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载酒少年事》 第1章 赵家有女 “朕闻王者始乎,本乎妃德。咨尔大司马赵衍之女赵氏秦商,柔明专静,端懿惠和。克娴于礼,靡懈于勤。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是用册曰贵妃。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一道圣旨,她赵秦商成了这黎国的贵妃。 * “黎国元贞帝慕容济,昏暴滋甚,喜怒乖度,耽酒好色,性凶而强,威福在己......唉....”闺阁之中,秦商放下了手下的史书,长叹一声。 自穿越而来已有几日,这个朝代对身处现代的她来说是陌生的,但对于无意间得了这本史书才穿越的她而言又是已经知晓了过去未来事的熟悉。书中所记的元贞帝慕容济正是她即将入宫侍奉的皇帝,生性暴虐,为人荒淫,据敬业的史官记载,今年尚且二十二岁的慕容济已因荒淫无度而“难行人道”,但不死心的他不仅不反思自己,反而大肆的选女入宫,单是这贵妃之位,便同时立了五个,出身各异,上至大司马之女赵氏,下至虎牙将军家里的婢女袁氏。这桩奇闻一度沦为了这黎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赵秦商,便是那大司马之女赵氏。 “小姐。”即使这门是开着的,婢女琴瑟还是轻叩了下门,得了她的准许才走了进来,“夫人叫您过去呢。” “知道了。”收好那史书,秦商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确认没了可挑的错处,才朝着自己现在这副身子的母亲那里走去。自己现在的父亲赵衍乃是这黎朝的大司马,官职虽高,在史书上却只得寥寥几句话,除了说他不久之后就要被封为丞相之外,再无其他记载。一个堂堂丞相都不着笔墨去写点生平之事,这史书倒是奇怪的很。 “娘,您叫女儿?”到了堂屋东侧的房间,进了屋,秦商先是微微福了福身。 “商儿。”赵衍正妻罗氏正歪在床上翻着经书,见了她,便放下佛珠和经书招呼她上前,“今儿个宫里来的人走了之后,你父亲一直在与我商量那圣旨的事,到了现在才得了空闲叫你过来。”说到这儿,罗氏也不由叹气,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贵妃之位虽是别人家的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可这深宫内院的,咱们却都知道那不是个好去处。但也没别的法子,现在皇上本就在挑你父亲的错处,这次你要是违了这旨意,咱们赵家上上下下便难逃了干系,你父亲为人臣子,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只能委屈你了。” “娘,这些我都知道。”为了让她安心,秦商也回握住她的手,偎在她怀里劝慰道,“您都说了那是别人家的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好事,那对于女儿来说,便也是福分,谈不上委屈。” “哦?你当真这么觉着?”她如此体贴懂事,罗氏倒是有些诧异。 “女儿今年也是及笄了,总不能像从前年纪小的时候那样不明事理。”关于之前的自己如何蛮横娇纵,秦商也是早有耳闻,但就算为了进了宫之后不会被那名声所累,她也得尽快扭转这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看法。 而罗氏不疑有他,真当自己的女儿长大了,甚是欣慰,“亏得你父亲还担心你不答应嫁进宫去,现在看看,娘也能放心得下了。只是这后宫不比咱们赵家的内宅,收敛了脾气还不够,总也要谨言慎行为自己算计着才是。” “女儿明白。”凡是她说什么,秦商都应着,但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一番盘算。关于她进宫后 的结局,史书上早已写明了,那慕容济虽不甚宠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性温婉,不妒忌”,在一年之内便封了她为皇后。即便同时还有另外两个妃子与她“并立为后”,她的地位也很是牢固。所以说,只要她在进宫后朝着史书上所评价的“性温婉,不妒忌”这个大体方向营造自身形象,哪怕是假象,她的未来也算是光明的。最起码,也不至于因为宫斗而死了。 至于逃婚?抗旨?就算她是穿越来的,有穿越光环罩着,她也不敢去拿自己的小命和赵家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小命去赌一把。人生难得的就是随遇而安,既然来了就安心而居安然度日,保命为大委屈事小,好好活着吧。 “小姐,您进宫带不带着我啊。”另一个随身的婢女静好一见她回来,便急匆匆的迎了上 来。比起琴瑟的稳重,静好无疑要活泼开朗的多,这一个问题就一连问了好几遍,“您要是带琴瑟去,便也带奴婢去吧。” “带带带,你和琴瑟我都带着。”秦商笑着答了,然后随便派了个无关紧要的事情给她去做,这才回了屋子关上房门。想想自己刚来的时候,这两个贴身的婢女一个叫翠翠,一个叫丽丽,无论怎样看也配不上她们的花容月貌,她一时兴起,便给她们分别去了“琴瑟”和“静好”这两个名字,灵感的来源便是《诗经》中的那一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其实她自己也不算是多么诗情画意的人,只是来了之后偶然翻看史书看到了这么一句,实在是喜欢,便就此给身边的两个小美人用了。 若说这个朝代怎么会知道《诗经》上的诗句?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过是翻着这史书,看到了本朝一个著名人物的得意画作便以这句诗为名。至于那个人怎么会知道这句诗?难不成他是穿越来的?还是这史书不准? “琴瑟。”又翻了一遍史书,秦商这才打开房门朝着外面喊了句。 “哎。”正在院子里吩咐小丫鬟们做事的琴瑟赶忙应了一声跑过来,“怎么了小姐。” “你知道颜央这个人吗?”将琴瑟拉进屋子后,她便试探着问出了口。 据史书上写,黎朝著名的几个人物之一便有这个颜央,身为当今皇后的侄子却从不以此为恃,十三岁科举之时以写了一半的文章高中榜眼,后官至少师,惊才绝艳享誉黎国,被誉为“有治世之能”。而且琴棋书画莫不精通,皆是大师水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便是出自他的笔下。要验证这史书到底准不准,问问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就足已了。 “您说洵钰公子?奴婢怎么会不知?”岂料,琴瑟听了这个名字的反应比想象的还要大,“这天底下,又有几人不知。” “洵钰公子?”秦商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也更是困惑了。钰为珍宝之意,洵玉,洵玉,可想而知那颜央其人到底是何种风姿,才能有了这个感叹其“实在是珍宝”的称呼。本想着史书上所写的均为虚假或是夸大,没想到真实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夸张。 “你见过他吗?他长得什么样子?”书上还有一段是写那个人的容貌的,不过她本着前面的描写太夸张的想法,一直没有兴趣看下去,如今倒是不禁好奇。 “小姐您说洵钰公子?”刚巧回来的静好一听她们在说的人,就耐不住兴奋抢先答了,“您忘了吗?洵玉公子那艳冠三京的名声。” “艳冠三京?”这已经是一天内秦商第二次不由自主的重复别人的话,而且都是感叹同一个人。要说感慨是真的感慨,想这黎国的国土总共可以分作五份,靠近都城的三个区域分别名为安京,津京,绥京。而那颜公子既有艳冠三京之名,也就是说,他至少可以算是这黎国五分之三国土内最美的一个人了。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的做了如此总结。这天下那么大,给他这个名声的人又能见过多少人?怎么就那样断定?这天下的好处难道还能让那个洵钰公子一个人全占尽了?古人就是这样喜欢夸大其词。 “小姐,什么不可能?”静好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但见她那副神情还以为她对这颜公子心向往之,便大着胆子提出,“您要是对那洵钰公子有意,不如趁着进宫前去见他一面,也好了了心愿。” “我对他可没什么意。”对于这个提议,秦商想都不想便否决了,“而且眼看着就要进宫了,到了宫里,你可小心些说话。这种话要是在宫里说出来,你家小姐我.....说不定要没命的。” 她说的吓人,静好也吓了一跳,立时就噤了声,自己寻了事情去做。倒是琴瑟见静好走了,眼波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身掩了房门才轻声道,“小姐,静好说的话虽是大胆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琴瑟一向谨言慎行,连她都这样说了,秦商也认真起来,“怎么说?” “这事本是奴婢无意间从书房那儿听来的,除了夫人老爷还有颜公子之外,谁也不知道,就算是现在,也就只多了奴婢一个人知道。”说到这儿,琴瑟又四处看了看才俯在她耳畔,“在这宫里来了圣旨之前,老爷原本是要将您许配给颜公子的。” “什么?”秦商更觉荒谬,“若是那颜央真的如传闻所言,我跟他可就是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之差,拿什么去高攀他。” 琴瑟虽不甚理解她所说的词是什么,但也大概了解了她的意思,不禁摇了摇头,“小姐您又何须妄自菲薄,那颜公子,可是同意了的。”说着,又沉声道,“若不是您封了贵妃,这婚事也就可以定下了。不过即便这事情没传出去,颜公子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奴婢才说您最好趁着入宫前见他一面,不论这见了面说些什么,您和他也算是有了先前婚事和这一面的情分。将来您在宫中立足,定是要仰仗着老爷在朝堂上的权势,如果能再加上颜公子明里暗里的......” 她的话没说完,秦商却是心下明了了。那颜央乃是皇后的侄儿,又官至少师。后宫之斗往往也要涉及和仰仗朝中的势力,如果她能与颜央有些情分在,哪怕是一面的情分,颜央在朝中即使 不站在她这一派,也不至于去害她。 “我该如何才能见到他?”这个决定不能说是不冒险,但既然有条能对自己有利的路摆在面前,怎么也要去尝试着走上一走。至于能给她多少情分,就看那洵钰公子自己了。“我去见。” 第2章 公子颜央 七月初七,华灯初上,秦商一身青衣书生打扮,就这样带着一把折扇便出了门。 这次去见颜央一事,她并非擅作主张,而是反复思量过后又与父亲相商了一番才定下的,毕竟这件事能顺利自然是好,若是搞砸了,早就知情的父亲也能有准备应对。 赵衍虽有些诧异她知晓了这桩未定下就告吹的婚事,却并不反对她这个做法,甚至早前也有过这个念头。至于为什么会以这副行头独身出门?黎国民风开放,以女装出行与那位颜公子相约在某地正式会面也不是不可。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婚前去与别的男人会面,如果不小心传出去了到底还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就变成了她以男装打扮出门去与这一天定会出门的颜央来个“偶遇”。一来显得“无意”,二来,毕竟是男女独处,出于她自己的私心,她也不想在七夕这天让自己打扮的花姿招展看起来有勾引颜央之意。 为了看起来像是真的从家里偷溜出来的样子,她孤身一人未带侍从,但父亲有没有派人手暗中相护就不得而知了。 古代七夕的灯会一向热闹的很,甚至不亚于春节,专卖乞巧商品的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秦商在街上的来往人群之中慢慢的走着,一面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场面,一面思考着该如何不着痕迹的“撞见”颜央。据琴瑟所说,这洵钰公子在七夕之日,必会受邀去宜湖游船,同行者皆是朝中权贵。而那么多的王孙公侯只邀了颜央一个人,还都带上了各自未出阁的女儿或是妹妹,这其中的用意也太过明显了。不过他们想要给颜央塞多少个妻妾都不是秦商能考虑的,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在颜央从那艘画舫上走下来然后回家的这段路程中,“自然的”堵住他。 而且,蹲守在岸边的秦商连续换了好几个姿势后,觉得自己还是欠缺考虑了。她既不知道他何时才能从那艘该死的画舫上走下来,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少年公子会关心路边一个男人的死活吗?早知道还是穿着女装来好了....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夜色渐深,河畔的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就连她蹲守的这个偏僻的小角落都有孩子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 “大哥哥。”嬉闹声中,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 “怎么了?”她揉着快要麻掉的腿勉强站起身。 “球掉进水里了,你能帮我们捡起来吗?”小男孩所指的球是一个用竹藤编织的镂空小球,落在水面上一个已经熄灭的纸灯上,虽没有沉下去,但也有越飘越远之意。 看着小孩子那无辜和祈求的表情,秦商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拒绝,“行,等着。” 现在去找竹竿定是来不及了,她迅速的脱了鞋袜,扯下外衫随手塞在一个过路的人手里,“帮我拿一下。”便提着裤脚跃下了水,靠近岸边的湖水并不深,她尝试着走了几步,维持浮力平衡的同时尽全力朝着那小藤球伸出了胳膊,一次没成功,两次没成功,第三次时候在险些呛水的情况下终于成功了。 “我拿到了。”以几乎半个身子都被湖水浸湿的代价,她终于走到了岸边,只是四处张望了一下,那小孩子却是不见了踪影。“人呢?” “你问那孩子?那孩子在你下水的时候就走了。”回答她的是一个比这宜湖水还要清冽几分的声音。 秦商一抬头,看见的先是对方递过来的她的外衫,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刚刚被她随手当了衣服架的无辜路人。只是单纯的一个路人甲乙丙丁,这嗓子也生的太好了一些吧。 “谢了。”接过衣服时,目光越过青衫,她总算是认真的去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认为的“路人”。 水波粼粼,衣服掉在水面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是主人完全没有捡起它的意思,它也只能含恨的随水飘向远方。 即使两手空空,秦商仍然维持着接衣服的那个动作一动不动。她曾想过很多次自己在完全没见过颜央的情况下出来偶遇他,到底能不能认出他。直到现在才发现,没有人会认不出这个洵钰公子。艳冠三京之名何曾有半点夸大,她甚至觉得这个声名用来配他实在是俗了,明明眼前的人身为一个男来说五官过于精致秀美,但又不带丝毫女气,温润如玉,风神冰骨只能让人想到四个字——山巅白雪。只是纵使设想了无数次偶遇的场景,从未想到却是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真真正正的“撞见了”他。她在完全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大约三秒之后,才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么的花痴与失态。 “对.....对不起。”慌乱间,她不知道该是先去捡衣服还是先稳住这个场面。而面前的人只是朝着她伸出了胳膊,让她能够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借力先走上岸。这个动作太过绅士了,绅士到本不该对她这个“男子”如此。 她有些颓然自己这女扮男装的失败,却也不得不先在他的帮助下爬上了岸,然后垂着头再次道了谢,“多谢公子相助。” “小兄弟又何须道谢。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那几个孩子商议着要捉弄岸边的人,他们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只有你答应帮忙。不仅答应了,还亲自下水去捡那藤球,”说到这儿,颜央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本是要等着你在岸上俯身为他捡球的时候推你下去,谁知你竟然自己就主动走下去了,他反而讨了个没趣。如今像是小兄弟你这般心肠的人,倒是少见了。” 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表达一下像她这样老实的傻子也是少有。秦商感动他没有拆穿她乃是女儿身,却也更是有些郁闷,这世上哪有还没有想出来计划就已经先失败了的事情啊。此时此刻又让她如何向他开口? “小兄弟。”思虑间,颜央又唤了她一声。 “嗯?”她抬眼看他,却见他侧过了身子才提醒她道,“地上阴凉。” 经他这样一说,她才发现自己上岸后还没有穿那鞋袜,古代女子的脚一向是最不能露给别人看的地方,她倒是忘了这最大的忌讳。这极度失败的偶遇连连失态,她边穿着鞋边暗骂自己的不争气。如果说刚刚还能有商量的余地,那现在就万万不能开口直言自己的身份了。 颜央无疑是很体贴她的,侧着身子提醒她过后,已是单手执扇在脸侧,展开的扇面刚好阻挡 了他能看到她的视线。直到听到了她已经收拾妥当的声音后,才收起折扇状似无意的转过身,“近日夜凉,还是小心些为上。” “多谢公子关心,夜色已深,在下还是先回家了。”匆匆鞠了个不伦不类的躬,她现在只想着快点趁着没出更多的丑之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 “赵姑娘。”这是颜央第二次唤她,用了正确的称呼但却唤的她心惊胆战,更何况他接下来说的是,“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想见我呢。” 正要迈开步子逃跑的秦商艰难的转过身子,“公子何出此言。” “我在船上无意间瞧见的你,本以为你只是偶然路过,却不成想这船绕了整个宜湖之后绕过来,你竟还在同一个地方,我只能妄自猜测你是不是想见什么人。”说到这儿,颜央抬眸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心下已是了然,“刚刚我说你想的是见我只是我的自以为是,若是唐突了姑娘,还望见谅。”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不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也太说不过去了。秦商狠狠心,正视着他的目光答道,“我正是要见公子您。” “哦?那姑娘若是有事与在下相商,尽管直言无妨。”朝着暗处微微抬了下手后,颜央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公子可知皇上前日颁下的旨意,再过三日,我就要入宫了....”在来之前她早有一套说辞在心中,但到了此时,除了这一句简单直白的事实之言,她竟不知如何说下去。而不知幸与不幸,面前的这个男子实在太过聪明,但是看着她的神情和这一句话,便已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姑娘可是想让在下在朝堂助姑娘一臂之力?”他就这样更加直白的说出了她的最终目的。 “公子,”说不慌是不可能的,秦商只能尽量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也许我之前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过,但是现在不会了。您的立场我明白,我也不曾想与皇后娘娘争什么。只是这后宫的路太难走,我怕一个不小心就走进了死路,若再落了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我自己倒不怕什么,就怕累及了家人。所以,如果真的有了那一天,不求您出手相助,只愿您念在今日这一面之缘,置身事外,不要也来推这一下就足已了。” 当今皇后的后位迟早会受到威胁,颜央身为皇后的侄子,定是要站在皇后那一派。她逃不过那时的一斗,所以不奢求他站在她这边,只求他能放过她一马。 这样说出心中想法,她无疑是有些尴尬的,不过既然已经放低姿态说了出来,便也只能继续厚着脸皮等着他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过了半响,颜央终于开口,声音里含着笑问道,“那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认得出你吗?” 秦商一愣,这件事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原本听琴瑟说,他和她是从未见过面的啊。 “因为当初定了亲事之后,我实在是好奇名为秦商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便趁着大司马不注意,偷偷去瞧了瞧你,扒着墙头瞧见的。”说完,他自己已是先忍不住笑了。不过就算那笑容里没有那几分狡黠,秦商也知道他说的话只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故意拿他自己为玩笑逗她玩的。 “所以,”见她终于放轻松了,他才敛了笑意,认真的承诺道,“姑娘今日所说之事,在下定会记在心里。未能与姑娘结成良缘,是在下无缘无福,还望姑娘日后在宫中平安无忧,万事珍重。” 许是因为这承诺与祝福,又许是因为夜色下公子容颜如玉,秦商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喉间突然就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但也只能微微屈身道了句,“秦商,谢过公子。” * 回了府之后,无视了琴瑟关切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询问,秦商在房间里把房门紧锁上,然后将藏好的史书拿出来飞快的翻到了颜央那一页。而在这一页长篇大论的赞美之后,最后一段里,史官的语气变成了感叹和惋惜。 “永熹元年,昭懿皇太后淫不止,幸郎颜央,养宫中者久之。永熹三年,有告颜央常与太后私乱者,帝知之,大怒,乃取央欲车裂以徇,夷其三族。后柱国诸人每以仁惠皇后劝谏之,后数月,颜央赐鸩而终。” 第3章 宫闱不正 “小姐。”待琴瑟得了准许进来屋子时,便只见自己小姐正一脸惆怅的坐在床上出神,“这是怎么了?您见到颜公子了吗?” “见到了。”秦商任她帮自己换下身上的男装,全程表情呆滞。 “那....”瞧着她这神色,琴瑟还以为事情没办成,不禁有些担忧,“颜公子怎么说。” “他应下了。”出去这么久,秦商也有些倦了,脱了衣服换了身亵衣便倒在床上,也不想去洗漱一番,只想着好好睡一觉。但翻来覆去一回,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史书上所写之事。堂堂少师大人,传闻里艳冠三京的洵钰公子,他到底因何沦为了太后的男宠,又落得了那般的下场?永熹是下一个皇帝的年号,也就是说,那个昭懿皇太后是一年后被封为皇后的三个女人之一。可是这皇太后身世姓名一概不知,连与颜央这段荒唐之事都是一笔带过。她到底是谁? “琴瑟?”她叫住正要离开的琴瑟,困惑的问道,“追封为皇太后的,一定就是当时的皇后吗?” 她这问题问的模糊,幸而琴瑟聪慧,倒是理解了她的意思,然后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早亡的后妃,或是皇帝的生母,后世将她尊为皇太后,前朝倒是有好多这样的事情。” 早亡的后妃,皇帝的生母,这些条件她一概没有满足。史书上虽没有细写她成为皇后之后的事情,继承皇位的永熹帝却并非是她所生。而且,她并未为慕容济生下一子半女,这也是她在三个皇后中最处弱势的原因之一。 “小姐,您有何烦扰之事吗?”考虑了一下,琴瑟还是忍不住关切的问出了口。 “没什么....”她把头转向床的内侧,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神情,又过了半天才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有点儿后悔没有穿女装出门。” * 又过了三日,做足了准备的秦商终于一身嫁衣乘坐宫里派来的彩车到了不知道第几重宫门内,再由软轿抬进了“梧栖宫”。凤非梧桐不栖,这名字倒是吉利。只是她封的好歹是个贵妃,哪怕跟皇后比不过是个妾,这过程礼仪也简陋的让人咂舌。当然,就她个人而言,她宁愿如此。 “听说今夜皇上宿在袁贵妃那儿了。”刚收拾好东西,静好就忍不住抱怨了一番这打探来的情报,“那个袁贵妃从前不过是将军府里的一个侍女.....” “静好。”秦商连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这同时并立的五个贵妃已经破坏了后宫的制度,便也没了什么赐号,皆以姓氏相称。静好所说的袁贵妃自然就是虎牙将军府上的袁氏,虽然这不过是个凭着美貌就封为的贵妃,没有任何依仗,但皇帝既然能在第一晚就去宠幸她,这宠爱便是她目前最大的依仗。在这深宫之中,处处都是陷阱,凡事多说一句都容易成为把柄,何况是这种非议受宠的贵妃娘娘的事情。如今每个新妃的宫里都分来了一众宫女太监,难保谁又是谁的心腹。 “可是明明是小姐....娘娘您更美,听说之前皇上还赞您是倾城之貌呢。”静好仍是为她感到不平。 只是听了这话后,秦商反而笑出了声,不是因为骄傲高兴,而是觉得好笑。就算她现在这张脸比一般人长得稍微好看了一点,也担不起那倾城二字。身为一个女子,长得还及不上一个男子长相的一半,她拿什么认为自己是绝色美人。倒是那颜央,如果真的有人担得起倾城之赞,也就唯有他了。一想到那日相遇时自己的种种窘迫,她也不知不觉就扬起了嘴角。 这样不易察觉的一个动作并没有被琴瑟放过,等到服侍她沐浴时,趁着只有她们二人独处时便皱着眉问出了口,“娘娘,您不会是...真的对那颜大人有意了吧。” 这句话里用的称呼是大人,而不是公子,也算是强调了颜央不仅是让女子倾慕不已洵钰公子,还是这朝堂上位及少师的重臣。他是君王之臣,她是君王之妾,凡事更要三思更三思。 “放心吧。”对于这个问题,秦商早就想得明白,“我既然已经踏进了这宫门,便不会再对谁有意。而且,就算是没进宫之前,也算不上有意....” 只是那样的偶遇,那般的男子,她也不过是一介凡尘女子,如何能做到不心动?再加上一想到颜央日后的际遇,便觉得无法放下这桩心事。 沐浴后,许是劳累了一天,一夜好眠。 妃子入宫第二日都是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秦商强迫自己起了个大早,一番天翻地覆的忙活后便朝着皇后的宫中走去。只是怎么也没料到的是,几个新封的贵妃皆在那“昭阳宫”外吃了个闭门羹,这其中便有那昨夜刚刚得了宠幸的袁贵妃。 “不说新妃,哪怕是已经在这宫里多年的妃子也是要给皇后娘娘每日请安的,怎么就有了拦着的道理?谁给你们的胆子?”这袁贵妃生了一副好相貌,又因刚得了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么多妃子在这儿,就单单她一个人先开了这口,又太过盛气凌人毫无考虑,刚刚到的秦商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她摇了摇头。 而那守在宫外的太监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对着这新受宠的贵妃娘娘也只是表面恭敬的躬了躬身,“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实在是见不了诸位娘娘。这可并非是奴才的擅作主张,各位娘娘还是请回吧。” 若说平时不见也就不见了,偏偏在这最重要的一次不见,哪怕是真的抱恙,也难免会让人想到这皇后是不是对她们这几个人存了什么看法。秦商自己都忍不住多想一番,何况是其他几人。 “可是.....”袁贵妃还要说些什么,但又很快就被打断了。 “皇后娘娘身子欠佳不想见客,在这后宫里凡事再大都大不过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紧接着便走出了一身内官官服的男子,语气虽然也是恭敬的很,但却冷漠的不加掩饰,“奴才已经知会皇上了,诸位娘娘日后请安,一概去鸳鸾殿请。” 鸳鸾殿,那可是皇贵妃的居所。这后宫里只有一个皇贵妃璟妃,虽然之前就听说她恃宠而骄了些,也不至于都凌驾到皇后的头上了吧。秦商跟几个妃子皆是疑惑的看向说话的那个太监,而那人在这么多目光的注视下偏巧就对上了她的眼神。这么四目相对不要紧,秦商偷着移了移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后,又是忍不住在心中咂舌。现在太监的质量都这么高了吗?面前这人虽是像其他宦官一样涂了层脂粉在脸上,却只是平添妖艳不损俊朗之气。再加上他嗓子似乎是坏了,也没了那尖细的嗓音,出去冒充个普通男人没问题。 “施公公,您来了就好了。”守宫门的太监带着几分对她们这些妃子都没有的谄媚迎了过去。 “施锦,司礼监掌印。”旁边的郭贵妃突然低声提醒了这么一句。 只有秦商是站在她身边的,她这话也就只是说给秦商听,不论她为什么这么好心,秦商也先回了一句,“多谢姐姐提醒。” 位份相同,只看岁数,五人中秦商及笄之年岁数最小,自然要叫她一声姐姐。不过那郭贵妃似也不在意她领不领情,说完了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还没到要相处的时候,秦商不会这么快就想太多,而且,这面前的施锦无疑更让人好奇一些。 司礼监掌印,那可是能代皇帝“批红”的存在,多少政事决定就是出自他手底下,那皇帝要 是昏庸些,这位施公公可就是有成为隐藏大反派的潜力。而眼下,施锦那漠然的态度虽让人生厌也不由得避让三分,连袁贵妃都知道这位是得罪不得的,弱弱的又询问了遍皇上的意思,便也顺从了去见皇贵妃而非皇后这件事。 鸳鸾殿离这儿不远,不过是几百步的距离就到了。由那袁贵妃领头走进了殿内,几人齐齐朝着那正在逗猫的皇贵妃施了一礼,“见过璟妃娘娘。” “你们几个,谁的位份最高。”璟妃连头都没抬,便先问了一句。 谁的位份高?她们几个都是平级的贵妃,何来的谁最高?秦商大着胆子看了璟妃一眼,那明艳照人的女子却仍是在抚弄着怀里的猫,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半分。 “回璟妃娘娘的话,嫔妾几人皆是这一品的贵妃,并无谁高谁低之说。”最后还是几人中最知礼仪的张贵妃回了话,言辞之恭顺倒不像是在回比自己高一级的皇贵妃的话,活像是正在与正宫皇后说话。 “哦?是吗?可本宫怎么觉着,”璟妃眸光扫向站的最靠前的袁贵妃,“有些人觉得自己才是最高的?本来来了这宫里伺候圣上,咱们姐妹都是一样的。但该清楚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是要清楚的,不是皇上一时偏宠了谁就证明谁的位份高了,再高,难不成还能高过皇后娘娘去?” “娘娘说的是。”袁贵妃讪讪的答了一句。 “本宫是跟你说话吗?又让你说了吗?”放开手里的猫,璟妃叫宫女过来为自己揉着太阳穴,也对她们几个挥挥手,“你们都回去吧,好好伺候皇上好生相处着,以后无事就无需来本宫这里了,吵得很。” 秦商本就知道这璟妃娘娘不是一般的恃宠而骄,但也没想过能无所顾忌到这个地步,袁贵妃那种盛气凌人跟她这淡淡的几句话相较下,前者简直活像是刚嫁进富贵之家的村妇。而且那位璟妃娘娘看上去也并非真的是在意在意袁贵妃受宠一事,只是看着同样位份的几个人偏就袁贵妃敢领头进殿内,觉得有些好笑便随口“教育”了一下而已。连秦商这种对古代礼仪一知半解的现代人都知道,在向皇后或代理的皇后请安时,一定是要位份最高的走在最前面。五个人里,四个都选择往后退,只有一个傻子往前冲,当然好笑。 黎朝的规矩,这第一次请安时是不可带贴身的宫女进去的。秦商也是出了殿门才与琴瑟会和,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就见施锦在另一条路从偏门进了这鸳鸾殿。 “琴瑟,你说,一个人放着大门不走偏偏走侧门,是什么道理?”等回了自己的梧栖宫,她才这样好奇的问出口。 “那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一听这些小道八卦,静好连眼睛里都有了光彩。。 “见不得人的事....”秦商挑挑眉,在用过膳之后就避开所有人在院子里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翻开了史书。之前她只顾着研究自己的人生,除了颜央之外并没有细究过其他人物,现在看来,对这宫里的人都不了解也是不行的。 施锦身为二十出头便站在宦官顶点的男人,自然也有个人单独的介绍。不过除了一些政事上的作为和无用的废话外,只有一句话让她彻底移不开了目光。 “实非宦者?淫/乱宫闱?” 她盯着这些词语,连手都有些微颤,“与...与贵妃赵氏淫/乱宫闱?赵氏?跟我....私通?开玩笑.......” “你看的是什么?拿出来。”书中当事人那冷暗阴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第4章 身家性命 “放肆!”在这个堪称穿越过来以后最大的危机面前,秦商发挥了自己毕生积攒的冷静,先是不慌不忙的合上书,然后转身便是一声呵斥。“施锦是吗?你好歹也在宫中多年了,连半点规矩都不懂吗?本宫的梧栖宫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吗?本宫在看什么又与你何干,难不成你连尊卑都忘了?” 只是在她这全身已被冷汗浸透的虚张声势下,施锦还是那副阴沉的如同死人的脸色,并且同样不慌不忙的朝着她先是躬了躬身才答道,“奴才自然是通报过才敢踏进娘娘的宫内,可是这梧栖宫的宫女太监们都不知娘娘去向,奴才只能自己来寻娘娘了。而且,依奴才看,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奴才们也不必留着了。” “你....”一想到琴瑟静好都有可能被眼前这个人处置了,秦商也强装不下冷静,“本宫的人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娘娘宫里的事自然是娘娘说了算,不过奴才刚好还任着这司礼监的提督,掌督着这皇城内的一切礼仪。娘娘您刚进宫,凡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奴才也只能越逾了。至于娘娘看什么书,”施锦瞥了一眼被她藏在身后的史书,“奴才管不了这个。但是有这样一群不尽责的奴才在,万一私藏了什么□□,让娘娘您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奴才也难辞其咎。还望娘娘您好自为之。” * “他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吗....” 待秦商回了殿内的时候,这梧栖宫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全部都换成了新面孔。除了琴瑟静好之外,原本的下人竟然连一个都不剩了。据说,施锦确实有这个权利这样做。但她好歹是个贵妃,他身为宦官,地位再高又怎能高过她?竟然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娘娘,奴婢听原本的宫人说,这宫里除了皇上和璟妃娘娘之外,没人敢得罪那位施公公,就连皇后娘娘都对其能避则避。您还是莫要与他置气了....”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静好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那个施锦确实是恶名远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秦商又何尝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她也并非是那种半分委屈都隐忍不了的性子。只是,真正横在她心中难以释怀的又怎么会是眼前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她真正所在意的,还是史书上所写的一切。既然史书为真,那施锦会与她有私情甚至淫/乱宫闱的事情发展也便是真的。但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这简直是太荒谬了。就算历史不可改变,她也绝不可能与那个让人如此生厌的人发生点什么。 何况,史书上写她进宫后“性温婉,不妒忌”,又写她终会成为皇后,只字未提她有过淫/乱宫闱这种禁忌行为,偏偏在施锦那一页上狠批了两人这种“苟且行为”。这写史书的史官到底是对施锦有意见还是对她有意见?又或者说,其实这史书前后执笔者不同?那施锦既然不是真的太监,混进宫中这么久,又想图谋些什么? 太多困惑萦绕在心头,秦商在思虑中甚至没听见琴瑟反复提提她的话。 “娘娘....娘娘....”见她没反应,琴瑟不得已只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等她总算回过神来,才又说了一遍,“娘娘,皇上今晚要过来。” “什么?”这个消息让她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怎么这么突然?” “刚刚那位施公公就是来告知您这件事的。”琴瑟的表情说不好是忧是喜,“听说最近皇上又信了老爷,要封老爷为丞相。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便也要召您侍寝。只是.....” 她的话不敢说下去,秦商却是明白了。史书上对慕容济的评价之低世所罕见,甚至直言了他现在已经“难行人道”。如果今夜召她侍寝却落了个不愉快的结尾,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也会迁怒于她吧。男人的自尊心都是非常脆弱的,何况是一个身为帝王生来就有自信感的男人。 “没事,我尽量....”尽量什么,秦商自己也不知道,但为了自己和全家的小命,就算是再为难的事,她也不能去试图反抗。 及至夜深,早早就沐浴更衣过后,她屏退所有宫女,先将史书藏在了床底下,毕竟谁能判断那个皇帝到底有没有乱翻别人东西的怪癖,放在柜子里或被褥下都有被发现的可能性,床底下就安全多了。为了更安全一些,她甚至跪趴在地上努力的把书往更深处的地方推啊推,直到推到边角处才满意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就在她准备站起身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门口传来的声音陌生却自有种威严,那是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人才会有的语气。 “啊!”一回头就对上一张陌生脸孔的秦商因惊吓而反射性的叫了一声,但打量了一下来者的穿着打扮后立刻便跪下身,“皇上,臣妾...臣妾不知皇上前来...” “行了,”慕容济不想听她说一些废话,倒是对她刚刚的行为很是好奇,“这殿内一个服侍的宫女都没有,你刚刚在藏什么东西吗?” “没....臣妾只是想更加亲近皇上才叫宫女们都下去的,只是不知皇上您来了,竟然都没人通.....” “因为朕也想亲近亲近你啊,就叫他们都不要出声。”慕容济随口应付着,仍是朝着那床底下看去,“你藏了什么,拿出来吧。” “皇上,那不过是女儿家的私密之物,臣妾面薄,羞于让宫女们瞧见才想着放在床底下藏起来,又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给您看呢。”她紧张的连嗓音都恨不得高了八度,幸而眼前的慕容济永远是一副纵容过度没睡醒的模样,一听她这么说,看到她因紧张而满面潮红,反倒笑了笑,“是什么私密之物啊?朕真的很好奇。” “就是...就是.....哎呀皇上.....”她把因为心慌而扭曲的声音又拐了七道弯,摆出了一副小女人娇嗔的模样,然后狠了狠心扯下自己的几层衣服便往慕容济身边凑去。 慕容济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未经人事就这样奔放的女人了,虽然没有拒绝她的投怀送抱,但面上的表情还是诧异着的,半天才不知感慨还是惊讶的说了一句,“朕倒是没想过大司马的女儿原来这样.....” 这样奔放也罢,这样不知羞耻也好,秦商现在只想着快点转移他的注意力,“臣妾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见到皇上您,当然要把握住这福分了。” “那个东西.....”他仍是有那么一丝不死心。 “皇上,咱们先....然后臣妾再那给您看还不成吗?”她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下,语气里满是迫不及待,而心里更是着急,生怕这平时昏庸无度的皇帝偏偏现在清醒。 慕容济想了想,大概也觉得不急于一时,于是答道,“那好吧。” 秦商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慕容济则以为她是故意软在他身上,眯着眼睛扬了扬嘴角,便要抱她到床上。只是就在他刚刚把手搭在她的腿上,还未来得及用力抱起她。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叩门的轻响,紧接着便是施锦那阴冷的声音,“皇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在这种时候被打扰,即使是慕容济也展现了身为君主的威严,“还有没有规矩了,现在马上给朕滚出这里。” “皇上,”即使被说成不知死活,真的很没规矩的施锦也毫不受影响的说了下去,“清国公薨了,少师颜央正在仪元殿等您。” “国舅薨了?”听到这个消息,慕容济的眉头终是皱了一皱,“叫颜央过来这儿。” “皇上,臣妾这种地方怎么能让您议事呢,您还是去仪元殿吧。”这话她说的大胆,但如果能支走慕容济她也不在意自己今晚的形象是不是多变了。而且,清国公乃是当今的国舅爷,也就是颜央的父亲。颜央刚刚丧父的节骨眼上,就看到自己侍奉的君主与后妃在纠缠.....她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的心情。 还好这慕容济也不算是昏庸到不顾及一国诸侯的生死,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走之前还不忘吩咐她一声,“不许扔了那东西。” “臣妾明白,臣妾恭送皇上。”她把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不扔,她确实不能扔。也不能直接烧了,日后还是有能用到它的地方。但更不能把这东西让任何一个人发现,若是被谁瞧见了,那对于她而言已经不是死与不死的区别了,而是生不如死。本想着一直贴身带着最安全,但现在看来,整个皇城都是皇帝的地盘,她藏什么又能藏得下呢? 只是,如何带得出宫外?放在宫外的话,又放在哪里? 半晌,连她自己都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终于从床底下掏出了那本史书翻到颜央那一页,仔细的将内容全部刻在脑子中,然后毫不犹豫的将这一页从书上撕了下来,独独就这一页,置于烛火旁直至它燃烧殆尽,连灰烬都不曾剩下。 身家性命和那一腔懵懂茫然的信任,就赌这一次了。 第5章 暗度陈仓 清国公一生廉明,有冰清之姿,先皇钦赐其“清”字,其幼妹颜氏嫁与当今圣上,被封为后,其膝下独子颜央,人称“洵钰公子”,官至少师,享誉三京。这样一个人突然去世了,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都纷纷前往吊唁,慕容济甚至下令举国同哀三日。而在这整个天下间,因为此事而真正悲痛欲绝的除了颜央之外,大概便只有久病未愈的皇后娘娘了。 据说在这个噩耗传到昭阳宫时,本是正在喝补药的皇后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厥过去,御医们拼死拼活的救治了一整晚,才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皇后醒来后先是把淤血吐了出来,下一句话便是,“我要见哥哥。” 皇后年幼时父母已经去世,是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哥哥清国公将她抚养大,又看着她嫁人。如今清国公薨了,皇后心中自然悲痛难抑,甚至已然忘却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只是以一个小妹妹的身份哭着说出的这句,“我要见哥哥。”长兄为父,百善孝为先,无论出于哪一点考虑,慕容济也没有拦着她的理由。但皇后本就顽疾缠身,如今又因悲痛过度而郁结于心,实在是无法出宫。而且以她对清国公的感情,若是到了那灵堂上亲眼看到了清国公的棺木,谁也不敢保证她能受得了精神上的重击。 最后,权衡已久,慕容济还是把颜央召进了宫。 当颜央一身孝服出现在昭阳宫的那一天,秦商和很多后妃一样都侍奉在皇后的床前。照理说一个外臣来了,妃嫔们本该是要避开的,但皇后刚刚看到颜央的身影就已经因为过于激动而又猛咳了起来,照顾着的后妃们哪有一个敢擅自离开的,便也不顾是不是还有外臣在场了,皆是忙前忙后的一秒钟都不敢松懈。 “微臣颜央叩见皇后娘娘。”哪怕是姑侄,在皇后这个身份面前,颜央也永远是个臣子,一进门便谨守礼仪的跪下身。 “央儿......咳咳咳咳咳。”皇后一见到这个侄子便想到了故去的清国公,干咳着便又咳出了血。秦商在一旁给她擦拭着嘴边的血迹,小声的劝着她,“娘娘莫伤心了,少师大人这不是来了吗。” 按年纪论,皇后今年二十五岁,虚长颜央七岁,这样的一个年纪差在现代算不上什么,但在古代时的姑侄间却不算很小的距离。皇后也算是看着颜央长大的,颜央年幼丧母,姑侄两人在感情上既是姐弟又是母子。听了秦商的劝慰后,皇后的眼泪便更是止不住了,冲着跪在地上的颜央招招手,“央儿你过来。” 颜央顺从的站起身然后走到了床边,这么一靠近,秦商才看到他眼中竟已是遍布血丝,连带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本就是悲恸难抑,这些天无数事情压过来,难得他还能有精神安排好了父亲的后事甚至来宫中劝慰皇后。 接下来便是姑侄两人的对话了,秦商和几个后妃都自觉地退到一边候着,也没有听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直到一声“皇上驾到。”,满屋子的人都跪下身,慕容济从屋外走进来,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站起来,便坐到了皇后的身边,随行的御医则在获得准许后隔着薄纱给皇后诊脉。这是每日例行的事情,颜央也退到了一边垂首等着。万幸,他站的是秦商这边。 抬眼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形,确认没人注意这边之后,秦商才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向后腰。她特意选了最靠窗的位置站着,除了一扇窗后之外并无任何人能看到她的小动作。而经过多次练习后,她已经能熟练的一秒将藏于后腰位置的史书拽了出来。这史书很薄而且易于折叠,她用手握着便可将其隐藏在宽大的袍子下。而接下来,便是九死一生的豪赌——她不易察觉的站前了一点,随即快速的扯了下前面颜央的衣袖。 “公子救命。”趁着那御医也在说话的时候,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身后说了这四个字,然后借着佯装头晕险些摔倒的动作将手中的史书往他的手中一塞。 “妹妹没事吧。”一旁站着的郭贵妃连忙过来扶她,其他人的目光也在一瞬间都被吸引了过来。她一面说着没事一面快速的站起身,待到大家又去看皇后,才将目光投向颜央。而后者从始至终都是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姑母,连一眼都不曾看向她这边。只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别人看不见,她却是知道刚刚自己将史书塞进他手里的时候因为紧张而没有恰好递到他手上,反而是他反手接住史书将其藏在孝服宽大的衣袖内,整个过程连两秒钟都不到。 “皇后伤心过度,需要静养,你今日先回府上料理清国公的后事吧。”没过一会儿,听了御医建议的慕容济转身对颜央如此说道。 “微臣遵旨。”领了命,见皇后已因情绪过于激动而躺下歇息了,颜央便也不再停留遵从旨意退下。 他一走,秦商绷紧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直到皇帝说可以回各自宫里了,她走回宫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妹妹无碍吗?”与她同路的郭贵妃好心的关切了一句,但却没有了刚刚在殿内时那有些夸张的语气,仍是平日里那副对万事都淡淡的表情。 “多谢姐姐了。”她礼貌的答道,但却没有说谢谢关心,只是单单多谢二字,如果郭贵妃刚刚是看到了她与颜央那一幕而没有拆穿,那便是谢这一点,如果没有看到,就只是谢她关心她。到底是哪一种,只有郭贵妃自己意会自己明白。 而郭贵妃不过是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便和宫女回了自己的宫内。 “娘娘,刚刚发生什么了?”静好不懂她们之间的对话,但也十分关切自己小姐的安危。 “没什么,就是差点摔了而已。”她一句带过。不是不信任静好,只是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而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体会到她这几日心情的纠结,对于将史书藏在颜央那里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颜央又会不会帮她?这些都是未知数。但想了许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她尚且不了解的时代不了解的世间,如果真的能有一个人看了那史书还不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举动,便只有颜央一人了。为了今日这短暂的机会,她不知策划了多久,打探了多久,练习了多久,忐忑了多久。 而这个堵上身家性命和茫然信任的豪赌,她如自己猜测那般暂时的赢了。 “赵妹妹无碍吧?”又是一声不是出自真心的关切。 “多谢姐姐关心,妹妹没什么大碍。”秦商满带笑容的扭过身子表达感谢,但一见到说话的人却是吓了一跳,“璟妃娘娘。” 这几日听多了宫内八卦的她也总算知道了这璟妃娘娘的身世。璟本是玉的光彩的意思,璟妃闺名虞苏姜,当年因政事上的牵连,虞家获罪,虞家的小女儿苏姜也本该充作官妓的,只是偏偏慕容济偶然看到了虞小姐一眼,于是便有了现在璟妃。可想而知,这璟妃的嚣张跋扈不仅仅是因为她恃宠而骄,更是因为她全无家世依仗。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反倒对一切都无所畏惧。 而现在,璟妃突然关切了秦商这么一句之后,便笑了笑也从另一条路回了自己的宫里,徒留秦商一人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那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愉悦?好笑?还是......讽刺? * 又过了几日,待到清国公一事终了。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天的慕容济终于按耐不住自己了,在正式封了赵衍为丞相后便再次表示自己会到梧栖宫临幸她。 这一次,秦商可谓是做足了准备,提前好几天将一件自己制作的“性感内衣”塞进了床底下来圆自己当时说的谎。为了装的像一点,她还在慕容济来之前又跪趴在地上摆出正在掏东西的样子。等到听见房门的响声,才罗衫半解,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转身娇滴滴的喊了句,“皇上您来了.....” 站在门口的施锦上下打量了一遍她这衣冠不整的谄媚模样,终于一改往日的阴沉嘴脸,嘴角极度讽刺的微微上挑,再加上一个更具嘲讽意味的,“呵....” 第6章 七颠八倒 简简单单的一声“呵。”,一声嗤笑间已经抵过了千言万语的蔑视之情。 “怎么是你?”她迅速的扯过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瞪大的双眼对上他的,“不论你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辰来一个后妃的寝宫,竟然敢不通报就直接走进来,你就一点也不怕本宫告诉皇上之后你的下场吗!” “通报?奴才倒是想通报一声,可惜这梧栖宫连一个宫女太监都看不到。奴才也确实该反思一下上次给娘娘换的一批奴才们是不是仍是玩忽职守,如果是真的,奴才也不敢说这是娘娘您的问题,只能说是奴才自己管教不周,还望娘娘您恕罪。”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避讳的移开了目光转而去看天上的月亮,即使语气中轻蔑的态度依旧,“而且,娘娘您这样盛情迎接真是....尽足了一个后妃的本分,只可惜皇上今晚不来梧栖宫了,奴才过来就是知会您一声,您还是早点歇息着吧。” 秦商坐在床上,嘴一张一合却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这梧栖宫没有人确实是她自己特意安排的,为了圆上次哄慕容济时说的那些话,她把所有的细节都做到了跟上次一模一样,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慕容济竟然不来了,还被面前这个人好好的看了一场笑话。 “现在娘娘您知道了,奴才就先告退了。”见她久久没回答,施锦冲着她躬身施礼后便准备离开。 “等等。”鬼使神差的,也许是脑子一时放弃了思考,她放任自己问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很厌恶本宫?” 施锦的脚步随着这句话一滞,随即转身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既不是一贯的阴沉也不是刚刚的不屑,而是一种秦商怎么看都读不懂的复杂,混合糅杂了不知多少种情绪,近乎纠结的神色和眼神。过了好久,他才带着迟疑的摇了摇头,“不。” 这个答案是秦商能料到的,但以这个表情说出这个答案,却是让她狠狠的吓了一跳。那一瞬间,她差点怀疑那本该死的史书所说的事情真的会成真。但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施锦已经走远了。只余深夜凉风习习,吹进了这空荡荡的寝宫。 * “娘娘,这是?”琴瑟不解的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你帮我写一封信给父亲。”为了不暴露自己并不会用毛笔写字的事实,秦商只能委托看起来最可靠又有文化的琴瑟,“就写....算了,只写施锦这两个字就行。” 昨夜她不经大脑的问出那个问题,不仅是宣泄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更是怀疑施锦这三番两次的举动和语气,并不似是偶然。慕容济如此昏庸不理政事,一个掌握了国家大权的假宦官,不趁此机会去办自己的大事,却在涉及到她的事情上事事都要亲自来通知,而且史书上还那样写了他们两人。目前的她绝对不会怀疑他对她有什么私情,只会怀疑他是不是早就与她相识。至于是敌是友,她自己无从分辨,只能叫赵衍帮忙去查施锦的身世背景。为了以防万一,她只写这两个字,相信赵衍也一定能明白。 为了送出这封信,她以大哥赵秦真的妻子,也就是嫂子邱氏有喜为由,召来嫂子入宫相见,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让嫂子借此将书信带回了赵府。但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还是连父亲无法查到,回信一直没有送回来。 至于那一晚慕容济为什么突然改了心意没有来她的宫里,不用她自己打探也传的后宫皆知。原来当晚慕容济本是在前来梧栖宫的路上了,却在半路见到璟妃站在御花园里赏月。月光下的美人风情万种,就算是月宫仙子也难及其万分之一,任是哪个男人见了又会不心动?于是,去梧栖宫的路变成了去鸳鸾殿的路。半路上遇到还在尽忠职守的施锦,便索性叫他来梧栖宫通知一声。 “那璟妃娘娘是故意的吧。”静好听了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后宫一向如此,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琴瑟倒是见怪不怪。 后宫佳丽三千,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哪个女人没有点心计。只是听了这件事之后,秦商却觉得有哪里很是奇怪,但到底奇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自那日成功“截走”了皇帝之后,本就与皇后之位相差一步之遥的璟妃更是受宠了,但同样的,嚣张跋扈的态度也更上了一层。皇后尚且在病中,后妃们日日都要去床前照顾着,惟独璟妃一个人敢不去。理由不过是一句自己也不舒服,偏偏慕容济也向来懒得管这些事情,一切都放任自如。 而清国公离世之后,世袭的爵位本该是由独子颜央继承。如今一切丧事已经结束,颜央的爵位却只变成了候,连降两级不说,还只是个空名,连带着颜氏一众多多少少皆遭到了贬黜。这下子,岂止是朝堂,就连后宫都开始议论起了皇上是否要为了璟妃而打压皇后这一派的势力。但在秦商看来,以慕容济的性格和脑子,就算是璟妃真的怂恿他,他也不一定会真的动动脑子去策划这件事。这摆明了就是清国公这个最碍眼的人物突然的离世,给了朝中另一派的人机会,借此开始铲除颜氏以及其他处于对立面的大臣。两派相争,必有一派会以一败涂地收场。那么,站在颜氏一派对面,给皇帝奉上了削弱颜氏的完整计划的人到底有哪些?清国公的突然离世会不会也是他们动的手脚?他们拥护的人又是谁呢? 关于这些政治上的斗争,秦商一直没有来得及细看,也怪那史书皆是文言文,描写起复杂的政斗更是让人看着就心烦。但她不知道颜央拿到史书后有没有看,如果看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以此展开对对方展开反击,那历史会不会也就此改变呢。 给了她这满心忐忑以答案的机会就在几日后。 久在宫中烦闷,皇上突然宣布要出游狩猎。 “出游狩猎?”听到这个消息时,秦商正在享受琴瑟制作的消暑绿豆汤,一听这句话差点把嘴里的汤都笑喷出来。那慕容济纵/欲过度从来都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再加上身子本来就孱弱不擅骑射,怎么会想要出游狩猎?简直是笑话。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明白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出游狩猎不仅会带着后妃,宗室命妇们也会出席,史书上有写过,慕容济就是在这次出游狩猎时看上了魏国公的儿媳妇殷阮,趁着晚上的酒宴灌醉了人家然后强行占有。后来寻了个理由杀了魏国公的儿子,直接把殷阮封了皇贵妃,魏国公也为此气血攻心薨了。不仅如此,这个殷阮还是未来的三个皇后之一。 只是,那未来的三个皇后中,并没有虞苏姜的名字。突然想到这一点的秦商努力回想了一下,倒是想起了这次狩猎会有一个很受宠的后妃因惊吓过度而从此一病不起,再也没能得到皇帝宠爱,连结局都很是惨淡。难不成就是璟妃? 带着几个困惑和对见到颜央的期盼,秦商在三日后与其他几个贵妃还有璟妃一起,陪同慕容济来到了皇家的狩猎场。 黎朝的风气还算开放,但也没有已经嫁人的妇人会真的穿着骑装参加这种活动,唯有几个尚未出阁又胆大无畏的少女真的穿了一身骑射的服饰,对狩猎一事跃跃欲试。而在一切开始前,宗室命妇们先同她们的丈夫和家人们一一上前拜见皇帝。轮到魏国公一家时,坐在一旁的秦商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总算是把传说中“敢与明月争辉”的绝世美人殷姑娘看了个仔细。 美,确实是美,美到身为女人的秦商看了她一眼之后,竟然都能倒吸一口气,又何况是一向色迷心窍的慕容济。如果不是施锦在一边提醒着,恐怕这个昏庸无道的皇帝已经当场对着这个女人流下了口水。秦商甚至能看到自殷阮露面开始,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颜央。毕竟,这个女人已经美到了女人中无人可与其相提并论,唯有艳冠三京的洵钰公子尚能与之一较高下。 接下来进行的一切事情,慕容济都始终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哪怕极力掩饰着,也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就飘向殷阮的眼神。秦商是知道今晚过后会发生什么的,便也不对这件事的发展报以好奇。她只是尽量借着与身后琴瑟说话的机会,状似无意的朝着颜央那边看去。今日百官皆是便服劲装,颜央尚在服丧期间,没有穿着孝服也穿了一身白衣,从始至终都在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出神,纵使身处如此喧闹的环境之中,也让人觉得他其实是坐在高山之巅,仿佛凡尘俗世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正应了秦商第一次见他时所想到的那四个字——山巅白雪。 他在想什么?会不会是在想那史书上所写之事? 不知不觉的,许是现场的气氛太过热闹,秦商看向颜央的目光也不再掩饰,渐渐的便看出了神,直到他突然抬眸看向她,不仅是对上了她的眼神,而且左手突然一抬,手中折扇已向她这边掷了过来。 “啊!!!”旁边的宫女们发出一声尖叫。仿佛时间突然停滞一般,秦商相信自己清楚的看到了那素白扇面上面所画的青梅,还有仅仅扎透扇面一点便被这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的扇面所拦截住的箭尖,两者一起坠落在地。 这把看似普普通通的折扇就这样以展开的形态,在她眼前还有半米不到的距离拦住了朝着她射来的利箭。而另一边,同时射向璟妃的那支箭因为角度太过刁钻,刚好站在旁边,来不及以任何东西去阻拦的施锦直接用手拦下了箭尖,任由那来势凶狠的利箭几乎贯穿了他整只手。 “啊.....”目睹了全过程的袁贵妃因为惊吓过度晕厥过去。 “快叫御医!!!!!”明明手里扶着的是袁贵妃,郭贵妃喊出这句话时担忧的目光却是看向了施锦。 “太乱了.....”即使自己也差点就此丧命,面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秦商还是目瞪口呆的憋出了这三个字。 第7章 居心叵测 一次好好的出行,就这样被意外事件破坏的彻底。而这场不是针对皇帝反而是针对后妃的刺杀,也搞得随行的后宫人员人心惶惶。当晚,行宫里几个妃嫔住处的守卫增加了三倍,施锦更是在包扎了伤口之后便出现在了慕容济所住的宫殿外,亲自安排了禁军的调动。 “一个宦官,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些。”不知是谁这么低声感叹了一句,但却丝毫不敢提高音量生怕被当事人听见。 秦商站在自己住所的窗前,看着行宫内禁军来来去去,莫名的就想到了今晚最悲惨的那个人。不是被利箭贯穿了一只手的施锦,不是因惊吓而晕厥的袁贵妃,而是那在发生意外前就已被有意灌醉的殷阮。哪怕人心惶惶,哪怕自己的宠妃刚刚历经性命之忧,慕容济还是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的。殷阮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到哪怕前方有刀山火海,他都会用无数无辜的性命用尸体铺就一条路,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明月面前。 而秦商也终于想到了那日自己所听到的事情到底有哪里不对劲,那便是施锦为什么会出现在前往鸳鸾殿的路上?璟妃半夜出现在御花园可以用想要吸引皇帝注意来解释,可是施锦想要回自己住所有很多条路线可以选择,惟独没有经过鸳鸾殿的那条路。反倒是如果本就在鸳鸾殿附近,想要避开突然出现的来者的方法,便只有走这一条路,或是进入御花园。 施锦和璟妃半夜在鸳鸾殿附近见了面?秦商为这个结论吓了一跳。不过鉴于她自己也是因为身处后宫变得多疑起来,一切便仅仅止于猜测,毕竟今日亲眼见了施锦替璟妃挡箭的场景,难免会胡思乱想。 而比她还要多疑的无疑是琴瑟。自从见了颜央以那折扇隔空救了她一命之后,琴瑟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好不容易得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后,便直截了当的发问,“小姐,您与颜公子到底有没有私情?” 不是叫娘娘和颜大人,而是换回了小姐和颜公子,琴瑟这一次仅仅是想向赵秦商这个人发问,并非贵妃赵氏。 “没有。”秦商回答的毫不犹豫,然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私情谈不上,只是有个我知他知的秘密。” 谁也不会猜得到颜央救她一命的真正理由。只要有那本史书一天,颜央在解开困惑之前就绝对不会让她死掉。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豪赌真的是赌赢了,本是为了暂时保命才将那要命的东西转移出去,却不成想给对了人。这个人看了史书后不仅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从此还能救她性命。 “奴婢只是替小姐您担心。”听了这个答案,琴瑟显然松了一口气,“其实无论您和颜公子有怎样亲密的关系,只要是小姐您决定的事,奴婢就不会质疑。但唯有一点,小姐您千万不要对颜公子动情。无论做了什么,不要动情。那个人....不是能够让小姐您交付真心的人,千万不要陷进去。” “我知道。” 但是,郑重的回答了这句话后。及至夜深,秦商却再一次怀着对琴瑟深深的愧疚之心偷偷溜出了住所。虽然现在她要做的事不是为了感情,但也辜负了琴瑟对她的担心。“对不起了琴瑟。”,她在心里这样郑重的道歉后,小心翼翼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就在今日猎场出了那种意外后,混乱的场面中,她得以亲自将折扇还给颜央,然后在短暂的接触时听到了颜央对她的相邀。见面的地点是这行宫里的一处竹林,距离她的住处很是相近,至于守卫问题,颜央表示自己会想办法。虽不知他的办法是什么,但她在溜出来这一路上,确实很好的避开了来往的禁军。 待到走到会面的地点,那一身白衣的人已经站在那里看着月亮发呆。他是背对着她的,她见他看的这么出神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只是想了想现在身处的地点并不是安全到可以悠哉悠哉赏月,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公子,打扰了。” “你是来见颜哥哥的吗?”陌生的嗓音。 “你是谁!”看着面前终于转过身的人,她在诧异过后便是恐慌。 “哥.....颜哥哥,哥哥他还没来,叫我现在这里等着。”站在这里的人竟然并非颜央,而且看起来比认错人的她还要惶恐。 怎么看都只有十六岁左右的少年长了一副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脸蛋,紧张之下连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更遑论用眼睛去正视秦商的目光。 “你跟颜公子是什么关系?”这少年与颜央长得有几分相似,单看背影甚至分辨不出,如果他不是要在哥哥的称呼前面加上颜央的姓氏,她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是亲生的兄弟。 “我....我.....”少年努力的憋了好半天,连脸都憋的微红也没有回答出来。倒是终于到来的颜央帮他解了围,“他是我的表弟。”,然后拍了拍少年的肩柔声说着,“尔雅你先回去吧。” “是。”少年恭顺的点点头,转身前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秦商,瞬间便羞红了脸颊,随即快步离开,堪称乱落荒而逃。 “原来真的是兄弟,怪不得如此相像。”能让一个那样漂亮的男孩子为自己羞红了脸,秦商感觉自己的自信心都要膨胀起来了,只是扭头再一看颜央,自信的萌芽又瞬间被掐灭了,“不过还是公子您最厉害。” “你这是在赞我什么?”颜央被她这带着颓然的语气逗得一笑。 “没什么,不过,那孩子怎么会叫着您的表字呢?”她记得清楚,史书上有写颜央是姓颜名央字尔雅。颜尔雅一名,对洵钰公子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但这两个字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其他人的名字。 “因为父亲替我想了这二字,族中一个长辈在故去之前却坚称这二字与我不合,我便没有再想着用了。刚巧尔雅喜欢,我就让给他当了名字。”说到这儿,颜央好奇的看向她,“如今父亲和那位长辈已经故去,这世上除了尔雅之外并无第三人知道我准备以尔雅二字为表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二十冠而字,颜央还没到取表字的年纪。她因为好奇,竟然暴露了自己的“未卜先知”。只是..... “公子您没有看那本书吗?”她对这一点更是震惊。 “我本以为是你写了什么在上面,只是回去翻了一页之后,我就知道我不该看下去了。”他平静的看向她震惊的目光。 “你既然没看,今天又怎么会救我?”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不堪。 “因为你叫我救你,不是吗?” “我那是......”她本想解释那句“公子救命”只是让她帮她藏起史书,但一抬眸对上他含着笑的眸子,心态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您是在等着看我迷茫的样子吗?” “不。”他认真答道,“而且,你又何必为我找那么多理由出来。今日之事,只是我想救你,仅此而已,无关其他。” “您不用这么顾忌着我的感受。”这个人一向会照顾着别人的心情,秦商自然不会真的傻到去相信。 “我是在顾忌我自己的感受。” 为什么能有人说起真话时会让人心动到宁愿他说的是假的?秦商真的是不懂了。但无论她怎样瞪大眼睛去看面前的人,也看不出他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秦商生来愚笨,公子还是有话直说吧。”她本以为自己大智慧没有,听懂别人说话还是做得到的。只是现在看来,她自视过高了。 “那本书我虽然没有看下去,也能对内容猜出一二了。”夜半风凉,艳冠三京的洵玉公子就那样俯身靠近了她,似是在为她遮挡迎面吹来的凉风,又似是仅仅想让接下来的话更容易传到她的耳畔,“你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真的只是因为我这个人看起来值得信任?如果不仅仅是如此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有情?你就当做今日是我对你的回应,然后,也给我一个答案。” 为什么这么静?为什么这么静?不知何时已经捂住了嘴的秦商只觉得世界静的可怕,不然微风吹动竹叶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大?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又怎么会震天动地? 不要交付真心?琴瑟的担心她终于能理解了,这个仿佛不属于这尘世的洵钰公子太过完美了,面对这样一个找不出任何弱点的人,就算她交出了真心,又能交到哪里去呢?何况,她有机会交吗?她甚至有好奇过,那史书上所写的昭懿皇太后,又是如何让这样一个男人将身心都交付了出去。 没错,她越来越不相信委身成为男宠的颜央是被人胁迫的。这世上,又有谁能胁迫得了他? 而现在,他自己把这个机会,就这样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快说你在跟我开玩笑,你在愚弄我而已......她反复的心里喊着这句话,然后盯了他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但他是认真的。 那她呢?她总是说自己对颜央无意,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谁才是在哄骗别人。犹记得初见那一面,惊艳一眼。她握紧了自己微颤的双手,终于开口,“我.....” 第8章 因果循环 “我,我确实无法对您没有私情。但是即便如此,您想听我回答什么呢?”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可以称得上不识好歹,但在这天下间再无第二人可以拥有的受宠若惊面前,她几乎是带着怯意的。曾以为他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如今他却走下凡尘来到她的面前,她不质疑他,她质疑自己。“我回答了,我又办得到吗?” “不是我想听到什么,而是你想回答什么。但如果你仅仅是想寻一个理由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说完,他的手中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正是那日她塞给他的史书。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他已借着月光一页一页翻了过去,直到将其中全部内容都看完,才抬眼看向她,“现在,这也是我的身家性命了。” “您又何必如此。”秦商心知肚明,当她把这史书塞到他手上的时候,给出的不仅仅是满腔信任,还有累及性命的危险。但他翻开那史书后却并没有怨恨于她,反而回应了她这并不该有的情意,甚至将两人的命运从此绑在了一起。“秦商何德何能。” “就当是,我也对那桩本该结成的良缘不甘心吧。”他递给她白天那把为她挡下利箭的折 扇,扇面上除了小小青梅,再无其他。“那日在宜湖,你一身青衣坐在河畔,我在船上看了你许久还是觉得这幅画最衬你,回府便画在了扇面上。本以为没有机会再让你看到......” 就算是以植物喻女子,通常也是人面桃花之类的,轮到她了怎么就成了青梅?秦商在心里自言自语了好久,但接过那扇子的时候,唇边的笑意已经将内心的喜悦暴露无遗,“公子大恩大德。” “你要怎么报答?” “这....”怎么也没想过他会顺着她的话来问她一句,虽然心知他不是真的要她报答,她也不由好好思考了一下。 “我刚刚翻这书的时候,看到你和施....” “我和他没关系。”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今晚这么多问题面前,只有这一个,她的态度尤为坚定,“就算是真的,我也会把它变成假的。” “所以,这就是你的报答了。”颜央收起手中史书后才突然有些安心的笑了,“如果这上面所写的一切不可改变也好。起码,你也会平安无事。” 无论他的话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心都不可避免的多跳了一拍,然后又有些担心,“那你看到将来会发生的一些事了吗?你相信吗?” “有些事....即使不看,我也大概能猜测得到。只是,纵使再不愿意承认那是现实,也无可避免。”他直言自己在一些事情上的无能为力,也许是指皇后的在半个月后的去世,也许是指颜氏一派受到的打压。 “谁是主谋?”她想知道到底是谁有神通让颜央都无力还击。 “你没有看?”他对她提出的问题表示出了诧异,但在看到她迷茫的表情时,心下转了几个念头,终是笑了笑,“有些事情,也许不知道才是对你最好的。” “难道是我父....”还差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她的双唇已经被他用一根食指轻轻点住。 “秦商。”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唤出来,让她自己都觉得秦商这二字也许是这世上最有魔力的一个名字,迷惑得她真的乖乖闭上了嘴。 “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情,或是装作不知道,反而轻松。”颜央深知她若是说破这件事,便是在两人之间横上一道消不去的深渊,无论如何都会有了隔阂。“相信我,结果必然是你所期盼的。” 她所期待的?直到唇上的温度消失,她仍是对他这个回答感到不安。父亲与颜央,哪一个败了,都不是她所想看到的。他又怎知她所期盼的是什么? “时辰不早了,我只拖得了施锦一时。”远处传来了禁军走动的声音,颜央看了看天色,还是以她的安全为上,“明日见。” 每日在宫中重复着同样的生活,秦商还是第一次觉得“明日”如此值得期盼。 “等等,我还没有回答你呢。”走了几步后,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困惑的转身看向他。 月光下,洵钰公子的眼神移向了她怀里紧抱着的折扇,笑而不语。 * “娘娘昨夜睡得可好?”一大早,施锦便拖着他那只差点废掉的右手阴阳怪气的与她打了招呼。 “很好,多谢公公您挂念。”她顶着两个再明显不过的黑眼圈面带笑容的回应了他,虽不知自己抹了那么多层的脂粉有没有用,但也抵不过心里高兴。 “在这种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您还能在丑时才回了自己的住处,奴才当然要惦记着您。不然 您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奴才纵有一百条命,都不足以谢罪。”冷冷的说完这几句话后,他便继续朝着慕容济那边走去,连头也没回,更遑论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娘娘您怎么了?”见自家主子站在原地一动未动,静好好奇的问了一句。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努力平复了心中的慌乱,秦商面上仍是如同往常在人前时那般平静。虽不知关于她昨晚偷偷溜去见颜央一事施锦知道多少,但好歹他现在并没有要揭发她的意思,她必须要冷静。 国家的朝政有赵衍留在都城把持着,慕容济可谓是放心的很。而且许是殷阮太让男人欲罢不 能了,纵使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回宫的意思,不仅不回去,还以猎场不安全为由全无顾忌的在行宫摆了酒宴。从早摆到完,下了旨意叫随行前来的宗族大臣都不必拘谨尽情玩乐。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毫无规矩礼仪的环境倒给了秦商机会。 酒宴摆在行宫的院子里,这院子却足足有三分之二的足球场那么大,宗室命妇和外臣都在一处,避都避不开。有好几家的夫人都对这“全无廉耻可言”的场面皱起了眉头又不敢直言,只能尽量躲到了角落里。但也有不少胆大的世家少女主动的靠近了颜央那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搭着话。秦商带着琴瑟静好穿梭在人群里,期间几次路过包围住颜央的人群边,都斜着眼睛往里面瞥了瞥,最后一次正好对上了颜央的眼神,只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呢,她便落荒而逃。 “娘娘,您这走来走去的,到底是要做什么啊?”好不容易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走了这么多圈的静好终于对她的行为表达了些许不满。 “皇上喜欢热闹,我若是总坐在这里闷着自己,怎么讨他欢心啊。”她一本正经的解释着,煞有其事的说法让静好一愣,但却遭到了琴瑟质疑的眼神。 “娘娘.......”琴瑟正要开口,不过随即便被人打断了。 “赵母妃,你看到我父皇了吗?”一个小小的身影硬是挤进了三人围成的空间,微微带着哭腔的语气让人心都软了。 “殿下,皇上他正在忙事情,等忙完了就来找你了。”秦商摸摸他的头,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气。面前这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名为慕容明初,正是年仅二十二岁的慕容济膝下唯一的儿子,生母则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宫女,生下他便离世了。出生丧母,父亲又是那副样子,一个小孩子也着实是可怜,她每次看到他都是一阵心疼,如果不是..... “殿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微臣找了您很久呢。” 熟悉的声音自几人后方传来,慕容明初扭过头看了看,发现招呼他的人是颜央之后便跑了过去,“表哥。” 表哥?秦商理了理这其中的亲属关系,等理清了慕容明初名义上算是皇后的儿子,也就是颜央名义上的表弟之后,慕容明初也很听话的按着颜央的意思,让琴瑟静好先行退下,只留下她与他们单独相处。 照理说,慕容明初遗传了他父亲没被纵/欲过度毁掉之前的好相貌,和颜央站在一起时,一大一小养眼的很。但看在秦商眼里,却是百般复杂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待到慕容明初唤了她好几声之后,才回过神来借着这个机会认真的问了一句,“殿下您很喜欢颜公子吗?” 慕容明初同样异常认真的点点头,“我最喜欢表哥了,父皇总是不见我,只有表哥会陪我。” 小孩子的话永远是那样带着天真和真挚的,秦商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给了他一个充满母性的拥抱之后才叮嘱道,“那等你见到父皇的时候,一定不要说表哥跟你一起见过赵母妃哦,不然父皇会怪罪你最喜欢的表哥的。” “我知道了。”一听到表哥会被怪罪,小皇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刚好,不远处传来了宫女呼唤殿下的声音,颜央又交代了这个小表弟几句,便带着他过去将他交到了宫女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绕了路回到这个角落。 “那位小殿下很喜欢你。”她此前倒是没料到两人会是这样的关系。 “那你为何还要露出这副神情呢?”他没有错过她在刚刚看慕容明初时,眼神里那一纵即逝的纠结,“难道,日后就是他赐死了我吗?” “什么?”还在沉思的她瞬间被他拉回了现实,但扭头看他仍是一脸平静,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你惟独撕去了我那一页,是担心我看到什么,对吗?”他的神情还似是初见时提醒她阴凉的模样,如同讨论天气那般自然,惟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生死大事,“因为那本书上写了我日后会被那位殿下所杀。”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语气太笃定了,笃定到她无法在他面前说任何谎话,哪怕只要她一句否认,他便不会知道真相。 “我猜的。”终于得到答案,颜央冲着她扬了扬嘴角以示刚刚骗她说出实话的歉意,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困惑的问道,“那么罪名呢?秦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位殿下赐死我的理由。” 第9章 迟徊不决 每次他只要唤着她的名字让她做一些事情,她就毫无抵抗力。 秦商也明白他正是抓着她这个弱点来诱惑她说出真相,若是放在平时,她可能真的就乖乖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了。但惟独这个问题不同,她既然已经抱着永远不让他知道的心情烧毁了关于他的那一页,又怎么会自己说给他听。 慕容明初,改年号为永熹的这个孩子会在继位的第三年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表哥成为了昭懿皇太后的男宠,然后一怒之下赐罪颜央,累及颜氏三族。 罪名?那样不堪的罪名...... “对不起....”她只能回答了这三个字。 “看来,真的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颜央不在意的笑笑,反倒对她表达了歉意,“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公子。”他对生死之事能如此平静,她更是说不清心中的百般复杂,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您不必防备那位小殿下,如果要防,小心女子。” 这句话总算是让对凡事都了然于心的洵玉公子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只是思虑了片刻之后,茫然变成了自嘲,“我好像隐约能猜出是什么事情了。” 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秦商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是没忍心再说出口。恰好这时尔雅 匆匆寻了过来,一见到她也在,先是紧张的点了下头,然后才凑到颜央身边小声提醒了几句话。秦商装作四处看着风景走远了几步,礼貌的不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没一会儿,颜央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变,垂眸沉思了片刻,随即走到她身边嘱咐道,“朝中出了些问题,我会提前回去,你自己万事小心。” “放心,我没事。”看他的神情,秦商也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连忙承诺下来。 “至于宫里.....”一提到她现在的身份,即使是颜央也暂时无能为力,只能说了一句唯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得懂的话,“快结束了。” 一年,比起一辈子来说,确实不值一提。一年后,元贞帝慕容济驾崩,那时便是一切转折的开始。 “公子,”此次分离,很可能就再难有见面之日,见他准备离开,她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句,然后认真的说道,“保重。” 颜央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转身离去,徒留尔雅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跟着你哥哥过去?”见颜央走了,秦商本也想离开去找琴瑟静好她们,但在这之前还是先关切了他一句。 “颜..哥哥他说让我留下。”少年永远是一副受惊的样子,惶惶不安。 “他说让你留下是让你留在行宫,不是留在我身边。”眼看着这孩子曲解了其中意思,秦商也不由失笑,“说起来,你也是他的表弟,怎么不叫他表哥。” “啊?”尔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之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回答道,“我不是颜哥哥的表弟。哥哥他...是收养的我。他总是怕别人看低了我的身份,所以才叫我姓顾,跟了老夫人的姓,对别人说我是他的表兄弟。” 收养?这两个人,一个不过十八岁,一个十六岁,谈何收养?秦商琢磨了一下,也能大概猜出这应该是从小捡来养在身边一起长大似主似仆的关系。不过颜央都如此顾忌着尔雅的心情,她又怎么会多嘴去戳破,便也对着不安的少年笑了笑,“原来是叫顾尔雅啊,这个名字倒是和你相称。” “真的吗?”意外的,尔雅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很是认真。 “真的。”秦商认真的答道,而且也并非是在随口哄他。尔雅二字固然很适合洵钰公子的气质,但眼前的少年秀美如女子,也自有那清雅绝尘的风姿,若是年岁再大一些,想要追上他“表哥”的艳冠三京,也不是不可能。 她语气里的坚定无疑给了少年一些鼓励,尔雅近乎感激的朝着她微微垂首,第二次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倒是没有像上一次那般落荒而逃,但仍是染上了一些不自然的红晕。 秦商忍不住笑意,只能尽力把想要扬起的嘴角一点点收起来,然后在去找琴瑟静好她们之前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 黎朝的官制复杂,既效周礼,有三师三孤,又集权中央,有三省六部。赵衍封相,几乎是集了三省六部全部官员的支持,与颜氏一派僵持许久。但政治永远不是只有两个派别的斗争,太傅裴光缪狼子野心又身任重职,无论是颜央还是赵衍都无法轻视其政治地位,而其多年来招拢的诸多文武大臣中,极难对付的也并不在少数,诸如如今的御史中丞秦陵。 想当年,颜央十三岁参加科举,以写了一半的文章高中榜眼,一时传为天纵奇才。而与他同期的学子秦陵,十五岁高中状元,不仅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成功压了颜央一头的人,更是黎朝历史上年纪最小的状元。只可惜,洵钰公子风头名声太盛,关于当年这位状元爷的事情倒是从未有人提起。如今,颜央官至少师,位列三孤之一,秦陵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坐了两年,职权早已越过上司,成为御史台实质上的最高掌权者。 而现在,借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案子,只因涉罪官员乃颜氏子弟,秦陵已经公然叫板了颜央。慕容济在位期间,御史台的权利空前巨大,秦陵只待颜央回到都城,便能立案升堂直接审他。 这明摆了是一场已经算计好的政治阴谋,无论如何,颜央都很难成功脱身。不过对于秦商而言,她丝毫不担心这一点。颜央既然已经看完了那本史书,自然会对这次的事件经过了然于心,纵使改变不了结果,也能在限度内将形势扭转到最好的地步。 她不担心他,她担心的是自己。换句话说,她信任颜央多少,便也不信他多少。 情感上,她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不可避免的心动了,甚至,有种见了他之后再看任何人都看不入眼的心情。他能首先回应了她这隐藏在心底的感情,她比谁都要觉得高兴,甚至受宠若惊到心慌,到卑微。但理智上,如同琴瑟所言,颜央并不是一个能让人付出真心的人,她连他的心在哪里都不知晓,又该如何将自己的真心献出去?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她对他丝毫不了解,丝毫不知晓。就让她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连她这个一向惜命的人都能真正放心的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再让她用满心真情铺就成道路,向她心中的明月,她的山巅白雪走去。 又三日,尽情玩乐了这么多日的慕容济终于决定回朝。一是因为朝中一些老臣催的太紧,二是他自己也有些在意秦陵与颜央之争。 “秦陵...这位秦大人的名字倒是与娘娘您有些相似。”途中闲着无事,一向不喜安静的静好便又借着这朝廷大事挑起了话题。 这一次,秦商没有按照惯例先去反驳她,反而也赞同的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敢参与政斗的各个都是狠角色,她在这之前并没有去研究过官场上的人物,也不知这一次斗争的最终结果。不过想来颜央能好好活到慕容明初继位,这次事件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虽然能让已经知晓过程的颜央都皱了皱眉,这个秦陵绝对不容小觎。 这一次事件过后,朝中的形势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不论朝政如何,后宫诸人最关心的永远不是这个。 “真是劳烦诸位妹妹惦记着了。”在猎场受惊的璟妃早在两天前就回到了宫里,见她们这些妃子刚回来便来探望她,也难得赏脸的客气了一回。 “娘娘您没事就好。”在这个张扬跋扈的人面前,无论新妃还是以前的妃子都早已学乖了,表面上皆是恭顺的挑不出任何错处。 “赵妹妹可还好?”寒暄过后,璟妃的目光移向了站在最不起眼位置的秦商。 这一次意外事件,不针对皇帝,只针对离皇后之位还有一步之遥的璟妃,还有刚刚进宫根本不受宠的她。不论事情的主谋是谁,此举的含义也耐人寻味。秦商甚至能感觉到其他妃嫔们朝着自己投来的目光中尽是不善。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谢娘娘惦记,嫔妾无碍。” “无碍就好。”璟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转而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唤过宫女,“本宫这儿还有些酪樱桃,是前儿个裴大人特意送进宫来的。现在这个月份想吃些这个可是不容易,妹妹带回去吧。” “嫔妾谢娘娘赏赐。”虽然只是一道甜品,但这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位份高的人随便给点东西,便都是赏赐,是要谢恩的。何况,这么多妃嫔在这里,单单就给了她一人,秦商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 “行了,本宫乏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该说的都说了,璟妃照例干脆直白的下了“逐 客令”。对此,已经不想忍受其他女人们目光的秦商大大松了一口气,出了这鸳鸾殿的大门就用最快的速度抄近路回了自己的寝宫。 “娘娘,这酪樱桃好甜,你来尝尝?”无知者是最幸福的,回到宫内后,唯有最天真的静好无忧无虑的尝起了那道甜品,丝毫没有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确实很甜。”拿起一颗塞进嘴里,秦商却有点心不在焉,不时的将困惑的目光投向琴瑟,无声的询问着今日璟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刚刚进宫,连侍寝都接连失败了两次,可以说是毫无竞争力,难不成仅仅因为那次的刺杀事件,璟妃就把她列为重点防备对象了? 