰! ....... 斯命达那张重返青春的脸,已经不成人形! 他倒在地上,周深所有的气机都被打散,唯有脏腑处还有一口气在流转! 渐渐到来的黎明之下,他用已经近乎破碎的眼球,只能感受到残碎的光影。 但这光影,竟令他隐隐恐惧,仿佛夜幕被割开,他的时代也落幕。 他这一生,为了向上,杀养父,杀同门,杀师父,杀弟子...... 如今竟然也因此,即将为人所杀! 他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想发声乞求,但连喉咙都已被打碎。 抱朴之境,已能断肢重生、重伤自愈,但,眼前这道士,还会再给他机会吗...... 陆玄的双眼猩红,其中却没有暴虐,却如同泛着泪水。 他抬头看了看天。 那天,他也是在这样一个黎明,在穹窿山上,把阿桃埋葬。 黎明,是一天的开始,却是阿桃的终章。 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剑,天边传来一声怒吼,还有无上的威压! “尔敢!” 平原君的法身如同烈日焚烧, 沿途的万物化作灰烬,巨大的威压锁定着陆玄的肉身。 面对着恐怖的威势,道士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继而发笑。 “脑子里演习了七十二年,怎么还会不敢?” 剑携着积於了七十二年的怒火和仇恨,斩下! 大好头颅飞起。 恰应七十二年前那个黎明的告别。 “阿桃啊,睡吧睡吧。人最重要的,就是睡眠充足啊。” “阿桃啊,师兄替你斩他。” 第106章 滑稽 眼睁睁的看着斯命达死在道士的剑下,平原君的怒火焚天。 “死!” 虚空之中,百丈之刀落下! 陆玄面目凝重,试图避开! 然而避无可避! 如此近的距离,天人气机的威压之下.,万事万物都陷入凝滞。 纵然至人之身神妙,也只是勉力破开这僵滞,根本无法躲开这一刀! 刀芒落下,陆玄用尽全力抵挡,坚硬的长剑应声而断! 陆玄的体魄之上,一道贯穿半边身子的刀痕浮现! 然而只是转瞬之间,那伤痕便愈合,唯有面色的苍白依旧。 至人体魄,外加系统的修复功能,让他身体的自愈能力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天人一刀对内里的损耗,还是无法估量。 而也正是这一刀,让凝滞的天地松懈,陆玄浑身气机如沸腾之海,燃烧逃遁! 平原君冷笑一声:“今日不杀你,我枉为天人!” 如同上演猫捉老鼠一般,陆玄在前拼命逃跑,而平原君那巨大的金色法身,则一刀一刀的落下。 陆玄的身上,恐怖的刀痕浮现又愈合,但他的面庞却越发苍白。 远处的范雎终于展开了自己的法身,那是一座庞大如山岳的老者形象,手握书卷。 在法身的加持之下,春申君已被压制,然而晏婴也参与到了战场之上。 以一敌二之下,纵然范雎已是天人三重楼,也无法再脱身! 而就在这时,范雎忽然望向挡在陆玄前方的另一个人。 “郑安平,放他一马!!!” 平原君仍在身后追逐,脸上带着淡漠的冷笑,看见拦在陆玄面前的郑安平。 “郑安平,让开!本君今日要亲自杀他!” 然而陆玄却仿佛不想再逃,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竟拔剑冲向了前方的郑安平! 剑光闪烁,有孤注一掷、舍身搏命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站在陆玄身前的郑安平,竟也丝毫没有退意! 他目光幽深,一身抱朴巅峰的气机爆发,竟更胜过踏上至人之路的陆玄! 陆玄的剑被郑安平轻易躲过,而下一瞬间,一根手指,点中了陆玄的眉心! 一道恐怖的气机进入陆玄体内,陆玄的眼睛忽然大睁,这是...... 他已无力多想,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恐怖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衍生蔓延开来,摧毁一切生机! 顷刻之间,众目睽睽之下,那破坏了四国大比、踏上至人之路、在平原君眼前击杀了斯命达的那个道士,在这一指之下,化成了飞灰! “陆道长!!!” 太学院弟子之中,此时仅有陈宝还有意识,但受到先前的战斗波及,这一吼之后,他也昏厥了过去。 而范雎也见到了这一幕,浑身的虚发皆张,那巨大的法身之上,陡然凝现无数符文! 然而他极度的愤怒,却没有冲向杀死陆玄的郑安平,而是郑安平身旁的平原君! “赵胜!!!” “老夫今日必杀你!!!” 而平原君本来不满郑安平出手击杀了他的猎物,面对范雎的愤怒,眼中浮现冷笑。 “范老儿,今日究竟谁杀谁,还未可知呢!” 他的法身一跃,介山震动,加入了三座天人的战局! 这一战,从黎明战到黄昏,如血的残阳洒下,大地沦陷,整座介山,近乎被夷为平地! 范雎已然气息萎靡,身上染血,而平原君胸口也被洞穿了一个大洞,晏婴与春申君也嘴角带血。  “再来!!” 范雎冷笑着说道,而平原君三人的眼中却带上了一丝忌惮。 他们没想到,范雎的战力如此恐怖! 在场之中,范雎虽是天人三重楼,但他平原君赵胜与晏婴也是天人二重楼。 春申君虽弱,但手持神器六壬神盘,也不逊色多少。 如此以一敌三的情况下,竟然还被拖到如此局面! 再打下去,范雎固然会死,但他们三人,至少也要死一人! 那么......死谁呢...... 修为最弱的春申君脸上露出强笑:“范院长,此战打到这种程度,也够了!” “难道非要我等玉石俱焚不可?” 一旁只是助拳的晏婴,也点了点头。 “此番大比,双方已各有损失,我等天人之间,何必非要分出生死!” 赵胜的脸上也露出犹豫,面色有些难堪的看向范雎。 “倘若停战,本君没有异议。” 范雎看了眼对面的三人,忽然冷笑一声。 “停战?你没有异议,老夫可还有异议!” 话未说完,他又要出手。 平原君面色剧变,难看至极。 “老东西,你到底要怎样?!” 范雎看了一眼下方已成废墟的介山,慢慢收起手来,像是沉凝了半晌,说道。 “此番大比,要算我太学院获胜!” “不可能!” 平原君面色冷冽,一口回绝。 为了此番大比获胜,也为了多加一个斯命达能晋升至人,他不知暗中付给齐楚两国多少好处! 如今斯命达身死,倘若再丢了大比的优胜,晋国的损失将无以弥补。 “你太学院破坏规则,绕开我等天人,私放弟子进山,如何配夺魁?!” 而范雎冷笑一声。 “你三晋家塾能放四个弟子进山,我秦国太学院就不能?” “平心而论,此番四国大比,最后若无你赵胜插手,究竟谁能夺魁?!” 赵胜还想再争,却被晏婴打断。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但老夫想说一句。” 春申君忙道:“晏祭酒请讲!” “这大比,不是要将获胜者之外的所有弟子清理介山吗......” 其余几个天人皆是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 大比的规则,是四家弟子共入介山,互相清理出局,直到山中只剩一家弟子。 而此时此刻,稷下学宫和凤凰台的六位弟子虽然早已出局,平原君布置的禁制也已崩坏,陆玄和斯命达都已战死...... 但,秦晋两国的六位正统弟子,都还在山中躺着! 范雎和平原君的面色皆是巨变。 他们几位天人战斗到这种程度,介山已被夷为平地,六个重伤昏迷的弟子安能还有命活?! 四大天人的神魂扫遍介山,忽然又都面色怪异了起来。 他们从介山的中央搜寻,将百里介山搜遍,终于是在入口处探查到了那几个弟子的气息! 显然,是三晋家塾的副院长郑安平,在四大天人混战之时,将秦晋两家弟子救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正一肩扛着赵无束,一肩扛着韩昌,双手抱着魏若斯,走出介山的入口。 他的身后,横七扭八的躺着秦国太学院的三个高徒。 显然是因为不是自家弟子,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而命运之滑稽正在于,嬴坤陈宝三人,还躺在介山境内。 第107章 反应 邯郸,晋国赵氏之封地,也是三晋家塾的所在。 三晋家塾,名字听起来只像个大族的私塾,但事实上,却是整座晋国的最高学府。 阳光照在后山中,蝴蝶在光下翻飞,最终停在一个面貌俊美、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男子指尖。 男子翻手将蝴蝶拢入手心,目光看向面前的平原君,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范雎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你又给齐楚两国这么多的贿赂,最后还能把事情给办砸?” 平原君面色不善的看着这男子。 “魏无忌!本君已经说过了,此番的损失,我赵氏会一力承担!” 被称作魏无忌的俊美男子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你赔偿损失。” “我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嘴角绽开微笑,语气却显得轻巧。 “希望你搞搞清楚,下次这样的行动,还是应该求我来做。” “毕竟,这个笨蛋浓度那么高的家,离不开我啊.......” “你!” “少说两句吧,平原、信陵!” 平原君露出怒容,可话还没说完,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原来在这片后山之中,除了平原君和魏无忌之外,靠在一棵树底下,还有一人! 一个身穿麻衣的中年男子,身后负着一把半人宽的巨剑,面貌朴实,但言语之中却自有一阵威严。 他先看向魏无忌。 “信陵君,此番的计划是赵氏魏氏与我韩氏,三家一同商议。” “虽然结果出了意外,但究其过程,并非平原君之过。” 魏无忌想了想,神情慵懒的点了点头。 那负剑的男子继而又看向平原君,声音微沉。 “平原君,此番大比失利,又浪费了一个至人苗子,这些都还是其次。” “最大的问题是,我三氏选出的这一代天骄,丹田损毁严重,倘若不能尽快复原,就算是废了。” 平原君闻言,面色微微凝滞,轻轻点头道。 “聂剑圣所言切中。” “我这就去虒祁宫,找那一位求药。” “也好,师先生是药理大家,应该可以解决三人的伤势。” 被称为聂剑圣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而一旁的信陵君魏无忌,却面露嗤笑。 “那瞎子霸着虒祁宫快千年了,整天除了弹琴就是算卦,谁去都不理会,就能卖你赵胜的面子?” “你赵胜的脸大?” 平原君拳头捏起,却还是压住了怒火,冷哼了一声。 “我自有办法,不必你管!” 聂剑圣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看向两人。 “那么下一件事情,还是关于秦国。” “秦国的尉缭透露,封山大典,商君定在了三十年后。” ....... 齐国,稷下学宫内。 在一座巨大的宫殿庭院之中,贵为天人的晏婴,却低着头,微微向前弓身。 一道温润平静的声音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响彻整座宫殿。 “晏婴擅作主张,代表稷下学宫偏倚晋国,罚,学宫内禁足百年,可有异议?” 晏婴的头颅更加低垂,神情平静。 “管圣明察秋毫,晏婴不敢自辩。” 过了少许,那声音再度响起。 “三十年后的封山大典, 田文赴秦。” 稷下学宫数百里之外,一个身穿白色锦缎、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骑在一头毛驴上,边上跟着一个抱剑的童子。 他像是忽有所觉,抬头愣了一下,然后笑呵呵的说道。 “得嘞!” 但他这一声“得嘞”,声调说的太高,听起来像赶驴的号子,驴蹄陡然奋起! 童子正耷拉着脑袋跟着走,忽然感到前面尘烟大作,面色一惊。 “先生,先生!等等我啊先生!” 毛驴越跑越快,童子越追越远,在一片尘烟中掉下一块木质的令牌。 牌子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孟尝。” ...... 楚国皇宫,名曰章华之宫,建筑极尽奢华,精雕玉琢,美轮美奂。 楚国尚武风气不重,修行者反而精于铸造阵法之术。 这座章华之宫,正是楚国千年来阵法与锻铸的集大成之作。 传闻宫内有三千阵法,每座阵法各有一柄神兵作为阵眼,攻伐、防守、移动、迷惑、纠缠、消耗.....无所不包。 据说天人初境执掌此宫,纵然面对天人五重楼高手,亦可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世间修行者,又将这座宫殿,称为天下第一阵法。 而执掌这座天下第一阵的人,正是当今楚国的女帝! 章华宫一座偏殿内,女帝斜卧在榻上,衣衫半露,流露一抹自然而傲人的曲线。 春申君眼观鼻,鼻观心,汇报完此番介山之行。 女帝一副年轻貌美的模样,笑语盈盈,表情却流露着危险的妩媚, “所以说,你手持鸱夷子皮的六壬神盘,联合赵胜、晏婴,三个天人联手,都没从范雎手中讨得便宜。” “你怎么有自信,能在三十年后,更讨到商君的便宜?” 春申君看向女帝,表情透露着昂然。 “介山之战,胜了,也不过是削弱秦国下一代少许,得利者仍是晋国。做做样子罢了。” “而三十年后的封山大典,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重创、甚至灭亡秦国的机会!” “届时,大战的主力仍是秦晋,而我楚国,却可坐收渔翁之利!” 春申君一反之前在介山对平原君马首是瞻的模样,眼中流露出勃勃的野心。 女帝姿势不变,眯着眼睛看了春申君一会儿,才忽然笑道。 “既然春申君胸有成竹, 朕,又怎能阻拦呢?” 等到春申君离开,女帝纤美的手指仍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却眉头轻蹙,似感慨般的轻叹一句。 “就这么将六壬神盘一直放在他手里,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而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像是从虚空中传来,就响在女帝的耳边,将女帝的眉头抚平。 “无妨。” ...... 秦国,咸阳城极大,皇宫居于正北处,而与皇宫正对的,是一座通体由青铜铸造的恢弘宫殿。 不时有身穿朝服的官员和身披甲胄的武将,从这宫殿之内进进出出。 这座青铜宫殿,正是当今秦国实际意义上的最高权力中心,商君殿! 偏殿之中,忽然走进一个高大的白发老者,一身武将装扮。 他走进昏暗的殿内,桌前的一豆烛光映照,一个两鬓斑白、眼如秋水般沉静的青衣男子,正坐在桌前。 白发老者倒头拜下。 “末将白起,拜见君上!” 这白发老者,正是武安君白起! “说。” 他抬起头,轻声说道。 “君上,四国书院大比,太学院优胜。” “但您让我盯着的那个叫陆玄的道士,死在了郑安平手里。” 良久,上方那青衣男子做出回应。 “知道了。” 第108章 球 安平山上,篝火燃烧,腰子上的油脂噼里啪啦作响。 嬴坤三人围坐在火边,身旁倒着一头老虎尸体,肚皮上被开了一刀,里面的东西被掏空。 陆玄虽然死了,但嘎腰子的传统,却在安平山上被保留下来。 随着火候渐佳,香味越发浓重,陈宝向屋里招呼道。 “师父,您的腰子烤好了!” 范雎一脸阴沉的走了出来,劈手夺过腰子,一巴掌呼在陈宝的脑门上。 “烤你妈个头!” 转身朝后山走去。 陈宝一脸无辜的望着范雎的背影,委屈的看向两位师兄。 “我说他的腰子烤好了,干嘛要打我?”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觉不觉得,他越来越喜欢骂我妈!” 百里孟明沉默的望了一会儿陈宝,平静的说道。 “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打是亲,骂是爱。” “老头......可能爱上了你妈。” 陈宝吓了一跳,看一眼嬴坤。 嬴坤叹了口气,看着陈宝真诚的说道。 “俺也这样想。” 陈宝摸了摸脑袋,表情变得苦涩。 “这么个搞法,我对不起我爹啊......” 安平山的后山森林,是陆玄在时,常常光顾的地方。 范雎捏着一串烤好的腰子,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一掷,竹签带着腰子钉到一棵树上。 百兽震恐! 那道士好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怎么又来了个老头?! 而且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插一只虎腰子立威! 这座山林,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范雎不清楚此山众生的心路历程,他轻轻皱着眉,回想起过去那些年常出现在这里的那个道士。 平心而论,过去几千年的岁月里,他没有像这样欣赏过一个年轻人。 不仅是因为陆玄是天宗的遗传,也不仅是因为他世所罕见的天赋。 还有陆玄身上,那种让他也看不明白的气质。 与世无争。 他这漫长的一生,见过许多人会表露出这种气质与状态。 但那都太脆弱。 面对真正的利益诱惑、面对真正的力量当前,一旦突破一个限度,这种状态就自然瓦解。 而陆玄不同。 他的底力,似乎没有尽头...... 认识陆玄的头五年里,他吃过陆玄给他做的很多顿饭,也和他闲聊过很多话。 他隐隐能感受到,在陆玄的眼睛中,众生,哪怕是国君,哪怕是天人,众生都平等! 他指过天上的星辰给自己看。 “你知道吗,你现在看到的天上每一颗星星,可能都是几万年前留下的光。” “对于浩瀚的宇宙来说,每一个人都是蝼蚁,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像宇宙的一个呼吸般短暂。” 范雎有些动容的望着陆玄:“所以,你觉得人和人,生来就该平等?” 陆玄郑重的点了点头:“不错。” 他认真的看向范雎。 “我平等的,歧视你们每一个人。” 类似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常常从这道士口中蹦出。 而即便如此,仍然让范雎常常感到触动,感到感动! 然而,这家伙,却还是执意选择去死啊...... 前往介山的那天,那时已经是傍晚,道士坐在范雎的对面,露出从未有过的神色,提出了要去介山杀人的请求。 范雎皱着眉,摇了摇头。 “郑安平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提醒我一句,平原君和其他两位天人达成了联手。” “此番大比,本是为了故意打压太学院、成全三晋家塾。” “倘若只是单纯的送你进山,扮作老夫的弟子助太学院夺魁,老夫欣然之至。” “但你若要进去杀人,届时三位天人都势必会出手,即便老夫豁出命去,也绝难保住你!” 道士无奈的叹了口气。 “屁话那么多,要不,你来帮我动手?” 范雎看了陆玄半晌,沉吟着说道:“倒也,不是不行......” “等大比结束之后,你和嬴坤他们三个都安全了,老夫可以替你去伏击晋国.......” 话没有说完,陆玄已经笑了出来。 范雎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的道士,认识这些年里,万事不萦于心的道士,笑中仿佛带泪。 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老头,对于那人,我有非杀不可的理由,也有,非亲自动手不可的理由。”  他站了起来,看向范雎。 “老头,我给你一个承诺。” “这次,太学院一定夺得优胜。” 范雎还在犹豫,但陆玄的神情,已经不容他再犹豫。 因为那道士脸上露出的,已是近乎乞求的神情! 临进去之前,他说。 “如果有机会,最好最好,能让我死在郑安平手中。” “如果有机会,我会归来安平山!” “你那十万册藏书,我还有八万七千册没看呢......” 范雎的神情,露出难以言说的怅惘。 他的确拜托了郑安平,亲自动手击杀了陆玄。 但他也的确知道,那个笑容明朗的道士,永远不会归来安平山了。 苍老的叹息响起,深秋的木叶凋零。 ...... “还有八万七千本书. ......” “真想快点回安平山啊......” 苍茫无际的大海上,陆玄仿佛飘在海面,望着幽碧的蓝天。 打死他都没想到,自己这次的死亡,竟然没有缓冲时间。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说,虚极境界杀自己,复活cd是一年,要是抱朴境界杀自己,复活cd是三十年。 他的复活时长,完全由对方出手的神念法则之力决定。 那么,不用任何神念法则的一指,有没有可能杀掉一个不完全体的至人? 通过这一次的死亡,他明白了,有可能! 郑安平的那一指,看起来威力无穷,但真正点在他眉心上时,却只有一道简单的气机。 可也正是这道气机,令他几乎毫无抵抗的灰飞烟灭! 那是,五行真气! 这也是他临死之前,最为震惊的所在。 按照范雎的说法,郑安平,乃是当年天宗合天一脉的脉首,对抗商君殿的主力军! 而这道五行真气,却是商君殿独有的秘法! 郑安平,怎么会拥有五行真气..... 而郑安平又为什么,会在那样激烈的交手情况下,笃定的在自己的眉心,种下这样一道微弱的气机..... 天宗,合天一脉,商君殿........ 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陆玄望着蓝的令人发慌的天空,忽然像是心有警觉,不再多想,而是闭着眼睛心中默数。 “三” “二” “一” 默数完成,一道兴奋的声音响起。 “开始了阿陆!” 轰! 忽然,他原本躺着的水面之上,冲出一条十几丈高的水柱! 足足二十五息的时间,水柱消退,陆玄在空中睁开眼睛,身体微微控制,如羽毛般轻轻下落。 而直到这时,才能看见,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鲸鱼! 一个身穿长衫、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一脸兴奋的站在蓝鲸的脑袋顶上。 “怎么样!好不好玩!!” 陆玄飘落到蓝鲸的背上,仍然仰面朝天,偏头看了眼这中年男子,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好玩,但下次不要了。” 过去的三天里,自从这中年男子开发了这个鲸鱼喷潮游戏,这样“好玩”的场景,已经无数次重演。 那是许多天前,陆玄在这座海面上复活,遇到这头鲸鱼。 也是陆玄第一次遇到面前这男子。 他有些拘谨的说道。 “你好,我叫庄周。” “不是装孙子的装,不是胡诌的诌。” “是姓庄的庄,姓周的周。” 他兴奋的告诉陆玄。 “我从大陆最东的齐国海滨,一直向西,穿过整座晋国,穿过整座秦国,还跨越了秦国封锁的三千凡国,走到了另一片海边,一路向西。” “你猜怎么着?” “我飘了快一百年,竟然又回到了这片齐国海域!” “这个世界,竟然是他妈个球耶!!” 第109章 疯子 云遮住月,海面显得深沉,浪声盛大而旷远。 巨大的鲸鱼在海面上行进,而庄周悬浮在它的脑门上空,望着远方发呆。 陆玄轻轻一跃,平躺在庄周身旁,跟他一起悬浮。 长时间的御气飞行,是修士破开虚极、到达抱朴之境后,方能掌握到的手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玄不是抱朴境,但这点操纵天地元气的小技巧,还难不住一位准至人。 海浪声阵阵响起,两人都不说话,海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实景asmr的感觉。 陆玄望着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的庄周,开口问道。 “潮......喷潮大师,你在想什么?” 这个名字,是庄周这几天开发了大鲸鱼喷潮功能后,强制性让陆玄这么称呼他的。 而在这之前,他的名号叫“巨鲸骑士”。 陆玄第一次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称呼时,也是嘴角不住抽搐。 鲸鱼,终究是承受了太多啊...... 听到陆玄的问话,庄周悠悠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的过往,难免怅惘啊。”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神情太过认真,不禁让陆玄恍惚。 白天拽着自己和大鲸鱼玩那个羞耻的“喷潮游戏”的,究竟是谁啊....... 庄周却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是谁?过去的岁月是如何度过的?我是如何成为现在的我?” “这些问题,日日困扰着我。” 陆玄有些诧异的看着庄周,忽然觉得这家伙还挺有水平。 没上过穹窿山外卖员的思想培训课,竟然上来就问出了这种有深度的大问题。 一个搞哲学的好苗子啊! “你对自我和时间的问题,也很有执念?” 听到陆玄的问题,尤其是这个“也”,让庄周的眼中流露出诧异。 “难道你也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时间是如何过去的?” 陆玄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庄周看向陆玄的目光中,忽然夹杂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多少年了,每日入睡之前,总是忍不住想这些问题。” “没想到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陆玄点点头。 “不过我主要是每天午觉刚睡醒,会有这种感觉。” “刚睁眼的头两分钟,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是谁,看看外面的天,不知道怎么就黑了。” 庄周偏头看着陆玄,两人肩并肩躺在空中,四目相对,空气中除了沉默,还交织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现在就像一只没毛的鸟。” 庄周缓缓说道。 “怎么说?” “你让我无羽。” 良久,庄周又发出重重的叹息,情真意切。 “我是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什么都记不起来。” “仿佛是一觉醒来,就成了如今的庄周。而在庄周之前,我又是谁呢.......” 陆玄有点想说可能是只蝴蝶,但想到可能让一个失忆的患者频繁感到无语,他没忍心。 两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仍肩并着肩,随着大鲸鱼的游动,在空中缓缓飘浮。 陆玄忽然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庄周一愣:“没听过。” 他在口中轻轻念了几遍,眼中泛起一丝领悟,但又好像似懂非懂,刨根问底般的看向陆玄。 “这句话是说什么?” 陆玄愣了一下,没想到庄周的文言文水平这么差,这样的话还需要翻译。 他摆了摆手:“是说你的文化修养水平还有待提高。” 文化人留下的很多话,念出来就是道理的本身,非要去翻译和阅读理解,就串了味儿。 庄周还是神情有些落寞。 陆玄也能理解。 一个人要是忘记了过往,对这个世界总是难免疏离,就像孩子没了家,丁泽仁没了姐,秘制汉堡没了老八。 何况这还是深夜。 大海,浪声,鲸鱼的悲鸣......能够制造emo气氛的元素算是拉了个满。 他拍了拍庄周的肩,决定举一个自己看过的小说里详实的例子,证明失忆人员也可以活得很幸福,安慰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他张了张嘴,又把手抽了回来。 能写出失忆桥段的作者,都是脑子有点毛病的,笔下的角色惨兮兮,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沉默中波涛声愈加响亮,庄周忽然侧过头来,像是自我分析。 “不过我一直怀疑,我过去应该是个大人物。” “这又怎么说?” “我的修为很高。” 陆玄歪了歪脑袋:“有多高?” 平心而论,陆玄看见庄周的第一眼时,这家伙正在上天入海,显然是个高手。 但要问到底有多高,他是一点数都没有。 庄周躺在这里不动的时候,陆玄在他的身上连一丝气机都感受不到,就仿佛是个凡人。 庄周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 “得有五层楼那么高。” 陆玄哦了一声,没有概念,但还是赞成的点了点头。 “那的确是很高。” “你不相信我的修为很高。” 陆玄看着他,表情真诚:“我相信你。” “不,你不相信。” “我真的相信。” “你不相信。” 陆玄有些无语的看着庄周,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相信。” “那打一架!” 陆玄一愣: “哈?” 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庄周的手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 轰! 陆玄只觉有千万钧的力量加身,下一刻,他重重砸入海中! 被砸入海中百米,他周身的气机勃发,又冲出水面。 刚想骂庄周什么毛病时,又一拳带着威势砸到! 陆玄的脸上现出怒色。 再离谱的作者写小说,恐怕也写不出这么离谱的玩意儿吧! 怪不得不记事,这他娘不是失忆症,是纯纯的精神病啊! 老子还想着怎么安慰你睡个好觉呢,你他妈却想着睡前和老子肉搏一场! 这还是个人?! 陆玄不再留手,决定好好做过一场,融合在每一寸血肉中的神念物质发亮发光,浑身的气血上涌沸腾,脚下的海面被恐怖的气机分割! 他亮起拳头,粗粗估计,这一拳能打死两个斯命达! 而面对陆玄气势汹汹的一拳,庄周的脸上却露出了兴奋满意的神色。 “来的好!” 陆玄的一拳之威堪称恐怖,罡风吹动海面数十里,然而一拳正中庄周,却如击中幻影。 陆玄面色一紧,震惊的发现,庄周的四肢和躯干竟然化成五道流光! 而这五道流光速若鲲鹏,在他的面前重聚成庄周的面貌,一掌劈下! 陆玄周身气机鼓荡,试图全力阻挡这一招,然而毫无作用! 庄周的这一掌,并无过多的威势,可落下的时候,却仿佛击中了陆玄的罩门与死穴! 轰! 那一掌如同匕首,平滑的切割开陆玄的防御,击中陆玄的肩头! 这一次,坠海数百丈! 原本在海面上悠哉悠哉的大鲸鱼,早已逃命般的溜到远处,惊恐的看着整天骑自己的那个男人,一巴掌又一巴掌的将另一个人反复拍入水中! 每一次,都在海面之上掀起巨大的波涛! 一直到夜幕将尽,海面才终于平静。 清晨的阳光洒在海面之上,波光粼粼。 道士衣衫散乱、有气无力的趴在水上,而鲸鱼和那疯子庄周都已不见踪影。 一道又一道的提示音在他的耳边疯狂响起。 “检测到庄周向你传授了功法《德冲符》,现已记录,可随时观想!” “检测到庄周向你传授了功法《养生主》,现已记录,可随时观想!” “检测到庄周向你传授了功法《逍遥游》,现已记录,可随时观想!” “检测到庄周向你......” ...... 第110章 用心 齐国地大物博,从都城临淄向西三百里,有一座小的城邑叫薛城,是齐国当代孟尝君的封地。 薛城朝雨,草色如新。 一家简朴的客栈中,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坐在桌前,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他的面前,放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月红”二字。 而在他对面,一个长得颇为可爱的童子,正哭丧着脸。 中年男子开口想要训斥,童子见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说出口的训斥,最终化成了一声带着忧愁的抱怨。 “你怎么就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呢......” 童子抽抽嗒嗒的抹着眼泪,语气说不出的委屈。 “要不是先生惊扰了驴子,我为了追先生,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 微胖的中年人满脸难色,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跟夫人说?” “使楚之前,她可是再三再四的叮嘱我,让我找鸱夷子皮求这两块木牌。” “一块刻她的名号,一块刻我的名号,作为夫妻信物。” “如今她的牌子还在,我的却丢了,你说她会怎么对我?” 童子呆呆的站在原地,脑补了一下夫人发飙的场面。 “田文!让你出门办件事情,你就这么敷衍老娘!!!”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爱我?爱我你都不愿意跟我做一对牌子?!” “丢了?!!你骗鬼呢!!!” “爱过不过,不能过我就回娘家!!!” ...... 童子打了个冷战,泪水在眼珠子里打滚。 “先生,咱们要不在外面躲几天吧!” 中年男子呵呵了一声,明明面无表情,却让观者能感受到一丝悲凉。 “晚啦,晚啦。” “进薛城的时候,城门役兵已经去府上通知了夫人,我没拦他们......” 他以手覆面。 “一个时辰之内,我们再不到家里,恐怕这辈子就都回不去了.......” 童子又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浑身一抖一抖的。 “活着好难啊!” 就在主仆绝望之时,邻桌忽然站起来一个年轻道士,朝中年男子走来。 “这位兄台,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道士脸上带着笑意。 低着头搓脸的中年男子忽然抬头,看向对面这道士,眉头微微皱起,神情显得犹疑。 “这位小道长,你能有办法?!” 年轻道士脸上露出微笑:“可以试试,但我有个要求。”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酒桌,表情坦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成分。 “走之前,帮我把那桌酒买了,顺便帮我开一间房。” 中年男子更是眼睛一亮,拍了拍手。 “没问题!” “只要能帮我应付过这一关,就是把客栈给你买下来也无妨!” 年轻道士缓缓坐一下,表情似笑非笑。 “兄台,成婚时间不短了吧?” 中年男子一愣,点了点头:“有年头了。” “在夫人之前,兄台也不怎么好女色?” “夫人是我此生唯一。” “怪不得。” “怪不得?” 道士笑了笑:“怪不得兄台不懂夫人。” “不懂夫人?” 中年男子一愣,苦丧着脸。 “被修理了那么多年,我怎么还会不懂夫人呢?” “我的意思是,兄台不懂女人。” 中年男子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继而变成求知若渴的神情。 “展开说说!展开说说!” 年轻道士仍然轻笑,风从客栈门外吹来,拨动发丝,显得他倜傥风流。 “我刚才在邻桌听见,兄台使楚,夫人叮嘱兄台务必找一位匠师,做一对夫妻腰牌,就是桌上这一只?” “不错,可我的那只丢了呀。” 道士拿起了桌上的腰牌:“这腰牌除了材料好一点,做工精美一些,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你要这么说,除了刻这腰牌之人名声极大,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既然如此,兄台为何不能自己再刻两块?” 中年男子一愣:“可夫人.......” “莫非先生真以为,夫人让先生千里迢迢带回这两块腰牌,是图那刻牌之人的手艺和名气?” “那是.......” 年轻道士的声音低沉。 “当然是,图兄台的拳拳真心啊!” “女人嘛,图的哪有那么多?” “多年夫妻,相处之间,最怕的就是一个不用心!” “兄台虽未能将夫人要的腰牌带回,但若是自己亲手用心刻了两个,夫人能不更加感动?!” 中年男子的胖脸上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有些震惊的看着年轻道士。  “怪不得,怪不得夫人这些年,对我越来越不满意!” “就是因为我没有体会到她说话做事的用意啊!” “听君一席话,胜成十次亲啊!” 道士微微颔首,微笑不语。 中年男子急忙招呼童子:“阿星,快,快去给道长结账!” “然后随先生去买木头!我今天一定要给夫人雕一块完美的腰牌!” 临走之前,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向年轻道士抱了抱拳。 “还没请教小道长尊姓大名。” “在下田文,见龙在田的田,文质彬彬的文。” “杜逢春。” “杜逢春?” “对,是‘少年听雨歌楼上,最爱大胸美娇娘’的那个杜逢春。” “哈?” ...... 中年男子付了酒钱,又开好了房。 道士舒舒坦坦的躺在宽阔的大床上。 这道士......当然是陆玄。 从庄周把他扔下的那片海域,他一直向西飞了快三天,终于踏上了齐国的土地。 又飞了一大段,实在是有些精神疲惫,于是在这座薛城落脚,想整点小酒七七八,再开间大床房大睡一觉。 但坐到了客栈里,点上了酒菜,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件残酷的事情。 脱离文明社会太久,他身上没有一般等价物...... 险些走上吃霸王餐的不归路...... 所幸,关键时刻,还是用知识解了围啊! 虽然两辈子以来,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但架不住小说和甜番看的多啊! 虽然没真的接触过女人,但女人那点心思,我陆某人还不拿捏得死死的? 陆玄躺在床上,脸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而就在当晚,在这座薛城的正中央,某座不知名的城主府中,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别打了夫人!别打了!” “为夫已经很用心了啊!!!” “用心?!!!” “田文,你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 “老娘要的是你用心?!!!!” “老娘要的是鸱夷子皮大师的手作腰牌!!” “你刻的这破牌子,老娘怎么戴的出去?!!” “老娘怎么和姐妹们吹嘘!!!” “啊!!!!!!” 第111章 男的 第111章 男的 陆玄住下的这间客栈,叫悦来客栈。 陆玄进来的时候觉得有些耳熟,后来想明白了。 前世武侠史里的连锁经营旅店了属于是。 上辈子读的武侠小说,有一本算一本,基本没有不带这个名字的。 也不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作者都是怎么想的,就都这么偏爱这个名字? 不过连锁店也有连锁店的好,服务和设施都有标准化,而且床又大又软。 已经入秋了一段日子,床上盖了棉被很暖和,而与此同时,窗外的晚风又不时刮进来,有点冰凉。 陆玄倒很喜欢这种感觉,很像他还在前世的时候,吹着冷空调盖棉被。 白天那个中年男子还挺大方,给自己一开房就是一个月。 陆玄决定在这间客栈里住一段时间,等到消化了庄周给他留下的轻功身法再走。 回想起那一夜的无数次激情碰撞,他还是觉得有些疯狂。 而与此同时,他又清醒的意识到,庄周这个精神病,当时是有意在向自己传授功法! 临走的时候,这家伙骑在大鲸鱼脑袋上,笑眯眯的对自己说。 “我的拿手绝活,都毫无保留的给你演示过了。” “学多学少可就看你自己了!” “另外,要是遇到有谁是跟我一路子的功法,麻烦你务必来海上找找我!” 说完,就骑着鲸鱼,在黎明到来之前乘风破浪而去。 庄周展示的功法很杂,他自己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一整夜的功法,能被陆玄完全吸收。 但这些驳杂的功法之中,真正令陆玄感到浓烈兴趣的,只有三样。 首先就是《逍遥游》,系统复刻下来后,对它的介绍也最为简单——此世顶级轻身功法。 修行有成,在天如鹏,在海如鲲,在地如神仙逍遥游。 《德冲符》,就是庄周面对攻击时,将自己拆解成为五道流光的功法。 根据系统复刻下来的总纲声明,此功可以自由变换掌控身体的形态。 不仅仅是分割和拆解,还能将躯干四肢放大缩小,乃至拉长扭曲。 有点橡胶果实的意思.... 而陆玄觉得功能最强大的,最实用的,是那套《养生主》。 这套功法还分上下卷,上卷叫庖丁解牛,下卷叫修身养性,都很好理解。 前者修行成功后的功效是,同境界及以下交手,基本可以无视防御,直取罩门。 无怪乎庄周打自己跟打孙子一样......强制性的破甲意思属于是。 而后者的功效,则是完全意义上的隐匿修为,运转之时,天人难察。 并且,随着修炼进度的推进,能勘破别人的伪装! 过去赶路的几天,陆玄已经仔仔细细将这三种功法观想了一遭,那被蹂躏了一晚的心情,也缓解平复了许多。 对疯子嘛,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宽容,世界才会变成更美好的明天! 而且最重要的是,疯子给的真的太多了! 就在陆玄准备美滋滋的入睡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陆玄早有所察的打开门,是白天和那中年人一起的童子,好像叫阿星来着。 “道长!快救救我家先生!” 阿星面色仓皇,脸都白了。 “怎么个情况?” “我家先生用了道长教的方法,回家以后被夫人毒打了半夜,现在还吊在树上呢!” “我靠!你们家夫人这么生猛!” 陆玄惊叹了一句。 “先生趁着我去系绳子的时候,让我来找您想招!” “他说您懂女人,一定能救他!” 童子阿星看着陆玄平静镇定的神情,语气越发焦急。 而听到那中年男子的说辞,陆玄皱着眉头,心中反而有些打鼓。 我的办法怎么会没用呢....... 我真的懂女人吗....... 虽然文学作品读的多,但这都是理论知识啊...... 犹豫了片刻,他望向阿星。 “你们家先生,是按我说的去做的吧?” 阿星赶忙从腰间掏出了两块牌子:“您看!” “听了您的话,先生做了这两块牌子,反而更加激怒了夫人!” 陆玄有些疑惑,把牌子拿过来一看,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发黑。 “不是......我让你刻牌子,没让你自由发挥啊......” 只见其中一个牌子,正面刻着“月红”二字,这倒还好说,可背面,刻了一个人像,长这样:  ...... 这挨揍不怨人啊...... 陆玄又拿过来另一块牌子,看到正面的字,表情忽然一僵。 只见那块牌子的正面,写着“孟尝”二字。 他又不动声色地将牌子翻了过来,背面也刻了画像,不出所料的长这样:  ...... 陆玄沉吟了一会儿,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们家先生这牌子上的孟尝,是孟尝君的那个孟尝吧?” 阿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偌大薛城,除了我家先生,谁还敢自号孟尝?” 陆玄默然无语。 还在安平山上时,他就经常听嬴坤他们闲谈,当世的天人里,选出平原君赵胜、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以及这位孟尝君田文,并称四君子。 而嬴坤几人,对孟尝君最为推崇。 没想到啊,天人也惧内呢...... 阿星看见陆玄发呆,催促了一声。 “道长,您今天可是收了好处的,不管怎么样,先生让我找上了您,你可不能不管啊!” 陆玄的目光望向阿星,带着沉稳和自信。 “沉不住气啊小伙子。” 如果说看到令牌的刻像之前,他确实对自己的技术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那么此时此刻,他的自信又重新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向阿星吩咐道:“你现在,去搜集全城的烟火炮竹和鲜花,有多少要多少!” “我去跟客栈掌柜商量,亲手做一桌大餐。” “到时候在孟尝君府邸,把烟花一放,小花一送,餐车一推,就说是你们家先生安排的惊喜。” “你们家夫人,能不哭死?!” 阿星木讷的张了张嘴:“这......可行?!” “讨女人欢心罢了。” 陆玄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夜空,邪魅的微笑重新浮现到脸上。 ....... 此时此刻,位于薛城中央的孟尝君府上,灯火不熄。 长相微胖的孟尝君挂在树上,哭丧着脸望向下方。 “夫人,为夫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自己那块牌子丢了,实在不敢拿一块回来见你,这才没办法,亲手雕了两块送给你啊!” 一个长相娇俏的妇人,手中提着鞭子,脸上露出冷笑。 “你自己那块丢了?” 啪! 鞭子抽在空地上,却令空中的孟尝君浑身一抽。 “你自己的那一块到底是丢了,还是送给了哪个狐狸精!” 孟尝君苦着脸:“哪有什么狐狸精啊!” “你还不了解为夫?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啪! 鞭子又是一抽。 娇俏的妇人神情更冷。 “你还不承认!田文!我跟了你几百年,还不了解你是什么德性?!” “你屁股没撅,我都知道你能拉出什么样子的屎!” “凭你的脑子,丢了自己的牌子,怎么可能想起来去另雕两块牌子给我!!” “说!是哪个贱人在背后教你!” “还有!” 话没说完,妇人的声音突然带了些哽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一进城,先去的是悦来客栈!” “我的姐妹都跟我说了,你在悦来客栈开了间房,还包了月!” “你太让我失望了,田文!” “你是在薛城,在老娘的眼皮底下养外室啊!!” “不是,夫人你听我解释......” “事情,啊,事情是这样......啊我想想该怎么说..........” 被吊在绳子上的孟尝君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解释,到了后面看见夫人哭泣,更是紧张的啊啊呜呜。 而就在这时,孟尝君府外忽然发出巨响。 轰! 轰!轰! 轰!轰!轰! 无数烟花升起,璀璨夺目。 大门被陡然推开,一辆板车被推了进来,上面铺满了鲜花! 而紧跟着这车的,是一个道士。 “这是......” 娇俏的妇人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而被吊在树上的孟尝君,像是忽然见到了救星,连忙指着道士。 “夫人!是他!就是他!” “那房,是给他开的!!” 妇人这才在百忙之中,将注意力投向车后的道士。 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裂,光芒四射,无数鲜花映衬在前,那道士脸上正带着从容自信的笑容。 英姿俊朗,丰神如玉! 娇俏的妇人瞳孔微微颤抖,表情变得僵硬,看了看那道士,又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孟尝君。 她的浑身开始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田文......” 陆玄看到这妇人感动的表情,心中一定。 都感动哭了啊..... 稳了! 他不失时机的补上计划中的最后一块拼图,语气中充满着得意和从容。 “阿文啊,你让我给夫人送来的.......” “田文!!!!!” 话没说完,被一道怒喝声打断! 妇人的头发都气的翘了起来,嗓子都喊破了音。 “你在外面,养的竟然还是个男的!!!” 陆玄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一只洁白如玉、但蕴含无穷伟力的拳头已经砸中了他的面庞! 孟尝君府邸宽阔的院子地面,出现一个深坑! 咚!! 咚!! 咚咚!!!! 并不断加深! 第112章 赌 一刻钟后,孟尝君府邸外的焰火终于放完。 一个童子长长的出了口气,正是阿星,他完成了陆玄交给他的任务。 估摸着先生现在已经被放了下来,他高高兴兴的往院内跑去。 而他刚刚跑到门口,看到里面的场景,他不禁背过身去,重新揉了揉眼睛,再转回来,又往里面看了一眼。 童子绝望的眼泪开始打转。 “道长,您怎么也折进去啦!!!” 只见孟尝君府宽阔的庭院,如同经历拆迁,尘土飞扬,地面沟壑纵横。 而在院子中央的那棵大槐树上吊着的,除了孟尝君,还有一个鼻青眼肿的道士。 “贵夫人好身手啊......” 陆玄双手负后,被吊在粗壮的树枝上,虽然痛得呲牙咧嘴,但还是诚心夸赞了一句。 这妇人,至少也得是个天人..... 打的自己连张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小道长。” “拙荆刚晋升天人没多久,下手没轻没重的......” 陆玄神情轻松的摇了摇头。 “没事,小伤。” 这妇人出手看着凶,但还是留了手的,没有一处严重的内伤。 配合他的至人体魄,现在也就剩少许皮外伤还在发疼。 而对于大半夜来帮孟昌君解围这件事情,他也并不后悔。 讲道理,承了人家一个月食宿的情,帮人家解决一个家庭纠纷,也很合理。 虽然这个家庭有点特殊,解决过程中风险有亿点点高...... 但最终,陆玄和孟尝君没有被挂上一夜。 孟尝君的小童子阿星,跪在夫人面前,声泪俱下地诉说了事情的始末。 孟尝君夫人一拍桌子,把陆玄和孟尝君放了下来。 阿星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被吊了上去。 “死孩子!原来是你把老娘的大师手作弄丢了一只!” 陆玄和孟尝君下了树,有些同情的看着阿星。 “要不你去找你夫人求求情?” 孟尝君沉默了几秒钟。 “我们还是先自己睡个好觉再说吧。” 陆玄想了想:“也对。” 两人默契的转身离开。 陆玄和孟尝君在树下喝了三天的酒,阿星整整三天都被吊在树上。 “所幸阿星也修习武道,不算太难挨。” 孟尝君自我宽慰道,然后心安理得的喝下一杯。 “古之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陆玄也心安理得的喝了一杯。 “杜道长高见!本君敬你一杯!” “来!” 几杯酒下肚,两人又悠悠长叹。 “说到底,还是君局没用,不敢直谏夫人......” 陆玄沉默一会儿,说道:“俺也一样。” 阿星露出死鱼眼,有些绝望的看着树下的两人。 直到陆玄向孟尝君发问。 “夫人每天早出晚归,是去哪里?” 孟尝君神情淡淡,也不隐瞒。 “赌坊。” 陆玄挑了挑眉:“夫人赌技很好?” 孟尝君喝了杯酒,想了想,却没有直接回答。 “杜道长,你觉得薛城如何?” 陆玄想了想那天来时所见,说道。 “百姓富庶,安居乐业。” 孟尝君又指了指自己家的宅邸。 “你觉得孟尝君府如何?” 陆玄看了一圈,指了指那晚自己被打撞出的深坑。 “除了那边,一切都好,不过......似乎小了点。” 实话实说,在陆玄的印象里,堂堂一城之主的宅邸,怎么也该有十进十出,仆役成群。 但孟尝君这座府邸,只有简单的两进院子,而且除了一个童子和一个丫鬟,就没有其他的人员配置了。 孟尝君笑了笑:“那你觉得,堂堂薛城之主的府邸,为何会小呢?” 陆玄听到孟尝君的问话,睁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按照道理来说,无论是这座薛城,还是这座薛城中的百姓,本质上都该是孟尝君的私产。 可是他忽然记起来,那天初见孟尝君时,孟尝君是亲自到悦来客栈的柜台上结账的,又想到了自己的问题。 陆玄的眼睛睁到最大,犹自带着不可置信。 “莫非......这都是......夫人输掉的?!” 孟尝君像是不在意的笑了笑,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年!” “在这座城里生活的每一户百姓,每家每户,至少都有一个人从月红手中赢过土地和钱财。” 陆玄有些不可置信。 “夫人就从没赢过?” “没赢过。” 陆玄沉默了,忽然想到了一位叫纲手姬的美丽女性。 良久,道士评价了一句。 “厉害!夫人真是奇女子啊!” 孟尝君笑的开怀:“我也这么觉得。” “那接下来要是再输呢?” 孟尝君摇了摇头,叹口气。 “那估摸着,我得去搬些洞天回来让她输了。” 陆玄咂了咂嘴。 精英人士真不一样,别人搬砖养家,他搬洞天。 陆玄提出了建议:“我知道该怎么把阿星放下来了。” “怎么办?” “我也很擅长赌。” “等夫人回来,不如我们赌一场。” 孟尝君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如果她愿意的话。” 孟尝君夫人,名叫月红,从赌坊回来的时候神情淡定,通知了孟尝君一声。 “东南角最后的那块地,我也输掉了。” 孟尝君表情真诚的赞赏了一句。 “夫人真是技术高超!” 对于陆玄的赌博要求,月红欣然答应,孟尝君在一旁很狗腿的小声提醒。 “夫人,小陆道长说他的技术很好.....” 话没说完,被月红一巴掌呼开。 “既然是赌博,总要有彩头的。” 陆玄指了指树上的阿星。 “如果我赢了,希望可以把他放下来。” 月红点了点头,“没问题。” “那我赢了的话.......” 她打量陆玄很久,又打量了一圈这座宅邸,最后指向院中的那处深坑。  那座深坑,是三天前她打陆玄时,砸出来的。 很深很长,有淤水渗出,跟下水道挖开了一样。 “如果我赢了,麻烦陆道长把那处坑填上。” 陆玄挑了挑眉,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工种,青春期时代的梦想职业——下水道修理工。 夫人,你也不想被先生知道吧...... 陆玄摇了摇头,甩掉脑中的经典对话,表情从容,运筹帷幄。 “可以!” 两只骰盅和十二个骰子被摆上桌,陆玄和月红四目相对,孟尝君站在中间做裁判。 “你一定会输。” 月红表情认真,要不是知道她过往的战绩多辉煌,一般人真的会被唬住。 但陆玄岂是一般人?! 他没有犹豫,抓起桌上的骰盅开始一顿狂摇。 作为穹窿山、安平山两山赌神,面对一只五百年一见的肥羊,他怎么可能输! 骰盅落下! “开!” 第113章 敬夫人 月朗风清,孟尝君府邸的前院,响起敲打的声音。 细听起来像是铁锹铲动土石的声音。 院子中那座深坑里,一个道士手执着铁锹,正在奋力填坑,泥土沾满道袍。 忽然,一扇门打开,走出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披着月白色的长袍,手中拎了两壶酒。 他走到坑前,将酒递出:“辛苦了,杜道长。” 这中年人当然是孟尝君,而那道士,当然是陆玄。 陆玄接过酒壶,神态怡然,看向孟尝君夸赞道:“你夫人技术不错。” 孟尝君的脸色一滞,而道士在后面不失时机的补充了一句。 “我是说赌术。” 孟尝君脸色缓和的笑笑。 “哈哈哈哈。” “五百年没开过张,谁知道怎么就赢了呢。” “想来是和道长有缘。” 陆玄也笑笑,忍住没骂娘。 他和孟尝君夫人掷骰子,赌的是小。 开盅之后,作为资深玩家、穹窿山赌神,陆玄开出了一线天,并且最上方的一个骰子自旋不止,算是零点。 但孟尝君夫人更绝,将六个骰子摇成了一堆粉末,也是零点,算是平局。 但她厚颜无耻的宣称,平局就算庄家胜。 当陆玄质问她什么时候自封为庄家时,这女人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 “不好意思,小女子名月红,姓庄,庄家的那个庄。” 陆玄沉默了半天,赞叹了一句:“6。” 近来遇到的姓庄的,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陆玄也算是看清楚了。 别的不谈,就凭这位庄月红女士厚颜无耻的劲头,配合着天人实力、城主夫人的身份,怎么可能在这座薛城之中连输五百年? 她如果在这座城池中输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想输。 而对于她为什么想输,陆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向孟尝君,轻声的说道。 “我从东海之滨一路向西走过来,觉得薛城和其他城池有些不一样。” 听到陆玄的话,孟尝君笑笑。 “嘿嘿,是吧。” 陆玄看着月下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执掌这座城池的主人,神情平静的述说。 “齐国的风气虽然自由,但在其他的城池,仍然是强者为尊,百姓为奴。” 早在安平山上的时候,通过广泛的阅读文艺作品,以及和范雎师徒的交流,他也了解齐国的风土人情。 修行之路,天人五重楼后,是至高无上的圣人。 而齐国,有当世唯一的圣人,管仲。 据说一千年来,管圣都坐镇稷下学宫,镇压齐国。 管圣素喜清静,对朝野日常的运作都不加干涉,但他的存在,也为齐国提供了底气和保障。 圣人坐镇,世间谁敢侵伐? 因此在这些条件之下,齐国算得上是当世诸国中风气最为自由的国家。 可即便如此,仍然改变不了齐国的全称,叫东齐神国。 所谓神国,有数不清的修士大修士存在,在这座国度之中,强者为尊、百姓为奴是永恒的定律。 陆玄一路走来,在齐国的其他城池之中,所能见到的谈笑享乐之人,多少都有点修为。而他几乎没有见到一个普通人,是自由无主的人。 这座齐国,就像是当初的邾国,或者说,阶级差距更大的邾国罢了。 而只有在薛城,这些众生百姓,才像是真正的百姓,而非是奴隶。 陆雪看着神情谦虚的孟尝君,隐隐有些理解,当初安平山麻将桌上的那三人,为何在当世四君子中,最推崇孟尝君。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薛城有个好城主。” 孟尝君却哈哈笑了一声,然后神色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主要还是因为薛城有个好城主夫人。” “我自幼贵族出身,年少成名,当年获封于此时,能有什么为百姓谋福祉的想法?” “多亏了我夫人坚持出去赌钱,把我在薛城的一砖一瓦、一仆一役都输光,才有了薛成今日之景象啊......” 陆玄咂了咂嘴:“肯让夫人输这么多,你也算很有气度了。” 孟尝君深深叹了口气。 “我开始也拉着她,劝她不要再败家了。但她只是一句话便说服了我。” “什么话?” “她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陆玄神情中带着些震动,没想到这位夫人思想境界这么高,都天然带着革命意识了。 他赞同的点点头。 “不错,没有人天生就是王侯将相,也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 “所以,是这句话唤醒了你的良知?” 听到陆玄的话,孟尝君却一愣。 “这句话的本意是这样?” “不是?” 微胖的中年人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夫人当时给我解释这句话,叉着腰点着我脑门,说的是......” “老娘如果不高兴,你这位王侯将相,还能有后代吗?” 他坐在深坑边上叹息,神情有些萧索。 “不同意让她赌,她就不同意给我生孩子。” “哪能想到,这一赌就是五百年啊......” 陆玄不禁再一次为这位夫人的智慧惊叹。 “9!” 孟尝君愣了一下:“你上次跟我解释了六的意思,九又是什么意思?” “6翻了。” “那有没有六九?” “这个我在这里不方便说......” 两人在月下的庭院中又喝了一会儿酒,孟尝君继续缓缓开口。 “不过夫人赌久了,薛城的百姓渐渐脱离奴籍,日子也过得好了起来,本君倒也看开了。” 陆玄点了点头。 孟尝君要是看不开,薛城的百姓不会有如今的日子过。 “我夫人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 “她说,天生众生,从来是不平等的。” “但位卑者不该溺于自轻之中,而位高者,更不该堵住后来者的路。” “我辈侥幸之人,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让一城百姓脱开奴籍,自由的走在路上。” 陆玄没说什么话,抬头看了看天空。 此时夜至中宵,明月在天,那月光清冷而素洁,照在身上,令人感到如受洗涤。 陆玄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待在这样一座城中,这样一户人家,心中颇感愉快。 他慢慢举起手中的酒壶。 “敬夫人!” 第114章 买书 陆玄受到了孟尝君夫妇的热情邀请,留在府上过冬。 短短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和孟尝君还有庄月红变得很投合。 “你绝不能就这么走了!” 孟尝君拉着陆玄,神情恳切而坚定。 “你要是走了,这张麻将桌,就没灵魂了!” 麻将桌上,即便这对赌鬼夫妇加上陆玄,还是难免三缺一,于是常常会让童子阿星,或者庄月红的侍女阿月来顶上。 阿月和阿星年龄相仿,看着也就十四五岁,五官娇俏,笑起来有一颗小虎牙,很可爱。 有时庄月红或者孟尝君不在家,两个小家伙会同时上桌,阿星会明着放牌给阿月,舔狗之情,溢于言表。 在孟尝君府上的生活悠闲自在,而且棋牌游戏丰富,但有一点不足之处却很致命。 缺少文艺作品的熏陶。 鲁训先生说过,三日不读文艺作品,便觉面目可憎。 而从到齐国以来,陆玄已经有小二十天没接受过文化熏陶,觉得连自己的灵魂都开始缠满污垢了。 孟尝君站在院子里,警惕的朝夫人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嘴唇不动,面无表情地向对面的陆玄腹语传音。 “府里当然没有!” “我要是敢把这东西带进府里,被夫人发现了,不得把我头给剁了?” 陆玄同样密语传音,表情有些惊讶。 “这么严重?调节一下情趣就要杀头?!”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前世的一位朋友,一块固态硬盘里,1900个g的文艺作品,外加20个g的种子...... 孟尝君看了他一眼,像看傻子。 “当然不是砍上面的头......” 陆玄更吸口凉气,但没在头的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语气坚定的提出诉求。 “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弄到手!” “你知不知道,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 孟尝君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所以呢?” 陆玄表情冷淡。 “再没有文艺熏陶,我就要戒涩成功了......” 听到陆玄的话,孟尝君沉凝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 “我把我常去的书摊告诉你,但你得自己去买。” 陆玄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能让阿星去买?” “阿星可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能让他接触这些东西!” 陆玄盯着义正言辞的孟尝君,眯了眯眼。 被盯了好一会儿,孟尝君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轻声解释道。 “凭我对阿星的了解,为了讨到阿月的欢心,没什么他不能卖的......” “这种背着夫人的事情,如果阿星知道了,阿月就一定会知道。” “而阿月要是知道了,夫人迟早会知道......” 说到这里,他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陆玄恍然大悟,朝孟尝君比了个大拇指。 心细如发! 不愧是做大国领导的,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啊! 按照孟尝君的指导,陆玄在薛城的“鲲鸟街道”左数第三家,找到了指定书铺。 牌子不大,口气却吓人,“乾坤书铺”。 书铺之中只有一个老者,鬓间白发如雪,容颜苍苍,坐在柜台后面。  见到陆玄进店,也不起身招呼,自顾看着手里的书。 陆玄在各个书架间徘徊了一圈,撇了撇嘴。 全是正经书........ 但问题不大,来之前,这家书铺的资深主顾田文同志,教过他黑话。 陆玄的手指搭在柜台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声。 白发老者缓缓抬起头,眼神显得深邃。 “什么事?” 陆玄说出第一句暗号试探。 “老先生,我听朋友说,你年轻时渡海历练过两年半?” 老者轻轻扬起眉毛,却答非所问,而是眯起眼睛,口中喃喃。 “年纪大了,有些忘记当年出海练的是哪些东西了。” 陆玄不动声色,接过来道。 “我听朋友说,您老能歌善舞,想来那两年半,练的是这些?” 老者眼神变得犀利:“还有呢?” 陆玄迟疑了一下:“您老似乎,还喜欢玩个球.......” 老者眼中的凌厉化作乌有,转而露出和煦的笑容。 “老夫的暗语能说全的,在这座薛城之中,迄今为止只有不到十个人!” “你是谁介绍来的?” “老婆常常输钱的那个。” 老者脸上更加热情,边走边说,陆玄跟在身后。 老者走到一处书架前,找到一处凸起,轻轻一拧。 陆玄等了半天,有些奇怪的问道。 “怎么没有暗门打开?” 老者愣了一下,脸上继而露出鄙夷的表情。 “那些躲在衣柜里暗门逃跑的垃圾玩意儿看多了,脑子都看坏了吧!” “老夫的书铺就这么屁大点,哪来的暗门?” “那您老拧的是什么?” 没等老者回答,陆玄忽然眼神一凝。 因为他忽然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那座书架之上,竟然仿佛出现了真气,在有规律的游走! 更令他震惊的,随着这些真气的游走,那原本摆在书架上的一本本正经书目,忽然慢慢变了颜色! 一本书脊之上写着《晃子四训》的圣人哲言,从扉页到内里,竟然都在慢慢变化。 十息之后,这本书的名字,变成了《玉慧外传》! 陆玄转头震惊的看了眼老者:“这算什么科技跟狠活?” 老者没听懂,但从陆玄乡巴佬般的表情中,看懂了他的疑惑,开口解释。 “这是承自楚国鸱夷子皮大师的发明,显化之纸!” “又是鸱夷子皮?” 最近这段时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是在介山之中,他远远的听到范雎怒喊,好像是春申君借到了鸱夷子皮的什么东西,令范雎惊怒..... 上一次,则是庄月红心心念念的鸱夷子皮手作令牌。 再加上这显化之纸..... 陆玄挑了挑眉,这鸱夷子皮,有点像当代爱码士+爱迪生啊...... 老者没有理会陆玄的心思,开始解释显化之纸的用法。 “拿到此纸,先灌输真气书写内容,片刻之后,重化为白纸。” “而这时可继续书写,作为之前所写内容的掩盖。” “倘若想看最先书写的内容,只需灌注少许真气于其中,先前的内容又会覆盖后写的内容!” “便如你此刻所见一般。” “鸱夷子皮大师当年作此纸,为的是便于修行之人秘密传承功法。但随着显化之纸的泛滥,这用途,嘿嘿......” 陆玄和老者默契一笑。 如孟尝君这样处境艰难的中年男人,这显化之纸刻录下的文学作品,简直是雪中送炭,饥饿中的一碗大米饭! 发明家之所以值得敬重,就在于从方方面面,推动了人类的幸福感啊..... 老者从书架上,选了七八本书递给陆玄。 而随着这些书离开真气氤氲的书架,疏风又重新变回正经。 “耗材真贵,还请妥善保管,看完之后,尽快送回,还能泽被他人!” 老者言辞之间,好像薪火传承,显得很郑重,带着一丝神圣。 陆玄重重点了点头,将这七八本书接到手中,和老者手指相触碰,他的表情微微一滞,又瞬间恢复正常。 紧接着,在老者的目送下,渐渐走远。 第115章 西瓜 一大摞书明晃晃的拿在手中,陆玄也不遮掩,就这样朝孟尝君的府邸走回。 因为没有真气灌输,最上面那本显现出来的仍是《晃子四训》,大圣哲教诲,光荣的很。 但陆玄捏着这一摞书走在路上,脸上既没有读书人的自矜,也没有lsp骤得学习资料的欣喜。 远离那间“乾坤书铺”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原因无他,在交接这一摞书的刹那,他的手指碰到了书坊老板的手。 倒不是因为他抗拒摸男人的手,而是在两手相触的那一瞬间,他的浑身仿佛窜过电流。 打出的不是爱意的火花,而是警兆,面对强者的警兆! 庄周传给他的那套《养生主》分为上下篇,上篇是具备破甲效果的“庖丁解牛”,而下篇的“修身养性”,既能在天人面前隐匿自身的修为,也能帮自己勘破别人的伪装。 虽然目前为止,他对这套功法的掌握还远远不到家,没办法一眼看穿对方的修为,但这种简单的预兆,不会出错。 按照孟尝君的说法,这间书坊已经在薛城营业几十年,开书坊的老板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他没有提到过老板有修为在身。 那书架上的真气机关存在的意义,显然也就是为了没有修为的老板方便展示做的。 可是为什么,陆玄自己察觉到了老板的修为呢...... 他相信自己的感应和判断,但与此同时,他也相信一位天人高手的判断。 孟尝君是老主顾,不可能几十年都看走眼。 那事情的真相就只有一种可能,两人看到的,不是同一位老板...... 陆玄的心情有些微微发燥,走在书坊的这一条街道上,本能的四顾一圈,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又觉得哪里都像有问题。 天色已晚,初冬的凛冽已经显现,街上的摊贩行人都明显变少。 陆玄的心头微微发沉,在心中考量着,如果在此爆发战斗,会给薛城带来多少伤亡....... 从书房走到孟尝君府邸的路上,他的步履都极慢,而与此同时,缓缓地牵动着天地气机感应。 踏上至人之路,神念融于血肉,不必外放也能探查四周,且更为敏锐。 这条路一直走完,到了孟尝君府邸的门口,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陆玄的心情彻底放松。 既然到了这里都还没有动手,这意味着,对方没什么动手的意图了。 毕竟到了这里再动手,打的可不就是他一个道士了,还要面对一对天人夫妇...... 就在这时,迎着对面跑来一个有些矮小的身影,是阿星。 他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圆滚滚的,像是裹了个球。 “怀里抱的是什么?” 阿星眼神兴奋,冒着光,轻轻掀开包袱,露出一个青底黑纹的西瓜。 陆玄有些惊奇的看着阿星。 “这个天气,你从哪搞到的西瓜?” 齐国靠近海滨,冬天的温度比起西秦那边要高不少,但这毕竟还是冬天。 现在又没有大棚技术,你这个时候搞到个西瓜,未免就有点不尊重自然规律了吧...... 阿星嘿然笑了笑。 “阿月前几天跟道长聊天的时候,提到过想吃瓜,我听到了。” 陆玄一愣,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和阿月的对话。 “好无聊啊,不仅没片看,连瓜都没得吃......” 傍晚的时候,他躺在躺椅上,无聊的感慨着。 “陆道长,厨房里还有冬瓜和南瓜,你想吃吗?” “啊? ha ha......我说的吃瓜,不是吃真的瓜.....” “那是什么?” 少女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陆玄歪头想了一下。 “我前段时间听你说,你们齐国的晏夫子跟他夫人很恩爱,是齐国的模范夫妇?” 少女点了点头:“据说晏夫人和晏夫子相敬如宾,从不打晏夫子。” ha ha,那齐国的模范夫妇,标准还挺低...... 陆玄心里笑了笑,开口解释。 “如果忽然有一天,晏夫子跟夫人宣布合离。” “紧接着有知情人透露,两人合离的原因,是因为晏夫子在外面拈花惹草,晏夫人忍无可忍。” “啊?!” 少女掩住了嘴巴,陆玄却继续说道。 “但没过两天,晏夫人新嫁了个和尚,这时又有知情人透露,说晏夫人其实跟这和尚,早有奸情。” “紧接着双方公开喊话。” “晏夫人指责晏夫子不给钱养孩子,晏夫子指责晏夫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紧接着,晏夫子年迈的老母也下场,揪着晏夫人的母亲开始争吵。” “两边吵得天昏地暗,一团乱麻。” “你想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少女睁大了眼睛,透着光芒,小鸡啄米般点头。 “后来呢?” 陆玄懒懒的躺着,脸上露出笑容。 “你这种,就叫吃瓜群众。” 少女若有所思了好久,口中轻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好想吃瓜......” 看来就这句“好想吃瓜”,被潜伏在暗处的舔狗阿星,听到了啊...... 阿星的脸上带着些得意。 “我连续跑了好几天,问遍整座薛城卖水果的,这个天气都没有西瓜。” “结果您说多巧,我今天出去闲逛,发现常去的那个果摊,竟然摆上了西瓜!” “是从南楚那边运来的,据说那边现在天气还热,现在这个时节还有西瓜产出!” “就是特别贵,花了我几个月的工钱!” 陆玄有些无语的看着沾沾自喜的阿星,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阿月下回,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阿星愣了一下,继而眉开眼笑。 “那当然是送给她我这颗小星星啊!” 陆玄照着阿星脑门给了一巴掌。 “年纪轻轻的,舔狗可以做做,土味情话就别再学了。” 阿星揉揉揉后脑勺,也不生气,宝贝的看着怀里西瓜,嘿嘿嘿的朝大门里走去。 看着童子傻呵呵的背影,陆玄笑了一声。 年少时的欢喜,往往是一腔热烈,纯粹到没有任何思考和斟酌,因此才显得又笨又傻,但也正因如此,最是动人心怀啊...... 就像他和gakki初恋的时候一样......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陆玄抬脚朝门内走去,可是第一步踩下,他的脚步忽然停滞。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孟尝君跟自己说过,当年他和夫人下辖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城内贵族统统迁了出去。 也就是说,这座薛城,满城皆是脱离奴籍的平民。 南楚离薛城有数万里,卖水果的老板,一介平民,是如何能在几天内,将一只南楚的西瓜,运到薛城来? 阿星作为孟尝君的童子,而且有修为在身,每月领的银子,远超平民百姓的收入? 从南楚来的西瓜,运到这座没有贵族的薛城中,是为了卖给谁...... 忽然有一抹冰凉落在陆玄的身上,他没有抬头也已经知道,薛城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了。 但他没有心情再看雪。 后院爆发了凄厉痛苦的叫声! 是阿月! 第116章 毒 陆玄到达后院的时候,孟尝君也刚刚赶到,庄月红正盘坐在地上,纤长的手指顶在阿月的颅心。 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阿月身上抽出,到达庄月红的指尖,如同遇到烈焰燃烧,顷刻化为乌烟散去。 鲜红的西瓜摔在地上,流淌起来如血。 阿月的神情痛苦至极,闭着眼睛,抽搐般的轻哼着。 而阿星跪在地上,神情无助慌张,眼泪不住的往下滴流。 孟尝君蹲下身来,低头看着地上破裂的西瓜,紧皱着双眉。 “是南楚的毒?” 手指一刻不离阿月颅心的庄月红露出冷笑。 “是南楚的瓜,但毒,却未必是南楚的毒!” “练出这等剧毒的,修为简直高不可攀!” 孟尝君站了起来,神情一改往日的温和。 一道无与伦比的神魂波动从他身上散逸,继而蔓延整座城池。 数息之后,他的脸上露出冰冷的神情。 “管圣成道一千年,还是第一次有天人,敢来齐国犯事!” 下一刻,孟尝君的身影冲天而起,不出陆玄的所料,冲向了西北的高空。 那里,正是“乾坤书坊”所在的街道! “滚出来!” 孟尝君站在高空之中,手掌轻轻虚握,那间书坊所在的小屋轰然破碎! 下一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冲天而起,然而就在顷刻之间,幻化成了一个麻衣中年的形象,一把巨剑负在身后。 孟尝君望着来者,眼神微凛。 “没想到是剑圣聂政,亲临我这座小小的薛城!” 被称作聂政的麻衣男子,神情不苟言笑。 “薛城也许不值得我来一趟,但你田文,值得。” 孟尝君冷笑一声:“为了我?难不成你布下如此谋划,只是为了跟我做过一场?” 聂政沉默了一下,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证道的年代错开,天下公推你为四君子之首,我的确很想和你交手一场。” “但这次,谋划并非我一人定下,我也不能和你单独交手。” 他话音未落,孟尝君的脸色微变,因为在下一刻,另一道身影从下方冲天而起! “魏无忌!” 孟尝君低喝一声,只见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站到了他身后,笑着大声嚷嚷了起来。 “嘿嘿,田文,没想到吧!” “本四君子之首的信陵君,也光临你这穷酸的薛城了!” 孟尝君的脸色已经阴沉至极,他望着环伺着自己的两人,声若寒冰。 “你们来找我,想来是为了秦国的封崤大典了?” 他虽远在齐国,但对晋国这些年的谋划也有所知。 这一千年来,自从商君主政,西秦的发展太快! 晋国,意欲联合诸国,包括秦国的暗处势力,一同打压秦国商君。 如今正在稷下学宫禁足的晏婴,就是因为被平原君说动,在四国书院大比中偏倚晋国,因此被管圣惩罚。 聂政两人没有说话,相当于是默认。 孟尝君冷笑一声。 “这可是齐国!此事乃是管圣亲自定下,尔等来此撒野,不怕圣人出手,将你们永远留下?!” 听到孟尝君搬出圣人,信陵君魏无忌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大笑了一声。 他看向孟尝君,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 “管圣?还想着吓唬我呢。” “田文,你贵为管圣的亲传弟子,难道还不清楚,管圣如今的状况?” “三十年前,我虒祁宫里那位,曾冒险到临淄城外走了一遭,对城里那座稷下学宫中的圣人情况,也算有了点了解!” “凭管圣如今的状况,他敢走出临淄城吗?!” 听到信陵君的话,孟尝君的脸色微变,但仍然维持着天人强者的威仪。 他的目光扫视向两人,忽然笑笑。 “纵然你们赌管圣不能出手,就一定能吃住我田文?!” 天人气机四溢,高天如怒。 一身麻衣的聂政,缓缓拔出身后的巨剑,像是低低叹息。 “凭你一只脚迈入天人四重楼的境界,要想在这里杀你,纵然我和信陵君联手,也难以做到,” “但要让你屈服,我等自有办法。” 在聂政的剑挥出之前,孟尝君率先往更高远处飞去。 三大天人交手,声势惊天动地。 倘若就在薛城上空,一战之后,薛城也就算毁了。 聂政与信陵君倒也很有风度,没有固留在薛城上方,跟着孟尝君一同离去。 而孟尝君宅邸之中,陆玄感受着越来越远的三道天人气机,神情却越发凝重。 他望向一旁,从阿月体内抽离的黑气仍然源源不断,庄月红一刻也不能离手。 “夫人,很棘手?” 庄月红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这毒如附骨之疽,源源不断在阿月体内滋生,就连我也不敢轻易沾触,只能不断抽出,以天人之力绞杀。” “一旦抽离,凭阿月的修为,恐怕撑不住几息......” 陆玄没有感到诧异,而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轻声说道:“夫人,倘若你仍不能脱手,我们接下来,恐怕就危险了...... ” “闭嘴!” 陆玄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庄月红打断。 她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颤抖的少女,神情却冰冷而平静。 “我不可能让阿月死在我面前!” “你带着阿星走,我在这里陪着阿月。” 此时此刻,无论是陆玄还是庄月红,都自然能看清形势。 晋国此来的目的,并非为了击杀孟尝君,而是为了让他达成某种妥协。 天下皆知,孟尝君最大的软肋,岂非就是这座小院中的这个女人? 可惜,这个女人本身也是天人高手,寻常情况,根本无法轻易拿捏。 于是,才有当下的设计! 孟尝君府中的这两个童子婢女,名为仆役,实则被当作弟子培养。 如今在阿月身上种下剧毒,便完全的牵制住了庄月红。 手段异常的简单,但却异常的好用! 维持着当下的局面,最大的可能,庄月红当然不会死,甚至阿月也未必会死,但,庄月红必然会成为俘虏和傀儡!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他已察觉到前门处正走来两人,气息丝毫不曾隐藏。 而也正因为察觉到这两人的气息,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来的两人,都是熟人。 没有时间再让庄月红慢慢救治了,再拖下去,她跟阿月可能不会死,但他陆玄,十有八九是要交代在这了...... 他一步走上前,伸出了手,点向阿月的眉心。 庄月红双眉一拧。 “滚开!” 阿月身上中的毒,如同山间野草,烧之不尽! 纵然她不断抽取,以天人真气不停焚烧,也只是勉力达到阿月体内的平衡。 这毒太过诡异霸道,已经隐隐蕴藉着法则,必然是天人手段炼制而出! 纵然以她天人之躯,也不敢轻易接触此毒。 像陆玄这样贸然的接触,不仅有可能耽误阿月,就连他自己都有可能折进去! 然而陆玄并没有听她的,手指还是触碰到了阿月的额头! 下一刻,庄月红豁然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惊异的看向陆玄! 天空中的雪越飘越大,年轻的道士头发染白,神情中充满平静和沉稳。 他微微低头,脸上去不动声色,只用口型做出了两个字。 “继续。” 庄月红反应了一瞬间,紧跟着明白了道士的意图,目光重新看向阿月。 继续,是要她继续做出解毒的样子。 因为此时此刻,陆玄所感应到气息的两人,已经悠然的走进了这座小院。 那是当初在介山之上逼死他的,平原君赵胜。 以及亲手杀过他一次的,那位安平山真正的主人,郑安平。 第117章 所以,我就不动你了 雪花落在一方庭院中,渐渐铺白。 身着道袍的陆玄和一袭红衣的庄月红,在这大雪之中,各自点住阿月的眉心和颅顶,犹如实质的漆黑剧毒被不断抽出、燃烧。 平原君和郑安平走到这一方小院中时,瞳孔都微微一缩。 他们看见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一身红衣的庄月红,如他们所料一般,被那中毒的少女牵制住。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站在庄月红身旁的那个道士。 那是当日在介山,死在他们面前的那个太学院的道士,此刻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这院中。 陆玄微笑地望向走来的两人:“又重逢了,两位!” 他笑得平静从容,似乎迎面走来的两人不是过去置他于死地的的仇人,而是他的朋友。 他的这副神情,令庄月红不禁抬头看他一眼,但没有问任何话。 平原君眼神微凛,看了眼郑安平,却在后者的眼中看到近乎同样疑惑的神情。 郑安平像是迅速从震惊中摆脱,若有所思的说道。 “范雎真是好手段,竟有如此高妙的假死逃生之术......” 平原君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轻笑,紧接着望向陆玄。 “无所谓是什么手段,更无所谓是谁的手段了。” “一会等事情了结,本君会亲自斩杀此子。” 一旁的郑安平仍然面无表情,像是不为所动。 陆玄的表情霎时间显得有些难看,心中暗暗记上一笔,晚年送温暖名单+1,而手上仍在替阿乐祛毒。 平原君盯着陆玄看了一会儿,不再多言,而是将视线投向盘坐在地的庄月红。 “月红,我晋国虒祁之宫的救死之毒,如何?” 陆玄站在一旁,听到这毒的名字,觉得的确挺贴切。 想救中毒之人,就连庄月红这样的天人都被困于死境,的确是“欲救者,尽死”之毒。 庄月红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平原君一眼,脸上浮现一抹讥笑。 “赵胜,你当年未成道时,就喜欢玩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没想到如今得证天人,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平原君被庄月红这样贬损,却也不生气,而是背手看着对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我们这一代,值逢大世,你我、魏无忌、黄歇,一代出了四个天人。” “若非你是女眷,其实我们四个才该称作当世四君子,而不是被田文这个虚长数百岁的老家伙窃取美名!” 听到平原君的言论,庄月红冷笑了一声,嘴角挂着一丝不屑。 “你若与我夫君同生于一代,以为自己还能活到今天?” 平原君缓缓走到庄月红的身前,看向她那张精致无瑕的脸庞,脸上浮现出阴鹫的笑容。 “日后若有机会,我和田文自然会有一较高下的机会,到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但今天,他有魏无忌和聂政陪着他,而我的目标,是你!” 他缓缓的伸出手来,一道若有若无的符文在他的指间隐现。 “不要抵抗,你应该清楚,我们的目标不是取你性命。” “只要你束手就擒,你要救的这女孩,我自然也可以让她活下来!” 在如此短的距离里,平原君可以清楚的看见,庄月红和那道士两人在同时处理少女体内源源不断的黑气。 这毒是他亲自从虒祁宫中求来,试验过许多次,毒性他最为了解。 此毒一旦入体,会疯狂的繁衍滋生,需要一位他这样级数的强者全力出手,方能维持着毒性生灭的平衡。 而这更让他对庄月红感到轻视。 这点毒性,庄月红凭一己之力,竟然不能完全压制。 这也意味着庄月红虽然晋升天人二重楼,但根基虚浮,与他相比,还相差甚远! 平原君的五指光文浮动,带着强大的封禁之力按向庄月红的头顶。 就在平原君的五指距离庄月红的头颅只有几寸距离时,她忽然抬起了头。 平原君的神情大变。 他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庄月红眼中的讥笑,和杀机! 密密的雪花铺满小院的地面,却又在一瞬之间,如烟尘般荡起散去! 一身红衣的女子一瞬间化趺坐为站立,在雪中如火,怒放盛大! 平原君甚至来不及反应,已被一拳击中胸腔,骨骼碎裂的声音炸响,整个人倒飞而出! 而以庄月红站立之地为圆心,整座小院在顷刻间寸寸崩裂! 而下一刻,她已如流星一般欺身上去,天地元气顷刻汇聚,一道数十丈的红色法身浮现在她身后! 然而,出乎陆玄意料的是,失了先手、遭受重创的平原君,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只在倒飞的途中,一道金色的法身也出现在了平原君身后,并在顷刻间拔出了刀! 虽然能察觉到金色法身的气息有些萎顿,但显而易见,这一战已不是一时半会便能了结! 只是数息之间,整座孟尝君府邸已被夷为废墟, 所幸附近没有民宅聚集,但也引起了周遭的百姓恐慌。 庄月红发出一道声音:“赵胜!若想擒我,天上一战!” 紧接着,她冲天而起! 赵胜嘴角带血,面色苍白,眼中却带着狠色。 “来!!” 下一刻,金色的法身也尾随其后。 陆玄望着远离战场的两人,心情却跌入了谷底。 他明白庄月红没有选择。 既然和平原君的战斗已经开始,便绝不能以薛成为战场,否则必然生灵涂炭。 但这样的发展,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按照他的预想,庄月红一击重创平原君后,局面就已经彻底翻转,平原君就算没有彻底失去战力,也该十去七八。 而现在这个情况下,庄月红是跟平原君去高天上作战了,但他陆玄,却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难题。 陆玄的手指,仍点在阿月的眉心! 从看清楚庄月红的治疗手段后,陆玄就确信了一个事实:他上他也行。 庄月红能以天人真气,将抽取的剧毒在指尖燃烧。 而陆玄的办法更直接、更粗暴,直接将剧毒抽到自己体内! 系统在脑内已经响了数十遍。 “叮!检测到宿主受到毒素攻击,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现为宿主清除负面状态......” “叮!检测到宿主受到毒素攻击,战力施展受到极大限制,现为宿主清除负面状态......” ...... “叮!检测到宿主受到毒素攻击,战力施展受到极大限制,现为宿主清除负面状态......” 随着系统一直叮个不停,陆玄觉得自己吸收的速度已经渐渐超过了剧毒在阿月体内繁衍的速度。 但这就像是经典的蓄水池放水问题。 阿月的身体是一个蓄水池,原有毒水100升,每分钟能造出10升,陆玄每分钟抽走20升。 不用问也知道,十分钟就能抽干。 可前提是,陆玄得有十分钟! 郑安平,正站在对面,似笑非笑的望着陆玄! 平心而论,陆玄面对郑安平,虽然上一次有被一击秒杀的记录,但那是因为平原君堵在身后,他有一心求死的成分。 此时此刻,尤其是在得到了庄周真传后,陆玄再面对抱朴巅峰的郑安平,不说打得过,但全身而退,十有八九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全身而退的前提,是他要能跑! 此时此刻,他手上提溜着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萝莉,身后还趴着一个因为给爱人投食了毒药、精神濒临崩溃的舔狗正太。 这种局面下,他跑不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陆玄看向郑安平,想求他宽限自己十分钟,至少能让他把手里萝莉的命保住。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嘴,郑安平已经笑眯眯的开口。 他说话的表情只是中等程度的平易近人。 “赵胜刚才说,他要亲自杀你。” 但他的话语,令人在寒冬如沐春风。 “所以,我就不动你了。” 第118章 天雨血 雪越下越大,快要将陆玄堆成雪人,他浑身气机微震,一大半都抖落到盘坐在地上的阿月身上。 陆玄神情有些呆滞的望着郑安平,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 “你不动手杀我,因为我是天宗的遗脉?” 郑安平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轻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 “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陆玄没有机会问其他的原因,因为话语已经被打断。 “你跟庄月红的设计算得上不错,但你对她不够了解,这才是你失策陷入被动的原因。” “庄月红,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天人高手。” 陆玄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郑安平。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普普通通的天人高手......这tm是人话? 郑安平看了陆玄一眼,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踏上的至人之道,身魂合一,随着继续修行,肉身的力量将强到无与伦比。” “但走寻常抱朴之路晋升的这些天人,肉身的强度恐怕也就勉强比你此刻稍强。” “庄月红突然偷袭之下,的确能占尽上风,但想要一招奠定胜局,那不现实。” 陆玄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忽然骂了一声。 “那我提议的时候,这女人怎么不早说!” 竟然如此放心的就把剩下的局面交给了自己! 这是什么行为? 既不为道长负责,也不为这对萝莉和小舔狗负责! 郑安平看向陆玄的眼神,带着些同情。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本来就是一种常识呢......” 陆玄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咬牙切齿的看向郑安平。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被说没常识,很伤自尊!” “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系数矩阵,刚性强度,建筑用材,树种的弹性模量,黑洞奇点,地月距离l点的测算方法,太阳风暴的产生距离?” “哈?” 郑安平愣住了。 “你看,这些科学院士的常识,你一个都不知道。” 郑安平望着脸不红心不跳的陆玄很久,最后平静的哦了一声。 空气忽然安静,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郑安平抬头,似乎在感知着高天上的战斗。 孟尝君三人似乎已经飞离薛城之外,而庄月红和平原君,就在薛城的上空作战! 深浓的云烟卷动,不时被强盛的光芒撕裂,云层深处发出巨大的响动,如冬雷震震。 陆玄也抬着头,感知了一会儿,微微放下心来。 庄月红能家暴四君子之首的孟尝君,固然有孟尝君本身具备妻奴属性的原因,但她自身的实力,也的确强劲! 在失了先手的情况下,即便平原君极力扭转,仍然被死死压住,落尽下风。 陆玄看着认真观演的郑安平,张了张嘴,却到底没说话。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问郑安平。 比如郑安平出身于天宗的合天一脉,那么知不知道天宗还有个叫倾天一脉的分支? 但他没敢问。 万一这倾天一脉,曾经是个造反派,估计当场就是个死。 比如郑安平上次在介山展露的商君殿独传的五行真气,是从哪来的? 但考虑到,郑安平如果反问他哪来的五行真气,他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这个问题也被放弃。 又比如,明明是郑安平亲手杀掉了自己,为什么今天见到自己的第一眼时,他的眼中像是毫不惊讶? 郑安平和平原君是一同进的门,而陆玄看得清清楚楚,郑安平眼中那一抹“惊讶”,是被平原君望向的时候,才流露出来。 但他还是没有问。 因为郑安平如果问自己是如何复生的,他仍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抬着头的郑安平,忽然开口说话。 他的话,令陆玄浑身一颤。 “修炼到高深境界,并非没有复生假死之术。” “譬如真正的圣人,生命力之强,是近乎不可磨灭的。” “譬如,跨过至人境界,开启神人之路。就算肉身被毁,但哪怕只剩一块血肉、一根毛发,都可归来。” “又譬如,跨越天人五重楼,晋入半圣层次,发下宏愿与天地感召,与国同休、与国同寿,国不灭,则半圣不灭。” “再譬如,天人层次,提前留下半道神魂,纵然本体被毁,亦可保证不死。” “但是,” 郑安平转过头来,语气像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无论是抱朴还是至人,我没有听过这个境界里,有人能死而复生。” 陆玄面无表情,浑身却已经悄悄绷紧。 能死而复生的系统,是他最大的倚仗,如果这个秘密被郑安平勘破,那他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尝试杀死郑安平! 或者,当场死在郑安平手中,复生之后,永久的换一个马甲! 面对陆玄的警觉,郑安平却仿佛无动于衷,语气中充满笃定。 “所以,你上一次用的,是我没能看透的假死脱生之术!” 陆玄张了张嘴,有些愕然的看着郑安平。 “你入山以后,范雎传音给我,说事不可为时,希望由我亲自动手杀你。” “想来,是因为他为你准备了可以蒙蔽抱朴境界的假死脱身之术。” “他不敢让赵胜亲手杀你,是因为这脱生之术,未必能瞒住天人境界!” 陆玄定定的看着神情笃定的郑安平,久久不能说话。 这家伙的思路,在正确分析的康庄大道上,渐行渐离谱,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 而也就在这时,陆玄指尖之下的小萝莉,发出了一声嘤咛。 毒,终于清干净了。 而就在一瞬间,一直表现得近乎精神崩溃、愧疚不已、已经要死的阿星,一把扒拉开挡在他身前的道士,扑到前面抱住阿月! “太好了阿月!你还活着!” 冰天雪地,少年浑身都被汗水浸透,眼泪鼻涕一把横流! “呃.....阿星.....” 刚刚苏醒过来的阿月,有些懵懂的望着面前激动的少年。 然而少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分一秒都不愿撒手! “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也不活了!” “都怪我!都怪我!非要给你买那个破西瓜,才害你中了毒!” “阿月,你以后说什么话我都听......” 陆玄看着少年紧紧抱住少女、深情诉说的景象,感到有些牙痒。 闯了祸的小子怎么还一副求安慰、求抱抱的样子啊.......还敢扒拉老子...... 被阿星紧紧抱住的少女听到他说的话,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像是反应了过来,怒色浮现在眼中! 她一把推开阿星,站起身来,一拳头重重的砸在阿星的脑袋上! “我想起来了,都是你这个家伙非让我吃那个西瓜!害得我痛死了!” 砰! 阿星还没来得及捂脑袋,又一拳捶上! “谁让你在我身上抹鼻涕眼泪的,脏死啦!!!” 砰! “还有!谁允许你抱我的!!!!” 砰! ....... 砰! 看到了少女的拳头如雨,陆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舒服了。 而站在一旁的郑安平,望着天幕,忽然缓缓开口。 “结束了。” 顺着郑安平的视线,陆玄向上望去,果然感知到一道身影极速坠落! 那是被打下来的,平原君赵胜! 而另一道赤红的身影,正在从高天之中极速俯冲而下。 从战斗到此刻,其实并不算漫长,不过一刻钟而已。 但显然,胜负已分。 这是近乎分生死的搏杀! “平原君败了啊。” 陆玄抬着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两人的气息都已经萎靡到极点。 但庄月红,至少还能自己御气飞行! 郑安平看着天空,面无表情。 “不错,平原君败了。”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笑容,一抹无可言说的、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过,晋国未必败了。” 陆玄看着这抹笑,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中泛起了无言的恐惧,一脚蹬地,冲向郑安平! 然而,一掌! 如同拍苍蝇一般,已经开启至人之路、战力甚至能媲美抱朴中后期的陆玄,被像拍苍蝇一样,一巴掌拍倒在地! 好强! 心中只能闪过这一个念头,陆玄圆睁着眼睛,身体将本就碎裂的小院,砸得更加稀碎!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又瞬间爬了起来,身体冲天而起! 因为此时此刻,郑安平,正冲向气势萎靡的庄月红,杀气凝如实质! 陆玄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庄月红,近距离的面对郑安平! 因为就在倒地的一瞬间,在那强大的肉身力量压迫下,他忽然明白了郑安平为什么称庄月红,只是“普普通通的天人”! 因为郑安平,同样开启了至人之路,并且走的远比他更远!! 甚至,也许他已经成为了至人!! 当年选走此路时,范雎曾跟他说过,修成至人,近身,可杀天人! 陆玄的脸色冷到极致。 逍遥游身法推动到极限,速若鲲鹏,在极速的拉近他和郑安平的距离! “德充符”,塑变肉身,陆玄的一只手变得数十丈之大,将郑安平拢住! 然而无用! “滚!” 仿佛有无量金光在那巨大的手心中爆发,下一刻,五指整齐的断落! 郑安平从那巨大手掌中冲天而起,以一种不可言语的威势冲向庄月红,拳若天崩! “郑安平!不要杀她!” 已经坠落下方的平原君脸色一变,忽然大吼。 然而,无人能够阻拦! 那一拳无可抵挡! 陆玄站在半空之中,仰望着那一拳贯穿了庄月红的身体,只觉瞳孔都被撕裂。 轰! 天空深处发出一道巨震之声,紧接着,飘下血雨。 天人陨落,道崩,天雨血。 第119章 毁城者,田文 证道天人者,举世才有几人? 从抱朴证道天人,意味着从天地自然中获得极大的权柄,每一条天人道则,在天地中都有共鸣! 天人之道崩毁,如洪钟碎裂,天地作响! 薛城之外数百里的高天上,三大天人纠缠不休,夜色如昼,然而却在同一瞬间停手,面色发生剧变! 聂政与魏无忌的眼中浮现惊色,对望一眼。 天人陨落,并不在他们最初的计划之中! 孟尝君呆呆的望向薛城方向,神情中浮现惊愕,然而在下一瞬间,变得不可置信和扭曲。 从开战到现在,孟尝君始终以牵制和拖延为主。 因为虽然晋国的三姓天人倾巢而出,但他薛城并非没有援手。 交手之初,他已经秘法传信于稷下学宫,最多半个时辰,其他天人就会来援。 然而,他没能等到援手! 他的神魂能清楚的感知,烙刻在天地中的,一道赤红如火的道则在迅速崩溃! 那是齐国的女天人,他的妻子,庄月红的道则! 双方默契的罢手,孟尝君呆立在高天之上,双目无神的望着薛城方向。 继而,这一方清冷的天空如被焚煮! 那是孟尝君田文,气血如狂! 魏无忌面上一惊,试图动作,可是与孟尝君如血双眼对望一眼,浑身毛发耸立起来。 他能感觉到,孟尝君的眼底正埋藏着惊天的杀意! 此刻任何人敢拦上去,都将面临这位天人不死不休的搏杀! 孟尝君田文,那是真真正正的天人三重楼巅峰,半只脚踏上四重楼的顶级强者! 此时此刻,魏无忌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升腾起的一个念头—— 他竟不敢拦! 而也就是这犹豫的一瞬间,孟尝君已经冲向了薛城方向。 魏无忌神情凝重的望向聂政:“赵胜发什么疯,竟然真的杀了庄月红!” 聂政沉默了一息,率先跟向孟尝君的方向飞去。 “跟上,无论是怎么回事,至少要保住赵胜的命!” 薛城之中,雪中掺着血雨落下,阿星和阿月浑身颤抖的望着天空。 庄月红的肉身,已经随着郑安平那一拳之后,化作烟尘。 所谓天人,一旦死去,与众生也并无区别。 “混账!” “郑安平!你怎敢擅作主张!” 平原君赵胜的眼眸轻颤,脸上露出了一抹慌张,对着在高天上静静站立的郑安平破口大骂。 此番制定突袭薛城的计划,目的从来不是击杀庄月红! 而是要将庄月红作为突破口,胁迫到孟尝君,在三十年后的秦国封崤大典上,与晋国联手抗秦! 然而郑安平竟然突然展露出超乎想象的实力,并且擅作主张,击杀了齐国这位唯一的女天人,孟尝君的夫人!  这样一来,至少他孟尝君,跟晋国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他怎能不怒?!! 而无论平原君如何暴怒,站在高天之上的郑安平,一直以来,作为平原君副手的郑安平,低着头看向重伤的平原君,不发一言,却忽然露出了一抹讥笑。 他抬头看了看西北方的高天,那里,有一道如焚的气机裹挟着冲天杀意,正在飞速靠近。 而紧接着,在平原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郑安平从怀里掏出了一道符箓。 “神行符!!” “郑安平!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平原君的怒声咆哮之中,符箓撕裂绽放,一道渊然无匹的气机出现,空间撕裂,将郑安平裹挟其中,转瞬消失! “郑安平!” 平原君如同被戏耍的狮子,毛发耸立,脸上浮现着暴怒的神情。 然而这种暴怒却并未能持续太久,很快,转变成了忌惮和隐隐的畏惧。 因为此时此刻,孟尝君田文,已经站在了他的上方,正低头俯视着他! 那神情冰冷如刀! 当世四君子并称,即便孟尝君与其他三人并非同代,也没有少打过交道。 在世人的印象里,相比起威仪万千的平原君、风格阴柔的春申君,还有俊美跳脱的信陵君,孟尝君田文,就像一个老实憨厚的富家中年。 除了稷下学宫的差事和那座小小的薛城,对天下的风云变幻从不搅和,无论待谁永远是笑呵呵的,而且名声远扬的怕老婆。 而也正因为是这样一个老实人,流露出如此杀机毕露的神情,才更令人心生畏惧! “田.....” 平原君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田文已经欺身而近! 那看起来胖乎乎的身躯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并且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速度。 平原君试图凝聚法身,然而他的身后才刚刚出现虚影,已经被孟尝君以蛮力打断! 轰! 平原君被重重地捶入地下,还欲挣扎,一只脚又重重的踩上他的脸! 他的眼中浮现恨色,在虚空之中凝出一把长刀,平斩向孟尝君! 然而那一刀却丝毫不能建功,一道庞大的、赤金色的法身瞬间浮现在孟尝君身后,轻描淡写便将刀芒碾碎! 可是也正是趁此机会,平原君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时间,身形暴退,远离了孟尝君! 他望着孟尝君身后的滔天气息,脸上流露出一抹惊色。 即便是天人法身,凝聚也需要时间,这是公认的事实,可是田文的法身却能在瞬息凝聚成型,并且,气息强大到超乎想象! 而也就在这时,薛城西北的高天之上,另外两道气机终于出现! 剑圣聂政与信陵君魏无忌的身影出现在了上空! 平原君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独自面对近乎疯狂的田文,就算是全盛的自己也心有忌惮,何况此刻,他本就被庄月红重创,一身战力已经十不存一二! 剑圣聂政看向平原君,眼神微冷:“怎么回事!” 平原君也心怒如焚,咬牙切齿的挤出话来:“是郑安平!” “这混账隐藏了修为,修成了至人!” “郑安平?!” 聂政眉头紧锁,看着眼中满是疯狂之意的孟尝君。 “田兄,尊夫人之死有大蹊跷!”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孟尝君正牢牢的盯着平原君,听见聂政的话,转过头来,脸上忽然绽放一抹笑容。 那是一抹带着讥诮的笑容!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之中,流露着疯狂的嗜杀意味。 冰冷刺骨,令人胆寒! “冷静?” “月红死在你晋国手中,我如何冷静?” 赤金色的法身在不断凝实。 杀意,笼罩整片天地! 一切,都显示着孟尝君死战的决心! 聂政眉头深锁,像是在反复斟酌局势,良久,幽幽叹息。 他从身后缓缓地拔出巨剑。 “传闻你早有机会登临四重楼,迟迟滞留在此,就是为了打磨无漏法身!” “我一直都想试试,我的剑,能不能斩破你的法身。” 在起剑之前,聂政皱眉望向孟尝君,放出最后的威胁。 “田文,你想清楚,要是在这里动手,你的这座薛城,可就毁了!” 血雨还不曾停下,满地的白雪早被融成血水。 孟尝君一身白袍沾染着赤红,在那巨大赤金色法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 “薛城?” 他轻笑了一声,笑得格外的轻巧,又格外的悲凉。 “夫人在薛城施恩五百年,不过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双眼,如被杀意燃烧,已经尽剩疯狂。 “我田文,何惜一城众生!” 赤红如火,染动整座薛城! 这座被一对天人夫妇,花了五百年悉心经营的薛城,生灵涂炭,毁于一旦! 毁城者,田文。 第120章 小舔狗和病道士 齐国下起连绵的大雨,整月不停。 晋国三姓天人袭击齐国薛城,齐国唯一的女天人庄月红死于三晋家塾的副院长郑安平之手。 薛城爆发混战,孟尝君田文,这位世人评价老实温和的四君子之首,展露出了惊世的战力! 以一敌三的情况下,重伤聂政,打得信陵君吐血跌境,以及,击杀平原君赵胜! 但孟尝君自己,身受聂政十一剑,重伤垂死。 此事的最后,是稷下学宫的大祭酒晏婴赶到,救下孟尝君。 在同一时间,晋国虒祁宫中走出一位神秘的白衣瞎子抵达薛城,遥遥的向稷下学宫方向抱拳作揖三次,然后带走了聂政和信陵君魏无忌。 管圣颁下圣谕,稷下学宫闭宫百年。 晋国三姓豪族议事,面向天下,通缉郑安平。 天下为之震动! 然而,在天下流传的关于此战的无数邸报之中,还有一条微不足道的消息,几乎没有被世人谈论到。 整座薛城毁于一旦,沦为一片废墟。 可相比起以往发生天人大战的城池里,生灵尽绝的情况,薛城的百姓,却有足足三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 距离此战发生后的一个月,一个少年和一位少女正在一艘齐国河道的乌篷船艄上,各自蹙着眉头看着天上连绵的雨。 而在他们的身后的船舱里,正躺着一个年轻的道士,一动不动。 “原来,道长叫陆玄,不叫杜逢春啊。” 少年呆呆的看着仿佛睡着的道士,轻声说道。 少女眨动着美丽的双眼,望着少年。 “那回打麻将的时候,陆道长说这把再不自摸,他就不叫陆玄,叫玄陆!” “当时大家都在场,我和夫人还有先生都听到了,怎么就你不知道?” 少年看着少女动人的脸庞,支支吾吾:“我当时.....应该.....可能.....是在看你......” 少女一拳打了过去。 “又说这种话!” 少年揉了揉胳膊,无言笑了笑。 而少女看向身后仿佛昏睡中的道士,轻声问道。 “阿星,陆道长说他睡一个月就会醒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吧,为什么还没醒过来呢......” 少年的表情温和,但隐隐带着一丝悲伤。 “我有点怀疑,陆道长究竟还能不能醒来。” “先生跟晋国那几个天人打架,动静如此可怕,整座薛城都被夷为了平地,而陆道长在天人交手的余波下,冒死救下了这么多人。” “等到他把我们带出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碎了一半!这种伤势,真的还能醒来吗......” 少女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 “你不许胡说!” “夫人被害死了,先生伤心到发了狂,是陆道长在最后时刻,变成了个巨人,救下了这么多的百姓。” “他是个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 少年沉默着靠在船舷边上,呆呆地望着细密的雨水打落在河上,低低叹息。 “是吗,好人一定有好报吗......” 少年的叹息也落入了少女的耳中,而叹息,会传染叹息。 “阿月,夫人死了,先生被那个老夫子带走疗伤,薛城也毁了。” “等道长醒了,我们该去哪里呢?” 少女低低叹了一声。 “等道长醒了再说吧。”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艘小船之中,除了雨声,尽剩沉默。 少年人惯来叽叽喳喳,难得沉默。 而少年的沉默,没有心肠九转、左右为难的无奈,却也因此更显彷徨和无助。 齐国的这一条河很大、很长,两条支流,一条向南,一条向西。 南边是楚国,西边是晋国,阿月问阿星走哪一条时,阿星没有犹豫,指了指南边。 虽然先生从前称赞晋国的民风淳朴,称赞晋国的面好吃,醋好喝,但对于阿星来说,晋国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 然而顺着南边的支流又飘了三天,陆玄仍未醒来,这船远远未到楚界,却被拦了下来。 迎面驶来一艘大船,上面有楼舫。 河道宽阔,阿星驾着船向左靠边让路,大船也向左,阿星驾着船向右,大船也向右。 阿星把桨放下来,泊船不动,那大船的船头走出一个胖乎乎的老者,弓着腰戴个黑帽子,像是个老管家,身后还跟着几个壮汉。 老管家笑眯眯的,却居高临下。 “两位小朋友,我家少主人有请上船小酌。” 阿星和阿月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而阿星开口,神情平静的拒绝。 “我们急着赶路,麻烦借过。” 他跟着先生好些年,天底下的世情百态,也见过七七八八。 诚心请人饮酒,不是这个姿态,这是来者不善。 那老管家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像是吃定了两人。 “我家少主人在齐南三千里,还没有请不到的人。” “两位还是再考虑考虑。” 阿星想了自己这些年的见闻,有些犹豫的说道:“是因为齐南,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人物吧......” “你说什么?” 老管家眼眉竖了起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齐南没有大人物,我倒想听听,两位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而与此同时,这老管家身后的几个人,身上释放出若隐若现的气机,至少都是如卉境界,甚至隐隐有尘绝存在。 感受到这些气机的显露,阿星和阿月都面色一变! 他们两人虽然侍奉在世间顶级强者的左右,但年岁还实在太小,都还不过是如卉初期。 站在阿星身旁的阿月推了他一下,然后笑语吟吟得看着上方。 “老人家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姐弟罢了。” “船上有位生病的道长,我们得贴身照顾,实在是走不开,还请老人家借个道。” 那老管家的眼睛着重在阿月身上打量了几圈,表情缓和了一些,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原来你们是姐弟啊,老夫还道是私奔的小情人呢,哈哈哈......” 听到老者轻薄的话语,阿星捏了捏拳头,却被阿月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衣袖,到底没什么反应。 老者看着站在乌篷船上的两人,脸上笑眯眯的,指了指船舱。 “既然船上有病人, 那我们自然也不该强求两位都上来饮酒。” “就让令弟在下面照顾病人,这位小姐,上来小酌两杯吧!” 听到老管家的话,阿月干笑了两声,捏着衣角小心问道。 “我想请教老人家,上去就只是小酌两杯,便能下来?” 老管家嘿嘿的笑了两声,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邪恶之色。 “ 像姑娘这样的如花美眷,饮酒助兴之后,情之所至,留下来和我家少主春宵一夜,自然也未尝不可!” 阿星的脸上现出怒色,忍无可忍的伸手指着老管家的鼻子。 “你说什么梦话!你家少主是什么东西,也敢碰阿月!” “要是被我家先生知道,把你这个老东西舌头都拔出来!” 那老管家看向下方跳脚的阿星,眯着眼睛露出阴狠的笑。 “等你那什么先生真的来了,再说这些吧。” “来人!” 身后的一圈壮汉齐声应诺。 “动手!” 阿星见状,眼中浮现了一抹疯狂之色,立刻挡在了阿月身前,浑身的气机勃发! 他的眼神坚定,誓要以命,守护身后的阿月! 然而他的如卉气机刚刚展开,那老管家的脸上就露出了戏谑的表情。 “原来是有点修为在身上的,怪不得敢这么猖狂!” “可惜,不够看啊!” 紧跟着,一道犹如实质的威压覆盖在两人身上。 尘绝气机! 任凭阿星和阿月如何鼓荡周身,在这股威压之下,竟然都动弹不得! 乌篷小船微微下沉,几个打手跳了上来,抽出了刀,听候老管家的指令。 “把这女孩儿抓上来,至于那只小疯狗,还有那个病道士,杀了丢到河里去!” “是!” 其中一个抽刀男子应了一声,大刀举起,就打算生劈了阿星! 刀刃在月光下发亮,阿星疯狂挣扎着,试图突破身上的威压限制。 然而差了至少一整个大境界,纵然心有再多不甘,丝毫不能动弹! 阿月发出绝望无助的尖叫。 阿星也满心惶然,可更多的,还是对身后女孩的担心。 刀刃眼看临头,执刀的大汉却面色一变。 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阻隔在刀前,不能寸进,甚至不再能抽出! 那执刀大汉的脸上急出了汗,一时东西张望,就连上方的老管家,脸上都露出狐疑之色。 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 阿星和阿月的脸上同时露出惊喜! “我说,杀小舔狗就杀小舔狗,干嘛要把病道士,也丢到河里啊?” 阿星的脸,一垮。 第121章 变态 巨大的船舫之中,铺陈豪华,灯火通明。 时已寒冬腊月,一群舞姬还穿着巴掌大点的衣服,伴着琴音起舞。 琴女犹抱琵琶半遮面,五指抚琴,既拨着琴弦,又拨人心弦,一双美眸朝着桌边暗送秋波。 桌子边只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两条腿分别被两个貌美如花的婢女抱着按摩,身边还靠着一个长相妖冶的女子。 “老马怎么还没回来?这废物东西,不知道本少爷急得要死了吗?” 他忽然轻骂了一声。 “公子!” 那妖艳女子咬着嘴唇,娇嗔一声。 “奴家已经在你怀里了,还惦记着别的姑娘,真是色死了!” 那锦衣公子被这样说,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嘿嘿,整座南阿城都知道,我古思通最擅长的是给女人排忧解难,人人都夸我古道热肠!” “我这样的人,你还说我色......” 怀里的女人被他盯着,听到他的语气,浑身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语气也显得有些慌张。 “公子,我是说.......” “我岂止是色!” “我是淫啊,我简直是淫魔转世啊哈哈哈哈哈!” 锦衣男子忽然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而他怀中的女子先是面色凝滞,继而跟着一起僵硬的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一大一小,而这男子似乎还是不满足,一把将女人掀倒在地,重重的扇过去一巴掌! “笑大点声!” 重重的巴掌声和他兴奋的声音响起,满屋寂静,所有女子都有些害怕的看着眼前这锦衣青年。 “都给我笑!” “今天谁笑的最开心,本公子重重有赏。” “但笑得不好嘛,本公子也有别的赏赐。” 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从桌下被顺手抽出,锦衣青年在这些女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继而舔了舔嘴唇。 在场的几个女子看见长剑被抽出,都浑身一激灵,面面相觑之后,还是由先前被这青年打脸的那妖娆女子带头,纷纷僵硬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笑声此起彼伏,贯穿整艘船舫! 而此时此刻,一个道士,正领着一对少年站在船舫门口。 他看向身旁的老管家,脸上带着一丝犹疑。 “他这个症状,很久了吗......” 那老管家看着近在咫尺的道士,又看了看自家的少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又不敢不答,只得表情苦涩的点了点头。 带着黑帽的老管家,此刻的心情,远比他脸上的表情更苦涩! 谁能想到,少主远远看上的这个少女所在的破船上,还躺着一个如此恐怖的道士! 这道士,当然是某位姓陆的大好人。 当日大战,他利用庄周传他的“德充符”,化身脆皮巨人,还给自己胸前进化出了个袋鼠同款布兜,在孟尝君这几个狗东西杀疯了的情况下,单枪匹马,七进七出,挨了不知道多少余波的冲击,捞出了小半城的百姓。 但也正因如此,最后一趟冲出来的时候,陆玄就剩半口气还在了。  昏死之前,他拉住阿星阿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别把自己给烧了! 这个时候,系统给出的修复提示,昏迷个把月,也就治好了。 但要是那时候给烧了,就凭他身上承受的这些不同男人的法则之力,鬼知道复活cd得拉到多长? 所幸,两个小家伙很靠谱,保存了自己的肉身个把月。、 虽然环境简陋,只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 但更幸运的是,刚刚才睡醒,就有人来送温暖! 听到老管家上船喝酒的邀请,陆玄二话没说,弹死了那几个拿刀的野蛮人,就拉着两个孩子上来了。 陆玄指了指老管家带路,然后便跟着走进了这间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船舫。 锦衣青年男子已经躺回了椅子上,看见了走进来的几人,眉头挑了挑,笑望向老管家。 “老马,不是让你把女孩带上来就行了吗?” “怎么还有个个道士!” “女孩留下!这道士和这男孩......长得倒不错,就赏给你吧!” 陆玄闻言,有些震惊的看了眼老管家,胖胖乎乎的,面貌有几分肖似中年妇女....... 那老管家看见道士的眼神,心下一慌,赶忙向锦衣青年低声说道。 “少主,这个道.....这位道爷.......是要上来喝酒的......” 锦衣青年原本躺在女人身旁,听到老管家的话,顺手将那女人推开,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兴奋的神情。 “是硬茬子?” 老管家回头看了眼陆玄,表情有些难看,咽了口唾沫,艰难的点了点头。 “点子很硬!” 那锦衣青年的脸上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那更好!” “我古思通最喜欢硬的了!越硬越好!” 他舔着嘴唇望向陆玄,仿佛在望向一只猎物。 “我爹说过,出了南阿城就不能滥杀无辜。” “但要是遇到敢反抗的,就可以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 “小道士,你真是走了大运啦......” 陆玄站在原地,看到锦衣青年的脸越凑越近,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除了感觉这家伙有点变态之外,他还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凛。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这锦衣青年的脸庞忽然裂了开来,露出狰狞的血肉! 无数血丝从了血肉之中涌出,顷刻间将陆玄的头颅包裹住! “啊!!!” 站在陆玄身后的阿月惊呼了一声,一下子扑到阿星的怀里。 而阿星心里的惊喜一闪而逝,下一刻,也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那先前表现的有些变态的锦衣青年,头颅陡然裂开,无数长长的血丝涌出将陆道长的上半身牢牢裹住,形成了一个血色的茧! 而那些血丝还在不断的吞吐蠕动,试图将陆道长的身躯完全包裹住! “陆道长!” 阿星试图上前帮忙,而已经被吞掉上半身的陆玄却竖起了一只手! 那意思是,别动! 阿星和阿月止步,满屋子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血色的巨茧。 眼中带着惊骇,又带着好奇。 “这是什么功法......我跟先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变态的人啊......” 阿星轻轻的惊叹,而一旁的阿月,认同的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推移,血色的丝线越来越长,就快将陆玄的全身都吞吐包裹,而陆玄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惊骇的发现,那血丝蠕动的越来越快,而且,似乎越来越暴躁....... 血丝的一头,连着脑袋爆开的锦衣青年,另一头,连着站立不动的道士。 那锦衣青年的双拳已经握紧,无数血色的丝线不停游走,而那道士,却如同死了一般,浑身放松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终于,整整一刻钟后,那锦衣青年的胸腔中仿佛发出了一声不甘的怒吼! 血色的丝线在顷刻间褪去,重新幻化成那张青年的面庞。 那青年满脸怒容,又带着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我古氏的缠命术,对你怎么会没有用!” 被从血色巨茧中解放出来的道士神情挠了挠额头,表情,还一脸的享受...... 他望着青年,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 “怎么就没有用?” “明明就很舒服.....” “.......” 锦衣青年无言的望着眼前的道士,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看了看沉默的锦衣青年,又看了看一脸意犹未尽的陆玄,阿月轻轻戳了一下阿星,含义不言而明。 现在,见到更变态的了吧...... 第122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不仅是眼前的锦衣青年陷入了震惊的沉默,满船皆无言。 陆玄神情平静,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还有什么手段吗?” 锦衣青年面露惶恐,他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对面站着的这个道士,是个至少跟他父亲一个境界的强者! 他家传的缠命术,寻常之人一旦被他缠住,不消数息,精气与血气就会被同时吸干,沦为一具干尸! 若非跨一个大境界,根本不可能失效! 他是虚极境界,那么眼前的道士是什么修为......已经不言自明! 他陡然跪下,神情中露出惶恐。 “道长饶命!” “我是南阿城主古冶子的儿子,古思通!” “求道长留我一命!” 陆玄听他很识相的自报家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古冶子的儿子啊......” 古思通听到陆玄的话,面色大喜。 “道长认识我父亲,还未请教......” “不认识,没听过。” 古思通的话没说完,已经被陆玄打断。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没有?” “没有.......” 古思通一愣,下意识的回答。 话没有说完,一道剑气已经斩过他的脖颈! 他睁大着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了声音! 那凌厉的一剑,不仅斩断了他的气息,也斩断了他的生机! 下一刻,尸体直直的倒地! 陆玄懒懒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头对老管家说道。 “弄出去。” 他这个古思通,有心理变态的,喜好强抢民女、喜好滥杀无辜,虽然这一次都是未遂,但在陆玄这里,这就属于彻彻底底的坏苗子。 没什么改造和再教育的意义,杀了干净。 而为了不弄脏地面,他特意出剑特别快,因此也直到此刻,鲜血仍未从伤口处流出。 老管家浑身颤抖,眼睁睁看着少主的性命就在自己面前流逝,又看了看杀人不眨眼的道士,害怕得说话都颤颤巍巍。 “是......是!” 他颤抖着手,将地上锦衣青年的尸体抱起来,一步一步想走出船舱,却又被身后的道士叫住。 “把他丢到河里,然后你跟着自尽吧。” 老管家浑身的肥肉一颤,回头看向那面色平静的道士,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绝望。 但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面对这样的强者做出的任何安排,他既没有拒绝的勇气,也没有拒绝的空间! 就如同这几十年来,他和少主摆弄过的那些蝼蚁一样! 生生死死,世上有几人能自己做主? 就连少主这等贵胄之种,死后也不过就如一只死狗。 走出船舱,他望着怀里已经全无声息的古思通,轻轻叹了口气,双手一抛。 扑通一声,尸体入了水中。 而直到此时,受到这从高处抛下的震颤,鲜血才渐渐从尸体中流出。 老管家望着河流中的鲜血,渐渐沉下了尸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缓缓抬起手掌,表情中透着艰难。 这一生能做到这一步,从一无所有修到尘绝境界,能给南阿城的少主做管家,已经何其不易! 然而只是经过这一夜,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吗...... 老管家的掌上凝聚出气机,离自己的头颅越来越近,而就在还有一寸距离时,终究是停下了。 他回头深深的看了船舱一眼,猛然一跃,纵入水中! 即便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强者,又岂能一言定自己的生死?! 他老马虽老,今日却还要为了身家性命搏一回! 纵入水中之后,老管家不停下潜,一直潜到这条大河的河底最深处,然后在水中疯狂向前奔窜! 他要赌, 赌那神仙一般的道士,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根本不会花时间费精力来追杀自己! 他要做的,是拼尽全力,躲得越深越好,跑得越远越好! 每多跑哪怕一丈,他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了一分! 他是尘绝境界,可以在水下换气呼吸相当长一段时间! 老管家一直在水里最深处,向船的反方向一口气逃奔了五十里路,气息流转到了极限,才终于慢慢向上浮去。 而在上浮的过程中,他的眼中充满了侥幸和大难不死的狂喜! 他赌对了,在水下整整半个时辰,整整五十里路,那道士没有追杀他! 他咧开嘴笑笑。 也对,如这样的神仙人物,又怎么会真的那么在意他的生死? 冬夜的水太凉,但与死相比,不算什么。 这场因为在齐国地界内同时陨落两位天人,而连绵整月的大雨终于停了。 老管家探出头来,望见天上一轮月亮,又大又圆。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带着欣喜。 接下来,他要第一时间赶回南阿城,趁城主发现少主陨落之前,将自己这一生的积蓄带走。 至于向城主禀报少主的死讯,他想都没有想过。 南阿城古家,从上到下,每一个都是暴虐无比的疯子。 多少年来,因为一些小错就被这对父子生吞活剥的管家不计其数,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如他这样,能主死臣活的,实在是祖宗积德! 如此说来,这道士的出现,古思通的死,对他老马来说,倒也未必全是坏事了! 想到这里,老管家的脸上泛起一抹笑容。 那笑容勾起的弧度,多像河上倒映的月亮? 他浮在水上,只露出一个头颅,望着印在河面上的那轮巨大月亮,忽然皱了皱眉。 好像有些不对。 他看了河面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天上是一轮圆月,河面之上,为何会是一轮弯月? 而下一刻,他的脸色越发怪异,仿佛见到什么恐怖的事情,神情变得惊恐起来! 恐怖的事情,的确发生了! 那轮河面上的弯月,在沿着河面缓缓旋转,并朝他靠近! 老管家试图跃出河面,然而根本不行! 那冰冷的河水如有万千触手,将他紧紧缠住! 巨大的弯月像是一把巨大的镰刀,在老管家眼中不断放大,最终从他的脖颈平滑切过! 头颅飞起那一刻,仍然怒目圆睁。 没有丝毫悔恨,似有无穷不甘! 巨大的船舱之中,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水声。 阿星侧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在外面呆立了许久的老管家,直直的载入水中。 他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陆道长,你用的什么手段?” “那老管家怎么没什么动静,突然就掉到水中死了?” 陆玄正端详着自己的指甲,表情平静。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骑鲸鱼的人,是个精神病。” “他传过我很多功法,里面有一些很实用,有一些就不太实用。” “这些不太实用的功法里,有一招,能梦里杀人。” “我把它叫做......” “叫做什么?” 陆玄拍了下桌子,有些生气的看着那些正在听他说话的女子。 “愣着干什么!” “你们该做什么,自己没点数吗!” “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第123章 漂流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陆玄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刺激的夜生活。 在场不算阿月,有八个女人给自己唱歌跳舞。 这算什么待遇? 但陆玄只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兴致缺缺。 既不会极乐净土,又不会恋爱循环,甚至不会跳苍茫的天涯我的爱,有什么意思? 在阿星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陆玄挥手屏退了这些女子。 “陆道长真不愧是方外中人啊,这都能抵挡得住啊......” 阿星低低的惊叹道。 阿月冷笑着看他一眼,没说话。 陆玄望在眼里,面无表情,心中默默的替少年记账。 舔狗的长征路,至少再续一万里。 这艘船舫极大,整整有十几个房间,却没有一个船工。 “没人操控,这船怎么开动的?” 阿星带着陆玄走到船头处,掀开甲板,向下指了指,道士的眼中闪过惊奇。 巨大船身内部,无数铁制的机括,正在下方精密整齐的运转! 与此同时,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天地元气从其上掠过,为这艘巨船供能。 阿星介绍道:“我听先生说过,昔年吴越故国,有数不清的工匠大师,造出了无数夺天地造化的机关。” “但吴越大战时,战事太过惨烈,以至于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无数工匠殒命,技术失传。” “但还有许多尚未失传的机关术,都被后来的楚国继承,其中掌握最多的,应该属五湖商盟的盟主,鸱夷子皮大师。” “世上如今流传的这些机关大船,都是五湖商盟出品。” 鸱夷子皮啊...... 陆玄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情景,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乌云笼罩星月,夜晚的湖面黑暗而宁静,仿佛深渊,仿佛死亡。 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阿星似有触动,望向陆玄:“陆道长,你为什么叹气?” 陆玄忽然觉得有些伤心,但试图表现得不以为意,反而笑笑。 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大概是因为,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里,又遇到了一个没能力守护的女人吧......” 阿星也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 “陆道长,你说这种话,被先生听到,会挨打的......” 两人都知道那女人是谁,相顾无言,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天上没有星星。 眼泪忽然就从阿星的眼里流了出来。 “好想夫人啊。” 陆玄看着漆黑的夜空,嘴唇开合了几次,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说,我很抱歉,没能救下她? 他说,对她的离开,我也感到了无可言说的难过和遗憾? 还是说,她这样的好人,不该这样死掉的。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河道上潮湿的风,没能吹干少年的眼泪,反而成串的吹落。 在道士与少年身后的舷窗里,少女抱着椅子,头埋在肩膀下,泣不成声。 ...... 清晨的河道上,薄雾还没有散去,而巨船缓缓停靠在岸边。 “最近的城镇也就四五里路了,你们下去吧。” “道长,真的就放我们走了?” 为首的妩媚女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道士。 陆玄脸色冷淡,甚至带着一丝嫌弃。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要你们何用。” 女子望着面前俊俏的道士,露出充满风情的笑容。 “可是道长,奴家还有很多其他本领没有展示呢......”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有没有听过,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哈?” “爱情买卖都不知道。”  道士撇了撇嘴,语气冷淡。 “我们尿不到一个壶里,下船。” 与此同时,他指了指这八个女子身上背着的包袱。 “碎银子可以拿走,首饰细软和大额钞票都留下,还有,漂亮衣服也不许穿走。” 最终,在经过阿月仔细的搜身之后,每一个女子都干干净净的离开了这艘大船。 阿星有些奇怪的看着陆玄:“道长,你一个方外之人,留下银票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人家的首饰......” 陆玄表情淡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明白吗?” 阿星沉默了一下,试探的问道:“自己不想要,别人也不许拿走?” “善。” 阿星看着这些女子的背影,表情有些忧虑。 “她们这么漂亮,没有人保护,会不会遇到危险......” 阿月在一旁冷冷的笑了一声,不发一言的走回了船舱里。 陆玄看着茫然的阿星,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想要讨女孩欢心,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阿星的眼中露出求知的光芒:“什么?” “别的女人,关你屁事?” 陆玄说完,悠悠的走回船舱,而阿星的眼神慢慢发亮。 三人都坐到船舱里里时,阿月望着陆玄。 “道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玄看了看这艘大船,又看了看自己对面的两只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从他的角度来说,其实在哪宅都是宅着,但现在还跟着两个拖油瓶,就有些头疼了。 养活倒不算难,难的是教育。 这俩孩子名义上是童子婢女,但跟在孟尝君夫妇身边,实际上已是弟子和传人。 薛城毁了,孟尝君当日重伤垂死,对这两个孩子没有交代。 晏婴那个老矮子,把孟尝君带走的时候,也没有把这两个小家伙收到稷下学宫的意思。 那么此时此刻,这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就落到了他陆某人头上。 齐国这条大河,名叫齐邦河,贯穿齐国,一分为二。 向南是通向楚国的五湖,而向西则是通向晋国。 晋国的再西边,就是秦国了。 他挠了挠下巴,觉得让这两个小家伙进太学院学习,跟着安平山上的三傻,应该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范雎虽然说话喜欢妈来妈去,但教弟子都还算负责,何况他算得上是当世名声最大的天人之一,让这两个小家伙拜他为师,也不算辱没了孟尝君夫妇。 但,此时此刻,他还有其他的考虑存在。 凝眉想了很久,最终在少年少女的注视下,他拍了板。 “我再想想。” “在我想好之前,先在这条河上,漂上一段时间吧。” “哈?” 陆玄看着两个少年,表情平淡。 “不过,是我自己,在这艘大船上漂着。” “那我们呢?” 陆玄笑了笑,指指窗外的方向。 在大船的后方,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那一头,连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 “你们俩,上那艘船。” 他的表情谈不上严肃,但丝毫不像开玩笑。 “未来的这段时间,你们都只能在北边二百里外活动,决不允许来靠近。” “直到我去找你们。” 第124章 红线 大河湍急,即便两岸的草木已经结霜,哈口气就能上冻,河水仍未冻上。 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少年撑着船蒿,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动着河水。 “阿月,你说陆道长为什么非要让我们在二百里外等他。” 坐在小小的船舱里的少女,蹙着眉头想了想。 “大概是,道长想自个独处一段时间?” “先生以前不是说过嘛,他觉得道长是个内心很细腻的人。” “这样的人,都比较喜欢独处的吧......” 阿星坐在一旁,表情木木的。 “道理我都懂,但,他想独处,不应该让他来这艘乌篷船嘛......” 少女张了张嘴,没什么话说。 她靠在船头,看着河面上薄雾蒙蒙,忽然开口说道。 “阿星,你说薛城毁了,那些被道长救下来的百姓们,会不会回去把薛城重建起来呢?” “不知道,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不会回去了.....” 少女的眼睛扑闪,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开口。 “是啊,那么多人都死在了那里,回去也只会伤心吧。”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许久,少女又忽然开口。 “不知道我们府上右边那条巷子里卖豆腐的那个阿姐是不是还活着,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龙翔街炸油条的阿婶,她人那么好......” “还有卖蒸糕的那个阿嬷!她每次都会送我花......” 少年听着少女絮絮叨叨,透过水面的倒影看着她晶莹的眼睛,心中泛起了无限的温柔。 虽然少女所说的这几个阿婶阿嬷他都不认识,但他仍想要开口附和。 开口的一瞬间,那位眼中闪烁着智慧光芒的道士形象却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中,道长的教诲也同时响起。 少年忽然灵感上涌,深情无限的看着少女: “阿月,不过我的眼里只有你。” 少女愣了一下,看着忽然深情的少年,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少年也愣了一下,眼中流过清澈的愚蠢。 “我的意思是,别的女人,关我屁事。” 少女原本氤氲着雾气的杏眼,露出错愕,紧接着,杀气腾腾。 她站起身来,捏起拳头。 少年神色一慌,连忙摆着手说道。 “不是不是,是陆....陆道长教我的!” “陆道长的心思这么细腻,会教你这个?!” “你有毛病啊!” 扑通一声,有人被踹入水中! ...... 此时此刻,两百里外的大船之上,一位不知名的当代情感大师,正懒洋洋的躺在甲板之上。 他的手中捏着一根鱼竿,身旁一只大桶,满满当当的都是鱼获。 这是他在这艘船上独居的第二十三天。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陆玄仍然保持着自己很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作息习惯,每天早睡早起,午休两个时辰,不仅做健身操,还会努力观想自己身负的各种功法。 等于每天光修行的时间,就长达小一个时辰,自律到令人发指。 而船上的娱乐活动极为有限,这艘船先前的主人、那个被他杀掉的古思通,明显是个变态的粗胚。 船上皮鞭、锁链、蜡烛、尖刺、狼牙棒......应有尽有,却没有一本可以陶冶情操的文学经典。 陆玄在船上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一根鱼竿,于是开启了钓鱼佬的悠闲生活。 陆玄从前没有钓过鱼,但看过很多钓鱼佬的经验分享,心态这方面,堪称建设全面。 钓鱼嘛,空不空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要好。 空军的第一天,陆玄在夜空下,脸上还洋溢着净化心灵的微笑。 空军第二天,陆玄收起钓竿的时候,一脸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第三天,陆玄冷笑了一声。 于是第四天,没有空军。 以这艘大船为起点,方圆二十里的鱼群,密密麻麻的被海中一道无形的气机抓住,无论男女老幼,拖家带口,一条都不放过,统统被拽到道士面前的河域。 区区数百米见方,挤着几万条大鱼小鱼! 搞到最后,鱼在水里都喘不过气来,巴不得被钓出水面。 看见鱼钩,争着抢着要咬! 看着争先恐后上船的大鱼,陆玄惬意的咂了咂嘴。 钓鱼嘛,空不空军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钓到鱼。 如此又过了许多天,陆玄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鱼竿。 他的目光朝南望去。 等了整整一个月左右,终于来了! 一道煊赫的气机无遮无掩,并且裹挟着强烈的杀气,从南方冲来! 一个月前,他曾放走那群被豢养在船上的歌姬舞女。 这些女子都没有修为,身上也明显受尽了折磨,当陆玄杀了古思通时,每一个人都好像松了口气。 但只有一个例外,不是一直妖里妖气、胸怀大志的那个,反而是一个弹琴的女人。 古思通死的时候,她的表情浮现了一霎的痛苦,又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那一晚的弹奏,陆玄时时感受到一道带着恨意的目光。 人间的恶魔,也会有人爱戴。 受虐者爱上施虐者,这样的事情在世间屡见不鲜。 他并不意外。 刚好,他本也需要有人替自己去传信。 所以放走那群女子的时候,他特地叮嘱了阿月,给这个女人留够路费。 天边的气息越来越近,一道高大的身影显露! 大河之上,一个身材魁梧雄壮的中年男子立于空中,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 正是那日下船的琴女! 她看见陆玄,眼中流露出得救的光芒,伸出血糊糊的手指。 “是他!城主大人,是他!” 拎着她的那高大的男人,脸上露出森冷残忍的笑意,紧接着,手上陡然用力! 那女子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炸成一滩血雾! 陆玄站在甲板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感到愤怒和悲哀。 人的命运最终如何,虽说掺杂着各种各样运气的因素,但归根到底,还是由自己的选择决定。 琴女的命运也许称得上悲惨,但陆玄懒得为此负责。 他在这座船上钓了一整个月的鱼,最终的目的,都只是为了钓来眼前的这个男人。 现在,是收杆的时候了。 “你杀了我的儿子,竟然还敢留在齐国!” 高大魁梧的男人睥睨着眼前的道士,冷笑着说道。 “我要好好想想,该让你受怎样的折磨,才配得上我儿的性命。” 对于这高大男人的口出狂言,陆玄没有说话,而是撸了撸袖子。 下一刻,一步,犹如跨越空间,站到了男人的面前! 逍遥游的身法,在陆玄长期以来的苦练之下,已经隐隐能无视短距离空间的限制! 然后,一大拳! 那是真正的大拳,不是砂锅一样大,而是小山一样大的拳头! 轰! 男人的脸上带着惊异,重重的落入水中,河面炸起数十丈的水花! 数息之后,那高大的男人冲出水面,嘴角带血,脸色阴狠而忌惮的望着悬浮在空中的道士,同时眯了眯眼睛。 他在这个道士出手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丝令他心惊而熟悉的气息,这让他惊疑不定。 “你留在这里,是故意等本城主?” “我听你儿子说,你叫古冶子,对吧?” 道士居高临下,脸色平静,在古冶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慢慢的伸出了一只手。 从那如玉的手掌之上,忽然浮现无数猩红的血丝,在疯狂摆动。 “天宗的功法,你是从哪学来的?” 第125章 钝角 杀掉古思通的那晚,陆玄被这家伙用那些血色丝线,抱着脑袋服务了很久。 他迟迟没有动作,一方面虽然是在享受触手按摩,但另一方面,却是在回忆。 早在邾国的时候,早在他还只是尘绝境界的时候,他曾见过类似的功法。 回忆了很久,他想起来了使用这功法的人是谁。 是那个太监,斯命达的弟子,叫韩少疾。 当时那个太监告诉自己,他的这套功法,叫缠丝手。 如果是很多年前,陆玄也许做不到,但作为一个准至人,作为一个修行了《天功》上百年的老鸟,他还是准确的辨别了出来—— 驱动这套触手大法的,最底层的功法,带着天功的气息。 就好像是一套代码,也许前端界面被改得面目全非,但归根到底,底层的算法没变。 就好像是个写有色文学出身的,也许换了个马甲,但写出来的文字,还是带着馥郁的石楠花香。 无论是古思通还是古冶子,他们的出手,都带着天宗的痕迹。 对于天宗,陆玄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克制好奇,敬而远之。 毕竟这个宗门牵扯到了西边那座秦国的意识形态问题,掀起过巨大的政治风波。 而且倾天观和它之间,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作为一位本本分分的宅男,陆玄实在懒得掺和进来。 但此时此刻,或者说,从郑安平在薛城那座小院里忽然出手的那一刻起,陆玄就不再这么想了。 出身于天宗、被秦国官方缉拿的郑安平,依附于晋国的郑安平! 在那个晋国设法逼迫孟尝君成为同盟、共同抗秦的时刻,郑安平选择了出手击杀孟尝君的妻子、齐国唯一的女天人! 他的目的,他的立场,究竟会是什么?! 庄月红的死亡,究竟对谁最为有利?! 这些问题,从陆玄昏迷之前就在脑中反复思考,而到了此刻,他缺的,只是印证! 看见陆玄指尖呈现出的血色丝线,又听到他的问题,古冶子神情微动,却继而冷笑一声。 “天宗?” “我齐国,可没有什么天宗地宗的!” 听到古冶子的否定,陆玄丝毫没有意外,反而微微一笑。 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冷。 一般来说,如果是一些婆婆妈妈的小说里的男主面对这种情况,标准的做法,应该会做好背景调查,此时此刻甩出一摞证据,逼迫对面这个家伙,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天宗的渊源。 但陆玄不是小说里的男主,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懒哔宅男。 很多时候,他的猜测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证据,并且没有证据。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 他又没有律师执照,不在乎所谓的程序正义。 真相这个东西,既可以大胆猜想,也可以大胆求证嘛。 他的求证方法是,把真相,打出来! 反正儿子都杀了,也不差一个老子了。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把古冶子打到命悬一线,不愁他不肯说出真相! 感受到陆玄的杀气,古冶子怒吼一声。 原本就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更加舒展,衣服爆裂,露出强健无匹的身躯! 抱朴境界的气机尽情释放,整条河域都在沸腾! 然而,陆玄不急不缓地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如有天涯海角般! 紧接着,一拳! 轰! 一息都没有撑到,古冶子如炮弹入水。 道士冷笑着看向被砸入水底的壮汉,撇了撇嘴。 “吼你妈呢吼......” “一个抱朴还敢撕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个至人呢。”  数息之后,水下的壮汉冲天而起,大吼一声,怒发冲冠,面目如狂。 “再来!” 他的气机勃发,指掌之间调动天地元气,大河之水上涌,汇聚成无数恐怖的水剑斩向那道士! 那些水剑的剑刃之上,无数水珠快速的流转,形成如同锯齿一般的剑锋,仅仅是远远看见,就能感受到其上断金碎石的锋锐! 万千的水剑铺天盖地斩来,甚至避无可避,瞬间淹没覆盖住陆玄的所在! 偶有数支水剑遗漏,斩向大河对岸的巨石,巨石顷刻化作齑粉! 这就是抱朴之力。 凝成神魂之后,对天地元气的驾驭,无论是体量还是运用的精巧,比起虚极境界,都有了天壤之别。 全力施为,已能摧山折岳! 然而密密麻麻的水剑淹没陆玄,巨大的声势之后,重新露出的,仍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道士! “怎么可能!” 古冶子的脸上露出震撼的神情。 “借助大河之力的断魂水剑,就算是抱朴巅峰的肉身也可斩,竟然伤不到你!” 道士的脸上露出讥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 “打架这种东西,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能有个屁用?!” 下一刻,他又如同瞬移般站到了古冶子身前。 “再受一拳!” 古冶子露出狷狂的冷笑:“想再故技重施?!” 在他的面前,一道透明的水墙升起,密密麻麻的钢刺之上透着恐怖而锋利的气息。 然而道士却仿佛视而不见,仍是一拳击出,一往无前! 水墙如玻璃般破碎,拳如苍天! 并在古冶子绝望的神情中不断放大。 轰! 陆玄看了看拳头,咧了咧嘴。 庄周传下的这套养生主上卷,庖丁解牛,同境之中,是以某种不可理解的宇道手段,近乎无视了一切防御。 之前观想的时候,就觉得实用。 没想到打起架来,能tm的这么实用..... 古冶子又一次如炮弹般坠入水中,河水高高溅起!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机会再从水底冲出来了! 因为道士,主动冲下了水! 轰! 轰! 轰! 整座大河的河床都在发生剧震! ...... 齐邦河绵延数千里,南北方向的这条支流流向,是从北向南。 北方两百里外的乌篷船上,阿星正在和阿月说笑,却见阿月忽然不再说话。 “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水流好像在倒着流啊......” “咦!” 阿星看着船底的水流方向,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河.......床在抖......” 此时此刻,齐邦河的河流底部,一个道士正骑在一个高大男人身上。 小山一般的拳头,一拳又一拳的朝那高大男人的脸上招呼! 陆玄控制着自己的力度,每一拳都不至于打死。 但是附着了庖丁解牛的每一拳,都能将男人的气机打散,并将自己的气机有效的传递到痛觉神经。 痛彻心扉! 高大男人从身体内部发出“啊啊”的叫唤声,痛苦之中,夹杂着屈辱。 然而道士却丝毫没有停下手来的意思,反而随着身下男人的叫唤,出手越发有干劲。 最终,随着拳头的累积,高大男人的反抗力度越来越微弱,浑身的气机都被打散,就连瞳孔都开始渐渐涣散。 而直到这个时候,道士才停下手来,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 “差不多了,别一次给搞死了......” 紧接着,他一把抓住身下的男人,冲天而起。 那艘大船早已被战斗的余波冲击损坏,又被河底掀起巨大波涛掀翻。 道士站在水面上环顾一圈,向东数里,看到一处河滩,随手将手中死狗一样的男人丢到上面。 古冶子瘫倒在地上,如同看着恶魔般看向陆玄,浑身颤抖,脸上露出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陆玄轻轻蹲下,脸上带着轻快满足的笑容。 “爽了?” “现在,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 第126章 几度夕阳红 等到齐邦河的水流恢复正常时,黄昏已经快要落下。 黄昏,常常是令人心情复杂的景象。 一方面,它是云翳最绚烂的燃烧,另一方面,它又是暗沉夜晚的序章。 尤其是冬日的黄昏将尽,最让人不舍,也最让人感到心焦。 阿星和阿月坐在乌篷船里,看着霞光一点点褪去,有些忧伤。 “整整一个月了,陆道长不会是把我们遗弃了吧......” 阿月给了阿星一个板栗。 “你胡说什么,陆道长可是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都能舍命去救耶!” “也是哦。” 阿星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羞惭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 “阿月啊,我好像常常会把人想坏.......这是不是因为,我其实就不是个好人......” 阿月又赏了他一个板栗。 “你真是个笨蛋啊!” “世界上有人长得好看,就有人长得丑。有的人聪明,就有人笨。有的人个子高,就有人个子矮,有的人会把别人想好一点,当然就有人会把别人想坏一点......” “这跟你是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啊!” 阿星掰着指头,脸上露出哭丧的表情。 “长得丑,脑子笨,个子矮......” “这好像都是你常常数落我的缺点啊......” 阿月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可是又觉得他说的都对......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身影从河面上慢慢走来,影子被西边的落日拉的老长。 阿月眼睛一亮:“陆道长回来了耶!” 少女从船上站起身来,挥舞着双手。 那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风采俊逸,缓步走在河面上,如履平地。 他老远听到少年和少女的对话,走近rua了rua哭丧着脸的少年的脑袋,又rua了rua了少女的脑袋,然后又rua回手感更好的少年。 “阿星啊。” 少年苦着脸抬起了头。 “陆道长.......” 道士的表情温和,像夕阳般温暖。 “即便认识到自己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甚至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也不要就绝望哦。” “对于人生来说,这未必就是坏事啊。” 阿星发出哭腔,眼中含着泪滴,亮闪闪。 “是嘛,道长......” “至少,你的自我认识,还是很准确的嘛。” 少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夫人说的果然没错,道长根本不是个正经道士哇!” 道士看着在夕阳下哭唧唧的少年,笑得却似乎很开怀。 多少年以后,少年变成了老头,如果还能回想起这一天,应该还会再流一次泪吧...... 那天夕阳下的眼泪,那是少年逝去的青春啊。 在一番简洁的交流后,阿月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所以道长,你考虑了一整个月,把大船,给考虑翻了?” “我们就要乘着这艘乌篷船,去晋国?” “哈哈哈哈.....” 陆玄挠了挠后脑勺,毫无愧色,并且开始大胆展望。 “路上也未必不能再遇到这样的大船,再遇到古思通那样的好心人嘛。” 一旁刚刚抹干眼泪的阿星,闷闷的嘟囔道。 “道长的发心.......按照先生从前的说法,根本就是杀人越货吧......” 陆玄看了这孩子半晌,又转头看了看涌动的河流,表情平静。 “那你们家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意思?” 阿星愣了愣,茫然的摇了摇头。 道士冷笑了一声,拳头捏的嘎嘣响。 “像你这样多嘴的,被我打死漂在河里的尸体,一天一夜都漂不完。” 少年陡然坐直身体,表情真诚的看着陆玄。 “道长,是我肤浅了!” “道长哪里是想杀人越货,分明是要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啊!” “乖,路走宽了。” ...... 乌篷船从原地往北,走回齐邦河分叉的地方,然后漂向了西边的那条支流,朝晋国的方向漂去。 船小,人多,行速很慢,三人通过打牌决定谁来划船。 到了半夜,阿星叹了口气。 “道长,说好的一把定胜负,这已经是第三十七把了......” 陆玄表情平静:“最后一把。” 一刻钟后,阿月看着道士,不太确定的样子:“这把能认了?” 道士的脸上露出一抹犹豫,又很快变成坦然。 “刚才说的反悔了,这次才是最后一把。” 终于,天色即将破晓的时候,陆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拍了拍手。 “那么,就辛苦你们啦。” 两个少年神情呆滞,脸色苍白枯槁,看起来又年轻又老。 “原来一把定输赢的意思,是等您赢了一把,再决定输赢啊......” 道士神情腼腆的笑了笑。 人生嘛,想要嬴,就不能怕输。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在勉强别人这件事情上,他一向很有毅力。 通宵打牌的少年和少女,各自顶着黑眼圈,在浩瀚的齐邦河上荡起双桨,道士舒舒坦坦的躺在船舱里,没有声息的睡去。 阳光洒在河面上,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陆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 少年和少女正靠在船头,依偎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发出轻微的鼾声。 金色的阳光映在两人的脸上,短而软白的汗毛都在发光。 陆玄看着这一幕,不禁笑了笑。 他轻轻拿起了靠在船头的双桨,探入水中,向后荡去,原本波光粼粼的河面被双桨打碎。 就像命运的长河,只要还和这个世界有交集,那么任何人的出现,都将会成为搅动长河的桨。 只是寻常人的河流长短有限,搅动得太狠,就会泥沙翻起,甚至永无澄清之日。 而他的河流却无边无际,无论当下的风浪再大,他自己心里却清楚,这河流,总有一天会回归于平静和寂寥。 那是平静与寂寥,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 所幸,随着活在世上的年岁日久,陆玄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没有衰老,至少面对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时,还会感到愉悦。 比如,眼前夕阳把云灌醉,暮光四溢,浓云欲坠。 比如河水像流动的玻璃,它的重聚与破碎。 比如少年和少女之间,两小无猜,却总是欠缺一点的暧昧...... 阿星和阿月不知何时醒来,却一时还没将靠在一起的脑袋分开,两人头靠着头,睡眼惺忪、不含感情的望着陆玄。 “道长,你在想什么!” 陆玄举目远望,齐邦河的两侧风光收于眼下,很多年没有过的激扬的心情,在上涌。 “我在想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 阿星张着嘴巴看了陆玄一会,深吸一口气,声量变大。 “我是说,你在想什么啊!” 陆玄愣了一下。 “你就没发现,船划反了吗!” “我跟阿月划了一整天啊,白瞎了!!!!” 第127章 了不起的人 万里风烟,一溪霜月。 齐邦河上,乌蓬船已经飘了一个月。 陆玄斜躺在船舱中,看了看船头嬉笑的两人。 虽然生活经逢大变,但时日一久,还是慢慢适应了,嬉笑渐渐变多。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乌篷船虽然功能简陋,但足够做床,做桌子,满足的了三人的起居和娱乐需求。 陆玄常常会在河上垂钓。 虽然没有鱼竿,鱼线,更没有鱼饵,但他把手指竖到船外,硬是做出钓鱼的姿态。 阿星有些惊悚的对阿月说。 “完了,陆道长在船上待太久,怕是疯了。”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真有鱼蹦上来。 少年和少女看着跳上来的鱼,觉得蛮悲壮的。 那么多鱼挤在小船附近,被憋的喘不过气来,只有这条鱼爆发了最强的求生欲,一跃蹦出了水面,还蹦上了船。 为了活下来奋力跳出樊笼,却反而要最先死掉。 陆玄喜滋滋的用掌心的真气炙烤,分给阿星和阿月。 “穹窿山食神的出品,值得信赖。” “不好吃。” 陆玄仔细想了想烹饪的细节,解释道。 “气烤不如碳烤香,你理解理解。” 阿星一边吃,一边噗噗噗的往外吐鱼鳞,表情有些幽怨。 “我的意思是不好吃,不是不好吃.....” “啊,哈哈哈哈.....” 陆玄摸了摸脑袋,表情有些尴尬的笑笑。 “山货做的多,水里的烹饪难免生疏了点。” 这是实话。 不管是在穹窿山还是在安平山上,他陆某人都很少做鱼,倒不是说山上的溪流里没有鱼。 而是鱼,不长腰子...... 吃饱喝足,打牌打到头脑发晕的时候,阿月会给阿星讲故事。 讲的是夫人给她讲过的《东厢记》。 陆玄躺在边上,表情颇为不屑。 “言情故事,情欲故事的欲盖弥彰罢了。” “小孩子听的东西,我们成年人不看这个。” 听到了第二晚,道士和阿星,像两个乖宝宝一样盘坐在阿月面前。 “所以那个崔莺莺和张生,进房间吹了灯之后,干了什么?” 阿月的表情实诚:“夫人说,灯灭了,后面再听,就不礼貌了。” 陆玄叹了好几口气。 “道长,后面的故事没听到,你就这么遗憾?” “真是造了孽了。” “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长大了,听个故事听了上集没下集。” 也就在这一声叹息中,阿星看见了前面的岸边竖起一块碑,上面刻着大大的一个“晋”字。 “道长,是不是到晋国地界了?” 陆玄没有说话。 “道长,这是晋国的哪儿?” 陆玄还是没有说话。 “道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认识路......” 看着沉默寡言的陆玄,阿星懂了。 先生曾经说过,君子之言寡而实。 就是说,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就是确认了事实。 阿月看向陆玄:“道长,我们是下船还是继续划?” 河流并未终止,而是向西北继续蔓延。 但阿月担心,继续划下去,会与陆玄决定的目的地背离。 那么此时此刻,是下船向西,还是沿着河道继续漂流,就需要有人做出真正的决策了。 陆玄终于开口,话说的朴实无华,并且让人挑不出理。 “有水,为什么要走路?” “划水,难道让人不开心吗?” 阿月张了张嘴,觉得这话是一点道理都听不出来,但道士一副已经做了决定的样子。 于是又向西北漂了七八天,路上也遇到不少船只,多是晋国的商船,庞然大物,对河道中这艘小小的乌篷船视而不见。 因为晋国多山地,打渔少有钱途,因此这条巨大的河道中,也只有零星几只渔船。 陆玄和一个划着渔船的老头搭上了话。 “您老靠着这条河打鱼,没少发财吧。” 老头撇了撇嘴:“发个屁的财!上辈子偷鸡摸狗,这辈子才划水摸鱼。” 陆玄挑了挑眉头:“河那么大,打鱼人又少,物以稀为贵,打鱼卖鱼不赚钱?” 老头冷笑一声:“关键是这娘西皮的晋国人,吃肉吃面习惯了,压根没人看得上鱼。” 陆玄哦了一声,找出病因所在。 “那你这是没开发好晋国人吃鱼这方面的消费心智。” 卖东西,无论卖什么,最重要是先拿捏住消费者的心理。 就像写小说一样,如果拿捏和拉扯到读者老爷的情绪,那么就算明知道缺德作者在水文,老爷们也可以宽容的留下短评:李姐李姐。 老头听了半天,屁都没听懂,却还是笑了笑。 “你这个道士有点意思。” 蹲在一旁阿星和阿月,也没听懂,却还是好奇的问打鱼的老头:“哪里有意思?” 老头笑声一滞,有些难堪的看着少年少女。 看着沉默寡言又有些尴尬的老头,阿星又懂了。 看来先生说的“君子之言寡而实”,也不尽然。 一个人不说话,也可能是在无声的否认事实。 虽然两艘小船是在一丝尴尬中作别,但陆玄三人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 再往西北五百里,这条支流就会分化出更多支流,一直流向北晋的更北。 而陆玄的目的地如果是秦国,那么最多也就该在五百里外下船,然后向西行走,穿过豪族赵氏的辖城邯郸,以及若干小城,最终抵达秦晋之交的介山。 这最后五百里的水程,三人举手投票决定由谁来划。 陆玄两票当选。 夜风明月下,道士的道髻之下的发缕被风吹乱,他轻轻叹了口气。 “今晚月色真美啊,风也温柔,像是在我耳边说话......” 少女仿佛被道士的描述打动,问道:“风跟道长说了什么?” “它们仿佛在跟我说,如果我再不睡觉的话,就等着猝死吧。” 少女愣了一下,继而一脸叹服的看着陆玄。 “夫人曾经跟我说过,一个人要是能把自己全部的智慧用在一个地方,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但我今天才知道,夫人还是话说满了。” “怎么说?” “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全部智慧都用在偷懒上,那就是陆道长了。” 道士表情轻松,顺势往后一躺。 “嘿嘿,过奖了。” 第128章 不太成熟的想法 风萧萧吹起,晋国在地理上更西更北,陆上的风带着刚烈。 一个道士带着一对少年和少女走在路上,远远能看见一座大城。 “从邯郸到秦国太学院,得有十好几万里,我自个走也得好几天,何况带着你们俩。” “如果背着我们俩赶路的话,那确实很累。” “倒也不是累不累的问题,也不是背不背的问题,关键是我拎着你们极速赶路,罡风凛冽,怕把你们嘴给吹歪。” 阿星提出了破局的意见。 “根据我和先生走南闯北的经验,邯郸城作为赵氏下辖的主城,应该是晋国拥有传送阵的四座主城之一。” “从邯郸花费一万两银子一人,应该就可以直接传送到咸阳。” 陆玄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眼少年:“你连行情都那么清楚?” 阿星解释道:“传送阵乃是五湖商盟与拥有天人驻扎的城池,联手开发、共同运营的阵法,定价公开透明。” “开发阵法耗费巨大,需要五湖商盟提供消耗价值连城的法器,还需要所在城池天人强者以宇道手段配合。” “昔年我家先生也曾和五湖商盟的鸱夷子皮大师谈过,但是因为薛城能用得起传送阵的人实在太少,先生算了下,一千年都难回本,后来就算了。” 陆玄点了点头,表示欣慰。 “很好,那下面要解决的,就只是我们仨一人一万两银子路费的问题了。” 陆玄离开邾国后,是一直到了薛城才弄清楚,原来的通用等价物,仍是银子,而不是类似正经小说里的灵石之类的东西。 他想了想就明白了,一般等价物嘛,产量稳定、价值一般的金属即可,真弄出什么稀有金属灵石,压根流通不到市场上去。 邯郸城作为晋国豪族赵氏的主城,守卫十分森严,而且人人肩上带着白巾,想来是因为赵氏的当代天人平原君丧期未满一年,公职人员人人戴孝。 道士带着少年少女走近,守城的尉官眯了眯眼。 “从齐国来的?” “从楚国。” “虚极?” “是,虚极境界。” 尉官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少年少女,又指了指陆玄。 “后面的两人在外等着,你来给我留下气机。” 陆玄跟在那同样是虚极境界的尉官身后,朝城门边上的骑楼走去。 刚下船时,他就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进城的身份。 一个不卑不亢、虚极境界的楚国道士,带着一对年轻的弟子。 之所以选楚国,是因为从邯郸东边方向过来的,只可能是齐国和楚国。 而只要看一眼这些卫兵身上的白巾,有点脑子的人就该知道现在的国际关系下,齐国人想进邯郸的难度,跟他陆某人考上清华也差不了多少。 而选择用“养生主”,将气息掩盖模拟成虚极境界,更是拿捏了精准的尺度。 按照阿星的说法,邯郸作为晋国的大城市,虚极境界修士没有八千也有一万,算是不高不低的中上阶层,再高的抱朴,整座城池之中,最多就三五十人了。 陆玄也不是不想完全掩盖住修为,就做个普通人进城。 但问题是阿星和阿月,各有如卉的修为在身。弟子都如卉,师父没个虚极境界,不像话。 那尉官带着陆玄走进骑楼,里面空空荡荡,架设了一面镜子。 这也是阿星提前给他科普过的,“留影镜”,能记录面前修士的气机特征。 专门设在城池门口,留下虚极境界以上修士的气机,有点相当于前世留下面部识别和指纹。 “释放你的气机吧。” 陆玄开始轻轻的鼓荡起“养生主”功法模拟出来的虚极气机。 心中再一次感叹,当初在东海海面上那一夜虽然饱经蹂躏,但比起收获来说,性价比真高! 录下气机的过程十分顺利,唯一不太舒适的地方,就是要控制着自身强大的准至人气机,有点像拉屎要控制速度,不是很尽兴。 等到气机录制完毕,这尉官的表情轻松了一些,跟陆玄聊了几句。 “道长在楚国呆的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到晋国?” 道士身披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修道之人,四海为家。” 尉官轻轻叹了口气:“晋国其他地方倒还好,只有我赵氏辖城,不安稳啊。” 陆玄神情带着一丝“悲悯”:“贫道有所耳闻。” 不仅耳闻,而且亲眼所见,甚至就站在对面,近距离接触第一现场。 尉官又重重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平原君战死,郑副院长叛逃,邯郸城内风云涌动,道长不要在城内惹事就好。” 陆玄跟着尉官又一路走出骑楼,神情恭顺。 “怎敢怎敢,贫道乃是方外之人,最讲礼节......” 话没说完,道士的眉眼忽然一横。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只见城门口处,一个穿着华丽、形貌猥琐的青年男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显然是刚从城外归来,正在围着阿月,脸上带着下流的笑。 阿月双眼含雾,脸上带着惶恐。 阿星被两个侍卫踩倒在地,腮帮已经青肿起来,拼命挣扎。 一旁的尉官看见那年轻男子,神情一变,慌忙迎了上去。 “四公子!” 那年轻男子却没有看迎上来的尉官,而是脸上挂着笑,看向刚才骂自己的陆玄。 “小道士,刚才是你在骂本公子?” 陆玄看了眼身旁不住向自己使眼色的尉官,想起了刚刚才答应他的话,眯了眯眼。 “不是道士。” 尉官松了口气,看向那位四公子。 “四公子,您八成是会错意了!” “这位道长是楚国来的,这两个是他的弟子。” “他先前那话定然是冲着两个弟子说的,训斥他们冲撞了您的大驾!” 尉官一副谄媚的模样,在这年轻男子的面前卑躬屈膝。 那年轻男子淡淡的嗤笑了一声:“那可真没意思。” 随即没有正眼看陆玄一眼,骑在马上,看向尉官:“严峰,本公子也不为难你,这道士冲撞了本公子,且不和他计较。” “不过他收的女弟子倒水灵,甚合本公子的心意,且带回去玩几天吧。” 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陆玄站在前面,眼眸闪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尉官一副神情为难的望了望陆玄,又望了望马上的公子,颇为艰难的说道。 “四公子的决定,小的当然不敢反驳。” “可是公子,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做,尤其是在这个关头,对公子的声誉恐怕不大好吧......” “不好?能有什么不好?!” 年轻男子骑在马上,朗笑着睥睨四方。 “在这邯郸城内,什么东西不是我赵家的?!我赵四看上的东西,要带走,有谁敢说一个不好!” 他的声音洪亮,在这城门处,凡目光扫视过去无人敢对视,更不提站出来反驳。 那叫做严峰的尉官,也只得歉意的看一眼陆玄,然后默不作声。 显然,面对这个马上的赵四,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斡旋的余地。 而就在这时,站在一旁那个始终静默的道士,却终于笑眯眯的开口。 “公子能看上爱徒,实在是贫道的荣幸,不过严大人所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为了公子的声誉着想,贫道倒有个太不成熟的想法。” 第129章 死鬼 最终,道士领着惶恐的少女,还有鼻青眼肿的少年,在邯郸城最顶级的客栈“赵氏大酒楼”开了三间房。 跟着三人一起的,还有两个虚极境界的中年人,是那个赵四的近卫,一个叫胡大,一个叫李二。 在城门口,那个道士随时就有可能暴起杀人、赵四和鬼门关擦肩而过的时刻,两人都表现出了超常的理性。 陆玄忍住了没动手,倒不是为那个城门口的尉官考虑,而是顾及到了少年和少女的安全。 据他所知,在平原君战死、郑安平叛逃的情况下,邯郸城内已无天人坐镇。 他在这座城里虽然不敢说无敌,但杀个七进七出,努努力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可如果带着阿星和阿月这两个战五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 他如果在这个时候没搂住脾气,真把眼前这个赵四杀掉,引出来几十个抱朴大高手围剿,那阿星和阿月就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于是他提议,由他先把少女带到客栈梳妆打扮一番,洗香香洗白白,再送到赵四公子府上。 而赵四对道士的这个提议,本来该是极为不屑的。 毕竟他赵四,在邯郸城除了没有当街猥亵过母牛,还有什么离谱的事情没做过?在乎个屁的名声? 但身边的一个心腹,适时的提醒了他一句,让他改了主意。 “四公子,按照昨天定下的行程,今天中午还要给怡春楼新来的那个花魁破瓜呢。” “现在就是把这女孩带走,您也没时间享用啊......” 赵四一愣,随即高兴的说道。 “对对对,本公子真是日理万鸡,都忙忘了!” 他骑在马上,看向那面相年轻的道士,脸上带着冷笑。 “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胡大李二,看着他们,晚上.....不对,黄昏之前,就得把小美人送到我府上,送到我房里!” 留下了胡大和李二两个护卫专门监督陆玄,便扬长而去。 虽然这个赵四的做派,给阿星和阿月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但陆玄的心情倒很平静。 这个世界,好就好在什么人都有,拉也拉在这个地方。 对于赵四这种垃圾, 陆玄都有些懒得动怒,甚至觉得他出现的正是时候。 要不然他还愁,开启传送阵的三万两银子从哪筹呢。 这才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 虽然阿月受了些惊吓,但安慰安慰也就平复心情了。 虽然阿星挨了一顿打,但,没疼在陆玄身上...... 陆玄身上一分钱没有,在赵氏大酒楼的全部消费,都记在赵四公子头上。 两个护卫都微微不悦,但陆玄说的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贫道没有钱。” 一旁的阿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有钱的陆道长,开了三间房。 阿星信誓旦旦:“我想挨着阿月住,方便保护她!” 陆玄看着鼻青眼肿的少年,沉默了一下。 “你住远一点,就算是对她的保护了。” 最终阿星阿月住两边,陆玄选了中间。 被赵四派来监督的胡大和李二,跟陆玄一起坐在房间里,等着隔壁的阿岳梳妆打扮完毕,然后送去赵四公子的府上。 坐在房间里,道士神态怡然,丝毫没有被威逼卖徒弟的屈辱感在脸上,跟监督他的两个护卫闲聊起来。 “两位给赵四公子效命多久了?” 胡大淡淡的回答道。 “四公子如今四十岁,我就跟他四十年,再早之前,我跟着家主打杂。” 而那李二似乎有些看不上陆玄的嘴脸,表情淡淡的。 听到胡大的话,陆玄脸上露出笑容:“原来这位赵四公子,是赵氏家主的亲子啊,怪不得排场那么大!” 胡大和李二都有些奇怪,听到了赵四公子的背景和来头,道士的表情不仅没有露出想象中的畏惧和惊讶,反而隐隐看见一丝欣喜,甚至......迫不及待? 胡大看着这心大的道士,觉得挺有趣。 于是陆玄和胡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赵四公子,一直都这么风流?” 胡大嘿嘿一笑。 “风流!四公子平生最好三口。” “人妻,人女,人母。” “那这么说,都是抢的?” “当然是抢的!有时候四公子舒服完了,还会赐给身边的人。” 胡大的脸上露出“你懂的”笑容,显然也是尝过这一口。 陆玄轻轻笑笑:“强扭的瓜能甜?” 胡大见这道士问的那么细,以为遇到了同道之人,兴致勃勃的交流起经验。 “你们这种方外之人,还是经历的少。” “强扭的瓜甜不甜有什么重要的?能解渴就行!” 陆玄点了点头,觉得这话说的没毛病,转头看向李二。 “李兄呢?也没少尝过吧?” 话刚问完,胡大先嗤笑一声。 “他呀,家里有母老虎,怕被发现,不敢做这些事的。” 李二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无奈,陆玄看见,觉得有些好笑。 胡大冷笑一声:“他那个夫人简直是个醋坛子,长得又丑,竟到今天还不曾休妻。” 李二在一旁也不反驳,只是表情淡淡道:“糟糠之妻,虽丑不嫌。” 听到这话,陆玄深深的望了一眼这个李二,继而笑着望向胡大。 “胡兄如今有媳妇没?” 胡大咧嘴一笑:“妒妇几百年前就已被我斩杀,我登临虚极,寿元六百,女人如衣服,何必再娶?” 道士听到这话,咂了咂嘴。 “像胡兄这样洒脱的性格,做区区一介护卫,可惜了。” 胡大兴致盎然。 “那依小道长之见,我胡某人做什么才不算委屈?” 道士轻笑出声,像是开玩笑般说道。 “死鬼。” “哈哈哈哈!” 胡大仰头笑出声,看这道士,越看越投机。 “小道长真是妙人,怡春楼那群婊子们,也是这么喊我的!” “哈哈哈哈......” 他哈到一半,忽然发现哈不下去了。 不知何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钳住他的声道! 是道士!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鼓荡气机挣脱道士的大手,然而来不及了! 一股无可言喻的、沛然而恐怖的力量冲入他的体内! 仅仅不到一息之间,已经将他浑身的脏腑经络全部毁尽! “呃.....啊......” 这是胡大从胸腔处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 当一旁的李二察觉到惊变,整个人反应过来时,胡大,已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死鬼。 第130章 刺激 涔涔的冷汗,布满了李二的后背,但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虽然不太喜欢胡大的为人,但也共事多年,对胡大的实力知根知底。 能被赵氏家主调派到四公子身前,胡大的虚极中期战力,没有水分! 一个虚极中期高手,在两息之内,毫无反应、毫无抵抗的被杀死。 杀他的人,得是什么境界?! 陆玄看见李二静坐在原地,满意的点了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的命吗?” 李二的神情小心,试探着说道。 “因为,我对自家夫人够好?” 陆玄点点头。 “这当然是一方面。” 李二沉声问道:“还有其他的原因?” 道士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让李二心头一颤。 “因为你身材比较好。” ........ 黄昏落下之前,道士和一个戴着面纱的、身材窈窕的女子,走出了客栈。 道士满意的侧颜打量。 “你别说,化了化妆,还挺有味道。” “道长,你发过誓的。” “此事过后,你不仅会解掉我身上的禁制,保证不会杀我,更不会将这件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走出客栈老远后,那身材窈窕的“女子”,竟然发出了粗粝的男声。 这女子,当然就是被陆玄选中的李二。 橘红色的夕阳照在道士的脸上,能见到他的嘴角轻轻上扬。 “安啦,安啦!” “我都懂,人固有一死,但万万不能社死嘛。” “等进了赵四的屋,本道长就还你男儿身。” 他的言语越轻松,就令女装打扮的李二心头越悲伤。 堂堂大好男儿,活了几百年,一招不慎,今日竟成女儿身! 道士并非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指了指地上胡大的尸体,又指了指床上的女装。 李二从此知道了一条真理。 这世界上能给人选的都是假象,其中最假的一项,就是让人觉得自己有的选。 他凄凉的笑了一声,在道士饶有兴致的注视下,换上了那套女装。 夕阳西下,两人越发靠近赵四的府邸。 赵氏作为邯郸城的主人,对这座城池,拥有无限的开发权利。 赵氏的主宅大得不可思议,而围绕着它附近的,还有许多赵氏子弟独立的宅邸。 而赵四的这座府邸,足有六进大小。 入门处的护卫拦住两人。 “四公子要的人,贫道给送来了。” 陆道长仙风道骨,彬彬有礼。 守门的护卫对着两人打量了一圈,皱了皱眉说道:“四公子的确传过通报,说会有道士送弟子进府,但还应该有胡大和李二跟着呢?” 陆玄自然反应般的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嘿嘿的笑容。 “胡大爷下午的时候,在贫道的房间里叫了个姐儿快活。” “但不知道是哪个传信传岔了,传到了李二爷媳妇的耳朵里,现在正在酒楼里闹呢,胡大爷在拉架。” “贫道不敢耽误四公子的雅兴,便独自把爱徒送来了。” 守卫听到道士的话,点了点头。 “tmd,的确是胡大这个混账玩意儿能做出的事!” “也的确是李二媳妇能做出的事.......” 他挥挥手放行,临走前还特意问一句。 “怎么样?李二脑袋被抓破没?” 陆玄点了点头,和这守卫相视一笑。 确认过眼神,是瓜圈同好。 走进空旷的府中,始终装聋作哑的李二忽然轻轻一叹。 “道长真是急智.......” “编的话,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 陆玄笑着看了看他,没解释。 打从一开始,坐到酒楼的房间里,他就没有心思和这两个护卫闲聊。 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只是成为他编织故事的材料和素材罢了。 通报了府中的管事后,陆玄亲眼目送李二进入赵四的卧房,等待赵四从外面归来的宠幸。 “这位道长,请回吧,姑娘既然入了府中,道长就不必再挂念了。” 道士轻声笑了笑。 “ 懂,这就叫一入侯门深似海嘛,都懂都懂。” 回头深深的记下这间房间的位置,道士轻飘飘的离开了赵府。 临出大门时,又和那个看门的护卫搭上两句话。 “你说李二家的老婆长成那副德性,又没什么修为在身,怎么就能把李二吃得死死的呢?” 道士含着淡淡的笑容。 “可能是因为床笫生活和谐吧。”  走出了赵四的府邸,陆玄在外面闲逛了一大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他站在赵府的外墙处,逍遥游的身法施展,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 稀落的晚霞仿佛被吹散,散落进夜幕之中,渐渐被掩盖和消失。 赵四从府外打马归来,听到了管事的禀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道士也算上道。” 一旁的心腹拍马屁式的劝说道:“公子刚在怡春楼激战了一下午,新来的花魁叫声险些喊破屋顶。” “为身体考虑,公子今日还是歇歇吧。” 赵四歪嘴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小子看不起谁!以本公子的实力,至少还有这个量!” 心腹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公子还能连御十人?!” 赵四轻轻一笑:“格局小啦。” 他一字一顿。 “可以一直下去!” 心腹倒吸一口凉气。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等到赵四带着家伙事,兴致勃勃走进了房间,那心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假借外物,也配猖狂......” 赵四的卧房很大,床也很大,床幔之下,坐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蒙着严严实实的面纱。 夜幕来临,屋中点燃烛灯,正是良辰美景,红烛昏罗帐。 赵四歪嘴带笑的走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包袱,里面噼里啪啦的,想起金属晃动碰撞的声音。 “小美人,等公子等得着急了吧!” 美人垂首,静默无言,而赵四的表情更为高兴。 “不说话?” “是不愿意?还是害羞?” 美人仍是低头不说话,而赵四拍了拍手。 “好!” “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冷的!” “等待会儿,公子上了手段,有你求饶的时候。” 他将肩上的背囊放到桌上,一边解开包袱,脸上露出急不可耐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从包袱里掏出*****,脸上露出嘿嘿的笑容。 “小美人,今天,公子就陪你玩点刺激的!” 他弓着身体一步步走近床边的美人,手轻轻搭住面纱的一角,眼中光芒炽盛,猛的一揭开! “美人”轻轻抬起了头。! 赵四的瞳孔放大,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烛光映照,面纱之下,是一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眉眼,好像.....是他的护卫李二!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四猛然回头,看见一张带着淳朴笑容的道士脸庞! “怎么样?” “刺不刺激!” 第131章 两山王 夜幕渐渐深沉,赵四公子的小院里无人巡逻。 原因是四公子办那事的时候,不喜欢周围有人听见。 “这么美妙的尖叫声,本公子不舍得和别人共享!” 当年立下规矩的时候,赵四嘴角泛着银笑说道。 得益于这条规矩带来的便利,以至于刚才他发出杀猪般的哀嚎时,面前这个残忍的道士,甚至有些懒得给这座房间布下消音的手段。 任由哀嚎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流动。 是后来发现赵四的肺活量大的惊人,随时有传出这座深院的可能,陆玄才出手解决声音的问题。 但他仍没有去解决房间的隔音,而是从发生的源头解决。 切断声带以及两侧的喉反神经,只需要一缕如刀的真气,比微创手术还快捷方便。 十分钟后,赵四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哈气的声音,歪嘴斜眼,已经爽到失去意识了。 陆玄坐在桌前,一只脚搭在赵四的肚子上。 赵四虽然是个垃圾,但陆玄没有把他真的当做垃圾处理,而是废物利用,充当了临时的脚凳。 毕竟垃圾,就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嘛。 烛光映照下,他一只脚搭在脚凳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侧坐在床边的李二。 “你别说,光线昏暗的时候,还真是越看越有那味儿。” 李二穿着女装,侧着身子夹紧双腿,脸上流露出羞愤的神情。 “事情已经给你办了,该兑现承诺了!” 道士看着李二,目光颇为纯洁:“当然,贫道这个人,最讲的就是诚信了。” “你可以走了。” 李二冷笑一声:“讲诚信?” “你在我身上种的禁制怎么办?!” 在赵氏大酒楼的房间里,他亲眼见证,道士将一缕真气射入自己的体内。 温温热热的,还有点湿。 “这是贫道的独门禁制,我把他取名叫爱国基因。” 如今禁制未解,他怎敢轻易离开? 坐在李二对面的道士却轻轻一笑,随手一招,一抹水汽浮现在他指尖。 “修行那么多年,真气和水汽都分不清?” 李二回忆了半晌道士早前出手的特征,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他一时是真的有些分不清,道士在他体内注入的那所谓的“爱国基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道士的表情认真,言之凿凿。 “贫道,压根不会什么所谓的禁制手段。” “李兄可以走了。” 李二张了张嘴,有些茫然的起身,又确认般的看向道士。 “你真没射......” 话没说完,已被道士颔首打断。 “贫道,最讲诚信了!” 然二李二不曾看见,当他走出这间房门时,目送他离开的道士,表情却意味深长,又深又长。 “这家伙,都没来得及把衣服换回去啊......” 天人陨落不满一年,邯郸城还有许多地方挂着缟素,夜晚静穆。 一个穿着女装的男子,在邯郸城内收敛着气息疾行,东拐西绕,最终在西南角的一处宅邸门口停住。 他直接推开门进去,一个身材肥胖、面貌普通的女人正坐在院子里。 她的面前架着炉火,一根巨大的铁钎子穿了七八只鸡,正握在她的手中。 “别吃了师父!出事了!” 那肥胖的女人诧异的看了李二一眼,然后又看向手中的鸡,语气却波澜不惊。 “看出来了,都暴露本性穿上女人的衣服了,还不算出事吗!” 女人撕下一只鸡腿,放在嘴边,颇为优雅的扯了一口。 “再怎么说老娘也是你明面上的老婆,你就不能在乎在乎老娘的脸?” 鸡油映得那女人的嘴唇发亮,而她的眼中,闪着寒光。 李二感受到女人眼神的不善,急忙跪伏在女人面前,将前因后果详说了一遍。 女人听着的过程中,眼中闪过疑惑。 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所以你是说,这道士是因为你不在外沾花惹草、对我体贴温顺,觉得你算是个好人,才放了你?” 李二急忙点头,刚想开口,却被对面那女子的低喝打断。 “蠢货!” “若如你所说,一招之内能杀死胡大,至少也得是抱朴境的大修士了!” “这等修为,他怎么可能一眼看不出来,你不在外风流,根本就是因为,你是个阉人!!!” 那李二听闻这话,面色剧变,声音也不再粗粝,变得尖细了起来,语气中透着慌张。 “ 那,那他为何会放了我!” 那肥胖女子静静的看向面前的李二,眼中流出一抹浓重的杀气。 “对方肯放过你,只怕是,为了找到我!” 李二吓得魂飞魄散,以头抢地发出嚎哭,而连哭声都显得娘唧唧的。 “徒儿有罪!徒儿这就离开,求师父手下留情!” “这会儿离开.......” 女子轻声叹道。 “只怕已经晚了。” 李二神情惊恐地抬起了头,还想开口,但已经没有了机会! 那只串着七八只鸡的巨大铁钎,携着锋锐的气机,贯穿了李二的脑髓! 那肥胖的女子面无表情,轻轻拔下铁钎,撕下那只鸡的另一条腿,放到嘴边轻轻撕扯。 优雅如初。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个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小院的角落。 而那女人对突然出现的道士恍若未见,仍是一口一口优雅的吃着那只鸡。 道士也不说话,静静的等在暗处,眼睁睁的望着这女人,将整只鸡吃光。 干净的连一根肉丝都没有的鸡骨头,整整齐齐的摆在炉架上。 她忽然侧过头来,看向角落处沉默的道士。 “你知道吗,鸡骨头烤干,比鸡肉更好吃。” 道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 他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算上你,我近期总共遇到了三个天宗中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有时真的搞不明白,这个宗门,tmd到底是个什么样穷凶极恶的邪教啊.......” 那女人看着年轻而英俊的道士,眯了眯眼。 “你是什么人?” “来找我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 “我是什么人?” 道士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夜空,深吸一口气。 “那你要听好。” “我啊,是象棋盘上的名将、麻将桌上的雀圣、感情中的哲人、大草原上的育牛大师,永不空军的钓者.......” “以及,穹窿山与安平山,两山腰子王!” 在女人震惊不解的神情中,他目光沉凝,低声说道。 “我来找你,是要打听点事情。” “天宗合天一脉的,副首座大人!” 第132章 贫道最不怕死 在齐邦河畔,陆玄当然搞死了古冶子。 但在搞死古冶子之前,他还是挖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比如,“合天”。 这两个字,让陆玄想明白了两件事 那晚古思通展露出来的血丝功法,陆玄上一次见到,是在邾国的大太监韩少疾手中。 韩少疾是斯命达的弟子,斯命达从邾国出来,迅速投靠到了郑安平所在的三晋家塾。 并且,斯命达试图踏上的,也是郑安平修炼的至人之路。 而修行了这些血色丝线的古冶子父子,都传自郑安平所在的合天一脉。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着,邾国的天门,十有八九就是合天一脉在凡国的传承。 而他想明白的另一件事情,是天宗并非如范雎所说那样,被商君灭绝殆尽。 至少郑安平所在的合天一脉,不仅活了下来,还在天下各国开枝散叶。 古冶子为了活命,供出了他知道的每一个天宗道友。 比如,眼前这位邯郸城里的合天一脉副首座,姬如命! 陆玄问古冶子知不知道郑安平在哪里,古冶子被打的实在没办法,哭着说打死自己都不知道。 于是陆玄把他打死,证明了这家伙说的是实话。 但古冶子虽然死了,比他行政级别更高的副首座还活着。 陆玄觉得以这样的身份,知道脉首郑安平的下落,应该算得上很合理。 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赖在船上,明明可以从韩氏的阳瞿入秦,却偏偏要多走一段,从邯郸入秦的原因。 因为邯郸城里,还藏着一位副首座。 他本来是想着在城中逗留一段时间,慢慢找,却没想到命运是如此巧合,遇到了李二。 凭良心讲,李二的身上,没有丝毫天宗功法的气息,可陆玄还是跟了过来。 他第一眼就看穿了李二是个阉人的真相,但那只能解释他守身如玉,从不在外沾花惹草。 解释不了他被一个没有修为的婆娘治得服服帖帖。 世界上也许真的有自己本事极大,还对一无是处的糟糠之妻低眉顺眼的极品男人,但陆玄确定,李二不是这种人。 这么尊重妇女的人,能在赵四这种垃圾手下干活? 那只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这奇怪的现象:李二这个相貌平平、凶悍善妒的老婆,本事比他更大! 只是这些虚极境界的护卫们,丝毫看不穿李二夫人的修为罢了。 想做到这种程度,要么有逆天的隐匿气息的功法,要么,至少得高一个大境界。 女的,修为很高,隐姓埋名...... 要素过于齐全,很难不让道士心动啊。 所以陆玄在李二的身上注入的所谓爱国基因,虽然不是什么禁制,但也不只是单纯的水汽,还有一抹自己的气息。 帮助他找到了这座小院,站到了这位合天一脉的副首座,姬如命的面前。 听到眼前道士叫破自己的身份,胖乎乎的姬如命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而是伸手摸向了火上的炉架。 一段烤得焦黄的鸡骨头入嘴,嘎嘣嘎嘣。 “那么,你想问什么?” 陆玄很想问这嘎嘣脆的鸡骨头是不是鸡肉味儿,但忍住了,问了两件正事。 “郑安平现在在哪?” “郑安平,或者说合天一脉,是为谁效命?” 夜色里无人作答,鸡骨头嘎嘣作响。 一根接着一根,说好了要熬汤的一整只鸡骨,都被面前的胖女人嚼碎咽下。 姬如命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向了另外几只整鸡,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她舔了舔嘴唇,望向道士,说的话却似是而非。 “邯郸城内有两件事情,不好隐瞒。” “一件,是杀了赵家的人。” “而另一件,是抱朴境界动手。” 陆玄沉默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懂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嘛,答非所问,本身就是答案。 眼前的胖女人是自觉有恃无恐。 陆玄刚刚杀掉赵氏家主的儿子赵四,此刻如果敢在这里动手,抱朴境界的气机展开,必然惊动全城。 到时候引来邯郸城的高手倾巢而出,眼前这道士,安能幸存? 陆玄也轻轻叹了口气。 “给了你机会,可你不上道啊......” 下一刻,道士一步踏出,无穷的气机震荡,半座邯郸城的上空,天地元气如同暴动! 毫不收敛! 姬如命面露惊怒:“臭道士,你怎敢!” “引来赵氏的高手,你又能讨到好?!” 陆玄的嘴角露出冷笑。 他既然决定来了,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茬? 来之前,他已经把阿星阿月送到传送阵前,留下了从赵四那里搜刮到的银子。 吩咐他们只要情况不对,就立刻交钱传送到咸阳去。 等于说,他现在是无牵无挂、不死不灭的光棍一个! 此时此刻,大家都是邯郸城夜中的老鼠,到底谁更怕见光?! 庄周的逍遥游身法已经被陆玄练到近乎大成,没有天人下场的情况下,他想要逃跑,谁能拦住他? 他想要拦住别人,天人之下,谁又能跑?! 姬如命的修为境界不低,身法也极快,几度想摆脱遁走,但都被陆玄拦住! 此时此刻的陆玄像个无赖一样,也不跟姬如命硬打,也不让姬如命离开,只是缠着。 “滚开!” 姬如命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在邯郸城多年,从未活跃在台前,而摆布李二为她做事,图的就是情况不对时,脱身方便! 但此时此刻,眼前这道士像一块牛皮糖一般牢牢的黏住了她。 偏偏这道士修为极高,身法更高,她一时之间不仅杀不得,更脱身不得! “你就不怕死在这里!” 姬如命脸上浮现出暴怒的神情。 她已经能感知到,邯郸城中央的赵氏族地,升腾起了数道浑厚的抱朴气息! 最多十息,就会有赵氏的高手到来,只要人数一多,她今日折在这里也未尝不可能! 然而令她感到崩溃的是,面对越来越多的赵氏高手气息,眼前的道士仍然面色自若,还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 “朝闻道,夕死可矣。” “邯郸城的高手啊,你们围剿的更猛烈些吧!” “贫道最不怕死了!” “副首座如果实在想走,只需要向贫道交代几句话!” 姬如命在激烈的缠斗中,一口气险些没吊上来,咬着牙暴怒一声。 “先走,一时说不清楚!” 再不离开,就真的离不开了! 狂暴的气机顿散,夜空中的云气也散去,月牙弯弯,恰如道士的眉眼。 成年人嘛,有的时候虽然答非所问,但这端正的态度,已经足够活命。 “上道。” 第133章 遛 邯郸城如果是一汪水塘,那么此刻,水已被陆玄搅浑。 因为平原君战死齐国,这正是多事之秋,赵氏的高手们本就比往常更为谨慎,感受到城内肆无忌惮勃发的强横气机,纷纷向此地奔来! 而陆玄和姬如命却已经与他们避开,隐匿气机躲到南城边缘的一处角落,开展py交易。 用姬如命掌握的信息,换姬如命的命。 片刻之后,感受到高天之上十数道神念气息搜查覆盖,陆玄施展养生主更加用力,与此同时,眉头微微皱起。 他皱眉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对姬如命这位副首座的供述,不满意。 对于陆玄先前的两个问题,姬如命都看似神情诚恳的回答了,但又像是什么都没回答。 第一,她不知道郑安平去了哪里,只能被动的等着郑安平联络她。 第二,她和古冶子之流,乃是在当年天宗倾覆之前就转移出来的天宗高手,她只听命于郑安平,而对郑安平为谁效命,姬如命一无所知。 陆玄冷笑一声:“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就能心甘情愿给郑安平卖命?” 传销公司都还知道规划个愿景,给员工画画大饼什么的,郑安平一点信息不透露,就想让这些抱朴大高手给他卖命,凭什么? 脸比别人大?还是什么别的比别人大? 姬如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脉首深谋远虑,为天宗鞠躬尽瘁!” “许多事情,即便他不说,我等也愿意相信他!” “他曾经说过,合天一脉如今的使命就是刺探各国的动向,积蓄力量。” “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重返秦国,光复天宗!”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光。 陆玄看了眼前的姬如命一会儿,没说话。 他看不出来眼前这家伙,是真的被洗脑洗出了信仰,还是在睁眼说瞎话。 他也不想再说话了。 看到姬如命发亮的眼神,他已经知道这女人不会卖郑安平了。 下一刻,道士动起了手! 策略还是与先前一样,如海的气机蔓延,使得这片战场如夜中明灯,吸引着邯郸城中奔走的高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的心中谈不上生气,但有浓重的怨气。 老子花了时间和精力,大半夜冒着早衰的风险,把俩孩子扔在外边不管,就为了来找你要两句话,结果你敷衍老子? 好的很,好的很! 看爹不坑死你! 姬如命脸上浮现暴怒的神情。 “臭道士!我已经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还要怎样!” 陆玄神情如冰,踏上至人之路的肉身强横而快速,配合着逍遥游的身法,轻巧的封堵住姬如命的每一条去路。 “你说的也许是事实,但,我不满意。” 从郑安平在薛城出手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对天宗这个宗门,就不再抱丝毫的好感。 天宗的古冶子父子,在齐国的南阿城嗜杀成性,作威作福。 眼前的这个姬如命,一言不合就把弟子杀了,看起来也是个道德水平低下的坏人。 陆玄虽然是个道士,但不是个卫道士,对于维护人间的公平正义,他向来没什么特别强烈的使命感。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道士,看见了这种惩恶扬善的机会,倒也不介意尽一些绵薄之力。 至少有十几道抱朴境界的气息,毫不遮掩的爆发出来,包围住了在空中激斗的陆玄和姬如命。 姬如命看见这圈阵仗,神情难看的同时,也发出一声森然冷笑。 “你一手酿成的局面,我倒要看看,你自己又能如何破局!” 包围圈中,甚至有两道抱朴巅峰的气机出现! 除非是天人,否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抱朴境界的高手,能从这种阵仗下逃脱! 道士的眉眼平和,嘴角却挂着不以为然的笑。 “那你就准备好扣6吧。” “贫道,要开始表演了!” 他目光一闪,选中了右方一个气机最盛、满头白须的抱朴高手作为突破口,冲天而去,同时口中大喊口号。 “小飞棍来喽!” 那年老的抱朴高手森然冷笑一声:“竖子狂妄,敢从老夫这里掠阵!” 下一瞬间,他的头颅之上升腾起一道人形的神魂,神魂聚拢,天地元气如一把数十丈的长刀,毫不犹豫的挥下! 刀芒眼看就要将道士覆盖,巨大的罡风加身,发丝狂舞,道袍都开裂! 然而下一刻,逍遥游身法如乘电光,道士仿佛凭空消失! 虚空如被撕裂,道士再出现时,竟已站在了那老抱朴的身后! 参与围剿的抱朴大高手纷纷面色剧变。 “宇道手段!” “是天人高手!” 而让老抱朴迅速反应过来,声音响彻寰宇。 “未成天人,只是提前修出宇道手段的一二皮毛!” “分出几人,跟老夫拿下他!” 围城包围圈的十几个高手,自觉的分出了一半,跟随老抱朴追击起了那道士,剩下的一半,则开始围攻下方惊愕的姬如命! 陆玄飞在高天之上,身后遥遥的缀着几个抱朴,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讥嘲。 修行到抱朴境界,已经能做到远距离的高速飞行。 但无论吹得有多么高速,速度这个东西,归根到底是要有比较才能分得出快慢的。 战力相仿的抱朴和至人相比,速度可能只是略慢。 而战力相仿的抱朴和掌握了逍遥游这种宇道身法的至人相比,就好像是学校大门口吉祥物一样的老保安,对比为爱冲锋的勇士。 那是全方位的落后,无论是持久力还是爆发力,甚至就连心力,那都差了一大截。 带着身后的几个抱朴境围着邯郸城遛了一圈又一圈后,陆玄终于猛然发力,将几人彻底甩开,还在空中留下一道朴素的鼓励。 “真垃圾啊!就差让你们一条腿了,还追不上.......” 看着道士的背影,那为首的抱朴境老者面色铁青,须发飞扬。 “混账!” “平原君战死之后,我邯郸赵氏,竟沦落到被人戏耍的境地!” “今日之后,老夫便闭死关,不成天人,便死于关内!” 如发誓言,与天地共振,天空之中响起雷鸣。 而此时此刻,陆玄正踩在邯郸城的土地上。 他能感应到,先前追击自己的那几人赶回了姬如命那方战场,气机更加混乱。 显然,因为没抓到自己,那几个被遛着跑的抱朴大高手已经气到丧心病狂,把怒气通通发泄到姬如命身上。 而属于姬如命的那道气机越发萎靡。 陆玄的脸上露出一抹真挚善良的同情。 他真诚的祝愿,姬如命能顺顺利利、痛痛快快的丧生于此战之中。 第134章 回咸阳 邯郸城渐渐平静了下来,姬如命是死还是被擒,陆玄离得太远,感知不到了。 夜色已经渐渐稀疏,曲倦灯残,星星自散,街上已有最早的行人出没。 陆玄施展了养生主秘法改变了气息,施施然的走在街头,像是个无牵无挂的闲游道士。 在去找姬如命之前,陆玄和少年少女约定好了,如果情况危急,他会发出示警,两人就会先行从传送阵抵达咸阳。 而事情虽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顺利,但也没有出现危急的状况,因此两人应该还在传送阵边上的那座骑楼的一角等自己。 然而离骑楼越来越近,陆玄的表情却微微变化。 临走之前,他在两人身上也各留了自己的气息,离这两道气息越近,他对两人的状态把握得越清楚。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清楚的呈现了一幅画面—— 阿月正蜷缩在墙角,而阿星则牢牢的覆盖式.抱住了阿月,并不停的轻拍着阿月的后背。 陆玄的眼中流露出惊叹的神情。 好小子,看你平时浓眉大眼的,趁人之危这一套,算是被你玩明白了啊...... 他走到两人蜷缩的墙角处,轻轻咳嗽了一声,墙角的两个少年俱是浑身一颤。 等到两人抬眼看见一道朦胧的人影,眼中的惊恐之色更甚,以至于不敢出声。 陆玄一愣,轻轻发声。 “是我。”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两人定睛望去,看见了站在微弱晨曦中的俊美的道士,都不禁一愣,继而两双眼睛眼泪汪汪。 “陆道长,你可算回来了!” 阿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推开阿星,跑到陆玄跟前。 陆玄轻笑了两声:“怎么吓成这样?” 与此同时,伸手rua了rua少女的头发。 阿月哭哭啼啼的描述了起来。 “这一晚上,有好多道气息从这里扫过去,几乎每一道气息,都浏览过我们栖身的这一角。” “幸好道长临走之前布下了禁制,迷惑住了那些窥探!”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道气息仿佛发现了我们一般,始终徘徊在附近,甚至已经站到了骑楼的门口。” “我和阿星吓得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但所幸的是,那道气息最终没有走过来,否则的话,我们肯定被抓走了!” 听到少女的描述,陆玄愣了一下。 他给阿星和阿月在七楼这座小角落里布置的禁制,是一道根据养生主开发的、完全能屏蔽气息的禁制,按道理说,天人境以下,至少九成九九九的抱朴应该都能骗过去啊...... 莫非....... 道士的表情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rua了rua还泪眼朦胧、惊魂未定的少女,表情轻松的笑笑。 “莫慌,你要是被抓走了,我发誓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一旁的少年阿星,一脸幽怨的走了过来。 “那我呢......” 陆玄看见少年的满脸怨念,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笑。 “阿星的话.....我也会尽力的!” “可是如果救不出来呢.......” 道士认真的想了想,挠了挠后脑勺。 “如果实在救不出来的话....我就重新发誓。” 一瞬间,少年和少女的脸同时垮掉,炽烈强盛的怨念在两人身上蔓延。 陆玄粗粗估计,两人的怨念相加,复活十个邪剑仙问题不大。 但他也只是笑了笑,催促起了两人。 “趁现在刚刚天亮,邯郸城还没开始戒严,赶紧离开吧。” 赵四的尸体还陈列在屋中,等到天光彻底亮起来的时候必然会被发现,到时候一定会指向自己。 那时再想通过传送阵离开邯郸,阻力必然会大很多。 邯郸城的传送阵,位于一座独立的建筑中,管着这座传送阵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显露出虚极境界的气息。 他的神情平淡,但五官之中却透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气质,一看就属于工作认真负责、不好说话的那一挂子人。 陆玄静静打量了一圈,确认此地没有更强者,并且传送阵还在正常运转,微微放下心来。 他最担心的,是因为昨夜的骚乱导致满城戒严,传送阵临时关闭。 或者在这座传送阵中,派来一个抱朴高手来坐镇。 今夜围剿的时候,可是有不少抱朴高手,见过了自己这张脸! 所幸,城中的主政者反应还不够迅速,传送阵这里目前还没有戒严。 “去哪里。” 管辖阵法的中年人看了眼头陆玄,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对少年。 “秦国,咸阳。” 中年男人眯了眯眼。 “去咸阳做什么?” 陆玄心中微紧,拿出了两辈子以来仅在幼儿园表现出过的乖巧,认真的回答中年男人。 “贫道带着两个弟子,从楚国游方而来,周游列国,四海为家。” 中年男子望着陆玄,皮笑肉不笑。 “周游列国,四海为家,还用传送阵么......看来你们这些方外之人,也富得很啊!” 陆玄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忽然一沉。 糟糕! 一晚上没睡觉,脑子发直,人设凹错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进城时的那套说辞,在这里是不好用的! 方外之人既然要周游列国,为何不以双脚游历? 怎么会筹集那么多的银子,偏偏传送到咸阳?! 这显而易见,是个站不住脚的借口!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也在盯着他,沉默在发酵。 陆玄暗暗叹息一声,心湖之上,抛起了一枚硬币。 正面是直接动手,反面,是转身遁逃,带着阿星和阿月徒步十万里。 眼前的中年人还不知道,他接下来的健康情况,就在一枚硬币的翻转之间了。 一枚只有道士才能感受到的硬币,在空中旋转,继而落下,硬币晃动,最终静静的停在陆玄的心湖上。 正面向上。 道士嘴角微笑,看来,要暴打一顿眼前这位无辜负责的男士了。 他的拳头刚准备提起来,那中间男人忽然开口。 像是发出一声叹息。 “做道士的,脑子不灵光,不上道啊......” 陆玄心中一动,有些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中年人,先前的一句被自己忽略的话又浮在耳畔。 “看来你们这些方外之人,也富得很啊.......” 陆玄恍然大悟,看向眼前这中年人,表情都不一样了。 没想到啊,你这么一副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长相,好这一口...... 道士从宽大的道袍之中,颇有技术的抽出一沓银票,递到中年男子的手中。 “这是我和两位弟子的传送之费,辛苦大人了!” 中年男子用手指一捏,确定了银票的厚度,五万五千两,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职责所在罢了,为百姓服务,谈什么辛苦?” 陆玄轻轻颔首,竖起了大拇指。 “百姓公仆!” 中年男子满面春风,让陆玄三人走到阵中央,手中掐起阵诀,大阵缓缓催动。 陆玄微笑着向中年男人摆手,同时牢牢记住这男人的长相和气息。 自己在这里多存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可不能忘记...... 眼前面露淡淡笑意的中年男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时的贪欲,反而避免了一次挨打的机会。 但另一方面,他也被一位不死不灭的存在牢牢记住。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阵法爆发出无穷的光芒,撕开空间,将陆玄三人湮没! 从晋国到秦国有十几万里路。 一个普通人可能要走二十年。 一个抱朴境界的大修士不眠不休,也要飞一天一夜。 那么所谓的宇道手段,催动传送阵法,需要多久呢? 答案是,一瞬间! 仿佛只是光芒一闪,一座恢弘的大城已经映在眼前。 阵在城外,正对着城门。 远远能看见那扇巨大的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大字。 “咸阳。” 第135章 拜会 咸阳街头,阿星左右顾盼,眼中充满了惊奇。 眼前的这座咸阳城,比他想象之中的咸阳,实在是要繁华太多。 天下诸国口口相传的,秦国商君上位一千年来,手腕铁血凌厉,尸山血海堆砌秦地,政令严苛,人权丧尽。 然而当他亲眼看见眼前的咸阳,才发现传言过于夸大。 商君治下的咸阳,与齐国的都城临淄也并无过多的区别。 宽宽的街道两侧,也有数不尽的店铺,有些珠宝首饰店气派非凡,也有些卖杂货的店充满人间气息,还有许多卖食物的摊贩摆在店旁。 阿星和阿月走在这些小摊贩的夹攻之下,眼花缭乱,少年人爱热闹的天性被完全激发,像两只好奇宝宝,这也要看看,那也要看看。 阿星指了指一个小摊,摊上卖着热气腾腾的糕点,走不动道:“道长,这个好吃吗......” 摊主是个年轻人,见到生意来了,急忙招呼。 “新鲜出炉的甑糕,当然好吃!不信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陆玄站住了:“不好吃不要钱?” 摊主颇有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不信您尝尝,只要您说得出不好吃,我就不要钱!” 道士的语气坚决:“切!切大块!” 占便宜,我陆某人等不到明天! 就在街头的小摊上,道士和少年少女一人抱上一块冒着滚烫热气、黏糊糊的甑糕。 一口咬下去,陆玄忽然没说出话来。 阿星和阿月都尝了一口,也只尝了一口,对望一眼,也没能再开口。 很长时间以来,陆玄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道德底线灵活的人,占便宜这种小事情对他来说,毫无心理负担。 但此时此刻,“报吃”两个字,他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怎么样?吃傻了吧?” “我这锅甑糕,凡是吃过的,没有不沉默的!” 年轻的摊主神情得意,叉着腰睥睨的望着摊前的三人。 陆玄看了看手中的甑糕,又看了看神情自得的摊贩,眼里泛起了一丝茫然。 这东西,可不是不好吃那么简单啊...... 他预料到过这东西难吃,但无论是从经验还是从技术角度来说,他都没能预料到,这玩意儿能难吃到这个地步...... 口感干硬、味型苦涩、带着浓郁逼人的气息在口腔盘桓,难吃领域的极道流了属于是。 更为难得的,是将这块本该平凡普通的食物做到了这种程度后,年轻的摊主还保持着极致的自信表情...... 最终,缓了良久,抱了抱拳,陆玄放下了三份糕钱,还留下了鼓励的话。 “好吃,再接再厉。”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样的罪,不能只有我陆某人一个人受过.... 也就是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忽然隐约明白了,这家伙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果然,淋过雨的人,都不忍心再让别人打伞啊...... 平心而论,虽然之前也在咸阳城内过活了十多年,但陆玄还是第一次踏上咸阳街头。 毕竟之前的十多年里,宅是一方面,更担心的是出现在太学院外,被他的老朋友白起嗅探到气息。 但此时此刻,从庄周那里学到的养生主功法,解决了他的顾虑。 随便走,随便晃,咸阳城街巷万条,生民以亿计,这要是都能在路上遇到白起,他陆玄就可以改名叫陆原了。 离离原上谱的原。 冬日的咸阳城早市里,充满了热闹的气氛,天气冰凉,而每一处卖食物的小摊上热气上涌,让人感到治愈。 甚至那一锅普信的甑糕带来的创伤,都很快在少年少女身上淡化。 “这个好吃吗......” 摊上的老板揉着面,一边拉扯一边在案板上摔打,发出biang biang的声音。 阿星盯着眼前的面摊,咽了咽口水。 陆玄看了一眼,觉得这种东西不至于能做到害人性命的程度,于是和少年少女落座。 端上来的这碗面,的确没有害人性命的意思,但陆玄坐在里侧,吃着吃着面,忽然把脑袋埋到了碗中! 而更令少年和少女震惊的,是他不知何时已把道袍反穿,就连头顶的道髻都已经披散下来! “陆道长......” “别说话!” 阿月刚有些诧异的开口,被道士凝重的声音打断。 他们吃面的桌子,面朝街道,往来行人如织,忽然走过一个异常高大的老者! 虽然没有穿着那件熟悉的甲胄,但埋头吃面就蒜的陆玄,还是在第一时间内就发现了对方! 那煊赫霸道的气息并未刻意散逸,但也并未刻意收敛! 那是他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他离开邾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活人,陆氏育牛老方的受益人,大秦武安君,白起! 然而倘若只是白起一个人,他也许忌惮,却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 真正令他感到惊骇的,是白起的身后,一辆正在缓缓行驶的马车! 陆玄曾听范雎说过,白起修的,也是至人之道! 他乃是秦国唯一的至人,不是天人,却位比天人。 那么这座秦国之中,又有谁能有资格让白起,为他亲自压车开路?! 答案已呼之欲出! 马车驶过咸阳街头,车轮声轻转,即便那马车之上没有释放出丝毫的气息,陆玄仍感到一种无可言喻的危机浮上心头。 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那沉重的危机感,并非源于心理,而更像是本能! 仿佛自己从每一根毛发、每一个毛孔、甚至体内的每一丝真气,都在忌惮着那辆马车中的人! 感受到体内的真气随着心绪翻涌,陆玄竭力的催动着养生主,压制气息的躁动。 也正是随着庄周的功法施展,他才慢慢的感受到一丝宁静,那种无可言喻的忌惮和危机感在慢慢减轻。 可即便是这样,随着那辆马车从斜前方行至自己的正前方,他体内的气息,还是散逸出了一丝! 陆玄的心情坠入谷底,他不再埋首,而是一点一点的抬起了头! 他几乎可以确信,在这条凡人遍布的街头,他那一丝的气息外泄,将会犹如黑夜的明灯显眼。 无论是白起,还是马车中的那人,都必然察觉得到! 仅仅是一瞬间,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死战于此,开启无限长的复活cd,把那一丝微渺的生的机会,留给阿星和阿月! 怀着这样悲壮的心情,道士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决绝,直直的望向正前方的马车! 下一刻,他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错愕。 白起目不斜视,牵引着身后那辆马车,直直的从他面前走过。 从始至终,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更别说驻足与停留! 陆玄呆呆的望着白起和那辆马车的远去,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袭来。 不是,我裤子都脱了,你不来了? 白起不仅没来,而且引着那辆马车,一去不复返! 阿星和阿月关切的看着陆玄:“陆道长,你没事吧?” 陆玄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口气,面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 笑了笑。 “没事,待会找个干果铺,买几只梅子吧。” “为什么?” “冲冲喜,毕竟没事发生” “可是这和吃梅子有什么关系......” “一没事就吃溜溜梅。” “哈?” 带着两个拖油瓶,三人一路走一路晃,算是见过了咸阳的风土人情,直到黄昏,终于站到了太学院门口。 在那扇正门处,突然走出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 老者的双目浑浊,望见门口三人的那一刻,却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他缓缓开口,声音慢条斯理,仿佛平静至极。 “来者何人?” 夕阳照在道士的脸上,就像很多年里老者所见过的那样。 道士的脸上勾勒起熟悉的笑,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 “安平山嘎腰居士,陆玄拜会。” 第136章 舒服 安平山上,师兄弟三人例行开宴。 陈宝皱着眉头,望向百里孟明。 “二师兄,我们上次不是商议好了吗,双月吃虎,单月吃狼!” “这个月是十二月,你又噶了虎腰子,再这样下去,安平山的老虎就要绝种了。” “陆道长当年在的时侯,提出的安平山老虎腰子可持续发展计划,就算是彻底废了!” 篝火面前,矮胖的百里孟明手持一把铁钎,串着球状物和棍状物,在火舌的炙烤下,噼里啪啦的往下滴油。 面对陈宝的诘问,百里孟明神情淡定。 “你知道安平山上还有多少只老虎吗?” 陈宝一愣,摇了摇头。 百里孟明声音微沉:“我知道。” “下午的时候,我和大师兄亲自在山林里盘点了一圈。” “还剩二十一只。” 陈宝愣了一下:“那不是很好吗?” “以安平山的天地元气富裕程度,二十一只老虎,省着点吃,到明年至少能生出好几窝。” 一旁在给虎里脊打花刀的嬴坤,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你说的情况,是在公母分布均匀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在陈宝疑惑的神情中,百里孟明悲痛的解释道:“现在山上的情况是,不算我今天新杀的这一只,还有二十只公老虎。” 陈宝浑身一颤:“所以,只剩一只母老虎了......” 二十只公老虎,一只母老虎......老虎的那活儿还有特殊构造,造小老虎的时候奇痛无比...... 百里孟明声音低沉:“所以今天这一顿,表面上是我们师兄弟打牙祭。” 陈宝接过来话,声音凝重:“实则,是拯救那只受苦受难的母老虎啊......” 腰子、外腰和虎鞭都烤好,陈宝拿了一只腰子,百里孟明拿了一只外腰,嬴坤拿起虎鞭。 三人共举,神情庄严肃穆。 “为母老虎!” “解放受苦受难的母老虎!”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拿起了边上剩下的一只外腰和一只内腰。 三人的神情俱是一惊,猛然回头,却见一个道士如同天神下凡,笑眯眯地望着三人。 百里孟明张大了嘴巴:“陆....陆....陆.....” 嬴坤也张大了嘴:“陆.....陆道........” 陈宝看着两个震惊的说不出话的师兄,又看向眼前活生生的道士,眼泪却在眼中颤抖。 当初陆玄身死之时,他是三人中唯一清醒的一个,也就等于是亲眼见证陆玄的死亡。 他同样张大嘴巴,神情发颤,最终只挤出了一句。 “ 俺....俺.....俺也一样!” 百里孟明终于能说出话来,却没有表达他的震惊,而是真挚的看着眼前的道士。 “陆道长,你回来了!” 嬴坤站在一旁颇受触动,眼中充满喜悦的看着陆玄,轻轻开口。 “欢迎回家,陆道长!” 陈宝看向两个师兄,嘴巴张的大大的,眼里如同有光。 “陆道长!俺也一样!” 陆玄看着眼前三人,脸上不禁洋溢起笑容。  这一年来,他时时挂念着这座安平山,除了那八万七千册没读的书,以及林中的老虎之外,就是山上的这几人了。 他随手咬了一口手中的腰子,笑容忽然凝固定格。 他举起手中的铁钎。 “这谁烤的?” 百里孟明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我学着陆道长的手法烤的!” 陆玄轻轻点头。 “嗯,这个盐烤的不错,有淡淡的腰子味......” ...... 虽然盐多的离谱,但没有影响欢聚的气氛。 没有人问陆玄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只是听他诉说了这一路的见闻和变故。 范雎答应收下阿星和阿月在安平山修行学习,但不算徒弟。 “田文夫妇素有仁名,他们的弟子,老夫自然愿意照拂。” “但他们毕竟是田文夫妇的传人,不宜再拜入老夫门下。” 陆玄点点头,觉得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安平山上还有几间空房间,让少年和少女选择,阿月选了陆玄旁边的那一间,阿星小心的问陆玄,能不能和自己睡一间房。 道士看着卑微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那当然是不行啦。” 石楠花盛开的房间里,只能有一个男人。 少年垂头丧气,陆玄rua rua他的脑袋。 “你知道吗,有一年夏天,我揪住了一只蝉,我以为那就是揪住了整个夏天,但我没想到,那只蝉自己开口说了话。” 阿星一愣:“蝉说了什么?” “不爱,请别揪蝉。” 少年眼泪哗哗的流,走进被嬴坤三人包围的那间房,那里阳气旺盛,但少年的心比冬夜更寒冷。 篝火熄灭,所有人都进了屋里,陆玄还躺在外面。 晒星星,是他保持了一百多年的传统艺能。 安平山上的星星好亮,冬天似乎更亮,星辉落满道士的衣袍,画面美好,让人觉得寒冬也并非不堪忍受。 范雎从自己的屋里走了出来,坐到道士的身旁,没有说话,仿佛也在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陆玄两手枕在脑后,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面。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复生的?” 范雎看了看没个正形的陆玄,笑了笑。 “不必问了。” “天地造人数以百万年,总有些遗种怪胎旁落,能在至人境界就死而复生的,世上也未必就没有。” “权当是你的秘密,也是你的造化。” 陆玄咧着嘴笑了笑。 他喜欢安平山,也许喜欢的,就是范雎这个糟老头身上表现出的这种气质。 不是所谓文化人的拿腔作调,而是真正的洒脱和宽容,充满弹性也充满烈度。 范雎侧头看向陆玄,神情中也带着一丝满意。 “我听阿星那孩子说,你在薛城的时候,冒死救下了许多的百姓。” “老夫有些诧异,觉得这不像是你,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确实是你才会做出的事情。” 道士侧过脸来,没有一丝的羞赧,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 “我这种天上地下难找的大好人,做出这种天上地下难找的大好事,有什么稀奇的?” 他明白范雎这句话的意思。 以范雎过去对陆玄的了解,陆玄不会把别人的生命放在自己的生命之上。 但以现在的范雎对陆玄的了解,这小子好像有能复活的秘法的情况下,也的确会做出这种好人好事。 两个都是陆玄。 范雎轻轻笑笑:“出去走了这一遭,开启了至人之路,还活人无数,收获不少。” 道士看着天上的星星,右腿在左腿上晃荡,目光显得悠远。 “是啊,有些事情,还是出去走走才知道。” 范雎看上陆玄,神情认真:“知道什么?” “走走才知道,还是躺着舒服啊——” 第137章 朋友与仇人 安平山的夜色很美,但陆玄和范雎并没有就着漫天的星光,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这一方面,是因为范雎不是能够激发宅男表现欲的知性小萝莉,而另一方面,陆玄也不是传说中的文青。 所谓文青,指的是一群文艺消费者,却试图扮演成文艺的生产者。 但陆玄不是这样,从上辈子起,他就是一个纯粹的消费者。 倒不是说缺乏创作激情,主要是他浸淫的文艺领域,擅自创作的话,高尚,但是违法。 陆玄看着漫天的星光,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范雎。 “您老,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庄周的人?” “庄周?” “对,疯疯癫癫的,但修为很高,至少也是天人层次,在东海上骑着一头鲸鱼,还喜欢玩一些羞耻的喷潮游戏。” “东海骑鲸......还是天人......” 范雎脸上露出疑色。 “当世之中,天人数目有限,除了为各国效命的这一批人外,也的确存在着一些出尘世外的散修,但这一小撮人,老夫或多或少也都有所了解。” “比如楚国那位最负盛名、与天下各国都有生意往来的五湖商盟盟主、大天人鸱夷子皮,又比如齐国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飞兔鲁仲连。” “我秦国也有一个避世多年的跛脚的老东西,人唤作蹇叔......” “但你所说的这庄周,老夫活了数千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人。” 陆玄想了想,伸出手掌,德充符功法施展,手掌变大,手指也在慢慢加粗变长。 而在手指变粗变长的同时,指尖部位在渐渐隆起...... 看见这异形的一幕,范雎看向陆玄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陆玄一愣,反应过来,抱歉的笑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平时自己玩习惯了,一不小心表演错了。” 