琴瑟站在一边沉思了很久,最后瞥了一眼那酪樱桃才说道,“甭管那璟妃娘娘是什么目的,咱们总不能不顾礼节。前些日子少夫人带进来的那筐金柑还未动,一会儿捡几个好的也给鸳鸾殿送去。” 礼尚往来,这是现在最保守的做法,而且是由秦商自己亲自送过去,更显诚意和恭敬。 待到入夜,估摸着这时璟妃也该用完晚膳了,秦商便带着琴瑟和金柑出发去了鸳鸾殿。只是顺利的进了大门后,除去守门的太监,寝宫的大门前竟无一人。这个场景倒是有些莫名的熟悉,秦商不由想到了自己每次干坏事之前都是要屏退全部下人的。 “琴瑟你在这儿等我。”已经进了大门的情况下,还因为尚且不确定的情况而直接返回,若是被璟妃知道了,恐怕会是一番责难。但这诡异的场面又让秦商有些忐忑,只有吩咐琴瑟先等在院内,自己试探着朝寝殿走近了一些。 不会是....里面有不该在的人在吧。在快要接近的大门的时候,她的脑中莫名的蹦出了这样的想法。然后,就在她极力想要否定这个念头的时候,寝宫内传来的声音彻底击碎了她残存的侥幸。 女子带着娇嗔的埋怨,男子柔声的安慰,无一不让人想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场面。而殿外的她,仿佛被人用冰冷的井水从头浇下,在这尚且是夏日的夜晚冷到发颤。中计了..... 想逃跑,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直到屋内的人轻而易举的钳住了她的脉门,她知道,自己这条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命很有可能就要葬送于此了。但即便是这样,在死之前,她也要向那更是不要命的人说上一句,“你疯了。” “我疯了?引你来,你就来,你才是一如既往的没脑子。”施锦的右手仍未痊愈,但左手这一只手的力量也足以轻而易举的捏死她。一旁的璟妃衣衫凌乱的偎在自己的男人身上,媚眼如丝带着挑衅,“赵妹妹,现在你看到了。” 第10章 骇人闻见 没有人会希望看到这种能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场面。 “要杀人灭口吗?”纵使心脏都要扭成麻花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的勇气以“英勇就义”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琴瑟还站在院内,看到这边的情形也暂时不敢上前,四人僵持在原地,仿佛谁先动一下,就能点燃导火索。 当然,这只是秦商自己主观的脑补。事实上,对方两个人根本是毫无顾忌。 “赵妹妹说笑了,”璟妃伸出手搭在施锦的左手上,让他松开她,然后两人十指相扣,“本宫又何须先给了你被灭口的机会,再灭你的口呢。” 这两个人真的是疯了.....在这个处处有凶险的古代,秦商一直认为自己足够谨慎,凡事都三思再三思才敢去做,生怕一不小心惹来灾祸。可是如今见面前的这对男女,一个是荣宠不衰的宠妃,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宦官,谁会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会有□□,而且显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若是这件事情败露了,她不相信他们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娘娘,妹妹与您无冤无仇的,您又何必拖妹妹下水呢。”虽然已经被松开了脉门,她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一面说着话,一面拼命的想着脱身的办法。 只是这种情况下又能如何安然逃脱?结果无非是两种,被灭口或是沦为同谋。 “赵妹妹,本宫自第一次见了你起,就喜欢你喜欢得紧,总想着能与你真的做个姐妹就好了。而如今又让你瞧见了这种事情,你我也算是把命系在一起了,倒是给了本宫跟你亲近的机会。只是不知赵妹妹你愿不愿意认本宫这个姐姐。”璟妃说的不可谓不真诚,倒像是真的想与她相亲相爱一般。 虽不知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这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秦商知道自己只有一种选择了,“姐姐说笑了,您能看得起妹妹,是妹妹的福分啊。从今往后,姐姐您说什么,妹妹就听着什么,绝不会违了姐姐的意思。” “妹妹果然是个聪明人。”说着,璟妃心满意足的靠在了施锦的怀里,双臂自然而然的环在他的腰间,娇嗔道,“天色不早了,让赵妹妹回她的宫里吧,你以后也少吓她。” “她能自己走回去。天凉,还是你先回屋。”施锦看向怀中女子的眼神是秦商从未见过的柔情万种,如果用深情似水来形容的话,大概可以淹死一屋子的人了。 原来这个人并不是不懂什么是温柔,也并不是不会笑,只不过只会对着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而已。 “他们是不是疯了啊?”仓皇逃回梧栖宫的途中,同一个问题,秦商一连问了琴瑟十几遍。她实在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刚刚经历的一切太让她震惊了,比看到史书上写自己与施锦有奸/情时还要震惊。就算之前有过猜测,她也因为太荒谬而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又怎能想象到事实比想象的还要荒唐? “比起这个,小姐,你还是想想这件事怎么办。”尽管也收到了不小的惊吓,琴瑟到底还是比她沉稳的多,但说完之后仔细思考了一番,也觉得无能为力,“就算是告诉皇上,皇上信谁还不一定。若是信了璟妃.....” 若是信了璟妃,就算慕容济不处置她诬告之罪,璟妃和施锦又怎么可能放过她们。 “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否决了很多种可能性之后,秦商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在进宫之前她便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设想过自己会遇到的诸多困境也想好了应对之法。现在这个虽然是在意料之外,但并不意味着无法解决。 看施锦和璟妃的感情深度,应该不是短时间能有的。那这两人是在宫内相识还是宫外?施锦假充太监进宫,不会就是为了璟妃吧? “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困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皇上?”琴瑟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身,“奴婢见过皇上。” “臣妾见过皇上。”秦商连忙也跟着施礼,然后在抬起头的时候,慕容济已经走到了她眼前,颇为好奇的又问了一遍,“天色不早了,你现在应该在梧栖宫,而不是这里......你为什么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臣妾...臣妾只是想见您一面。”危机的情况遇得多了,秦商毫不费力的让这句话脱口而出,“先前您说来看臣妾,臣妾却怎么也没能等到您。臣妾无法,只能出此下策。总想着能不能像璟妃娘娘那般好命刚好遇到您。”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这番话听起来真情实意,本以为慕容济听了之后就算不是很受用,也不至于为难她。但说完之后久久等不到回应,她只能大着胆子抬眸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而且满眼都是心不在焉。直白点说,他可能连她刚刚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一个皇帝,在深更半夜的时候,不带任何宫女太监孤身一人于宫中闲逛。而且,心不在焉。 “皇上,”秦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您并不是想去其他姐姐的宫里吧。” “什么?”慕容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商先示意琴瑟退下,这才扭过头凑近他轻声说道,“您是念着殷姑娘才过来的吗?” 这条路并不通向任何一个妃嫔的寝宫,就算是离得最近的鸳鸾殿也要拐上几条路才能到达。但是在路的尽头有一个僻静的小院,被慕容济以“陪伴皇后”为由强行带回宫的殷阮就住在那里。 被她这样戳破心事,慕容济却如她所想的那般没有动怒,反而有些颓然,“你倒是明白朕的心意,只是朕念着她又有什么用,她.....唉。” 秦商敢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是知道以他的性格现在正需要一个能懂他心思的人。但没想到的是,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那副神情倒像是失恋了一般。说来也是奇怪,这位荒/淫无度的皇帝陛下一向只顾着自己玩乐,什么时候考虑过女人的感受,如今却为一个女孩子而叹气,甚至不惜纡尊降贵在深夜偷偷跑过来只因为惦记着对方。 殷阮就这样让他着迷吗?还是说,他竟然爱上殷阮了? 秦商为自己的又一次新发现而诧异不已,只是表面上仍是维持着温婉的笑容,甚至劝慰他道,“皇上,那殷姐姐毕竟还有不得已的束缚在身上,不过也只是一时罢了,时间长了,一定会如您所愿的。您对她这份情意,臣妾相信她不会体会不到的。” “若是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慕容济还是那副略带困扰的表情,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小院,看起来一时半会也没有想离开这里的意思。 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打扰他。秦商又低眉顺眼的陪着他站了一会儿,便随意找了个理由退下了,留他一个人有足够的空间思考。 “小姐,你没事吧。”与她会合的琴瑟见她脸色不对,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没事,不过刚刚咱们也没有遇到皇上,你懂吗。” “奴婢明白。”琴瑟很快了然于心。 “对了。”就在要接近梧栖宫大门的时候,秦商看了一眼四周,这才低声说道,“你想办法打听一下,颜央何时才会再次进宫。” “小姐?”琴瑟对她这种行为报以了不解和紧张。 “别担心。”该如何解决今天经历的一切?秦商的脑中只有那本史书还有颜央的身影,“我只是请他帮个忙。” * 琴瑟想办法打探来的消息很准确。在皇后病症加重的这段期间,颜央每隔七日便会进宫前来探望。这是自己发妻唯一的愿望,慕容济绝不会加以阻止,甚至下了旨意,无论颜央出了什么事情都务必按时前来。 所以,即使颜央现在身陷囹圄,他也会来。 而正是因为他匆匆忙忙的来了,秦商才知道他真的进了御史台大狱。 毕竟是个待审人犯,颜央就算是进宫,御史台也有权利派人跟着他。而且,这一次是秦陵亲自出马。秦商踏进皇后的昭阳宫时,正好就撞见了院内两人对峙的场景。 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颜央动怒的样子,不至于像是其他人那般剑拔弩张红了眼,但平静自若的表情下,眼眸中杀意尽显,“我最后告诉你一次,就算现在是在宫里,只要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也一样杀了你。” 第11章 意外之事 能让颜央在这皇宫内院里说出这等话来,定是对方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秦陵今年也不过是刚刚及冠的年纪,正是年少轻狂之时,面对这个夺去了自己所有盛誉的对手,说话又怎么会客气。两人之间的矛盾必然不会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秦商两条腿已经迈进了大门,自然是不好回避的,便也只能暂且站在原地,等这场对峙结束之后再走过去。而比起彻底被激怒的颜央,倒是秦陵先发现了她的存在。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这位秦大人甚少参与一些皇家宴会,对于眼前女子的身份也并不知晓,只是在一瞥间根据她的穿着打扮判断出了她的位份,没有失了礼数。 “秦大人多礼了。”无论怎样算,她的地位还是要比他高一点的,便也受了他这礼,然后才将目光投向后面的颜央,“不知两位大人在这昭阳宫争论些什么?皇后娘娘久病未愈,可是需要静养的。” “微臣只是因为惦念皇后娘娘才一时失言,还望娘娘和秦大人莫要怪罪微臣。”时间紧迫,从御史台大狱赶过来的颜央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几缕发丝垂在耳畔有些凌乱,全身上下都没了平日里的尊贵得体,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便是狼狈,但只要是他,便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落魄之感,反而更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侯爷您言重了,”颜央主动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秦陵自然也不会傻到在后妃面前与其起冲突,但语气仍是带着不善,“案子还没审呢,您现在仍是少师大人。您说什么,微臣都会听着。” 身为清国公独子,颜央的爵位被连降两级成了候,秦陵这句“侯爷”叫的恭敬,意思却讽刺的很。 “行了,既然没事就好。颜大人,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呢。”秦商不知道自己来之前他们发生了什么冲突,但为了避免第二次冲突,还是先出言给事情画上一个句号。颜央看了她一眼,也很快便顺着她的意思朝着寝宫内走去。 “娘娘。”待颜央的身影消失,秦陵才再次开口道,“您可是赵相之女,赵贵妃?” 本也想继续朝着寝宫大门走的秦商倒是一愣,随即带着笑困惑的望向他,“大人连这也看得出?” “微臣也只是妄自猜测罢了。”秦陵对她的态度很是恭敬,但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一凛,“因为微臣先前在调查颜家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了颜大人与您曾有婚约之事。” 婚约....秦商犹记得这件事是外人绝无可能得知的。父亲,琴瑟,颜央,她可以肯定这三个人不会有任何一个会将这桩未能结成的婚事告知外人。 “秦大人何出此言?若是真的有这样一桩婚约,怎么本宫自己都不知道?大人这样说,不怕本宫告诉皇上让他还本宫一个清白吗?”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掩唇轻笑,然后毫不在意的继续朝前走着,“这种事可不是能信口胡言的。大人公务劳累,没事还是多歇歇,少听些无中生有的谣言为好。” 见秦陵一时无言以对,她背对着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不时抚抚胸口,安慰一下自己这颗受到了惊吓的心。 待走进殿内的时候,医女们正在为皇后施针,为了避嫌颜央站在离纱帘较远的地方。她因着不能这个时候去床榻边打扰医女们,便也站在了他身侧的位置,悄悄对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低声道,“我帮你报仇了。” 颜央一开始还对她这莫名的一句话感到不解,不过垂眸一看她的小手指不停的往殿外的方向晃着,便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再一看她明显余惊未了还强装得意的表情,倒也不由自主的扬了扬嘴角,配合着说了一句,“那以后我就等着你来保护我了。” “砰!”秦商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爆炸了一下。 “央儿。”不多时,那边的皇后一施完针便唤着自己的侄子过去,不过在听宫女说了赵贵妃也来了之后略一停顿,又说了一句,“本宫今日身子乏困,赵贵妃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这个逐客令说的再直白不过,刹那间,屋子里静的掉针可闻。虽然心里纳闷,秦商正要朝床榻那边迈出的腿还是默默的收了回来,恭顺的答道,“是嫔妾擅自前来,还望娘娘您恕罪,嫔妾先告退了。” 皇后只是朝着她的方向挥了下手,转而跟颜央低声说起话来。 直到走出殿门,秦商仍是不解今日这番针对是因为什么。虽说她并不在意皇后或别人对她的看法,但皇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给她留脸面,她有必要担心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怒了皇后。 “赵妹妹这是探望过皇后娘娘了?”刚刚前来的郭贵妃刚好和她打了个照面,不由寒暄了一句。 “皇后娘娘今日身子发困,叫我先回去罢了。”她实话实说,然后不再多言。倒是郭贵妃难得多说了几句,“妹妹你可知道皇上今日没来这昭阳宫是去了哪里吗?” 慕容济破天荒的没来探望皇后,自然只有一个原因,但知情的秦商却也绝无可能这么回答,只能佯装困惑问道,“难道姐姐知道?” “本宫刚刚路过鸳鸾殿的时候正巧遇见了皇上。”郭贵妃感叹道,“果然还是璟妃娘娘受宠。” 璟妃?竟然不是殷阮是璟妃?沦为璟妃“同谋”不久的秦商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懂这重重复杂的关系了。慕容济对殷阮的执着已经让他宁肯孤身一人也不再去看别的妃子,又怎么会突然去找璟妃?依璟妃的性子,也不会是真的要争宠夺势。还有这郭贵妃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到底有什么深意?难不成她真的视璟妃为敌?秦商还记得那一日在猎场时,面前这个女子看向施锦时的担忧。 不会是喜欢施锦吧?如果是真的,岂不是痴心错付? 胡思乱想了一路,她慢慢走到那所偏殿的时候,足足用了一柱香的时间。这个地方是刚刚在昭阳宫时颜央偷偷告诉她的,而她也没等多久便等来了他。 “别担心,我小时候在宫里住过一阵子,知道哪里不会有人来。”刚碰面,颜央便先解释了一番让她安心,然后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虽然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甩掉秦陵过来,但秦商也知道他的时间真的很紧迫,于是挑了重点 的问题问道,“我想知道璟妃,或者说虞家的事情。” “虞家?”对于这个世家,颜央倒不会陌生,“先皇还在的时候,朝中出了几件大事,林元帅被指勾结敌国株连九族,受牵连的文武大臣众多,包括与林家交往过密的虞家。而璟妃的父亲大司马虞连山在被处斩之后,接任大司马位置的正是现在的赵相。” 政治斗争往往比战争还要惨烈,若说璟妃真的只是因为赵衍坐了大司马的位置才将怨恨波及于她,秦商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就在她觉得心里的石头稍微放下了一些的时候,颜央却又犹豫着说了一句,“那次的事情死了很多人,除了璟妃幸存外,林元帅的小儿子也不知所踪。” 她察觉出他的言外之意,“林元帅的小儿子若是活着,今年多大了?” “与璟妃年纪相仿。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如果没有那次的事情,现在本该是.....” “我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她怔怔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扭头看他平静的表情,不禁诧异,“你早就知道了?” “可惜知道的有些晚。”颜央虽是笑着的,语气中却不无遗憾,“若是早一些时日知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力回天。” “你这次的案子.....”听他这声叹息,她忙趁着这个机会关心了一下目前最严重的问题。 “只是在牢里待几日而已,不会有事的。”他说的轻描淡写,又因为体谅她没看完那史书,还顺便告诉她事件的结局,“这次事情会是秦陵自己获罪,若书中所写的一切为真,不出三日,裴光缪就会放弃这个养子让他背了所有罪名。”说到这儿,他突然抬眸看向她,眼中满是愧疚之意,“对不起。” “怎么了?”他突然这样道歉,惊慌的反而是她。 “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史书被毁了。” 第12章 接二连三 如果说拥有它会让自己感到不安,那失去它的慌乱无疑更加让人承受不了。 “怎么毁的?” “我烧的。” “你烧的?”秦商带着困惑重复了一遍。 “御史台审案,有权利在官员家中搜查。我为了以防万一,从行宫回来的路上就把书烧了。”虽是万不得已,但对于自己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擅自做了决定一事,颜央始终是愧疚的,“对不起。” 秦商倒是可以理解他的举动,只不过仍是有些遗憾,“早知道我应该认真看一遍才是。” “这个倒是无妨。”颜央对她的这个遗憾并不以为然,“若是你想看,等这件事情之后,我可以帮你写一遍出来。” “你不会....已经全都记住了吧?”秦商的语气不自觉的就变成了小心翼翼,“你不是只翻过一遍?” “我看书不需要翻第二遍。”扭头一看她的表情,颜央终是忍不住笑了,“不然我怎么敢烧掉那么重要的东西。” 她倒是险些忘了,洵钰公子从小就有天才之名。“到底谁才能赢过你啊....” “你啊。”她自言自语,他却认真回答,“等你想与我比的时候,我就认输。” 又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一次的秦商提前捂住了两边有发红迹象的脸颊,用被挤得嘟起的嘴含糊不清的说着,“不跟你唆了,你快回愧吧。” 时间确实是紧迫的很,颜央也知道自己拖延不得,只是准备离开前看着她这个好笑的姿势,目光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惋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商愣愣的歪了歪头。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颜央微微侧过头,然后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点了点。未发一言,笑笑离去。 * “你笑什么?”施锦看着面前的人,仿佛在看一只正在发疯的母猴子。 “本宫今个儿高兴。”已从那个偏殿走出来很远了,秦商仍是陷在刚刚的情绪中,不时捂着嘴傻乐。即使遇到了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人也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您高兴是好事。如果您能让殷姑娘也高兴高兴就更好了。” “殷姑娘?”秦商莫名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上叫您去陪殷姑娘住几日,劝劝殷姑娘。”本就是要去她的宫里通知这件事的施锦如今倒是省了一番功夫,“圣上似乎很信任娘娘,娘娘您可不要让圣上失望才是。” 秦商终于知道史书上评价自己的那句“性温婉,不妒忌”是从何而来。那一晚慕容济到底还是听进去她说的话了,而且真的认为她在真心撮合他与殷阮,现在竟然要她去从中牵红线? “可是本宫还要侍奉皇后娘娘......” “奴才听说您今日被皇后娘娘赶出了昭阳宫。”施锦说话向来恭敬中带着满满的嘲讽,这一次也是同样毫不留情。 偏偏他说的再讽刺,事情仍是事实,秦商无可反驳,“本宫会去陪伴殷姑娘的,下次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公公您亲自告诉本宫了,您身上担着重职日理万机,不必总为了这种小事奔波。” “奴才也不想总是来叨扰娘娘,只是娘娘您实在是让奴才放心不下啊。”四下无人,他走近了她一些,声音近在她耳畔,“您心里想着什么念着什么,您自己知道。奴才不想管您的闲事,您也别再自找麻烦。有些事情是与您毫无关系的,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的手里拿着那封她曾试图让大嫂带出宫的书信。 怪不得父亲没有给自己回应.....秦商的神色陡然一紧,再次为眼前这个人的神通广大感到震惊。但是即使她最开始想查清这个人的原因是因为史书上所写的事情,现在的她也绝不会说出那个荒谬的理由。 “好自为之。”留下一句不知是警告还是劝告的话,施锦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 秦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仍是无法理解史书上所写的一切。看来有些事情如果不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永远是连做梦都料想不到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两个人会发展为“淫/乱宫闱”的关系? 又一日。 当她终于收拾好东西抖擞精神准备搬进殷阮住的小院时,朝中传来了魏国公的儿子,也就是殷阮的丈夫因莫须有的罪名获罪处斩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怎么想的。”听闻这个消息后,秦商立刻在心里将慕容济这个傻子骂了千百遍。虽然这件事是她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但怎么也没想过会来的这样快。如今殷阮被软禁宫中,他不忙着讨好人家,竟然先杀了人家的丈夫。她纵是再能说会道,也绝无可能劝解殷阮。 “这事并不是皇上亲自下的令。”琴瑟对殷阮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听她这样感叹,忙把真正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这本是少师大人那桩案子牵扯出来的事情,御史台无权判决,便交由皇上亲自审理。只是那折子是要从司礼监递上来的,到了司礼监掌印这里,便可以直接批示了。” 也就是说,仅仅挥了挥笔就断送了别人一条命的其实是那个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施锦。 “皇上没有怪罪下来吗?”秦商很难想象一个皇帝会真的无视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好歹这件事还关乎着他喜欢的女人。 “比起这事,眼下皇上更关心是颜大人那桩案子。听说是老爷在堂审时站在了颜大人这边,而太傅裴大人被颜大人反告了一次,不仅牵连了不少人,连秦大人都是当堂便获了罪。到最后反倒是颜大人审的秦大人。” 秦陵和颜央的境况会调换过来的事情秦商早已知晓,她更诧异的是父亲会站在颜央这边。不过略一思索倒也能够想通,如今皇后尚在人世,颜家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危及到颜央的性命。赵衍真的是走了一步好棋,心知现在是扳不倒颜央,便索性借着颜央之手除掉另一个对手。结果也真的是得偿所愿,即使裴光缪逃过一劫,这一次的事情也能让秦陵很难再翻身。 而颜央呢?颜央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让人利用,他说不定也是早知如此将计就计,借着赵衍之力把秦陵拉了下来。 三方博弈,秦陵没有败在对手手里,却败在了养父裴光缪的舍弃,也是可叹可惜。 “政治真是太复杂了。”秦商不由感叹了一句。 “哪朝哪代又不是如此呢。”琴瑟跟着叹了一声,然后又低声道,“不过这宫里头也不简单,小姐还是防着些,奴婢听说,郭贵妃可是裴大人的养女。” 郭贵妃是裴光缪的养女?秦商脑中立刻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依郭贵妃对施锦的在意程度,难不成施锦是裴光缪的人? “幸好皇上现在一直关心着小姐您,在这后宫里,嫔妃们依仗的都是皇上的恩宠,小姐您还是多想着皇上一些吧。”琴瑟生怕她又想到不该想的人,连忙规劝了一句。 “我知道。”她一面应下,却怎样也难抑心中不安。 * 因着殷阮不喜人多,所以秦商搬进那个小院的时候也是独身一人未带宫女。清静归清静,但当琴瑟静好她们因皇上的命令不得不离开的时候,独身一人留在这里的她还是有一种自己被贬之感。 “我们姑娘刚刚睡下,娘娘您还是一会再过去吧。”整个院子里唯一一个侍女只是过来知会了她一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连侍女都是这样的性子,又何况是那心高气傲的殷阮。若不是这屋子跟自己住的梧栖宫一样舒适,秦商真的差一点便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笃笃。”没过一会儿,叩门声再次响起。 “你家姑娘这么快就醒了?”以为是侍女去而复返的秦商好奇的转过身,然后在自己失声叫出来之前先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半天才放下手紧张道,“怎么是你?” “你好像不希望看到我。”颜央故作为难的样子看着她,但却没有掩饰唇边的笑意。 “可是这里是......”她紧张的看了一眼门外,紧闭上房门。 “之前忘了说了,我与殷姑娘是旧识。”颜央倒是从容。 “什么旧识能熟到这个地步?”秦商心知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殷阮也会受到牵连。这么一想,心里更觉得有些别扭,“你之前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问的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小的快变成蚊子哼,但颜央还是听到了,然后郑重的点点头,“我之前确实与她有关系,那时她还没有出嫁,我也一直倾慕于她。” “真的吗......”得到肯定了,她反而宁愿没听到,而且只要想一想殷阮那举世无双的一张脸,底气也更是不足了。 “当然是假的。”他朝着她眨眨眼,眼里笑容里满是狡黠。 又被他逗了一次的秦商抬起头瞪着他,深切的意识到自己每次在这个人面前就会输的一败涂地。见他仍是笑的开心,她脑筋一转,突然就计上心来。 “你过来。”她朝着他招招手。 “怎么了?”他顺从的走近了一些,然后配合的微微弯下身。 “你上次不是说可惜了吗。”她把手搭在他肩上,然后突然便捧住了他的脸凑了过去,“我也觉得可惜了。”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的颜央如她所料那般愣了一下,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贴越近 ,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眼眸,近到呼吸可闻。再然后..... “我逗你的,别当真。”见他真的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了,秦商笑着松开了手后退几步。虽说这算不上搬回一局,但是能看到无所不能的洵玉公子露出那副表情,她也算是第一人了。 “你还没说来找我做什么呢?不会真的是想来看看我而已吧。”她语气轻松的调侃起他,然后带着满面笑容准备去泡茶。只是就在她刚刚把茶壶拎起来的时候,身后那一直没有出声的人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啪。”茶壶在桌上滚了一圈,最后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环境仍然是静的可怕,但这一次秦商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所能感受到只有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胳膊,还有托住自己脑袋的那只手,以及.....他唇上的温度。 第13章 因缘天定 在这个人生里不会有第二次的激动人心面前,秦商第一次体会到了全身血液冲上大脑的感觉。文学作品里所写的东西真的不是骗人的,那是种已经找不到自我的莫名亢奋,如同窒息前最后几秒的缺氧刺激。如果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对象不对。而眼下,她十分确信自己就是处于最正确的状态中。 说的再浪漫一点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差点觉得自己爱上他了。 他不放开她,她也不放开他,两人就这样纠缠着沦陷其中,直到房门被推开。 “殷姑娘....”看清来者后,秦商迅速的挣脱了颜央的怀抱。 “是我来的早了一些。”殷阮的神情仍然如同在猎场时那般冷冷淡淡的,即使说着这样带着歉意的话,也让人觉得自己是在仰望着她。 这世间的男子里能够完全忽视那张绝色容颜的大概只有一个,而那一个人刚好就在这屋子里。 “还未来得及谢过姑娘。”即使是再尴尬的气氛,颜央也向来从容。而对着这样一个“敢与明月争辉”的女子,他的眼神里有欣赏和尊重,言语间礼貌客气,惟独没有觊觎。 “公子言重了,只是一件小事罢了。”跟这样的男子相处,殷阮也是难得的放松,甚至有了调侃的兴致,“还望妾身没有扰了公子和赵姑娘才是。” 虽然她是以赵姑娘来称呼她,可在这皇宫内院里,以贵妃身份搬来这个小院的秦商仍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不过吻都吻了,她也没什么可扭捏的,便也大方的迎上对方的目光报以感谢的一笑。 “赵姑娘倒是与传闻中的样子相差甚远。”殷阮似是有些诧异,毕竟那传说中的赵小姐可是蛮横娇纵的很。 “传闻向来都是真真假假,倒是让姑娘你见笑了。”嘴上虽是这样说着,秦商到底还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文绉绉的说话,只能一面平静的浅笑,一面偷偷从身后伸出手去扯颜央的衣袖。 颜央扭头瞥了她一眼,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终于舍得开口说道,“这次我会在宫中住几日陪伴皇后娘娘,只是宫中耳目众多,我不能离开昭阳宫太久。秦商这几日住在这里,劳烦殷姑娘费心照顾了。”说完,便朝着殷阮微微垂首告辞离开。 本是指望着他能缓和一下气氛的秦商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就这样走了,只能站在原地傻傻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倒是没有错过他走之前那憋着笑的表情,分明就是故意把她留在这里独自奋战。 “赵姑娘莫怪颜公子。”殷阮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但紧接着所说的话却是出乎秦商意料的,“他若是不走,你我不是都要拘着自己。” “殷姑娘?”秦商诧异的将目光移向她,竟看到了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哪还有半点高不可攀的冰冷样子。 “颜公子这个人就是太善解人意了一些,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殷阮边说着边感叹,“怪不得当初整个安京的女人都想着嫁给他。我还想过这世上到底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倾心相许,今儿个可算让我见着了。” “殷姑娘.....”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除了姑娘夫人这样的称呼,叫什么随你。”殷阮皱着眉挥挥手,对于这样见外的称呼很是不喜,而且主动熟络的先叫了一句,“秦商。” “....阮阮。”秦商选了一个最显亲昵的叫法。 “阮阮.....我夫君也是这样叫我的。”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殷阮眉眼间都带了幸福满足的笑,“他那个人啊,从来都不擅言语,对我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阮阮。成日阮阮,阮阮这样的叫着,再说别的却说不出。我之前还笑他离了我该如何是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这个小院隔绝了外人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消息,秦商想过殷阮会不知道那个判决结果,但现在却不敢想象她若是知道了,将会发生什么。 而一旁的殷阮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些,闷了这么多天的她终于逮到一个能说说话的人,甚至因着说起丈夫想到了未出嫁前的一些往事,“....那时爷爷最宠着我,不仅说要给我挑一门最好的亲事,还让我自己来选。但挑来挑去,最后也只剩下了当时所有女子都想嫁过去的那几家。颜家的颜央,裴家的秦陵,黎家的黎笙,还有林家那个不知叫什么的小儿子。虽然当时我连这些人的样子都没见过,不过现在再看看,我当时还真是占尽了好处。偏偏我那时年纪尚小又不喜欢读书人,一心想要嫁进将门,便闹着爷爷说想嫁给林公子。结果你猜怎么了?林家和林帅倒是欢喜,惟独那林公子怎么也不肯接受这门婚事,听说好像是为了虞家的那个姑娘,然后闹得林家上上下下都不安宁。那时我太小了,还为此哭了一场,最后连爷爷都与林家置了气。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后来我才能嫁了魏国公的儿子,倒是遇到了自己真正的良缘。只是可惜林家和虞家都遭了难,虞姑娘成了现在的璟妃娘娘,林家一门流放岭南....拆散了那好好的一对有情人.....” 殷阮说的感叹,秦商听得惊心动魄。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殷阮口中那对有情人即使到现在也仍是朝夕相处。而且,她又怎么可能忍心告诉她,正是那个拒绝过婚事的林公子杀了她的丈夫...... “所以说,我一直相信缘分天定。 ”回想往事,殷阮即使是身处现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并无畏惧和迷茫,“无论遇到什么难处,总会有过去的一天。你能来这里就是与我有缘,我相信你与颜公子也同样有缘,我希望我能看到你们终成眷属的那一日。” 这世上有很多人深信眼缘这回事,殷阮也是。而正是因为如此,她可以毫无顾忌的以自己的真性情去结识面前的女子,甚至倾诉自己的心事。这世上已经很少有这种性情的女孩子了,秦商可以看得出她是以一颗真心真诚的来结交自己,便也更是不忍心让这个单纯的女子知道那残忍的真相。 “来了几日都没有人说说话,这次见了你,一不留神就说了这么多,”殷阮颇为无辜的眨眨眼,“原谅我吧。” 她的笑几乎是刺痛了她的心,“阮阮,你真的相信所有事情都会变好吗?” “我?如果我不是这样相信着,我怎么还会平静的呆在这里。”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人生来便坚强,唯有面对常人难以忍受的困境仍是怀以希望的人。说是乐观也好,其实无非是无能为力。 “那你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都要活下去。” “怎么突然这么说......”对方不解。 史书记载,殷阮在得知丈夫死讯后认命的成为了慕容济的皇后,但却在慕容济死后出家为尼,第二天便于寺庙中自缢了却了性命。 历史是既定的,秦商知道自己就算再怎样提醒她也是无用,但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都会为这个女子的经历唏嘘一番,何况被她如此真心相待的她。 而殷阮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人,虽然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说,仍是能够隐约猜测到了一些,“秦商,我不是一个会为了被迫接受的事情绝望的人,即使是世间没了我所留恋的一切,我也能一个人活下去。如果真的有让我自己放弃性命的那一天,定是因为我自己做了一些事情,我自己做了一些或一件让我后悔,让我日夜难寐无法释怀的事情。” * “后悔的事情?”听了她的担忧,颜央略一思索,突然神色一变,“原来是这样.....” “你想到什么了?”颜央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完整看过史书的人,趁着他在夜深的时候过来,秦商便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了他,本是想让他用他那天才的脑子想一想殷阮会为了什么事情而了结性命,却不成想得到了他这样大的反应。 “皇上在一年后驾崩,于她本该是一个解脱,可是她却绝望到放弃了性命,只因为她做了一件让她自己后悔的事情......”颜央说到这儿便没有再说下去,神情中也满是难以置信。 秦商相信他一定是因此联想到了很多政治上的事情,但对于她而言,由此牵扯出的一系列事 件她并不关心。她现在完全陷入了难以让自己去相信的震惊之中,如果颜央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便是殷阮恨慕容济恨到杀了他,但又为此悔恨的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这前后极为矛盾的行为和心情,又怎么会发生在殷阮这样的女孩子身上? “那你呢,如果你是她,你为什么会后悔。”见她如此困惑不解,颜央这样问道。 “如果我恨一个人恨到要杀了他,我不会后悔。”说到这儿,秦商顿了一顿,“除非.....除非我爱上他了。”话音未落,她已经为了这个猜想而微微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了看身边的人想让他反驳自己。 颜央只是默然不语。 “怎么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谁又能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提起这个,已经知晓未来事的颜央却仍有些迷惘。有些时候事先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那故事的终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糟糕。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一定要改变他的结局......这一刻的秦商是这样衷心而天真的期盼着,即使不切实际。 “皇上!”就在一阵沉默后,两人先听到的是院子里的一声惊呼。 第14章 追悔莫及 不早不晚的,偏偏这个时候,那个笨蛋又过来了。 “别出声。”比起有些惊慌的她,颜央无疑更冷静一些,“他不会过来的。”说着,为了以防万一,他自己先是悄声无息的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秦商照着他所说的,一言不发的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等听到慕容济朝着殷阮所住的方向走去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你当作这里没有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对他而言才是最体贴的,他又怎么会过来。”颜央倚在床角处朝着她招招手示意她也过去,然后等到两个人都身处黑暗时才颇为遗憾的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看来我今晚走不了了。” 除非慕容济先离开,不然现在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只是..... “太近了。”他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触碰到她的脸。 “装正经。”她毫不犹豫的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然后在他抓住她之前退后了几步,“我们谈谈吧。” 再过五日,便是皇后离世之日。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这一切,颜央很清楚这一点,而且早就在得知真相后做好了失去亲人的准备。但皇后之死并不仅仅是让他失去了姑母,还会让黎国的朝堂开始发生巨变,那是否就是颜氏一族彻底没落的开始?到了那一天,他与她又该何去何从呢?从今天那突然的一吻几乎要打破她内心的防线开始,她开始动摇自己的想法。 一眼惊鸿的开始,一厢情愿的感情,得到回应的欣喜,犹疑不定的决心。 “你知道吗?”看着眼前这个人浅浅的笑容,秦商莫名的又想到了七夕之夜初见时,自己站在湖畔抬起头的那一瞬,当时的她差点以为那便是地老天荒,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我真的希望你能善良一点,不要对我太好。我很没出息的,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喜欢你好多好多。如果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可以告诉我吗?” 她相信,如果这番话说给任何一个人听,对方的反应都会是,“你怎么会这样想。”,但说给颜央之后,他只是认真的迎向了她的眼神,“我知道。” “所以呢?” “所以等到万事终了的时候,你予我几分情意,我便加倍还你几分。” “拿什么还?恩情?真情?” “真情是什么?” 简简单单一句略带困惑的话,秦商却听到了自己的心不断下沉的声音,偏偏还落不到最底处,只是不停的在下落不停的在下落,如坠泥沼。 从初见起,你总是让我觉得你对我真心以待,让我受宠若惊到惴惴不安,但事实上,我连你的心在哪里都从不知晓。世间那么大,偏偏只有你的心好像从来没有长在自己的身子上,到底是在那云端还是深渊,你告诉我?哪怕寻不到,能看一眼也好。 她明明听得到自己心里的声音,脱口而出的却是,“等你知道什么是真情的那一天,再来告诉我吧。” * “我后悔了。” “什么?”殷阮不懂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源自于何。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天哪我是不是疯了......”秦商带着十二万分的悔恨不停的捶着面前的桌子,边捶边哀嚎,“我要吃后悔药。” “不过是一晚上,你怎么了?”殷阮用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眼睛,“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我......我跟颜央分开了。”一提起这件事,秦商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哭出来,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悔恨过自己的头脑发热,“我真是疯了我为什么要那么说。” 之前总是听说女人在必要的时候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其实是一句至理名言。如果能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将两个眼睛都闭上。没有真情又如何,一直这样走下去迟早会有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偏偏她要一时冲动仔细追究这个问题,不仅如此还将可能拥有的美好未来丢掉了。缘分岂是那么容易求来的东西,如今她傻傻的切断了缘分,将来要到哪里找回来呢? “你觉得我现在去求他忘掉昨天晚上我说的一切,还来得及吗?”几乎捶断了桌腿后,她终于自暴自弃的抬起了头。“说话的时候哭着好呢?还是笑着好呢?” “哪个都不好。” “果然还是哭着好。” “听我说。”殷阮颇为强硬的把她的脑袋掰向自己这边,“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是你说出口的,现在再反悔,他一定以为你从一开始便不是真心。” “那该怎么办?”听了她的话,一直在混乱中挣扎的秦商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让他后悔,让他后悔接受了你昨晚所说的一切,让他自己主动回到你身边。” 有人说,追求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对方主动追求自己。殷阮身处在这个时代竟然也能想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只是,这说来容易,做起来何其之难。 “我明白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秦商认真的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建议,然后这才发现殷阮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似是哭了一场,“谁欺负你了?” “什么?没有。”见她盯着自己的眼睛,殷阮蛮不在意的挥挥手,“没有人欺负我。就是.....昨晚......” “皇上来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时候我也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说着,殷阮突然站起身去房间的角落搬出来一盆花,“天色那么晚,他不带宫女太监,一个人偷偷的搬了这个过来,说是要送给我,然后给我讲了一晚上的故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那么惨,害得我不想听都听哭了。” 这两个人平日里到底是怎样相处的?秦商听她说完后不禁陷入了沉思,若是换做别人也许她会忍不住笑出来,但一想到这两人最后的结局和恩恩怨怨,无论怎样的场景都只会让人觉得唏嘘。 巨大的花盆里,一株株不知名的粉花争相盛开着。 “你恨他吗?”思来想去,她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恨帝王,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恨不恨他。”殷阮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昨晚那个凄惨的故事感动到现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竟然莫名的想到那个身为帝王的男人微微皱眉的样子。他无疑是有着一副好相貌的,笑起来会让懵懂的少女们移不开目光,但是皱起眉时却总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让她的恨意无从释放,太过烦躁。 “无论是谁都好。”秦商轻轻揉了揉她的眼角,“不要让自己后悔。” “总是劝我做什么。”殷阮拍下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等你哪日与你想着念着的那个人修成正果了再来劝我。” “但愿吧。”即使之前说的那样信誓旦旦,秦商还是不敢对结果抱以太大的希望。 “姑娘。”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侍女突然在门外喊了一句,“昭阳宫来人请赵贵妃过去。” 昭阳宫离这不算远也并不近。 一路上秦商想了千百种理由来解释皇后突然叫自己过去的原因,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并不是好事。自打来了这宫里,虽然还没有见识到宫斗,她仍是深深记得后宫险恶这四个字。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而现在的她,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悬崖。 “你们这是去哪儿?”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挡在了路的中央。 “施公公?”一见到这个人的脸,几个太监宫女都吓得一颤,连忙答道,“是皇后娘娘请赵贵妃过去。” “皇后娘娘尚在病中,怎么就突然想见赵贵妃了?”问出了这句话后施锦也不等他们回答,直接走到了秦商身边,“奴才实在是不放心,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他的意思太过明显,分明就是要与她一起过去。秦商知道自己想拒绝也是不可能的,但担忧也因此更上了一层,谁知道皇后娘娘见两人一起前来会是什么反应。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恭顺的走进昭阳宫后,秦商便先是施了一礼。 “你们都下去。”见到她身后站着的施锦,皇后倒是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而是胡乱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才先是对着施锦说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本宫什么都不会做的,也什么都做不了。” “奴才只是来看望娘娘罢了,娘娘您的病要静养,所以您要与赵贵妃说什么还是快些说了吧。”施锦说完便移开了目光退后了几步。 皇后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才把攥紧的手慢慢松开,神情也恢复平静,这才将目光投向秦商,“你过来。” 夹在两个厌恶自己的人中间,秦商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而等到走至皇后床前时,本是虚弱的连站起都不能的皇后突然死死拽住了她的衣领让自己能够靠近她,声音中混杂着愤怒不甘还有威吓,“本宫要说的事情本来有很多,只是因为那个大逆不道的人在场,现在便只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您说,臣妾一定记着。”秦商又把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你与央儿的事,本宫看的一清二楚,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有朝一日央儿因你而遭难,本宫就算死了,也定要你生生世世孤苦凄凉,遭万人唾骂为世人不耻,永远都逃不出这因果报应。” 第15章 是个好人 直到离开昭阳宫为止,皇后警告她时那充满恨意的语气和眼神仍然停留在秦商脑中,驱之不散。她能理解皇后的心情也确信自己绝对不会有害颜央的想法,但却仍是惶恐不安。她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恐惧来源于何,混杂的思绪更是无法言喻。 “别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施锦送她到那个小院的门前便准备离开。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见他要走,她连忙这样道了谢。她并不是傻子,虽然之前与面前这个人有过诸多矛盾,她还是看得出他今日是为了保护她才与她同行。直白点说,今日若非施锦在场,皇后绝对不是警告她一句话便作罢。至于皇后为什么对这个人有所忌惮,那就不是她能探究的东西了。 而面对她这真诚的道谢,施锦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是你自己的命太好。” 自己一直以来确实是很幸运,这一点秦商并不否认。但从施锦口中听到这句话,她就很是不解了,只能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他,然后看到他毫不多话的转身离去。 “秦商。”院内的殷阮见她一直没有进来,便好奇的走了出来,见她在这里发呆,也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朝着施锦的背景看去,然后有些困惑的微微皱起了眉,“这不是猎场那个人。” “皇上身边的,司礼监的人。”秦商知道殷阮对施锦的印象只停留在围猎时用手挡箭那一幕,便也没有多说不该说的事情。 “对,就是他....我还记得那天他救了璟妃,竟然用手去挡.....等等,他该不会是.....”殷阮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秦商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紧接着便听她又说了一句,“他该不会是喜欢璟妃吧,胆子真大。” “也许吧......”秦商跟着干笑了几声,稍稍放下了心。虽然真相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的,但看着殷阮现在尚且怀有希望生活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将那残忍的事实说出。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对了,一会儿如果有人来了,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叫他回去。”跟她在院子里吹了会风,殷阮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屋为了昨晚的一夜未眠补个觉。 刚开始秦商还不知道她所说的人是谁,但自己在院内坐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皇上?” “嘘!”慕容济冲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顺便朝着她摆摆手阻止了她想要行礼的动作,东 张西望了许久才走过来低声问道,“她睡了?”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殷阮,秦商连忙朝着他点点头,“殷姑娘说想歇着,叫您一会儿再来。” “我...朕就知道她一定会睡,昨晚她听故事听了那么久,都哭了。”确认殷阮睡下之后,慕容济的声音放得更低,两人挤在石桌边仿佛地下党接头一般。 “臣妾看殷姑娘倒是很喜欢那盆花,恭喜皇上了。”女人都是感性的,自从知道这两个人的结局后,秦商对这个笨蛋皇帝的好感也提升了一些,虽然强占殷阮这一点始终是错的,不过怪罪与否那都是殷阮才能决定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只是衷心的希望失去一切的殷阮能再次获得幸福,哪怕是短暂的。 “你真是个好人。”对于她的体贴,慕容济认真的称赞了一句,然后困惑的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臣妾叫秦商,赵秦商。”获得称赞总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尴尬。 而紧接着,慕容济说出的则是一句更让她哑口无言的话,“秦商,等过些日子,朕送你出宫吧。” “皇....皇上......”在不知对方是假意试探还是真心这样说的情况下,秦商只能用惊慌的眼神看向他,“您怎么这样说?” “自从见了阮儿之后,朕才知道自己之前荒废了多少年月。反正你也一定不是心甘情愿入宫的,与其这样在宫里耗着,不如趁着年纪小出宫再去找个自己中意的心上人嫁了。”说到这儿,他还摆出了一副大哥哥的架势拍拍她的头,“你才刚刚及笄,又帮了朕这么多,反正朕以后也不会看你,别孤身一人呆在这宫里了,朕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就当是报答你。” 常听人说爱情会改变一个人。但直到此时此刻,秦商才完全相信了这个说法。爱情岂止会改变一个人,还会给这个人重新换一个大脑。换做他人这样说,她也许还会怀疑一下,但眼前这个人实在单纯的傻,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便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臣妾先谢过皇上大恩了。” 如果这件事能够成真,那她真的是如施锦所说,命太好了。 * 又五日,皇后颜氏崩,梓宫奉安宫中,辍朝五日,停嫁娶,辍音乐,军民摘冠缨,命妇去装饰,初祭、大祭、绎祭、月祭、百日等祭,与大丧礼同。帝服缟素月余,册谥仁惠。 一日夫妻百日恩,尽管生前很可能伤透了对方的心,在其死后,慕容济还是为了这个大自己三岁,既是姐姐又是妻子的女人办了一个堪比帝王的葬礼。只不过天气渐渐转凉,在白天的祭拜过后,夜晚守灵的人渐渐减少了。从最开始的璟妃身子不适,到后来妃嫔们皆是以体弱为由回自己寝宫歇着,七日过后,每到夜深,偌大的灵堂里便只剩下了一些宫人和秦商一人。 七天以来,面对宫人们敬佩的眼神和后妃们的议论纷纷,秦商真的很想说一句自己并不是不想走。事实上,在第一天她想借故逃走的时候,慕容济就偷偷拦住了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她守满七天。他肯放她出宫,她一直感激涕零,面对这个要求自然也不会拒绝。但这几天下来,仔细想想,她发现当个好人真的很不容易。慕容济自然也是可以让其他人留下的,但他并没有,而是直接选择让她守在这里,说的直白些,无非就是“欺负”她是个“好人”。而她,只有自认倒霉。 秦商自认胆子还算大,再加上宫人众多,就算是在灵堂与棺木呆了这几日也并没有畏惧之感。但今夜不一样,今天是皇后的头七,也就是所谓的回魂夜。这种日子,死者的家人确实是要回避的,以免死者回魂时见到徒生留恋。但她守在这儿就无妨了,皇后就算真的回魂,见了她,也只会气的掉头就走早日转世。 许是这个特殊的日子听起来就阴森恐怖,秦商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许久也没能让自己无视心中的惧怕。偏偏宫人们见她想的出神,为了不打扰到她,便都退到殿外候着,她连阻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回魂夜,阴冷的灵堂,棺木,白烛,还有微微颤抖的她,好一幅恐怖片开头的画面。 “咣!”大门突然打开,带进一阵阴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恐惧达到临界点的她只能失声尖叫,一边叫一边向后缩,想喊救命却连救命两个字怎么说都忘记了。 “在皇后娘娘灵前这样喊叫,是大不敬。”推门的人走进来之后便给了她一个白眼。 “怎么是你。”待看清来者长相后,她高举着白烛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算起来,她应该是第二次对他这样说了,无奈对方每次都能吓的她一身冷汗。 “不然你还想着谁会来?”施锦走到她面前夺走她手里的白烛放回原位,这才坐到她身边,而且明摆着是一副要一直坐下去的架势。 “你打算呆在这里?”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除非你再喊来喊去把别的人引来。”对方冰冷的语气倒是堪比恶鬼。 “谢谢。”有了前几天的经验,秦商发现自己可能一直误解了眼前这个人。仔细想想,其实他换掉她宫里的人是为了换走其他后妃大臣的耳目,在行宫发现她与颜央见面也并没有挑明而是调开了禁军,再到鸳鸾殿时那句嘲讽的“引你来你就来”其实也是在紧张她的安危。至于现在,她已经能够想通他来这里的目的,无非是与害怕的她做个伴。 而证明她没有多想的便是施锦对于这句“谢谢”的默认。 “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啊?”面对这种几乎让她受宠若惊的待遇,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而且借着现在这个气氛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你不需要知道。”对待她的疑问,他的态度始终相同,“废话太多。” 秦商很没出息的闭了嘴。 殿外,本是好奇为何无人看守的顾尔雅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哥哥.....” “回去。”颜央只说了这两个字。 第16章 狭路相逢 守灵一连守了七夜,唯一得来的好处大概只有每日都能与颜央擦肩而过。先是丧父,如今又失去了亲如母亲的姑姑,颜央每次一脸憔悴的出现在灵堂时,都看得秦商揪心不已。但她知道,现在绝不是与他谈儿女私情的时候,每一次便总是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仅此而已。 直到出灵的那一天,所有后妃及宗室命妇都跪在了宫门前,七十二名抗夫身着孝服将棺木抬出,皇室官府倾巢而出,六十四位引幡人走在最前面,千余人组成的仪仗队举着各种兵器幡旗纸扎烧活,浩浩荡荡。而在紧随其后的三军将士之前只有一身素缟的颜央一人,遥遥的看着队伍前方的棺木,在诵经声中终于纵马前行。 秦商在人群的最前面,虽然仍是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想得到,如此盛大的丧礼于他眼中定是满目凄凉。 丧葬过后,朝堂是难得的平静。 “出宫?”在慕容济口中再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秦商没有抑制住自己惊喜的神情,“真的?” “还要回来的。”自从她乖乖守灵后,慕容济对她的态度更是好了不少,见她这样高兴,便也有些愧疚,“不再回来怕是要再推迟些,现在只能让你出去一天。” “一天?”从永远获得自由到只有一天,这巨大的落差感让秦商的兴奋减了不少,但能出宫转转总是好的,便也高兴的问道,“什么时候?” “现在。”说着,慕容济递给她一身内侍的衣服,“换上这个,有人带你出去。”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她并没有意识到皇帝所说的“有人”是谁,直到她在殷阮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换好衣服来到宫门附近,终于见到了她这一天出宫之旅的同行之人。 “站在那儿做什么?走快点。”施锦一身便装站在那里,很是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 “又是你......”虽说她已经觉得这个人不会害她,但她一直抱着的还是能避就避的念头,躲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想见到他。 “你要是再这样磨蹭下去,就自己滚出去。”自从默认了自己对她的保护后,施锦对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也不再伪装恭敬,冷冷的说完之后真的要转身离开。 “别别别。”心知自己一个人绝对走不出去的秦商连忙拽住了他,讨好的恳求道,“走,这就走。” 尽管再不屑,有皇命在身,施锦还是轻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朝宫门外走。无论是谁出宫,宫门处的守卫都是要例行盘问一番的,但一看到这位煞神,便都识相的闭了嘴。 “太厉害了。”以前的秦商还对权势滔天这四个字的印象很是模糊,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番。比起丞相来,这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凭着一张脸当皇宫通行证的人,这可是连三师三孤都没有的待遇。 “闭嘴。”对于她的感叹,施锦永远只有这两个字。今日他难得脱了那身官服,连头发都是半束的,脸上更是没了宦官都会抹上的脂粉,一路上遇见的女子都忍不住回头张望,有大胆的更是将直勾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了他身上。 秦商知道他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没有穿官服出来,但这样的情况,她也不好开口提醒他,这样反而更吸引人注意。 “你想去哪儿?”走了一段路,他突然站住脚步转身问道。 而经他这样一问的秦商才总算想起今日是自己出行,他仅仅是跟随她而已。 “宜湖吧。”好歹也算是偷偷溜出宫,回赵府是不可能的,这都城她又不是很熟悉,只有那个湖畔才是她留下过深刻回忆的地方。 幸好,施锦并没有问她的理由的意思,只是换了个方向,带着她朝着宜湖走去。 宜湖离皇宫的距离并不是太远。 “你想坐船吗?”重新漫步在那熟悉的河岸旁,秦商有些失望那天骗了她的小鬼头今天没来,便指了指湖中心的画舫,“我还没坐过呢。” 施锦朝她投过来的目光中写满了“你真是无聊”还有对此的鄙夷。 而在他面前,秦商早就练就了一副连针都穿不透的厚脸皮,很是无所谓的又朝着那画舫指去,“坐坐吧。” 这个身子坐没坐过,秦商并不知道,但是她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坐一次这种精致的画舫游湖,怀着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以及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她对坐船这件“无聊的”事可谓是兴致盎然。 最终,妥协的是施锦。 “走吧。” 两人走到停靠着一艘画舫的湖畔边,这里的船是可以租赁的,虽然价格不菲,但司礼监的最高长官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秦商欢天喜地的跟着他过去,听他跟船家交涉,然后得到了一个不尽人意的答案。 “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这船已经被人包下了。”看着对方的表情,再想想提前定下了这船的人,船家也是一脸的为难。 “那就算了。”事情不敢巧也不能强求,秦商爽快的答道,然后很快就小心的去看真正有做主权的人。 还好施锦也不是一个会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浪费时间的人,见她这样说,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刚转身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施......公子?”说话的人犹豫了一下,才用了这在大庭广众之下最适合的称呼方式。 施锦本是面无表情的回过身,但在看到声音的主人之时却也是一愣,随即微微皱起了眉,“黎大人?” 那人走近了几步才微微拱手“微臣也是刚刚回到安京,却不成想能在这里碰到您。” “既然如此,黎大人就去办自己的事吧,本官先走了。”这种情况下,施锦并不想与眼前之人多加交谈,说完便招呼着秦商离开。 怕自己会暴露的秦商一直是低着头的,见终于可以走了,连忙想要跟上他的脚步随他离开,只是步子还没迈开,胳膊已经被人拉住。 “施公子。”拉着她的人朝着前方的施锦唤了一声,“要不要一起游个湖?” * 上了那艘画舫,秦商才知道包下这船的正是这位黎大人,也就是绥京副都御使黎笙。黎笙这个名字,她早在与殷阮聊天时便听过。那可是这黎朝里唯二能与洵钰公子想提并论的人,而且与光是靠着自己爬上高位的秦陵不同,黎笙的家世之显赫,除了皇家之外再无人敢与其相比。据说黎家祖上并不姓黎,只因开国之时的无上功绩才得高祖皇帝钦赐黎姓,与国同姓。 而眼下,这黎家的下一任当家就这样坐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这位是?”这句话是盯着她,然后对着施锦问的。 “宫中一名内侍罢了。”上了这画舫虽是迫不得已,却并不意味着就真的要受制于这个人,施锦随口应付了一句,便拽起了在那里正襟危坐的秦商,“我与黎大人有要是相商,你出去。” “是。”得了这个机会,被看得不自在的秦商连忙答应着便跑向了船舱外,黎笙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甲板上微风习习,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她倚在栏杆上看着这宜湖风景,不由遗憾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被破坏了。虽然有施锦在,她不怕脱不了身,但这样被迫上了别人的船来游湖,只有紧张和担忧,没了惬意轻松,倒浪费了这大好的景色。 而不知是喜是忧的是,就在她四处张望互相乱想的时候,另一艘船也刚刚好闯进了她的视线中。 两艘船离得不算近,但这并不阻碍她认出了坐在窗口的那个人。 说来也巧,他们的偶遇永远是在这个湖。 而她在这边惊喜不已的时候,对面的颜央却对外面的景色毫无兴趣,只是专心与船内的其他人商量着事情。反倒是刚好走到甲板上的尔雅一眼就看到这边的她,不由诧异。 又见到了熟悉的人,秦商苦于自己不能大声去喊,只能用尽想象力朝着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处境。不过,可能是她的肢体表达能力太差了。尔雅看的一头雾水,走到与她相对的位置后也靠着栏杆朝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看不懂的意思。 秦商尽可能形象的又手舞足蹈了一番,对方才总算能看明白一点,接着以动作来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风景怡人的宜湖,两艘遥遥并行的画舫之上,两个人穷尽了毕生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聊”了长达一炷香的时间。 颜央走出船舱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尔雅站在栏杆边夸张的甩着手,不禁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但关心弟弟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你在做什......秦商?” 见到颜央朝着这边望来,秦商高举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又挥舞了起来,直到听到身后传来黎笙困惑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第17章 一语成箴 秦商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状况不过如此。 “那位不是颜大人吗?”黎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眼前一亮,“自离了安京,我倒是很久没有见过颜大人了。” 看他那两眼放光的样子,秦商实在是很想说一句颜央又不是大姑娘你惦记他做什么。可惜再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真的说出口。而另一边,听了尔雅的解释后,颜央也总算是对事情了解了一些,又见黎笙朝着这边招手,便也吩咐船家,“把绳索给我。” 眼看着对面突然拿了绳索出来,秦商尚且不解,那绳子已经凌空飞了过来勾住栏杆,两艘相距遥远却并行前行的画舫便就此连在了一起。再一抬头,那边颜央已经纵身踩上绳索朝这边走了过来,船驶的稳,他走的更是悠闲,秦商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艘画舫上的女子已经恨不得把眼睛黏上去了。 “黎大人,久违了。”走上甲板,颜央先是问候了一句这位同僚。 “在下去了绥京这么久,颜大人倒是未变。”黎笙眼波一转,倒是把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个遍,“还是这般.....明艳啊。”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夸奖,一旁的秦商听在耳里却总觉得有几分别扭。虽说明艳一词并非女子的专属,可是总也不至于用来夸一个男人,黎笙当年也是状元及第,不至于连别的词都想不 出。分明就是想讽刺...... “黎大人过奖了。”颜央不为所动,“你这么久才回来一次,薛大人一定高兴,他没有去拜访你吗?” 黎笙的笑脸瞬间便垮了下来,似是平静了一下心情才又开口道,“我与薛大人并不算熟识。而且,今日赶巧,我遇见了另一位大人。” 说话间,正赶上施锦从船舱里走出来,瞥了一眼颜央,也没有说什么便直接拉住了秦商,简简单单两个字,“回宫。”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了,秦商本该是可惜的。可是这种情况下,能回宫简直堪称一种恩赐,便连忙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只是黎笙很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她,施锦拽她走的时候,黎笙的手也搭在了她的肩上,凑在她耳畔的声音压得极低,“在下姓黎名笙,还未问过姑娘芳名。” 矛盾激化在一瞬间。忍了这么久的施锦扭头见了这一幕,索性放了手回身便探向黎笙肩骨,黎笙早有准备的一闪而过,笑着向后退了几步却在转瞬间被身后的人钳住咽喉。 “尔雅,放手。”颜央平静的吩咐道。 不知何时到了这船上的尔雅这才松开了手,目光却未从黎笙身上移开,大有随时动手之意。 “我回到安京已有几日,统共加起来却还没这一天见识到的东西多。”捂着脖子咳了几声,黎笙制止了船上守卫上前,自己吩咐船家将画舫靠岸,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施大人走好。” 施锦拽住秦商的胳膊便直接纵身跃上了岸,不待她说什么,先是替她决定了,“直接回去。” “那个黎大人会不会......” “不会。”施锦心知黎笙并未认出她的身份仅是好奇而已。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就连绥京的副都御使都回了安京,朝堂怕是宁静不了几日了。而且,他们两个离开的时候,颜央却与黎笙进了船舱...... 走出没多远,考虑了一下之后,他便改了主意,“一会儿你直接回丞相府,我没告诉你可以回宫,你就一直待下去。” “那宫里怎么办。”她不由诧异。 “不需要你管。”说着,他真的换了个方向带着她朝丞相府走去,直到送她到门口,眼看着她走进去才离开。 “小姐?”赵府上下都心知自家小姐在宫里做贵妃,大门外的守卫一见了她,皆是面面相觑。 “父亲呢?”连自己都弄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秦商只能想到先找父亲商量一下。而闻讯走出来的赵衍见了她之后却丝毫未有惊讶,吩咐下人封锁消息后便带她到书房。 “爹。”见父亲关好书房的门窗,秦商也有了些担心,“是不是要出事了?” “施锦带你过来的?”赵衍没有回答,只是问她这句话。 “是,可是......” “那你便先在家里安心住几日,待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回宫。”说完,又很快再次打开门吩咐下人叫大少爷过来。 没一会儿,赵秦真敲了敲门进来,“父亲.....商儿?” “大哥。”秦商连忙给大哥问了好。 “爹,商儿怎么会回来?难不成?”想到一种可能性,赵秦真也紧张了起来。 相比之下,赵衍还是平静的多,目光再次转向女儿,“商儿,你仔细说说你今日怎么会与施锦在宫外,你们又遇到了谁?” 隐约能猜出一些事情的秦商在这种大事面前并不敢有隐瞒,把自己出宫到遇见黎笙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 “黎笙?原来是他。”听了这个,赵秦真的语气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甚至带了几分不屑,“那个娘娘腔就算从绥京回来了又如何,连秦陵都进了大牢,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爹,你要让我说,施锦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不,施锦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赵衍欲言又止,又看了眼女儿,“商儿你先出去,回房找你母亲。” “是。”心知他们接下来要说的政事定是牵扯到这个国家的,秦商连忙应下准备出去。只是走到门口时,一个早就盘踞于脑中的想法因为刚刚听到的对话而又冒了出来,“爹。” “怎么了?” “施锦是您的人?”其实这件事并不难想通,开始只是怀疑的秦商在听了父亲与大哥所说的话时终于能够确信。一个权势滔天的假宦官,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却并没有在朝堂上树立自己的一派势力,而且还处处担心着她的安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定是朝中某一派势力的下属,而且她刚好是他真正主子的女儿,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她。 赵衍默认了她的说法,而且又多说了几句,“如果你还能回宫,在宫里遇到什么事情找他即可。无论你出了什么事,他都会保你平安,哪怕是舍他的命。他是爹最信的过的人,你无需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秦商想到了自己曾托大嫂带出的那封书信,现在看来,信并不是被施锦半路劫走而是被父亲直接给了他罢了。 “女儿知道了。” * “不就是个娘娘腔......” “大哥?”刚从书房走出去没多远的秦商便看到哥哥也自言自语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怎么了?” 被父亲训了一番的赵秦真也只有看到这个小妹的时候才收敛了怒气,“没事,只是看不惯那个娘娘腔的家伙。” “你在说黎笙?”从刚刚就注意到这个称呼,秦商不禁好奇。那黎笙纵使长得再像女孩子,言行举止却并没有女气,怎么会被人这样称呼? “商儿你不知道,那小子当年在安京的时候还被朝中的大臣当成女人当众求过爱提过亲,不知闹了多大的笑话,要不是当时黎家把此事压了下去,到现在他还在被人笑呢。后来还为了这事调出了安京到绥京当了个副都御使,直到现在才回来。”提起当年的事情,大哥的语气里满是嘲 弄的意味。 秦商认真的回想了一下,“那大臣是不是姓薛啊。” “好像......没错,就是姓薛。商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偶然听到的而已。”虽是这样一句话糊弄过去了,秦商一想到颜央用那副平淡的语气狠狠戳人死穴时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商儿。”赵秦真虽是不懂女儿家的心事,但看到妹妹这难得温柔的一笑,也觉得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我没...” “你喜欢上谁都无妨。”见她否认,赵秦真更是确信了自己的想法,郑重的交代道,“但是万万不能喜欢四个人。颜央,秦陵,黎笙,施锦,这四个人绝对不行。哪怕你以后不当这个贵妃了,你也不要与他们牵扯上关系。”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在书房的方向停留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哪怕是父亲说的也不行,大哥是为了你好,现在与你说你也听不懂,不过你迟早会明白的。” 这还是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唯一一次正经起来,虽然那其中有一个名字她很想将其排除在外,但还是牢牢记住了这番话。 直到她被迫接受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然后体会到什么才叫做一语成箴。 第18章 万事开端 “商儿,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有......”邱氏终于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句。 “嫂子......”秦商连忙摇了摇她的手,紧张的央求她不要说出去。 因着父亲的吩咐,家人们对她突然回来这件事都没有大惊小怪的多问什么。她探望完母亲之后便来了有孕的嫂子这边,结果女人家关起房门说起话来,自然就要说起平日里不会谈起的闺中之事。邱氏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说着话便觉着不对劲,留着心眼几句话套问下来,果然得到了答案。 “皇上怎么会从来都没有留在你那儿过夜?”心知这事也不便提前,但邱氏一向与这个小姑亲近,便也多关心了几句。 但面对这个问题,秦商也只能勉强笑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慕容济并不是真的没来过,只可惜一次被打断,一次被“劫走”,再之后殷阮便出现了,那个傻皇帝从此眼里只有心心念念之人,哪还会看别人一眼。虽然这种事情对她而言是难得的好事,不过看在别人眼里自是尴尬。 “不过,这样也好。”邱氏也是知道一些关于赵家的事情,瞄了一眼窗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多了条退路,以后也方便一些。” “嫂子,你不怕吗?”经历了这次突然被送回家的事情,秦商对父亲他们谋划的事情总算是清楚了。不过她身为这家的女儿无力阻止也无法逃避,邱氏却是不同的。 “怕?”邱氏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也是不以为然的一笑,“自嫁进赵家,我就是赵家的人了,无论这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还是这赵家的人,怕与不怕也避不开。再说了,这家里还有你大哥呢,他如何我便如何。” 大哥大嫂也不过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成的婚,秦商虽不认同这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但也能理解并且佩服邱氏,并且感念她对赵秦真的感情,默默祈祷大哥不要像是别的男人那样三妻四妾负了真心人。 至于父亲谋划的那件大事...... 秦商不禁想起自己之前翻看史书之时,史书上对于赵衍的描写只有寥寥几句,未写结局也未提到这件大事。而且更重要的是,历史并没有改朝换代这种大事,黎朝明明是因慕容明初病逝又被敌国入侵才终结的。 也就是说,父亲和施锦他们的计划很可能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失败了。 “商儿。”见她久久没有说话,邱氏不由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没事......” “看你成日闲在宫里,回家也要呆在这深宅大院,定是觉得闷了吧。”邱氏安慰道,“虽然出不去,不过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到了那时,府里也会热闹些。” “嗯。”这个时候的秦商真心的期待着在家里度过的中秋,只不过世事永远是事与愿违。 中秋还没到,施锦便出现了。 “黎笙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刑部的人已经带话过来了,秦陵这次一定翻不了身......”书房里隐隐传来谈话的声音。 秦商默默的走进屋子,“爹。” “商儿你这次回去一定要万事小心。”见她来了,赵衍不免最后叮嘱几句,“遇了事便找你林哥哥,他自会帮你。” 林哥哥?听了施锦这本姓,秦商更加确信当年定是父亲救了他了。而一向不可一世的施锦对待赵衍也是恭敬的很,“大人放心,小姐定会平安无事。” “又何必对商儿也这般拘谨,你和她.....”赵衍笑着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意味深长的又嘱咐了秦商几句,便叫两人尽快离去。 秦商身上还穿着那件内侍的衣服,从后门跟施锦出了赵府便又踏上了回宫的路。 “赵大人是我的养父,你的安危就是我的责任。”许是想着她一定会问,施锦索性自己先将事情说了个明白,“你也该看得明白现在的情况,无论是送你回宫还是让你呆在赵府,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次再回宫,安分一些,我不是只需要看着你一个人。” “还有,”快走到宫门的时候,他瞥了眼一直战战兢兢的她,“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没那么多心思去厌恶你。” “是是是......” “我只是替苏姜羡慕你。” “是是......嗯?”秦商愣了一下,抬眼看到他那有些落寞的眼神,便也很快就想起了璟妃的身世,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曾经都属于那个名为虞苏姜的女子。虽说世事无常让两人都身处深宫之中,但对方到底还是不如她的,她有赵家做靠山,她有很多对方本该拥有却失去的东西,这之间的差距其实可以称得上云泥之别。 “我刚刚说的话你记着也没关系,怎么想也随你。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了,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苏姜面前,她无法伤害你的,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要为难她。”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从少年的年纪开始唯一的死穴,他所深爱的姑娘,第一次带着诚恳甚至请求,对这个他所不屑的人说了这么多。 秦商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为难璟妃的,但面对眼前这个人这样的一番话,她只有点点头,然后在他转身想要继续朝前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其实你不必替她羡慕我。” “什么?” “她从来没有羡慕过我,因为她有你。你看不出来吗,她有你就足够了。”认真说起来,秦商自认自己并不是很了解璟妃,但两个人有一个相同点,她们心里都有一个心上人,璟妃看向施锦时的眼神就足以证明了一切。名利身世依靠,现在的虞苏姜根本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只在乎眼前的这个人。 世间痴情的女子大抵如此。 前方的施锦始终没有回头,她也没能看到他听见这句话时的表情。 * 最终,中秋节还是在宫中度过的。慕容济对她这几日的消失只字不提,秦商也因心中说不清的愧疚,尽量不去面对他。直到中秋这一天,因着皇后故去不久,宫内第一次没有设宴。后妃和宗室们各自在自己的宫里和家里度过这团圆的一夜,唯有殷阮的小院里还算热闹。 在和殷阮一起准备这个节日时,秦商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要来,直到看见慕容济带着小皇子慕容明初,慕容明初扯着颜央,三个人一起出现在了院门口。要是选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拖家带口。 “他是皇后的侄子,自然也是朕的侄子,是朕的侄子,也就是你的侄子。”慕容济在解释自己感念颜央一个人太孤单便叫他来宫里的时候,又多嘴的解释了一下几人的关系。 被他指出这层亲疏关系的秦商此前一直没有细究过这个问题,听了这句话后再看看颜央,那张脸再让人动心也无法抹去他现在算是她侄子这个关系带来的别扭感。 中秋月圆,慕容济无心赏月,又蹭到了殷阮那边说起了话。秦商识相的抱着小明初远离他们那边,同样尴尬的颜央也只能光明正大的坐到了她这里。 一时无话。 “要不要我叫你一声姑姑来听?”最终还是颜央先开了口。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秦商本来想严肃点的,但还是被这句话弄得忍不住一乐,“我才不想要你给我当侄子。” 慕容明初坐在两人中间,很是不理解两人怎么突然论起了亲戚,只能左看看右看看,“赵母妃,表哥,你们两个在笑什么。” 有小皇子在这儿,两人很难说起私事,秦商更是明明一肚子话堵在心里,到了真正有机会的时候却是半个字都想不起。不要说慕容明初在,就算慕容明初不在,她也不好意思直白的说出“你忘了那天我说的话吧,我后悔了”这句话,只能暗自在心里埋怨自己当时真是疯了。 “如果有机会......”她懊恼着,颜央却是突然看向了她,“我......” “你说什么?”桌子砸地的声响传来,突然站起的殷阮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人,“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虽然秦商很想知道颜央接下来到底想说什么,但另一边的殷阮连声音都颤的不成样子,心中那不好的预感让她还是先把慕容明初放到颜央的怀里,自己稍稍走近了那边,然后看到那个一向坚强乐观的姑娘无力而绝望的蹲下身泣不成声。 元贞七年的中秋,未来的成敏皇后殷阮终于得知了自己第一任丈夫早已离开人世的消息。 如果这个故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那么现在,就是悲剧的开始。 * 同年十月,裴光缪独女及笄入宫,先封为妃,后璟妃触怒龙颜被贬冷宫,裴氏晋封皇贵妃。元贞八年,元贞帝慕容济罔顾礼法,并立裴氏,殷氏,赵氏三后。 第19章 无力回天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节气,当秦商和琴瑟静好每个人拿着一个花洒在院子里浇花的时候,小太监匆匆跑过来通报着裴皇后又派人送“请帖”的消息。 “她怎么总想着叫娘娘过去,要见的话不会自己来吗?”静好一向是看不惯裴氏这种举动的,又因为现在自己家小姐现在也是皇后,并不需要忌讳什么。 “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去。”次数多了,秦商随口应付起来也是不假思索。 “那要不要去看看殷皇后?”琴瑟提议道。 “好啊!”难得琴瑟主动提起这种事,秦商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一年前自己搬到殷阮那里,又无故失踪了几天之后,再次回到梧栖宫的时候,琴瑟的脸色简直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一次。但有些事情不宜细说的情况下,她也只能粗略的说了一遍自己的经历,结果换来了琴瑟更加担心的“看管”。 “今天天色这么好,娘娘带殷皇后出来走走吧。”静好说着便叹了口气。 自从殷阮知道自己丈夫被处死一事之后,与慕容济尚且友善的关系也随之破裂,虽然接受了 从此住在深宫为妃的命运,但却再无笑颜。事实上,那件案子还没有经由皇帝就完成了判决处刑,错并不在慕容济,只是随着魏国公因郁结于心过世,殷家没落,失去了一切的殷阮只能把这一切灾难的源头归给了最开始的罪魁祸首。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慕容济绝无可能再放手任由殷阮离开,只能更加彻底的罔顾礼法立其为后,为了抵消世人对殷阮的指责,甚至拉了裴氏和秦商一起并立。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想起去年的事情,秦商仍是感叹而又无可奈何。现在想想,当时中秋的那一夜,殷阮定是思念起了真正的亲人和丈夫,深深的刺激到了皇帝身为一个男人的某根神经,然后......便是一不小心的说漏了嘴。 事到如今,秦商无法恨铁不成钢的说那个皇帝是笨蛋,只能再一次感叹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一切都在朝着史书上所写的发展进行着。 “去看殷皇后?”走到半路,三人遇到了很久没有看到的那个人。 “是啊。”时隔一年,秦商在他的面前虽然仍是不由自主的就温顺起来,但已经少了战战兢兢,“一起去吗?” 施锦摇了摇头,“今天还是算了。” 看他好像在为了什么事情困扰的样子,秦商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朝着不同的放向继续走着。静好一直对这一点感到很是诧异,“娘娘您和施大人是什么时候交好的?” “你是不是觉得他这一年来变得和善多了?” “是。”静好忙不迭的点点头。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让他跟我交好,他对人和善是因为他自己的心情好。”秦商压着声 音回答了。当然,至于施锦为什么心情好的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当初璟妃被贬冷宫这件事可是在宫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唯有秦商和那两个当事人才知道,这不过是一连串的故意设计。如今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子虽然身处冷宫,每日的生活却恐怕是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了,这也导致了一年来施锦频频的“失踪”。 史书上没有写明璟妃的结局,但秦商一直相信,只要有施锦在,这个女子定会安稳过完这一世。 “阮阮?”到了殷阮所住的小院,里面仍是静悄悄,秦商自己先朝着屋里探了下头,见殷阮坐在窗边发呆,这才走进屋子。“今天天色这么好,出去走走吧。” “也好。”见是她来了,殷阮才破天荒的答应了这个提议。 御花园里正是花开之际,琴瑟和静好远远的走在后面,秦商挽着殷阮的胳膊走在前面,边走边懒洋洋的晒了晒太阳。自从成了皇后之后,殷阮也一直住在原本的小院里,很久都没有像这样走出来过,仰头看向阳光的时候不由眯起了眼睛,刚好一片花瓣从树上飘下落在了她的鼻尖上,秦商正要伸手帮她拿下来,却被她自己就势轻轻一吹吹的那花瓣落了地。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和看到花瓣被吹起时的表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个女子的脸上了,倾世美人一笑,周围盛放的百花都被衬得黯然失色。秦商看的呆了呆,一想到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不禁喉间一酸。 “怎么了?”看着她的表情,反倒是殷阮先关心了一句。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施锦了。”不能说出事实的情况下,她只有拿这件事来搪塞过去。 “是吗?”殷阮的反应很是平淡,“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就在那年中秋过后,施锦出现在了避不见人的殷阮面前,两人谈了什么不得而知,自那之后,殷阮却从失魂落魄变成了现在的心如止水,施锦也经常来探望她,两个人的关系奇怪而又出奇的和谐。秦商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某种不好的征兆,只觉得殷阮越是这样平静便越是让人觉得不安。 事实上,现在比殷阮还要矛盾纠结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了。历史是不可改变的,理智上她一直知道这一点。但情感上,无论是那个笨蛋皇帝还是殷阮,她都不想他们闹到最后那个地步。一年过去了,这两人都已经成为了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越是加深,也越逼近那凄惨的结局。 “秦商,你说错的到底是谁?”也许是提到了施锦的原因,殷阮时隔一年,终于问出了这个迟到的问题,而不等秦商回答,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以前我总觉得所有人都错了,可是最近我才想明白,其实错的一直只有我一个。” “阮阮......”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你放心,既然是我自己错了,我又何必将这错误的代价强加给别人,让别人来替我承担?”说起这句话时,殷阮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就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抉择一般,彻底放下心结,一切终结的轻松。 无论怎样听,都像是遗言一般不吉利的一番话。 “阮阮你会后悔的。”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与否了,秦商只剩下了阻拦她的念头,无论她想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殷阮反过来担心的抚了抚她的发丝,“倒是你,你直到现在都没有 让你心里的那个人后悔,太不争气了。” 秦商知道她说的是颜央的事情,的确,自去年的中秋之后,自己与颜央再也没有见过面,在时间面前,曾经的一切都好像梦一般变得不真实起来。若是曾经的日子,她可能还要哀怨一番自己没有机会说出心意的遗憾。可是唯有此刻,她没了心思谈论自己的感情之事,“阮阮你听我说......” “我先回去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殷阮匆匆打断了她的话,转身便离开了这里。秦商正要追上去,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秦商。” “皇上?” 这是慕容济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曾经的接触里也不过是给她取了各式各样的外号,只是今日这破天荒的第一次唤对名字,却让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加深了一层。 屏退了这花园里的其他人之后,慕容济走到了她身边,目光所停留的方向还是殷阮跑远的地方,看了许久才开口,“我之前答应送你出去,可是反倒让你留了这么久。” 没有用“朕”,而是用普通的“我”来自称,这次的谈话不是一个皇帝对自己的皇后说的话,而是朋友之间的。秦商也终于第一次没了之前故作的恭顺与“贤惠”,摇了摇头后答道,“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自古以来,身处后宫的女子,命运最好的恐怕就是她了吧。没有皇后的压迫,没有其他妃子的算计,皇帝将她视作自己人,宫里最权势滔天的宦官的责任就是保护她。秦商终于懂了施锦那句“那是因为你命太好”是什么意思,在这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幸运面前,她怎么还会不满足。奢求的太多,可是会遭天谴的。 “太傅病了。”又是久久的沉默后,慕容济突然提起了这件不相干的事情。可是听着的秦商却知道这绝非不相干的事情,裴光缪病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裴氏一派的势力也要偃旗息鼓,意味着斗了这么久的几派政权终于要决出胜者了,意味着.....这天下可能要大乱一场了...... “明初还小。”说起自己那从未亲近过的儿子时,慕容济也终于露出了属于父亲才有的担心的眼神,“如果以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照顾他一下,虽然我可能补偿不了你了......” 再昏庸无道的皇帝,在面临天下动荡时也有天生的预感。一天之内接连听了两次遗言的秦商虽然明知事情一定会发生,做了一年的心理准备后,此时此刻还是觉得连喘气都成了困难之事。压抑,难过,绝望,不可改变一切的无可奈何。 “你哭什么?”虽然说了一些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话,慕容济扭头看到她的表情时还是吓了一跳,“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秦商努力的想笑一笑,但眼泪却越流越止不住。 “你......那你自己静静?”想来想去,慕容济只想到了这个办法。 秦商点点头,然后挥挥手与他道别。只是在边抹眼泪边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的时候,她还并不知道,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 当夜,元贞帝慕容济驾崩。 第20章 以令群臣 “娘娘.....”当静好冲进房内摇醒她的时候已是寅时,“娘娘,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怎么了?”被摇的快要散架的秦商勉强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她睡得晚,现在正是刚刚睡熟的时候,“几点了?” “什么几点了?”静好一愣,然后又急着给她找衣服,“您快醒醒吧,出大事了。” “什么事这么急?”她摇摇晃晃站起身。 “皇上他......去了。” “去了?去哪儿了?” “驾崩。” 仅仅两个字便让正要走下床的秦商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脑袋磕到了一旁矮凳的凸起,磕的额上有些红肿,也磕的她彻彻底底的清醒起来。紧紧抓住了想来扶她的静好的手,她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你再说一遍?你没有骗我?怎么可能?” “娘娘,快换上衣服吧,静好你也去。”刚刚走进来的琴瑟已经换上了一身丧服,走过来代替静好拖起她,然后为她换上孝衣,“就在刚刚才出的事,丧音已经敲过了四声,现在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娘娘您节哀。” 白,刺眼的白。秦商抓着眼前的衣服,纵使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突如其来的悲痛面前,人往往会丧失了流泪的能力,秦商只觉得心中的恐惧已经支配了身体,但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怎么就.....” “听说太医也查不出原因,不过皇上这些日子身子一向不好,也可能是长久累积下来的病根。”终于为她穿好了孝服,琴瑟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有提起比这更需要担心的事情,“娘娘,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今晚不仅仅是宫里乱,宫外也难平静。很多事情,就看今晚了。” 严峻的形势稍稍将秦商的思绪拉回现实,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她很快想到了慕容济的嘱托,“小皇子呢?” “小皇子?”琴瑟倒是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个,认真想了想,不太确定的答道,“好像是住在裴皇后那里。” “糟了。”心一沉,对慕容明初的担心暂时超越了悲痛,秦商努力站起身朝着殿外跑去,边跑便吩咐道,“快去找施锦,一定要找他过来。” 如果慕容明初在赵衍这边还好,起码她能尽力保住他的性命,但若是落到了裴光缪一派的手里,那便真的是生死难卜了。秦商从来没有想过慕容济竟然会离开的这么突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殷阮下的手,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好歹不能让结局变得更凄惨一些。 昭阳宫里,身着丧服的宫人们穿梭在其中,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还没有給众人痛哭一番的时间,唯有殿内不时传来小孩子的低泣之声。 “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见她这样横冲直撞的走了进来,裴氏也是一愣。 而一旁拼命忍着眼泪的慕容明初一见她来了,再也抑不住悲痛扑进了她的怀里放声大哭,“赵母妃,他们都说父皇死了,他们是不是在骗我?” 秦商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却怎么也说不出事实。 “姐姐,皇上已经去了,明初他可是唯一的皇子,定是要继位的,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吧。”早已换上了孝服的裴氏看似并不急着去皇帝的宫里,反倒继续朝着慕容明初招招手,“过来母妃这里。” “明初。”无视了裴氏的动作,秦商蹲下身与怀里的小皇子平视着,然后柔声却郑重的说道,“你父皇确实已经不在了,但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在你接替你父皇的位置之前,有很多人想要害你威胁你,你可以哭,不过只能在你父皇的灵前哭,绝对不能在那些想要害你的人面前哭。不然你父皇在天之灵永远都无法安心,知道吗?” “可是.....”慕容明初抹了抹眼泪,声音仍是哽咽的,“父皇不在了啊。” “你的父皇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虽然不会再回来,但一定会时刻记挂着你。而且,他还留下了这江山这黎朝的万民与你作伴。只要你的心里还有他,他就一直在你身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先低下头然后极快的擦去了眼中的泪水,这才抬头冲着面前的孩子努力的笑了笑。这些听起来有些煽情的话与其说是安慰慕容明初,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直到说起这番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的时候,她才真的对慕容济的死有了一些实感。之前的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远没有坚强到可以对身边相处了一年之久的朋友之死平静接受。 “姐姐,你说的未免也有些......”许是那话语中有些字眼听起来很是刺耳,裴氏有些不悦和警惕,但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和善的表情想要过来拉慕容明初过来自己身边。 “砰!”就在两人几乎僵持住的时候,大门被毫不留情的踹开。 “施锦......”看到来者,秦商紧悬着的心瞬间放松了许多,强硬的甩开裴氏的手,便拉着慕容明初到了门边。被甩的几乎跌了一跤的裴氏站起身便想叫人过来,只是还没等开口,施锦手中的刀已经横在了她的脖子上,“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皇上灵前。” “那她呢?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裴氏对脖子上的刀很是畏惧,但还是不甘就此对其言听计从。 “与你无关,从现在开始,除了哭声,我不想再从这昭阳宫听到别的声音,你好自为之。”说罢,施锦收了刀便示意秦商这一大一小跟自己走。 “你......”殿内的裴氏还不死心的想说什么,不过刚开了口,一把刀便凌空飞来钉在了她身后的墙上,刀刃擦着她的脸颊和耳朵飞过,斩下她的几缕发丝却未曾伤到她半分。 施锦转过身,扔了没有用的刀鞘,又从来往的侍卫腰间随手抽了一把刀出来拿在手上继续朝外面走去。看得目瞪口呆的秦商没有愣神的时间,只能拉着小皇子跟紧了他的脚步。三人穿梭在宫内来往的禁军之间,走了一会儿,她总算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你一直拿着刀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呆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其他的,别问。”施锦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出的话却让她不安的预感更加加深。 绕过几个不知名的宫殿,秦商虽然并不太了解宫里的地形,却也能看出这是通往宫门的路,而来往的禁军集结之地也是皇城门前。皇帝驾崩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出了宫外,文武百官都在朝着宫里赶来,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刚刚进了这宫门就会受到这种待遇的接见。 离皇宫最近的安京军驻扎在都城外十三里处,就算赶来也要一定的时间,如今整个皇城内的军队力量只有中宫禁军。三人来到宫门前的时候,不断赶来的百官及宗室成员都被禁军围困在了此处,赵衍也站在其中,眼见着他们三人出现,第一个先跪下了身,“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一句太子,让尚且是皇子的慕容明初的身份被提高到了另一个位置,即使慕容明初在此之前并没有被册封为太子,但皇室的继承人只有他一个,这句太子殿下可以说是向所有人表明了这才是黎国的储君,即将登基的皇帝。短短的一瞬沉默后,其他大臣们也都跟着跪下身。 面对这番景象,慕容明初刚刚要开口说什么,施锦已将手搭在了他肩上,低声嘱咐道,“殿下,为了您的安危着想,现在您只需要听着就足够了。”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慕容明初想要反驳都不能就被推到了秦商怀里,施锦的刀尖在众人目光所看不到的地方横在了秦商腰间,见识了刚刚刀刃擦过裴皇后脸庞那一幕的慕容明初为了自己的赵母妃乖乖闭上了嘴。 接下来无非是身为宦官的施锦替年幼的储君传达了圣谕,将这些文武大臣都带到了皇帝灵前,名为守灵哭丧实为软禁,然后重重禁军便把守住了那座宫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飞不出来。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秦商按照命令一步不离的跟在了施锦身边,拉着慕容明初的手都是微颤的,却又只能一言不发的假充镇定。 “现在还不是让你见他最后一眼的时候。”施锦也看到了她看向那宫殿的眼神,只是并不会因此让她进去。“而且,尸身早就入殓了,你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皇帝死后的入殓是要挑着良辰吉时的,但对于现在的情况,慕容济能够安然躺进这棺木中已是不易。秦商只庆幸自己在望向那宫殿时,慕容明初便被施锦一掌打在后颈昏睡过去,不然身为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子听到这个回答会有多么悲伤。 “那颜央呢?”回想了一下刚刚在宫门前看到的场景,秦商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看到颜央的身影。 “你以为直到现在还没赶来的安京军是去了哪里?”施锦反问。 第21章 改朝换代 安京军上将军肖楚清带兵包围了颜府时,颜央刚刚换上了那一身白而刺眼的丧服,一年戴了三次孝,他都快忘了白色之外的颜色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哥哥,要不要......”一旁的尔雅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便被颜央打断。 “没关系。”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尔雅的,也是说给府内的诸人。 “颜大人。”肖楚清下了马,亲自走到了颜府院内,“您应该不用末将多说什么。” 站在门前的颜央只是一笑,轻声示意身边的尔雅放下剑,然后自己独身一人走到了院子中央。短短几步他走的如往常一般轻松,但环绕在他四周的上百名精兵却一刻都不敢松懈,手中刀剑尽皆指向身处中心的他,而随着他走的每一步,占据高处的百名弓箭手也移动着手中弓箭,再往外,数千士兵严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便围攻进来。 “倒是劳烦将军走这一趟。”等到走到肖楚清面前时,颜央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神色间倒像是真的觉得愧疚。 相反,“颜大人莫要怪罪末将就是了。”肖楚清握着剑的手一直是紧攥着的,虽然他也知道颜央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而且哪怕武功再高也敌不过这安京军,但就是不由自主的防备着,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还要警惕。 说来可笑,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和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对峙,更加害怕的竟然是人多的那一方。 相较起来,颜央就放松的多,得了肖楚清的允许后才叫来尔雅到身边嘱咐道,“家里可能要封上一阵子,你若是有机会见到她,叫她带你离开。” “那你呢。”尔雅知道他的意思,但比起自己还是更担心他一些。 颜央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转身朝着肖楚清说道,“走吧。” 肖楚清却是没动,颇为警惕的问道,“你们刚刚说的\\\\\\\''他\\\\\\\''是谁?” 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一年未见的身影,颜央琢磨了一下称呼,最后还是选择了将会成为最正确的那一个,“公主殿下。” * 元贞帝慕容济驾崩第三日,以丞相赵衍为首的群臣觐见皇子慕容明初,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由奏请其继位。又三日,慕容明初登基,改国号永熹。 一切都那样匆忙而又理所当然。 被关在梧栖宫长达七天的秦商直到最后都没能见到慕容济最后一面,连棺木都不曾见到。现在想想,当时在御花园的那一次,他留给她的背影,就是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眼了。 同样被软禁宫中的文武大臣们在经历了七天的“静思”之后,该明白的已经明白,想不通的也不再细究。在生死未卜的前程面前,甚至没有人去关心皇帝的死因。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秦商一直没有见到殷阮,心中的怀疑却是越来越深,那一日殷阮所说的话与其是想要加害慕容济的宣言,不如说是想要放弃自己性命不去怪罪别人的遗言。真的是她下的手吗? 没有人能验证她的猜测,而且无论事实是怎样的,结果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她能做的只有祈祷自己所关心的人的平安,无论是殷阮,慕容明初还是颜央。虽然事情看似正在朝着史书所写的方向发展着,但她仍是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等到慕容济的葬礼结束该安置后宫诸人的时候,施锦终于打开了梧栖宫的大门。 “我要见父亲。”多日的软禁,她甚至已经没有精力抬起头看他。 “皇上正在准备登基大典,您先去见见太子妃或是皇后娘娘吧。”施锦早已脱下了那一身宦官的衣服,也不再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平静的告知了这些事情,然后平静的看着她愣了一下后用尽力气冲了过来。 “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秦商心知他说的皇帝绝非是慕容明初,揪住他衣衫的手虽是用不上力却也不肯松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前朝永熹帝已经昭告天下退位让贤,现在是您的父亲继承大统,定国号为祟,改元建兴,不日便会举行登基大礼。”虽然是改朝换代的大事,施锦说的仍是轻描淡写,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恭敬,不同于之前装出来的那般虚假,而是真真正正的恭敬,“所以您要记住,您现在已经不是前朝的皇后,而是这祟朝的公主殿下。” “皇后?我应该已经是太后了吧......”秦商只觉得一切都荒唐无比,从太后到公主,这样的身份转换已经不是她接不接受的问题了,而是达到了能够沦为历史笑谈的程度,“慕容明初呢?” “性命无忧。” “慕容济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有没有又如何?”他的语气还是那般平静,连头都没有抬,“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太不真实,秦商还有种自己在做梦一般的感觉。 “突然?”听到这两个字,施锦终于正眼看向了她,“你在这几日看到的突然,是在你不知道看不到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命相搏的争斗之下换来的,谁也没有资格说突然。” 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一朝而成。身为六军统帅之子,面前这个人忍辱负重的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爬到顶点,这其中艰辛与屈辱无人能够体会。而他也不过是这改朝换代的大业之中,一块普通的基石。秦商没有再说什么,虽恍若梦中,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这个角度看到的才是全部。 只是,这算是历史已经改变了吗? 永熹帝继位不过一个月黎朝就已灭亡,这天下已经不姓慕容改姓了赵。赵衍这一派终于赢 了,无论是颜央还是裴光缪都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没有翻身余地。史书上所写的一切从现在开始已经不是真正的历史,所有人的结局都要从现在开始改变。 “颜央呢?” “刑部大牢。” “我想见见殷阮。” “过些日子您自会见到她。现在虽是大局已定,仍恐有图谋不轨之人,您还是小心些为上。” “你们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不高兴?”见不到颜央和殷阮并不是多么意外的事情,只是明明大事已成,秦商看了看眼前这个功臣的表情,却找不出丝毫喜悦或是欣慰之情,唯有忧愁和担忧。 “您不必关心我的事情。”施锦避过了这个问题。“您不是一直想出宫吗?现在就可以出去了,若是您有心情,还可以去为自己的公主府亲自选址。只不过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无论您去哪儿,我都要跟着您。” 他所说的话,她一向没有权利去反驳。只能慢慢跨过了门槛,走出了这关了她几乎一个月的宫殿。今天的天气很好,天朗气清,阳光甚至有些刺眼。她抬起手遮挡了一下,然后发现这外面的世界静的可怕。 “宫里的其他人呢?后妃们呢?”琴瑟静好很早被带走了,她知道她们不会有事,但其他人的命运就无法猜测了。 “元贞帝的后妃中,没有位份的遣回原籍,妃位以上的已经尽皆在禧福寺出家。” “所有?”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 “所有。”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所有,也就是说,包括了原本在冷宫的璟妃虞苏姜。那个女人是眼前这个人的全部,纵使赢了这天下,只要虞苏姜的处境难过,他也绝对高兴不起来。 “父亲不知道你的事吗?”身为这开国的功臣之一,只是想要一个女人的话,无论是怎样不近人情的帝王也能够满足吧。 “正是因为知道......”施锦回想起养父之前对自己说起的那番话,如一块大石堵在胸口却 无法移走。 “......你之前已经因为那个女子错了一次,现在还不知悔改吗......”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赵衍说起这句话时的神色既是恨他不争气,又是满带着告诫,说的他连反驳都不能。 秦商见他一脸凝重,虽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但也有些替他担心,“要不要我帮你去和父......” “公主。”站在她身侧的施锦突然走到她面前,后退几步然后屈下腿。 双膝跪地。 秦商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忙蹲下身去扶他,至今为止,她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事情无非是眼前这一件了。就在几天前她还要对着这个人战战兢兢言听计从生怕惹怒他,如今竟然看到了他跪在她面前。太诡异,太惊悚。 “有话好好说,你快起来我害怕。”她认真的考虑着他要是再不起来,自己要不要也对着他跪下算了。 “您若是想帮我,就嫁给我吧。” 第22章 最终决定 “你疯了吗?”秦商实在无法相信这句话是面前这个人能说出口的,何况他那恭敬的语气和动作,又有哪一点像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皇城煞神。 施锦只是维持着那个谦卑的动作,垂首无言。 “你起来,或是告诉我你这样说的理由。”无法,她只有站起身,按照他所希望的,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啊。” “您与颜央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成真的,”他仍然没有抬起头,“真正与您有婚约的,是我。这是在您入宫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我去找父亲。”不等他说完,她已经先打断了他的话,转身便想朝着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扭过头警告他不要阻拦,“这一定是爹自己擅自决定的事情,他拿什么威胁的你?虞姑娘?我知道你无可奈何,可你要是真的跟我成亲了,虞姑娘才是最绝望的吧。难道你忍心让她看到最爱的人去娶别人?平时看你蛮聪明的,怎么到了这种事情上就这么没脑子?” 施锦正要拦她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哑口无言。 秦商稍稍后退了一步掩饰心中的慌乱,虽然表明上还是冷静的很,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要她批评眼前这个人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换做平时的话,就算给她几万个胆子,她也绝对不敢这么对他说话。 “总之,你牺牲自己的想法是蛮让人感动的,但是做法就太糟糕了......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在意.....对不起......我错了......”冲动的一时失言之后,理智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就道歉了。一年多养成的习惯,哪怕身份再怎样变,在这个人面前她还是这般没出息。 “是我错了。”施锦的手终于有些颓然的放下,但却仍然未从地上站起身,“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那是因为你不懂女人。女人都很小气的,看着自己相依为命的爱人去娶别的女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换做别的女人,秦商可能还不会这样断言,但是对于虞苏姜而言,施锦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这一点连她这个外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是苏姜让我这么做的。”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和她,已经不能只考虑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了,不再是除了彼此之外再无牵挂......”施 锦的声音带了几分有气无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这些话说出来,“从三个月前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只能妥协。你明白吗?” 他终于又用平等的语气与自己说话,这样无疑让秦商稍微自在了一些,可是他所说的这些话却让她不知如何作答。上下唇瓣张张合合几次,就是发不出声音。 死一般的沉寂。 “你是说孩......”说到这儿,她自己已经先捂住了自己的嘴。 施锦用沉默代替了承认。 她终于明白了他所说的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两个人,抱着哪怕死也不分开的心情,无论怎样的难关都能轻松闯过。但是若是多了一个孩子,哪怕是再小的困难,他们也只能妥协。 “这件事皇上还不知道.....我不敢让他知道。”养父从一开始就反对自己与苏姜的事情,施锦一直明白,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也不敢再多让一个把柄落在对方手里。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做出了承诺之后,秦商还是决定去找自己的父亲谈一谈,“我只是去问问他这样做的理由。” “知道了理由之后呢?” “知道理由之后......”她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的真实目的。 * 仪元殿离梧栖宫的距离并不远。 进宫这么久,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皇帝处理政务的宫殿,但却是以一个已经全然不同的身份前来。宫里的宫人换了许多,似乎在这之前就被告知了她的身份,对她的态度恭敬中带了畏惧。她就这样直直的走进了殿内,仪元殿的侍卫也无一人阻拦。 “终于来了。”大殿里只有赵衍一人,看似一直在等她。 “爹。” “以后要叫父皇。”对于怎样向女儿解释这突然的变故,无疑是这个新皇几日来最困扰的一 件事,但看着她的表情,身为父亲的直觉就让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一切。“施锦都对你说了?” “您的大事女儿知道自己没权利管,但是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一定要我嫁给他?”改朝换代的大事,她有自知之明不去多问,但关系到自己的婚姻,她还是想问个清楚,“您明明知道他对我无意,我也不可能对他......” “商儿,”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在她没有问出口的情况下,赵衍直接回答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你不能嫁给颜央。” 自己的心思就这样被轻易戳破,秦商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但父亲已经直白的说出了口,她知道自己继续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只有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颜央就不可以?” “因为他不配。”赵衍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允许她去见颜央时的表情,“从一开始,爹就没有打算让你们的婚约成真。你们两个的事,爹一直知道。可是你当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吗?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他那种人又怎么会对自己仇家的女儿真心实意。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接近你的理由?连你自己都不信他,爹又怎么能相信他会对你好。你这一年受的苦够多了,爹不想你因为他再受伤害。何况你现在已经不是区区大司马的女儿了,你是这祟朝唯一的公主。我祟朝的公主无需嫁给一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叛臣。” 一字一句都无可反驳。 秦商默默的听完,然后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她再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也必须承认。 “让你嫁给施锦,确实是爹的私心。但除此之外,这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好。只要虞苏姜还在爹的手里,施锦就不敢对你有异心,他会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而他身为林帅的儿子,现在身份败露了,即使已经改朝换代了,想要名正言顺的活下去仍需要一个依仗,你就是他所依仗的人,他只有依附于你,才有可能为林家平反。”说到这儿,赵衍已不由叹了一口气,“你是爹的女儿,爹一直没让你参与这些朝政上的事情,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只有儿女情长就可以办到的。你在宫里这么久,爹会想别的办法补偿你,但是你也要学会为大局着想。有些事情并不像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在来到这里之前,秦商已经做好了被迫接受一切的准备。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些事情的理由充足到她竟然可以主动去接受。在赵秦商这个身份之前,她还是这祟朝的公主,无需再委身于人战战兢兢度日,但也必须付出一些无可奈何的代价。 “您会杀了颜央吗?” “爹不会留着一个后患。” “那就彻底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屈居人下,给他一个最为世人不耻的身份,让他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秦商很意外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没有犹豫,平静的如同在说天气一般,而且还要继续说下去,“如果像我说的这样,您能不能饶他一命呢?我会嫁给施锦,但就当是您对我的补偿,我想要颜央,无论以何种身份与他相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仪元殿的。 但她知道在赵衍最终答应她的请求时,她也把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彻底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她在不知他是否乐意接受的情况下救他性命,却拿他的尊严他的一生当做代价。她确实扭转了他的命运,以一种最自私最无耻的方式给予了他后半生的生不如死。 在他还没有伤害她之前,她已经先把他伤的千疮百孔了。 说到底,谁又配不上谁呢,从此之后,她也没了资格去质疑他的做法。 “商儿?”已经成为这祟朝太子爷的赵秦真刚刚走到仪元殿的大门口,就见到了掩面而泣的妹妹,“你怎么了?” “我要嫁人了。”尽管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流着,秦商回答他的声音却是平静的,听不出一丝哽咽。 赵秦真在一旁看的有些发慌,但还是安慰道,“嫁人又什么好哭的。你现在可是公主了,嫁给谁都是下嫁,连你的驸马爷见了你都是要行礼的,没人能欺负你。” “所以我是因为高兴才哭啊。”抹了抹眼泪,她努力的对着担心自己的大哥笑了笑。 “你别笑了,还不如哭呢。”大哥终于忍不住了抖了抖身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施锦,不过只要你不喜欢他,我也觉得你最该嫁给他。现在你还不知道,等到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也是为了爹的大事着想。” “我知道。”听话的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秦商向大哥道别后便径直回了梧栖宫。 施锦一直站在梧栖宫的门口出神的望着远处,见她回来了刚要问些什么,却听她先开了口。 “陪我去见见母后吧,驸马爷。” 第23章 维鸠居之 黎朝永熹元年六月,永熹帝慕容明初禅让帝位于丞相赵衍。七月,赵衍登基,定国号为祟,改元建兴。帝膝下一子一女,长子赵秦真为太子,小女秦商封长陵公主。 七月初二。 “你很怕我吗?”施锦突然转过身问了这么一句。 “不怕啊。” “那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哪有。”站在离他三十米开外那么远的秦商大声的喊着。“很近啊。” 自赵衍登基,封了皇后太子公主,朝政也渐渐稳定下来之后,有些琐事也可以着手准备了。比如太子府和公主府的选址建造。公主嫁人后自是不能再住在宫中的,而从黎朝传下来的规矩里就有驸马是比公主低一级的说法,即使成婚后,驸马住的也是公主府而非驸马府,公主府作为公主要生活一生的家,自然很是重要。 重要到可以让公主自己决定建在哪里,建成什么样子。 成为长陵公主的第二天,秦商就踏上了携准驸马爷一起为公主府选址的道路。 “我只是怕你心里......难受.....”重新站到他身边,她努力的想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对方现在的心情。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还没有完全适应他这种近乎温顺的转变。 “我没事。”施锦摇摇头,“只要她们平安。” “她真的很幸运。”这句话是秦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自接受了这门婚事之后,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很多之前不解的事情,包括那次猎场的刺杀和璟妃故意引她去鸳鸾殿之事。据大哥所说,那次所谓的刺杀不过是父亲下令做的一场戏,就算颜央没有挡下那一箭,箭也不会真的射到她。至于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引起混乱和令皇帝放下戒心。当然,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殷阮夺走了皇帝的所有目光,即使没有那次的事件,皇帝也不会再关注别的事情。但是在那一次的“刺杀”里,还有一支箭是射向虞苏姜的,由此才导致了事后鸳鸾殿的那一幕。 射向虞苏姜的那支箭是一个警告,警告她看清自己的身份远离施锦。早已失去了一切的虞苏姜无疑是没有安全感的,她所剩下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而同样的,她也知道这个男人被迫接受了另一份婚事,婚约的对象就是那个已经拥有了她失去的全部的女子。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那次她引我过去并不是想害我,她只是想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的画面,让我提前明白你是她的。她怕我抢走你,却又不能对我说。”事到如今,秦商一点也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幼稚的,她甚至能稍微体会到那个女子急切的想握紧手中之物的心情,“所以她真的很幸运,她遇到的是你,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哪个女人有本事把你从她身边抢走。” 从曾经的盛气凌人凶神恶煞变成现在这幅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样子,这个男人已经为了心爱之人放弃了一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多年的感情直至今日仍然如此坚定无悔。 “真好。”她羡慕的自言自语,然后在他不解的目光下装作迫不及待想选址而快走了几步。 经历政变后的朝廷成功的完成了一次大换血,曾与赵氏一派相对抗的朝臣们皆被扣上了叛臣的帽子,或被处刑流放或身陷囹圄。而他们留下的府邸,就沦为了朝廷的所有物。 “整个都城,你喜欢哪个地方,尽可以叫人拆了重建。”施锦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告诉她的。 “不太好吧......”虽然知道这称不上仗势欺人,但是第一次得了这种权利的秦商还是觉得有些太过铺张。 “你现在可是这祟朝唯一的公主,这算不上什么。”说话间,已经把都城转了大半的两人终于走到了未央街。 未央,未尽未已,没有完结。这是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街,也象征了皇家希望自己的王朝永远没有终结的意思。住在这条街上的除了宗室成员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就连曾经的赵衍都没有权利将府邸建在此处。只是现在黎朝已经灭亡了,这条街上所住的所有人家几乎都被政变所波及,一户都没有剩下。 秦商走到街中心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朝中派来的人正在准备拆掉其中一座府邸。被摘下的匾额上写着几乎有些刺眼的两个字。 颜府。 “都给我停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在没有带任何侍从守卫的情况下就这样朝着所有人吼了出来。 奉命在此监工的吏部主事宋照阻止了想要上前的下属,自己先向她跪下身,“微臣宋照参见公主。”听到长官这样说,其他人愣了一下之后也尽皆俯身下跪,连带着颜府正在亲眼看着府邸被拆的颜府诸人,一时间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自己作为贵妃和皇后的时候也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秦商怔了好一会才连忙叫所有人起身。 “你认得出我?”她好奇的看向宋照。明明今日她是特意低调出行,一身行头与街上的普通的女子没有不同。 宋照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身边的施锦。意思很清楚,他并不是能认得出她,而是认识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宦官。 “能让施大人随行的,自然只有长陵公主。”虽然施锦现在无官无职身份又败露了,宋照还是聪明的用了施大人这样的称呼,然后又问道,“公主叫臣等停手是何意?” “能不能不拆了这里?”现在问为什么要拆已经毫无意义,她只问最有用的问题。 “这是朝廷的命令。”宋照说着指了指街上其他府邸,“而且也并非彻底拆了,只是撤了这牌匾,移走府里的东西罢了。” “然后呢?” “然后?”宋照不解的一愣,“然后自是要交由朝廷掌管,或是赐予别的大臣或是......” “你的意思是,给我也可以?”秦商抬眼看了看这个自己憧憬许久,却从未踏足的地方。这里是颜央的家,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也不想把这个地方让给别人。尤其是在她对他做出那种事情之后。 “可是......”宋照有些为难。 “皇上的口谕,公主看中的地方,无论是哪里,都可以拆了重建成公主府。”施锦适时的提醒了他一句。 宋照是个聪明人,看了看公主和未来驸马爷的表情便对事情了然于心,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之后,迅速的做出了决定,“施大人说的是,那既然公主选了此处,是否要重......” “不需要拆了重建。”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那颜府二字,秦商语气果断,“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要动,什么都不许换,我就要这里原本的模样。父皇要是问起这件事的话,你就说我喜欢这里,然后按规制把这里挂上公主府的匾额就行了。” “是。”宋照领了命。 “我进去看看。”自从成了公主,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权利的好处。幸运的是,因为她来的也早,府里的东西还没有被挪动,只有一进门的院子里跪着许多颜府的下人和侍从。 “颜氏一族的其他人已经被关进大牢等待判决,现在能跪在这里的,都不姓颜。”紧跟着她进来的施锦为她解释了一下,“虽然也免不了罪责,不过总不至于被处死。” 曾经颜氏一族是多么的尊贵显赫,一朝落势,颜姓反而成了累及性命的罪名。秦商的目光扫过院中所有人,然后落到唯一一个被四五名守卫围住的人身上。 “尔雅?” “赵......公主。”脖子上至少架了五把钢刀,一动不能动的顾尔雅只能用近乎惊喜的眼神看着她。 “放开他。”秦商扭头对着宋照命令道。 “这......”宋照很想说这个人武功太高不得不防,但听着公主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便不得不妥协的叫手下让开,“没听到公主说的话吗,放开他。” 几名守卫收刀退下,尔雅捂着有些僵硬的脖子,正在想着可不可以站起身,秦商已经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走。” “什么?”宋照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跟我走。”秦商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在你哥哥回来之前,你先呆在我身边。” “可是......”尔雅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有些犹豫。 “没有那么多可是。”秦商直接了当的从地上拽起他,“我总不能让你哥哥回来的时候看到你也被关起来。宋大人,这件事我会自己向父皇说的,你不用担心。” “微臣明白。”虽然不合规矩,宋照又怎敢违抗这新朝唯一的公主殿下。 “您不担心您的名.....”被她一路拽出府后,尔雅仍是有些担心。毕竟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快要出嫁的公主公然带一个男人回宫都是会沦为世人饭后谈资之事。 “你是说名声?”秦商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无奈的一笑,“再过几日你就知道,我早就没有名声可在意了。” “公主。”一直默默跟着他们的施锦听到这句话,突然插了一句嘴,“您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秦商本来想说的是颜央一事,但看了看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两人说的可能并不是同一件事。 但却同样是让她沦为世人笑谈的事情。 “皇上已经下令,凡是尚未被判决的文武官员,宗室或世家子弟,只要愿意侍奉长陵公主者,皆可免于罪责。” 第24章 无心之失 听过起来近乎荒谬又像是大赦的一道旨意,实际上能够达到标准的人少之又少。毕竟能够得到这个活下来的机会的人,至少要符合两点要求。一是年纪要在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二是相貌不能丑陋猥琐。总结起来,就是只有年轻而又长相俊秀的那些人才有这个选择生死的机会。 简直像是给一些人量身定制的一般。 “太荒唐了。”过了两天,秦商仍然不解父亲这样做的理由。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外着选择侍奉她的那些人从此都会成为她公主府的男宠。 “你带那个男人回来,皇上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允许了他住在你宫中。”施锦提示她道,“皇上不在乎你有多少个男人。你也无需向他解释什么,在你眼里,那个人是颜央的弟弟,还是个孩子,可你忘了吗?你今天也不过二八年纪,他已经十七岁了,比你还要大一岁。在任何人的眼中,那都是个比你年长的男人。而皇上默许了这一点,就证明他不仅不在意这一点,还很支持。” “怎么可能?”秦商想起了自己几天前提起颜央一事的解决办法时,父皇眼中的震惊。若说想要补偿她,这个方式也太过荒谬了。 “你的父亲不仅是个父亲,还是个帝王,你最好永远记住这一点。”施锦眼中有些许说不清的复杂,“有些事情我无法告诉你,而且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不过,你帮我这一次,我也只能提醒你,帝王关心的永远不是儿女的幸福,帝王的眼中看得到的只有天下。” “什么意思?”秦商明白他所说的话,却不了解他要表达的深意。换句话说,她突然觉得思维有些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个头绪将它拽出来,“你再告诉我一点,一点就好。” 她知道这有些为难眼前的人,但是也真的很想理清头绪。 两人无言的对视了一会。 “你把皇上想的太过仁慈,也把颜央还有其他人想象的太过无能,一切的争斗其实从现在才开始。”施锦叹了口气,“政治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这个新的王朝也没有你看到的那样稳固。你对颜央的私心,不知道给你的父亲解决了多大的一个麻烦,延后甚至阻止了战争的爆发,而他所付出的的代价不过是你的名声。” “你是说.....”仿佛有什么豁然开朗。 “错不在你,你太关心颜央了,关心则乱,何况你也想不到皇上根本不敢杀颜央。”施锦谈起这些事情时的语气永远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天下兴亡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以前的他,并非是这样。 “你相信史书所写的东西就是真正的史实吗?”她突然想起了那本写错了历史的史书。 施锦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困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平静的答道,“不相信。” “为什么?” “史书往往是由后世之人书写,也就是说,唯有下一个王朝才能书写评论前朝的历史,改朝换代就是一场胜败之战,成王败寇,是非只由胜者言说。”说到这儿,他不由轻哼了一声,“以战胜者的眼光来看败者的诸多往事,又能有几分是真实的事实。何况,当朝的史官会增添奉承之言,后世的皇帝又会篡改这些以保自己的江山稳固。史书,有时候还不如民间戏言。” 秦商听得不至于目瞪口呆,也有些合不上嘴。她曾质疑过眼前这个人爬到权势滔天位置的实力,但在现在看来,能看得这样通透,他或许还隐藏了一些。 “父亲他最该防着的是你吧。”她半真半假的调侃道。 谁知施锦听了这句话竟然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对着虞苏姜以外的人笑,虽然是自嘲的笑,好歹发自内心,“我的死穴太明显了。” 真正可怕的那些人,永远都是毫无顾虑之人。 越来越近的婚事本就让两人的心情很是低沉,施锦也不想多提这些事情,于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她最关心的事情上,“三天后,皇上就会放了颜央。” “三天后?七夕吗?”她有些诧异。 又到七夕了...... * 七月初七。 去年的七月初七她在宜湖旁第一次见到了颜央,今年的七月初七她坐在仪元殿的垂帘之后,亲眼见证着这些年轻的贵族子弟文武官员做出生死选择。 “难道当官还要凭长相吗?”当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帘后的她忍不住感叹。 她本以为在那两个略显苛刻的条件的筛选下,剩下的人应该超不过二十个,结果符合要求的 人竟然达到了上百人。每一个都是正值盛年,相貌堂堂。 “公主您不知道,”陪她前来的琴瑟低声在她耳边解释着,“为官可是最讲究面相的,姿仪猥亵者极少会被任用,何况加官进爵。而剩下的世家子弟,出身本就比寻常人等高贵,又受了礼仪教养,哪怕容貌普通,看上去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何况这若是用现代的话来说,不过是海选罢了。 秦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到了最显眼的那两个人身上。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这种情况下看到熟悉的面孔还是让人有些百感交集。 秦陵,黎笙。 毕竟是要面圣,来之前这些人都有好好的整理了一番仪容。因此这两人看起来也和她当初见到他们时没什么改变,即使有些许狼狈。只不过一个是御史台中丞,一个是绥京副都御使,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能神色轻松的站在那里,倒是让人佩服。 他们知不知道今日这场选择的真正目的? “朕此前已经派人告知了你们,你们这些人之中无论是谁,只要心甘情愿去侍奉长陵公主,便可免于罪责。尔等戴罪之身,本无可恕之处,今日这是朕给你们最后的机会。”看着这些曾经的敌人们,赵衍神色如常,平静的说完这些话后,便交由他们自己选择。 接受原本的判决处刑,或是沦为公主府的面首。 人人都知道新皇所谓的流放之罪,不过是一场不公开的死刑。所以,这也是一场生与死的选择。 死,或是舍弃尊严一辈子受尽侮辱的活着。 能站在这里的皆是参与过之前那一场政斗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无辜。成王败寇,所有人在那场斗争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直到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了面前......殿内是死一般的沉寂,他们饱读了十几年圣贤书,或身世显赫或高居官位,在这之前各个都有弯不下的傲骨,就算真的动摇了,也没人有勇气做那第一个舍弃自尊的人。 帘后的秦商打量着面前的所有人,已不知该期待有人选择这个活下来的机会还是期待他们谁也不要开口。那日被施锦一言惊醒,她才意识到这个荒谬的事情对帝王而言真是一个毫无成本而言的好办法。能选择活下来的人无非是两个极端,贪生怕死或贼心不死。后者为了自己未达成的目的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这种人才是最该被除掉的祸患。而皇帝用这种办法轻易的筛选出了最难对付的敌人,将他们都束缚在名为公主府的牢笼里,即使原本两两为敌的他们暂时不会内斗,也绝无联手的可能。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势力甚至兵权,一旦联手对抗第三方,要付出的代价太高,谁也不会轻易相信彼此。 而正是因为他们手中握有的势力筹码,现在的赵衍其实根本不敢杀他们。直到此刻,秦商才发现之前的自己太过愚蠢。她低估了颜央,即使没有她,颜央也绝对不会死。正如施锦所说,斗争其实现在才开始。赵衍如此顺利的登基为帝,正是因为颜央等人皆是选择了按兵不动束手就擒。若是他下令杀了他们,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与其正面开战拼个鱼死网破。无论谁输谁赢,这个刚刚建立的国家都会生灵涂炭毁于朝夕。但若是不杀,却又无法处置。 两难之时,正是因为她对颜央的私心,她为了救颜央而提出的那个建议,成了赵衍暂时解决这个两难境地的最好办法。暂时拖延了可能爆发的政变,为皆没有准备好开战的双方都争取到了一个喘息和准备的机会。 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个公主荒/淫的名声,赵衍就轻易的一举两得。时间,还有侮辱敌人的机会。无论以何种理由暂时放过这些人,他都不会甘心。唯有赐予他们这样屈辱的身份,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在为了打消他的怀疑之时,那些人会怎样谄媚而竭尽所能的表现自己的“衷心”。 而男宠,一旦背上这样的身份就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烙印。 真是太过绝妙的主意。 绝妙到在秦商自己看来,都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孽深重。无心之失,竟然导致了这样不知是好是坏的结局。而打着补偿她的幌子的父亲,还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殿内诸人的表情。 死一般的沉寂几乎延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 “罪臣愿终生侍奉长陵公主。”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僵局。 第25章 我心匪石 能在这个形势下选择当那个跨出第一步的人,这个人太残忍了,不是对别人狠,是对他自己太残忍了。 “秦陵?”赵衍好奇的看向了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你可决定好了?” “罪臣心意已决,还望公主成全。”说到这儿,秦陵已朝着垂帘这边深深叩首,无论怎样看,都是带着万分的恭敬和衷心。 最终的决定权是把握在公主自己手中的,这也是秦商坐在这里的原因。而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无法拒绝。选择回绝让他们被下令处决,然后战争爆发?就算她肯,父亲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所以,从一开始她的回答就注定只有一个。 “本宫准了。” 为什么毫无选择还要由她来决定?因为这样一来,将这些人收入自己府内的是她,男宠无数的是她,荒/淫的是她,所有的舆论全部都会指向她一个人。而皇帝,只是一个宠溺女儿纵容女儿的父亲。 “罪臣谢公主恩德。” “罪臣也愿终生侍奉公主。” 随着秦陵的再一次俯身,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黎笙第二个朝着她跪下身选择了这个有些无可奈何的命运。两个最是位高权重的人都这样率先放下了尊严,本是犹豫的众人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时间,竟然有数十人朝着她跪下身。 而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最终,以成为公主府面首的代价来免于罪责之人多达三十二名。 祟朝建兴元年七月初七,长陵公主荒/淫好色之名传出宫闱,天下尽知。 * “公主,当初你是怎么想到用那种办法救颜公子的?”陪她出宫散心的琴瑟不解的问了一句。 秦商被她问的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昭懿皇太后。” 永熹元年,昭懿皇太后淫不止,幸郎颜央,养宫中者久之。永熹三年,有告颜央常与太后私乱者,帝知之,大怒,乃取央欲车裂以徇,夷其三族。后柱国诸人每以仁惠皇后劝谏之,后数月,颜央赐鸩而终。 史书上关于颜央的一切她都已经熟记于心,甚至倒背如流。她曾无数次的想过一定要改变颜央的命运。但在听到颜央有生命之忧之时,第一个在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史书上的那一段话。正是那个曾被她憎恨过的昭懿皇太后给了她这个灵感,让她不假思索的用简单的几句话将颜央推入万劫不复。 明明历史已经改变了,她却做了与那个昭懿皇太后相同的事情。 “琴瑟,前朝的皇太后应该是谁?太后是不是只能有一个,是不是我?”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因果循环这四个字。 本还在为昭懿皇太后而困惑的琴瑟看着她急切又震惊的表情,虽然更加不解了,但还是否定的摇了摇头,“不是。如果没有新朝建立,原本该成为太后的也是裴皇后或是殷皇后。虽是三后并立,裴皇后的位份也是最高的,而皇后的凤印是在殷皇后手里。所以皇太后只能是她们二人其一。” 惟独不会是没权没位的她。 秦商放松的呼了一口气。果然,按祖制办事还是好的。她不过是个帮殷阮分担指责的陪罪羊,无论如何太后的位置都轮不到她来坐。这样她就不可能是那个昭懿皇太后,也不会是原本害得颜央落得那般下场的人。 不然的话,若是历史改变前后她都如此害人不浅,才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 “公主,您还记得奴婢当初说的话吗?别对颜公子动情。”相处这么久,琴瑟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可是......”秦商想了想如何反驳,最终还是颓然的低下头,“我没办法。” 那个人无需做任何事情,只要站在那里看着她,就能轻而易举的拨动她的心弦。何况,无论真情假意,两人还拥有那短暂的一段旧情时,他对她的好,几乎让她受宠若惊到死心塌地。深陷其中,无可救药。 “算了。”深知自己是劝不了她的,琴瑟只能说道,“今天是七夕,您还是不要为那些事情烦心了。” “七夕啊.....”她无意识的重复一句,然后打量着这街上的过往行人。与去年相同,今年的七夕也是那样的热闹,乞巧市上照样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仿佛这一年的时光中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对于她而言,短短一年,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两人是从仪元殿出来后就换上男装出宫的。虽然施锦说过她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也坚持叫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若不是琴瑟也在,孤身一人走在街上的她倒是像极了去年的样子。 “走,去宜湖。”她突然想到了当时的场景。 宜湖的两岸湖畔永远都是不输于街市的热闹,虽然不知道那些孩子还会不会来,她仍是拉着琴瑟来到去年的地方鬼鬼祟祟的蹲下准备守株待兔。当然,任是谁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如此计较。她只是给自己一个回忆那一夜的借口。 那一眼的惊艳,大概是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悔恨没有穿女装前来。 “啪!”一个竹藤编织的小球突然掉进了她面前的湖水中。 与此同时,“小兄弟,我的东西不小心掉进湖里了,你能帮我捡回来吗?”身后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 那声音太过熟悉,她带着震惊转过身盯着面前的人,看他笑颜如初,这才不禁呢喃道,“我又忘了穿女装了。” 同样看到了来者的琴瑟,只是不明意义的笑了笑,转身离开,留他们二人独处。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在不知以什么话语开口之前,秦商迅速的捞起了那还没有飘远的小球缓解尴尬。 “抢来的。刚刚过来时,从去年的那些孩子手里抢过来的。”颜央这样认真的回答着,然后朝着她伸出手将她拉上岸。 “你还记得啊......”她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两人相遇时的场景,还是那些孩子的样子。 无论她问的是哪一个,颜央都默认了。认真算起来,两人已经接近一年没有机会见面。而这一次从牢里出来,他仍是没有寻常阶下囚的狼狈,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完美的让人 不知可不可以靠近。 “你回颜府了?”她突然意识到他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是刚刚从牢狱中走出。 “现在那里应该是公主府了吧,还没有谢谢你让里面维持着原本的样子。”颜央没有否认,然后便看到她那有些不安的神情,不禁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好歹我也在那里住了将近二十年,想要偷偷混进去很容易的。”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他越是这样毫不在意的安慰她,她就越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转移重点无果,颜央只能微微弯下身,用仰望的方式对上她垂下的眼眸,“我真的很高兴以后还会住在那里。无论那座府邸冠上了谁的名字,无论我又是以何种身份住下。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那里曾经是我的家,以后是你的家。只不过从今天开始,你的家也是我的家。其实什么也没有变不是吗?” “你不怪我吗?不怪我擅自决定了这些事情?不怪我让你当一个......当一个.....”重复了几遍,她仍是无法将那两个字对着他说出口。 “男宠?”他十分轻易的就帮她说了出来,然后不待她皱眉,自己先笑了笑,“这些年我还从未试过与别人争宠,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可惜对手太多。公主若是心里愧疚,不如教教我如何博您独宠。” “你都知道了?”秦商不禁有些痛恨他的消息灵通,竟连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他渐渐敛了笑意,直起身子正视着她,“对不起,你曾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我却负了你的心意。” 她未提,他已将自己曾经主动接近她一事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太过坦诚的道歉,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她从未在意过这件事。说她太过痴迷他也好,说她冲昏头脑也罢,他对于她来说本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能够有那一段近乎梦境的过去,已是她的幸运。她又怎么会去要求太多?何况,现在的她已经害的他背负上了这样一个不堪的身份。正如之前所想的那样,她早就没有立场去质疑他的做法。 “那书已经做不得真了,就当是我们扯平了。”说到这里,她也不再回避他的目光,然后郑重的唤了他一声,“公子。” 这一声唤的太过认真,仿佛将全部感情都融进了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有些困惑的看向她。 “我怕以后他们不许我这样叫了,”秦商从未觉得有什么称呼能与一个人这样相配,虽然这显然不能继续喊下去了,“颜央。” 相识一年多,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就这样连名带姓干脆的两个字,既亲近又疏离,偏偏还带了些暧昧。就像是她现在的心意。明明很想努力的靠近他,却又因为自知之明踌躇着要不要迈出脚步,只待一声令下...... 夜色渐深,河岸边的喧闹声不减,颜央的叹息声几不可闻,“你曾经问我的那个问题,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那就足够了。而且,其实我一直忘了说。”她偷偷攥了一下拳为自己鼓劲,然后趁其不备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旁落下一吻。 七月初七,湖水粼粼,明月为证。 “无论怎样我还是很喜欢你,我会证明给你看,然后让你喜欢上我。” * 建兴元年八月初八,长陵公主下嫁。 第26章 无规无矩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准备,又避开了有鬼节的七月,秦商终于第二次披上了大红的嫁衣。 对于这场婚事,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迫不及待,完全是因为嫁了人之后便可以从宫中搬进公主府。然后从此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出行的自由,有了去见殷阮等人的权利。这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何况,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那个人也抱着和她相同的愿望。 长陵公主大婚,婚礼只可用无上尊贵与奢华来形容。红毯从皇宫一直铺到了未央街的公主府内,大街小巷都挂满了饰以七彩金丝的大红灯笼,浅粉淡红的花瓣铺洒了一路,整个都城都仿佛被红绸所包裹上了,绚丽缤纷的烟火不时冲染天际,极是瑰丽壮观。而这些还仅仅是表面可见的冰山一角罢了,更不用说那震惊世人的十里红妆。像是要弥补她上一次嫁人时的缺憾,这一次的赵衍动用了数不清的人力财力,只为让她用最风光的姿态出嫁。 身上那集合三百名顶级绣工心血的嫁衣厚重而华美,衣领和袖边皆绣以暗紫花纹,肩披淡红流苏霞帔,曳地裙摆随意披散在同样铺着红毯的地上,仿若没有尽头。而那头上所戴的烫金步摇到底有多精致,秦商自己看了都只有惊叹的份。若不是配上怎样都笑不出的新郎与新娘,这本该是场最完美的婚礼。 拜堂行礼皆是在宫中,待到花轿终于进了公主府的大门,便只剩下洞房花烛一个步骤了。合卺礼之后,嬷嬷宫女等人也相继离开。 唯剩二人单独相处。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去禧福寺呢。”得了赵衍的恩准,两人明日无需去宫中拜见,迫不及待想去禧福寺的秦商便也把一直想做的事情定在了明日。 一天下来一直在皇帝面前绷着神经的施锦略显疲惫的点点头,正要推门出去随便找一间房休息下,却听身后的人突然又说了一句,“等等。” “怎么了?”他不解的看着一脸羞涩的她。 “帮我个忙。” * 在管家尚未具体安排府内的事务之前,所有人都住在离公主新房最远的院落里。幸而这曾经的国公府建的足够大,哪怕有三十几人之多,也不至于几人挤在一间房里。至于今日的婚礼,为了给驸马爷最起码的尊重,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被允许出现在公主和驸马面前。 “新房不是您的房间。”见哥哥在望着窗外出神,尔雅不禁多了一句嘴。 “我不是在想这个。”对于秦商把他在颜府的房间封起来不让别人碰的事情,颜央早已知道了,但就算不是如此,他也并不在意这一点,“禧福寺如何了。” “留下的人手都是最信得过的,绝不会出事。” “赵衍没那么傻,若是动了虞苏姜,他就再也无法掌控林和希。对我们,也是不利。”说到这儿,颜央顿了一顿,“只怕,有别的人见不得这平静。” “你是说......”尔雅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在这个院落里还住着很多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员和 世家子弟,只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落得了现在的身份。 颜央只是轻轻摇摇头。 哥哥的有些心思,尔雅一直弄不懂,便也不再多问什么, “尔雅,”半天,颜央才又开口,似是发问更似感叹,“你知道吗,最难消受的是美人恩。” 尔雅一愣,正要开口,房门已被人推开又迅速的关上。来者像是偷偷溜过来的,关上门后就倚在门上长呼了一口气,不过等到抬头看到屋子里有两个人,没呼完的那口气差点憋回去呛到她自己。 “尔....尔雅你也在啊......” “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尔雅在片刻的诧异后连忙低下头告辞,“我.....我先走了。”说完,不待秦商说什么便匆匆离开。 虽然不想被第三个人撞见自己现在的行为,秦商却并没有赶人的心思,他这样“体贴”的离开,她反而更是尴尬了。何况,“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把尔雅也牵扯进来。” 她在颜府带走尔雅的举动本是想让他免于牢狱之灾,却被误解成了她想要尔雅留在自己府内。可以说,继颜央之后,她又坑了无辜的尔雅。他今年也才十七岁,就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以这 样的身份活下去。她也算是害人不浅了..... “他是自己想过来的。而且,比起他,你更值得担心。”颜央的目光落在她那一身嫁衣之上,像是想叹气最终却只是无奈的弯起了嘴角,“现在可是洞房花烛夜。” “好看吗?”她毫不在意的拎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并没有点上烛火的房间有些昏暗,但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却刚好洒在少女的面庞上,额间梅妆如花刻,朱唇一点桃花殷。 连那胭脂的味道都可以闻得到。 “我说笑的。”见他一直不说话,她连忙摆摆手,“我怎么会傻到问你这个问题。” 少年公子倚窗望月,眉眼之间似乎都被柔软的月光所填满,这才是真正的美人。未及弱冠的年纪还未长成成熟男人的模样,秦商总觉得每次见他,他都跟上次长得有些许不一样,棱角却越来越分明,仿佛时光正要把这个本就艳冠三京的男人雕刻成多一分则多余少一分则可惜的艺术品。在他面前,又有哪个人会不自量力到问出关于自己好看与否的问题。 只是紧接着她却听到了他在沉默之后的回答,“很美。” 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礼貌,简单的两个字,让她反射性的捂住了心脏的位置,“为什么你能说的这么容易。” “我可是认真的想了想才说出来的。”他指的是自己沉默的那段时间。 败了败了又败了,本来下定决心要来向他证明心意的秦商不战而败。那日在宜湖湖畔,她立下豪言壮语要让他喜欢上自己,说是倒追也好,她一直秉承着努力让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是没错的这一信念,可是如今却有种挫败之感。面前这个人虽说自己不懂何为真情,却总是能这样一本正经的说出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来。 简直毫无抵抗力。 “算了。”拍了拍自己的脸,秦商拿出了一直隐藏在衣袖下的酒壶,满怀期待的问道,“要不要喝一杯?” “合卺酒?” “被你发现了......”虽然被戳破了心思,她仍是没有气馁的拿起桌上的酒杯,分别倒满了两杯今晚最重要的合卺酒。穿着嫁衣避开公主府内的下人来到这里着实是不易之事,幸好自认为欠她一个人情的施锦不辞辛劳的带着她偷溜过来,还允许她带了这酒壶。 也算是圆了她一个梦。 “这里是你的家,我也算是嫁到你们家了吧。”这样充满期待的说完之后,她把手中的酒杯递给他一个,笑容里满是阴谋得逞的得意。 “你猜我在一年前的中秋想对你说什么?”接过酒杯时他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对于这个问题曾经苦思冥想了很久的秦商茫然的摇摇头,正想开口去问,颜央已经将胳膊绕过她的,连带着她也举起酒杯。 相视并饮。 “等你猜到的那一天,就是我也想出答案的时候。” * 翌日 卯时刚过,自认自己起得足够早的秦商梳洗好出门时便被院子里的场景吓了一跳。 “见过公主。”用现代的算法来算,现在连早晨六点还没有到。而公主府里所有的男人们却都已经站在了这个小院里,见她走出门皆对她行了这跪拜大礼。 “老奴见过公主殿下。”为首的一男一女皆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精神却好的如同年轻人一般。一个穿着宦官的服饰,一个是普通老妇人的打扮。 两人无论怎样看都是宫里派来的人,秦商只庆幸施锦似乎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也不至于暴露了两人根本没有同房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迅速思考了眼前的场景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干脆倚在了门边,以一种符合自己现在名声身份的姿态看着这一幕。 “回殿下的话,老奴原本是宫里的嬷嬷,今日是奉陛下之命,来这公主府帮殿下您打理府院事务的。”老妇人恭敬的回着话,“有些事情殿下您无需亲力亲为,从今日,老奴会为您办好。”,说完,又指了指身旁的老太监,“这位也是陛下派下来的,不过不能言语,凡事便都由老奴来说了。老奴姓陈,您唤老奴陈嬷嬷即可。” 这妇人虽然以奴婢居之,说话间却自带了一种不可置疑的威严,显然只是表面恭敬,并没有真的把现在的主子放在心上。秦商知道自己现在不宜与她起冲突,便也只能问道,“陈嬷嬷,你管这府院可以,但这大清早的就在我房门前摆出这幅阵势,是想让我看什么?” “殿下您之前久居后宫,自是不知道若是有了自己的府院,该如何管这后宅,老奴也只是代劳罢了。”说罢,陈嬷嬷已转身面向了身后的诸多男子们,“各位公子,老奴知道你们之前各个都高人一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们呆的地方是公主府,不是你们自己的宅院。各处都有各处的规矩,既来了这公主府,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守这公主府的规矩。” “公主府的规矩,难道不该是公主定?”听了这话,黎笙忍不住接了一句。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陈嬷嬷既不反驳也没有斥责,而是直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朝着他脸颊落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黎笙几乎是瞬间就捏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公子,”手还被钳着,陈嬷嬷却仍是不为所动,平静的说道,“您说的话是没错。但老奴没让您说,您就闭上嘴。就像现在这样,您这样阻止老奴管教您,就是不知自己的身份。这公主府是公主殿下做主的地方,往下有驸马爷,再不济还有老奴,您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说话做事。” 这一席话不仅是说给一个人听的,而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秦商正要阻止就被琴瑟拉了一下。而黎笙听完后,沉默了几乎只有一眨眼的时间便慢慢放开了手,那是带着明显的颤抖强迫自己将手垂下。 就在他松手后,陈嬷嬷面无表情的把这本该挥下的一巴掌狠狠的落在了他脸上。没有半点犹豫,干脆利落的一个耳光。打得这原本的黎家少爷,绥京副都御史大人喉间都有些腥甜。但比起疼痛,取辱之感无疑更占上风。 “这就是公主府的规矩。” 第27章 无人知晓 秦商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陈嬷嬷的意思。这个嬷嬷与其说是来帮助她管理府院的,不如说是连她也一齐管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皇帝绝不会放心她一个人与这么多曾经的“叛贼”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是怕她有危险,而是怕她坏事。 “那就劳烦陈嬷嬷您费心了。”眼看着连颜央都朝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只能摆足了公主的架子甩下这句话,以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姿态从所有人面前走过。“走吧,驸马爷。” 被她点到名的施锦顺从的跟上了她的脚步,两人匆匆用过早膳便出了府。那陈嬷嬷管的虽然多,却还管不着公主和驸马出门去做什么,便也只能眼看着他们离开。 禧福寺算是皇家建造的寺院,经常有皇亲国戚或是被贬的妃子在此带发修行。如今改朝换代,身为前朝的后妃,最好的结局便是在此出家。若论路程,寺庙所在的位置离公主府并不远,只是一路上施锦都走的很急,明白他心里所想的秦商也只能尽量跟上他。两人此次出来,只带了一些必要的守卫,连琴瑟静好都被留在了府里。一是这种地方到底还是不欢迎浩浩荡荡的大队伍,二是以防陈嬷嬷再为难府里的人,她们两个留下好歹也能照看点情况。 禧福寺的海禅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秦商在几天前就已经递了拜帖过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得到允许。因此今日前来也算是走的畅行无阻。待穿过几道围廊,便到了后妃们修行的地方。 “和希?” 秦商的一条腿刚迈进小院便听到了这样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抬头看去,院中站着的正是一身尼姑打扮的虞苏姜。曾经以嚣张跋扈的作风荣宠后宫的那个女子已经没了当初的明艳不可方物,甚至有点憔悴,但是没了那精致的妆容没了那锦衣华服,反倒多了几分素雅的美。而被她这样唤着的男子,也在那一瞬间终于露出了笑容。 “苏姜。”像是怕心爱的人摔倒似的,施锦在对方想要走过来之前就上前扶住了她,“不是说好了不出来走动吗?你要小心身子啊。” “可我也总不能一直呆在屋子里啊。”同样是笑容,虞苏姜的笑早已没有了在后宫时的尖锐,而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幸福而不由自主露出的笑。 在这对情侣面前,秦商知道自己显得分外的多余,于是趁着他们恩恩爱爱眼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准备悄悄离开。只不过她刚抬起腿迈出一步,虞苏姜已经再次开口,“赵姑娘。” “在。”秦商迅速扭过头朝着她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紧接着,曾经那高高在上恃宠而骄的皇贵妃娘娘就朝着这边微微弯身,“现在应该叫您公主殿下了。殿下,谢谢您不计前嫌帮我们这一次。此番恩德,我与和希无以为报。” “我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吧,你别介意。”认真说起来,面前这个女子还是璟妃时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秦商也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答应了这桩婚事,这绝对算不上以德报怨,充其量是各取所需吧。 “不过,原来你叫和希啊。”从知晓施锦的真实身份直到现在也有一年的时间了,秦商还是现在才听到这个人的真名。 “是,但那都是曾经的事情了,从今以后再也用不到了。”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世和名字,施锦倒是不以为然。 “那林家平反......”秦商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好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也算是长进了一些,知道为一个执掌天下兵权的元帅平反绝非易事,何况是现在这样复杂的政治环境。 对于有些人而言,能拼尽全力活下去就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林和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也只能朝着那两个人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加油吧林和希。” 施锦已经舍弃了本名和身份,赵秦商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次叫出林和希这个名字。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她还尚且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里将会反反复复的听到这三个字,直至成为梦靥。 寒山叶落。 殷阮所住的地方是禧福寺最偏僻的院落。 “公主殿下?”万幸的是,那个女子还能在这种境况下对她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 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秦商觉得喉间有些酸,却又不知说什么才是,只能勉强憋出六个字,“不要这样叫我。” 一别两个月的时间,殷阮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好像老了二十岁那般沧桑,看着她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秦商,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可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答案。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回想那一夜的事情比较好。” “那你后悔吗?”没有问到底是谁动的手,没有问发生了什么,秦商只问了这个问题。 “后悔?”殷阮仔细想了想这两个字,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最后闭上了眼,“我不知道。”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这些举动无疑证明了那晚的事情一定很是复杂。但慕容济已经死了这么久了,秦商本意也只是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又怎么会追究下去,见她如此,便不再问下去。 “这么快一年都过去了。”回想起初入宫廷的时候,殷阮也不由感叹时光荏苒,物是人非,“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会有今天。” “是啊。”虽然早已得知各人命运,但秦商也从未想过突然会发生这种转变,想当初她作为贵妃入宫之时,只想着在复杂的后宫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又何曾想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转变。“那你......” “公主。”突然闯进来的施锦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出什么事了?”