下一刻,那只大手的形态再变,幻化成了一只小山般的巨锤,充斥着威猛的气势,瞬间冲淡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的银荡的气氛...... 而与此同时,陆玄又加诸了养生主“庖丁解牛”的buff 在巨锤之上,使得那威猛之中,还带着一丝锐利。 道士坐在地上,手中举着一只小山大小的巨锤,遮蔽在他和范雎的脑袋顶上,表情显得颇为满意。 不夸张的说,他估计自己现在这一锤下去,至少能砸死三五个斯命达。 而看见陆玄的手段变幻,范雎的神情微微一变,还带着一丝惊叹。 “按理来说,从抱朴境界开始,神念凝聚成神魂,生命层次已经发生了跃迁,修士与天地自然交融的程度比从前更深。” “从这一境界开始,白骨生肉、断肢再续,都已经不再是难事。” “但想要做到如此夸张的改变肉身形态的功法,隐隐已有造化自然的意味,饶是以老夫的眼界,也是头一次见到。” 陆玄皱着眉头看了老头一眼。 他没想到,以范雎的见识,竟然也看不清庄周的路子。 不过他也不再多想。 反正那一夜他被传功后,也没有答应庄周一定能给他找到身份来历,看见范雎问一问,只是因为他的良知在本能的运作。 但也就运作到这种程度了。 反正命那么长,慢慢等呗,说不定过个十万八万年,就遇到答案了,等有机会去东海之滨旅游的时候,烧给那家伙也不是不可以。 而就在这时,始终若有所思范雎忽然缓缓开口:“你能不能,把刚才附着在拳上的那一抹锋锐的气息,再单独催动一遍给老夫看看?” 陆玄这次没有召唤大锤,而只是简单的伸出拳头,“庖丁解牛”功法催动,拳上气机萦绕。 范雎凝望许久,眼神之中像是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还有浓重的迷惑,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难以理解......老夫不能理解。” 陆玄看着老头这幅神情,说的话还似是而非,也点了点头。 “不李姐,我也不李姐你为什么不能把话说清楚。” 范雎像是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陆玄。 “老夫是说,我不理解这等不讲道理的功法,为何能出现在世间。” 陆玄一愣,却听范雎继续说道。 “你拳上附着的这道气机,已经隐隐不像是真气或者天地元气,而像是......一道法则了......” “法则......” “我们常常讲的人间三境之后,所展现出的虚极、抱朴乃至天人法则,本质上来说,是对应着自身生命层次的伤害。” “带着天人法则的一击,哪怕是相同的真气体量施展,但就是会比抱朴境界强上不知凡几!这有些不讲道理,但,这就是隐隐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法则。” “而你这一道功法,也隐隐蕴含着这种不讲道理的意味......以老夫的判断,能施展这等功法的人,纵然不是圣人,只怕也相差不远了......” 陆玄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然一直觉得庄周是个实力很强的存在,但因为这家伙脑子有点毛病,天然削弱了他在陆玄眼里的强者滤镜。 可现在经过范雎一番提点,陆玄才恍然发现,那夜把自己按在身下狠狠蹂躏的男人,生命层次简直是高不可攀啊...... 就在陆玄暗自震惊的时候,范雎忽然幽幽的说道。 “不过比起这个庄周,老夫此刻更好奇的,是你这个臭小子,还只是个区区准至人,又是怎么能学会这道近乎自然法则的功法的.....” 陆玄想了想:“用身体学的。” 的确是用身体学的,每一下都啪啪作响,痛彻心扉...... 范雎对于陆玄的敷衍也没有生气,而是真的将这些归功于陆玄异禀的天资,轻轻叹了口气。 “嬴坤他们三个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资质,老夫何必如此怅然。” 陆玄张了张嘴,没说话,默认了。 虽然这些都是系统学的,但,我的系统父亲的,就是我的...... 两人的对话,略过了薛城之战,并到此为止了。 对于当日在薛城,郑安平暴起出手之事,早已随着邸报传遍了天下诸国。 范雎显然早已知道,而他对于此事作何态度与感想,对于郑安平又有何猜测和看法,陆玄不得而知,也没有多问。 他和范雎是朋友,范雎也把郑安平当做朋友。 而被郑安平杀死的庄月红,是陆玄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最为吊诡离奇的地方,也许恰恰在于,朋友的朋友,不仅可以不做朋友,还可以做仇人。 我跟丫,必须死一个的那种仇人! 第138章 自尊 安平山上,阿星和阿月的生活进入了新的正轨。 范雎不仅仅是秦国的天人高手,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指导两个孩子文化修养绰绰有余。 而陆玄也回归了平淡充实的宅男生活。 安平山上,那间藏着十万册精神财富的石屋,被重新打开。 秦国地处西边,冬季本就寒冷,加上安平山上下起了雪,冻人肌骨。 修行到了陆玄这种层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寒冷,已经没什么感受了。 但出于前世的习惯,他还是在自己的那间石屋之中架起火炉,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读小说。 就在这时,嬴坤忽然推开门,看见床边火焰升腾,道士躺在床上,他吸了吸鼻子,不禁皱了皱眉。 明明陆道长在安静的看书,这间石屋除了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外,别无任何东西干扰,却总让他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 可是,会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头,往前走了两步,看见躺在床上的道士手中捧着的书,鹅黄色的封面之上几个大字醒目,《解决你人生一半的信誉》。 嬴坤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就问道:“那另一半呢?” 陆玄躺在床上,头都不转,一只手从被窝里抽出一本书封深黄色的书。 《解决你人生另一半信誉》。 嬴坤倒吸一口凉气,沉默良久,叹了一声。 “牛逼!” 嬴坤是来请陆玄这位安平山驯虎大师,解决一下被叫做阿花的母老虎的生育问题。 陆玄放下了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堂堂太学内院的高材生,不会是不知道生殖隔离的事情吧。” 嬴坤的确不知道,但不妨碍理解道士的意思,解释道:“不是,是想让你看一下,阿花似乎有些抗拒和其他老虎造小老虎啊......” 陆玄跟着嬴坤到达现场。 陆玄看了看在场的几只公老虎,大概是在常年的被捕猎过程中受过伤,要么少只耳朵,要么少条尾巴。 他又看了看叫做阿花的母老虎,忽然发现是自己从前睡过的那只,比起那几只公的,堪称眉清目秀。 阿花望向那几只公老虎的眼神,透露着宁死不屈的决心,又睁着大眼睛,瞪着陆玄,一副坚决的神情。 道士伸手去逗逗她,阿花还很不给面子的背过身去。 陆玄有些犹豫:“那个.....母老虎也有生育自由的吧......” “我们安平山历来尊重个人性趣,也好歹尊重尊重母老虎的择偶意愿嘛......” 一旁的嬴坤重重的叹了口气。 “倒不是我们不尊重她。” “可现在阿花是山上唯一的母老虎了,她看不上其他老虎,下不出崽来,明年咱们的虎腰宴传统,就要断绝了......” 听到这话,陆玄的神情也变得郑重了起来。 “原来情况这么严峻了。” “这要是非常时期,自由择偶这一套,的确就不可取了!” “不仅得生,还得生二胎三胎四胎!” “那陆道长有什么好办法吗?” 一旁的嬴坤有些头疼的问道。 阿花作为安平山母老虎的独苗苗,这些天以来,他是打也不是、杀也不是,可无论如何哄劝,阿花都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陆玄想了想,冷笑一声,随手拔出嬴坤腰间的剑。 “这还不简单。” 剑光一闪,那群公老虎中长得最丑的一只痛呼一声,伏倒在地,两只硕大的球状物挑在剑上。 “陆道长这一手噶腰剑法,丝毫没有生疏啊.....” 道士这突然的一剑,不仅令嬴坤惊叹,更是把在场的几只老虎,腿都吓软了! 眼前的这一剑,仿佛让他们集体回到了一年以前! 重温了无数的亲友被眼前这个穿着道袍的道士,丧心病狂的噶腰子的场景! 这道士的存在,给安平山虎族带来了噩梦一样的五年。 虽然后面也有人陆陆续续的在山中害虎,但眼前这道士,才是始作俑者,噩梦的开端! 陆玄提着剑,剑上滴着血,一步步走到阿花面前。 阿花腿都吓软了! 过去的半年里,因为作为安平山母老虎的独苗,每一次猎杀,她都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一个专杀老虎的矮陀螺还会经常出现在林中给自己投食,保护自己的安全。 长此以往,她已经飘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独立的权利,做还是不做,生还是不生,和谁生,她都有选择的余地! 然而此刻,面前这俊美的道士雷霆般的一剑,彻底击碎了阿花作为独立母虎的幻想! 血滴在自己面前,寒光从剑刃上闪耀,阿花浑身颤抖。 道士轻轻开口。 “转过身去。” 阿花颤颤巍巍的照做。 “抬起屁股。” 阿花想要回头,但感到寒气透上脊背,实在没有勇气,只得乖乖抬起屁股。 陆玄踹了一脚身后的一只公老虎。 “愣着干嘛!” “干啊!” 那老虎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颤颤巍巍的...... 嬴坤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就这么简单?” 陆玄神情淡定的看着阿花。 “老虎而已,在死亡和无谓的自尊面前,本能会帮她做选择的。” 嬴坤恍然的点了点头:“的确,安平山的老虎虽然比外面的老虎聪明很多,但是和人的自尊相比,多少还是有点区别的哈。” 陆玄扭头想了想,轻轻叹道:“也许吧。” 越聪明的动物,才会越在乎族群内部的目光和规范,由此衍生出所谓的自尊,既是保护声誉的利器,提升自我评价的慰藉,也是跟随人生的枷锁。 自尊水平越高,枷锁越牢啊。 虎啸声响彻山林,带着痛苦,和一丝愉悦。 ...... 因为杀了一只公虎震慑阿花,所以晚上又开了一次烧烤轰趴。 陆玄施展德充符,一只手变成分出五只手,同时操控起内外腰加虎鞭套餐,在火上有条不紊的翻转。 嬴坤三人是第一次看见陆玄这项功法,神情都微微发怔,阿星和阿月倒是见怪不怪。 百里孟明拍了拍一旁的阿星:“阿星啊,陆道长的这套功法,是只能改变手的形态,还是能改变全身......” 阿星想了想:“应该是能改变全身吧......道长曾经变大过一次。” “百里师兄,怎么了?” “还能变大......” 不仅是百里孟明,嬴坤和陈宝同时低呼出声。 三人默契的望向陆玄那只灵活的异形之手,又同时对望。 三双眼睛里,各自充满了艳羡的神色。 第139章 闪闪发光 在安平山上的生活宁静而舒缓,岁月如山腰间的流水。 年关将至的时候,范雎作为太学院长,也作为秦国的顶级大佬,公务越发繁忙,已经把阿星阿月的教育问题完全托付了出去。 “嬴坤心思细腻,就负责教阿月吧。” “孟明机智多变,负责教阿星。” 陈宝一脸渴望的看着范雎:“师父,俺.....俺也可以!” 范雎看了看高大的陈宝,沉吟了一会。 “你可以在他们教学的时候,保持沉默吗......” 随着修行日久,阿月对嬴坤越发亲近,而对阿星却越发疏远。 百里孟明发现,阿星这小子常常正练着功,忽然就会站起来,朝不远处的嬴坤那里张望。 一旦嬴坤和阿月发生身体接触,正在行功的阿星,脑门上就会升起白烟。 嬴坤朝百里孟明抱怨:“能不能管好你这个临时弟子啊.......” “我一碰阿月他就冒烟,搞得我都没法好好教学了!” 阿月大步走过来,对着阿星一顿爆锤。 “嬴师兄教我,关你什么事啊混蛋!” “我的事情再也不要你管了!” 阿星神情彻底萎靡了下来。 陆玄对这些事都充耳不闻。 今天看到了西门大官人躺在金莲身下,奋战到生命最后一刻、最终英年早逝的桥段,他痛心疾首,久久不能平息。 夜半起床去茅房,脑子里还在回味书中的情境。 到了虚极境界之后,修士体内代谢运转,从理论上来说,不仅可以做到不吃不拉,甚至也可以做到只吃不拉。 但根据陆玄接触到的这些修士的生活习惯来看,没几个人可以抵御住拉屎的诱惑。 看来前世的时候,弗洛伊德研究的对。 一切排泄行为都会带来快感,比如拉屎,比如尿尿,比如...... 提起裤子,陆玄随手一招,空气之中散逸的水汽凝聚成一团水把手洗净,刚走出茅房,看见阿星静静地站在外边。 道士一愣:“你干嘛?” “道长,夜晚独自拉稀,很孤独吧。” 少年顶着乌眼眶,仰头看天上被云遮笼的半扇月亮,淡淡的说道。 画面之中,充满了奇妙的破碎感。 陆玄看着少年,沉默了一下。 “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没有回答陆玄的话,而是继续望着天上,声音幽幽。 “你看天上的云,像不像我此刻悲伤的心情......” 陆玄没再说话,给了少年后脑勺一巴掌。 “矫情你马呢矫情。” 又给了一巴掌。 “谁让你守着老子拉屎了,我说怎么下面发凉......” 两巴掌下来,把少年的眼泪打了出来。 不过明显不是因为痛才哭。 “道长,阿月不理我了!” 茅房门口,少年张大了嘴巴,嚎啕哭了起来。 “你冷静一下......” 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口水糊一脸,良久不停。 “我....我冷静.....静.....不了哇!” 陆玄等了半天,耐心耗光了,又打了一巴掌,很重,哭声戛然而止。 少年有些畏惧的看着巴掌,彻底冷静下来了。 陆玄指了指远离茅房的一块地方。 “坐。” 少年被打的有些发懵,肿着眼泡坐了下来。 陆玄也席地坐下。 夜凉如水,伴着若有若无的、茅房特有的硫化氢、氨气混合的气息。 道士和少年相对无言。 良久,阿星终于平复了情绪,不再抽嗒,委屈巴巴的开口。 “道长,为什么啊......” 话一说出口,哭腔再度涌上来,又被道士抬起的巴掌吓得憋了回去。 陆玄看着重新哭啼的少年,有些牙疼。 让一个不死不灭的宅男,处理青春期少男求偶失败后哭哭啼啼的场面,有点离谱啊...... 阿星有些哽咽:“我明明那么喜欢阿月......” 道士有些无奈:“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光靠喜欢就行的啊......” “可是上回你不是还跟我说,爱情没有技巧,真诚才是必杀技嘛!” 道士看向天边散了又聚的云,黯淡复又明亮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遍览文学经典、体位理论储备丰富的情感大师,他的理论和技巧多了去了,关键是用的人不对啊...... 真诚不是必杀技,表现得真诚,才是必杀技。 爱情这种东西嘛,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说好听点是荷尔蒙喷发,说难听点,就是激素占领大脑、摧毁理性,讲究的是一个技巧。 可这些东西,他跟眼前的少年讲不通啊。 少年人总是自大,擅长美化自己的感情,自以为是,自封情种,以为一腔真挚的感情胜过星辰日月,胜过山水轮转,付出一定会得到回报,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愚蠢。 单纯而愚蠢。 “阿星啊。” 陆玄望着天空,张了张嘴,表情却有些纠结。 阿星转头望向陆玄,神情有些疑惑。 “道长......” 陆玄就这样停滞了许久,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缓缓开口。 “也许......阿月只是还没有感受到你的爱意而已......” 阿星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真的?!” “原来是这样!我要加倍努力啊!” 道士抬头看着天,余光瞥向神情兴奋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这条路,你慢慢走吧,总能走到头的......” 走到有一天你舔累了,就是到头了......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终究没有给少年讲出来。 他本来想说,爱情这个东西,能用技巧得到,就不要投入过多心力了。 你要懂拉扯,你要懂对立,你要懂拿捏,你要懂人的欲望和人的局限。 他本来想说,情情爱爱的,在整个人生来说,只不过是些许调剂和慰藉,只是在你年少的当下,才会误以为那是人生的主题。 可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这些。 因为他忽然想到,活了两辈子,他的命数还无限漫长,所以爱情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只是麻烦和负累。 但对一个寻常人来说,一生实在太过有限和乏味了,也许落幕之日回首,能记得的,仅仅只有几个闪光的片段。 而那些闪闪发光的片段里,也许就有一段炽热纯净、不掺任何杂质与技巧的感情。 “阿星!” “阿星!”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少女身影喊着阿星的名字,从远处走来。 “阿月......” 阿星哭完的眼圈还泛着红,轻轻张着嘴巴。 “你怎么来了!” “阿星,你没事吧,我在前面听到你哭了......” 少女的神情透着关心,声音温软,比夜晚更温柔。 阿星的眼睛在夜晚放出光,含着莫名的光芒,看了眼陆玄,又看向少女。 “嘿嘿,我没事噢,阿月.....” 少年的声音里夹杂着惊喜,神采熠熠生辉。 陆玄看着少年欣喜的神情,也面含微笑,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庆幸。 也许,是我把感情这种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吧...... 大抵,这就该算是人生中闪闪发光的夜晚了吧..... 而下一刻,少女却捂着鼻子走近,在道士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照着少年的脑门来了一锤! 咚! “没事你干嘛大半夜拽着道长,蹲到茅房门口啊!” 咚! 又一锤! “我在前面听到你哭的声音!还以为你是掉到茅坑里啦! 咚! 咚! 一锤又一锤...... 第140章 新年 转眼到了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据说今夜,咸阳城的民间会举行盛大的灯会,皇宫里会有盛大的晚宴,太学外院也会举行盛大的诗会。 嬴坤三人和阿星、阿月聚到陆玄的房间里,围坐在床前,看着天冷以后死活就不下床的道士。 “道长,您考虑好了吗?” “到底是参加诗会,还是去看灯会,皇宫那边的晚宴,我也搞得定的。” 作为皇室子弟的嬴坤,自信的说道。 道士盘坐在床上,被窝牢牢罩住,不泄露一丝热气,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 “都没兴趣......” “不行!” 阿月第一个反对。 “道长是我们安平山的核心!必须参加!” 陆玄挠了挠头,脸上露出麻烦的神情。 搞这套,用集体主义裹挟他的个人意志,挺阴险啊...... 他把手塞进被窝里,摸索了一会后,掏出一枚铜钱。 “这样吧,大过年的,我也不好意思违拗大家的兴致。” “我抛这枚铜钱,如果黏到天花板上,就跟你们去逛这会那会的。” “这怎么可能!” 阿月愣了一下,铜钱已经抛起! 而就在这一瞬间,嬴坤、百里孟明和陈宝都化成幻影,朝那枚铜钱冲去! 目标,当然是为了把铜钱扔到天花板上! 铜钱上扬,短短几十公分后就已经开始下落,而三人已经站到铜钱面前,触手可及! 三人同时伸手,却又同时面色一变,将手缩回! 一把剑寒光凛冽,照在三人眼中,一闪之间,铜钱一分为二。 长剑入鞘,道士重新卷起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盘坐在床上,像个粽子。 “遗憾。” “祝你们玩的开心。” “道长......” 陈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因为他听到咔嚓的一声拔剑,从被窝里传了出来。 黄昏之后,五人都已下山。 而范雎作为秦国大佬,今晚也要参加皇宫晚宴。 陆玄倒也无所谓。 两辈子以来,自己度过除夕夜的光景不算少。 节日嘛,无非是人们为了凑热闹才编出来的日子,对于宅男来说,一个人度过这一天,也没什么凄凉的。 夜幕降临,深远而宁静,陆玄放下最后一本书,《钢鞭是怎样炼成的》,表情有些空虚。 活的越久,读的书越多,知识有时会自行串联,不知道为什么,读起这本书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生出玷污伟大人物的罪恶感...... 嘎嘎刺激! 他想翻个身活动活动,忽然听到山下一声长啸。 “陆道长!” 陆玄神情一僵,翻到一半的身体陡然凝滞住,甚至想把被子蒙住脑袋...... 就凭这一声尖啸中蕴含的急切,他已经判断出了情况。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又来事了啊...... 叹了口气,陆玄慢悠悠的起床,穿上裤子,披上道袍。 陈宝踹开门冲进来的那一刻,发簪刚好插上道髻。 “道长!” “阿星和阿月,被抓了!” 陆玄表情微沉:“你们仨,都护不住?” 陈宝表情难看:“我们在咸阳城里看灯会,不知道为什么,被刑查司的一个统领盯上了!” “他是抱朴境的大高手,独独扣住了阿星和阿月!” “限时一个时辰,让有分量的人去刑查司领人!” “超时会怎样?” “处死!” “大师兄已经去皇宫里找先生了,让我来找道长!” 陆玄轻声问道。 “他扣住阿星和阿月的理由是什么?” “齐国间谍!” 听到陈宝的回答,陆玄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一个时辰,有分量的人,并且,竟然知道阿星和阿月是从齐国来的......” 他隐隐感到,对方来者不善,并且..... 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 刑查司,从字面上就很好理解。 警察局。 来的路上,陈宝已经调用了全部的脑细胞,给陆玄讲清楚了这个部门究竟厉害在哪里。 换成陆玄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就是—— 连续一千年,评为咸阳城十佳单位。 连续一千年,评为最受百姓(领导)喜爱的单位。 连续一千年,破案率超过99.99%...... 但这些都是虚的,陈宝说的一大堆话里,只有一段,直击到陆玄的心脏! “刑查司当代首座,叫王卉。” “而王卉的老子王翦,效命商君殿!” 月下的咸阳城繁华至极,灯火辉映,道士从街巷中如风走过,凡人不可察觉。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在陈宝的指引之下,到达了咸阳城北的一座古朴的衙门,上书“刑查司”三字。 百里孟明已经等在了门口。 “道长!” 陆玄面沉如水。 “嬴坤还没回来吗?” 百里孟明的神情也充满焦灼:“按理说,皇宫离这里更近,他应该已经见到先生了啊......” “还有多久到一个时辰?” “一炷香!” 道士站在衙门门口的树下,轻轻闭上眼睛,调匀气息。 “那就等一炷香。” ...... 秦皇宫之大,不仅在占地之广,并且内部洞天极多,如果将这些洞天全部展开,单单一座秦皇宫的面积,也许就堪比半座凡国。 外人如果贸然进入皇宫,必然会在宫殿与洞天的交列中迷路。 但嬴坤不会。 他自幼出身在皇室,对于皇宫,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 即便这几十年来久居安平山,但对于除夕的宫宴是在哪座宫殿的哪个洞天内承办的,他还是清楚的。 兰池宫内有一座洞天,进去之后会到达溪畔,溪中常年流淌美酒,这座洞天被称作“酒池洞天”,是数百年来,除夕宫宴承办的固定地点。 嬴坤进入酒池洞天,遍观一圈,许多朝臣百官都在,却没有见到先生的身影。 他随手抓住一个眼熟的老太监,神情焦急。 “范院长去哪了!” 老太监一惊:“四....四皇子殿下!” “宴会过半,范....范院长和尉太尉,被商君大人请去商君殿内议事了!” “这个时候,被请去商君殿议事了?!” 嬴坤的神情惊变。 一个看似荒谬的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却又让他感到合情合理,毛骨悚然! 他一句话没说,身法催动到极致,转身就走! 他要立即赶到刑查司,阻止陆玄进去! 而此时此刻,相比起繁华喧闹至极的咸阳街头,刑查司外安宁肃穆。 一炷香的时间就快到了,道士缓缓睁开了眼,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看向百里孟明。 “麻烦你,给我身上下一道禁制。” 百里孟明愣了一下。 “什么禁制?” 第141章 阵营 嬴坤赶到刑查司门口的时候,外面站着的只有百里孟明了。 “陆道长已经进去了?” “已经快一炷香了!” 嬴坤表情一慌。 看到嬴坤的表情,百里孟明也慌了起来。 “陆道长不能进去?” “是专为他准备的局!” 嬴坤面色一狠,二话不说往里面冲。 一道渊沉的气机拦截在门外,嬴坤咬了咬牙,试图对抗,那拦截的气机陡然变得刚猛无俦,一只铁拳将他击退! 一个穿着刑查司黑衣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堵在门口。 正是先前抓捕阿星和阿月的刑查司统领。 “首座大人正在审讯,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倘若胆敢冲击,依照商君大人昔年定下的律令,刑查司有格杀勿论之权!” 嬴坤露出冷笑:“什么时候,商君殿的狗,也敢审讯我太学内院的弟子了!” 中年男子盯着嬴坤一会,忽然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你是皇室的四皇子吧。” “一百年前,你长兄参与了天宗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你!” 嬴坤听闻中年男子的话,勃然色变! 下一刻,他如被戳中痛处,不管不顾的出手,却被对面的中年男子一击打的倒飞吐血! 中年男子神情冷冽的看着嬴坤,以及扶起嬴坤的百里孟明。 “过去太学内院的弟子不曾犯事,所以不曾受审。” “而只要触犯律令,莫说是太学院弟子,就算你是皇室子弟,该审该杀,自有我刑查司说的算!” 百里孟明的脸色难看:“刑查司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我家先生回来问责?!” 中年男子眼中古井无波,淡淡的说道。 “若只是怕人问责,刑查司何以在秦国立足?” “范院长若有不满,届时自有首座大人,甚至是商君,亲自跟他解释。” 话说完,他已经微微阖上双目,然而浑身的气机之中,还隐含着杀气,在夜色之中昭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擅闯者,杀! 是兄弟,和我一起杀杀杀!  ...... 此时此刻,位于秦皇宫正对面,一座古朴而威严的青铜殿内,光线昏暗。 几豆青铜油灯点起,映照一处小小的圆桌。 那处圆桌摆放的方位透着些古怪,竟似无偏无倚,似乎坐在桌子的任何一处,都没有主次之分,有三人分坐三面。 白发白须、满面苍老的范雎,赫然在列。 他看向右手边,轻声说道:“封崤之事,素来不归老夫所理,老夫并无意见,看尉太尉吧。” 右手边被称作尉太尉的,是一个穿着月白长袍、面相年轻的男子,他坐在这昏暗压抑的宫殿之内,神情却闲适自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飘然之感,仿佛谪仙下凡。 这位被称作尉太尉的,当然就是当今秦国的三大天人之一的太尉尉缭。 尉缭轻声笑笑:“商君主政秦国多年,素来没有差错。” “此番封崤大典,安排的如此周密,我这个甩手掌柜,自然不该有话说,不过.....” 他轻声顿了一下,又看向自己的右手边。 “不过,我已经邀请了晋国、楚国的几位天人来观礼,商君应该没有意见吧。” 坐在他右侧的、也就是范雎左侧的,是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鬓角发白,眸如秋水,浑身透着一股温润的儒雅气质。 常人无法想象,眼前这如深潭般沉静的中年男子,就是被天下诸国忌惮且畏惧、秦国有史以来手段最为铁血的掌权者,商君卫鞅! 听到尉缭的话,商君神情沉静,轻声说道:“封崤大典,千年盛事,合当邀请诸国天人观礼。” 尉缭轻笑一声:“那本太尉,便再也没话说了。” 商君轻轻顿首,像是一锤定音。 “既然如此,那此次的封崤大典就定在秦皇宫的第一洞天,息壤之内。” 仅有的一丝光芒似乎也褪去,尉缭与范雎共同离开,在天边分别的时候相望一眼,似有话要说。 而范雎眸光深邃,轻轻摇了摇头。 两位天人离开之后,青铜殿内陷入一片长久的阴影和安静之中。 又过了一会,有一道异常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响起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 “君上,陆玄那小子,已进入刑查司的洞天内了,是否需要末将去替下王卉?” 商君坐在浓重的黑暗之中,声音平静。 “不必了,距离封山大典还有将近三十年,本君现在,还不想和他接触。” “而且,我也想看看,这家伙面对王卉这个疯子,会如何行事。” 那高大的人影低下头颅,眉头轻轻皱起。 “可是君上,末将实在是不明白,您既然不想现在就和这小子接触,又为何非要在这个时间点里,让刑查司动手抓他呢?” “如此行事,岂不是要逼迫范雎倒向尉缭?” 黑暗之中响起了一声轻笑,似乎漫不经心,又透露出极度的自信。 “倒向尉缭?” “本君的意图,岂非从来都是让范雎,倒向尉缭......” 灯焰摆动,一时放大照亮屋内一片,照出那高大武将错愕的神情。 正是白起! 白起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阴影中的商君:“可君上,如此的话,封山大典之时......” “你不必管。” 商君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嘱咐了一句。 “你先去刑查司候着吧,过一会儿范雎那老儿来闹,你去拦他。” 白起称喏,又有些犹豫的说道。 “可君上,范雎这老家伙是天人三重楼,末将只怕.....打不过他啊....” 阴影之中响起一声轻笑,又像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你何必跟他打架?” “陆玄毁了你数千头牛,被朝廷通缉多年,如今只是捉拿归案,例行提到刑查司审讯,法理无碍。” “范雎若是要强行动手,大可以让他来找本君!” 第142章 混战 陆玄神情凝重,走入刑查司。 老实说过去的这些年里,他的主要精力都用于研究文艺作品,对于这座秦国的各个行政部门,不说了如指掌吧,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上辈子也是个不沾赌、不沾毒的好公民,从来没进过局子。 所以第一次进来,他心里还怪紧张的。 他进入刑查司大门后,就被引入一道光门之中。 门后是一座洞天,入眼却是一座巨山,山风夹着淡淡的腥气,一座界碑矗立,上书“森罗之山”。 陆玄心里一沉。 他虽然文化知识储备有限,但作为一个骨子里流着华夏血统的宅男,对于“森罗”这个词,还是有点概念的。 一般来说,跟这个词搭配在一起,基本就是阴曹地府的景象了。 比如森罗地狱、森罗殿、森田麻友、深田咏美...... 不对,歪了歪了! 他摇了摇头,总而言之,这十有八九是个血肉横飞、感官刺激严重的大凶之地了...... 无人指引,他独自往山上走去,山风凛冽。 然而越往上走,他越觉得有几分乏味。 这座山,不仅没有他想象的十大酷刑现场,甚至......干净得令人发指是怎么回事...... 山林茂盛,风光明秀,道上连一片纸屑都看不见,配上山腰间的耿耿斜河流过,疏星淡月、断云微度的天上光景。 评个aaaaa级景区都不过分了。 道士撇了撇嘴,光名字叫得那么狠,啥刺激的也没看到。 走到山顶,终于看到东西了。 一个穿着黑披风的男子,长相颇为俊美,但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柔而狠辣的气质,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觉得是个老阴批、死病娇人格,让陆玄本能的感到有些不舒服。 而他的身后不远处,矗立着一间房子。 病娇男望着拾阶而上的道士,脸上带着阴森森的笑容。 “你就是陆玄吧。” “我等你很久了。” 道士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你能不能,不说废话?” 这么大一座山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你不是在等我,搁这打算起飞呢? 病娇披风男子神情一滞,脸上重新露出森森的笑容。 “武安君跟我说,你这个家伙滑头的很,看来果然是这样。” 陆玄听到武安君的名字,仍然面无表情,望着眼前之人。 他没有猜错。 既然刑查司效命于商君殿,而白起也是商君的心腹,那么眼下的这个局,的的确确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的是,这幕后的主使,究竟是白起,还是商君本人。 他若无其事的试探道。 “使唤你抓我来的,是商君吧。” 道士神情平静的看向披风男子,果然从对方眼中看见一抹变化,心里变得有数。 男子表情之中浮现愕然,又迅速掩盖。 他没想到陆玄会就这样直接发问。 商君委派白起给他传达指令,命他从安平山两个齐国来的少年身上做局,抓捕囚禁一个叫陆玄的道士。 除此之外,什么情况都没有告诉他。 囚禁的期限、形式都没有交代,完全让自己自由发挥。 他本以为,这是商君和范雎在台面之下的博弈,眼前这个道士,应该对局面一无所知。 可是此时此刻,道士竟一口就道破了幕后的主使之人是商君。 这让他不由对眼前的道士,高看一眼。 “你有点意思。” 对方的笑容阴柔而诡异,看得陆玄有些蛋疼。 平生最烦这种阴森森、看起来有点病娇的人了,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如果作者搞这一套,一定在段评里留下一句:食不食油饼。 但现在不是看小说,这就有点难受了。 不过所幸,难受持续时间不会很长,因为病娇男开始了他的挑衅。  “我在你身上,还闻到了一股讨厌的气息。” “你走了至人之路?” 道士挑了挑眉头:“所以?” 病娇男舔了舔嘴唇。 “我收到的命令,是把你囚禁于此,不能杀你。” “但是,跟你玩玩,还是可以的!” 病娇男神态阴柔,出手却如洪荒巨兽,刚猛无俦! 而道士嘴角咧起冷笑。 “玩玩?” “正合我意!” 陆玄的气机同时勃发! 走上至人之路,打起架来只有一个特点。 猛! ...... 就在这时,刑查司门外,降临了惊天的气息,范雎! “王卉,滚出来!” 一道苍老愤怒的声音响彻刑查司,直呼首座的大名。 此时此刻,范雎眼中充满了汹涌的杀意。 他回到安平山,留守的陈宝立即眼泪汪汪。 “师父!” “刑查司欺负人啊!” “抓了阿星和阿月,陆道长估摸着也赔进去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现在都留守在刑查司门口呢!” 出门参加个晚宴,还被对头邀请去开了个会,回来以后,家被抄了! 而抄家的刑查司,就是拉他去开会的人养的狗! 这让范雎怎能不愤怒! 就在范雎准备一步踏入刑查司,揪出王卉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老者、身披甲胄出现在了刑查司的门前。 来者自然是武安君白起,他望向范雎,语气低沉。 “范院长,刑查司按律执法,范院长何必大动肝火?!” 范雎看向面前的武将,眸中杀意汹涌。 “刑查司擅自抓我太学院弟子,老夫来讨个说法,与你白起何干!” “滚回你的军部!” 白起看向范雎,冷笑一声。 “范院长,若是普通的太学院弟子,自然是与本君无关。” “但今日刑查司提来的这个陆玄,也与本君无关吗?” 范雎审视般的看向白起,良久,轻声开口。 “白起,你是要代表商君殿,和我太学院宣战吗?” 声音不大,但字字扣人心魄。 白起一身甲胄,须发皆张,大笑几声看向范雎。 “范雎,本君纵有此意,你又岂敢和商君开战?!” “百年前的事变,你多少门徒伙同天宗造反,鲜血流遍咸阳城,你尚且忍下!” “今日,你又安敢违逆商君!” 轰! 白起话音刚落,整个人如巨型炮弹一样被砸入刑查司内部! 然而范雎却没有看向白起被砸飞的方向,而是抬头望上了天空。 “狂妄!” “老夫今日,便来试一试,卫鞅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他怒喝一声,白发飞舞,神情欲狂,转身朝天上飞去! “卫鞅,来一战!” 那里,早有青衣等待! 与此同时,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高天之上,明月在畔,他轻笑着看向下方。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商君!且让本太尉,也活动活动手脚!” 身形一闪,青衣灰衣白衣战作一团! 要将咸阳的高天撕裂。 第143章 天人之战! 刑查司外,嬴坤和百里孟明呆呆地望着高天上的场景。 “大过年的,这是要把天掀翻啊......” 比起齐晋两国,秦国明面上只有这三位天人,数目看似少了一些,但这三人,都不是普通的天人! 格外的能打! 如今三位天人混战,足以把秦国的高天翻覆! 商君一身青袍,眸若秋水,神情冷峻而平静,范雎眼含暴怒,而太尉尉缭则始终面含轻巧的笑意。 三人都有意控制交手的动静,直到数息之后,已将战场转移到了千里之外,才终于放开手脚! 天地之间,乍现两道巨大的法身,顶天立地! 一道灰衣灰袍,一道白衣胜雪,无量的天地元气如同暴动,朝两道法身之上涌去,逐渐塑造法身的细节! 与此同时,灰衣法身之上凝聚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符文化成锁链,环绕着范雎周身。 白衣法身头顶,则有清气涌现,渐渐化作一只巨大的光晕,远远望去,高天之上如有两轮明月。 两道法身,一前一后包围住那一袭青衣。 “卫鞅,还不祭出法身?!” 商君眸若静水,表情冷冽而平静,直面范雎的灰衣法身。 “不必!” 他虚空一握,茫茫夜空之中乍然出现一条无边无际的五色长河,长河流经之处,万物消融,阻挡在灰衣法身面前! 而就在这一刹之间,他转身对向那头顶一轮明月的白衣法身。 浓烈的五行之气出现在他指尖,一指戳向那明月之上。 法身之下,白衣尉缭轻笑。 “有趣!” 明月大放无量光芒,如有普照三千世界之意,光芒之中不仅蕴含素月清冷肃杀之意,卷起无量风,风月相加,更有消融万物之感! “商君的生生相克法,号称同境无敌,比我这漫天风月如何?” 风月吹荡,商君宽大的青袍竟似已在其中破损,然而他表情平静。 “不错。” “但,不够!” 那一指戳中明月,五行真气迸发又凝聚,爆发无可估量的威势! 明月的光芒瞬间黯淡,连带着下方的法身的气势都在萎靡和消退。 那商君先前划下的五色长河已被灰衣法身斩裂,无量的金色符文凝聚成的锁链笼罩向商君。 锁链层层缠绕,竟如囚笼般将那身青衣困住. 在那囚笼之中,随着其上的符文不断闪烁,时空仿佛凝滞,一袭青袍如陷入泥潭,动作忽然变得迟缓,而原本煊赫无量的气机也在缓缓下跌。 开战至今,始终面无表情的商君,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惊奇的神情。 “这锁链,竟不仅隔绝外界,还隔绝了过去未来,另造笼中天地......” 他望向对面,语气淡淡,却让一旁准备欺身而上的尉缭神情震动。 “不仅是宇道,还有宙道手段......范雎,你竟已跨入天人四重楼。” 灰衣法身之下,灰袍老者面无表情:“卫鞅,老夫的天地执囚,如何?” 那巨大法身擎着金色的锁链一点点收缩,不断压缩着青袍在笼内的空间,与此同时,商君散逸的任何对抗的气机,都在被锁链上的金色符文消融! 这就是范雎这道神通之术的可怕之处。 不仅对外从时空上隔绝了天地元气,并且在对内消磨被困之人的气机。 被困之人,如无根之水被大日炙灼,此消彼长,终将败亡。 那几条锁链越缠越紧,最终距离商君只有近在咫尺,然而无论是范雎还是尉缭,脸上都还布满凝重。 因为那囚笼内的青衣之人,竟似乎已无动作! 他们不相信眼前之人,会没有后手。 原因无他,只因这是商君,创造了生生相克法的秦国最强者,连管圣都赞叹,古来修行路上,最为惊才绝艳的修士! 此刻他被逼入绝境,却没有丝毫动作,才尤为令人顾忌。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然而范雎毕竟是曾盖压过一个时代的天人高手,并没有因为顾忌就放弃机会,法身之上光芒大放,锁链层层收紧! 一旦那裹挟无穷伟力的锁链彻底缠缚住,就算是商君,也将在劫难逃! “收束!” 范雎清喝一声,不仅是法身,就连本体之上都散发着金光。 而就在这时,锁链构造的囚笼之中,那道静立许久的青衣身影,终于动了。 商君伸出了右手,那只手并不能称得上十分秀美,但是宽大、有力,每一处骨节都分明,那只手掌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有一把剑凭空出现在了那只手掌中! 锁链囚笼的空间甚至已经不足以让商君将剑平举,但并不妨碍他的出手! 一道无可言喻的五行之气从剑上浮现,剑从下向上撩起,如同切割纸张一般,将眼前的囚笼切开! 而当那囚笼被斩开,意味着那些锁链被斩断,无数金色的符文随风消逝。 囚笼与剑皆非实体,与此同时,那把长剑也渐渐幻化得虚无。 范雎和尉缭的脸上同时露出惊讶与凝重。 “天地元气已被隔绝,以老夫的天地囚笼之力,你竟能仅凭自身的气机斩开......” 商君仍然神情平静,举止自若。 “天人五重楼的神魂如海,体内可以贮存的气机不可估量,更何况,生生相克法本就有消融万物的威势,勉强斩开罢了。” 他微笑着看向两人:“如此,还要继续吗?” 范雎和尉缭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凝重至极的神情。 战局到此,三人都还不曾出现受伤,甚至并未打出真火,但倘若继续打下去,必然是天地倾覆、天人陨落的局面! 尉缭的眸光闪过一抹深沉,继而轻轻发笑:“范兄,我秦国不知道什么毛病,天人稀少珍贵,再打下去,折了一个就损失大了啊。” “这一战,就点到为止吧。” 范雎看向一旁表情沉静的商君。 “老夫只有一个要求,放了陆玄和那两个孩子。” 谁想商君竟然轻轻摇头:“齐国的两个孩子,你可以领回去。” “陆玄,不行。” 范雎身上再度涌现冲天的气机。 “你要对陆玄做什么?” 商君看着须发皆张的范雎,神情平静。 “他造成军部损失,触犯律法,依律镇压。” 范雎脸上露出一抹气极的讥笑。 “律法?是谁的律法?!” 商君淡淡的看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尔等修士,散漫惯了,才无视本君定下的秦国律法。” “法不容私,他既然犯事在先,自当受到惩处!” 他站在高天之上,俯视远处咸阳的芸芸众生,声音浩大,如同上天谕令。 “太学院陆玄,罚镇刑查司,十年!” 第144章 监牢 陆玄和面前的病娇男,转眼交手千招,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他以为自己的至人之路已经走了不短,身怀庄周的全套技能库,加上系统提供的一些隐秘buff,比如不怕死的胆量,应该能很快放倒任何抱朴境界的选手。 然而眼前这个病娇男,实力超乎想象的强啊! 比起当日在邯郸城面对的那几个抱朴巅峰的老头,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病娇男也拿不下陆玄。 他的眼中也浮现浓重的惊讶。 “本座离证道天人只差半步,你还远远不是真正的至人,竟然能坚持如此之久,也算是天纵之才了......” 道士嘴角露出讥笑,在巨大的森罗山山顶,夜风之中,身影与明月重叠。 “来一招酷炫的!” “剑气,九千九!” 不是一剑破天,而是万剑齐发! 讲道理,自从得到了庄周的技能库,陆玄打架的时候已经很少用剑,毕竟拳头可以变得又大又长,剑就显得又短又细了。 但如果是追求场面效果的好看,还得是剑啊! 漫天的剑气如雨落下,病娇男子脸上露出冷笑。 “小孩子的伎俩也拿出来现眼?” “当本座是纸糊的!” 他浑身气机鼓荡,竟对落下的漫天剑气视而不见,冲天而起。 他要趁着道士凌空在天,施展这声势巨大却收效甚微的一招时,给他雷霆一击! 一道阴沉至极的气息从病娇男掌间浮现。 “阴饲绝掌!” 道士于空中,手中的剑释放漫天剑气,看向自下而上的病娇男,眼中露出一抹讥诮。 “等的就是你上来!” “爸爸给你看个大宝贝!” 道士执剑右手,忽然变大千百倍,形成一个小山一般的拳头,朝冲天而起的病娇男砸去! 先前那把剑,竟成了一根尖刺一般,夹在那巨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闪烁逼人的寒芒! 赤手空搏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有一方私藏利器。 拳掌相交,拳中藏着指虎已经够流氓了,而陆玄,夹了把剑! 道士脸上露出阴险的笑! “这还拿不下你?!” 面对这一拳,病娇男神情惊变! 让他感到危险的,不仅仅只是那巨拳或是那把剑,而是那把剑尖之上,还隐隐附着了一缕恐怖的气息! 仿佛可破世间万法万物! “森罗大阵,起!”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一拳,病娇男并没有继续硬抗,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指尖掐诀,口中轻喝! 惊变乍起! 森罗山顷刻动摇,白气弥漫,这方天地如成一片凝固的蛋白。 陆玄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被这道无处不在的白气定住,又随着病娇男随手一拉,轰然坠入地下,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他艰难的抬起头,有些震惊的望着天上的病娇男。 “商君跟我说,要把你镇压在这座鸱夷子皮大师亲自布阵的森罗山时,我还不以为然,以为杀鸡焉用牛刀。” “如今看来,真是明智之举。” 病娇男俯视着下方的道士,后背激起一层冷汗。 若非森罗山有这座鸱夷子皮亲自布下的大阵庇护,先前的交手,他也许已经丧命! 而也也就在这时,商君的谕令响彻天外,在森罗山洞天内回荡。 “太学院陆玄,罚镇刑查司,十年!” 病娇男子看向陆玄,嘴角带着笑:“你也听到了,你的判决,已经定下!” 森罗山白气弥漫,如有无数天地元气潮汐冲刷,而陆玄明显的感知到,自己对于这些元气,已经分毫不能调动!  所谓至人之路,走的就是个神魂与肉身交融,容纳天地气运于己身。 他根据海量的网文阅读经验判断,此路走到尽头时,也许就能不借助外界天地元气打架。 但那是尽头,而不是现在。 此时此刻,在天地元气丝毫不能调动的情况下,病娇男想要镇压他,只在翻手之间! 然而道士的神情没有太过悲观,他抬起头看向病娇男,嘴角反而轻轻泛起笑容。 “阵法不错,但想镇压我,还有点困难。” 他轻轻呼了口气。 幸好在进来之前,自己已经安排了后手。 感谢百里孟明,修为还很拉胯,没有到达抱朴什么的,要不然这次复活cd就长了...... 他微微闭眼,周身气机放松,防御卸下,感应脑丘之处一道微微泛蓝的光芒。 那是进来之前,他请百里孟明在他体内施下的一道禁制。 讲道理,凭他此刻的肉身状态,就算是躺着让百里孟明打都够呛。 但炸药从内部引爆,再配合他自身的催发,无痛死亡,轻而易举。 一道清气冲向幽蓝色的禁制,陆玄已经想象到爆炸之声在脑中响起! “砰。” 道士轻轻睁眼。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高天之上发出一个砰的声音的病娇男。 他的脸上带着戏谑的微笑。 “昔年商君请鸱夷子皮大师在此山布阵,目的不是为了战斗,而是镇压和囚禁。” “森罗山,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座监牢。” “你觉得......” 他一字一顿。 “一座合格的监牢,会允许犯人,擅自自杀吗?” 陆玄看着前方的病娇男,沉默了。 要是这么整的话,他确实就是没招了。 病娇男的脸上泛起无声的微笑,舔了舔嘴唇。 “小道士,你有点意思。” “本座刑查司首座,频阳王卉。” “期待和你下一次的见面!” 无尽的白气弥漫,裹挟向陆玄! 第145章 我在森罗山坐牢的日子 深冬凛冽,寒风割据万物,安平山上一片岁月静好。 阿星正在和百里孟明修行吐纳的功法。 过去的一年里,他连破五重小境界,从如卉二重晋升到如卉七重,被百里孟明夸赞: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不过当看到一旁和嬴坤修行的阿月,距离破境尘绝只剩一步之遥后,又被百里孟明中肯的评价: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 阿星对自己这个临时老师的刻薄评价倒显得不以为意,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百里孟明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在想什么啊阿星!” “我跟大师兄可是打了赌的,你如果晋升尘绝的速度比阿月慢,我可就要认贼作父了......” “俺也一样......” 坐在两人对面的一个高大的身影,也闷闷的发声。 “阿星,我可是也押注在你身上了......” 阿星看了看百里孟明,又看了看一旁的大傻.....陈宝,挠了挠头,轻声说道。 “我在想,陆道长怎么样了.......” 听到阿星的话,百里孟明和陈宝相看一眼,都没说话。 过去的一整年里,安平山安宁平静,无事发生,但吹过的山风知道,这山上,终究是少了个道士。 “还有九年......” 不远处的嬴坤忽然带着阿月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先生不是说过吗,商君当着先生和尉太尉的面承诺下,关押陆道长十年,一天不会多,一天也不会少。” “是啊,是啊。” 陈宝也在一旁点了点头,劝慰道。 “往好一点想,最多还有九年,陆道长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最多还有一年。” 嬴坤补充了一句,让其他几人一愣。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阿月,又看向百里孟明和陈宝。 “最多还有一年,阿月就要晋升尘绝,而你们俩,要准备好喊爹。” 安平山的风还与往日一样喧嚣。 而森罗山的风,寂静单调的令人绝望。  陆玄躺在山顶,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 他的心,已经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一样冷。 那个叫王卉的王八蛋,镇压他的手段很温和,既没有真的镇他,也没有真的压他,但把他进来时的那扇门挪走了...... 于是他不得不独自待在这座森罗山上。 作为一个资深宅男,他陆某人不缺独居的经验,当年在穹窿山上,也是一住就大几十年。 但这座森罗山,很特别。 特别令人抓狂。 不仅没有文学经典,没有麻将纸牌和人烟往来,甚至于,压根没有活物! 一座山,没有老虎和腰子的存在,它还配叫一座山吗? 但如果说这座森罗山,除了山体之外一无所有,又有些不准确。 这座山上,至少还有一间屋子。 陆玄看着身旁的这间屋,幽幽叹了口气 倘若森罗山只有山,那么他在过去的一年里,收获的就只有极致的无聊。 而如果再算上眼前这间屋子,他收获的,就是无聊加绝望了。 从被关在森罗山的第一天起,他就试图探究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却被卡在了第一步——打不开门。 这看起来只是一件很寻常的屋子,白墙黑瓦,一扇木门,但凭借他准至人肉身的力量和硬度,竟然推不开门,也拆不动墙。 这间屋子仿佛被神力所加持过,不仅坚不可摧,而且坚不可摧。 过去的一年里,陆玄尝试了无数种办法,试图打开这间屋子,但到了最后,似乎只有一种办法有成功的希望。 那就是他发现随着自己每天刻苦做操,修为不断提升,似乎能慢慢将那扇门推动。 虽然整整一年的时间,只是将那扇门从纹丝不动,推到微微晃动,但好歹是进步。 说不准能在服刑完成之前,就把这扇门推开。 在漫长而无聊的坐牢时光里,有一扇可以被慢慢推动的木门存在,实在是一件珍贵的东西。 穿越的一百多年里,陆玄从未如此的刻苦过。 每天眼睛一睁,先花十分钟把健身操做完,然后就是把脑海中的功法观想一遍又一遍。 不仅是庄周的技能库,还有商君殿的那道五行真气,当年从斯命达那里学来的剑气九丈九,甚至于倾天观自带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池塘组合功法——元绪神拳和泥鳅身法,都成了他每天例行观想的功课。 随着观想越多,他对这几门功法的理解也越深。 庄周的技能库的确高屋建瓴,正如范雎所说,如同天地法则一般,简直不讲道理。 逍遥游越练,他跑得越快;养生主越练,他对自身气机的收敛越强,庖丁解牛附着的气机越锐利;而德充符,越练,越大...... 而除此之外,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当年从斯命达那里偷学到的那招剑气九丈九。 从斩出十丈剑气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观想过这招剑术,因此一直以为,这是一招高等级的尘绝剑术。 而直到此刻,在过去这无聊的一年里,他百无聊赖的玩味起这招剑术时,忽然发现尘绝之后,这剑气发生了一些变化。 许多年前,斯命达在那座皇宫里飞升的那一夜,曾一剑将陆玄的剑斩成飞灰。 当年他没有多想,而如今再看,那些激荡的剑气,让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所会的另一路功法。 商君殿内不传的秘术,五行真气,万物成空! 天边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道士躺在山顶,嘴里叼着根草,眼神之中晦明不定,最终轻轻闭上。 如此,陆玄在森罗山顶躺了三年,每天自律的刻苦做操十分钟,观想各路功法超过一个半时辰,努力程度堪比考研。 终于在一个夜晚,他充满自信的站了起来, 朝那扇推了三年都没推动的门走去。 比起三年前,他的气质显得更加的朴实低调,但推门的手,却显得更加笃定。 昨天他已将这扇门推开了大半个身子的宽度,今天,他当然还推不开一整个身子的距离。 但他忽然想到另一个办法...... 吱呀。 门照旧轻轻推开一小半,仍然不够一个人挤进去,但陆玄没愣着,体内的功法运转。 德充符! 他陡然变长,并同时变窄变细,顺着那道推开的细细的门边,真的挤了进去! 入眼是一座小院,月光照在地上,像洒满了盐。 道士轻轻走了进去,看着这座他花了三年时间才进来的小院,表情却显得有些惊异。 左边两间小屋,右边三间小屋,正前方一座主殿。 院中有一座水井,院角有一棵树。 陆玄向左看了看,一间是卧房,另一间还是卧房。 他屏住呼吸,朝右边的第一间房走去。 如果没有意外,那里,应该是一间餐厅。 陆玄轻轻推开门,在黑暗中看清了里面的场景,心头一颤。 那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长长的餐桌,桌上还码着各种道具,骰盅,纸牌,麻将,象棋,围棋...... 而在那张桌子背后,几十个坛子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边。 满是酒!里面泡着各种动物的生殖器官。 就连酒坛中的虎鞭形状和尺寸,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 “陆哥!”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第146章 消失的神像 陆玄和胖子邾长贵并排躺在倾天观的院子里。 从这方院子里,可以看见上方漆黑得令人有些恍惚的夜空,像是过去数不清的夜晚,穹窿山的夜色重叠。 但既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陆玄知道,这不是穹窿山。 他们现在所在的,还是那座森冷凌冽、渺无生机的森罗山。 所以陆玄侧头看了胖子一眼,语气中带着点惊叹和不可置信。 “你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啊,别人飞升不死都脱层皮,你还能把家一起带出来啊?!” 胖子表情木木的,带着点伤感,语气不仅伤感,还迷惑,一着急还憋出了碴子味。 “关键我也妹飞升啊!” 他挠了挠胖脑袋:“你也知道的,陆哥。” “我的天赋虽然不算很差,但是想成宗师都够呛,当年晋升尘绝境界,还是沾了斯命达那个老阴狗的光。” “可是晋入尘绝后,就没有过长进了,你给我留的后续的修行功法,我压根就没能用到。” 陆玄仔细看了他一眼,果然还是那个尘绝初期的混子,皱了皱眉。 “那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邾长贵沉默了一会,脸上流露出黯然的神情,看着漆黑的夜空,悠悠叹了口气。 “孽子啊。” “当年我传下皇位给儿子,是觉得这小子聪颖好学,胸怀天下,所以离开京城时很安心。” “哪知道这家伙是个面憨内奸、好逸恶劳的混小子。自他承下皇位,只在头几年还做了点事,后面的几十年都不理朝政,一门心思的沉迷于吃喝嫖赌。” 陆玄听到这里,看了胖子一眼,确认了这个太子是亲生的。 邾长贵的胖脸上难掩黯然:“我在穹窿山上把倾天观整成了天下棋牌发源地,对深宫之事早已不问,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下百姓已经饱受疾苦。” “于是我重新下山入京,试图拨乱反正。” 陆玄挑了挑眉头:“然后呢?” 胖子的表情格外难看:“没拨成.......” “那臭小子手里有昔年天门为了对付江湖中人研制的毒药,叫什么‘销魂香’,对宗师都有用!” “把我制住之后,这小子想废掉我武功,又怕我没了修为寿元到头,于是派了几个高手把老子关押回倾天观,每天喂药。” 陆玄啧啧了两声:“那你这儿子也还算不错。” 虽然儿子算计老子,倒反天罡,但比起前世那位六短之君,也算是孝死了。 胖子挠了挠头,神情有些得意。 “不过我好歹也是当过几十年皇帝的,在倾天观不到半个月,就用高明的手段折服了看押我的那几个小家伙。” “具体是什么手段?” 邾长贵满脸严肃:“四人斗地主。” “......” “我把几人按在牌桌上,玩得昼夜不分,忘了给我按时投药。” “可等我修为恢复,打算重回京城找那孽障清算时,忽然发生了意外。” 陆玄没说话,等着下文。 胖子站起身来,指向主殿。 “我感到整座邾国天下发生了震动,数不清的清气涌向了主殿里的那座神像!” 陆玄霍然站起身。 “我给你留下来的,那座黑乎乎的神像?!” 夜幕之中,他的目光如炬,朝主殿走去,可是原先放置神像的那座道台已经空无一物。 “那座神像之上爆发出了许多的清光,接着浮现无与伦比的威压,仿佛是一个真人一般!” “我只望见一眼就被震昏,醒来之后,神像已经消失,而我和倾天观都到了这里.......” “刚到这头一天,就遇到了你!” 邾长贵解释道,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想来是觉得自己没能守护好倾天观的财产。 陆玄站在空荡荡的倾天观主殿内,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和凝重。 那座黑乎乎的神像,从他穿越之初就存在,是当年老观主背来的,一直到他从邾国飞升之日,都没看出半点玄机。 可如今按照邾长贵的说法,这座神像竟然如有灵智和恐怖的威压在身。 而如今,那座神像消失了...... 还有,胖子竟然是今天才刚刚带着倾天观飞升上来,而自己对着外面所见的小屋,已经整整一年! 所以这意味着,有不可想象的伟力,在陆玄甚至无所察觉的瞬间,将倾天观挪移到了这座森罗山上那扇门后! 陆玄站在原地,浑身气机凝敛,感知着这座寂静殿内的一切物事,然而除了一旁胖子的呼吸之外,一切都是死物,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异常。 良久,他忽然转头看向邾长贵,面无表情:“你有问题。” 胖子愣了半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我有问题?!” 陆玄嗯了一声。 “你体重超重,心律不齐,开口有淡淡口臭,反应比常人慢半拍,呼吸频率却比一般人快半拍,我怀疑......你有三高。” 胖子看了陆玄半晌,缓缓歪过头:“哈?” ...... 晚上睡觉,陆玄照旧睡回从前的观主豪华包间,而胖子强烈要求和陆玄睡在一个房间里。 “你别搞,我不玩这个的。” 道士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而胖子神情很坦然,眼睛里晶晶亮亮。 “嘿嘿,我们兄弟那么多年没见面了,抵足而眠,彻夜畅谈也很合理吧......” 陆玄撵不出去胖子,在地上给他打了个地铺。 黑暗酝酿着长长的沉默,胖子睁眼望着漆黑的房顶,悠悠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而陆玄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胖子头抬起一点,侧过来望着床上的道士:“陆哥,我这么个叹气法,你都装作听不见的吗?” “原来你长吁短叹,是想让我说点什么啊——” 道士身体盖在被子里,眼睛微瞑,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懒懒的,良久,也发出了一声近似于叹息般的感慨。 “不过长贵啊,深夜emo是绝症,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呢......” “而每次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胖子定定的看了会陆玄,表情逐渐幽怨,扑通一声把脑袋砸回枕头上,翻过身去,一副受伤别理我的样子。 过了很久,陆玄轻轻唤了一声。 “长贵啊......” 胖子没吱声,而陆玄却好像不在意一样,自顾自的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盛世不会长盛,乱世不会久衰,历史兴亡自有其周期律......” “一个格外伟大的政党曾经总结出来过,没有特别了不起的方法和领导,是跳不出来的。” 胖子又翻了回来,大眼睛扑闪扑闪,侧枕着看向陆玄。 “跳出历史兴亡的周期律?陆哥,你有解决的方法?” 陆玄闭着眼睛张了张嘴,轻声回答道。 “考研的时候,没背下来.......” “哈?” “我是个道士嘛,搞不明白政治问题,也合情合理吧。” “那你说这些......” 道士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眼眸在深沉的黑暗中显得闪闪发亮。 “因为我啊,有其他的解决思路。” 第147章 邾长贵的艰苦岁月 森罗山上的夜风不仅带着祛不掉的淡淡腥气,而且森冷凛冽,令人肌骨发寒,像是...... 杀气! 邾长贵奔跑在山腰上,脸色有些发白,速度极快,并在山道之上左右突击,像是想要甩开什么,又像是想要躲避什么。 仔细看去,可以发现在他的前后左右,正伏藏着细细的红线! 那些红线之上,透露着危险而邪异的气息,正在他的身周快速蠕动,并试图缠绕到他身上。 邾长贵的身上尘绝气机明灭闪烁,将那些实在避不开的红线挡住,而他的脸色也愈加苍白,显然是因为这一路的消耗,气机已经催发到了极致,以至于出现了体内真气衰竭的征兆。 终于,在冲上山顶那间小屋前的最后一丈距离处,一根红线缠住了他的脚踝! 噗嗤一声,红线收紧,邾长贵绝望的啊了一声,身躯倒转,脑袋朝下的被那根红线吊在门前。 而与此同时,那扇小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盏灯笼探出,照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森罗山似乎被大阵笼罩,无星无月,白天还有天光能透进,夜晚就漆黑一片。 而这一盏灯笼,一时照亮两道人影。 被一根细细的红线倒吊在门前的胖子,表情已经彻底垮掉,还是倒着垮掉。 而与他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提着灯笼的道士,表情看似淡然从容,而细细打量,还能在他俊俏的眉眼中看出一丝淡淡的戏谑。 “跑得也不快呀。” 胖子深吸一口气,怒吼了一声:“陆玄,牌桌上玩的《跑得快》,你竟然在牌桌下报复!” “你简直枉为我棋牌圣地倾天观的祖师!” 陆玄照着邾长贵的脑门上呼了一巴掌,神情淡定。 “别胡扯,我们倾天观向来是正经道观!” “不要拿你们棋牌圈子里的规矩来绑架我。” 话没说完,又给了一巴掌。 胖子一脸委屈:“怎么还打!” 道士面无表情:“我们强者的怒火,向来要以对手的疼痛来平息。” 真的很生气。 打了整整一个白天,纸牌、麻将、围棋、五子棋,就连陆玄最为拿手的象棋都一局没赢。 胖子在邾国这几十年,像是参加了赌圣集训营,武道修为丁点没长,但从赌术来看,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憨厚老实的胖子了。 这让陆玄感到愤怒之余,还有一丝怅然若失。 曾经站在同一起跑线的人,在不曾相见的一段岁月流过之后,再相逢时,发现两人的实力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这种心情,就像是被时代所抛弃一样,令人既悲伤且彷徨啊。 往后的日子里,森罗山时时上演这样一幕。 在岁月静美的午后,一方世外安宁的小院里,繁茂的苹果树下,一个俊美的年轻道士和一个面相可亲的胖乎中年人相对而坐,他们面前往往摆着一副纸牌或者一只棋盘。 两人兄友弟恭、举案齐眉、高山流水、锦瑟和鸣、父慈子爱......  一边心平气和的参与着有趣的棋牌游戏,一边细碎的谈论着人生的理想和过往。 而到黄昏落下的时分,那面相充满亲和力的胖子,依然能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并且眉梢之上,掩盖不住的露出少许得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面容俊朗的道士,头埋在肩膀之下,表情笼罩着一层阴影。 那层阴影之下,是淡淡的怅然,平静的绝望,还有对人生的反思与怀疑,以及夹杂着少许的恼怒。 等到这层恼怒随着牌局的不断积累,最终叠加到一个顶点时,胖子会识趣的起身就跑,而一根根红线将会从静坐原地的道士袖笼里蔓延! 红线紧紧追逐,胖子围着这座森罗山,从山上跑到山下,山阴逃到山阳,又从山下逃回山上! 岁月不回头的流走,这样的情景每日上演,胖子的跑姿越发娴熟,能够在红线围剿之下逃跑的时间也日渐拉长,比起陆玄在棋牌桌上日复一日、观者伤心的惨败和凋零,算是呈现出了逆势进步的势头。 森罗山被那座大阵围绕,像是一座死山,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任何活物生存。 胖子虽然是尘绝,但也只是尘绝初期,还远远不到辟谷的程度。 这样在山上跑了两个月后,胖子又一次被红线缠住,挨了收拾之后,神秘兮兮地望向陆玄:“陆哥,我发现了这座山的一个秘密。” “说。” “这山上虽然没有活物,但是,灵气仿佛格外充沛!” “何以见得?” “我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进食了,竟然一两都没有瘦!” 陆玄看了眼神情惊诧的胖子,又看了看缠在胖子脚踝之上,正在悄然蠕动、如同血管一般供给营养的红线,沉默了起来。 “你这种钝感力,是怎么能在牌桌上赢我的啊......” 如此在山上,日复一日的呆上了七年,陆玄都对胖子的定力和稳重有些刮目相看。 每天这样大的消耗,一次又一次的被逼入极限、险死还生,只能得到最基础的能量供应,这家伙竟然还能保持一两不瘦! 不仅如此,修为进境是牢牢卡死,一丁点都不带长的! 陆玄的一双大手在倒吊着的胖子身上摸来摸去,吓得胖子浑身直激灵。 “陆哥,你要是实在憋得受不了了,我给您写《灯草道士.捌》还不行吗!” “我可是冰清玉洁的邾国太上皇啊!我这样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哇!” 啪! 道士抬手就是一巴掌,表情带着一丝奇怪。 “为啥呢,根骨虽然算不上很好,但也没太拖后腿啊。” “没道理修炼到这个程度,整整七年看不见一丁点长进啊......” 邾长贵刚想开口,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胖子满眼委屈。 “为啥又打我啊!” 陆玄表情冷酷。 “强者不能满足的好奇心,需要弱者的疼痛来平息。” 胖子深吸一口气,不甘地抗辩道。 “不是说真正的强者,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吗!” 道士愣了一下:“说的挺有道理啊。” 啪! 又是一巴掌重重落到后脑勺上。 胖子彻底崩溃了,而陆玄表情淡淡。 “看来我还不是个真正的强者啊......” 夜色漆黑,而他目光如炬,定定的望着胖子短得难以辨认的脖子,以及连接着脖子、挨了三个巴掌的大脑袋。 他的眼中,泛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148章 每天给磕一个 邾长贵站在森罗山腰的荒僻乱石间,脸色白里透红,是那种苍白之中透着阵阵潮红。 他弓着身体,手撑着膝盖,像一只气喘吁吁的胖虾,并且迫不及待的张嘴,眼泪和汗液混在一起流进嘴里。 “别.....别再追了.....实在是跑不动了啊......” 而回答他的,只有凌厉的破空声席卷而来! 不再是从前的红线,而是实打实的剑,御空而来! 那剑流光般的速度,裹挟冷冽的杀意,昭示着背后的御剑之人丝毫没有留手的想法! “陆玄,你他吗真不是人啊!” 胖子怪叫一声,面对杀机煌煌的飞剑,竟然在瞬间摆脱了先前油尽灯枯般的状态,并且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速度! 在山腰之上,身着黑白道袍的道士凌空虚渡,俯身望着那爆发惊人速度的胖子,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意味。 飞剑被道士恐怖的气机操纵,那气机中还夹杂着至人之路强者特有的丝缕神魂。 因而那把剑在剑气凌厉纵横的同时,还兼顾了无与伦比的速度和灵活! 可饶是如此,此剑分毫不能斩到前方左右腾挪的邾长贵! 道士遥遥缀在后方,脸上毫无急色,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指掌间气机催动,驱使那长剑动作不断,大有一副温水煮青蛙的架势。 前方疾奔的胖子脸上露出悲愤欲绝的表情。 “陆玄,你不过是连输五十七把,至于当场就翻脸,把路走绝嘛?!” 闻言,道士的嘴角更露出快意恩仇的冷笑。 “我这个人报仇,不喜欢隔夜!” 剑在空中幻化出无数的虚影,一生二,二生三,三三得六,密密麻麻布满天空,罩住了邾长贵可以逃跑的每一寸空间。 万剑悬顶,蓄势待发! “卧槽,你不是吧!” 邾长贵既惊且怒,也不跑了,仰天怒喝一声,然后在陆玄有少许惊异的表情中,平复了表情,原地坐下! 万剑当前,配合一副胖乎乎、慈眉善目的形象,以及一副参透世情的神色,竟有大德高僧之感。 “要杀要剐,你随便吧,反正老子不跑了!” 陆玄站在无数剑影上空,俯视着原地摆烂的胖子,表情变得有些晦暗。 面对这种局面,但凡是个人,都很难再下得了手了啊...... 邾长贵露出慈悲安详的笑容,已经开始等待上空的无数剑影消失、黑夜重归于安宁的场面了,可是他的期待还没开始多久,那安详的笑容忽然僵硬!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上空那身穿黑白道袍的道士,忽然右手下压。 “剑落!” 道士的脸庞埋藏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嘴角泛起了一抹邪异的笑容! “别搞啊.......!” 胖子的神情露出了好不加掩饰的惊恐,话还没说完,已经淹没在巨大的剑器铮鸣之中! 漫天飞剑虽说不是实体,但凝化而成的剑气确是实打实的。 无数剑气落下,不是雨,而是带着锋锐属性的炮弹! 咄咄咄咄咄...... 剑气砸在山腰上,声音此起彼伏,尘烟转瞬间冲天而起,整座森罗山都似乎轻微晃动! 看着淹没了整片山腰的烟尘,陆玄却仍然表情轻松,甚至还轻轻发出赞叹。 “至人的气机加神魂,操控飞剑的效果挺恐怖啊......” “咳咳咳咳!” “是不错!” 在那白烟之下,忽然传来一阵咳嗽,还有一声赞同。 开口发出声音的,当然是承受了大部分火力的邾长贵。 足足有两分钟,那夸张的尘烟终于散了七七八八,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胖子站在下方。 他的脚下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被剑气造成的巨坑,而他本人,却仍然毫发无损! 只是虽然看不见伤势,但胖子的胸膛在轻微的起伏,显示着他此刻体内气息的急促。 道士眯眼看着下方的胖子,丝毫没有吃惊,脸上反而露出些许的玩味。 “老实说,你还真是让我有点吃惊。” “过去的一整年,我都没给胖子供过能量,每天还这么个力度的逼迫他修炼。” “你不仅能保证胖子的修为一丁点不带往身上长,更可怕的是,你居然还能保证这家伙一两肉都不往下掉啊!” 下方的邾长贵,看向空中的道士,脸上既无惊慌,更无愤怒,反而浮现了一抹好奇。 “我的存在是如此的微弱,你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发现我的存在的?” 道士看向下方说话的“邾长贵”,脸上的表情有些戏谑。 “老实说,疑点很多。甚至从第一晚见到胖子,我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那夜从道观的院子里走到主殿,几步路而已,在我的感知里,他堂堂一个尘绝高手,呼吸节奏竟然会比普通人还要快半拍!” “只是数息之后,那呼吸调整了回来,我就没再多想。” “邾长贵”继续望向道士,轻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很多。” 陆玄怂了怂肩膀。 “我追着他跑了七年,就是头猪也该有点长进吧,他却愣是一两不带瘦的,修为境界更不曾有一丝增长。”  “我用天宗的缠丝术给胖子供给营养,他却竟然似乎丝毫没有感知到!” “我尝试着在过去的一整年里,不再给他供能,而他竟仍能活蹦乱跳的,并且仍然完美的保持了原先的身体和修为状态!” 说到这里,他嘴角咧开,忽然露出森森的冷笑,双眼之中充满了淡漠。 “最大的破绽在于,凭胖子的智商,竟然能在赌桌上压制我整整八年!” “要说这里边没有鬼,我陆玄以后每天给胖子磕一个!” 神色始终平静镇定的胖子听见陆玄的话,仍未流露出哪怕丝毫的惊慌,反而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下一瞬间,一道黑浓如墨的虚影从胖子的后脑勺飘了出来,渐渐幻化成一道黑乎乎的、看不见人脸、盘坐空中的身影。 “你是......” 陆玄望着那道黑乎乎的身影,神情微变,而那盘坐的人影却轻轻摇头。 “我是谁,现在你还不该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本座留下一道虚影在这小皇帝体内,并没有恶意。” 陆玄眉头深锁,目光牢牢锁定着下方那道盘坐着的黑色人影,只觉神秘难测,不仅不能看穿,甚至连长久的直视,都会隐隐生出恍惚之感。 此时此刻,他如何能不从眼前这道黑影,联想到主殿消失的那座黑色神像?! 温和而平静的声音,流淌在夜风之中。 “我在小皇帝体内这八年来,是为了留下一些东西,给未来有缘人一个机会,也算是给小皇帝一份礼物。” “有缘人.....机会,礼物......” “等等!” 陆玄迫切的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可是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像是离开了火源的一团黑烟,被森罗山的冷风一吹,竟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声音从那消散的黑影中发出,被破碎的风传递。 “我的存在,只是......维持了小皇帝的生命状态,从未参与过他在赌桌上的行径......” “所以,望你能......信守......诺言......” 第149章 十年之期已到 “我的存在.....从未参与过他在赌桌上的行径......” “.......望你能......信守......诺言......” 风中飘荡着断断续续的玩味的声音。 陆玄神情平静而坦然,听着风中的声音,看着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邾长贵,自己先前许诺的话,言犹在耳。 “最大的破绽在于,凭胖子的智商,竟然能在赌桌上压制我整整八年!” “要说这里边没有鬼,我陆玄以后每天给胖子磕一个!” 陆玄的脸上并未浮现尴尬。 他缓缓走到胖子的身前,看着他熟睡的面容,一张胖脸从侧面看不到嘴巴,转过去能看着那张小嘴微张,发出巨大的鼾声。 细细回忆起胖子先前的言行动向,他又有些相信,那黑影没有骗自己。 过去的这些年里,胖子的行为举止的确不太像是被操控了灵识。 更何况,凭那黑影原本的位格,恐怕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 他静静的望着眼前早已黑雾消散,有些虚无的空间,忽然歪嘴一笑。 “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但......” “我不信。” 打赌想要赢,他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想不输,他有一万种办法。 反正当事人已经随风飘散,很多东西就算不上耍赖。 陆玄拍了拍邾长贵的胖脸轻声唤道。 “阿贵啊,醒醒。” 邾长贵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觉得脑子被抽走了一部分,晕晕乎乎,看见模模糊糊一道身影蹲在自己身前,下意识开口呢喃。 “谁啊......” “我是爸爸。” 陆玄面不改色心不跳。 胖子揉了揉眼,看清了眼前五官俊美、表情真诚的道士,像看傻子一样陷入了沉默。 “你至于就这么占便宜吗......” 陆玄看做爸爸无望,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我们家长贵真是个香饽饽啊哈......” “这都第几回了,又被寄生了。” 邾长贵对先前那黑影的存在丝毫没有察觉,听了陆玄的解释后,才一副恍然的神情。 “怪不得这么个跑法,还一丁点不见瘦,我都以为自己是易胖体质......” 陆玄伸出手指点到胖子的额头,展开内视,神情微微一动,开口问道。 “当年留给你的账本有没有背下来?” “哈?” “正月初一,买肉八钱七分,搬砖收入九钱八分那个?” 陆玄额角浮现黑线。 “不是留下了解读的方法吗?!” “哦哦,轻轻呼气八次,凝息七次,再轻轻吸气九次,凝息八次。” “继续,不要停!” “凝息之后,将内息在肺脉转一次,在肠脉转两次,在心脉转一次。” “肺转三次,脑转两次。” “屏息凝神,抱守泥丸......” ...... 随着邾长贵一边默念,一边跟着功法运转,他的体内真气如江河决堤,在四肢百骸中汹涌奔流! 与此同时,他的脑部泥丸宫处隐隐发出金光,一团清气渐渐壮大凝实,并隐隐呈现出一个小人的形态和面貌。 这正是踏入虚极境界的种种征兆! 那黑影散开之时,曾说给邾长贵留下一份礼物,原来就是这些积累的修为! 按照陆玄的估计,这八年来帮助胖子的修炼,应该差不多能让他差一步到达尘绝中期。 毕竟邾长贵的修行天赋摆在那里,苦练八年,能攀升一个小境界已算是极大的进步。 而显而易见,这黑影在胖子体内的这些年,额外馈赠的,是海量的修为! 尘绝晋升虚极,在陆玄这位已经快走完至人之路的大高手眼里,动静只是小打小闹,但已经足够让邾长贵的生命层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道道清光从他体内散逸,搂不住的那种亮,照得森罗山这一小片地带夜如白昼,照得胖子整个人神采奕奕。 胖子原本中年人的面相,随着光芒的流转,竟然重回青年时代,恰如当初第一次登上邾国穹窿山一样! 陆玄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家阿贵真是个正经白嫖怪。” 上一次晋升尘绝,是托阿桃早起严格要求的福,沾了斯命达那个狗东西上身寄生的光。 这一次晋升虚极,是因为陆玄充满压迫感的追杀修炼法,以及沾了那黑影寄生的光。 总的来说,在修炼晋阶的路上,属于自己从未努力,全靠别人暗算。 邾长贵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只觉得充满活力,又捏了捏脸上的肥肉,颇为满意。 “还好,肉没少。” 陆玄也上手捏了捏,手感令人着迷,手指又点回胖子的眉心。 “我检验一下,你体内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说罢,不由分说的催动自己的气机与神念,霸道的进入邾长贵体内,仿佛粗鲁的下水道维修工。 走在至人之路上,神魂打散融于体内,真气与神念交融,不分彼此,因此进入邾长贵体内后仍然如臂使指,灵活无比。 夹带着神念的气机在邾长贵体内转了好几圈,最终伴随着陆玄有些疑虑的神情退出。 “不应该啊......” 胖子颇为紧张:“什么不应该?” 陆玄看了一眼胖子,敷衍的安慰道:“别担心,三高罢了。” 按照先前那黑影消散前的说法,这些年他在邾长贵体内有所布置,是为了给所谓有缘人一个机会...... 然而他探查长贵的身体内部的时候,却发现寸寸干净,是冰清玉洁的太上皇没错了,没有任何异常的存在。 不知道究竟是那黑影故弄玄虚,还是说凭陆玄如今的修为层次,还无法勘破...... 他更倾向于是后者,但,暂时没必要说出来吓唬胖子。 邾长贵对陆玄的安慰深信不疑,叉着腰嘿嘿笑道。  “你先前玩了命追杀我是为了逼出那黑影,顺便帮我修行。但我现在已经是虚极境界大高手了,总可以过一段舒坦日子了吧。” 陆玄轻轻颔首:“当然。” 翌日天光渐暗时分,倾天观的小院之中,传出一道声音,果决自信、不乏得意。 “将军!第三十三局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恐怖的气机冲天而起,先前那道果决自信、不乏得意的声音变了味道,显得气急败坏、又充满了委屈和无力。 “陆玄,你真tm不当人啊!” 一个胖子青年夺门而出,身后是冲天的剑光招呼而来...... ...... 如此山中岁月流淌,陆玄在森罗山上的第十年末,也就是推开封藏着倾天观那扇门的第九年末,森罗山地动山摇。 蒙在天空的一层灰蒙蒙的雾罩仿佛顷刻撕开,森罗山上,第一次能直视到太阳! 剧烈的震动下,胖子坐在倾天观的小院中,神情惊疑,而执黑子坐在他对面的陆玄表情从容淡定。 穿着黑白道袍的道士望着那扇推开的小门,目光悠长。 邾长贵紧张的望着他:“怎么个意思?” 道士的嘴角轻轻歪起。 “十年之期已到!” 第150章 拳掌相交 陆玄和邾长贵已经走出了倾天观。 森罗山震动之下,尘烟的尽头,一个高瘦的身影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走来,裹挟着惊人的气势。 胖子有些紧张的看着远处的来人,只觉得那姿势,显得有些......妖娆? 来人当然是刑查司的首座,王卉! 十年前,正是此人借助这座森罗山的大阵,将陆玄镇压。 陆玄眼神有些冰冷的望着前方,十年不见,对方还是一副病娇男的模样。 王卉一副阴柔的面孔,走近之后,对陆玄一旁站立的邾长贵,丝毫没有诧异,像是早已洞悉他的存在。 而陆玄看着对方的神态,心中反而微沉。 王卉表情一如既往的阴柔而冷漠,但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小道士,你刑满释放了,准备出去吧。” 天光没有阻隔的照进森罗山上,这是陆玄十年来见到的第一个真实的黄昏,在生机泯然的森罗山谈不上格外的美,但的确令人的心情开阔一些。 冬日的风吹拂道士的道袍,猎猎作响,还有道士满不在乎的声音。 “急什么?” “这里的老哥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这里的,出去干嘛?” 王卉露出阴柔的冷笑:“哦?” “不出去,你想干嘛?” 道士的脸上泛起一抹轻笑,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 “就把这森罗山的牢底坐穿吧,天荒地老,我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本座却介意!抓紧滚出去!” 陆玄有条不紊的讲着价,拍了拍一旁神情有些茫然的邾长贵。 “出去也可以,除非,让我把一起坐牢的好兄弟一起带出去!” 王卉的脸上露出一抹嗤笑:“你以为刑查司是你家?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任何森罗山上的活物,进出都得有商君的口谕才行!” 陆玄表情不再像是先前那样玩世不恭,而是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王卉。 “所以,我家长贵出现在这座森罗山上,也是商君的手笔?” 王卉的神情微动,没有回答,而是冷声驱逐:“跟我出去!” “刑查司外,太学院的人已经在等你了!” “不去!” 道士听到外面的情况,表情更是从容,放心讲价。 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心就这样把长贵一个人撂在这座死气沉沉的森罗山上。 就算目前为止,背后的商君殿还不曾对邾长贵显露出恶意,待在山上还算安全,陆玄也得为胖子的健康着想。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宅男,高强度、长时间的独处生活,也是非常致郁的。 何况是在这座连小脑斧都没有一只的森罗山上,自我奖励也许就是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总而言之,一个人在这座山上坐牢的话,身体和心理,至少有一个是要不健康了。 王卉看见陆玄的态度坚决,阴恻恻的脸孔之上露出冷笑。 “见过死活不想坐牢的,像你这种死活不想出狱的,本座还是第一次见啊。” “看来,十年前的镇压手段还是太温柔了些。” 顷刻之间,从王卉的脚底开始,整座森罗山缓缓升腾起了一道道淡淡的白气。 “小道士,我倒是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王卉面目森冷,居高临下的望着陆玄。 “你若能在本座的阵下坚持五十息,我虽然不能让你带走身旁之人,但可以允你自由出入森罗山,随意探监!” 白气愈加凝实,陆玄望着眼前景象,只觉分外熟悉。 这是森罗山大阵启动的征兆,十年前镇压他于此的,就是这白气弥漫的森罗山大阵! 但他的脸色没有变化,而是微微抬头,镇定的看向在白气加持之下显得格外拉风的病娇男,言语真诚。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公务员队伍里,都是不缺少水货的啊......” 王卉的表情微滞,却听陆玄已经继续开口。 “你这个堂堂刑查司首座,不依靠外力,是真不会打架啊!” 言语真诚的夹杂着鄙夷。 道士的道袍飞舞,一把长剑从身后的倾天观内冲天而起,剑未至,道士已经携着一只巨大的拳头欺身而来! 伴随着陆玄的话音响起,王卉的面色浮现一霎的恼怒。 他也是堂堂抱朴巅峰,甚至是半步天人,已经是天人与至人之下,世上顶尖的存在,实力当得起如今的高位。 只是眼前这道士,招式着实古怪,实力也强得令人瞠目,自己十年前与他交手一次,对方明明在至人之路上走得还不算很远,但战力竟已经不逊于他! 平心而论,十年前的交手若非有大阵护体,自己也难说胜算。 因此今日要动手,他自然选择直接启动大阵,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商君的指令...... 他脸上因为道士嘲讽而浮现的怒意,在对方真正近身的一瞬间,变幻成了惊愕。 那只小山一般的拳头,比起十年前他所感受到的,威压强盛了不止一个级数! 匆忙之间,他双手变掌,以掌相迎,周遭无尽的白气同时涌动,环伺淹没那只巨拳。 轰! 拳掌相交,造成坚硬无比的山体都发生轻微的震动,主动迎前的陆玄倒飞数十丈,刚好在空中握住冲天而来的长剑! 道士执剑站在邾长贵身旁,夕阳的颜色洒在身上,神情洒然而从容。 而与陆玄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立于空中被海量白气包围的王卉,面色显得阴沉如水。 此时此刻,白气围绕着他轻轻涌动,如同无边的云气,他身后的披风被风云鼓荡变幻,恰如他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言。 先前的一瞬交手,表面上来看,他占尽上风,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比起十年前的交手,此时的情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十年前的时候,他在大阵的加持之下对上眼前的道士,何止是轻易镇压?就算说是屠鸡杀狗,也未尝不可! 可先前那一触即分的交手,他明显的感觉到,对方无论是修为的沉淀还是招式的精妙程度,与十年前都不可同日而语! 那种差别,甚至让他隐隐地感知到,即便此时此刻在大阵的加持之下,他也绝对难以再轻易的拿下对方了! 在那座昏暗的青铜殿内,那高大背影的话重新浮现在耳边。 “今日若与他交手,务必开启大阵。” “可是......属下还想与他再公平较量一番......” 殿上那背影沉默良久,没有解释,只是留下了最后一句。 “不必了。” 不必了! 仅仅是一招,就已经让王卉反应过来那位的意思! 倘若没有大阵的加持,凭自己与这道士交手,只怕.....就没有机会再启动阵法了吧...... 思及此处,王卉更是浑身一阵如有电流透过,身体连带着一颗历练过漫长岁月的道心都仿佛轻轻颤抖! 他再望向被绚丽夕阳照耀的道士,目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仅仅是在这不毛之地呆了十年功夫,修为就能出现翻天覆地的进展和变化......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妖孽之人! 陆玄和邾长贵并不清楚王卉的心路历程,此时抬头看去,只见这病娇男浑身轻轻颤抖,连眼眶都在微微抖动,而且神情复杂,像是...... 受到了某种不能细说的刺激一般....... 邾长贵忍不住戳了戳陆玄:“陆哥,你先前的那一拳叫啥呀,劲就这么大?” 陆玄愣了下:“倒也没说法,也没特别取名字,刚才就是跟他拳掌相交对了一招,谁知道他咋就这样了。” “拳掌相交啊.....” 胖子抱着胳膊望向空中轻轻颤抖的披风病娇男,摸了摸下巴。 “我对你这一招的名字,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如就叫,拳※吧!” 第151章 海劈牛耶 邾长贵没能和陆玄说完烧话,因为王卉很快从那种不可自抑的颤抖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那位可是明确命令过,不得放水! 更何况像他现在这样,战斗现场,直接迷离了起来! 王卉携着森罗山大阵的无穷威势,火力全开,向陆玄迎来! 道士手中持剑,面对汹涌而来的白气,丝毫不怵。 一往无前的,既是剑,也是执剑的人! 就好像面临大考,一个智力合格、并且付出相当分量努力的考生,也许会心生紧张,但绝不会对考试本身犯怵。 驾驭着森罗山大阵的王卉就是这场考试,陆玄是考生,手中的剑,就是他应答的笔! 在森罗山的这十年,并不是虚度的十年。 无论是进入倾天观前还是进入倾天观后,陆玄在每日一遍的健身操后,都留足了时间来观想功法。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他和胖子的赌局往往在下午进行。 无他,每一个上午,陆玄表面在赖床,其实都是在拼命修炼! 他甚至严重怀疑,自己那么多年来赢不了邾长贵,主要是因为每天上午的观想对精神力的透支太严重。 但即便如此,仍未停下修行的脚步! 如此拼命,向来不是陆玄的风格,但这一次被镇压,他没的选。 过去的岁月里,别人被生活逼一逼:发愤图强。而陆某人被逼一逼:我不活了! 可是这一次,在这座大阵面前,他连死都死不成! 太危险了! 凭借着系统的存在,对方也许很难杀死他,但如果就把他在这愣关个几百上千年,凭借着脑中丰富的文学储备的反刍,他倒是未必会被关疯,但两只腰子的健康水平,恐怕会大大降低啊...... 怀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从被关起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给自己定下了两个五年计划。 第一个五年结束前,能做到战力翻番。 第二个五年结束前,能在出手的威势上,达到他记忆中天人一重楼的水准! 陆玄曾听范雎说过,天下顶尖的大阵,能帮助驾驭者跨越大境界作战。 他不知道这座大阵算不算得上是天下顶尖的大阵,但按照驾驭者王卉的修为再加一阶作为奋斗目标,总不会出错!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无论是抱朴大高手还是走在至人之路上的强者,想要在十年之内,就将自己出手的威势达到天人一重楼的水准,那是痴人说梦! 但陆玄的确有这个条件。 “无脑莽夫健身操”的特性,就是修炼速度很暴力。 十年的时间,足够陆玄在至人之路上走一大段! 至人之路的特性,本身就是战斗能力很暴力。 更何况,他还有庄周传给他的“庖丁解牛”这门近乎法则的功法加持! 随着陆玄日日勤勉的观想修行,庄周传给他的几门功法都已经大成。 “庖丁解牛”对他单体攻击力的加成的变态程度,连狗看了都摇头! 在种种条件的聚合之下,面对驾驭森罗山大战的王卉,陆玄的剑,简直像高考状元的笔,对着王卉一顿划拉! “捏马!” 一向冷峻阴柔的王卉,眼中燃起悲愤的怒火! 何其耻辱! 根据他收集到的消息,眼前这小道士不过还是太学院的小辈而已! 十年前他凭自身的实力没拿下对方,已经让他耿耿于怀。 十年之后,在森罗山的大阵加持下,还拿不下对方,梗的已经是他的心脑血管了! 然而任凭王卉无能狂怒,陆玄稳如泰山,根本不露破绽。 战局到此,他也算是看明白了。 虽然自己只是在出手的声势上堪比了天人一重楼,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天人! 想要凭借着现在的状态,持剑斩伤被森罗山大阵保护着的病娇男,难度等于蜡笔小新徒手拆机甲,动感超人干死琦玉!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说,驾驭着大阵的王卉,也不过是癞蛤蟆插鸡毛掸——装成大尾巴狼! 面对此时此刻的陆玄,王卉预计,别说是五十招,也许要一千招才能拿下对方。 一千招后...... 看着仍然活蹦乱跳的陆玄,王卉沉默了。 他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的气机怎么会用之不竭?! 按照他最新的估计,最多再来三千招,打不打得垮这道士不好说,他自己会因为气机的衰竭,失去对森罗山大阵的掌控! 到时候,他真怕自己被打死...... 因此王卉不动声色地停下了手,心情有些复杂,表情尽显着高手气度。 “你的成长超乎本座的预料,想要镇压你,也许要三千招后了。” 陆玄也停下手来,却并没有被唬住,觉得病娇男说的有点道理,但不多。 “要不我们打打看,三千招后我要是把你放倒了,能不能把我的狱友带走?” 反正真气和体力耗竭时,系统会自动补充,他试图把系统一薅到底,博取利益最大化。 而一脸高手气度的王卉听到陆玄嚣张的提议,沉默了良久,酷酷的回答。 “本座要是万一败北,商君大人自会出手。” 听到这样的回答,陆玄撇了撇嘴,却没有过度的惊异。 他早已明白,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邾长贵住进这座森罗山监狱,都是背后那位商君的手笔。 虽然对方并未留出很强的恶意,对于对方的安排和摆布,他没有太多的反抗空间...... “所以,我带不走长贵,但能得到自由出入圣罗山探监的权利?” 王卉再度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眼神有些复杂。 这也是那一位安排的事情,他有些不解,如此珍贵之物,竟然就交给眼前的道士了.....但最终还是把令牌丢给了陆玄。 “这是进出森罗山的凭证。” “尽快离开,这也是商君对范院长的承诺!” 话音落下,他竟顷刻间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陆玄眼前。 陆玄接过来令牌看了眼,黑乎乎的,上面像是有一块模模糊糊的空缺。 然后看向邾长贵。 “我先出去了?” 邾长贵表情一慌:“你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丢这?” 道士点了点头,又摊了摊手。 “你也看到了,有大人物铁了心要关你,为父也没什么好办法呀......” “不过你放心,我用生命保证,会常常回来看你。” 邾长贵看着四指朝天的道士,沉默了一会儿,闷闷的开口。 “陆哥,你是用自己的生命保证吗......” 手指悄悄的弯回,道士嘿嘿笑了两声,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最终道士和满眼不舍的胖子挥手作别。 “注意身体,我很快回来。” 令牌上流光闪烁,转瞬包裹住陆玄,带着他从森罗山上消失无踪。 出来的地方,就是刑查司的入口。 陆玄看向手中令牌,算是明白这令牌的使用范围,就是在刑查司附近。 忽然有烟花炸裂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抬起头,顺着烟花升起的方向看去,嘴角慢慢绽开一抹笑容。 站在正前方的,依次是太学院的三兄弟,嬴坤,百里孟明,还有陈宝。 除了这三人外,还有一对青年男女,也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手持烟花的,正是其中的青年男子,他笑中带泪的盯着陆玄。 “道长,新年好!!” 道士愣了一下,不禁有些唏嘘,十年时间,少年原来已长成了青年啊..... 他忽然记起来,十年前他被镇压在森罗山的那一天,似乎正是除夕之夜。 抬头望了望天空,果然见到漫天焰火,是满城烟花怒放。 “阿星啊。” 手持焰火的青年神情有些激动:“陆道长!” “一头牛去海边散步,一个海浪劈了过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哈?” “海劈牛耶!” 第152章 背叛 安平山上,腰香四溢,竟然是范雎亲自杀虎烤的,手艺极佳。 陆玄比了个大拇指。 这座安平山,真就是专业烤腰子基地了。 十年没有回来,安平山上欣欣向荣。 那只用于配种的母老虎阿花,繁育能力到底有限,远远不足以供给山上日益旺盛的腰子需求。 嬴坤动用了自己的皇室关系,朝山上引进了一批屁股大好生养的母老虎,造就了安平山中的生机勃勃。 陆玄喝了一壶酒,只吃了一只老虎腰子,神情就已经有些餍足。 怎么说呢,十年没有进食,肠胃还是变得有些敏感了,乍开荤腥,似乎很容易就被顶住。 山中无岁月,比起尘世的变迁,山上修行者的变化要少很多。 陆玄听几人絮絮叨叨一晚上,总结起来只有两件事没做。 这也没做,那也没做。 比起森罗山监狱里的励志二人组,安平山上简直就是六个混子。 嬴坤三人的修为到了虚极后期,但距离突破到抱朴境界,还遥遥无期。 阿星和阿月双双晋升到了尘绝境界。 这一方面有安平山的教学质量靠谱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这两人的天赋的确很好,毕竟是孟尝君夫妇选中的传人。 范雎在篝火噼啪声中,谈到了孟尝君前些年曾有传信到太学院,感谢范雎对两个孩子的关照,不过似乎没有把两人接回齐国的意思。 陆玄觉得能够理解。 以田文对庄月红的用情之深,将两个小家伙接回去,更是徒增情思之伤。 他此刻真正专注着的,恐怕是磨刀霍霍...... 阿月和阿星听到孟尝君的消息,怔怔的坐在火堆前,火星飞舞在眼前,流露出怅然的神情。 阿月率先告退,起身回了自己屋中。 而阿星望着阿月离开的背影,表情更加空寂,坐在那里,看上去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陆玄轻轻戳了戳百里孟明,低声问道: “阿星还舔着阿月呢?” 百里孟明同样压低声音回应:“舔了那么多年了,估摸着是没戏了。” “有点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 阿星站了起来,望着低声交流的两人,声音平淡中,透着淡淡的绝望。 “你们俩嚼别人舌根,能不能避着一点啊!” “好歹,给我留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吧......” ...... 篝火渐渐熄灭,月至中宵,几人各自回屋,外面只剩下斜躺在地上、没个正形的道士,还有枯坐在篝火堆旁的范雎。 陆玄打量了范雎一会,轻声赞道:“保养的不错嘛老头,十年时间,好像没怎么变老。” 范雎轻笑两声:“怎么没有老。”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老夫今早还发现这里添了一根白发呢。” 陆玄望着这老头满头的花白,沉默了一会,由衷的感叹:“老的还挺抽象。” “你小子倒是进步不小。” “我观你的进境,再有十年,也许就能将至人之路走完了。” 陆玄左腿翘到右腿上,云淡风轻的说道:“蹲大牢无聊的时候,随便练了练,洒洒水啦。” 范雎认真的看向陆玄:“你刚才传音让老夫留下,是想问些什么?” “我要先告诉你,关于商君为何非要把你关进刑查司森罗山十年这件事,老夫比你更好奇。” 道士轻巧的神情消退,像是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地坐起身来,同样认真郑重的看向范雎。 “我是.想打听打听,百年前天宗与商君的大战,天宗的宗主,在哪里?” ...... 此时此刻,在咸阳城秦皇宫的正对面,一座青铜巨殿内,有微弱的灯火摇曳。 这里正是咸阳政令发出的中心、时刻影响着天下走势的秦国政治中心,商君殿! 王卉身披披风,单膝跪下后又被叫了起来。 “子时过半了,新年第一天,就别那么多礼数啦,小孙子!” 一个白发虬髯、身材高大得得恐怖的披甲老者,大大咧咧的拍了拍王卉的后背。 王卉的脸上露出淡漠的表情。 “武安君,您还是别趁家父不在的时候,占他的便宜好......” 那高大老者当然是武安君白起,他听到王卉的发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我与乃父情同父子,喊你一声小孙子,也是应有之意嘛哈哈......” 王卉冷漠的扭过头去,而白起的笑声被殿上一道平静的声音打断。 “消停些吧,今日王翦若在,又免不了和你大打一场。” 白起立即安静,恭敬的向殿上发声之人回应。 “谨遵君上之命!” 殿上并无灯焰点燃,在淡淡的阴影之中,隐约可见一袭青墨长袍,一道身影背对两人。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商君卫鞅的真容,鬓角微白,眸如秋水,表情平静地看向王卉。 “令牌交给他了?” 王卉轻轻点头:“不错!”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犹疑,看向殿上那青袍男子。 “可是君上,森罗山阵令这等重要的东西,就这么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商君也低头望着王卉:“那你觉得,放在谁的手里比较安心?” 王卉一时失语,望着商君的目光甚至变得有些闪烁。 商君缓缓开口:“你若还有什么疑惑,可以一并问清。” “如果无事了,便先退下吧。” 王卉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发问,低头拜辞之后,转身走出这座巨大而压抑的青铜殿。 商君双眸阖上,仿佛与殿上的阴影交融,殿内一时陷入死寂,青铜墙壁上镶着的几豆焰火也如凝固一般。 从王卉开口后便始终沉默的白起,最终打破了殿内的静寂。 他发出一声重重的喟叹。 “没想到,频阳王氏的子弟,也会背叛商君殿......” “君上,封崤大典在即,是否须要末将先褫夺了王翦老儿的军权!” 殿上的阴影浓重,始终不曾发出回应。 一轮月光罕见的照进殿门处的地上,像是洒满了盐。 随着殿外天空的月亮移动,那滩盐渍在门前始终变幻形状,最终重归于一片寂然的黑色砖石。 而沉默终于被平静的声音刺破。 “不必。” 第153章 谈话 “天宗的宗主失踪了?!在那一战中根本没有出现?!” 陆玄先是从躺姿变为坐着,又不自觉的扶着地蹲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表情震惊的拉屎。 范雎对陆玄的反应并不意外,再次帮助面前呈拉屎状的道士确认事实。 “天宗传承悠久,在千年以前,商君尚未封锁三千凡国的漫长岁月,传承根植在秦国的每一寸土壤之中,是真正的巨无霸宗门。” “天宗的当代宗主,比老夫证道更早半代,是位惊才绝艳的天人强者,姓萧名统。” “昔年老夫尚未证道之时,曾见过萧统乘龙弄月,和秦国的故相百里奚、世外的天人白蹇相交,有神仙之姿。” “百里奚?” 听到范雎提到的这两个名字,陆玄神色微动。 那世外的天人白蹇,他之前已经听范雎点评各国散修天人时提到一次,而这百里奚,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曾听闻百里孟明出身于天人世族,不过族中的天人已经陨落,就是这位百里奚吗?” 范雎轻轻点头:“不错,百里奚乃是在老夫和商君、尉缭证道之前的秦国天人,曾执掌过秦国数百年国政。”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他的陨落,就是在千年前。” 陆玄的表情微变。 按照他之前所了解到的秦国发展历史来看的话,千年前,就是商君上位掌权之时! 并且,秦国三千凡国封锁,所有人间三境以上修士被召回咸阳接受监管,也是在那个时期...... “不知道是受到百里奚陨落的刺激,还是因为三千凡国封锁,天宗遭到剧烈的削弱与打击,总之也就是在千年前,天宗宗主萧统,就宣布了闭死关!” “此后整整一千年,天宗联合秦国的许多力量,一直与商君殿在暗中悄然的博弈。” “直到一百多年前,天宗率先掀开幕布,与商君展开了明面的交锋,老夫甚至以为萧统突破出关,有信心与商君一决高下......” 陆玄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接过了范雎没说完的话。 “但没想到,直到天宗覆灭,作为宗主的萧统,始终没有露面......” 篝火已经熄灭很久,热气在冬夜的山上无法贮留,空气开始像冰一样凉。 范雎轻轻叹了口气,在陆玄的眼里,是沉重的白气。 “天宗敢于掀开决战的序幕,自然是要有宗主萧统的谕令。” “可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萧统最终没能站到商君的对面呢......” 陆玄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话。 按照范雎当初的说法,当年最后站在商君面前的,不是宗主萧统,是天宗的七脉脉首,那所谓的天道七子。 那一战惨烈至极,六人战死,只有合天一脉的脉首郑安平,一人成功逃生...... 两人并排坐在夜幕之下,安平山的星星今夜仍然渺远而明亮。 “您老这些年来,就不曾怀疑过?” 范雎低声回答:“怀疑什么?” 陆玄侧头看了范雎半晌,最终耸了耸肩膀。 “你这样子装傻,可就没劲了哈!” 他所指的,当然是,郑安平。 在商君手下、七脉脉首中独活的郑安平! 投靠晋国、又袭杀庄月红给晋国扣上了屎盆子的郑安平! 范雎当然也明白陆玄所指,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七脉脉首,不过是七个不曾证道的半步天人,即便有阵法加持,面对当时至少已是天人四重楼的商君卫鞅,也十死无生。” “六人战死,偏偏只有郑安平一人得以脱生,的确令老夫感到疑惑。” “可是老夫早在大战之前,就与他是忘年之交。” 陆玄笑了笑:“因为你和他交情好,所以不好意思怀疑他有问题?” 那这老头要是谈恋爱,估摸着也得算是恋爱脑大军一员。 范雎摇了摇头,看向陆玄,神情之中有些复杂。 “陆玄,你如此说,是因为不曾认识郑安平年轻之时。” “他年轻时是怎样?” “很像你。” “很像我?” 道士的眼眸中流露出惊讶。 “不错,郑安平就像你一样,对世上的众生,一视同仁。” “但与你又有区别。” “怎么说?” 范雎轻声说道:“你看芸芸众生,就像.....一只鸡看一群鸭子。” 陆玄沉默了一下,回骂道:“你他奶奶的才是鸡!” 范雎摇摇头。 “鸡看鸭子,格格不入,但终究都是平等的禽类。” “而郑安平看众生,却如神看世人。” 陆玄眯了眯眼:“这又怎么理解?” “平等的漠然,也平等的悲悯!” 陆玄表情有些震动,口中轻轻重复这句话。 “平等的漠然,也平等的悲悯啊......” 良久,他转过头去,重新望向寒冷的夜空。 星星的光亮普照众生,却从未给过众生一丝一毫的温暖。 神爱世人,亦将世人作蝼蚁观。 “我也是在从齐国传来的江湖邸报之中,看到郑安平袭杀庄月红后,才忽然明白.....” “这家伙,也可能是商君的人啊!” “想来当年萧统不曾出现在那场天宗的浩劫中,也有郑安平的手笔吧......” 范雎的声音未停,苍老而平静,无悲无喜,在寒夜里却总让人感到一丝寂然。 陆玄两手交叠,抱在脑后,躺在地上睁眼望着天空,好像呆滞了一般。 对于范雎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两个思路。 只是一个是空的,另一个,也是空的,因此没有说话。 范雎敲了敲他脑门:“臭小子,怎么卖呆不说话!” 陆玄对范雎敲他脑门仿佛毫不在意,仍怔怔的看着夜空,良久,才轻声说道。 “老头啊......” “嗯?” “我会宰.了郑安平的,如果将来机会合适的话。” 范雎愣了一下,那张苍老的脸庞,像是不知该做出何等的表情。 最终他转过脸,没有看陆玄,也没有看夜空,而是看着屁股下面的这座安平山许久,才轻声回答。 “你要杀谁,又或者被谁所杀,关老夫屁事?” 道士轻轻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最好是不关你的事。” 天空之中有冰凉的东西落下,从零星几点到片片如鹅毛,融化在脸上分外冰凉。 “下雪了。” 范雎轻轻起身,走回自己的屋里,留着道士一人躺在雪中。 这场谈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雪无穷尽地落下,仿佛誓要染白此世。 第154章 社恐 陆玄照旧早早起床。 多年以来,他都没有赖床的坏习惯。 这主要是因为比起前世来说,这辈子,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作为一个社畜,那么深夜时间,会是他一天之中最为宝贵的可以安宁独处的时光。 可是作为一个不死不灭的存在,他的时间就像非汛期的江海,近乎无穷无尽,而且缓慢悠长。 对于充满诱惑的深夜时光,他却不屑一顾。 毕竟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躺下开摆。 安平山上的众人有早修,几人排排坐定之后,惊恐的发现,那个历来只要住下就不会挪窝的陆道长,竟然主动要下山。 不过他在穿戴整齐下山之前,走到了嬴坤的面前,表达的很含蓄。 “借我点银子。” “哈?” 嬴坤愣了一下,有些犹豫的问道。 “确定是借?会还的那种?” 他虽然贵为皇室中人,但上山已久,久不享受皇室子弟的俸禄待遇了,平日里又没时间经营产业,身上的银子就显得有限而珍贵了。 “贫道岂是言而无信之徒。” “那你得说清楚,什么时候还.....” “我死之前。” 没等嬴坤把话说完,陆玄已经上手扒开他的衣襟,“借”出一沓银票,同时把目光投向百里孟明。 “你也借一点。” 百里孟明额头冒汗:“大师兄那么多银子还不够?” “借就借,不借就不借,不要说屁话。” 百里孟明有些侥幸的看着道士:“还可以说不借嘛......” 话未说完,一只手已经伸进他的怀里,掏走银票的同时还照他的脑门来了一巴掌。 “你这笔银子不还了,算是贫道凭本事抢的。” “......” 陈宝看着站到自己面前的道士,有些磕巴的说道。 “俺.....俺.....没有钱....” 陆玄面无表情的看着抬头结巴的傻子,道士做出了判断,转身走了。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咸阳城热闹的早市渐渐闭市,陆玄才背着几个大包,缓步重新走进太学院。 在安平山脚下的结界外,站着一个男子背影,不住朝里张望。 陆玄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事?” 转过来的是一张面相颇为朴实的青年面庞,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被陆玄这么忽然一拍,像是吓了一跳。 “你.......你好!” 这青年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陆玄的目光下移,注意到此人的腰间衣服内,像是缠绕了一圈东西。 像是腰带,但寻常人哪会把腰带内缠...... 在这太学内院重地,这青年鬼鬼祟祟的,被自己发现后面露慌张,十足像个歹人。 那他腰间缠的,莫不是......凶器?! 想到此处,陆玄的视线更加锐利,望向那青年腰间的那一圈。 感受到陆玄的目光,青年的面孔陡然苍白,与此同时,磕磕巴巴的解释。 “你.....你好.....” 道士目光尖锐,紧紧盯着那青年的腰间,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漠。 “你刚才已经问过好了。” 表情管理失控,语言逻辑重复混乱,看来眼前这青年有大问题...... 陆玄修为高深,只是粗粗打量,就判断出眼前的青年是虚极以上的修为,但具体到什么程度,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这种程度的修为,在安平山上应该作不出大乱子,毕竟嬴坤三人也都是虚极后期高手了,轻易不会被同阶高手打死,但还要提防阿星和阿月会遭到的潜在风险。 除此之外,更要防止安平山上的老虎们生命安全受到侵害! 思及此处,陆玄的目光更加严厉。 而就在这时,那畏缩的青年磕磕巴巴的开口。 “你好.....我叫.....王敖.....” “王是......大王.....饶命的王,敖是.....是......” 是了半天没是出来,陆玄探寻的问:“嗷嗷叫的嗷?” “不是不是!” 青年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名字里那个字怎么写。 “嗷嗷叫的那个嗷......没有口......” 王敖完整的说出了名字后,像是找回了一点自信,能把话说利索了点。 “我是帮我师父.....给范院长带一句话.....” “你师父?” “是尉太尉!” 王敖提起师父的时候,底气似乎足了一点。 “尉缭尉太尉!” 陆玄的脸上终于露出恍然的神色。 早在昨夜开篝火欢迎会的时候,百里孟明已经给自己讲了。 十年前陆玄被关大牢之初,范雎曾和商君做过一场,而太尉尉缭也参与到了那场战局之中,协助范雎共抗商君卫鞅。 不过架似乎只打了一半,没人知道结果,估摸着两边都没讨到好。 但也因为这一场架,导致了尉太尉和范雎的交往变得密切了许多。 过去数千年里都不怎么有交集的两位天人,在最近的十年里,两边常常派弟子互传口谕。 范雎常派去跑腿的,是百里孟明。 “堂堂天人,就没有什么传音手段?市面上不是有可以封存神念的玉简吗?” “非得搞人肉带话这一套?” 百里孟明一副看外行的神情:“你不懂!” “咸阳城是商君的主场!” “两位天人的传讯关系重大,传音或者玉简传信,都有被截获的风险。” “最原始的方式,往往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陆玄想了想,有些赞同的点点头,随口问道:“那老头都托你带些什么话给尉太尉?” 百里孟明滞了一下,开口复述。 “上上个月让我带的话是:老夫上了年纪以来,饭量不比当年,一锅米饭,估摸着你我两人都吃不完。” “上个月带给尉太尉的话是:前些年在山下栽了一园子花,前日一看,已几乎凋零殆尽,只有一朵凑活开着。” “这个月师父没让我带话,托我给尉太尉带一盒白茶。” 陆玄有些发懵:“那你知不知道尉太尉都给老头子带什么话?” “尉太尉的那弟子从不避着我们,上上个月给师父送了块楚国产的丝帕,黄色的。” “上个月给师父送了两瓶晋国产的醋。” “这个月还没来......” 陆玄当时听完,似懂非懂,感叹一声:“这两位天人,好像在搞那个暧昧啊......” 有了这些信息作为铺垫,陆玄再看向面前的青年,眼神明显多了一丝热情。 显然,眼前的这个王敖,就是太尉尉缭每月都会派来传口信、送定情....送信物的弟子了。 王敖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往日.....我都是月末来安平山,陈宝师兄会来迎我.....” “这一次,是....师父让我给范院长带一句急信,所以....先前在门口张望....” 陆玄点点头,表示十足的信任和理解,把王敖迎进安平山的结界内。 有些奇怪的是,即便陆玄的引领不失热情,王敖的表情还是越发拘谨与怪异,并不时的调整腰间衣服下那一圈“腰带”的位置。 而王敖越是如此,陆玄越是目光不住瞟向那里。 王敖的面孔显得有些苍白,并在山道上刻意的和陆玄保持了距离。 陆玄盯着那腰带半晌,回忆起从见到这王敖开始,对方这一路的言行,若有所思,并暗暗生出了一个判断。 这个王敖,看来是个社恐啊......  我这么温润帅气的道士、热情洋溢的接待,他都表现得这么拘谨和别扭,看来症状还挺严重..... 会把腰带内缠在衣服里面,也是他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一个证据! 思及此处,陆玄刻意放慢脚步,和看起来“社恐”发作的王敖拉开了更大的距离。 这是为了缓解对方的不自在。 善解人意、关爱社交弱势群体,向来是陆玄的美德。 两人一前一后,快到山顶之时,陈宝正向下走来。 而就在看见陈宝身影的这一刻,“社恐”的王敖状若脱兔,一把冲了上去,拉住陈宝的胳膊! “宝哥!” 声音激动得甚至有些岔劈。 “ 王敖?你咋回事?” 看见王敖这副模样,陈宝有些奇怪。 在陆玄震惊的目光中,王敖压低声音轻声诉说。 “你们山上新来的这个道士,好变态啊!” 陈宝被王敖的话镇住,看了眼后方老远处一脸茫然的陆玄,同样压低声音问询。 “何以见得?” “他....他......” 王敖面带羞愤,语带哽咽,一度有些说不下去。 “他....他一直在盯着我的貂看哇!” 几十米的距离,即便压低声量,也躲不过陆玄的耳力。 那个“貂”字传入陆玄耳中,他的瞳孔剧烈的放大! 道士震惊的看向委屈的王敖,随即,视线下移,望向了那腰间缠着的一圈! “卧槽?!” “卧槽!!!!” 语气之中,七分惊惶,三分艳羡! 第155章 凶手 距离山顶还有一小段山路。 委屈巴巴的王敖拽着陈宝的衣袖,边走边低声碎碎念,把身后那个道士描述成了一个见貂.....见猎心喜的变态。 导致陈宝不时回头看去,眼神仿佛在重新认识陆玄...... 陆玄走在两人身后,呼吸深长,表情在平静与暴怒的边缘反复抽搐。 抵达山顶前的最后五十米,一道沛然的气机将前方两人同时笼罩住。 陈宝和王敖惊恐的回头看去,只见道士扛着几个大包,嘴角挂着冷笑,一步步走来,身上透露着淡淡的杀气。 “道.....道长,我只是听听啊......” 陈宝看见陆玄一副杀人灭口的架势,立马怂了。 “晚了,你已经知道太多了!” ....... 片刻之后,道士走到山顶,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陈宝和王敖,两人各青一只眼眶,背着他一早从咸阳集市中采购的几个大包。 嬴坤几人都在,范雎在自己的屋中。 王敖很有礼貌,放下陆玄的包袱后,向几人一一见礼后,小心地看向陆玄。 “陆....陆道长,那......我先去见范院长了.....” 得到道士的眼神同意后,王敖怯生生的进了屋,让百里孟明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嬴坤。 “王敖,以前这么讲礼貌的吗......” 嬴坤看了看陈宝,陈宝又看了看陆玄,应激般的喊了一嗓子。 “俺不知道!” 陆道长刚才可是威胁过,要是敢乱嚼舌头,就把他们的貂做生烤,辣椒甩放的那种...... 就在这时,阿星已经好奇的走到那几个大包袱前,有些好奇道长下山买了些什么。 包袱随着一路的颠簸,扎口处绳结已经松开,阿星只是碰到一下,一根长条状的物品顺着扎口掉了出来。 是一根......鞭子?! 一旁关注着包袱内容的几人神情微微变化。 阿星有些犹豫的将鞭子捡起来,鞭尾抽出,又带出了几根柱状物滚落....... 这一次,是通红的蜡烛! 阿星有些震惊的看着陆玄,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陆道长”的表情。 嬴坤和百里孟明倒是神色淡定,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样子。 陈宝低着头,肢体语言传达出“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敢说”的意思。 唯有纯洁的阿月,有些茫然的看着表情各异的几人。 鞭子和蜡烛,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而当阿星捡起地上滚落的几根蜡烛时,不小心又碰到包袱,彭登一声,金属落地。 这一次滑出来的,是一把刀...... 几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百里孟明有些色变的说道。 “道长,这玩的.....是不是变态了点.......” 陆玄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然后沉默的走到那几个包袱前,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捡出来。 几件衣物,一看就是宽松的大码男装。 一些米面油盐,被密封在几个罐子里。 一些玩具,老虎帽、拨浪湖、小孩子玩的木制拼图,还有一个陀螺...... 陆玄将那鞭子拿过来,和陀螺放在一起,显然鞭子是用来抽陀螺,而不是抽屁股用的..... 又将蜡烛点燃,一个琉璃的罩子罩到蜡烛上,成了一盏美轮美奂的灯具...... 还拿出一块菜板,和那把刀具匹配,瞬间变成厨房用具。 阿星讷讷无言:“道长.....您怎么突然想起来采购这些居家过日子的东西了.......” 陆玄挠了挠头,轻笑两声。 “关爱留守儿童.......” 他昨夜想了又想,把胖子一个人丢在森罗山实在有点太不人道,良心有点不安。 所以一大早就去山下,给胖子添置点生活用品,再带些小玩具给他。 拨浪鼓,老虎帽,拼图和陀螺.......我看了都想玩,胖子能不心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敖从范雎的屋内走了出来,刚想和几人打招呼,目光却被地上的一摊家伙事吸引。 他率先看到了一根皮鞭,浑身应激般的一颤。 继而通红的蜡烛现在燃烧,滴下油蜡的场景映入眼帘..... 再看过去,还有刀! 旁边几件叠在一起的衣服,是......制服?!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甚至不敢多看陆玄一眼,低着头嗫嚅的告辞。 “那个.....陆道长......几位......” “我....我还有事,就....就先告辞了......” 看到孩子吓成这个样子,陆玄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挥了挥手。 “日后再会。” 王敖吓得直哆嗦:“日..日..后再会!” 匆匆冲下了山。 而就在这时,范雎也走了出来,表情显得颇为凝重,面对着几个弟子,目光却主要看向陆玄。 他的声音显得尤其低沉。 “刚才尉太尉给我带了信。” “今天早晨,刑查司当代首座王卉,在咸阳城外陨落了。” 陆玄表情一惊:“谁能在咸阳城附近杀了他?!” 他与王卉交过手,那是实打实的抱朴巅峰,甚至一只脚跨入天人门槛! 秦国的三位天人不出手的情况下爱,似王卉这等战力,已经是实打实的大高手,堪称秦国的大人物了! 除非直面天人,否则谁能轻易杀他,还是在咸阳城附近! 范雎望向陆玄,表情显得颇为复杂,一字一顿的回答。 “商君殿已经秦国,通缉凶手......” “郑,安,平!” 第156章 谋篇布局 安平山顶吹荡的风仿佛静止。 嬴坤几人早已被范雎屏退,陆玄看着范雎,表情有些发愣。 半晌,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迟疑的问道:“刑查司首座王卉,不是商君殿的人?” 范雎的眼中目露精光:“你为何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万一,郑安平才不是商君的人呢?” 陆玄神情坚决的摇了摇头:“概率很低。” 从齐国漂流到晋国,他曾见过两位郑安平所属的合天一脉的核心人物,其中一人,甚至还是合天一脉的副首座。 从他们那里,他虽然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在搞死他们的时候,还是顺便确认了一件事情—— 在百年前的天宗与商君殿的决战之中、在天宗举宗尽死的局面之下,合天一脉的有生力量,被最大程度的保存下来。 并且,分散到各国做起了情报收集工作! 再结合郑安平能从商君手下逃生这个事实来看...... 要是两人没有py交易,陆玄可以一星期不拉屎! 范雎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适才也是尉缭带了口信给我,我才知道。” “王卉,原来是尉缭布置在商君身侧的棋子!” “倒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本事,能策反频阳王氏的子弟......” 陆玄挑了挑眉,却并不意外,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之前也听百里孟明介绍过,王卉出身频阳王氏,他老子王翦也是商君的人,在军部的地位仅次于白起。” “王卉背叛商君而被诛,王翦又该如何自处?” 听到陆玄的问题,范雎苍老的双眸之中流露出莫名的神情,是丝丝赞叹。 “我起先以为,商君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褫夺王翦的兵权。” “看来没有?” “没有!” 范雎的表情显得有一丝怪异。 “不仅没有,商君第一时间追谥了刑查司首座王卉,为忠靖。” “还加封王翦为‘武成侯’,封邑十二凡国!” “与此同时,商君殿颁下通缉令,秦国举国之内,通缉至人郑安平!” 陆玄闻言,一阵惊愕,继而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最终化作叹息。 “商君的布置,未免果决狠辣,又精妙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啊......” 这是将郑安平彻彻底底定位成一枚弃子,一个举世皆伐的靶子! 齐国薛城一役,郑安平袭杀庄月红,也变相的坑死了平原君赵胜。 这笔大仇,无论是齐国还是晋国,都不可能忘记! 事情过后,双方都渐渐回过味来:当日郑安平如此行事,究竟是让哪一方最终得利?! 唯有秦国。 齐晋两国,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往往大国博弈,怀疑和猜测就足以影响国家之间的态度与阵营取舍! 安插谍子到晋国这种事情,也恰符合商君这千年来在列国之中立下的阴险冷酷的形象。 因此已经可以预见,在各大势力的眼中,郑安平无论有没有回归秦国,当日薛城那石破天惊的一击,都已经被认作是商君的手笔了...... 但今日过后,邸报传到各国之后,这种猜测就将出现转变! 秦国刑查司,千年来都被商君殿所把持! 刑查司的当代首座王卉,更是商君手下忠将王翦的亲儿子! 这样的人都被袭杀了,那凶手郑安平,还能是商君的人?! 除了商君与尉缭阵营外,不会有人能想象得到,尉缭竟真有本事把刑查司首座王卉策反。 如此一来,随着商君殿也发出了针对郑安平的通缉令,天下各大势力将极有可能形成一个新的认识! 那身负齐、晋、秦三国通缉的至人郑安平,就是个实打实的疯子,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反社会的疯狂气质! 而秦国的商君大人,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啊...... 并且,通缉郑安平、加封王翦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对王翦的一种安抚,它传达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老王啊,虽然你儿子做了那反贼的勾当,但我知道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碍于律法,我不得不送走你儿子,但我还是愿意让他风风光光的走。这一切,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给你封个大侯爵,家里的地也扩大,好好干,你还年轻,并且名叫老王,肯定还能再生儿子!” 这当然是经过了陆玄艺术加工后的表达,但意思,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范雎也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商君卫鞅。” “他的恐怖之处,不仅在于可怕的修为和战力,更在他的谋布之深、思虑之细,称得上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而他执行计划之时的果决狠辣,无论是众生草芥,还是左右臂膀,都只是用来营造全局、随时可弃的棋子!” 陆玄静静的听闻范雎对那位商君的评价,神情微动。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一天之前,他也是从范雎口中听到的对于郑安平的评价。 “看众生,如神看世人。” 还真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范雎回了自己的屋里,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独留陆玄一人站在山顶,看着层云被风吹荡。 冬日寒冷而干燥,干燥就会有一丝丝泛痒。 冷风吹过,他伸手挠了挠脸,又挠了挠胳膊腿,屁股,后背,挠到胸口,挠到了一块坚硬。 他身上忽然有电流流过。 那是不久前王卉给他的、进出森罗山的令牌! 他忽然想到,当日王卉把这枚令牌给他的时候,表情颇为复杂,那复杂之中,像是夹杂着一丝不情不愿。 那么这块令牌,想来也是那位谋篇深远的商君,刻意留下的手笔啊...... 阴翳的天气,云层很厚,风做不到将云吹得聚又散,只是一阵一阵把那些云吹得变形。 但无论风怎么吹,云终归会变回原样。 陆玄望着手里的那块令牌,像是思考了很久,最终随手揣回了怀里。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能想明白:想不明白的东西,我先眼不见为净! 他的表情像云一样,自由而散漫。 第157章 不雪的荒山 第二天清早,安平山上的众人双惊恐的发现,陆道长又要下山! 并且带上了阿星和陈宝。 刑查司门口,花圈遍地,白帛缠绕,挽联纷纷挂起。 其中一副上联写的是:“世治正神为人世乱正人为神一室贞魂光国牒。” 下联是:“大节忠臣不生大名忠臣不死千年遗恨付胥涛。” 陆玄盯着看半天,看见落款是“商君殿挽刑查司首座王卉”。 他不禁竖起了个大拇指:“6。” 属实是虾仁猪心了。 而当陆玄还想再看看其他人送的挽联写的都是什么时,一道跟在他身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陆道长,还不进去吗......” 只见阿星和陈宝,各自肩扛着七八个大包,正满脸苦丧的望着前方的道士,活像两个冤种。 陆玄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跟着两个搬运工,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看得入迷,忘记了你们俩,先把行礼放下吧,我们还得等点物件,待会一起送进去。” 阿星气沉丹田,轻轻将肩上陆玄昨天采购的几个大包袱卸到地上。 陈宝也气沉丹田,轻轻......没卸下。 道士一手扶住了他,神情显得有些庄重。 “这可都是文学史上的珍品孤本,人类精神文明的宝藏,你敢把它们放到尘土上吗?” 陈宝张了张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扛着的整整八百本huang书,摇了摇头。 “不敢!” 是真不敢! 陆道长一贯有把这些书带上床的怪异习惯,对这些藏书的整洁程度要求极高,说是保证生理卫生健康,防止细菌感染...... 陈宝不太懂具体的原由,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听话,眼前这道士接下来就不会再用嘴讲道理了。 三人在刑查司门口站了半天,远方忽然走来一群鸡。 是真的鸡....... 鸡的后面还跟着一群鸭,是会嘎嘎嘎的鸭子! 鸭子后面还有几只猫狗,再后面还有猪...... 一个衣衫油乎乎的农户手持竹竿,把这些禽畜纷纷撵向刑查司门口的方向! 那是陆玄昨天已经在农贸集市上预定的鸡鸭禽畜。 陈宝和阿星震惊的看着陆玄。 “您不是说只是给狱友送点东西,改善改善居住环境嘛!” 道士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改善人居环境,当然要先丰富生态系统!” 刑查司门口鸡鸭喧腾,从里面窜出来几个守卫,如临大敌,手执刀枪。 其中一人怒喝着看向几人:“大胆!” “怎敢在这个时候,扰乱刑查司清静!” 道士立即配合着举手:“我!都是我犯的事!” 那怒喝的守卫表情凝重:“你是何人!” 话音刚落,另一人挥动手中的墨刀。 “管他是什么人!” “敢这个时候打搅首座的亡灵安息,先抓进牢里再说!” “阔以!” 道士的表情倒是很镇定,回头看向陈宝两人。 “你们两个把东西放下,带着那个农户先走吧,我跟着去一趟牢里。” “哈?” 两人都愣住了,却又听道士向那农户交代道。 “银子找这两个人结!” 陈宝和阿星神情更惊:“哈?” “哈什么哈?” 陆玄表情自然:“昨天抢.....借钱的时候,嬴坤和孟明都贡献了力量,阿月是女人不用借。” “今天正是二位表现的时候。” “可是......” 阿星还犹豫着辩解,被陈宝拉住,连带着那茫然的农户一块被拽走,留下道士独自面对几个神情冷漠的侍卫。 陆玄指了指那些大包袱,还有满地走动的禽畜,神情平和可亲。 “贫道此来,正是为了重返监牢,顺便带些土特产探望探望狱友!” 那几个侍卫像是看疯子般看着眼前的道士。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 “我刑查司的监牢,何时收入过你这号人物?你哪来什么狱友?” “你当我刑查司的牢狱是你家猪圈?!又怎容你带这些腌臜的东西进去!” 几人神情显得有些激愤,而陆玄的表情却显得颇为寂寞。 “看来王首座仙逝,就连贫道坐牢的青春岁月,也跟着一同逝去了啊......” 与此同时,陆玄从怀中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令牌,那令牌的正面,似乎还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空缺。 令牌握在手中,他的神念微微沉入其中,顷刻之间,令牌仿佛与空间中一处隐秘的门户生出感应! 他微微抬头,似乎心有所感,在一片朦胧之中看见一处门户洞开! 下一刻,按照他的心念所需,那门户之中光芒大放! 淡淡的清光笼罩在刑查司门前那片生机盎然的空地上,而如聚光灯般,着重打在道士、包袱、还有禽畜的身上! 一息之后,被清光笼罩着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只留下原地的花圈、白帛、挽联和几个面面相觑的侍卫。 还有几泡新鲜的答辩。 其中一个侍卫神情有些恍惚:“先前那清光,可是那座山的门户发出来的......” 另一个侍卫更是表情怔忡:“自古以来,刑查司不是只有一人可以自由出入那座山吗......” 之前挥舞墨刀要把陆玄抓进大牢的那个侍卫沉默半晌,轻声说道。 “先前那道士手里拿的,是不是历代首座专属的,那枚操控大阵的令牌......” ...... 邾长贵坐在倾天观的小院里,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棋盘上是个残局。 但无论是红棋黑棋,似乎都已经无棋可走。 腿上搭着一本书,摊开的那一页,是一个女菩萨坐莲。 但从书页近乎风化的质感来看,此书显然已被翻阅无数遍。 这棋局,还是他从邾国天下带来的棋局,早已参透殆尽。 这书,还是昔年陆玄飞升时留给他的书,别说是他,就连陆玄都已经没了再翻阅的欲望。 这座森罗山实在是安宁寂静,甚至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所谓人生寂寞如雪,说话之人还是不够寂寞啊。  雪花落下,一片两片千万片,尚且有个伴。 而世上竟还有山,甚至连一场雪都不会落下...... 人生寂寞,分明该如一座不雪的荒山。 正当邾长贵盘膝坐在院子里,觉得连自己都变成一座寂静的荒山时,他的耳垂忽然微微抖动! 远处,似乎是山下,有叫声! “咯咯咯!咯咯咯!” 好像是,鸡....... “嘎!嘎!嘎!” “嘎!嘎!” 鸭子? “汪汪!” 狗...... “哼哼.....” 这是,猪? 还有一道声音,分明不大,但甚至不用刻意去听,已然贯穿这座死山。 邾长贵猝然站起,虚极境界以后,神念形成,可以具象出方圆十数里的画面! 在他脑海中的那副画面之中,鸡鸭成群,猪狗成双,悠悠的向山上赶来! 落后的一只大猪背上,坐着一个懒洋洋的道士。 他神采生辉,手中一杆竹竿轻挥。 伴随着那道贯穿天外,山上山下环绕的立体声—— “胖子!我陆汉三,又回来啦!” 第158章 老顾客 陆玄躺在小院里,眼看着邾长贵把他带来的几个大包袱从山下运上来,拆开,一一收纳。 转头又去安置鸡鸭禽畜们,累得哼哧哼哧。 但到底,这座森罗山,这间倾天观,有了点鲜活的气息了啊。 午后的风轻轻吹拂道士的脸颊,令人颇感惬意。 少不更事的时候,总想着自己一定要走出舒适圈。 后来才知道啊,人生正确的选择,还是要努力扩大舒适圈啊。 此时此刻,陆玄终于意识到 ,手持着这枚可以自由出入森罗山的令牌,所谓探监自由,岂不就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杳无人迹的森罗山=私人度假区。 如此一想,连身下的躺椅都变得柔软了一些,这真是.....巴适的板! 等到邾长贵终于哼哧哼哧忙完后,天光已经发黄发暗。 显然,此刻的外界已到了黄昏。 陆玄交代胖子妥善保管好这些书籍。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皱着眉头,神情认真。 “答应我,不要把书带上床。我怕你感染艾滋。” 胖子没太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看着起身的陆玄,轻声问道。 “你这就要走?” 道士背对着邾长贵,看向远方昏暗的天光,点点头。 “是啊。” “就不能不走?” 道士头也不回。 “不走你给我烤老虎腰子啊?” 快要走出道观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很大,很迫切。 “ 喂!” “又怎么了?” “下次来的时候,麻烦给我也带个虎腰子......” ...... 对于安平山上今晚的虎腰宴,陆玄不是非吃不可。 但今早离开前,他答应了会回去。 森罗山与外界相隔,他担心自己不回去,安平山的那几个家伙会担忧自己的安危。 出门在外,答应了回家的晚饭,就一定要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陆玄走出森罗山时,黄昏已经彻底落下,最后一抹红霞一闪而逝,黑暗升腾。 他走在市井之中,无数细碎的人声顺着寒冷的夜晚传入他的耳中。 店家们、摊贩们的叫卖吆喝声,砍价的声音,还价的声音,吵架的声音...... 泼辣的妇女骂着卖胭脂的商人:“黑了心的东西,盒子这么浅,还收老娘一两银子!” “什么?还好意思说牌子货?” “隔壁的海绿之谜都不敢卖这么贵!” ...... 卖食物的摊贩似乎在和顾客讲道理:“说好了大虾三百八十文,怎滴,想吃霸王餐?!” “不是,谁知道你们是一只虾三百八十文啊!” “不管!你们吃了三十只虾,总共十一两四钱,抹个零,给十二两吧!” “不给,那胖爷我的大刀,就要讲讲道理了!” ...... 还有一家三口出来逛夜市的声音。 “夫君啊,你可抱好儿子,我今天是要儿子来给我挑衣服的!” “儿子啊,为娘的穿这件好不好看!” “ 呀,好看呀!那为娘就买了!” “这件呢?也好看呀!那也买了!” “还有这件.....” “这件,这件,差点漏了这件......” “娘子啊,儿子还不会说话,你真不必问他一句,就按一下脑袋的.....” “孩子脑袋本来就大,就这一会儿,已经抬不起头了......” ...... 夜晚寒冷,空气、风、月光都冷,但潜藏在风和空气里的这些声音,颇有温度。 这是陆玄那么多年来,第二次走在咸阳城内的街道上。 他表情平静,道袍摆动,冷风从袖口衣领呼呼灌进去,夜晚凉得像水。但这些热闹的声音,像一只烤红薯捂在心头。 平心而论,眼下的这座咸阳城,实在不像传说中那样森冷。 走过一溜小摊,卖包子的,卖面条的,卖水饺汤圆的...... 白茫茫的热气升腾在眼前,陆玄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些感触。 活在人世多年,他其实从未真的融入过这个世界 。 他从来将长生不死视为命运的祝福与馈赠,而非诅咒。 但这前提,是他能忍受一场又一场的别离。 前世的时候,他曾在很短的时间里,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做了别离。 那滋味太酸太苦。 人世间的羁绊,被命运挥刀斩断时,真是令人痛彻心扉。 因此他一个人待在家里,高高的坐在山上,前世今生多少年来,对人间冷暖、万家灯火,避之不及。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阵冲动。 人间这琐碎乱哄哄的热闹,我也可以小心的、有分寸的,拥抱一些吧? 虾皮和香油的香气从坐前方飘来,一前一后有两个馄饨摊都在煮馄饨。 前面那家生意极好,后面那家倒冷冷清清,老板一个人站在摊前,埋着头掐着馄饨皮。 陆玄迟疑了一下,坐到了后面那家馄饨摊上。 “客官!” 那老板余光瞥见落座的道士,激动的丢下手中馄饨,赶忙过来倒水。 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像是.....有些跛脚..... “客官,有三鲜、猪肉、牛肉馄饨,您看吃些什么?” 那老板边倒水边招呼,语气极其热情。 这么热情,生意怎么会不好...... 陆玄的视线从对方的跛脚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对方的脸上,瞳孔微微凝滞,皱了皱眉。 那是一张看起来还很年轻的脸庞,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个嘴巴,放在人群里,就会成为人群中的一员。 但他看着那张脸,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他张了张嘴:“有什么推荐?” 老板自信一笑:“本店最招牌的,这是三鲜馄饨了!” “那就三鲜。” 老板动作利索,显然从业长久、经验丰富,包馄饨下馄饨,一气呵成。 馄饨上桌,细碎的葱花和虾皮撒下,两滴香油漂浮在汤上,热气迎面,让人心生暖意。 比起高不可攀的山上,常人难得一见的油滋滋的虎腰子,面前这一碗家常的馄饨,更有抚慰人心的奇效啊! 道士轻轻摇起汤中的混沌,眼睛微闭,一口送入嘴中。 他的嘴巴咀嚼了两下,陡然停住,闭上的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静止,那一口馄饨久久没有咽下,也久久无人说话。 在这久久沉默的空当之中,忽然有人拍手的声音打断。 “怎么样客官!吃傻了吧!” 道士终于轻轻睁开双眼。 那个年轻的摊主正神情得意,叉着腰睥睨的望着自己。 “我这碗馄饨,凡是吃过的,没有不沉默的!” 味蕾遭受重创,不愉悦的回忆从舌根涌现,勾勒出对这张脸的熟悉之感的来源。 也是在咸阳街头,似乎也是在这条街上.,这张脸几乎没什么变化啊..... 道士取过桌角的方帕,包住口中的残渣,表情幽幽的望着那年轻的老板。 “十年前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这条街上卖甑糕......” 那老板一愣,继而眼中大放光芒。 “我就说跟客官一见如故!” “原来是老顾客啊!” 第159章 期待 拥抱人间琐碎热闹的愿望,终究被一口三鲜馄饨击溃了。 人间不值得。 道士放下手中的汤匙,有些怀念安平山上油滋滋的虎腰子。 那老板憨厚一笑。 “嘿嘿,我不仅卖过甑糕,还卖过水塔糕,马蹄糕,大米糕,绿豆糕,桂花糕,各式粥水,面条水饺......” 陆玄嘴角抽抽,举目望了一眼这条长长的街市。 这就算是,把这条街的食物都霍霍光了啊...... 道士叹息:“真的就没人评价过你的食物?” 在这条街上卖十年这样的货色,他就不信,老板能没挨过打..... 老板正在喜滋滋的擦着灶台,同时侧过头来看向陆玄。 “我知道客官的意思,难吃嘛.....” “要不是之前那些摊子都被砸了,我怎么会又支起馄饨摊?” 他好像盯住灶台上的一块油污,卖力擦拭,同时轻声说道。 “其实我也知道,我做的这些东西可能不好吃......” “但没办法,我实在是很喜欢下厨做食物。” “希望人们能吃到我的食物。” “即便没有一个人真的喜欢,但我能做下去,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端坐在桌前的道士一愣,实在是没想到老板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他摩挲着手中的汤匙柄,轻声的问道。 “怎么养家?” 热爱和沉溺于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听起来充满浪漫精神,但脱离实际,有被饿死的风险,精神正常的人干不出这种事。 老板站起身来,挠挠后脑勺,笑的既憨厚又腼腆。 “祖上余荫,早年在咸阳盖了些楼。” 陆玄挑了挑眉:“靠收租?” “嘿嘿,祖上积德,到我这一代的时候,拆了。” 陆玄沉默的望着眼前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牛逼!” 在这间小小的馄饨摊上坐了一会儿,陆玄确认自己是咽不下去了,付了银子。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不开眼的中年男人坐了过来,就坐在他隔壁桌。 已经站起身打算离开陆玄又坐了回去,他的目光深深的看向对方。 倒不是因为他有兴趣看着别人也做冤种,而是......莫名的,他对这忽然坐下的中年男子,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这中年男人其貌不扬,也是那种走入人群就不会再被找到的人。 但陆玄望向对方,总觉得也曾在哪里见过。 对方也回望陆玄一眼,神情温和的笑了笑。 果不其然,在老板的盛情推荐下,他也选了三鲜馅。 中年男人舀了一只碗中馄饨入口,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变得无喜无悲,嘴巴久久没有动作。 道士目睹全程,心中暗赞一声,养气功夫不错,并且耐力非常。 忍了那么久,都没吐出来...... 数息之后,似乎也到了极限,他不动声色地摸过桌角的方帕,捂向嘴巴。 同时看向隔壁桌的道士,看见他的桌上也有一碗馄饨,眼中不禁露出惺惺相惜的神色。 两人相视一眼后,这中年男子洒然的笑道。 “人都说咸阳居,大不易。” “如今的咸阳城,比起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啊。” “怎么说?” “凭这样的手艺,也能在咸阳城活下来,还不说明问题?” 陆玄表情淡淡:“你家里若也有个十间八间楼拆掉,卖大便也活得下去。” “错啦客官!” 仍在擦着灶台的老板满脸笑意的纠正:“是总共一十八间楼。” 夜风呼呼吹过,甚是喧嚣,道士沉默良久,点了点头,重申一遍自己对老板的主旨思想。 “牛逼!” 天空之中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颗粒物,想来很快会变成雪花,隔壁桌的中年男子看向陆玄。 “适逢小雪,我与道长一见如故,不如一起在咸阳街头走走?” 陆玄深深的望了对方一眼,有限的一生中,曾遇到过的人都已在他的脑海之中滑过,绝无眼前中年男子的痕迹。 但,这熟悉之感又从何而来...... “可以......” “可否带我一个?” 答应的话音未落,擦着灶台的老板忽然插口。 陆玄有些诧异地望向对方:“这摊子不开了?” 年轻老板咧嘴笑笑:“随时可以收摊。” “自己做生意嘛,图的不就是个自由自在。” 中年男子似乎也在注视着那年轻老板,神情显得有些深邃,良久,缓缓开口:“先要活得下来,才能奢求所谓的自在。” 年轻老板摇头笑笑:“行尸走肉一般的活,还不如一死。” 三人成行,中年男子居左,混沌摊老板走路有些跛脚,居右,陆玄走在正中,默然不语。 倒是没有想到,一时起意吃了口馄饨,最后会同时和两个复杂的男人,一起在冬雪的街头约会漫步啊。 人生的际遇,倒真是充满惊奇...... 夜雪之下,街头行人减少,三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始终没有人说话。 既像各怀鬼胎,又像三个人的感情太拥挤。 直到一座高大的酒楼前,上书“咸阳酒楼”四个大字。 年轻老板忽然停住脚步,意味深长的指了指。 “那座牌楼如今所在的位置,就是我家从前祖传的楼房所在,是百多年前被拆掉的。” 陆玄看了看眼前酒楼的占地面积,有些赞叹。 “真大啊!” “你家这楼,从前是做什么的?” “应该是商君上位以前,秦国的大宗门风月宗,在咸阳的总部所在吧!” 始终静默不语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说道,同时目光望向年轻的跛脚老板,表情似笑非笑。 那年轻老板被叫破祖上的来历,竟然也不惊奇,表情带着一些唏嘘的意味。 “昔年风月宗的总部,真是咸阳城最好的风月之所,是咸阳多少代痴男怨女的好去处,直到百多年前,彻底覆灭,此地也被咸阳朝廷征用,如今竟成了咸阳酒楼。” “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听着年轻老板的感慨,陆玄看向对方,表情还算平静。 直到此刻,他仍未看出对方与人间的凡人有何不同,周身之中,察觉不到丝毫的气机波动。 但他已经在心中暗暗认定,跛脚的混沌摊老板是凡人的概率,几乎为零了...... 而就在这时,站在陆玄左侧的中年男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昔年风月宗存在的时候,乱纪违法,其中男女修士何其荒诞淫乱,搅动整座咸阳城不安的事情,你倒是只字不提了?” 听闻这话,陆玄陡然转头来,看向那作为风月宗地产继承人的年轻老板,眼睛之中闪烁亮晶晶的光芒。 “具体有多银乱?” “展开说说!” 语气充满期待。 第160章 额要锤你! “展开说说?” 中年男人看了眼满脸激动的道士,冷笑了一声。 “只从风月宗的名字来看,那些一般的淫靡腌臜之事,也不必我多言了。” 没等陆玄脸上的失望神情浮现,他已经做出了新的重磅发言。 “风月宗最大的恶行,是在整座秦国范围内,筛选童男童女作为鼎炉!” 陆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那的确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银归银,huang归huang,十四岁以下的红线,那是坚决不能踩的! 相貌年轻的馄饨摊老板面露激动的神情,指着中年男人的鼻子。 “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啊!” “我风月宗可从来是名门正派!” “自从商君上位,千年以来,风月宗的鼎炉之法经过历代前辈的无数次改良,对稚童的损伤已经极小!” “何况所谓鼎炉之法,不过是帮助这些拥有天赋的孩子踏上我风月宗修行道路的必要手段!” 中年男子表情平静,轻哦一声。 “那为何,多年以来,风月宗会有如此多残废的稚童?” 年轻的老板不以为然:“这只是我风月宗修行功法的些许副作用罢了!” “入我风月宗,男子需修《龙精虎猛功》,自小抽取阴气,熬炼阳气。女子需修《颠鸾倒凤功》,自小抽取阳气,熬炼阴气。” “阴阳之气在体内失衡,随着年龄渐渐长,难免会出现些许肢体上的问题!” “但付出这样的代价,却可以获得无与伦比的修为进境!大争之世,何其划算!” “更何况,只要修行到了抱朴境界,能够断肢重生,这些早期遗落下来的问题,都会被完美的弥补!” “昔年行走在秦国大地上的虚极抱朴大高手,不知有多少是我风月宗的弟子!” 陆玄在一旁听着,神情露出恍然,却又有些奇怪的看向那年轻老板的跛脚。 这家伙的修为隐而不漏,我都看不出来......莫非,还没到抱朴境界吗...... 那中年男子闻言,发出一声嗤笑。 “风月宗的功法的副作用,真是只有你所说的的这般轻微?” “我可是听说,风月宗有一年招收童男童女总共一千人,最后修成你所谓的《龙精虎猛功》和《颠鸾倒凤功》的不过百人!” “这些修行成功的孩子,在日后才如你所说,显化出四肢上的些微残疾!” “然而那剩下的九百多余稚童,半数以上都出现内腑丹田的问题,少数甚至直接暴死!” “风月宗年年从外界搜罗修行苗子,但真正能培养起来的,不过十不存一吧!” “你胡扯!” 年轻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然而中年男人话音仍未落下,而是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若没有记错,风月宗年年试图掩盖此事,直到有一年,被商君殿的江湖行走察觉,才最终导致了风月宗的覆亡!” 中年男子看向一旁的陆玄:“小道长,你觉得如此行事,这风月宗该不该被清剿覆灭?” 陆玄认真的想了想:“确实罪孽深重啊。” 那年轻老板怒目而视两人,尤其是那揭了风月宗老底的中年男人,而却像是有顾忌一般,不曾直接动手,气呼呼道。 “你这个龟儿子,在这里妄议什么!” “昔年我风月宗是为了传承发展,不得不如此行事!” “那些受伤的稚童,风月宗都做了丰厚的补偿,事后连那些孩子的至亲都没有怨言,竟被你这个小崽子说得如此不堪!”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所以尔等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目无律法,以为私下解决就能息事宁人!” “那些修行种子被毁,损失的岂止是他们自己的家人?他们成长起来,也都是秦国未来的资源!被你区区一个江湖宗门如此糟蹋,简直罪该万死!” “你....你..你...” 年轻的跛脚老板气得直跳脚,怒指着中年男人!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么说话说的这么深明大义,冠冕堂皇!” “可恶可恶可恶!” 年轻老板跛着的那只脚在地面上弹来弹去,并且发出了奇怪的口音。 “要不是现在在咸阳城里,额非要捶你一顿!” 陆玄看着对方着急的模样,还有那被憋出来的口音,不禁觉得好笑。 “你笑啥!” “额也要捶你!” 这口音发出,不仅陆玄在笑,就连始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风月宗的中年男子也笑眯眯的。 “我是什么来头,你不必知道。” “但我却知道你的来头,甚至于,我还能叫出你的名字!” 年轻老板跳脚的动作陡然顶住,整个人静止在原地,神情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麻雀。 他看了中年男人半晌,忽然大笑了两声。 “不可能,你诈老子!” “我一个风月宗的无名小卒,你凭什么能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男子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可不算是无名小卒了。”  只见他笑眯眯的,声音娓娓道来。 “五百年前,秦国的世外天人、散修白蹇,曾在风月宗夜宿过一次。” 跛脚老板的表情陡然凝滞,嘴巴微微张开。 “当夜,白蹇和风月宗宗主司徒月颠鸾倒凤,一响贪欢。” “白蹇天生跛脚,却是个多情浪子,一夜欢爱之后,便遁绝尘寰。” “本来风月宗风气开放,白蹇和司徒月睡过一夜,本也不算什么隐秘,此事在当年的秦国也传得沸沸扬扬。” 说到此处,中年男子还看了一眼一旁的道士。 “若是有心搜罗,也许还能找到当年以此为范本的风月小说。” 道士对于中年男子突然的安利先是一愣,感到震惊! 他怎么知道贫道是个读书人...... 与此同时,心中默默记下:五百年前,白蹇,司徒月同人本子...... 跛脚老板的嘴巴还没能闭上,而中年男子持续高能输出。 “但此事过后大约三个月,风月宗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风月宗宗主司徒月,在咸阳之外,遭到了神秘强者的伏击!” “据说司徒月身受重伤,避世了整整三年才回归咸阳,还顺道在路边捡回来一个哇哇。” “并且,交给了她的亲传弟子,一个叫白司命的小长老抚养。” “这孩子,取名叫——” “白兀术!” 第161章 一碗馄饨引发的血案 中年男子说话之时,目光灼灼的望着面前那跛脚的馄饨铺老板。 白兀术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够了!” 青年脸上已经浮现暴怒的神情,周身之上已经隐隐浮现气机,然而那中年男子似乎对此视而不见,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想法。 “剩下的东西,就不再是寻常江湖中人能够得知的了。” “根据这商君殿布置在江湖的行走推测禀报,这白兀术,极有可能就是司徒月和白蹇的私生子。” “想来也许是因为白蹇天生浪子,一走了之,司徒月怀着怨气,不愿被对方知道,又或者是出于对孩子的保护,总之没有对外公布此子的身份。” “白兀术也不愧是天人白蹇和半步天人司徒月的儿子,天资纵横!” “按照常理来说,修行风月宗功法的孩子,天资越高,对身体的损伤越小。” “譬如司徒月那等天赋,根据商君殿的情报,她早年修行风月宗的功法时,只有左手小指第一节僵硬的症状!” “按理说,白兀术的天资不下于他母亲,修炼后的症状也该很轻......” “但是,”中年男子看向咬牙切齿的老板,以及他的那只跛脚。 “白蹇把绝代的天赋遗留给儿子的同时,似乎也把那只跛脚留给了儿子!” “白兀术在修行风月宗功法时,出现了那只跛脚,并且,直到抱朴境界之时,那只跛脚仍未能修复!” “白兀术一代天骄,不能接受自己终身残废的事实,迁怒于司徒月和白蹇身上,一怒之下,离开了风月宗!”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让他侥幸躲过了之后商君殿对风月宗的那场屠戮!” “你别再说了!” 白兀术已经目眦欲裂,浑身雄浑的气机陡然凝实,一拳砸向那中年男子!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中年男子开口,他身影如风,向后轻轻一掠,便避过了白兀术的拳头,与此同时,神情之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戏谑。 “白兀术,你昔年既然离开了咸阳,百年前风月宗覆灭,你又何必再回来送死?” “你在咸阳城呆了整整八十年,每日摆摊,换了不知多少个地方,多少个摊点,养了那么多的钩子和暗子,意图所在,是重建那曾经被你抛弃和背离的风月宗吧!” “不过很可惜,此时此刻,你那些手下和心腹,应该都已经被商君殿的行走们一一拔除了!” 陆玄陡然抬头看向表情云淡风轻的中年男子,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切的意识到。 今日在这馄饨铺的相遇,无论是重逢手艺感人的白兀术,还是遇见眼前这个总有种莫名其妙熟悉感的中年男子,对于他来说,都只是恰巧的偶遇。 离开馄饨铺答应散步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其实已经构思出了八百个针对他设下的局。 而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的的确确是有局存在! 但,不是为他而设! 甚至于,他只是误闯进了中年男子为白兀术设下的局里! tmd,早知道就不答应那中年男子散步的邀请了! 白自作多情了! “混蛋!” “去死!” 白兀术已经状若疯狂,周身的气机毫不掩盖的爆发! 咸阳城奇大无比,生民百姓数以亿计,抱朴境界大高手倘若肆无忌惮的出手,将会是对众生难以想象的灾难! 而显而易见,明显出身于官方的中年男子早已有了布置。 只见三人站立的地面之上,忽然出现一道紫色的阵法! 与此同时,中年男子清喝一声:“起阵!” “是!” 三人所立的四面八方,各有声音应诺! 天旋地转,一道陆玄并不陌生的法则力量浮现,是类似于传送阵的宇道手段! 下一刻,三人出现在了一处无边的旷野之中! 一道门户矗立在远方。 陆玄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当前的局面。 显而易见,中年男子早有布置,安排了手下利用简易的传送阵将三人传送到了一处洞天之内! 白兀术不知道哪根筋被戳到了,已经完全不再是之前那个笑呵呵的灵魂厨师,而是成为了一只攻击力不详、攻击性拉满的疯狗! 随着他的气机牵引,这片洞天之内的天幕迅速变幻! 而陆玄静静的感受着白兀术爆发出的气机强度,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在抱朴境界。 看来他先前能遮蔽修为,让拥有养生主功法的自己都无法察觉,是因为有其他的手段遮蔽,而不是单纯的境界高出自己太多! 陆玄看了眼一旁静立不动、神情从容的中年男子,撇了撇嘴,开始飞速的抽身后退。 局是这个家伙设下的,白兀术,也是被这个家伙弄疯的。 自己不过是个被不小心卷入朝廷执法的无辜路人。 贫道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跑远点,防止被这两个家伙卷入战局! 虽然贫道如今很能打,但,多一架不如少一架! 抱着这样不惹麻烦的心思,陆玄脚步轻快,就要远离两人! 然而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狗崽子,不要走!” “额锤死你!” 西北锤王的口音从身后惊现,陆玄回头,爆出一句粗口! “槽!” 只见长发披散的白兀术,竟然放着设局的中年男子不管不顾,冲向了自己! “你tm找我干什么!” “额锤的就是你!” 此时此刻,已经浑身气机爆发到极致的白兀术,看着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但,那只是看着! 事实上,他从始至终,都无与伦比的清醒! 自己的馄饨铺上,先后来的这年轻道士和中年男子,一唱一和,还以为自己看不出来,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如今这个局面之下,不归商君殿调遣的抱朴大高手,整座咸阳城能有几个? 就这么巧,能吃到我的馄饨摊上?! 何况这狗道士总是附和着那一直诋毁我风月宗的狗币崽子! 必是一丘之狗! 如今我身陷对方的陷阱之中,先拿下这修为看起来较弱的道士,再做计议! 此时此刻,堪堪躲过白兀术一拳的陆玄,打死都想不到对方的心路历程。 他的心中除了后悔,只有后悔。 贫道何苦啊..... 就是犯贱! 放着赛神仙的宅男日子不做,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尝试融入人间的温暖烟火里! 放着安平山上冒油的烤腰子不吃,非要贱嗖嗖的吃一碗狗都不吃的三鲜馄饨! 他在对方无穷的气机压迫之下,深深叹息,继而撸起了袖子。 这下好了,一碗馄饨,即将吃出一桩血案! 第162章 交手 白兀术悍然出手! 此时此刻,因为先前附和了那中年男子几句关于风月宗对稚童不地道的说法,陆玄被认作同一阵营,无辜躺枪。 对方不仅要打他,还拿出了搏命的架势! 然而陆玄毕竟不是一般的道士,读《少年啊浜》的道士,不比那些读道经的。 冲淡平和、以和为贵那一套,陆某人不是很懂。 他的风格是,不怕事,不怕死! 谁干我,我干谁! 他的双手张开的一瞬间,恐怖的气机环抱,有降龙伏虎的架势,雄浑而威猛! 迎着状若疯狂的白兀术就是一拳! 轰! 白兀术瞬间倒飞而出,脑袋嗡嗡作响,口吐鲜血,并且,表情有些发懵。 不是,这tm......这狗道士怎么会这么强! 从先前的场面来看,他觉得这道士应该是那狗崽子中年男子的副手,但一动手,他瞬间辨认出来,这是个走至人之路快走到头的狠人啊! 仅仅在空中停顿了半息时间,白兀术迅速辨清局面,重做了新的心理建设! 认错人了,道士太强...... 去干那个嘴巴没个把门的中年狗崽子! 白兀术的周身气机重燃到高点,下一刻,扑杀向那中年男子! 刚好,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 “额叫你乱说话,锤死你!” 轰! 一声剧烈的碰撞响起,空中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下一瞬间,白兀术口中鲜血喷射,如炮弹般砸出! 他的眼中流露着三分惊骇,五分迷茫,还有两分翻白眼的征兆...... 怎么会,这个狗崽子,是个真的至人...... 而站在一旁的陆玄,也在中年男子出手的一瞬间,神情发生了剧变。 他的眼中,忽然浮现了一丝冷冽! 这咸阳城之内,商君殿之下,除了白起之外,此时此刻,竟然还有另一位至人存在?! 范雎曾和自己说过,至人难求,远比天人更加稀少! 怎么商君殿里,有生产至人高手的流水线怎么滴? 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冷笑。 结合着那莫名的熟悉之感,不由让他想起一位暌违已久的老朋友啊...... 白兀术已有抱朴后期的实力,绝不算弱,但面对战力堪比天人低境的至人强者,还是太过脆弱。 天人之下,皆为蝼蚁,这句话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中年男人一击将他打得重伤倒飞,却并没有想着就此放过他。 下一刻,他已伸出手去,如同有缩地成寸的神通,一步之间,已经站到白兀术的面前。 “受死!” 就在中年男子骨节分明的五指已经掐住白兀术的脖颈之时,忽有破空声在他身后响起! 继而如海的气机凭空迸现,那气机在雄浑之中还裹挟着无可言说的凌厉! 逍遥游身法,修至大成,已经能跨越空间! 陆玄一步迈到中年男子身后,神色平静而冷淡,他的拳大如斗! 这一步一拳,逍遥游、德充符、庖丁解牛,暴力程度拉满的套餐奉上! 道士的想法简单。 虽然还看不出来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总能打得出来吧?! 再厉害的伪装,被逼急了眼,总会暴露出真实的气机吧! 怀揣着这样朴素的想法,陆玄递出了足以加入肯德基豪华午餐的一拳! 如沧海横流,如摩天千仞倾倒! 朴实无华,诚意满满! 已经掐住白兀术脖子,只消稍微用力,就能将之击杀的中年男子,并未下出杀手。 甚至于,在感受到身后那一副日天架势的一拳后,他眉头紧锁之下,自己艰难避开的同时,还一把将手中的白兀术甩了出去,防止对方受到波及! “小道士,你发什么疯。” 夹杂着神念的声音在疯狂嘶吼的风中传递,中年男子的身法极快,甚至堪比电光惊雷! 然而不足以摆脱逍遥游身法加持下的陆玄! 两人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空中纠缠躲闪仅仅数次,中年男子就被陆玄堵在不可回避的情境之下。 “你也吃额一锤!” 拳大如斗,如大锤,一锤砸下去,不要八十,要命! 中年男子没有退路,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空中清喝一声。 下一刻,那至人之躯上,闪烁五色光华,五行之气同时绽放,又相融一体! 那至人之躯犹如五行之气的熔炉,鼓荡出令人生畏的气势,仿佛世间万物接触,都将在一瞬间被消融毁灭! 对于眼前中年男子身上展露出来的变化,陆玄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诧异,反而泛起冷笑。 商君殿的不传之秘,生生相克法,修至大成,身如五行熔炉,熔铸世间万物! 很强,很吊,但,他也会! 在中年男子的诧异神情之中,道士的身上竟然同时浮现了五行之气,并且,在顷刻间沸腾,成为另一尊熔炉! 十年来在森罗山上,每天上午赖在床上,刻苦观想两个时辰,日日不缀,风雨无阻,上辈子高考都没那么勤快过! 努力的力量,真的很强! 一瞬之间,犹如两尊五行之气的熔炉相撞,天地如同沸腾! 数不清的天地元气朝两座熔炉汇涌,白茫茫一片席卷方圆数十里! 被丢到一旁差点翻白眼的白兀术终于清醒过来,却看见两尊先后锤了他一拳的两个狗.....狠人在干架! 他不禁连着发出两声优美的语句! “卧槽!” “这两个狗崽子,不是一伙的啊!” “卧槽!” “跑啊!” 剧烈的碰撞近乎在一瞬间抽干了这方洞天的元气,形成的白茫茫的光辉,将整座洞天弥盖! 白兀术的速度已经催发到了极致,朝那矗立在天地间的洞天门户掠去! 趁着神仙打架,赶紧撤! 但,那白芒蔓延太快,已追上他的脚后跟! 白兀术面露绝望,又瞬间转变为一抹狠色,咬碎牙齿将浑身的气机调动,覆盖在周身,硬扛起这交锋的余波! 足足十息之后,白芒终于慢慢褪去,洞天内重新恢复夜晚的颜色。 整座洞天沉寂如死夜,白兀术浑身是血,倒在距离洞天门户百丈的地方。 而在漫天星光的照耀下,这一方无边的旷野,已然成为了死寂的焦土! 忽然,一道破衣烂衫的道士从浓烟中冲出,朝门户冲去! 道士陆玄! 先前在和中年男子的对决之中,陆玄没能讨到便宜。 至人之路走了大半,大成版本生生相克法,庄周全套大圆满武器库,外加系统爸爸的无限供能,以及提供的悍不畏死的好心态! 这样的配置之下,面对一位真正的至人,仍然落了少许下风。 而即便打出了堪比核平的动静,仍然没能在对方身上察觉到自己预想的那抹气机! 陆玄的决断很快!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打不过的人,是我没本事! 风紧,扯呼! 这是在咸阳城布置的洞天之内交手,再这么打下去,能不能得到答案不好说,把自己交代在这就算亏大发了! 距离门户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话。 “这个月师父没让我带话,托我给尉太尉带一盒白茶......” 下一刻,道士回首一掏,德充符施展,手臂变长变大,如同一个翻斗,将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白兀术一把抄起! 风吹过,那道士破衣烂衫,手里捞着一个死狗一样的男子,从那巨大的门户,破门而出! 第163章 挺会啊 阴影浓重的青铜殿内,壁上的几豆灯火轻轻摇曳。 身穿青色长袍、眸若秋水的商君卫鞅坐在殿上,面前摆着一副残局,他手执黑子,轻轻落下。 “浑身的气机面貌都已经改变,却似乎还是被他辨认出来了啊......” 他的语气平淡而轻巧,若非是此时此刻,一个面相平庸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下方,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 奇怪的是,殿下那中年男子,面对这举世敬畏的商君之时,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恭敬与畏惧,而只是神色平常的陈述。 “想来未必是从气机之上察觉出端倪,而是......瞎猜的。” “瞎猜的?” 殿上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倒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中年男子神情淡淡:“他一贯的行事风格,都是没有章法,一通胡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今日已经拔出了白兀术布置的暗子,抓捕白兀术是势在必行,却没想到在那馄饨摊上遇见了他。” “本想着带他看看你这些年在咸阳城的耕耘,点他一二,顺便在洞天内抓捕白兀术,却没想到被他横插一脚......” 殿上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计划的打断而焦躁,反而带着一丝惬意和玩味。 “看来他近来的修为进境已经不错了啊。” “否则的话,以你的脾气,就算不再杀他一次,至少也得抓他来再蹲上十年大牢。”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森罗山的十年牢狱,没有白坐。只要不太过懈怠,十年之内,必成至人!” 殿上之人眉眼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错。” ...... 太学院是咸阳读书种子的圣地,历来有禁飞的规矩。 但此刻的上空,一道气机盛大急促,宛若流星,朝最里面那座安平山所在结界洞天冲去! 有弟子目露悲壮:“太学院养我数十年,今日当以身相报,护我书院周全!” 正准备冲天而起时,被另一位师兄挡住。 “有毛病是不是!” “敢这么冲向安平山的,当然是山上的自己人!” 那弟子摸了摸脑袋:“安平山上那几位师兄,不都还只是虚极境界吗......” 现在飞来的这道气机,就差把天捅破了...... 那师兄嗤笑一声:“你孤陋寡闻罢了。” “十年前,山上有个陆道长被刑查司镇压,范院长可是为了他,实打实的和商君做了一场!” “据说那陆道长是不世出的绝代天骄,早已破开虚极,是敢戏弄武安君的存在!” “这在咸阳的顶层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险些起飞的弟子神情露出恍然。 “原来是那一位啊!” ...... 太学院的高层大多知道陆玄的存在,辨认出了他的气机。少数不知道的,看见其他大佬都不吱声,我看看他的气机那么狠,也没敢露面去阻拦。 于是陆玄从脱离那洞天,飞到安平山顶,只花了不到半刻钟!  今日范雎、阿月、阿星坐在左边,陈宝、百里孟明坐在右边,火堆燃烧,嬴坤是主烤官。 腰子虎蛋正在噼啪滴油,随着陆玄裹着冲天气机飞来,俯冲降落,卷起巨大的灰尘弥盖住火上的腰子! “陆道长!” “过分了啊!” “大家朋友归朋友,腰子归腰子啊,你必须得赔!” 道士站在原地,神情有些疲惫,随手将一路夹着的白兀术丢到地上。 面对嬴坤阿星几人的责问,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弯腰拣了串看起来没有那么埋汰的腰子,扑了扑灰,撸了一大口。 “还好,没凉。” “还好,没凉。” 正将手指点在白兀术心脉上的范雎,和陆玄同时开口。 “怎么回事?” 陆玄两口解决掉手中的大串,向范雎描述了今晚之事。 “您老人家不是能找到白蹇嘛,倒是刚好可以让他来认认这个便宜儿子。” 听到陆玄的话,范雎神情一愣。 “你怎么就能知道,我可以找到白蹇?” 陆玄也一愣:“那不是你和尉缭说的?” “我和尉缭说的?!” 道士一副我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 “上上个月,你让孟明给尉缭带话:老夫上了年纪以来,饭量不比当年,一锅米饭,估摸着你我两人都吃不完。” “意思岂非就是,老夫如今老了,仅凭你我二人,只怕和商君抗衡会很勉强!” “上个月,你给他带的话是:前些年在山下栽了一园子花,前日一看,已几乎凋零殆尽,只有一朵凑活开着。” “意思想必是说,你这些年培养过很多弟子和暗中的势力,但到了今日,只有一人还凑活着能用。” “至于你这个月让孟明给尉缭带了盒白茶,难道不正是意味着,你能说服白蹇加入你和尉缭的同盟之中?” 范雎听闻陆玄的话,神情震撼,沉默许久,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缓缓开口。 “你可知,尉缭最近几个月都给我带了什么吗?” 陆玄看了眼百里孟明,点点头。 “似乎上个月给您老带了两瓶晋国产的醋。” “上上个月,送了条楚国产的黄色丝帕?” “暗示你晋国和楚国那边会有援兵?” 范雎声音幽幽:“那你知道,上上上个月,他给我送了什么吗?” “什么?” “一包他自家洞天里新产的大米......” 陆玄一下子愣住了,神情陡然变得僵硬:“难道说......” “尉缭整整十年来,每个月都给老夫送些东西。” “不是齐国,就是晋楚的特产。” “老夫有时回礼,有时回复一句食用的体验和感受,也有时说说家长里短,不过是些琐事罢了!” 站在一旁,多年来以为自己肩负着重大情报传递工作百里孟明也愣住了,声音变得有些艰涩。 “那为何,还非要让我和.....王敖来回为你们俩传话跑腿啊.....” 范雎看到百里孟明这幅反应,也愣了一下,继而不自然的笑了几声。 “机密大事,当然都是老夫和尉缭亲自会面商议。” “至于让你们跑腿递话送东西.......迷惑敌人,虚虚实实嘛,哈哈哈哈.......” 百里孟明的神情逐渐呆滞,并渐渐垮掉。 与他的表情一同垮掉的,是十年以来,对这份工作建立的神圣的使命感! 十年风雨无阻,怀揣参与天下大势的激荡情怀,此刻荡然无存...... 而陆玄站在一旁,眯起眼打量着干笑的范雎。 没事就说说家长里短,动不动就送点小礼物,线上交流规律且频繁,还有定期的线下约会....... 挺会啊,老头...... 第164章 爱好 百里孟明抱着脑袋,一句话不说,蜷在角落里emo了起来。 陈宝戳了戳陆玄:“道长,百里师兄这是怎么了?” 陆玄看了一眼,神情淡淡的:“问题不大,道心崩溃了而已。” 范雎看见百里孟明这副模样,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但亏的不多,也不安慰这个脆弱的弟子,随手拽起趴在地上的白兀术进屋疗伤去了。 陆玄折腾了一晚上,想坐下来好好吃上一口,却被在场其余的几人怒目而视,他这才发现,火架上的食材都已经黢黑,被厚厚的火灰覆盖。 他赔笑两声,伸手一招,从空气之中招出一团纯净的水汽,将那些腰子虎鞭什么的涤荡一遍。 “洗洗,洗洗更健康。” 嬴坤露出嫌弃的表情,站起来朝屋里走去:“就离姬。” 陈宝深深叹了口气,也站起身走了:“霸谱啊......” 阿星和阿月倒还是坐在火堆旁,脸上既没有怪罪也没有嫌弃,只是阿星的表情略显紧张。 道士笑呵呵的举起手中的串:“一起撸点?” 已经出落得清丽动人的阿月轻轻摇了摇头,表情平静:“道长,我留下来是为了跟阿星说句话。” 她也不避讳,当着陆玄的面,对阿星轻声说道:“阿星,我考虑了很久。” “你是个好人,但我暂时除了修行,没有其他的心思。” 说完,她就站起身来,背影亭亭,美丽而绝情。 寒风呼呼的吹,咸阳城中的雪,也飘到了安平山上。 道士将湿了的串重新烤热,向嘴边撸去,边平静地看着跪在雪地之中的阿星。 脑海中战歌响起——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 ...... 白兀术毕竟是抱朴境界大高手。 抱朴境界已经受到天地法则的青睐,有断肢重生的伟力,只要当场没被打死,一般伤势都能痊愈。 有些始终不能治愈的伤势,往往其实是因为受到的攻击层次太高,疗愈所需的时间太长,甚至超出了寿元的极限。 白兀术挨了陆玄和那中年男子一人一锤,又被战斗余波波及,在床上躺了三天,已经能下地行走。 但内里仍然受损严重,走路颇为艰难,大抵的样子,大概是走一步就要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皱,浑身用劲,像...... 拉屎便秘。 七天后,白兀术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嚷嚷着要下山,范雎苦劝了很久,没能劝明白,要死要活的。 范雎没搂住火气,天人四重楼火力全开,把这个跛子按在地上哐哐一顿锤。 白兀术重新躺回床上,老实了,安心的在安平山上住了下来,再也不敢提下山的事。 范雎开始发动力量在世间为白兀术找爸爸。 而白兀术则整天坐在安平山顶的一棵大树之下,郁郁寡欢的望着天空。 陆玄手里捏了本《春灯迷史》走了过去:“让让,这是我的读书专用位。” 白兀术屁股往边上靠了靠,让出一个位置。 “你读的是什么?” 道士调整姿势,舒舒服服的躺下:“教人猜灯谜的正经书。” 白兀术神情有些惊奇:“这山里还有正经书?” 他在边上那间藏书阁里参观了一圈,黄的都发绿。 道士对于他的误解也不辩驳,自顾翻页。 风吹过,令人心神清明,欲望起来又沉下。 “书生金华和邻家少女娇娘私会闺房,突然闯进来表姐俊娥,于是三人各自......” 正要看到精彩处,白兀术朝陆玄身边凑了凑,声音低沉,既显得真诚,又似乎额外带着一抹怅惘。 “你救我一命,我很感激你。” 陆玄透过书页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家伙说的没错,当时那个情形,如果不是陆玄捞了他一把,被抓去商君殿的话,似这等谋逆作乱之辈,能被活剐就算是死得痛快了。 而白兀术又轻轻叹息一声。 “但是我如今被关在这里,等着见白蹇......也就是我爹,这种心情简直是生不如死......” 陆玄哦了一声,面无表情。 “那你可以尝试自杀的。” “到了抱朴境界,阻断天枢穴,然后调动浑身气机冲断天灵穴,不仅死的快,而且痛苦轻。” 白兀术张了张嘴,看着神情认真的道士,愣住了。 他好像,是真的想教会我...... 看见白兀术这副模样,陆玄笑了笑。 看来不是真的想死。 “你就那么怕见白蹇?” “因为他生你不养你,所以你积怨多年,不能释怀?” 白兀术轻轻叹了口气。 “我都五百多岁了,这把年纪,这些人伦之事,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 白兀术低下了头,沉默良久,又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 “老实说,那天那个商君殿的狗崽子说的其实不太对。” “我当年的确是主动离开了风月宗,但并不是因为晋升抱朴后,发现自己仍然跛脚,才心灰意冷。” 陆玄平躺在地上:“那因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 白兀术表情认真:“不喜欢那种日复一日的修行生活,不喜欢大宗门里的条条框框,更不喜欢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 “可我作为司徒月的儿子,又是两百岁就晋升抱朴,是风月宗千年来的第一天骄,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宗主。” “你懂吗,那种命运早已注定的无力感......” 陆玄躺着,张了张嘴。 是挺tm无力的哈。 “所以跛脚不愈只是我的一个借口!” “我离开风月宗,是想寻求我真正喜欢和热爱的东西!” 白兀术的脸上露出一抹庄严神圣的表情。 “在外漂泊三百年,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毕生热爱,但,我的这个爱好如果说出来,也许会不为人理解,甚至会备受鄙夷......” “我自由自在惯了,现在突然给我安了个爹,还是个我打不过的天人强者。” “他如果干涉我的爱好,我该如何自处呢......” 陆玄缓缓撑起身来。 “不为人理解......甚至会备受鄙夷......” “你要是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充满兴趣。 “所以你的爱好是什么?” 白兀术看了陆玄半天,挠了挠额头,像是有些羞赧。 “摆......摆摊。” 第165章 很懂他 “嘶——” 陆玄倒吸一口凉气后,沉默良久。 有一说一,白兀术的自我认知倒是没有错。 他摆的摊,的的确确不能被人理解,甚至于不只被人鄙夷,极端情况下都能上升到仇恨。 没个深仇大恨,能做出那玩意卖给人? 但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冷静:“其实,我可以给你找个其他的爱好。” 白兀术坚决的摇摇头。 “我游历人间三百年,世上不可能有比摆摊更能让我快乐的事情了!” “吼吼!” 陆玄冷笑一声:“你先试试。” 说着起身朝其他几间屋子喊去:“嬴坤,百里,陈宝!” “把麻将桌搬出来!” 一天一夜后。 白兀术拖着虚弱的身体,眼圈发黑,坐在麻将桌前,手捏一张南风,神情兴奋! “碰!” “我胡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胡了,我胡了!” 道士坐在树下,和范雎各自手手持一本经典。 “你上次让我打听的,那天在咸阳城出手的那个中年男人,并非是无名之辈。” 陆玄表情转为严肃:“是谁?” “他叫,甘茂,乃是商君殿负责镇压三千凡国的神将之首。” “千年来极少在咸阳露面,如今也许是因为封崤大典将近,才被商君抽调回咸阳。” “我今日的朝会见到了他,从气机上来看,和郑安平毫无关系。” 陆玄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从前也是至人?” 范雎想了想,语气似乎有些不能笃定:“商君殿曾有九大神将,都是抱朴境后期乃至巅峰的高手,千年来镇压三千凡国,与咸阳接触极少。” “老夫也不能确定,这甘茂从前.....是不是修这至人之路......” “不过正如我与你所说,抱朴境界倘若冲击天人无望,也是可以转修至人之路的,就如你之前在介山击杀的那个斯命达一般......” “只是至人之路开启极难,并且修行极慢,因此几乎少有抱朴境界,会愿意转修。” “倒不知道,这甘茂,是从前就修此路,还是这千年来才转修的......” 陆玄闻言,良久没有说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若是真如范雎所说,自己那莫名的熟悉之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沉默就这样在晨风里酝酿蔓延,又很快被冲淡。 “你确定这个爱好,就能被世人接受吗......” 范雎看着麻将桌上已经有些发癫的白兀术,表情带着淡淡的忧虑。 “重要的是,白蹇如果看见他这个模样,不是管不管他爱好的问题......而是,能肯认他吗......” 陆玄表情颇为淡定。 “无妨,到时候,我会把白蹇一起拉上桌。” 范雎沉默了一会,由衷的赞叹了一句:“还得是你!” 片刻后,他望向神情悠哉的陆玄:“你是今天准备去那边吧?” “昂,马上就走。” 等到《春情迷史》翻到最后一页,金华和娇娘、表姐成婚生子,皆大欢喜。 陆玄合上书页,撇了撇嘴。 文学经典读多了,结局不发点刀子,总觉得哪里不够劲。 他回屋里随手收拾了点行李,径直朝山下走去。 目的地,是森罗山。 这是他近期以来,给自己新制定的宅男日程规划。 每月在安平山呆二十天,在森罗山呆十天。 他在安平山上看云,观月,拉闲呱,读书,烤虎腰子,打麻将。 他在森罗山上玩牌,下棋,拉闲呱,读书,烤猪腰子,打胖子。 “你要不还是别来了吧!” 邾长贵被一根细细的红线倒吊在树上,神情悲愤。 不过是连杀你三十三盘,至于这么认真吗! 棋力强大,难道是我的错?! 陆玄不理他,自顾在树下串好猪腰子,将一小坨油膜包在腰子外面。 油包肝.小猪佩奇版,完成! 冷冷的风吹过,带着油腰子的香味窜进邾长贵的鼻翼,令人在真切的痛苦之上,还要加上一抹虚幻的痛苦。 陆玄一连下满十天棋,将胖子吊了十天,临走的时候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我大抵是老了,下象棋的时候想法没有年轻时那么大胆了。” “下个月我带人来打麻将,必胜你!” 邾长贵表情麻木:“你有本事,输了以后别动手......” 道士表情认真,一点玩笑的成分都不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堂堂雀圣,输得起,放得下!” 陆玄手持令牌,不仅可以自己自由出入,还可以带着一切活物自由进出,除了......邾长贵。 陆玄尝试过数次,每每激发令牌的传送白光后,邾长贵周遭都仿佛闪烁起一道不可名状的法则,阻止他离去。 二十天后,陆玄带着自己的好搭档百里孟明,以及安平山最新诞生的臭牌篓子白兀术,一起登上森罗山。 出门之前,范雎表情还有些担忧:“白兀术要是跑了呢?” 陆玄拍着胸脯:“不可能,我只要现在和回来前和他说两句话,他一定不会跑!” “哪两句?” “快走,森罗山三缺一!” “快回去,安平山三缺一!” 范雎沉默半晌,讷讷无言,只能抱起双拳,做出佩服的表情。 森罗山上,道士威风八面:“今日一战,我们打欢乐麻将,2v2!” “我和百里一组,长贵和白兀术一组。” 邾长贵边听陌生的搭档白兀术,小声的讲述着陌生的游戏规则,一边听着陆玄的慷慨陈词。 “这是公平竞争,愿赌服输,决不允许事后报复!” 良久,胖子艰难点头:“可以。” 一个时辰后,倾天观的小院里,道士的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白天过去,道士的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一夜过去,苹果树下,道士和百里孟明相对而坐,眉头紧皱。 百里孟明口中喃喃:“怎么一天一夜,就能输四百圈呢......” 苹果树上,一胖一瘦,两道身影齐齐整整的倒悬着。 “不是说好了,决不允许事后报复的吗!” 白兀术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显得很不成熟,还试图辩论,被一旁表情显得很佛很安静的胖子制止了。 “别问了,他说的是不事后报复。” “陆哥是最后一圈没打就完动的手......” 白兀术愣愣的看着胖子:“你......好懂他.....” 胖子倒悬着,脑袋向下,听闻此言,回想起过去十年的艰难苦恨,表情一时说不出的怅惘唏嘘。 “呵,很懂嘛......拿命换的。” 第166章 如狼似虎 和百里孟明在树下复盘数次后,陆玄终于平复心情,将胖子和白兀术放了下来。 毕竟,他陆某人也不是什么输不起的大恶人。 不过即便如此,陆玄还是郑重的看着邾长贵:“你们能赢,主要还是白兀术这家伙,突然超常发挥了!” 邾长贵撇撇嘴,但看了看陆玄随手有可能再抬起来的拳头,识相的没有反驳。 “啊对对对!” 四个人在一起,除了打麻将以外,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打火锅了。 山上有鸡鸭猪狗,意味着可选择的品类,是烧鸡公、番鸭煲、杀猪锅和狗肉火锅。 陆玄沉凝半晌:“杀猪锅吧,大冬天整点酸菜炖白肉,热乎。” “啥火锅不热乎!正经人谁吃猪肉啊!” “我建议整顿狗肉火锅!” 百里孟明举手提议宰掉外面一直叫唤的大土狗。 白兀术和邾长贵同时眼睛一亮。 “狗狗这么可爱,一定很香!” 陆玄不反对,只是提出自己要额外烤只鸡。 倾天观门口的空地处,一只锅子咕嘟咕嘟,百里孟明、白兀术和邾长贵围炉而坐,大快朵颐。 陆玄坐在旁边,手里一只油光水滑的肥鸡被串了钢棍,在火上悠悠翻烤。 百里孟明吃到一半,有些不安的抬起头看着陆玄。 “陆道长,你不会也是土狗保护会的成员吧......” 听到百里孟明的问题,白兀术也有些不安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只有邾长贵恍若未闻。 咸阳城里有一撮人,号称“土狗保护会”,构成复杂,下到平民百姓,上到达官显贵、修行大佬,只要爱护土狗,都能加入。 “土狗保护会”将狗视为朋友,最为抵触吃狗的行径。 百里孟明看陆玄一筷子不愿意动,生怕对方也是“土狗保护会”的精神成员.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陆道长的脾气秉性,不排除等他们吃完以后,慢慢炮制三人的可能啊...... 谁知道士听到百里孟明的问题,神情一愣,继而轻笑一声。 “放心,没有的事情,我只是......不太喜欢吃狗肉......你们继续。” 百里孟明和白兀术同时轻吁口气,重新投入热气腾腾的战局。 只要道士没有情绪上的抵触,不要找到借口动手,就一切都好说! 而邾长贵却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有些奇怪的停下了筷子。 “我们过去在穹窿山的时候,好像没少从山下的穹隆酒楼里定过狗肉上山吧......”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到底,是什么原因......” 正在烤鸡的道士坐在远远的地方,目光游移。 “倒是也没什么......” “我只是刚巧看见,这只大狗......刚才还在吃屎......” “......” “......” “......” 火锅吃完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渐渐发暗,百里孟明需要回太学院继续日常的修行。 他毕竟不是陆玄这样的挂逼,只不过是咸阳城天赋排进前十左右、平平无奇的普通天才。 修行之路,逆水行舟,向上精进很难,但是想要滑坡......只需要没日没夜的多打几天麻将。 白兀术也想回去,嫌弃森罗山这边三缺一。 陆玄犹豫了一会儿。 虽然他来之前,向范雎打了包票,说白兀术会因为麻将桌的诱惑而老老实实的回去。 但事到临头,真让这家伙跟百里孟明走,他的确还是有点不放心。  相处的时间太短,他对白兀术的性格有点把握,但不多。 万一这家伙路上跑了,百里作为一个虚极境界的小菜鸡,恐怕只能干瞪着眼。 想来想去,还是给这事加个保险,才比较保险。 “百里先走,你跟我在森罗山多呆几天吧。” 白兀术当然不愿意:“你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之前跟我说,打完这场麻将交流赛,就和百里回去的!” “对啊,谁知道你打的这么好,所以我决定延长你的交流时间。” 白兀术一时语塞,面露崩溃的神情。 “你这.....简直朝令夕改!” 道士语气淡淡,丝毫没有愧色:“永远年轻,永远想一出是一出嘛。” 总而言之,夕阳的天光照进森罗山的时候,矮胖子百里孟明在山下一片橘黄中,和三人挥手告别,还特意跟白兀术讲了一句。 “我就不和你顶峰相见了,毕竟再不回去,就赶不上他们晚上的牌局了哈哈哈哈.....” 陆玄的令牌发动,一道白光包裹,将百里送出,留下夕阳光下,西风古道里笑得凄凉的白兀术。 他悲愤地看着陆玄,说了句“尔等尽犬乎?!”。 然后便先一步朝山上走回去,头也不回。 邾长贵没听清,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陆玄:“陆哥,他刚才说啥?” 陆玄也跟着走回山顶,神情淡淡:“他夸你是个好人。” 邾长贵哦了一声,想了想,评价道。 “这家伙相处起来倒也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今天要不是跟他一头,至少还能多赢两百圈......” 他的声音和前方道士的脚步同时戛然而止。 “呵呵。” “陆哥,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哥!” “别!别打脸!” “啊!!!” ...... 陆玄带着白兀术,跟邾长贵在山上打起了三人斗地主。 起先的时候,无论是陆玄抢地主,还是邾长贵抢地主,陆玄都战绩惨淡。 直到他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开始强迫白兀术抢地主,果然再也没有输过。 原来那真的是句真理啊! “打不过就加入!” 白兀术输到第六天,心灰意冷,好几次手都伸到了桌子底下,但看了看道士,没敢掀。 第七天上午,道士依例起床,做完健身操后,去后山抓猪。 “我带进来的本来是家猪,没想到现在已经变成跑山猪了。” 邾长贵提议和陆玄一起去,问白兀术,这家伙两眼无神的躺在院子里,摇摇头。 浮生如梦,牌桌不值得,跑山猪也不值得...... 片刻后,邾长贵急匆匆回来,走进陆玄的屋里,又跑了出来,像是帮陆玄拿什么东西。 “你怎么回来了?” “啊!” 胖子一副心大的样子,拍拍胸前:“陆哥忘记带森罗山的令牌了,让我回来取一下。” 说罢,就要朝门外走去,却忽然被一道气机定在了原地! 那是不可抗衡的,抱朴气机! 不知何时,白兀术已经从院子中央坐起,目光幽幽。 如狼似虎。 第167章 看破 邾长贵的表情变得紧张、僵硬,并且羞耻。 因为有两只手,从背后攀上了他的胸脯,摸来摸去。 “喂!你不要乱来啊!” “我可是邾国天下冰清玉洁的太上皇,不近男色的!” 附在他胸口的两只手明显停顿了一下,继而从后面发出一道低沉的骂声。 “冰你妈个头啊!” “我只取令牌,不劫色,你不要乱说话。” 白兀术站在邾长贵身后,在他的怀里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粗粗瞥了一眼,果然是令牌。 黑乎乎的,上面似乎有一块空缺,但的的确确,是那道士常拿出来的那一块。 “你就这么着急走?” 邾长贵被掏了令牌,胸口那两只带来异样感觉的手也不见了,神情恢复了正常,低声的说道。 “你现在抢了令牌跑出去,也不过是回太学院,陆哥两天也回去了能不打死你?” 站在他身后的白兀术神情莫名。 “谁说我要回太学院了?” “你不回去?可是陆哥说,他们要给你找爹的!” 听到这个“爹”字,白兀术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杀意和狰狞的神情。 “爹?!”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论老子的爹?!” 原本的白兀术,在邾长贵眼里,是个气质安静、沉迷牌桌的跛脚小青年形象。 虽然被道士欺负得面色常常显得有些阴翳,但整体看来,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但此时此刻,这个“爹”字仿佛点燃了白兀术爆炸的引线! 猛烈的杀意,并没有被肆意释放,反而被有意识的压抑在两人之间这丈余的空间内! 而越是如此,那杀意越浓重,近乎凝成实质! 与此同时,手捏着令牌的白兀术一步步走向邾长贵,嘴角带着嗜血般的笑意。 “喂,你不要乱.....来啊....” 邾长贵脸色微微发白,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怯弱。 而白兀术仿佛已经换了一个人! 抱朴大高手的威势在这丈余空间内显露得淋漓尽致,他每向前一步,都仿佛踏在胖子的心脏上! 当他最后一步站在胖子的面前,胖子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被白兀术击溃的时候。 死球啦! 胖子吓得浑身乱抖的时候,一只不算大但却很白净的手,捏住了他的胖脸! “害怕了?” 宛若实质的杀意陡然消退,胖子周身那小小的空间,仿佛在一瞬间从阴云密布变幻成万里无云。 白兀术嘴角露出嗤笑:“我没那么傻!” “要是就这么杀了你,我就算逃出这座森罗山,只怕出去也会被那狗道士追杀到天涯海角。” “给你个教训,不要随便提及别人的爹!” 他的声音显得阴狠冷厉。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没有爹的!” 说话间,他已经拿起手中令牌,气机缓缓灌注其中,闭上眼睛,等待白光裹挟自己,然而冲天而起,消失在森罗山凛冽的风里。 风的确来了,但那传送的白光,没有出现。 出现了一个道士,看傻子一样看着震惊的白兀术。 “怎......怎么会!” “怎.......怎么会!” 穿着宽大的黑白道袍、表情慵懒的道士,蹲在倾天观的围墙上,恶趣味的模仿着白兀术无措的口吻。 “为......为什么!” “为......为什么!” “你真是狗啊!不许学我说话!” 白兀术被学急了,甚至敢对着道士怒吼! 以拉屎姿势蹲在围墙上的陆玄,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看向白兀术的表情带着些许同情。 “哥,你这脑子是真不给使啊!” “我们家胖子随手捡了块烂木头雕的假令牌,你拿到手里都不带看看的?” 白兀术震惊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不仅没有能承载气机的特质,在那块空缺模糊的正中央,隐隐约约刻着什么东西。 他微微举起,光渗在上面,看见了三个刻痕细微的蝇头小字。 “狗脑子!” 白兀术怒吼一声,将那假令牌砸在地上:“你故意设计我?!” 道士保持拉屎状,手中把玩着真的令牌,表情笑眯眯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 眼看白兀术表情愤怒,他不失时机的补上。 “不过你也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这还不是得怪你自己,先骗了贫道?” 白兀术神情一滞:“我骗你?” “你没骗我?” 道士的声音不高不低,在森罗山一如既往寒冷的风里,传递不了温度,让白兀术的嘴巴张了又张,却没能说出辩驳的话来。 “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个不想见白蹇的理由,根本就是放屁!” 这一点,从先前邾长贵提到“爹”后白兀术的反应,就能得到确定的印证。 白兀术沉默了一会,冷冷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道士仿佛蹲累了,在那围墙之上,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白兀术。 “你小子,跟我说你在外漂了几百年,找到了自己的爱好,是摆摊做食物......” 白兀术表情一僵,却梗着脖子说道:“这怎么算骗你!” “老子在咸阳城摆了八十年的摊,不是爱惨了摆摊,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陆玄眯了眯眼:“按照那日那个中年男子所言,你小子摆摊八十年,不是为了在咸阳城布置暗子和钩子,留待光复风月宗?” 白兀术的神情忽然显得慌乱了起来:“我毕竟出身于风月宗!” “回咸阳摆摊做东西,顺便积蓄力量,为故宗和我娘报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陆玄听到这话,低低叹了口气。 “是啊......” “我起先也是这么想的,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合理,但没有升起确切的怀疑,直到.....” 白兀术的表情显得有些迫切:“直到什么?” “直到啊,我心血来潮带你来了森罗山,让你跟长贵搭档,打了那场麻将。” “那场麻将?” “不错,那场麻将,虽然长贵承担了绝对的主力,并且不太愿意承认你的作用。” “但把你们吊在树上的时候,我和百里做了细致的复盘,判断出你们能赢四百多圈,你绝对占据了一部分功劳!” “你只学了不到一个月的麻将,就已经打得这么好。” 白兀术的神情不可置信:“可是,我麻将打得好,又能说明什么东西!” “不能说明任何事情,但点醒了我。” “点醒了你?” “嗯。” “点醒了我,对你之前的说法隐隐感到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他的声音平静,不像是拆穿谎言,而像是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 “你啊,吃亏就吃亏在,从前没有找到过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风吹动道髻的碎发,道士伸手在衣服上找了找,没找到兜,于是只能双手悬垂,任由长长的袖筒耷下来。 “对于真正热爱的东西,没有人会愿意做八十年,还把它做的......像一坨屎啊!” 第168章 求你放我离开 我叫白兀术。 天人白蹇的那个白,突兀的兀,不学无术,或者杀人之术的那个术。 从记事的那一天起,我就生活在秦国的大宗门,风月宗。 风月宗女多男少,在秦国之内,实际上并不以武力见长,而以风月韵事闻名。 我的母亲是天下艳名远播的司徒月,她既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也是风月宗最有权势的人——风月宗当代的宗主。 风月宗因为风气开放,并不禁止女子怀孕生子,宗内有许多女子,既担任着宗门职务,同时把孩子丢在门中培养。 但奇怪的是,司徒月作为宗主,却对我的身份讳莫如深,从不允许我当众叫她母亲。 九岁那年,我在几个相熟的弟子之间,一时忘形喊了她一声“娘”,险些被她命令左右活活抽死。 并且,那几个听见我叫她的弟子,都在往后几天,相继被隐秘的处死。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权力喊她一声“娘”,就连在私下,也只能恭敬的以“宗主”称呼。 她对我从无亲近的要求,每日除了宗里的修行,都还要秘密地去她宫里,增加额外的修练。 她对我的修行,急躁而酷烈。 记忆里,有无数次我累到不可自制,绝望地问她。 “宗主,我受这样的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宗门里旁人都活得那么快活,我却要受这样的折磨?” 你们猜猜,是为了什么? 答案永远是一样的。 她冷然的告诉我:“人世的欢愉都是虚假的,是一场幻梦。” 有个人曾教会她一个道理,世上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永远留住幻梦。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甚至将宗内不止一对恩爱的眷侣处死!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永远留住幻梦。 我那时还小,既惶恐又信服,从此以后,变强,成了我人生的唯一意义。 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在风月宗这样的女色泛滥之地,我在风月宗的整整两百年里,不仅没有尝过一次男女欢爱的滋味,甚至于,连和宗内男女一日闲暇的相处都没有过! 在这样的修炼之下,不到十二,我已经快破开初觉,即将晋升如卉。 而如卉之境,也是风月宗修行功法的门槛。 在此境中,因为男子需要抽取少阴之气,熬炼少阳之气,体内存在着阴阳失调的风险,因此有可能落下残疾,甚至从此断绝修行的道路。 这也是后来风月宗遭到商君殿打压的缘由, 实在是太浪费修行种子。 在那一境中,其实以我当时所展露天赋和资质,修炼风月宗的功法时,只要谨慎一些,根本不会出现病症,更别说落下残疾。 但司徒月表现得太过急躁,太想让我的进境能更快,甚至在我还未做好准备的时候,已经将我带入闭关之地。 在这种压力之下,我只能选择强行破境。 破境之中,我的少阴之气被抽走,但少阳之气尚未打磨熬炼到火候,最终导致阴阳之气失衡,不仅让我落下跛脚之疾,并且浑身真气窜行失控,瘫痪在床。 我因此卧病三年,在这期间,司徒月将我做垃圾般看待,只来看过我一次,留下一句绝情的话。 “废物,是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的。” 废物,是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的。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司徒月的这句话既是扎在我心头的刀子,也是我重新站起来的动力。 绝不要做躺在床上的废物...... 怀着这样的想法,没有人知道我忍受了多少日日夜夜的痛苦,在体内经过多少次凶险的厮杀,终于制服和驯化了那些狂暴的真气。 在极端的痛苦之中,我不仅活了下来,并且在往后的岁月一路高歌猛进,直到两百岁那年,迈进抱朴大关! 抱朴境界,被称作世间的大高手,就算是在风月宗也是顶尖的战力,而且,拥有断肢重生的伟力,可以治愈我的跛脚! 但就在突破的那一刻,有一道恐怖的气机出现在我的闭关之地,继而冒出一个身形窈窕的黑衣人! 在我断肢重生、旧疾重愈的一瞬间,那人忽然出手,重新击碎了我的右踝骨,并且抹掉了其上的法则印记! 众所周知,抱朴境界之所以可以断肢重生,是因为晋升的那一刻,肉身之中、寸寸根骨之上,凝练出了可以断肢重生的法则。 而在法则尚未完全成型的那一瞬间,印记是可以被擦除抹去的! 我的右脚上那段法则被抹去 ,便意味着我将终生做一个跛子!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并没有认出那人究竟是谁,但我不必辨认也足以猜出,是司徒月! 当时的咸阳城,除了她司徒月以外,还有哪个女人能有如此实力?! 若非是她,又有哪个大高手,会费尽周折的潜入我的闭关之地,只为了单单的废我一只右脚?! 我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已经不敢再找她质问! 两百年来,我虽然知道她是我的母亲,但我在她身上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惧和阴翳! 我决意逃离,逃离秦国,逃离风月宗,更逃离司徒月! 起先的时候,风月宗还将我作为叛徒追捕,但在追捕的过程中,我不断的变强,追捕的力量却在不断变弱。 我隐姓埋名,四处漂泊,在晋齐楚三国都待过,也曾试图融入其中。 但在风月宗过往的两百年里,那无休无止的修炼,既填充了我的岁月,也驯化了我。 除了修炼和变强,我似乎找不到生命的其他意义,于是,我只能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活了下去。 直到一百多年前,商君殿覆灭天宗后,紧跟着清算了所有的江湖宗门,风月宗也不能幸免。 我回到咸阳之时,风月宗所在的洞天已经沦为废墟,断肢满地,鲜血横流。 司徒月尸体就被吊在她自己的宫门前,脸上带着凄凉的笑。 我看着她的尸体很久,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就呆呆的站在原地。 说来你们可能笑话,但这是事实,作为一个抱朴境界的大高手,我被吓坏了。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过往的生命,被突然抽干。 我缓了不知多久,终于能木然地将她的尸首安葬,并在她的身上找到一枚承载神念的玉佩。 在那枚玉佩里,我终于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身世—— 五百年前,她与那个名满天下的散修天人白蹇的爱恨情缘! 那玉佩里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我从这枚玉佩之中,终于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养我,如此待我! 那枚玉佩,我就随身带在身上,每看一次,对司徒月的同情和理解就多上一分,对那白蹇的恨意,就强上一分! 也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留在咸阳。 摆摊和布置暗子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对抗商君殿,更不是重现已经毁掉的风月宗,而是为了寻找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人白蹇的下落! 陆玄,陆道长! 我总有一天会和白蹇相见的,但绝不是现在! 而是,当我有把握杀了他的那一天...... 求你,放我离开! 第169章 负心汉 风儿是那么的喧嚣。 道士不再悠然的骑着墙,胖子的眼里也不再带着羞耻和愤恨。 两人看着白兀术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同情。 “不行。” 同情归同情,不行归不行。 虽然听起来白兀术挺惨的,但这家伙现在对范雎的作用应该很大,要是就这么给他放了,以后在安平山上还怎么好意思吃第一口腰子? “喂,你不要仗着可怜就发疯啊!” 眼看自己长达两千二百零一个字的动情自白,都没能打动眼前这个道士,白兀术露出了暴走的架势。 狂发乱舞,眼中露出了但求一战的光芒! 陆玄深深的叹了口气,捏响了拳头。 怎么说呢,可怜归可怜,但欠锤归欠锤! 我态度已经很好了,你还一个劲要发疯,不锤,是真不合适了! 白兀术的确很努力了,森罗山震了整整一刻钟,从山前被打到山后,浑身骨骼碎裂,趴在地上。 他被砸倒的旁边,站着一头正在大便的黑色跑山猪,表情惊恐。 黑猪看了看倒在自己旁边的男人,又看了看面前那个要把山拆了的道士,显得有些纠结。 留在这吧,不太敢,想走吧,屎还没拉完。 “滚。” 陆玄摆摆手,表示放过这头黑猪。 噗—— 黑猪被吓得有些失控,一泡稀的拉到白兀术的裤兜子上,屁滚尿流的跑了。 陆玄负手站在旁边,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看向身旁的邾长贵。 “脱衣服?” 胖子菊花一紧:“哈?!” ...... 等到陆玄用一根白衣服扎成的绳子,像拎猪肉一样把白兀术拎回安平山时,几个弟子都围了过来。 看见白兀术这副惨样子,都吓了一跳。 “道长,小白就算在牌桌上赢的没分寸了点,您也不至于下手辣到这种程度吧!” 阿星看见白兀术身上的粪便,吓得浑身直哆嗦。 “妈耶!大小便都失禁了!” “这是真的辣手摧花啊!” 陆玄翻了个白眼,把事情解释一遍,几人都神情唏嘘,各自发表起评论。 “没想到啊,这家伙的身世竟然这么惨!” 阿星看了看阿月,又看了看自己,轻轻叹息:“还不如我和阿月这种没爹没妈的。” 陈宝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根据俺的经验,没爹没妈的,至少可以少挨很多打。” 阿星和阿月都愣了一下:“陈师兄的爹妈,现在还会打陈师兄?” 他们更想问的其实是,你爹妈还活着呢...... 喜欢解惑的百里孟明轻轻戳了下两人,开始热心而小声的科普。 “你陈宝师兄的父母都是散修中的抱朴大高手。” “实力强劲,脾气暴烈,打儿子从来不留手。” “据说陈宝的脑子如今这么不好使,就是被夫妻俩打坏的.....” 陈宝站在一旁,张了张嘴。 “二师兄,俺只是有点笨,不是聋......” 陆玄对于几个人关于有没有爹妈的讨论,表现得没什么兴趣。 多数情况里,有父母当然比没父母强。 但世界的悲哀之处,在于做父母没有资格测试一说。而人生的悲哀之处,在于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你的生长环境,绝不是你全部的命运,但至少是一部分的。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鸡零狗碎,这就是很多人那部分命运的写照。 这没什么好说的,也没得比,没有意义。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和范雎确认下:在白兀术对白蹇敌意这么大的情况下,还有没有必有给白兀术找爸爸了。 毕竟起先他们的算盘,是给白蹇送个大儿子,做点好事,顺便拉他加入伙范雎和尉缭的造反小团伙。 虽然拉你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但我们可是给你找了个儿子耶! 这你还好意思拒绝? 范雎曾经说过,白蹇为人,仗义豪侠,重情重义,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不会不管。 把握很大。 可现在这个情况的话,就不好说了啊...... 那个.....老白啊,我有个好消息和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是,你其实有个儿子。 坏消息是,你这儿子想干你...... 已经很难界定究竟是在做好事,还是在作孽了。 晚上的时候,范雎回了山里,陆玄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老头果然也一副头疼的样子。 “这世上,生而不养的情况不少,他为何就对白蹇怨恨如此之深?” 陆玄想了想:“大概还是把司徒月的怨恨,转嫁到白蹇头上了吧。” 范雎的神情像是更加不解:“可是按理说,司徒月早年行为放荡,就算是和白蹇有一夕情缘,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何至于怨愤至此?” 陆玄呵呵笑道:“江湖话本里传的是一夕情缘,事实情况,恐怕远远不止于此哦......” 范雎看着陆玄意味深长的表情,立即反应过来:“你擅自看了那玉佩里的内容?” 道士脸一红,矢口否认:“我没有,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那可是别人的隐私,我怎么会擅自侵犯!” 范雎冷笑看着道士,伸出手来:“给我也看看!” 陆玄伸手进怀里,掏出玉佩放到他手里。 “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何况司徒月已经是死者了,你我看过就行了,别大范围传播。” “自然!老夫难道是那等道德败坏之人吗?!” ...... 一刻钟后,玉佩里的神念影像被投在虚空巨大的云中镜上,引起安平山众人一阵阵惊呼! “怪不得司徒月对白兀术修行要求如此的严苛无情,原来白蹇就是因为司徒月不是天人,才抛弃她的啊......” “有一说一,这两人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对付,到渐渐相熟、暧昧、爱恋,真的像一场绮丽的梦啊......” 阿月眼中带泪:“这白蹇太可恶了!” “既然嫌弃司徒月的修为不够,为何又要和她在一起?!” “既然已经和她在一起,又为何在对方情根深种的时候,突然要分开,还说那么绝情的话!” “不错,老王八蛋一个!” “负心王八!” 在那神念影像里,记录了一道异常冰冷残忍的声音。 “你爱我,就像爱上一场梦而已。” “但你要知道,一个弱者,是没有资格留住幻梦的!” “你一个区区的抱朴,在我眼里,甚至于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 “废物,没有活着的意义。” 阿月几人,正是因为这段话破防,大骂起白蹇。 而陆玄和范雎站在几人身后,相视一眼,表情都显得有些奇怪。 以白蹇的位格和他当时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不仅有点跌份,而且显得......有点没脑子啊...... 还有,这家伙在恋爱和分手时的表现反差之大,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拔牛无情或者pua来形容了。 这种感觉,简直已经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啊...... 正当陆玄凝眉思考的时候,安平山外,忽然飞来一只白鸟,翅膀煽动之间,如有灵风扶持驾驭。 范雎屈指一弹,一道流光将白鸟脚上的一张纸条卷来,他打开只看了一眼,望向陆玄。 “怎么了?” “蔡泽来信,白蹇找到了。” “在哪?” 范雎表情有些复杂:“在咸阳城,摆摊。” 第170章 特长 陆玄和范雎是一前一后抵达咸阳城的街头,一个小小的馄饨摊旁。 摊上无人,一杆小旗在风里哗啦啦的抖动,上面只有四个朴实无华又莫名霸气的大字——“瘸子馄饨”。 按照蔡泽的传信,这家馄饨摊距离成为一家百年老店,仅差九十九年了。 在开这家馄饨摊之前,这老板还卖过水塔糕,马蹄糕,大米糕,绿豆糕,桂花糕,各式粥水,面条水饺...... 馄饨摊上,只见一个行动跛足的老者,正动作麻利地包着馄饨。 范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几百年没见,都有些忘记这老东西长什么样了......” 陆玄也看着那正在忙碌的背影,坐到一张桌前,有些赞叹的说道: “不用怀疑了,这要不是白兀术的亲爹,我以后名字倒过来写!” 就凭这种天生摆摊的气质和诡异重合的从业经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吗,真是朴实无华,并且简单粗暴啊...... 听见身后的动静,那馄饨摊旁忙碌的老板终于转过身来,已是个容颜沧桑老人。 他的面貌有些出乎陆玄的预料,颇为普通,完全看不出来,是能把司徒月那种风月老手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 老板抬头看了眼陆玄和范雎两人,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但当他走到两人面前的时候,神情已经如常,仿佛面对着的,就是两个寻常的客人。 “两位客官,吃些什么?” “小店有招牌三鲜、鲜肉、荠菜、虾仁。” 菜单都一模一样...... 考虑到父子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基因传承,陆玄对这碗馄饨,不仅不抱任何期待,而且夹杂着强烈的警惕。 “来一碗招牌就好。” 范雎表情有些奇怪:“你不吃?” 道士神清淡淡的:“嗯,我不饿,你多吃点。” 老板始终露着淡淡的微笑应承,服务态度相当职业。 这让陆玄心中更加笃定。 服务态度这么到位的餐厅,上一次遇到,也是在一个姓白的朋友那里,而再上一次......是上辈子专骗有钱人的米其林轮胎餐厅。 范雎坐在位置之上,不动声色的向陆玄传音,叮嘱细节。 “他想必已经认出我了,老夫一会就和他摊牌。” “虽然可能性非常低,但总归存在着动起手来的可能性。” “一旦出现天人交战的局面,你不要逞强,驱走附近的百姓即可,决不要掺和进来。” 陆玄看了范雎一眼,露出“你放心”的神情,同时悄咪咪的传音回话。 “不知道你是对我的为人有什么误解.......” 奋不顾身、英勇作战的事,岂是我陆某人所为? 与此同时,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端上了桌,葱花一撒,香气扑鼻,引得范雎一副颇为意动的样子。 陆玄心中却嗤笑一声。 不过是白氏父子的些许障眼法罢了...... 那层葱花之下,闻起来香气扑鼻、看起来清淡可口的汤底,其实可以咸死一头喝海水长大的鲸鱼。 而那看起来白胖诱人的馄饨,每一只,不仅难吃得大同小异,而且难吃的精彩纷呈。 同样的当,我陆某人不会再上第二次...... 白蹇两手交叉,悬放在穿着白色围裙的身前,表情平淡而自信。 “客官,尽管品尝。整座咸阳城,第一次吃过我家馄饨的,还没有不沉默的。” 白蹇介绍自己的手艺时,倒没有白兀术那么狂傲的叉腰,但话术几乎一模一样。 范雎在陆玄期待的目光下,舀起了一只馄饨,却又在陆玄失望的目光里,到嘴边陡然停住。 他缓缓的放下勺子,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白蹇。 “朋友,现在既然没有生意,何不坐下来叙叙旧?” 白蹇听见范雎的话,神情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诧,而是平和的笑笑,装作不知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摆摊做生意,每天迎来送往,坐在桌上的都是朋友。” “我与客官萍水相逢,已经有一碗馄饨的交情,又何必再坐下来絮絮叨叨?” 陆玄咂了咂嘴,觉得这家伙不愧是浸淫服务业多年,说的场面话听起来都比一般人诚恳一点。 范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幽怨。 “昔年百里故相还在时,我们也喝过几场大酒,不想如今的交情,竟已沦落到萍水相逢、一碗馄饨的地步了。” 听闻范雎所言,白蹇嘴角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几百年不曾想起的交情了,突然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他双手仍然耷在前方,眼皮下垂,目不斜视,不仅不为所动,而且就要转身离去。 “白蹇。” 范雎拨弄着手中的勺子,望向随时转身要走的白蹇,语气发沉。 “你就算不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看在自己儿子救命恩人的面子上,也该坐下来聊两句吧。” “儿子?” 白蹇的身形一顿,豁然转过身来,表情露出一抹茫然。 “什么儿子?老夫哪来的儿子?” 见范雎默不作声,白蹇甚至有些急了,也不装作萍水相逢了,更不要米其林服务态度了。 “喂!范雎!你不要装聋作哑!” “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范雎的脸上露出平静而拿捏的笑容,伸出手掌,做出邀请的动作。 “小白啊,不要着急,请坐。” 一刻钟后...... 白蹇双手抱头,大大的眼睛充满疑惑。 “司徒月,司徒月......” “好耳熟的名字......” 范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要装傻充愣!” “风月宗虽然不是顶尖,但昔年在咸阳城也是数得上的大宗门!” “司徒月在当年的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美人!” “你和她床都上了,还能不记得?!” 白蹇一副认真而纠结的表情:“当然不记得!” “昔年秦国宗门林立,像你说的风月宗这种规模的宗门,没有八十个也有五十个。” “至于跟我睡过觉的美人......没有八千,也有五千啊......” “我哪能都记得住?” 陆玄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相貌平平无奇的白蹇,不禁发出源自灵魂深处的质疑。 “你究竟凭什么啊.......” 白蹇昂然抬头。 “那当然是因为,老夫自有特长!” 第171章 苟且之事 陆玄愣了一下,看向白蹇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尊重。 有特长的男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白蹇闷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他和司徒月的往事。 陆玄和范雎对望一眼,然后郑重的看向白蹇,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按道理说,这是人家司徒月的隐私,所以我们还没有擅自窥探。” “不过你作为当事人,倒是没什么道德压力了。” 白蹇同样郑重的看着两位道德君子,伸手接过玉佩,神念浸入其中。 当他看见司徒月存在其中的记忆,里面果然有自己的身影,表情微惊。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段......” “我和这个女人有这么恩爱过?” 等到看完结尾,尤其是看完自己说的那段绝情的话后,白蹇沉默了。 “我怎么会像个人渣一样......” 陆玄跟范雎对望一眼,一起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们不是没看过吗......” “......” “这不重要。” 陆道长脸厚心细,敏锐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你不仅拔牛无情,现在孩子都五百来岁了,就在安平山躺着,你还一点都记不起来这段往事?” 白蹇愁眉苦脸,一遍又一遍看着玉佩中的神念留影。 “不应该啊......” “老夫从前虽然风流,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和那些女人们都是好聚好散,既没有动过真情,更不该分得这么绝情......” “这神念的记载中,老夫简直是在报复这个司徒月了.......” “等等!” “报复.......” 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白蹇又看了看那神念影像中女人的身影,尤其是那张脸,恍如梦中惊醒。 “我想起来了!” “我见过这个女人一面!” 陆玄一惊:“只有一面?” “不错,只在咸阳的街头见过一面!” 白蹇像是陷入回忆,缓缓地说道: “所以我先前,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若是非要说起来,恐怕也的确有仇怨。” “怎么说!” 范雎的表情也充满好奇。 这件事情发展到此,似乎已经和他们一开始掌握的信息,完全的背道而驰了! 到他这个位格和阅历,真相无论如何离谱,都不可能超出他的认知边界,但是确确实实勾起了他熊熊的八卦之火! 白蹇望向范雎和陆玄,表情有些复杂。 “这事得从老黄历翻起来了!” “大约就是五百多年前,因为百里奚身死的缘故,我已经离开咸阳,云游诸国许多年,正隐居在晋国曲沃。” “商君不知是如何得知了我的下落,竟然亲自现身曲沃,堵住了我。” “他跟我说,找到了百里故相的死因,就在秦皇宫的息壤洞天,请我和他回咸阳一探究竟。” 范雎听到这话,脸上泛起冷笑。 “百里故相的死因,难道不是他一手酿成?!” “千年前他上位之时,无端开启咸阳大阵,封锁咸阳。” “咸阳城外,天人交战,不多时天降血雨!等到群臣抵达,百里故相已然陨落!” “我等问责于他,他竟然借口当时有无上存在盯上了咸阳,开启大阵是为了自保!” “此事虽无公论,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故相死于谁手?!” “他五百年后还想翻案,又是突然找上了你,能安什么好心?” 白蹇点了点头:“我当初也是如此想,怕有陷阱埋伏,所以没有答应他一起回来。” “但几年之后,此事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于是便悄然回了咸阳,一边摆摊,一边探查百里故相之死究竟是否如商君所言,有其他的隐情。” 陆玄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查出什么隐情?” 白蹇摇了摇头:“有个屁的隐情!” “昔日卫鞅找我时,我的确还揣着一丝希望。” “但等我回咸阳探察一段时间,发现此事已如死水,被人淡忘,就连商君自己都不再提。” “可见当日他去找我,也不过是想以谎言引诱老夫回咸阳,欲行那苟且之事......” 这词可不能乱用啊...... 道士的表情不太自然,同时发出新的疑惑。 “既然心里有了结果,怎么还在摆摊?” 白蹇的神情像是在回忆。 “自然是做了一段站街生意,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道士张了张嘴,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范雎倒是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继续问道:“那你一个站街的摊贩,又怎么会和司徒月结起瓜葛?” “你别急啊,倒是容老夫一点点说!” 一刻钟后...... 范雎坐在桌前,和陆玄面面相觑,继而不可思议的望向白蹇。 “所以你从未和司徒月搞在过一起?!” “她神念中的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只是源自于你给她种下的一道幻术?” 白蹇不好意思的笑笑:“给人种下幻术、制造幻觉,这不就是老夫的特长吗!” 陆玄看着对方,心中大骂厚颜无耻,这和开网红滤镜骗人钱财的那些无耻女人有什么区别! 而范雎则是大受震撼地问道:“就因为她骂你下的面难吃,你就给她种下了你独门的幻术?!” 白蹇拍了拍桌子:“喂!”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下面好吃,做了多少努力!” “那可真是日复一日,操劳不已!” “面被她倒在地上喂了狗不说,竟然还敢骂老夫!” “骂什么?” “骂老夫是废物,活着没有意义的废物!” “还真是有因必有果啊......” 陆玄沉默半晌,悠悠叹了口气。 白蹇继续说道:“老夫那道神念种下后,她应该就回去闭关了。而在那幻觉之中,则会和老夫的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并最终被老夫无情抛弃!” “这也是老夫当日故意给她留下的惩罚!” “此后这些年,老夫可是再未见过这女人了!” 到了这里,陆玄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表情露出淡淡的震撼。 “所以我们安平山上的白兀术,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绝不可能是老夫的儿子!” “五百年前,老夫的年纪已经不小,对于男女之事早已经不热衷!” “又怎么可能和一个那么没有品味的女人生孩子?!” 范雎一脸理解,意味深长的看向道士。 “所以,玄陆道长啊,此事现在最大的疑点,已经显露出来了。” 陆玄表情平静,坦然接受自己的打脸,并咬牙切齿。 “那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司徒月闭关做春梦的时候,行了那苟且之事啊......” 