秦商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不是府里的事。”说清了这一点后,不等对方松口气,他便又接了一句,“本该在这里出家的后妃里少了一个人。” “谁?” “郭贵妃。” “郭贵妃?”秦商诧异的重复了一遍。 “郭贵妃怎么了?”听到两人对话的殷阮不明白这个失踪的后妃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让这两个人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那个女人有些古怪,而且明明是裴光缪的养女,裴光缪却防着她。她要是逃走了,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如果她不满自己的境遇或是另有主子,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是她下手的对象。”施锦有些忧心的解释道。“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悄声无息的离开,本事不小。” 秦商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她还记得那个跟自己一同进宫为妃的女子,纵使两人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但对于那个时而热情时而冷漠的女子,她完全琢磨不透对方的想法,只是隐约能猜出其对施锦有私情。 “对,私情。”想到这一点的她连忙冲着身边的男子问道,“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 “什么?”施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她的意思后不禁皱了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眼里只有一个人,当然注意不到别人看你的眼神了。”秦商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她是裴光缪的养女,那裴皇后应该知道.....” “不知道。”施锦摇摇头,“裴光缪的亲女儿并没有参与他谋划的一切。” “那裴光缪的养子总知道了吧。”她指了指未央街的方向,“咱们府上不是还有个裴光缪的养子。” * “秦陵,秦陵......”一进了府,秦商就发现院子里那些人还站在那里听陈嬷嬷絮絮叨叨的说着规矩,便也直接无视了陈嬷嬷的目光,朝着人群里喊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人,“秦陵。” 被点到名的秦陵困惑的看了她一眼,不过仍是不敢怠慢的走到了她面前,“公主有何吩咐。” “本宫有事找你,你跟我回房再说。”说到这儿,秦商的手已经搭在了他肩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咱们两个。” 众目睽睽,秦陵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但他不想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有顺从的答道,“是。” “陈嬷嬷,这里这么多人呢,你继续说你的,我就带这一个走。”经过陈嬷嬷身边时,秦商不忘打了声招呼。 “但凭公主决定。”陈嬷嬷躬了躬身。 “咣。”关了房门。 “秦公子,我只问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只剩两个人独处,秦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郭贵妃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秦陵的表情带了些好奇,“公主就为了问这件事?” “不瞒你说,比起你来,我更担心她会坏事。” “可我要是不想回答您呢。” “我知道你和她不是一路的。”说着,秦商不慌不忙的指了指门外,“而且,你以为我为什么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你过来问你这件事。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在公主府,我想给你什么处境就能给你什么处境,如果想过的安稳一些,还是要讨好我才行。” 最后一句话她故意说的嚣张的很,心里的紧张却未减半分。但一想到刚刚的举动会给颜央留下怎样的印象,这个代价就让她不得不维持着镇定用自己仅有的那点气势与面前的人对峙。而且,这好歹也是她的专长,只要入了戏,就会遵循剧本演下去。 而秦陵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突然笑了,“我只知道,她本姓颜。” 第28章 沉浮未定 “他说她姓颜?”施锦对这个答案显然存有疑虑,“你对他的话信多少?” “你呢?”她先反问。 “一半。”施锦答得很保守,“我并非对他有什么偏见,但他的话确实不可信。” 据案卷记载,秦陵是在十三岁时成为了裴光缪的养子,真正的身世不明。十五岁时参加科举并成为了黎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甚至因此成为了这么多年来唯一赢过颜央的人。裴光缪有很多养子养女,惟独对他青眼有加,他也不负养父期望,在毫无家世支持的情况下一步一步爬上了御史台中丞的地位。十五岁开始混迹官场又能高升,这个人凭的不仅是实力还有手段。 就算再怎样威胁他,他也不一定会说实话,何况他还算是颜央的死对头。 “你威胁他了?”施锦倒是为了这一点而颇为意外,“你威胁他了?” 他一连问了两遍,显然是对她的胆子很是不信。秦商不禁有些挫败之感,“我之前怕你那是因为我是我自己,现在我可是这祟朝的公主,演总会演吧。”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懂她所说的话。 天色渐晚,秦商懒得走出房间去看陈嬷嬷在府里安排事务,见他这样说了,干脆就叫侍女将晚膳摆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顺便拿了几坛好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过你别当真。” 点上烛灯,两人坐在桌边开始对饮。 “我有一个朋友,她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家,而且那里的人没有尊卑之分。她呢,是个女演员,已经演了好几部电视剧,然后终于接到了电影。导演和剧本都很好,她又是女主角,只要片子上映她就可以大红大紫了。可是没有......因为拍摄的途中,她在拍摄场地捡到了一本史书,然后......就再也没有火起来的机会了。她发现自己到了史书中所写的国度,她很想随遇而安好好活着。”讲到这儿,秦商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你肯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确实听不懂,不过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施锦认真的答道,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真是怎么都没想到史书是赝品。但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有了牵挂的人,所以她觉得还是可以随遇而安的在这个国度活下去。好歹她也是个演员,虽然本身不太聪明,不过只要入了戏,只要给她一个角色来扮演,她还是能演好自己的身份的。只要是必要的时候,她可以演好大家小姐深宫贵妃,甚至荒/淫的公主。”秦商朝着他举起酒杯,“所以,你不必因为心里愧疚而担心她的事情,都不像你了。” “她怎么知道我在担心她?” “秦陵说你威胁他,只要他有害我的想法,你就会杀了他全家。”两人皆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秦商笑的不怀好意,“嘿嘿,你是不是不仅威胁了他一个人,我看他们好像都很顾忌着你似的。” “你不是还夸过我厉害吗。”施锦说的是带她出宫门的那件事,“所以,哪怕是改朝换代了,他们还是怕我。” 一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是最令群臣厌恶而惧怕的。权势滔天,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真正做到了便是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即使施锦现在已是无权无职的闲散驸马,但只要他这个人还在,所有人都坚信不疑他仍然做到他之前能做到的一切。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林家唯一的子嗣,林帅之前执掌的是天下兵马大权。无论作为施锦还是林和希,现在最让所有势力忌惮的人还是眼前这个长陵公主的驸马。 “我忽然有些想通了。” “想通什么?” “想通了父皇为什么非要让我嫁给你。”细想过后,就连没有参与政斗的秦商都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存在让人毛骨悚然。无论是作为施锦还是林和希,这两个身份都能让他拥有打败其他人的最大优势夺取皇位。 “我说过,我一直都是毫无威胁。我不想夺什么天下,也从未担起身为林家子弟的责任。”施锦倒是一如既往的对此不以为然,“皇上总是说红颜祸水,就当他说得对吧。我有我的死穴,而且我愿意为了这个死穴做任何事情。” “可是别的人不一定会这样认为。” “所以,为了以防我哪一天出了意外,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一件事。”放下手里的酒杯,施锦将目光转向她认真的交代道,“总有一天,颜央或是另一个人一定会害了你,哪怕不是出自他们本意。至于那个另一个人是谁,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清国公是他杀的。而且,若是哪一天我死了,也绝对是死于他手。” “你......” “我会防着他。但是想杀我的不止他一个,他又太会把握机会。”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又不确定的说了一句,“而且,如果我真的死了,你的驸马恐怕也会换成他。” “到底是谁。”秦商更是不解。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虽然我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 房外,明月高悬,夜朗风清。这是所有人在公主府正式开始生活的第一天,也是命运扭转的开始。无人知晓自己的前路如何,无人知晓未来会发生何事。这里是离皇宫最近的未央街,所有人都将随着王朝沉浮开始踏向未知的命运。 * 秦商曾向慕容济许诺过自己会照顾慕容明初,而且,不打算违约。 只是。 “不行。”赵秦真的态度很是坚决,“绝对不行。” “为什么?大哥,既然你都可以收养他,我为什么不可以?”秦商隐约能猜出被拒绝的原因,却仍是佯装不知,天真而又急切的问道,“哥哥,那孩子和我相处了一年又跟我亲近,让他跟我一起生活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祟朝新任的太子爷纵使往日再疼妹妹,此刻却是一步不让,“你才十六岁,他已经六岁了,带着他生活像个什么样子,刚成婚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儿子,别人会怎样说你,你要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你曾经是黎朝的太后吗?” “反正我已经没名声了。” “不许混淆一谈。” “那......”未曾料到大哥的态度这么坚决,秦商努力想了想提议道,“那让我见他一面总可以了吧。大哥你不是要去庙里接他回府,我也跟着去不就好了。” 只是见一面,这确实是个没办法拒绝的事情。赵秦真打量了她半天,没从她脸上看出半点阴谋诡计,这才勉强答应道,“你只许见他一面。你要知道,我这可不是真的打算收养他当儿子,是要把他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才放心。” “我知道我知道。”忙不迭的应下了,秦商心里却早有了盘算。 祟朝乃是臣子篡位才建立的王朝,为了不显得过于不仁不义,赵衍并没有下令处死禅位给自己的永熹帝慕容明初,反而下令让太子收养这个六岁的孩子养在太子府中。 在太子爷亲自带人去接自己的养子走出那关押着他的寺庙时,长陵公主也带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见这个叫过自己一声母妃的孩子。 “商儿!”在见到妹妹都带了什么人之后,赵秦真对自己答应她的决定后悔万分。 “哥哥,你就让我跟他单独说一会儿话。”秦商用尽了浑身解数,直到撒娇到大哥答应了这一点。 “不过你要快一点。” “知道。”说完,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 “赵......”慕容明初看到她时差点就喊出了一贯的称呼,不过很快就便换了正确的,“公主。” 这种形势下,秦商心知自己就算再怎样安慰这个孩子都是无用的,只能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看着他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已经说完了?” 颜央带着感激的朝着她点点头。这一次她带了府中很多人出来,颜央也在其中,然后在半路时,她放任他悄悄离开先一步到了这里,自己则是在庙门口与看不惯她带着那些男宠的大哥说了半天的话,尽可能的拖延了时间。 毕竟,需要见慕容明初的并不是她,慕容明初最想见到的也不是她。 “虽然以后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见面,不过你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心知时间紧迫,颜央最后蹲下身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孩子,“你无需担心我,但是也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表哥,我们真的会没事吗?”才六岁的孩子对这个唯一的亲人很是信任,只等着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给自己一个希望。 秦商本以为颜央一定会安慰他,但是没有。 “我不会向你保证这一点,不过你也是个男人,你迟早要长大,未来如何都是由你自己努力改变的。”说完这些,颜央才微微笑了一下,“不要总想着依靠表哥了,表哥以后还要依靠你才行呢。” 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慕容明初虽是有些震惊有些懵懂,仍是为了自己最依赖的表哥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当秦商领着这个曾是一国君主的孩子迈出这座寺庙的门槛开始。世间已经没有了慕容明初这个名字,从此只有太子的养子赵明初。 无论是秦商,赵秦真还是颜央,此刻无人能够想象到十年后的赵明初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谢。” 回到公主府时,秦商突然听到了这样两个字。而与她擦肩而过的颜央走出了很远才回眸朝着她一笑。她觉得自己的天空亮了。 * 因果循环,命运从来不可预料。 第29章 卧虎藏龙 改朝换代之后朝中多数官职空缺,圣上求贤若渴,科举考试也从每三年一次改为了一年一次。祟朝建兴二年秋,正是新朝的第一次会试举行之时。在乡试中脱颖而出的才子们皆带着亲人的期盼从故乡前往安京,而此行路途遥远,意外之事不得不防。 绥京安寿村。 “城他爹,你一个人去地里啊。”天刚亮,家里就已经吃完了早饭。见到丈夫准备一个人去地里忙活农事,程大嫂连忙喊了一声。 “我一个人去就成了,叫小城留在家里看他的书吧。”程舟的祖上也出过文人,虽然家道在不知第几辈就已经没落了,他仍是记着祖上的荣耀。如今儿子程小城已经十三岁了,在这镇上的私塾学了一肚子的学问,又是这村子里唯一想去考科举的人。当父亲的,自然要支持儿子做这些光宗耀祖的事情。 家里的地离房子不算远,与平日里一样,他还是相邻几块地里面最先到的。只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刚走近了田里一些,就隐约能看到在田地上似是躺着一个人。程舟刚开始还不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又走近了一些才真的确信了,忙跑了过去便要扶起那人。只是这么一扶不要紧,他很快就感觉到了那人身体的僵硬。 “小兄弟......”他颤着手探向对方的鼻息,然后吓得坐在地上倒退了好几步。被他惊慌之下掀翻在地的人由趴着变成了脸朝天的仰躺,前胸的衣衫赫然已被鲜血浸透。 “死人了......死人了!!!!!” * 九月,天高云淡,真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长陵公主府内,秦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享受着难得的阳光,顺便看着一帮人在不远处忙活着,看了半天才懒洋洋的朝着那边招招手,“知秋,知秋,过来。” “是。”听到公主叫自己,柳知秋连忙走了过去微微垂首站在一边,“公主有何吩咐。”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之前?”柳知秋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公主问的是自己之前的官职,忙如实答道,“礼部侍郎。”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并且掌管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 “也就是说,今年的会试本该由你来主持?”这才是她真正想要问的。 “是。” 自那次政变之后,很多曾与新皇为敌的人都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唯独选择侍奉长陵公主的这些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相对的,排除贪生怕死之人,剩下的这些皆可谓是各怀心思满脑子阴谋诡计。另外,官职都不低。 “听说礼部本就缺少人才,如今会试就要开始了,更是推举不出一个主考官来主持大局。”秦商不紧不慢的说着,顺便看了看远处的一群人,“大哥说,让我在我府里选一个人出去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你去如何?” 能够暂时摆脱自己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和地位,任是谁都会很乐意的。但柳知秋却是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公主此话当真?” “难不成本宫是闲得慌哄你玩?”故作不悦之下,她再次摆起了公主的架子。 “不敢。”柳知秋连忙弯下身解释道,“只是这科举虽归礼部所管,主考官却并非一定是礼部官员,往往都是由朝廷下令指派。往年担此重任的皆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我也只是主持过一次而已。而且......” “说下去。” “而且您不是该选颜央吗?”她叫他说,他便当真直言不讳。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虽是心中一惊,秦商还是冷静的先问他的理由。 柳知秋终于直起身子,目光在院子里扫过,最终落回到她身上。秦商被他看得有些紧张,皱着眉问道,“说啊。” “公主您知道黎笙现在在哪儿吗?” “这府里的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那您知道沈尹在哪儿吗?” “不知道。” “颜央呢?” “他......”秦商刚要脱口而出便及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柳知秋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笑,没有直说自己的意思也没有戳破她刚刚差点暴露出的心意,只是那样对着她笑了笑,阳光刚好洒在年轻公子的嘴角边,像是因为他这一笑才放晴,“太子爷的意思我应该能猜到,一会儿我会写一封书信,您交给现在的吏部主事宋照,他会帮太子爷解决这件事。” “可是......” “您放心,皇上也知道这些,所以您才会从太子爷那里知道这些事。”在当年皇帝还是吏部长官之时,柳知秋曾是其下属官员,早就摸清了这位圣上的脾气秉性,因此语气也是肯定得很。 “那你在我面前写。”秦商重新把他打量了一遍,虽然早知自己府中是整个天下最藏龙卧虎的地方,但她还真没想到这概率是一抓一个准。自己认识的那几个人不说,经过一个月的接触,她发现自己逐渐能叫出姓名的这些人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下人很快送来了笔墨纸砚,她趴在桌子的一边看着,柳知秋站在另一边执笔蘸墨,几乎是连想都不想就下了笔。诚然,她不懂毛笔字也看得出这字写的特别漂亮,只是这些人写书信之类的东西时皆是用古文,便也导致了她认识每一个繁体字,但当这些字连在一起之后就不认识了。 简单的文言文她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惜对方写的东西太过晦涩难懂,她也只能扭过头装作看风景,等他写完了才佯装没看去问他,“你都写了些什么?” “其实皇上心里早就定下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人选,真正的麻烦是礼部。而之前的礼部尚书已被流放,现在能称得上曾经礼部最高长官的只有我。皇上要的不过是我的一纸承诺。”墨迹已干,柳知秋把信装好递给她,“倒要麻烦公主您了。宋照曾是我的下属官,您把这信给他,他自会明白,而皇上也能放心的将他任命为新的礼部侍郎。” “就凭这一封信?”秦商很是不确定的晃了晃手里的信件。 “就凭这一封信。其实这信上写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宋照是忠于皇上的,只是缺了一个契机罢了。”说完,柳知秋已经收拾好桌上的笔墨准备拿回去放置起来。 “叫侍女拿下去不就好了?”她不解他这个举动。 “是......只是,我好久没碰到了。”公主说的话,他没有违抗的余地,只能颇为遗憾的放下手中的东西。 但这反而让秦商更是不解,“你房里没有这些东西吗?” 柳知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没有?”隐约能猜出发生了什么,秦商把信揣在怀里,这才招呼着他,“跟我走。” 两人穿过几重围廊和几个院子,一直走到整个公主府最西边的院子为止,然后来到一个房间外。这里是秦商偷偷溜过来很多次的地方,但因着这次有柳知秋在,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敲门,而是选择直接推门进去。 “公主?”屋内的颜央连忙站起了身,目光在扫过柳知秋的时候带着些许困惑。 秦商则是将整个屋子都仔细看了一遍,直到确信这个看似还不错的房间里根本没有笔墨纸砚诗书古书之类的东西。而偏偏她一向不喜看书又不会用毛笔,对于这些东西从不曾留意,竟然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屋子原本就是这样吗?”她记得这个公主府里所有的书房都是不允许这些人进的。不许出府不许在府中乱走不许与其他人呆在一起,若是屋子里连纸笔书籍都没有,这些人来了公主府这么久,每天的日子又是怎样度过的?她简直难以想象。 “因为我们此前都是文官。”颜央和柳知秋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语气却很是平静。 正是因为是文官,如今沦为了这种身份,就更该彻底忘掉自己之前的惊世才华。 一个多月来,这些曾经的文人才子们竟然就这样孤身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度日,比起坐牢来,唯一的好处就是还能在她叫他们的时候走动走动。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知道自己有时能注意到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却也总是忽略一些不留意的细节,何况他们每个人都表现的很是平静,仿佛真的只是换了个地方住罢了。 不过她问的如此理所当然,在场的两个人却皆是愣了愣。 “发什么愣啊。”她举起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你们听好了,不管怎么样,现在这公主府的主人是我,我才是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人。而你们既然在这里生活,就是我的人。谁欺负你们都要经过我的同意。你们既然这么听话,不如听我的话......” “公主.......”她正手舞足蹈苦口婆心的说的认真,匆匆寻她过来的静好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的话,“您快去前院看看吧,出事了。” 第30章 事过境迁 静好一向有些傻乎乎的大惊小怪,当秦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表现的很急迫,“公主你自己去看看吧。” 带着困惑,秦商匆匆走回到前院,这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个人好像是来参加会试的学子。”见到公主前来,琴瑟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 “发生了什么事?” “他本是在府外路过时倒在路上,门口的守卫见他身上有会试学子的往来给券,便也不能坐视不理。刚准备叫官府的人过来,他却突然就醒了,拼命的扯着守卫说要见公主,然后又晕了过去。奴婢觉着依公主您的性子,一定不会不见他,便自作主张叫人把他抬了进来,也去叫了大夫。”近来琴瑟越来越能摸准自己主子的想法了。 “公主您这是在做什么?”见这里聚了一群人,刚好来到前院的陈嬷嬷神色很是不悦。 “陈嬷嬷你成日劳累,这点小事还是别管了。”还没等秦商发话,琴瑟已经干脆利落的甩下这句话。 陈嬷嬷一愣,秦商却是笑了出来,虽然早知琴瑟在某些时候很是有勇气,但没想到竟然这样霸气。 “去找个房间把他抬进去,等大夫来了看看他到底怎么了,静好你也去照看着。”在陈嬷嬷还想反驳之前,秦商已经这样吩咐了下去,然后轻轻拍了拍面前老妇人的肩,“陈嬷嬷,这里是本宫的家,做主的是本宫。你年纪大了多歇歇,不然若是累坏了,本宫可没办法对父皇交代。” “公主您......” “本宫现在还有事要办,等到晚上回来,叫所有人都过来,咱们好好说说这公主府的规矩。”她走出了几步,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又补充一句,“嬷嬷你要是觉得本宫或是琴瑟她们做错了什么,就去找驸马说去,让他定夺。只是你之前在宫里做事时应该也见过他,他那个人啊......你别怕他就是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然后趁着陈嬷嬷怔在原地的时候头也不回的招呼着琴瑟走出了府。 “公主,”等到坐上了马车,琴瑟才稍微有些担心的问道,“你不怕陈嬷嬷回去对皇上说......” “父皇叫她来不是叫她管我这些小事的,她若是真的拿这些小事来说,父皇反而会认为她不知身份。”对于这些事,秦商想的很是清楚,“而且,她也没胆子说。若是别人也便罢了,之前在宫里做事的人怕施锦都是多过怕皇上的,这一点改不掉。” “公主。”琴瑟突然很是认真的叫了她一句。 “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好像变了?”琴瑟有些困惑,“您早就能看透这些事情,还一直放任陈嬷嬷在这一个月里管着公主府的大事小事。怎么今日突然就......” “还不是因为你先呛了她一句。”秦商也很是认真的回答了她。 “真的?” “假的。”回想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秦商敛了笑意,“我之前本以为能少一事则少一事,让这公主府平静一些安稳度日便罢了。谁知,简直欺人太甚。这公主府又不是天牢,那些人再怎么样现在也是我的人,她竟然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人。” “公主您这是因为护短而迁怒。”琴瑟一阵见血的指出了她的心态,不过也是叹了口气,“朝堂上的事奴婢不懂,不过成日看着这些公子们所过的日子,奴婢也觉着惨了些。虽然这是他们自己选的。” 放弃自由尊严委身于此,求得苟延残喘。 “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这句话她说的义正言辞信誓旦旦。然后被琴瑟毫不留情的拆穿,“您是为了颜公子吧。” “又被你看出来了。”她倒是没有再掩饰,只是双手合十放在脸边晃了晃以求谅解,“以前都是他帮我,现在终于轮到我站在有利的地位了,当然要把握机会。” 她都这样说了,琴瑟就算是再无奈也没办法,只能趁着走下马车的时候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他哪用得着你帮。” 已经摆出公主的姿态大步走向宋府的秦商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公主您怎么来了。”接到下人通报跑出来迎接的宋照连衣服都穿歪了。 “宋大人无需处理公务吗,这么悠闲?”走进前堂坐了,秦商才打量了他一遍,直看得宋照暗骂自己在家太过懒散,忙答道,“回公主的话,微臣前几日刚被撤了职。” “哟,”这点倒是她没有料到的,不由好奇,“你犯了什么事?” “如果微臣说,微臣什么也没做就被撤了职,您信吗?”宋照的表情也是颇为无奈。 “当然信啊。”秦商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拿出了柳知秋写的那封书信,“因为本宫觉着你要高升了。” 拆开信扫了一眼,宋照更是难掩自己的不可置信,“这是......” “知秋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微臣知道了。”看完了信,宋照默默的跪下身,“微臣谢过公主送信之恩。”,然后又似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大人......柳公子他还好吗?” “你这么担心他,不如自己去看看他。” “微臣不敢。”宋照连忙垂下头。 “本宫又没在哄你。”关于这一点,秦商早就想好了,“你若是真的想见他,就正大光明的来公主府拜访一次,不必藏着掖着的。你要是真想跟他勾结,早就暗着来了,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在我眼皮底下图谋不轨。所以,这点权利本宫还是能给你的,你不必想那么多。” “谢公主.....” “不过本宫很是好奇,听说你们政见并不相同,关系怎么会这么好?” “公主您不知,微臣虽然是柳公子的下属官,不过当年科举之时我们二人却是同期。会试之时有锁院之制,微臣就是那时与柳公子相识结交的,后来朝中的事并不影响什么。”宋照如实答道。 祟朝与前朝一样,有着独特又严格的一套锁院制度。由御史台执行锁院任务,在会试开始之前,全体考生先入住贡院,但不得随意出入,彻底与外界隔离开来。这时朝廷才会真正公布主考官的人选,然后便是由主考官及协同考官进入贡院出题监试、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直至放榜之日才能走出贡院。这不仅防止了提前泄露考题,更防止了有官员贿赂考官绚私舞弊。 “那一年殿试结束,柳公子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微臣只不过是探花。”忆起当年之事,宋照仍是记忆犹新。“我们这一年也是最没有争议的一年。” “哦?怎么说?”任真说起来,秦商还在现代时最是不会应付考试,如今听着古代科举的种种制度,好奇心自然很是旺盛。 见公主如此有兴趣,宋照自然也认真的说下去,“因为微臣那一期柳公子夺得魁首是人人服气之事。历年来最有争议的是......” “颜央那一年是不是......”她已经能猜出答案了。 “是。”宋照点点头,“从会试开始到殿试结束,那一年的科举不断闹出风波来,而最终秦陵十五岁成为历年来最年轻的状元,十三岁的颜央以一篇没有写完的文章夺得榜眼,不论是朝中还是民间,众说纷纭争议不断。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更是离奇,为了平息争议,颜央在贡院门外呆了三天三夜,但凡有不服输的落榜之人或是朝中百官,皆可以任何方式与其决出输赢。最后,三天延长至一个月之久,很多原本对此没有争议的书生官员也都来凑了热闹。可惜,一个月下来,所有人都输了。此事再无争议。不过秦陵的状元名声也变得无人在意。而且除了在殿试这一次,之后无论是官位还是政绩,颜央都压了秦陵一头。后来便开始有传闻他们二人在官场不合。” 不合又岂止是个传闻。虽然有些忧心秦陵对颜央的处处针对,听了这段往事的秦商却是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当然,直至送她出府,宋照都没有想通她到底在笑什么。 “您这是在高兴吗?”快回到公主府的时候,琴瑟不由出言问了一句。 “我这是骄傲。”虽然颜央当年的事情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未曾亲眼见证过那时小小少年当年的意气风发,不过仍是为此感到骄傲和庆幸。骄傲他的惊才绝艳,庆幸自己现在正在朝着这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一步一步的靠近。“难道你觉得宋照是夸大了事实?” 琴瑟却是摇摇头,“当年之事其实比宋大人所说的还要夸张许多。” “你......”秦商正觉着这话有些奇怪,却在抬脚跨进院子时看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黎大人求您答应我吧。”上午被救起的那名书生正跪在地上死死的拽着黎笙的衣衫,言辞恳切,恨不得声泪俱下。 “你又被男人求婚了??!”此情此景,秦商脱口而出。 比起黎笙来,先恼羞成怒的是那个书生,不仅如此,看向她这边的目光简直是带了怨恨,“你就是长陵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制止了其他人对他的呵斥,秦商只是好奇的问他这个问题。 “李辰卿。”对方答得爽快。 这也是赵秦商第一次听到这个未来祟朝历史上最负盛名,最有争议,权势滔天褒贬不一,最传奇的一代丞相的名字。 第31章 冲冠一怒 宋太宗曾对臣下说过,“朕欲博求俊彦于科场中,非也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政治之具矣。”无论是哪个朝代,统治者对人才的渴求都是急切的。而如今经历了大换血的祟朝官场更是空缺了很多官职,这次的科举也是重中之重之事。 “李辰卿,籍贯绥京蒲郾城。”祟朝能够参加会试的考生们都有一纸证明身份和资格的凭证,秦商拿着那凭证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问道,“你为什么想见我。” 她对他用了如此平等的自称,原本很有气势的李辰卿反而有些愣了,半天才支吾着答道,“我......我就是......” “让我猜猜。”她盯着纸上的绥京二字,又瞥了一眼一旁的黎笙,猜测道,“你是绥京人士,黎笙在绥京当了那么多年的都御使,你仰慕他的才华?然后便觉得他现在的境遇都是被我害得,你对我心怀不满?” “你.....” “看来我是猜对了。”秦商在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然后把手里的凭证还给他,“你胆子还真是大,好不容易来参加一次会试,就不怕惹怒了我,我让你这辈子都无法高中?” “若果真如此,我也无怨。”李辰卿的表情当真没有惧怕。 秦商看的一阵摇头,叹了口气劝道,“我告诉你哦,你这不是不畏强权,你这是傻。”说完,不等他反驳,转身向静好问道,“大夫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碍,就是长途跋涉赶路累的。”说到这儿,静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一会,“也是饿的。” 李辰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尴尬。 “行了,离锁院还要三天,你这么喜欢黎笙,这三日就留在这儿继续缠着他。”秦商说着吩咐下人给他找个房间,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过你若是真的怨恨于我,也要等你爬到不必对我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地位之时,再来指责我。” * “我刚刚说的怎么样?”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之后,秦商朝着屋子里的人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那个傻小子都听呆了。” “确实。”一直在屋子里看着外面情景的施锦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是脸上却全无笑意。 “你怎么了?”瞧着他的神色不对,她也有些担心,“今日在宫里,父皇说了什么嘛?” “鹒犁派了使臣过来想与新皇重订两国之间的契约。” 鹒犁是与祟朝相邻的一个国家,如同秦商所知的蒙古族一般,住在草原上。不过正因为族人都是生活在马背上擅于骑射,这个国家虽小,战力却不容小视。在黎朝时,两国关系还算稳定。但如今祟朝刚刚建立,若是鹒犁借此机会大局来袭,定会两败俱伤。 “父皇担心的是什么?怀疑其中有诈?”在对方有意求和的情况下局势还如此紧张,秦商只能想到这一点。 “不,这个无妨。”施锦的眉头越皱越紧,“皇上担心的是边境。” “守边的军队难道不是父皇的人?”她自然知道如果戍守边境的军队若不是效忠赵衍的话,赵衍是绝对无法轻易夺取皇位的。 “虽然是效忠皇上的,但现在的西北军统帅......”犹豫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是我父亲的旧部。” 虽然早知眼前这个人的优势是最大的,秦商听了这话还是没掩饰住自己的诧异,“你真是太危险了。”一个有着军队支持的,曾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只手遮天的权臣,这些让人听着都心惊胆颤的身份竟然集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不杀了他,哪个皇帝会当得安心。 “如果我这身份没有传出去还好。不过当时元贞帝刚刚驾崩,尚在牢中的秦陵就将这事说了出来。当时我还想过他到底是从何处得知,又是如何办到让这件事广为人知的,”回想起那时的事情,施锦已从困惑变成了然于心,“不过后来也不难想到是谁帮了他。能在当时就料想到今时今日的局势……”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 颜央。 “虽然他的城府太深可能会在无意之中害了你。不过,”看了看她失落的神情,施锦第一次没有告诫她,而是有些感叹,“你若是真的倾心于他,也没必要放弃。” “你怎么突然这样…通情达理。”秦商本想问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人性,不过想了想还是没那个胆子这样说。 “有情人能在一起,总归是件好事。” 有些话说出口时的心情永远不如听起来那般轻松。 “所以就算为了你的有情人,你也不要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复杂的政治斗争并非想要停止就可以停止。秦商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了这风起云涌的漩涡中央,哪一边都是自己无法割舍的人或事,左顾右盼游移不定,迈向哪个方向都是错误,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正确的选项。所以她不想选,她只想站在这不受牵扯的方寸之地,最大的也是最微小的愿望便是不要有人轻易死去。 “与其想那么多,不如想想怎样管你的公主府。”太沉重的话题不适合总是提起,施锦也不想总是与她说起这些不尽人意的事。不过很显然他现在提起的这件事,反而是面前的人最苦恼之事。 “对了,开会。”他的话刚好提醒了她,上午离开时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要“好好说说这公主府的规矩”,如今回来竟然忘在了脑后。 “开会?”施锦为她这稀奇古怪的词汇感到很是困惑。 秦商一时也与他解释不清,便决定直接用实际行动来给他展示一下。结果一推开门便发现眼前的画面很是熟悉。或者说,她走进屋子时外面是什么样子,现在外面还是什么样子。李辰卿和一众人等皆站在院子里,前者的脸色比刚刚还要差上许多。 “这是怎么了?”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示意他们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殿下,您既然准许我住在这公主府,却不准这府里的人与我说话,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李辰卿的语气倒是比刚刚恭敬了些,像是想通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但却仍是为了现在的境况所愤愤不平。 “本宫刚好要说这件事情。”看着众人垂首不言的样子,秦商瞄了一眼赵嬷嬷说道,“这公主府是本宫的家,你们都是本宫的人,这里便也是你们的家。在自己的家里又何须沦落到与坐牢无异的境地,从今儿个起,你们有什么事都来与本宫说。也不必成日拘着自己,你们不都是文人嘛,只要不出府,在这府里尽管钻研你们的诗书琴酒。不然瞧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此言一出,赵嬷嬷第一个抬起了头,激动地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只不过秦商身后的施锦淡淡瞥了她一眼,她那条刚要迈出来的腿便缩了回去。 “所以,现在你想与他们说什么,尽管说吧,本宫也想听听。”走下石阶,秦商寻了个地方坐下等着看这些赫赫有名的才子们都说些什么。 “谢过殿下。”得了准许,李辰卿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问道,“不知哪位是洵钰公子。” “他不在这儿。”沉默中,是秦商开口回答了他,然后吩咐身旁的侍女,“去把颜央叫来。”,这才问道,“你不是仰慕黎笙的吗,怎么又突然换了人。” “因为民间早有传言说,那位洵钰公子的名声是靠着艳冠三京的一张脸得来的。从十三岁高中开始坐到上师的位置,现在又蒙公主垂青。”李辰卿说起这话的时候隐有不屑,“我确实一直 仰慕黎大人的才华。但更想看看这传闻中的以色惑主是不是真的。”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也该知道他十三岁参加科举时便已受了诸多质疑,那时所有人已经心服口服,现在这朝中官员文人墨客无人不知道这一点。这件事难道不比市井传言要来的可信?”一句“以色惑主”已经让秦商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可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平静的用事实来反驳他。“不论你怎样说,本宫确实很欣赏颜央,不仅是仰慕而且是尊敬。你可以质疑本宫的目的,但是你没那个本事赢过颜央就别质疑他的才华。” “您认为这天底下就没人能赢过他吗?” “是。”秦商答得肯定,“而且,只要我还在,就不会容许别人质疑这一点。有些事情你们可以道听途说,也可以为此指责我,但是别让我听到侮辱他......的话。” 话音未落,她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围廊边的颜央,月色从桃树的枝叶间泻下,少年眉目间神韵宛若水墨丹青。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与她目光相交时眼中第一次没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与探究,似是要将她看到骨子里。 “颜公子?”顺着秦商的目光,李辰卿一转身也看到了树下的那个男人,本想说一句以色惑主果不其然,但脱口而出的却是,“颜公子不想说些什么吗?” “得公主垂青,乃是颜央今生幸事,再无所求。” * “他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呢。”坐在屋顶上冷静了许久,秦商还是无法将刚刚那一幕从脑中挥去。 尔雅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答道,“我倒是觉得,您说的更让人.....” “不要说。”她连忙制止了他说出感想。有些话当时一时冲动说出来并不觉得如何,事后回想却是足以让自己面红耳赤。 深秋的夜晚带着几分凉意,李辰卿执意要与颜央比个高下,秦商便趁着他们专注才学的时候悄悄溜走了。虽然没找到地缝钻进去,倒是让尔雅带她轻松的上了这房顶。两人从高处俯望着整个公主府,再往远处看一看还能看到那未央街与街道尽头的皇宫。 “尔雅,你有没有怨过我害你哥哥沦落到了这番境地?”秦商知道,若不是自己当初那个提议,事情一定会以更好的方式解决。起码,更体面一些。 “没有。”尔雅像她一样抱着肩看向夜空,说出的尽是真心实意,“我很羡慕他。” “这个处境可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她扭过脸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让他拥有正确的认识,但偏偏对方也在此刻侧过了身子,两人本就坐得近,她一下子明白了“近在咫尺”的含义。 无论远处传来的声音有多么喧闹,两人之间唯有死一般的寂静。秦商正琢磨着如何自然的把头扭回来,身边的人已经对着她微微倾身。 一个男孩子的睫毛为什么能像小扇子一样?当她意识到他靠的有多近时,两人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足以让她想到这个问题。 第32章 琴瑟静好 如今好奇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在任何剧本里,现在这种形势只有两种解决办法。一是接受的闭上眼睛,二是...... “咣!”尔雅摔下房顶撞到地面时发出的一声闷响清晰可闻。 秦商维持着推他的动作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有些慌张的喊道,“来人啊!!”她发誓她并非真的想把他推下去,只是在不想甩他一耳光的情况下,唯有用手挡在两人中间,结果竟然没有把握好力度将其推下了房顶。这房子虽然不高,但这样摔下去也是非残即伤。 闻声赶来的下人在她的示意下先去扶起似乎摔伤了的腿的尔雅,刚好也在这附近的秦陵轻松的跃上房顶,四处看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梯子才好奇的问道,“您是怎么上来的?” “尔雅带我上来的啊。”她蹲在房顶忧心的看着下面的情形,不时激动的指挥着,“你们别碰他那条腿,先叫大夫过来。” “哦。”秦陵站在她身边歪着头想了想,“既然他轻功那么好,怎么这么轻易就能摔下来?” 这个问题倒是一直处在慌张状态的秦商没有想到的,不过回想一下刚刚的事情,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是因为我。” “公主......您想做什么还是找个房间比较好,这屋顶......”他显然误解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欲言又止。 “那我下次矜持点。”她倒是不难猜出他想到哪一方面了,但也没有耐心没有必要跟他解释些什么,爽快的让他揽着她跃下房顶,这才问道,“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她“特赦”了这些人不必在拘束着不谈诗书,所有人便都去见识了一下李辰卿向颜央挑战的场面,唯独眼前这个人倒是没有参与。 “我跟文人墨客合不来。”多日没有走出屋子,秦陵趁此活动了一下筋骨,见她投来好奇的 目光才又接了一句,“此前我确实是个文官,但我并不是一个文人。” “你们真的都很奇怪。”对此,她只能撇了撇嘴表示不解。 此时大夫也终于匆匆赶来,仔细查看了尔雅的伤势后一边处理一边摇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因为落地的姿势问题,尔雅伤的不止是腿还有一只右手,不过幸好只是几个手指的关节脱臼。就是这个大夫显然不太会接骨,琢磨了半天都没有下手。趁着他还在犹豫,已是一身冷汗的尔雅果断的伸出完好的左手捏住右手手指,一气呵成几声骨响,又是一个完好的右手。秦商看得心惊,刚想交代他小心些,却见他一脸愧疚的看向了她,“对.....对不起.....” 从初见时的羞涩到现在的愧疚,面前这个少年在面对她时总是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好。虽然秦商也很诧异刚刚在房顶时他是哪里来的勇气俯身吻她,但看着他现在这无辜的神情,还是把刚刚的事情归为了一场意外。何况还是她把他从房顶推下来的。 “那你就好好养伤。”鉴于他的房间离这里太远,她干脆就在这个院子附近给他找了个房间住下,等看到他安稳躺到床上后才放心的准备离开。 “公主。”就在她刚刚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唤住了她。 “怎么了?”她好奇的转过身看他。 床上的少年眼也不眨的看了她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没什么.....” 她隐约能察觉出他想说的话绝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如今见他没说,便也松了一口气,“我去找你哥哥来看你。” 颜央被李辰卿纠缠了许久,还是由静好做主要求很久没吃饭的李辰卿先去吃点饭歇着,一众人等才散了场。听闻尔雅受伤消息的颜央朝着这边的院子赶来,秦商急匆匆的想去东院去找他,两人刚好在府里的一条偏僻小路上撞见了。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她刚傻乎乎的问出了这句话后就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蠢。虽然这条通向东院的捷径小路很少有人会走,但这里曾经是颜府,颜央又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家里的路。 万幸的是,颜央并不是那种会为一句戳中痛处的话就在意的人,反倒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刚刚的事,谢谢你那样说。” 秦商再次捂住了发烫的面颊,无论怎么回想,现实里说出那些如同台词一般的话还是很害羞的,而且她也不愿总是听到他的道谢,“你为什么总是拿我当外人。” “我没有。” “你有。”她严肃的指出问题所在,“不要总是谢我。” 虽然说一声谢谢是基本的礼貌,但基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来看,秦商还是能分清什么是礼貌什 么是疏离。 “是。”微微垂下眼眸,颜央的语气果然不再像是听从了命令,而像是答应了女孩子撒娇般的请求。“我知道了。” 他的这种语气换来了她不自觉的结巴,“那......那你快去看看尔雅吧。” “尔雅怎么会从房顶摔下来?”说起这件事,他不由困惑。 “因为我失手推了他一下。”她为自己的冒失而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但却省略掉了最关键的问题没有说。毕竟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她一点也不想把刚刚差点发生的那件事情告诉眼前的这个人。 许是颜央一眼就看出了她有所隐瞒,对她这个模糊的答案也体贴的没有追问下去,以一副不疑有他的表情对她笑了笑。 “我去看看那个傻书生。”他没有拆穿她,她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说下去,随便寻了个理由便迅速的溜走了。 当然,在有些昏暗的环境下,刚刚的她根本没有看到颜央抬眸间微变的眼神。 * 在李辰卿终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奋力苦读后,公主府也总算清静了一些。 “你把他赢了?”趁着阳光正好,在院子里荡秋千的秦商很是惬意的问道,“我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很失落的样子。” “以他的文采,高中并不难。”刚在一旁书案上铺上画纸的颜央很委婉的认可了她的结论。 “画画?”她扭头看到他在做的事情,不由来了兴致,“画什么?书上说你画的最好的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什么书?” “什么画?” 柳知秋和颜央异口同声的开口问道,只不过前者问的是第一句,后者问的是第二句。秦商愣了片刻,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是没办法直说那本史书的存在的。 “现在市井间杜撰的闲书怎么什么都敢写。”万幸的是,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颜央已经眼都不眨的用一句话就将这件事蒙混了过去。 柳知秋完全没有怀疑,反倒跟着感叹道,“难怪我没有听过你这幅画。” “原来你还没有画那幅画?”这下子轮到秦商诧异了。 “没有,不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句诗倒是不错。”说着,颜央看了眼另一边的琴瑟与静好,“里面还有两位姑娘的名字。” “这是《诗经》里面的一句诗。”她困惑的盯着他,然后又看看柳知秋,“你们没听过?” 两人对视一眼,皆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这确实是个没有《诗经》的时代,颜央也没有画过以那句诗为题的画作。难道那本史书又错了?秦商的脑中闪过千百个疑问,但又不能说出自己给琴瑟静好取名的灵感就来自他那幅不存在的画,只有勉强解释道,“这也是我之前听过的一句诗。写夫妻和睦生活,感情诚笃......你要画什么?”还没说完,她发现他已经在画纸上落笔。 最终回答她的是在不知几柱香之后终于画好的一幅画。画中的桃树下摆着一琴一瑟,琴边的少女接过丈夫递给她的桃枝,人面映桃花,眉眼里尽是幸福的笑容。 桃树是公主府院子里的这棵桃树,少女是她,而那个男子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既然您喜欢这句诗,那这幅画就叫《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最后,颜央在画纸上写下了这八个字。 几乎就是在他收笔的一瞬间,秦商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有如醍醐灌顶般想通了一些事情,“原来这句诗是我告诉你的。” “当然是您告诉我的。”他不懂她为何如此惊讶。 “怪不得你会知道,怪不得......”回想起初在史书上看到这幅画的名字时的困惑,恍然大悟的秦商在感慨之余却深深觉得有种后背发凉的惊悚感。 因果循环,终点即是起点。 既然她在穿越后所造成的后果已经被记载在了史书上,那说明史书上所写的一切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个世界的未来。有一些事情无论发生怎样的改变,最终都会以史书所记载的为结局。就像是她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提醒他小心女子,结果他还是落得了这般下场。 命运和历史一样,或许真的都是不可改变的东西。 “您不喜欢?”见她脸色那么差,颜央不禁有些担心。 “怎么会不喜欢。”在既定命运的衬托下显得渺小无比的秦商勉强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画后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那只有背影的男子一身白衣,正像是当年两人在猎场行宫的竹林里相见时的他。那是他第一次直白的点明她心中所想然后回应了她,她到现在仍记得那时仿佛世界只剩下心跳声的感觉。 竟然画的是她与他。秦商不由自主的就咧开了嘴角。那时的他能用几句话让她的天空都亮了起来,现在同样能用一幅简单的画驱散了她心中对于不确定的未来的不安。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就算是为了他和她之间能够真的像这画中所画的那般美好,她也要与这既定的命运搏上一搏啊。 第33章 琴心相挑 会试锁院的日子终于到来,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宋照主持大局,御史台负责严格执行。不过直到所有考生住进贡院之后,朝廷还是迟迟没有公布主考官人选。族中有子弟参加科举的官员三番两次想要打听消息,明明已经定下人选的皇帝却从不肯透露半分。 以一种娘家人的心态看李辰卿走出公主府前往贡院后,秦商把精心装裱好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挂在了府中原本属于颜央的那个房间,然后才心满意足的问道,“现在这整个安京,哪个琴师最负盛名?” “公主您要学琴?”静好诧异之情难掩,“您之前最厌恶这些东西了......” “现在不一样了。”秦商指了指屋子里那幅画,“看到没,在来年花开之前,我一定要学会弹琴才能让这个画面成真。” “您真是自从遇见颜公子之后完全变了个人。”感叹归感叹,静好还是很为主子这些改变高兴的,跟她看了一会儿那幅画,又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府里的这些人,最后答道,“您若是真的想学,不如就在身边找一个人教您吧。奴婢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最擅长这个。” “这府里的?”秦商说着在脑中迅速的过滤了一边自己能叫上名字的每一个人。 “不是西院那些人。”静好指了指正在院子里说道,“就在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秦商看到的是正在跟琴瑟说些什么的颜央。 “颜央?”这倒是个不出意外的答案。 “不。”静好连连摇头,纠正道,“是琴瑟。她才是奴婢见过的人里最擅长琴艺的。” “琴瑟??”秦商有些惊讶,但仔细想了想却也不觉得诧异。琴瑟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可靠的代名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处的越久,便越发觉得对方所懂的东西早已超出一个侍女的范围,从政治到人事无不了解,精通琴艺这种小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公主您叫我?”在外面听到自己名字的琴瑟还以为是公主叫自己,连忙走了过来。 “公主想叫你教她弹琴。”静好说着便兴致盎然的去帮忙找琴,路上还不忘把这件事宣扬了一番,没一会儿,恨不得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知道公主要学琴了。 “那就辛苦你了。”不等琴瑟说什么,秦商先合掌朝着她拜了拜,“教教我吧。” “可是奴婢只是略懂......”眼看着这件事已经吸引了一群人来看,琴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主子那真挚的眼神,也说不出拒绝或让她另寻高明的话,只能点点头,“那奴婢尽力而为吧。” 在古文化里,琴棋书画是一个知识分子应具备的基本素质。当那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琴被拿出来后,不等秦商去拿,琴瑟已经抢先帮她摆好,“您记住,这琴啊应该宽头朝右,窄头朝左,粗弦在外。琴轸要悬在桌子右边。” 古装电视剧秦商拍过不少,但看了这古琴真正的摆放办法后,电视剧里那些随意摆放的古琴简直成了一个笑话。而且这祟朝的古琴并无文王思念其子伯邑考加的文弦,也无武王伐纣加的一根武弦。唯有五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 “您先听我弹一曲?”给她讲完了最基本的弹法之后,琴瑟这样提议道。 秦商自然说好,然后自己站到一边,硬是把她按到凳子上坐下。琴瑟推脱不过,只能安心坐着,先是拨弄了几下琴弦,然后才将两只手都抚了上去。这是一首对秦商而言很陌生的曲子,但对于在场的其他人却是熟悉的很,仔细听了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十方阙弹出这种意境来。”就连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黎笙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自从陈嬷嬷拿他当警示给了府里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之后,秦商也很久没有见他说过话,就连李辰卿那么苦苦相求,他也是不言不语。如今见他总算主动开口,她一面为琴瑟的琴艺骄傲,一面也为他松了一口气,借此怂恿他,“你会弹琴吗?弹一曲给我听听?” “好啊。”意外的是,黎笙爽快的便答应了,而且还主动提议道,“要不要我教您。” 秦商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那边的琴瑟一曲终了,黎笙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她走向了琴,“依我说,这学琴就像学画学字一样,最快的方法就是这个。” 手把手。 当他握着她的两只手放在琴弦上,自己几乎是环抱住她整个身子的时候,秦商是很想站起身挣脱开的。只是她刚刚挣扎了一下,黎笙已经把她的手握的更紧,放低声音在她耳畔说道,“这府里可是不仅有皇上的人盯着,您还是别动了。” 这句话顿时让秦商警惕了起来,配合的靠在他怀里,任他抓着她的手弹出了与刚刚琴瑟所弹相同的曲子,但也不忘仔细的问下去,“是什么人?” 黎笙一直回答,直到围观的人看到这“亲密”的这一幕相继识相离开,这才松开她的手,好奇的看向仅剩的颜央,“颜公子,你留在这里是要坏了公主的好事吗?” “因为我看不出这是好事。”颜央平静的面对他投过来的戏谑的目光。 “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呢。”见在场的外人都走光了,秦商连忙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不过仍是不忘问着这个问题。 差点被她抓伤的黎笙甩了甩,漫不经心的答道,“我骗你的。” “什么?” “正巧闲着无事突然想哄你玩罢了。”看着她那副表情,黎笙这才笑了出来,脸上完全没有这一个月以来的忧郁与惆怅,“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还不是因为你....你.....”秦商本想说这是因为他自闭了那么久,她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怀疑他突然认真起来说的话。但一看他不怀好意的笑,便说不下去理由了,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吼道,“原来你这一个月都是装的。” “谁会为了那种事伤心啊。”黎笙满不在乎的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这一个月我可是难得清静清静。不过这么久不言不语的,都快要憋死了。”说完,走到她面前就去挑她的下巴,“您也不说来瞧瞧我,我这不是太寂寞了,才主动来向您邀宠,嗯?” 这最后的一声嗯,语调上挑,几乎销魂蚀骨。秦商突然能明白为什么会有阅尽天下美人的朝中高官向他求亲了。但是对于她而言,几乎是避之不及,听完后就一阵恶寒后退了几步远离他。 “算了,您也不看我一眼,我还是回去吧。”戏弄她戏弄够了,黎笙心满意足的准备回房,只不过刚刚走出几步,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央突然在他经过身边时伸手扣住了他的喉咙。 “你想干什么。”本能的察觉不对,黎笙本想躲开,不过颜央比他的动作更快。秦商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黎笙已经捂着嗓子的位置蹲在地上一阵咳嗽。 “他怎么了?”她好奇的问道。 “既然这么久都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了。”颜央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地上的黎笙颤着手指着他,眼神几乎要杀死他千万遍,但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努力了几次还是转身去找大夫以免落下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这还是秦商第一次见颜央这么直接的与别人起冲突,而且她完全可以自以为理由是为了她。只不过正当她暗自开心的时候,颜央已经再次开口,“现在的处境是他们自己选的,无论有怎样的下场,都与你无关......你还是太善良了一些。” 他一针见血的就点出了她心中所想。身为这公主府的主子,她对这些男子的态度就像是对待朋友。她会关心受了委屈的黎笙是不是不开心,哪怕是受到了对方的戏弄,也只是气急败坏的吼对方几句,完全想不到要以公主的身份迫使对方战战兢兢的与她相处。 “可我这不是善良,是私心。”这么久以来,她也是第一次坦白了自己的心思,“因为你现在......与他们一样,如果我对他们好一点,也能对你好一点......” 她说的小心翼翼,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才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颜央朝着她笑了笑,虽然那笑中有些许无奈,但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容。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琴也没学成。”趁此机会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有些遗憾的走到那古琴边坐下,深深的叹气。 她目光中的期待太过明显,颜央终是在她欣喜的表情中坐在了她身边。和刚才与黎笙一起时相似,他的手几乎扣住了她的整只手,修长的指尖勾着她的在琴弦上轻轻拨弹。虽然姿势不如黎笙那般暧昧露骨,清冷的声音却仍是仿若就在她的耳畔,和煦的晨光打下来,她微微扭头看向他的侧脸,然后便几乎听不进他所讲的每一句话。说来奇怪,明明之前有过比这亲密许多的接触,她却仍是觉得现在才是心跳的最快的一次。 最美不过想象,而此前她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画面不过如此。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没一会儿,颜央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的看着正在出神的她。 “没有。”一直只顾着看他的秦商诚实的回答。 她的回答真是太过诚实了,颜央一时无言以对,半天才笑着又将自己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也许会离开几日。” “去哪儿?”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离开?”他好奇。 “这世上还有你办不到的事情吗?”虽然府里的这些人出入公主府是绝无可能之事,但秦商一直坚信这些困难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并不能称作困难。 只不过这一次颜央给出的答案却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这次是皇上的意思。”他答道,“我要去的地方是礼部贡院。” 第34章 求而不得 直到最后,这祟朝开朝第一次科举的会试主考官人选都没有公布于众。无论是主持会试的礼部还是执行锁院的御史台,也无人透露出半点消息。而知道真相的寥寥几人里,就有未央街那座声名远播的宅院的主人。 “颜央怎么不见了?”好不容易才治好了嗓子的黎笙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不过这不妨碍他思考问题,“是不是去礼部贡院了?” “你少说几句话会死吗?”秦商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人听到这句话才放下心,“这件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府里的人有几个猜不到的?”黎笙对她的紧张劲非常不以为然,“皇上他再厌恶颜央,也一向承认其才华惊世,如今趁着这相安无事的时候,当然能利用就多利用一些。在这种单论才学的事情上,咱们这位圣上可是最信颜央了。” “就属你知道得多。”对于他说的这些,秦商又怎么会想不到,但是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大咧咧的就直说了说来。现在皇帝和公主府这些人的关系微妙的很,也就是眼前这个人毫无顾忌的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公主,该走了。”已经打点好一切的琴瑟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接着问道,“您是一个人去还是.....” “驸马呢?” “又被皇上召进宫了。” “那你跟我去?”放下手中的琴站起身,秦商向身边的人提出了这个建议。“去外面。” 许久都没有走出过大门的黎笙对这个建议还是有些动心的,但仍是问了一句,“敢问公主,外面是指哪里?” “太子妃的妹妹前些日子生了个小公子,如今孩子满月,府上摆了戏。太子妃不方便走动,便让我替她去听戏。”秦商说着瞄了眼他的神情,笑道,“你在绥京呆了那么久,想来也不知道这些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太子妃的妹妹是嫁去了薛家。” 黎笙的脸色一变,“你说的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薛家,今天是薛大人的儿子满月之日。”说完,秦商就目睹了一个人的脸色是怎样变成七彩缤纷的。不过稍稍报复了一下他那天的戏弄之后,她便也不再戳他痛处了,“我在跟你说笑呢。虽然确实是薛家的喜事,我又怎么会真的让你去,你在府里好好呆着吧。” “不.....”就在她已经走出几步之后,他突然开口,“我去。” * 秦商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所设想的薛大人的形象是一个贼眉鼠眼满脑肥肠的猥琐中年人。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公主赏脸过来,薛清自是亲自迎出门。 秦商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之前的想法给他道了个歉。眼前的男子二十余岁,清秀文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该有的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就算是在见了她身后的黎笙时微微愣了一下,也毫无失态之处,用最得体的方式问了好,然后接待了这一行人进府。 “如果你是个女人,嫁给他倒真是不错。”见黎笙一直沉默不语,秦商不是以调侃的语气,而是认真的为此惋惜了一下。不过等到真的落了座,她才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人此次前来是用了多少勇气。 多年前的求亲之事闹得整个安京恨不得都知道。薛府的人虽然有很多都没有见过黎笙其人,但是久闻其名。听说了公主身边的人是谁之后,薛清的父母更是变了脸色,甚至为此失了礼数半天都没有过来拜见。秦商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但在来之前也未曾想过场面会尴尬到如此地步。 “妾身见过殿下。”最终,打破这尴尬场面的竟是薛清之妻邱氏。这个温婉的女子似是毫不在意丈夫的那一段过去,又笑着看向黎笙,“妾身之前一直想见见黎公子,如今终于如了愿。” “是吗?那你现在是不是觉着自惭形秽?”出乎所有人意料,黎笙的语气不屑的很,说着还把身子靠向了秦商怀里,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挂在秦商身上,几乎是献媚般的问道,“公主,您说是我美还是她美?” “这......”秦商的智商没能让她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您怎么犹豫了?”黎笙颇为委屈的更加贴近了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宠妾那般撒着娇,“您不宠我了吗?这女人有哪里好的,半点姿色都没有.....” 他接下来的话可谓是越来越过分,而且声音大得很,说的整个薛府的人都听了个清楚。邱氏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的黎笙竟是这个样子,而脸色已经青白的她也只能站在那里听着这些话,大家闺秀出身的她根本无法回答些什么,更是永远都做不出眼前这个人这般献媚的姿态。 最后,挡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丈夫。 “黎公子,你适可而止。”薛清的脸色证明他已经忍到了极限,只是碍着这是在公主的面前才没有太过失礼。 “哟,我还当是谁呢。”黏在秦商身上的黎笙稍稍坐直了身子,媚眼如丝望着眼前的人,“薛大人也觉着那个女人比我好吗?您不喜欢我了吗?虽然我现在是公主的人了,不过您要是开口,我也可以......”将这充满挑逗的话说到一半,他才又无辜的贴近了秦商,“公主,您 可要一直宠着我呀,不然我......” “不然怎样?你还要去别人那里邀宠吗?不怕我扒了你的皮?”秦商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在他那张找不出瑕疵的脸上划过,就像是在看自己养的一只宠物。 “您才不舍得呢?”许是她的演技也太逼真了一些,黎笙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害怕了,然后趴在她耳边悄悄说,“不如还是扒衣服吧,我可是很想......” 虽然看起来像是悄悄说的,但他的音量刚刚好控制在让薛清夫妻二人听了个清楚。 “公主!”将妻子护在身后的薛清终于忍无可忍,“微臣斗胆......” “行了。”没等他以下犯上的说完他想说的,秦商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搂着黎笙站起身,“今日本宫也不过是替太子妃过来的,既然本宫府里的人口无遮拦招惹了薛大人,本宫也没必要再呆下去了。薛大人放心,本宫的人,本宫回府会好好管教的。”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的,她和黎笙这副样子倒像是急着回府做一些无法说出口的事情。而薛清送两人出府也不过是尽个该尽的礼数,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回到府里去安抚受了委屈的妻子。 “闹了这么一场,我这名声算是烂到家了,你拿什么来还我?”等到马车驶离薛府的范围,秦商总算是可以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坐在另一边的黎笙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街市,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出神了好久,半天才答非所问,“其实他是我的朋友,唯一一个。虽然我后来才知道当年的他以为我是女扮男装,但是在那之前,我们确实是朋友。就算出了那件事,我在恼羞成怒的利用家世害得他从此仕途不顺家道中落,他也没有怨过我。你说的对,他是个好人,如果我是个女人,嫁了他倒是不错。但我不是,他的妻子才是。所以......” “所以你要彻底绝了他的心思,让他明白真正该惦念的人是谁。”虽然配合他演了那一场戏,秦商还是忍不住感叹,“你这是何苦呢,别的方法就不行吗?” 黎笙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他没有向她解释多余的事情,比如刚刚踏进薛府的大门时,薛清看他的那一眼,他就知道对方根本未曾真正放下他。 “殿下,您不知道,这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求不得。”他第一次这样劝着她,“所以作为答谢,我劝您还是放下您那个执念吧。” 无论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一旦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存在,求不得,便是一辈子的放不下。人都是有执念的,在自己的想象中,求而不得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的。而打碎这幻想的,就是这件事物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变得丑陋不堪。 “可是如果想象没有破灭的话,又怎么放得下。”秦商认真的看向他。求而不得,她的心里也是有着这样一个存在的,她也知道他说的正是这件事,“而且我不像薛清那样有个爱他的妻子,无需怜取眼前人,所以,我还是惦念着我的求不得,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只要是那个人,她对自己的幻想不会破灭这一点深信不疑。 “你要是把这种心思放在弹琴上,早就学会了。”正经了那么一会儿之后,黎笙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不仅觉得她这种莫名的决心很好笑,还顺便调侃了她怎么也弹不好古琴这件事。 “你......”她正要反驳他几句,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殿下,前面聚集了一群人,马车过不去。”车夫知道公主出门一向不喜欢暴露身份,便没有擅作决定,过来询问主子的意思。 掀开车帘朝前方望了望,秦商也看到了前方的喧闹景象,但现在绕路也是麻烦,便吩咐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没一会儿,负责打听消息的守卫匆匆跑了回来禀告道,“前面是京兆府的府衙,听说是一个孩子要为自己的父母伸冤,状告绥京蒲郾知县和蕲州知州冤杀其父母。” 一个小孩子从绥京千辛万苦来到安京,一告便告了绥京两个官员,虽然精神可嘉,但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眼看着京兆尹的守卫不耐烦的想要把那孩子带走关起来,听了这件事的黎笙突然走了过去,“把他放开。” 远离安京这么多年,黎笙这张脸还不至于让安京所有府衙里的人都认识他,所以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在长陵公主面前,你们还敢如此喧哗,不要命了吗?” 秦商怎么也没想过他会这样狐假虎威的利用她的名号,不过眼下这个情况,她也只能吩咐守卫过去帮他一把。公主府的守卫皆是带着代表身份的腰牌,一时间,连同着京兆尹的人和围观的人,皆朝着马车这边跪下身来。 而黎笙只是紧盯着面前的小小少年,“告诉我,你叫什么?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我叫程小城。”少年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人,“你是谁?我说的是真的,难不成你能帮我?我要告的可是绥京很大的官。” “我是谁?我就是绥京最大的官。”省略了曾经这两个字,黎笙冷着一张脸说道,“而且,我还不知道绥京有哪个官敢冤杀犯人。” “是真的!”见他不信,程小城总算急了,“有个到安京赶考的书生被人杀了,我爹娘去报官,结果那个官竟然杀了我爹娘!!他们肯定和那个杀了书生的人是同伙!!我还知道那个死了的书生叫什么呢!” “什么?” 黎笙本是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感到离奇才脱口而出,但程小城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 问那个书生叫什么,连忙回答,“那个书生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可是他的衣服里绣了他的名字,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叫....叫李辰卿。” 第35章 冒名顶替 “别想了,这案子谁也帮不了你。”带着程小城迅速的远离京兆尹回到公主府后,黎笙毫不留情的用一句话便击碎了他的全部希望。 “为什么??”程小城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只当眼前这些人也与之前那些官员相同,“难道绥京的官都认为冤杀百姓是对的?” “冤杀百姓是他们错,但是你把这件事捅出来,就是你的错了。”说完,黎笙也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秦商,“您怎么想?” “我?”尚且陷在混乱中的秦商被他这么一问,认真的捋了捋思路才回答,“如果这孩子说的是真的,那前几日在咱们府上的李辰卿就是假的。而真的李辰卿已经死了,还被顶替了身份参加会试。至于那两个官员,应该是为了不让这件事暴露出来才杀了发现尸体的证人。” “想来杀了李辰卿的人也没有想过,一刀下去李辰卿竟然没有死,而是勉强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直到失血太多,死在了程家的地里。程家的夫妻俩见了尸体去报官,却反被杀了灭口......” “他们本来也想杀我,只是我见爹娘被杀就逃走了,藏在来安京的商队里,好不容易才没被他们抓到。”听到这儿,程小城忍不住插了一句,眼中的愤恨已经压过了悲伤,“我一定要为我爹娘报仇。” “你倒是聪明。”黎笙对他的做法还是很赞许的,毕竟一般人在见到父母被杀之后都会干出很冲动的事情甚至连累自己性命,但这个少年却是聪明的选择了逃走,先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再计划报仇雪恨,可惜方法用错了,“不过你既然说出了被顶替的人是谁,那些人就更不可能放过你的性命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可是.....难道就这样放任凶手逍遥法外?”程小城不能理解这一点。 “我告诉你,我的管辖之地出了这种事情,最不能容许的人是我。但是我更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黎笙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这一次科举是重中之重,朝廷需要人才。而那个冒名顶替的李辰卿正是个人才。哪怕不论文采,他明知这公主府里的人都曾经混迹官场多年,竟然还敢主动上门,那么淡定自若的装作他人然后将此处当做栖身之处。这种事情,寻常人哪个敢干。只要他进了殿试,皇上一定会很赏识他的。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两三个人的枉死而放弃一个难得之才。你趁早放弃干什么蠢事,这件事的结果已经注定了,能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就是最好的了。” 见他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得如此直白,甚至直言了皇帝的心思,秦商忍不住拽了他一下,“你小心点说话,而且这还是个孩子呢。” “我已经十三岁了。”听得目瞪口呆的程小城呆呆的说了一句,然后两眼无神的走出了屋子,连脚步有些踉跄。 “看到没,他不小了而且聪明得很,就是天真了些。只有直接一点告诉他什么是现实,他才能想通。”黎笙满不在意自己刚刚说的一切,甚至在下一句话就将话题扯远了,“今天薛家摆的那出戏倒是不错,可惜连累了你没看成,改天赔给你。” “怎么赔?你唱给我?”秦商也只是随口搭了一句,满脑还是李辰卿这件事,但是单单她自己想继续问下去,黎笙却真的认真的与她讨论起了唱戏的问题。 “你要是真想听,我就唱......” “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朝廷需要人才吧.....” 两人同时开口,说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话题。说完,便是沉默的四目相对。 “唉。”最后还是黎笙先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让他想得简单点不好吗?非要我告诉他这件事还牵扯了朝中的官员?能参加会试的学子都是朝廷重视的人才,若是寻常的杀人顶替案,绥京的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包庇凶手,但是这次却做得如此大胆,铁了心的要让那个冒名顶替的李辰卿顺利参加会试。那么杀了真的李辰卿的人定是与朝中的高官有关。若是这件事真的审起来,牵连出的事情肯定不少。何况他故意混进这个公主府,激你收留了他几日,又从这公主府走出去参加会试,现在人人都当他是长陵公主的人,以为你是他的靠山。谁会傻到真的去查......而且,那个假的李辰卿既然需要冒充别人来参加会试,只能说明他无法以自己的真实身份考科举。依我看,这无非就是凶手想着随便找了个倒霉的书生杀了顶替对方,刚巧那个真的李辰卿命不好赶上了。” 一番话听完,秦商已经无力愤怒自己被对方欺骗,而是在感叹对方那精湛的演技之余不禁问道,“哪种人不能参加科举?” “僧人,道士,商人,丁忧......或是.....犯人。”说到这最后一个可能性,黎笙突然神神秘秘的一笑,“让我猜猜,那个冒名顶替的家伙还是不是正被通缉着呢。” “你怎么就断言他是个犯人。”秦商不解。 “我猜的啊。”已经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明白,黎笙一脸都是不想再说下去的不耐烦,“你要是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把那个小鬼怎么办,他现在可是自身难保。” 院外的程小城正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的深思。秦商从屋里望了一眼,也觉得一时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但在不能就这样把他丢出府的情况下,也只有放任他自己先静一静。 “您怎么又捡了个麻烦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的静好不禁怀疑起自己主子的心思来,“这府里的人还不够多吗?这刚走了一个,又捡回来一个。” “又不是我想捡他回来的。”说到这儿秦商才反应过来,这明明是黎笙主动去问的事情原委主动带了程小城回来,怎么到了最后还要她收拾残局? “黎笙!!!”她气急败坏的想去找罪魁祸首自己处理,但对方早就跑的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对了,您去薛府的时候,宫里来了人。”被程小城吸引了注意力的静好这才想起了正事,“皇上叫您回来之后去趟宫里。” 自从出嫁后就很少回宫的秦商顿时警惕起来,因为依赵衍现在处理政事的繁忙程度来看,只要召她入宫就绝不会是想见见女儿这种小事。 “一定是赵嬷嬷去告了状!”想想自己前几天一时冲动与赵嬷嬷正面对抗,还推翻了这府里的一切规矩,秦商都能预见到这次进宫时会遭到怎样的一顿骂。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总不能违了旨意,只有在哀叹之余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公主。”刚换好衣服,门外就探进一个身子来。 “你怎么走出来了?”看清来者是谁后,秦商不禁担心的问了一句。 “已经没事了。”尔雅说着在她面前走了几步,以此证明自己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您要出门吗?” “进宫而已。”说完,瞧着外面的天色阴了下来,秦商又吩咐道,“静好,带着伞。” “我跟您去吧。”尔雅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很是担心,“眼看着要下雨了,您出门又不喜欢带着侍卫。” “就算没有侍卫,我也不至于因为下雨就出事了。”秦商觉得他把这两者联系起来着实有些好笑,但也不想拒绝他的好意,“那你跟我去吧。” 尔雅的眼睛一下子就因为喜悦而亮了起来。 其实秦商并非是个自恋的人,更不会轻易的去猜测身边的男人喜欢自己。但看着对方这幅表情再联想一下前几日的事情,不去猜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才是最不合理的。只不过既然对方没有说出口,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保持沉默。 一路无话到了宫里。 来之前秦商倒是没有想过,召自己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母后,不是父皇叫我来的吗?”她站在昭阳宫里困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正在与身边宫女说着话的罗氏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单留她在殿里之后才说道,“你父皇忙于政务,哪有功夫理你府上那些事情。” 因着没有外人在场,母女二人也免去了那么多繁缛的称呼,招呼女儿过来坐下后,罗氏便将她搂在怀里说着话,“你现在是公主了,任性些可以,但也不要太纵容你府里的人。” “陈嬷嬷说我坏话了?” “你父皇派陈嬷嬷过去是为了帮你管管府院......瞧你这副表情,行了不说了......”见女儿对此很是不耐,本来也没打算深究此事的罗氏也真的没有再说下去,“那是你的家,就由着你的心意吧。只是单单有一件事,你无论如何也不许任性。” “您说?”秦商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可能性。 可惜答案永远是她猜不到的那一个。 “尽早生个孩子吧。” 第36章 长相厮守 “跟谁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罗氏瞪了她一眼,活像是刚刚听到了什么堪称离奇的话一样,“你府里虽然是那个样子,但那是你父皇的意思,我管不了。只是即便如此,你的孩子也必须是你和你驸马的孩子。” “可是......”秦商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仔细算一算,自己的府里总共有三十二个男人可以跟自己生孩子。但惟独这个正牌的驸马绝无可能。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很。就算她自己乐意,对方也不会同意的。她深知他们二人能够和平相处的大前提就是她绝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 “我今年才十六岁,生孩子还是再等几年吧。”见母亲对此真的很认真,她也只能拿年纪的事当借口。 “再过几年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还是尽早跟你的林哥哥生个孩子收收心。说到底你们两个才是一家人。而且咱们赵家之前和林家也算是世交,你们两个成了亲,林将军在天有灵,也能放心得下了。”想到前些年林家那场株连九族的惨案,已经上了年纪的罗氏也忍不住把手里的佛珠捏紧了一些。 “母后,”见母亲提到林家,秦商不由困惑,“既然咱们两家是故交,那您也该知道虞姑娘吧。” “虞苏姜?”一提起这个名字,一向待人宽厚的罗氏竟然露出了些许不屑,“你是不是从哪里听来那虞苏姜与你林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你知不知道那虞家原本是做什么的?原本那虞家不过是津京的一户佃农,林将军早年出征途径那里,受了点他们家的恩惠,后来为了还这份人情才保举其参加了科举。后来虞家因此得势,虞家那个原本在乡野里长大的小丫头才得以结识了林府最受宠的小公子。傻孩子,你以为林家为什么迟迟不给他们两个定下亲事,那虞苏姜除了有几分姿色,什么也没有,哪配的上你林哥哥。何况虞家就算得了势,到底还是出身寒酸。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事一开始就成不了。