第172章 悲剧 范雎是个合格的政治大佬,有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精神。 经过他的吩咐调度,一份翔实的资料到手,证明了五百零四年前,风月宗宗主司徒月的确是闭关了一整年。 而在闭关之后,她紧跟着就消失了三年,再回来时,就带了三岁的白兀术。 这些信息,一笔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陆玄显得有些震惊:“秦国朝廷不会连司徒月哪天来姨妈都有记录存档吧!” 范雎神情淡淡的:“商君执掌秦国以来,朝廷对秦国江湖的监控比从前任何时代都严密。” “像司徒月这样的一宗之主,每一年的信息当然都有备案。” “但老夫所能看见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至于你所说的,即便有所记录,恐怕也只有商君可以看见了。” 陆玄点点头,就连秦国朝廷的官方记录,都没有提及司徒月的神念记忆里,她和白蹇如胶似漆的那段相处光阴。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白蹇的确么有说谎,司徒月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是源自于她身中的一道幻术而已! 至于究竟是谁,趁司徒月闭关之时做了那大奸大恶之事,实在已经无从考证。 范雎邀请白蹇去安平山上坐坐,遭到了拒绝。 “你不久前和尉缭联手,跟卫鞅打的那一架,我在下面看见了。” “你今日来找我,不必多说,我也知道你的目的。” “无论你问我多少次,老夫都只有一个回答——不参与!” “你今天既然能找到我,那商君殿的人想来也一直知道老夫的存在。” “老夫的寿元不算长了,这咸阳城的热闹,老夫凑不起!” “今日之后,我就要离开咸阳了,你从此不必再来找我!” 以白蹇的实力和地位,他如果不想,纵然是以范雎太学院长的地位之重、天人四重楼的境界之高,也绝不可能强迫。 看见白蹇的态度坚决至此,范雎也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并且感到一丝抱歉。 若非是自己的打扰,白蹇也不必搬离。 他还想说些什么,被白蹇摆摆手打断:“迟早的事情罢了。” 陆玄和范雎离开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两人此时都有些丧眉耷眼,范雎应该是为了失去一个对抗商君的助力,而陆玄大概是为了自己给自己的冠姓权。 “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姓陆姓玄,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玄陆道长不必心有挂碍。” 陆玄瞥了一眼范雎,心中暗暗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能拿自己多灾多难的名字做赌注了。 回到安平山上时,天色已经清明,除了卧在床上的白兀术,其他人都已经起床做起早功。 看见陆玄和范雎从山下走来,几人都迎了上去,面露浓重的求知欲。 阿星和阿月迫不及待的开口。 “师父!陆道长!怎么样了?!” “他打算何时来认领儿子啊!” “他可有悔过之心?!” “白蹇这个负心汉是否已经追悔莫及!” “后悔?后悔有用,还要官府做什么!” “师父和陆道长想必已经将这负心人正法了吧!” 眼看群情激奋之下,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被说了出来,陆玄和范雎制止了他们的瞎掰,将情况告知几人。 果然引起了死寂的效果,良久,年纪最轻的阿星阿月先开了口。 “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阿月的眸中甚至泛起泪光:“司徒月惦记了几百年的爱......” “真的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阿星看了看阿月,又张了张嘴,表情惊愕到无以复加,却只字不能说出口。 陆玄和范雎对视一眼,并不意外。 这个结果当然对未经人事的两个小家伙,冲击更大一点。 屋里忽然发出响动,白兀术不知何时拄着个拐杖,出现在了门前。 他的眼眸在轻轻颤抖,嘴巴微张,像是努力组织了几次,却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目光交汇中,同情有之,关切有之,叹惋有之,平静而不带任何评判色彩者也有之。 他到底没有说话,拄着拐杖艰难的转过了身,一步一步,重新躺回了床上。 五天之后,他走出屋里,向陆玄几人告辞。 “其实如果你愿意,安平山是欢迎你常住的。” 嬴坤作为弟子代表说道。 “多谢了,但,不了......” 白兀术郑重地行了个江湖礼,没有多说话,转身下了安平山。 几个弟子,尤其是阿星阿月,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充满关切。 阿星抱怨般地向陆玄说道。 “道长,您怎么不留留他!” “白.....阿术那么可怜......” 陆玄瞥了阿星一眼,像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怎么留?” “你连他的名字都已经叫不出口了......” 没法留。 起初的时候,他还可以携着自己救了白兀术的命的恩情,厚着脸皮把他留在山上,给他强行找爸爸。 能找到爸爸,虽然未必是什么好事,但也算不上太坏。 可如今这个情况,这个局面,对于白兀术来说,不仅爸爸是没了,生活的目标和意义,也算是崩塌了! 在白兀术的人生之中,两百年的风月宗光阴如同梦魇,两百年的逃亡岁月浑浑噩噩,只有最近这一百年里图谋复仇的人生,才像是有血有肉,而如今也已经崩为虚无。 因为一场幻梦而病态的母亲已经死去,生父更不知是何人,五百年的光阴如同断桥之下的一溪死水,没有任何一段值得留恋。 白兀术的人生,是一堆废墟,是一场悲剧。 酿成这场悲剧的,是司徒月,是白蹇,是安平山。 但司徒月只是因为一次无心的触怒,而一生走不出那场绝情的幻梦。 白蹇有天人不可触怒的威严,所以给口无遮拦的司徒月一场惩戒。 安平山有自己的立场,只是在无意之间,戳开了笼罩白兀术人生的面纱。 没有人真的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大错。 可所谓悲剧的格式,正是人人都情有可原,但谁都不曾正确。 第173章 花痴 白兀术的离开,给安平山这座历来风气过分活泼的山头平添一丝丝沉重。 一大表征是,连着好几天山上没有响起搓麻将的声音。 夜晚的星星低垂,道士躺在树下,手里捏着百读不厌的经典,《权老实与铁玉香与驴》。 另有嬴坤、百里孟明、陈宝排排坐在一旁。 显而易见,道士不是在看书,几人也不是在闲坐,都是在等人。 大约一刻钟后,阿月的房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从里面走出一个垂头丧气的阿星。 丧眉耷眼,犹如霜打茄子,失魂落魄的朝树下走来。 道士颇为自觉地朝旁边让了让,方便霜茄子坐下,同时向另外三人抬了抬头。 “一人五百两,外加每人去我屋里一个月......打扫房间。” 三人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阿星,也快哭出来。 同时嬴坤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上个月按照我的部署去做,阿月跟你不是已经暧昧上了......” “你这次再找她告白,不该毫无机会啊......” 阿星的眼泪摇摇欲坠:“都怪那个造孽的白蹇啊,给人家司徒月下那个鬼幻术!” “阿月经过这事,说:那样的大高手执着了五百年的爱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世上的情爱到底还能有几分是真的!” “她说除非我和她都晋升了天人,否则不会考虑男女之事了......” “嘶——”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也替阿星骂了起来。 “白蹇这厮,绝人后路啊!” “真是坑害下一代!”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同时百里孟明人丑心善,又长期负责着阿星的课业,劝慰道:“阿星啊。” “不行咱们换个人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阿星听到换对象这种话,憋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声音都岔劈了。 “不!” “阿月!阿月!” “天长地久有时穷,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对阿月的爱,此生此世都至死不渝!” “阿月如果一千年证道天人,我就等她一千年!” “如果阿月两千年证道天人,我就等她两千年!” “如果阿月三千年.....” “咳咳咳咳......” 嬴坤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差不多可以了,三千年证没证到天人的话,坟头的草应该已经比人高了。” 阿星挠了挠头,表情庄严起来:“总之不必劝我了,我意已决!” “不管阿月何时证道,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 一旁躺着参会的道士,沉吟了一下,说出来其他几人没忍心说的问题。 “那个,阿星啊.....” “道长,你也不必劝我了!” “不是,我是想问问,你如今几境啦.....” “哈?尘绝初境。” “那阿月呢?” 阿星愣住了:“阿月......快晋升尘绝后期了......” 他看了看作出此问的道士,以及一旁的其他几位师兄,人人眼中都带着一抹同情。 “不是.....” 阿星表情一慌:“不是,我以为阿月的条件,考验的是我的恒心......” 嬴坤叹了口气:“整座秦国的修士数以亿计,而如今活着的天人,据我所知只有四个。” “一代千年计,有时未必出一人......” 阿星声音颤抖,望向在场修为最高的道士:“道长,我和阿月,应该没问题的吧......” 道士想了想,温和地表示:“不知道。” 人际交往的高段位技巧:热情,大方,不知道。 阿星又求助般看向嬴坤和百里孟明,两人也有样学样:“不知道。” 他又病急乱投医地看向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宝。 这人龇起了个大牙,稳定发挥:“俺也一样!” “哇——” 阿星彻底绷不住了,嗷嗷嚎哭了起来。 嬴坤几人都已散去,只留下道士懒懒地躺在树下,翻着书里的人间情爱。 “权老实得知妻子被糟蹋,决心复仇,以长工之名进入了未央生岳父的府邸......” “勾引丈夫常年不在家而寂寞难耐的铁玉香......” “巨大的浴盆之内,两道身影交织,一黑一白,黑的刚硬如铁,白的肌肤如雪...... “院外大黑驴嘶鸣,声音刺破黑夜......” 阿星的哭声在静谧的夜晚尤为清晰,旷野之中尤为响亮。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此时此刻,道士只觉得吵闹。 陆玄放下了手中的书,轻轻叹了口气。 “别哭了,过来。” ...... 几个月后,阿星犹如脱胎换骨。 在山腰和阿月交手,已经全然不像几个月前一样只能节节败退,反而出手凌厉,神情冷酷果决,两人有来有往。 “上一次看见脱胎换骨效果这么明显的,还是在戒色吧老哥的经验分享帖里啊......” 陆玄坐在山顶处,懒懒地望着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小伙阿星,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宝有些好奇的凑过来:“道长,你那晚和阿星说了些什么?!” “这小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勇?” 道士打了个哈欠:“给他喝了碗鸡汤而已。” 嬴坤也大为惊奇:“什么鸡,能这么补!” 陆玄看了眼几只好奇的土包子,一本正经:“信陵鸡。” 那一晚他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是给阿星做了个规划性的演讲。 “奋斗千年,我要上....不是,我要做天人高手!” 前世高考的时候,为了激励自己学习的主观能动性,这样式的鸡汤自己没少喝过。 但这玩意是越喝效力衰减的越厉害,喝到最后,嘴都喝麻了也咂摸不出味了,自己也就掌握了这门做鸡.....煲鸡汤的技巧。 第一次给阿星灌下,目前来看算的上是效果良好,至少能管个年把。 作为阿星的帮扶师兄,百里孟明蹲在一旁,看到下方阿星的进步,表情显得颇为欣慰。 “这样也好,阿星能奋起修行,总好过整日沉湎在情爱的臆想里,跟个花痴一样!” 这个时候,阿星的一招“穿云掌”在明显上风的情境下,忽然变招,从阿月的耳边穿过。 下一瞬间,一束盛开的玫瑰花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不仅是阿月愣住,山上的几人也同时愣住! “怎么样,阿月!” “为了这一幕,我可是苦练了三个月了!” 陆玄看了看阿星,又看了看表情僵硬的百里孟明,轻轻呵了一声。 “花痴。” 第174章 铭刻 这是陆玄被从森罗山释放出狱的第五年。 昔日那商君殿的至人甘茂,曾在商君面前判断,不出意外,大约十年时间,陆玄就能将至人之路走到尽头。 毕竟当日交手之时,他察觉到陆玄的至人之路虽然已经走完大半,但毕竟还有一小段。 一个境界,别人越练到后面,需要思考和注意的细节越多,因此修炼速度会越慢。 边际效益,本该是高武世界修行人人都该遵守的基本法。(该知识点详见第六章开篇。) 但他没想到的是,挂壁一般不讲基本法。 无脑莽夫健身操的一大特点,就是快! 对于一个全新境界的推进,别人也许越练到后面越费脑子,但修炼健身操的人,用不到脑子...... 纯靠肌肉记忆,越练越快,越练越猛! 在这种勇猛的加持之下,第五年末,陆玄听到了耳边响起了一道久违的提示音。 “叮!” “检测到宿主至人境界圆满,请着手准备晋升神人之境所需条件。” “......” “......” “......” 陆玄沉默了大概三句话的空当,没有等到系统提示的下文。 “没了?” 脑海之中一片静寂。 陆玄张了张嘴,口吐文明用语:“傻哔吧!” “什么条件倒是说啊!跟爹在这猜谜呢!” “没有脑子是怎么滴,讲不明白人话!” “......” “......” “......” 系统被一连问候了六七句,仍然一声不吱,让陆玄有些心冷。 的确是个没脑子的系统啊,跟本道长聪明的气质,总是有种淡淡的疏离和反差。 系统靠不住,陆玄倒没有过分绝望,毕竟他身处的是安平山。 安平山上,还有一个博学多才、文武双全的大天人——范雎! 范雎正跟嬴坤一起下象棋,已经陷入必死之局,趁着陆玄来问,随手将棋牌扫乱,并且对嬴坤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给陆玄小子解惑,咱们师徒下次再对弈!” 说罢,拉着陆玄去了一旁回答:“不知道。” 陆玄沉默了一下,赞叹一声。 “6!” 这老东西为了赖一盘棋,是真的不要脸了...... “那你知不知道,神人境界有没有什么功法或者需要什么特殊物品?” 按理来说,当初开启至人之路的时候,系统提到过成就至人唯一需要的,是海量的气运。 但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自己来发愁和烦忧。 毕竟系统爸爸自己会偷气运,当初还在那界山之中,甚至帮自己夺取了老银币斯命达用来开路的气运之晶。 这一路至人境界的修行里,陆玄也常常能感知到系统正从不知何处,源源不断地给自己供给着气运...... 那么此时此刻,成就神人的条件,莫非不只是气运,还有其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条件? 面对陆玄的问题,博学多才、文才武略的范雎摇摇头。 “不知道。” 陆玄又盯了他半晌,口吐赞美之词:“废物!” 转身欲走,又被范雎拉住。 “别急着走啊!” “那神人之路,古来开启者,有史可载的,只有昔年吴越故国的孙将军孙武!” “他死之后,这数千年里,无人成功。” “当年我就劝你别走此路,凭你的资质才情,老老实实的修神魂之道,将来天人五重楼,甚至证得圣人也不是不可能。” “可你小子死活不听,自以为是,如今悔之晚矣了吧!” 范雎一通奚落,听在陆玄的耳朵里倒并不扎心。 不为自己走过的每一段路、做出过的每一个选择后悔,这才是强者的风范! 反正我的系统爸爸不会让我老死在至人之境的...... 慢慢活呗,说不定哪一天就能触发晋升的条件,成就那传说中牛逼哄哄、独一无二的神人了。 而范雎则还是没有让陆玄离去的意思,拉住他。 “干什么!” “光天化日的,拉拉扯扯,传出去说不清的!” 范雎认真的看着年轻的道士,神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我们父子一场,我也不忍心就这么看你抱憾老死在至人之境。” “这几年,老夫还是对突破至人之境,做了些许研究的!” 陆玄看着神色有些扭捏的范雎,心中陡然一暖。 “好儿子,到底还是放不下爸爸啊。” 范雎给了道士后脑勺一巴掌后,终于切入正题。 “你知不知道,所谓天人境界,比起抱朴,究竟强在何处?” 陆玄想了想,笃定的说道:“强在境界更高。” 范雎沉默的盯到陆玄心虚,自己开解:“开个玩笑,别介意。” “想来,除了神魂、体魄这些量上的差别外,应该是强在法则的压制。” “就像同样体量的气机出手,抱朴境界就是比虚极境界威力更强,是因为抱朴高手体内有与天地共鸣更为强烈的法则。” 范雎有些赞许的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 陆玄面无表情的提醒:“说点人话。” 范雎缓缓解释道:“人间三境以后的修行之路,无论是虚极、抱朴、天人,每一境的体魄虽然也差距不小,但远远不及神魂上的差距!” “神魂修行,每晋升一个境界,则与天地自然交融更深,体内的法则之力更为强盛,对天地之力的操纵越发精准。” “譬如同样的一把剑,同样的招式,初出茅庐的小子和浸淫多年的剑客使出来,即便出力相同,威力也大不相同!” “神魂越强,则对天地之力的调动越强,战力自然越强!” “这就是你说的对的地方。” 陆玄挑了挑眉:“那不对之处在哪?” 范雎的神情显得有些庄重:“天人之强,不止于此。” “天人之下,尽为蝼蚁。这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世上抱朴境界何其之多,但最终能晋升天人境地的,一世有几人?!” “就算是一万年里,有史可载的也不过区区百人。” 陆玄想了想:“天人之境的门槛,究竟是什么?” “法则!” 范雎神情郑重:“不是在体内凝聚新的法则,而是要能将自身的法则,铭刻在天地之中!” “唯有将自身的法则铭刻于天地,才能与天地真正的交融,借用无穷伟力,如臂指使。” 陆玄陡然想起,当日在薛城,庄月红和平原君陨落之时,方圆百里下起血雨。 而整座齐国,在那之后下起了连绵一月的大雨。 想来那就是天人陨落,天地生出感应! “那么,如何将自身的法则,烙印在天地之中呢?” 范雎一字一句答道:“抱朴巅峰之时,继续积蓄神魂,直到神魂之量如海。” “以神魂诱发天雷,神魂离体,以天雷淬炼神魂,雷击千万次,凝成法身。” “而在法身凝成后,以此法身,击溃雷眼。” “此时天地间残碎的神魂之力与雷眼交融,被天地共同铭刻,形成一道独特的法则!” “而这一过程,即为度天人劫!” “听起来也不是很难嘛......” “不难。” 范雎目光悠悠看向远方:“古往今来,死在雷劫之下的抱朴大修士,应该不过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陆玄猜了猜:“五百人?五千人?” “五以计数!” 道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低级的谐音梗,呵呵了一声,转头走去。 “怎么走了!” “老夫的话还没说完呢!” 道士的背影摆了摆手。 “懂了,不用再废话了。” “不就是让我参照天人境界的突破方法试试嘛!” 所谓至人,在开路之时,神念升华为神魂的一瞬间,碾碎融入肉身,达成身即魂,魂即身的状态! 从此以后,身魂合一,落霞与孤鹜齐飞,肉身与神魂并长。 至人体内没有神魂,但换句话说,肉身岂非就是神魂? 没有神魂之力,就以肉身之力诱发天雷。 没有神魂离体接受天雷淬炼,凝聚不出法身,就以肉身接受天雷淬炼,凝聚天雷战体! 没有法身击碎雷眼,就以肉身击碎雷眼,铭刻至人的法则于其上! 不再理会范雎在身后的叫唤,道士的眼里流露出自信的光芒。 总而言之,度雷劫嘛,要有平替精神。 ...... 一年以后,安平山顶,天雷阵阵。 嬴坤、百里孟明、陈宝、阿星和阿月,五人排排坐蹲在山顶的屋檐下,看向高天之上,坐在怒啸的雷云间的道士! 感受到雷云中隐隐酝酿着的恐怖威势,几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师父不在家的时候,道长选择召唤雷劫,应该没问题吧......” 陈宝抬着头,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蹲在他一旁的阿星安慰道:“不用太担心了,陈师兄。” “陆道长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已经用实力证明了:雷劫劈不死他!” 一直没有出声的百里孟明看了眼阿星,声音显得有些莫名的飘忽。 “你陈师兄担心的,不是雷劫能不能劈死上面那位吧......” 阿星表情一愣,慌了! 但天上的雷劫,已经不再给下方的人留时间紧张了! 盘坐高天的道士头顶上方,浩大的雷云之中,缓缓凝聚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道庄严浩瀚的威势从其中蔓延出来。 昏暗的天光先是被照亮,继而响起轰隆的雷鸣! 当下方几人听到雷鸣,正心头一颤时,已经有无穷的蓝色光芒,淹没道士了! 无法计数的雷光落下,每一道都如山峰般粗壮,层出不穷,无休止的轰然砸向那静坐不动的道士! 在那雷光之中,道士的周身起先还有气机鼓荡,将雷霆稍稍隔绝。 而仅仅数息之后,气机被轰散,那一身道袍如投入炎阳之内,顷刻成灰,露出其内无暇的至人躯体! 白净,强健,又大又长...... (我说的是胸肌和腿 ,你们在想什么!) 阿星一把捂住一旁阿月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不要看脏东西......” “不要看脏东西......” “不要看脏东西......” 那白净、强健、又大又长的无暇身躯,在耀眼的雷光加持之下,显露出顷刻的光芒! 似乎有细密的气机从身体的内部冒出,抵抗着暴虐的雷霆! 然而只是一息之间,那气机被打散,道士发出痛苦的嘶吼! “擦擦擦擦!” “好痛!!!” 雷光的恐怖,几乎可以消融万物,当然也包括那具白净、强健、又大又长的至人之躯! 道士原本白净无暇的肌肤毛发被焚毁,继而是里面的血肉融化,最终只有骨骼和脏腑还存在! 有丝丝缕缕的清气,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细线萦绕在那雪白骨架的内部,抵御住了雷光继续的侵蚀! 倘若有人此刻能从近处看去,才会有可能发现,那不是细线,而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连成串,串成线! 那是踏上至人之路后,激发的至人法则,正在护佑住他的性命。 并且,那符文仍在源源不断的从白骨之中涌出! “我......要......日........尼......马!!!!!” 极度的痛苦之中,道士的骨架躬曲,发出了近乎野兽的声音! 下一刻,那萦绕其间的“细线”光芒大放,犹如陡然加粗,将白骨骷髅身周的无尽雷光统统驱散! 与此同时,白骨之上生出丝丝缕缕的血色纤维,纤维瞬间长成肌肉,再之后肌肤和毛发生出! 不擅长肉身的抱朴之境,犹有接断肢、生白骨的法则之力,更何况以肉身见长的至人之境?! 一个裸体道士的形象重现于雷光之间! 一切,都只在数息之间! 下方的几人目不转睛,神情却始终平静。 嬴坤望向百里孟明:“这次是不是比上次快了点?” 百里孟明看向天上的裸男:“快多了!简直是个快男!” 然而这还未结束,此时此刻,快男的眼中,充满了斗志,和暴虐! 痛! 太痛了! 烧我皮肤、焚我肌肉,还毁我男人的骄傲.....我光滑整齐的毛发! 不打回来,能是男人?! 不着寸缕、赤手空拳,陆玄一步踏出,一拳! 高天作响! 天似穹庐,巨大的雷眼如一扇天窗! 此时此刻,天窗轰碎! 一个巨大的黑洞,久久不能愈合! 百里孟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是说,这次的目标是击溃雷眼.....铭刻他的法则,在天地中留下印决吗......” 嬴坤看了看那轻轻开合的黑洞,语气有些莫名的怅惘和寂寥。 “这是直接日天了啊......” 第175章 忌惮 天如同死去。 乌云笼罩不散,乾坤万里如墨,巨大的空洞如同天的伤口。 陆玄已经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道袍,一副若有所失的表情。 按照范雎早先的说法,抱朴境界晋升天人的标志,就是以神念之力,击溃雷眼,雷眼崩溃的瞬间,掺和着修士的神念,形成独特的法则被天地所认同,从此修士将掌握更大的天地权柄。 这个过程,即为铭刻法则的过程。 但如今自己不只是把雷眼击溃,甚至直接把雷眼所在的地方捅出个大洞...... 可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与天地之间形成新的共鸣。 显而易见,这又是一次无效铭刻...... “看来下次还是要轻一点捅试试啊。” 陆玄叹息一声,倒也没有太伤感。 他抬头望着高天之上那巨大的、轻轻开合的黑洞。 这个洞,他也不是第一次捅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比起上一次的毛躁生疏,这一次已经算熟练润滑许多了。 只是力度的控制还有待提升。 不管是捅人还是捅天,都是个技术活啊...... 陆玄的心态很好,毕竟失败是成功的母亲。 正是一次次捅歪捅错,才能孕育出成功啊! 看见道士面色平静的从天上走了下来,嬴坤几人迎了过来。 “道长,成功了没?!” 陈宝有些激动的问道。 如果道长成功了的话,那么他们安平山,可就算是创造历史了! 在生育条件极其有限的条件下,诞生了一位神人! 陆玄看着陈宝,想了想:“你的问题,已经囊括了我的答案!” “我的问题......” “我刚才问的是......道长,成功了没.....” 陈宝的眼睛一亮:“成功了?!” 道士微微一笑:“没。” 失望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嬴坤有些关切的望向陆玄:“道长,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只是他,百里孟明和陈宝也殷切的望着陆玄。 他们不比阿星阿月,对修行之路的了解已经很深,明白陆玄如今的处境。 道长走上那条战力远强于抱朴的至人之路,如今已经走到路的尽头,倘若不能百尺竿头,那么终身就只能坐在此境。 虽然世人都知道,至人高手战力堪比天人一重楼,但那终归只是一重楼! 也许对于世上的绝大部分天骄来说,至人高手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毕竟无论在天下哪一方势力,至人高手,都是绝对意义上的大人物。 但在嬴坤三人眼里,陆道长这样的妖孽,绝不应该止步于此! 他们曾经和陆玄同处过一境,可这才多少年,已经被甩到连屁后吃灰都做不到。 因此更加认为他的修行天赋,对他这一次的破境,比往日关切许多。 看见三人关心的神情,陆玄的目光望向远处的高天,神情平淡,轻声的说道。 “怎么办啊......” 那里,那个巨大的黑洞终究是悄然闭合。 他笑了笑。 “能怎么办?” “下次再捅捅看呗......” 陆玄为人,一贯懒散散漫,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但他做事情至少还有一个优点:有长性。 坚持长期主义,是成事的不传之秘。 无论是做健身操,还是观想修行,他虽然懒懒散散,但从未终止过。 对于渡劫这件事,他仍然秉持了这样的态度。 “只要坚持捅下去,任何洞都会有点反应的!”陆子如是说。 仅仅半年后,安平山上重新劫云滚滚,雷鸣大作。 陆玄这一次完美的控制住了自己捅入的力度,但似乎拔出时急躁了些,对雷眼的破坏稍狠。 失败。 五个月后,又捅。 捅入和拔出都做的很完美,雷眼被击溃,但仍未产生法则上的共鸣。 失败。 三个月后,再捅,失败。 两个月后,失败。 一个月后,失败...... 到了第七年,陆玄渡劫的频率越来越高,安平山上几乎天天打雷。 但不知为何,雷声似乎渐渐变小,而且雷光落下,也不如从前的力度那样舒坦...... ...... 商君殿。 昏暗的青铜殿上,商君高坐,而他的下方立着的,是当日负责捕获白兀术的中年男子,至人甘茂。 商君手中执笔,正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而甘茂就这么立在阶下,双眼闭阖,一言不发的等待着什么。 良久,商君终于写完案前的东西,手中的笔落下。 而几乎与此同时,先前商君写在纸上的那些文字,竟凭空浮起! 密密麻麻的文字形成威严浩大的符文,交织进桌角一方小小的印符。 商君轻轻一挥,印符落入甘茂的手里。 “商君殿的其余神将,不日就将赶赴三千凡国,远离咸阳,这是调用他们的唯一信物。” 甘茂望着手中的印符,表情显得凝重:“你没有把握?” 商君坐在上方,神情淡然的笑了笑:“尉缭府上每日进出咸阳的谍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本君若无把握,又怎么会纵容他们到处结党,和晋楚的天人这般往来?” 甘茂望着商君良久,缓缓说道:“那只能证明,让你感到威胁的,并非是范雎尉缭和晋楚那几个天人。” “你莫非顾忌,稷下学宫的管圣,抑或是虒祁宫里那个盲目的乐圣出手?” “圣?” 大殿之上沉默良久,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商君的脸上浮现莫名的神色,似乎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世道衰落,两个半圣,也敢妄自成圣了。” “十二年后,他们不来便罢。” “倘若真伸手到咸阳,那么封崤之日,就是齐晋两国圣殒之日了......” 甘茂静静地望着面带冷笑的商君,忽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好些年没见过你这般神态了。” “卫鞅,你的心不静。” 商君脸上的神情缓缓消失,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良久,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轻微,但在这昏暗安静的青铜殿里,显得格外的巨大。 “骗不了你。” 甘茂面露微笑:“别忘了,我们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商君也面露微笑:“似乎是一根藤上的葫芦比较贴切。” “都差不多。” 甘茂抬头望向商君,目色深沉:“所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能让如今的你都感到忌惮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176章 封崤大典(一) 陆玄一丝不挂,微微喘着粗气,望着高天处那方雷眼,表情有些僵硬。 不是。 苦练七年,与这雷眼磨合已经臻至近乎完美的境地了,怎么和这天地之间,还是没有产生那所谓的共鸣...... 陆玄试图再靠近那雷眼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天地忽然轻颤,那方雷眼已极快的速度隐入云层,并迅速伴随着厚厚的层云消失不见了! 道士一阵沉默。 怎么搞得我像个变态一样...... 过去的七年里,难道我们不是一直这样,你下雷给我按摩,我赤身裸体捅你,怎么今天忽然就不行了...... 莫非雷劫也有七年之痒? 道士重新穿上衣服,从高天之上走下,却见范雎不知何时站在了下方。 陆玄一步踏到他面前,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这么精湛的技术之下,还是不行。” “你说的办法行不通。” 范雎像是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你第五年度雷劫时,我就已经有预感,渡劫之法对至人来说行不通。” 道士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早劝我放弃?” “就这么看我被雷多劈了好几年?” 范雎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三年,你渡劫都是骑到雷眼身上了......” “老夫有时都拿不准,究竟是你在渡劫,还是雷眼在渡劫了。” 他顿了顿,认真解释道: “而且渡雷劫对你来说,有利无害。” “何况虽然被劈了许多次,但你的体魄和气息,相较于七年前,强的已经不知凡几!” “我观你此刻的气机雄浑程度,再配合你的至人体魄,纵是面对天人二重楼,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了!” 陆玄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就算没有雷劈,每天单纯的做做健身操,气机也会变得越来越雄浑。 这是系统爸爸硬塞给我的设定:只要付出努力,就会变强! 虽然到达境界的瓶颈之后,变强的速度会大大的衰减。 但他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这两年来,他渡劫骑在雷眼头上,速度越来越快,每天花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完事。 总的来说,还是很有乐趣的。 “下一次遇见庄周,他说自己是巨鲸骑士的时候,我也许可以介绍自己是雷眼骑士......”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龌龊之事......” 甩甩脑袋驱散了脑中无厘头的想法后,陆玄望向范雎,礼貌地问道:“您老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范雎想了想,叹息一声:“没了。” “老夫是读书人一脉,自古以来,传承中没有至人出现过。” “当今世上,据老夫所知,能给你提供帮助和指路的,也许只有三人,都是出身秦国。” 不用范雎介绍,陆玄也知道这三人是谁了。 白起、郑安平、甘茂。 漂亮,没有一个没结过仇..... 陆玄对于范雎是个外行这个事实并不意外,继续礼貌的评价道:“废物!” 然后便转身去收拾东西。 今天又是他去森罗山度假切磋的日子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检验最近的训练成果,把胖子的苦茶子赢下来了! 范雎却一把拽住陆玄,神情显得比平时更严肃一些:“先别走!” “老夫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范雎望着陆玄,表情严肃,几乎就是一字一句。 “关于十二年后,将在息壤洞天举办的,封崤大典!” 封崤大典。 这个词在这些年里,已经出现在陆玄耳边不知多少次。 他也早已经从百里孟明那里打听过,所谓封崤大典的由来,乃是因为在万余年前,天下还是千国林立的局面,秦国曾在一处叫崤谷的地方,与天下西部的列国爆发了惊世之战。 那一战最终以秦国胜利落幕,奠定了天秦神国日后的无尽辉煌,几乎可以称作是定国之战。 而在这一战之中,陨落的兵将数以亿计。 为祭奠死灵,秦国每千年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大典,名为封崤大典! 万年以来,已成惯例,称得上是秦国最为盛大的典礼。 虽然他不曾过问,但又怎么会不知道,范雎这些年,又是和尉缭递纸条、送礼物,又是找白蹇的,为的应该就是在这场封崤大典上,搞一场大的! 不过关于这一次的大典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以至于这些天人高手非要选择在这一天搞事情,陆玄还不得而知。 而范雎全然没有跟他卖关子,将情况和盘托出。 “你疑惑我等为何如看重这次大典,是因为孟明也不知道,这大典真正的意义。” 范雎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因为封崤大典,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定国运大典!” 陆玄愣了一下:“定国运?!” “什么意思?” 范雎神情严肃:“此事,还要从四大神国的渊源说起。” “我先前和你说过,这方世界在从前并非只有四大神国,而是千国林立,各为豪强!” “而如今的所谓四大神国,都是在漫长的厮杀和兼并之中,存活下来的巨无霸的存在!” “秦齐晋楚,秦居极西,齐临东海,晋坐北,楚断南。” “这几个国家,除了楚国,你都已经去过,你觉得,秦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陆玄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三千凡国。” 四大神国,无论是领土面积还是人口,其实相差不大,其余几国的模式,都是一个国都,统御数万大城池。 但唯有秦国,将咸阳以外的浩瀚国土,划分出三千凡国。 断绝三千凡国的国史,又抽尽其中的高端战力,尽汇于咸阳! 咸阳一个国都,被无数洞天充塞,其中高手的数量,抵得上别人一国! 而商君殿内的金甲神将,还负责巡视镇杀凡国中的一切飞升者,几乎断绝凡国向上修行的机会。 陆玄就出身于其中的邾国,自然明白所谓三千凡国的状况。 武道凋零,修行艰难,众生百姓不知从前,不知外界,更不知咸阳与商君。 范雎轻声开口:“你可知道,这所谓三千凡国,是何时设立?” 陆玄答道:“不是说是千余年前,商君得政之时吗?” “那你觉得,商君是如何做到,能将三千凡国和咸阳城,泾渭分明的区分而开的?” 陆玄愣了愣,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的嘴巴微张。 “封崤大典,也是千年一次......” “所以商君,正是在千年前,借助上一次的封崤大典,将三千凡国的那份国运,褫夺给了咸阳城?!” 第177章 封崤大典(二) “咸阳有惊世大阵,万载以来,每千年重定一次气运,以保整座秦国的气运分配合理。” “而执掌气运的权柄,历来在秦王室手中。” 陆玄想了一下,这就相当于是防止地区之间气运差距过大,所以由中央干预,进行财富再分配了。 他又有些奇怪的问道:“那为何千年前出现了变更?” 范雎轻叹一声:“因为拥趸秦王室的故相百里奚,在封崤大典的前一年遭到了袭杀,身殒于咸阳城外!” “是商君做的?” 范雎点点头:“除了他,老夫想不到还有谁能有此实力和动机。” “百里故相身死,秦王室失去天人的庇护,在商君的威势之下无力支撑,只能交出权柄。” 陆玄问道:“你和尉太尉呢?” 商君虽然权倾朝野,但秦国除了商君以外,犹有两座天人高手伺伏,至少在千年以前,未必就能一手遮天! 商君要做出封锁三千凡国这样的大动作,范雎和尉缭两人,怎会无动于衷? 听到陆玄的疑问,范雎的表情有些难看。 “我和尉缭自然不同意贸然做出如此大的变革。” “但我和尉缭在当时,一个是个教书先生,一个是个不管事的挂职太尉,虽有声望,但并无真正意义上的政治上的影响力。” “而倘若爆发武力上的冲突,在百里故相新死的情况下,仅剩的三位天人混战,对秦国根基的损伤只会更大。” “那此事是如何解决的?” 范雎吟半晌,缓缓说道:“此事最终,是由商君提议,以一场千年未见的大辩来解决。” “一场大便?” 范雎看着道士沉默了一下:“一场辩论,就辩论这三千凡国之政的优劣。” 陆玄反应过来,表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岂非正中您老下怀?” 作为一个古代职业的读书人,吵架辩论这种吃饭的本事,总是占尽上风的。 范雎轻轻叹了口气:“起先的时候,老夫也是如此想的。” “但那场辩论,老夫却输了。” 陆玄明白了为何范雎提起这场辩论时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了。 读书人辩论辩输了,就和职业围棋棋手下棋输给了美团骑手、职业电竞打lol输给了小学生、职业足球运动员踢球输给围棋手.......这个不算...... 总之是挺丢人的。 陆玄试图开解老头两句:“估摸着是裁判都是朝臣的缘故,有黑幕吧?” 谁想范雎摇摇了头:“以卫鞅之为人,还不屑于耍这些手段。” “那究竟输在哪里?” 范雎神情坦然的看着陆玄:“输在他卫鞅的的确确说动了老夫。” 陆玄张大了嘴巴:“合着是您老自己缴械投降?” “他在那场辩论中,给老夫勾画了一副图景,让老夫心动了。” 陆玄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图景?” “三千凡国修行路断,不再有人间三境之上强者的压迫和欺凌,自治而安,百姓安居,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安宁喜乐。” 他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想来,是老夫天真了......” 陆玄闻言,沉默良久,最终轻轻也叹息一声。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 范雎生在高武世界之中,历来所见的,无论是齐国楚国晋国,还是从前的秦国,众生百姓之苦,多是苦于修士的压迫和倾轧。 因此当商君描摹出这样一副众生平等的图景时,也恰恰击中了范雎的理想。 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为生民立命罢了。 但商君所勾画的这副图景,归根结底,不过是昔日阿桃在邾国试图推行政策的大号版本。 阿桃为邾国天下带去的大治之世,从阿桃执政到邾长贵飞升来算,最终也只延续了不到百年。 没有相匹配的物质文明基础,人性永远只是驯化途中的兽性。 欺凌人的,压迫人的,从来都是人。 不是修士,也会是贵族,会是商人,会是黑帮和流氓,会是村委会主任。 显而易见,所谓的三千凡国大治,只是欺骗读书人的谎言。 千年以来,商君殿对三千凡国所做的只有一件事——封锁。 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封锁,也是信息的封锁,更是上升途径的封锁。 斯命达当初所说的没有错,不只是邾国,三千凡国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大狱三千。 “一千年前,三千凡国立下,国运尽归咸阳。” “而这一千年里,商君对咸阳的掌控已经愈发可怖,不仅是皇室被架空,当初从秦国各地被抽调而来的无数修士,违逆者被清剿,归顺者被收编!” 范雎的面色难看至极:“商君卫鞅,借助着恐怖的布局和上一次的封崤大典的助力,已经隐隐成为秦国的独裁者。” “而这一次的封崤大典,倘若再由商君主导执掌,老夫不知秦国众生,该将如何自处。” “这也是老头子一介读书人要亲自下场,参与这场变乱的原因!” 陆玄看向范雎,轻声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 “我其实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没问过你。” “我听说百年前天宗之乱,整座咸阳城暗流涌动,当初所有不满于商君殿的势力都介入了那场争斗。” “为何您老,没有在当时就动手?” 百年前的天宗一役,对秦国的格局影响巨大。 天宗的灭亡,以及商君殿在那之后的清剿,意味着朝堂以外的几乎全部的江湖力量,甚至许多朝堂之上的力量,彻底的溃灭了。 商君的权利和威势,也就是在那之后,才达到了真正的顶峰。 范雎选择向商君宣战,最好的时机,其实在百年前已经错过。 日头自西晒来,夕阳落在老者苍苍的白发和青灰的衣袍之上。 范雎向西望去,盯着那通红的大日渐渐落下,语气之中罕见地带着颇多的唏嘘: “安平山一天之中最明亮的时间,竟然是这一天将要落幕之时。” 他又望向一旁脸庞同样被夕阳染得通红的道士,轻声笑道: “人之将老时,做事情畏手畏脚,又怕死、又怕牵连那些无辜的学生,难免贻误了时机。” “这百年来,老夫其实颇为自责,但也慢慢想通了。” “想通了两件事。” 道士声音很轻的问道:“哪两件事?” “一件,是老夫自己的开解。” “天人也是人嘛,犹豫、彷徨,甚至犯错,不丢人。” “还有一件呢?” 老者目视正在落下的夕阳,满头满面映得通红,他的眼中如火燃烧。 “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干他娘的!” 第178章 下山(三) 森罗山,倾天观内,肉香四溢。 道士瘫在小院的躺椅上,懒懒地望着天空,而邾长贵胖胖的身影则忙碌在厨房里。 独居多年,胖子的厨男技能也被开发了出来。 陆玄的心情有些许的沉重。 范雎最后对他的嘱托,是一座安平山。 如果十二年后事败,秦国就不再是可以呆的地方了,他让陆玄带着安平山几人去东海逃难。 “我就不能带他们隐居在陆地上?” 范雎想了想,挠挠头:“嘿嘿,也可以。不过圣人经书上教诲,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老夫顺嘴就这么说了。” 不过从他的话里,不难看出他对此事并无太多。 “你有几分把握?” 范雎想了想:“大约两分到九分吧。” 陆玄懂了。 合着老头是对有几分把握这件事,都没什么把握啊...... 但即便如此,范雎也没有提出让陆玄帮忙打架的事情。 按照他的说法是—— “读圣贤书那么多年,这是老夫舍生取义的好机会!” “把你一个道士掺和进来,就不纯粹了,而且没面子!” 陆玄知道这家伙为了对付商君,和尉缭这些年没少琢磨怎么摇人,包括之前打过拉白蹇入伙的主意。 他这么说,无非是不想把陆玄拉进这么个危险的烂摊子里。 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已经清楚地知道陆玄是个咸鱼个性,对于造福天下的抱负什么的可以顺手去做,但要是需要绕个路,就没兴趣了。 何况此事如此危险。 所以陆玄不主动提出来,他便也一字不提。 这就是范雎。 他身上有读书人济世安民的抱负和热情,但也有理解旁人的理性。 不像有些读书人,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头脑一热,恨不得所有人陪他赴死。 似乎唯其死亡,才彰显高贵。 范雎是个实打实的天人大佬,但也是个真实而充满温度的人,而且是个好人。 所以比起众多规矩森严的修行之地,安平山实在是座充满人味的山头。 陆玄很难想象一座没有那个白发苍苍老者的安平山。 他躺在躺椅上,望着将黑未黑的天空,有月无星,有别枝没有惊鹊,不自觉的轻轻叹了口气。 这老东西的的确确是有点狡诈在身上的。 如果不是这么个说法,而是求他帮忙一起干架,陆玄反而可以毫无负担的拒绝。 爹是独立的个体,英勇就义这种事情不要拉上我! 但范雎这么一说完,陆玄就觉得这老东西处处为自己着想,实在舍不得看他去赴死了! 还是要搞一张十二年后的封崤大典的门票啊,方便到时候现场捞人......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有些发愁。 至人之路一直没能突破的情况下,他这个骑雷眼渡劫七年的至人,说破大天也就能当个天人二重楼打架。 而据范雎所说,在他和尉缭已经邀请了颇为豪华的天人助拳队伍的局面下,对上纠合咸阳气运一千年的商君殿,仍是没太大把握。 何况商君卫鞅,是天下皆知的,实打实的天人五重楼! 陆玄真怕自己到时候人没捞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被天人五重楼给打死,这他娘的得复活多少年啊...... 苹果树下,月上梢头,道士搔了搔头,表情显得有些怅惘。 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前世读大学的时候年年面对的期末考试。 你知道自己往后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学习,你也知道这考试水的一比,过它所需要的知识量只需要三五个通宵,但...... 前面那二到四个通宵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考试就是定在了明天一早。 挂科,是青春独有的伤痕。而被打死,也是陆玄独有的伤痕。 厨房传来动静,肉香气越发浓郁,邾长贵端着一个大盆上桌。 陆玄有些奇怪:“哪来的鹅?” 当日他带上山的,明明只有鸡鸭猪狗,似乎没有鹅的存在。 邾长贵搬了个板凳坐下,往陆玄杯中倒酒。 “你带上来的不是还有一队小鸡小鸭嘛,里面藏了一只小鹅。” “小时候都黄呼呼的,看不出来,长大了才发现和别的长得不一样。” “这鹅因为长得不同,还被鸡鸭排挤呢,我看他孤零零怪可怜的,就把它炖了。” 陆玄看着一盆色香味俱全的红彤彤的鹅肉,感慨了一声。 “那你倒是挺宅心仁厚。” 胖子咧嘴笑笑:“还可以。” 鹅肉配酒,越喝越有,两人都刻意的不压制酒力。 整整七壶虎鞭酒下肚,道士看着面前因为晋升了虚极境界而重返了青春的邾长贵,眼中似有雾气,似醉非醉,咧嘴笑道: “真好啊!”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长贵还那么年轻。” 邾长贵喝的比陆玄更多,听见陆玄的话,眼眶都有些红润,忽然站了起来,一只脚搭在板凳上: “我很感激你,陆哥!” “你给了我很多东西,没有你的话,就没有我的今天!” “来!” “这一杯,本太上皇先干为敬!” 陆玄笑望着动作夸张的胖子,轻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时声音也显得有些低沉。 “我给过你什么呢......不过是这满山的孤寂罢了......” “胡说!” 胖子大声打断道士。 “是满山的清静!” “还有很多!” 他摇晃的扶着陆玄的肩,在陆玄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摇晃而深情的说道。 “我现在......都还记得.......多少年前......你仗剑奔袭......四千里,只身闯入皇宫......” “闯进......我的寝宫.....的那个夜晚......” “就在我的.....床上......” 陆玄一把扶住胖子的肩打断他:“可以了,可以了。” “再说下去,旁人听见就该误会了。” “误会什么!” 胖子不在乎的挥手打开陆玄的手。 “我不管!” “陆哥......牛逼的!” 话音落下,胖子栽倒在地,发出呼呼的鼾声。 陆玄平静的端起酒杯,笑着看着睡在地上的胖子,摇了摇头,但思绪也飘到了若干年前,孤身仗剑去邾国京城的那个夜晚。 当时怕胖子死掉,自己没人就可收债了,可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 夜月之中,道士的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变得坚决了起来。 留下胖子死猪一样睡在地上,而道士孤身朝山下走去。 相比起许多年前从安平山上仗剑下山的情境,道士今夜两手空空。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满腔的勇气。 第179章 吃早餐 清早的第一抹晨曦照在安平山上时,森罗山也显现出了一抹天光,找在邾长贵胖胖的脸上,将他唤醒。 胖子抹了一把脸,呆呆地看着身旁的地面上的留字,又抹了抹,表情终于转为不可思议,发出一声怪叫。 “见鬼!” 与此同时,安平山顶的空地处,聚拢着众人,都神情惊恐的看着空地之上一排大字。 那字显然是新刻的,出自昨天白天就下山的道士,只有一行。 “贫道静极思动,出门远游几天,勿念。” “师父!” “闹鬼了师父!” 阿星怪叫一声,把范雎从屋里喊了出来。 “师父,陆道长昨夜回来留了信?” 几人同时盯着范雎。 范雎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嗯,老夫在屋里听见了。” “您老就没什么感想?” 作为大师兄的嬴坤也失去往常的沉稳,有些惊诧的望着范雎。 “您老就没多问问?” 范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是下山远游而已!” “修行中人,遇到了不可突破的瓶颈,去人世中走走,有什么不正常的?!” “可那是陆道长啊......” 嬴坤眼神之中流露出饱受冲击的涣散。 “陆道长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就连一向机智的百里孟明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转了。 “啊,俺也一样......” 安平山五人,看着地上的留字,表情都有些不可自制了。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以陆道长的个性做出这样的事情,震撼程度,已经不亚于瘫痪多年的病人自己走下了床,哑巴多年的人开口说出了话,山里的大狗忽然戒掉了吃屎...... 话说的也许不准确,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医学奇迹,狗界神话。 而面对众人的疑问,范雎却默然不语。 他只是孤身立在山巅,神情中平添几分寥落,高深莫测的目视着远方。 “想来师父,是有难言之隐......” 看见范雎这副神色,嬴坤几人眼神交流一番,转身离去了。 直到众人散去,范雎的嘴角缓缓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透露着得逞的意味! “没想到只是随便跟那家伙卖了卖惨,效果竟然这么好!” “古往今来,我还没听过有哪个大高手能就在家蹲着,整日闭门造车,就能把境界突破了呢!” “可算是把他给唬出去了!” “早知道的话,早用这招了......” 他的眼睛似乎看向无穷的远方,轻声自言自语。 “算算时间,这小子应该已经出了咸阳了吧......” ...... 此时此刻,咸阳街头,一个身穿宽大道袍、面容俊朗的年轻道士,正缓步走在热闹的街市中。 虽然他决定出门走走,但并非是如范雎所想,打算在人世中找找突破的机缘和契机。 他心里有数,智障系统所谓的突破至人强者的条件,几乎不可能在人间漫无目的瞎走走就能给走出来的。 他此次出门另有目的。 不过在离开咸阳城之前,他决定先在咸阳城的街头找口吃的。 毕竟现在已经是清晨。 众所周知,如果一个人不吃早饭,那么他这一整天,就将永远的少了一顿饭。 陆玄走在这条街上,神情之中还是带着淡淡的谨慎的。 先前在这里仅有的两次消费,都栽在了白兀术的手里。 在负数评分体系尚未开发完毕之前,用户体验可以说是为零。 第一抹晨曦照在道士的衣袍之上时,咸阳城的街头之上,却早已弥漫人间的烟火之气。 卖包子的、卖面条的、卖大饼的、卖烧饼的、卖油饼的,还有卖馄饨的........ 等等! 道士的视线从一众小摊的招牌上原路扫了回去。 刚才看见的那个馄饨摊的招牌,叫什么来着...... 他的目光聚焦到那只插着的旗帜上,瞳孔微微一缩。 “双瘸馄饨”! 他的目光顺着那旗帜往里望去,最终锁定在摊子上正在忙碌的两道跛脚的身影之上。 而与此同时,那两道身影,都像是若有所察,同时抬起头来,和道士发生了对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年迈的那一个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虚的理由,率先笑出了虚假的声音。 ...... 陆玄坐定在桌前,表情颇为平静。 而他的对面,坐着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的年老的跛子,白蹇。 站在一旁忙碌的,是年轻的跛子,白兀术。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 道士有些斟酌着语气开口。 “您老那天好像和范院长说的是,让他不要再来找您,您老即日就将离开咸阳来着的。” 白蹇想了想:“这句话,重点是在前半句。” 陆玄沉默片刻:“你们天人高手,也会撒谎的嘛。” 白蹇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样子:“天人啊,也是人嘛......” 陆玄盯着白蹇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这话,不久前和范雎对话的时候,也听到范雎说过。 同是天人,但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白蹇给人的感受,实在是一副没个正形、道德底线低下的模样。 哪里像范雎那样,可靠而诚实,令人感动! 甚至让道士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不惜远游! 陆玄没再纠结在白蹇的不诚信上,而是朝一旁忙碌的白兀术努了努嘴,换成了传音。 “他怎么会在这?” 白兀术看了眼不远处的白兀术。 “当然是来帮忙的。” “你没看见我的馄饨摊都改了名?” 陆玄表情有些诧异:“你未免太不是人了吧!” “祸害了他妈,还要祸害他?” 白蹇拍了拍桌子:“注意你的措辞!” “若无老夫,他此刻已经死了!” 白蹇传音说道。 “当日这小子从你们太学院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还负着伤,一副心存死志的模样,就朝商君殿去了!” “若非老夫把他拦下来,现在已经化作劫灰了!” 陆玄愣了一下。 “他朝商君殿去,自首?” 白蹇气笑了:“当然是报仇去的!” “这小子没了老夫这个仇人,那么最大的仇人,当然就是灭门风月宗的商君了!” “你说说,若非老夫拦着他,他岂非已经死了?” 陆玄听到白蹇的话,盯着他许久,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 “白兀术一出太学院,你就找到了他!” “我看你赖在咸阳不走,主要就是在等这家伙吧!” 第180章 还钱 陆玄走出咸阳城的时候,对白蹇的态度已经有了改观。 也是个好人。 这家伙留在咸阳的目的,是为了赎罪。 “老夫当年给那司徒月种下幻术时,只是一时激怒,想略施惩戒,却没想过给这女子造成这样深重的影响。” “更没想到,会毁掉一个孩子的一生。” “老夫留在咸阳城,为的是照看他一眼。” “摆个馄饨摊虽不是寻常修士会做的事情,但起码是个有趣的事情,更何况还有老夫这个古往今来的馄饨大师指导。” “能让他在这昏暗的人生里看见一点趣味,倒是老夫可以做的一点小事了!” 白蹇在清晨的阳光里说这些话的时候,陆玄甚至觉得这老头在发光。 和范雎那日在黄昏里一样。 他看了看端了馄饨上桌的白兀术,心中颇为感慨。 所谓人生的悲剧,是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犯错把他交织。 而解开悲剧从来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那些犯错的人里,有人修正了错误,替这场悲剧松绑。 陆玄走在清晨的路上,心里觉得很高兴。 最长的路也有尽头,最黑暗的夜晚也会迎接清晨。 这就是人们在极度的痛苦里,常常互相鼓励“再活活看”的原因。 今天唯一的败笔。 是不该顺口吃了那颗馄饨。 ...... 十天后。 安平山一如既往的热闹,范雎师徒四人围坐一圈,麻将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与此同时,森罗山上,一片寂寞。 邾长贵一个人端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本带着色彩的书,而他却已经昏昏欲睡。 陆玄此刻,正躺在一艘气派的大船之上,手边是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手里握着一根钓竿。 而这艘大船,正漂在一处窄窄的河道之上。 “道爷!” “我已经把您带出来了!” “按您的吩咐,豪华大船、各式邯郸城里的最新款式零嘴,甚至连赵氏家主同款的钓竿,我都给您整了过来!” “您就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可怜兮兮的跪在大船的甲板处,向道士求放过。 道士嗑一颗瓜子,有些不满的看着中年男人。 “你干嘛这么哭哭啼啼的!” “我可是连你的一根手指都没动过!” “你这幅样子,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陆某人?!” 中年男人有些害怕的看着道士,声音有些发抖:“可这船再开下去,就要驶出晋国边界了!” “我是晋国的公职人员,没有向邯郸城的城主司报备就擅自离开边境,可是死罪一条啊!” 此时此刻,这中年男子的心里简直有万马奔腾。 多少年里,他在邯郸城负责的都是传送阵的工作,从来也没出过岔子,更别提危险。 但不知道是撞了哪路邪,几天前,邯郸的传送阵传来一个来自咸阳的道士。 这道士甫一从传送阵里出来,看自己的眼神颇为热络。 他每日接客无数,初时只觉这道士有些面熟,也没有多想。 谁知道当夜回家,刚刚才爬上新娶回去的三十二婆姨的床,就被这道士揪了出来,开始了这噩梦般的做牛做马的漂泊生活! “哦?” 听见中年男子的话,道士眯起眼睛看向他。 “你是个晋国的公职人员?” 中年男子急忙点点头,哀声道:“请道爷体谅体谅啊!” “小人急着回去为晋国百姓服务啊!” 陆玄笑了:“我对扣你在船上倒其实不是很有兴趣,可问题是,我有一笔银子,存在你那里很久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年男子听到道士的话,不仅没有为难,反而一喜。 闹了半天,原来是要银子啊! 钱可以解决的事,还算是事吗! 他拍着胸脯开口:“小的记性不好,一时有些忘了道长在小人手里存了多少银子!” “道长尽管开口!” “只要是道长放我离开,多少银子我都可以兑现!” “多少银子你都可以兑现?” 陆玄听到中年男子的口气,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为了搞一艘大船,随手抓的这个中年男子。 十多年前,他曾带着阿星和阿月两个小家伙,沿着齐国的齐邦河向西而下,抵达晋国赵氏的主城邯郸,搅风搅雨一波后,三人坐着传送阵离开。 而就是在这个传送点,面前这个中年人,坑了陆某人怀里整整五万五千两银子。 陆玄这个人,别人如果借钱给他,他未必能记得,说不准就大钱化小,小钱化了了。 但如果有谁欠了他的钱,不好意思,今生今世,都将甩不开这个债主! 何况这中年人不是借,是讹! 这就是陆玄绕路都要来一趟邯郸的原因! 此时此刻,“二十五万两”这个数字已经在道士嘴边呼之欲出,但看见这中年男子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他犹豫了。 “快来宰我”这几个大字已经写在脸上,我不下刀不合适了啊...... “五十万两!” 道士沉默了一小会,报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 五十万两银子,这家伙未必拿得出.....但可以谈谈。 可下一刻,中年男子的反应让陆玄心底一沉。 “成交!” “我右鞋底就有五十万两的银票!” “道长如果有需要,左鞋底的五十万两也给道长!” tmd,要少了...... 陆玄此时此刻仍保持着面色的平静,但心情却很糟糕。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漫天要价的市场里砍价。 卖家让你先砍,本想着砍个低价,双方再慢慢磋商。 谁知道第一刀砍下去,卖家就喊了成交! 这不是纯纯冤种吗! 遇到些不讲道理、不要体面的买家,会胡搅蛮缠一副,要求重新砍价。 但陆玄毕竟是个讲道理的体面人。 脱掉中年男子的两只鞋后,取出整整一百万两银票,陆玄面色平静。 “现在,该算算我这艘大船把你载过来的船费了。” “三百万两。” 这一次,加码加的很狂野! 中年男子的表情终于愣了一下。 “船费?三百万两?” 看得陆玄心中有些暗爽。 看来这一次是砍到心理价位了! 那中年男子跳了起来。 “那您等我脱个裤子!” “我的裤裆里,就缝着三百万两!” 第181章 全家的名字 “不是。” 陆玄看着就要脱裤子的中年男子,表情有些发懵,继而变得有些恼怒。 “做个看传送阵的公务员,就这么赚钱?!” 他虽然是从山里出来的道士,但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道士。 安平山上,也是有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的! 但正是有这么个对比,陆玄才有些恼羞成怒。 我们家阿坤作为堂堂的大国皇子,平日里连借给贫道一千两银子都抠抠搜搜。 而你一个看守传送阵的老小子,拿出几百万两银子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这合理吗? 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满裆银票,尽是不义之财! “你的这些钱,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道士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杀气,吓得中年男子浑身一哆嗦。 “有话好好说啊道爷!” “小人的银子,可没有一分钱是从普通百姓身上克扣下来的!” 趁着道士一愣神的空隙,中年男子慌忙解释道。 “您想啊道爷!” “小的管的是个传送阵!这种东西,起步传送三千两,寻常的百姓哪有机会接触啊!” “小的坑的,可都是奸商富贾的钱啊!” 陆玄愣了一下,想了想,激愤的情绪忽然平复了下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一个贪官污吏,剥削压迫的是羸弱的百姓,那在人们的眼中,这家伙是真该死,屁股是真该被捅! 但如果一个贪官,只找那些富豪榜上的家伙折腾,剥削的是上层阶级,群众们对他的观感就大大的不同了。 不仅不觉得这家伙罪该万死,甚至还觉得这家伙有几分劫富济贫的侠气在身上。 想到这里,陆玄忽然笑了笑。 前世弥漫的仇富思想真是深入国人骨髓,连我这种进步分子都被荼毒了。 思想挺落后的,但,看眼前这家伙确实是没那么可恨了。 “现在,背过身去。” “哈?” “脱光衣服,贫道要收缴你这些不义之财。” “脱衣服我明白,可是......为什么要背过身去?” 道士也愣了一下,一巴掌呼了过去。 “下贱!,你还想让贫道看你的脏东西!” ...... 片刻之后,看着抱着胳膊、赤身裸体坐在角落的中年男子,道士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想到这家伙有钱,没想到能这么有钱,一套衣服里藏着整整八百万两银子! 这他妈开的哪是传送阵,这是开矿啊! 在中年男子背对着默默穿上衣服的时候,陆玄像是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你家长辈是邯郸城里的几号人物?” 邯郸城这座唯一的传送阵,油水足到这种程度,单凭中年男子区区一个虚极境界,能把握住? 要说这背后没有大佬的扶持,陆玄把名......把脑袋砍下来做尿壶。 果然,中年男子穿衣服的同时,像是说顺了嘴回答:“我爷爷乃是邯郸城如今的第一强者,赵氏的大长老赵武灵是也!” 陆玄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是天人?” “他老人家正在闭关,随时有可能步入天人!” 陆玄轻轻哦了一声。 原来是在闭关,怪不得没追上来.....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自己上次在邯郸诚被一群抱朴高手围剿逃脱时,其中领头的老头气得大声发誓,“不入天人,此生不再出关。” 不知道中年男子所说的赵武灵,是不是那个老头。 他又望向中年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武灵孙。” 陆玄沉默了一下:“方便透露一下令尊的名字吗?”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下:“我爹叫赵武林长。” 陆玄挑了挑眉:“按照你们家的取名风格,看来令尊是长子啊。” 中年男子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不是,我爹行二。” “我家三叔叫赵武灵大。” 这是什么命名风格...... 道士有些稀奇的问道:“那令伯父呢?” “赵武灵粗。” 陆玄沉默了。 粗,长,大...... 这位赵武灵的风格,已经扑面而来。 “没有四叔吧?” “家四叔赵武灵久......” 都是些美好的祝愿。 中年男子穿戴好全身的衣服,觉得浑身空荡荡的。 这身价值八百万两的衣服,已经迅速贬值了。 他抬头望向低着头的道士,怯生生的说道:“道爷,银子都交给您了,能放小的走了吗?” “走倒是能走。” 道士低着头,像是盘算着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但是我把你带出来的,要是让你自己一个人跑回去,路那么远,贫道心里有点不落忍啊!” 赵武灵孙浑身一颤,压着嗓子看向道士:“道爷,我皮实的很,您可别心疼我!” “就这么点路,小的跑一天就到了!” 道士抬起头来,悠悠叹口气。 “不妥,不妥。” “我还是把你亲自交给赵武灵他老人家吧。” 话音未落,陆玄已经抬起了手。 掌风一推,无可言说的宏大气机从四面八方挤来,将无助的赵武灵瞬间锁死。 而下一瞬间,窄窄的河道北侧山体轰然炸开一截,在那山体深处,削出一人长宽的窟窿! 在赵武灵惊恐的目光中,道士随手一推,将他轻轻的推进那窟窿之中! 紧接着,山中的巨石四面八方涌来,将那深长的窟窿严丝合缝的堵死! 从陆玄突然出手到自己被封印山中,赵武灵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而等到那山体恢复如初,从外探查,甚至察觉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这封印之法,附着了养生主对气息的封锁,凭陆玄如今的境界和对这门功法的掌握,就算是寻常的天人在外,轻易也难以察觉到这山体内部的异常。 道士轻轻拍了拍手,舒坦的躺回躺椅之上,任由赤红色的夕阳洒在身上,长长舒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大工程, 把赵武灵封印在此,是突然兴起的念头。 倒不是对这老小子有什么不满,主要是这家伙......太富了。 孙子都这么富,老子该怎么样,爷爷又该怎么样? 尤其是这爷爷,甚至还不是个天人! 有钱,搞裙带关系、贪污腐败,还不是很能打! 这不是活脱脱的上天送的礼物嘛! 当然,陆玄毕竟是个讲体面有道德的人,直接杀进邯郸城乱杀乱抢这种事,他做不来。 但我捡到你的孙子,找你要亿点感谢费,不算过分吧?!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不是很有空回去找那个赵武灵索要感谢费,只能先把捡到的这个孙子先藏起来,等到返程的时候再来兑现。 这一趟出来,确确实实是带着目标出门的。 夕阳从身后落下,道士的巨船终于驶出晋国的边界,驶向那条熟悉的齐邦河。 他的目的地之一,还在东边,在齐国。 第182章 找人 临淄城,是齐国的都城。 那座因为有管圣坐镇而隐隐有天下第一学府声势的稷下学宫,就坐落在临淄城外。 也因此,临淄城实在有礼仪之邦、教化之城的气度。 “就连妓院,都比别处的有文化一些啊......” 道士站在一座妓院门前,抬头看着题为“红萧苑”的招牌,大门两侧的门柱贴着对联。 “红袖影飘妆镜匣,紫箫声断碧云天。” 比起上回在咸阳看到的“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要体面不少。 “哎哟,原来是道爷来了,快请进!” 门前迎客的老鸨子看见道士,眼睛一亮。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端的是英俊不凡,道袍简洁大方而做工精致,一看就是有钱门派刚下山的弟子,来临淄城里找乐子! 道士毫不抵抗,任由老鸨子把他扶进这座妓院。 穿越上百年了,这还是陆玄第一次进妓院,倒不是他瞧不起妓女。 主要还是因为我陆某人的杏痞,是性感可爱的黑丝lo娘,穿着jk跳苍茫的天涯我的爱..... 他此番来妓院,不是为了找乐子,而是为了找人。 找谁? 孟尝君,田文! 在森罗山上的那天夜里,他带着醉意,脑子里思索着如何在十二年后能保险的把范雎捞出来。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靠自己晋升神人。 按照系统的提示,自己已经走到至人之路的尽头,距离那传说中的神人之境,只差临门一脚! 只差一个条件,或者一个机缘,只要遇到了,当场就能成功! 但问题是,智障系统什么都不透露。 陆玄下山的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寻找晋升神人的条件。 但如果一直找不到,他就还需要b方案。 找帮手。 据陆玄所知,范雎和尉缭都摇到了晋国和楚国的天人助拳,唯有齐国无人响应。 据说是因为管圣下了命令,齐国的天人不得参与秦国内政。 陆玄来齐国找孟尝君的目的,当然不是请他帮忙打架。 范雎曾经明确表示过,以商君之强,普天之下除了管圣,恐怕任何人和他交手,都难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让朋友上赶着送死这种事,陆玄还做不出来。 他来找孟尝君田文,是请他去参加封崤大典,顺便要个承诺。 承诺到时范雎陷入必死之局时,陆玄将会出手挡在商君面前,而田文需要做的,是带走范雎和安平山众人。 一旦范雎失败,普天之下能罩住他们不被商君杀死的,似乎只有的管圣。 可以预见,管圣不可能从临淄到咸阳庇护他们,那么就需要把他们传过来。 想要从咸阳到临淄城这样的超长距离传送,一般来说,需要的是传送阵。 而除去传送阵的情况下,还有一个办法——天人四重楼,对宇道手段的掌握已臻绝顶的存在,施展宇道大术强行传送。 无论是安平山上的几个弟子还是范雎本人,都公认孟尝君不仅是天下四君子之首,而且已经是天人四重楼强者,完全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 而另一方面,无论是从陆玄当年舍命救下薛成百姓的角度,还是从范雎这些年对孟尝君夫妇传人的照顾来说,请田文出手不算过分。 风险固然也有,但陆某人后续还有手段,会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他现在最大的诉求,还是十二年后保住安平山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所以他一入齐国境内,就全速朝临淄城外的稷下学宫赶去。 只是还没到稷下学宫的山脚下,却远远“不小心”听到了几个稷下学宫的弟子在轻声交谈。 而内容,似乎是和孟尝君有关。 “我听说,孟尝君已经连宿临淄城的妓馆十八夜了......” “何止!” “我昨日粗粗推算,孟尝君已有两个月没有回过宫里!” “不错,你这听说有误,孟尝君绝不是连宿十八夜那么简单,而是......” “而是什么,你别卖关子呀!” “连御十八......” “嘶——恐怖!” “这就是天人强者吗!” “恐怖如斯!” ...... 于是陆玄一只脚已经踏上稷下学宫所在的山头,又掉头回了临淄城。 虽然想不明白田文这样的人怎么会跑到妓院里,但陆玄还是一家家找了过来。 眼下的这座“红萧苑”,是他找的第五家妓院。 临淄城之大,虽然没有咸阳城藏遍无数洞天、一城即一国那样夸张,但也绝不是一两天就能走完。 其中合法经营的妓院就有成百上千家,而至于私密经营的楼凤,就不计其数了。 可惜以田文的实力之强,陆玄的神念在城中扫过,也根本无从察觉。 这样一家家找下去,倒不只是费道士,还有点费时间。 而道士眼下的时间虽然算不上非常紧张,但也绝对不算宽裕。 于是他只能从田文的角度来考虑,为何要没日没夜的泡在妓院里? 只有一种可能。 庄月红死后,他思念亡妻入骨,无计可消除,于是只能堕入温柔乡,借着酒色消除心中寂寞。 陆玄不知该如何评价田文的这种行为,但亲历过薛城一战的他,见过田文在庄月红陨落之后,发疯欲死的场景。 此时此刻,他对那个他正在寻找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心中只有深切的同情。 这样的田文,最有可能去什么样的妓院? 当然是带着些许亡妻印记的妓院。 比如,名字之中带着“红”的? 虽然未必对,但至少是一个方向。 走遍红萧苑,仍然未曾看见田文的身影,跟着陆玄的老鸨表情很是不悦。 “原来道长说的找人,不是找本院的姑娘,而是要找个外人啊!” 道士轻轻笑笑:“敢问姨娘,可知道这临淄城内,还有什么名字带红的妓院没有?” 那老鸨因为没赚着陆玄的钱,冷笑一声:“临淄成的妓院千家万家,老婆子能知道什么?” “是吗,那倒是有些可惜啊.....” 道士轻叹一声,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将老鸨子眼睛都看直了! 是多少来着? 一万两?! 一万两的大钞! “公子刚才问的是什么来着?” 老鸨双手抱住了道士的袖子,脸上因为笑得太开心而挤出的细纹,敷粉都遮不住。 “临淄城内,还有什么带红的妓院?” “小道长啊,你可是问对人了!” “临淄城内,带红的妓院除了本院之外,还有一十六家。” “分别是怡红院、春红院、翠红月、惊红楼、月红馆......” “什么馆来着?” “月红馆。” 第183章 月红馆以及断更的解释 陆玄站在了月红馆门前。 先前红萧院的老鸨子亲热的拉着陆玄的手,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也让纯良无暇的陆道长对临淄城的妓院有了充分的了解。 按照老鸨子的说法,临淄城里的妓院划出四等。 一等二等以“院”、“馆”、“阁”为主,三等四等妓院以“室”、“班”、“楼”、“店”命名。 划分的具体标准是妓院的场地大小、人员规模以及从业人员的质量。 月红馆以“馆”为名,场地其实颇小,但在红萧院的老鸨子口中,是公认的一等妓院,可见是胜在服务人员的质量上。 据说里面有些女子,会穿黑色的贴身薄纱做裤子...... 原本对黑丝......对找到孟尝君期待到搓手手的道士,等真的站到这间月红馆门口时,抬头望见头顶的“月红”二字,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了淡淡的惆怅。 平心而论,在薛城度过的那段岁月里,他和庄月红之间的交往并不算深,交集更多是在四人麻将桌上,不像他和田文经常一起单独喝酒聊天。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她......不会挨田文打的那种喜欢。 陆玄相信,世上很少会有人能不喜欢庄月红这样的人。 她豪爽,明快、强大、美丽,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侠气,也有世间的大人物的身上少见的慈悲。 一晃快二十年过去,而那副模样却还活在故人的心中。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往里面走去。 月红馆不大,但里面相当精致。 进门就有琴音作伴,踩在地毯上面,每一步都很厚实,而他的脚步开始放缓。 妓院内有小厮和虔婆看见客人,热情的迎上来,但陆玄周身气机一闪,想要上来迎客的几人眼中同时流露出迷茫,仿佛视先前见到的道士如空气。 道士的目光平和,带着一丝确信。 从听到这个妓院名字的时候开始,他就隐隐有了预感,田文一定在这间妓院里。 而当他走进这间妓院时,就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并非是神念的流露,也并非气机的流泻,而是陆玄作为至人,对于气息玄妙至极的感知。 是田文的气息。 真的感应到这股气息的一瞬间,陆玄的心头竟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丝沉重。 在他想来,田文此刻,应该是正在在这间带着“月红”二字妓院之内,昏沉的买醉...... 多年以来,陆玄尚且对庄月红的陨落多年不能释怀,何况是与庄月红伉俪情深的田文? 越往前走,他越能明显的感觉到田文就在这间妓院中,那间屋子里似乎传来女子欢笑的声音。 欢场之声、淡淡的酒气,都从屋内散出。 道士一边缓步朝门前走去,同时心中却在暗暗的踌躇。 倘若推门进去,见到醉眼昏沉的田文,他第一句该说些什么呢? 这种踌躇,随着越靠近门口而越发强烈,道士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如果是面对一个健康幸福的田文,陆玄当然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但故人相见,最怕的岂非就是其中一方活得落魄消沉? 这种感觉,大抵是迅哥和闰土.......不是,闰土和猹.......也不是,拜伦和他的男朋友....... 总之是带着些许的沉重和尴尬。 陆玄不仅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请求。 对于朋友,陆玄从来不避讳请求帮助。 但对于一个沉浸在夫人去世悲伤中的可怜男人,陆玄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求他帮忙了。 站在门口处停顿了半晌又半晌,道士最终还是坚定的伸出手去,把门推了开来。 他此行万里的目的,不是要让田文帮他陆玄打架,而是为了给范雎这个小老头求一张保命的底牌。 无论他的请求有没有用,此时此刻算不算得体,他至少都要试试。 更何况,无论田文现在是怎么个酒鬼样子,他已经站到了门前,也实在没有道理不推开门见见这位老朋友。 道士轻轻吸了口气,手掌用力。 门内的人莺歌燕语,像是集体察觉到了什么,都忽然屏住了声! 陆玄觉得自己推门的手,像是按下录音机的暂停按钮,一切生息戛然而止。 门户终于推开,屋内亮亮堂堂,门口正对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壶酒,酒壶旁边静置着一块木牌。 桌前坐着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虽然带着些酒气,但很清醒,和陆玄同样有些吃惊的对望。 看着突然站在门口的道士,中年男子像是呆了半晌,又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慢慢的举起了手打招呼,亲切的就像见到一个只是几天没见的朋友。 “你进步了挺多,气息收敛的和凡人都没什么区别了。” “推门之前,我甚至以为是来送菜的小厮。” 陆玄没有急着说话,脸上反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并没有感应错,屋子里坐着的,正是孟尝君田文! 可是刚才在屋外的时候,他明明也听见屋内有女子的笑声。 而他也可以确信,在他推门的期间,屋内没有一丝的气机流转,意味着坐在桌前的田文绝没有施展过宇道手段。 “你是在找女子的笑声从何而来?” 看见道士一时没有说话,脸上还流露着淡淡的茫然,田文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而陆玄看了看中年男子略显玩味的表情,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还有那块木牌,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情。 道士没有关门,而是径直坐到桌前,伸手抓过中年男人面前的酒壶,没有杯子,就对着壶口喝了一大口。 他目光平静的望着中年男子,眼中的复杂神色一闪而逝,继而脸上浮现出淡然的笑意。 “我早该想到的,你那么个怕夫人的性子,又怎么会在欢场之中纵情酒色呢?” “原来是和令夫人一同欢饮。” 他的目光看向了田文手边的木牌。 那木牌颇为眼熟,上面刻着一个女子画像,是陆玄昔年第一次见到孟尝君时,指导他自己手刻的木牌之一。 因为这副木牌,孟尝君还被庄月红捆在树上吊了一夜。 陆玄一眼看出,这木牌之上布了一道不算繁复的阵法。 他在安平山上时,见过范雎向几位弟子讲述几种基本的微型阵法。 其中有一道,叫留声。 田文也笑了笑,那张面孔与陆玄初见时一般无二的富态、温和,并渐渐有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玄妙之感。 但在那微笑之中,平添了一丝说不出的悲伤。 “我就算不怕夫人,也不会找别的女人解闷的。” 他顿了顿,像是要刻意的说给自己听。 “绝不会。” ———————————————————————————————————————————— 这里插播一条断更的解释: 懒。 辛苦了一年,而且写这本小说毕竟只是爱好和副业(目前为止确实也没赚到什么钱的副业),所以过年给自己放了十来天假,大家李姐李姐。 另外,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感谢各位一路以来的陪伴与支持。 把这本书写完,给故事一个妥善的结局,仍是我不变的承诺。 第184消失 东海的碧波之上,阳光高照,海风拂面,实在是令人舒适而惬意。 而道士却一副泱泱的神色,躺在一条巨大的鲨鱼背上,头顶着硕大的鲨鱼脑袋。 此时此刻,原本作为海中霸主的鲨鱼一改自己原本应有的霸气嘴脸,不仅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喉咙里还不时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之声。 制造出了一种莫名的反差萌。 可惜它的这种无意识的行为显然没能戳中顶上道士的萌点,反倒引起了对方的不耐烦。 一个硕大的巴掌砸到大鲨鱼的颅顶,轰隆一声巨响,海浪高高溅起,大鱼被拍落水面数十丈。 道士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保持着躺着的姿势,仍然从从容容的漂在海面之上。 仅仅十数息后,大鲨鱼又自己从海底麻溜的游了回来,并且讨好般的重新托住道士,脸上是一副近乎谄媚的神色。 这鲨鱼这般表现,自然不是因为和一些人类一样,天生热衷于挨打,实在是因为这一路上......被打怕了! 作为海中的霸主级捕食者,它也曾心高气傲,它也曾不可一世,它也曾以为就算遇到再强大的敌人,自己也会流干最后一滴血,撕咬下敌人的最后一块肉,然后慨然的与对方同归于尽。 直到它遇到了这个道士。 在若干年前,它也曾遇到海中的另一族霸主成员——一头巨鲸。 它曾用自己高贵的鱼鳍客套般的拍着对方,发出鲨言鲨语。 大意是,东海英雄,唯使鲸与鲨耳。 但那巨鲸却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大海的深处,过了一会,又看向了自己。 像是看一个岸上的土鳖。 自己当初还以为这大家伙是狂妄自大,觉得自己巨鲨一族不配与他们巨鲸一族为伍。 直到被这道士像玩弄一条死鱼一样骑在身下肆意摆弄蹂躏,别说与对方同归于尽,就连自杀都做不到时,它才终于明白那头巨鲸目光中的深意—— 小啦,鲨子,格局小啦! 天外有天,海外有海,这东海之上,有大恐怖! 此时此刻躺在鲨背上的陆玄,却并不能体会到身下巨鲨复杂的心理活动。 他从孟尝君那里离开,抵达东海之后,心头就一直萦绕着淡淡的惆怅。 在那座妓院里,孟尝君田文答应了他的请求,就像答应赴一场酒局一样轻巧。 陆玄反倒有些诧异:“你就不考虑考虑?” “毕竟是直面商君卫鞅,危险的程度不必我多说。” 中年男子坐在桌边,笑着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和陆玄说起了当日薛城一战后的经历。 “薛城一战,我受伤严重,即便以天人之躯,也息养了近十年才痊愈。” “而在稷下学宫恢复伤势后,我便立即开始追杀郑安平。” “怎么样?” 陆玄的神情变得郑重。 自从昔日薛城一战后,十几年来唯一传出过的关于郑安平的消息,是他一年前在咸阳城外击杀了当代刑查司的首座王卉。 而除此以外,此人便如蒸发一般,人间无音讯。 当日在咸阳城那座抓捕白兀术的洞天里,那商君殿的甘茂出手,显露出了至人气象,让陆玄一度以为是郑安平的换皮,但经过范雎的判断,似乎并非如此。 “为了寻找郑安平不至于如大海捞针,我找管圣借了寻人的神器——孤竹马。” “孤竹马?” “是管圣的一件神奇的器物,一座黑铁的老马雕像,持此神器,只要能有对方的气息作为参照,普天之下,能找到任何人。” 道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果然是神器。” “借助孤竹马,我堵住过他两次,一次是在齐楚交界的五湖,而另一次,是在秦晋交界的介山。” “但,都被他逃了。” 陆玄面露惊异的神情:“凭你的实力,堵住他两次,都没能抓住他?” 他亲眼看过孟尝君发起狠来打架的场面。 昔日薛城一战,若非是以一敌三,并且晋国一方的那个剑圣聂政也是特别能打,孟尝君打四君子里另外两位的平原君和信陵君的时候,简直跟打狗也没什么区别了。 陆玄自己身处至人之境,清楚地知道,寻常的至人高手顶多也就能和平原、信陵两人战力相仿。 这样的实力,想在孟尝君手底逃生,并且连逃两次,不说是天方夜谭,也是中国奇谭了。 孟尝君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曾与他真正的交过手,所以不清楚。” 陆玄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清楚什么?” 孟尝君声线低沉:“他太强了!” “太强了?!” 陆玄悚然一惊。 “我说的强,并非是说他的境界和力量。” 孟尝君神色郑重:“众所周知,至人境界自有极限,不破此境,所能爆发的战力最多也就是天人一重楼上下,这是法则所限,郑安平也不例外。” 陆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猜测着问道:“那他的强,是强在战斗的意识?” 孟尝君愣了愣,像是没想到陆玄会用到这么一个词,但很快点了点头。 “我本来想说是经验,但与其说是经验,也毋宁说是意识!” “我在齐楚交界的五湖之上,曾一度以为已经压制住了他。” “甚至,打算将他生擒回薛城的废墟之上,折磨至死来告慰月红。” “但,”孟尝君顿了顿,声音莫名的放冷:“我还在是低估了他的战力。” “正因为抱着生擒他的想法,被他找到时机施展了神行符遁逃。” “他从我手底跑掉之后,我本来并不在意,毕竟孤竹马在手,他就算躲到天上地下,也逃不过追杀。” “因此,我在秦晋交界的介山之中,又堵住过他一次。” “可是不知为何,他身处介山之中后,展现出的战力竟然与之前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我即便杀招频出,竟然仍未能留下他,眼睁睁的望着他进入了秦国地界。” “而当我也试图追进秦国时,收到了一道堪称恐怖的气机的警告。” “我思量再三,自问当时与那气机的主人交手,并无过多胜算,所以最终便退出了秦地。” 道士声音低沉:“商君?” 孟尝君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道士。 “太模糊了,我辨认不出那人是否是就商君卫鞅。” “但秦境之中,除了这位天人五重楼的大高手,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仅凭气机就震慑住我。” “而也就在我离开秦国不久后,秦国传出了郑安平击杀秦国刑查司首座的事。” “就在那之后不久,郑安平的气息在孤竹马上,消失了!” 陆玄豁然站了起来。 “属于郑安平的气息,在这个世间消失了。” 第185章 五湖 巨大的鲨鱼浑身绷紧,笔直的在海面上行驶。 即便不时有浅水的鱼群从身旁游过,它仍目不斜视,一心游好自己的路。 跟着背上的道士有几天了,它渐渐摸清了这位爷的一些秉性——只要游的不太晃,轻易不会动手打人的。 无论是人还是鱼,只要还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可避免要的遭受生活的驯化。 短短几天,它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征服海洋的雄心壮志,如今只想做一个不挨打的合格司机。 啪! 鲨鱼还没游出多远,背上又响起了轰然的一声炸响! 巨大的鱼身又一次被砸落十几丈,它在慌乱之中回过头去,大大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委屈。 “日了狗啊......” 道士从海面上坐了起来,回忆起和田文的对话,心里有些堵的慌。 听这家伙的意思,即便是没有陆玄的委托,他也会在十二年后,仗剑赶赴秦国的封崤大典。 “我一定会杀了郑安平,当然也不会放过郑安平背后的人。” “郑安平虽然表面上是杀了隶属商君殿的王敖,但王敖其实是潜伏在商君殿的间谍.....” 陆玄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和范雎先前的猜测说了出来。 “所以......郑安平的背后,极有可能就是商君......” “那就杀商君。” 田文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坚定,目露罕见的凶光。 这么一来,陆玄原本打的,让孟尝君作为接应范雎的机动力量的算盘,就算是落了空。 不仅如此,这家伙自己也要搭进去了。 好消息是范雎的造反阵营力量大大提升。 坏消息是如果打输了,自己仅有的两位天人朋友,就都得死在秦国的封崤大典上了。 “本来是想让这家伙帮忙捞人的啊。” “搞到最后,老子说不定还得去捞他了......” 陆玄叹息一声,又朝水中望去,把正委屈的大鲨鱼看得浑身一抖:“上来,继续开路!” 大鲨鱼有心硬气一点,比如不让这个可恶的道士从它的脑袋而是从屁股处骑上来。 但硬气得过于隐晦了一些,以至于道士骑到它的身上并命令它自己动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次与平常的体位有什么区别。 东海无边无垠,陆玄对地理常识一贯缺乏常识,拿不准这个世界是不是与前世的地球一般,也是个海洋占比远超陆地的世界。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拿不准,让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产生了忧虑。 辞别孟尝君后,他此番离开秦国的支线任务已经变成了主线任务——晋升神人。 当年范雎有言在先,说明了至人之路千难万难,古往今来有史可鉴晋升神人的,只有昔年吴越故国的一个孙将军孙武。 秦国之内,也许也存有关于晋升神人的办法,但十有八九是存在商君殿内,至少范雎是没本事搞到。 那么陆玄可以选择的方向,就只有出来碰碰运气。 孟尝君对关于至人之路的问题知无不尽,简单的总结起来,就是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齐国万年以来,从未出过本土的至人。” “本君对稷下学宫堪称了如指掌,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没有。” 不过他提出了新的方向:“昔年至人之路走到极致的,是吴越故国的孙将军。” “吴越故国已经消泯在尘烟中,但其中的许多遗产却被如今的楚国所接收。” “你不妨去楚国转转,或许会有收获。” 陆玄采纳了孟尝君的提议,但在去楚国之前,他还是选择了先到大海上漂一圈。 他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庄周。 多年之前,他曾在东海之滨遇到这位骑鲸大师,因此收获了一大套武器库。 对于这些承自庄周的功法,经过多年的实战检验,陆玄只有四个字可以评价。 猛的一批! 就连博学多闻的太学院大宗师范雎都对这些功法赞叹不已,称其近乎于道。 那么庄周的修为之高,已经不言而喻。 这种奇人异士,也许有一定的几率知道神人之路如何开启。 即便他不知道,见见故人也不是坏事。 但东海毕竟茫茫无际,陆玄毕竟时间紧、任务重。 十二年后的封崤大典如一把铡刀悬在陆玄......的朋友们头上,他很难心安理得的在大海上悠游自在的坐着游艇,度假一般寻找庄周的踪迹。 所以他决定,只给自己一年的时间...... ...... 冬去春来,随着日头一日复一日的北移,海上也渐渐有了入夏的气息。 比如日渐和煦的海风,比如越来越猛烈的太阳。 巨鲨很大,大到足够在它的身上撑一柄太阳伞,大到伞下足以放一张躺椅。 巨鲨的眼睛里含着麻木般的迷离。 道士,如同死了一样躺在躺椅之上,大伞的阴影之下。 和伞外的明媚阳光形成反差,他的心情难免显得有些灰暗。 在东海之上骑鲨一年,行十万里路,见过千般风景,仍未遇见那位拉风的骑鲸大师。 东海茫茫,这一年里他也遇到过一些齐国的海船,似乎在打捞寻找什么东西。 但他们远远一见骑在凶猛巨鲨上的道士,都纷纷调转船头,似乎不想沾上麻烦一样躲开。 陆玄明显的感知到那些船上并无高手,何况自己的目标也不是他们,所以往往只是驾上巨鲨问一句见没见过骑鲸的男子,便不再理会。 如此一年过去,今日,是不得不将身下的大鲨鱼放生的日子——这家伙眼看是要不行了。 倒不是身体健康不行了,而是精神健康。 日复一日的做司机,全年无休,报酬几乎没有,相当于海中社畜。 鲨鱼坚持了一年,比大部分人类坚强了许多,但也已经濒临崩溃。 陆玄毕竟不是资本家出身,一丝人性未泯,实在不好意思再剥削下去了,决定在返航东海之滨的路上把这头巨鲨放生。 他将伞和躺椅丢掉,又从巨鲨身上跃下,做了个让它离开的手势。 鲨鱼的眼中没有浮现喜色,只露出茫然和不解,还有一丝丝担忧,担忧这是对自己忠诚与否的考验。 陆玄不废话,挥手一招,巨浪掀起,将巨鲨卷到几十里外后,它才如梦初醒,发出了久违的尖锐而霸气的叫声,重新跃入深海之中! 而陆玄看了眼茫茫的大海西方,估算了一下返回东海之滨的距离,不算远,睡个一两天罢了。 然后仰头栽在海面上,同时一抹气机把自己包裹,朝西边缓缓游去。 这是道士近乎无穷无尽的一生中,堪称无聊的一年。 这一年漂泊海上,寻故人不遇,几乎没有和人类社交,除了完成必要的修炼,就整日躺在大鲨鱼身上放空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如今就要回归陆地和人类社会,他想安静的躺一段,重启一下自己的语言中枢和社交状态。 两个时辰后,他的耳朵微微抖动,在海风和海浪的呼啸声里,远远听见两道对话。 “海面上漂着的是什么啊大哥......” “远远看过去,似乎是个黑白相间的东西。” “唔.....黑白相间的东西啊......是一头斑马?” “......” “你是不是有病。” “大哥,好像是个人漂在水面上耶!” “是个道士!” “我们开过去看看!” 陆玄闭着眼睛,感到一道巨大的阴影正缓缓笼罩自己所在海面上空,但他有些懒得搭理,打算再躺三息时间,就施展遁术离开。 而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出现,令他忍不住睁开眼睛。 “先停下!” “这一次出海,不仅没能完成主公交代的任务抓回一头巨魔章鱼,还险些被那怪人留在海中。” “请两位公子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陆玄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艘遮天蔽日的大船开到了自己不远处,甲板之上,正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英俊的青年。 但他的视线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 那是巨大的船身之上,一处肉眼几乎会忽略的图案。 五种繁复的波浪纹交织,组成一个圆形的标志。边上鎏着两个说不出什么质感的小字。 五湖。 ————————————————— 晚点还有一章。 第186章 简陋 大船行驶的方向是朝西南反向,也就是说意图从东海直接驶离齐国所在的海域,而直接进入楚国。 这与陆玄原本打算先漂回齐国和孟尝君告个别的打算冲突,况且他与那大船之上兄弟相称的两个青年也并不相识。 但这并没有耽误他自行上船。 原因是这艘船上刻着的那个“五湖”的标识。 根据孟尝君的建议和他自己的规划,他想要寻求神人之路突破的最大希望,是在接收了无数吴越故国遗产的楚国。 而南楚的强大,很大一部分就强在五湖商盟。 范雎曾经给道士专门补过关于五湖商盟的课。 所谓五湖商盟,乃是那位与国同存的大天人鸱夷子皮建立的商业组织,掌握着昔年吴越故国的匠师阵师们遗留下来的最核心的技术,并凭此与天下各国通商。 例如眼前的这艘不需要舵手就能自动行驶的巨船,比如各国大城之内必备的传送阵,乃至于世间许多精巧法器,都是五湖商盟的出品。 孟尝君一年前给自己建议的最后一句是—— “无论什么问题,倘若世上所有旁人都已经不知答案了,你不妨找鸱夷子皮大师再试试。” 而他正愁着该如何打听和接触那位世所敬仰的大天人鸱夷子皮。 因此在这个时候,忽然在茫茫的海上遇见五湖商盟的船只,陆玄当然不会放过。 “道长原来并非是遇难!” 站在道士对面,开口说话的是两个青年中高个子的那位。 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容貌调整的痕迹,应该都是货真价实的年轻人,从语气和神态上来看,高个子的显然是哥哥。 不同于先前打算救自己时的热情,此刻这两个青年的眼中都流出浓浓的警惕。 陆玄望见也不奇怪。 毕竟这对兄弟先前是把自己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遇难者看待的,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不仅能跑能跳,而且还主动跳上了船。 这属于是从受难者隐隐转变成潜在的侵略者形象了。 而只是因为道士直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很有礼貌,所以这兄弟俩才没有动手。 但两具紧绷的身躯之下,随时准备勃发的气机不是作假,两人的修为在这个年纪出奇的高,都已经到达虚极境界,其中那位哥哥甚至就在突破的边缘了。 要知道安平山嬴坤几人都已经是百岁高龄,如今也不过是这个境界,还被称作是咸阳的天骄。 可是比起眼前两个青年,简直是人比人该死。 陆玄心中虽然诧异这两人的修为,但表现得格外的稳重,说话慢声细语,眉眼轻垂,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实正经的道士。 “贫道一时贪玩,借了朋友一艘小船入海阅览风光,却不慎遇到风浪。” “孤身漂泊数日,气机耗费过多,所以才在海上小憩。” 陆玄当然是在一通胡扯,但语气真诚,两个青年男子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些犹疑。 而就在这短暂的空当里,站在这对明显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兄弟对面,道士却可以清楚地预见,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就将迎来雷霆一击。 一道轻如海风的神念之力绕着他盘旋,而道士神色如常,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暗自施展了“养生主”,将自己的气机伪装成虚极境界。 这潜在的神念当然不是来自于面前这两个区区虚极修士,而是这巨船上暗中的第三人—— 先前开口制止大船靠近他的那个中年声音的主人。 想来也好理解,这艘巨船虽然挂着“五湖”的牌子行驶海上,世上无论黑的白的,九成九的势力都不会瞎了心主动招惹,但也绝不会仅由两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就当家做主。 何况这两个青年显露出的修行天赋是如此的惊人,更不可能无人看护就被轻易放出来。 暗中之人,应该是这对兄弟的护道人。 道士任由那似有似无的神念在自己的身上探查,许久,露出微笑。 因为对面的两个青年男子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他们听见了暗中守护的护道人传音。 “从容貌上看,没有调整的痕迹,应该不曾修过驻颜之术,年纪应该与大公子相仿。” “据我的探察,修为也是虚极后期,也与大公子相仿。” “这个年纪,极限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应该没有伪装。” “有我在暗中,两位公子不必担心,可以自行处断。” 两个年轻公子听见护道人的判断,眼前的道士不仅年纪和他们相差无几,竟然就连修为也能和他们并驾齐驱,同时露出一抹惊奇的神情。 要知道他们是何等出身,自幼又是跟随何等人物修行,享用过多少天材地宝、灵丹神药,修为在同辈的天才之中向来是一骑绝尘,尤其是这些年,甚至已经开始和百年前那一批天骄打擂台了! 可是没想到此番返程,只是偶然碰见一个貌不惊人的道士,就能与自己两人并驾齐驱! 这如何不算是人生惊奇的际遇? 两人再看向道士的表情,变得友善了起来。 那是天才望向天才的目光。 哥哥率先发出诚恳的邀请。 “在下施夷,这是我弟弟施光。” “既然道长的船只损毁了,不妨搭一程我们兄弟两的船。” “只是船小了些,希望道长不要介意。” 陆玄看了看这头顶遮天之日的帆桅,没说出话来,跟着进了船舱,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主要是这船舱颇为古怪。 在陆玄的印象里,一艘巨船的船舱,应该由若干个大房间组成。 或者容纳的应该是一座恢弘的大厅,可以供几百上千号人跳跳舞什么的,像泰坦尼克那样的。 但在船舱里修一座庄园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 船舱的门是一道洞天的结界,穿过结界,是一座气派恢弘的庄园。 陆玄粗粗估计一下,至少占了数千亩地。 往里走去,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庄园中的每一座建筑都精美得一塌糊涂。 而许多仆役在道旁路边侍弄花草,见到两个青年带着一个道士走来,纷纷屈膝行礼。 两人中的弟弟施光看着脸上表情有些呆滞的道士,表情显得真挚而谦逊。 “船小又设施简陋,招待不周,希望道长见谅。” 站在巨大的庄园之内,道士的心头忽然泛起一抹苍凉。 这世上如此的乏味和无趣,大抵是因为人与人心中的简陋并不相通。 第187章 历练 陆玄觉得这对兄弟虽然凡了一点,但为人倒是热情,言语行径之中透露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两人都是第一次出海,既是执行任务,想来也是长辈对两人的一种变相的历练。 陆玄随便聊了几句,就从哥哥施夷口中打听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东海之上一种独有的大型章鱼,叫做巨魔章鱼,成年体有五层楼那么高。 “巨魔章鱼虽然长相丑陋,但它狡猾而聪明,脑子还可以入药,治痴愚之症有奇效。” 弟弟施光补充了一句:“不只如此!巨魔章鱼除了脑子可以入药外,身上的肉也是极为鲜美的!” “头部的肉细腻,胴部富有弹性,腕部富有肉感,吸盘多汁,更妙的是它的三颗心脏,竟然有三种口感和风味。” “可惜是被它逃了,也不知道费先生能不能把它抓回来......” 他边说的时候边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引来陆玄深深的望他一眼。 确认过眼神,是爱好触手......不是,爱好美食的同道中人。 因为谈话过于顺畅,以至于当谈及自己两人的身份时,施光也险些脱口而出:“我们是楚国.......” 被相对冷静一点的哥哥施夷打断:“我们是楚国五湖商盟的三等管事。” 陆玄深深的望了两人一眼,点点头。 范雎从前给他介绍过五湖商盟的大体情况,因为生意铺的很大,所以自然形成了大企业常见的金字塔型管理结构。 将管理人员划分成三等,通常以修行境界作为指标,虚极境界对应三等管事,抱朴初期中期对应二等管事,而抱朴巅峰则晋升一等管事。 从眼前这两人的修为境界来看,确实对应着三等管事的职位。 虽然那贵不可言的气度,昭示着两人绝不是寻常的管事,但陆玄心中已有猜测,便没有再多问。 而当兄弟两人终于把问题牵扯到道士的目的地时,道士熟练的表现出了一派方外高人的气度。 “方外之人,四海为家,既无有出发之处,人生亦无归途。” “走到哪便算哪,死在哪就埋在哪。” “两位公子愿意将贫道载到哪,贫道便去哪。愿意将贫道在哪放下,贫道就从哪里出发。” 施夷施光兄弟在世上活得还短,哪见过这个,听道士一席话,仿佛触摸到了另一种不曾见过的生命哲学,深邃而充满诱惑力! 两人当即提议与道长一起回楚国:“五湖商盟所在楚国的风光胜地,道长不妨去游览一番,也让我们兄弟二人略尽地主之谊。” 于是道士客气的表示了打扰,然后领了一间豪华得如同帝王寝宫的客房,安稳的在庄园内住下。 等到道士在庄园内住了几天后,施夷施光渐渐发觉,陆道长远比自己最初所想得更具备人格魅力。 这种魅力主要体现在,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和他打成一片...... 在麻将桌上打成一片。 连着好几天,兄弟两人的日程安排就是打麻将、等着打麻将、打麻将。 虚极高手已有辟谷之能,并且对于睡眠的依赖性也大大降低,连着几天不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两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做到了废寝忘食。 只是因为道士每天都要按时睡觉,声称觉少早衰,才不得已需要等待牌局重新开启,否则两人必然可以连续作战。 除了第一天的头一个时辰是模拟演练,之后这几天的赌局里,桌上都是见得着钱的。 并且赌注惊人。 陆玄因为先前劫持了晋国的赵武灵孙,身上有的是银子,赌资雄厚。 而施夷施光两兄弟,更是出手阔绰到令人迷惑,一副把银票当白纸的架势。 连赌了三四天后,船上的银票储备已经输光,两兄弟赌红了眼,要把这艘巨船当给道士换银子,谁想道士却摇摇头拒绝。 “贫道方外之人,要身外之物做什么?” 施光犹疑了一下:“道长不要身外之物,意思是把银票还.....” “要现钱。” 道士笑眯眯的,重新定义身外之物。 银子是个好东西,这些高武世界的土着没见识,没听过一旦银子叮当作响,灵魂立刻声入天堂的古老箴言。 等到两人因为实在拿不出赌资而显得愁眉苦脸的时候,道士终于抛出了裹着蜜的诱饵。 “两位其实不必如此苦恼。” “贫道这里,其实是可以给二位提供低息贷款的。” “什么是低息贷款?” 兄弟两脸上流露着清澈的懵懂,只觉得道士常常说出的怪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以打借条,但利息稍高。” 这笔利息放在陆玄前世,已经远远超出法律保护范畴。 但施夷施光两兄弟实在是不把钱当钱,看了看借条上不人道的条款,喜滋滋的签下名字、按了手印。 陆玄笑眯眯的收下欠条,同时感到有一阵寒意在暗中锁定住了自己。 他知道这是兄弟两那个潜藏在暗中的护道之人在向自己警告和表达不满,但道士不以为意。 赌博,就是以表面公平的形式,最大程度的释放人的欲望的游戏。 兄弟两目前来看,人品还不错,输了那么多银子也没有表现出想要翻脸不认账的念头。 要知道道士目前表现出的修为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虚极境界,凭着两人以及暗中那位护道人的力量,杀人抛尸绝不是难事。 陆玄心里给两人暗戳戳的盖了个老实孩子的章,但赌桌上下手丝毫没有留情。 毕竟无论是走入江湖还是庙堂,直面欲望都将是他们的必修一课。 只是自己给他们提前上了而已。 并且,他收下兄弟两大额欠条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所以对于暗中的护道人的不满,陆玄懒得鸟他。 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就会想到仗着拳头来掀翻自己开设的这张赌桌,而到时候,陆玄自然会无偿的给这位暗处的保镖也上一课,课题都已经想好——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弱,打起人来却那么疼!》 陆玄和施夷施光两个家伙又连续奋战了好几天,赌注的金额越下越离谱,渐渐将两个不把银子当银子的贵公子也变成了红眼的赌徒。 这就是赌博的魅力所在。 无论是怎样富有的人,只要赌桌上的赌注真的足够大,玩家终究会变成赌徒。 赌注已经大到兄弟两也有些犹疑,而陆玄手中累积的欠条总额,也已经大到了让他们有些头脑发晕。 “哥......还玩吗......” 施光咽了咽唾沫,神情有些拿不准的望着哥哥。 施夷的表情已经不复最初的沉静,露出赌徒特有的焦躁,但也充满了挣扎和犹豫。 陆玄坐在两人对面,已经开始笑眯眯的写起了欠条,似乎确定这两人不会罢手,所以提前打好欠条,等着两人签字。 但出乎意料,施夷在漫长的挣扎之中,居然冷静了下来,有些无力的瘫坐在桌前,像是打了一场并不轻松的胜仗。 “今天......就到这里吧。” 道士有些意外地望了施夷一眼,眯了眯眼,然后笑笑。 “两位公子如果还想玩麻将,随时可以找贫道。” 等到两人从陆玄所在的小院告辞,已经是不浅的夜晚。 “挺厉害啊,这都能刹得住车。” 道士独自坐在小院里,望着手中厚厚的一沓欠条,有些拿不准的嘀咕。 “这么多银子,倒是不知道够不够了.....” “这么多银子,就算是买楚国一座大城也够了。” 一道冷漠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静寂的黑暗中响起。 道士丝毫不惊,慢悠悠的把银票揣进怀里,神情反而更加轻松了一些。 看来算上今天赢的这一笔,是真的差不多够了。 因为暗中的护道人终于走到了明面上。 这意味着,他对道士的不满,终于累积到了想要动手掀桌子的地步! 第188章 懂 黑暗之中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全身漆黑,像是一座古老的雕塑,立在角落已经成百上千年,古往今来的光都照不到他的身上。 当然是施夷施光两兄弟在暗中的护道人。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道士,一身黑白道袍,坐在夜风里像是在等着看一出戏。 “你从两位公子手里赢的银票,可以带走,但欠条要留下。” 黑暗里的护道人声音显得很平静,像是在发出命令。 “我如果不同意这条提议呢?” “那你就要葬身在这片海里了。” “那你们五湖商盟还挺不讲究的。” 风很轻,只能拂动道士鬓角的几根碎发而已,听着护道人放的狠话,他也不害怕,甚至表情还有些玩味。 “这是欠债还钱,解决不了欠款,就打算解决债主了?” 黑暗中的护道人冷冷的说道:“没有人知道,就不算坏了规矩。” “看来,我倒是非走不可了啊.....” 道士缓缓地站起了身来,挠了挠头又叹了口气后,有些无奈的望着护道人。 “不过,我是被两位公子请上来的,现在却被你赶走。” “你这样擅自做主,不担心引起主人生气?” 护道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息,忽然冷笑了一声:“两位公子被奸人蒙蔽时,我就是船上可以做主的人!” 道士撇撇嘴,耍无赖一样:“我不信!” 黑暗中的护道人一步迈出! 道士脸上露出狞笑:“这可是你先动的手啊!” “待会你可别求饶!” 护道人走出黑暗,中年的面孔上现出了怒色:“有本事别跑!” 道士三步两步,已经走出庄园所在的结界,并朝大海之上遁去,嘴里不停喷着垃圾话,吸引着护道人追来。 这护道人的修为已经是抱朴巅峰境界,在那一方小小的庄园里不可能控制得住动静。 所以收着速度吊住后面的中年男子,道士跑出去直到两百里外。 而两百里的垃圾话,已经喷到了护道人高祖辈。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已经不是怒气,而化作了杀意! 陆玄很满意。 修为差那么多,再连点狠劲都没有,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辈天骄生死搏杀,追求的就是一个实力不强但斗志昂扬的对手! 打起来既安全,又刺激! 护道之人在追杀道士的路上,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哪有虚极境界能跑得这么快?! 但他一方面被对方喷得有些上头,另一方面,又对自己抱朴巅峰的战力充满自信。 只要对方不是个天人高手,皆可一战。 天人高手,举世才几人?能有眼前这个滥赌的道士? 他从腰间拔出了闪烁寒芒的剑! 大海在深邃得夜色里像涌动的深渊,但剑光闪烁,数十里海面顷刻如银! 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含怒的一剑,他施展了十成的功力,足以斩杀九成抱朴巅峰以下的高手,其余未死的,也必将身受重伤! 