你林哥哥当年也是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跟殷家的姑娘结了亲,林家后来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不过也是可惜当年你生了场大病,从不见外人,不然跟你林哥哥青梅竹马的哪轮得上那虞苏姜.....” 罗氏后面说了什么,秦商并没有听进去多少。直到走出昭阳宫,她的脑子里还想着虞苏姜和施锦的那段往事。原本她一直以为这两人是天造地设不可分的一对,却没有想过这段情其实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认可。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虞苏姜若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非议之下,那么除了施锦对她的感情之外,她便当真是什么都握不住。倒也难怪她曾经那样惶惶不安,生怕任何一个人将她人生的全部从她身边夺走。 “您怎么了?”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等了她那么久的尔雅一见她出来,连忙撑着伞站到她的身边,同时担心的看着她并不愉快的表情。 “只是觉得相爱之人想要厮守在一起真难啊.....”她从伞下伸出手去接雨滴,直到被已经开始转凉的秋风吹得有些冷,才瑟缩着将手伸了回来。不过很快便感觉背上突然多了丝暖意,回眸一看,只穿了单衣的尔雅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将自己尚且带着体温的外衫披在了她身上。 “谢谢。”这个时候再矫情的推脱显然没什么意义,她知道就算自己把衣服还给他他也不会要,索性爽快的接受了,道了声谢便与他共撑着这一把伞往宫外走去。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难的。”走出了没多远,尔雅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您刚刚不是说相爱之人厮守很难?我觉得没什么难得。”他微垂着眼眸,把伞更靠近了她那边一些,“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用情很深,那个男人竟然还做不到让两个人长相厮守,只能说那个男人太没用,连废物都不如。” “尔雅......”她没想过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很是诧异的停住了脚步看向他。 “我就是......我就是......随便说的.....”眨眼间少年就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您别放在心上。” 秦商满心困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注意到他整个身子都被雨淋到了才伸手将他往伞的下面拉了拉,“算了,你的伤刚好,不要再染了风寒。” “嗯。”他欣喜的答应着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她一些。她的目光刚好对上了他的脖颈,然后再一抬眼,就瞄到了一个很难让人忽略的地方。 “这是耳洞?”她好奇的捏起了他的耳垂,等到确认后不由诧异,“你真的不是女孩子吗?” 这种事情实在怪不了她大惊小怪。就连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男人打耳洞也是件稀奇的事情,何况在古代时穿耳戴环有着那么多讲究。再加上面前这个少年实在是秀美胜过少女...... “冒犯一下。”见他一时呆住没有回答,她先道了一声歉便好奇的将手贴到他的胸前,反复摸了摸,发现真的没有属于女子的那种柔软的触感才一脸尴尬的伸回手,“我还以为......” “自我懂事起就有了这个,而且无法长合。”虽被这样质疑了,尔雅仍是没有气恼,反而自己也伸出手摸了摸耳垂上的那个耳洞,然后不在意的笑了,“公主您若是不喜欢,我就想想办法让它......”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她在他说完之前就迅速的回答了,然后歪着头设想了一下,“哪怕你真的戴了耳环,也只会更好看而已。” 无论怎样想,长得这样漂亮的一个少年要是戴了一个极具异域风格的装饰物,也只是徒增妖艳魅惑之感。 “真是祸害啊。”想了想那副画面,秦商就觉得长得太美确实是引人犯罪。 雨已经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偶有路过的宫人也都是为了躲雨而匆匆经过,惟独两人走走停停又没有带着一群侍女守卫跟着,从他们身边跑过的人也少有会回头看他们一眼的。直到走出一段路后,又一个人撑着伞从二人身边经过,那熟悉的衣衫打扮让秦商不由出声唤住他,“施锦?” 听了这个名字,那穿着一身司礼监统领所穿黑衣的人站住了脚步回身朝着这边看来,只不过从伞下露出的真容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二十出头,一张脸如同刀刻出来般带着锐利的俊朗逼人。 “司礼监提督,苏寒。”见她不说话,显然是认识她的对方朝着她微微垂首后,语气冰冷的留下这么一句自我介绍后便转身离去。 秦商当然知道现在穿这身衣服的不可能是施锦,只不过是因为好奇才用施锦的名字去唤他,本想看看是什么人接替了施锦的位置,却没想过竟然又是个年轻人。而且,比起前任的嚣张来,这个人只能用冷漠的可以来形容,面对她这个公主都懒得多说一个字,目光看向谁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寒意。 虽然宦官的统领总是选这种性格奇怪的人着实有些奇怪,但一见到这似曾相识的打扮,秦商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初见施锦时的场景。可惜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是物是人非。 “走吧,回家。” * 会试的考生永远是要比考官先走出贡院。 在安京无处可去的李辰卿只能回到了公主府,只是这一次刚刚走进府就看到了几道不善的目光。同样无处可去的程小城赖在府里许久就为了等他回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下,程小城刚冲过去,李辰卿就轻轻松松的伸出手钳住了他的喉咙。 “听说那对发现尸体的夫妻被杀了,你就是他们的儿子?”看着面前的孩子奋力挣扎,李辰卿的手一点点收紧,一边欣赏着他的痛苦表情,一边颇为无辜的看向另外的几个人,“那个倒霉的李辰卿可不是我亲手杀的,这一点你们别搞错。” 好歹自己也从业几年了,秦商还是第一次看到演技这么精湛的人。前几日那个装傻充愣的弱气书生,如今仿佛换了一个灵魂一般。而且很显然,现在这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殿下,谢谢您前几日收留我在府上,您的话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呢。”在程小城已经快喘不上气的时候,李辰卿终于松开了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走近了秦商那边,虽然还没挨到身前就已被尔雅手中的刀拦下了,他仍是一脸笑容,“所以我一定会爬到不必对您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地位。不然,还真是白白葬送了那几条无辜的人命。” “你就这样相信自己一定会高中?”秦商紧盯着他那副过分自信的神情,“而且就算殿试高中了也没有用,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得皇上赏识,这次的殿试又不是皇上亲自......” “这次的殿试一定是皇帝亲自主持,不仅会亲自主持,还会格外重视。”李辰卿很是肯定的否决了她说的话,而且对自己的说法没有丝毫怀疑,“这次殿试夺魁的人才是真的平步青云,您会看到的。” 祟朝建兴元年,开朝以来第一次科举会试发生舞弊事件,二十张一模一样的考卷掀起轩然大波。主考官一人,同考官十四人皆因此收押刑部。圣上闻讯大怒,下旨于宫中重开会试,亲自主持监试,当场阅卷当场宣布中举者。而中举者也无需离开,直接开始殿试。 据民间传言所说,祟朝历史上最传奇的一代丞相李辰卿便是在这次离奇的科举之中脱颖而出,从此平步青云只手遮天。又有传言说,李辰卿乃是长陵公主的入幕之宾,因长陵公主而得势,也因几年后震惊天下的长陵公主厌胜1之事险些葬送性命。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注:1厌胜:意即“厌而胜之”,系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也可以理解为,巫蛊之祸。) 第37章 风起云涌 秦商再次见到颜央,已是殿试结束的日子了。在殿试中出尽了风头的李辰卿十分被皇帝赏识,一举夺魁钦封了状元。无论之前如何大动干戈,这起替身案的主谋确实是成功了,成功的让这个假冒的李辰卿一脚迈进了朝堂,或是说,送他走上了通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未来的道路。 “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放榜之日,已是新科状元爷的李辰卿再次前来公主府拜访,而且毫不留情的对着前几日被他教训一顿的程小城如此说着。 偏偏目睹了这一切的秦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正义是存在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有些事情即使颠倒了黑白,只要那是最有利的,便是正确的。 “那个倒霉的书生不是我杀的,你父母更不是我杀的。”李辰卿倒是心情很好,一边乐一边说着,“所以,其实我跟你算是无冤无仇,你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有用吗?依我看,你现在想要保住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跟我走……” “你想对他做什么?”没等程小城回答,秦商先是警惕了起来。 “我这可是在帮他。不然放任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李辰卿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都说了,我跟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能对他做什么?我不过是好心收留他罢了。如果我想杀了他灭口,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据说新科状元爷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又无法反驳甚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别管这些事了。”一直冷眼看着这件事发展的黎笙从后面拉了下秦商的衣袖,然后朝着她摇了摇头。从听说了这个案子起,他就知道这些事沾不得,管的越多越惹麻烦。 而本来也是闲着无事才来公主府拜访的李辰卿见自己又惹公主不高兴了,便也识相的告辞离开。当然,他竟然真的拖走了程小城,“殿下,有缘再见。” “你也管不了他,就让他带走这个麻烦不是很好吗?”黎笙对这个结局很是满意。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没错,就是这么残忍。”说着,黎美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冲着她一乐,“要不要我告诉你更残忍的事情?” “什么事?”她正要好奇的问着,却在一扭头的功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颜央?” 仅仅是当一次主考官也能惹来牢狱之灾的颜央刚从监牢里回来,疲惫也是难免的。他一走近,秦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在空气中抓了抓,蠢蠢欲动。没错,她真的很想扑上去抱他一下,却要克制自己。 “上啊。”该死的是这个小动作竟然被黎笙看到了,后者幸灾乐祸的小声怂恿着她。 秦商突然开始坚信,这世上的很多坏事都不是出自本意,明明身边煽风点火的人罪魁祸首。因为听了这话后,她竟然真的鼓起勇气抬起了胳膊,“颜......” “哥哥。”就在她的胳膊伸出了一根手指那么长的距离时,尔雅已经先她一步走上前拥住了自己哥哥。 “怎么了?”这个举动无疑让颜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感受到弟弟身上传来的温度,便也任他抱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拍了下环在腰间的那双手,“好了,别闹了。” 秦商的几根手指在空气里蜷缩着蜷缩着,面前这幅画面实在让她看得有些傻眼,尽管这兄弟俩越长越养眼了,但她想看到的显然不是这种场面。 竟然输给尔雅了啊....... “哈?”黎笙在一旁笑的不可谓不幸灾乐祸意味深长。“你们真逗。” 可惜秦商已经不会傻到去搭他的腔了,见颜央终于从尔雅的怀里走出来才担心的问道,“这几天你没事吧。” “没事,而且我也总该习惯了。”一年之年三番两次的进大牢,也就唯有颜央还能对此报以轻松的心态,“只是被人摆了这么一道......” 二十张一模一样的考卷,想来必是李辰卿故意设计的,以此事来让皇帝不得不亲自主持会试,然后从中脱颖而出,吸引了皇帝所有的注意力。闹得越是轰动越是离奇,在这次科举中夺魁的人便越是能被所有人记住。只是也为此连累了十多名无辜的考官被关了这么多日。 “他还真是个人才。”秦商曾经一直坚信这世上能摆颜央一道,在颜央眼皮底下耍花招的人是不存在。 “行了.....你们烦不烦。”黎笙已经听这个话题听得不能再腻了,“有空讨论他,不如听戏去。” “听戏去?” * 这戏是吏部尚书孙大人为了给母亲过寿而摆下的。只是虽然名义上是这样说的,受邀的宾客里又有谁是不知道真相的呢?科举刚刚结束,朝中官员无法找到正当的理由拉拢新科状元,以一同参加寿宴的方式与其结交则成了最名正言顺的做法。 请帖同样送到了长陵公主府,只不过当时秦商没在府上,还是听了黎笙说的话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黎笙显然对前几日害她没有听成戏这一点很是抱歉,如今见有这样一个机会,自是极力怂恿她去,就当是他借花献佛还了人情。 秦商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但是施锦这几日总是不在府里,她便理所当然的问起了颜央要不要去。 “好啊。”难得的是,后者爽快的答应了。 “也许会见到很多人......”等到了孙府,秦商才发现自己还是欠缺考虑了,今日到场的人皆是朝中权贵,又有哪个是不认识曾经的少师大人的,万一因此给了颜央难堪,她真是做什么都无法恕罪了。 “你上次还说叫我不要把你当成外人,我那时可是答应你了。所以,你也答应我不要总是这样为我担心好吗?”即使她说的再委婉,他也总是能看破她的心思。 “好......”他的声音就像是有魔性一般,她迷迷糊糊的就说了声好,然后挽着他的手踏进了孙府的大门。 幸好,纵然此间权贵云集,身份最尊贵的还是要数公主殿下。 作为贵宾中的贵宾,秦商得到了孙大人殷勤的招待。不仅可以高傲的避过所有人对她的拜见,还可以独占了二楼,坐在最好的位置看着高台上的戏。据说这个戏班正是前几日刚刚在薛府唱过的那个戏班,不仅戏班出名,拿手的好戏也是广为人知。 “《帝女记》?”这又是个对于秦商很陌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很是著名的剧目。 “你没听过?”虽是有些诧异,颜央还是耐心的为她解释了一下,“这是由一部野史改编的戏。讲了几百年前一个女帝的故事。据说那个女子姓薛,原本是个公主,但在父兄死后却逃出了皇宫,最后又在自己情人的帮助下改朝篡位当上了女帝。” “那结局呢?”帝王之路并不好走,何况又是一个女子。秦商相信那个女子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多的代价,便也更是好奇最终的结局。 “据史书所说,她的情人乃是当时天下间最负盛名的才子西凉候爷莫上邪,人称莫三公子。原本那莫三公子才是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人,所以后世都认为在她继位后就消失无踪的莫三公子正是被她所杀。” “在天下和所爱之人之间,她选择了天下,而且为天下杀了自己所爱之人?”秦商有些不敢相信。 “那你觉得真相是什么?”颜央很是好奇她的想法。 “江湖不见。”她没有片刻犹豫便回答了,“自古江山美人不可兼得。那个莫三公子若是当真那样有才华的话,一定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明白,又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出选择。我倒是觉得,应该是他自己选择离开了。从此江湖不见,不仅是长痛不如短痛,还能让她无需担心江山稳固。” 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们还在唱着略带哀怨的戏码。而这远离了楼下喧闹的二楼里,听完了她这一番话的颜央微蹙起了眉,似是在认真的听着戏又似是在心不在焉的沉思,好半天才重新开口,“殿下,您觉得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会要天下还是美人。” “我不回答这个问题。”秦商爽快的拒绝了这个提问,目光灼灼的看向他,郑重道,“因为我不是那个薛公主,你也不是那莫三公子。” 这个答案成功换来了他一怔后的笑容,“说的也是。” “不过上邪这个名字倒是不错。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在颜央很快因为一些私事暂时离开的时候,秦商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啊.....” 孙府后花园。 夜色已深,宾客又都聚集在前院,略有些偏僻的这里更显昏暗看不清人影。而打破这沉寂的是一个很是兴奋的声音,“师父,你是说我之前的身份已经消去了?” “以后你就是真的李辰卿了,无须担心那些通缉的官文。”看着面前的新科状元,颜央只是很平静的对他交代道,“朝堂不比庄山,你以后做事谨慎些。” “这次的事也不是我失手才走漏风声的。”李辰卿对此表示自己很无辜,但看到师父要离开,连忙又说了一句,“师祖叫您回去呢,别陪着这些人耗在安京了。” “我还有家事。”孙府离未央街的位置并不算遥远,颜央微微抬眸看向公主府所在的方向。 现在这种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第38章 无可奈何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一大早,公主府就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都二十六了?”黎笙手里拎着一个苹果悠哉悠哉的走过来,“不错,继续。” “不行了......”他刚夸奖完,秦商就在两腿打颤的情况下瘫坐在了地上,“扎马步太累了。” “这可是最简单的东西。”咬了一口苹果,黎笙决定坐在旁边看她的热闹,“而且明明是你自己好奇武功是怎么练得。” 练武是很辛苦的,秦商一直知道这一点,但她仍是想尝试一下。虽然单是作为基本功中的基本功——扎马步,她最多才坚持了二十六秒。不过即便自己确实不行,她也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人的嘲笑,“我听说你的武功非常差。” “我是个文官,练什么武。略懂就可以了。”为了面子,黎笙硬是摆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你让我看看你的略懂。”她爬起来走到秋千边把他拽下去,自己则坐在上面期待的看着他,“来吧英雄,让本宫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被迫站在空地上的黎笙显然是有些犹豫的,但眼看着府里的一些侍女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的微微蹲下身。不过偏偏刚巧来给公主送饭后水果的尔雅也看到了这一幕,后者盯了他片刻,突然开口,“一,二,三。” 三声过后,黎笙应声瘫坐在地上,“我受不了了。” 这位大少爷只坚持了十秒钟这一点并没有让秦商多么意外,看到了这副场景后,她只是好奇的看向尔雅,“你怎么知道他坚持不住了。” “看他的腿就知道了。”尔雅回答的不假思索。 “那我看你的脸就看得出你比这府里的所有人武功都要高。”从地上站起身的黎笙整了整衣衫,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还对着秦商指了指尔雅,“殿下,这才是高手,您还是向他请教吧。” “他说的是真的?”秦商好奇的看向尔雅。尔雅会武一事她是见识过的,却没想过竟有黎笙说的那么夸张。 “当然是真的。”不等尔雅回答,黎笙已经抢先说了,“你别看着这府里会武的人不少,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不是还不甘心去年在船上的事情啊。”秦商犹记得当初在宜湖的画舫上,黎笙就是被尔雅一招钳住了咽门,所以也对他的话报以了怀疑的态度。 “不信就算了。”黎笙也不跟她争辩什么,瞥了一眼乖乖站在一边的尔雅,轻哼了一声便又找了个石凳坐上去歇着了。 等到两人都安静下来,一直沉默不言的尔雅随手拈起了盘子里的一颗小青梅,说了声,“殿下,您看着。”,随即朝着空中轻轻巧巧的一掷,刚好飞过此处的三只乌鸦竟然就此被打了下来,不偏不倚的掉在几人的脚边。 只是一颗小青梅就打下了三只。秦商只看到他的手动了动,却直到乌鸦被打落都没看清是如何办到的。 “太残忍了。”用脚尖踢了踢乌鸦血肉模糊的尸体,黎笙嫌恶的避开了目光,连苹果都没胃口继续吃下去。 “乌鸦是凶兆。”见公主也用可惜的眼神看着那几只鸟,尔雅连忙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抓了一颗小青梅递给她,“要不要......试试?练武不一定要从头练起。” 像是现代的女子防身术一样,有些救命之招并非需要学习基本功,只需将一两个绝招练得熟练了即可派上用场。秦商欣然接受了这种方便快捷的方式,任他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亲自带动着她的手掷出了那颗青梅。 因为毕竟是他借着她手腕的力量打出去的,这个小“暗器”的威力并没有那么大,只是刚刚飞到门口的位置软软的打在一个人的身上便停住了。 “奴才见过公主。”无辜中招的来者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滚落在地的小果子,冷着一张脸拜见了她。 “是你啊......”看到“受害者”的神情,秦商不自觉的抱住了双臂。虽然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她仍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冷漠的吓人,“苏.....你叫苏什么来着?” “苏寒。”对方第二次自报姓名,而且一如初见时那样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 “是母后叫他过来给你送东西的。”最后还是带着他进府的施锦解释了一下缘由,顺便招呼着后面的侍卫们把皇后赐的东西都抬了进来。 最近天气转凉了,皇后不放心公主府下人们办事,便干脆亲自置办了一些用来过冬的物件叫人送过来,还叫新上任的司礼监提督跟着。秦商在那些东西里翻了翻,然后抱着个小暖炉悄声对自己的驸马爷说,“难不成顶替你位置的人还要学你吓人吗?” 换做一年前,她是绝对没有胆子对施锦说出这样的话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利害关系的两人相处的已经很是和谐平静,即使听了这句话,施锦也只是好奇的扭头瞥了一眼苏寒,然后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之前还在宫里的时候就见过他,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长得帅的特权吗?”默默感叹了一句之后,秦商突然觉得深宫的规矩也没那么严苛,好奇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又是为了什么事才去装太监啊?” “装?”听了这个词,施锦只是摇了摇头,“这宫里怎么可能有第二个我。” “你说什么?”秦商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迅速回过身又打量了一遍苏寒才压低声音震惊的说道,“那他就是真.....真太监.....?” 施锦认真的点点头以示默认。 “怎么可能?”她仍是觉得这个事实难以让人相信,“他说话的声音那么正常,还有喉结......” “因为他是十八岁才进的宫。”施锦对当年这个每天冷着一张脸的手下仍有印象,便也记得很清楚。 “太可惜了......”直到苏寒带着人离开后,秦商还在为这样一个男子竟然想不开当了宦官的事情而感到惋惜。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谈及此处,施锦的语气纵使再是轻描淡写,也掩不住其中的万般惆怅。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又有谁会选择抛弃一切委屈自己。 叫人将东西收拾好后,抱着几个精巧小暖炉和披风的秦商决定不用大道理去安慰自己的驸马,而是选择了实际行动,“要不要去禧福寺看看?” * 这是两人第二次正大光明的前往禧福寺。为了不让宫里的父皇母后怀疑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一次,秦商不仅带上了琴瑟静好,还拽上了黎笙尔雅,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踏进了寺院大门。当然,之所以挑这几个人,也是她相信这几人绝不会泄密。 因为深居简出再加上寺里主持的刻意隐瞒,虞苏姜怀有身孕一事至今未被外人知道。而如今胎儿已满六个月,身为父亲的施锦却因鹒犁与边境守兵一事经常被叫进宫中,至今才有机会前来看望爱人。 “又要下雨了。”一走下马车,秦商就叹了一口气,最近几日天空总是阴云密布,似要趁着冬天来临之前把雨下个够本。 “静好,你跟他去看虞姑娘,帮他守着点。”拐进内院后,她开始安排几个人的任务。施锦早就迫不及待的去了虞苏姜的房间,静好听了这话也连忙应了一声跟了过去。至于剩下几个人,便跟着秦商去了殷阮那里。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正在看着经书的殷阮一见这几个人的到来,倒是吃了一惊。 “来给你送东西。”秦商举着手里的小暖炉和披风晃了晃,“这寺里那么冷,又没有这些东西。” “倒是辛苦你了。”殷阮欣然的接过了这些东西,然后邀她进屋来坐,“你不知道,这寺里岂止是冷,半夜还总是有奇怪的声响。若这里不是佛门净地,那些后妃们都要怀疑这是鬼怪作祟了......” “啊!!!!”像是配合她的话,不远处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真的假的?”殷阮也被这叫声吓了一跳。 “不对.....”仔细分辨了一下那声音,秦商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那是静好。” 虞苏姜住的小院子离这里并不远,几人匆匆跑了过去,然后便看到静好捂着嘴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着,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样,连眼泪都被吓的流了出来。房门是开着的,秦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施锦的背影,便也大着胆子走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怎么了?”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她这轻轻一拍竟让施锦就此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而没了阻挡视线的人,秦商终于清楚的看到了屋内的场景。 血,流了一地的血。倒在血泊中的虞苏姜早已没有了气息,唯有两只手还保持着死前的样子护在小腹上。可就是在那已经血肉翻飞的小腹上,被剖开的肚皮里静静的躺着一个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人间就失去性命的婴孩。 第39章 游戏开始 这个画面已是超乎人们所能想到的残忍,尔雅几乎是瞄到一眼之后就立刻伸出手挡住了她的眼睛,“您别看了。” “怎么了?你们看到什么了?”被琴瑟挡着眼睛的黎笙不解的嚷着。 “阿弥陀佛。”闻声赶来的主持海禅大师闭上眼念了一句佛,“施主,节哀顺变。” 亲眼看到这种场景的冲击力是难以想象的,一向自认大胆的秦商连手都在微颤着,若不是尔雅一直扶着她,她可能早就像是施锦那样瘫跪在地上。 “这是谁干的......”虽然明知道海禅大师也不会知道这一点,她仍是颤抖着声音这样问着。 “禧福寺的守卫昨夜都未察觉有异事发生。”佛门清净地发生了这种事情,海禅大师既觉愧对佛祖,又愧于自己的失职。哪怕是见惯了生死之事,看向那屋内的惨象后也难掩眼中的哀悯。 旁人尚且如此,何况那个最应该悲伤的人。 冷静一点......坚强一点.......秦商在心里反复的这样对自己说着,然后轻轻移开了尔雅挡在她眼睛上的手。满地的鲜血已经几近蔓延到门槛这里,施锦还是失魂落魄的跪坐在血泊中,仿佛对这世上的万物都失去了感觉,看不见也听不见一切。秦商小心的走到他身侧蹲下身,但又不敢轻易去碰他,只能试探着喊了一句,“和希?”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打开开关的魔咒一样,施锦听了之后总算找回了一些意识,无神的双眸微微垂下,然后在接触到满眼血红时有慢慢张大,连带着眼周的皮肉都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人在痛苦到极致时反而不会流下眼泪,但又任谁都看得出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惊恐的悲痛。 “帮帮我。”眼看着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为悲痛而出现异常,秦商迅速的做了决定然后朝着身后尔雅喊道。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在这种时候尔雅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然后下一刻便举起手一掌劈向了施锦的后颈。眼下毫无抵抗力的施锦很快就成功的失去了意识,秦商在他倒在地上之前及时托住了他,这才沉声交代下去,“在他醒来之前......去找副棺木,然后......然后.....” 剩下的话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因为无论用怎样委婉的字眼都是对那个年轻的母亲和婴儿的不敬。 “我知道了。”幸好,琴瑟明白了她的意思,像是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头,然后一言不发的用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尔雅。 尔雅一如往常一样略显局促的别开了脸,在琴瑟离开去处理虞苏姜的后事的时候才走至秦商的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轻柔而又坚定,“先回家吧。” “回家......”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秦商看向已经失去意识的施锦,不由喉间一酸。自己确实是有家可回的,但这个人呢...... 他再也没有家了...... * “这是怎么了?”一行人刚冒着雨回了府便撞见了正好前来拜访的李辰卿。 “我现在没心情理你,回去吧。”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下心情的秦商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只是招呼着下人先送昏迷的施锦去房里。 “微臣也不是来找殿下您的。”李辰卿的目光落在了余惊未了的静好身上,“你没事吧。” 平静了许多的静好有些疲惫的点点头。 “真的没事?现在就出发赶路也没问题?”李辰卿又详细的问了几句。 “去哪儿?”静好总算是听出了不对劲。 “绥京。”他说着便想上前去扶住她,只可惜很快便被人拦住。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尽管眼下最重要的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但秦商也不至于到了对其他事不闻不问的程度,听了这诡异的对话之后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又回头问自己的侍女,“静好,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皇上的旨意,我现在已经是绥京阳州的知州,明日就出发上任。”李辰卿当真给她解释了一下,然后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静好,“但我今日不是来向殿下您辞行的,我是来带她一起走的。” “你们才认识多久啊?”虽是这样说,秦商还是记得很清楚,这两人在李辰卿刚进公主府时便一直呆在一起,几天下来确实能产生感情。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这太不现实,“静好,你知道他有多......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静好一直都是天真单纯的可以,对一个人的喜恶也表现的很明显。正因为如此,也更容易被迷惑被欺骗。秦商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这一次,出乎她的意料,静好先是感激的对她的担心一笑,然后才点点头,“您说的奴婢都知道。” “你真的知道还是被他骗了?他这个人最会骗人了。你是中邪了吗这么喜欢他?”即使当事人就在面前,秦商也无所顾忌的这样说着,只求让这个傻丫头清醒一点。 “殿下,您也用不着这样说吧。”李辰卿听得有些恼火,“而且我是当真.....” “小姐,”再一次用最初的称呼叫了一声自己的主子,静好郑重的朝着她跪下身,“您说的事情奴婢都明白。可是奴婢已经想了好多天了。您就原谅奴婢一次吧......” “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秦商叹着气去扶起她,然后说道,“我只是觉得太突然,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您的眼里根本留意不到其他人。”李辰卿平静的指出了问题所在,“即使是在您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您也没有注意到,您的眼里只有那个颜公子,心里也只想着那个颜公子的事情。你身边的其他人做了什么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 “我......”秦商想要反驳,可是说了一个字就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我明天再过来。”最后,李辰卿又跟静好说了一些事情便离开了。 “你就这样无名无分的跟他走?”秦商再一次质疑道。 “怎么就是无名无分了。”因为喜事而一扫刚刚余惊未了之感的静好总算露了个笑脸,“只不过现在他还没上任,别的事情也要推一推。” “真的假的?”秦商还是对此持有怀疑的态度,然后又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们两个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同意?万一我不放你离开怎么办?你可是我的人。” 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买了身的侍女敢擅自决定自己的终生大事还要离开主子的。 “因为您一定会答应啊。”静好回答的不假思索,极为坚定,“您是奴婢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好人......又是好人......总是被扣上“好人”的头衔,秦商觉得自己实在是愧对这个称呼。还记得当年施锦总是说她命太好,但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与别的人相比自己确实是最幸运的人。如果她这种程度的好人就能拥有这么多的好运,那若是她以后努力的当个真正的好人,老天会不会听到她的愿望,把她这些近乎奢侈的好运分一点给她身边的人。 最起码,不要让那个已经失去了人生意义的人也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我去告诉哥哥一声。”见她默默站在那里不语,尔雅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在的得到她的同意之后往西院走去。 在颜府生活了十一年,这府里的每一条路他都清楚的很。当避开所有下人来到那个房间前之后,他刚敲了敲门问了声,“哥哥你在吗?”,已经有人从房间里将门打开然后迅速拉他进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甩在桌边。 并没有反抗的尔雅被这一甩撞上了桌角,额上立刻红肿了起来,但他丝毫没有在意这点小伤,自己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才看向面前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刚刚接到手下消息的颜央还处于震惊中,“你闹够了没有?” “你说什么呢?”尔雅像是觉得荒谬的说了一句。但颜央很快便看到了眼前的少年一点点敛起脸上无辜的神情,又慢慢的将一边嘴角上扬,直到扬起一个足够嘲讽又愉悦的弧度,“哥哥啊,你看不出来吗?我明明是从今天才开始闹啊。” “十一年。”见到他这幅神情,颜央反倒平静了下来,“你终于玩够了。” “是。”尔雅的笑容未减,甚至略显狡黠的朝他眨眨眼,但是说出的话里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所以,你可以开始害怕了。” 第40章 昭然若揭 施锦终于从后颈的疼痛中醒来时,已是接近夜幕降临。不得不说,这完全是尔雅那一击还有强行灌下去的安神药物的功劳。 “你醒了?”因为一直派人盯着他,秦商很快就接到消息赶了过来,但仍是不敢刺激到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这样问了一句。 刚刚找回意识的人还处于朦胧的状态里,施锦从床上坐起来,就那样怔怔的坐在床边,似是在努力的找回昏迷前的感觉。不过,仅仅是过了片刻的时间,他便痛苦的捂住了后脑的位置。 “怎么了?头还疼?”她走近了几步,担心的看着他。 “昏昏沉沉的,困。”虽然昏迷了那么久睡了那么久,施锦的表情还像是一个严重缺少睡眠的人,甚至称得上疲惫不堪。 虽然他在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想起那件最悲伤的事情,但眼下这个状态也让秦商有些不安,“难道是脑供血不足?”这是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医学术语,也是这种症状的最合理的解释。 “我想看看苏姜。”仿佛后脑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只觉得自己连坐着都昏昏欲睡的施锦好半天才努力的说出这句话。如果说醒来前是想逃避悲痛,现在他却想用刻骨的悲伤来压过这种无力感。 秦商没权利也没理由拒绝他这个要求,尽管再担心也还是伸手扶了他一下,让他从床上站起身,然后才带他走出门。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迎面遇见的颜央自是明白他们二人要去什么地方,不由担心道,“禧福寺并不太平。” “那我叫尔雅跟我去。”她本是回答的自然而然,却没想到颜央几乎是立刻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尔雅?” 为什么?因为听说他的武功是这府里最高的。秦商本来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是充分,但被他这样认真的一问,反倒不自觉的换了一个说法,“因为你不方便陪我.....” 当然,她又一次的刚说完就后悔了。仔细想想,这个说法真是活似女朋友埋怨男朋友不陪自己而去找了另一个男人代替。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跟你们去。”颜央回答的很是果断迅速。 “你今天好奇怪......”秦商先是扶了一下还在头痛的施锦,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当然,她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三人到达禧福寺的时候,那副梓木棺材已经停在了大殿中。知道了这个消息的皇帝暂时没有细究事情原委,只是叫寺里的和尚先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彻夜超度。 未出世就死去的婴孩是要以另外的方式安葬。而棺木中的虞苏姜被收拾好了肚子上的伤口,穿着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裙,以最体面的样子躺在那里,阖上的双眼如同睡着了一般。爱人就在眼前,从门槛到灵前,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施锦却走了仿佛一生那么久,直到走至棺木旁边,无言的望着里面的女子,用这最后的目光去镌刻永久。 生怕闲杂人等太多扰了这清静的秦商并没有带任何侍从前来。但望着这场景,她知道自己也不必停留,于是先吩咐了里面的僧人们先行退下,然后才与颜央关了这殿门,只留了那两人在其中最后一次独处。 人们在最震惊的时刻不会立刻做出悲伤的反应,但是往往在事后回想起或有感而发的时候痛哭流涕。 “他不会有事吧。”抹了一把眼泪,秦商只觉得喉间越来越酸几近疼痛。当看到虞苏姜的倒在血泊时的残忍场景她没有哭,但此刻看着那静静躺在棺木中的女子还有旁边无言的施锦时,她却悲伤的不能自已。 失去了至亲之人的痛苦,颜央在之前已经尝过了两次。虽然不至于对大殿里的那个人感同身受,但也能够了解那种感觉。所以对此,他只能为身边的少女拭去眼泪,不是用哄骗而是坦白的安慰道,“以后如何只有依靠他自己。你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可以挺过去。”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都那样努力了,还是得到这样的结果。难道真的是注定的?” “这世上没什么天定之事。” “真的?” “真的。” 这个时候的颜央说起话的声音比往日还要来的温和轻柔。无论他说了什么,哪怕是再刺耳的话也不会有人愤怒的反驳,何况这是最好的劝解。秦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回忆起过往的一幕又一幕,突然就想到了那本不知是真是假的,荒诞的史书,“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那本书是从何而来。” “有些事情,其实不必知道的那么清楚。”用余光看到她已经半眯起了眼睛,颜央把特意带来的小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声音放得更轻,“你是不是还想看一看那书?等回去的时候我写给你。” “好。”倚靠在他身上的感觉太过舒适,刚刚哭过又劳累了一天的秦商说出这句话时已是半睡半醒。朦朦胧胧之间,似乎身子一轻腾空而起,不过她也只当自己尚在梦中。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一扫前几日的阴霾,这一日的天气可以称得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脸呆滞的从床上爬起来之后,秦商先是甩了甩头,把自己甩清醒了环顾一下四周,认出这是寺庙里房间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刚刚打开门来看她的殷阮被她撞了个满怀。 “颜央呢?施锦呢?”一夜就那样睡过去了,她真的担心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听了这个问题,殷阮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最后才指了指后山的方向,“都在那边。” 禧福寺的后山有一大片空地还有一条小河,那里一直是庙里火化尸体的地方。虽然古时奉行土葬,不过施锦还是选择了佛教崇尚的这种火葬方式。虞苏姜是以前朝后妃的身份死去,按例不能停尸于寺里太久。秦商赶到那里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女子的尸身被放在老山榕和干草铺成的“床”上,在众多僧人的诵经声中, 海禅大师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施锦。 秦商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残忍。亲眼看到妻儿死在面前,亲手将一生挚爱的尸身烧成灰烬。施锦接过火把的手一共颤抖了三次,每一次都是无力的垂下然后又强迫自己抬起来。直到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去握住。 棕油已浇上,绕着四个角落分别点上火后,大火很快便将尸体围在了中央,再无后悔的机会。火把已经扔在了其中,施锦就那样怔怔的站在火边,若不是秦商及时拉了他一下,恐怕他也要无意识的投身于火海之中。 这一烧,就是一个时辰。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施锦一个人是站了这整整一个时辰,一动未动,没有表情,恨不得连眼都不眨一下。等到一切都结束,秦商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话时,他才主动开了口,“你们先回去吧。” 还好听他的声音除了有一点哑之外,并无异常,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那你一定要回来。” 多说别的都是无用的,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装着骨灰的小瓷罐,在心里道了一声“一路走好”,这才拉着颜央离开了这里。 “看来他在找到凶手之前还会一直挺下去。”回去的路上,她对这个状态既是稍稍放心又有些担心,“可是凶手到底是谁?父皇他顾忌着边疆的林家军,不可能在与鹒犁和谈的时候触动施锦的底线。万一施锦利用林家的势力报复回来,岂不是更加不利。” “你确实很聪明。”听了她的分析,颜央突然像是感慨一样的说了一句。 被眼前这个人夸奖聪明,秦商觉得自己简直愧对这两个字,但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之后,还是问道,“那你觉得呢?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我觉得,”颜央微微顿了一下,“大抵是个见不得这平静的人吧。一个不想再伪装自己的人......” 直到回到公主府,秦商都没想明白他说的到底是谁。不过看他的神情似是不想多说,她便也没有多嘴去问。毕竟这到底不是她的事情,就算她真的知道了,也与她无关。 “殿下,您总算是舍得回来了。”约好来带走静好的李辰卿已经在府里等了很久,见她回来不禁用了一种很是微妙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和颜央,“微臣还当您是去了哪儿一夜未归呢,原来.....” “少说这些。”一见到这个人,秦商气都不打一处来,之前被忽悠不说,现在还要拐走她身边的女孩子,“你要是敢辜负我们静好,我就追到绥京去让你为自己的行为后悔终生。” “小姐......”静好为她这番话又是感激的想要哭出来。 “你跟他走可以,不过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就算这个傻丫头的心思再坚定,她还是忍不住又嘱咐了一番,“等你走了,就只剩我和琴瑟两个人了,别让我们替你担心。” “琴瑟......”情绪激动的静好又扑向了旁边的琴瑟,“就算我不在,如果你以后有了意中人,也一定要告诉我啊。” “她现在就有意中人啊。”一直坐在一边看着这临别一幕的黎笙突然插了一句。 “什么?”秦商诧异的看向了琴瑟,“他说的是真的?你喜欢谁?他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他吧。” “这可不关我的事。”琴瑟还没开口,黎笙已经忙不迭的摆摆手以证清白,然后才指了指另一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她的旧情人不就站在那儿吗。”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噤了声,整个场面一下子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秦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站在那里的唯有一人。 “颜央?” 作者有话要说:啊呀呀 好像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w= 下一章开始又是新的一卷.....请组织放心,下一章开始绝不会悲伤了....下一卷整个一卷都是或欢乐或温馨的情节~~~~~各种萌萌哒! 【在大魔王开始虐菜之前,总要和平一些】 第41章 梧桐叶落 建兴元年十一月。 时隔一个月,秦商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久居禧福寺的施锦。 经了昨夜那场大雪,斜过窗檐的寒梅正在幽幽绽放。她在屋内瞧见了,便披着滚着狐裘边的小披风跑出来踩着雪玩,在那门前平整的雪面上率先留下了自己的脚印,直到那个许久不见的身影叫住她。 “秦商。”熟悉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少了几分凌厉之感。 “施锦?”震惊之下,她的声音也失真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在定睛盯了对方许久之后,激动与喜悦掩过了一切。“施锦!” 被她抱个满怀的施锦安慰的怕了拍她的肩,“你还好吗?” “不好。”她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清冷的晨光浅浅的洒在未央街的街道上。虽然已是日上三竿,前些日子刚被禁止平民经过的这条街上也唯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骗我。我看起来真的那么好骗吗?”抱着小暖炉与自己的驸马爷悠闲的走在街上,这难得的体验终于让秦商一吐多日以来的不快。自那日李辰卿带走了静好之后,琴瑟也随之消失不见。而对于黎笙无意间说出的那个秘密,两个当事人竟然完全没有反驳。 她仍是记得那日的场景。就在所有人都噤了声之后,察觉气氛不对的黎笙立刻指向了刚巧经过的秦陵,“这事是他告诉我的。” 无辜的秦陵在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后,也只有坦白道,“你们不会是在说白姑娘的事吧?我也只是在当年会试时看到她跟颜央一起回了颜府,别的事情真不知道。” 他口中的白姑娘自然就是指琴瑟。 而当年那场会试时,颜央也不过是十三岁啊。 秦商还记得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的自己只希望琴瑟或颜央能开口反驳一下这件事。但他们谁也没有。不仅如此,沉默过后,似是下定了决心的琴瑟留下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小姐您。”便离开了公主府。她的武功很高,猝不及防之下,守卫并没有拦住她。 “现在仔细想想,其实是我自己太笨了而已。”事后冷静下来的秦商回忆起往事,这才恍然发现其实琴瑟早已在只言片语间“透露”了这个秘密。 “在这宫里来了圣旨之前,老爷原本是要将您许配给颜公子的。” “小姐,您与颜公子到底有没有私情?” “其实无论您和颜公子有怎样亲密的关系,只要是小姐您决定的事,奴婢就不会质疑。但唯有一点,小姐您千万不要对颜公子动情。无论做了什么,不要动情。那个人....不是能够让小姐您交付真心的人,千万不要陷进去。” “他哪用得着你帮。” “当年之事其实比宋大人所说的还要夸张许多。” ...... 一点一滴历历在目,只是她从未留意过这些。正如李辰卿所说,因为她的眼里只有颜央,只看得到颜央的一切。至于身边的其他人,她全无在意。 “静好走了,琴瑟走了。我也好久都没有跟颜央说过话了。”前两件事是迫不得已,最后一件是不愿为之。虽是抱着暖炉,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始终暖不到心底,秦商默默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语气更加低沉,“你说,如果我听他向我解释,他又会给我什么样的理由?” 换做一年前,她绝对会认为跟身边这个人讨论情感问题的自己是疯了。但是现在,她认真的等着他的回答。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你也该去听听才是。”施锦还在用手指的骨节抵在太阳穴上反复摩挲,像是用了全部精力才能打起精神来听她说话。但在说完这个建议之后,眼见着她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他很快就加了一句,“你以为我会这样跟你说?” 秦商一脸呆滞的望着他。 “其实你已经决定好要怎样做了。所以,你只需要听自己的心意,不必被别人所左右。无论别人说了什么,都抵不过你自己的想法。”他的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有对她的担忧,“以前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你平安。可是以后......如果有一天我做不到这一点了,没了我,你该怎么办。” 迄今为止,自己曾经拥有的无忧无虑几乎都是眼前这个人为她带来的。秦商心知自己不可能永远活在他的保护下,她也在努力学着坚强学着自己应对一切,但她仍是不想听到这仿佛是在交代身后事的“遗言”。 “不要说得好像我喜欢你一样.....”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生硬的调侃来转移和逃避话题的重心。 识破了她的意图的施锦也只是微微抿起嘴唇,没有再把这些话说下去。 “回府吧。” 厚厚的一层积雪踩在上面会有“嘎吱嘎吱”响声,但对于轻功极高的人来说,就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秦商之前在府里也曾看过尔雅几乎悄声无息的从雪面上走过,但如今看施锦,却发现他的脚步比她还要沉重几分,显然是被身上的病所折磨的。 “大夫是怎样说的?”她未曾料到他的病症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什么都看不出。”回想起那几位名医的困惑表情,施锦觉得其实自己要比他们更清楚发生了什么。这并不是身体上的哪里病了,而是全部来自于精神本身。像是被人夺走了全部的活力与精力,头昏发力,仿佛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压迫到自己。就连一个月前失去人生意义的悲痛感,都险些被这种无力所压过。 他尽量把自己的全部感受告诉了眼前这个人,然后看着她由困惑渐渐变成了诧异,最后惊恐的捂住了嘴。 “不会吧。”听完之后就用双手捂住嘴的秦商将眼睛瞪到了最大。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但若是真的猜对了,那这个答案会比世上任何一种病症都更加折磨人。 抑郁症。 她没忘记自己还是个女演员时的事情,那时她所处的圈子里有很多人都患着或轻或重的抑郁症。她亲眼目睹过有些人为此活得生不如死,甚至听到有人说,在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死亡二字,就仿佛于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你怎么了?”他对她这种举动很是不解。 她仍是捂着自己的大半张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震惊。她不想现在就告诉他自己的猜想徒增他的压力,而她也知道这种病症自古便有,一定会有医生能够医治,“你以后就留在府里好不好,我再给你找个大夫。” 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强人所难,施锦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责任,何况他还没能让自己的仇人为妻儿偿命。但看着她那几乎带着恳求的期待眼神,他终是没有直接拒绝这一点,“好。” 溜了大半圈回了府,两人在公主府门前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皇上宣您进宫。”天气再寒冷,也冷不过苏寒的那张脸和语气。末了,他又特意交代了一句,“您一个人。” 这句话明摆着是针对施锦说的。虞苏姜的事情过了这么久,皇帝都没有追究甚至不闻不问,如今召她进宫还要将施锦排除在外。秦商总觉着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但也摸不准父皇的心思,只能先叫施锦回府歇息,自己跟着苏寒离开。 这也算是她第一次与苏寒单独相处。进了宫门之后,一路上她都在东张西望,倒不是因为她如今还觉着这皇宫的建筑稀奇,而是因为那些朝着她施礼的宫女们一旦将目光瞄向她身边的苏寒,便会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这画面实在是有趣,她忍不住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刚好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吓得她连忙将头转了回来。 其实他看向她的眼神远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可怕,但是每每看到他,她总是能想到当年的施锦。那个时候只手遮天的宦官统领尚且嚣张跋扈阴狠无情,但是现在...... “到了。”走至仪元殿时,苏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推门进去,殿内的皇帝和太子早已等候她多时。 “商儿,”此次召她进宫事关朝政,赵衍也没有多浪费口舌去关心她的生活,开门见山的说道,“过些日子,朕要你出使鹒犁。当然,你想带着你府上的那几个人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周四的时候这个文就会从手机首页上消失了→_→没收藏文的快收藏,不然到时候你们打开页面根本找不到文.....我没骗你们→_→ 这文是没有首页榜单的人,周四过后就消失于主页。 【关于本章,别问我为什么赵衍会傻到让公主去出使。用常识想,如果不是有别的理由,哪个皇帝能那么傻。】 【鹒犁副本即将开启,津京亲戚家副本已开启。】 【ps:(⊙o⊙)→→ 这是群号。一个暗搓搓的,说什么写什么的番外群。】 第42章 斯人已逝 “父皇......”沉默片刻,秦商精明的眯起了眼睛,“你一定是在骗我。” 自古以来,哪有让公主作为使臣出使敌国的? “朕叫你去,你去就是了。”赵衍的表情里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鹒犁有女子当政的风俗,就算是派了公主做使臣,也并不失礼。何况,鹒犁的王后很想见见你。” “鹒犁的王后?”对鹒犁还很陌生的秦商实在不知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传到那里去的,但看父亲并不打算对自己解释一下,便也识相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细究下去,顺从的问道,“那我不带别的大臣去了吗?” “这祟朝能出使鹒犁的大臣都在你的府上了,随你的心意,你想带谁去都可以。至于到了那里要做些什么,他们都会告诉你的。”对于朝中要臣都分/身无暇这一点,赵衍并不避讳。 “颜央也可以?”她试探着问道。 “带着他更好。”赵衍神情未变,“朝中精通鹒犁语的人不多。” 秦商默默的在心里说了一句太好了。 “还有,”招呼着女儿上前,赵衍递给她一个地图样式的东西,“你此行必会经过津京,到那里将你叔叔一家带回安京。” “您要让他们来安京住?”诧异之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在刚刚穿越之时,她便将赵家的所有亲属都打听了清楚。赵衍确实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少年时便因闯了大祸被赶出了赵家。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赵衍怎么又会想起这个弟弟? 听了这话,赵衍微微皱了下眉,“好歹他是你的叔叔,如今偏居一隅,朕也是不忍心。” 自从父亲将那些男人送到她的府上之后,秦商便知道帝王的心思是猜不得的,如今父亲这句话是真是假她无从分辨,便也只能接过地图和书信,“儿臣知道了。” “父皇,您叫商儿带着那些人去,就不怕他们勾结鹒犁图谋不轨?”待到妹妹离开仪元殿,憋了这么久的赵秦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是对于这个问题,赵衍的语气很是不耐,“如果他们能在这个时候出手,反倒是个好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您不担心商儿吗?” “你还不明白吗?对商儿来说,现在不会有比鹒犁更安全的地方。”有些秘密是儿子不知道的,赵衍也并未因此责怪他,只是模糊的解释了一句便问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施锦来做商儿的驸马吗?” “您不是为了稳住林家.....” “不。”赵衍翻起了桌子上的折子,漫不经心的答道,“为了杀他。” * 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颜央好消息的秦商是在颜家的墓地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今天不是清国公的忌日吧。”这么久没有交谈,她也没想过自己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纵节气严寒,他却只穿了一身如同孝服的白衣。 即使艳阳高照,天空中却仍是飘起了细雪。秦商打着伞站到他身边,把伞悄悄的往他那边偏了偏,这才打量起面前的墓。这显然是个夫妻的合葬墓,汉白玉的墓碑上写着两个名字。 颜轻歌,顾楚楚。 “我娘是在我出生时离世的。”许是这漫天白雪中的静谧给人以安心之感,站得久了,颜央破天荒的主动对她说起了父母的过往,“那时她已经上了年纪,但却坚持要生下我,即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秦商很早就知道清国公一生只娶过一个正妻,即使妻子多年没有为他生下子嗣也并未纳妾,所以才会在将近五十多岁时老来得子。这在古代实在是惊世之举,她不由羡慕道,“你的父亲一定对你娘用情很深。” “也许是吧。”颜央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在年少时荒唐了三十年,为了躲避一些女子以死相逼的求亲甚至辞官远走。直到年近不惑时回到安京接了家业,这才娶了等了他接近三十年的我娘。不论他是不是对我娘用情很深,我都从未觉得我娘嫁给他是值得的。” “可是对你娘来说,一定是值得的。”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孩子,秦商觉得这一定不仅仅是因为母爱,“等了三十年还没有放弃,她又怎么会后悔。” 真情,无悔,这两个词在颜央的心中是很模糊的两个概念,直到今时今日他还未能理解,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但是扭头看了看身边少女坚定的目光,他又有些犹豫,“那你呢?” “我?”突然得了这个表达心意的机会,秦商连忙答道,“我可是个很坚定的人。我若是喜欢了谁,不论是十年还是三十年,我也不会后悔的。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才犹豫的说下去,“我相信以你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旧情人。” 时隔一个月,这个话题到底还是被她摆在了台面上。 颜央被她这越说越小声,偏还带着自信的语气逗得一笑,“确实。” “真的?” “琴瑟她本姓白,是前朝一位重臣的女儿。只可惜后来白家没落了,我父亲便收养了琴瑟在府中。我和她认识了很多年,有情分,但那算不上是男女之间的旧情。再然后.....”颜央说到这儿便没有说下去。 再然后,颜家与赵家明争暗斗,琴瑟以侍女的身份进入了赵家,又将赵家的大小姐引向了他的身边。 一切并非巧合,而是早已注定。 “对不起。”事已至此,颜央并没有再隐瞒什么,而是再一次的为了这些事情向她道了一声歉。 “算了。”秦商本就从未在意过他曾利用她的事情,即使听了这些,也没有多么伤感,反倒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将这件事翻页不提,“要是说起你以前的事情,比起这个,我宁愿听你的小时候。” “我的小时候?”见雪已经停了,颜央一边和她往公主府走着,一边回忆起自己幼时的事情,“我小时候可是顽劣的很。而且那时我父亲的年纪很大了,他总是担心他还没有教好我,自己就已经到了离开人世的岁数。所以他总是管我管的很严,我又处处与他做对。直到我们收留了尔雅......” “尔雅怎么了?”她很好奇。 “没什么.....”颜央似是踌躇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只是尔雅他比我小,我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为了这个唯一的弟弟,我才开始听我父亲的教导当一个好哥哥。” “你已经是个好哥哥了。”秦商对此很是确定,“尔雅他很依赖你。” “你真的这么觉得?”他的声音里漫上了一丝不知名的笑意。 “难道不是吗?”回想了一下这两兄弟的相处场景,秦商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便也不知他到底在笑哪一点。 “没什么.....”他一言略过。 待回了府,秦商向所有人宣布了出使鹒犁一事,然后便等着他们自己做决定。人数不限,谁想去她都可以带着,不想去的,她也并不勉强。 “还要去津京是吗?”等她说完,黎笙突然问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津京怎么了?” “若是去津京,最好带着咱们秦公子。”说着,黎笙的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秦陵。边看边乐,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确实。”奇怪的是,连颜央都赞同了这个提议。 秦陵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阴沉着一脸张转身就走。 出使他国虽好,但前往鹒犁路途遥远,此行又是目的不明。在各怀心思的情况下,最后留下的总共二十人,其中便有驸马爷和刚刚生了病的尔雅。 “你怎么也病了。”秦商本就不放心施锦留在安京,如今见府里又多了尔雅这个病人,更是担忧不已,“我和你哥哥要离开很久,你自己留在这里没关系吗?” “没事。”床上的尔雅勉强朝她笑了笑,“您去吧,我等您回来。” “放心吧,我还在府里。”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施锦站在了门口,然后招招手将她叫到身边,“我不怕你在鹒犁出什么事,但你也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虽然看得出他这病症更严重了一些,秦商还是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很自然的跟他道了别。她早已打听好了,津京和鹒犁皆有闻名于世的神医,不论出使的结果如何,带个大夫回来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那我走了?”她朝着屋子里的两人挥挥手,然后在走出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施锦不解她纠结的表情。 “没什么。”转过身偷偷捂住心口的位置,秦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脚步,更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头看他的时候,自己的胸口会有一种抽痛的感觉。 好像自己永远都看不到他了一样。 无法抑制的悲伤。 * “真是的.....”看着她远走的背影,施锦无奈的一笑。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说话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但却足以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转过身,施锦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几近嘲讽的眼神。原本虚弱不堪的少年已经从床上坐起了身,虽然神情间还带着几分懒散,但将目光投向他时却是分外的认真。 认真的在用怜悯和讽刺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来啊。”尔雅说着说着便敛起了笑意, “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周四的时候这个文就会从手机首页上消失了→_→没收藏文的快收藏,不然到时候你们打开页面根本找不到文.....我没骗你们→_→ 这文是没有首页榜单的人,周四过后就消失于主页。 【感谢群里所有小天使,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第43章 不可貌相 津京在安京以南的地方,也是前往鹒犁的必经之地。赵衍的弟弟住在津京的郯憬城,出使的队伍连赶了一个月的路,这才到达了临近郯憬城的一个名为邑的小城。由于此事不可声张,所有人在邑城外分成了两批。其中的大部队继续走官道前往鹒犁,而秦商带着府里的几个人和一小队守卫悄悄前往郯憬城,再从郯憬城取捷径前往鹒犁。 主意打定,当晚大部队便前往了驿站,留下的几人则暂时住进了邑城。为了保险起见,在挑选留下来的人时,秦商还是选了自己最熟悉的几个人,但在准备留下一队守卫时却遭到了反对。 “人太多反而招摇。”黎笙一本正经的向她提出了这个建议。 “一个守卫不留,难道我要靠你来保护我?”在面对这个战斗力等同于零的人时,秦商从不吝啬自己对他的嘲笑。“你能打过一只鹅吗?”(详见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要拿鹅来作对比?”黎笙站在原地想了好久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放心,”最后还是颜央替她拿了主意,“只要进了津京的地界,还没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看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秦商不由怀疑道,“津京怎么了。” “亲眼看到更震撼。”黎笙又是神秘的一笑。 “什么啊.....”她嘟囔了一句。 最终,除了颜央、秦陵、黎笙三人外,一个守卫都没有留下。 因为地处祟朝的偏南之地,水路畅通,津京自前朝起便是富庶之地。百姓生活安宁富足,山水秀丽举世无双。邑城也算是这富庶之地的一个鱼米之乡,而且与其他地方比起来更加的繁华。待秦商换了一身男装,一行四人进了城后便选了位于城中心的一间客栈作为歇息之处。 “几位客官来的正巧......”见他们进来,客栈老板的第一句话便是这熟悉的开场白。 看了那么多小说与电视剧,一听这分外熟悉的一句话,秦商丝毫不掩脸上的喜悦之情,激动的期待着他说出那句“只剩一间房”的经典台词。哪怕现在有两个电灯泡在,能和颜央住在一起也是她的愿望。 “几位客官来的正巧,店里还剩好多上房,您尽管放心住下。”掌柜用一句话轻易的击碎了她的梦想,然后殷勤的叫小二来带他们上楼。 “你刚刚是不是失望了?”踏上楼梯之后,走在她身后的黎笙忍着笑意凑上去问了一句。 欲哭无泪的秦商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只能在心里哀叹了一句,默默的选了一间房走进去。赶路赶了一个月,现在又已是夜半时分,她实在需要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而这一睡,便睡到了翌日艳阳高照之时。 “少爷....醒醒啊少爷。”叫醒她的是这不耐烦的声音。 “你叫谁少爷呢?”双眼朦胧的坐起身,她迷茫的看了看屋里的三人,这才一个激灵用被子遮住了自己,“你们怎么进来了。” “已经过了午时您还没从房里出来,我们本是担心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到了门前就听到您在里面一直喊颜央。”黎笙说着说着已经笑得把脸埋在了双臂之间,“但是踹开门之后,才发现您还在做梦呢。” 看他笑成那个样子,秦商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仅仅是喊了颜央的名字,而她已经完全忘了刚刚做了什么梦,更是忘了自己在梦中肆无忌惮的说了些什么。 不会是春梦吧...... “少爷,”见她还一脸呆滞的愣在那里,颜央很是自然的转移了这个尴尬的话题,“如果今日还要留在邑城,您还是尽快起来吧。” “好好好。”她连忙答应着。 “您不问问要做什么去吗?” “做什么我都去。”已经丢脸了,无论他说什么,秦商都一个劲儿的点头,只希望他们快点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情。 “去看热闹。” * 津京依山傍水,又是商队和漕运必经之路,便也成了诸多帮派的聚集之地。土匪山贼流寇亡命之徒江湖少侠,黑白两道盘踞在津京的每一条山路与水路。邑城的许多富商为了自己的生意,往往都会与当地的势力打好关系,无论是将收益分成还是别的好处,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不打一声招呼就在这津京做生意。 而如今邑城里,偏就有一个外来的富商不信这规矩,公开在城里摆下比武招亲的擂台。若是哪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士敢与这邑城的诸多势力做对便可以来打这擂台,赢了,不仅可以娶到富商的女儿为妻,富商家里的生意也会分其一半。钱财和美人的双重诱惑下,前来打这擂台的人倒是不少。这也成了邑城今日以来最值得一看的热闹。 “可惜打到现在还是没人能打赢那个九公子。如果再这样挺下去,便是九公子抱得美人归了。”仅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黎笙便将这些事打听个清楚。 “九公子是谁?” “邑城最有名的恶霸。”颜央在旁边接了一句,“这个人的名声太差了,想那富商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现在已经把嫁妆改为了自己的全部财产,只求有人能够打赢那个九公子。” “原来是这样。”感叹了一句之后,秦商扭过头看向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秦陵,“你怎么不说话。” 在她的印象里,秦陵这个人绝对不是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格。而且,确切的说 ,自打进了这津京的地界,他就再也没开过口。她不由想起了出发前大家的调侃,更是觉得津京这个地方一定给秦大人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我没事,少爷。”听了她的话,秦陵虽然表明自己无碍,但却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谁也不会认为他真的没事。秦商困惑的又看了他几眼,体贴的没把这个问题细究下去。 “还是别叫我少爷了。”她把头扭回来提出了这个问题。 “您现在穿着男装,难不成我们还能叫您小姐?” 为了隐藏身份,公主和小姐等称呼是一定不能叫的。虽然对外宣称自己是带着家仆出外游玩的少爷,但是看了看身边这三个人,秦商很清楚自己才是四个人里最不像少爷的一个。这个称呼要是喊出去,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们的主从关系是正确的。 “换个什么身份好呢?” 认真的思虑间,四人已走近了擂台。 “还有没有人上来?要来就快点,大爷我等着入洞房呢。”高台之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派悠闲的看着台下的人群,语气很是不耐。 九公子与他们几人所想象的形象相差太远。 “竟然是个娘娘腔?”待看清了那人,黎笙忍不住皱起了眉。 若是放到往常,秦商一定会反驳一句“你怎么有立场说这句话?”,但现在看了那个九公子,她不得不认同黎笙说的是正确的。 擂台上的少年十分的瘦弱,而且无论从声音还是长相上来看,都带着几分胜过女子的媚意。若不是言行举止太过豪放随意,怕是会被误认做女人。 “怎么?没人敢来吗?没人敢来就快点结束,娶了美人,大爷我还要给老头子秦老头子奔丧呢。”九公子越说越是不耐。但就在他站起身打算走去富商那里的时候,这台上突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拦住他道路的秦陵脸色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怎么上去了?”台下的秦商这时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 “好戏终于开场了。”黎笙的笑容里满是欣慰和兴奋。 言语不和,台上的两人很快便打了起来。那九公子的武功确实不低,可惜秦陵的武功更高。秦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身手,不由诧异道,“他当个文官真是可惜了。” 两人手中皆无兵刃,全凭拳脚功夫一搏。九公子动作灵巧有余力气却不足,渐渐落了下风后便是频频闪避,只可惜还是没躲过秦陵最后一招。少年的腿刚刚踹过来,秦陵便在挡下的同时两手用力一拽,双手从脚踝一路滑到大腿根,愣是把他拽了过来。 这确实是个不太雅观的姿势,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九公子在反抗之前,脸色竟然从惊慌变成了恼羞成怒,然后便是一巴掌甩在了秦陵的脸上。 “真的是个女的?”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秦商已经语气肯定的脱口而出。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离奇,九公子带着愤怒的表情一挥手,招呼了自己所有手下到台上势要秦陵毙命于此。但是在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之前,那群手下里的几个人突然表情诧异的说了一句什么。喧哗声太大,台下的人听不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只看到了这话一说出口,除了愣在那里的九公子之外,台上的所有人皆是朝着秦陵跪下了身。 “我就说了,亲眼看到更震撼。”见秦商很是困惑,黎笙指了指台上的秦陵说道,“看到没,那是这整个津京的龙头秦爷的独生子,也就是津京广山七十二寨,宣港三十六路,陇州九派十八帮的少当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很欢乐....让我们先愉悦一下心情,再去迎接未来的暴风雨。 【关于战斗力不如鹅这个梗,不知道的可以百度一下“鹅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新疆养鹅维稳引热议 一只鹅战斗力超俩宅男”....以上新闻标题,心情会很愉悦的。】 明晚会从手机首页上掉下来,还没收藏的尽快收藏。 ※ 本文纯属虚构,谢绝没事找茬,作者的战斗力已超过5鹅,有点小暴躁会反击。 第44章 离经叛道 “我爷爷的爷爷是山贼,我爷爷的父亲是水贼,我爷爷是流寇,我爹是山贼水贼流寇的头子。”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家庭状况之后,秦陵的动作从扶额变成了捂眼,最后干脆自暴自弃的趴在了桌子上。 “这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颜央悄声在秦商耳边提醒了一句。 “他真像是变了一个人啊。”秦商同样低声的感叹着。 “你真是秦哥?”九公子仍是怀疑着这一点。 下午的比武招亲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被迫中止,在围观群众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事人秦陵转身便走,几乎像是在逃跑一样逃回了客栈。被他的身份吓了一跳的九公子紧随其后追了过来,最后才出现了现在这种五个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谈话的场面。 “九公......不,九姑娘。”秦商好奇的问道,“这次要招亲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吧。” 被一语道破真相的九公子也不扭捏,爽快的承认了,“是,那个富商是我花钱雇的,我是在替我自己招一个能打赢我的夫婿。你们也该听说了我的名声,这整个邑城还没人敢娶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只是没想到......”说到这儿,她又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秦陵,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我刚刚也不该说秦爷他死了。” 秦爷在津京是黑白两道绝对的龙头人物,一些不安分的小辈在与人争斗之时总是会不知死活的说上一句“我还要给秦老头子奔丧呢”,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毛头小子们的口头语。秦陵离家多年并不知道这一点,听她这么说了也便不想再细究什么,只想尽快把她赶走,“你怎么还不走?” “我的本名叫戚九九。”九公子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做完了自我介绍后便看向了秦商几人,“你们跟秦哥是什么关系?” “我们......”一个时辰前还在困扰着该换个什么身份好的秦商灵机一动,“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认真的说道,“我们是他的手下,他是我们的大哥。你说是不是,大哥?。” “是不是,大哥?”黎笙机智的接了一句。 “大哥?”就连颜央都笑着叫了一声。 无法反驳的秦陵用手把他们几人挨个指了个遍,眼中满是愤怒却又无法为自己解释一下。反倒是九九听了他们的话之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秦哥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是不是终于要接了秦爷的位置?之前道上竟然都在传你去安京当了官,你说荒不荒唐。放心吧,我已经叫人去通知秦爷了,很快就有......”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告诉谁了?”秦陵猛地站起身握住了她的双肩反复的摇着,“你告诉我爹了?” “怎么了?”他的反应让九九很是不解。 “咱们有缘再见吧。”对着自己的三个同伴甩下这句话后,秦陵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跑了出去。 “他是不是疯了?”今天的所闻所见真是超过了秦商的想象,她正呆呆的感叹了这么一句,却见已经跑出门的秦陵又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回了客栈内,而紧逼着他走进来的几百个壮汉挤满了客栈前的街道,各个手持兵器目露凶光,然后在把他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集体对着他半跪□,“少当家!” “大哥!”为首的一个小个子男人长得圆滚滚的很是讨喜,虽然一看就比秦陵的年纪大上不少,但还是毕恭毕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大哥,小的终于又看到你了。” “德福......”秦陵勉强的咧了咧嘴角,“好久不见啊。” “大哥!”德福喊得声嘶力竭,随即便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双腿,“您终于肯回家了,小的这次一定要把您带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分外精彩的场面还配上了黎笙的笑声,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之下,他在笑的眼泪都快出来时仍不忘说一句,“大哥......大哥你快回家啊。” “回家......”秦陵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突然歪着身子抱住了这客栈内的一根柱子,“鬼才跟你回家呢!” 仍是紧紧抱着他双腿的德福被他的动作拖出了几尺远,但是这并不能阻挡他坚定的决心,“大哥,您再不回家,秦爷又该生气了。” “我现在回家,他会打死我。”一想到回家的下场,秦陵已经打算一辈子抱着怀里的柱子不松手。 “不就是一顿打吗?您只要让秦爷消了气,他怎么忍心打死您呢。” “要挨你去挨,我才不去。” 主子一脸悲壮的紧抱柱子死也不放手,下属使出吃奶的劲拼命的想把他拽下来,这场面真是比秦商平生所见过的所有场面都要精彩上几万倍。 “这真是我认识的那个秦大人吗?”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秦陵的样子,阴狠无情的御史中丞在昭阳宫内与少师大人对峙的场面堪称剑拔弩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黎笙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语重心长的对她解释着,然后在扭头一看那个画面的时候又继续笑了下去。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输给他很丢人?”秦商默默的向身边的颜央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今天下,唯一一个正面赢过颜央的人便是当年会试的魁首,黎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秦陵。这也是占尽了天下美名的洵玉公子惟独缺少状元这一身份的主要原因。 “那我偷偷告诉你,”颜央朝着她眨眨眼,轻笑道,“我已经耿耿于怀很多年了。” 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顺势哄她玩并不重要,秦商只知道自己瞬间便很没出息的拍了拍脸,以求清醒一点。 而另一边,九九似是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愣了好久才冲过去隔在了秦陵和德福中间,“你们这是做什么?” “九公子,这是秦家的家事,您还是别管了。”德福努力的拽了一会儿,累的满头大汗,这才突然想起来身后那一群手下,不由吼了一句,“叫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快来帮我。” “是!”一时间,至少有十几个最壮的大汉冲了过去,瞬间就把自家的少当家从柱子上拖了下来。 “我不走。”没有了柱子可抱,秦陵在被拖下来后便就近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九九的腰,恨不得将整个上身都贴了上去。 纵横江湖多年,九九在一天之内先后被同一个男人摸遍了大腿和腰肢,即使江湖儿女再豪放,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少女,片刻的愣神之后便羞得连耳朵都变得通红,捂脸也不是,推开他也不是,连再甩他一耳光的勇气都丧失了。偏偏另一个当事人满心都想着不被抓回去这件事,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啧。”咂了咂嘴,秦商觉得自己无论是身为公主府的主人,还是身为“大哥”的小弟,都有义务为自己的同伴排忧解难。 “那边的小哥。”她朝着德福招了招手,然后在德福困惑的走过来后神秘兮兮的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原来是这样!”德福听过之后瞄了一眼那边的情形,瞬间明白了现在的形势,感激的朝着她点点头,然后便急不可耐的冲着手下们吼道,“走走走!咱们走。” “你跟他说什么了?”黎笙不解。 “我说,”看了一眼终于松开手的秦陵和一脸绯红的九九,秦商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他们的少当家其实是想留下来娶个压寨夫人回来才装作不想回家,他们要是想看到小少爷尽快出世,就不要在这里碍事。” “啪!”恼羞成怒的九九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秦陵的脸上。 * 待到夜色渐深,见那个身影还坐在客栈外发呆,秦商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他微肿的脸颊,憋着笑问道,“大哥,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我现在这个身份,怎么有脸回去。”用手指探了探脸上的温度,秦陵忍不住撇了撇嘴。秦商本以为他接下来会说委身公主府一事,但听到却是,“我们一家上下都是匪贼,只有我这样没出息的去当了官,这可是我们家这几代人最大的耻辱。” 秦商瞬间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官是个丢脸的事,“你让比你品阶低的文武百官怎么想啊。” “我才三品。” “那可是三品啊。” “算了,我明天回去。”像是想到了什么,秦陵突然就下定了决心,然后站起身朝着楼上走去,“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睡吧。” “真是的.....”看着他那消失在门里的背影,秦商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也从墙角这边站起身准备回房。只是就在她刚刚站稳的时候,脖子上传来的冰冷的触感却制止了她前行的脚步。 “跟我们走一趟吧。”持刀的人是这样对她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确实逗比,希望大家好好调剂自己的心情,来迎接未来的章节。 【不要担心尔雅和颜哥哥的问题!!!放心!!这俩人的结局绝对比你们想象的要好!!我保证!】——说给爱着颜央和尔雅的每个小天使。 【喜欢施锦的,请对林公子的实力有信心,他没有那么弱,安心!】 第45章 人心难测 众所周知,这津京的江湖帮派是全天下最多的。所以秦商在被抓到离邑城不远的一处山头上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一场针对长陵公主的绑架,而是针对秦陵的。 “你们完了。”在弄清现在的形势之后,她不由为这些无辜的绑匪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好好活着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死呢?” 天地良心,知道自己身边那些人有多么可怕的她在说起这句话时是真心的为这些绑匪所惋惜。但是这些话听在对方耳中,却变成了赤/裸裸的挑衅。当然,她敢这样说出口就是料到对方要拿她当人质,并不会杀她。 “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果然,人群里一个像是头目的家伙叫人过来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扔到了柴房里。 坐在阴冷的小柴房里,眼前一片漆黑的秦商心情却丝毫没有恐惧。或者说,这世上还没有谁像她一样面对绑架如此轻松。客栈那边无论是谁发现了这件事情,想要查出她的下落都是轻而易举。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她更怕的是看到接下来即将开始的一场屠杀。哪怕她只留下了三个人在身边,哪怕他们心里不情愿,也总会有一个人出面来救走他的。而且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三人暗地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派势力甚至是军队。 再不济,这津京也是秦家可以呼风唤雨的地方。 “真可怜啊......”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又为绑匪们的命运哀叹一番。 “谁可怜?”柴房里突然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紧接着,秦商眼上的黑布就被摘了下来。因着柴房里没有烛火,她眨了眨眼睛就适应了昏暗,然后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九九?” “小声!”九九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压着声音说道,“我本来也没从客栈离开,结果正在那儿偷偷看你们的时候,就发现你被抓了。可惜他们的人太多,我没敢当场拦着。”说着,她便帮她解开了绳子带她走至柴房的门前,吩咐道,“外面的几个人已经被我放倒了,一会儿你只管跟着我就行。” “我装男人真的这么不像吗?”秦商低头看了一眼她亲密拉着自己的手。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偏偏抓你。他们还以为你是秦哥的女人呢。”九九的话再一次验证了古人的眼睛并不瞎这一点。 “那他们竟然还以为你是个男人。”秦商对这一点很是不服,毕竟面前的少女可是比她还要媚上几分。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原意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女人。”九九很是得意的朝她扬了扬眉,说完便拉着她一路跑了出去。 逃跑的过程并不顺利,对方的警惕性比她们想象的要高很多,还没等她们跑出这个寨子的大门便将她们困在了院子里。不过就在九九一怒之下打算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之时,一把刀已经划破空气凌空飞来,原本紧紧包围住她们的人群就这样轻易被冲散。而两人一回头,就看到了秦陵拎着另一把刀站在寨门口,月光和烛光在寨门外交织着投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表情隐在阴影中,唯有那握刀的动作能让所有人清楚的意识到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好。 “一个人来的?”这个山寨的寨主王康刀混迹江湖很多年,早些时候巴结秦爷不成反被逐出津京,后来在外地纠集了自己的一派势力重回津京报仇,本意是想与秦家的势力来打个群战,但此刻见到只有秦陵一个人前来,不由怒从心生,“这是看不起爷爷我吗。” 这个寨子里少说也有一百多人,在听了寨主的指示后都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偏偏老天像是想要配合这个气氛一样,竟然开始滴起了雨点。津京地处偏南,一年到头都在下雨,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秦陵也不说话,只是顶着这逐渐变大的阴雨,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朝着人群逼近。他额边的发丝已经尽皆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边,更显脸型瘦削。尽管是在这种环境里,秦商也可以很清晰的听到身边的九九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感叹了一句,“谢谢老天爷。” 少女眼中闪烁的光彩完全是看到了意中人身穿金甲战衣脚踏七彩祥云的场景。而就在她感叹完这一句之后,这一场血战终于开始。站在院子中心的秦商心知自己是这里唯一一个不会武的人,正想着趁着混乱找个小角落躲起来不拖后腿,却没想到看到了更加震撼的一幕。就在秦陵抬起刀的一瞬间,人群背对着的那个小楼上,突然传来了“哗”的一声,这是很多人一起撑开伞面才会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七八个人悠闲的撑着伞从楼上跃下。 伞面下他们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秦商逃跑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被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揽进了伞内。这是一把接近血色的红伞,她还没有看清伞下那人的样子便被一根缎带蒙住了双眼,只能听到那个很是年轻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语,“一会儿就结束了。” 这一战只打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看不到一切血腥场面的秦商一直被身边这个人揽在伞下, 他一手持剑一手拦着她的肩,她被迫跟随着他的动作穿梭在人群之中,耳边混杂着雨声和兵刃相撞的声音。有时,她甚至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他的动作甩出去,但下一刻她便又从接近跌倒的姿势重回到他的身边。 直至一切结束。 再次把眼上的缎带掀下之时,秦商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客栈的大门口。身边的秦陵和九九都被淋成了像是在水里泡过一回的样子,惟独一直在伞下的她还是清清爽爽的,衣衫上甚至没有被溅上的血迹。 “刚刚那些是什么人?”她环顾四周,发现那些人早已消失无踪。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得到回答。刚刚那一战里,秦陵和九九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此刻站在客栈门口望着彼此,像是要用眼神把对方扒光看尽。 “刚刚......谢谢.....”她尝试着对他们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谢意,但话还没说完,九九已经迫不及待的扑到了秦陵的身上。 男人,是完全没有办法拒绝一个主动的女人的,何况这个女人风情万种。 秦商眼睁睁看着二人一路纠缠着上了楼,关了门,接下来的事情她并不想去想象。客栈里的掌柜见惯了各种场面,见她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便体贴的招呼她一起过来吃个宵夜。 “麻烦你了掌柜。”她抱着香喷喷的煮面大口的吃着,顺便向老板道了个谢。 “客官何须客气,您那些钱啊都够买下这个客栈了。”掌柜的一想起那些银票便笑的合不拢嘴。 “可我还没给你钱啊。”咽下一口面条,秦商迷茫的看着他。 “是刚刚出去的那位公子给的。”见她不解,掌柜的连忙解释道,“就是和您来的那位穿白衣的公子。他刚刚出去时特意交代了一句让我们在您回来时好好照顾您。” 她身边的三个人里,穿白衣的公子,只有颜央一个人。 颜央出去了?去了哪里?而且他不仅知道她被绑走了,也知道她很快就会被救回来......秦商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块小石头打在了心上,不重,但却抓不到也咯得很。相较起颜央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在知道的情况下竟然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才是最让她有些失落的一点。 放下碗,她默默的走上楼准备睡一觉缓解心情。只是就在走到自己房间门前的时候,隔壁传来的声音却让她不得不挪动脚步走近了一些去听。 如今已是夜半,在这掉针可闻的环境中,房间里声音即使刻意压抑也清晰可闻。那是混合着男女喘息和床榻摇晃的声音,一下一下分外撩人。心情本来不甚愉快的秦商蹲在门外听着听着就露出了略显猥琐的笑容,然后再一抬头,不知何时到来的黎笙也带着一脸坏笑蹲在她对面。 “你是怎么了?寂寞了?”听了一会儿,黎美人又开始用话语来伤害她。 尚且处于单恋中的秦商回给他一个白眼,“你才是。” “我这是被吵得睡不着。”说完,他又把耳朵贴在了门上,仿佛自己真的是被吵醒的,而且对她被劫走一事完全不知。 自己与他并无多少纠葛,他就算装作不知道她也完全无所谓,但是一看到他的神情,秦商好不容易堆起的笑容还是垮了下来。他也好,颜央也好,他们都有着太多太多的秘密。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对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他们又会如何待她。就算现在的日子太过平和无忧,每每想到这些,她只觉背后发寒。 两人离得这么近,接下来的时间里却尽是沉默。 又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知道庄山吗?”黎笙突然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信息量真的蛮大的....... ps:秦商身为一个单身狗,被虐的好惨...那迅速发展的一对简直闪瞎了....他们越顺利,看的越对眼,就越是显得她好寂寞啊........ 【我果然消失在页面上了....没收藏我的你们还能看到我吗......请挥舞一下你们的双手让我看到你们】 第46章 庄山非山 “庄山是什么?”秦商敲了敲已经蹲麻的双腿,干脆坐在了地上听他说。 “谁也不知道庄山在哪里,极有可能在津京,也有可能就在安京。”黎笙神神秘秘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里尽是些妖魔鬼怪。” “什么啊?”她对他说的这些感到很是莫名其妙。 “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的。”说完,他也像是蹲麻了腿一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秦商是在隔壁少有间断的噪音中慢慢入睡的。 翌日,当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走出房间的时候,颜央已经回来了。这一次,没等他说话,她先开口问道,“你认识昨晚救我的那些人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并没有否认。 “我知道昨晚那些人里没有你。可是你的身上带了一种味道,”她指了指他未及换下的衣服,“青梅的香气。昨晚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他的身上也有,我只与他接触了一会儿,衣服上已经满是与他相同的气味。你去见他们了。” 她平静的说出这些事情,不是想质疑也不是想逼他承认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傻子。虽然这个举动有些幼稚,也有点赌气的意味。 “是。”颜央神色未变,也并未否认这件事情,“他们是我的旧识。” 旧识。旧识又是什么人呢?秦商知道自己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闭上嘴不问了,只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要忙,咱们今天就去郯憬城。” “别啊。”从隔壁探出身子的秦陵阻止道,“再给我点时间,我去跟我爹说完再走。” “你留下来吧。” “你说什么?” “你想留在津京不再回去也可以。”这是秦商思考之后的结果,“这里是你的家,有你爹有你的兄弟们,还有九九。如果你不想回安京就留下吧,安京那边我会帮......” “没有必要。”秦陵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她。 看着那人果断的关上门回房,秦商愣了一会儿,不由苦笑,“你们的大事就这么重要吗?真的什么都舍得下?” “每个人所想所求的,都不一样。”颜央的回答不知是在说她不懂这些事情,还是在说他们几人心中所想不同。 待到所有人都在楼下聚齐之时,德福又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了客栈门口。本是一脸疲惫的九九一看到这些人立刻精神了许多,几乎是瞬间便挡在了秦陵身前,警惕的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夫人。”德福很有眼力的先叫上一句,然后才将目光投向秦陵,“大哥,秦爷说您若是不想回去,便不用回去了。” “我知道了。”昨天还在困扰这件事情的秦陵竟然对此毫不意外。 “还真是神通广大啊,那群怪物。”同样睡眠不足的黎笙在旁边打着哈欠感叹了一句。 德福一走,放下心的九九高高兴兴的回了楼上,说是要换上一身女装。桌边只剩下了他们四人,这位置还是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秦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砸。 “咣。”三个人都同时抬起头看她。 “我改主意了,今天你们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咱们谁也别走。”在此之前,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还有在这三个人面前如此强硬的一天。但是听着他们这些云里雾里的对话,心知他们除了各自的秘密之外还有同一个秘密,即使她再能容忍,也无法忍受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谁也没想过她的态度会如此坚决。而且,相比起“怕了她”这个说法,他们更像是“同情”她那因激动而微颤的手。 “昨晚帮忙的那些人来自庄山。我爹接到消息后,以为咱们与庄山有牵扯,所以他不想见我。”秦陵首先开口。 “因为所有人都怕自己与庄山的人扯上关系。”黎笙接了一句。 秦商把目光投向颜央,等着他解释一下什么是庄山。 “庄山不是一座山,是一个门派,也可以说是学堂。”说到这儿,颜央顿了一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说道,“那里有一群.....很奇怪的人。” 黎笙说那里的人都是妖魔鬼怪,秦商还可以理解为他在信口胡言。但连颜央都用了“很奇怪”这个说法,可见他们真的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里的人。不过仔细想想昨天打着伞的那些人,她倒也能稍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个说法。 “那他们昨天.....只是路过多管闲事?”依着这个解释,秦商做出了最合理的猜测。 “没错。”对昨天的事情也感到很是莫名其妙的秦陵点了点头。他也是在猜到那些人是庄山的人之后才对此不以为奇,毕竟奇怪的人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他们是我之前偶然结识的人,听说我到了此处本是想来找我,可能刚巧看到了你们的事情就跟着胡闹了一会儿。”颜央没有再隐瞒什么,直言了昨晚的前因后果。 所有问题看似都得到了解答,看着沉默的三人,秦商果断的宣布,“没别的事了,准备去郯憬城。”说完,她自己先朝着楼上走去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 因为是背对着他们走上楼梯,三人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那是由轻松一点点变成木然的纠结,连她自己都在诧异自己竟然“学乖”了。他们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情,她也没有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全部说出口。 她仍记得,在她尚且自作多情的当初,颜央曾给了她一把画着小小青梅的折扇。可惜那个小青梅真的不是她,而是庄山的青梅。 颜央根本就是庄山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把这一点忽略过去。 庄山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 九九是和他们一起上路的。 这个一心想把自己嫁出去的姑娘似是认准了秦陵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即使在得知了几人的身份后,她也只是单单诧异了她的秦哥竟然真的“沦落”到当官的地步。 不仅如此,江湖气十足的少女一点也不介意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反倒积极的向秦商推荐自己,“您不是没有带侍女吗?不如留下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能带我回安京就行。侍女我也能做,守卫我也可以。” 秦商还是蛮能理解她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盼来如意郎君的心情,见她孤身一人只想跟着秦陵,便也答应了她。琴瑟和静好都离开了,她到底还是想给自己找个朋友在身边。就算九九还有别的目的,也绝对抵不过当初琴瑟离开时给她造成的痛苦。 “您真是个好人。”天真的少女是这样真诚的称赞她的。 “好人都是被欺负的。”如今的她再也不觉得这是个值得骄傲的优点。 郯憬城离邑城不远,但他们选择了走水路。 在见识过码头所有船老大和小弟们集体朝着秦陵喊大哥之后,几人顺利的坐上了一艘最快的小船。一路上,船夫殷勤的跟秦陵和九九搭着话。秦商一个人坐在船尾看两岸群山,尽管现在的天气还是烟雨朦胧,但更为这山水之景添了一分独特的意境。 “真像是一幅画。”她抱膝坐在那里看这美景,连察觉到颜央走过来都没有回头,“如果以后有机会,真想一直生活在这里。” “正因为这江山如画,才会不断的有人想把它冠上自己的姓氏。” “你也想吗?”她还从未这样直白的问过他对于争夺天下的野心。 “我不知道。”直到小船驶到了郯憬城,她才听到了这仿佛在叹息一般的回答。 赵家的府邸在郯憬城的城中心。赵衍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名为赵升,自二十多年前被赶出赵家之后便来到津京当了个商人,各种买卖都做过,最后竟然也成了一方富甲。秦商几人来之前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来的这么巧,因为今天正是赵升的三儿子赵慎娶妻的日子。 赵升的妻妾众多,一共为他生了五儿四女。而这些人以后若是到了安京,都会被封个世子郡主之类。秦商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未央街会多出这么多个邻居,便只觉得连头都疼了起来。所以在告知这些人从此要换个命运生活之前,她决定先弄清这些亲戚们的脾气秉性。 “秦爷家的秦少当家听说赵员外府上办喜事,特来道贺。”在张灯结彩的赵府门口,她是这样向管家解释几人的来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奇葩的一家正式出场......不过奇葩的一家中总会有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_→等我凑够五百收藏,我就每日双更,说话算话。现在还差三十多个,你们加油、】 精彩的内容全在后期,起码比前四十多章精彩很多倍,因为各色人物都会出场,又会有感情上的撒糖。别这么轻易的就觉得没什么好看了。 【本文属于坚持住就是胜利。】 第47章 各怀心思 在津京的地界,秦陵的名号比皇帝都管用。就算是空说无凭,那管家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只要看看这几人周身的气度便能断定他们绝非是寻常人等,连忙殷勤的将他们几人请了进去。 一进门,秦商就看到了一身大红喜服的三堂哥赵慎。不管怎么说,赵家儿女们的相貌长得都是不错的。这个三堂哥看起来刚是及冠的年纪,相貌堂堂很是俊朗。而他今日迎娶的妻子正是郯憬城太守的女儿曾巧之。赵升正在与宾客官员们寒暄着,听到管家说秦少当家来了才匆匆走向这一边。不过就在他带着曾太守一起走过来的时候,秦商便发觉了自己的计划真的是漏洞百出。 “秦大人?”曾太守早年因为津京一个官员的案子与御史台的诸位大人打过交道,自然一眼就认出了秦陵。“原来您就是那秦少当家。” 虽然秦陵的身世在官场并不能称得上秘密,但在“史上最年轻状元”“权倾御史台”“裴大人养子”等头衔之下。更多的人都选择了将那荒谬的身世当做一个笑话看待。 “秦大人您不是......”在确认了身份之后,曾太守斟酌了一下词句,欲言又止。 世人皆知,秦陵先是因颜央进了御史台大狱,又在改朝换代之后委身长陵公主府。 “曾大人不会不知道公主出使鹒犁一事吧,前往鹒犁必会经过津京。”秦陵面色不改,只是将声音放低了一些,“这津京是谁的地盘,您也该知道......所以,大人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这件事只有咱们几人知道就可以了。若是让公主发现了我在哪儿,您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并没直接说明,但这样欲言又止的说法更能让人信服。看曾大人和赵升的表情,秦商便知道他们都相信了秦陵是私自逃走的,不禁在心里为秦大人的机智鼓了鼓掌。而且这样一来,不仅秦商的身份不会暴露,还可以用这件事来考验一下赵升会如何处理。 “那您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果然,听到自己竟然在儿子大喜之日招来一个麻烦,赵升的 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只是想来赵员外府上借住几日罢了。”说吧,秦陵忽然笑了笑,“您也姓赵啊。”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感慨,曾大人听不懂,其他宾客听不懂,赵升却是听得一惊,谨慎的打量了一眼秦陵,似是想看出他到底知道多少。 “爹,怎么了?”正在接待宾客的赵慎见父亲和岳父都在这里停留,不禁走过来好奇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权衡了一下,赵升先让儿子去接待宾客,自己则将几人带到了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几位先观礼,赵某去去便回。” 赵慎与曾巧之的这场婚礼办得很是盛大,秦商坐在那里看着他们拜堂,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第二次嫁人时的场景。林家满门抄斩,施锦没有父母在世,连一个能够充当高堂的人都没有,两人只在宫中拜了皇帝皇后便当做拜过了高堂。而且眼前这对新人的脸上尽是欣喜,当时的他们却是连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这句话她本是在心里默念的,但是一个不小心就说出了口。 “谁?”九九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的......朋友。”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这样回答了,“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我这次出来就是想为他找个大夫治好他。” “放心吧。”九九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鹒犁有许多巫医,他们会治好很多古怪的病。大不了咱们去抓一个回来。” 九姑娘说话做事一向这样简单粗暴,但这却是给她最好的安慰,听了这话之后,秦商顿时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对啊,就算是抓,我也要抓一个回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喧闹声中,黎笙听到她俩激动的声音,不禁扭过头也想跟着讨论一下,只可惜他的灵巧跟不上他的动作。 “啪。”由于他们坐的位置靠近墙壁,他这么一摔,正好撞倒了身边的东西。花瓶掉在地上发出的破碎的声音与礼官高声喊出的“送人洞房”重合在一起。一时间,很多人都将目光朝这边投了过来。 在座的宾客里有许多官员在,秦商终于知道颜央为什么总是拿着把折扇,因为到了这种时刻,折扇一展便能够将脸完全的挡住了。 “你不会以为他挡着脸是怕被认出来吧。”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黎笙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你知道少师是几品吗?”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历史课本里的三省六部都很少写明品级,何况“三师三孤”乃是周礼下的官制。 “是一品。”黎笙答道,“虽然是从一品,但整个朝堂能高过他的也就只有太师、太傅、太 保了。太守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官,想见秦大人这个从三品还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整个津京也许只有那个曾太守有幸见过秦陵,在场的官员里又怎么可能有人见过一品的少师大人呢。” “你想说什么?”秦商觉得他绝对不是想向自己解释官场等级这么简单。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凑近了一些,然后神秘兮兮的指了指这宾客里的女眷们,“你的颜公子才不怕被男人认出来呢。其实他是怕这些人看到他。你什么时候能多个心眼?竟然敢带着洵钰公子招摇过市。不怕别人跟你抢啊。” “你是妇女之友吗?”看他那对此很是热切的眼神,秦商忍不住坐远了一些。只是虽然她对此表现的很是嫌弃,甚至用开玩笑的一句话含糊过去。但她心里也明白,事实上最近的她真的很少想这些事情。或者说,现在的她更在意身边这些人的秘密,在意他们与她的利害关系,而非男女感情。 连他到底会不会害她,她都开始有点不确定了,又怎么敢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颜央从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投向这边,而是一如来时那样陷在深思之中。自离了邑城之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秦商还从未见过他困扰到这个地步。她曾以为这世上的所有难事都困不住这个人,如今见他这副样子,便不由想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庄山。就是在庄山的那些人出现后,他才困扰至此。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到底要做什么事情? 待到婚礼和宴席都结束,早已按耐不住的赵升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恳求的请秦陵与他单独谈一谈。二十年未见的哥哥突然当了皇帝,家里还来了个知道自己身份的前官员。换做是谁,谁都会坐不住的。秦商相信以秦陵的实力足以机智的应对一切,便偷偷示意他尽管去与赵升交谈,给他见机行事的权力。 只是这样一来,在秦陵没回来之前,被剩下的他们四个人便无所事事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九九是几人里最轻松的,见自己的心上人已经独自去解决事情了,便兴奋的提出了这个建议。 当然,这个建议得到了两个男人的反对和一个女人的认可。 “他们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真是白长了那张脸。”等到两个少女挽着彼此走出赵府后,九九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他们心里都有自己的大事。” “什么事那么大?难道不是天大地大您最大?”九九并不知那些曲折的政事,只知他们现在的身份,便也说的理所当然。“您啊,以后还是要找个以您为主的男人才行。” “以我为主?”秦商回想了一下自己遇到的所有男人,悲哀的发现竟然无一符合。 “一定会有的。”九九倒是对此很有自信。 再强悍的女人在有了爱人之后都会变得很有女人味。大名鼎鼎的九公子在那夜之后不仅穿回了女装,甚至开始留意起了街边的各种饰物,再加上秦商很少有机会逛街市,两个人在郯憬城的各个街道间穿梭着,完全忘记了来时的疲劳。 “......施锦......” 就在秦商正要拽着九九跑向下一个摊位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几乎瞬间便停住脚步的她努力竖起耳朵去听,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施锦!”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里有小伙伴说支撑不下去了→_→ 其实要是多看这一章都会发现 秦商的心态正在慢慢转变.....不出十章,公主与魔王纠缠不休的十年便正式开始......有耐心的话明明光明无限...... 在此解释一下吧,你们要是把现在的秦商对颜央的感情理解为追星,就什么都明白了。真正的感情纠葛是在下一卷才正式开始,无论是谁跟谁的。 【何况秦商她才不是死心眼,绝对不是,压十根棒棒糖的!】 我在31章已经说了,请坚持看到最后。人物都没出场齐全呢......加油继续看....... 第四十八章 “施锦!”那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眼睛瞎了,只能这样一声一声的喊着,“施锦,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来了来了。爹,我这不是打水去了吗。”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提着一个水桶走过去扶住了老人,“而且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您别再叫我原本那个名字了,叫别人听到会惹出事端的。” “那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你不让我叫那个,我还能叫你什么.....这叫什么道理,连自己的名字都能给卖掉......” “我的爹哎,您就别再唠叨这件事了。这都过了多少年了,而且我都说了,我那不是卖了名字,那是......”话没说完,男子已经发现不远处有两个姑娘正一动不动的朝着这边看来。 “你们把名字卖给谁了?”听完他们对话的秦商终于可以判断出这不是单纯的重名。问出这句话后,她就掏出身上带的银子塞到他手里,“告诉我,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这父子俩都是穷苦人,一辈子也没看过这么多银子。只犹豫了片刻之后,男子便如实答道,“实不相瞒,当年家贫时,我本是要进宫当个太监的,谁知净了身之后便被一位官老爷带出了宫。那时宫外有个与我岁数相仿的公子,那位官老爷叫我和那公子换了衣服和名牌便走了。留下来的守卫本是想杀了我,但那公子听说我家中还有老父之后就救了我,还给了我一点银子叫我回老家再也不要回安京,以后也不能叫这个名字。” “你的本名是施锦,锦绣之锦?” “是,就是这个。” “那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公子长什么样子?”说着,她又放了些银子在他手上。 男子接着银子的手都因为兴奋抖了一抖,努力回想后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时也害怕,样子倒是记不得了,只记着当时那个官老爷叫他......叫他.....希...希什么....” “和希?” “对对对,就是和希。”男子高兴的看着手里又多了几张银票。 “没别的事了。”给了他足够的封口费之后,秦商交代了一句,“切记,以后千万不要再叫施锦这个名字,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记住了记住了!”欢天喜地的收了钱之后,见她要离开,那男子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叫住了她,“姑娘!你可是认识那位和希公子?” “他是我的......”秦商还没把“朋友”二字说出口,便见男子飞奔着进了宅院里,没一会又冲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串沉香佛珠。 “当年那位公子与我换了衣衫后,也将这串佛珠落在了衣服里。我看这佛珠很是贵重,就想着帮他先收着,等他来找。结果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若不是姑娘你今日提起这件事,我都快忘了这珠子了。”男子说着便将佛珠递给她,“姑娘既然与那位公子相识,就带回去给他吧。” “谢谢。”本是一时好奇才出言询问这些事情,秦商未曾想过自己还能给施锦带回这个旧物,惊喜之余甚至伸出了两只手去接。 只是。 “啪.....” 她的手指离那佛珠明明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了,佛珠却在两人递送接收的瞬间突然断裂,一颗珠子接一颗珠子相继掉落在地上。佛珠有一百零八颗。人活一世,烦恼不过贪、嗔、痴、慢、疑。一百零八,正是代表了百八烦恼。整整一百零八颗,砸了一百零八下。砸的人莫名的心惊,甚至没有人能立刻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待到回过神时,那一百零八颗珠子已经散落一地,尽染尘埃。 佛珠断,佛缘尽,尘归尘,土归土。 “不就是佛珠断了,您哭什么?”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九九一边捡着满地珠子,一边纳闷的看着突然流泪的她。 “我.....我哭了吗?”秦商抬起手在眼上抹了一把,果然抹下了一手背的泪水。 “给。”捡好佛珠的九九数了数数目,确认是正好一百零八颗之后包在小布包里递给她。“咱们回去吧。” “回去......”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秦商在接过小包裹后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心中的恐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至窒息。 “回去!”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回安京。” “什么?”九九不明白她的意思。“那赵家呢?” “这种时候谁还管他们怎么样。”抓紧手里的小布包,秦商顺着来时的路飞快的跑了回去,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我.....我觉得我相......相公要出事了.....我要尽快......尽快去鹒犁然后回安京......” “你相公?你相公是谁啊?”相较之下,九九跑的一点都不费力,而且看她这么着急的样子,抓着她的手便带着她轻松的跃上房顶。 会轻功就是这一点好。秦商任她带着她掠过郯憬城的诸多建筑,平静的答道,“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 “啊......”九九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还当你喜欢那个颜公子,其实你喜欢你相公是不是。” “不是。”秦商想都不想便否认了,但也不知如何该项她解释才好,只能先忽略了这个话题。 两人回了赵府,正巧撞见了赵家二公子赵静往门外走。这时的秦商还认不出自己的堂哥们,只能隐约判断出他是赵升的儿子,便一把拽住了他,“你爹现在在哪儿?” 赵静一愣,他知道她是父亲的客人,但却不知她身份。不过看她这副着急的样子便也没有多说废话,带着她走到书房的位置交代道,“我爹现在正在与客人相商要事,你还是不要......” “砰!”秦商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的赵升和秦陵一时间都怔住了。 “叔父,恕侄女无礼了。”她走进屋子,然后将一直藏在身上的书信拍在桌子上,“我叫赵秦商,我的父皇是您的兄长。您应该知道您的兄长现在是什么人,他要我将这封信交给您,然后请您带着您的儿女搬到安京居住。不过我现在还要去一趟鹒犁,您就自己上路吧。今日的无礼,待回了安京,侄女再向您赔礼谢罪。”说罢,不等赵升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已经招呼着秦陵离开了房间。 “您不是说要看看这赵家人的脾气秉性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等找到黎笙和颜央后,那三人都对她突然改了主意这件事感到不解。 “女人都是善变的。”她让自己扬起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而身边的九九也在她的示意下十分配合的没有说出真相。毕竟,无论出于怎样的考虑,她一点也不想把真正的理由告诉他们。哪怕那只是她自己的预感,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在担心的事情。 从来到郯憬城再到匆匆离开,五人只停留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从郯憬城取道走捷径去鹒犁,日夜兼程,直到站在鹒犁境内的土地上,他们用了十天。 因为特殊的地势和其他一些原因,想要从安京到达鹒犁必须由安京以南的津京取道。但在地理位置上,鹒犁其实是在整个天下的最北边。秦商不懂这个路线里含了些什么五行八卦的道理,她只是在走下马车的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鹒犁对祟朝而言会有如此大的威胁。 鹒犁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国家没错,但在广袤的草原四周,却是沙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黄沙是这世上最好的天然屏障,不会隔绝鹒犁国人与外界的沟通,只会挡住心怀不轨的入侵者。若不是从出生起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任是再勇猛无敌的军队也无法攻入鹒犁半分。 在与出使的大部队会合之后,秦商也终于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鹒犁族人。 “嗥....”沙漠中的野狼叫了一声。如果此时有人在完全安静下来的环境趴在地上静心去听,也会很轻易的听到轰隆隆大地震动的声音,那是马群正在呼啸而来,如果再用心去听,还会判断出,来的不仅仅是马群,而是训练有素的骑兵。 “欢迎,祟朝的公主殿下,欢迎您来到鹒犁。”为首的鹒犁二皇子图格从马背上走下来,用他那并不流利的中原语言欢迎着远方前来的客人,而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用了最高的礼节来迎接这位出使的公主。 换了一身盛装的秦商早已将一切礼仪和步骤牢记于心,双方在这沙漠中进行了短暂的初步交流。然后,就在大家准备友好的前往草原之时,终于能够直视这位皇子的秦商一抬眼便看到了让她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 耳环。鹒犁二皇子和其他几个鹒犁族人,他们的左耳上都带着一只耳环。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我还会用赵家的事呆上几天拖上几章?哼哼,凡人们,怎么可能.....本文可不是走那种拖剧情路线的......→_→才不坑人。 【ps:明天周二不更新,周三11月19号入(倒)v,当天三更。v后不是日更就是双更。】 【从40章开始v,看过之前章节的大家注意不要看重复了!】 【感谢所有看过,喜欢过这个文的人,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下去。】 【独家谢绝转载→_→谢谢盗文的,请尽量放过我吧】 第49章 文人好战 “皇子殿下。”行进途中,她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请恕我失礼,您的耳环可是这鹒犁的风俗?” “是的。”图格的中原话说的很是生硬,但却不失热情,“只有我们家族的人还有勇猛的战士可以拥有。” “就是说,在鹒犁只有贵族或皇族男子才能在左耳带上耳环。”凑在她身后的黎笙用最直白的语言为她解释了一下。 贵族或皇族......秦商在心里念着这两个身份,她想到了几个月前自己与尔雅进宫时的场景,那时的她还在为尔雅的耳洞所诧异,甚至怀疑他是女孩子,但却从未深想过他的身份。不过现在的她宁愿相信流落街头被颜家收养的尔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想去计算家里还有一个影帝的可能性。 如今在鹒犁当政的皇帝是前一任鹒犁王的弟弟,而这个二皇子则是前一任鹒犁王的儿子。鹒犁异族对家族之中的伦理关系毫不在意,父亲的妻子可以嫁给儿子,也可以嫁给家中的任何一人。如今的鹒犁王后就是前一任鹒犁王的妻子,也是现在鹒犁的实际掌权者。据说鹒犁皇族里的所有男子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任她差遣毫无怨言。其中就包括了现在的鹒犁王以及几位皇子、王爷、将军......这个国家的所有权贵皆为她一人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惜。而这个女人的聪明才智也为鹒犁带来了近些年的繁荣与富强。可以说,她才是这鹒犁至高无上的王者,甚至,女神。 “公主殿下。”待到引领他们进入草原之后,图格看向了跟随她的几个男子,“这几位就是您的国家派来的大臣吗?” “不。”虽然秦商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尴尬的身份,但是也不能欺瞒他国皇子,所以在否认之后,她立刻想到了第二个说法,“他们是我的谋臣。” “您的?” “是,”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正因为我的府上有这些谋臣,所以父皇才会允许我这个公主前来出使。” “公主殿下不必这么说。”图格将她的话理解为了自谦,“我一向佩服你们中原的女子。” “是因为王后吗?”秦商知道那位传说中的王后正是一名中原女子。 “是的。”图格毫不避讳这一点,而且很是热切的向她介绍着这草原上的女神,“王后她非常美丽非常聪明,她给鹒犁带来了强盛富足。” 秦商知道异族一般很排斥或看不起中原的女子,但是在鹒犁,那个来自中原水乡的女子却被奉为了神。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公主殿下,宴会会在晚上开始,您可以休息一下。”到达王宫后,两方都安顿后自己的人马,图格交代了这么一句之后,也终于可以不再说这生硬的汉话了。秦商看他和身边的侍从用流利的鹒犁语交谈着走出宫殿,这才松了一口气倒在椅子上,“累死了。” “殿下,晚上的宴会上,我们会坐的离您很远。”相较她的放松,其他几人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认真的讨论了些什么,然后由颜央来向她传达一下他们的最终决定,“所以,为了以防发生什么意外之事,我们中间会有一个人呆在您的身边。” “怎么做?”秦商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扮作您的侍女。”听起来很是好笑的一个建议,颜央说出口时却是一脸的正经,完全看不出是在忍着笑意。反倒是其他人都忍不住捂着嘴或侧过身开始笑了起来。 “谁扮?”秦商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个人。 * “其实我对这件事并不在意。”黎笙一边走一边摆弄着自己的裙摆,但是说着说着,表情就变成了咬牙切齿,“但是,他们想拿我取笑就直接说,非要用这种方式。” 一路都在帮他拎着裙角的秦商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虽然她和九九一致认为,比起她这个公主来,如今扮作女人的黎美人才像是真正的公主。男生女相,再加上身形单薄,换上一袭纱裙的黎笙披散着长发,衣领掩住了喉结,不知情的人当真看不出这是男人伪装。 在前往宴会的路上,意外撞见的五皇子图尔就因此认错了人。今年才十五岁的小皇子在看到黎笙的一瞬间连眼神都亮了起来,一脸激动的走过来微微弯了弯身,“您就是祟国的公主殿下吗?” 这位小皇子殿下的中原话说的并不流利,黎笙勉强听懂了他的意思,本来就不太明朗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更加阴沉,“您认错了。” 秦商努力憋着笑走上前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看着小皇子的眼神明显黯淡了许多。 宴会是在一个很大的宫殿内举行的。鹒犁的皇室成员及重要的大臣们都出席了这次盛宴。席间,身为出使使臣的秦商只是负责完成一些礼节性的仪式,两国之间具体的政治问题是由颜央等人出面与对方进行交涉的。除了相熟的几个,秦商对自己府上这些人的认知仅限于知道名字。如今看着他们熟练的用鹒犁的语言与对方交流,每个人语气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沉稳,这才深感自己的公主府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地方。即使她听不懂他们到底都在说着什么,但看着鹒犁大臣们略显紧张和忧愁的表情,便也不能猜出这场谈判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呵。”就在她听得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幸好柳知秋没来。”站在她身后的黎笙趁着没人注意这边的空当,低声向她解释着,“要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整个朝中颜央称第二,柳知秋便能称第一。” 其实在这场交涉中,颜央很少开口,似是认为自己根本没必要多说什么,而他每次开口都能让鹒犁大臣直冒冷汗。若是按照黎笙的说法,让整个朝中最擅长与人谈判的柳知秋前来。这场政治交涉说不定会惹得鹒犁方面直接用武力解决一切。 “之前倒是没看出来。”秦商和柳知秋也算是稍微熟悉的关系,她曾经还以为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不善言辞呢。 “这就是读书人改不了的毛病。”黎笙轻声一叹,倒也不知在感叹什么。 而就在两国之间的交谈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鹒犁王后终于出现了。 “哟,怎么不等我来就已经说上了?”当这个柔中带媚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宫殿内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鹒犁人,包括王座上的鹒犁王都站起了身迎接这鹒犁最有权力的女人。 猛地听了这一句标准流利的中原话,秦商也在第一时间转了目光看向了门口,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的女子走入众人的视线中。在此之前,她所想象的鹒犁王后是一个强势英气的女人,就算是再年轻也不会低于三十五岁。但是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一身张扬且艳丽无比的曳地红裙,有着这极北之地很少见的白腻肤色,眉眼略有妖意却未见媚态,说笑间抿了抿唇便已尽显明艳无双。 如果说殷阮是美成仙女了,那鹒犁的王后便是美成妖精了。别说这宫殿里的男人们,就连秦商自己都在一瞬间看她看得出了神。而且仔细看了一会儿,竟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这位就是颜公子吧。”突然走进来打断两国交涉已是让祟朝的人一愣,但那鹒犁王后非但没有收敛一下自己的张扬,反而忽略了出使的公主,先与颜央打了声招呼。 只要是听过颜央艳冠三京之名的人,想要一眼认出颜央便不是一件难事。王后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赞赏和惊艳,本是走向王座的脚步就这样停在颜央面前,然后突然将话锋一转,“祟朝崇文,鹒犁尚武。敢问颜公子,依你之见,文臣武将有何分别?” “治世保天下,相辅相成。” “二选其一。” “无解。” “好一个无解。”王后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欣慰。 “治世保天下,文臣武将缺一不可。若战火连连,唯有武将可定国,若太平盛世,文臣治天下。”一直避开她灼灼目光的颜央说到这里才正视了她,“若是以当今天下为例让王后您来选择,您又会重视文臣还是武将?” “武将。现在天下太平,没有哪个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将会想要再惹争端。”女子回答的毫不犹豫,目光扫过宴席上的所有祟朝文臣,笑得肆意张扬,“自古唯有文人多好战。” 作者有话要说:v后第一更,还有两更,别漏看。 我的女神终于出场了,与颜哥哥这场辩论,你们觉得谁占了上风? 第50章 一高二低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的交谈,但在场的人却全都感受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对峙气氛。而且鹒犁王后话语中的针对不仅是对着颜央,而是对着这席间的所有祟朝文臣。 自古文人多好战。武将久经沙场,往往是最不愿看到战争爆发的人,因为他们对战争的残酷体会的最是深刻。而文臣,既不用上阵杀敌又无需承担战败的风险,他们只需动动脑子和一张嘴,便可以左右政治。书生好谈兵的风气自古便有,这些文人熟知儒学和道德伦理,战争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超乎现实的概念。他们总是否定“侮辱”名节的求和,以各种言论逼迫武将出战,甚至没有考虑过战略战术。 鹒犁是武人的天下,这里只有最勇猛的战士可以参与政治上的决定,而不是那些只凭满脑子诗书和一张嘴的文人能够巧舌如簧的地方。鹒犁王后到底知不知道祟朝现在的政治形势?她说出的这番话虽是基于鹒犁的政治状况而说,但若是以知道颜央等人与皇帝矛盾所在为前提,那便是一句绝妙的讽刺了。偏偏谁也不能以自己的猜测去质疑她的话,殿内一片死寂。 虽然早知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但是谁也没有想过她竟然比传言里还要高明几分。 秦商瞥了眼颜央,他是所有人里对这句话最无动于衷的人。单看他嘴角边那若有似无的轻笑,她便知道他绝非对此无言以对。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垂下眸子不再去看眼前的女子。反倒是占了上风的鹒犁王后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后,略显泄气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待到王后也落座,沉默了半天的两国众人才重新开始讨论起政治上的事情。这一次,祟朝这边的人没有那么咄咄逼人,颜央也几乎没有开口,交涉倒是很顺利而平静的结束了。 “被吓到了?”黎笙好奇的看了一眼自家已经呆住的公主殿下。 “不是。”从沉思中醒来的秦商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这鹒犁王后对颜央的态度太不一般了,而颜央对这素未谋面的王后的态度也有些奇怪。看他们二人看彼此的眼神,她可以肯定这两人是第一次相见。可是第一次相间的人之间怎么会出现如此诡异的气氛。 政治交流之后,宴会的地点改在了殿外。 广袤的草原上早已摆下了宴席,美貌的鹒犁少女们围着篝火起舞,与其说这是接待外国使臣的宴会,不如说是借着接待远方来客的机会举办了一场狂欢。宴席上,碍于中原那繁多复杂的男女礼节,主动来找秦商交谈的鹒犁人很少。而崇尚武力的鹒犁一向瞧不起“柔弱”的中原男子,即使刚刚在与这些文人交涉时落了下风,鹒犁的勇士们也不愿与文人攀谈。一时间,宴会上的两国人竟是各谈各的,毫无交流。 “你说什么?”打破这局面的是秦陵突然的一声质问。 他是用鹒犁语言说的,秦商还是听了黎笙的翻译才听懂。而紧接着,鹒犁那边也有个人站起了身,同样用鹒犁的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脸上满是不屑和轻蔑的笑。 “那个人嘲笑咱们祟朝的男人都像是大姑娘一样,而且说的很难听。”黎笙边为她解释着边皱起了眉,很显然,他也对那个鹒犁人的话很是不满。 而这个时候,不知那两人又说了什么,那个鹒犁勇士已经走到了场地中央,在鹒犁人的叫好声中朝着秦陵招了招手。身形本就削瘦的秦陵站在这个身形高壮的大汉面前更显瘦弱,对方的体型几乎是他的两倍不止。对比下,这种巨大的差异几乎让其余鹒犁人嗤笑出声。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祟朝这边的寥寥数人深知对方要倒霉了。 大概只有五个数不到的时间,就在秦陵的腿几乎要扭断那鹒犁勇士的脖子时,秦商打心底里为那倒霉的挑衅者哀叹了一声。最后,还是二皇子图格出言阻止才避免了一场血案的发生。 见证了这场比试的鹒犁众人在沉默片刻后发出了更加喧闹的呼喊,刚要走回座位的秦陵听了他们的话之后,也平静的转过身回答了几句话,然后,对面的所有人便都将目光投向了秦商这边。 “啧。”听懂了他们对话的黎笙为身边两个听不懂的女孩子解释道,“大哥他说,不仅中原的男子厉害,就连真正的姑娘家也比他们鹒犁的勇士强,比如公主的侍女。” 这种时候就足以看出情侣之间的相配程度了。秦陵这将战火引到女孩子身上的行为竟然博来了九九的赞赏。面对对面那些人发出的挑战,九公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而鹒犁人在对待武力上的强者时从不以男女之别轻视之,她接下的正是一个魁梧男子的挑战。只可惜擅于骑射的鹒犁勇士还是小看了中原武功的精妙之处。纵然力量上有着绝对的差距,那名男子连九公子的裙角都没碰到便倒在了地上。 只要是强者,在鹒犁都会受到尊敬。即使自己的族人连输了两场,鹒犁人也并未因此恼怒,现场的气氛反倒更加热烈了,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秦商身边的另一个侍女。只不过,他们跃跃欲试,黎笙却是避之不及。就连对面有女子想要与他一战,都被他爽快的拒绝了。 “你的武功差到这个地步?”秦商很是好奇。 “就是差到这个地步。”黎美人对此毫不避讳,爽快的承认了。 “我还从未看过你与别人动手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秦商也知道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都或多或少会些武功。就算不至于被称为高手,随随便便撂倒几个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我不一样。”黎笙对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秦商若是在这时多看他一眼,也许就能看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可惜听他说完后,她便扭过头继续看着篝火边的热闹场面。 这场狂欢般的宴会及至深夜才结束,劳累了一天的众人都纷纷回到住所休息。跟着秦商往回走的黎笙还没等走回宫就忍不住松开了自己一直半挽着的头发。事实上,无论他梳着怎样的发型都像足了女子,这样解开发带后,青丝如墨披散在身后和肩头,倒徒增了几分清冷气质。秦商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直跟着他们走回皇宫的五皇子在那一瞬间连眼睛都看直了,爱慕之情藏都藏不住。 “祸害。”眼看着黎笙对此毫无察觉,秦商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吐出了这两个字。 明月高悬。 待到接近凌晨的时候,所有人都已进入了梦乡之中。 “殿下。”此次护送公主出使的安京军上将军肖楚清悄声无息的出现在公主所住的宫殿之中。 “怎么样?有消息吗?”等待他多时的秦商从帷幔后走出,语气很是焦急。 只是肖楚清却摇了摇头,愧疚的跪□,“末将无用,至今没有打探来驸马爷的消息。” “那就是出事了。”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秦商仍是觉得连灵魂都被人从身体里抽了出去。她不想让身边那几个人帮自己打探施锦在安京的状况,于是在从安京出发前便委托了肖楚清一直留意着公主府的事情,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肖楚清留在安京的下属传来的书信里却都声称打探不到驸马的消息。秦商知道这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施锦出了什么事,而公主府或是皇帝却封锁了这个消息。 “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肖楚清问道。 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秦商知道无论施锦到底出没出事,从今往后的艰难险阻也只剩她一个人来面对了。所以,她只是平静的答道,“出使要谈的事情已经谈完了,明日我便想办法向鹒犁王请辞,尽快离开这里回安京。” * 翌日,鹒犁王后突然派人来请长陵公主与其单独会面。 交代下属们安心等待之后,秦商爽快的答应赴约。 “殿下。”待殿内所有侍从尽皆退下后,空荡荡的大殿内仅剩两个女子相对而坐。鹒犁王后这样唤了她一声之后,突然问道,“你叫秦商是不是。” 不知为何,秦商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的语气和用词有些奇怪。不像是一个王后在对邻国公主说话,反倒像是一个长辈以亲属的姿态在与小辈交谈。但此时此刻,她也唯有先答了一句,“是。”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姓顾,单名一个漾字。不过在中原的时候也有人叫我的本名漪漪。”顾漾说话时又扬起了一个笑容。与平日里那蛊惑人心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只是微扬起了一边唇角。而无论是她今日不施脂粉的面容,还是这笑容的弧度,都让秦商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到底与谁相像。 颜央。 她长得真是与颜央像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秦商才不傻呢,比你们想的聪明多了。 第51章 人生转折 “恕我多言。”她打断了顾漾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盯着对方问道,“您与颜央是什么关系?” “你看我与他像是什么关系?”终于听到她问出这句话,顾漾笑的更加开心了,而且主动问她,“你猜我今年多大岁数了?” “二十五有余。”在这种时候,秦商并没有想着奉承她几句,只是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错。”顾漾像个天真的少女那样摇了摇手指,“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 这倒是出乎了秦商的预料,她本以为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呢。而紧接着,顾漾便问 道,“你觉得已经这个岁数的我能与那个颜公子是什么关系?” 秦商真的很想回答她一句“我怎么知道?也许颜央的口味比较独特呢?”,但碍于面前的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她还是默默的咽回了这句话,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 “反正你猜不猜得到,我都不告诉你。”更让人意外的是,顾漾这个女人真的是超乎想象的任性。 秦商盯着她看了半天,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实在是无话可说。 半响。 “您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她急于离开鹒犁回安京,便也不想再与其这样无意义的耗下去。 “没什么了。”顾漾想了想才问道,“我可以见见颜央吗?单独。” “只要他也愿意。”秦商并不觉得这是件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 “那就劳烦你帮我对他说一声,我想见他。”说罢,看着少女告辞离去的背影,顾漾突然又改了主意开口唤住她,“秦商。” “您还有事要说?”秦商回过头纳闷的看着她。 “我的儿子真的是个很任性的孩子。”说起这句话时,顾漾的眼中多了一抹秦商看不懂的情绪,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在说起这个话题时,她的眼神才是最温柔的,“我几乎没有亲自抚养过他,放任他在中原长大。结果一个不留神,他就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了。我这个当娘亲的管不了他,也没有立场去管他。所以,我只能请你谅解他,不要轻易记恨他的所作所为。因为我总是觉得,今后你会成为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存在。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们成婚,我可是一年之前就从他那里听说了你的名字呢,塔勒。” 就算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秦商也聪明的选择了什么都没问,因为问了对方也不会说。而等到匆匆回了自己的宫殿,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塔勒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黎笙来回答了她,“那是鹒犁人用来称呼自己儿媳的方式。你在哪里听到的?” 秦商没有回答,转身便去了颜央的屋子。敲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然后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压低声音问道,“那个鹒犁王后是你的娘亲吗?” 也许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夸张而惊悚,颜央迟了片刻才答道,“我娘若是尚在人世,今年应该六十多岁了。” 颜央是清国公夫妻老来得子一事整个安京都知道,秦商愣了一会儿也觉得是自己误解了。可是以她现在这个混乱的大脑,实在是很难立刻推测出顾漾所说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不是颜央的话又是在说谁?明明颜央长得与其有八分相像,而且自己与颜央也确实是在一年前相识。 迷茫的沉思中,她总觉得有一件事被自己忽视了,但却偏偏想不起来。 “她说要见我?”听她说完前因后果,颜央犹豫了片刻便站起身,“那你等我去见她一面,等我回来咱们就离开鹒犁。” “好。”目送他离开之后,秦商也动身去找鹒犁王辞行。 “公主殿下。”又是刚巧撞见的五皇子图尔热情的朝着她招了招手然后跑了过来,但在看到她并没有带着黎笙出来后便失望的垂下了手。 “殿下,您很喜欢我的侍女?”秦商早已看破他的心思,但还是为了确认一下而问道。 “是。”图尔回答的无比坚定,然后又带了些恳求的问道,“您能将她嫁给我吗。她是我见 过的最美的姑娘,我觉得我再也无法喜欢别人了。” “他没有办法嫁给你。”秦商努力的想了一个对这少年伤害最小的理由,“因为他在中原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很快就要成亲了。” 既不能告诉他黎笙是个男人让他的心灵受到最大的伤害,又不能给他希望。她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她的心上人是谁?”图尔几乎是立刻就关心起这个问题。 “是......是颜央。”她说出了自己最先想到的名字,“就是昨日与王后交谈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小皇子明显有些失落,“你们中原人都喜欢长得比姑娘还貌美的男子吗?” 对于这个问题,秦商无法回答他,只能安慰他几句后便告辞去找鹒犁王。 “那她叫什么,您能告诉我吗?”图尔突然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她叫......琴瑟。”秦商再一次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自己首先想到的名字,然后不等他继续问下去便匆匆跑开。 “琴瑟......”小皇子站在原地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身边的侍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颜央长得很像一个人啊?” “像王后?”侍从答道。 “不,不仅像王后,还很像....很像三哥。”说着,图尔不由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三哥在中原怎么样了。” * 在顾漾的帮助下,秦商一行人向鹒犁王请辞离开的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虽然不知顾漾与颜央单独谈了些什么,但在看到后者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很差之后,秦商也能稍稍放下心了。 日夜兼程,直至到达津京时,他们都没有再被什么意外之事耽搁。但偏偏就在从津京取道回安京的前一夜,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 那时已是夜深,所有人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以便第二天继续赶路。因为担心施锦而失眠的秦商刚刚从床上坐起身便只觉眼前一黑,而等她抬起手去摸眼睛,摸到的只是一条缎带。 “不要解开。”无论是这场景还是这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分外熟悉。 “是你?”闻到那淡淡的青梅香之后,秦商更加确定了面前这个看不到容貌的人正是那夜撑着红伞的男子,“你是庄山的人,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殿下。”这个人说话时总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语调来说,似是在掩饰自己本来的声音。“而且,我也不是来找您的。” “那你想找谁?颜央?你们到底想找他干什么?”虽然已经确定颜央就是庄山的人,她仍然觉得无论是颜央对庄山,还是庄山对颜央的态度都很是奇怪。 “算是吧。”那个声音敷衍了一句便不再说起这个话题,反倒凑近了她一些,好奇的问道,“殿下,若是让您颜央和您的驸马之间选择一个人,您会选谁?”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她反问道。 “因为我想知道。”说完,那人后退了几步远离她的身边,“不过您不说也无妨,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而且.......也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她不顾一切的解下眼下的缎带,但是营帐内早已没有了那人的声音。 不详的预感从这一夜一直延续到了回到安京的那天。 “庄山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在即将踏进都城的时候,秦商避过了所有人向身边的黎笙问道。“这一次你只能选择说实话。因为我不是在求你告诉我,我是在命令你告诉我。除非你现在就想与这公主府彻底告别。” 黎笙被她语气里的果断惊得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到接近未央街的时候才收敛了笑意答道,“我无法告诉你庄山到底是什么,因为我也形容不出。但我可以告诉你庄山的掌门意味着什么。庄山的掌门上不拜君王,下不见百官。世上没人能够命令他,没人能够让他跪拜。而且一旦坐上这个位置,此生便只为庄山而活。” “连过去的身份也要一并舍弃?” “不仅是身份,还有人生。”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黎笙的目光黯淡了许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那......”秦商刚想要问下去,只是很快便被打断了。 “公主!”纵马走在最前面的肖楚清一脸震惊的跑了过来,“您.....您.......您节哀。” “什么?”她一开始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但在片刻之后,大脑便是一片空白,不知缓了多久才恢复意识。 “您......” “让开。”挥开面前的人群,秦商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在这个位置,她能清楚的看到公主府的样子。 白,满眼的白,满府的白。 白幡白绸,整个公主府都被白色所包裹住了。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府中有人离世,而且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除了出使鹒犁的她,长陵公主府的主人只剩一个人。 驸马,施锦。 “告诉我。”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大门口,她几乎是用足以杀人的阴狠语气冲着坐在那里的少年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殿下。”一身丧服的顾尔雅坐在石阶上,像是等她很久了。听到她这个问题后笑着拨弄了一下左耳的铜环,等到耳环发出“铛”的一声轻响,才终于回答道,“自杀。因为我从不亲手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信息量简直大到惊人。。。。不仅有伏笔还有细思恐极。。。。。 【※在此,我只强调一点,如果你们只是因为施锦死了而选择不看下去,我发誓你们会后悔的哭出来。虽然不能剧透什么,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不要对自己喜欢的角色失去信心。不!要!失!去!信!心!】 话说,本文为什么叫人生转折呢?因为就是从这一章开始,秦商的人生变得天翻地覆,而她自己,也终于迈上了强势之路。【不再任人欺负,不再轻易相信别人,不再......怀有期待。】 公主与魔王的十年纠缠不休,也从下一章正式开始。 什么?你问颜央?这一章也是颜央人生的转折点,他的存在感在前几章那么弱,就是因为他在思考要不要改变自己的人生。【从此以后,他可能就不再是颜家的颜央。】以后他真的会让你们见识到什么叫做男主角。 一切精彩内容,尽在未来章节。 第52章 只因无情 恍然间,秦商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少年,明明容颜未改,但是此刻的他在她眼中就好像陌生人一般。 “顾尔雅......”她很意外自己的声音并没有颤抖,只是有一些失真,仿佛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似的。 “还想问什么?人是一个多月前死的,尸体火化了,骨灰在禧福寺。”平静的说完这些事情后,他终于从石阶上站起身,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大部队,然后半眯起了眼睛皱了皱眉,“竟然一个都没少,我还以为会有人死在半路呢。” “他不可能自杀。”秦商没有力气去拽着他让他正视自己,只有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吼出了这几个字,等他扭过头看她,她才继续说道,“我走之前吩咐了那么多......那么多人看着他,甚至收走了这府上所有能让他伤害自己的东西。他不可能就这样自杀了......” “是啊。”顾尔雅天真的眨了眨眼,“所以是我给了他一把刀。” 听完的一瞬间她反射性的抬起了手,但这一巴掌在距离少年脸颊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住了。顾尔雅轻轻抓着她的手腕,然后在她愤怒的目光中用另一手摘下了耳上的铜环。 “小心刮到手。”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她的手朝着自己的脸颊狠狠的扇了下去。 “啪。”这一巴掌打得太狠,秦商觉得自己的手掌都在隐隐发麻,何况是被打的人。他的左脸几乎是瞬间便有些红肿。 “要不要换另一边?”摸了摸嘴角的血丝,顾尔雅笑着问她。 “疯子。”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已经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是进宫与你的父皇谈谈国家大事。”安京的冬天还没有过去,他伸出手为她整了整披风的领子,像是一个丈夫在交代妻子出门小心,“早去早回。回来再给你的先夫哭丧。” 一句“先夫”就成功的让她的心被切割成了两半,然后又被凭空拿走了一半,只剩半边空落落的填不上。她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施锦在看到虞苏姜尸体时的感觉了,人在悲伤到惊恐的时候,其实是流不出眼泪的。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好像在不停的往下坠,而自己又控制不了。 “秦商。”最终,给了她一个支撑点将她从无边黑暗中拉回现实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样的轻柔,仿佛从天边传来。直到声音的主人扶住了几乎站不住的她,她才总算是清醒过来。 “颜央......”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平静的叫出这个人的名字。而且紧接着,她便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激动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这样平静的将他的手从肩上拉下来,双手紧紧的握了一下。“我没事。我先去宫里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有哭,而且不想去问这兄弟二人到底知不知道彼此的秘密。或者说,即使他们主动想告诉她,她也没心情去听。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先进宫吧。”松开颜央的手,她叫队伍中的其他人都回到府里休息,自己只是随便挑了一个人跟着她进宫汇报这一次出使的结果。 皇宫还与她上次进来时一样,毫无改变。 仪元殿外,苏寒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来了,微微垂首。她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还穿着那一身黑衣,便也多看了一会儿才走进殿内。 “这么快就回来了。”赵衍对所有的事情都毫不意外。包括出使的顺利,她的早归,施锦的死。 说完该说的一切,秦商让跟着自己进宫的人退下。殿内只有父女二人的时候,她终于带着疲惫的声音问道,“您知道多少?” “商儿。你的父亲现在是一个皇帝,皇帝只有做皇帝该做的事情,才能坐稳这个位置。”赵衍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这些话却证明了一切。 “我只是想知道,您既然想杀施锦,当年为什么还要救他?” “因为让林家蒙受冤屈满门抄斩的就是朕。”说起当年之事,赵衍的语气间略有遗憾之意,“林家功高盖主,林帅早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朕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主谋是谁,但是朕还是会答应他对‘好友’的请求救走他的小儿子。毕竟那个孩子天赋过人,还因此信朕尊朕为养父。” “所以您就让他为您卖命。”秦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他的聪明超乎了您的想象。他爬到了权势滔天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是您打算让他多活几年,直到为您完成这大业。但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被敌对的裴家杀死,还被秦陵泄露了身份。您没办法在林家旧部尚且手握兵权的时候杀他,就让我嫁给他稳定局势。而他就算猜出了查到了当年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是谁,他也没有办法报仇。因为他有死穴......他可以为了那个死穴做任何事,甚至是死。” “红颜祸水。”赵衍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怒其不争,“在他年少时,朕就告诫过他,那个女人会毁了他一生。可他偏偏只有这一点不听朕的,不然他又怎么会死的这么容易。” 这些话无疑又在秦商的心上狠狠扎了几下,她沉默了一会儿便转移了话题,“那顾尔雅呢?他做的事都是您交代的?他明明是鹒犁的皇子,为什么会听您的?” “他从来没有听从过朕。” 赵衍很快就否认了她的说法,而且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他这个人做的所有事情都仅凭他自己的心意。杀了虞苏姜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朕从未想过那么快就致虞苏姜于死地,只是事发之后,他许诺鹒犁三年之内不会入侵中原,朕才放任他继续任意妄为下去。” “您竟然能相信他说的话?”秦商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能够真正信任谁。 “朕不相信他的话,但是朕觉得他开出的条件很有利。”说着,赵衍看了女儿一眼,“他想要你,商儿。正因为他想娶你,所以朕才放心你出使鹒犁。” “真的?”她突然有些想笑,“难道不是因为您不相信他开出的条件是真的,所以才让我去鹒犁,看看他到底是想娶我还是以此为借口?如果我在鹒犁出事了或是谈判不成功,您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公主而已。若是交涉很顺利我又平安的回到公主府,不,回到他身边,您就多了一个可以带来绝对利益的女婿。您从来没有担心过我府里的那些人会在这种时候引起大乱,因为您的王牌早就在我的府中。” 对于她的说法,赵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一次似的,半响才感叹道,“商儿,若你是个男儿身,朕说不定会把真儿的太子之位封给你。” “女儿担不起父皇如此赞誉。”明明宫殿这样大这样空旷,她却仍是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女儿愚钝,不然也不至于被身边所有人一耍再耍,被骗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那并不是因为你不如他们聪明。”赵衍沉声答道,“只是因为你以真心待他们所有人,他们所有人却都回你以算计欺瞒。商儿,要赢过所有人,要让自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伤害,这一切都很容易。只要比他们更无情。” * 秦商走出仪元殿的大门时正是夕阳西沉的时辰。 门外的苏寒还站在原地,似是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从未离开。见她出来了,他又是朝着她微微垂首示礼。当然,除此之外,他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若是换做平常的日子,看着他那能冻死人的表情,她就已经避之不及的尽快离开。但是今日不同,只要一想到脑中那些不知真情假意的笑脸,她就觉得眼前这个人被衬托的无比顺眼。 “你知道宫中哪里没有人吧。带我去。”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歹也是个要在她面前自称“奴才”的身份,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绕着宫城的大路小路走了一圈,最终,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他带她停在了一个宫殿面前,“这里没人。” 抬头看了一眼匾额,她看到上面写着三个字,梧栖宫。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回到此处。谁知仅仅过了一年多,兜兜转转,她竟然又站到了这个熟悉的大门前。苏寒并不知道她以前的住处,她只能认为这是天意使然。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该是一切终结的地方。 “你不离开吗?”走进自己曾经的寝殿后,她对着身后的人这样问道。 “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奴才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罪。”他仍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完全不为所动。 “算了,你想看着就看吧。”说完,她便当做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坐在了地上。这样的不拘小节让面前的人看得一皱眉,但紧接着,他皱起的眉便几近拧成了麻花。 因为她哭了。 嚎啕大哭。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哭得这样无所顾忌,也没见过任何人能哭的像她这样伤心,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尽。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哭,也不知道她在哭完这一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能看到她近乎绝望的哭着,用尽全力的哭着,直到哭的无力坐直也任由身子倒在地上默默流泪。而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她哭着睡着之后将她抱到了旁边的床上,然后自己坐到宫殿的门槛边看日落月升。 等到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秦商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眼睛肿成什么样子,她无需用手去摸就知道。但她不在意,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情这样平静过,哪怕悲伤不会因此抹去,她仍是很平静。 “谢谢。”冲着门边的人道了声谢,她能猜出他一夜没睡,但是现在她无法以别的形式来表达感谢,只能暂且记在心里。 苏寒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她要去做什么。但依他的性子,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昨晚目睹的一切,是长陵公主赵秦商最后一次以软弱之姿出现在世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左右掉落第二更。】 秦商的人生从本章开始正式改变。。。。。。。麻烦不要质疑她的智商好吗.....试问别的人在她的立场下 而不是上帝视角 能推测出这么多事情吗?能有这么聪明吗???【如果认为自己有,那好吧...我没别的话说了】 而且 这一章也说的很清楚了。她以真心实意去对待每一个人,才会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欺骗。她若是真的想以恶意去揣测每个人的想法,她有这个智商做到...不然她又怎么会猜出赵衍让她去鹒犁的真正目的?→_→ 【我坚信一直坚持看下来的读者们都是真爱】 放心吧,以后她的智商会一直在线....因为她不打算当“好人”了。 【*作者简直手癌末期,时常手抖还眼瞎....所以偶尔出现漏词或错字还请大家多多包含....毕竟就算事后立刻看到了,为了不造成伪更的现象我在发表章节之后也一般不会为了一两个字点修改....就请真爱我的小天使们原谅我吧。】 第53章 若无相欠 施锦的骨灰在禧福寺。 秦商是特意在宫里换过一身孝服后才过去的。昨日从公主府进宫时,她便没有带任何护卫。今天从宫中前往禧福寺,她仍然不想带任何人。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皇后,只有在宫中挑一个人陪着她去。皇后的意思本是想让她挑个禁军侍卫的,谁知她张口便挑了苏寒,直到离开的时候母亲的眉还是皱着的。 “你等着我,我很快。”走进寺里后,她吩咐身边的人在寺门这儿等着她,自己独身一人朝着安置骨灰的功德堂走去。跟苏寒呆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喜欢与别人交谈,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虽然有些冷漠的感觉,但却是她现在最喜欢的相处方式。 “你回来了?”功德堂里已经站了一个女子,见到她出现,不由走过来先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没事,阮阮。”她知道殷阮的担心,所以最后反倒是她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站在功德堂的骨灰架前面,这里摆放的都是一些不得不火化又不能安置在家族陵园的人的骨灰。秦商看到装着施锦骨灰的瓷罐被放在了虞苏姜的旁边,两人占据了这架子上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也许是因为他们二人生前皆已受尽世人目光的非议,海禅大师也想以此来让他们的死后安宁一些。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恨不恨他。”半响,殷阮突然这样问道。 “因为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说完,她也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他为什么会自杀?” “之前他在这里住过一个月,那时他的样子便不是很好了......就好像活着才是最难做到的事情。”殷阮回想着那时的事情,神情怅惘,“我曾试图劝过他,可是他那个人......他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明白,他比所有人都清醒,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病太严重了。” 长久以来各种压力压在肩上,对家仇对敌人对爱人,施锦所背负的东西远不是外人能凭空想象到的沉重。而虞苏姜的死就像是导火索,终于引爆了这一切。所有情绪一朝爆发,他终是承受不住了。秦商一直能理解他的病症,但却未曾想过最严重的阶段竟然这么快就到来。 “阮阮,”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问道,“如果......如果让一年前,刚刚得知夫君死讯的你嫁给施锦,你会怎样做?” “问我吗?”殷阮突然笑了,笑中带着苦涩,这是她很少会露出的表情,“其实无论你在当年还是现在这样问我,我都会回答我会嫁给他。只不过当年是为了报仇,现在.....现在我是不是很奇怪?竟然对杀夫凶手的恨意都能磨平。而且,秦商,你跟我不一样。林和希于我,从小就是执念。你要嫁的人,对你又意味着什么呢?” 殷阮猜出了她即将嫁给杀了施锦的凶手,但这个问题她却不知该怎样回答。自她一年前认识顾尔雅起,那个少年给她留下的两种极端的印象此刻在她脑中交换闪过。 最终,她说的是,“没意义。” 不爱不恨不纠结,全无所谓,毫无意义。 “秦商.....”殷阮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她,似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有些陌生。 “两次都在丈夫刚刚离世便改嫁的话,我迟早会遭天谴吧。这一次,还是三年后再嫁吧。”对于好友那诧异的眼神,秦商只是一笑置之,然后认真的提议道,“要不要跟我回公主府生活?父皇他不会为难你的,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对这禧福寺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殷阮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才是最好的。而且,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通。” 比起真正的丈夫,慕容济的死才是殷阮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心结。秦商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便也没有勉强。两人又在这功德堂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各自回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住持。”在离开之前,秦商碰巧遇到了海禅大师,便也停下脚步合掌行了一礼。 “殿下节哀。”海禅大师同样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然后等着她先离去。只是她却没有继续往寺门外走,而是突然问起了一个问题,“不知住持可否告知本宫,本宫的驸马为什么没有被土葬而是被火化?” “这是驸马爷自己的意思。驸马爷曾在本寺住过一段日子,那时他便交代老衲,若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便将他的尸体火化安置在寺中。”海禅大师平静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是他的意愿吗......”秦商最后又远远的看了一眼功德堂,手中的佛珠攥的更紧。她本是想将这串重新串好的佛珠放到施锦的骨灰边,但是来了之后却又改了心意。就当她自私一次吧。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永远的失去了他,她甚至没有与他好好道别一次,没有好好的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自己心底。 就让她留下这个唯一的遗物吧。 “住持,”离开前,她问了海禅大师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因缘天定吗?” “佛家最讲究因果。”虽然她并没有直言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海禅大师却好像看透了她所想的一切,“世上没有事情是由上天决定的。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一切的结果都有前因。无论是什么事情,既然会发生,就必然是前因的结果。” “那我为什么会遇见他。” “若前世没有相欠,今世便不会有相遇。