护道人的剑落下,无数银芒随之而落,一道硕大的剑气横亘天海,要将目力所及的海域劈开! 他的眼睛不眨,似乎已经预见这道士在这一剑之下灰飞烟灭的场景。 然后,他的瞳孔暴然张大! 海面不曾如预想中一样被恢弘凌厉的剑气一分为二,因为剑,根本不曾落下! 那剑闪烁着毁灭气息的剑气,被阻挡在道士额前一尺。 挡住剑的,是两指。 “这......” “怎么......可能......” 在剑气未尽的余光中,护道的中年男子嘴巴大张着,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惊悸,毋宁说是震恐。 普天之下,即便是天人,肉身之力也有限,又如何能直接以肉身硬接这样的一剑呢..... 而很快,他忽然反应过来,在抱朴与天人这条路之外,还有另一条修行之路。 只是那是一条公认的绝路,在如今的楚国也久已无人修行,因此他才没有想到。 可是这些年来,世间的至人强者都扎堆在了秦国,又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道士?! 等等,道士! 他忽然想到前些年的时候,他们那位古往今来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大盟主,曾把他们这些一等执事叫到一起开过一次小会。 会上说的是未来一百年里,五湖商盟的经营变化,还有对天下各大势力各大高手的分析。 可是快结束的时候,大盟主瘫在自己宽大舒适的圈椅上,像是无意般地嘟囔了几句。 “你们得小心点,估计没多少年,那个姓陆的道士就要冒出头了。” “平时都规矩点,别太狂!要是挨了打,我可不会帮你们找回场子的......” 道士......姓陆! “你.....是陆......陆......” 护道人声音微微颤抖。 “不错!我就是......” “陆小凤!” 没有四条眉毛的道士咧了咧嘴,两指一弹,长剑高高升起,剑尖朝上,像是要插天的什么地方。 然后在护道人没有反应的一瞬间,他一步近了对方的身! 就连天人强者面对至人修士时,也要千万小心保持距离。 因为面对神魂与肉身合一、体魄非人的至人强者,他们这些专修神魂的修士一旦被近身,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何况区区一个抱朴境修士? “啊——” 中年护道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下一声哀嚎就被剧烈的疼痛淹没! 中年男子张着嘴,却只能呼出气来,喉咙里已经来不及发出声...... 整整几十息过去,天空之中那柄长剑像是终于耗尽了道士那一指赋予的势能,在最高点处短暂的达到了速度为零的状态,继而被万有引力牵引回海面,落入道士的手中。 “怎么说呢......” 道士平静的看着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跪在海面上捂着裆部抬不起头的中年男子。 “我好像与此剑有缘啊。” “给.....给......给你......” 中年男子低着头,艰难的发出声音。 痛....... 实在是太痛了....... 从道士一出手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对方并没有怀着杀气动手。 心头不免感到一丝侥幸! 前辈高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礼和猖狂而下杀手! 但当道士的第一腿击中自己的私处时,他的神情就变了! 怎么会! 堂堂至人高手,怎么会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举动! 而且,怎么会这么痛啊! 他痛得想要叫出声来,但对方一腿接着一腿,刺激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冲击得自己喉咙被一口气堵住,完全痛到了失声! 海面之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经历了漫长而高频的撞击后,中年的护道人感应到自己的下肢甚至没有被损坏,只是始终萦绕着痛彻心扉的痛感,以及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他终于从那种情绪之中平复过来,缓缓地抬起头来,除了想要看看这道士缘何始终不发一言,出于护道人的责任心,他还得弄清楚这道士的上船的目的。 视线上升,他的瞳孔猛烈收缩。 夜风明月之下,洪波深海之上,宽大的黑白道袍轻轻飘动,道士的眼神冷峻得像一把杀人无血的剑。 他手握着自己的佩剑,剑尖就在自己的眉心一尺之外。 “贫道只搭船,不做歹事。” “回去之后,你最好懂一点事,不要让自己的担心,变成现实!” “懂?” 剑上一丝杀气也不曾流露,道士的语气更是说不上森然。 但,中年男子跪在海面之上,不由自主的不敢违抗。 他看着道袍飘飘的道士,咽了口唾沫,轻声的作答。 “懂!” 第189章 都是实力 施夷施光兄弟隔天起床之后,没有察觉到昨夜发生的任何异样,仍旧如往日一样准时走到道士的居所报道,准备开启新的紧张刺激的麻将桌之旅。 昨天虽然在巨额的赌注和不断累积的欠款面前怂了,但没有完全怂。 兄弟两昨日回去一商量,觉得白天竟然不敢找道士多打几张大额的欠条,实在是有辱他们在楚国尊贵的身份。 施光更是不遗余力的劝说着哥哥:“哥哥,不借钱,那怎么翻盘回本?” “不回本,欠了那么多银子,回去以后母亲能不打死我们?!” “反正我是老幺,到时候母亲动起手来,你得负责顶在前头的。” 施夷怒骂了一声:“狗东西,以后分家产的时候,你最好也能记得自己是老幺!” 但骂归骂,施夷听到弟弟的话,终究是如梦初醒,想到母亲发火的样子,浑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还得赌!” 他的眼里露出决绝的神色。 因此天一亮,两人便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道士的小院,走到了麻将桌旁时,表情忽然像是见了鬼。 的确是见了鬼! 他们没有想到,平日里只藏在暗处保护他们俩、形如鬼魅的的护道人申先生,竟然也坐上了道长的麻将桌! “两位少主早啊......” 护道人脸上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表情。 他昨夜在海上已经被这道士彻彻底底的玩服了。 是服服帖帖的那个服,是声嘶力竭的那个玩。 因此当道士提出让他一起来麻将桌上玩玩、顺便赚两位少主的银子的时候,他的内心虽然是拒绝的,但身体却很诚实。 想到陆道长那粗壮、撞击快速而有力的......大腿,他根本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虽然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但这是为了保命的勾当,也只能昧着良心做了...... 施夷却脱口而出:“申先生,糊涂啊!” 看着申先生莫名的表情, 他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一定是因为自己和弟弟每日流连麻将桌,让每天暗中保护的申先生看见了,也不免手痒了! 这也不怪申先生啊,毕竟世上有谁能挡得住打麻将的诱惑呢...... 可是随便打打倒是不要紧,关键是在这道士的麻将桌上,玩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凭自己兄弟两的财力,如今不说是捉襟见肘,也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申先生一个做护卫的,就算护道人属于高级护卫,可是又能有多少银子可输呢? 那可都是申先生在五湖商盟这一千年,一点一滴攒下来的血汗钱啊! 想到这里,施夷看向弟弟,兄弟两人心有灵犀,两人不约而同做出一个默契的决定。 待会在麻将桌上,就算是输死,也得先保申先生! 于是四人坐定,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 一个时辰之后,兄弟二人瘫坐在桌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经历过一场宿命的厮杀,眼中除了呆滞,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他娘的!” 弟弟施光率先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身旁的申先生有些惊恐的神情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申先生,你怎么不早点加入我们!” “你简直是我们兄弟两的福星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施夷也大笑着站了起来,得意的握住申先生的手,余光却瞥向神情有些灰败的道士。 “申先生如果早点来,陆道长此刻焉能还有这样华贵的道袍穿在身上?” 言下之意,是道士应该已经输掉了裤子。 不怪两人如此激动和癫狂。 实在是没有想到,申先生今日往两人身旁一坐,陆道长就像是被下了蛊,昏招频出。 两人不仅把前些天输的所有银子都赢了回来,还额外赚了一小笔! 但施夷和施光此刻的心中都闪动着同一个念头—— “哥哥\/弟弟能大赢特赢,都是靠我出众的实力啊!” 他们重新审视了自己先前几天疯狂输银子的原因,和今天大赢特赢的场面做出对比,最后又得出了前几天只是道士运气太好的结论。 “陆道长看着挺厉害,也无非是运气使然!” 如今风水轮流转,赌运已经开始眷顾自己兄弟二人,决不能轻易放过。 以至于道士尝试着提出明日休整的提议后,也被这对兄弟异口同声的反对。 “当然不行!” “大家兴致正高,道长可不能做扫兴之人!” “道长若是囊中羞涩,大可以找我们兄弟开口!” 道士只能露出无奈的神情:“那好吧。” “明日还是今天这个时候,贫道还在此恭候二位。” 等到两人潇洒的离开后,只有护道人申先生坐在桌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道长,是我无能,让你输了那么多银子......” “申先生,别......” 道士和颜悦色的伸出手。 “别!别别!” 申先生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样,面色微变的避开道士的手:“道长不必称我申先生,直呼我申无畏就好!” 道士波澜不惊的笑了笑:“申先生,不必过分紧张。” “输银子不是你的错,是贫道运气不佳而已。” “明日也请再来。” 申无畏看着道士,确认他应该不会突然暴起踢自己的裆,平复了一些心情,然后站起身来,夹着裆告辞。 他有些不明白道士为何前些天能大赢特赢,还邀请自己一起嬴两个公子的银子,怎么今日反而大输特输了起来。 他能被大盟主选作两个公子的护道人,当然不会是有勇无谋之辈,前些天在暗中观察,他确信道士的麻将技术远高于两位公子。 因此所谓的运气不佳,纯属是无稽之谈。 道士这么做,必然有更深的原因。 只是他毕竟不是五湖商盟那些真正负责生意、心眼比藕都多的执事,一时想不明白道士这么做的道理。 而直到眼睁睁看着道士一连输了三天,几乎就要给两位公子写下巨额欠条后,他才明白道士的用意。 而直到更久之后,他才明白这道士为什么非要让自己也坐上这张麻将桌。 只是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第190章 自己人 道士的策略很简单,让这对还没见过人心险恶的兄弟大笔银子的输,再更大笔的嬴。 输赢之间,倾城的财富在几张白纸黑字之间流转,人心由此浮动。 此后输再多的钱,兄弟两也只会当作是一时的运气不佳。 银子大把的输,欠条潇洒的打,反正只要继续玩下去,总会翻盘的。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是千古不变的、用来操弄人心的道理与手段。 这道理当然不是什么不传的秘密,申无畏自然听过类似的话,两位公子的成长过程中也必定不会缺少这样的教育。 但人的局限之处恰恰在于,听过再多道理,面对真实的人生时,都会化作耳旁风。 这也应该是大盟主同意让两位公子带船出海的原因,毕竟人生的路上,有些学费,总归是不可避免的。 申无畏一边望着兄弟两痛快的打着巨额欠条,一边心中生出微微的感慨。 只是这学费,未免太过高昂了一些。 仅仅是第六天,两位公子欠下的赌债,已经是申无畏参赌之前两人所欠下的数倍之多了。 而兄弟二人浑然不觉,并始终保持着超高的热情。 申无畏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护道人,起先还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劝劝两个公子。 毕竟再照这么个数目输下去,饶是以五湖商盟的财富底蕴,也要伤筋动骨了! 可是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道士由亏转盈的第一天,大赢特赢的还有申无畏。 等到两位公子脚步发轻的离开,道士把一天里嬴来的巨钞银票推到他的面前时,申无畏觉得自己的左眼睑跳得厉害。 仅仅一天,他在这张赌桌上赢到手的银子,已经顶得上他好几百年的辛苦。 财富来的过于突然。 虽然在五湖商盟任职能得到的远远不只是银子,但没有人会嫌钱多。 “何况这钱又不脏,都是我辛辛苦苦一张一张牌打出来的。” “辛苦了这么多年,等这趟回去,我就在寿春城最贵的地段买套大宅子,挨着天香楼,每天姑娘点两个,一个吹箫,另一个也吹箫。” 想到天香楼那些姑娘的声色水准,申无畏对于劝说两个公子的念头也就很自然的打消了,并且想的很开。 可以劝,但没必要。 公子出来历练一场,连一点祸都不闯,回去不挨一顿生死之间的毒打,这趟旅程听起来总归是有点不完整。 所谓年少荒唐,重点是要够荒唐。 东海的海岸线贯穿齐楚,只是大部分在齐国,仅有一小段在楚国。 在海上又悠游的航行了十天,终于到达了楚国那一段的海域。 这十天里,施夷施光兄弟欠条越打越厚,而申无畏也越赢越多。 道士收走了所有的欠条,并把两位公子输的所有现银子都折给了申无畏,搞得他心里既有沉甸甸的窃喜,又有些怀揣巨额财富的慌张。 这么多银子,已经够把天香楼的所有花魁,包到自己有心无力的那一天了...... 也因为这样,连带着申无畏对道士更加的认可和信服,每天傍晚的赌局结束之后,自愿地给道士讲了许多楚国的情况。 他倒没昏头到抖搂出什么秘辛,但所说的一些东西,也都是靠近顶层的修士才能接触到的。 比如楚国的几位天人里,陆玄之前见过的那位四君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和楚国的丞相李园有大仇。 起因据说是昔年春申君负了那李园的亲妹,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导致了李园之妹香消玉殒。 仇恨在表面看不出来,但根深蒂固的结在了暗处,一旦有机会,双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下死手。 而女帝对于朝堂中仅有的两位天人的矛盾,似乎不仅没有干预化解的意思,还常常有拱火的嫌疑。 而五湖商盟,或者说五湖商盟的领袖大天人鸱夷子皮,扮演的是独立于朝堂之外的角色。 一方面支持着楚国的发展,而另一方面,又孤悬于政治权利之外。 “鸱夷子皮大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在秦国还是在齐国和楚国,陆玄已经听过太多次这个名字,对这位当世最具影响力的大人物充满了好奇。 在他的心底,潜意识里勾勒出了一个前世的科技大咖和商业巨鳄结合的形象。 应该是一个不苟言笑、目光精明之中透露着智慧的老者。 “大盟主是什么样的啊,......” 听见道士的问题,申无畏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迟疑地开口。 “很难说清楚,但总之是和世人传言中的不太一样。” “等你之后如果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就明白了。” 申无畏的回答没有回应道士长久以来的好奇心,等于是一句屁话。 陆玄脏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被一声巨大的动静打断。 像是炮响,从庄园之外传来。 申无畏站起身来,表情有些凝重。 “是外面船体自己发出的示警。” “示警?” “五湖商盟的船体有一套精密的阵法控制,不仅能在海上自主行使,感应到有威胁的时候,还会发出示警。” “那真是挺智能的。” 道士也站起身来,表情显得很从容。 炮声响起的一瞬间,他的神念已经感知到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头巨大的、有几十层楼高的大章鱼出现在海面上,而一个黑衣的老者,手持一柄锋锐的狭刀,身上带血,气息显得有些萎靡,正在与章鱼缠斗着! 那老者身上散发着气机已有抱朴之境,带着隐隐的凌厉,每一刀斩出都能将一片海域撕碎。 然而这大章鱼对老者的刀怡然不惧,顶上那巨大的脸庞之上像是露出拟人的坏笑,无数触手从海面之下升起,任由强盛的刀芒斩落许多,却仿佛有奇怪的法则闪烁,又在瞬息之间重新生出! 无数触手纷纷坚决地裹向那黑衣老者的所在,而那老者正挡在巨大的船体面前。 出乎意料的,老者却没有退后,而是发出了一声怒吼。 “畜生!死!” 他额角的青筋都在暴起,一道若隐若现的巨大人形出现在身后。 与此同时,海面之上的天地元气如同暴动,纷纷朝那巨大人形处奔涌而去。 “抱朴境界强行凝聚法身,这家伙也是拼了啊......” 看见这幅景象,已经走出庄园站在甲板之上的道士仰着头,轻轻嘀咕了一句。 凝练法身,需要如海的神魂和无与伦比的天地元气凝聚,乃是天人强者独有的战斗手段,就算是以陆玄贫瘠的知识储备,也明白这黑衣老者是在放手搏命了。 而以抱朴境界强行凝练法身杀敌,即便杀了这头诡异的大章鱼,事后也要承受神魂重伤的代价,严重的话甚至会永远跌境。 “老费!” 晚一步站到道士身边的申无畏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景象,神色剧变,跟着就要冲上去! 道士原本看戏的表情一呆,一把拉住了他:“自己人?” “怎么不早说!” 道士的眼神变得认真了起来。 气贯东海三千里。 剑出鞘。 第191章 不休息 费无极神情有些呆呆的,对着平静的海面。 墨色的章鱼血染黑了一大片海域,巨大的章鱼尸体分成数十个小段,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 恶魔般的巨怪死去,像一艘残破的巨船被击碎的现场。 费无极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头巨魔章鱼是他们此次出海最大的目标,因为先前在大海深处遇到了那个骑鲸的怪人,而两位公子的命太值钱,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由费无极单独行动实施猎杀。 回想起这一路,从追杀到被追杀,这头巨魔章鱼比起他从前所见过的那些,简直强到了诡异的地步。 那些触手的威力之强,几乎可以洞穿抱朴境界修士的防御,而且那诡异的再生之力,任由自己这些天来举起多少次刀,都斩之不尽! 这头章鱼,已经隐约超出了抱朴境界可以对付的极限! 所以他试图在海中甩开这大家伙,但不幸的是,竟然刚进入楚国的海域就遇到了两位公子回程的船。 不仅没能猎杀目标,还将祸患带给了船上,所以他已经决然地打算施展搏命的手段了。 就算是付出跌境的代价,也不能将两位公子卷入危险之中! 可不幸中的万幸是,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实力恐怖的道士。 那一剑的风情,是无法言说的壮丽! 他定定地看向那个只挥出了一剑的道士,对方此刻站在甲板上,正对着漂流而过的章鱼残肢发呆。 似乎他先前的拔剑而斩,只是吃饱饭出来活动筋骨的随手而为,而那头把自己几乎逼入绝境的巨魔章鱼,只是散步道旁的一只蚂蚁。 费无极从空中落下,看着沉凝不语的道士,不敢擅自打扰,转头谨慎地向申无畏传音。 “小申,船上哪来的大高手?” 申无畏也看向自己的老前辈费无极,同样轻声传音。 “似乎......是昔年大盟主提到过的那位.......姓陆的道士!” 费无极的表情一凛,当年开会时大盟主的话重现在了耳边,看向道士的目光隐隐带了一丝高山仰止的意味。 竟然是大盟主提到过的需要特别注意的那位...... 无怪乎斩出这样的一剑,造成这样的杀力,都表现得无波无澜,脸上还带着一抹若有所失......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处不胜寒,人间寂寞如雪啊! 陆玄此刻的确若有所失。 剑挥出去,巨型章鱼被斩得四分五裂,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所谓覆水难收,殊不知斩出去的剑气更难收回。 但剑气斩出的一刹那,陆玄在那只巨型的章鱼脸上,却看到了一抹近乎于人的神情。 那是人类才能露出的复杂的表情。 生气,失望,功败垂成的气急败坏,还有一抹威胁。 像前世被自己堵在校门口打了一顿的混混,扬言“你等着,下次给你好看”后露出的那种表情。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核心。 问题的核心在于,附着“庖丁解牛”法则的一剑挥出的瞬间,陆玄忽然在那章鱼的触手之上,感受到了同样的法则气息! 他不由回忆起章鱼触手瞬间重生的场面,和他会的一门名叫“德充符”的功法,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不会吧......” 陆玄口中低语了一声,转而看向了衣衫狼狈的费无极:“你......” 他想了想该怎么措辞,最终直指问题的核心。 “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骑鲸鱼的家伙?” 费无极听见道士的问话,神情露出惊讶:“道长也遇到过那个怪人?!” “这头章鱼就是从他身旁发现的!” 道士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巨魔章鱼除了能时时露出诡异的表情外,还能显露出类似庄周的功法法则,果然跟他有关系! “知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陆玄对于找到庄周充满了执念。 毕竟骑着大鲨鱼在海上漂了一年就是为了找到这家伙,没想到竟然被五湖商盟的人遇到了。 费无极的脸上露出难色:“这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此番是奉大盟主的命令,陪同两位公子出海,目标,是捕捉一头巨魔章鱼。” “但奇怪的是,往日东海中并不算太稀奇的巨魔章鱼,我们在海上漂了一年也没有发现一头。” “而直到将船驶进东海深处,终于发现了巨魔章鱼的身影。” “但不是一两头,而是数百头集合在一起,被一个骑着巨鲸的男子指挥着,正在......”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道士心中如有预感,淡淡的开口:“跳舞?” 费无极一拍手:“对,跳舞!” 陆玄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 以他对庄周的了解,强迫章鱼跳舞、驱使鲸鱼嘲.....喷潮,都是那家伙会做出的事啊...... “虽然那人看着不太正常,但为了完成大盟主交代的任务,老夫......在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交涉,想让他分一头巨魔章鱼给我们回去交差。” “他应该不会同意吧。” 费无极轻轻摇了摇头:“他说分一头章鱼给我们也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 费无极指了指自己,脸色不太好看:“留下老夫给章鱼领舞......” 陆玄愣了一下,觉得这提议离tmd大谱,但又的确是庄周能说出来的话。 他望向费无极:“你应该没答应吧......” “当然没有!” 费无极一扬头,义正言辞:“老夫....在下活了一千多岁,怎么可能给一群章鱼领舞!” “何况我根本不会跳!” 陆玄觉得后面这句话才是原因,但没说出来,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你和申无畏以及两个公子分开,自己单独去猎杀庄周的章鱼舞团了......” 费无极皱了皱眉头:“那骑鲸的怪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举手投足间深不可测,所以要让小申带着公子们先走。” “我的想法是这骑鲸的怪人不可能一直让章鱼跳舞,等到章鱼休息的时候,老夫潜在海中猎杀一头就走。” “现实的落差是在?” 费无极声音发低:“骑鲸的怪人太变态了......” “就让几百头章鱼一直跳,不休息!” 第192章 两个儿子 据费无极的说法,庄周丧心病狂,坐在巨鲸的头顶上,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控制手段,就让一众巨魔章鱼跳了十天十夜。 这些章鱼比起当初不眠不休做了一整年司机的巨鲨还要惨。 毕竟巨鲨在海中做司机的时候都是在划水,而章鱼跳舞的消耗可大得多了。 费无极躲藏在暗中,就硬是看了十天的章鱼热舞,实在是等不住了,拔了刀照后排的一头章鱼身上攮了一刀。 那大章鱼受痛,剧烈挣扎一番后本能的逃亡。 庄周站在队伍的最前排也没动静,就冷笑地看着费无极追杀那头巨魔章鱼远去。 而当费无极追杀到数千里之外后,那头巨型章鱼却像是忽然变了一头鱼,反过来开始与费无极捉对厮杀。 并且表现出的战力,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世人对于一头巨魔章鱼的认知。 场面渐渐转变成章鱼撵着费无极追杀。 道士听完了费无极的描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章鱼被你追杀了那么久,忽然能转过身来和你厮杀,甚至反追杀你?” 费无极神情凝重:“我一开始以为,它是跑着跑着自己想通了。” “现在呢?” “那骑鲸的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啊!” 陆玄也是这么觉得的。 按照船上几人的说法,巨魔章鱼才是海中真正的霸主级生物,真正打起架来,就算是百十头巨鲸巨鲨也不够看的。 但这个世界和陆玄的前世延续了同样严格的基本法——不许成精。 不能修炼的巨魔章鱼,即便是在海中有场地优势,往高了估计也就是个虚极巅峰的破坏力。 自古以来,还不曾听说过有抱朴境界修士葬身在章鱼足下的事迹。 至于说一头巨魔章鱼能追着一个抱朴巅峰跑,简直堪称是梦幻场面。 所以很容易就想得通,问题当然是出在那没有出手的庄周身上了。 这家伙竟然随便遥控一头大章鱼就能追杀一个真正的抱朴巅峰大高手,那么他本人的修为,该何其恐怖?! 陆玄的心底发出惊叹。 如果能把这家伙摇到秦国去打架,撅了商君都不是不可能! 可惜按照费无极的说法,他先前被追杀返程时再经过那些章鱼跳舞的海域,已经不见那骑鲸怪人的踪影了。 东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太难,陆玄考虑了再三,决定还是不去碰运气了。 先去一趟楚国,见一面那位传说中的鸱夷子皮大师再说。 毕竟距离封崤大典只有十年左右了,陆玄还是要努努力,尽量能搞到晋升神人的路径,给他从事危险造反工作的朋友们加一层生命关爱险。 而且鸱夷子皮本也是朋友们交口推荐的厉害人物,“算无不知、知无不尽”的标签在业内广受认可,见一面说不定能碰到惊喜。 大船开入楚国的海域之后,继续南行,最多两天就能抵达设置在海岸线处的传送阵,再通过传送阵到达楚国的国都寿春。 五湖商盟的总部就在寿春城外的春江湖上,陆玄曾听许多人说过,那是永远笼罩在春日薄雾中的一艘船。 作为一名资深的宅男,他对见识新鲜事物和打卡着名景观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着快点到达,快点见到鸱夷子皮,问问他有没有晋升的路子,如果没有的话,陆玄还得再去别处找找办法。 比起道士,施夷施光两兄弟对于返程的路显得没那么热衷了。 究其原因,是年纪更大、资历更深的费无极上了船。 他年纪更老,吃的饭、走的路都比另一位护道人申无畏更多,想的更多,行事也更保守稳健。 得知了两位公子的欠下的触目惊心的账款后,他先是狠狠的骂了一通申无畏,想再狠狠的骂一通两位公子,但到底忍住了。 他试图向兄弟两讲清楚了两人的欠款已经到了什么样的概念。 “楚国总共两千七百城,两位公子这些天输给陆道长的财富,大约已足够买下其中的一百座城池!” 弟弟施光张了张嘴:“那是什么概念......” 施夷如梦初醒,沉默良久,幽幽说道:“这件事情被母亲知道的话,一定会把你的狗脑子打出来的概念.....” 施光不服气:“那你的狗脑子呢?” 施夷冷笑一声:“我是嫡长子,她断不会打死我!” “呵呵,等你死了,我就是嫡长子了!” 施夷大怒:“施光,汝母之!” 施光同样大怒:“你别太过分,吾与汝可是共用一母的!” 兄友弟恭的对话被费无极大声叫停:“两位公子先别吵了!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两位公子的狗.....的脑子,也许都保得住!” “那你怎么不早说!” 在两兄弟虔诚的目光中,费无极抛出了解决方案:“此事为何不能和那位道长商量商量?” “他是方外之人,最是看轻这些外物,要那么多银子能有什么用?” “跟他商量商量,说不定能把这些欠款减免一些。” “减免到两位公子的个人财富能承受的地步。” 话一出口,遭到了赌品优异的兄弟默契的反对。 “输了就是输了,输多少就是输多少,怎么好意思和人家商量?这岂不是坏了赌桌上的规矩!” “弟弟说的有理!” 施光看向施夷,像是寻求战友的心理支持:“哥!就算是被母亲打出脑子,我也不做这样丢脸的事!” 施夷看了眼一脸无语的费无极,再看看一脸郑重的弟弟,又看了看费无极,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 “费老,请保住我的脑子。” ...... 费无极当天走进道士陆玄的住处,客客气气地走到道士的躺椅面前。 “打扰了,陆道长。” 道士看了他一眼,继续翻手中的书:“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费无极右手挠了挠额头,想着这艘船是五湖商盟划在两位公子名下的私产,而自己作为兄弟两的护道人,为什么现在变成了客人...... 但他没有过分纠结这个,而是清了清嗓子,跟道士开始了正式的交涉。 “陆道长啊.......那个......” 因为道士始终没有正眼看自己,费无极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压力,那个了半天,始终没有那个到正题。 “到底是哪个?” 陆玄轻轻放下手里的书,觉得施夷施光两兄弟的审美品味挺变态的。 这个年纪,收藏的题材竟然全是母...... 他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情节上,而是静静地看着费无极。 从费无极一进门,他其实就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但还是想瞧瞧对方到底能放出什么屁来。 “关于两位公子在您这里打下的那些欠条,您是怎么看的?” “啊,欠条啊.......” 道士笑了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不易察觉的拖长一点。 “当然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喽。” 费无极有点着急:“可是您知道,那么多银子,别说是两位公子,就算是五湖商盟也不可能掏出来的!” “掏不出现银子,就以物、以地来抵嘛。” “以物以地?” 费无极神情更加焦灼:“若是以地来抵押,那么多的银子,恐怕要划出楚国百城!” 道士轻轻眯起了眼,看向费无极,神情中的戏谑一闪而逝,慢慢化为一缕认真的神情。 “那就划嘛。” “普天之下莫为王土,两位公子哪有权利划......” 道士的下一句话打断了费无极,并让他的神情发生剧变。 “堂堂楚国女帝仅有的两个儿子,难道还会欠道士区区百城之地吗?!” 第193章 架上去 费无极的脸色阴郁至极,同时冷汗涔涔的离开了陆玄在庄园中的居所。 他预想中的谈判甚至还没有开始,就被道士抛出的秘密彻底打断。 两位公子对外是五湖商盟的官方传人,这在整座天下都不算秘密。 但两位公子同时还是女帝的儿子这件事,整座楚国,除了大盟主和女帝以及两位公子本人,恐怕只有自己和申无畏这两个护道人知道! 而自己和申无畏,都被女帝下过可怕的禁制,绝不可能以任何手段泄露出这件事情的丝毫信息。 那么这神秘的道士,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距离到达楚国的传送阵只有不到一夜的路程了,费无极的心情却莫名的感到了有些沉重。 这一次出海,唯一的任务——捕杀巨魔章鱼,是借道士的手完成的。 而巨船带回去的不只是巨魔章鱼的肢体,还有一船无法估量的债务! 本来他想着那么多的债务,豁下脸卖卖惨,道士给打个骨折价,把两个公子在岸上的私产折一折,这烂账也就消掉了。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了两位公子作为皇子的那一层身份! 普通的两个五湖商盟的传人也许还不起那么多帐,但作为楚国仅有的两位皇子,就有的谈了。 这样一来,对方算是吃死了两个公子....... 而且更令人感到无力的,是这道士的实力摆在那里,根本不容许自己做出任何小动作! 敢乱来的话,被一剑戳死都没处说理去。 费无极心里淤了半天,想通了此事的核心—— 因为道士的实力原因,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由女帝或者大盟主来亲自处理! 这是天人层次的交涉! 他们作为护道人,看似陪伴左右,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管事的资格。 他把没谈拢的信息分别传达给了两个公子,兄弟两各自呆滞半晌,然后自发的凑到了一块,商量起身后事的问题。 “我如果不幸被母亲打死,万望贤弟替我照顾好天香楼的怜香姑娘。” 施光的神情变得惊讶:“哥,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为了我们的关系不至于那么紧张,大家都不再去找怜香的!” 施夷幽幽叹了口气:“是为兄对不起你,挡不住诱惑。” “这几年来,为兄还常常在每月的单日,偷偷去天香楼和怜香幽会......” 过了一会,施夷又问施光:“贤弟,你呢?” “万一不幸英年早逝,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为兄做的?” 施光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也请兄长替愚弟照顾好怜香.......” ...... 坐在院子外听见里面两兄弟近乎荒唐的遗言交代,费无极和申无畏面面相觑,前者露出一抹苦笑。 他们自从二十多年前被大盟主委命两个公子的护道人,几乎是看着这对兄弟一路长大。 在大盟主近乎仙神的造化手段之下,加上他们自身惊世骇俗的修行天赋,这对兄弟两的修为已经远超当世所有同代。 即便天人之路的开启往往并非只要求修行天赋,还需要无与伦比的意志、甚至一丝运气,但费无极和申无畏都坚定的相信,凭这样的修行势头,这对兄弟日后一定会成为天人中的绝代强者! 但也恰恰因为修行的势头太猛,以至于两兄弟年龄和修为之间有强烈的不协调。 而年龄这种东西,意味着的不只是吃过的饭有多少,更意味着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和事的多少。 所以才会安排这次历练。 “说起来,这该算是两位公子的第一次出门历练,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样子。” 费无极的脸上像是露出良多苦涩。 申无畏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费啊,想开一点,至少巨魔章鱼被带到船上了。” 至少他对此番出海的经历,到目前为止还感到满意。 没有发生太多意外情况,没经历生死之间搏杀,两位公子的性命安全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他还顺带赚了不少银子。 费无极瞪了他一眼:“可是按照大盟主最初的设计,巨魔章鱼应该是交给他们两处理!” 在费无极的理解里,大盟主最初制定的让兄弟两出海历练的计划,特意选择了捕杀巨魔章鱼,其实颇为讲究。 因为在常规的情况里,巨魔章鱼在海里的战力刚好能媲美虚极境界的修士。 而与这种形态的巨怪进行搏杀,无论是战斗的风格还是节奏,都与人类修士有许多的不同。 第一次交手,既会感到强烈的别扭,也会在其中学到许多。 这是两位公子增强实战能力的一个良机! 但因为遇到了那个深不可测的骑鲸怪人的缘故,所以原本让两位公子动手猎杀的计划只能搁浅。 算下来,等于施夷施光两兄弟这一趟出来,除了废寝忘食的打了十来天麻将,欠了一屁股赌债之外,不能说一无所获,但至少可以说是有害无益。 费无极看了申无畏一会,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申啊,做两位公子的护道人才二十多年,你竟比老夫更像个老朽了。” 世上的老朽常有的形象,是年迈体衰,没有活力和干劲,对许多东西都得过且过。 申无畏被这么评价的时候,右手正摸着自己的后腰,那里装着他这些天嬴来的厚厚的大额银票,脑子里想的是天香楼那位声名大躁、且贵的让人想死的怜香姑娘。 因此听见带有批评意味的评价后,他没有生气,而是镇定的想了想,然后笑着问了费无极一句话。 “费老,世间流传最多的,是如何评价大盟主的算计的?” 费无极脱口而出:“算无不知,知无不尽。” “既然如此,大盟主有没有可能算出我们在东海之上的境遇?” 费无极一愣:“你的意思是说.....” 申无畏脸上带着一抹高深的笑意:“费老又焉知,此行之中,陆道长和这笔恐怖的债务,不是两位公子真正的历练?” “竟是有这层意思!” 费无极既惊且叹,眼中流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异彩。 那是对大盟主述之不尽的崇拜...... ...... 此时此刻,数万里外的一张宽大无比的圈椅之上,一个身形大得夸张的大胖子,穿着言语无法形容的华丽的衣服,被一个喷嚏打断了小寐。 “啊嚏!!!” 巨大的喷嚏打出来,像是在他身前精美的桌面上刮起一阵狂风,吹落几枚悬挂在笔架旁的铜钱。 “是谁在念叨着本大师啊.....” 大胖子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声,然后随手拈起那几枚铜钱。 铜钱不算小,但在那大而胖的手中显得异常的袖珍,被合拢放在两手之中,潦草地抖搂了几下,又落回桌上。 五六枚铜钱竟然在顷刻间变得透明了起来,各自呈现出不同的画面。 有躺着的道士,有愁眉苦脸的施夷施光兄弟,有正在说话的费无极和申无畏,有巨魔章鱼的尸体,紧接着,有东海之上疯狂跳舞的章鱼舞团,还有站在巨大鲸鱼上一起跳舞的一道模糊的身影。 大胖子依次看去,先看向鲸鱼上的身影,发出低呼:“怎么遇到了这个疯子!” 紧接着又看向那躺着的道士,眉头微微皱起:“这家伙怎么也上了船!” 眉头皱了好一会,才渐渐舒展,看了眼施夷施光兄弟,伴着一声低骂:“两个兔崽子!” 直到最后,才将视线投向费无极和申无畏的画面。 铜钱呈现出的小小的画面没有显现出声音,但有口型可以读。 读了一会,大胖子怒拍桌子:“申无畏这个狗东西!把老子架上去了!” 第194章 箭矢 即便施夷和施光两兄弟,再不想上岸,但这艘船上众人的行程已经不由他们主导了。 人如果负债太多,面对债主的时候,就很难再有表达个人主张的自由了。 恰应了那位名叫晃子的哲学家的话——经济不独立,自由无意义。 因为负债者无论舌灿怎样的莲花,债主只要一句就可破万法——“你tm还钱再说”。 陆玄倒是没有用这句话来对付两个不想下船的负债皇子,不是因为他比其他的债主更高尚,主要还是因为......武力威慑。 他只是不经意间亮出腰间从申无畏那里讨要来的长剑,兄弟两的配合度就瞬间拉满,比拉屎还要轻巧一点。 于是刻着五湖商盟精美印记的大船,顺顺利利地停靠到了一座巨大的港口。 港口的一角矗立着一座巨碑,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三个字——“五湖港”,边上还刻着一列注释性的小字。 “南楚入海下船之地,东海泛舟归乡之门。” 一块巨碑,说明了这港口在楚国的地位,以及它与五湖商盟那直白的关系。 几人需要对这艘配了许多仆役的大船做一套流程化安排,然后才能下船离开。 需要做的安排,主要是安顿庄园的众多仆役在港口休养生息,以及对接了专门负责保养船只的专员。 那专员一身华贵,但态度谦卑至极,向五湖商盟两位尊贵的公子极力的示好,对身旁的道士就冷淡了很多,全然不知这两位公子就是去兔爷浓度最高的地方卖屁股,也已经还不清欠道士的债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几人终于从船上走了下来。 “楚国的空气,好像都要比齐国的甜美一些啊!” 施光像是久未归乡的文青游子,脚踏上楚国的地面,恨不得吟诗一首。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 “狗脑子就要被打出来了......” 施夷从吟诗的弟弟身旁走过,低声的开口说了一句,使得吟诵戛然而止,吟诗者站在原地呆立半晌,最终面露悲怆的苍凉。 道士和两位护道人相继从吟诗者的一侧擦身过去,并各自留下劝慰的话。 “我允许你比你施夷少还一两银子。” “二公子,申某财力虽浅,愿意鼎力支持十两。” “二公子,费某.....唉.....” 传送阵在停泊处的几十里之外,凭几人的移动速度过去,就算是境界最低的施光,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但施夷和施光秉承着能晚点死就不早死的原则,强烈要求慢些走,想在狗脑子被砸出来之前,能多看两眼故国的风光。 道士虽然对楚地的风光并无太多兴趣,但骨子里流淌着中国人“来都来了”的基因,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至于费无极和申无畏,无论是出于对公子的尊重,还是对将死的人的临终关怀,当然也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几十里的路,随便走走,用不了一个白天。 楚国作为四国之中的南部所在,国内多河多湖,本该有鱼米之乡的风情。 但这五湖港毗邻海边,沿路所能见到的风光景致,和齐国的那些海滨之城也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陆玄和施夷施光一起走在前面,步子却只有道士一人是真的轻巧。 费无极和申无畏作为兄弟两的护道人,即便知道有道士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大高手随行,但还是自觉的把自己藏在了暗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道士心中暗暗赞赏,觉得这才是职业保镖应有的素质,安全感满满的,很贴心。 但这种轻率的赞赏,就和渣男的乍见之欢一样,并没有可靠的保质期可言。 赞赏被打破的时机,是在黄昏的时候,几人踏上通向传送阵的那条长长的甬道。 传送阵就在几十米外,正散发着炽白耀眼的光芒。 一共有五支箭矢,同时从传送阵中射出! 一道漆黑的身影手执着长弓,在那耀眼的光芒中隐约的闪烁了一下! 箭矢凌厉、迅疾,箭锋处闪烁着凌厉的威势,裹挟着炽热的气息! 每一箭都指向对面甬道之上的一个人,包括暗处的两位护道人。 杀机毫不掩饰! 电光火石之间,施夷施光两兄弟像是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张开嘴。 但有人早早反应了过来——他们站在一起的道士。 几乎在箭矢射出的同一瞬间,他已经一步迈向了传送阵处! 执弓之人并非埋伏于此,而是由传送阵传送而来,一同传送而来的,是那人在传送过程里就射出的箭矢! 正因如此,那人那箭,才会出现得如此突然! 但这种突然,并没有扰乱一位至人强者出手的节奏! 箭矢的射出,的确是电光火石,没有给人丝毫准备的余地。 但道士的脸上和心中,没有出现丝毫的沉重之感。 原因无他,太弱了! 如果今日埋伏于此的是一个天人或者至人强者,在这样的情境下忽然射出这几箭,道士能受个重伤都是算是福缘深厚! 即便不是天人至人,就算埋伏的只是一个抱朴巅峰的高手,这样的突然一手,也会让道士手忙脚乱。 抱朴境界的杀力虽然甚至破不了陆玄的防御,但,得让道士不得不腾出手去救另外四人! 抱朴巅峰来上这样突然的一箭,甚至足以让两个同境界的护道人也在生死之间游走。 但执弓射箭之人,实在是太弱了——弱到执弓之人展露出来的抱朴初期修为,都显得虚虚浮浮,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境! 弱到这样的箭射出,甚至杀不死施夷施光这对兄弟,因为——两个护道人绝对能拦住这两箭! 陆玄不必顾及身旁两兄弟的安危问题,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去抓那一击不中、就想再借着传送阵离开的执弓之人! 道士的眼眸迎着耀眼的传送阵,仿佛被发亮,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雄浑的气机在主动而猛烈的震荡! 他已经坐过数次传送阵,清楚传送阵的原理,不同于掌握宇道手段的天人,能以极强的暴力直接撕裂空间、再依凭如海的气机直接远遁。 传送阵的运作原理,是在这座闪烁的大阵盘周围,串联布置了无数微型的灵气阵。 当使用者需要传送时,会由大阵盘内存储的天人之力撕开空间,同时根据传送的距离远近,调动一定数量的灵气阵作为传送的燃料。 陆玄在箭矢射出的同时,就已经感应到了那耀眼白光之中已经出现了空间的撕裂,只需要调动布置在周围的灵气阵,执弓之人就能逃走! 而陆玄的破解之法很简单也很粗暴! 至人强者体内气机如海,以震荡的气机与周围天地发出强烈的共鸣,导致所有天地灵气出现短暂的混乱! 这混乱,也包括存储于灵气阵中的那些灵气! 陆玄的身形快若流光,只需要一瞬间,他就能站到那执弓的之人面前。 而一旦被一位至人强者近身,天人以下,只能生死由人! 他的确站到了那人的身前,并神色平静的伸出了手,落向那人的肩头,却拍了个空。 也就是在同一瞬间,道士的脸色微变,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对方的腰间。 空间的确是被撕开了,但并非是被传送阵,而是由那人腰间悬挂的的某样东西爆发了出来! 神行符! 天人四重楼以上的大高手才能炼制出来的保命之物! 执弓之人的身影忽然微微扭曲,被撕裂的空间卷入,留下原地一道逐渐消弭的黑影。 与此同时,道士的身后发出两了声炸响。 他回头望去,看见两支箭矢无遮无拦,从两兄弟身前穿胸而过。 超过虚极境界可以承受的力量炸开,带着两人一起化作灰烬! 除了地面上的几点血迹,再无两人存在过的痕迹。 第195章 在寿春 传送阵前的这条长长的甬道,是由特殊的材料修建,是通向巨大的传送阵唯一的通道。 因为施夷和施光在五湖商盟的身份尊贵,管理这座大阵的管事为了讨好两人,今日特意将传送阵周围清场。 因此这个时段,这长长的甬道之中,只有陆玄一行人。 而此时此刻,这条甬道之中,既没有风,也没有人声。 几十米外的传送阵仍然光芒大亮,站着的三人如若雕塑,沉默地与传送阵、甬道,共同构出一幅定格的画,满溢着惊悸与死亡的气息。 而这幅画面里,除了地面之上的几点血迹,竟然已经没有了丝毫关于那对兄弟的痕迹! 这一切的发生,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箭之间! “ 怎......怎么会如此!” 费无极张大了嘴巴,却像是良久没能说出话,最后发出声音的时候,已经沙哑。 “不对!”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面色疯狂的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冲申无畏发出了咆哮。 “姓申的,两支利箭射向两位公子,你离得最近,怎能无动于衷!” 申无畏的脸庞早已苍白一片,同样嘴巴蠕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 “不是.....费老,往常这种情况,不都是交由你来抵挡的吗......” “我来抵挡?!” 费无极怒急反笑,继而发出了更加激烈的咆哮之声。 “什么事情都要由老夫来抵挡,那五湖商盟为何要养你这个废物?!” “费无极,你不要太过分!” “难道此事是我申无畏一人之过吗?!” ...... 道士立在原地,传送阵的正中心,凝望着在空旷的甬道之中相互推倭责任的两个护道人。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人能看穿他平静面庞之下的心情。 而也正因为道士漫长的注视和沉默,终于使得两个护道人的激辩渐渐变得小声,并最终止息。 费无极抱起拳向道士轻轻弯了弯腰,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悲痛。 “道长,没想到两位公子会陨落于此。” “我二人作为公子的护道人,难辞其咎!” “老.....在下和申无畏,此番再回寿春是要找大盟主领罪受死。” “两位公子身陨,我五湖商盟绝不会就此罢休,就算是将整个楚国翻过来,也会找到凶手正法!” “寿春已不是游胜之地,我二人也不便再邀请道长一起前往五湖商盟。” “道长......就此别过吧.....” 申无畏的表情也悲痛万分,眼中仿佛带泪,指向传送阵,看着道士。 “此阵可到达诸国的任何一座大城,道长可随意使用。” “一路走来,多亏道长的照拂,万望道长珍重!” 说话之间,和费无极已经垂袖列在两侧,像是恭敬的等待着道士走上传送阵。 陆玄沉默的望着面前的两人,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而这两人也只是眼眸低垂,脸上出了真切的感伤,并无其他的东西流露出来。 道士深深的看了一眼施夷和施光留在地面上的唯一的痕迹——那几点血迹,终于轻声说话。 “两位公子的死,太过突兀和蹊跷。” “”追查凶手的事,五湖商盟需不需要贫道的协助?” 申无畏张口就要说话,却被费无极抢了先。 “道长有通天彻地之修为,必然能擒获凶手,但!” “暗中的敌人击杀我楚国的皇子,五湖商盟的传人!” “这是对楚国和五湖商盟的挑衅,也是不可解开的仇恨!” “这样的深仇大恨,必须由我五湖商盟亲自来报!” “道长的一片心意,五湖商盟上下已经感激不尽,但我想大盟主他老人家,也不会愿意将道长牵扯进来的!” 陆玄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拾阶登上了传送阵的中心,浑身气机发出感应,引起那本就耀眼的传送阵更加明亮! 他看着两人的眼睛,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与各位还有后会之期。” 极致的光芒大作,淹没费无极与申无畏的视线,又在顷刻之间迅速黯淡。 传送阵的高台之上,已经空空如也。 费无极对着离台更近的申无畏说道:“快查看一下,他传送去了哪里!” 申无畏站到传送台上,闭目感应了一下,又缓缓睁开:“调用了三千座灵气阵。” “从消耗的灵气数目来看,应该是去了晋国。” “那就好!” 费无极明显松了口气,又有些奇怪的看着眉头紧皱的申无畏。 “他既然已经离开楚国,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 申无畏的脸上露出一抹不解和狐疑:“我是在想,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希望与各位还有后会之期......” “只有我们两人,他为什么要用各位......” 费无极也皱了皱眉,却不是为了道士的话,而是觉得申无畏太敏感。 “三人五人可以用各位,两人也可以用各位,这有什么稀奇的?” “先回去找盟主复命再说!” 两人都不再多说废话,站到了传送台上,由费无极主导调动灵气阵,数息之后,一道白光撕裂空间,将两人带离此地。 而就在两人走后不久,虚空之中浅浅撕开一道裂缝,刚好有一人高,走出面貌年轻的道士。 作为至人强者,他对宇道手段的运用还颇为粗浅,目前还远远做不到像孟尝君这种天人四重楼的高手那样,能随心所欲的跨国远游。 但调动传送阵的同时,凭自己的至人之力撕开空间遁离到不远处,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而费无极和申无畏两人因为修为境界的限制,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道士就在身后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陆玄又望了一眼地上的那几点血液,像是思量许久,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戏谑。 “挺厉害啊,五湖商盟的大盟主......” 陆玄再一次走上那座传送台,又一次轻轻阖眼,沟通着隐藏其内的灵气阵。 空间再一次撕裂,一百座灵气阵内的灵气一抽而空,庞大的力量将道士缓缓裹住,并最终卷入虚空。 从楚国五湖港到晋国曲沃,有三十万里路,需要消耗三千座微型的灵气阵。 而距离此地最近的传送阵,恰好只有一万里路,需要消耗一百座灵气阵。 在寿春。 第196章 眼睛和耳朵 (ps:开篇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说的凌晨更新没有在昨天出现。 因为昨晚写前两章的时候觉得很顺畅,产生了再写两章也不过轻而易举的错觉。 然后我花了一个小时写了九百字,证明了人不能随便说大话这条真理。 今天特意在凌晨更新,换一种方式兑现了我的大话。) 春江湖是一座大湖,在寿春城外。 寿春城是世间唯一一座四季长春的城池。 有传闻说,寿春城从前不叫寿春,只叫寿城。 女帝千年前即位以后,因为四季之中独独喜欢春天,以无上神通阵法改换城内四季,所以寿城更名为了寿春城。 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寿春城的叫法,是跟着城外的春江湖叫的,原因是城外那座永远笼罩薄薄雾气的春江湖上,亦无酷暑寒冬。 春江湖湖心那座已经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造型古朴的大船,就是五湖商盟的总部。 在湖心那艘古朴大船的周遭,还泊着许多体积更大、外观更加豪华的巨船,但都以古朴大船为中心。 费无极和申无畏就在其中的一艘上面。 自从两日前按照大盟主的命令抵达总部之外后,两人就一直坐在这艘五湖商盟的外围船只上等待大盟主的传唤。 “大盟主日理万机,不会忘了我们吧......” 透过薄薄的雾气,申无畏望着不远处那艘造型古朴的大船,轻轻叹了口气。 按照五湖商盟的管理条例,任务完成之后,必须要有汇报交接的流程,即便是到了他和费无极这种等同于商盟一等执事的地位,也不能省略这一步骤。 平时住在五湖商盟的候客船上,等两天倒不觉得漫长。 但如今他怀里揣着大把的银子,心里还惦记着寿春城里的那位怜香姑娘,所以不由感到心情焦躁。 “不可能。” 费无极语气充满了自信。 “大盟主就算是忘了我们,难道还能把两位公子也忘了?” “两位公子此番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我们作为见证人,肯定是要被传唤的,说不定还要见证他们狗.....他们脑子被打出来的过程。” “何况这次的篓子,主要是靠你我二人,尤其是靠老夫出色的演技,才算是弥补过去,大盟主说不定还要给我们嘉奖。” “嘉奖啊......” 申无畏听见费无极的话,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轻轻叹了口气。 “大盟主的嘉奖,往往都是些口头的嘉奖。” “上一次我帮着老蓝他们,在晋国韩氏那群亡命徒手底做成了生意,大盟主不过是给了我一句承诺,说日后我晋升天人二重楼时给我一场机缘。” “不是挺好?” “可我现在连爬上天人一重楼的楼梯都还没见着,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许我一桩天人二重楼时的机缘,能有个鬼用......” 费无极看向中年面孔的申无畏,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小申啊,你如今如今的心性为何会这样浮躁?” “大盟主这么说,是觉得你还年轻,将来有望破开天人瓶颈,所以才出言激励你啊!” “老夫记得,你从前可踏实的很啊。” 申无畏看着一脸褶子和忠心的费无极,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觉得费无极被大盟主洗脑年限太长了,有些话说了也白说。 修行多年,卡在抱朴巅峰迈了无数次都没能迈过那道坎,他早就有些心灰意冷。 古往今来老死在抱朴巅峰境界的修士,比起天人强者,数目多了一百倍都有余。 凭什么他申无畏就能是数百人中特殊的那一个? 比起虚无缥缈的许诺和口头的嘉奖,他还是想要点更实际的赏赐。 比如寿春城里的大房子,大游船,大金链子,大胸...... 总之来点实惠的赏赐,比光画大饼要让人舒心多了。 他喝完最后一杯五湖商盟内供的香茗“春不散”,觉得在这雾气蒙蒙、湿度极高的湖上,后背上发了一点舒服的汗。 他舒舒服服地躺下,不顾费无极无奈的摇头,惬意的说了一声。 “做人啊,还是躺着舒服。” 两人又在船上呆了许多天,始终无人来传唤,申无畏的心情越发焦躁. 而当费无极和申无畏两人在巨船上漫无期限的等待的时候,一位不知名的道士,已经躺在寿春城内,一位胸大貌美的女子闺房内。 陆玄坐着传送阵,几乎是和申无畏他们前后脚到达了春江湖。 他将“养生主”隐匿气机的法门催动到了极致,确保了就算是孟尝君那种天人高阶的猛人也无法察觉的地步,然后将围着湖心古朴大船的那几十艘船都踩了一遭。 那些船内都有着五湖商盟不同等级的执事停驻,但都没有施夷施光两兄弟的身影。 道士将目光投向了湖心那艘古朴的船,但没有贸然的踏上去。 多少年里,他听过多少次关于那艘船上主人的事迹,无一不将那人渲染成智计无双、宛若神明的存在。 而在五湖港传送阵外的那一出戏,太粗糙拙劣了。 赖账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制造负债人假死现场,是很低级的一种手段。 尤其是这对负债人的身份,是楚国的皇子,五湖商盟的传人,天资纵横的妖孽。 他们只要以其中任何一重身份继续活着,日后都必将名扬列国。 而道士更不必说了。 即便不算长生不死的潜在属性,他也已经是一位圆满的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站在了当今列国的t1强者阵列。 无论在施夷施光未来成长的哪一个时期,只要道士知道他们还活着,一定会上门讨债。 欠了那么多的债,却用了那么低级的手段,这不是想清账的意思,而是想搞出国际重大纠纷。 所以那位鸱夷子皮大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才是道士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起先并不着急,控制住了众多候客船中的一艘,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了里面。 施夷和施光两兄弟躲在了哪。 鸱夷子皮导演的这一套拙劣的把戏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他从申无畏那里得知了,大概是自己在介山刚刚踏上至人之路的那段时间,鸱夷子皮就已经向手下们提到了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事情他通通都不知道,但他觉得没有关系,他可以等。 等到那位鸱夷子皮大师召见了两位护道人再说。 两位护道人此刻,对许多事情还知之甚少,但等到鸱夷子皮见他们的时候,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清晰明了。 至于道士,很多事情他不知道没关系,申无畏知道就行了。 没有人会想得到。 申无畏,就是他的眼睛与耳朵。 第197章 筹码 早在东海之上那艘大船上的时候,费无极去求道士给欠条打折,曾对道士一口点出两位公子的皇子身份,而感到惊恐不已。 这是楚国最严密的秘密。 两位公子自幼被女帝大人与大盟主严加警告,不可能透露这一层身份。 而他和申无畏作为护道人,体内都曾被女帝陛下下过严厉的禁制,不敢也不可能说出口。 那么道士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 这让他感到惊慌的同时,更觉得道士高深莫测。 人们往往会对未知的东西本能的拔高。 可如果他对道士,或者对当初东海上骑鲸的那个怪人的功法体系有一点了解,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可以让人不开口就说出秘密的功法。 比如道士曾在齐国的巨流河上,用这个神秘的招数,在梦中杀掉了南阿城主儿子古斯通的一个管家。 道士为那管家编织了一场成功逃生的幻梦,并在梦里得知了他一生中所有的秘密,然后将他无情的杀掉。 庄周给这招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庄生晓梦”。 因为他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常常疑心自己的人生是否也只是一场幻梦,所以发明了这套为别人制造幻梦、顺便窃取隐私的功法。 随着陆玄的修为提升,这招“庄生晓梦”也自然而然的迎来了升级版—— 选中一位受害者,对受害者的性格进行微操,使他的梦境与现实相融。 从那时起,他的所知所想,将都在道士的脑中。 而很遗憾,东海之上,从申无畏第一天坐上麻将桌时,他就被道士选为了这门功法的受害者。 这也是为什么,费无极忽然觉得申无畏变得爱财,浮躁。 道士为了让生无畏的梦境与现实完美相融,曾对他的性格进行过微操调整。 等于说,申无畏看似活在现实,其实深陷梦中,并且充当道士三百六十度立体声智能无死角监控的功能。 然而即便陆玄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最终落了空。 他又等了整整十天,湖中心那座船,仍然没有给两位护道人下达任何面见的指令。 像是把两人忘记,又像是刻意的冷处理。 道士想了又想,觉得不能这样。 于是他离开了春江湖,进入了寿春城,跑到了一位妓女的房里。 这位妓女的房间,在寿春城一座最大最高档的妓院顶楼。 这座妓院叫天香楼,天香楼有九层楼,顶楼只有当代的花魁可以居住。 比起天香楼从前那些位艳名远播、名扬寿春的前辈,当代的这位花魁,要显得高冷许多 —— 她几乎不对外接客。 恨的寿春城无数富商牙痒痒,心里更痒痒。 有许多次,楼下一些大嫖客们组织了起来闹事抗议,声称要么花魁接客,要么花魁换人。 但无论闹了多少次,天香楼始终不理不睬,仍将这位花魁奉若至宝。 据一些常年留宿八楼的客人在外透露,顶楼的那位花魁似乎有固定的恩主,而且是两位。 因为她单日的发出的声音和双日的声音,节奏和大小似乎略有不同。 说不上谁更强,反正时间都挺短的。 最近这很长一段时间,花魁的房间里都没有了动静,但仍然没有对外接客的意思。 倒有一些不安分的权贵富商试图强买强卖,但也被经营多年、底蕴深厚的天香楼强力的警告和教训了回去。 久而久之,嫖客圈子里面也形成了一条共识,天香楼当代花魁侍奉的那两位恩主,一定是顶了天的大人物。 传言越传越传奇,人们坚信,天香楼这位花魁的屋里,不会再踏足第三个男人了。 甚至于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今早起床,穿着轻薄透亮的睡衣,赤着雪白的脚丫踩在地上,到隔壁的盥洗室洗漱后,素面朝天的练了一套开发柔韧性的动作,打算回桌边倒一杯水。 然后她被吓得发出了鸡叫。 坐在桌边正在喝茶的道士,望着被吓得浑身颤抖的花魁,视线重点集中在了汹涌的波涛上,又看了看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庞,有些奇怪的嘟囔了起来。 “这位怜香姑娘,大倒是蛮大的.....” “但好像,也没有好看的那么夸张啊,还不如娱乐圈的那些女明星啊......” ....。 花魁怜香那张柔软的大床边,放着一张美人榻,道士就懒懒的躺在上面。 倒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躺在陌生女子的床上,而是想到那对假死的兄弟俩常常在这张床上挥洒汗水,道士心里有些怪。 花魁已经化完了妆,好看的程度又追上了娱乐圈顶流女星。 让道士不禁感慨,无论哪个时代,化妆术都是邪术啊。 他有些好奇那对兄弟每次躺到这张床上的时候,花魁的脸上卸不卸妆? 但是他想了想,没问出口,问题太隐私了。 虽然干妓女这一行的,本来就是售卖个人隐私的行当,但前世接受到的一些关于尊重女性隐私的教育,还是让陆玄恪守了一些不必要的分寸。 他还记得好像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因为当众问女同学的月经怎么染红了裤子,回家被老妈抄着棍子追出三条街的事情。 “在别人隐私的事情上,不管有没有必要,你话越少,才越容易被别人尊重。” 花魁怜香尊不尊重自己,道士其实不太关心,他现在只想让对方别那么火辣辣的盯着自己。 怜香心情有些澎湃的捏着手中的那张巨额欠条,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 “您的欠条,真是夷公子和光公子.....打给您的?” “嗯。” “那.....您真的就把它给了我?” 就算是一代花魁,日常的进项和支出在普通百姓眼里已是可怕的数字,但面对眼前这张欠条上真正的天文数字时,还是免不了声音发抖,喉咙发干。 怜香不是无知之辈,否则也不会把两位皇子圈在裙下,眼前这一张轻飘飘的欠条,足够买下楚国的一座城! 这样的数字,她就算是再做一万年的花魁,恐怕也赚不出来。 而道士还是懒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望着面色有些潮红的花魁,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这样的欠条,贫道怀里还有九十九张......” 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是什么财不外露,而是怕把花魁给吓出什么毛病。 我明明没玩,她就坏了,不仅有点亏,而且对贫道的名声不太好。 “那么道长.....是有什么事情,要怜香做的?” 花魁将手中的欠条看了又看,终于定下了心神,郑重的看向没有个正形的道士。 她毕竟是服务行业的头部选手,深谙这个世界的原则。 万事万物,都有它自身的筹码,命运不会无端馈赠自己。 这个年轻又帅气的道士,已经亮出了价值连城的欠条作为交易的筹码,让她心动不已,那么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拿得出相应的筹码了! 道士微笑着看着她,终于点出了她需要交的筹码。 简单得让她有些错愕。 “我只有一个要求。” “开门迎客。” 第198章 竞价 寿春城天香楼的怜香姑娘开门迎客了,面向广大用户,不区别年龄、身高体重以及性取向。 市场反应热烈,天香楼下参与竞价的人把留人巷的路都堵严实了。 踊跃参与进来的,远远不止寿春城里的纨绔公子和正值当打之年的富贾权贵,一些年迈到顺风使劲湿满鞋的老家伙也来凑热闹,想着进怜香的闺房一亲芳泽。 别问进去能干什么,先进去再说。 “这应该也算是轰动pyq的年度大事了吧。” 陆玄看着楼下人头耸动的场面,不禁发出了赞叹。 楼下的竞价已经到了夸张的百万两银子一次,而且看样子还远远没结束。 平心而论,陆玄觉得怜香的姿色应该也称得上是第一流了,但这个价还是太夸张了。 主要还是得益于施夷施光两个家伙把这位天香楼花魁当作禁脔,不让其他任何人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哄抬*价。 毕竟这个世界上,花钱买不到的,才是最贵的。 怜香这些年只接过施夷施光两兄弟,见到下面这幅阵仗,吓得小脸发白,但还是好奇的问道士:“什么叫pyq?” “嗯......嫖友圈......” 怜香似懂非懂,咬着嘴唇看着道士:“道长,我真的要接客吗?” 她望着下面喊价最凶的那个大胡子,想起温文尔雅的施夷施光两兄弟,觉得反差感太强,心里不禁有点怕怕的。 “你也可以不接的。” 陆玄伸手朝桌上那张天价欠条抽去,被怜香一把按住:“不是,我接!” 花魁的表情变得有些幽怨:“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自己选择客人......” 陆玄挑了挑眉:“可是现在下面已经在竞价了。” 楼下这些人喊价已经快喊疯了,不决出个第一是不会罢休了。 陆玄毫不怀疑,怜香如果这会说之前的竞价都不算了,她要自己选炮友,楼下这群狼友能把天香楼给拆了。 怜香有些害羞的看了道士一眼:“我的意思是,我想让道长也参加竞价。” 眼前的道士俊逸得像天上谪仙,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慵懒的气质,比起两位施公子都还要强一大截,而且看起来,身体就很好...... 想到这里,怜香的脸更红了,道士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摊了摊手。 “这倒是也不错,不过我身上没有现钱。” 他身上的现银子当初都留给了申无畏,而想要公开竞价拍下怜香一晚,是要拿真金白银给天香楼的,怜香得事后再从楼里抽提成。 听见道士的话,怜香愣了一下,接着螓首垂下,声音轻如蚊蝇:“我可以.....拿钱给道长的......” “那可以。” 陆玄没有觉得让天香楼花魁请自己嫖娼有什么不妥。 怜香这些年服侍施夷施光,手里的财力也颇为可观,而且因为马上就能得到一笔天文数字的账目,所以对于这笔银子的支出,咬咬牙也能舍得。 陆玄脱掉道袍,只穿着一件里衬的衣服就下了楼,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一副酒色掏空的浪荡公子形象。 此时天香楼大厅里的竞价已经来到了二百万两银子,竞价也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激烈了,而就算是还在喊价的人,也有人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毕竟二百万两银子一夜,确实已经是历史上没有花魁达到过的高度了。 但也有执念很深而且真的很有钱的,在继续喊价:“二百三十万两!” 一个浑身散发着暴发户气息、面貌痴肥的大胡子大声的报着价,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二百五十万两!” 另一个模样年轻的贵公子不甘示弱,引来大胡子的怒目而视。 “二百八十万两!” ”三百万两!” “三百三十万两!” “三百五十万两!” “三百八十万万两!” ...... 两人叫价太猛,很快将二百万两仅有的一小撮叫价者也甩出局,并且把价格哄抬到了四百万两附近,年轻贵公子的脸上终于露出焦灼的神色。 这个价格,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父亲毒打的极限。 再高,回家就要被剁成饺子馅喂狗了...... 咬了咬牙,他狠狠的瞪了大胡子一眼,扭头走出人群,而留下大胡子一人露出得意的笑。 “五百万两。” 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前方响起,令人群之中发出惊呼和耸动! 五百万两银子一炮,已经超过了历史上的花魁头夜最高价五倍不止! 众人的视线循着声音找去,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一次加价一百万两! 只见一个上身穿着睡衣的年轻公子,一脸疲累、酒色掏空的样子,正倚靠在楼梯口,神情淡淡的。 “还加吗?” 他望着神色惊怒的大胡子,声音慵懒而平淡。 大胡子指着陆玄:“哪来的野小子,半路杀出来,讲不讲规矩!” 陆玄眯着眼睛笑了笑:“你就说有没有钱,还加不加?” 大胡子怒容显露:“五百五十万两!” “六百。” “六百五十万两!” “七百。” “七百五十万两!” 那穿着睡衣的公子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做出了决断的神色。 “九百。” 突然一次加到九百万两,让大胡子也神情一滞:“你......” 九百万两,即便是以他的财力,也已经感到巨大的压力了! “别你你你的。” “没钱的话就别硬撑着了。” 大胡子眼睁睁的看着那穿着睡衣的混小子,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心中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焰被勾起燃烧。 “一千万两!” 大胡子红着眼睛,喘着粗气。 一千万两,已经是他近乎小半身家! 那穿着睡衣的混小子却好像没听清一样:“你说什么?” “我说一千万两,老子出一千万两!” 原本喧闹的天香楼大厅被这一道声音盖过,继而像是陷入了停滞。 穿着睡衣的混小子像是反应了过来,哦了一声。 “那我不跟了。” 转身走出人群。 打听爆发出巨大的喧腾。 “卧槽!听到了没有,一千万两!” “离谱啊离谱!” “一千万两银子,只睡一夜啊!” “千万金*的诞生啊!” 大胡子甚至还在迷迷糊糊中,天香楼的掌柜的亲自上来握住他的手。 “恭喜你啊许老板!” “万金抱得美人归!” 第199章 男人活一辈子 陆玄的身法施展的时候,没有人能察觉他是如何回到顶楼,重新进入怜香姑娘的闺房的。 怜香看着重新穿上道袍的俊美道长,又看了看楼下那个令人生厌的大胡子,表情显得有些委屈。 “您为什么不继续加价了啊!” 俊美道士在前,她实在是不想和那个大胡子睡觉。 道士穿上道袍,身上风流贵公子的那股子浪荡颓劲褪去,重现慵懒的气质。 “花那么多银子不值当的。” 怜香叉起腰,模样委屈又生气:“怎么不值当的!我怎么就不值当的。” 道士手上抚着道袍的襟口,目光在花魁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淡淡的开口。 “可是你好像只给了我三百万两银子。” 怜香神色一滞。 一千万两银子,她也拿不出来,而且即便能拿得出来,也舍不得买回自己一夜。 她看着又悠悠躺回美人榻上的道士:“那您能不能把银子还给我啊......” 她付这笔银子,说是不想服侍大胡子,其实也是变相的买道士一夜。 现在落空了,她当然要把银子要回来。 陆玄惬意的躺着:“别急,等那位大胡子上来,我有让大家都感到满意的方法。” 怜香愣了一下,继而渐渐露出了更加羞怯的表情。 “您是说......三个人?” “......” 过了一会,大约是大胡子在下面交完了银子,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爬了上来,性急地敲响了门。 怜香有些不情愿的开口:“.......请进。” “怜香姑娘,在下钦慕你很久了!” 大胡子声音里都透着欢快的浪荡,推门直入,第一眼看见美得不可方物的天香楼花魁。 第二眼看见躺在床边美人榻上的一个眼熟的道士。 他望了望怜香,又看了看道士,惊觉这竟然是先前和他一路抬价的混小子。 “你怎么进来了!” 大胡子怒火攻心,眼睛都有些发红,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 这小子一定是跟自己竞价输了,但实在是太馋怜香,所以换了层道士的皮溜进了怜香的闺房,想和自己商量玩三人同行! “你以为自己穿了个马甲,老子就不认识你了?!” “老子可是付了一千万两银子,一千万两!” “我要吃独食,决不跟你吃一锅!” 说罢,就要上手把这不讲规矩的臭道士撵出去! 可是他还离道士老远的距离,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一旁的怜香惊讶的看见,大胡子的眼睛变直,然后......姿态优美的倒退了一步! 再然后,大胡子伸出了左手,又伸出了右手,左右脚跟起了律动,而且唱出了声。 “月明かり昇る刻 灯る赤提灯 祭囃子の合図 ふわり蝶が诱い出す ちょいと覗いて见てごらん ......” 优雅动听,欢快迷人。 道士侧躺在榻上,留出一席空位,朝看傻了眼的花魁招招手。 “怎么样,别人花钱来给你跳舞,没体验过吧。” 怜香看着一脸玩味的道士,又看了看又唱又跳、神情陶醉的大胡子,觉得这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但...... 真的很新奇! 即便大胡子长相磕碜,但那律动和歌声仿佛有魔力,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道士看着沉迷梦境的大胡子,脸上不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然后轻轻开口。 “万恶之源,极乐净土。” “极乐净土......” 怜香的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而道士躺在她身后,戳戳她的后腰。 “你可以一起去试试。” “我可以吗.......” “试试。” 片刻之后。 道士看着跳的有模有样的怜香,目光自动忽略恶心的大胡子,舒服了。 他又不禁摸了摸怀里那沓三百万两的银票,脸上露出更舒服的笑容。 保住了。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 ...... 第二天早晨,大胡子走出怜香的闺房,虽然浑身酸痛不已,但,爽死了! “许掌柜,昨夜怎么样啊!” “怜香姑娘技术如何?” “润不?” ...... 许多pyq资深狼友早就等在下面,等着八卦第一手消息。 昨日竞价之后,他们长时间的讨论,一致认为一千万两银子花的亏,大胡子今天出来肯定悔死了。 然而大胡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嗷了一嗓子。 “爽死了!” 前排狼友震惊,像后方传递信息! “他说爽死了!” “爽死了?他说爽死了!” “卧槽,花了一千万两银子还能觉得爽,那是真的爽啊!” 天香楼pyq燃起新的沸腾。 “今日再竞价!” “怜香姑娘的第二夜竞拍,马上开始!” 天香楼的掌柜反应很快,不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大赚机会,立即站在楼上宣布了新一轮竞拍! 第一个吃了螃蟹......吃了花魁的大胡子好评在前,许多色欲熏心的狼友也不再持币观望,纷纷慷慨解囊! 而每当价格陷入僵持,总有一个看起来酒色掏空的睡衣公子出现,把价格炒到新的高点。 但他从来没能竞价成功过! 怜香姑娘的第二夜,价格依然坚挺的拍到了九百万两银子! 拍主的是一个满头白发、上楼都要拄拐的老富商! 第二天老富商下了楼,满面红光,给出的评价竟然和头一天的大胡子一模一样! “爽死了!” “您都能爽?!” “卧槽!传出去!” “怜香姑娘能让黄老都觉得爽!” “嘶——黄老都退出我们pyq多少年了!还能在怜香姑娘房中支棱起来?!” “这就是花魁的实力吗!” “恐怖如斯!” ...... 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第六夜....... 怜香的票价保持了平稳,稳在了七百万两银子一夜。 而凡是高价上了天香楼顶楼出来的,没有不说好的。 “能进一次怜香姑娘的房,这辈子算是值了啊!” “男人活一辈子,就该进一次怜香的房!” “男人辛苦打拼一辈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 类似的话语开始从天香楼传播出去,并在寿春城里发酵。 怜香已经学会了六七首宅舞,而且每天数银子数到了手软。 她看道士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是带点垂涎的意思,而现在,像是看财神爷! 但她毕竟没有忘记自己开门迎客的初衷,也没有忘记那张更加天价的欠条。 “所以道长,我就这么一直......做生意?” 陆玄看了看楼下越发热烈的气氛,笑了笑。 “不要急,快了。” 怜香对道士的目的迄今还一知半解,有些懵懂的问道:“快......什么快了?” “兑现,你手里那张欠条。” 第200章 选择 施夷和施光两兄弟,在脑袋泛绿这件事情上,似乎表现出了惊人的定力。 直到怜香开门接客的第七天,仍然没有露面。 不过以陆玄对这兄弟两智力水平的认识,他们此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被关在了哪间小黑屋里。 不仅没办法出来,甚至都不清楚外界的情况。 陆玄倒没有着急,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既然决定以这种方式开启交涉,他怎么会没有后手的准备? 天香楼在寿春城,本就稳坐青楼中第一把交椅,再加上花魁怜香一夜千万两的事迹流传,使得这座青楼和怜香本人都更加出圈。 街头巷尾充斥着议论的声音,就连菜市场卖肉的屠夫,都在和每一位顾客谈天香楼花魁事件。 “他奶奶的,一千万两一夜啊!” “她是卖肉的,老子也是卖肉的,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都怪老子的娘,把老子生出了个把,不然我也去卖!” 而寿春城好事的人同时还议论起了另一个话题:当年包下花魁怜香那两个大人物是谁? 这些大人物,不是一向将自己睡过的女人视作禁脔吗?怎么会对怜香公开出来卖肉的事情,都能无动于衷? 有一则小道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来,乍一听耸人听闻,但细细琢磨,又合情合理—— “怜香姑娘过去的那两位恩主,据说是五湖商盟的两位传人!” 寿春城里还是有掌握内部信息的人存在的,立刻做出了有鼻子有眼的判断: 五湖商盟的两位传人,出海一年有余了,正是怜香姑娘空窗的这一年! 五湖商盟的两位公子,早年间曾在天香楼顶楼因为一个女子大打出手! 而在那之后不久,怜香姑娘就被天香楼升为花魁!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表示:每月的单双日,五湖商盟的两个公子会轮流秘密出现在天香楼的顶楼! “所以怜香姑娘先前的那对恩主,竟是!” “五湖商盟的两个少公子!!!” “我趣!” “今晚的竞价,老子豁出全部身家,也要和怜香睡一晚!” “我的妈,我竟然和五湖商盟未来的掌舵者睡了同一个女人!” 这则消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刻意煽动,而且本身足够的劲爆,因此在人群里迅速传播了起来,并且愈演愈烈!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怜香本人没有出来否定,并对此始终保持沉默! 这种时候的沉默,岂非就是变相的默认?! 一时间寿春城的嫖客陷入狂热,而先前花银子上过顶楼的那些人一个个既惊且喜。 天香楼下当夜的竞价比往日更激烈数倍,价格也炒到了寻常人不敢想象的高价。 这很容易理解,五湖商盟毕竟是与国并驾的大势力。 五湖商盟的传人,岂非就意味着是未来天下的主导者之一? 世上最容易令男人着迷的两样东西,一个是征服女人,一个是手握权力。 那么还有什么能比和当权者共享一个女人,而更令这些老嫖客们兴奋和癫狂?! 而即便暗中引导的舆论爆发出了惊人的热度,坐在天香楼顶楼的道士还是保持着相当的理性和克制。 这份克制的证明,就在于他还没有将那对兄弟作为楚国皇子的身份彻底抛出来。 当今女帝春秋鼎盛,后宫却一向空虚,整座楚国也没有几人知道她有两个皇子。 当然更不会有人能想到,女帝的两个皇子竟然就是五湖商盟的两位传人! 按照申无畏记忆里的说法,这就算是楚国最大的秘密之一了。 陆玄手握着这桩楚国的秘密,隐而不发,一边每晚观看怜香和不同的嫖客跳极乐净土,一边静静的等候着五湖商盟或者楚国皇宫来人与他交涉。 怜香和施夷施光的事情被叫破了,但施夷施光的身份却还没被彻底叫穿,这就是道士文明催债时表达出的诚意。 可是如果任由舆论继续发酵,五湖商盟和楚国皇宫却仍然没有人出面来和他商量欠款和还债的事情,那么他接下来会抖搂出什么猛料,就不好说了。 事实上,外界已经隐隐有了不知来源的传闻,说五湖商盟的那两位传人,还有另一层不为人知、说出来可以吓死人的身份! 人们已经众说纷纭,只是暂时还没有人往皇室扯。 面对这种舆论的发酵,有人试图制止,陆玄当然不会感到意外。 今夜竞价成功的富商像磕了药一样,正在和怜香疯狂跳舞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负剑的“小孩”。 富商正在兴头上,人越多越兴奋,一手抱头一手抚臀,就要往那进门之人的身上贴,表情骚极了。 然后下一瞬间剑光闪烁,一颗大好头颅飞起,血溅到墙顶。 怜香吓得花容失色,发出惊恐的叫声,一步踏过卧榻,躲到道士的身后。 陆玄看了一眼怜香,又眯起了眼睛打量走进来的人。 来人并不是个小孩。 一个负剑的矮子,身高和八九岁的小孩子无异,脑袋顶上,还长着一个高高的肉瘤。 只有那张皱巴巴的脸和脸上沉闷的表情,显示出对方已经是个老人。 矮小的老者也像是有些惊诧的打量着陆玄,似乎是没想到屋里还有个道士的存在! 并且,道士竟然以一种居高临下、充满探究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自己,这无疑激怒了他。 “老夫承认自己个子矮,但如果你敢开口嘲笑,老夫一定会砍掉你的脑袋,来缩短我们的差距!” 陆玄仍然沉默地盯着他,良久,像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并轻轻叹了口气。 他先前眼中的诧异,并非源于对方的长相,而是对方的实力,以及他进门之后的反应。 他仔细观察了半天,终于确定,这矮子确实只有表面所展露出的境界——初入抱朴。 并且此人进门看到自己之后眼中露出的意外,不是伪装。 不是鸱夷子皮或者女帝派来与自己谈判的人。 这是道士的第一判断,难免感到有些失望。 矮子对道士的反应却颇为不满,长剑挥舞,流露出嗜血的杀气。 “大盟主命我来清除谣言的根源!” 唰! 他的剑在说话时就已挥出,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在自己的掌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从他的头顶平滑的切过。 矮小的老者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佩剑握在了道士的手里,在他茫然的目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 不是脑袋! 老者松了口气般摸向自己的头顶,表情忽然僵滞,目光找向从颅顶掉落的东西—— 那是跟随了他一辈子的、可以给他增加少许身高的肉瘤! “你!” 老者脸上流露出悲痛和愤然的神色,但这种神色迅速定格,又很快化为了惶恐! 因为削下了他顶上肉瘤的那把剑,现在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对面捏着剑的道士,平静的表情之下,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矮子心知肚明,自己要是说错了话,那抹不耐烦随时可能被引燃成冰冷的杀机,而那把剑,也随时能削掉自己的脑袋! 天香楼顶楼的西窗照进明月,照得屋内一片冷白,而剑锋顶在脖颈处,更凉的让人发哆嗦。 道士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平静海面,又像两把利剑,像是可以轻易戳破一切伪装。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是谁派你来的。” “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死在这里。” 第201章 陷阱 天香楼坐落在寿春城的繁华地段,楼下的气氛永远充满了迷人的热烈与欢快,而顶楼却常年幽静。 闹中取静,很有前世坐落在繁华市区的富人住宅的味道。 站在天香楼顶楼的窗边,望着天上明月高悬,美人在侧,这是无数楚国男人梦想的场景。 陆玄此刻就拥有这样的光景,但神情却没有任何兴奋,反而像是流露出一抹无奈,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嫌弃怜香以前侍奉过那兄弟两,老实说,怜香过往的这段从业经历,在绝大部分男人眼里,绝对不算是缺点。 人人都看不起曹贼,而人人都想做曹贼。这就是普遍存在的曹贼真香定律。 陆玄叹气的原因,是因为事情变得复杂了。 先前那矮子口称的“奉大盟主之命”,那是胡扯。 鸱夷子皮就算是用脚指头想想,也该明白在天香楼散布消息的人会是谁,怎么可能派一个抱朴初境的矮子来灭口? 剑架在矮子的脖子上,他立刻乖巧配合起来了。 “是春申君大人派我来的!” “春申君和五湖商盟两位公子的关系一向很好,如今听到坊间有不利于两位公子的传闻,所以命令在下来处理一下!” 这他妈的也是胡扯。 陆玄给申无畏种下幻梦,把他的记忆看了个遍,就连这家伙当年第一次去妓院探花只坚持了一分钟的事情,道士都心里有数。 也因此,等于是变相的了解了寿春城里绝大部分复杂的人际关系。 春申君黄歇和丞相李园不和,势如水火,而女帝对此一向是乐见其成,并且常常利用双方相互制衡。 而施夷和施光两兄弟作为女帝的儿子,也历来被要求不许和双方任何一边交好。 从申无畏的记忆里来看,施夷施光无论是和丞相李园,还是和春申君黄歇的关系,都只能用两个字概括—— 不熟。 但陆玄没有过多的审讯,反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在矮子错愕的目光中把他放了。 “庄生晓梦”在偷窥别人心思与记忆上有妙用,但缺点是只能一次用在一个人身上,申无畏那里没有解开,陆玄不能同时给矮子来一套。 等矮子离开了天香楼顶楼,怜香轻轻的开口:“道长不要跟过去看看吗?” 道士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话音落下,道士已经从打开的窗户边随风消失,留下怜香,以及满屋的血迹和无头的尸首。 望了望空荡荡的窗边,又望望无头扭曲的肥胖身体,怜香却没有显出格外的害怕,而是眉头轻轻蹙起。 “这么多晚了都没有碰我一下,每天还让这些男人这样整夜整夜的跳给他看,别不是变态吧......” 她望着地上蔓延流淌的鲜血,嘴角轻轻勾起,勾人的舌头轻轻拭过朱红的嘴唇。 “真讨人喜欢!” 行走在风里的道士一路远远跟着矮子,直到这家伙进入了一座宅邸。 道士才在空中停步,表情中露出了一抹思索的神色。 他在天香楼让怜香开门迎客,把热度炒起来,把施夷施光的脑袋炒绿,又刻意散布两兄弟的花边消息,并且隐隐发出暴露两人皇子身份的威胁,为的是让鸱夷子皮或者女帝来和自己交涉欠款的事情。 按说两兄弟是鸱夷子皮和女帝联合培养的种子,两边不应该不通气,天香楼有了异动,总该有个有分量的人出来解决问题。 但派来的却是个提不上台面、甚至什么都不知道的矮子,这有些出乎陆玄的意料。 矮子供述自己是为春申君办事,这也是假话。 所以他一路跟上,眼睁睁望着这家伙在寿春城里东柺西拐,最终进了南城一间气派的府邸,门匾之上只刻着简简单单但意蕴悠长的两个字。 “李府”。 这个李,是丞相李园的李。 矮子轻车熟路,轻易走过层层门房把守,进入府邸的深处。 而陆玄站在外面良久,感应到其中道道阵法之意流转,很强,但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威胁。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然后一步朝府邸深处踏去。 此行寿春城,除了那位有可能掌握神人信息的鸱夷子皮外,无论是春申君黄歇还是楚相李园,其实都不是他交涉的目标。 但这矮子的出现,充满了奇怪的色彩。 陆玄通过申无畏的记忆已经有所了解,楚国的顶层权力结构,是女帝陛下高高在上,春申君与丞相李园相互制衡的同时,也各自隐隐与女帝有着微妙的权力博弈。 在这种情况之下,丞相李园忽然派人到天香楼搞事情,而且把锅甩给春申君。 像是一记无理手,看不出任何用意,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但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手笔,反而更让陆玄感到好奇,生出探究的心思。 陆玄收敛住气息,轻易的从层层森严的守卫面前走过。 养生主隐匿气机的功法施展,就连孟尝君这样的天人四重楼大佬都无法察觉他的气息,因此他对自己行迹的隐蔽性充满了自信。 行至这座巨大府邸的中院,陆玄忽然听见有女子声音传了出来。 是叫声! 不仅兴奋高亢,而且婉转悠长,长达数分钟,像是.......一直处在高chao之中! 陆玄不是一个lsp,而且道德感极强,一般不会去看别人的隐私,但,他此刻还是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道士轻轻跃上围墙,想看一看到底是哪个男人,能力竟然如此之强! 然而,他尚未落脚围墙之上,面色忽然发生了变化,本该向前方飘动的身体,在一瞬间的控制下竟然呈现出了极速向后暴退的趋势! 然而趋势终究只是趋势,来不及了。 一墙之隔的中院内,除了浓烈的阵意在疯狂涌动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道士跃上空中的一瞬间,数道巨大的光柱斜着冲天而起! 并且,在一瞬间包围住了身着黑白道袍的道士! 光柱极粗极长,拔地而起贯穿天际,相互串联,只在瞬息之间已经形成了一座巨型的牢笼! 而将道士困宥其中的场面,因为那光柱与光柱之间巨大的空隙,似乎又显得有些滑稽。 陆玄的面色,终于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陷阱! 此时此刻,正在丞相府邸前厅之内,一个束冠的中年男子正自顾摆弄着黑白棋子,细细看去,会发现他冠下披散的几缕头发,竟然有大半都已经白了。 一个矮小的负剑老者伏倒在他面前:“主公英明,那道士果然陷入阵内!” 中年男子轻轻按下最后一颗白子,面色平静。 “是女帝陛下的安排英明。” 正当矮小老者还想说话的时候,一个披甲男子忽然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慌张:“丞相,阵内.......” “如何了?” “阵内无人!” 中年男子的脸色陡然僵硬,又很快变得有些复杂。 “章华宫内搬出来的阵法,竟然也能被逃出去?” 第202章 避之不及 道士的身影从高天之上如流光略过,而天际间有无穷的杀意裹挟于后。 那股杀意似乎在刻意将道士往外楚国之外赶去,只要道士稍有犹豫,必将被身后的存在撕成碎片! 短短片刻之间,已逐赶万里! 等到更声敲至二更,夜色已经颇为浓重,天香楼所在的留人巷却还灯火通明,整夜欢闹。 即便南城的丞相府暴发出了惊人的动静,但也只是让这群欢场中人短暂的惊奇了一下,又很快回归于平静。 留人巷可以理解为高级红灯区,是寿春城里的小权贵、富商以及各种二代们最常光顾的场所,不仅有天香楼这样的正规青楼提供高质量花魁,也有一些小而美的妓院提供花样百出的玩法。 主打的就是最大限度刺激嫖客们的荷尔蒙。 陆玄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留人巷的街头,同时脸上流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 走到天香楼下,他抬头望了望最高的那一层,却没有上去,而是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各座风月胜地之间。 他最后选了一间名叫“白金瀚”的妓院门口,听着里面的铁链声、鞭子抽打声、男女混杂的尖叫声,表情充满了哲学意味,一直待到天明。 然后他朝城外走去。 寿春城外是春江湖,春江湖上永远有五湖商盟无数的大船,有盎然的春意,还有终年不散的薄雾。 申无畏和费无极仍候在其中一艘上。 大盟主的态度颇为奇怪,对这两人既迟迟不宣见,也不放两人离开。 只是这个世界既没有工会也没有劳动法,两人无从得知,其实很多时候,老板对员工时间的无意义侵占,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申无畏坐在船尾望向城内天香楼的方向,怀揣大把的银子却花不出去,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 作为同伴的费无极由此知道,原来使人萎靡的不只是纵欲过度,也有可能是戒色禁欲。 费无极坐在船头煮茶,全身忽然一抖。 他的视线之中,竟然有一道黑白相交的身影,从他们的船边无声无息的涉水而过! 他再仔细看一眼,发现对方竟然是当日已经与他们作别了的道士! 而那道士前往的方向竟是数里外的湖心处,那艘象征五湖商盟总部的老船! “小申!出事了!” 费无极赶忙朝船尾的申无畏喊去,望向申无畏的时候,声音忽然一滞。 他看见坐在船尾的申无畏,周身竟然像是冒出了一朵朵玄妙的蝴蝶虚影,融入了虚空之中。 而这些天里都始终显得焦躁的小申,此刻的表情带着淡淡的茫然,却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详和平静。 “你怎么了.......” 费无极一步迈到船尾探询,居然在申无畏的脸上发现了一种类似婴儿刚刚醒来的神情。 申无畏有些懵懂地望了望费无极,又望了望湖面上薄薄的雾气,语气中带着些犹疑。 “我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啊......” 春江湖上停泊着许许多多铭刻五湖商盟印记的巨船,而象征着总部的那一艘最容易辨认。 那艘船比起其他的巨船,要明显小一号,并且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岁月气息,像是亘古以来,就一直停泊在春江湖的湖心。 陆玄一路涉水而来,一直到踏上甲板,都始终无人出面阻挡。 船舱巨大的门轻闭着,而道士显得很有礼貌,轻轻的敲响,并很快得到里面的答允。 巨大的门被一道劲力打开,门内露出巨大如宫殿的房间! 高不可见的穹顶,从上至下,每一面墙都被凿为书架,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书籍,形成压迫感极强的书墙。 比陆玄前世见过的任何一座图书馆都要更加气派! 在气势磅礴的书墙之前,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对面放置着一张巨大的圈椅。 而当看见那巨大的圈椅之上坐着的人时,道士原本平静的双眼之中,终于爆发出了一抹波动! 原因无他,此刻坐在这座椅子之上的,并不是他曾经听范雎和孟尝君口中所说的那位身材肥胖、智慧超群的鸱夷子皮! 此刻蜷腿于椅子之中的,竟然是一个身着明黄长袍、凤冠霞帔、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陆玄很熟。 非常熟。 天香楼的花魁,怜香! 只是与先前天香楼里的那个怜香相比,面前的女子身上更有一种妖媚和高贵并存的气质! “陆道长,昨夜怎么没有回天香楼啊。” “奴家可是在闺房里等了您一整夜呢!” “怜香”轻咬着嘴唇,媚眼如丝,娇嗔着朝向立在门口的道士。 陆玄站在门前,静静望着眼前的场景,像是反应了很久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清了清一时有些艰涩的喉咙,然后轻轻的笑出了声:“原来是女帝陛下当面。贫道失礼了。” 直到此刻,感应到对方身上连他都隐隐感到忌惮的气息,以及那毫不掩盖的雍容华贵的气质,陆玄只能想到一个人。 楚国境内,那位风姿无双的女帝陛下! 蜷腿窝在那巨大圈椅里的“怜香”咯咯的笑出了声,却没有否定的意思,反而声音娇媚的开口。 “道长这些天可没有失礼!甚至,有礼得令奴家都有些失望了呢!” 陆玄望着眼前女妖精一样的女帝,没有选择接茬。 他是个正派人,一般不玩这个。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楚国的女帝,也是当世的天人。 对方可以做出这种轻浮的姿态,但自己要是同样轻佻放荡,谁能保证对方会不会突然翻脸。 在楚国这样一个女帝当道的地方,在男女问题上,作为男人更应该谨小慎微一些。 看见道士正人君子的样子,女帝竟然一改之前妖娆的气质,托着腮撇了撇嘴:“无趣。” 她的这幅模样反而让站在门前的陆玄心中略感放松,也不用女帝招呼,自己就走到那张巨大的桌前坐下。 还是坐着舒服。 女帝盯着面前神色淡定的道士:“你来找鸱夷子皮干什么?” “当然是讨债,五湖商盟的那两位传人欠我的债。” 陆玄静静地望着姿容绝美的女帝,没有点明施夷和施光两人皇子的身份。 女帝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借助申无畏在这伺伏了那么多天都没动作,为什么今天突然就这么直晃晃的找上了门。” 陆玄听见女帝的话,并不意外。 申无畏和费无极两人回来后被冷处理了那么多天,陆玄早就怀疑自己在他身上种下的幻术被看穿。 他笑了笑:“先前没有直接上门,是因为我不知道鸱夷子皮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担心这家伙会利用春江湖里的阵法对贫道下黑手。” 女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浓重的笑意:“那今天你又不担心了?”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鸱夷子皮不仅不会对贫道出手,而且他似乎有些顾忌和贫道接触!” 女帝的眼睛微微眯起:“顾忌?” “他对贫道,避之不及!” 第203章 生意 船舱的门已经关上。 这艘船舱不知道是出于何种隐私的考虑,门一关上就密不透风,连个窗户都没有,光源来自于嵌在书架上的明珠,以及屋内的灯火。 女帝在幽微的灯火映照下,显露出了一抹惊异的神情。 而这惊异又在道士的目光注视下迅速隐去,并化作了一抹嗤笑。 “他对你避之不及?” “你知道鸱夷子皮这四个字,在整座天下,究竟是何种分量吗?” “道长,未免过于高看了自己一点!” 陆玄并没有因为女帝语气中夹杂的嘲讽而感到不自在,脸上是始终如一的淡定。 他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自然是有原因。 其实从五湖港的传送阵开始,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些疑惑。 赖账有赖账的技巧,假死无疑是很不高明的一种,因为施夷施光作为五湖商盟对外公开的传人,不可能永远不走到台前。 那么作为传说中的顶级智力型选手,鸱夷子皮为什么会选择用这么粗劣的手段呢? 这也是陆玄一直没有直接找上门的原因——没看明白。 而到了昨夜,那矮子上门,引诱自己进入丞相府邸的阵法之中,才终于让道士有所猜测。 这座陷阱颇为奇怪,像是一出无理手。 倘若他只跟到李园的府邸之外,或者压根就没有跟出天香楼,又或者对那中院的叫声无动于衷,陷阱的布置就将毫无意义。 但恰恰,这出陷阱偏偏吃中了他的好奇心与疑心,把他圈了进去。 那阵法的内容也颇值得玩味。 阵法一经发动,陆玄的心情其实已经沉入谷底。 因为那座阵法所展露出的威力,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就将他困缚其中。 倘若再有杀招出现,就算是以他的至人之躯,被困在原地也相当麻烦? 然而出乎意料,这座阵法竟然只有缚困的威力,而没有布置丝毫的杀招,留给了陆玄施展德充符解体逃脱的时间。 可就在他逃出那大阵的一瞬间,身后竟然又有迟来的杀招涌现! 背后逐击之人散发滔天杀意,显露出的气机之强,令陆玄心中也生出强烈的忌惮之心。 被这样的强者击杀,鬼知道要复活多少年? 怀揣着保命的心思,竟然头也不回的,被一路撵出数十万里! 身后的杀气一刻不歇,而道士只能一步不停,竟然一直到了楚国的边界。 对方似乎杀自己而后快,散发的杀气宛若实质,正常人的角度考虑,自然是被吓破了胆,遁出楚国,有多远躲多远。 但陆玄毕竟不是正常人。 他的心里除了寒意,还不禁燃起了一抹怒意。 出道这么多年,已经成就至人境界,竟然还是被人当狗一样撵了那么远,真他娘的给穿越党丢人! 于是仗着自己有系统在身,命比别人更硬一截的优势,陆玄在即将遁出楚国国界的前一刻,决意悍然转身给身后之人一击! 而也正是这一击,让他察觉到了事情的微妙之处! 他悍然回头,才惊讶的发觉身后那抹散发滔天杀意与恐怖气机的存在,竟然是一条飘荡着的披风! 当陆玄真的爆发出了全力的一击,那条披风连丝毫的抵抗之力都展现不出,就已经化作齑粉! 陆玄站在原地很久,才接受了自己看似被愚弄的事实。 只是他看不明白对方的动机。 而直到他在留人巷的妓院之外思索了良久,才终于想明白了这些他看不懂的操作,背后可能的因由。 “当日施夷施光假死,贫道就一直觉得奇怪,手段过于粗劣,实在不像是鸱夷子皮这种存在能搞出来的手笔。” “李园府上的那个矮子的突然出现,也处处透着奇怪的意味,像是在贫道和五湖商盟之间横插一脚。” “贫道事后回想,觉得能被引诱陷入阵法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必然的原因可言,只能说是好奇之下的纯属偶然。” “就连那条披风的追杀,都像是一出儿戏。” 女帝不再蜷伏在椅子里,而是在不知何时已经端坐了起来,声音显得冷冷的:“所以你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道士笑着看向女帝:“所以贫道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贫道觉得,无论是假死的定计、还是丞相府的这场陷阱,都不是鸱夷子皮本人的手笔,而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操刀。” “前者是诓骗,后者是恐吓,目的都很简单,只是想让贫道自己离开楚国。” “只是因为设计得太过于粗糙了,所以很难奏效。” 道士的话音落下,女帝的脸上陡然现出一抹愠怒,怒视了他一眼,却又很快消退,笑吟吟的问道。 “道长的猜测的确有些道理,可是奴家确是不知,道长是如何得出,鸱夷子皮大师顾忌和你接触的结论?” “你不也确确实实的陷入了李园府邸的阵法之中了吗?” “确确实实。” “李园府邸中的阵法如果全力催动,足以拿下你吧!” “足以。” “这难道不能是鸱夷子皮大师的手笔?” “我觉得不是。” 道士眼神平静的望着女帝。 “传言楚国女帝所居的章华之宫集合了吴越故国遗留下来的所有阵法精华,由三千大阵复合而成,三千法器置于阵眼各自镇压!” “昨夜追杀了道士几十万里之远的那条披风,似乎就是一件法器。” 女帝冷笑一声:“鸱夷子皮大师学贯古今,以一件法器作阵眼又有何难?” 陆玄坐在对面,静静地望着女帝的眉眼如画,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倘若鸱夷子皮能直接布阵困我,又为何还要让你来定计设局?” 女帝一时没说出话来。 “我不懂术算,但我曾听过一些门道。” “贫道十分好奇,鸱夷子皮是如何算的贫道,以至于他不仅不愿见我,就连撵我,都不敢亲自设计?” 女帝沉默了一会儿,又娇笑出声:“道长在说些什么,奴家不甚清楚。” 道士对于女帝的搪塞早有预料,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张,每一张的楣头部分,都写着“欠条”两个大字。 “可是我有一笔大生意,急着要和鸱夷子皮大师谈谈。” “哦?”女帝眉头微挑,望向道士:“可是鸱夷子皮大师,昨夜已经远游东海了。” “昨夜去东海远游?”陆玄眉头蹙起,像是不能接受。 “这是铁了心要躲着贫道了。” “不过鸱夷子皮大师临行之前,也并非全无交代。” “什么交代?” 女帝不再坐在椅子上,而是慢慢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对面的道士。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她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褪尽怜香身上那种风尘的气质,眼神里也不再有分毫的妩媚,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属于当世唯一一位女帝的霸气! “陆道长远道而来,费尽心机只为与鸱夷子皮大师见上一面,但鸱夷子皮大师已于昨夜远游东海,请本帝代他向道长致歉。” “另外,鸱夷子皮大师还委托了本帝另一件事情。” 陆玄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女帝开口。 “她让本帝代替他,和道长谈一笔生意!” ...... 天下四国,占据版图最西的是秦国,秦国以东是晋国,晋国以东是齐国,而齐晋以南的广袤土地,都是楚国的疆域。 齐楚南北相依,共享了一条漫长无边的东海海岸线。 而据说东海之大,是齐楚两国土地加起来的十倍都不止。 所以如果想要在大这样的茫茫海域之中找一个人,难度之大,恰如大海捞针。 但这难不住一位术算大师。 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一个衣着华贵至极、身材硕大无比的大胖子,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圈椅之上,宽而厚的手掌之上,五枚铜钱依次排开,正在不停地翻转排列,一次组成不同的箭头。 而每当箭头的方向发生变化,大胖子屁股底下的巨大圈椅,仿佛具备灵智一般,立即按照箭头的指向响应前行。 圈椅行进的速度快若流光。 大胖子乘着这独特的交通工具,趁着夜色将尽时驶入东海海域,连正午都还没有到,竟然已经驶入了东海深处,并在诡谲的风雨雷电之中快速穿行! 直到了傍晚时分,巨椅才终于停下,坐在上面的大胖子面色显得有些怪异,望着面前的景象,说出了一句极不符合他身份的话。 “日他娘啊!” 这不能怪大胖子缺乏涵养,而是因为面对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象,任世上任何见过所谓大场面的人物,都会感受到剧烈的冲击! 舞团,巨魔章鱼的舞团,蔓延了数百里的舞团! 成百上千头巨魔章鱼,每一头都有五层楼高,拍成了整齐巨大的方阵,伴随着巨大而欢快的海螺声,在整齐划一的跳着激烈的舞蹈! 那无数的触手在海底朝着同一个方向划动,水下顷刻之间变得巨流激涌,整片海域的海底生态被疯狂倒灌的海水搅得不得安宁! 而下一个动作,所有巨魔章鱼的八只触手同时高举空中,又同时重重地落下,砸起海面无边的巨浪! 大胖子坐在那气氛诡异而热烈的章鱼方阵前,神情显得有些呆滞的望着这震慑人心的场面,喝骂了一句。 “真tm的变态啊......” “别疯了庄周,出来见见老朋友!” 大胖子的声音不大,但似乎极具穿透力,在无量的海浪声和章鱼的怪叫声里,声传数百里,准确无误的传到了阵列最前方! 千百头巨魔章鱼的动作顷刻停止! 与此同时,阵列之前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而嘹亮的鲸啼! 大胖子静静端坐在圈椅之上,坐在海面如坐在平地一般稳重,等候着那骑鲸人的到来。 数息之后,他身前的海面忽然剧烈涌动,一头巨型鲸鱼竟从水面冲天而起,卷起的巨大水花却分毫没能靠近圈椅之前。 一个青衫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的坐在鲸鱼背上,背对着傍晚夕阳光下,神情显得惊奇而兴奋。 “咦!怎么是你!” “我有好些年没见过你了!” 大胖子笑眯眯地看着骑在巨鲸上的中年男子:“约莫有两千七百五十四年了。” 青衫中年男子呃了一声,有些奇怪的望着大胖子:“那你能不能精确点说出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两千七百五十四年零三个月。” 鲸鱼背上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你记性竟然这么好!” 大胖子仍旧笑眯眯的:“我当然不记得,瞎说的。” “不过会让你觉得很厉害。” 中年男子沉默的看着大胖子一会,开口说道:“你这种说话的风格,很像我前些年在海面上遇到的一个小伙子。” “倒不知道这家伙现在在哪瞎逛呢.......” 大胖子笑着说道:“人活一遭,不就是这里瞎逛逛,那里瞎逛逛吗。” 中年男子望着大胖子,同样笑了笑:“你说话还挺有道理的。” “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是瞎逛到我这里的吧?” 大胖子的笑脸稍微收敛了一些:“不是。” “那你来找我做咩呀?” “找你谈笔生意。” 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生意?什么生意?我不会做生意的!” 大胖子脸上的微笑极具亲和力:“不要着急,你可以先听听我的筹码,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做成这笔生意。” “筹码?” “过往。” 庄周站在巨鲸之上,瞳孔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收缩。 他的声音忽然像是显得有些艰涩了起来:“过往?过往?” “是......我的......过往?” 傍晚的天光已经快散尽。 千百头巨魔章鱼如同雕塑,静默在不远处。 海浪的声音一层又一层的打来。 “不错,是你庄周的过往。” 大胖子微笑着坐在圈椅之上,仿佛这座大海只是他谈生意的客房,而他的声音充满了诚恳,也仿佛充满了诱惑。 “这笔生意,你有兴趣吗?” 第204章 畜牲 楚国多水路,除了春江湖外,楚国境内还有另外四座巨大的湖泊,由万千江道溪流沟通连接,勾连成一张巨大的水路网络。 而商盟的总部虽在春江湖上,但船只遍及五湖,这也是五湖商盟名字的由来。 陆玄此刻已经乘着五湖商盟的一艘大舟向北晋方向行去,因为楚国与秦国并不接壤,因此途径晋国是归秦的必经之路。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女帝给他安排的这艘船上负责驾船和陪同的人。 施夷和施光两位皇子的护道人——费无极和申无畏。 “你们两位不用守护施夷和施光了?可用贫道去帮你们向女帝解释一二?” 陆玄有些过意不去的问道。 怀疑是女帝怪罪这两人监管照顾不力,导致那对兄弟两欠下天价外债,因此革除了他们贴身保镖的职务。 面对道士的问题,费无极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申无畏倒是没想着替兄弟两遮掩。 “多谢道长的好意!事情并非如道长所想。” “我和费老这趟能送道长一遭,主要是因为.......两位殿下被女帝陛下打断了腿.......” “两位殿下养在章华宫里不能出来,因此我和费老这段时间空闲了出来。” 道士听到两人没有被开除,轻轻吁了口气,又忽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两位殿下欠贫道的银子已经以其他的形式抵消掉了,女帝怎么还下手这么狠......” 申无畏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不是因为欠债的事情......” “那是因为......”道士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据说是因为女帝此番进入了天香楼假扮怜香时,发现那真怜香......” “小申!” 申无畏的话没说完,忽然被费无极严肃的打断。 “事关两位殿下和女帝陛下的体面,注意你的言辞!” “两位殿下和女帝的体面.......” 道士回过味来,脑海里浮现出施夷和施光两人稚气未脱的模样,一看就像是俩妈宝,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大胆的情节。 他看了看四周,有些好奇的低声问道: “莫非女帝进了天香楼,发现真怜香和自己长得很像......” 他深切怀疑那两家伙带着点恋母的情节在身上,恐怕因此触怒了女帝,所以被打断了腿。 “那倒不是!” 申无畏不敢让道士瞎猜下去了,赶忙打断他。 “据我所知,听说是因为那个真的怜香,有个把......” 道士愣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个什么?” 申无畏深吸一口气,大声重复了一遍:“把,有个把!” 道士一口茶喷了出来,而费无极表情难堪的捂住了脸。 陆玄坐在装潢豪华的船舱里,捧着茶杯消化了好一会,才赞叹般的说道: “这俩兄弟还真是.......