凡尘俗世之人都逃不过这因果轮回。”说罢,海禅 大师合眼低声念起了佛经,似是以此来感叹红尘纷乱。 上辈子相欠......一向不喜前生今世之说的秦商突然爱上了这个说法。因此只有这样,她才能给自己的突然迷茫找到一个最安心的答案。 “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你吧。”对着功德堂的方向一笑,她握着手中佛珠转身离去,同时也摒弃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念想。 “要送您回府吗?”见她终于出来,苏寒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 “你也不用把你想离我远一点的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她不由调侃道,“亏我还想向父皇要了你给我当护卫。” “奴才不会武。”虽然她说的是玩笑话,他却回答了实话。 这倒是个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不自主的愣了一下之后才自言自语道,“是啊,你又不是他……” 纵然再像,这世上又怎么真的会有第二个施锦。 一切都结束了,找不回了。 * 回到公主府时正是晌午,一天之内最惬意的时光。府内诸人似是都在等她,她的目光却扫过众人,然后发现其中果然没有那两个人。 “殿下。”对这公主府还很不适应的九九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颜公子好像要离开这里了。” “他想走便让他走吧。”这并不是一件能让她吃惊的事情,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气也如同在说今日阳光明媚一般理所当然。 并不是出于怨恨或出于失望。只是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经历了昨夜将眼泪流干的痛苦,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都没有了执念。诚然,她对颜央的迷恋和爱慕未减半分。但她却不在意这一点了。没有了一些虚妄的期待,剩下的唯有平淡。 “颜公子!”九九突然惊呼了一声。 秦商转过头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颜央,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但一定听到了她所说的话。 “给你。”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本书,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史书。 秦商接过了,但没有去翻。因为她知道原来那本早已被毁,这是他依凭记忆写出来的。毕竟他很早就答应过她这一点。 “你要回庄山?” “是。”他并没有惊讶她竟然猜到了这一点。 “如果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日的决定,那便走吧,”她对着他弯了弯嘴角,平静的说道,“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不想再回来的话,希望你一生平安。” “颜央永远是长陵公主府的颜央。”他抬眼看向她那无波无澜的目光,眼中隐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闪过,紧接着又说道,“而我,以后不再是颜央了。” 旁人听不懂他的意思,她却很快就明白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掌门。”但她也只是感叹一声,并没有继续问他庄山到底意味着什么,竟能让他舍弃自己原本的一切,舍弃颜家舍弃天下。明明他与皇帝之间的争斗还没有开始,明明之前做了那么多只为一搏……他竟然就这样突然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她不想问,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都很可笑。 她从来没有帮到过他也没有害到过他。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无足轻重,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不知幸运或是悲哀,现在的她即使想到这些,也毫无感觉。 “再见。”平静的道别,平静的转身,她看不到身后之人的目光,心中无波无澜。 穿过院子来到颜央曾经的房间,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顾尔雅正站在房中看那幅《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要给我的先夫守孝三年。”她这样告知了他,“等到三年后再成亲吧。” “悟性真高。”他转过身,赞许的朝她点点头,“还以为你会做什么无谓的反抗呢......” “我没想通我能带给你什么好处,”她很是疲惫的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任由他也紧跟着坐到她身边,但却连目光都懒得朝他那边斜一斜,“但我觉得你应该很讨厌颜央。所以我只能认为你是喜欢抢他的东西而已。” “真不知道你是贬低自己还是抬高自己?”他像是觉得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对你,是我个人的兴趣,你不用怀疑这一点。而且,你要搞清楚,你还不是颜央的东西呢。他要你吗?” “确实,是我想多了。”她爽快的接受了他对她的讽刺。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不像是你身边那些人,无论是什么秘密,我都能告诉你。”他将自己的身子朝着她那边倾了倾。 她并未躲避半分,神色淡然,“好啊,以后慢慢讲吧。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从今日算起,她与他的婚期还有三年之久。这时的她本以为这就是最久的时间了,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很多时间”竟然长达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会好奇为啥标签栏没有顾尔雅这个人......因为魔王他已经超脱了主角配角的范围→_→我不知道放前一栏好还是放后一栏,干脆不放,给他一个特殊的待遇。 【本章讲的可能就是“我爱你,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真正精彩的故事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颜央一定会回来的。说不定正好就是大婚的时候回来呢=w=他可是男主啊....以后的各方面优势只会更上一个层次】 【本章也可以取个别名为——‘秦商与她的四个男人’】【别当真,我只是开玩笑......→_→】 【下一卷开始终于不写这些拧巴的文臣了,是武将的主场了=w=少年将军立马横枪哦,敬请期待。】 第54章 梅子香时 不论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李辰卿每次看到眼前的宫殿楼阁之时仍会感叹一声果然名不虚传。 “师弟?”开门的小童子并没有对他突然回来这件事表现出惊讶,“你也是回来见新掌门的?” 因为自己入门的时间太晚,连面前这个小孩子都可以叫他一声“师弟”,但素来张狂的李辰卿也就只有身处此地时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反倒恭敬的对着小童子躬了躬身,“烦请师兄带我去见新掌门。” “虽然新的掌门是你的老师,但是如今交卸还没完成就出了那档子事,他应该没空见你吧。”说着,门边的小童子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边带着他往里面走边感叹着,“十年前那个莲及逃走的时候我无缘得见,不知遗憾了多久。结果这才几年过去啊,竟然又出了个不怕死的。不过也幸好有他,总算是让我在活着的时候遇上一次叛逃了。” “新掌门决定怎样处置这件事?”虽然之前身在绥京,李辰卿对师门发生的这件大事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这世上敢叛出庄山的人堪称绝无仅有。如果将当事人换做是他,他宁愿单枪匹马去刺杀皇帝也不愿意承担叛出庄山的后果。 “我也不知道新掌门是怎么想的,不过听别的师兄说,好像是暂时不会理会这事。”小童子撇了撇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前那个莲及是抓不回来,现在这个是不去抓。依我说,直接抓回来多好,还能见识见识他的下场。” “新掌门是顾忌着什么吧。”李辰卿也不敢妄自猜测自己师父的心思,说完又好奇的问道,“那人是因为什么才要逃?” “好像是从军去了,你也知道他那个身世。可是师祖已经放了你出去,又怎么会允许他也去。他不甘心,竟然跟师祖吵了一场就叛出师门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小童子仍是觉得有趣,“倒也真像是他那个性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啊......”想了想那个人的性格,再想想他即将碰到的一群人,李辰卿突然觉得还是不抓回来比较好,“以后的安京,一定很有看头。” 两人正巧经过的小院中,种满庭院的青梅树正待成熟。 * 烟花三月。 “我跟颜央是什么关系?”刚从房间里走出的顾尔雅整了整衣衫,头都没抬便随口答道,“表兄弟啊。我娘和他娘是亲姐妹。不过惟独这一点他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因为他用了十一年都没能确定我和他的关系到底近到何种地步。想听吗?前因后果?” 自颜央离开后,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屑于再隐藏自己的一切,而且对于自己之前与颜央相似的打扮很是厌恶。半散半束的长发偏向了右边,露出了左耳那象征着身份的铜环。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文雅书生的青白长衫,更简单利落偏向鹒犁的武者。秦商看着他单手把玩那锋利的弯刀,食指上的铜戒与刀身不时擦出声响,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在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任何与颜央相似的地方了。 “暂时不想听。”她答道。 “不想听正好。”他用两个指尖便将刀柄灵活的转了一圈又握在手中,最后朝着围廊那边一掷,“反正那是个很恶心的故事。” 刀尖擦着黎笙的发丝飞过钉在栏杆上,黎美人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的从刀身旁挪开脚步,“大早上的,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这中原的规矩,驸马要以公主为尊。所以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我都不会要求殿下您只留我一人在府中。”走过去拔出刀之后,顾尔雅又走回到秦商的身边,对着坐在树下的她伸出手,“但我实在是不放心这府里的其他人,万一有人动了什么歪心思,就算我在事后将他活剐了,也抵不过你的伤。” “所以呢?你要给我找个侍卫每日跟着我吗?”事到如今,秦商已经不会再说出“这府里最危险的就是你”这种话了。事实上,对于他担心的这件事情她也想过很久。无论出于对谁的防范,她都需要一个护卫。别的条件一概不重要,只要在关键时刻能救她一把而不是在背后捅她一刀便足够了。 “找是要找的。但却不能让他每日跟着你,不然我算什么?”他伸出的手一动未动,仍等着她来握住。 她用指尖搭在他手上然后站起身,“走吧。” “去哪儿?” “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不就是为了让我去看看你找来的侍卫?”她面无表情的反问。 “之前本是这样想的,可是最近他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今天咱们只是去看看别人的热闹。”他任她将手抽走,自己则走到她身侧偏后的位置,这个举动无疑是遵从了中原公主与驸马之间的主从尊卑之礼。即使婚期未到,他也以驸马的礼仪规矩待她,而非一国皇子的。 “你犯不着这么守规矩。而且,你看起来跟规矩这两个字根本沾不上关系。”即使自己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还没有忘记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不。如果当公主的丈夫需要做到这一点,我一点也不介意去做。”他悠然走在她身后,神情间没有一丝对这种主从关系的介怀。 秦商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回答他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最后干脆保持了沉默。 没带守卫和侍从,甚至连马车都没有,两人就这样走在未央街的街道上。自从这条街被皇帝封了之后,每日来往于街上的只有公主府的诸人。直到前些日子赵升一家从津京搬了来,如今这街上尽是些为新封的王爷建造府邸的人。 身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赵升在见过哥哥之后便被封了个亲王,封号为嘉。嫡长子赵恒封嘉王世子,次子赵静破例承恩被封了郡王,嫡女为郡主。至于其余儿女则封了郡公和县主。整个未央街不知拆了几座府邸才重建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嘉王府。 “公主。”站在门口亲自监工的赵慎遥遥见了她便快步走了过来。 “三哥何必这么生分,叫我秦商便可。前些日子在津京时对叔父和三哥你那样失礼,还没来得及过来赔罪呢。”论亲疏,面前这人可是自己的亲堂兄,秦商站住脚步带着笑跟他寒暄几句才继续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谁都会演。”等到离了那嘉王府,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尔雅忍不住够了勾嘴角。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毫无过渡的瞬间变脸,心不虚脸色不变连眼都不眨。 “跟你比,还差得远。”她仍是没什么表情,然后又不解的问道,“当真要去宫里?” “今天宫里是最热闹的。”他一脸的神秘。 久未进宫也未曾关心过国家大事,秦商确实不知道今天宫内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就算给她猜测的机会,她在亲眼看到眼前的壮观景象之前也绝对猜不出真相。 武试。 无论是黎朝还是祟朝都崇文,武科考试虽然每年都在进行,但却从未得到过皇帝的重视。像是今年这样声势浩大的武试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皇帝对长陵公主的纵容举世皆知,宫内武场的守卫见她来了,自是毫无理由的放行。秦商与尔雅进入到场地后也并没有去打扰看台上正在专注考试的赵衍,而是混在场外观战的人群中,又告诉身边这些大臣们不要声张。 “皇上这么重视这次武试,不会是想有朝一日与鹒犁开战吧。”站在前方的几个大臣本是在低声讨论着,但很快就被好心的同僚拍了一下,这才扭过头看到了秦商与尔雅。“公主,三......三皇子。” 就在施锦死后第二日,皇帝已经在早朝时宣布长陵公主会在守孝三年后嫁给鹒犁三皇子。对于这个消息,文武百官比秦商这个当事人知道的还快,也都在秦商还没从鹒犁回来之前就知晓了顾尔雅的身份。一时失言的几个大臣一见这两位到来,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差跪□求饶了。 “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等站到一个有利的观战位置之后,秦商终于不解的问道。毕竟刚刚看那些大臣们的脸色,绝对不是对一个普通的邻国皇子该有的态度。 “一会儿就告诉你。”这一次,顾尔雅站在了比她稍稍靠前的地方,身子微微侧着面向她,右手搭在她身前的栏杆上,虽没有挡住她的视线,但这像是宣示主权的动作也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证明你是归我所有?”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半倚在栏杆边似笑非笑,眼看着武场上已经开始骑射之试才继续说道,“学艺不精的大有人在。” 顺着他的目光,秦商可以看到箭靶离这边并不算远,骑马经过的考生们若是失手射偏,很容易便射到这边了。他的姿势其实并不是宣示主权,而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伸手可护的地方。 “这世上不是只有那个废物才能保护你。”他并不介意之前她与施锦的事情,但却总是对她盲目信任施锦这一点感到可笑。“而且,他也从未成功过。” 她对此没有发表什么评论,但却往他身边靠了靠,算是坦然接受了。 这一场武试已算是复试了,皇帝亲自监试,安京军的几个将军们都站在看台上,手下的士兵捧着名册喊着应试者的名字。现在站在武场上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是未曾想过这次武试竟被皇帝如此重视,他拿着弓的手都紧张的有些颤抖,将军们纷纷摇了摇头,不等他射完这一箭便已在心中给他下了判决。 “嗖!”利箭穿过半空。 射偏了。 眼看着那箭离这边越来越近,顾尔雅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信心满满,秦商却是迅速的朝着旁边一闪。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的尔雅不禁一愣,脱口而出,“你不信我?” 最终那箭是被一个突然出现在场中的人拦下的。秦商这才放心的看向身边的人,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是,我不信。” 他想保护她的好意她领了,但是信不信却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没等身边的人再说什么,突然闻到一股熟悉香气的秦商突然抬起头,“是你?” 淡淡的青梅香。 拦下那箭的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仅用一根发带高高绑起了长发,手里还拎着一把长枪。听到她这句疑问后微微侧过了脸,脸颊旁边的几缕发丝歪在耳侧露出了他的面容。 “好久不见,殿下。”那日撑着红伞出现的男子朝着她微微扬起嘴角。他的身上有着她所熟悉的青梅香,而这一次没有被蒙上眼的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比那青梅香还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 “林和希。”此刻,台上的士兵终于叫到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第二更了。明晚八点准时掉落更新。 【从本卷开始,文里大概会冒出来一群神经病。】 第55章 千差万别 “施......锦......”她和身边很多人一样叫出了这个名字,但又在看到他的笑容时瞬间僵住了脸色,“不,你不是他。” 这个带着一身青梅香的男子有着和施锦一模一样的脸孔,但是无论举手投足眉眼微蹙都丝毫找不出那个人的影子。除了长相之外,毫无相似。 “我叫林和希。”听到看台那边在叫自己了,林和希这样对她说了一句之后便扔了长枪朝武场中央走去。 全场喧哗。 “他到底是谁?”她向身边的少年问道。 “他就是林和希。”本就没了什么好心情的顾尔雅在见了这个人之后,脸色更加阴沉,“林家的林和希本就是双生子,可是有一个在生下来之后就被送到了庄山,除了林帅夫妇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就连被留下来的林和希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兄弟。” “庄山的林和希才是林家最后的底牌?”秦商很快就想通了整件事情,也不管身边的人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她只觉寒意从心底升起,一点一点的咬噬着全身,“那施锦算什么?” “很简单。被林家一直护着藏着留在府里不让见人的那个林和希,其实不过是林家用来迷惑外人的......诱饵?替死鬼?”顾尔雅说着说着就笑了,“人人都只当杀了施锦,林家就从此无人。他们也不想想,林家能得到那般权势,必是深谙政治上的勾心斗角。虽然最终无法避过功高盖主不得善终的命运,但也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重重算计。林帅真是好狠的心,为了给林家留下后路,不惜拿自己儿子的命来铺路,还要从小哄骗这个儿子,让他相信全家都不惜一切保全他。结果呢?那个废物到死都不知道林家想留下的血脉并不是他......” “那他为什么要从庄山出来,把自己送到敌人的眼皮底下。”秦商看着武场中的那个男子,她看不清父皇的表情,却能从这氛围中察觉出父皇对此并不意外。 “林家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并没有想过被送到庄山的儿子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更料不到,庄山已经把这个林和希养成了一条疯狗。”每次提到那个庄山,顾尔雅就只觉不屑,“那个地方,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 庄山的林和希从来没有顾忌过自己的身世和背负的责任,他岂止是将自己送到了敌人的眼皮底下,他从始至终都是和自己的敌人站在一起。甚至,还打算让自己成为敌人麾下的将领,为敌人开疆辟土。 赵衍的王牌竟然还有这么多,怪不得他竟然没有担心过施锦死后的林家旧部。遥望着看台上的父亲,秦商越觉不寒而栗。帝王的心思是这世上最难猜测的,而且永远不会将所有筹码展露在世人面前。 武场的中央,在议论声中,林和希很快完成了他的复试。将门之子,又是庄山出身,这个人的实力也许是在场的诸多将军都瞠乎其后的。只是就在台上的士兵即将叫出下一个人的名字时,场上的林和希却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他朝着这边勾了勾手指。 秦商无需细思他在向谁挑衅,因为几乎是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顾尔雅就已经单手撑着栏杆跃入了场中。看台上的皇帝并没有阻止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反倒吩咐了身边的苏寒几句话。苏寒领命下去,没一会儿,便有很多士兵搬来十几个兵器架环着武场摆放,又放进了将近几十匹军马任由其驰骋在这场中。 “这是要干什么?”秦商不解的向身边的大臣问道。 “公主您不知道吗?”被问到的大臣有些惊讶,“三皇子是鹒犁的大将军,皇上这是为了方便他们在马上比试。” 尚在鹒犁的时候,秦商曾经听说过鹒犁大将军的事情。鹒犁的军队精于骑射勇猛善战,据说能够统领这种军队的大将军是个残虐成性凶狠毒辣之人,曾率军攻下了临近鹒犁的所有小国家或部落,以血染大地的方式统一了那片沙漠。若是祟朝与鹒犁开战,中原大地必然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这也是朝中主张求和的大臣占上风的原因。刚刚改朝换代之际,不到万不得已,赵衍也绝不想拿祟朝百姓们的性命去给一个疯子率领的军队当祭品。 而秦商自己,连做梦都未曾想过那个残暴不仁的鹒犁将军已经与自己结识将近两年了。 武试不是单纯的比武,尤其两方都是骑兵的将领。武场不算小,但几十匹军马驰骋在其中还是略显混乱。“嘶——”,在马群的嘶吼声中,站在场中央的那两人同时结束了沉默的对峙。 林和希是第一个上马的,当一匹军马从他身边跑过时他便抓住了那缰绳顺势坐上了马背。纵马穿过满场马群,然后在经过场边兵器架的时候顺手抽出一把长枪。为了让这场比试更加精彩,这次放入场中的都是受了惊的马匹,马群在场中横冲直撞甚至本能的想要伤害身边的人。马的嘶鸣声,响雷般的啼声混杂在一起,站在场中央的顾尔雅最终看准了一匹性子的最烈的马,但在拉过缰绳上马的时候却抽出了腰间弯刀狠狠的扎在了马屁股上。 鹒犁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鹒犁大将军驯服过鹒犁所有烈马,而且自有自己的办法。 那马一声悲嘶,两条前腿一抬,撂着蹶子疯狂的想要把马背上的人甩下去,只可惜顾尔雅一直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那马见这几招都无法甩脱他,突然便趴下向一边倒去,这样很容易便能将马背上的人压伤甚至压死。顾尔雅几乎是瞬间便松了手,蹬着马背借力一跃跳离了马身。烈马自以为得计,从地上起身后就朝着场外飞奔,在它的斜后方的顾尔雅并不着急,待它跑出一段距离才纵身踩在另一匹马的马背上,就这样凌空踩着场中诸多马匹转瞬便接近了那匹烈马。等两者几乎平行前进的时候,侧身一仰抓住缰绳利落的重新翻到那匹马背上坐下。烈马故技重施拼命的抬着前蹄,只是一人一马已经接近了场边的兵器架。顾尔雅准确的抽出了其中一条长鞭,鞭子划破长空打在马身上,鞭声响彻了武场。烈马在近乎惨烈的一声悲鸣之后,竟然不再反抗,乖乖的任由马背上这个人牵扯它掉头。 马通人性,只有制服不了它的时候,才会遭到它的百般刁难。这烈马既已被降服,便不会对马背上的主人再做违抗。但是拖着身上被划出的一寸来长的伤口,伤口尚在流血的它将满心狂怒和痛苦发泄给了场上的另一个人。 林和希眼看着那最烈的一匹马像是杀红眼一般朝着这边奔来,只能纵马躲避。忽又听鞭声呼啸,他本能的转身一挡。长鞭缠在长枪上,僵持中,顾尔雅唇边的笑意越加明显,而且十足的蔑视,“上过战场吗?打过仗吗?学过武研习过兵书就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了?我领兵的时候你还在学着写两军交战这四个字呢。” 最终,这一战只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未分胜负。但到底谁占了上风,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秦商觉得自己又重新认识了顾尔雅一次。 但是除了她之外,其余观战的文武百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这一次双方的交战无疑也代表着祟朝和鹒犁。鹒犁大将军,所有人单单是听说传闻已是心生畏惧,何况是亲眼见识到了。 被人注视议论的感觉并不好,武试还未结束,秦商就示意顾尔雅可以回去了。两人穿过人群走到武场外,正准备回到公主府之时,那林和希却突然追了出来。 “殿下。” 他的声音也与施锦的毫无区别,这样出声一喊,秦商不由自主的一愣停下了脚步,片刻后才缓了缓心情转身问道,“什么事?” “不知能否与您单独谈谈?”说着,他又瞥了一眼顾尔雅,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能。”她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他。 一个明摆着不怀好意还阴阳怪气的人,竟然要与她单独谈谈。在明显会出事的预感之下,她会答应才是怪事。 “那我去把您先夫的骨灰倒了喂狗。” “去哪儿谈?”她平静的问道。 * 尽管顾尔雅再三阻拦,秦商还是选择与林和希走在了宜湖边的小路上。她不担心他会杀她,而且对除此之外的其他危险并不在意。毕竟,与自身相较起来,她更担心不来的后果。如果真如尔雅所说的那样,那依面前这个人的性子,岂止是会将施锦的骨灰喂狗,她相信他能把整座禧福寺都烧成灰。 尔雅派来的手下就潜伏在两人的四周,无论是秦商还是林和希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后者很快就提出了一个建议,“你想坐船吗?” “什么?”她觉得莫名其妙。 “我在庄山住了那么多年,甚少出门,还从来没有坐过船呢。”他对着停靠在岸边的画舫跃跃欲试。 这个对话和场景熟悉的简直让人发抖,本是准备向他投以“你真无聊”的眼神的秦商看着他的面容愣在了原地。将近两年前,她与另一个人在这宜湖边也说了相似的话。只是如今除了这宜湖的景色和面前之人的脸孔之外,一切都变了。而且纵然长相相似,他终究不是“他”。 “愣着干什么?”他的动作一点也不见外,拉起她便朝着停靠画舫的地方走去。挨得近了,身上那特殊的青梅香更显浓郁。 上了船之后,精致的船舱里便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处了。 “你想谈什么?”她不想与他纠缠太久,开门见山的问道。 “没什么。”他在窗口看了一会儿风景后才走回来坐在她身边,收敛了笑意看着她,“我只是很好奇,你看着我这张脸,会不会想起他?或是说,你在对着这张脸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知是刻意学过还是天生相似,他此刻的表情与当初的施锦如出一辙。一晃眼间,她几乎以为那个人死而复生了。只有他身上的青梅香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是当初撑着红伞为她蒙上缎带的那个人。 “你对他,真的没有过男女之情?没有过不该有的想法?没有想过让他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来?”见她不回答,他稍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张让她几次想要避开目光的面容很好的映在了她的眸子里。 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脸,秦商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是反击。不闪不避,她回以他一笑,“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哥哥,或是弟弟,他从未正眼瞧过我,我要到哪里去对着他的脸幻想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真的会有不该有的想法?”他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她的话语,然后突然伸出了手,“如果这样做呢?你能想到什么?” 他用一根手指头戳到了她的胸。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这脱缰的疯狗出场之后,本文纯情的画风彻底变得很不一样→_→ 【鉴于很多人根本不看文案上的群号,我就在这儿说一遍吧,,敲门砖随意,群里有番外,可以随时解惑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第56章 一无二 “啪!”她面无表情的拍掉了他的手。 这下子,愣住的反而成了他。很显然,他本想看到她更激烈的反应的。 “你是闲着没事做吗?”秦商不耐烦的站起身吩咐船夫将船靠岸。 “那你知道我从庄山逃出来有多难吗?”他紧跟着她走到船舱外,“被抓回去的话,那可是生不如死。所以,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来,我总要找点乐子才够本。” “上岸后右走,西三街有得是乐子让你去找。”都城的西三街是安京有名的风月场一条街,她给了他最有用的建议。 “不一样。”他执着的跟在她身侧,“您可是我的亲弟妹,不,还是嫂子吧......”,他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嘴角上扬的越发明显,“嫂子听起来更刺激一点。” “你当这是家庭伦理剧?变态。”她本是想瞪他一眼,但在回头看向他那张脸时却又有些移不开目光,“你不要顶着他的脸,他的名字来发疯,行吗?”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林和希挑了挑眉,面上隐有不悦,“这是我的脸,林和希这三个字也本就是我的名字。要说冒用,明明是他冒用我的。林家只有一个林和希,那就是我,他迟早要死,长成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没有意义。” “啪!”这一次,她的手是照着他的脸扇下去的,结果半路被他拦住了,打在了他的手上。 “想干嘛?为他出气?林家将他养大本就为了送他去死的。”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腕。 秦商默不作声的换了另一只闲着的手又打了下去,然后又被他抓住。将她的两只手腕都禁锢在自己的手中后,他的表情终于又变成了得意洋洋的愉悦。 “你真的这么想?”她一脸悲伤的仰着头看他,楚楚可怜。 “我就是这么想的。”他配合的微微弯身靠近了她。 “咣!”就在他靠近她的时候,她终于找准机会一个膝击用膝盖狠狠的撞上了他的两腿之间。这一招她在现代时反复练习过无数次,百分百中从未失手。本是为了防止心怀不轨的变态粉丝扑过来,却没想到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甩了甩被他松开的手腕,她连眼都不眨便变回了一脸嫌弃的表情,“谁管你怎么想。”说完,便趁着船靠岸的时候走了下去。 甲板上痛苦的林和希望着她的背影走远,这才慢慢的站起身,对着船夫吩咐道,“调头,去禧福寺。” * 秦商回到公主府的时候,顾尔雅正站在院子里看桃花。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候。少年站在桃树下,微风不时将花瓣吹落在他的肩头。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跟疯狗有什么好谈的?”她用简单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个画面营造出的美好气氛。 “呵。”他轻笑了一声,坐在了树下的椅子上,然后又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她默不作声,也没有挪动脚步走过去。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长长的声响。他没有硬拉着她过来坐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懒洋洋的一抬腿将身边的椅子踢了过去,刚好踢到了她的腿边。秦商一个踉跄不由自主的坐了上去,然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干什么?” “看你一脸等我告诉你秘密的表情,我当然要如你所愿。”他朝着椅背上靠了靠,摆了一个足够舒适的姿势才开口说道,“庄山不是一座山,也没有世间传闻中那样与仙妖有关。你说那是门派也好,学堂也好,里面的人都是凡人,虽然都是披着人皮的疯狗。平民百姓和百官畏惧庄山,因为庄山的疯狗们最喜欢出来咬人。但是帝王君主畏惧庄山,因为庄山能够撼动这个王朝。” 她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平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黎朝开国已逾百年。当初开国的功臣们虽捧了慕容家独掌皇权,却也留了后手,庄山就是他们的退路。那时的庄山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作为掌门,开朝的所有元老权贵都暗中选了自己族中的子弟送去庄山‘学艺''。一则,如果慕容家过河拆桥,无论出了什么意外,他们留在庄山的子孙和势力也不会受到波及。二则,如果未来黎朝的君主残暴不仁,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庄山也有足够的实力取而代之。你要知道,开国之时,天下势力分散,慕容家拥有的只是皇位。那些开国功臣们手中所握着的才是真正的权力。虽然后来也慢慢被皇帝收回了一些,但是皇帝知道他们隐藏起来的才是真正可怕的。后来,庄山一代代的传下去,如今在那里的人皆是当年那些功臣的后代。” “开国的皇帝没有与庄山对抗,因为觉得没有把握而且不值得。”秦商仔细思考之后推论出了前因后果,“毕竟那时皇帝自己也知道这是其他人让给他的皇位,以他自己的势力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在庄山并不想取代他的位置时,他没有以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去与庄山相争,而是把这个任务留给了自己的后代去做。但相对的,让世人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可以与皇帝抗争的势力,并不利于君主坐稳皇,所以庄山的秘密向来只有皇室内的寥寥几人知道。只是这个秘密传了百年,慕容家的后代不知晓此事,反倒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知道的很清楚。” “你要是能用这种冷静和理智去看你身边的这些人,也不至于被算计的那么惨。”因为她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他很是欣赏的点点头,但也因此对以前的她很是同情。 “庄山存在了百年,里面的势力和人数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逐渐壮大起来。”她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如今黎朝覆灭,他们这么急着找颜央回去,恐怕就是想改朝换代了。”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所认为的政治斗争太过简单了。她把颜央他们想得太过简单,也把皇座上的皇帝想的太过简单。 不说别的,单说出使鹒犁一事。出使鹒犁必经津京,而传说中的庄山就在津京。皇帝让她带上她府里的人一起去鹒犁,真的只是为了让这些人在鹒犁露出真面目?不,津京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也就是从津京归来后,颜央终是离开了公主府。 “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尽管问我。别当我是你府上那些只会装神秘的人,我可是知无不答。”解释完庄山的问题后,他等着她继续发问。 “你装无辜装了这么久,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吗?”她问出了一直困惑的事情。 “没有。只是我自己的乐趣之一而已。” “那混在颜家呢?” “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颜央倒霉。” “你的事情颜央知道多少?颜央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他对我的了解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虽然相处了十一年,但是他爹不允许他怀疑我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一点。所以他也仅仅是止于怀疑罢了。至于我,我和他的纠葛起源于一个很恶 心的故事。恶心到,我不想讲。” “庄山的事情是颜央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混进去过?” “在这天下间,我最厌恶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颜家,另一个就是那满是疯狗的庄山。可惜,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庄山出身。虽然我在颜家就听闻过庄山,但这些事情更多的还是那个朋友告诉我的。” “你想要皇位吗?” “不想。” “那你想要什么?” “你不如问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顾尔雅抬眸看向她的眼睛,虽然不带压迫感,但仍是看得她很想转移目光不与他对视。 她想要什么?最开始,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便足够了。后来,颜央给了她希望,她开始想要得到颜央的爱。再后来,所有人都在算计她,她又回到了起点,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想要不受欺负。 “我想要安稳的活着。”她给了他这样的答案。 “从前你只是依靠错了人。今后有我,你想要怎样活着都行。” “不。”她摇了摇头,“我只有依靠我自己才能活得最好。” 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可信之人可以依靠之人。 “依靠自己,你确实可以活下去。”他并没有嘲笑她的想法,只是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有我在你身边,你才能活得安稳。” 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但她仍是不解,“我这个人有什么是值得你如此待我的?你不要说你喜欢我,别骗人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我还是分得清的。” “颜央对我说过一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不如也这样理解好了。”他低头沉思的时候仍像是当年她认识的那个纯真的少年,但语气中没有羞涩没有犹豫没有畏缩,唯有不容他人置疑的坚定,“你做的一些事情,在你自己的心里和在别人的眼里,意义可能完全不一样。我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不多,亲近的只有三个。一个是我娘,你见过她,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第二个是辛夷姐,你也见过,你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琴瑟。可是因为颜央的关系,她很讨厌我,已经有好几年都没给过我好脸色了。第三个就是你......” “我也很想讨厌你。”她毫不留情的插了一句。 “无妨。”他不在意的笑了笑,“我承认,如果不是因为你对颜央的心思,我也留意不到你。但是在我认识的人里,能被称为好人的,也只有你一个。” “你觉得我心善好欺很有趣?”在三观扭曲的时代,世人已经将冷漠无情当成了聪明,将善良当做圣母当做愚蠢,毫不留情的批判,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嘲讽别人的美好的心灵。但是曾经的秦商一直坚信活在这世上还是要心怀善良,温柔的对待世界事物。直到她发现身边的人根本不容许她继续天真善良下去,他们自以为是的在心中嘲笑着她的愚蠢,逼迫她不得不为自己筑起堡垒。 “我觉得你很有趣,但是从未觉得欺负你伤害你很有趣。我完全没觉得你的善良是不对的,但我希望你的善良温顺体贴,都只对着我一个人。”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真挚,“所以,我想把对你的兴趣变成,喜欢你。” “你不必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世上善良的姑娘不止我一个,能让你有兴趣的也一定还有很多。而且,她们不会像我这样,永远无法喜欢你。” “可是,”他忽然对着她浅笑,“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我没办法喜欢第二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惑尔雅为什么喜欢秦商的大家,看了这章能不能理解了呢?尔雅他其实还没有真正喜欢上秦商,他只是对她有兴趣,而且回顾以前的章节,你们会发现秦商对他其实一直很温柔。他被她的温柔戳中了,于是想要把兴趣变成喜欢。 总之一句话,即使是在这个三观不正的世道,以狠毒冷漠为萌点的世道,句句不离圣母的世道,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仍然会得到自己的幸福。即使前路坎坷,受尽苦难,温柔的少女总是会被世界温柔的对待。 第57章 真实历史 虽然自己见过的人里面,面前这个是演技最高的。但是秦商很肯定,自己与他的这一段对话,却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听过的最真挚的话,并无虚假。 只可惜,她接受不了这份真挚。 “总有一天,你会放弃的。” “总有一天,你也会放弃颜央的。”顾尔雅对自己所说的这句话很有信心,“你对他,根本不是男女之情。你只是迷恋他,像是仰慕一样的迷恋。” “但愿吧。”她开始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毕竟,只有不再喜欢,才不会难过。 半响无言。 “殿下!”少女热情的呼唤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秦商一抬头就看到九九换了身男装朝着这边扑了过来,她配合的张开双臂把她抱了个满怀,“怎么了?” “找乐子,去不去。”对方靠近她的耳畔,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 “去。”虽然不知道是找什么乐子,但是秦商还没心灰意冷到连为生活增添点乐趣都放弃了。更重要的是,她始终觉得依着刚刚那个气氛再说下去,她和尔雅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眼见着两个少女携手出了门,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尔雅只是叫守卫暗中跟上去保护着,然后才扭过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 站在那里的秦陵同样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顾尔雅了然的笑了笑,跟着他走了过去。 * “什么?算命?”等到坐上马车,秦商才弄清了九九的意图,“你怎么还信这个?” “不是我信这个。秦哥说有个叫钦天监的地方很好玩,叫我找上您一起去。他还说那里的人都是神棍。”混迹江湖多年,九九对这个官署名很是耳熟,但却没有仔细研究过这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地方。如今身边有个可以随时见到各种大人物的公主,她自然也要跟着去见识见识。 钦天监,承担观察天象,推算节气,颁布历法的重任。古代人对风水天象很是重视,并将其与人事变更直接对应,所以这是个很重要的部门,钦天监监正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而因其职能的特殊性,皇家权贵也经常会去卜问吉凶。 “也不能说全是神棍。”虽然一个靠观天象给别人算命的人确实不太靠谱,秦商还是没有将其全盘否定。 祟朝的钦天监官署建在皇宫以北的地方,据这一任钦天监监正所说,因为那个地方是最适宜观测天象的。马车驶到大门口,报了长陵公主的名号,便是一路放行,直到监正所在的观星台附近才停了下来。 由于钦天监监正的地位特殊性,就算是皇孙贵胄来了,也要亲自去找他而不是等他来拜见。秦商和九九下了车,被告知监正现在身在观星台下面的观星阁中。观星阁高至两层,下面一层用来处理公事,第二层则是其无事歇息时呆的地方。 两人顺着楼梯走上去,秦商还未来得及报上自己的名讳,便将本来想要迈上最后一层台阶的脚收了回来。跟在她后面的九九不解的侧着身子看了一眼,也是目瞪口呆。这一层,打通了二楼的所有房间合为一间,且布置的奢华无比,地上从楼梯的入口到房间的尽头都铺上了雪白的狐裘地毯,这厚厚的狐裘地毯缝合拼接的很好,几乎像是一体。 “小心些,别踩到。”虽然能进来这里的皆是朝中权贵皇室子孙,守在楼梯口的小女孩还是大声的警告了她们一句。 有些人是可以得罪的,有些人是连皇帝都要以礼相待的。秦商知道现在的状况一定是后一种,所以她只是默默的又退了一个台阶,“那我就站在这里好了,监正大人呢?” 回答她的是几声铃铛响。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走到她们面前的男子,一身艳丽无比的红衣,外面随意罩着的锦衫花纹繁复做工讲究,赤足穿着木屐,而且无论是手腕还是脚踝都带着串精巧的金铃,甚至连右耳垂上都有一条细细的金链吊着个小铃铛从中穿过,就在他站在那儿偏头看向她们时,耳朵上的小铃铛还会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响。 “钦天监监正,花七杀。”来者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钦天监不仅有神棍,还有怪人。 “突然造访,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又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秦商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就此寻个借口告辞比较好。毕竟她身边的疯子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认识一个更奇怪的。 “殿下没带书来吗?”花七杀也在打量着她,然后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书?” “史书。”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九九。”秦商尽量平静的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少女说道,“我要他单独谈一些事情,你先等着我。” 看了看她的表情,九九就知道这肯定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事情,点点头后转身下了楼。 “阿末。”见她支开身边的人,花七杀倒也很是配合的吩咐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你也下去吧。” “公子!”那名唤阿末的小女孩似乎对此很是不满,但这样撒娇式的喊了一句之后,见自家公子没有反应,也只能瘪着嘴走下了楼。 “上来吧,殿下。”没了闲杂人等之后,花七杀招呼了她一声,便自顾自的朝房间里面走去,但也没忘了不在意的接一句,“尽管踩,反正你走了我就换。” 身边奇怪的人再多,像他这么奇葩的还真是少数。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秦商也便不在意的踩了上去,跟着他一路走到房间的尽头。那里被一扇琉璃屏风隔出了一个小书房,没有窗户,只靠着两盏烛灯将整个空间照得略显幽暗。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怎样得知的?”花七杀走到书房的桌子后面坐下,然后示意她过来磨墨。 在这个形势下,她在面前是完全无法以公主的身份自居,便也走过去拿起了墨锭,“还请大人如实告知。”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听说过我。”他提笔蘸墨,然后开始写下一些她无法理解的句子。 “长陵厌胜,云沂之战,嘉王造反,文妃弑君,黎公逼宫,少监祸国......”她看着纸上的这些字,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看到的自己的封号也在上面的时候。 “应该没漏下什么吧......”花七杀自言自语的放下笔,然后将这张纸递给她,“你不是想找我算命吗?这就是你的命。” “你是说,这才是真正的,历史?”短短一句话,她停顿了两次才说完,因为实在太过震惊。 “是。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夫不义,妇不顺,君不正,臣不忠。”他轻笑道,“这就是你们祟朝的历史。” “你们祟朝”,秦商没有错过他说的这四个字,不由试探着问道,“你手里有真正的史书?” “没有。不,应该是被人偷走了。”他说的很是轻松,似是毫不在意,“但那本书本也是我无意间得到的,并不归我所有。如果你想问我是如何得知你有史书的,我只能说,算出来的。神棍的职责,不就是算命吗?” “那我手里的那本是真是假?” “有些时候是真的,有些时候是假的。” “你是人是妖?”她警惕的退后了一步。 “当然是人。”他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影子,说话时全身的铃铛都跟着抖了一抖。 幽暗的环境,妖艳的男子,蛊惑的铃音。即使真切的看到了地上的影子,秦商仍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诡异的让人全身发寒。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今日你能见到我就是有缘。”他已经开始悠闲的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了,“知道了这些,好好活着吧。” “我还能问你别的问题吗?” “只能问最后一个。” “我会死于非命吗?”即使大脑混乱不堪,她仍是努力从万千困惑中找出了最关键的那个。 “如果你妨碍这这些事情的发生,就不会。如果你试图阻止,谁也保不了你。”说完这些,他不耐烦的朝着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秦商拿着那张写着真正史实的纸,再次仔细的看了一遍上面所写的内容,牢记之后,果断的将其置于烛灯的火苗上烧了个干净。 “走好。”他冲着她离开的背影低声自言道,“好好活着吧,昭懿皇太后。” 回到公主府后,秦商一夜无眠。 翌日清早,她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起床梳洗准备去找顾尔雅问问那个花七杀的事情。自从揭露了身份之后,顾尔雅已经搬到了她隔壁的房间住下,美其名曰保护她。 出门右转,她刚举起手准备敲敲门,却发现这房门本就是开着一条小缝的,而且里面传来的声音很是引人遐思。 “别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字数虽少,但是信息量超大。→_→ 为那些没看到这里没看到未来章节就放弃的小伙伴们点个蜡。 番外群,已有好几篇... 第58章 家长里短 “别闹了。”尚在睡梦中的顾尔雅伸出手胡乱挥了几下,拍掉了游走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 而在这同一张床上,同样赤/裸着上身的男子依然紧紧拥着他,两只手从他的锁骨处一直滑到下腹,“灼华,别睡了。” “已经是早上了,你放过我吧。”尔雅的意识还很朦胧,只是本能的拍开他的手。 “可是你女人来了。”那人笑呵呵的去捏他的脸。 顾尔雅瞬间就清醒了,从床上猛地坐起后,也不顾自己还没穿衣服便踉跄着走至门前拉开了门,“商儿。” 目睹了一切的秦商还维持着一开始想敲门的姿势,好半天才缓过来,略显尴尬的退后了几步,“我......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种嗜好,打扰了。” “给我滚出来。”对此,顾尔雅只是阴沉着一张脸朝着床上的人说道,而且不忘嘱咐一句,“穿上衣服滚。” 床上的人满不在乎的穿上了一件里衣,然后就那么大咧咧的走了出来,像是没骨头一般倚在尔雅身上,笑眯眯的跟眼前的少女打着招呼,“在下莲及,见过殿下。” 莲及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发丝斑白,右耳上也吊着一个耳环,看上去比尔雅年长一些,行为举止却还没有今年十七岁的尔雅稳重。而且,他见她打量自己,主动说了一句,“在下今年年仅十八。” “他已经三十了。”顾尔雅很快拆穿了这一点,然后又说道,“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朋友,也是我给你找的护卫。” 秦商这才好奇的打量了一眼莲及。 尔雅以为她的目光是怀疑,便推开了身上的莲及,又对她说,“看着。” 十多年的朋友,莲及自然明白尔雅是想让自己露一手给公主殿下看看,便也不客气的退后了几步,然后在秦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身形一晃,眨眼间又出现在了尔雅身前,而且两根手指就停留在尔雅的双眼前,只要再往前戳近分毫,那双眼睛便必瞎无疑。 自己的防御被对方瞬间破掉,饶是再镇定,尔雅仍被这一招震得向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晃才勉强站住。一边的秦商也是看得一惊,她听黎笙说过,尔雅可以用一只手打赢这公主府所有会武的人。如今莲及制住尔雅,也不过是一秒左右的时间。 “保护你的,当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尔雅並不回避别人强过自己这一点。说完又推莲及回房,“穿衣服去。” 当他们两人终于收拾好自己再出现的时候,秦商连早饭都吃完了,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慢慢的晃着,眼见着尔雅先过来,才问道,“你知道钦天监那个花七杀吗?” “他?”意外的是,顾尔雅几乎瞬间皱起了眉,然后又解释道,“别跟他打交道,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对中原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也知道那个花家是百年世家了,他们家特别的邪门。而且不知多久以前的朝代,就已经有了个花七杀,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秦商把昨日看到的那几个事件重新想了一遍,先忽略了自己的那一件,然后问道,“云沂是什么?” 云沂之战是紧挨在长陵厌胜之后的事件,能在那些影响历史的事件中排上名,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战争。 “云沂......”听到这两个字,顾尔雅的眸光微闪,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云沂是一个小国,虽然没有国主,但却是自古便拦在祟朝与鹒犁中间的兵家要塞,不属于这两国的任何一国。两国谁先动了云沂,战争就会爆发,所以谁也不会管那里。这也是从安京去鹒犁,必须从津京绕路,而不是直接走云沂这条路到达鹒犁的原因。” “等等,”秦商听出了其中的漏洞,“云沂真的没有国主?如果依你这么说,云沂已经可以称得上小国,祟朝和鹒犁又从未管过那里,那里竟然从未发生过动乱或战争?就算那个地方人人爱好和平,鹒犁和祟朝两国也总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去引战,然后以云沂的混乱来逼迫两国对云沂出手,最后开战。还有,祟朝宁肯从最南边的津京绕路去最北边的鹒犁,到底是怕鹒犁误会还是怕云沂误会?恐怕是因为鹒犁,祟朝与云沂达成了什么协议吧。所以,无论是这两点中的哪一点,云沂一定不会没有国主,就算没有国主,也会有一个统治者。”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希望你这么聪明的想问题。”听着听着,顾尔雅就忍不住扬了扬眉,颇为无奈的笑了。 “如果你不喜欢聪明的,我就一定要变聪明。”她很是认真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你聪明,我就开始喜欢聪明的。如果你很傻,我就喜欢傻子。”他很是不在意的摊了摊手,坐在了她身边那个秋千上。 秦商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聪明,因为她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只能问起刚刚的话题,“云沂的王是谁?” “是......” “殿下,”府里的侍女恭敬的走过来,悄声道,“太子府那边来了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大哥那边的事情是推拖不得的,何况又是这种没有说清的事。担心情况紧急,秦商立刻站起了身准备换身衣服再出发。 “是......我。”望着她匆匆跑开的背影,顾尔雅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把刚刚本要回答她的话轻声说完。 * 因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去太子府,秦商虽没有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却带上了尔雅,九九,莲及他们三个。虽然这三位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但有这三个人在,无论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她也能稍稍放下心。 祟朝的太子成亲后便不会住在东宫,而是有自己的太子府。这太子府就建在皇宫附近,从未央街到达那里的路程很近。但是等到秦商急匆匆的到了那儿,却看到了一屋子满面笑容的女人。 “商儿。”太子妃邱氏笑着迎了过来,“你来得倒是快。” “嫂子,这是?”秦商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一大半都是官家夫人,剩下的一小半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姐。有几个见了她身后的尔雅后还低下了头。 “不是你哥哥找你有事,是嫂子要找你来聚聚。看你前些日子都去出使鹒犁了,生怕你不想来这种场合,只能用你哥哥的名号哄了你一哄。”邱氏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极尽亲近之意,然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瞧瞧你,竟还带了你家三殿下过来。” 邱氏这话说的也算是巧妙。顾尔雅还没成为这祟朝的女婿,便还要叫其一声皇子殿下,但是加个“你家”,这称呼便亲近多了。 秦商也没有解释些什么,眼见着这不过是一场上流社会女人的聚会,便对着身后两个男人说道,“既然这里没事,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的话音未落,莲及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给了尔雅一个秦商看不懂的眼神,转身便独自离开了太子府。而且不是走正门,是从围墙处一跃出去的,神色匆忙,像是去追什么人,引来一阵惊呼。 “他去干什么了?”秦商低声问了一句。 “追疯狗。”示意她不必对此在意后,尔雅对着邱氏露出了一个足够谦逊的笑容,“反正来也来了,不知娘娘可否准许我留在这里陪陪商儿?” “可是这里都是女眷......”邱氏虽然不想拒绝,却也犹豫了一下。 “我今年才十七岁,未及弱冠,还算是小辈,也没那么多忌讳。”少年的五官还稚气未脱,本就没什么大人的样子,再加上这副“纯真”的表情,倒真能让人忽略了他的身份地位。 祟朝的男女之防并没有那么苛刻,何况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本就无需顾忌着这些,邱氏很快就点了点头,“那倒是。只要你不嫌这里都是些妇道人家烦闷无趣便好了。” 于是,顾公子成了这万花丛中唯一的一片绿叶。 这么多官家太太和小姐聚在一起并不是真的闲来无事。过几天便是皇后娘娘的生日了,皇帝有意好好办一次宴。一则这是开国以来第一次,二则也想借此选些官家小姐充入后宫。这次的事情交给了太子和太子妃办,太子自会和大臣们商量,太子妃则和这些女眷们商量着如何置办寿礼。至于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也就都是未来后妃的候选。 即使现在有顾尔雅在场,女人多的地方也绝对免不了东加长西家短的话题。那些妇人们本是说着正事,但是说着,见尔雅只顾着看秦商完全没在意这边,便也放下心来说起这安京权贵们后宅的那些传闻。 “你笑什么?”秦商听着听着,一扭头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少年正在努力憋着笑。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是那不断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所想。 “可是真的很好笑啊。”从未见识过听闻过女人间斗争的尔雅只觉得自己听到的每一件事都新奇的不得了,偏又只能强抑着心中的笑意,“鹒犁没有别的王妃,颜府也没有妻妾,公主府只有你一个......” “你要是这么喜欢看妻妾争宠,斗个你死我活,你可以去多娶几房妾室摆在公主府里,一定热闹的很。”秦商认真的给了他这个建议。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别说你对我忠贞不二什么的。” “不是。”他回想了一下,然后答道,“主要是因为,祟朝的驸马不能纳妾,我也挺遗憾的。” 因为他越说笑的便越开心,秦商回给了他一个白眼。 而这时,那边女人们的话题也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听说文家也要送他们家的二姑娘进宫。” “文家的二姑娘?不是早年嫁了柳知秋然后又和离的那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不用问 ,文妃弑君那个文妃就是这个文二姑娘 群号见文案,有番外。 第59章 本末终始 “站住。”追出几条街之后,莲及终于在一条热闹的街市上堵住了自己的目标。“你身上有那种青梅香,跑不掉的。” “你是狗鼻子吗?这都闻得到?”自己不过是从太子府外经过,就被这个人发现而且追了这么久,林和希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庄山,安京和朝廷不是你能呆的地方。”甩了甩手腕,活动活动筋骨,莲及的意思表现的不能更明显。如果对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要用武力来解决。 “你自己都逃出来十年了,现在竟然要我回去?”林和希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分外荒谬。 “庄山的规矩是我定下的,哪怕我自己先违背了,也不意味着别人能违背这一点。”世人将庄山传得神乎其神。唯有真正接触过庄山之人的人才知道,庄山弟子不讲道理是出了名的,比如这位已经被庄山奉为传说的莲及公子。 “好,规矩是吧。”林和希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拿起了旁边肉摊上的一把剁肉刀,“给你规矩。” 男子将左手按在肉摊的案板上,右手拿着剁肉刀,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便是手起刀落。 “咔。”指骨被切断的声音很是清脆。 “哈哈哈给你。”拎起自己那根本切断的小手指扔给他,林和希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缠住自己的断指,笑容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出来一次真有意思。一根手指头,少来咬我,改天见。” “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安京?”莲及想不通他的心情。 “因为,”他微微侧过身,眼眸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怅惘,“我是林家的林和希啊。” “疯子。”冲着他的背影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莲及转身便将对方那根小手指扔给了路边的野狗。 * 太子府内。 说起文家的那文二姑娘,在座的几位官家夫人都来了兴致。 “文二姑娘那般泼辣的性子,当年才嫁过去多久就与柳公子和离了,如今竟然还想进宫?”这其中属安定侯的夫人黄氏最为口无遮拦,说着说着,也不顾忌着太子妃和公主还在场便将那文二姑娘的往事抖了个清楚。 祟朝对女子的贞洁看得并没有多么重要,寡妇可以再嫁,和离后的女子更可以另觅良缘。文家也算是百年的世家了,虽然势力不在安京,在朝中和安京的权贵中仍有影响力。就算是他们家想把和离过一次的女儿送进宫中,无论出于怎样的考虑,皇帝也不会介意这一点。 “柳知秋娶过亲?”这个事实无疑很让秦商震惊。她对自己府内的那些人了解的不多,柳知秋算是其中比较熟悉的一个,但对于他的过去,她知道的也还是不够多。 此前跟着颜央混迹于安京的权贵之中,顾尔雅对这些事情也还算了解,听她这样问便点点头,“几年前的事情了,柳知秋刚刚中举夺魁,便娶了绥京文家的二小姐。只是过了没多久,这两人就闹到和离的地步。” 柳知秋文雅,文二小姐彪悍。这两人若是合得来便是互补,若是合不来便很难相处。秦商不会去妄自猜测别人夫妻间的事情,她只是留意到了文二小姐的姓氏。 文,文妃弑君。如果这个二姑娘真的入了宫,历史上那个文妃岂不就是她。她会杀了赵衍? “想什么呢?”见她想的出神,顾尔雅忍不住关切了一句。 “没事。”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原因,而且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确定下来。 “从钦天监回来之后,你就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盯着她的脸,若有所思,“我不知道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跟你说了什么。但是,若是你有担心的事情,尽管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我都能帮你解决。” “不必了。”她仍是这样回答。并非是她固执的不想得到别人的帮助,而是历史不可改变,多一个人知道便会多一份被改变的风险。她只是个最平凡的凡人,她顾忌着自己的性命,而且也只能依靠自己来守护自己。 这场女人们的聚会一直进行到了晚上,一小半的时间在商议正事,一多半的时间在聊后宅之事。这其中唯一没有这个烦恼的人便是秦商自己,祟朝的驸马不可纳妾,公主自己却养了诸多面首于府内。公主府的妻妾争宠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且又没有公婆需要侍奉。聊着聊着,不知多少女人都将羡慕的目光投向这祟朝唯一的公主殿下。当然,她们对长陵公主好色荒/淫的名声也早有听闻,这些目光中便也混杂了不耻的情绪。 秦商对这些眼神一律无视。用不着与女人在后宅斗个你死我活确实是她的幸事,但是她身边的所有人,无论男人女人都演技精湛堪称影帝。她不过是个没多么聪明的十八线小演员,如何与这些智商超群的影帝们相斗。寻常妇人们在后宅中至多是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宠爱,她是时刻警惕着来保住自己的小命。女人们的斗,手段阴狠。男人们的斗,手段虽然“大气”了些,杀伤力也大出百倍。 商量了一天的事情,晚上的时候,太子妃自然要留所有人在太子府吃顿饭再走。秦商懒得在席上接受那些夫人小姐们的注目,便悄悄把嫂子叫到一边问道,“明初呢?” 自从明初来了这太子府,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你又不是他的生母,总惦记着那个孩子做什么。”邱氏对她的心思很是不解,不由劝道,“你已经与前朝毫无瓜葛了,那孩子的身份也特殊,虽然你哥哥执意将他留在这太子府,你也少与他牵扯上关系。” “放心吧嫂子,我就是想看看他。好歹他也叫过我一声母妃,我还做不到忘了这一点。哥哥他不明白,您却是当娘亲的人,总该明白吧。”她说的恳切,又专挑了邱氏作为一个母亲的“弱点”来说,倒也把邱氏说动了。 “可是......” “就看一眼。” “他就住在西院,你去看看他,然后就别再成日惦念着了。”因为之前丈夫也没有阻止过妹妹看明初,所以邱氏并没有顾虑着什么,自己便做了主。 “知道了。”秦商欢天喜地的答应着,然后在来到西院的时候转身对着身后的人交代道,“你别跟我进来。” “我担心你有危险。”顾尔雅一本正经的说着。 “可是你对他来说太危险。”先不说自己需不需要防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秦商知道明初对颜央的依赖。如果两个与颜央有关的人都同时出现却不见颜央的身影,她真不知道那孩子会是什么心情。 西院是个非常偏僻又冷清的小院子,现在正是用晚膳的时间,赵明初却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发呆。秦商一个人走进去之后,离得老远便试探着喊了一句,“明初?”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明初迟疑了片刻才扭过头看向她,然后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迅速站起了身,“赵......公......姑姑。”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才终于叫对。秦商听了只觉心酸,这孩子原本该叫她赵母妃,改朝换代后,他该尊她为公主殿下,如今被赵秦真收养之后,她又成了他的姑姑。 太子并没有亏待这位曾经的君主,因为这西院的吃穿用度都与真正的小郡王没有差别。但是毕竟是前朝之君寄居新朝太子府中,即使被收养为样子,尴尬的身份转变仍让这个孩子七岁的孩子惶惶不安。看着他一年更比一年出众的容貌和日渐憔悴的脸色,秦商抱了他好一会儿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慰?正如颜央所说,安慰是没有用的。而且她也帮不了他任何,只是以偶尔的探望来填补自己的同情心罢了。 “这是什么?”趁着对方问起颜央之前,秦商先拿起了他挂在身上的玉佩问道,“太子给你的?” 就算她不懂玉石,也能看出那是一块稀有的血玉,而且很像是异域进贡来的东西。 “殿下说这是我父亲曾经给他的东西,如今我父亲不在了,他便给了我。”虽然得到这东西的过程有些曲折,赵明初仍是很珍惜父亲的遗物,毕竟这算是他能守住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秦商倒是不知道哥哥还与慕容济打过交道,毕竟在宫中这么久,她很清楚这种玉佩不会是皇家赏赐臣子的东西,若是私交甚笃随手给了,倒还有可能。 当然,因为她不知道那段过去,所以对这段过去最终会造成的后果也完全想象不到。 又聊了几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秦商才依依不舍的与他道别。意外的是,自她出现在这里再到她离开,整个过程中明初都没有主动提起颜央。到底是不想提还是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什么,秦商不得而知,只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过的还好吗?”见她出来,一直站在门口的顾尔雅主动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关心他?” “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跟着颜央见过他了,我认识他的年月,绝对比你久。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可是一直认为他长大后会想尽办法杀了颜央。” “为什么?”震惊之下,秦商听到自己的语调都变了。毕竟,他说的事情其实正是曾经那本史书上所写的内容。 “他太依赖颜央了。没有父母的疼爱,几乎算是抚养过他,对他最好的颜央就是他活着的意义。但是太依赖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尔雅语气笃定,“尤其是在颜央一定会让他一再失望的情况下。” “你这么肯定?” “九成。我有九成的把握,将来的他会对颜央有杀心。”说完后,少年又补上了一句,“我还有十成的把握,他杀不了颜央。”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g,顾半仙。 第60章 改变过去 “我会等着看。”对于他所说的这些,惊疑不定的秦商给了他这个回答。即使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回府吧。” 但是,回到公主府的当夜,公主殿下便染了风寒。 “不就是感冒而已,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吧。”看着忙得不停的下人们,秦商只觉好笑。 “还有发热。”探了探的额头,忽略了她躲避的动作,顾尔雅转身吩咐下人去催御医。即使,这时已过寅时了。 “别折腾他们了。”秦商几次抗议都没有得到回应。即使她是这个府邸的主人,但是对于下人们而言,尔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怖。 接近凌晨的时间,御医院的大夫们匆匆赶到公主府。虽然经过诊断后确定这只是风寒引起的发烧而已,他们仍是不敢直言此乃三皇子小题大作。老老实实的诊脉,老老实实的开药。 “有没有不喝药的办法?”当药煮好了端上来之后,还没等病人说什么,尔雅先皱着眉让人端了出去,“一看就难喝的要死。” “这......”几名太医面面相觑。 “别听他的,莫名其妙。”秦商冲着正要把药端走的下人招招手,“拿回来。” 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主子的未来丈夫,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端药的下人都快哭出来了。 “不喝药也可以。”最终,还是最年迈的那个邢太医解救了屋子里的所有人,“老臣刚好带了银针过来。如果公主愿意,让老臣为您针灸一次祛了寒散了热,睡上一夜便好了。” “也好。”发烧感冒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能够一夜之间就治好,秦商自是愿意的。 “疼吗?”眼看着邢太医将银针铺满一桌,尔雅只觉那针尖长的可怕。 “不疼。”在现代就做过针灸的秦商很是肯定的回答他。 “疼吗?”可惜尔雅还是固执的问着太医,而且又提出了一个要求,“你拿我先试试。” 邢太医为官多年,行医多年,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人。但是心知对方得罪不得,便也只能点点头,把银针先放在火上烤了一下,然后对准尔雅手腕内侧偏上的位置扎了下去。 “确实没什么感觉。”感受了一下力度和疼痛,少年才终于放下心来。 床上的秦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十二井、十宣、曲池、外关、合谷、鱼际挨个扎下去。这些穴位都在手臂或手上,自然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但是唯独大椎这个穴位,是在后颈偏下的位置。不知被顾尔雅的眼神瞪了多久,邢太医才终于被允许微微拉下秦商的衣领,在颈椎最高处稳稳的扎了下去。 不过是一场治疗风寒的针灸,邢太医走出公主府的时候觉得自己又老了十岁。 “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了。”把自己裹在被子中之后,疲惫的秦商连大声说话的精神都没有,只能趁着屋子里清静下来之后才对着唯一留下的那个人说着,“我要睡觉了。” “我看着你睡。”顾尔雅当真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 “可我看着你睡不着。”翻了个身,她将自己的背影对着他。但是听了一会儿声音,发现他真的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才再次转过身问道,“你不嫌烦吗?” “哪里能让我烦?”他反问。 “我都说了,你犯不着这样对我。”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何况你还没有喜欢上我。” “可是我也说了,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我喜欢不了第二个。”他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一丝担忧,“你可以认为我现在就是在喜欢你。” “除非我疯了。” “你还记得吗?我亲近的女人只有三个,我娘,辛夷姐,还有你。”他仍是丝毫都不在意她的态度,“娘亲,姐姐,妻子。如果我不对你们好,我还能对谁好?” “缺爱?”她抬眼打量着他,“缺爱,你应该去找人爱你,不是把你的爱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值不值得应该是我说了算。”他并没有用反驳的语气,只是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又问道,“你给我一个不喜欢我的理由,除了颜央。” “我这辈子都不会因为颜央而不喜欢你。”她郑重的回答他,“我只是因为你这个人而不喜欢你。只因为你自己,没有别的理由。” “如果我做回以前的顾尔雅呢?”犹豫了片刻,他问她,“如果我做回你我初见时的那个顾尔雅呢?” “不可能。”她摇了摇头 ,“就算你做回之前的顾尔雅,你做过的事情也无法抹掉重来。你说你喜欢我的善良。可是你知道吗?正是因为我这所谓的善良,我无法原谅你,我无法面对现在的你。除非你把苏姜还给施锦,把施锦还给我,把清国公还给颜央。” “你连最后一件事都知道。”听着前两件事情,他的目光由明转暗,然后在听到最后一件事的时候有些诧异,“施锦告诉你的?” 秦商仍记得施锦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死在杀害清国公的凶手手里。而如今,施锦真的死了,凶手就坐在她的眼前。 “原来真的是你。”见他真的承认了这件事,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合上眼不再看他,“我不是圣人,但是我仍然接受不了一个满手血腥的人。你能对你十几年的养父下杀手,又能那样残忍的杀了一个怀有身孕的母亲,甚至......让我再也看不到我最珍惜的人。前两条人命,你对别人的残忍让我害怕。最后那条人命,你对我太残忍了......” “你知道吗?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觉得你对颜央的男女之情有多深,反倒觉得你越来越离不开施锦了。所以你现在的态度更让我明白一件事,杀了他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打断她的话之后,他从凳子上站起身,面上浮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还有,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一样。你打我,我会任由你打,还会担心伤了你的手。但是你若是执意想以伤了手的方式打我,我没给你这个权力。而且,我很喜欢强取豪夺。”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还是堪称温柔的。但是听着他关上门的声音,秦商知道,他们终于正式的谈崩了。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即使他再想努力维持这些日子以来和谐的假象也没用。他在做无用功,而她就算改变不了他的态度和想法,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确实喜欢她,但还没喜欢到爱的地步。偏偏他认定了一旦喜欢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因为兴趣的原因,那个人都是独一无二。而无论他最后会喜欢她到什么地步,她对着他,连一步都跨不出去,唯有倒退。 即使她说了任何话做了任何事,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和做法。 可她还是说出来了,因为她一定要把这道跨越不过去的深沟横在二人中间。 “咣。”凳子被踢的离她更近了些。 “睡吧。”在她身边坐下之后,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明早再送你一个真相。” 她本以为关门的声音是他一怒之下出去了,现在才发现他竟然当真只是去关个门,情绪上毫无大起或大落。 秦商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天真了,她为什么要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想这个人?当然,现在的她不会问他到底是什么真相。 只是,纵使心事重重 ,风寒带来的后果仍是一夜安稳的沉睡。 “你醒了?”一大早,传进她耳朵的声音就很是熟悉。 “怎么是你啊。”睁开眼后,她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这才落在了面前的黎笙身上,“这回不怕顾尔雅杀了你了?” 顾尔雅在表明身份后,就暗示过府里的所有人不要接近公主,而且所有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如今黎笙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她的闺房,她看到了只觉诧异。 “如果不是他叫我来,我才不来呢。”放下手里端着的清粥,黎美人歪着身子坐在桌子边,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她赏脸起来吃早饭。 针灸和睡眠确实是有奇效的,秦商裹着被子走下床时,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你应该端到床边喂我。”一边喝着这爽口的热粥,她不忘一边跟他开上几句玩笑。 “哟哟哟,我的公主殿下啊,我还想要我这条小命呢。”他假装惊恐,夸张的摆了摆手。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偏叫你来给我送这粥。” “我怎么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喝到最后她干脆端着碗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才打着嗝说道,“嗝。不过我现在好像能猜出一点了。” “什么?”他很好奇。 “如果是关于你的真相。”她打量了他一眼,“你应该也是庄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今早有二更,今晚20:00的正常更新也是会有的。 第61章 遮风挡雨 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黎笙的表情都毫无变化。 “你可以想好了再跟我说。”放下碗,她裹着被子又滚到了床上,但是心情却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轻松。第一个对她提起庄山的是黎笙,对庄山知之甚深的还是黎笙......如果说黎笙身上有她所不知道的真相,那她只能从这个方面来猜测。 其实她并非对此确信无疑,但是他的沉默和脸色已经默认了一切。 “咣。”最后,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关上门走了出去。 说好不再叹气,秦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梳洗完毕,进宫。 “顾尔雅呢?”快到宫里的时候,她才终于向身边的人问起这个问题。 “皇帝叫他去议事。”也是今早才回来的莲及挑了挑眉,“怎么?终于想起来关心你男人了?” “议事?我父皇和他议事的话,这天底下肯定又要有人遭殃了。”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秦商只是替这世人祈祷了一下,虽然她现在完全没心情去猜那两人又在商议什么大事。 “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虽然还没深到什么地步,不过那是迟早的事情。” 莲及无奈的摇摇头,“所以他会想方设法抓紧你不松手,对你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反正你也避不过去,为什么不干脆接受了他,对你自己也好。” “他对我好是他的事情,接不接受是我的事情。”她扭头看他,“倒是你,你是鹒犁人吗?” “不是。” “那这是什么。”她指了指他右耳的耳环。 “我看他戴着,我便陪他戴着咯。他左边,我右边,不是刚好相配。”莲及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你不会是喜欢他吧?”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莲及认真的点点头,然后在看到她愣住之后,话锋一转又说道,“好歹我也算是他的继父,怎么能不喜欢他。” 说到这儿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满心诧异的秦商犹豫了一下,终是没问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已经很久没回宫里了,这一次刚下了马车,她便看到了站在宫门口迎接自己的人。许是上一次她执意要苏寒陪自己的事情被皇后记住了,这一次回宫探望母亲,皇后便主动派了苏寒来接她。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见对方向自己垂首示礼,秦商很是好奇。毕竟,能坐上司礼监提督这个位置也算是站在宦官的顶点了,眼前这位却总是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而奔波。 “没有。”苏寒回答她的话仍是尽可能的简短,一个字都不屑于多说。 早已习惯的秦商也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其实她还记得施锦说过这宫里不可能有第二个他,不仅是说没有第二个假的太监能混进来,更是说皇帝不可能允许再有“阉党乱权”的事情发生。在施锦卸职之后,司礼监的权力被一再削弱,无论是谁坐上这统领的位置,都无法成为第二个施锦,无法做到权势滔天。 而说巧不巧,正当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三人走进宫门便撞见了正准备出宫的林和希。 无论何时看到这张脸,秦商都是一阵心惊。尤其是这个时候的林和希还打扮成了与施锦一模一样的样子。 “怎么这么倒霉。”意外的是,这一次林和希的表情比她的还要诧异。不仅如此,简直像是咬牙切齿的憋出了这句话。 被对方用怨恨的眼神瞪了的莲及蛮不在乎的一笑,“切吧。” “你们在说什么?”秦商不解的问道。虽然心知这两人都是庄山出身也许会认识,但这样一看,简直堪称熟识。 “庄山规矩。弟子违令出外可以,不想被抓回去也行。但是只要在外面遇到了庄山之人,就要切一根手指头。遇一次,切一次。十根手指头最多可以在外面呆上十年。直到切没了,可以再切身上其他部位。”莲及的语气很是轻松,仿佛这残忍的规矩与他无关似的,“这已经很仁慈了,因为被抓回去的话,会比这种待遇惨上百倍不止。” “那你现在算不算违令外出?”秦商再一次抓住了这话题中的重点所在。 “算啊。”莲及点点头,然后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可是我从来不讲道理,所以我不守这规矩。他也可以不讲道理,但是他既打不过我,我又一定要他守这规矩。” 秦商总算理解尔雅为什么会说庄山的人都是疯狗了,而她的目光落在林和希的手上时,也看出了对方已经没了一根小手指。 “快点,我还要陪公主殿下去见皇后娘娘呢。”莲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深吸了一口气,林和希抽出腰间的刀,然后蹲□将残缺的左手按在了地上。 “等一下。”秦商突然开口制止了他挥刀的动作,转身看向身边的莲及,“说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公主您都开口了,哪还需要条件。”莲及非常轻易的便答应了她,然后笑着对面前的人说,“今天就当我没看见你。” 这种机会几乎是破天荒的,确认莲及不会反悔之后,林和希几乎是用逃的方式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一句,“再也不会见了。” 救人一次没有得到一句谢谢,秦商也并未在意,见他离开了便继续朝前前走着。反倒是莲及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您同情他?” “我同情他的那张脸。”虽然不知道林和希是不是故意打扮成那个样子,但是无论怎样,她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施锦,更何况...... “而且,我对他在禧福寺做的那件事很好奇。”她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去了禧福寺?”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顾尔雅刚刚从仪元殿出来便看到了这一行人,待到走近时听到这段对话,自是好奇。