有出息啊......” “谁说不是呢......” 申无畏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后怕不已。 这些年里,天香楼怜香的声名因为两位公子的原因,被传得美若天仙,连他都心痒许久了。 幸好以前没钱,一直没能狠下心对自己好一点,否则花了大价钱进去和人刀剑相交,想想都像一场噩梦...... 陆玄没有对施夷和施光梁兄的再做过多的评价。 作为一个高级趣味的道士,一个前世久经腐国影视作品净化的宅男,一个常常出没在川渝地带的现代人,他是不会对别人的性取向指指点点的。 尊重他人性向,共筑和谐社会。 “不过话说回来......” 一直都不太愿意说话的费无极,忽然目光有些奇怪的看着道士。 “前两天女帝让老夫去安置那个真怜香的时候,依老夫所见,那怜香姑娘的五官眉眼,倒是和陆道长有几分相像呢......” 申无畏也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如梦初醒:“怪不得当初从东海回来的时候,两位殿下第一次见到道长,就一见如故!” 坐在桌边喝茶的道士,原本淡定的表情忽然僵硬起来,捏着茶托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愈加突出苍白。 “这两个狗东西,这是下贱啊!” ...... 陆玄跟着申无畏、费无极二人,一路向北途经楚国的数座大湖,沿途也见到五湖商盟的不少大舟。 他发现在五湖商盟之中,竟有不少女子高手担任要职,就连担任商盟中地位尊崇的一等执事的女子,都不在少数。 费无极介绍这是女帝和鸱夷子皮大师共同定下的整个楚国的大趋势时,也令陆玄感到了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要知道即便楚国是女帝当权,但在修行之路上,一般公认的是男女之间存在天然的身体差异,这种差异更容易放大修行进度上的差距。 所以诸如秦国晋国,女子修士的地位其实已经低到谷底。 而楚国则是将女子修行之路彻底放开,以至于令男女修士地位近乎平等,实在称得上难得。 申无畏同时坐在陆玄对面补充道:“这主要是得益于女帝这些年来,对楚国许多修行之地的选材进行了干预。” “诸如凤凰台这样的修行圣地,这百年来的遴选已经渐渐偏向女子,女学生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地位上,都已经明显高过了男子。” 听见凤凰台这个名字,陆玄表示很熟。 若干年前他在介山参加四国书院大比的时候,楚国选去的三位弟子都是女子,不过好像,都被他陆某人辣手摧花过...... 提到了凤凰台,申无畏忽然补充了一句:“凤凰台这些年的变革能如此顺利的开展,倒也受益于春申君不少!” “哦?这怎么说?” 申无畏的浮现出了一抹坏笑:“据说春申君生性风流放荡,早些年执掌凤凰台的时候,一向对弟子的培养和规划颇为怠惰,几个月不露一次面都是常事。” “但等到女帝要求凤凰台的选材标准逐渐偏向女子之后,春申君开始全身心扑在了凤凰台内,指导弟子修行不息,日复一日......” 看着申无畏银荡的表情,道士唔了一声:“你这个日复一日.......日得正经吗......” 一旁为人明显正派了许多的费无极,忽然嗤笑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脸上现出了一抹讥讽。 “黄歇贵为天人,也不过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淫贼而已。” “据说昔年他对李相之妹,也是始乱终弃,害得那女子忧郁而死,李相多年来都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我若是那些凤凰台女学生背后的长辈,纵然不敌这畜生,也一定与他拼命!” 陆玄和申无畏同时赞赏的看了费无极一眼,对他这种敢于和恶势力顽强斗争的精神,表示了无声的支持。 就在这时,船舱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咳嗽的声音。 除了陆玄,费无极和申无畏两人同时如临大敌。 他们一直坐在船舱之内,竟然对一门之隔外有人到来,毫无察觉! “是谁!” 费无极的眉头紧皱,语气不善的问道。 门外静默了许久,才终于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 “是你打算拼命的那个畜生。” 费无极顷刻之间,面如土色。 第205章 生意(二) 陆玄几人的这艘大船已经驶近了楚国的边界地带。 河道渐渐变得更加开阔,并且河面之上稀疏寥廓,大船显得孤零零的,就好像孤立无援的费无极一样。 春申君进入船舱落座之后,刚才在嚼舌根的申无畏和陆玄表情都显得无辜的很,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戏。 费无极也不狂了,侍立在一旁不敢落座,直打哆嗦。 春申君面露激愤的神情: “五湖商盟就选你这种货色陪同贵客,实在太让本君失望了!” “等到鸱夷子皮大师回来,本君一定狠狠告你一状!” “本君在凤凰台日夜操劳,竟被你说的如此猥琐不堪!” 申无畏险些笑出声,而茶杯盖住了脸的道士眼皮翻了翻,想问春申君这“操劳”正不正经,忍住了。 费无极被骂得唯唯诺诺,一句嘴都不敢还,最后还是道士放下了茶杯,打断了还想继续给自己正名的春申君。 “行了,春申君远道而来,也不是为了骂你的。” “小申啊,你和小费一起出去转转吧,让春申君和贫道单独谈谈。” 费无极如蒙大赦,慌张的拉着申无畏离开了船舱,留下道士和春申君两人相对而坐。 春申君看向陆玄,微微点头示意,话说的很客气。 “陆道长远道而来,也没到凤凰台坐坐就要离开楚国,黄某没能一尽地主之谊,颇感遗憾。” 陆玄淡定地望着面前气度华贵的春申君,喝了口茶,表情似笑非笑。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见到春申君。” 春申君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哦?为何本君竟不记得。” 陆玄放下茶杯:“我如果没记错,昔年介山大比的时候,赵胜和郑安平追杀我时,应该是春申君出手阻挡住了想要救我的范雎。” 春申君的脸上表现出了得当的“震惊”的神情:“原来当年出手帮助秦国大比夺魁的,就是陆道长啊!” “这才多少年过去,道长竟已经成长为真正的至人强者了,真是天纵之才,后生可畏啊!” 陆玄望着演技精湛的春申君,惊不惊讶对方的心理素质。 能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大人物,有几个脸皮能薄的? 他对这种虚假的对话并不过分排斥,但也一向没有什么额外的兴趣,开门见山的问向春申君。 “春申君此来找贫道,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 春申君脸上浮着的那层笑意渐渐收敛,并迅速切入了谈正事的姿态,他望着道士的目光中平添了几分认真与郑重。 “据我所知,道长前些日子在李园府上遇到了伏击?” 陆玄轻轻嗯了一声。 当日李园府邸的那座大阵启动,光照整座寿春城,凭春申君的地位之尊,不知道才显得稀奇。 “我虽然不知道道长来楚国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想来应该已经和女帝大人谈得妥当了。” 陆玄仍然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句:“算是吧。” 春申君看向道士,像是斟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让道士感到意外的问题。 “女帝陛下和道长的交易之中,可曾提到过黄某?” 陆玄缓缓摇头:“并未涉及春申君。” 春申君像是松了口气:“如此,本君也想和道长谈一笔生意。” 陆玄缓缓抬起了头,神情诧异的打量了春申君许久,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楚国真不愧是个经商的好地方啊。” “最近和贫道谈生意的,可真不少!” ...... 齐国临淄城内,一片太平安宁,繁荣昌盛。 这座由当世唯一圣人管圣坐镇的都城,这一千多年来,没有任何外来高手敢随意侵入。 而管圣为人也一向宽厚而有原则,所以无论是齐国的皇室还是一般贵族,行事也都历来克制,并不像其他地方的贵族,明晃晃的视凡人百姓为猪狗。 临淄城内的一等妓院之中,有一间名叫“月红馆”,规模不大,但服务质量一向颇有口碑,主要是体现在可供玩的花样多,而且玩得开。 不过这间妓院从十年前开始,走起了另一种路线。 里面的妓女忽然拥有了接客自由,对于看不上眼的嫖客可以拒绝,并且妓院内不再允许道具入场,反而有许多教琴棋书画的先生开始频繁出入。 总而言之,告别了过去一昧刺激的风格,转头做起了精品路线。 当然也有一些背景深厚的资深老嫖客表示过不满,甚至有一位地位很高的贵族带头闹事情,打断了一位妓女的腿。 但隔天,这位贵族就被打断了四肢,挂在临淄城一处菜市场晾了整整三天,才被允许接回家里接骨治疗。 从始至终,竟然没有人敢出头报复。 而也正因如此,反而令月红馆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 一方面是人性都贱,就喜欢玩这种规矩多的。 另一方面是安全,许多小商人小贵族在外面玩的时候,也怕惹到一些大权贵,在寻常妓院被当场打死都没处说理去,而在月红楼,有写在墙上的规矩保护。 “谁先动手,谁先死。” 总之月红楼这些年的经营风格,算是彻彻底底的改变了。 而嫖客圈子里手眼通天的人都知道,月红楼这一切变化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后院里留了一间单独的厢房,专门给一个不可想象的大人物呆着。 此刻,月红楼这些年在外风光无限的老板,正腆着大肚子,赔笑着坐在那间厢房里,给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倒酒。 “主子,前些日子我从晋国弄了些山货,我让后厨好好表现,待会端来给您尝尝!” 那中年男子身穿一件月白长袍,面容看起来颇为和善,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端起酒杯朝口中送去。 “说了许多次了,我只是借你一间厢房喝酒,不是你什么主子。” “更何况要不了几年,我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那月红楼的老板连忙跪下:“小人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托孟尝君的荫庇才有!” “无论君上身在何方,永远都是小人的主子!” 中年男子对月红楼老板的表忠心没什么兴趣,神情反而显得有些厌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此人下去。 他一人坐在桌前,一杯接着一杯的啜饮,速度不快,但一直没有停止,到了日落的时候,脚底已经堆满空酒坛。 夜幕将临的时候,他从怀里慢悠悠的掏出一块令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指尖的灵气几度接近触发令牌上的阵法,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揣回了怀里。 中年男子的胖乎乎的脸颊已经飞红,眼睛也有些泛红,打算继续倒酒的时候,屋内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一个人喝闷酒的样子,真像是一条寂寞的大狗啊。” 一个远比孟尝君更胖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对面。 那张胖脸之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又仿佛写满了同情和惋惜。 孟尝君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顺便,找你做笔生意。” 第206章 朋友 从楚国水路前往晋国,需要一路向西北航行,如果在地图上就是一路斜着向上,最先抵达的是韩氏统辖的阳瞿,再上是魏氏统辖的大梁,最上方才是赵氏的邯郸。 陆玄如果回咸阳,本来大可以从寿春城的传送阵走,但因为和女帝的交易内容里牵扯到了韩氏的剑圣聂政,所以陆玄不得不走一遭阳瞿。 自从春申君离开,大船也驶出了楚国的河域,陆玄一直坐在船舷边发呆,表情显得有些困扰。 申无畏有些好奇地问道:“陆道长似乎有心事?” “是啊。” 道士看了他一眼,静静地靠在窗边,像是没有什么活力的感慨了一句:“人生总有些始终挥之不去的问题困扰啊。” 申无畏看道士似乎没有掩藏的想法,于是斟酌着说道:“申某虽然比起道长境界低微,但总归是虚长几岁,这一生见过的风浪也不少。” “道长若有什么不好排解的烦恼,其实可以和申某说说的。” 陆玄的表情像是有些犹豫:“这不好吧,有些麻烦你吧......” “这有什么!” 申无畏拍了拍胸脯:“道长的烦恼尽管和我倾吐,申某说不定就能起点作用。” 虽然他知道道士这种层面的强者面临的烦恼,他几乎没什么可能解决,但此刻不妨嘴巴上讲讲义气。 只是做一个倾听者,就有可能赢得一位至人强者的信任和友谊,世上只有傻子才会感到麻烦。 “贫道在烦恼,中午吃什么呢。” “哈?吃什么?” “对,中午吃什么?” 道士看着申无畏,目光中饱含着平静的期待。 申无畏看着道士,读懂了对方的目光,默默地转身走向了船上的厨房。 面对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给他派点闲事。 把申无畏打发走,陆玄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粼粼的水面。 有少许的疑虑。 女帝明确的表示,无论是鸱夷子皮还是整座楚国,都没有他想要的神人晋升之法。 她提出了另一条提议:“倘若范雎等人在封崤大典的斗争中失败,楚国以及五湖商盟,会庇护安平山的众人。” 但这“众人”,不包括范雎。 “如果商君失败,我楚国也不可能庇护商君。” “道长应该明白,这等层面的斗争本就是不死不休,楚国如果不想被卷入国战之中,只能这么选择。” 陆玄当然不会同意。 仅仅只是庇护嬴坤他们的话,他还有其他的备选方案。 比如孟尝君也答应过,如果事不可为,稷下学宫也会保护安平山的人。 直到女帝抛出了另一个附加的筹码。 “韩氏的聂政欠本帝一个人情,你去找他,可以学他的剑。” 终于让陆玄心动。 当日天人四重楼的孟尝君与晋国三位天人在薛城一战,身上的伤有八成都来自剑圣聂政。 范雎曾评价过,聂政的修行天赋在当世的诸多天人中绝不算高,境界也只算一般,但若是论杀力之强,足以跻身前列。 天人境界主修神魂之道,历来不擅长近身作战,而聂政却是反其道行之,没有任何一个天人高手愿意站在聂政剑锋能笼罩的距离内。 传闻他的剑术近乎于道,而修成的难度极高,但这对系统爸爸的亲儿子陆某人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并且顶级的剑法对于本就以近战见长的至人来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早些时候他其实就考虑过,找聂政打一架,让系统daddy把对方的剑术偷来。 但范雎强调了聂政此人杀气重,杀力强,出剑误杀一个至人的难度不算很大。 考虑到漫长的复活cd时间,陆玄很快的劝服了自己——人生除了变强,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值得去做。 而如今,女帝竟然能给他提供这条提升战力的门路,陆玄当然不会拒绝。 代价不过是区区一沓欠条而已,陆玄觉得很值。 真正让他感到疑虑和吃惊的,是后来找上门做生意的春申君,对方所提的筹码甚至让他感到荒诞离奇。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封崤大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本质上就是一场秦国顶层的内斗。” “我听说尉缭拉到了晋国的支持,这也不稀奇,毕竟商君卫鞅上位这些年,秦国的发展的确很快,晋国挨在边上受到的威胁最大,早就想除掉商君。” “但除此之外,无论是我楚国还是齐国,都没有人会轻易站队。” “届时将会是以范雎、尉缭加上晋国的聂政和信陵君,就算是加上一个你,对抗商君殿,也是胜负难知啊。” “毕竟执掌秦国气运一千年,谁知道卫鞅在桌下到底藏了多少牌?” 陆玄没有说出孟尝君也极有可能站在商君对面,而是静静地等着春申君继续开口。 “但是你可知道,楚国此番会派出参加封崤大典的,是谁吗?” 没等陆玄开口,春申君已经扬起了头。 “不错,正是本君!” “陆道长,本君虽然不才,但也是堂堂天人。你得承认,本君加入战局的任何一方,都将会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陆玄点了点头。 “而本君,决定帮助你,或者说你背后代表的秦国太学院!” 陆玄一时被春申君的发言惊住了,愣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这么个搞法,回头要怎么和女帝交代?” 春申君脸上露出冷笑:“加入你们的阵营,是本君付出的筹码,而本君要的报酬,是在范雎尉缭掌权之后,让本君执掌太学院。” 陆玄的眼中不掩饰惊讶:“你是说,你想在推翻商君之后,入主秦国的太学院?” “不错!” “你图什么?” 春申君如今执掌的楚国凤凰台,地位就等于是秦国的太学院,二者都相当于是世界名牌高校。 废了这么大一遭功夫,为的只是从一所名牌高校,跳槽到另一所名牌高校做校长? “你不必管,只要把我的要求转达给范雎。” 陆玄不懂他图什么,但没有拒绝。 他看着波澜的水面,觉得世事充满了荒诞和离奇。 谁能想到,女帝先前还提出楚国庇护安平山众人,而一转头,楚国的顶层人物春申君,竟然会主动要求投入安平山的阵营。 涉及到国家的顶层、乃至国与国的权利斗争,人心之向背与复杂 ,似乎渐渐超出了宅男能够理解的范畴。 想了一会儿,他又不禁苦笑一声。 事实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在邾国还是在秦国,无论身边有没有人,世上人心的交织又何曾有一日漏过自己? 吃了申无畏做的不少顿饭后,大船终于开到了韩氏阳瞿城外的河道之中,费无极和申无畏这一趟的任务算是完成。 道士和两人告别时,申无畏悄悄的拉住陆玄,轻声说道: “道长,临行前,两位殿下托申某给道长各带一句话。” “什么话?” “大殿下说,假死躲债的事情不是他们的意愿,实在是被打断了腿身不由己,希望陆道长还能把他们当做朋友。” 陆玄眯了眯眼睛:“二殿下呢?” “二殿下说,我哥说得对......” 道士沉默了一会,笑了笑,看向申无畏:“说的这叫什么话!” “我与两位殿下,当然是朋友!” 然后便转身下船。 施夷和施光有没有想过赖账,陆玄不知道,本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本事讨回账。 在世上也活了不老少年,他已经明白,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重要的不是真相,是解决。 人从来是非常可怜的物种。人不是为了真相而活。 他潇洒的挥了挥手,一步踏入阳瞿城。 第207章 笑中带泪 比起陆玄经常去逛的那赵氏辖下的邯郸城,阳瞿城朴素的多,城池面积小了一半都不止。 据说昔年韩氏的话事人有意扩建城池,征求韩氏唯一天人的意见时,只得到了剑圣聂政冷淡的回应。 “我的剑只能护住如今这座阳瞿城。” 于是此事只能作罢。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阳瞿城是赵国唯一一座没有传送阵的大城,这也是陆玄只能乘船而来的原因。 女帝对自己的面子颇有信心,连一件像样的信物都没给陆玄,只让陆玄见到聂政时报出一个地名。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苎萝村”。 陆玄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前世听过一二,但作为一个历史课学渣,他也仅限于耳熟。 聂政作为韩氏唯一的天人强者,却并不是韩氏的嫡系子弟,而是母亲那一脉出身于韩氏的外支,本来不该受到重视。 但据说他自幼展露出过人的剑道天赋,五岁习剑,七岁时被韩氏的一位教习看中,进入韩氏修行。 他九岁才抱剑踏入修行之路,成为初觉境界,在大族子弟中只能算平平。 但令人震惊的是,成为初觉的第一天,他执剑战胜一位初觉五重的军士,从此得到韩氏的大力栽培。 此后初觉战如卉,如卉战尘绝,尘绝战抱朴,抱朴战天人,每一境晋升都不算快,但境境都有跨大境界作战的记录留存! 陆玄当年在安平山上听到范雎介绍聂政的事迹时,怀疑如果没有自己,这家伙也可能是个拿主角剧本的。 不过这种想法在回忆起孟尝君薛城之战以一敌三的场面后,也自然的去魅了。 毕竟孟尝君田文的修行岁月比聂政还要少了几百年,那日虽然不是和聂政单挑,但从战场表现来看,至少不落下风。 只能说在这个高层武力分布严重不均的世界里,每一个能证得天人果位的强者,都有好几把刷子。 唔......已经被打死的平原君似乎不算.....那只差一点就被打死的信陵君,应该也不能算了........ 总之陆玄对聂政的观感,就是强,但还没有强到没朋友。 这种观感导致了他在选择拜会聂政的方式时,头脑显得不是很清醒。 聂政作为阳瞿的守护神,并没有住在阳瞿城中心的韩氏族地之中,而是常年住在城市边缘的一间石屋里。 有点古龙小说里离群索居的剑客味...... 道士轻易的找到了那间小屋,就在阳瞿城东南角,是一扇任谁走过都不会注意的窄门。 站在门口喊了两嗓子没有得到回应后,他贸然的推开了门。 出乎陆玄的预料,他以为推开门,应该也推开一处以宇道手段开辟的洞天,但门后只有一间空荡荡的石屋。 陆玄走了进去,发现墙壁上刻满了数不清的刻痕,是剑痕。 他虽然用剑多年,但自己对剑的理解一直都不算深入。 能劈死人,靠的不是剑术,主要是靠莽。 然而面对这一屋子的剑痕,他感到了一种言语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那种感觉,仿佛是刚刚进入青春期的那一年,在同桌的技术指导下,看见了天海翼老师衣衫之下丰满的躯体...... 带着这种憧憬和迷恋,陆玄走到了房子的中心,然后,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石屋实际上并不大,但使他迷路的,是阴影、混乱、冰冷的墙壁像历史的扉页、刻痕,刻痕之下蕴藏的斑驳的岁月和细细碎碎的感悟。 他站在原地想走走,但无数刻痕像无数的道路呈现在自己面前,每一条路都说不上长,但每一条都不同。 他犹豫了很久,选择了其中的一条,感觉像是走过了一天一夜,走到尽头又回到了屋子的原点,而脑子里空空的,除了淡淡餍足感,还有淡淡的厌倦...... 真的就像是第一次看日本艺术老师们授课后,身体会出现的感觉! 道士在这种恍惚之中惊觉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这么多刻痕,要是每一条都是这种体验,那就算是从小吃生蚝,身体也吃不消啊! 他屏住呼吸,尝试收敛自身的意识到泥丸宫,切除与肉身的联系,而希望只凭借肉身的本能,走出这间石屋。 至人境界的神魂与肉身相融,因此至人强者的肉身比起寻常修士来说,除了特别耐造以及打人特别疼之外,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灵性。 陆玄判断这间屋子的情况,是类似于布置了某种幻境。 所谓幻境,当然最容易迷人心智。 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收敛自身过剩的意识,让充满灵性的肉身来自己判断和选择最佳的出路。 陆玄只用了一息时间,就将自我的意识完全收敛在泥丸宫,仿佛是把自己的意识关在身体中的一个容器里,把控制权与选择权交给肉身。 他对自己的肉身充满信心,因为比起寻常的至人强者,他的肉身还在安平山上还多挨过好些年的雷劫锻铸,理论上来说,更加强大。 陆玄静静的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感觉到承载自己的那个容器在轻微的晃动,这就是肉身在自己行动。 而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肉身的晃动极其的短暂,似乎只是一下子,就静止于原地没有动静了。 “是受到了障碍?还是说只是一下子,就脱困了......” 他的意识在黑暗中冥想和思索了片刻,决定再等一会,等到情况再明了一些,再把意识释放。 而很快,情况变得明了起来。 因为他听见了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在干嘛?” 这意味着自己已经从那空荡荡的石屋内轻易挣脱了出来! 泥丸宫门轻轻敞开,意识顷刻如潮水涌出,又迅速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道士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然后愣住了。 阴影、冰冷、混乱、无数的刻痕。 他还在石屋之中。 只是有一点令人感到奇怪......视线为什么会显得有些低......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脚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道士的目光自下而上,看见一个背负着巨剑的中年男子,一身麻衣,鬓丝微白,正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道士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明白了肉身选择姿势。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咧开嘴笑笑。 笑中带泪。 日你娘啊! 你竟然跪地求饶! 第208章 误会 习剑之人,想要登临剑道绝顶,先要有一颗强大沉稳的心。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万事如云烟飘散而过。 就沉稳这一点来说,聂政和陆玄都做的不错。 前者是因为没太明白道士跪在地上做什么。 而后者主要是因为......脸皮够厚。 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这是陆玄多年来秉承的社交信条。 陆玄注意到,和聂政提及了女帝和“苎萝村”后,他的表情泛起了微微的变化,又很快恢复平常。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立即传授陆玄剑术,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带着陆玄走出了那间石屋,沿着一条小径往一个方向走。 陆玄跟在后面,听到聂政在前面说话:“我们见过一次,在薛城。” 陆玄有些诧异聂政还记得自己,毕竟当日几个天人都打红了眼,而自己当时还没有资格参与到战局之中。 他点了点头:“嗯,薛城之战的时候,贫道正在孟尝君府邸做客。” 两人就都没再做声。 聂政的石屋在整座阳瞿城的最边缘处,人烟稀少,而小径则向着城内的方向延伸着,越走越能听见热闹的人声。 聂政自顾在前走了一会,在一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酒楼停下。 说是酒楼,算抬举了。 老旧的两层小楼,门框、窗户都破破旧旧的,只是挂在上面那块脏兮兮的牌匾上,还顽强的写着“酒楼”二字。 还没进去,门口小二已经迎上来喊“聂大爷”,显然聂政是熟客。 落座之后,聂政对道士指了指写在墙上的菜单:“一壶花黄酒,其他的菜你来点。” 陆玄认真的审视了一遭已经字迹模糊的菜单,点了几个下酒菜,有些奇怪的看向聂政。 “花黄酒,似乎是楚地的酒啊......” 陆玄前些日子在假怜香......也就是女帝的闺房里呆了不少天,对楚地的酒文化没少体验。 今日楚国的花黄酒,传承自昔年吴越故国时代的稽山花黄酒。 聂政点点头:“我年少时曾在楚国修炼过一些年岁,回到阳瞿城,只有这家酒楼会酿楚酒,所以我才会住在这里。” 道士轻轻点了点头,脑子里自动的加工了很多信息。 女帝没有丈夫,却有两个孩子...... 她的一个口信,就能让剑圣聂政传剑...... 聂政曾在楚国修炼过一段岁月....... 他们的秘密暗号是苎萝村...... 他的脑海中不禁生产出一个大胆的标题。 《剑道天才留学实录:相恋苎萝村,异国女帝为我诞下两子!》 陆道长一向标榜自己趣味高级,本不是个八卦的人。 但这只瓜,未免太令人兴奋了点! 当世女帝和一代剑圣,竟然可能有一腿! 这要是搁在前世,爆炸性基本等于英国前女皇陛下和川普在搞地下情! 陆玄一边用筷子拣起盘中的花生米,一边斟酌着字句,想着如何试探聂政。 所有当事人没有公开的事情,就都默认为对方不想让别人知道,决不能直接开口询问,这是得体的社会人应该恪守的规则。 所以谈话要看似随意,有内容的延伸、有话题的转移,旁逸斜出,但不能脱离中心思想。 “聂剑圣和女帝素有交情?” 聂政的眼中竟然罕见的露出一抹缅怀之色,然后点了点头:“不错。” 陆玄看着聂政的表情,心里的把握更大了一些。 “聂剑圣和女帝就相识于那座苎萝村?” 聂政喝了杯酒,轻轻点头:“不错。” 道士一颗吃瓜的心火热,但按捺住直接问两人上床经过的冲动,而是平静地将话题延伸到了苎萝村上。 “苎萝村,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地方啊。” 聂政眼中的缅怀之意更浓:“不错。” “苎萝村很偏僻,在楚国的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它的存在,但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 “聂剑圣似乎对那里颇为缅怀?” “当然。” 聂政饮尽杯中的酒,看向道士:“持剑之人应该诚于剑,而远离悲喜。” “但我的确在苎萝村中,经历了人生中颇为快乐的一段时光。” 道士的脑海里浮现了女帝绝美而妖艳的容颜,雪白而细直的长腿,以及那硕大的......胸襟......赞同的点了点头。 “可以想象,应该是很快乐。” 陆玄正准备继续挖掘,却发现不知是杯中的酒,还是“苎萝村”这个词,打开了聂政的话匣子。 “不!” “那种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陆玄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心说你他妈的怎么还嘚瑟上了? “春天的时候,苎萝村会开遍满山的苎萝花,硕大而芳香。” “两个人躺在上面的时候,像是躺在一张柔软的香床上,而在上面发出嬉笑声时,会惊飞浮在花海里的蜜蜂。” 你说就说,怎么还秀起来了?! 作为两世母胎solo的陆玄,看着表情渐渐陶醉的聂政,没有办法体会他的甜蜜。 不过心里确确实实是确认了一个真相—— 你聂政这个浓眉大眼的,真和楚国的女帝搞过对象啊! “聂剑圣如此怀念昔年苎萝村的岁月,可是这些年里,似乎没怎么回去过吧?” 聂政脸上的缅怀与陶醉陡然的收敛了起来,语气重新归于冷静和平静。 “持剑之人,不可能永远被感情羁绊。” “感情,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更何况时过境迁,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了楚国的女帝陛下,而我也担负起了晋国阳瞿的守护者的职责。”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感慨的神色:“两国相对,有数不清的莫奈何。” “更何况,你应该知道,她如今还有了那两个孩子。” 陆玄有些疑惑:“什么意思........孩子不应该是关系中的润滑剂么......” “还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表情忽然亮了起来: “莫非施夷和施光那两个家伙,不是聂剑圣您和女帝生的?!” 聂政的神情也怔住了。 “你在说什么?”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道士,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弄错了,一字一字的解释。 “我在年少时,曾认楚国当今的女帝陛下.......做干娘。” 第209章 知幻即离 剑圣聂政的少年时代,作为晋国的剑道天才,曾被韩氏的高手带去楚国交流,却在路上遇到了江湖人士的截杀。 聂政重伤落水,在楚国蜿蜒的河道之中漂流,最后漂到了一座名叫苎萝村的村落,被一个美丽的女人救下。 那女人很厉害,不仅能给聂政治伤,还能指点他的修行,并且懂得很多的道理。 比如知恩图报的道理,比如结草衔环,比如饮水思源,比如涌泉相报。 总之在这些道理的轰炸之下,聂政被这个只大了自己十多岁的女人,认作了干儿子。 这就是剑圣聂政和楚国女帝的渊源。 而至于两人后来关系的疏远,当然一方面是因为身处两国,各自为政的无可奈何,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年纪的原因。 聂政十五岁时,喊三十岁的女帝作干娘,也不算太违和。 但如今聂政九百岁,喊九百一十五岁的女帝作干娘,堂堂剑圣的脸就算是没了。 陆玄的脸皮厚,没有因为自己揣摩错而感到尴尬,丝滑的转移了话题。 “那女帝的那两个儿子是和谁生的?” 聂政饮尽面前的酒,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 “只是二十多年前,她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我有了两个弟弟.......” 噗! 道士没忍住笑,喷出了酒。 女帝的伦理关系,玩的挺妙啊...... 聂政没笑,又喝了一杯。 显然对自己近千岁高龄,又有了两个年幼的干弟弟这件事情,不是很满意。 喝光了桌上的酒,吃光了桌上的菜,天光也渐渐暗下来,聂政看向道士,道士也看向聂政。 “我没带钱。”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空气陷入沉默。 “你故意的吧。” 陆玄看透了一切。 怪不得这家伙今天看见自己,二话不说,先带自己来酒楼。 而聂政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我听说上古时拜师学艺,都有束肴之礼。” “你来学我的剑术,请我喝一顿酒,合情合理。” 陆玄摇了摇头:“你是还你干娘的人情,和贫道请不请你喝酒无关,而且贫道有一个不可破的原则。” “什么原则?” “不请任何人喝酒。” 聂政沉默了一下:“你这条原则,奉行多久了.....” “从刚才到此刻,十二息了。” “我也有一条原则。” “什么原则?” 聂政冷笑了一声,剑出鞘半截:“试一试别人嘴里的原则,是不是真那么坚定。” “......” 钱最后是陆玄付的。 倒不是怕被砍死,主要是好面儿。 自己和女帝平辈相交,女帝的干儿子,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的干儿子了。 出门下馆子,哪能让儿子掏钱? 道士一边走在麻衣剑圣的身后,一边做着心理建设。 走回石屋之后,聂政只打开了门,示意让陆玄自己进去。 “什么意思?” “进去,我的剑道都在屋里。” 陆玄的表情显得有些迟疑:“但我没看懂。” “那就继续看,直到看懂。” 陆玄深深地看了眼麻衣剑圣,觉得自己刚请完客,对方应该没理由害自己,于是大步走了进去。 石屋还是那间石屋,只是随着外面的天光发暗,石屋内也显得更加昏暗。 成片的阴影错落在墙壁与地面上,陆玄此时才惊讶的发现,原来除了四面的墙,脚下的地面、头上的屋顶,竟然也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 陆玄在顷刻间觉得更加惶惑。 原先被四面墙体包围的时候,仿佛是走在一个迷宫的十字路口,四面都有路,路中还有无数的岔道,他站在路口茫然,似乎无论怎么选,路的尽头都只是把自己又带回原地! 可是此时此刻,当他意识到包围自己的不仅仅是四面墙,而是六面墙后,他忽然发现处境发生了新的变化! 不再是在一座由无数凌乱的路构成的迷宫,而变成了在一个悬浮的空间中。 仍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剑痕包围,但仿佛是在海洋的深处,又或者像是在宇宙的真空中。 周围是死寂的黑暗,没有发亮的珊瑚礁,没有燃烧的恒星系,除了或远或近的白色的剑痕。 这下,他不仅是不知道该如何选,而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走了! 四面八方都是浓重的黑暗,而本能像是在警示他,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死亡的危险! 然而更恐怕的是,明明是那样强大的自己,明明是有系统外挂保底的自己,在这片黑暗中,竟然不知道为何,就是鼓不起勇气迈开腿! 不走,被困死在原地。 而走,身体的本能却在告诉着自己——每一步,都是死路! 道士静静的站在了原地,像是陷入了一个死结中。 就在这时,聂政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尤为的清晰和响亮。 “这座石屋,我已经居住了三百多年。” “过去的两百年里,我只要没有出门,每天都会在这座屋内悟剑,然后在每天日出的时候划上一剑,又在日落的时候划上另一剑。” “所以如今这座石屋之中,共有二十二万道左右的剑痕,每一道剑痕之上都附着着剑意。” “这些剑痕,就是我三百年来的全部剑道精华所在。” “你如果想要走出这间石屋,那么需要做的,是领悟屋内全部的剑痕。” 二十二万道剑痕,按照陆玄先前尝试过的路来算,一道剑痕走一天,全部领悟,大约需要六百年。 而直到聂政的话音已经消失了很久,道士仍然静静的站在了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是在黑暗中emo。 陆玄没有emo,他是在困惑。 自己白天第一次进入这间石屋的时候,因为观察并不缜密,只看见了四面刻着剑痕的墙体,于是顺理成章的走上了那条十字路口中。 而自己这一次是因为光影的错乱,无意中发现了上下的剑痕,由此发现了这是一间六面都有剑痕的石屋,却也进入了完全不同的宇宙真空处境。 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是同一间屋,只是因为观察到的墙面略有不同,为何面临的处境会完全不同?! 陆玄站在原地许久,眼望着黑暗虚空中密密麻麻的剑痕,口里喃喃出声。 “足有二十二万道啊......” 二十二万道....... 二十二万道....... 陆玄不断的默诵这个数字,眼睛忽然微微眯起。 不对! 他的瞳孔之中忽然爆发精光。 道士忽然在原地环绕起来,同时目光在四面上下快速游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下一刻,在黑暗的虚空里,在无数大同小异的刻痕中,他的目光锁定住了其中一条! 最粗最亮的那一条! 陆玄想一步踏过去,然而无数的刻痕忽然动了起来,挡在那一条刻痕面前,像是不允许他过去! 然而无用。 道士口中轻吐四字,那无数蕴含杀气的剑痕便如虚空中的烟云散尽。 那四个字如同佛家的箴言,也仿佛是戳破虚妄的真理。 “知幻即离。” 第210章 找剑 《圆觉经》有言:“善男子,知幻即离,不做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句意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的主旨思想——好男人不会被虚妄与幻觉迷惑。 按照聂政的说法,他每天早晚各留下一道剑痕,屋中共计有二十二万道。 把这二十二万道剑意都悟明白,便能走出石屋。 陆玄不懂剑,没个几百年,他也没本事都看懂这么多剑意。 这他妈的是在为难道士。 但在一瞬间的清明之中,他洞察到了这个说法的漏洞。 前世的时候,他也有不摆烂的岁月。每天按时起床学习,从清早努力到深夜,让他更明白一个道理。 能力的提升不是一条一次函数的图像,时间与提升的关系不会永远成正比。 尤其是聂政这种大师级的剑术,要是能一直保持高速的精进,还不给天都给捅个对穿? 所以他今日留下的剑意,和一个月前的能有多大的区别? 也许真有细微的差距,但陆玄这种山猪,吃不出来! 二十二万道剑意听起来很吓人,但如果陆玄希冀于感悟来说,他其实只需要找到最具代表性的那几道剑意! 聂政在这间屋里,在不同的时期里,留下的最具代表性的那一道剑痕! 而事实上,这也正是聂政希望他做的! 满屋剑痕藏着细碎残缺的剑意,但总有例外! 比如他现在直面的,充满着锋利之感的那一道! 道士越过千千万万条剑的痕迹,站在那道最为明亮的剑痕面前,看见那道剑痕不断的放大,直至呈现出每一个细节。 那一剑平滑无比,留下的痕迹只有三尺来长,浅而轻盈,却让人清楚的感受到那一剑背后未曾延伸的锋利。 如摧山岳,如断江河,如斩世间一切坚不可摧! 陆玄定定的看了半晌,觉得以自己的至人体魄直面这一剑,会像切豆腐一样被切开。 “斩岳。” 黑暗之中传来了聂政淡淡的声音。 陆玄点了点头,感应着系统在对其中的剑意进行复刻,赞赏道:“剑如其名。” 然而黑暗未曾散去,陆玄继续寻找其他的剑痕。 二十二万道剑痕都大同小异,想在其中找到最具代表性的、剑意最完整的几道,实在是非常的难,但道士的神色平静。 他隐隐有感应,遇到那不同寻常的一剑时,他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 然后,他在自己的脚底方向,看见了另一道剑痕。 极短促,极细狭,极黯淡。 不像是一道剑痕,而是一颗顿挫在地面上的标点! 然而陆玄的目光定格在它身上的一瞬间,就不再能挪开视线。 那不是横斩与竖劈,而是一刺。 这一刺并不突然,也不鬼魅,但快到了极致! 陆玄面对着这道剑痕,仿佛直面那一剑的剑尖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如流光当面难以反应,如彗星下落不可阻挡! “刺星。” 聂政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淡淡的,而道士低着头看向脚底的剑痕,叹了口气。 “太难了。” 聂政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的确很难。” “‘斩岳''看起来煊赫恢弘,但其实是强在剑意与威势之上,以你的至人境界,只要能领略其中的锋锐之意,习得此剑不算难事。” “‘刺星’看似只有速度缺少技巧,但背后的功夫,却一分没有作假。” “我悟出此剑没有别的积累,只是拔剑一千年,出剑一千年。” 陆玄摇了摇头:“这招我练不成。” 道士对自己有着充分的逼数。 能每天花时间做健身操和观想,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努力了。 他对剑没有什么痴迷的感情,不可能做到聂政这样抱着剑过一千年。 一个人的注意力在哪里,那么他的时间就在哪里。而一个人的时间在哪里,那么他的能力就会在哪里。 而作为一个混子,陆玄只能接受自己的时间和注意力放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比如,躺着...... 他果断的转身去找其他的剑痕,半天的功夫,额外找到了三道剑意充沛的剑痕。 按照聂政的命名,分别叫“春雷”、“困笼”和“杀思”。 “春雷”之剑,是伴随着聂政雷霆状的天人法身而开发的剑术,陆玄走至人之路,不会凝聚法身,不仅学不会,甚至看不出这一剑的威力是怎样的。 “困笼”极其精妙,无穷繁复的剑招变化,如同一道道枷锁,身处此剑的对面,只觉困兽之身,没有自由可言。 聂政觉得这招的技术含量太高,道士对剑法的理解太低,应该是学不会。 陆玄默默的等待系统父亲复刻其中复杂剑意,口中也不反驳,闷声发大财。 和“刺星”不同,这一招考验的是脑子的理解,而不是手上的功夫,是另一种层面的难度。 陆玄的确没有什么理解,但他有挂。 “杀思”最为凌厉,有攻无守,陆玄只是直面此剑,便感到了其中玉石俱焚的剑意,杀力恐怖。 按照聂政的说法,此剑是用作换命的手段,施展此剑,他甚至有信心重创天人五重楼的高手,但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建议修行。 陆玄表面淡定,心里觉得很赞! 这是最适合他的剑法,简直是对他无限复活券的功能的再拓展! 虽然复活cd可能很长,但学会了这招剑术,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被别人白白打死了! “咦,六面墙,只有五招剑法吗......” 道士在四面和地上都找到了一招剑痕后,将目光投到到顶上,但只能看到满目的凌乱,似乎并不存在剑法于其上。 “还有一剑。” 聂政只传来一道回应,便不再发声,而黑暗也仍然没有驱散。 道士便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天花板上。 比起其他五面的剑痕,顶上这一面的剑痕似乎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陆玄直视了一会,缓缓的投入了心神进去,尝试去感悟其中一两道蕴藏的剑意,许久之后,他的神情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空的......” 比起其他五面墙的剑痕,顶上的剑痕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但仔细体会,才发现这些剑痕竟然没有蕴藏任何剑意! 道士露出不解的神情:“没有剑意.......”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的伸出手指,以指代剑,在头顶轻轻划拉了一下,一道形状相近的剑痕出现在了顶上,在那满面的剑痕一旁毫无违和感。 “没有蕴藏任何剑意的话.......不就和我的侠极霸剑法一样了吗......” 陆玄抬着头,眼球微动,目光不停在自己划出的那道剑痕和其他剑痕之间来回移动。 观察了许久,他没有看出任何区别,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刻意记下刚才出手的位置,他都分不清到哪一道剑痕是自己划出来的。 陆玄叹了口气,怀疑顶上的那些剑痕也许只是聂政随手的涂鸦之作,将目光下移,又试图再其他五面墙体上找找线索。 过了整整半天,一无所获,陆玄干脆躺下。 反正看聂政这个架势,不把藏在墙壁上的剑招找全的话,他是不会放自己出这间屋子的。 那就更不着急了。 反正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陆玄的人生态度一向是,遇到站着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再躺下想想。 第211章 无名状 陆玄双手抱着脑袋,目光涣散的看着屋顶,并没有用心想着最后一道剑痕的事情,神思已经游于天外。 不得不说,这一趟来阳瞿的收获很大。 虽然还只是粗浅的让系统爸爸对这几招剑法做了复刻,尚未正式的修行与观想,就好像他前世在知乎、b站或者微博上的先码后看行为。 但陆玄已经感受到了聂政的剑术之牛批。 范雎曾说功法招数最强的形式,是近乎于道。 所谓近乎道,就是隐隐的影响甚至成为了天地法则的一环。 一招出手,如同天地法则一般不讲道理。 比如商君创造的生生不息法,可以消融分解世间一切有形之物。 比如庄周传给他的那招养生主里的庖丁解牛,可以无视防御的造成杀伤。 又比如鸱夷子皮的天机易算。 这样的功法,举世也没有几招,而陆玄就掌握了其中的两样。 这也是范雎对陆玄的修炼资质感到惊叹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聂政的剑术之强,以陆玄的见识来看,虽然还没到近乎于道的地步,但也就是差了一点点而已了。 尤其是这些剑术对陆玄这个擅长近战的粗鄙至人来说,对战力的增幅更是突出。 至人高手原本的战力,大约相当于天人一重楼高手。 而陆玄因为掌握多姿势、多体位的顶级功法,而且扛过无数雷劫、甚至干过雷眼,体魄的强度更加夸张,因此范雎判断对他的战力评价是在天人二重楼的梯队里。 但陆玄自己知道,他的实力还能算得更强一点——因为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系统加成。 系统在身,他的续航能力和耐艹程度都大大提升,而且心态比别人更豁得出去。 可即便如此,也就是勉强够到天人三重楼的战力水平,打起架来还是被爆锤的命。 但如果是掌握了聂政的系列剑法,尤其是那招“杀思”后,情况就将发生新的变化了! 和天人三重楼高手四平八稳的打架,应该还是打不过......但如果是搏命,也许就有点机会了! 这已经达到了他从楚国出发之前,对这趟阳瞿之行所抱的最高预期。 “范雎加尉缭,晋国的聂政和信陵君应该也会加入,再加上田文这个猛人,还有春申君也可能并入造反阵营,而我可以充当一个天人三重楼的大高手......” “这个阵容,几乎就算是拉了半座天下的天人了,打一个商君殿的话,也应该差不离了吧......” 陆玄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忽然觉得保住范雎的狗命,难度变小了很多。 “想我一个堂堂宅男,为了保住这个狗东西的命,已经主动在外漂泊流浪了快两年时间!” “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得让他给我搜集最新最猛的素材!” 他又随即想到了咸阳城里的朋友们。 “那么久没回去,安平山那帮傻子倒还好,就是不知道长贵一个人蹲在森罗山上,精神状态怎么样了.....” “很久没有打过势均力敌的麻将了,手好痒,可恶......” “是不是到点了啊,好困......” 聂政从道士进屋之后,就盘腿坐在了屋外的一块石头上,虽然始终没有露面,但一直关注着屋里的动静。 道士的悟性不错,甚至都可以说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不仅迅速的洞察了这二十二万道剑痕的编织成的迷阵,而且已经找到了其中的五道蕴含圆满剑意的剑痕。 不过令他有些奇怪的,是道士对寻找第六道剑痕消极怠工的模样。 这家伙竟然就这么躺到了地上,露出了慵懒的神情和模样,像是在琢磨其他的事情,过了一会,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放弃了吗...... 夜里的露水已经隐隐蘸湿聂政的麻衣,他的表情仍然是一副冷淡平静的颜色,但眼眸里透露出淡淡的失望。 第六道剑痕,是他更希望道士能看穿的剑。 天空渐渐从漆黑变淡,然后又变成灰白的色泽。 陆玄在石屋之内一片黑暗,察觉不到外面天色的变化,但也在此时打了个哈欠醒来,这就是多年规律作息养成的生物钟的力量。 他睁开眼睛,入眼仍是顶上的那一整面空白的剑痕,数万道聂政留下的,一道自己的,他又盯了好一会,浸入心神试了不少道剑痕,仍未看出丝毫头绪。 不禁为自己躺下睡一会的英明决定而感到庆幸。 虽然没有突破,但至少养足了精神。 就好像当年遇到变态的专业课考试时,室友连夜痛苦的预习,而自己就能坦然的一觉睡到大亮。 虽然大家都没有过,但自己至少保证了健康的作息。 他站起身来,捏着下巴在这间黑暗的石屋里走来走去,忽然开口说话:“能不能给一点提示啊?” 聂政在外面沾了一夜的露水,对道士磨洋工的表现颇为不满,语气也显得比昨天生硬了一点。 “第六道剑痕特殊,每个人看见的样子都可能会不同,我如果提示了你,你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那还挺厉害哈。” 道士大声回应,同时心里撇嘴:“看着老实巴交的一个剑圣,故弄玄虚也挺有一套的啊.......” 但他没有气馁。 聂政像是在拒绝,但对于陆玄来说,这话本身是一种提示,就在那一句—— “每个人看见的样子都可能会不同!” “第六道剑痕就在这间屋内,又怎么会每个人看见的样子都可能会不同呢?” 道士的眼里泛出凝思,良久,忽然泛出了一抹精光! “莫非第六道剑痕是需要自己刻出来的,所以每个人看到的样子,才会是不同的?!” 他猛然抬头,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此刻才惊异的发现,即便自己已经没有刻意去寻找自己的那道剑痕的位置,在数万道剑痕之中,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它! 千千万万道聂政刻下的剑痕是一个整体,而自己所刻下的那道剑痕是另一个整体! 聂政的千万剑痕如一张白纸,而自己的那一道剑痕,是白纸之上的一道墨痕! 陆玄终于惊觉,屋顶之上的无数剑痕并非没有蕴藏剑意! 那数万道剑痕连构成了一个整体,并终于流露出了同一种近乎于空白的意味! 空白,也是一种剑意! 黑暗之中的声音不失时机的介绍起了这一剑。 “无名状。” 第212章 又是一年暮春 陆玄已经见识过了聂政其他的五道剑意。 “斩岳”、“刺星”、“春雷”、“困笼”、“杀思”。 从观感来说,都是一个冷峻威肃的风格。 但这第六道剑痕流露出的剑意,如同一张白纸,“空白”。 陆玄的心神被千万道无意义的剑痕吸引,静静看着头顶这些刻痕共同组成的无意义的画面。 没有丝毫的凌厉与杀意,没有任何繁复的技巧,就和自己刻在一旁的那道剑痕一样,没有任何的承载...... 不! 陆玄又看了一会,发觉那道剑痕在天花板上显得格格不入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留下的那道剑痕,至少还附着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比如剑锋的力度起伏,比如一气呵成的行剑轨迹,那都是自己曾经执剑而留下的本能的技巧。 一旁那剑圣聂政留下的剑痕,还要更为空白! 或者说,聂政的剑痕,竟然更加的质朴,笨拙! 每一道行剑的痕迹,都像是一个稚童第一次执剑,在头顶的墙壁上尝试般的划下! 成千上万次笨拙的尝试,构成了一道完整的剑意。 “无名状!” 陆玄的眼里充满了赞叹:“我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石屋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外面的天光把门口照成一扇方形的灯。 聂政的身影缓缓的从白晃晃的灯里走了进来,露出一身麻衣,麻衣的背后负剑。 他看向道士,眼里充满了赞赏:“你看明白了?” 道士微笑着看向聂政:“大差不差吧,只是没想到你能这么有魄力。” 聂政那张从来不苟言笑的脸,竟然也罕见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看了看这间石屋里的几面墙壁,眼里带着一丝缅怀。 “这一生握剑,真是太久了。” “你有没有过一种感受,如果将一个字写几十遍,回过头再去看时,会有些不认得这个字了。” 道士眉头轻轻挑起,点了点头。 九年义务教育下的优秀接班人,他上辈子没少抄课文、抄错字,对这个很熟。 聂政露出了回忆的神情:“握剑也是如此。” “我早年的时候,大约是在如卉境界以前,曾以韩氏的巨剑为兵。追求的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 “那时将剑作为手中之势,一剑在手,则大势在手。” 有杨过的玄铁巨剑作为参照,陆玄脑子里太有画面了。 不过另一方面,他的脑海里还想到了一些冷门的知识:比如“去势”这个词有“阉割”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污秽思想甩出去,继续听聂政说话。 “到了尘绝境界,真气可以外放,能为之事变多,轻功身法也发生了蜕变,一把短剑成了我手中的杀器,算得上杀人如麻。” “那百年间,我将剑看作杀人之兵。” “而再后来,到了虚极抱朴境界,神念生出,对修行之道的理解更深,隐隐感应到天地规则之限,开始修行领悟剑意,将手中的剑作为了战斗的手段和倚仗。” “如你所见,‘斩岳’、‘刺星’、‘困笼’、‘春雷’和‘杀思’这五剑,都是我在抱朴境界时便已经创造的剑法,只是在天人境界才真正的完成。” 陆玄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五剑惊才艳艳,即便是在天人境界,也是极其强大的功法招式,但对方既然是古来最绝艳的剑道天才聂政,那么在抱朴境界创造出来这些剑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看向聂政,轻声说道:“但对于剑意的开发,似乎已经并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了。” 聂政反问了陆玄一句:“为什么呢?” 陆玄低头想了想,说出了一个答案:“剑术不是剑道。” “哈哈哈哈哈.....” 聂政忽然笑出了声,而且是极大声、极放肆的笑。 因为和他一贯以来深沉内敛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甚至吓陆玄一跳,退后一步。 有些担心这家伙精神状况不稳定,生怕他一言不合拔剑砍人或扒别人裤子什么的。 “别慌。” 聂政摆了摆手示意道士不必躲的那么远,轻声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对剑道没有任何理解的门外汉,竟然能一语说中我多年的感悟。” 陆玄没有因为被孬作“门外汉”而感到不好意思,反而轻轻摆了摆手,很有气度的说道:“修行之路,触类旁通而已。” 聂政点点头:“不错,你虽然不修剑法,但也到了至人之境,对修行之路能有此理解,也算是应有之义。” 陆玄想诚实的说这是因为自己嫖过两门近道功法,所以有点经验的积累,但为了维护自己至人高手的形象,没有做声,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聂政继续说道:“我的剑术,自问已经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的最高,但它仍然只是手段而已。” “而我想追求的,是更加广阔的剑道。” 陆玄没有接话,因为他虽然可以理解术与道的关系,但这东西不能详细探讨。不是因为过于抽象,而是因为他怕说的多了,聂政会发现自己真是个水货。 他直指话题的源头,看向头顶那些剑痕:“所以这所谓的无名状,就是你对剑道的追求痕迹?” 聂政也抬起头看向屋顶,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不错。” “我试图将剑只看作剑,在自己的剑下做减法,然后创造出一道直指剑道的剑。” 陆玄仍然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我该怎么学这一剑?” 聂政回头看向陆玄:“这一剑尚未完成,我没打算让你学到这一剑。” 陆玄沉默了一下:“那你把我关在屋里那么久,图的是什么.......”、 聂政重新抬头看向头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想分享一下,这近道一剑的喜悦!” “.......” “6。” ...... 陆玄在阳瞿又呆了四五天,每天都很充实。 主要是接受聂政对那几招蕴藏剑意的剑法的细节性指点。 聂政不愧是被称作剑圣的存在,陆玄发现他常常随口的几句话,可以让自己少观想好几天。 期间陆玄还和聂政出了阳瞿城交过一次手,差点被打死在城外。 聂政的境界只有天人三重楼,但陆玄估计他的战力,比起天人四重楼的范雎和孟尝君,恐怕也只强不弱了。 阳瞿没有传送阵,陆玄作为一个至人境界的粗人,没有掌握宇道手段,最多能以肉身之力破开几十里地的虚空。 聂政很敞亮,以剑破虚空,一剑将陆玄卷了进去。 等道士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咸阳城外。 此时距离他离开咸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证据是他出城的时候,城外桃花正在凋零。 而如今他归来,正是又一年暮春。 第213章 前戏 庞大的咸阳城在前。 咸阳的传送阵被设置在城外。 陆玄看着巨大城池,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咸阳城,脸上忽然露出惊色。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总有忘了什么的感觉。 昔日他从咸阳传送到了赵氏的邯郸,曾把邯郸城里负责管理传送阵的那个赵武灵孙带走了。 那家伙现在还被封印在邯郸城外的乱石之中,为的是等到返程的时候,可以再去找他的赵家老祖讹一笔。 陆玄想了想,印象里那家伙也有个虚极境界了,辟谷不死问题是不大的。 既然死不了,那就等下一次再去邯郸的时候,再把那家伙提出来吧。 陆玄如是想到,于是便心安理得的走进了咸阳城。 经年不见,咸阳一切安好。 陆玄走过热闹繁华的街道,特意多绕了几圈,没有看见白蹇和白兀术两人,倒也并没有感到奇怪。 当初他离开咸阳之前,白兀术正和白蹇一起经营着一家“双瘸馄饨”。 如今时过境迁,想来凭这对卧龙凤雏的手艺,早已经把馄饨摊开倒闭了。 他没有先回安平山,而是先朝咸阳的刑查司方向走去。 森罗山就在刑查司内的洞天里,而邾长贵,已经一个人待在山上两年了。 陆玄出门在外的时候,一度有些担心这家伙的精神状况, 他催动那座掌控森罗山的阵牌后,一道清光从刑查司门口闪过,陆玄已经站在了森罗山脚下,表情一惊。 森罗山内,无数鸡鸭争鸣,猪犬狂吠! 陆玄一步步朝山上走去,表情越发的惊疑。 这些昔年他带来给森罗山增加生气的鸡鸭身上,竟然都穿上了绿叶披挂制成的斗篷! 而那些猪狗更可怕,竟然浑身凸显出腱子肉! 森罗山上是发生物种变异了么...... 陆玄气息凝敛,同时心情沉入了谷底,一步步踏上了山顶处。 然后,他愣住了。 此时此刻,森罗山顶部,倾天观外的一片大空地上,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子正站在中央,而围在他四周的,是一群鸡鸭猪狗。 “下面,早朝开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群鸡鸭猪狗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中间胖子把他们组织起来的活动,一只身穿绿叶做成的斗篷的鸭子忽然站了出来,嘎嘎嘎了好几声。 胖子的脸色变得威严了起来:“什么,我森罗大帝的治下竟然还有这等暴虐之事发生!鸭国公,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朕!” 那绿叶斗篷鸭似乎还想嘎两句,被胖子一声厉喝打断:“狗都尉!你该当何罪!” 一条站在包围圈前面的大黄狗被胖子的这一声怒喝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张惶的四周看了看,确定了这胖子是在朝自己怒吼。 大黄狗的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似乎已经训练有素,还是战战兢兢的从狗队伍中走了出来,汪汪汪的叫了几嗓子。 但还没叫完,又被胖子充满爆发力的声音打断:“住口!你还敢狡辩!” 胖子甚至跳起了脚,气得脖子都粗红一圈,指着丧眉耷眼的大黄狗一顿怒骂:“你作为我森罗帝国的堂堂大都尉,连山下这一亩三分地的百姓安危都守护不好,还敢在这里巧言令色、推诿罪名!” “你真该死啊!今日朝会之后,就把你拿去做狗肉火锅!” 大黄狗像是能听懂胖子说的话,表情陡然变得激烈了起来,一副说不出的委屈和挣扎浮现在狗脸上,带着呜咽的吠叫声密密的响起。 “行了行了!” 自称“森罗大帝”的胖子眉头紧皱,指着大黄狗:“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交代,你敢在此事上玩忽职守,有没有这朝堂中其他人的包庇!” 说话间,他的目光严厉的从四周环绕一圈。 他的目光略过,所有鸡鸭猪狗,尽皆战栗的埋下头颅。 大黄狗终于吠叫了两声,没有任何指向,而中间的“森罗大帝”似乎精通狗语,胖乎乎的脸庞陡然转向一头大公猪! “是你!” “猪丞相!” 那头大公猪的反应似乎不快,直到很久过去,它才意识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发现中间的大胖子正神情复杂的盯着自己。 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眸里,像是有着不可置信,有着痛惜和愤怒,还有着巨大的悲伤。 胖子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悲凉了起来:“我实在是没想到,昔年与朕共同设计和谋划一座锦绣河山的猪相!” “昔年为了百姓苍生谋福祉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猪相!” “昔年勇敢的站在朕的鞍马之前,连恶龙都敢直面的猪相!” “竟然成了欺凌百姓的保护伞!” “屠龙的勇猪,今日竟成了另一条恶龙!!” 被胖子紧紧盯着的大公猪表情似乎充满了茫然与惶恐,嘴巴里传出了哼哼的声音。 然而那胖子并不理会,而是环顾了成群的鸡鸭猪狗一圈,然后自顾的发声,声音里饱含着疲惫与沧桑。 “朕未曾想到,朕的帝国最先出现的危机,是出现在朝堂上,是出现在朕的左膀右臂上!” “文武百官,此番的事,还有没有人参与其中了,众卿可以大胆的举报!” “只要有人敢检举,无论是多大的老虎,朕都敢打下!” 禽畜一片安静,除了风声,还有风声带来的山下的几只鸡鸭鸣叫。 而就凭着这山下的几声,“森罗大帝”像是掌握了一些证据,从鸡和鸭的队伍里也各自揪出了一只! “原来是你们两个!鸡尚书和鸭参事!” “朕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 “但你们冥顽不灵!” “如今还是山下的群众举报,才把你们揪了出来!” 他恶狠狠的看着犯事的“狗都尉”、“猪相”、“鸡尚书”、“鸭参事”。 “尔等四人,结党营私、欺凌百姓、蒙蔽天听,罪该万死,本该夷灭九族!” “但朕念尔等也曾有功于社稷,只赐死尔等,不连坐家人!” “赐狗都尉五香!猪相做杀猪菜!鸡尚书油炸!鸭参事炭烤!” “朕意已决,今晚便行刑!” 陆玄呆呆的站在山顶的边缘处,怔怔的看着这一整出戏,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赞叹。 “6啊!” “这是我见过的最具仪式感的屠宰前戏了!” 胖子听到了这句“6”,浑身一激灵,回过头来,胖脸上露出激动狂喜的神情。 “陆哥!” “你回来了!” 硕大的身影朝道士扑了过来! 第214章 誓师 黄昏落下,天光尚未彻底黑尽的时候,陆玄和邾长贵围坐到倾天观小院的桌前,桌上摆着一些菜肴。 有五香狗肉,有杀猪菜,有油炸的整鸡,有炭烤的鸭子。 邾长贵看样子是在过去的两年里被憋得不轻,嘴巴不带停,巴拉巴拉讲了许多话。 “你不知道,陆哥,你走之后,我一个人开发了许多有意思的玩意!” “比如,带着牲口们玩?” 邾长贵嘿嘿一笑:“那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样。” 他手指了指被用作棋牌室的餐厅:“那里才是我打发时间最多的地方!我现在已经开发出了单人象棋,单人围棋,还有斗地主......” 陆玄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丝惊奇:“单人象棋和单人围棋什么的我倒能理解,但斗地主怎么打?” 既当地主,又同时演三个农民,农民岂非轻而易举的串牌? 这对地主可不太友好了吧...... 邾长贵摆了摆手:“这好办。” “我自己做地主,让邾长富做农民。” 陆玄愣了一下:“邾长富是谁?” “是我啊。” 一道和邾长贵一模一样的声音,但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语气,从他的喉咙里冒了出来。 空气忽然凝滞。 陆玄看着眼前神态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的邾长贵,身上的汗毛炸起。 ...... 安平山上,初春的夜色里带着一抹淡淡的暧昧。 可惜这暧昧只有阿星自己一人能够体会得到。 他坐在篝火旁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笑中还带着淡淡的满足。 因为此时此刻,篝火旁边还坐着身穿长裙的阿月。 岁月洗礼之下,昔年青葱的少女已经出落得越发美丽,像是月下的一朵芙蓉,清冷而纯洁。 时间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或者说,成长是一种奇怪的过程。 阿星有时候也会感到不解,明明他和阿月一起长大,明明两人在这仅有的一生里没有一天分开过,但他和阿月随着年岁的增长,竟然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分了起来。 阿月越来越美丽,而自己和她似乎也越来越难以亲近。 以至于如今只是能和阿月坐在篝火下短暂的单独相处,都让他感到由衷的幸福。 “阿月啊,师父这两年忙得沾不着山上,今天怎么会突然那么有兴致,要挨个和师兄们谈话?” 在安平山上一晃也呆了好多年,范雎和孟尝君也已针对两个孩子的安置通过了气,阿星和阿月已经正式的拜范雎为师父。 阿月坐在月下,燃烧的篝火将她如玉的面庞照出一丝丝晶莹的红色,她低头想了想,轻声说道:“似乎是为了十年后的封崤大典,师父要让师兄们做些准备。” 阿星乐了一下,歪头想了想:“以前听陆道长说,每到重大的事情发生前,召开的那种动员叫什么来着的.......” 听到陆道长三个字,阿月清冷的神情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抹温柔:“誓师。” “啊对对对!” “师父是在带着师兄们做十年誓师!” 阿星挠着头憨笑,丝毫没有看出来对面女子眼中淡淡的怅惘与情愫。 而此时此刻,范雎的屋外,百里孟明和陈宝守在门口。 “老......师父搞什么啊,大家师兄弟一场,有什么话还不能一起讲,非得一个一个的说?” 百里孟明嘴巴里叼着一根杂草,和一旁的陈宝抱怨。 他对于师父把嬴坤先叫进了屋里的行径不是很满意。 陈宝高高大大,一身白衣,五官俊朗刚毅,只是眉眼组合之间,显得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 他对二师兄的抱怨并无什么感同身受。 “俺不知道耶!” 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憨的表情,但一句话戳中了百里孟明的痛处:“也许师父是更信任大师兄一点呢......” 百里孟明看了看陈宝真诚的神态,感到了切切实实的扎心。 片刻之后,嬴坤从屋里走了出来,表情淡淡的。 百里孟明低着嗓子问道:“怎么说?师父给你交代了些什么?” 嬴坤眼观鼻、鼻观心,表情沉稳得看不出任何东西:“没什么,只是大典将近,勉励我好好修行而已。” 百里孟明翻了个白眼,走进了屋里,看见范雎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青灰长袍,清瘦驼背,坐在油灯桌旁。 “来,孟明。” 范雎的表情平静恬淡,配合着他的语气,仅仅是说了三个字,就如春风化雨,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追随与服从。 百里孟明趋步向前:“师父!” “坐。” 范雎等百里孟明坐下之后,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像是看一件自己精雕多年的艺术品一般看着百里孟明。 “孟明啊,我们做师徒到今天,也有一百多年了啊。” 百里孟明的表情微动:“是,师父!从我刚刚初觉便跟着师父,至今已经有一百二十年了。” “一百二十年。” 范雎的目光像是飘远:“一百二十年,已经超过了一个凡人一生的寿命了。如果开枝散叶,已经约莫有五六代人了啊。” “我们能做百二十年的师徒,实在是不浅的缘分啊。”、 百里孟明的心下渐渐生出了感动,看向范雎的目光带着孺慕之情:“师父......” 范雎轻轻笑笑,拍了拍百里孟明的手:“先不说这些煽情的话了。” “为师在这个时间点里,喊你过来,是想和你说说修行的事情。” 听师父提到修行,百里孟明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却见师父看向自己,眼中充满了希望。 “不算阿星和阿月,为师如今的这三个弟子之中,为师最看好的,其实就是你!” 百里孟明愣了一下:“是我?” 范雎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嬴坤虽然天赋不错,但毕竟是皇族子弟,身上难免有骄奢之气,并不能如何吃苦。” “陈宝为人虽然踏实,身体也.....很发达,但那脑子实在是......” “只有你!” “机敏聪慧,又做事踏实,在三人之中最令为师放心!” “如今距离封崤大典只有十年时间了,而你们三人的修为都已经接近了突破,可是对那两个小子,为师其实已经没报什么希望了。” “唯有你,老夫觉得最有可能突破抱朴境界!” “大典当前,倘若你能登临抱朴,不仅对我安平山的士气大有提升,日后的自保也将更游刃有余!” “你自己有信心吗?” 百里孟明没想到师父对自己寄予了如此高的希望,感动的看着范雎:“师父......” 范雎的表情却显得有些严厉:“不要一副小儿女样子,你只要告诉师父,你有信心吗?!” 百里孟明立刻重重的点头:“师傅放心,接下来的十年,我就是把自己练死,也一定修破抱朴,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范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你能这样想,为师就放心了。” “你出去,再把你三师弟叫进来吧。” “虽然不指望他们两能像你一样争气,但有些东西,为师还是不能不跟他们提点一番的。” “是!” 百里孟明干劲十足的点了点头,出门前又被范雎喊住:“等等!” “为师和你说的这些话,你不要和其他人说......会影响那两个家伙的心气。” 范雎冲百里孟明露一个你懂的表情,而百里孟明也重重点头:“师父放心。” 片刻之后,陈宝懵懵懂懂的走了进来。 “师父!” 范雎看着脑子明显不给使的陈宝,开门见山:“陈宝啊!” “这三个弟子里,为师最看好的,其实就是你了!” 第215章 略逊于狗 陆玄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胖子,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你现在到底是谁?” 那胖子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陌生嘲讽:“我当然是邾长富!” 陆玄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半截剑,色厉内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那胖子的神情明显一吓,缩了缩头,不仅是表情、就连神韵竟然都在一瞬间发生变化,语气又变成陆玄熟悉的感觉。 “别别别陆哥!我是长贵!” 陆玄握住剑的手不松开,而是凝重的望着眼前的胖子:“怎么回事?” 这才两年没见,就精神分裂了? 还分裂的那么彻底?! 邾长贵的表情露出一抹苦涩:“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你离开咸阳不久,我的脑子里就常常发出了另一道声音。” “另一道声音?” 陆玄的表情凝重,尝试着以神念进入邾长贵的泥丸宫深处。 邾长贵的命格不知道是该说硬,还是该说奇葩,总之是特别容易吸引一些不法分子潜伏甚至夺舍。 前有斯命达,后有那倾天观神像里出现的诡异虚影,一个个把邾长贵当成个香饽饽一样,拼命朝他身上附体。 所以在陆玄的眼里,邾长贵的泥丸宫,得属于是高危作案场所。 然而等陆玄的神念将胖子的泥丸宫彻底清查了一遭后,神情变得更加浓重了。 什么都没有! 这是比被潜伏和被夺舍更加糟糕的事情! 邾长贵已经晋升了虚极境界,开辟了泥丸宫、修成神念,精神已经算是稳固无比,是不可能在这会还出现普通人会出现的精神病症。 然而他如今明白无误的表现出了第二人格,这也是千真万确的。 而既然不是被别人夺舍,那似乎就只存在一种可能了—— 那名叫邾长富的第二重人格,是更早在这邾长贵晋升虚极境界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始终不曾展露出来迹象。 而如今又是不知道什么促发的因素,使得邾长富显露在了人前! 然而,陆玄对此也只是有粗略的猜测。 他的修行知识贫瘠,对于神念神魂的认识有限,所以决定回安平山上找找范雎再问问清楚。 不过出于保险起见,陆玄还是在森罗山上多呆了几天,观察邾长贵的第二人格会不会对主人格造成什么危害。 很快,他确定了,邾长富并不会对邾长贵造成什么危险。 如果硬要说危险的话,可能在这座森罗山上,他陆玄对邾长贵的威胁更大一些。 比起曾经作为太子的邾长贵来说,邾长富才更像一个太子,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太子! 即便是面对强大的陆道长,组队打牌输了以后,邾长富还是一句不少的喷垃圾话。 “别人打牌,讲究的是一个眼疾手快,你陆道长就厉害了,你光占一个眼疾啊!” “你怎么能这么出牌呢?!你怎么就能蠢得这么有创造力哈?!” “你爸妈到底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你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实验品啊?!” “你真是浪费了伯父伯母一晚上的时间啊......” ...... 几天下来,邾长富每次把道士的火撩出来就躲,挨打的都是邾长贵。 胖子鼻青眼肿的抱着陆玄的大腿痛哭:“求求你了陆哥,去隔壁安平山逛逛吧!” “我这边一切都好,你再不走,我真要被打死了啊!” 陆玄思考了半天,觉得胖子这个第二人格除了损伤了道士的自尊心外,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危害性,于是转头离开了森罗山。 暮春,其实往往拥有一年里最和煦、最怡人的光景。 这样的光景,最适合在花间睡觉。 其次是春服既成,浴乎于溪水之中,风乎山顶,对饮吹牛。 再不济,也该是在露天的下午摆上一桌麻将。 陆玄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短短两年没有回安平山,这里的企业文化竟然已经堕落到了这种程度。 从大到小,从男到女,在这样绝好的天气里,竟然齐刷刷的盘腿坐在山顶之上,不约而同的进行着刻苦的修行。 “这是要卷死谁啊.....” 道士站在几人的中间,冷不丁的开口说话。 让他倍感诧异和失落的,是不管是嬴坤三人,还是阿星阿月,竟然都只是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由嬴坤带头。 “陆道长回来了!” “欢迎陆道长回家!” 然后就闭上了眼。 “热烈庆祝陆道长回山!” “安平山永远是陆道长的家!” “欢迎道长!” 跟在嬴坤身后,陈宝、百里孟明和阿星先后不走心的致辞。 只有阿月的眼睛里闪闪发亮,让道士已经接近冰点的一颗心脏又重燃了一丝希望。 然而少女在准备激动的开口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了周围还都是人,看了眼其他几位师兄,一双飞霞漫上脸颊,她最后也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 “道长,你回来了......” 陆玄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以前就是从山外来一条狗,你们几个的反应也不至于该如此冷淡吧?! 何况是我?!!! 我!!陆玄啊!!! 陆玄默然的站在原地,只觉悲从中来,心里涌出了一个标题,恰如其分的描摹了此时自己的心情。 《离家两年归来,我的家庭地位略逊于狗!》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搭在了道士的肩膀上,身后冒出一个青灰长袍、白发佝偻的老头,笑眯眯的说道:“别给这自讨没趣了,走和老头子聊聊。” 道士看着久违的范雎,脸上露出委屈的孩子看见家长的表情:“这算怎么回事?” “都中邪了?!” 范雎捏了捏道士的肩膀:“胡扯什么!” “不过是因为老夫给他们做了封崤大典十年誓师的工作而已。” 陆玄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什么邪术科技?!” “一场誓师能整出这种效果?!” 把安平山这几个混子给誓成了卷王? 要是掌握这个技术,自己前世的那个破中学还担心什么本科率? 范雎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 “不过是一点攻心的小技巧罢了。” 第216章 近道 陆玄跟着范雎走进屋里。 范雎的小屋幽暗,只能从窗棂中透出一点点天光,竹帘的影子摇晃在桌上,有种静寂而压抑感觉。 陆玄也不用范雎说,大大咧咧的坐到看起来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 “老头子,你干嘛给自己这屋里弄得那么阴森?” 范雎边给自己和道士各倒一杯茶,一边白了道士一眼:“你懂什么?” “幽暗之中,读书才最有感觉。” “读什么书?” “当然是圣贤教诲!” 陆玄顺手将范雎枕下露出的书页一角抽出。 《莺声浪语》。 陆玄看了看范雎,范雎看了看陆玄,脸上做些挂不住,一把将书夺回来,小心的塞回枕头底,然后义正严词的说道。 “你别多想!” “此乃上古先贤,名叫莺声浪!这是他老人家的语录罢了。” “你是真能扯犊子啊!” 陆玄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范雎的脸上没有一点挂不住的感觉,神色如常的问道:“此去两年,可有收获?” 陆玄轻轻叹了口气:“从至人境界踏上神人之路,莫非真的已经是一条绝路?” 就连继承了吴越故国遗产的楚国,都没有神人之路的突破之法留存,陆玄的确不知道哪里有可能存在突破的契机了。 范雎对于陆玄的碰壁,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至人突破神人之路,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孙武孙将军走出来过,突破之法虽然未必绝迹,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遇见?” “而且楚国如今修行此路的人也日渐减少,这几百年里,连一个真正的至人都没出过,没有记载也属正常。” “你别忘了,当今世上走至人之路最多的,究竟是哪个势力?” 道士若有所思:“所以我还是该从商君殿下手啊......” 商君殿明面上就有两个至人高手,一个是武安君白起,还有一个是当初突然冒出来的、和他交过手的甘茂....... 说到那个甘茂,当日孟尝君和自己提到过的话还在耳边—— “郑安平逃回秦国不久之后,他的气息,就从管圣那件寻人的神器——孤竹马之上,永远的消失了。” 而陆玄比对了时间,那就是在郑安平在咸阳城外击杀刑查司首座王卉的前后,也就是在那个甘茂出现在秦国明面上的前后! 陆玄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危险的表情,口中轻声念叨:“甘茂,甘茂......” 范雎看了眼道士的表情,心里生出不妙的感觉,赶忙制止他:“你不要乱来啊!” “封崤大典在即,我和尉缭布置谋划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求稳!” “你小子不要贸然的搞出事情来,一旦战事提前爆发,反而让我们陷入被动!” 陆玄反应过来,露出了我懂的表情,紧接着向范雎打听起邾长贵人格分裂的问题。 “怎么样?您老对这事有没有什么头绪?” 范雎略作沉吟:“你确定他的泥丸宫内,并无其他神魂依附?” “他的泥丸宫比你脸都干净。” 道士确信无疑的表情让范雎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按常理来说,他既然已经开辟出泥丸宫、炼出神念,精神必然已经稳固,不可能再像凡人一样有出现那些精神上的病症了。” “又不是被高境界的强者神魂寄生,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 陆玄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您老也认为,他是在晋升虚极境界之前,就已经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 范雎轻轻点头:“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释他如今的症状。” “或者,你能否将他带出来给老夫看看?” 陆玄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试过。” “森罗山上的禁制奇怪无比,即便以我如今的实力,仍然无法破解,只能带人进去,却不能带人出来。”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看向范雎:“您老要是有时间,我倒可以带您进森罗山看看。” 范雎轻轻摇头:“我知道森罗山的那座洞天,乃是昔年五湖商盟和秦国合作的时候,鸱夷子皮受商君之邀建造的阵法。” “据说此阵是模仿楚国的那座章华之宫建造,虽不能说达到章华宫那样执阵者无敌当世,但也威力巨大,甚至于抱朴执阵便可镇天人。” “老夫在这个时间里若是贸然入阵,被商君堵住的话,那就要出大麻烦了......” 陆玄想了想,觉得老头说的也有道理。 本来就打不过,要是再有个阵法加持,到时候连跑都跑不掉就完犊子了。 他只能和范雎商量好,等封崤大典之后,再去给邾长贵诊断一下具体的情况如何 而在此的十年间,陆玄也只能多观察、多陪伴,不能让那个第二人格的朱富贵作出事情来。 陆玄又谈了谈在楚国的风土人情,以及用手里的巨额欠条换了聂政剑法的事情。 当提到聂政自己尝试创造的第六剑“无名状”时,范雎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赞叹。 “昔年我觉得商君之后,世间天人里,最惊才绝艳的是稳扎稳打到极致的孟尝君田文。但倘若聂政聂政的这道第六剑完成,他日后在修行之路上的成就,只怕会不逊于商君!” “一道自创的剑法,就能说明这么多?” 陆玄经过和聂政的一段修行,明白这家伙很强,但范雎的评价高到这种程度,还是令他有些诧异。 “一道寻常的自创剑法也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一道近道剑法,足以说明许多!” 范雎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唏嘘:“陆玄,你可知道老夫如今的境界?” 道士点了点头:“您老不是老牌的大天人高手,天人四重楼的存在吗?” 范雎又问:“那么,你可知道我在天人四重楼呆了多少年吗?” 陆玄摇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了。” 范雎看了眼屋外隐隐透过的天光,声音幽幽:“已经整整一千年了。” 陆玄呆住了。 他知道范雎活得念头长,但没想到这么长。 一千年,已经赶上了聂政、田文他们的寿元总数了。 而范雎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而且老夫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直到寿元终结的那一天,此生的修为,恐怕也再难有进益了。” “为什么?” 陆玄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以他对范雎的了解,这老头并不是那种暮年就该等死的心态,否则也不会在这把年纪,还筹谋着做造反的大事。 “因为近道功法。” “与天地中的某一种法则亲近至极,方有一丝可能与天地共鸣,创造出近道的功法。” 陆玄透着那微弱的天光看见老头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落寞神情。 “老夫知道自己的才情,此生,是大不可能创造出一门近道的功法了。” “而能创造出一门近道的功法,是登临天人五重楼的,唯一要求!” 第217章 打扫 让陆玄感到不解的是,当自己最后和范雎提到了春申君想要入主太学院的交易时,老头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露出接受的意思,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情。 陆玄再问,而这老头却不肯再说了,只说自己自有计较。 “不说拉倒!” 陆玄对于别人的隐私,一向很有边界感,相信范雎应该是有自己的考虑,转身走了出去。 那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修行散场,似乎是看着陆玄和师父离开,也没有在外等候,各自去忙了。 陆玄心里微微失望,但不表现出来,自顾回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屋里。 离开安平山两年了,他很想念自己的房间,而进门之后,房间里的整洁程度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 对于一个没接受过专门的卫生改造的男人来说,陆玄的房间向来是维持了一定水准的。 一定水准的脏乱。 桌子上的书页泛黄摊开、茶杯口带着淡淡的茶渍、被子里侧带着淡淡的污渍、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石楠花香气...... 这都是陆玄曾经对自己房间的印象。 但现在这间房是谁的? 书被整整齐齐的码了起来,杯子被洗得像个新的,被子似乎还是原来的被子,但是被整整齐齐的叠成了豆腐块,而且,我留在上面的......斑呢? 陆玄正疑惑的时候,门被推开,阿星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冲上来要抱陆玄。 “道长!我想死你了!” 道士巧妙的躲过了这充满激情的一抱,脸上露出冷笑:“我刚回来的时候可没感觉到你的热情。” 阿星挠挠头,脸上憨笑:“那不是阿月在旁边嘛。” “听说女孩子都喜欢认真修炼的男孩子,我得在那个时候好好表现,你理解理解哈。” 陆玄翻了翻白眼,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我屋里是怎么回事?” 阿星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这不是挺干净?” 陆玄心里有数了,这小子做不出来这种事,坐在椅子上和他闲聊起来。 “怎么样?” “和阿月还是没有进展?” 阿星的脸上露出苦涩:“何止是没有进展,阿月这两年对我还越来越冷淡了!” 陆玄挑了挑眉:“为什么?” 阿星的表情显露出一丝丝难过:“阿月亲口和我说过,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陆玄吃了一惊:“谁?” “她没说,但我觉得是嬴坤师兄!” “嬴坤?” “阿月常常没事就去找嬴坤师兄聊天,而且近来还经常去他的房间!” “她早些年也一直是跟着嬴坤师兄一起修行的,我怀疑她对嬴坤师兄日久生情了!” 陆玄的先是露出一抹吃惊,但看了看长相平平无奇、身材平平无奇、修为也平平无奇的阿星,脸上露出了一抹理解的表情。 对阿月的理解。 嬴坤虽然比起自己差了很多,但在安平山这几个男弟子里,的确算得上是最具异性吸引力的角色了。 “你也别太难过.......” 陆玄正想安慰阿星两句的时候,嬴坤走了进来,看见阿星坐在陆玄的房间里,愣了一下。 “阿星也在啊。” 嬴坤打了声招呼,想要上前和陆道长拥抱,同样被躲开了。 “嬴师兄先前在外面,对我们陆道长可不是这种态度啊!” 阿星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帮着陆玄阴阳起嬴坤了。 嬴坤无奈的笑笑:“那不是因为封崤大典在即,师父对我寄予厚望,我如今在修炼之时,是一刻不敢松懈!” “不过话说,你小子是怎么回事?!” 嬴坤看向阿星:“跟师兄是怎么说话的?!” 阿星哼了一声,不掩饰自己对嬴坤的敌意。 陆玄咳嗽了一声,不打算让两人在自己面前将狗血的情敌挑明,看向嬴坤:“我的房间是你打扫的?” 比起阿星,嬴坤的心思细腻许多,倒有可能会替不在山上的自己打理打理房间。 “哈?” 嬴坤同样愣了一下:“打扫啥?” 陆玄点了点头,心里有数。 错付了。 嬴坤在这个空当里已经揪住了阿星的耳朵:“你小子讲清楚,对师兄竟然敢这么不客气!” 阿星龇牙咧嘴:“还不是因为你老牛吃嫩草!” “竟然对阿月下手!” 嬴坤手上的力度更重:“你讲清楚,我对阿月下了什么手!” 阿星怒喝:“阿月没事就去找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对你已经暗生情愫?” 嬴坤松手,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阿月不是和你在搞对象?” 看着阿星茫然的表情,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茫然。 “她近来的确常常来找我,但那主要是因为我是安平山上唯一一个在外面有女伴的人,最有经验!” “她来找我都是咨询男女方面的事情,可不是喜欢我!” “我以为她是想学学学如何与你小子相处!” 阿星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阿月喜欢的不是你?” “绝不可能是!” “即便是,我也会拒绝!” 嬴坤的脸上露出义正严词的神情:“我喜欢胸有城府的,阿月,不行!” 陆玄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疑惑:“那她找你问男女之事,是为了谁?” 就在这时,百里孟明推门走了进来,嬴坤的脸上露出震惊和怀疑的神情。 “阿月不会.......” 又矮又胖的百里孟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阿月,阿月怎么了?” 阿星抢先道:“不可能!” “百里师兄不可能!阿月只是单纯,但不是瞎!” 在百里孟明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陆玄不失时机的抛出了属于自己而疑惑:“房间你打扫的?” 百里孟明又一次疑惑的摇头,并且觉得屋里的三人像是有毛病。 而也就在这时,陈宝也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各自高高大大、长得白白净净的陈宝,阿星心里没了底,看向嬴坤:“嬴师兄,阿月不会......” 嬴坤也一时呆住了。 陆玄在一旁不死心的问陈宝:“阿宝啊,这房间你打扫的?” 陈宝看了看陆玄,呆了半晌,摇摇头:“啊.......俺不知道!” “不会!” 嬴坤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坚定地看向阿星:“阿月就算眼瞎了,心也没瞎!” 道士在一旁默默的做了一圈排除法后,做出了最终的判断:“这么说来,应该是阿月把我的房间打扫了啊......” “果然,满山废物,只有阿月心里还惦记着贫道。” 听到道士的吐槽,阿星在一旁没什么反应,而站在他身边的嬴坤忽然变了脸色。 “你怎么了,嬴师兄?” 嬴坤忽然指向了道士:“阿月给你打扫了房间?” 道士神情自然:“对啊,怎么了?” 阿星的脸上也露出疑惑:“阿月给道长打扫了房间,怎么了?” 在他的心里,因为陆道长一向是和自家先生平辈相交,而且实力强绝,已经隐隐把陆道长和嬴坤他们算作了两辈人。 而且他和阿月等于是自幼和陆道长相识,对陆道长的感情如兄如父一般,因此对阿月给陆道长打扫房间的行为没有感到什么不妥。 只有嬴坤的声音艰涩:“阿月问我喜欢一个男人,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我告诉她.......” “可以亲亲、摸摸、啪啪......” “她说做不到,我就说,那也可以从做点别的事情开始......” “什么事情?” “比如,可以给他打扫打扫房间.......” 道士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怪异无比。 阿星感到眼前一黑。 第218章 不喜欢人 “你走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阿星红着眼眶去问了阿月是不是真的喜欢道长,而阿月的坚定令人惊异。 “是!” “从少年时就已经喜欢,随着年岁越长,喜欢越深。” 阿星悲痛欲绝,一个人坐在安平山的绝峰处吹风,对前来安慰他的陆玄态度冷淡。 “干嘛非要凑到我跟前!” 道士咧开嘴笑笑:“天热,借你的冷漠避避暑而已。” “你不用多想,想哭就哭,当我不存在就行。” 于是已经长成了青年的阿星,一下子没绷住,哭得像个少年。 但哭了没多久,自己止住,又抽嗒了一小会,安静了。 道士坐在他旁边,从下午坐到黄昏,又从黄昏坐到晚上,一句话都没说,主打的就是个陪伴。 阿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得不到就一昧的痛苦和哭泣。 男欢女爱,从来不是有情人就有善果。 两情相悦都难说,何况是单相思? 这件事里,没有人犯错,陆玄本人属于相当无辜的那一个。 但他不得不承受更多。 不仅是阿星的情绪需要他照顾,还有阿月。 他一贯是个懒批性格,但对阿星和阿月,的的确确是当年从齐国一路照顾过来的。 不是养孩子,但多多少少,带着点遗憾的心情在照看两人。 不只是庄月红和田文的那一份。 还有阿桃的那一份。 暮春的晚风带点熏人的暖意,拂在脸上,轻柔得让人疑心是在做精油spa。 “这事不能怪我,你分得清的吧。” 静坐了良久,道士挠了挠头,转头向阿星无奈的说道。 阿星的眼眶早就干了,但看起来还是有哭过的那种痕迹,眼皮就像土地被雨水浇灌后那种蓬松感,即便太阳晒干了也看得出来下过雨。 阿星点了点头。 “也不怪阿月,你也拎得清的哦?” 阿星又点了点头。 “那就好。” 道士打了个哈欠,放下了点心。 至少孩子三观没长歪。 阿星的表情丧哒哒的,吸了吸鼻涕:“不管阿月怎么样选,我都会......祝福她幸福的!” 道士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对于你和阿月的事情,我只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继续加油。” 陆玄看着阿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真的爱一个人,最好先想着争取,而不要想着成全。” 阿星愣了一下,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惊讶:“道长你.....不打算接受阿月吗......” 道士莫名其妙的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接受阿月?” “可是.....” 阿星张了张嘴,说出了唯一的理由:“阿月......是那么好。” 道士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于是那真诚之中,显露出了一层淡淡的惆怅。 “在我眼里,阿月和你都很好。” “但阿星啊,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带你们从齐国顺着巨流河漂流向西的时候,两岸山花如火,我和你们说过一句话。” “一句话?” “人生啊,就是一场开了又败的花期啊。” 阿星的表情似懂非懂,看着道士,而道士已经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远方。 “我的家乡有一个诗人,我没文化,忘记叫什么了,但他的一首诗被唱到了一部很有名的电视剧里。” “里面有两句是这么说的,说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阿星的眼里仿佛重新萌发出一丝神采,而道士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挥挥手。 “行了,别给这坐着了,我还得再和阿月聊聊呢。” 阿星的表情一滞,看着道士那副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背影,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陆玄一个人坐在山顶悬崖边,双脚在千丈的高空中荡啊荡。 明月孤崖,荒草老树,道士像是坐到了天荒地老。 其实没有那么久,阿月在后半夜出现在了道士的身后。 “道长。” 她穿着一条淡青色的长裙,身材被长裙修得极修长,五官在朦胧的月下,像神女一样动人。 陆玄回头看见阿月的时候,心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陌生感,同时两手搭在后脑勺:“真墨迹。” “明明约的是上半夜。” 阿月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迟到本就是女人天然的特权。 她只是轻声的说道:“有些紧张。” 陆玄笑笑,没有问别的话,没有看阿月,而是看了看天边的下弦月。 “时间过得真快啊!” “才一晃,你和阿星都已经长大了啊。” 阿月抬起头看向陆玄:“是啊,我已经长大了。” 陆玄拍了拍身旁的空地:“来,跟道长聊聊诗词歌赋和人生理想。” 阿月理好裙子坐到道士的旁边,转头看向他,语气平淡:“道长平时读的诗词尽是淫诗淫词。” 道士的表情一滞,但又迅速被消化掉,咧开嘴笑笑:“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阿月的目光牢牢盯着道士:“因为道长这些年来读过的每一本书,阿月也都一一看过了。” “那你瘾还挺大。” 道士并不畏惧女子在月下深情的直视,而只是淡淡的回应。 “我不爱看那些东西。” 阿月的表情显得郑重:“我只是想更了解道长。” “我现在还没有资格了解道长的人生,道长的想法,道长生活的点点滴滴,但我可以先从道长读的书了解起!” 陆玄愣了一瞬间,转头和阿月对视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其中的执拗和坚定。 他偏过头,漫声道:“女孩子还是别整这么深情。” “对一个道士摆出这么个架势,怪吓人的。” 阿月“噗嗤”笑了一声,偏过头看着道士,眼里像是露出一副思考的神情。 “其实这些年来,我也常常思考,我到底喜欢道长身上什么东西?” “是年少时的一路护持,还是因为道长的长相俊俏,或者是道长的强大?” “我仔细想了又想,才终于想明白,我最喜欢的,是道长的个性......” 陆玄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的个性?你喜欢懒批?” 而阿月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酝酿:“道长似乎像是一个旅者,对世上任何东西,看起来都不在意。” “但我知道,道长对世上的很多东西,都远比旁人更在意。” “小的时候先生和夫人教我和阿星读书,读到过一句,知白守黑。” “夫人解释说,这是一个人对世上的是非黑白,虽然明白,但保持暗昧,如无所见。” “世人的眼里,道长看似就是这样一个知白守黑的人。” “可是我却知道,道长当年能舍命救下万千薛城百姓,能不辞劳苦的带我和阿星远度关山万里,其实在骨子里,更是一个知黑守白的人!” 陆玄有些无语的看了看深情表白的阿月,叹了口气:“乱上价值,只会害了你。” 什么知白守黑、知黑守白说的都太玄乎,他只是想做个拥抱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合格接班人罢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这些精深而朴素的精神财富,阿月都没接触过,只会给自己乱上一些听起来神神叨叨的价值。 他抬头看了看身旁曼妙窈窕的女子,决定抛出自己拒绝的话术:“阿月啊,我其实,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阿月也转头看向道士,似乎对于陆玄的拒绝没有一丝惊讶。 “我知道的。” “道长的年纪比我大,看我的时候只会觉得是个孩子。” “但我还会继续长大,如今我二十多岁,道长一百多岁。” “可是五百年后,我就是五百多岁,而道长是六百岁,那时看我,总不会再像看个孩子了。” 陆玄额了一声,想说话,被阿月堵住。 “道长也不必用方外之人的话来堵我。” “我也从未想过和道长能有婚嫁的一天,只是希望,能永远陪在道长的身边.......” 陆玄又呃了一声,又被阿月打断:“道长如果对我没有感觉的话,我会一直等道长的.......” 陆玄无奈的摇摇头:“你最好还是别等了,等不到的......” 阿月的眼里露出了一抹黯然:“为什么,莫非道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不是不是。” 道士摆了摆手,表情有些犹豫:“这种事怎么说呢.......” “阿月啊,你其实很好,但问题是,我不喜欢人.......” 阿月的表情在春夜的晚风里僵滞。 安平山的深林中恰响起一声高亢的虎啸。 第219章 神将 冲淡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最有效的方法,是出现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情。 阿月喜欢陆道长这件事情,让安平山的每一个人都猝不及防,但陆道长疑似是个痴迷人兽关系的变态这件事情,才更令人津津乐道。 陆玄当晚也试图解释两句:“不是。” “我是说我喜欢的不是真人的形象,而是二次元,嗯......初音未来、洛天依啊什么的.......” 阿月不知道什么是洛天依,怀疑这是不是道士随口编出的用来搪塞拒绝的她的理由。 但眼前的陆玄神情实在是过分的真诚,与此同时,联想到道长对安平山母老虎过分的关心和爱护....... “原来他还给那些老虎取了好听的名字,初音未来......洛天依.......” 阿月一方面既感到震惊,另一方面,也感到了巨大的失落。 “我在他心里,竟然不如一头老虎有吸引力......” 陆玄还想再给她科普两句虚拟软妹的好处,但阿月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已经黯然的回头走了。 他冲着阿月的背影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 虽然预感到一场由安平山内部酝酿的舆论会包围自己,但好歹是把拒绝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作为一个真正合格的二次元宅男,陆玄对现实里的女性一向都是只有欣赏,真要是建立亲密关系,他是避之不及的。 二次元世界里的妹妹说话又好听、又温柔,而且不用投入金钱和时间,现实中的女人怎么比? 何况他是一个长生种。 不随便在凡尘中泡妞留情,既是他的道德,也是他的自我保护。 阿月在表白失败的第二天见到陆玄时,像是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浑身透露出一抹不近人情的气质。 但在一些无意抬头的瞬间,陆玄还是捕捉到她眼底深处淡淡的幽怨和忧伤。 同样幽怨和忧伤的还有站在不远处的阿星。 陆玄将两人的表情都收到眼底,然后若无其事的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感情这种东西,即便知道不理智、不合适,但求而不得的阵痛永远不可避免,陆玄甚至常常怀疑,这是否可以算作是人类基因设定里的一种缺陷—— 没饭吃的时候,为挨饿痛苦。吃饱饭的时候,为爱痛苦。 他对这对年轻男女的痛苦心知肚明,但到了此刻,也已经不想再做理睬了。 一方面,当然是人类的痛苦并不相通,而另一方面,是他无暇理睬这些儿女私情上的琐事。 他这种懒批咸鱼性格,很少会主动地谋划什么东西,而现在,他正在暗搓搓的谋划着一件事。 他对商君手底下的那个叫甘茂的至人充满了怀疑,怀疑甘茂极有可能就是郑安平,想去亲自查查这个家伙。 陆玄回安平山只呆了两天,伤碎了一对年轻男女的心、并且留下了关于自己和安平山母老虎的风言风语后,又要下山。 嬴坤几人表现出了惊诧:“您又要下山?” 按照他们对陆玄的了解,道士这趟出门在外漂了两年,这次回来不得报复性的躺个两三年? 道士笑眯眯的撒谎:“一样一样,我是去森罗山躺几天。” 撒谎是因为范雎不允许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乱来,怕他对局势造成破坏,而且担心商君提前掀桌子出手,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玄不是无脑莽夫,当然知道范雎的顾忌,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这个甘茂究竟是不是郑安平,对于范雎来说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反正在商君阵营里的,是敌非友,到时候干就完了。 但这事对孟尝君很重要。 孟尝君田文答应了来助拳,其实主要是来找郑安平报仇。 在封崤大典开始之前把这事梳理清楚了,田文动手的时候才会目标明确。 而且,陆玄自己也想更早一点和商君殿麾下的至人接触。 商君殿里的这些至人,搞不好就是他可以通往神人之路的唯一线索了。 当然,他只是想着和那个甘茂接触调查一下,不会大动干戈,更不可能做出在咸阳城行凶杀人的蠢事。 即便他如今有了聂政剑法加成的实力,但想要在距离商君殿如此近的咸阳城内,暴起击杀一位至人强者,还是不现实。 他只是随手拎了一把嬴坤的佩剑,道袍反穿,便悠悠的朝山下走去。 咸阳城作为一座国际大都市,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很热闹。 陆玄走在街头,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被白起追杀,好几年不敢走在街上露头,整天窝在范雎的小院里读书,那种生活如今想想......还挺美。 倒是这些年,随着修为进境提升,如今走到哪里都不在怕的了,反而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牵扯得脚不沾地。 但仔细想想,这才是世界真实的一面。 故事里的主角们,无论如何回避,终究会被牵扯到风云际会的大事件里。 波澜列国苍生,动辄生,动辄死,总觉是命运的有心安排。 但这归根到底,还是人的选择。 他曾在安适的光阴里结交了安平山的这群人,结交了田文和庄月红夫妇,那么为他们背上一些麻烦,是道士自己做出的选择。 至人甘茂,号称是商君殿内负责镇压三千凡国的十二神将之首。 十二神将是商君殿中一支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常年镇守在三千凡国地带,身披金甲,头戴面具,如同天神。 除了商君本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的身份。 因此当商君将这个神将之首的甘茂安置到舞台前方时,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陆玄对于甘茂身份的突破口,当然也不在这家伙自己的身上。 他虽然有了聂政剑法的加成,但在生命层次上,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至人。 在咸阳城里,距离商君殿如此近的地方,他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制住另一位至人。 他的突破口,是在其他的神将身上。 十二神将行踪不定,即便同在咸阳城,陆玄也没本事找到他们。 但这不是问题。 镇守三千凡国,总有神将轮值。 意味无论任何时间,走出咸阳更西的广袤秦土,在那三千凡国地带,都有神将活动的踪迹。 道袍反穿,露出灰麻的质地,手中捏着剑,道髻早已摘下,陆玄在出城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流浪江湖的剑客。 第220章 分外眼红 空气中响起炸雷的声音。 那是一个身穿灰麻长袍、面目英俊的剑客在高空中快速移动产生的动静。 他飞行的方向,是咸阳以西的三千凡国。 三千凡国占据了秦国疆域的大部分版图,但其实与秦国政令的中心咸阳,在地理上存在着巨大的割裂。 两者中间,间隔着无边的荒土,那是浩渺的无人区。 咸阳城里,商君律令不许任何修士擅自前往三千凡国,所以几乎不会有修士愿意往这个方向来。 而三千凡国封锁严密,更无人能走出来。 因此咸阳城与三千凡国,竟像是相互将对方流放于广袤的秦土之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玄走出咸阳城不久后,便孤身一人,满目都是弃置的黄土,不见人烟。 他当年从邾国飞升的时候,境界还低微,对两地的许多差别感受模糊,而如今再次踏足这片地带的附近的时候,脑海里迅速形成了新的印象。 在高空俯瞰,地上的凡国被透明的墙体屏障笼罩,像是无数座小盒子错落的分布。 盒子与盒子之间相邻不远,但都被茫茫荒土包围, 秦国偌大,说来竟也不过是三千只透明的小盒子与一座咸阳城! 陆玄如今也已经履足列国,越发生出感触——秦国的地理格局,与其余几国都有极大的不同! 而除此以外,他还有着另一层的感受。 稀薄! 天地元气,越靠近封锁的三千凡国地带,越感到稀薄! 即便他作为走至人之路的修行者,对天地元气的依赖比起寻常修士要小很多,也仍然感到了一些掣肘之处。 他缓缓的下落飞行高度,地上的“小盒子”渐渐变大,成为巨大的牢笼,然后在他的视野里,又渐渐变成生动真实的广袤土地。 咸阳城比起任何一座凡国都大很多,但比起整片三千凡国所处的地域,又简直小得可怜。 想在这无边大地上寻找到那几个值守的神将,即便是以陆玄的移动速度,所需要花的时间也堪比是练习生出道,至少两年半。 但陆玄似乎并没有踏踏实实找人的想法,而是一步踏到其中一座凡国的屏障前。 站在这些在凡人眼中如同神迹的屏障面前,陆玄仔细观察了起来,并且在这些屏障之上看见了无数的符文流动。 是阵符。 三千凡国的牢笼,本质上是三千座巨大的阵法,所谓屏障,是阵法的阵壁! 他站在这些阵法之外,静静的感受着其中的运转,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如他所料,这阵壁可以承载的极限,正是虚极境界的力量。 他的五指之上闪烁着克制的力量,大约只有虚极境界,从那阵壁之上穿透而入! 整座阵法的阵壁之上,符文开始极速流动! 而此时此刻,八千里外的高空之中,一个身披金甲的巨大身影忽然在空中一滞,发出了一声轻咦。 他朝东南方向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张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流过一抹淡淡的疑惑。 “不应该......” “都那么多年了,天地元气和气运都已经几乎被抽干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能破开人间三境?” “可是甘先生命令立即到邾国集合......” 犹豫片刻,他的眼底闪过杀机,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先顺手除掉这个异数再说!” 作为商君殿麾下的十二神将,他在这片大地上唯一的任务,就是维护三千大阵,击杀凡国中的一切破境飞升的修士! 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金甲神将的眼中露出一抹释然。 “原来是惠国!” 惠国在三千凡国阵列最东南的地带,也就是这三千大阵的最边缘,天地元气和气运的抽离都最慢,一千多年来被斩杀的破境修士也最多。 虽然这百年来似乎修士已经凋零,但冷不丁出来蹦出一两个妖孽,也是保不齐的事情。 “也好。” “好些年没动过刀了!” “上一次动手,还是在那座邾国呢!” 金甲神将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而眼底,更露出了一抹热切和期待的色彩。 在三千凡国驻守的这一千年,尤其是头几百年,他杀过不知道多少破境的修士。 而随着三千凡国的天地元气和气运降低,修行越来越难,在这种环境里能够破开人间三境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 这些年里他杀过的修士里,有许多人的天资才情,就算是放在咸阳,也是靠前的存在。 尤其是最近一次在邾国击杀的那个道士,竟然能以初入虚极之身,斩破自己的皮肤。 这等天资,若非是在三千凡国,放到世上任何一个大势力,都是被捧起来供着的存在,却如蝼蚁一般轻易死在自己的手中! 这不由得让他感到一阵静默的畅快。 嗜杀是一种低级的快感。 但嗜杀天才,却让人产生格外的兴奋。 他已经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剑,并期待着在如今更恶劣的环境下破境的这位天骄,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他是抱朴巅峰的大高手,全速飞行时,一息足有数十里,八千里地,不过是数百息的时间! 当他压抑着热切的神情终于抵达惠国边境,根据阵法泄露出的气息,找到了那破境之人突破的地点时,他的表情出现了一抹僵硬。 站在高天之上的金甲神将,眼中露出了一抹浓重的怀疑。 作为这片浩瀚土地众生生死的主宰者之一,作为执掌三千凡国一切修士生杀大权的天神一般的存在,一千年来,他第一次做出了一个和他高贵冷酷身份不相符的动作。 他下意识的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站在自己前下方的,是一个身穿灰色麻袍、头发披下的剑客。 在最近的这些年里,他没有杀过剑客。 但他杀过用剑的。 比如邾国那个被击杀的道士,就用剑刺破过他的手指。 而眼前这个剑客,竟然和那个道士共用同一张脸。 他轻轻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是看错了,而不是遇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情。 但重新睁开眼睛之后,他失望了。 灰袍剑客,仍然长着当年那个道士的那张脸。 而更令他感到一丝不适和慌乱的,是那张脸上轻轻勾起了一抹笑容。 “这他妈可真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第221章 摸哪呢 “你他妈——” “唔——” “疯子——” “唔——” 金甲神将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 他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灰袍剑客,就是昔年他斩杀的那个道士! 不是有生死大仇,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灰袍剑客说完一句话之后,没有任何预兆,就一步近身到了他的身后!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被此人一把抓住了后颈! 紧接着,这家伙像是个变态一样,提着自己如同提着一个棉花做的大玩偶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往地面上掼! 金甲神将早已经头破血流,并且每一次开口,就被迫啃一嘴的泥! 他试图鼓荡气机摆脱背后这个疯子,然而此人的力量,就如同传说中的史前巨兽一般,无穷去尽,任凭自己如何施展手段,不能挣脱分毫! 巨大的惊恐伴随着屈辱感,瞬间弥漫心间。 想他贵为商君殿十二神将,在整座秦国都是地位尊崇的存在,何况在这三千凡国的牢狱之地,说是天神行走世间也毫不为过! 然而今日,却被昔日自己随手碾死的一只蝼蚁压在身下! 不过几十年,角色翻覆,自己竟然成为了那只蝼蚁...... 想到这里,金甲神将的心中忽然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不可能! 身后这家伙,几十年前还只是初入虚极境界,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就从虚极境界一路攀升跨过虚极,到达连自己都不可企及的层次?! 一定是因为被他偷袭抢占了先机! 此子也许是主修了力量或者动用了什么秘术,他的真是修为绝不可能有那么高! 金甲神将的心中瞬间合理化了眼前的局面,同时内心的慌乱也在减轻,虽然脑袋朝下,但理智终于被掼回了大脑。 他迅速解析了当下局面中的另一个疑点—— 这家伙一下又一下的掼了自己那么多次,都没能让自己真正的重伤,一定是因为他的真实实力有限! 无力,焉能持久?! 我只要多撑一会,等到这家伙力竭,就是我反杀之时! 而似乎是为了佐证金甲神将的发现,身后那疯子的出手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力竭了! 金甲神将被倒扣在地面上,同时背对着陆玄,但脸上露出一抹智慧的喜色! 他一只手撑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和寻找力量的支点,同时,另一只手上陡然凝聚出五行之气! 生生不息法,乃是商君殿的不传之秘,能习得此法的人,无一不是商君大人真正的心腹存在! 此招若论杀力之强,纵观当世,也是位居前列的存在,他要在这短暂的喘息间隙,用自己最强的杀招,一招将身后这个疯子毙命! “死吧!” 金甲神将一手撑地,手臂似乎都陡然粗了一圈,在其上爆发出了惊人的爆发力,让他的整个身体从地面如流光般弹起! 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上爆发出了夺目的五色光华! 生生不息法凝练天地五行之气,纳于己身之中,一旦出手,不仅可以蕴藏造化,同时也能消融万物,对于低境界的存在,几乎可以达到一息消融毙命的效果! 金甲神将判断身后的这家伙实力绝不可能超过自己,只是凭着偷袭和一些秘法特点才能占据上风,因此对自己的这招出手极具信心! 他坚信,自己的这一招之下,眼前身穿灰袍的这个疯子必死无疑,甚至于也许一息之内就会化作飞灰! 只要,他的手能顺利的触碰到这家伙! 他的手,那只闪烁着恐怖五行之气的手,的的确确的印在了灰袍剑客的胸膛之上! 过程简直顺利,甚至于丝滑。 这个疯子似乎根本都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掌命中! 陆玄的眼里露出一抹惊讶。 他一直想着将这个金甲神将打晕,但往地上掼了几下,发现这家伙像是完全没了动静,又怕出手太重直接给打死了,索性停下来想一想。 没想到这家伙还留有余力反击! 而且,竟然还摸自己的奶....... 他本能的,轻轻呃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叹息。 时间如同静止。 金甲神将的脸上重新露出淡淡的得意,以及快感。 他似乎已经听到眼前中招的这个疯子喉咙里勉强发出的惊愕的叹息声。 那声音应该充满了惊讶,也充满了不甘。 然而都已经无用了。 他镇压三千凡国一千多年,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不甘和震恐。 可是身体化作飞灰的那一刻,这些思想和情绪,也会一并随风飘散的。 老实说,虽然刚才被这疯子近乎折辱般的偷袭,但他对这家伙并无太多的怨怼。 上一次杀这家伙的时候,他还是个道士打扮,自己大概是急着回复商君殿议事,没有细细搜检,被这道士用了高明的假死手段脱生。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给这家伙类似的机会了。 真正的击杀了此人,他的心里已经泛起了无可言说的愉悦。 这是真正的天骄啊! 即便还没有真正赶上自己的境界,但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就成长到和自己搏命的程度,这样的修行速度,古来不曾听过! 然而这样的天骄存在,如今是切切实实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安宁和由衷的喜悦。 指尖的五行之气仍未消散,他力图将眼前的这位绝代天骄彻底化作飞灰。 然而随着思绪的发散又回归,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被五行之气正面击中如此之久的家伙,喉咙里竟然还能发出声音。 那是一声轻轻的、淡淡的叹息,他先前分明从中听出了不甘与惊恐,然而为什么,此刻,还听出了一丝银荡....... 他不禁抬起了头,直视那张俊俏的面庞。 披散的头发之下容颜如玉、眉眼如削、面色红润有光泽......... 没有丝毫重伤的迹象! 而下一刻,眼前之人忽然露出了一抹慵懒而戏谑的微笑。 “死鬼,摸哪呢!” 金甲神将的眼中露出一抹惊恐,想要将自己印在面前人胸膛上的那只手拿开,然而已经拿不开了! 他只听到一道剑的铮鸣声响在耳边! 他的眼帘被鲜红的液体充斥! 同时,一只断手从那一幕鲜红之中一闪而过! 三千凡国的风吹起阵阵黄土,原来并不温和。 第222章 机缘 惠国皇室已经绵延了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来,也经历过藩王的反叛、江湖的离乱,但都有惊无险的平息了过去。 究其原因,是因为惠国皇室自有供奉堂,传承完整,始终把持着整座惠国天下最高的武力。 惠国皇室里的尘绝高手从未断过,哪怕是直指飞升的虚极大高手,每百年也总能冒出一二位。 然而最近这些年,整个惠国皇室都感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整座皇室,乃至整座惠国天下,百年之间竟然都没有再诞生一个新的尘绝高手。 慧青山是供奉堂的首座,也是惠国皇室的老祖宗,一身尘绝巅峰的修为,但已有二百六十岁。 眼见着尘绝的大限在前,死亡步步紧逼,而供奉堂的后继竟已无人,他虽然仍保持古井不波的老祖宗做派,但内心的所想却并无人知。 漏声三更时他从坐定中忽然惊醒,透过窗户望向皇宫之外,苍老的眼眸里露出惊疑的神色。 他清楚的感应到,离皇宫南边不到五十里的方向,有无与伦比的菁纯元气爆发,不可形容的气息在散逸! 修行困顿于此百年,他如何能不知道这座天地如一座沉闷的囚笼! 而他此刻虽然未曾目睹,但已心有所感,那几十里外,有囚笼之外的气息忽然涌入了进来! 正是这股气息,令他百年不惊的心绪重新泛起了波澜! 这究竟是机缘.....还是灾殃呢...... 慧青山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犹豫,而又被一道破门声打断。 “老祖宗,飞升的机缘到了吗!” 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站到了门外,脸上露出不平静的神色。 他望着静坐于蒲团之上的慧青山,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犹豫之色,竟不顾礼数,走上了近前,拉住慧青山的手。 “老祖宗困顿百年,如今机缘到来,还犹豫什么!” 慧青山被这中年男子握住手,于黑暗中看着对方晶莹的眼睛,眼里也露出复杂的神色。 “皇帝!” “我若去了,皇室如何?” “供奉堂内已无尘绝,江湖若有事变,如何制衡?” 那被称作皇帝的中年男子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朗声道:“该如何便如何!” “作乱者诛,犯禁者斩!” “天下武道凋零,如今不仅是我皇室,整座天下都不出尘绝,老祖宗走后,皇室仍有力量!” 慧青山轻叹一口气:“那倘若江湖再出尘绝又当如何?” 皇帝轻轻摇头:“世间武运如此凋零,若还能出尘绝大宗师,那就是合该我惠国皇室气数将尽,老祖宗就算在枉留几十年又有何用?!” 他望着白发苍苍、皮肤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老者,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却充满深情。 “朕还记得昔年克继大统前,诸皇子相争,老祖宗曾单独把朕叫到座下教诲,瞻前顾后贻误一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老祖宗已经庇护皇室两百年,到了这般年纪已算是蜡炬成灰!” “如今机缘就在眼前,切不可再为了我等不肖子孙而贻误了啊!!!” 慧青山见皇帝话已至此,低头默然半晌,也轻轻一叹。 这不肖子孙,未免把自己架得有点太高了些...... 京城外的动静未明,此刻还不知究竟是破境的机缘还是危机,自己正在犹豫着是贪生怕死装作不知,还是豁出残生去赌这一把....... 而这孽障竟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拱到了不得不去的境地上了! 慧青山恨得重重地拍了一把皇帝的肩膀,低啸一声:“老夫去也!” 身如残影,飞身踏出门外,消失在皇宫的楼阁殿宇之间! 皇帝被拍了个大晃,又迅速站直身子,顾不上揉剧痛的肩膀,面朝慧青山消失的方向,眼含热泪,恭敬的鞠躬高呼。 “恭送老祖宗飞升!” “恭送老祖宗飞升!” “恭送老祖宗飞升!” 夹着真气连呼三声,声震整座皇宫,并渐渐引来宫内其他皇室子弟的附和。 “恭送老祖宗飞升!” “老祖宗慢行!” “庇佑惠国百年,庆贺老祖宗一朝飞升成仙!” “老祖宗牛逼!” ...... 慧青山正极速地飞离皇宫,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山呼之声,脚底险些一个趔趄,又迅速调整过来,心底暗骂。 “一群孽障,把老夫的后路堵得严实!” 随着距离那散逸天地元气之处越来越近,慧青山的心绪也渐渐调整过来。 虽说有被架着过来的成分,但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更希冀着破境的可能! 他也是一代天纵奇才,停在尘绝两百年,横压天下数代风流人物,如何甘心就这样化作一抔尘土? 隐隐有与惠国的夜色不融的光亮从前方发出,无可形容的渊沉气息越来越近,慧青山终于看见,那事发之地是在京郊的一片巨大的森林之中。 密密麻麻的古树林里,凭空出现了巨大真空地带,原本的数百棵古树尽已成灰,尘土仍在空中飘荡,而那真空地带之上的高空处,竟有一个硕大的手掌形空洞! 那磅礴的元气、无与伦比的气息,都是从那手掌形的空洞之中散逸出来! 而离近处才能感受到,那空洞之外,竟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 慧青山站在那掌形空洞之下,向上观望,面色变了又变。 “这是......困住我惠国天下的囚笼壁垒,莫非是被这一掌打穿了吗.......” “外面是在爆发大战吗.......” 慧青山想到此处,下意识就想要赶紧逃离回皇宫。 可是刚刚转身,他又回头望向那像是在愈合一般渐渐变小的空洞,感受着其中散逸出的菁纯的天地元气,脚步不由地停在了原地。 那天地元气像是具备着某种魔力一般,让他体内的气机受到某种牵引,或者说是,诱惑。 “等多少年了......此刻若是回去,恐怕就永无机会了吧......” 他呆呆地望着那神秘莫测的掌形空洞,脑海中回忆起的却是自己两百多年前的岁月。 寒暑用功,春秋不息,在一代天才中搏杀,搏出无敌的气概! 当年的自己何曾想过自己会被区区一个尘绝境界困住两百载?! 是武运凋零,大势不可为所致! 若有机会相逢,老朽仍是一代天骄! 慧青山的眼眸之中忽然放出两百年不曾出现的神采,他浑身气机如焚,真气充盈于每一根发丝,宽大的白色衣袍鼓荡,最终冲天而起! “机会就在眼前,我慧青山,莫非就不配成为虚极吗!” “惠国天下之外的大世,老夫来相会了!” 掌形的黑洞终于闭合。 白发白袍的老者在最后一刻冲出牢狱,怀着一如少年的壮志豪情准备与大世相逢! 然而当冲出惠国天下的那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眼前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壮烈战争场景,也不是仙气飘飘的上界妙境所在。 漠漠黄沙,没有一个人影,风吹动砂砾和古往今来的荒凉,一大片沙土被染成血色。 “朝东走。” 慧青山惊惶之际,忽然听到耳边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他立刻回头望去,只见远方的天际处,有一道黑白相交的身影如流光般向西掠去! 那人手中似乎还拎着什么...... 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又忽然在地面之上凝住。 那里,有一只散发着可怕气息的手掌,正静静落在黄沙之上。 第223章 异宝 秦国从四大神国占据的地理位置上来说,属于西北地带。而三千凡国更在秦国的西部,属于大西北地带。 不管是哪个世界,西北地带的特点都是黄土遍地、干旱缺水,尤其是在凡国与凡国错乱间高速飞行的时候,干燥的风如刀,对于凡人简直像是凌迟。 此刻正在遭受凌迟的人,是陆玄正拎在手中、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右手的金甲神将。 他叫拓跋飞,位列商君殿十二神将名录已有一千二百多年,这份资历即便是在咸阳城也是可以横行霸道的存在,而镇守三千凡国的这千年,他是这片浩瀚土地的神。 如今神的力量被面前这个始终嬉皮笑脸的道士禁锢,神明重新降格为凡人,他最大的体会不是虚弱,而是身体开始变得敏感。 譬如过去穿梭于凡国上空的风,开始变得灼热、干燥,以及锋利! 拓拔飞踏上修行之路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察觉到,风竟能令人如此痛苦! 而这个道士单手掐着他的后颈,于高天之上蹈步,快若鲲鹏,对他的痛苦浑然不觉。 明明,明明不到百年! 当初他视若蝼蚁的存在如今竟强到可以主掌他的生死,可以如此轻巧的凌虐他,甚至漠视他! 他试图通过咆哮来释放自己的愤怒,然而巨大的风在他张嘴的那一刻,便如炮弹一般灌进他的喉咙之中! 愤怒与痛苦如同炮弹,没来得及发射就炸在膛中。 陆玄没心思搭理这家伙怎么想的,而是在脑海中梳理着思路。 此番来三千凡国,他只有两个明确的目的。 一是那个来历叵测的甘茂,既然号称曾是商君殿的十二神将之首,而十二神将千年来又始终镇守三千凡国,陆玄便想到亲自到此探清他的根脚。 如今刚好还逮到了一个神将,更可以慢慢炮制,问明真相。 二则是为了回一趟邾国天下。 回邾国,当然不是为了返乡探亲。 凡国荒凉,陆玄回忆起老观主昔年的状态,分明是重伤逃亡,而三千凡国林立,他为何就偏偏逃到了位于凡国深处的邾国? 邾国,这座位于三千凡国最西部的国度,是否还有其他的秘密存在? 还有老观主背负而来的那座漆黑的神像,其中又有何隐秘? 按照邾长贵的说法,当日是那神像散发无边清气,带着整座倾天观飞升到了森罗山里,给胖子馈赠了一场升境的机缘后,那座神像却消失无踪! 这一切都在无声的诉说着邾国之中也许还有其他的隐秘,只是自己当年的境界还太过低微,以至于对其中的种种微妙之处毫无察觉,唯有再回去一趟,才能印证许多猜测。 陆玄思绪如飞,以至于在飞行之中像是处于了某种放飞的状态,直到听到有一道艰难微弱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要去哪......” 道士忽然停下空中的身影,低头看了看,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是自己掐在手里的金甲神将。 对方像是个炸膛的炮弹,正胸腔剧烈的喘息、双目通红的抬头望着自己。 陆玄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标,抬头望了望,犹豫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迷失了方向,低声问道:“邾国是在哪个方向来着?” 看见金甲神将像是有些呆滞,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邾国在哪个方向?” 神将修为被废、右手被斩,又被一路的风刀凌迟,状态已经萎靡至极,但听到陆玄第二次问话,眼中还是露出了一抹讶异,随后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你也是要去......邾国?” 陆玄捕捉到神将神色的变化,也捕捉到他话语中的那个“也”。 他点点头:“不错,去邾国。” 神将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道士,想到自己一路受到的凌迟般的风刑,忽然笑了出来。 只是怎么看,这笑都像是在怒极反笑。 “那你为什么拼命往南飞!邾国他妈的在三千凡国的最北边!” 陆玄望了望自己面朝的方向,又望了望相背的西北方向,摸了摸后脑勺,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来又走反了...... 一个巴掌扇在了神将的后脑勺上:“你管老子。” 话音落下,又拎着神将的脖子吭哧吭哧向西北方向飞去,速度比先前更快几分。 凌迟般的风刀更细更密,神将爽得翻起了白眼。 不知飞了多久,又经过了数次的飞错和纠偏,陆玄终于在遥远的天幕上俯瞰到了熟悉的邾国山河,如同一个小盒子。 昔年他也是以这个视角飞离了这座邾国天下,最终抵达了那座更加凶险和无聊的咸阳城。 邾国边境的结界就在下方,陆玄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界外三十里处落下。 邾国境外仍是铺天盖地的黄土,陆玄随手将神将摔在地上,像丢一包厨余垃圾。 “到了。” 望着趴在地上吃了一嘴沙子的神将,他单手伸向后腰,后腰上别着从安平山上带下来的剑。 神将终于从凌迟般的风刀酷刑中缓过来,抬头望见道士漠然的神情,眼里流露出慌乱。 “你要干什么!” 陆玄的手扶上了剑,面无表情:“不明显吗?” 神将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你不远万里将我从惠国边界带到邾国,难道就为了杀我?!” “不然呢?” “除了做导航犬,你莫非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用处?” 陆玄缓缓抽出腰后的长剑,目光幽幽的望着满脸惊惶的神将。 “你来邾国!难道不是为了和甘先生......” 神将惊恐到欲言又止,而陆玄却心中微动。 邾国?甘先生?! 商君殿金甲神将口中的甘先生,岂非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甘茂?! 然而他仍然不动声色,剑锋涌现慑人的杀意,朝金甲神将挥去。 “我来邾国做什么,又与杀你何干!” 感受到道士剑上致命的杀意,死亡的阴影笼罩,金甲神将叫出了声来:“你把我杀了,没有人指点你阵眼,如何能入七杀阵,能进穹窿山?!” “你进不了穹窿山,又如何能与甘先生争夺异宝?” 剑锋停在金甲神将的脑袋前,汹涌的杀意缓缓褪去。 “穹窿山......” “七杀阵......” “异宝......” 金甲神将忽然发现,道士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 第224章 入阵 邾国天下这片国土,因为先后经历了丞相阿桃、邾贵帝两位执政者,曾一度大治,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富庶,境内处处祥和。 然而自从邾贵帝退位,新帝邾茂帝登基,亲信奸佞,大兴土木,短短十数年就将国库近百年的积累挥霍一空,赋税加重,百姓重陷疾苦。 陆玄早就听邾长贵说过这个好大儿,就打算好这次回邾国,先到皇城找这个小子聊聊,看看是打死还是打残。 毕竟是阿桃和邾长贵前赴后继辛苦了好几十年造就的局面,不该就这么毁了。 至少不该这么快就毁了。 尤其是在邾长贵还活得白白胖胖的时候,就毁在他亲儿子手里。 可是当他如电掠过的时候,却甚至没有在京城上空稍作停留,就直驱了更西处。 穹窿山! 那个好杀天才、千年来杀了三千凡国数不尽修行种子的金甲神将拓拔飞当然死在了邾国之外。 他的作用除了做导航犬外,就只剩下被死亡胁迫的时候交出情报。 道士为人颇有原则,许诺拓跋飞说出关于甘茂的所有信息后才不杀他。 在听完所有想听的信息之后,道士制止了还想继续谈论甘茂饮食习惯的拓拔飞,拔出了剑。 剑快得惊人,也强得惊人,以至于堂堂抱朴后期的拓拔飞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就成了一道飞灰。 当年在穹窿山的时候,陆玄也是被这家伙一根手指点成了一道飞灰。 道士心胸宽广,谈不上是报复,只是巧合而已。 世上巧合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从他一路行动快若鲲鹏,而终于在穹窿山外那座由金甲神将布成的七杀阵阵成的一瞬间,神不知鬼不觉绕开尚未坚固成型的阵壁的阻拦,遁入了山中! 高天之上,穹窿山外,七个人身穿金甲、面覆金盔的高大神将隔着数百里错乱的站开,阵型像是一条条弯曲的蚯蚓,没有人有动作,也看不出任何玄机。 “起阵。” 而随着一道陆玄熟悉的声音响起,平淡而浩大,声传天宇抵达每一个角落,七人的位置忽然发生了变动。 说是变动,其实不过是每一个人都轻轻地向特定的方向迈出一步,然而那阵型的气机却在顷刻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巨大的紫色壁垒凭空出现在天地之间,七个神将金甲各执一手印,站在阵眼之上,滔天的气机涌现,坚不可摧,笼罩住整座穹窿山。 而陆玄,正是在那七个金甲神将迈步的一瞬间进入了穹窿山内,赶在阵成之前,进入了阵内! 陆玄立于山间一块巨岩之上,风云涌动之时,黑白道袍飘荡,颇为潇洒。 然而他回头看了眼和自己一丈之隔的紫色壁垒,又望了眼上方布阵的七人,脸上还是露出侥幸的神情。 按照那个拓拔飞的说法,甘茂传令三千凡国的神将,赶赴邾国布下这座七杀阵,封锁穹窿山。 拓拔飞临死前打的算盘其实不错,想靠着入阵之法作为换取自己活下来的条件。 如果是其他人,这笔买卖也许真的可行,可惜他面对的是陆玄——一位披着道士外衣的莽夫。 见到这座阵法之前,陆玄没信这玩意能把自己挡在外面,所以鲁莽之下就把拓跋飞一剑砍了。 而当见到这座阵法之后,陆玄又庆幸起自己没有和这家伙多费口舌,而是杀了之后就立马赶了过来! 此刻他已经看出,这座七杀阵的强大之处在于一旦困入阵内,便需要能爆发出至少可以瞬间击溃七个抱朴后期高手的力量,才能破阵而出! 不是超越,而是能击溃! 若从阵外来看,破阵之法简直已经写在明面上了——七个神将所站方位便是阵眼,任意破坏一处就能破阵。 换句话说,站在上面的七人,杀掉其中任意一个便可破阵! 但操作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是那布阵的七人都是抱朴巅峰强者,能做到轻易杀掉这等强者的存在,举世几人? 而除此之外,陆玄更是凭借着修炼养生主带来的敏锐的气机察觉能力,在那高天之上,还洞察到了布阵七人以外的气机存在! 他只是略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三千凡国境内,不算甘茂,有十一神将,而除去被他杀掉的拓拔飞,还有着十位神将在听令听宣。 除了布阵的七人,还有三人不曾现身! 隐匿起来的存在,想来便是为了弥补此阵相对容易从外被破开的缺点。 若是信了拓拔飞的话,用什么机巧的破阵之法尝试,说不好这甚至是个陷阱在等着自己。 幸而自己的逍遥游身法足够快,并不比金甲神将们晚到多久,又有着养生主功法独有的隐匿气息的法门,所以才能悄无声息的卡点进入阵内! 道士拍拍胸口,庆幸自己今天又杀对了一个人。 真是美好的一天。 穹窿山随着邾长贵的飞升离开,多年来无人居住,景况渐渐像一座荒山,草木疯长,深林芜杂。 而也因为不再有陆玄这样执着猎杀的变态存在,山里的鸟兽也多了起来,此刻因为天际之中突然出现的紫色壁垒遮天蔽日,惊得横飞乱撞。 而陆玄望着眼前芜杂而混乱的场面,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如今大阵封闭,阵内的事情阵外一无所知,而他在大阵落成的前一刻,也分明听到了那响彻天地的号令起阵的声音,正是来自于他一直惦记着的一位熟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陆玄对那人的声音却不曾忘却。 商君殿的至人,甘茂! 关于甘茂,陆玄从拓拔飞那里得到的讯息佐证了很多东西。 “甘先生乃是商君殿下的近臣,名义上虽然是商君殿十二神将之首,但千年来深居简出,只有发布重大事宜的时候才会在三千凡国露面。” 如此解释,便和甘茂与郑安平同为一人的猜想,在时间线上不再冲突! 而无论甘茂是否是郑安平,陆玄都不会错过这个和商君殿这位至人私下亲密接触的好机会! 倘若甘茂就是郑安平,故仇如刺般扎在道心之上,陆玄自然要杀了这家伙。 而倘若甘茂不是郑安平,陆玄当然也要动手! 商君殿出了数位至人强者,说不得就有晋升神人之路的秘法可以问出来! 换一个角度来说,封崤大典在即,此刻干掉商君殿一个至人高手,就等于剪除掉日后大战时的一个高端战力。 何况按照拓拔飞的供述,甘茂此番大费周章,是为了穹窿山的异宝出世! 自从当年天门搬走,穹窿山就属于了倾天观,这是邾长贵当年做皇帝时亲自批示,命令衮州太守王正浩送过文件的! 虽然倾天观随着邾长贵如今一同被搬到了咸阳城内的森罗山中,但穹窿山一日是倾天观的地产,就终身是倾天观的地产! 这片土地上倘有异宝现世,陆玄作为地产的所有人,怎么能让阿猫阿狗染指?! 于情于理,陆玄都觉得自己该在今时今日,把商君殿的这个鸟人杀了。 至于说打不打得过,他甚至没有考虑过。 剑在手,没在怕的。 闭目感应着山中气息良久,他缓缓睁开了眼,拔出了剑,目光锁定在了山顶。 那里是昔年倾天观的遗址。 第225章 心跳与邀请 穹窿山昔年曾出现过两个威震天下的势力。 一个是占据山南的天门,那是天宗遗留在凡国的旁支天门,发展演变,规模浩大,有钱有人有资源,还有大宗师摆布江山,使得这座山头在整座天下都颇有名望。 另一个是山顶北边的倾天观,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只有一个道士坐镇,但那个道士对江湖与朝堂的威慑力,尤胜于昔年全盛的天门,后来邾贵帝隐退于此,更将倾天观发展成引领国家娱乐潮流的中心。 这两段辉煌的历史使得穹窿山的基建相当完善,山间的工程质量相当有保证,比如山道上的青石板。 陆玄记得自己当年刚穿越过来的那年,背着被山下赌坊打得半死的阿桃,就走在这条山道上,踩在同一批青石板上。 那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边缘接缝处生了绿苔,石板仍然光滑齐整,仿佛岁月并未能对其有加工与改造。 但走在山道上的道士却心知肚明,已经不同了。 石板的表面也许依然如旧,但内里结构的疏松与腐蚀却是真实存在的。 世上并没有岁月不能更改的东西。 许多东西看似没有改变,也许只是因为人们的眼界太窄,用来丈量时间的尺度太小,几十年不变,不代表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仍能不变。 又或者,所谓的不变,只是因为观察者的角度太单一。 就好像人一样,陆玄与当年背着阿桃上山的那个道士仍然长得一模一样,脸庞的棱角、鬓角的碎发、如水的眼眸,就连身上这件黑白道袍的款式都没有分毫的变化。 但陆玄知道,不同了。 回望过往,百年前的事情,竟然已如大梦一场。 人生的每个阶段、每个经历之后,都有新的观点、新的看法,不好说是不是成长,但你怎么能指望,踏在命运河流中段的人与刚刚涉水的人,还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是百年前的陆玄,怎么会为了什么狗屁封崤大典,主动奔波万里去寻求虚无缥缈的变强的途径,又怎么会握住这把剑,一步一步的上山去杀一个谁呢?! 并不是生命漫长,就能将往事看待如烟。 活久了,未必一定就活麻了。 他曾在这座天下、这座山上埋下过好几位故人,而他已不想再在那座咸阳城中,那座安平山上,再埋葬下一个谁。 所以当他站到山顶北坡那块光秃秃的倾天观遗址之上,看见似乎正在原地等着什么的甘茂之时,脸上不仅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神情。 不错,没扑空,没白折腾这一遭。 甘茂一身青色长袍,束着发髻,中年文人模样,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即便是看到陆玄从山道上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刹,也并未有丝毫的波澜。 “我没想到会在三千凡国见到你。” 如果甘茂只是甘茂,那么陆玄与他只有当年在咸阳城那座临时布置、为了捉拿白兀术的小洞天里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陆玄的至人之路还未走到尽头,不是甘茂的对手,打到一半就逃了,捎带手还把白兀术一起捞了出去。 而此刻甘茂的语气却似乎对陆玄极为熟悉,甚至像与故人交谈。 “以你如今至人之路走到尽头的实力,按理说天下少有什么地方不可去。” “只是咸阳城如今风声鹤唳,我没想到范雎竟然能同意你在这个时间点,孤身来三千凡国......” “他不知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陆玄扶着腰后的剑,但笑眯眯的,无论是肢体的语言还是说话的语气,都看不出半点杀气。 甘茂望着陆玄:“你好像很高兴?” 陆玄毫不作伪的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甚。 “因为我来三千凡国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你。不过我确实也没想到......” “运气会这么好!” 道士的眼里露出很少浮现过的神采。 战意。 甘茂听懂了陆玄的话外之音,却没有动作,而是静静地看了道士一会,然后微微侧过身体,看向这片山头。 “你又何必非要与我动手?” “你我战力相仿,山外尚且布满商君殿神将,真要是动起手来,你或许会死在这里也未可知。” 陆玄盯着甘茂半晌,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笑出了声。 “外头是站着十个抱朴,可你真敢让他们把阵法解开?” 甘茂与陆玄对视:“我有何不敢?” “布阵本是为了封山隔绝外人,方便我寻求异宝,但相比起杀你,解开阵法弄出点动静又如何?” 陆玄脸上的笑意更甚,甚至带着丝丝嘲弄的神色,终于说出了让甘茂失色的一句话。 “异宝?究竟是寻宝,还是寻人呢!” 在邾国境外听到那个金甲神将拓跋飞的情报,说甘茂封山为了寻找异宝时,陆玄就觉得有些奇怪。 穹窿山或许真有异宝,但以甘茂至人巅峰的实力,寻求一件死物,未免谨慎过头。 难道在这凡国地界,还有谁能从他手里抢东西不成? 而当他在外围亲身感受到这座由商君殿神将布置的七杀阵时,更是感到了怪异之处。 这座阵法的力量,竟然主要是对内而非对外! 一座阵法的主要力量如果是对内,那么与其说是隔绝外界,不如说是为了困住内部! 然而困住什么呢? 异宝吗? 陆玄在山道之上时,始终只能感应到甘茂一人的气机闪烁,然而当他走到这块昔年倾天观的旧址之上,与甘茂相对峙时,他忽然感应到了一样不寻常的东西。 那不是修行者的气机,而是....... 心跳! 不是寻常的心跳,而是宛若婴儿般微弱、没有极强感知能力便不可能察觉到的心跳。 然而另一方面,一旦察觉到这心跳的存在,它又瞬间变得宏大起来,宏大到山中的每一寸角落都清晰可闻! 陆玄静静地感受着这心跳,又望着甘茂惊诧的神情,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明悟! 也许这心跳之声并非是他自己感受到的,而是心跳的主人,刻意只让他一个人听到的! 至于这心跳的主人......陆玄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甘茂的神色之中露出了紧迫之感:“你感受到了什么?!” 道士微微笑笑,却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四指微拢! 那是凡间武夫邀战的手势。 那不是回答,而是邀请! 想要答案的话,以拳脚相问。 甘茂的眼睛微微眯起,终于不再压制周身的气机,汹涌的战意喷薄而出! 至人强者,碎神魂于肉身,本就是世间最强大、也最好战的武夫! 第226章 像个球 至人之路,在当世的修行大环境中其实已为末流旁道。 修行者于虚极境界巅峰迈向抱朴之境时,神念升华为神魂之际,碎神魂于肉身,灵肉合一,从而肉身具备无与伦比的灵性与力量。 得益于肉身力量的恐怖加成,刚刚踏上至人之路的修行者,面对抱朴初境就有着碾压性的优势,当至人之路走到尽头,成为真正的至人强者,其战力已足以匹敌天人一重楼高手,而至人之后,传说中的神人强者,乃是可以和圣人匹敌的存在。 然而如此强大的至人之路渐渐成为修行界的末道,其最重要的原因,是神人路断。 所谓神人路断,是说至人强者之后的那条神人晋升之路,在昔年吴越大战之后,随着那位武神孙武陨落一同失传。 修行之路,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与天地、与众生相争,争寿数,争气运,也争时间,争机缘。 至人之路本就对天资气运有着极高的要求,修行难度本就高于主修神魂的路数,而随着神人路断,上限变低了,因此天骄人物们再修此路,无论如何都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然而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前有武安君白起,后有眼前这位十二神将之首的甘先生甘茂,商君殿竟然频频有人愿意投身这笔不划算的买卖。 陆玄曾在太学院看过武安君白起的卷宗,这位生于一千五百年前的大高手,在年少时就展露惊人的禀赋,睥睨列国同代强者,若修行主流的神魂之法,如今成就至少不会比战国四君子中的赵胜、魏无忌和黄歇更低,甚至更高一截,能撵上那位孟尝君田文也未可知。 而相较于天人强者悠长的寿数来说,这还绝不是白起的修行终点,范雎曾与陆玄分析过,以白起的心性天资,天人境界重楼最终坐四望五也未必是奢望。 而修行了至人之路的武安君白起,修行的上限也不过是战力媲美天人一重楼,即便有其他手段,也绝不可能稳压二重楼高手。 对于白起,或者说商君殿,究竟为何要做出如此选择,陆玄只有一个猜测—— 对于这笔不划算的买卖,商君殿买得起单! 如何为一位有望晋升天人四重乃至五重楼的大高手买单?! 只有更广阔的修行前景! 尤其是当这个竟然同为至人强者的甘茂也出现在人间的视野之中,不管是陆玄还是范雎,对此都有了估计—— 商君殿,极有可能有神人之路的法门。 唯如此,才有培养至人强者的意义! 直到此刻,陆玄仍不确定眼前的甘茂和那郑安平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只有猜测! 但他有找郑安平的理由,也有找甘茂的理由,前者是为了替一个人报仇,后者则是为了猎取! 此刻他唯一需要做的,是以拳掌,来印证这猜测! 率先出手的却是甘茂。 这位照面以来,始终青衫高冠、文人气度的甘茂,终于展露出他作为统御商君殿神将的至人高手峥嵘的一面! 拳如沧海横流,穹山震动! 这一拳落下,以凡国地界的元气之稀薄、山石之脆弱,山崩地裂,乃至整座穹窿山被轰为齑粉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这等情况并未出现,数千丈高的穹窿山,仿佛与接拳的那个道士融为了一体,随着那裹挟着倾天元气的一拳落下,山体与伸出手掌接拳的道士一同轻晃起来,然而也只是轻晃。 穹窿山上的时间仿佛是被静置在山石表面的一滴水,透过水珠的表面,可以看见甘茂脸上一闪而逝的惊异,以及那道士脸上的写意。 甘茂绝对是将至人之路走到尽头的超级强者,其战力之强大,绝不逊色于普通的天人初境强者,而这一拳对于穹窿山乃至整座邾国来说,也绝对称得上是毁天灭地的一拳! 然而他面对的,是同为至人强者的陆玄! 在这个道士并不算特别漫长的修行生涯之中,得益于系统不死不灭特性的底气,以及莫名其妙就学到的那些近道级别的功法,他还从未和同境高手有过艰苦的战斗经历。 他曾在东海之滨被庄周骑在身下狠狠蹂躏,也曾在安平山上反骑过天劫,商君殿那神秘莫测的生生不息法和聂政的剑术都被他轻巧的学了去,成为至人后这无聊的岁月里他还自律的每天做操修行,这些零碎的经历都是战力,也都是底蕴。 睥睨同境不过是寻常,越级而战也只算是基操! 甘茂自上而下、气贯山河的一拳落下时,陆玄的心中也不是没有发出过惊奇与赞叹,他甚至在惊叹之余撇了撇嘴—— 至人啊,那么回事吧...... 那一拳极快,如流星坠下,几乎要被空间撕裂。 而道士手掌伸出的速度绝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有种懒懒的意味,只是刚刚好承住了那一拳,并且让他在保护脆弱的穹窿山山体的同时,晃了几晃。 甘茂与道士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甘茂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如此轻巧的承受住了自己如此势大力沉的一拳! 而陆玄觉得甘茂的这一拳,力量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再小一点,他接下的难度也比想象中的要小。 大概有多小呢? 好比一个成年人手里端着一杯水,同时有一个球抛了过来,他一只手接住了这只球,同时保护了杯中的水没有洒落。 穹窿山就是杯中的水,而甘茂的这一拳,就像个球。 陆玄并不是掌握了宙道手段、可以操控时间的天人五重楼高手,定格住甘茂这一拳的手掌,并不足以真正的定格住时间。 于是打破静止画面的当然是山风拂动道士的发丝,然后是脚下的尘土,林间的落叶,道士微曲的手指,以及甘茂的闷哼! 陆玄捏碎了那静置于山石上的时间水滴,同时也捏碎了甘茂的右手食指的指骨! 青袍倒飞,高冠长髻散落,甘茂被道士随手甩飞,几乎落到山顶崖边才制住身形,再抬起头时,那张肖似文士的脸上已无最初的超然,而露出了全无伪装的惊异。 “我没有想到,还没有踏上神人之路的法门,你的实力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甘茂直视着陆玄的面孔,说话的声音仍然平淡,但又似乎夹带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意外。 只从先前那一次出手,他已经可以判断出,陆玄的战力至少可以媲美天人二重楼高手,甚至......靠近了天人三重楼! 即便根据商君殿一直以来的情报,他对陆玄的特殊之处已有了足够高的估计,但如今看来,竟然还是不够高...... 而更令甘茂感到不舒服的,是对面的道士此刻望着他的那双眼眸闪烁之间,仿佛是在盯着一只猎物! 猎物,统率商君殿的自己,竟然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 望着那双眼睛,甘茂忽然有些明悟,他笑了笑。 “看来,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踏足神人之路的法门?” 第227章 郑安平! 陆玄真心觉得,甘茂算是个宝藏男孩。 真正的宝藏男孩,不在于其外表有多强大多耀眼,而更在于其丰富的内涵,以及其间巨大的反差。 先前甘茂的那一拳轰出,陆玄其实对他有些失望。 软弱、无力,像个委男子。 但在随后的战斗里,甘茂的坚韧与持久却令陆玄印象深刻。 一个至人不是很能打,这也许算是缺点,但如果他同时很抗打,那就至少弥补了这个缺点。 攻守两端,零一博弈,作为男人总得占据一头。 显而易见的,甘茂占了那个守,据了那个零。 巨阵之下,穹窿山上的一切都被紫色的巨幕遮掩,就连山外布阵的商君殿神将也不知山上此刻正发生着什么,只能感到下方的山体摇晃如船,啪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 “轰”! 随着最后一击落下,即便陆玄已经相当克制,穹窿山顶也已经难以再维系原貌。 一只深十丈的大坑被硬生生砸出,甘茂躺在坑底。 道士宽大的道袍长袖早已撸起,蹲在上方俯视着坑底的甘茂, 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才咂摸了两声:“没想到啊......” 甘茂早已不复早先气度超然的文士模样,青袍褴褛,肉身龟裂如蛛网,但躺在坑底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仍然平淡如初,丝毫没有身处绝境的慌张,听到陆玄的话,他的眼底反而泛起了一抹有趣的神色。 “没想到什么?” 道士眯了眯眼,沉吟良久才开口。 “没想到啊,我的运气.......会好到这种程度!” 交手以来,甘茂给陆玄的感受,其实有些奇异。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切的人,但似乎又有些空洞,的的确确有着至人境界的力量,但似乎又缺少了些这种层面的强者应有的凌厉与霸道。 那种迟钝与木讷,仿佛像是一个套在了精美无暇的橡胶套子里一般...... 而随着战斗的过程越发激烈,那种奇异的感受越发的明显,而也正因为这种奇异之感带来的困惑,陆玄更是不愿意停手,加诸在甘茂身上的拳脚更是越发狂暴,四面八方形成一个可怕的拳脚牢笼。 直到,最后一拳轰出! 甘茂重重地撞出巨坑,并非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而是因为陆玄在那一刻忽然不再强行以密不透风的拳脚牢笼禁锢着他,牢笼突然大敞,任由他倒飞出去! 若非察觉到了什么,以陆玄的性格,其实会生生将甘茂的肉身打爆。 以今日陆玄的拳脚之重,一击打爆一个抱朴巅峰并非玩笑,如此密集的重拳落到甘茂的身上,即便是以至人强者的生命层次、耐造的程度,又能硬抗到什么时候? 而也正因为这数不清的重拳落在甘茂的肉身之上,终于打出了一个答案。 那是一缕气息,一缕微弱但不属于甘茂的气息,从甘茂的肉身之中泄出,又被高速出手的道士准确的捕获! 谁的气息?! 即便那微弱异常,但陆玄不会认错。 昔年薛城之上,红衣陨落,血染高天,最终引发天人死战,众生涂炭,起因就是这一抹忽然爆发的气息! 道士蹲在巨坑边上,衣袍在随着山风鼓荡,表情却殊为平静。 这种平静连他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道心之上长久扎着的那根刺, 随着时间久了,触及的时候原来早已经不再那么让人不堪忍受了。 那么现在,就是时候将这根刺拔除。 “郑。” “安。” “平!” 道士眼底如水,却在这一瞬间,不知是被山风还是被杀意吹皱。 (这是一道 ------------------------------------------------------------------------------------------------- 无耻的分割线) 秦国明面上至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新的超级强者。 所谓超级强者,指的当然是跨过抱朴境大关,自身法则印入天地之中的天人大高手,再或者碎神魂于肉身, 踏上那条身魂合一道路的至人强者。 世人熟知的秦国最后一位出现的超级强者,也已经是八百年前证道至人之路的武安君白起。 等于在齐楚晋三国出现四公子、剑圣聂政以及庄月红等一批年轻的天人强者的这数百年间,秦国的顶层力量,连一个新人都没有出现过。 以秦国的人口基数和底蕴来说,这其实很不合理。 有人说这是因为商君暴政专权,当年肃清了商君殿的所有敌对势力,但也导致了一代天才集体陨落。 而与此同时,世间还流传着另一种颇值得信服的说法。 商君殿下当年荡平整个秦国的江湖势力,通过封锁的手段强造了三千凡国地带,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将整座秦国的气运纠集到咸阳城内! 而至于这举国泼天的气运汇聚咸阳城后,最终流向了哪里? 咸阳朝野没有人敢把话提到桌面上来说,但人人都有猜度,自然是流向了矗立在咸阳城中的那座庄严厚重的青铜巨殿内!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无声的猜度,也使青铜殿里那位商君殿下,在天下人心中的分量与威压愈发无法揣测。 今日的青铜殿内与往日并无二般。 深长的甬道被墙壁上的点点烛火点亮,无人把守。 也无须把守。 因为这条幽深的甬道通向的主殿之中,端坐着的本就是世上强横的存在之一。 一千年来,咸阳城的朝堂上下其实并无几人真的走进过这座威严阴森的商君殿内,有时数年甚至数十年,商君殿内都没有发出过一条政令,但一有政令发出,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也必定会在整座秦国掀起滔天的波澜。 因此商君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不太像是一个时刻运作着的权力中枢,而更像是一座威权的象征。 高高在上的古老铜殿,平静得让人只能联想到永恒。 然而这种永恒的平静在今天忽然被打破,那条幽深的甬道之中开始出现跑动的声音,不止一个人发出,不止一个方向发出。 披甲覆面的黑袍暗卫开始频繁地从甬道最深处的那座主殿里进出,他们透过面罩露出的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人声,只有急促而密集脚步声,更让人感到无声的压抑。 而这种压抑终于被一道粗亮的声音打破。 “君上,邾国外的神将传讯,那个陆玄闯进了邾国的阵内,甘茂那具障眼的肉身竟被这道士破开,郑安平此刻怕是已经暴露了!” 身形雄壮无比、白发白髯的武安君白起,大步走入了商君殿的主殿,表情凝重,然而当他看清殿内的情形之时,凝重的神情又瞬间转为惊愕。 空旷的商君殿主殿之中,只有高台上一只木制的矮椅,此时此刻正坐着一个俊秀儒雅的中年文士,一手支颐,低头看书。 他缓缓抬起头,与白起对视,眼里忽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武安君统御秦国军界,何以轻易就失了静气?” 白起瞳孔微张,露出疑惑的神色。 只因他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郑安平! 第228章 铮鸣 “商君的行事风格,武安君随侍千年,还不清楚吗?” 中年文士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望向正上方那块偌大商君殿仅有的一扇天井,天光从井中透下一道光柱,恰巧落到他的身上。 “那道士下山,远赴极西之地,听起来是激荡人心的动作,但商君经略咸阳千年,若是有心管制,莫说是一个至人境界的大修士,就算是以蝇虫之微,又何能无声无息的飞出?” “这么说君上早知陆玄去了三千凡国!” 白起一步踏出,眼睛圆睁,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你在这里,君上却不在......” “所以,邾国穹窿山上的那个‘你’......那个‘郑安平’是.......” “武安君还是不要乱猜的好。” 中年文士高坐在殿上,那里也是昏暗商君殿仅有的光下,自然地打断了白起的话,在身形庞大的白起眼中却有种莫名的居高临下的睥睨的感觉。 他微笑地看着白起。 “要我说,最后在穹窿山露面的人是谁,那便就是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陆玄离开咸阳只身重返三千凡国,其实从未做过能再遇到郑安平的打算。 但是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辜负命运的眷顾。 对于强者来说,一生中功成名就的机会有不少,但快意恩仇的机会却未必能有很多。 爱与恨本就是稀缺的情绪,何况对于一个死宅的道士,爱一个人不容易,恨上一个人更是艰难。 回顾陆玄这一生,羁绊不少,真正恨得牙痒痒到想杀掉的人却是寥寥。 当年天门的斯命达算一个,而昔日作乱薛城的郑安平,是另一个。 坑底的“甘茂”踉跄着站起身来,他此时青衫破烂,七窍都有血流出,面目看起来堪称凄惨,而肉身甚至已有龟裂之状,但神情却还是镇静平常。 陆玄静静的望着他,若有所思道:“我在安平山上满屋子的艳史演义里翻到过,秦国故相百里奚,昔年证道之前曾被人天上地下追杀,最终遁于市井之中,觅得一张可以改变气机的羊皮,披在身上就连天人都可以蒙蔽。” “你能在秦国的朝堂之上光明正大的出入,不仅是满朝朝臣,就连范雎这位与你素来相熟的大天人高手都毫无察觉,想来用的是此物吧......” 甘茂并未直接作答,而是轻笑一声,忽然将手伸向后背,仿佛从虚空中轻轻一扯。 只见黑芒闪烁,只一瞬间,站在原地之人的气机已完全变化,又过了片刻,黑芒消散,站在陆玄面前的,是一个面色苍白、手中捏着一张巴掌大黑色羊皮的郑安平! 穹窿山顶的景观已被方才的战斗破坏得惨不忍睹,遍地都是碎石巨坑,风里全是山石的齑粉,而郑安平面无血色,站在道士的面前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显然,即便扯下那张神奇的羊皮,先前那个伤痕累累的“甘茂”换成了看起来整好无暇的郑安平,但陆玄先前留下的伤势却并不会因此消失。 虽然还没有杀过真正的大修士,但陆玄其实有谱,先前那一连串的重击套餐,倘若没有系统傍身,就算是他自己也要被打个半死。 此刻强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安平,大概率只剩了一层血皮了。 不过他有些奇怪,眼前的郑安平似乎还没有赴死的觉悟,神情看不出半点惊惧。 道士眯起了眼,眼中的杀机开始荡漾。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该有的觉悟。 道士修长洁白的五指,轻轻捏到了腰间的剑上。 这是他下山前特意从嬴坤屋里取下的剑。 嬴坤虽为秦国的皇室子弟,但他的剑却并不如何华贵,只是一把天外玄铁锻造的朴实无华的剑。 陆玄试过,剑刃其实不算锋利,但好在剑身够重,正合他意。 剑如果太快,就不够痛。 陆玄作为一个道士,心地自然是比普通人更慈悲一点点。 既然直到此时此刻,郑安平还没有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那么他打算,让郑安平死前可以痛得更深刻一点。 人死如灯灭,但灭之前倘若挨过千刀万剐,也算是激情燃烧过一把。 道士的杀意终于酝酿到顶点,剑如箭矢,已搭在弦上,瞄准了郑安平的眉心。 而就在箭矢离弦之际,郑安平终于抛出了自己的底牌。 “杀了我,可就没有了踏足神人之路的法门了。” 道士浓重的杀意如同织出细密的大网,本已将这片天地密密占据,牢牢锁住郑安平所在的三尺方圆,并且还在不断压缩着他得周身。 而随着郑安平的这句话抛出,仿佛有人轻轻将这只大网的某一根线松开。 郑安平并未停止,他只看了一眼清瘦的道士执剑的手,便低下眼眸,语气平淡但言语之中却有种无形的压迫。 “你前些年遍游列国,从晋国去了齐国,踏千山访东海,最终又绕去了楚国,想来是无功而返吧。” “否则的话,也不会瞒着范雎一个人重返三千凡国。” “此来三千凡国,想来你也没想到能在邾国遇到我吧......” “你所为的.......”郑安平话到此处顿了一下,抬头看了陆玄一眼,脸上带着促狭的神情:“其实也不过是商君殿常年驻守的十二神将。” “踏上神人之路的法门举世皆无,而封崤大典的到来已经不到十年,你知道不只是范雎和尉缭,商君殿也在为大典的到来积蓄着力量。” “而与范雎不同的是,你对手握着整座秦国的商君,除了传闻以外,还几乎一无所知。” “以你这样懒散的个性,甚至能将安平山上那些史书掌故都翻出来读,甚至连百里奚的羊皮都能知道,看来是真的到了心中忧惧的地步!” “你不辞辛苦跑来三千凡国打秋风,也不过就是想从十二神将口中逼问出关于商君殿所掌握的神人法门的一鳞半爪。” “而如今,你面对的不是对神人之路只有一知半解的十二神将,而是我郑安平----” “今日你当然可以试着杀我,但我可以保证,我若死在这里,从此世间再无神人。” 郑安平终于缓缓抬起目光,与陆玄对视,语气之中不再有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诱惑。 “你如今已将至人之路走到尽头,所缺的无非只是一道踏上神人路的法门。” “而只要你能踏上神人之路,便将一跃成为媲美管圣商君的世间真正的顶级强者。” “随着修行日深,倘若将神人之路走到尽头处,便是古往今来也堪称至强者之一,成为道祖武圣那等存在!” “陆玄,你大可以想清楚这些,再决定动不动手。” 陆玄望着郑安平良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挠了挠头,忽然开口发问。 “倘若我得了神人之路的法门,你估摸着要多久能证道神人?” 郑安平愣了一下,回道:“以你的资质,最慢也不超过百年。” “百年啊......那最快呢?” 郑安平犹豫了一下:“从至人证道神人,是跨越性命层次的一步,等于是于凡人体内再造天地,就算是天纵之资,也要先洗尽体魄,再于无中生有, 这个过程至少要一甲子光阴。” “一甲子光阴啊.......” 道士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郑安平耐心地等待着陆玄的抉择。 郑安平以为这沉默会伴随着陆玄漫长的思考与抉择,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他的身前响起一声爆喝。 “去你奶奶的!一甲子,黄花菜都凉了!” 伴随着这一声清喝的,还有剑出鞘的铮鸣! 第229章 死! 陆玄的脑子只是平时不爱用,不是没有。 郑安平抛出的说法很有诱惑力,跨越至人成就神人之身,是陆玄这些年一直在琢磨的事情。 但可惜封崤大典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了。 成就神人的时间如果不能少于十年,那一甲子和坤甲子对陆玄来说意义就都不大。 他的当务之急是要能短时间内强到给范雎兜底。 安平山那伙子人要是在封崤大典上死绝了,一甲子之后就算是成了神人也不过是一个孤家寡神。 至于郑安平口中的杀了他世间就再无神人的说法,陆玄更是毫不在意。 搞笑。 既然都是给商君殿打工的,都是至人,你有白起能没有? 就算白起没有,商君也能没有? 再不济就是都没有,我陆某人不死不灭,真活个天长地久万儿八千年的,硬是自己熬也能熬出点进展吧。 也许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是世间生灵都能达成的共识,但不能将道士囊括其中。 道士掌握着一条短寿种无法理解的真理——只要活得够久,再渺茫的奇迹都有可能降临。 剑出鞘时快如光影,道士的身影漫天遍地,同一时间,一把剑在郑安平的脑袋上方缓缓落下。 郑安平原本胸有成竹的神情陡然剧变,显然不仅是没想到陆玄如此决断,也为面前这一剑所惊奇。 “斩岳,聂政的剑......” 郑安平昔年曾履任过晋国三晋家塾,对晋国的天人强者自然颇为熟悉,当然能也认识聂政的剑法。 陆玄眼里满是杀意,居高临下:“这是你爹的剑!” 斩岳! 陆玄当日在邯郸城中,被聂政强行关在那座小小的石屋之中,领悟的是当世剑圣毕生创造的六道剑意。 “斩岳”、“刺星”、“春雷”、“困笼”、“杀思”,“无名状”! 这六道剑意之中,陆玄真正看明白的只有前五道,因为第六道剑意乃是聂政创造用来证道之剑,尚未完成。 而看明白的这五道剑意,陆玄能学会的只有“斩岳”、“困笼”与“杀思”,因为这五道剑意都代表着剑术的某一个方向的极致。 譬如“斩岳”,是在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斩之下,涵盖了近乎极致的发力的技巧,因而剑斩有斩岳之力,这种技巧陆玄不见得学得会,但系统却能,因而对于陆玄这种莽夫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 “困笼”与“杀思”,一个是涵盖了剑招繁复的极致,使剑势如困笼,一个是涵盖了催动极致的性命之力的技巧,将剑招的杀意推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将敌我双方共同推到同归于尽的境地之中。 这三招剑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是凡人可以领悟和学会的招数,无他,技巧太过高深精妙,若无世间第一流的颖悟与天资,此生是绝无可能学会这三招剑术。 然而还是那句话,只要一套功法的要求是技巧,那么道士能不能学会的关键,其实并不在于他自己有没有脑子,因为“无脑关怀系统”自会排忧解难。 而与之相对的,“刺星”与“春雷”这两剑,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出剑速度以及身法速度的极致推进,其中也许同样蕴含着少许的技巧,系统也可以轻易帮助陆玄推演领会,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两剑更需要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 道士自身并没有足够的练习量来支撑这些技巧的施展。 世上并非所有强大的招数都依赖于繁复的、常人难以领悟的技巧,正如同世间的强者并非永远都是天资绝艳的那批人。 努力同样是一种天赋。 春秋练剑,寒暑用功,日复一日,以日计,以月计,以年计,以百千年计,最终将努力兑现成强大到震撼人心的力量,这本就是世间最极致的天赋。 而何况如此努力的那个人,是古往今来剑道天赋最惊艳的剑圣聂政。 陆玄显然不是聂政那样天赋与努力兼具的强者,所以“刺星”与“春雷”这两剑,他从未奢望能掌握,甚至从未试图修行过。 但靠着系统的作弊,剑法“斩岳”的施展,使得陆玄在郑安平的眼里莫名多了一丝强者的风采。 毕竟举世皆知,若非惊艳古今的天资,谁能如聂政般出剑? 面对这斩岳之剑,郑安平眼中闪过错愕与复杂的神情,第一时间并不是硬撼这一剑,而竟然是向一旁躲开。 然而他在避开的一瞬,在道士眼中忽然看到一抹得逞的笑意,心头猛然一紧。 一道剑光从郑安平的要害处斩出,逼得他只能再向另一侧躲开,然而剑光不止,密密麻麻在他的周身虚空之中交织出来,顷刻间如一座巨大的樊笼,而郑安平如一只无处可逃的飞鸟一般,被束缚在剑光的交织之中。 困笼之鸟! “聂政的困笼之剑......” “商君殿的情报里,你不过是在邯郸城呆了不足十日,竟能学会此剑......” 郑安平身处剑光铸就的困笼之中,定定望着高空中剑意已经纵横云霄的道士,然而奇怪的是,他的眼里露出的却不是惊惶与恐惧,而是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艳与欣赏。 陆玄此时自然也看得清郑安平反常的神情,但他并不在意。 在他眼里,从和郑安平第一次打交道开始,此人就处处透露着反常。 譬如当年在介山的四国书院大比之中,郑安平竟然以商君殿的五行真气、不以任何的法则之力击杀了他。 要知道当年在介山他被几家天人围攻,几乎已是陷入必死之局,当时任何一个天人动用法则之力杀了他,他复活的时间都将难以计数。 而郑安平杀他的方式,却是他最心仪的死法。 若非是他与郑安平素不相识,他甚至都怀疑这个家伙是会点他心通之类的秘法,否则难以解释这家伙怎么会用如此机巧的方式对他动手。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齐国的薛城,郑安平对他的死而复生丝毫不感到惊奇,并且在天人混战之中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袭杀了郑月红,毁了整座薛城的同时也毁了齐晋之交,间接害死了平原君赵胜。 如果说要问陆玄对郑安平的最大的观感,与其说是厌恶与仇恨,其实更多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一个人的强大其实并不会让陆玄忌惮,而一个人强大的同时,还处处透露着捉摸不透的古怪与反常,才会让他感到警惕与不安。 因为面对这样的存在,陆玄无法预知他的下一步。 陆玄的剑意已经积蓄到了顶点,斩岳,山已在剑尖之上。 郑安平抬头望向风中衣袍猎猎的道士,眼里没有丝毫的惊慌。 道士不为他的目光迷惑,眼中的杀意决绝。 剑落。 “死!” 第230章 不知故人是否风采依旧 安平山连续许多天都颇为沉静。 其中一个原因是那个道士下了山,说又去了咸阳城内另一座森罗山中躺着。 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封崤大典真的要数着日子到来了。 不仅是嬴坤百里孟明和陈宝,就连阿星阿月都已经感到了山中气氛的凝重。 这种凝重,主要是由于范雎在安平山上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即便在山上的有限时间里,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甚至于连虎腰烧烤会的举办频率,也已经从每月两次,低到了两月一次,安平山的老虎们现在出没山林的时候腰杆子似乎都比从前直了几分。 今日是两月来的第一次虎腰烧烤会,百里孟明和陈宝一大早就兴冲冲的进了林子里。 等两人拖着两具欲仙欲死的老虎出来的时候,山里剩下的老虎们又开始弓起了腰、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走起路来。 阿月文文弱弱,但多年来在安平山的训练之下,抄刀子割腰子行云流水。 阿星流着哈喇子、拿着几人的佩剑串起腰子。 “这是百里师兄的剑,串一只。” “这是陈师兄的剑,串一只。” “阿月没有剑,可以用我的剑串一只,待会可以让她吃我的腰子嘿嘿......” “还剩一只腰子,诶?嬴坤师兄的剑呢......” 就在阿星埋头找剑、其余几个男人围在火旁兴奋搓手的时候,范雎的屋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胡闹!” “简直是胡闹!” 在整个食材筹备工作中始终没有出现的嬴坤正呆在范雎的屋里,他站在范雎对面,一贯俊逸冷峻的面孔之上此刻也透露出一丝无措。 今日的烤腰大会,安平山众人当然不会忘记大会的创始人兼会长陆道长,嬴坤一大早就去森罗山邀请了人,扑了场空后立刻发觉了不对。 以道长的为人,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不可能离开咸阳城内的安平山与森罗山两个据点。 他赶紧回山禀报给范雎,范雎又立刻动用太学院桌下的力量搜寻起来,最终发现半个月前,道士已经飘然出城,直奔极西之地了。 “多事之秋,他这个时候还敢回三千凡国,要胡闹些什么!” 嬴坤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但没敢多问。 回? 莫非道长出身三千凡国,那个地方,不是千年前就被隔绝封禁了吗....... 范雎挥了挥袖子,示意嬴坤出去,而后自己在屋内坐了片刻,又忽然站起身来,满面愁容的低吟。 “这小子回三千凡国,究竟是打着那帮子神将的主意,还是......萧统的主意呢......” 他低头盘算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主意,不再停留,挥手撕开虚空一步踏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秦国的太尉府上,一个身穿白袍、气质如仙的中年男子立在院子中央,那是世称西秦谪仙的秦国太尉尉缭。 他转头看见了一步从虚空中迈进来的范雎,神情微变。 “范院长何故突然造访?” 尉缭一边迎上前去,却一边不解的抬手指向了东南方。 太尉府东南方向,坐落着那座威压秦国的商君殿。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从几十年前他与范雎的联络都是通过密信,为的就是避开商君的耳目与关注,而局势如此敏感的当下,范雎竟然大摇大摆的进到了太尉府中,未免太过招摇。 范雎从虚空中走出便停步于前,神情凝重地朝尉缭报了一礼:“事急从权,还望尉兄不要介意。” “范某此来,是想请尉兄与范某走一趟邾国。” “邾国?” 尉缭脸上露出一抹茫然的神色,似乎对三千凡国中这座国度并不熟悉。 范雎仍然抱拳,只是语气变硬了一些,表情也变冷了几分:“尉兄何必做此姿态。” “千年来太尉府虽被商君殿掣肘,但不至于连那座极西之地的邾国的情报也不知道吧!” 尉缭被范雎说得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却露出丝毫不尴尬的露出笑意:“范兄来的急,尉某刚才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轻抚了抚洁白宽大的衣袍,望向范雎像是犹豫些什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太尉府的情报中,昔年天宗落败,萧统重伤,被天宗七子之一的陆蒙尘带去了三千凡国,从此音信杳然,无人知晓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前些年那个叫陆玄的道士忽然出现在情报之中,身上带着天宗的功法气息,范兄将他藏在安平山数年,莫非真以为能瞒住谁吗?” 看着范雎不语,尉缭摇了摇头。 “想来不仅是我,商君殿也不可能没有洞察。” “这个陆玄出身的邾国,自然也早已被查了个底朝天——” “范兄恐怕也知道,商君的自留地森罗山上,那座道观不会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吧。” 范雎闻言轻轻眯起来了眼睛:“前些年那座道观撕裂虚空出现,咸阳城里的大修行者多多少少都有感应,你我都察觉得到,那是萧统的气息。” 尉缭轻笑一声:“在商君殿刚刚注意到邾国的那个节点,他如此高调地出现在咸阳城,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范雎面无表情:“太尉何必跟我猜哑谜,你我都知道,他在那个时间出现,自然是为了引开商君殿对邾国的注意。” “邾国,有大秘密!” 他望向西边,神情显得有些沉重。 “这便是老夫来找你的原因。” “陆玄半月之前只身赴往三千凡国,而商君殿一定在那里布置好了力量,倘若你我无动于衷,不仅陆玄危矣,萧统试图掩藏的秘密只怕也必被商君殿得手。” 尉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指向了东南方的那座青铜巨殿。 “范兄作此想,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笑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以卫鞅之行事,既然隔绝三千凡国千年之久,邾国也许真藏有过秘密,但岂能瞒住他那双眼睛?!” 范雎一顿:“可万一是萧统自己发现的秘.......” “不必万一!” 尉缭望着范雎的眼睛,谪仙人般的面孔之下带着笃定:“你我与商君周旋千年,自然该知道他的情报能力和行事作风。” “若真有能让天人动摇的秘密,绝无可能等着昔年半废的萧统发现!” “这点道理,我能想得通,当年与他对垒的萧统自然也能想得通!” 范雎花白的眉发皱起:“所以你是觉得,萧统是故意如此.......” “他的目的........是故意以自己引商君殿入局?!” 尉缭望着西边,脸上的表情重回谪仙人招牌式的不染凡尘。 “陆玄悄悄赶往三千凡国,的确是你我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入此局,不知是好是坏,但既然萧统布下此局,甚至在咸阳出没我都没有和你我任何一人打过招呼,那你我就绝不能贸然进去!” 范雎神情犹有犹豫,尉缭见状宽声安慰。 “陆玄既然是从邾国出身的天宗子弟,说来也算是萧统的传人了,就算陆玄贸然入局,除非是必死的局面,想来萧统不会不管他的。” “范兄当年也和萧统交往不少,自然也该知道他的个性并非冷漠无情之人。” “虽然千年未见,不知道他到底盘算什么,但我相信他,若是此刻你我再贸然入局,只怕才会真的搅乱他的计划。” 范雎闻言轻叹了一声:“这倒不错。” “昔年百里故相为了抗衡商君在秦国渐渐独大的势力,亲手在江湖中扶植了萧统的天宗,本以为在朝在野都能对卫鞅有所制约,却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故相横死,天宗也快速败落。” “昔年天宗败落如此之快,也未尝没有他心思太软的原因。” “只是不知.......” 尉缭疑惑:“范兄不知什么?” 范雎想说人心易变,不知岁月是否催人改,但遥望西方久久,忽而轻叹一声。 “一晃千年,不知故人是否风采依旧。” 第231章 俯视 天人与至人,放在天下任何一个势力都堪称是当世强者。 一千年来,有明确记录的被人力击杀的这个级别的强者,只有不过三人。 其中一人是千年前的秦国故相百里奚,横死在咸阳城外,关于当日动手的到底是谁已成千年来的悬案。 只是当年秦国朝堂新旧两股势力正处在掎角之势的节点之上,而举世之中拥有击杀百里奚实力的强者屈指可数,商君卫鞅自然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 而另外两位天人的陨落,都是不过最近这三十年内发生的事情,甚至是在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薛城之变,晋国的平原君赵胜被孟尝君击杀,齐国千年来唯一的女天人庄月红,死在郑安平的手中。 而此时此刻,郑安平已被囚笼剑意困住,陆玄斩岳之剑的峥嵘已完全显露,击杀世间另一位超级强者,似乎已经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郑安平抬头望着陆玄,仍然神色平静地做出最后的努力:“陆玄,我们其实无怨无仇,田文庄月红也不过和你萍水相逢。” “你何必为了这短短的交情,硬揽桩仇怨在自己身上,就连神人路断也在所不惜?” “你还是太年轻,将这些浮萍般的情义看得太重,今日若错失这桩机缘,百千年后你必会追悔莫及。” 道士眼底无波澜,只将手中剑斩落。 他并不十分了解郑安平,但他十分了解自己。 他绝对算不上什么性情中人,萧峰段誉那种第一次见面就要就地拜把子的行径,在他眼里多少沾点毛病。 但他不是个性情的人,不代表他不会喜欢性情中人。 他跟田文庄月红夫妇不是只见了一面,而是朝夕相处了几个月。 比起事事都以夫人为重、与世无争的田文,他其实更喜欢庄月红,这种喜欢当然不是让田文脑袋泛绿光的喜欢。 在薛城的数月之中,陆玄没少和田文喝酒闲扯,也因此自问了解这位举世都颇有好名声的孟尝君。 田文虽善,但本质上其实只是另一个陆玄,他身上的慵懒与对世俗的漠视,比起陆玄来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无庄月红,田文安能是赈济薛城五百年的田文? 世无庄月红,田文便成了何惜一城众生的田文。 陆玄与其说是喜欢庄月红,其实更喜欢的是庄月红对田文、对薛城的改造。 世上正因庄月红这样的人存在,陆玄这种咸鱼一样的性格才会觉得人间还颇值一活。 然而这些话陆玄不会对旁人讲,更不屑和郑安平这样的人讲。 修行者的纷争之中,每个人都背负着各不同的命运,但有一条其实是永恒不变的。 杀人者,永远应该做好被杀的准备。 斩岳的剑意斩入囚笼的剑意之中,也斩入了郑安平的身体之中。 道士的脸上漾起一抹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事到如今,我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然而他的笑容只维持了一瞬,就顷刻间僵硬在了脸上。 斩岳之剑已近乎世间至刚至纯的剑,自上而下斩开郑安平的身体。 但这一剑太过平顺,太过丝滑。 如斩流水。 郑安平竟就在密密麻麻的剑意牢笼之中,在斩岳的剑意之下,化作一滩水流,并缓缓从虚空中流出! 陆玄忽然预感到一阵剧烈的窒息感,本能的解体周身,四肢连同躯干化作五道流光遁走原地,又在数里之外的天空中重组。 而几乎就在陆玄遁走的一息之间,他先前所站的位置处,虚空被一道五行气息交织的元气缓缓灼烧了起来,只在顷刻之间,就在原地形成了一个人形的黑洞! 而站在那黑洞旁不远处的,是一脸平静、一身青袍毫发无损的郑安平! 陆玄凝眸望着下方的郑安平,又望了望那仍在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洞,沉声道:“生生不息法。” 这是商君殿真正的不传之秘,由商君在天人五重楼境界时创造的近道功法,修炼者需要掌握五行气息,并通过五行气息的相生相克,据说出手时具备将世间万物瞬息湮灭的可怕力量,也能有再造乾坤的伟岸力量。 昔年陆玄还只是虚极境界时,在邾国被十二金甲神将之一的拓跋飞一指送去飞升,也因此通过系统复刻到了这一招。 不过以金甲神将的境界与位格,似乎对这一门近道功法的掌握还十分粗浅,至少陆玄复刻而来的这一功法,只能施展其中将万物湮灭的力量。 刚才郑安平能身化流水遁出剑牢的法门,想来也是对五行力量的活用。 郑安平似乎对陆玄能躲过自己的杀招并不惊奇,他微微仰着头,隔着数里虚空,平静微笑着看向矗在空中的道士。 “德充符......” “先前你我拳掌相交时,几乎要把本座打死,我还有些纳闷你的拳脚力量为何能如此可怕,几乎每一招都能完全破开我的拆当,现如今看来,果然是前些年飘荡东海的时候得了庄周的指点啊,学会了他那套不讲理的‘庖丁解牛’之法啊。” 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唏嘘的感慨。 “强如范雎田文聂政这些三境四境的大天人,穷极百年千年也不过是为了能领悟创造一套真正的近道功法。” “你不过是和我商君殿的金甲神将短短的打过几次招呼,就学会了生生不息法中的五行相克之法,不过是在东海之上流浪飘荡了那么点时间,竟然就能学会他那套几乎无法被学会的‘庖丁解牛’。” “所以我真是为难啊......” “为难什么?” 金甲神将布置的阵法结界犹在,天色已经近乎黑下来,山中秋气弥漫,陆玄的声音也变得森冷。 不知为何,从郑安平从剑牢之中逃脱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中就一直泛着巨大的不安。 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眼前的郑安平似乎仍与他想象中的郑安平有着巨大的差异。 未知,总是给人带来格外巨大的压迫。 “我有些为难,到底要不要杀掉你呢。” “陆玄。” 道士猛然抬头,惊恐地发现郑安平不知何时竟已欺身到他的上方,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那双眼眸如主宰世间一切的人,俯视凡间的一只蝼蚁! 第232章 剑的风暴 数年之前,范雎曾与陆玄在安平山顶有一次关于郑安平的对话。 范雎曾对陆玄说过,郑安平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陆玄看待世间众生的眼光很像。 两人看世上的众生都一视同仁。 但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又有很大的区别。 如范雎所言,陆玄看待世间众生的视角,仿佛是一只鸡在看一群鸭子。 鸡鸭格格不入,但终究都是平等的众生。 可是郑安平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望向众生如神望世人。 平等的漠然,也平等的悲悯。 如众星普照人间,却从未给过众生一丝一毫的温暖。 神爱世人,亦将世人作蝼蚁观。 陆玄那时还不太理解范雎的话是什么意思,甚至觉得范雎的话有些夸大。要有如此逼格的眼神,得配上有如此逼格的实力。 直到此时此刻,他直视着郑安平的眼睛。 如世人望着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陆玄这一生虽然不算漫长,但相比凡人也不算短暂了。 这不短暂的一生虽然很少出门,但见过的人却并不算少,当然也见过很多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阿桃的脑袋很大,那双桃花眼同样大,那双大眼睛里,小时候满是天真,到后来却总是藏着深深的忧郁和悲悯。 陆玄和天门门主斯命达打交道其实不算多,但这个老贼的眼睛里却总埋着奸诈的光。 南楚女帝的眼睛看起来妖冶,但又不缺乏慑人的霸气。 剑圣聂政的眼睛如剑。 孟尝君田文的眼睛里常年透着憨气,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聪慧隐在其中。 范雎的眼睛明亮坦荡,如皎皎皓月,有浩然气在其间。 ...... 但这些眼睛,都不如此刻陆玄身前的这双正俯视他的眼睛那样令人震撼。 这种眼睛本身当然很好形容,那只是一双狭长而分明的中年人的眼睛,但当道士被这双眼睛望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禁锢住。 身为至人强者,他的肉身对危险的感应已经敏锐到无以复加。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无数次向大脑发出信号,逃离,逃离,逃离! 但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别说逃离,他甚至觉得自己连站着的力气与勇气都在流失! 面对这双眼睛,这个人,陆玄此时此刻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念头,是臣服,与膜拜! 不对! 就在心神也即将失守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将他从强烈的虚弱与无力中唤醒! “滴!” “检测到法则级威压,检测到宿主身体状态急剧虚弱,无脑关怀系统现为您修复身体!” 仿佛有一道道热流注入陆玄体内,与此同时,他感到力量在重新回归身体,几乎混沌的神智也开始逐渐清醒。 “咦?” 虚空立在陆玄身前三尺高空、衣袍鼓荡的郑安平也察觉到了道士的气机竟在恢复,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轻咦。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陆玄抓住了摆脱那双眼睛威压般注视的机会,四肢与躯干再一次化身流光,向远处遁走。 直到遁出数十里,已经几乎靠近了金甲神将布下的阵法边缘,陆玄才身形顿住,心有余悸的回望。 可随即,陆玄的心沉到了谷底。 又一次,郑安平站在了他的三尺开外。 庄周传授的德充符加上逍遥游身法,配合起来绝对是世间最顶尖的逃逸之术,但此刻在郑安平面前,却似乎连一息的喘息之机都无法争取了。 可是为什么? 郑安平,为何会如此之强? 上一次出海寻觅神人之法前,他曾在齐国找到孟尝君田文,意图是在即将到来的封崤大典上,给安平山这群人上一份保险。 在那次会面之中,田文对郑安平的实力有过高度的评价。 强如天人四重楼的田文,在管圣寻人的神器孤竹马的辅助下,曾两次堵住郑安平,都无法在短时间的交手中拿下对方。 但陆玄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所理解的郑安平之强,无非是至人境界的巅峰,就算有其他的手段加持,面对他这个有系统加持、向来同阶无敌的挂逼,也很难有什么优势。 可是此时此刻郑安平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陆玄所理解的至人范畴! 他曾亲眼见过田文聂政和范雎这种天人四重楼级别高手动手的场面,自问就算是面对他们,落败虽是必然,但也不至于到这种无可招架的地步! 郑安平,莫非能比这三人还要更强?! 陆玄没有再陷入恍惚,他望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回忆起先前几乎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状态,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除非...... “铿!” 剑鸣声再一次响彻穹窿山上空,郑安平的威压仍无时无刻笼罩在周身,甚至让他连握剑挥剑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感到迟缓,但这一刻陆玄并没有坐以待毙! 一道道气息开始从天地间四面八方向道士手中的剑锋涌去,而奇怪的是反应却并不明显,剑气只是在艰难的凝聚。 “陆玄,至人之路后续断绝,你无法踏足神人之路,便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挥剑。” 郑安平缓缓开口,声音之下仍然平静如水,明明此刻在空间上他已经并不比陆玄更高,但总让人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感。 “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但这一次,不是让你选择杀与不杀我来获得神人之路的晋升法门。” “这一次,你要选的是臣服,或者——” 郑安平静静的望着手中凝聚剑气的陆玄,就连语气都淡淡的,没有透露出一丝杀机甚至是敌意,给他带来的却是无与伦比的威压感。 “死亡。” “嘿嘿——” 即便在这种无法言语的压力之下,陆玄还是艰难的用笑声表达了一下他的态度。 “检测到法则级威压,检测到宿主身体状态急剧虚弱,无脑关怀系统现为您修复身体!” 系统的提示音从响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停过,顶着不停在掉血和回血的状态波动,陆玄勉强站直了身体。 他望着眼前的郑安平,勉强弯起眉眼,挤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 “说实话,用死来威胁我.......” “还蛮让我兴奋的!” 他手中始终艰难凝聚的剑气仍然不大,但气息慢慢变得浩大而雄浑,甚至让面前的郑安平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在晋国那座小小的邯郸城里,跟聂政学了好些天的剑。” “老实说,刚才给你施展的那两招都蛮吊的,但其实归根到底,并不非常符合我的气质。” 陆玄举起了手中的剑,剑长不过三尺四寸,算上凝聚起的剑气其实也只有三尺七寸。 但这三尺四寸的剑,或者说剑上延伸的那三寸剑气,仿佛是这天地间的一道令旗。 令旗挥动,天地间四面八方无数刚才未涌入剑身中的气息仿佛被唤醒,无数天地元气化作剑气! 笼盖穹隆,覆照四野—— 整座穹窿山阵法之下,生机断绝,成剑海,成剑狱! 与先前施展的剑法囚笼不同,执剑者此刻亦在这剑海剑域之中,仿佛要与此间一切生灵共决绝。 “不知道现在,我在聂政那里学到的最喜欢的一招,杀思,能不能让你满意!” 道士艰难的咧开嘴,一字一顿,终于让郑安平的脸上变了颜色。 “商!君!殿!下!” 穹窿山,刮起了剑的风暴! 第233章 杀思!杀思! “商!君!殿!下!” 四字如雷鸣响彻穹窿山,乃至于让穹窿山外布置阵法的金甲神将们都为之一振。 而紧接着,阵法之下泛起了青褐色的风暴,那些风暴仿佛是由以亿计的飞剑组成,只是余波剐蹭,就使得阵壁发出巨大的轰鸣! 几个金甲神将在各自阵脚所在的天空中互相遥遥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震动。 他们在大阵之外施术布阵,阵壁之厚连天人都可以隔绝,因此他们对里面的动静和情况其实几乎无法察觉,先前的时候也只是隐隐感受到其中有战斗在发生。 可是此刻里面的动静阵仗竟然大到了如此程度,而那四个字的声量之大,连他们也可以清楚听见。 负责布阵的金甲神将仍然坚守着阵法,默不作声,但各自心思涌动。 商君殿下? 里面如此大的阵仗,莫非,真是商君殿下亲至了吗...... 不错! 就是商君! 直到目前为止,眼前的郑安平甚至没有任何迹象表露出和商君的关联,但陆玄就是下定了这个判断! 眼前之人,决不是那个至人郑安平。 也许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过于遥远,但这是数千年来流传在天下大修士之间公开的常识,天人与至人,在修行与战斗方式上,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走至人神人之路的修士,在虚极境界巅峰之际,神魂凝聚的一瞬间打散神魂,融于体魄之中,使得身魂一体,从此熬身即炼魂,追求体魄的极致强大、无缺无漏。 但是至人强者相较走着天人之路的强者并非没有短板。 因为神魂已经与身体相融,因此成长便必须与体魄同时进行,成长极慢,而天人之路的强者在抱朴境后的主要修行重心便在神魂的修行之上,因此可以灵活使用神魂施展种种精妙道术,譬如以神魂凝聚法身或者宇道宙道之术。 总结起来,至人强者体魄极强,但施展起精微高深的道术时便格外困难,而天人强者的体魄相比至人来说便虚弱许多,一旦被至人强者近身,寻常天人体魄便如白纸。 昔年庄月红被郑安平一招偷袭陨落便是例子。 如此,陆玄结合先前与伪装出的“甘茂”交手时的场景,以及此刻被压制到几乎绝望的境地,完全可以做出一个判断。 眼前的“郑安平”,绝不是凭借着在至人之路乃至神人之路上走得更远的优势压制了自己。 原因无他,此人的体魄陆玄已经亲身感受过。 除了耐.......相比起普通至人,也几乎并无优势。 而此刻对方给自己窒息般的、更胜聂政田文的压迫也是实实在在的!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眼前之人,是一个体魄强大,而在天人之路上更是走得无比深远的存在! 更超越寻常天人四重楼强者的存在! 秦国之中,这样的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 只有一人—— 号称站在天下天人顶点的那个存在——商君卫鞅! 陆玄从来不是一个对自己盲目自信的人,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非常谨慎周全的人。 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能有。 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恐慌。 世上既然有能让他不死不灭的系统,那谁又能保证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可以将系统干关机的存在? 也许系统的说明书上写了生命有无数次,但对于前世用过很多伪劣电器的陆玄来说,说明书不管用也是世上常有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想搏一下,毕竟如果面对的是商君,不搏也是死。 何况他的这一剑,是杀思。 当日在邯郸城聂政悟剑的那座小屋之中,面对千千万万道剑痕,陆玄在其中看出了六道剑意。 “斩岳”,“刺星”,“春雷”,“困笼”,“杀思”,以及尚未完成的“无名状”。 凭借着惊人的悟性、刻苦的努力、卓绝的剑道理解,以及系统爸爸的辅助,道士成功的领悟了其中的三道剑意。 “斩岳”势大力沉,十分适合莽夫。 “困笼”繁复无比,十分适合有系统的莽夫。 而“杀思”,适合一个绑定了类似“无脑关怀系统”的莽夫。 那几乎堪称是量身定做的剑法。 它的剑法原理相对其他招数来说就比较朴实一点,只有少许的条件和技巧性—— 第一,营造一个相对封闭的,至少不太好一下子轻易跑掉的空间; 第二,透支体内全部的真元,注意,是全部,用来构造一个微型但强力的阵法,这座阵法负责吸引天地间最巨量的元气聚拢于这座空间之中; 第三,是这个剑法唯一的技巧点,也是陆玄认为聂政所有剑法构想之中最为惊艳的一个——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之中,将那座微型阵法引爆。 众所周知,天地元气广泛存在于天地之间,修士修行凝聚于自身体内的名唤真元,而修士也可凭借自身的意志与淬炼,将真元化为剑气刀罡。 而所谓将这座亲自构造的微型阵法引爆,意义就是使海量的无意识的天地元气被阵法中的有个人意志的真元所“污染”! 污染成什么? 漫天剑气! 在这个剑法的设计之中,施剑者所承担的角色既是燃料,也是亲手拉爆引线的陪嗣者。 毕竟在整座天地的剑气暴动之中,即便能控制剑气的主要火力覆盖范围,但剑气的余波绝对足以重创甚至杀死无遮无避的施剑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杀思这一剑,对于施剑者来说,条件其实堪称颇为苛刻,或者说极为不友好。 以至于当时道士看到这一剑两眼放光时,聂政甚至主动提醒过,这一剑,是无剑可施情况下的最后一剑。 但那主要是因为聂政并不足够了解这个看起来清瘦又文雅的道士。 这一剑,遇到了一个跟它命中注定契合的人。 杀思,是要修士以真元来构建一个阵法吸引天地元气,修士的真元越强,所能吸引到的天地元气的数量自然越多,最后阵法引爆时,带动的剑气风暴自然越狂暴。 作为这一剑的燃料来说,倘若将其他修士比作油桶,那么背靠系统的陆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为油田。 每当体内真元被抽空的时候,道士的耳边会自然响起系统爸爸亲切的关怀。 “检测到宿主体内真元过低,状态衰弱,开始自动回复真元!” 而作为拉爆引线的陪嗣者来说,系统的属性,决定了陆玄出力不出命、真出了命还能再来一条的优势。 如此一来,道士具备真元磅礴且能回蓝的优势,轻易杀不死并且悍不畏死,完全堪称是施展这招“杀思”的先天圣体。 世上其他的剑法,后来者常常难以超越创造者,那是因为对剑法的理解永远可能出现偏差。 就好像考卷上的阅读理解,满分答案对于原作者来说也可能只是一种误读。 而这一剑,其实没有人能确定陆玄有没有出现误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即便聂政在此,也不会比道士此刻的状态更加澎湃! 天地已如青海。 漫天席地的青罡。 皆是剑气! 目力之内已无一物,万物皆作齑粉! 穹窿山已化作尘埃乌有! 包括埋着杜逢春的那片菜地和埋着阿桃的后山。 但道士已经无暇思索故人云烟。 因为他的道袍破碎,道髻散开,无数剑气从他的身上穿体而过。 系统提示音疯了一般响起。 “滴!检测到宿主受到严重伤害,系统开始开启伤势恢复功能!” “滴!检测到宿主受到严重伤害,系统开始开启伤势恢复功能!” “滴!检测到宿主受到严重伤害,系统开始开启伤势恢复功能!” “滴!检测到宿主受.......滴!检测到......滴!检......滴!....滴滴滴!.........” 天地万物,受万剑穿心! 如有天心,泛杀思! 第234章 独一份 风暴终于平息。 此时此刻若有修士身处穹窿山中,或者说身处整座邾国之中,都会感到强烈的虚弱感。 原因是整座邾国境内的天地元气,都已经近乎被穹窿山上的那一剑抽空。 邾国皇城之内,自上而下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先前的整整一个时辰,所有修行者都感到了天地元气的剧烈流失,而紧接着的,便是一股毁天灭地的威压感从西方传来,修为越高越能感受清晰。 自从邾贵帝飞升之后,如今邾国皇室已无尘绝高手, 而新帝又是个昏弱的,如今邾国的第一高手、也是唯一的尘绝强者,是司礼监的掌监赵金海。 自从故相阿桃以后,邾国朝堂的大权终于再一次从皇室手中旁落,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弄权的赵金海是一个扎扎实实的佞臣。 近十年以来,邾国皇帝早已经成为赵金海的傀儡,而邾国朝堂已变成这个宦官佞臣的安乐窝。 为了显示自己对朝堂的掌控力度,赵金海甚至试图将自己最丑的干闺女许给皇帝立为皇后,不过可惜他低估了老邾家这位后代对美色的执着程度。 狗皇帝把刀架在鸡脖子上,宁愿断种绝后也绝不肯娶赵金海的那个丑干闺女。 若非穹窿山上先帝以及当年那位陆真人飞升的年头还不是太久,有恐飞升之人回归,赵金海早将皇帝宰了,邾国变赵国了。 而就在刚才,当穹窿山剑暴出现时,他作为京城之中修为最高者,对先前西边传来的那股威压的感受也最为清晰。 赵金海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惧。 西边能是哪里? 赵金海就算用前列腺也能想出来,只可能是那座曾经威慑整座邾国的穹窿山地界! 在那股威压面前,贵为天下第一人的赵金海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当年故相阿桃还活着时那个小小的宫中行走侍监,或生或死,只取决于大人物们的一个眼神。 不,那种恐惧,甚至更远超当年自己生死不由自己掌控时期的感受! 如果非要形容,自己此刻仿佛就是灭世前的一只白蚁。 大难当前,世间生灵都要灭绝了,而自己作为白蚁中的蚁王,正翘首站在悬崖畔,一边恐惧于自己将要丧生,又一边惋惜于自己耗费了一生才铸造的蚁穴也将毁于一旦。 至于说寻一处隐蔽之地偷生,他甚至生不出这等念头。 那是真正的毁天灭地的威压,赵金海毫不怀疑,当那股力量从西边彻底蔓延过来的时候,整座京城、整座邾国天下,都将成为灰烬与历史。 不,也许连历史都不再是。 灭世之威前,又有谁还能苟且偷生,又有谁还能执笔记下一堆灰烬前的众生面貌? 就在这种淡淡的绝望、惋惜、以及强烈的对死亡的恐惧之下,赵金海煎熬许久,甚至几度生出了自尽的心思,直到极西之地传来的那股威压发生了新的变化,赵金海如同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探出了头。 “发生了.......什么!” 赵金海露出了见了鬼的表情。 西边的那道威压,凭空消失了! 以至人境界的道士大半条命为代价才发动的“杀思”之剑造成的恐怖影响,当然不应该、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但的的确确,此时此刻,不只是邾国安然无恙,原本已经该化为齑粉的整座穹窿山,竟然也安然无恙地矗立在那里。 仿佛青山依旧! 那么这一剑的影响,到底在哪里呢?! 陆玄嘴角流血,拄着一把密密麻麻刻满了剑痕的剑,半跪在地上,道袍破开半拉,露出白皙的后背......以上唯美的场景当然不可能存在。 真实的场景,是那把用来作为令旗与阵法的剑早就碎成无数消散在风中,道士那件黑白道袍早被无数剑气割成千丝万缕随风飘散。 而道士呢? 一个清瘦的青年面目全非,身上剑痕无数,全裸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仿佛尸体一具,鸟已朝天。 而于此同时,一个身穿青袍尘埃不染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站在“尸体”的对面,低头静静望着他。 “宙宙......宙......宙道手段......” 穹窿山外一个金甲神将颤着嗓子发出了声音,同时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同伴。 在另一双与他对视的眼睛里,他如愿找到了与他一般无二的颤栗与惊恐。 穹窿山外,那座遮蔽整座山脉的金甲神将们布置的阵法依然与穹窿山同在,阵壁的力量仍然雄浑澎湃,让人看来,竟是在先前恐怖的剑暴之下毫发无损! 然而阵外依然坚守在阵脚处的金甲神将们清楚地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已被颠倒! 他们亲身经历了先前恐怖的灾难! 隔着厚厚的天人全力攻击的阵壁,他们清楚的感受到,在先前的一瞬间,大阵之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招数! 在大阵覆盖的每一个点上,都出现了无数的扣阵的剑! 七杀阵法,是商君殿不传的、合七位抱朴巅峰境界的强者之力凝聚,又经阵法放大七倍,形成一座坚固无比的围困之阵! 若想从一个点上突破此阵,便意味着要有人能以一击之力击溃数十个抱朴巅峰强者。 即便是对于天人强者,也有极大的杀力要求,毕竟就算是天人三四重楼的强者,若想一招击溃数十个抱朴巅峰,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酝酿杀招。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场内倘若还有对手牵制的情况下,陷入阵内的落单的强者,几乎不可能逃出! 这一次的行动,入阵的甘茂先生虽然对外宣称是寻宝,但负责布阵的几个金甲神将都多多少少有所猜测,恐怕围猎某一个潜藏于此的强者才是真。 果然,随着里面的战斗发生,他们的猜测果真应验。 但他们没有猜到的是,这场战斗,竟然激烈到这种程度! 七杀阵的强大,是强在难以从一个点来突破! 但若有无数个点在同一瞬间遭受了攻击呢? 无数剑气在阵内爆发的同时,也无差别的攻击起了阵壁! 每一道剑气,都有堪比至人一击的力量! 杀思剑法引动的剑暴出现的第一息,阵壁已经发生裂痕,七个金甲神将同时如遭重击,口吐鲜血。 第三息,阵壁彻底破碎,而七个金甲神终于惊恐地看到了阵内发生的场景。 如同浩瀚的天威爆发! 无穷无尽的青色剑气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的风暴,风暴周边随时擦过的剑气足以击杀任何抱朴强者! 风暴的中心甚至已经隐隐发蓝发暗,即便远远望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剑气之浓郁! 在那中心处踉跄地站着一个道袍破碎、披发如狂的道士,正举着一把已经无刃的剑柄,似乎在掌控着这座恐怖的剑的风暴! 而一个身穿青袍的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道士的对面,两人似乎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也就在这时,那个道士似有所觉,回头望了他们一眼,让人脊背发寒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是一抹狞笑! 然后,几人就惊恐地发现,那剑的风暴开始向他们蔓延和吞噬而来! 继而便是无法承受的攻击,几人肉身几乎破碎,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再然后....... 他们重新、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阵外! 即便从未亲身经历过,但几人还是立刻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天人四重楼才能粗粗领会、天人五重楼高手才可能掌握的世间最强道法,宙道手段! “四面八方曰之宇,古往今来曰之宙。” 就在这时,阵内忽然响起了一道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如水般流淌。 “尚在天人境界,便将这宙道手段施展到如此大的场面,商君殿下也可谓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 “呵呵。” 阵内的青袍中年人忽然轻笑出声:“让徒孙辈的弟子顶在前面打生打死到这个份上,萧宗主恐怕也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的独一份了。” 青袍中年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只能称得上平淡的脸。 但那是一张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的脸。 那是商君卫鞅的脸。 第235章 萧宗主 陆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荒诞的梦。 还是在穹窿山,倾天观还在,但他一走进自己从前的房间便知是梦。 床榻被褥之上积累多年的斑痕不见了。 若非是梦,自己岂能如此纯洁? 何况厨房隔壁那间餐厅里有人声传来。 陆玄推门进去,发现餐厅还是自己改造的那样,一张硕大的桌子横在中间,既是餐桌,也当棋牌桌。 桌边坐着一个混不吝模样的道士,一个大头儿子,一个缺了门牙的老道士。 陆玄一进门,大头儿子赶忙指了指自己对家的座位:“快,大师兄,斗地主,三缺一啦!” 他望着阿桃,又望向另外两人,轻微的晃了晃神,继而又像是释然一样笑了笑,便连一丝迟疑都没有流露地上前坐下。 陆玄的对家是大头儿子阿桃,上家的缺牙老道士是倾天观的老观主,下家坐着的混不吝道士是杜逢春。 这就是真正的师徒局了。 一桌四人,都是倾天观一脉的香火,其中三人本已经埋在这座山里,还都是陆玄亲手埋的,但凡换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这场牌局是无论如何打不了的。 但陆玄神色不显,洗牌邀牌,行云流水。 牌洗好,杜逢春想率先摸牌,被陆玄一把将手按在桌上。 “师父在,师父先,师父不在,我这个师兄先,我与师父都不在,阿桃年幼,阿桃先,哪里轮得到你?” 杜逢春气得吹胡子:“合着我这个二师兄夹在中间就活该受罪?” 陆玄看了眼不讲话的老观主,点点头:“做老二,就要有做老二的觉悟。” 老观主先摸了牌,然后依着座次,杜逢春、阿桃,最后是陆玄。 分出老观主是地主,三个弟子做了农民。 老观主出了张红桃4。 陆玄丢下牌,神情平静地看着杜逢春:“王炸。” 杜逢春呆呆地看了看桌上的大小王,又看了看道士,眨巴眨巴眼:“你是不是有病?” 陆玄撸起袖子:“你给我治治?” 杜逢春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二十四把牌打下来,跟剧本一样,老观主赢二十四把,陆玄捆着杜逢春,带着阿桃连输。 杜逢春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忿忿道:“好歹咱们同门一场,你在梦里也要恶心老子一把。” 陆玄笑笑:“总不至于让你个脏东西在我的梦里恶心到我。” 缺了颗门牙的老观主忽然高兴得拍拍手,又挥了挥手,杜逢春脸上表情一苦,然后变无声地出了门去。 老观主满脸笑意地看向陆玄:“妙哉,妙哉,好徒儿,不怪乎老道死后,你小子真能凭一己之力把天门干趴下。” 陆玄望着老道士的赞赏的神情,若有所思,忽然摇了摇头,说了句伤感情的话。 “我不是你徒弟,你也不是我师父。” 从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老观主就已经是一个坐化了的形象,他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和老观主打过交道,但他并非不了解老观主这个人。 在原身的记忆之中,老观主是比阿桃比重更大的存在。 毕竟阿桃是在原身长大后才出现的师弟,而原身是老观主一手养大的孩子。 最初的记忆是幼年的他在无边的荒漠中游荡,一个佝偻咳嗽的老道士背着一座漆黑的神像从远处走来,又牵着他的手走向远处。 然后是老道士带他跋涉过了千山万水,直从最江南胜境的水乡走到大山大岭中,走上这座穹窿山,走进那座天门又走出,然后建造起了这座小小的道观。 再然后便是老道士给他取了个叫陆玄的名字,从此每日诵道经、修苦行,老道士一点点教他如何温养经络,如何开辟气海。 隔年的春天里山上流浪来了个野小子,衣不蔽体,哭着脸来讨饭,说自己无父无母,走到哪就讨饭到哪。 老道士收下下他做徒弟的时候,野小子朝陆玄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 于是老道士有了第二个徒弟,陆玄有了个叫杜逢春的师弟。 老道士带着两个弟子如是修行十年,又在一次下山后带回一个脑袋特别大的婴儿。 给这个脑袋特别大的婴儿喂米浆羊奶是陆玄和老道士共同的记忆,而给这孩子换尿布擦屎,是陆玄独有的回忆。 再之后的记忆,就是自己与杜逢春的修行进境越来越慢,老道士起先还表现得像是有些难受,但很快也看了个开,依旧每日笑呵呵的。 在这种笑呵呵的氛围里,陆玄和杜逢春变得越来越成熟,叫阿桃的孩子,脑袋也越来越大。 直到那一年的冬天刚过,初春乍暖还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老道士寿元终于到了尽头,他只是把陆玄叫到屋里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溘然长逝。 无论是原身,还是完整继承了原身记忆的陆玄,其实当然都把老观主当做师父,但可惜梦里这位并不是。 这梦太古怪。 人在梦里的时候其实总是难以清醒的思考,会常常忘记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所以才会被梦境欺骗,将梦境与现实混淆。 但陆玄并不会。 比起任何同龄的修士,他的睡眠经验都更为丰富,这不算漫长的一生中,他早已经学会了如何驾驭操纵自己的梦境。 为所欲为,猥琐欲为。 而这就是这个梦的古怪之处。 当他意识到这是一座梦境的时候,他其实第一时间是想屏退整座倾天观,就算不能换成洛天依演唱会现场,那也至少梦个杭州in11曼哈顿什么的来欢乐一下。 可惜没欢乐起来。 甚至打牌的时候连变个牌都够呛,所变的牌只够将将拖死杜逢春。 老道士如何赢二十四把,陆玄不知道,反正不是他让的。 牌局是牌局,师徒是师徒 以他的为人,还拿不出这份孝心。 何况眼前的还不是真的倾天观老观主。 “哦?” 老观主听到陆玄的话,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伤感,反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陆玄。 “你倒是说说,是如何看出我不是你师父的?” 陆玄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豁牙老道士的形象,与那份遥远记忆中的师父相对比,淡淡的回答道。 “第一,老观主从来不会喊弟子们徒儿。” 豁牙老道士扬起眉头,露出额头上深重的褶子: “那喊你们什么?” “阿桃。” 陆玄只说了两个字便让眼前的豁牙老道士反应过来:“嗨呀,这家伙.......原来是喊你们阿玄,阿春和阿桃啊.......” 他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很快停住,继续问道:“还有第二点呢......” 陆玄轻轻眯起了眼睛:“第二么.......” “老观主,生前没玩过斗地主。” 豁牙老道士神情一僵,却见眼前年前的道士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头儿子,直直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发问。 “师父大概就是在阿桃如今这个年纪死掉的,那么你呢?你又是在哪一年苏醒过来的呢?” “神像大人?或者说......” “萧宗主!” 第236章 瞎叫试试 陆玄的一声“萧宗主”说出口,豁牙老道士脸上的神情惊愕,继而像是释然般的笑了笑。 随着他的一笑,陆玄坐的桌椅、身旁的阿桃、所在的这间餐厅乃至整座倾天观,都如尘烟般缓缓消散。 陆玄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与他同处黑暗中的,是一个白衣胜雪、俊朗如仙的中年男子,身上隐隐发着光。 望着眼前气质如仙、周身放光的中年美男子,陆玄张着嘴巴半天没能说出话。 中年男子笑着望向陆玄:“刚才还唤本座,真见了面怎么又说不出话来了?” 陆玄看着眼前男子,和当年在安平山范雎给他看到的画像对上了号,确认了眼前人就是昔年那位天宗的宗主萧统,他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合着你把桌椅板凳都撤了,就是为了装这么个造型上的哔啊......” 萧统听到陆玄的话,只觉两眼一黑,身上的光芒不自觉黯淡,随机装作呛到一般咳嗽了几声,两人所处的背景在咳嗽声中又悄然换掉。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倾天观那间小小的餐厅,而是变成了一座高耸绝峭的峰峦。 峰顶有一座小小的茶台,陆玄与萧统相对而坐,茶台边便是悬崖,崖底是秀美的深谷,有碧绿深潭,潭中有珍奇的大鱼,谷中群兽奔走,云中飞鸟穿行。 两人仿佛就坐在云间,萧统撩起宽大的袖袍给陆玄倒了杯茶,茶汤清浅,泛出的香气令人心神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安宁。 “来,尝尝我这云天峰特产的卧云茶,这茶产量稀少,当年范雎尉缭都找我求过许多次才舍得分他们一点。” 陆玄看着眼前精美的杯具,又看了看眼前的中年男子,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你是真能装杯啊!” 萧统像是对陆玄的攻击有所准备,自己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悠悠说道:“装是让我装了,但享受可是让你享受了。” 陆玄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这杯茶良久,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喝!” 他早已明白,此刻应该是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只是对方以强大的神魂力量强行介入其中,对梦境进行了改造和主导。 可既然是虚幻的梦境之中,那这些所谓的茶也好、景也好,不过是由萧统的记忆以及曾经的味觉感受还原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喝这杯茶,总觉得像是喝眼前这家伙吐出来的一样。 萧统见状,对于陆玄没能尝到自己的珍藏感到一阵可惜,但没有再继续强求,而是轻轻地站起身来,面向崖边,留给陆玄一个背影。 “说说吧,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道士看着萧统的背影,有些疑心他又是故意凹一个造型给自己看。 他抬起脑袋抚了抚脑门,像是抬头看天,又像是在看头顶云间飞过的黄莺,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显得有些慵懒和感慨。 “没有人在有力量之后,会不想看看清楚自己来时的路。” 萧统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眼道士,但就是这么一回头,对上道士狡黠的目光。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如果说一句够装的话,能不能让你换个造型来跟我聊天。” 萧统的脸终于红了一下,他又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般坐回了陆玄对面。 “本座一辈子都习惯这样了,没想到在你这里处处吃瘪。” 陆玄不在意地笑笑:“抱歉哈,我也一辈子习惯这样了。” “习惯什么?” “习惯整治装哔。” “.......” 良久,两人相对坐好,终于调整好了各自的心态。 主要是萧统调整好了自己装哔的姿态和力度,指节发白地捏着茶杯老老实实喝起了茶。 陆玄见状,也终于有兴趣好好地说话。 “老观主,嗯.......也就是我师父,来历实在太过不凡,与这座邾国中的天门、外界的天宗,关系又千丝万缕,我出去以后很难能忍住不查查啊。” “根据秦国的史书记载,关于天宗最重要也是最后一件大事,就是百多年前那场流血的灭宗之战。” “天宗纠合了整座秦国所有的江湖力量,对商君殿发起了全面的战争。” “千年前商君将整座秦国的江湖力量迁移到了咸阳,而这股力量成为了反动商君殿的最大支撑,在战争的初期甚至一度对商君殿形成了压制。” “但......在最关键的顶层力量争夺中,天宗七子围攻商君,而作为天宗最重要的战力宗主萧统却消失无踪。” 陆玄说话的时候静静地看着萧统,发现了对方目光平静,便继续开口。 “史料记载,商君独战天宗七子,七子五死两逃,逃的那两个,一个是七子首座的郑安平,一个是七子排行末尾的陆蒙尘。” “郑安平的下落一直在明处,后来逃到了晋国做了三晋家塾的副院长,之后又暴露出和商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这里,陆玄故作轻松地说道:“入梦之前,我还和化身成他的商君在打架呢,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几成死了。” 萧统望着陆玄,忽然笑了笑:“不管几成死,总归是没死透。” “商君如何了?” 萧统反问:“你觉得商君如何?” 陆玄听完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萧统笑着点点头:“你那一剑以至人境界来说,已算是惊艳至极,我想就是聂政亲至,施展这一剑的火候也不会更强了,但可惜.......” 陆玄摇了摇头:“可惜商君还是太强了。” “是啊。” 萧统也叹了口气:“商君,还是太强了。” 陆玄有些好奇:“你也跟他动了手?你被打得几成死?” 萧统脸又红起来。 片刻后,他像是彻底调整好了心态,继续问道:“所以你就猜出,你师父是那个音信无踪了的天宗第七子,陆蒙尘?” 陆玄闻言挠了挠头:“其实都没有直接的证据。” “我认识的倾天观老观主只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豁牙老头,比起秦国留存画像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陆蒙尘,实在难以辨认了。” 萧统有些好奇:“你连你师父的身份都无法确认,刚才又如何能一口叫破我的身份?” 陆玄神态平静,理所当然。 “瞎叫试试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