因为那天他派去的人明明汇报说公主与林和希在宜湖便分别了。即使分别前林和希告诉对方自己要去禧福寺,秦商也不可能知道林和希在禧福寺到底做了什么。 “你猜啊?”她难得主动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但却了无笑意,唯有讽刺与薄凉。 不待他说什么,她已迈开了脚步,头也不回的与他擦肩而过继续朝前走着。刚刚那个表情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她不知道,但是一想到自己为什么还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她就无法控制自己对面前这个人的恨意。 其实她并非一无所有,她还是有底牌与筹码的。正是被顾尔雅间接害死的那个人,正是施锦留给她的筹码让她不至于孤身奋战。他留给她的下属中,有几个正是被她留在了禧福寺附近,无论林和希在禧福寺做了什么事,她都能了如指掌。而在这世上,她能够完全信任的,也就只有施锦给她的一切。 无论如何,她也曾是个演员,她的演技到底还是能够瞒天过海,她甚至刻意让别人知道了她暗自求助肖楚清的事情,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孤立无援一无所知。但是事实上,她只是没有动用他早在成婚后就留给她的一切罢了。她仍是被那个已经离开人世的人所保护着。从她第一次踏入这深宫开始直到现在,无论他活着或是死去,她始终生活在他的守护之下,从未改变。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永远都无法原谅顾尔雅。 一路走到昭阳宫,殿内除了皇后和宫女外,还有一个气质出众的陌生女子。 “商儿,过来。”见女儿到来,罗氏连忙招呼她进来。 “民女见过公主。”那女子朝着她施了一礼,软言细语文文静静的,看上去很像是官家小姐。 “母后,这位是?”秦商好奇的问道。 不是宫女不是后妃也不像是皇家的亲戚,还能是谁? “绥京文家的二姑娘,文珞。”介绍完之后,罗氏还交代道,“她千里迢迢来到安京,这些日子也不好留她在宫中,就让她先住在你府上吧。” 事实上,母亲所说的这番话很是莫名其妙而且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秦商却听得明明白白,很显然,这文二姑娘充入后宫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连皇后都知道了。但是现在离寿宴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文姑娘总不能就这样留在宫里,定是要住在宫外的。而让其住在公主府一事,应该只是出自皇后的私心。 柳知秋还在公主府呢。 无论是身处何种地位,女人永远都不可能没有嫉妒心。罗氏表面上看来已经接纳了文姑娘,但是实际上呢?她让文珞在公主府住下,到底是期待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情?秦商抬眼瞥了一下母亲,发现母亲还是满面笑容的,但那笑容中是不是苦涩与愤恨就不得而知了。 “女儿知道了。” 进宫时是两个人,出宫时是四个人。顾尔雅一直在昭阳宫外等着她,而文珞则是乖乖跟在她的身后随她回府。 一路上,文姑娘都安安静静的,不多言多语。无论秦商问她什么,她都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来回答,与传闻中的形象相差甚远。 传闻果然都是骗人的。直到回家之前,秦商还是这样想着的。 但是回了家,又刚巧撞见柳知秋之后,她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珞珞?”在公主府见到前妻之后,柳知秋诧异的连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掉了一地。 “知秋.....”文珞也很是动容,但是在动情的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她便一脚踢碎了身边的椅子,然后又挽起了袖子随手拿起桌上用来切水果的刀,“王八蛋,你竟然还敢喊老娘珞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稍微晚了半小时。。。看在早上也更新了的份上原谅我吧。 本章信息量也算蛮大......比如秦商自己也有秘密,而且成功瞒过他们所有人了...... 番外群号→→ 第62章 山美人 夫妻关系大概是这世上最奇妙的关系,尤其是前夫前妻。 确定柳知秋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之后,秦商才放心的任他们二人单独谈谈。而她自己,也要与自己的未来夫婿面对面的再谈一次。 “我要回云沂镇压叛乱,你跟我去。”不待她开口,顾尔雅已经带着不容她质疑的语气通知了她这件事情。“上次没有说完,云沂的王就是我。因为当初是我攻下的云沂,鹒犁和当时的黎朝便达成了协议将云沂给了我。虽然我的母亲是鹒犁的王后,但是我到底还是有中原的血统,再加上当时那一战的军师是颜央,黎朝本以为就算是让我当这个云沂王,颜央也能牵制我。” “如果我不跟你去呢。”嘴上这样说着,秦商却在心里暗自研究了一番这些事情所能透露出的信息。既然攻下云沂是尔雅和颜央两人一起,那就说明颜央很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弟的真实身份和能耐。但是尔雅却反复提到颜央对自己了解并不深...... 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这两人又联合起来骗她? “去不去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这安京不会太平多久,离开一段日子才好。”顾尔雅也注意到了她沉思的表情,但是她伪装的也很好,他只有凭空猜测,“你在想什么?我和颜央的关系?” “你会告诉我实话?”对方太聪明了,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是凭演技就能骗过他的。 “我告诉你的全部都是实话。”他面色不变。 “可是我不信。”平静的说完后,她起身离开。如果是以前的她,若是能在与人对话时占了上风,一定会得意一阵子。但是现在,无论她平静的语气和话语能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她都毫不在意。每占一次上风,心情也便低沉一分。 伤害都是相互的。她毫不留情的说出自己对他的不信任,但是正是因为不能相信,她更加难过。 “公主。”刚刚与文珞谈完的柳知秋也正好走到这里,两人在围廊相遇,他朝着她微微垂首,神情间带着一丝伤感。 “你没事吧。”秦商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文姑娘的身影。 “没事。”他勉强笑了笑,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知秋。”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见他回过头,这才有些踌躇的问道,“虽然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 “您想问我和珞珞和离的原因?”他一言点破她的心思,然后淡淡道,“其实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成婚了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花前月下琴棋书画变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即使他们这种家世不用为生计犯愁,生活上的琐碎之事,夫妻之间的小摩擦,不断积累下来也会让任何梦幻的爱情变为现实。 秦商早在听说这两人和离之事就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无论哪一种都不外乎感情破裂或是发生了刻骨铭心之事。而惟独没有考虑过的就是,现实。 “那你......”她的话说了一半,就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问他以后怎么办?她相信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初提出和离的是她,如今对不起她的是我。”见她不知如何开口,柳知秋突然笑了笑,“就算是为了所谓的大事,我进了公主府这件事也是个事实。如果长陵公主真的将我拿男宠对待,我相信我自己会接受,会做出对不起珞珞的事情。只不过您没有那样做,我才能坦然的面对她,不至于连一点点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您不必为我费心,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你们到底是想得到什么?”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即使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那一派的人,秦商仍是为了他们心中所想的事情感到迷茫与惶恐。 为什么能够舍下珍视的一切,也要踏上这条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听说上次您去鹒犁时,鹒犁王后曾直言自古文人多好战。其实并非如此。”柳知秋的目光越过公主府的宅院投向了墙外的天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有时候,文臣比武将更想看到天下太平不起争端。但是文臣又远远不满足于此,我们还希望看到自己亲手创造出的太平盛世,看锦绣山河万里江山如画。平民百姓眼中的天下太平,也许正是文人眼中的破败不堪。 少年时心怀天下,长大后,有人想夺取天下,有人想改变天下......我们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名士墨客飘然出世,心游物外与造化相侔;“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心怀天下者直上青云,辅佐君王重现盛世。这是文人的两种不同选择。而少年人若是文韬武略,一身绝世才学,难免心怀鸿鹄之志。 直到这场对话结束后很久,秦商仍是没有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她发现自己以前所想的一切到底还是太浅薄了。不仅政治的斗争上没有对错,就连这些参与斗争的人,他们的心思也远没有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单纯的为了利益或是权力?不,物质上的一切虽然会让人为之疯狂,但是更可怕的,更让人执着的其实恰恰无关物质。更多的人想要得到的,想要实现的,其实是自己心中对这万里河山的梦想。 而她自己呢?现在的她已经无可避免的站在了这场争斗的漩涡中,逃不过,躲不开。为了不任人欺负,为了保护自己,她开始改变,开始为自己筑起堡垒。那么以后呢?未来的她会不会再次改变自己的心意,主动参与到这场关于天下的争斗之中? 她不确定。 * 清明节的前几日,秦商一身白衣踏进了禧福寺的大门。 “你来的太早了。”殷阮知道她的心思,却为她今日就出现感到诧异。 “本就没想赶着那节日。”今日的她没有去功德堂打扰离世之人的安息,而是来到了另一间供奉牌位的房间。施锦的牌位一直放在禧福寺没有拿回公主府,在这里独享一份安宁。 祭拜供奉之后,两个姑娘在院子里并肩走着。 “林和希没有再来?”先开口的是秦商。虽然她心知林和希只来过一次,但是为了提起这个话题还是这样问着。 “其实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情。而且,他竟然会......”上次在寺中见到那个突然出现的林和希时,殷阮差点以为施锦死而复生了。但是在听对方说完前因后果之后,她不仅震惊未减,反而更增烦恼。 对方说,爱慕她多年。 “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林和希说话时并没有避着任何人,秦商便也能将这件事的细节知道的完全。虽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却本能的觉得那个男人所说的并非虚假。 “是真是假又如何。”殷阮淡淡一笑,满是怅惘。即使对方说,早在殷林两家差点结了亲事之时,偷偷溜下山的他就对她一见钟情。在如今的她听起来,也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毫无感觉。 “他不像是会放弃的人。” “那位顾公子也不像是会放弃的人。” “你知道多少?”秦商很是诧异从未出门的殷阮竟然知道这么多。 “我只是见过他而已。”殷阮笑着看着她,“他来过一次,就在前几日,而且还在施锦的骨灰前站了很久。” 前几日,也许正是她指责他残忍之后的那一日。 抿了抿唇,秦商终是没有对此说出自己的想法。 离开时,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 回程经过宜湖时,拒绝了所有守卫的跟随,秦商撑着一把青色的纸伞走在湖边的小路上。她走得很慢,因为不想让岸边的泥土溅在雪白的衣衫上。但是这里一直是孩童们玩乐的地方,孩子们打闹着从她身边经过,无法避免的就溅了她一裤脚的泥。罪魁祸首普中,大部分的人飞快的逃离现场,只剩下一个最老实的小胖子。小胖子似是对此很过意不去,站在那儿挠了半天的头之后,干脆将手里的面具塞给她当做赔礼。 那是一个大头娃娃的面具,由于画面具的人学艺不精,非但没有画的很可爱,还略显狰狞。秦商拿着这赔礼看了半天,莫名的觉得有趣,便也随手将面具盖在了脸上。 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个人在不远处出声唤住了她。 “商儿。”那是个很熟悉的声音。 她应声转身。 烟雨朦胧,宜湖湖畔,顾尔雅冒着雨跟着她一路走着,然后在唤住她之后终于看到她转过身。一身白衣的少女撑着青伞,仿佛从水墨丹青的画境中走出。她侧身看着他,然后一步步走近,直到走至他的身前才摘下了脸上覆着的面具。他看到她将伞柄微微上抬,看她摘下那狰狞的面具露出清秀的眉眼,看她一双明眸带着困惑,即使脂粉未施也是绝色之姿。 见他不言不语,她轻启朱唇,张张合合似是说了什么。说到最后干脆皱着眉问了一句,“傻了吗?” 顾尔雅一概听不到,他只听得到自己问出的话,“你知道什么是真情吗?我好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本章前半部分可以看出,本文完全不是只写爱情的小说。少年,青春,梦想,遗憾,可能越写到后面越宏大。 而从本章的最后一段可以看出,魔王被深深的戳中了。 【关于最后那句真情,不是说爱的要死要活的程度,而是内心的感情,唔,就是真心实意的感情。如果说喜欢这两个字对魔王来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那么现在,这个喜欢具象化了,变得具体了,看得见摸得着了。】 换句话说,有时候,一眼就是万年。我爱你对我的温柔,我爱你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我爱你从伞下抬起头时的绝色倾城。 下图是魔王的人设图,只是个草图。原图在我手里不方便放到网上,毕竟这是个盗图横行的世界。 第63章 尔虞我诈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像是要敲在心底。 听了他的话之后,秦商忍不住嗤笑,“真的傻了。” 说罢,她转身想走,然后被他拽住。 “就一次。”少年看着她的目光中有着近乎恳求的期盼,也是秦商第一次从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所谓柔情。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她。 她一直很是奇怪两人之间的默契,他只是这样无意识的说出了三个字,她却看懂了他心中所想。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也许是因为,两人都不再是当初模样。 与其被迫接受不如主动出击。她曾为自己制定的战斗策略竟然在此时配上了用场。 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挡住了湖畔小路上的两人,伞下的她用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却抚上了他的脸庞,然后微阖上眼眸,用自己的唇印上他的,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深深的压下去。她闭着眼,少年却从始至终都是睁着眼睛的,而且随着她的动作而逐渐瞪大自己的眸子。 身高的差距让秦商不得不踮起脚尖,所以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而且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两唇相碰的行为,完全称不上一个吻。但是在对方看来,意义却完全不同。她后退了一小步看他,就见他呆呆的站在那儿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似是在确认些什么。最终,尖尖的那颗牙齿把下唇咬出了一丝腥甜的血,他才算是清醒了。 “你不要说你这是......”正因为完全不觉得眼前这个人的举动是装的,她微微皱起了眉。 “我说过我认识的姑娘不多。”这时他才扬起笑容看向她,默认了刚刚那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她突然就后悔起自己的行为,她可是一点也不想在他的人生里留下无法抹去的记忆。 “你在安京这么多年,我本以为会有很多姑娘投怀送抱。”她知道但凡是个贵族子弟就免不了接触女人,何况以眼前这位的身份,无论是在鹒犁还是安京,各种场合想必都去过了。且不论风月场的女子,大胆的官家小姐也不少,他又怎么会这样“单纯”? “因为有颜央。”他直言道,“只要颜央在,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不会被注意到。” 洵钰公子艳冠三京,秦商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见到颜央时的感觉,堪称惊心动魄。 “你有嫉妒过他吗?” “别说笑了。我嘲笑他还来不及。”他走到她身边帮她撑着那把伞,边走边谈起往事,“整个安京的女子都想着嫁给他,有大胆的甚至找到颜府只为见上他一面,若是能与他说上一句话,更是莫大的幸事。千千万万爱慕他的女子里......” “我是最幸运最成功的的一个。”她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然后忽地一笑,“感觉好像在追星。” 其他人是真心实意的爱着他吗?也许是的。更像追星的其实是她自己,在给自己的空虚迷茫找一个目标找一个寄托。突然来到陌生的时代,孤立无援时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精神上的依靠,或是说,信仰。她无疑是喜欢颜央的,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几乎让她暂停了心跳。而喜欢是有魔性的,只要认定了自己对一个人有好感,就只会越来越喜欢,像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他,是她所喜欢的他。 她以为自己是深爱他才会不在乎他做过的一切。但若是真爱,又怎么会不在乎。 她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释然。 想到这儿,她突然朝着身边的少年咧嘴一乐,“你知道我成功到什么地步吗?” 那笑容里满是戏谑,然后换来了顾尔雅一脸的僵硬。 半响。 “我们鹒犁从不在乎这些。”他笑的比她更得意,也不知有什么可得意的。 “可是,我有在意的东西。”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后退了几步走出那把纸伞所能遮蔽的范围,任风雨打在自己的身上,语气中是化不去的哀伤,“而我失去的一切,你都没办法还给我了。” 细雨中,少女就这样背对着身后的人渐渐走远。 追不上的距离,也拉不近。 * 皇城,仪元殿。 “文珞住在了公主府?这种事就随他们闹吧。”瞥了一眼纸上写的一切,赵衍不在意的笑了笑,随手便将这纸扔到火盆里烧成了灰。 而将这纸递给他看的是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老人,正是当初他派去公主府帮助女儿管理府院的老太监。这个老太监是个哑子,不能说话,被陈嬷嬷气得半死的秦商几乎忘了父亲派来的是两个人,更是从未留意过这个不言不语几乎不出现的老太监。 但是偏偏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眼线。 “商儿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陈嬷嬷是颜央的人吧。”赵衍说着就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感叹道,“那孩子聪明倒是聪明,却总是学不会防着身边的人。” 老太监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他说不出话,也就只有听着的份。 “皇兄,”听到这里,殿内的另一个人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个颜央当真那么难对付?上次他跟着商儿来津京,臣弟见过他一面。可惜他们就呆了一天,臣弟只看清了他的模样,长了那样一张脸,难怪商儿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 “颜央的本事......你在津京呆了二十年,总该把庄山的事情查个清楚了吧。” “那是自然。”赵升连忙点点头。 赵家上上下下都以为二十多年前赵升是因为闯下祸事才被赶出家门,不得不辗转全国最后在津京安家立业。但是这件事的事实唯有这兄弟二人才心知肚明。一场精心策划的“祸事”让年轻的赵升成功离家,忍辱负重久居津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为自己这野心勃勃的兄长查明了庄山的一切。 二十年,赵衍已经为了夺取天下谋划了二十年之久,而二十年前颜央甚至还没有出生。赵衍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在这场争斗中失败? 可是这个年纪轻轻的敌人却又着实很难对付。 “庄山百年以来一直是谁的家业你最清楚。可是这一代的掌门之位却落在了颜央的手里,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势力甚至压过了那庄山真正的继承人。”说到这儿,赵衍的神情中也带了一分忧虑,“现在只怕那一家也甘心认命,将百年来的掌门之位就这样让给了一个外人。” “放心吧皇兄。”赵升却是不以为然,笃定的说道,“就算那另一家的继承人甘心,他们家别的人也不会甘心的。您只要等着看他们狗咬狗就行了。” “但愿如此。”赵衍应着声,心中却在想着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诸如文家,林家和鹒犁,顾尔雅的心思是他最捉摸不透的,他只希望女儿的魅力真的能让那个古怪的少年死心塌地。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了苏寒的声音。 “知道了。”赵衍让弟弟和那个老太监都退下,这才说道,“叫他进来。” 宫殿的大门应声打开,站在殿外的年轻男子一身青衣,散发半束,发丝已尽被细雨打湿。他看了眼坐在殿中的帝王,然后缓步走进,屈膝俯身,“老师。” “好久不见了,知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学生,赵衍的表情毫无变化,“如果不是文家的事情,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来见我。” 眼前的人不仅是自己曾经的上司,也是自己的恩师,更是当年为自己定下与文家婚事的人。柳知秋默默抬起头,“老师......” “如果你改变不了你的心意,那么朕也改变不了。”自己一手教出的学生竟然与自己政见不合,赵衍很是失望。不仅失望,还气愤,气愤对方竟然与颜央一拍即合。“你以前总是觉得朕野心勃勃,觉得朕无情无义,觉得朕除了这个江山之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弃之敝履。那你自己呢?看看现在的你自己。你跟朕有什么区别。你也可以为了这个天下放弃任何事。你曾经说珞珞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呢?你不还是为了你的江山如画,为了你的锦绣河山,为了你心中的天下不择手段。朕无情无义?这世上最无情无义的正是与你政见相合的那个颜央。” 有些话是无法反驳的。稍稍沉了沉气,柳知秋终于直视了恩师的目光,“那如果让老师您做出一个选择,天下和长陵公主,您会选择哪一个?” “天下。”毫不犹豫的回答之后,赵衍的唇角微微上扬,笑了出来,“这就是朕与你的不同,也是颜央与你的不同。连这种坚定都没有,就不要妄谈天下。”说完,顿了一顿又敛了笑意问道,“朕最后问你一次,你要你心中的天下还是妻子。” 雨声渐响。 未央街的长陵公主府,秦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顾尔雅也打着那一把青色的纸伞从宜湖走了回来。见她要往府里走,少年毫不犹豫的就拽住了她的手,“别进去。” “干什么?” “以后再也不要进去了。”他只是这样平静的说着。 “这是我的家啊。”她觉得好笑。 “这不是你的家,这是颜央的家。”抬头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府邸,尔雅终于将真相如实说出,“这府里的所有人,从做粗活的杂役,厨房的厨子,门口的守卫再到秦陵柳知秋这些人,公主府上上下下,全部都是颜央的人,没有一个例外。包括每日为你梳妆的丫鬟,包括皇帝派来的那个陈嬷嬷,包括在殿前选择侍奉你来到公主府的那些男人......所有人,全部都是。颜央与秦陵多年的不合是假的,陈嬷嬷为难这府里所有人也是假的,李辰卿是颜央的徒弟,戚九九是颜央的侍女......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又是信息量超大的一章诶.......【忘了那个老太监的可以重看27章 以及,猜猜柳哥哥的回答也好。 第64章 冷嘲热讽 毛骨悚然是什么感觉,秦商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终于感受到了。 当她听完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大脑其实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逐渐消化了这些信息,而且越清醒越觉得恐惧。全身的寒毛都仿佛在一瞬间立了起来,让人连战栗都不能。 她这些日子以来,在自己所谓的“家”里面,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告诉你这些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我原本只是打算带你离开这里而已。”身边的少年扶住了她已经站不住的身子,目光扫过门口的守卫,府内的奴仆,最终落在了匾额上。“如果你当初另建了府邸也罢,好歹宅院是你自己的。可是......现在连这些屋子都是他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选择告诉我......”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才能勉强站在那里,声音中满是绝望。 手臂被她抓的隐隐作痛,他却越加靠近了她,让她能靠在自己的身上,唇边的笑容没有张扬,只是淡淡的,平静的说着,“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是你的。只有我是你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事到如今,我怎么才能相信别人......你告诉我。既然颜央能骗我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你让我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像他一样。”她越说,语气反倒越平静,最后甚至松开了他的手,一步一步的朝着府内走去。 她的神情着实吓了他一跳,他跟上去之后本想拉住她,但是手还没伸出去,就见她转过身笑了笑,“我没事,刚刚就是有点吃惊而已。” 没有什么情绪比这种平静更令人担心的了。 “商儿......”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我很庆幸你告诉我。”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但是看在秦商眼里,却总觉着是在看一个囚笼,一张天罗地网,“我宁愿不寒而栗,也不想浑浑噩噩。”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刚巧出来的黎笙见他们二人皆是神色凝重的站在院子里,虽然心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但是还是不由自主的就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庄山真正的掌门?”瞥了他一眼之后,秦商不等他回答便接着说下去,“庄山最初是由开国时最德高望重的元老建立的。而在黎朝,谁的权势能高得过与国同姓的黎家?而且颜央在津京时的犹豫显然不是因为在思考要不要回去,他是在想如何回去,如何夺那掌门之位。你刚来到津京就对我说起庄山,偏偏又是在我遇到庄山之人的那天晚上。其实那些人不仅是来找颜央的,更是来找你的。最开始对我提起庄山掌门的也是你。你应该没注意到自己说起当庄山掌门要放弃身份人生时的眼神吧。” 其实细节还有很多,只是一时间她也无法全部列举出来,何况没心情。说完之后,她的目光又看向了身边的顾尔雅,“你刚刚对我说起这府里之人的时候,把我最熟悉的几个人都说了个遍,惟独没说黎笙.....因为他既是颜央那边的人,又算不上。对不对?” 顾尔雅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半天才勉强的抬起嘴角,“......你别这样。” 在听到那番令她毛骨悚然的话之后,她竟然还能在近乎绝望的冲击之下注意到这些细节。也许是该说她太聪明了,可是越聪明越冷静也越是可怜。 越是让人心疼。 “我是......庄山的掌门本来应该是我。”事到如今,黎笙知道自己只能这样回答。说完之后,他对着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歉意,“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摇了摇头,“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无论怎样瞒着我都是你的权力。只是......” “只是,我有点难过而已。”她在心底说出了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殿下。”门口的守卫突然跑了过来,“有人求见您。” 未央街已被禁止平民进入,能通过街道两边的看守来到公主府门口,而且又能让府外的守卫来通报,来者定是她不得不见的人。但是秦商还是问了一句,“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黎家的当家。” * 黎陌是与弟弟完全不同的人。 “在下黎陌,黎家的现任当家。”相较过分女气的弟弟,同样一副好相貌的黎二公子却尽显儒雅温润之风,而且言谈举止间自带了几分威严。明明没有气势凌人高高在上之感,却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退缩之意甚至自惭形秽。 “二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秦商自然知道改朝换代之后,黎家的人都被朝廷圈禁。但如今看来,被抓的果然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小角色。除了“委身”公主府的黎笙之外,真正的黎家人根本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波及。 “想必殿下您已经听说了舍弟的事情,那在下也无须多费口舌了。”从进府开始,只是看到黎笙的一个眼神,黎陌就明白事情已经暴露,所以并没有多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在下想带舍弟离开。” “哦?是吗?”秦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这种事情你应该对令弟去说,不是对本宫。本宫可没那么大的权力。” “只要公主您点头,舍弟说什么并不重要。”黎陌露出了一个恭敬的笑容,微微弯了弯身,然后等着她的回答。 “你们黎家的事,本宫不会管。想怎么做,随你们。”说完,秦商的目光投向了黎陌带来的一群护卫身上,“而且,本宫怎么觉得,你不仅仅是想带他走呢。” “公主您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聪明。”黎陌没有否认她说的话,但也没有直言自己要做什么。 “呵。”秦商不在意的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传闻中自己的形象是怎样的,无非是荒/淫好色罢了。聪明?聪明这个传闻是谁说的,她用手指头都猜得出。 “二公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本宫在这儿看个热闹罢了,不会干涉你的。”她悠闲的倚在了椅子上,准备看一场好戏。 庄山是黎家的家业,百年来掌门都是黎家的人。如今最大的权力落在了外人手里,真正的继承人却又选择逃避,甚至不惜委身于这公主府中与敌人朝夕相处。黎笙没出息,不代表黎家的人也会就此甘心认命。身为黎家当家的黎陌给了自己弟弟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庄山做该做的事情,二是交出自己半条命然后放弃继承人的身份让黎家其他子孙取而代之。 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这种百年世家。 黎笙选择了第二种命运。 早已料到这一点的黎陌没有表现出半分诧异,只是抬眼瞥了一下带来的护卫,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了。 护卫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懂得如何将人折磨至半死却又不会致命。秦商确实是看了一出好戏,就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约莫两柱香的时间,黎笙就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咳......咳咳咳......”在不知第多少次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的时候,黎笙终于没忍住咳出了血。而在此之前,手段高明的护卫们给他造成的都是外伤,让他一身伤痕却没有伤到内脏半分。 “能不能别碰到脸啊。”抹了下嘴角的血迹之后,他的手探向了自己的脸庞。在发现连眼角和脸颊上都有了伤口之后,不由皱了皱眉。 黎陌的眉头皱的比他还要紧,似是不满一个大男人把长相看得那么重,“从小到大,你这个性子惹来了多少麻烦事?怎么还不知道改改。” 这句话无疑戳了黎笙的死穴,在此后的一炷香里,他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还没完吗?”看了这么久,秦商也看得烦了,很是不耐的问道。 “公主您说停就停。”黎陌又摆出了一副以这公主府主人为尊的态度。 地上的黎笙捂着嘴,但是血仍是从他的指缝间不断留出。听了哥哥的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秦商低下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就继续吧。” 最后,等到黎陌终于带人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地上那个人早已看不出本来模样。 “在下本以为殿下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容易心软。”离开前,黎二公子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与好奇,“只是未曾料到......” “本宫竟然这般心狠吗?”笑着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之后,秦商才一点点敛了嘴角,淡淡道,“你又怎么知道,告诉你传闻的那个人见过的我就是真正的我?我还在怀疑自己认识的他,到底是不是他呢。”说到这儿,她又是连眼睛都不眨便换上一副笑脸,“二公子若是见了那个人,记得帮本宫带声好。就说,本宫对他甚是思念啊。” “太可怕了。”黎陌走后,地上的黎笙终于憋出了这句话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他所说的可怕,不是在说刚刚受到的责罚,而是在说眼前的少女,他还从未对这个公主府的主人如此畏惧过。 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没什么是她做不出的了。 “玩什么苦肉计。”如果是一年前的赵秦商,做梦都不会猜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略带嘲讽的说出这句话。那时的她,心软的她善良的她,一定早就因为不忍心身边的朋友受苦而想尽办法救其于水火之中。 多么讽刺的改变啊,比她现在的语气还要讽刺百倍。 地上的黎笙却凭着自己最后一丝意识呢喃着问道,“苦肉计,那苦肉计成功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秦商已经转身出门来到了院子里。正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的顾尔雅在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抬起头,然后听到她说,“什么时候去云沂?” 作者有话要说:秦商简直吓人.......→_→ 好好一个软萌可捏的妹子,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啧啧啧。 【我才不会说,后面好多情节都好爽啊.....所有人都好帅......是的,包括欺骗过秦商的这些人。】 第65章 青春苦短 在离开安京之前,秦商又去拜见了自己的父皇。 “儿臣此去,也许要很多年才能回来了。”云沂叛乱是其次,逃避这安京的争斗才是重要的。她知道尔雅是想带她远离纷争,而她自己也想出去静一静。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关于此事,赵衍也仔细思量过,尤其是在得知女儿已经发现一切真相之后。如今见她心意已决,便点点头,“去吧,好歹那里也安全些。” 这句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秦商已经不会在意了。她到底不是这副身子的主人,父亲的狠心和决绝不是她能为这副身体的主人抱屈的,而她自己不也是做出了一个“狠心”的选择吗? “爹,原谅女儿不孝吧,女儿无论如何也会选择保全自己的性命。”在赵衍不解的目光中,她以自己最初对父亲的称呼唤了一声,然后俯身叩首,与自己的父亲做了一个最后的道别。 从柳知秋满目绝望的回到公主府之时,她就知道文珞必然会进宫了。历史上所写的“文妃弑君”也会在不久之后便发生。而她不想改变历史的发展也不想让自己死于非命,她选择放任自如,让历史的齿轮按照原本的轨迹滚动下去。 他人生死,已与她无关。 告别母亲时,罗氏还在与太子妃说着几天后的寿宴,见她突然说要离开,难免会不悦,“眼看着娘亲的生日就要到了,你竟然选择在这种时候走。” 而秦商也只是连声责备自己,但是离开的决心却丝毫没有改变。 最后,苏寒送她走出宫门。 “你自己保重啊。”转身之前,她想了一下,还是这样对眼前的人交代着。 若是真的发生了文妃弑君这种事情,无论结局是什么,身为皇帝身边的宦官,苏寒难免会受到波及。她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可能在回来之后就看不到这个人了。就像是当初从鹒犁回来时,再也看不到那个最重要的人一样。 “您无须担心奴才。”虽然不解她突然这样说的原因,苏寒还是恭敬的答了。 就此拜别。 在踏出宫门的时候,秦商还无法预想到自己下一次回到这个皇宫之时,会是在怎样的形势,以怎样的身份重新踏上这条道路。 最后一站是禧福寺。 “一起走吧。”这一次,她不是用询问的语气,而是非常肯定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去那儿?”虽然这样问着,殷阮已经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去收拾东西准备随她离开。 “云沂......或许还会去一趟鹒犁。”云沂离鹒犁那么近,秦商相信自己一定有机会再去一次。就算自己不想去,自己身边那个三皇子也会带她去。而这一次不论去哪儿,她都想带着这个朋友一起离开。安京太多明争暗斗,她却已经不想再看到真正亲近的人出事了。 “走吧。”殷阮是何等聪明,从她的表情就能隐约猜出事情的真相,换好衣服后便爽快的随她离开。 “不过,还有一个人一起走。你没关系吗?” “林和希?”听她这么说,殷阮就明白那个人是谁了。 “就是他。”秦商也是在决定离开的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情,据说在武试夺魁的林和希主动向皇帝请缨加入祟朝帮助云沂王出征云沂的军队。虽然这一次莲及也会去,但是这两人好像暂时不会起什么争端,唯一需要担心的人就是眼前的殷阮。 “我没关系。”殷阮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我说过,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 “唉......”叹了一口气,秦商也不知如何评论这阴差阳错的关系。殷阮年少时一心想要嫁进林家嫁给林和希,偏偏施锦宁肯闹得林家上下都不安宁也不想娶她,而真正的林和希却在那个时候对她一见钟情。除了感叹命运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路无言。 “等等,我还是再回去一次。”当马车停在未央街与皇宫中间的时候,想了半天的秦商还是叫住了车夫,然后便让马车调头往皇宫驶去。 “想到什么事了?”殷阮看了看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模样,很是好奇。 “我要再带一个人离开这里。”到了宫门口,她便留殷阮在车上,自己下了车朝宫内走去。曾几何时,她还在这里感叹过施锦能拿一张脸当通行证,而那时的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一路畅行。 “去把苏寒给我找来。”在路上随便抓了个小太监之后,她冷着一张脸命令道。 骄纵跋扈的长陵公主发话,小太监得令之后几乎是飞一般的跑走了,没过一会儿就把苏寒找了过来。弄不清状况的苏寒见她去而复返也是一愣,“殿下?” “跟我走。”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跟我一起去云沂,父皇那里我会派人去说的,就说我看上你了。反正这宫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父皇不会在意的。” “如果奴才不想去呢。” “我是在问你的意见吗?我是在命令你,你有什么权力说不想?”说完,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他,“现在,跟我走。不走,就死在这儿。” 没有人会为了不想离开皇宫而选择死亡的。秦商这么说也不过是吓他一吓,不过也许是她表现的太逼真,语气太阴狠了一些,地上跪着的那人明显的一愣,随即顺从的点点头。 “奴才能问一件事吗......”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寒又犹豫着开了口。 “说。” “去.....去多久?”他似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了这句话。 走在前面的秦商扭头看了看他,然后哑然失笑,好半天才好奇的说道,“真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家的大姑娘呢。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宫里,或是这安京有你舍不下的东西吗?这么惦记着。” 在她的印象里,苏寒永远是冷漠的几乎让人避之不及的形象,当初的她甚至在与他四目相对时吓得扭头。可是如今站在她面前一脸迟疑的男子,真像是被人偷换了灵魂一般。岂止是像大姑娘,还有点呆。 “没事。”犹豫了一下,苏寒还是这样答了。 “没事就好,要去很久呢,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说完,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心中已暗自决定派人去查查他的背景。 从皇宫到公主府这条路,三人是走着回去的。此去云沂不知何时归来,秦商很想再在这未央街上走一次。 “你不会是把他当成施锦了吧。”瞥了眼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苏寒,殷阮心下已经了然。 “无论如何,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事情了。” 诚然,苏寒与当年的施锦有几分相像之处,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比起林和希来,她更习惯把苏寒看成施锦。而上次出使鹒犁回来听到的死讯已经成了她一生的噩梦,她不想再在与施锦相像的人身上经历一次了。这安京不太平,皇宫更不太平,她宁愿任性一次满足自己的私心。 这种任性换来了顾尔雅一脸的不满。 “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对于带着殷阮的行为,他是非常赞同的,毕竟路途遥远,爱人身边没有女孩子陪伴会很不方便。但是苏寒就不一样了。顾尔雅太清楚施锦对于秦商的意义,自然也明白秦商的心思。而他,对这种心思深恶痛绝。 “因为我喜欢。”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顾尔雅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同意了。 她在消磨他的耐心,她知道。而且她的目的正是要把他全部的耐心都消磨掉。她无法接受他的真情,也明确的回绝过,但是他不放弃,她就只好让他忍无可忍直到放弃。 最后,前往云沂的人从顾尔雅和秦商两人,变成了顾尔雅、秦商、莲及、殷阮、林和希、苏寒、黎笙七个人。 “为什么还有他?”当见到全身都几乎被包扎起来的黎笙之后,顾尔雅又是不解的问了一句。 “因为我的苦肉计成功了呗。”黎美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示意大家可以出发了。 七个人连同跟随他们一起前往云沂的军队,都是骑着军马上路的。其他几人自不必说,骑马这种事苏寒早在宫里时就学会了,殷阮更是从小就有师傅教导,秦商的技术虽然是其中最不熟练的一个,但是顾尔雅和莲及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央,倒也能防止意外发生。七骑在前,精锐的骑兵们在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纵马离开了这个安京,这个都城。 远离纷争,远离政治,远离熟悉的一切。 当马蹄跃出安京的范围时,秦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离开前,她没有与公主府的任何人告别。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回来,不确定前路如何,不确定未来的一切。但她仍是走的这般决绝,毫无留恋。 再次转过头看向前方道路的时候,少女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那是对未来的艰难险阻毫无畏惧的自信。官道上,马蹄踏过扬起一片灰尘,不知是谁先带了头,七个人莫名其妙的就比起了速度,肆意的在这道路上追逐着彼此。然后又在秦商夸张的笑声里,也都渐渐露出了一抹自己都不懂的笑。 后面的骑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主子如此高兴,精神也跟着振奋起来。 纵使前路凶险未知,但是,少年人总是无所畏惧的。 寻花载酒少年事,终有不复少年时。只因终有少年不复之时,尚且年少的少年人才要用自己的青春与梦想谱写出一曲最难忘的少年事。 不负青春苦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算是结束了?下一卷开始,真的是越写越宏大了,正如文案所说,这是一群男男女女在历史舞台上斗来斗去的故事,共同谱写一曲江山如画。 少年,青春,梦想,遗憾。←本文的主题大概就是这样。没有爱得要死要活,没有狗血的虐恋情深,什么恶毒的女配,小三小四更是不存在。 【我相信能看到这一章的大家都是喜欢这个调调才看下来的,我在此保证,以后会更加偏向这种大气的剧情,斗,也是围绕着天下斗。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别纠结尔雅和颜央的问题了,算不上什么事,事到如今,秦商会处理的非常好。而且,他们三个之间,未来更多的不是什么爱的你死活我的关系。他们还有战友关系~~~指点江山,热血封疆什么的~~~没那么浅薄......【这也不是什么女尊文,完全是一群人的青春,文中所有人的青春少年事。】 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66章 天差地别 “您什么时候才能看完。”沉默了将近一个时辰,黎陌最终还是当了先开口的那个人。 “再等一会儿。”坐在他身边的颜央已经盯着那满院青梅树看了一个时辰。 黎陌自然知道这位新掌门绝不是在欣赏青梅树的长势,对方只是借着这样的形式来思考事情。短短一个时辰,说不定已经给敌人设计出了几万种死法。 “二哥......”半响,颜央突然转过了身。 突然被他这么一叫,黎陌也是愣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 “......没事。”颜央似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口,只是最后还是这样忽略过去了。 “从你回来那天开始,就这样心神不宁的,一点也不像你。”黎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来。“这些年没见你担心过天下争斗,都是为了你那个弟弟费神费力。你那个弟弟也真是金贵得很,打不得骂不得,好歹你也是他哥哥,半辈子的良心都用在了他身上。” “你见到黎笙了?”听他那语气,颜央就知道定是“弟弟”这两个字惹到了一向沉稳内敛的黎二公子。 “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真不知道以后可怎么办。”一想到这里,黎陌只觉头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民间百姓经常挂在嘴上的话放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也很是适用。这庄山所在之处隐秘至极远离尘嚣,世人便也以为庄山弟子们个个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事实上呢? “我不是在想他的事情,这世上还没人能为难他。我只是......” “你只是在想那位殿下。”直白的指出他心中所想后,黎陌很是好奇,“那位殿下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说她对我甚是思念对吗?”不等他说,颜央已经猜了出来,而且一字不差,说罢又是浅笑,“说这话的时候,她应该也是笑着的,但却怎么看都像是要把我千刀万剐的样子。” “你们还真是......”黎陌斟酌了半天用词,也没想出来到底该怎样形容这两个人的关系,最后只能问道,“你喜欢她吗?她应该是爱慕你的。” “我和她,有可能成为朋友,盟友,甚至君臣。惟独不会成为敌人,或是情人。”说话时,这位庄山的新掌门无意识的用指尖在身下轮椅的扶手上划过,然后心不在焉的继续说道,“我这个样子,来回走动也是麻烦,一会儿叫他们过来说话吧。” “有时候,我倒宁愿你是我们家那个不肖子孙。”拍了拍他的肩,黎陌起身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能在这里空待了两个时辰已是极限。不过他并没有觉得这是一种浪费,因为今日好歹也是眼前这个少年终于成年的日子。 二十岁,弱冠之年。明明是刚刚开始看这山河锦绣的年纪,这天下的命运却要由其改写了。 * “这样赶路也是无趣,讲个故事吧。”某一天清晨,大家又开始赶路的时候,秦商扯着缰绳凑近了沉默的苏寒。 他们已经赶了半个月的路,半月以来,苏寒除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从未主动开口说过话。若不是秦商时常唤他一声,几乎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苏寒也只是别开了脸不去看她。 “司礼监的人,脾气都挺大的,是传统吗?”一旁的黎笙悠悠然来了这么一句。虽然没指名道姓的,但是谁都知道,司礼监中唯一敢不论场合发脾气的就是那个恶名昭著的司礼监掌印施锦。虽然自从当了驸马之后,施锦也再没露出过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眼前这个接任者却像极了自己上司曾经的模样。 听闻此言,苏寒目光一暗,却仍是没有说话。 “就属你知道得多。”秦商转身瞪了黎笙一眼,借此转移了话题,没再提起让苏寒与他们聊聊天的事情。人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刚刚她也不过是逗逗他怕他形单影只这么闷着闷出毛病来。如今见他真的不愿意或不屑于与她说什么,便也爽快的放弃了这一点。 可就在她准备让马跑到前面一点的时候,苏寒突然开口,“殿下想听什么?” “随你,说点什么都行。”她本也不是真的想听故事。 “你为什么进宫?”见秦商在这边聊得开心,顾尔雅也纵马靠过来,随口便问了一句。事实上,他若是真的想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世背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其查的一清二楚,如今这样问只是想打断这两人的单独谈话。 而刚巧,他选的这个话题很值得一说。 “还债。”关于自己进宫的理由和身世,苏寒从未想过隐瞒,即使这个问题不是公主问出来的,他也如实回答了,“父母去世,家里还有很多债没有还清,如果我拿不出钱来,我妹妹就会被他们强拉去卖掉。” “我记得想要进宫的话,岁数怎么也不能超过十六岁。”当初施锦说苏寒十八岁才进宫的时候,黎笙也在场,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却好奇起来。 “那时施大人还在任上,我谎报了年纪,他也网开了一面。甚至,多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安顿了我妹妹。”苏寒还记得那时的形势。当时正值现在所称的“阉党乱权”时期,司礼监的权力空前强大,司礼监提督施锦权倾朝野,后来甚至把掌印太监一职也一并兼任了,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进的宫,不为别的,只为了每个月的月钱能比做任何事情都来得多一些,养家糊口罢了。 “那你妹妹现在怎么样了?”秦商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世背景曾有过无数种猜想,但却是猜他属于哪一方势力,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在身上。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男人真的只是因为家境贫穷才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她很好。”谈及妹妹的时候,苏寒的眼神终于柔和了起来,“前不久刚刚嫁人,对方是一个她很喜欢的世家公子。只是襄儿她出身乡野,嫁过去也只能做个妾室。”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秦商不用想都猜得到那个世家公子一定早有正妻又妾室成群,一个来自乡下的小姑娘,穷苦农家的女儿,能做个妾室已是不易。而如今司礼监的的势力大不如前,皇帝又时刻提防着身边这些宦官们,严防“阉党乱权”的事情再次发生。苏寒这个可有可无的提督其实毫无政治地位可言,更是帮不上自己的妹妹什么忙。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身边的一些人忙着争权夺势,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一样谋划着改变天下。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最平凡最微不足道的心愿,好好活下去,赚钱养家,希望妹妹嫁过去不要受苦。这个世间就是这样不公。与苏寒相比,秦商甚至觉得前几日为了被算计而绝望的自己实在是太过矫情。她已经足够幸运了,最起码衣食无忧,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努力的资本。 “原来那时你是在担心你妹妹。”她突然就后悔起自己的一时任性。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自私的想法而强行带了苏寒离开安京,而如果刚刚嫁人的妹妹正是在安京,当哥哥的又怎么能放心下相依为命的妹妹。 “不过现在走了这么远,你也回不去了。”她愧疚的拍了一下他的肩,“云沂与鹒犁离的很近,到时候给你妹妹带点鹒犁的特产,就当做礼物了。你妹妹叫襄儿?苏襄是不是?等咱们回去的时候,我亲自给你妹妹送过去。” 长陵公主好歹是这祟朝唯一一位公主,世人皆知皇帝娇纵这个女儿,安京的权贵都对这位公主殿下心怀畏惧。如果她亲自上门给苏寒的妹妹送礼物,无论她以什么理由去的,苏襄的夫家从此都会把苏襄当成大小姐一样伺候着,再不敢怠慢。 苏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眸光微闪,但却仍是微垂着头没有说话。直到秦商真的准备让马跑快一点练练自己的技术时,她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谢谢。” “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像施锦了。”与殷阮一起纵马跑在前面的时候,秦商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秦商一时语塞,竟有些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来,只能随口说了一句,“因为他长得比施锦帅多了。” 殷阮听得莫名其妙,完全没理解她所说的词汇。偏偏一旁的林和希也听到了这句话,困惑的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阮阮,你觉得他和苏寒谁的长相更英俊?”秦商指了指林和希又指了指后面的苏寒。 殷阮的目光在这两人的脸上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回答,“当然是苏寒。” 秦商看到林和希瞬间捂住了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说道,“长成那副样子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太监。” 他说的直白而又讽刺,而且丝毫没有放低自己的声音。秦商封不住他的嘴又阻止不了他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顾尔雅蛮不在乎的回了一句,“你哥哥以前也是个太监。” “下一个就是你。”莲及笑着补上一句。 “打啊打啊你们快打起来啊。”无聊了这么久,终于有热闹看了,黎笙满眼期待的说着。 “男人都是这么幼稚的吗?”眼见着前面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殷阮默默的放慢的脚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真是如此倒还好了。”秦商再傻也知道这几人不过是闲着无趣,故意说着玩而已。他们几人此行各怀目的,彼此之间都是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刀剑相向大动干戈。 何况,眼看就要到绥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1.是轮椅我没写错你没看错】【2.苏寒本文颜值最高】 虽然现在有时候很女王,但秦商还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姑娘。 放心,这七个人会一直很和谐的(大概)前面章节那么沉重,终于能稍微逗比轻松一点了。 第67章 番外 父母接连故去的时候,苏寒刚满十八岁,妹妹苏襄十二岁。 前些年借的债直到现在还没还上,父母生前都是在村长家帮工的,家里也没什么田地。苏寒本来也是跟着父母一起去给村长家帮忙,可是自从村长家的女儿说要嫁给他,还在夜里把他堵在家门口之后。村长便认为是他故意勾引女儿,败坏女儿的名节,差点连他的父母都给辞退了。 无法,他只能听父母的话呆在家里照顾妹妹。襄儿一向乖巧,见他成日在家闷闷不乐,便想尽了法子要逗他笑一笑。他本来就不喜欢笑,经过了那件事之后脸色更是阴沉,但看到妹妹这样卖力想要让他开心点,他也只能勉强自己每次在她面前时都带着笑容。 不知总是笑是不是真的能带动心情,几日下来,他竟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又过了几日,当他觉得自己这样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的时候。父亲的一个远方堂姐突然得了空闲过来拜访。苏寒也听家里的人说过,这个姑姑年轻时嫁了个无赖,后来那无赖喝酒把自己喝死了,姑姑便收拾了细软离开家乡。据说后来去了外地一个大户人家做厨娘,又被那家的夫人赏识让她贴身服侍自己。如今那户人家在安京安了家,这个姑姑过了一段时间的舒坦日子,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远房的堂弟在安京的农村,便一时兴起过来看看。 苏寒的父母都是老实厚道的人,虽然多年没与这个堂姐联系,如今见人家来了,也是尽了最大的热情去招待。母亲甚至不惜狠下心宰了家里一只鸡,这还是苏寒和苏襄一年来第一次在家里的饭桌上见到肉。 “我这侄子今年多大了?”饭吃到一半,姑姑突然问道。 “十七岁。”父母连忙答了。 “不错。”姑姑莫名其妙的夸了他一句之后,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苏寒都能感受到对面有一道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姑姑在他们家里总共住了三日,每日只是呆在家中与苏寒说着话。然后在三日后离开的时候,很有良心的给自己的堂弟夫妇留下了这几日的伙食钱,父母不要,她还逼着他们拿着。这一举动无疑博来了父母的感激和苏寒的好感,只是她很快就要求苏寒亲自送她回城里。父母怎么可能不答应,连声催促着苏寒快点送姑姑回去。 而也就是在这回城的路上,苏寒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荒诞的事情。 “你就这样跟姑姑回府算了,保你以后衣食无忧,你的父母和妹妹都会过上舒坦日子。”姑姑终于说出了多留在他家几日的原因。 原来是那家的夫人早年便守寡在家,虽然是家中最有权力的人,但又不能再嫁或招赘丈夫,只有偷偷养了许多少年男子在府中,负责帮她办这件事的就是姑姑。 能让父母妹妹过上舒坦日子,这是苏寒从小到大的梦想,可是这件事却被他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自己是不在乎自己做着什么样的事来挣钱,可是他要顾忌着父母的脸面。如果他真的答应了,父母说不定会为了儿子的不孝而气死。 但是这时的他做梦都想不到,即使他不做这件事,长年累月劳累过度的父母也撑不了多久。 不到一年的时间,父母相继故去,他年满十八。 催债的人接连上门,最后甚至扬言要将苏襄卖给青楼来抵债。苏寒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当那些债主这样威胁他们的时候,才满十二岁的妹妹毫无畏惧的站了出来挡在他前面,坚定的回答,“要卖我抵债就卖我,你们谁也别欺负我哥哥。” 那一夜,他想了很久,然后在第二天进了城。 他还记得姑姑在被他拒绝的时候告诉他,只要改变心意,随时可以去找她。 只是就在他刚刚踏入城门的时候,一匹马也从他身边跑过,马上的人一身像是一种官服的黑衣。而跟在那匹马后面的是身着统一服饰的军队。他本来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情,直到他快走到姑姑所住的府邸时,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一身黑衣的男子和他的军队。 而在这都城的普通街道上,跪满了身着各色官服的大臣,他们都称呼那黑衣的男子为,“施大人。” 被迫跟着街道两边行人一起跪在那里的苏寒从他们的对话中终于得知了那人的身份。就连市井中的平民百姓也时不时的会说起当今朝廷“阉党乱权”的事情,而那马背上的男子正是“阉党乱权”的罪魁祸首,司礼监提督施锦。传闻中,他年纪轻轻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尽管他是个宦官。 那一天,苏寒不仅见到了施锦,还遇上了宫里派人出来再选一批太监带进宫去。而且这一次,据说是因为施锦前些日子心情不顺,几乎是“血洗”了宫里的每一处地方,太监宫女不知死了多少人。宫里实在缺人没办法了,只能出来临时选一批带回去。年纪也不要太小的,只要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 当然,无论那一场“屠杀”到底是因为施锦的心情不顺还是因为某些不能说出来的宫闱秘闻,苏寒都不在意。他只知道,另一个选择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仿佛是命运要他这样选择一般,一日之内先是让他见识到了这个时期宦官的权势,又将一个难得的机会摆在了他面前。要知道,哪怕是从此断子绝孙,也有数不清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宫求一个衣食无忧,甚至荣华富贵的机会。尤其是在这个阉党乱权的年月,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了像是施锦那般的权势。 那一天,他没有去姑姑府上,而是谎报了自己的年纪,加入到那个想要放弃男人身份的队伍之中。 他不知道这两个选择哪个好一些,但是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让妹妹伤心失望,他宁肯要更“光明”更“体面”的那个选择。他不会妄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坐上施锦的位置,他只是单纯的想着,如果能拼命努力谋个好差事,稍稍有一点权力和钱财在手里,能够养活妹妹,甚至能给妹妹准备嫁妆就太好了。 虚报了两岁的年纪,到底还是能被人看出来的。只是那几个负责此事的太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声讨论了几句,竟然就这样轻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他这个机会。当时他站的离他们很近,能清楚的听到他们说的是,“......娘娘不是说挑些顺眼的嘛。” 他这个长相连累过他,倒也在这种时候帮了他一把。 但是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施锦竟然亲自过来了。那位大人阴沉着脸色,对这几个负责的太监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瞥见了他。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年月里,相差一岁的两人都有着明显的差距,何况苏寒是虚报了两岁。施锦问出这句话之后就看到面前的人紧张的绷紧了身体,但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打算真的与对方细究这个问题,不等对方回答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想进宫?” 苏寒如实的将自己负债累累一事说出。 “多少钱?” “什......什么?” “我问你欠了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足够平民百姓一家人安稳过上一年的二十两银子。施锦听了之后,连眼都不眨就让下属掏钱给他,还允许他现在就回家还了债安顿好妹妹再过来。 那时的苏寒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只是因为心中也有惦念的人,才会好心的给了他这些钱。他只知这是自己的恩人,无论传闻中的施锦是什么样子,对于他而言,他只记着这份恩情。 而当时的施锦因为烦恼着朝中的事情,本就是心不在焉的。叫苏寒离开后便后悔起自己只给了他那么一点钱,偏巧寻到此处的大臣又与他说了一些事情,再回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早就让苏寒离开了。 “等刚刚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他努力回想了一下。 “苏寒。”旁边的太监连忙答道。 “等那个苏寒回来,你们再给他两百两银子,然后告诉他不用来宫里了,好好在家照顾他妹妹吧。”说完这些,因为惦记着宫里的事情,施锦转身带着下属离开了此处。 只是他未曾料到,他这一走,那几个太监也很快跟别人换了班。换班前,这几日只告诉了接班的几人道,“督主吩咐下来,待会有个叫苏寒的过来时,你们给他两百两银子,叫他回家无需进宫了。” 当然,这几人完全没有料到,有胆大的人会冒了苏寒的名字。 就算事后知道了这件事的施锦一怒之下派人将那个胆大妄为的冒名之人抓了回来,当着苏寒的面将其凌迟处死。也没能改变苏寒真的进了宫,净了身,成为一个太监的事实。 知道真相的苏寒不是没有恨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他也只能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最起码,他既还了债,又安顿好了妹妹,每月的月钱也足够养家糊口。 再后来。 改朝换代,他最感激和尊敬的施锦被揭穿了身份。不仅不是真的宦官,还是原本的六军元帅之子。卸下了原本职务的施锦很快离开了宫廷,不日便会与长陵公主成婚。 司礼监提督的位置空了。 而皇帝竟然挑了他。 他觉得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因为他有个妹妹是他的死穴,他身世背景最简单,他最是可有可无。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凭着这没有实权却仍被施锦的威名所影响的职位,妹妹成功的与心上人定下了亲事。哪怕只是做妾室,只要她愿意,他也高兴。 最后。 在一个阴沉的雨天。 “施锦?”擦肩而过的少女困惑的叫住了他。 无论是对方的打扮还是态度,都能让他一眼认出她的身份。长陵公主赵秦商。 “司礼监提督,苏寒。”这样回答之后,一身黑衣的他撑着伞转身走开,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与她再次相遇。 end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把苏寒误认为男二的人,其实某种意义上,你们没想错。说白了,文里非常单纯喜欢秦商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顾尔雅,一个就是苏寒。【当然,我现在说这句话是相当于剧透,因为苏寒现在还没喜欢秦商呢。】 总之,大家食用番外愉快。这章出现了久违的施锦,高兴不。 第68章 佳人如旧 绥京的阳州知州是李辰卿。 他们本是能绕过阳州前往云沂的,但是因为惦记着静好,秦商还是决定去一趟阳州。当然,她拒绝了顾尔雅陪她过去的建议,一个将军不领兵像什么话?争论到最后,她许诺自己只是去看一眼就回来,然后带着莲及和苏寒上路了。带着前者防身,带着后者散心。 “开心点吧。”自从接了下属的暗报,得知苏寒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之后,秦商更是愧疚。 “我没有不开心。”苏寒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他这个性格一向如此,秦商也不再多说什么。三人来到李辰卿的府邸之后,更是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踹门进去。 身边有个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的高手就是有好处,当莲及捏着府中总管的喉咙问他李辰卿在哪儿的时候,总管没敢有半点犹豫便答道,“大人他不在府中。” “去哪儿了?”秦商好奇。 “这个问题,他肯定不知道,但是刚巧我知道。”莲及放下了手里的人,接着说,“庄山换了新掌门,那新掌门还是他的师父,他肯定会回去的。相较庄山的大事,这阳州还算太平,他玩忽职守离开几日也算不上什么。”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来找他的。”一提起庄山和掌门这两个词,秦商就觉得心烦,转身居高临下的问那管家,“你们夫人呢?” “夫人?这府里哪有什么夫人?”听了这个问题,管家不由一愣。 “什么?”算算时间,李辰卿带走静好已经半年多,秦商本以为这两人就算没有成婚,下人也能看出他们的关系,总不至于这样回答。 “那这府里有没有一个叫静好的女子?”她急切之下竟然揪住了那管家的衣领直接提起他不停的晃着。 “有倒是有......您先放手......哎哟....”那管家被她晃得头晕,等她松了手才继续说道,“之前本是有的,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 “前几日刚死。” 一个“死”字,瞬间抽走了秦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还是莲及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下让她勉强站稳。 “怎么......怎么会......”大脑一片空白的她一时竟寻不出合适的话语来问。 “那个静好,与你们大人是什么关系?”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差,苏寒对于“审问”这种事情早已熟练于心,他并没有一开始就问死因,而是选择了这个问题。 “也不是侍妾,也不是侍女,但是又与大人很是亲近......”管家发现自己也形容不出那种关系,“大人只让我们叫她姑娘,可那静好姑娘还是第一个有了身孕的。” “那静好姑娘有孕时身子如何?又是怎么死的?你们大人知道吗?尸体呢?”苏寒的思路清晰的很,而且在宫里的时候,什么离奇的事情都见识过了,他现在已经能隐约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静好姑娘是难产死的,有了身孕时身子一向不错。大人前些日子就离开阳州了,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也不知道大人到底去了哪儿,没办法报信。至于静好姑娘的尸身,早就入土为安了。”管家一一答了。 “那你现在可以如实告诉我了。”苏寒突然走近了几步,站在那矮小的管家面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目光和语气都阴冷到让人不寒而栗,“接生婆是谁?还有在你们府中最受宠的侍妾是谁。” 有的人就算是完全不会武,也自带了一种压迫感。管家只觉得自己比刚刚在莲及面前时还要紧张上万分,就算本身不想答,但又实在无法在那恐怖的眼神和脸色下保持平静。一个小小的知州府管家,如何抗得过司礼监提督大人那阴森的眼神。 “那接生婆我们都叫她张婆子,就住在城西。至于大人最亲近的侍妾,是荣儿,她还是这府里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叫她的。”哆哆嗦嗦的说完之后,管家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做奴才的,不要擅自揣测主子的心思。揣测对了,主子会觉得你管得太多。揣测错了,你担不起那后果。”苏寒仍是那副表情,如同还在宫中“教导”手下时那般,“语重心长”的劝着面前这个人。“等到你们大人回来了,你就会发现你刚好是大错特错。” 这个一问一答的过程中,秦商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强抑着心中的悲伤,面无表情的擦去了原本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冷声问道,“你确定你猜的没错?” “在一些事情上,后宫和后宅都是差不多的。”说到这儿,苏寒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他听说过,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以前也是位贵妃,后来又当过皇后。可是在他还在后宫当差的时候,竟然从未听说过有姓赵的妃子被牵扯进各种后宫争斗中。偌大的后宫,没有女人能够独善其身,对所有明争暗斗置身事外。可是这位赵贵妃就做到了,岂止是没有被牵扯,几乎可以称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直到改朝换代了,他都不知道她住在哪个宫殿。 不过一想到这里,他便想起了之前权倾朝野的那位施大人,施锦在宫中的权力也是至高无上的。当年赵贵妃刚刚进宫的时候,那位施大人竟突然开始关注起后宫的事情,甚至时不时插手处置了一些宫女甚至后妃。难不成......又瞥了一眼后来成为施大人妻子的长陵公主,苏寒总算是想通了这些事情的联系。 “您还念着施大人吗?”莫名其妙的,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困惑的看了他一眼,秦商现在却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思考他突然这样问的原因,而是先选择了解决眼前的事情,“先去找那个张婆子吧,虽然她可能早就逃了。” 如果苏寒的猜测没有错,静好之死也不过是后宅女人之间的争斗所致。李辰卿虽然没有娶静好为妻,但也没有委屈她让她当个侍妾,又待她很是特殊。这自然会引起其他女人的不满和妒忌,尤其是那个荣儿。身为最受宠的一个侍妾,从丫鬟的地位爬上来的她自然有做贵妾甚至正妻的野心,而静好正是最大的阻碍。后来李辰卿因为庄山的事情离开阳州,留下了待产的静好,荣儿也把握住这个机会,联合接生婆造成了难产的假象。至于那个管家,在荣儿还是个丫鬟的时候就与其相熟,自然是站在荣儿这边的,甚至蒙了心窍觉得静好死了,便没人能跟荣儿争,自己也能成为新夫人的心腹。可怜静好本就是单纯天真的性子,无论是在赵府还是在宫里和公主府,都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没有与任何人斗过心眼,甚至连妻妾相争的场面都没看过。她又怎么能防得住这些心狠手辣的女人们。 偏偏李辰卿也不在意,或是根本意识不到后宅的这些争斗。庄山弟子,颜央徒弟,新科状元......李大人那尽是权谋和天下的脑子里又怎么会想过后宅里的事情。 “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踏出李府的时候,秦商忍不住嗤笑出声。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认识的这些人原来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世上,除了最瑰丽的山河,哪还有别的事情能被他们放在心上? “我要知道李辰卿的身世背景,在他顶替了李辰卿这个身份之前,他叫什么,家住哪里,做过什么?”她冷着声音向身边的莲及问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庄山的人对彼此的底细还是清楚的。等这件事完了,我要你告诉我。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叫顾尔雅帮我查,所以你还是别跟我兜圈子了。” “你这是拿尔雅威胁我吗?你明知道他不可能拒绝你,你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利用他?”莲及倒是乐了。 “我接受不了他的情意,自然也不会利用他做什么。如你所想,我刚刚说的话只是在骗你告诉我,所以,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如实说完之后,她便朝着西街走去了。 “呵。”莲及看着她的背影,又对着苏寒一笑,“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 苏寒没理他。 等三人到了西街寻那张婆子,果然如秦商所想,这张婆子早就离开了阳州。查一个接生婆的老家并不难,秦商本想着暗中叫手下去抓了那婆子回来再让其血债血偿,但在回到李府的时候,却听闻荣儿死了。明明他们几人离开前,已叫暗卫留在这里看住荣儿。 “谁的武功那么高?”听了几个暗卫所说的话后,秦商从震惊变成了困惑。能够躲过几个暗卫成功刺杀荣儿,有这样武功的人又怎么会偏偏在这种时候对一个侍妾下杀手? “小姐。”不等她再问下去,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荣儿的尸体从几人身后走出。 秦商的双眼在看清那人长相的时候霎时瞪大,“琴瑟......”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好友【琴瑟】已上线,魔王他有成为妻奴的潜力啊.... 施锦真是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存在感都高的不行......... 【ps:昨天白天姨妈痛.....没更,请谅解。】 第69章 以谨缱绻 “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了。”将张婆子和荣儿的尸体扔在静好墓前之后,琴瑟问出这句话时满目哀伤。 “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能力,我也会这样做的。”秦商不知道善良的定义是什么,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善良的。因为在听到亲近之人的死讯之时,她只想着让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血债血偿,无论用怎样的方式。 琴瑟离开公主府之后,去了很多地方“散心”,直到最近才来了阳州。本想偷偷看一眼静好就走,毕竟她去了赵府之后与静好也是多年的姐妹。谁知晚来了几日,得来的只是静好的死讯。悲愤之下,她在张婆子回家乡的路上就将其杀了,如今又回来杀了荣儿,终于为静好报仇雪恨。 “我本来想去把那个李辰卿也杀了。但是庄山那种的地方,他要是不出来,我也寻不到他。”说罢,琴瑟把手中的剑插在了静好的坟前。剑刃闪着寒光,无声的震慑着所有心中有愧之人。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就要离开阳州的时候,还是秦商主动问出了这句话。 “还没想好。”说话的时候,琴瑟有意无意的避开了秦商的目光。说到底,她对不起这个真心待自己的少女,如今能够这样平静的对话已是她的幸事了。 “若是有一天无处可去了,便回来吧。”秦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是平静,她曾经怨恨过自己被欺骗,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怎样也能看出眼前的女子尽管隐瞒了身份却一直真心待自己。最起码,她真的从未想过要害她。今时今日再回想当时的事情,只觉恍若隔世,却早已不会放在心上。 “我听顾尔雅说,你叫辛夷是不是?白辛夷?”主动拉过对方的手握了下,秦商能够感受到对方手指的微颤。“辛夷,保重。静好已经不在了,如果连你也不在了,曾经在我身边的人就一个都不剩了。” 最初的最初,她身边的人是琴瑟、静好、颜央、慕容济、施锦......可是如今呢?这些人死的死走的走,一个都不剩了。与死亡相比,任何事都显得微不足道。 “对不起......”事到如今,白辛夷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低声呢喃着,“对不起......” “没关系啊,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活着,就没关系了。”松开她的手,秦商这才上了马准备出城,“再见。”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白辛夷仍是站在原地,半响之后才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 因为耽搁的时间不长,从阳州马不停蹄赶路,直到追上大部队只用了三天。能够遥遥看到骑兵们影子的时候,颠簸了这么久的秦商已经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虽然出来这么久,她的技术已经突飞猛进了,但是仍然有些不习惯骑马这种方式。 然后,就在她疲惫的差点扯不住缰绳的时候,她看到了前方的顾尔雅。他似是在等她,坐在马背上挡在路中央。她拉了拉缰绳,她的马跑的慢了下来,但却没有停下。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纵马从他身边跑过。 只是就在两人几乎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了靠近她那边的那只胳膊。然后,她就被他这样一拦一揽,只觉身子从马鞍上一路滑到马屁股,随即身下一空,眨眼间便被揽到了他的马背上。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她还维持着原本拉缰绳的动作,眼睛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马已经一路向前跑远了。 “如果这马跑得快一些,从马上被扯下来的就是你了。”反应了一会儿,她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才是太轻了,我这一只胳膊就能把你提起来。”得到关心,他还是蛮开心的,但见她一脸疲惫,连说话时都是带着倦意,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之后,才轻轻拽了下缰绳调转马头。 眼见着前方一男一女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落在后面的两个人皆是无言以对。 待到所有人都成功会合之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秦商已经在顾尔雅怀里睡着了。越近云沂越是风凉,为了方便赶路,所有人都没有带多少行李,殷阮把自己身上那厚实的披风解下来递给顾尔雅,示意他给秦商披上。顾尔雅道了一声谢,又在睡着的秦商身上裹了一层披风。一旁的林和希撇了撇嘴,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了殷阮身上,不待殷阮拒绝已经纵马跑远。 连夜赶路,接近边关的时候已是凌晨。 秦商醒来的时候,一行人刚刚好越过了祟朝的边境。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正是破晓时第一缕阳光。东方天际被一点点染红,金色的光芒洒在关外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伴随着塞外风沙被刮起的微响和身后骑兵们整齐的马蹄声,秦商此生见过的最震撼人心的场面不过如此。 而环抱着她的少年却丝毫没有留意到那耀阳的日光。少女醒来时微微直起了身子,她的发髻早在睡着时就被怕她睡得不舒适的尔雅解开了,如今她只要稍稍仰起头,披风的帽子就从那柔顺的长发上垂落下来,尽皆披散在肩上的发丝被清晨的微风吹起,拂过身后少年的脸庞,留下一抹余香。 轻而易举的就能撩动人心。 “还有多久到?”看了一会儿眼前美景,她终于微微扭过头问起了这个问题。 还在呆呆望着她的顾尔雅愣了一下才答道,“快了......” 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一行人已经接近了云沂的领土。 横在鹒犁和祟朝中间的必经之路上,云沂是个兵家要塞也是两国之间的和平保障。只要两国还不想开战,云沂若是出了事,这两国其实比云沂自己还要来得着急。如今云沂国内出了叛乱这种事情,不仅是祟朝派了军队过来支援,鹒犁也派了二皇子图格亲自带兵助战。 “灼华!”两方军队会合的时候,图格很是热情的迎了过来,然后用秦商听不懂的鹒犁语言对着顾尔雅说了一通话。 顾尔雅平静的听完,随即用中原回答道,“二哥还是说中原话吧,公主殿下没接触过鹒犁的语言。咱们说什么,我不想她听不懂。” “哦......”图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说你怎么突然想与祟朝联姻呢,还去当那送上门的女婿。历朝历代,哪次联姻不是公主嫁到咱们鹒犁。” 顾尔雅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开始排兵布阵。当年他攻下云沂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管过这里。如今云沂国内的一派势力谋了兵权,又杀了他当年留在这里的几个臣子,大有占地称王甚至煽动两国开战之意。对待这种事情,根本无需多费心思,武力镇压即可。 作战策略几乎是随随便便定下的。云沂的格局很是奇怪,骑兵三日内可以从国度的北边赶到南边,都城则与北面边境相邻。鹒犁的军队兵分两路从西北两处要塞攻入,祟朝的军队则负责东南两边。至于顾尔雅自己,则是直取云沂都城。 “疯狗,你行吗?”兵分四路之前,顾尔雅不忘担心的问了一句。 虽然生在将门又出身庄山,但是这一战确实是林和希第一次领兵。听了这挑衅性的话语,林小哥第一次没有反击回去,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毕竟,殷阮是跟着他这一路走。 瞥了眼秦商担心的表情,顾尔雅免不了又多交代了几句,“你自己死了没关系,别连累姑娘受了伤。” “知道了。”不耐烦的吼了一句,林和希干脆翻身坐上了殷阮的那匹马,低声说了句“抱歉”才将其护在自己怀中,然后带兵离开。 这一次镇压叛乱是约好时间进攻,既简单又粗暴,没有各种计谋,只有单纯的武力压制。以武力碾压的方式踏进云沂境内,自然也不存在安营扎寨留人在云沂外面的事情,所有人必然都会与军队一起前进。但是同时带着两个姑娘攻城,就算是再有神通的将军也难免照顾不周。殷阮跟着林和希走后,顾尔雅这边就剩下秦商一个人了。 “穿好这个,等攻城的时候,你只要在我怀里不动就好。”把自己的盔甲都穿在秦商身上之后,顾尔雅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劲装。这一次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他根本不担心成功与否。这是一场碾压式的战争,待鹒犁的军队打通北边这条路,他只需要带着人直接攻入都城杀了那个带头叛乱的人就足够了,甚至无需与军队交战。但是即便如此,身边有自己最重要的人在,他还是比任何一场战争都要来的谨慎。 “你真的这么担心,还不如让我带着她。”莲及悠悠然的来了一句。 “不行。”虽然他也承认在场武功最高的绝对不是自己,但他就是不信任将怀中女子的性命交到任何人手里。 “还没有多喜欢呢就这样了,彻底陷进去那天可怎么办啊......”再一次看着那一男一女离开自己的视线,莲及觉得自己看的牙都疼。 而另一边的顾尔雅又吩咐了自己的几个下属,“去林和希那边看着点,保护殷姑娘。” “是。”下属领命离去。 秦商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事实上,她并没有多么担心自己的安全,她只是一直放心不下殷阮。她身边的女孩子本就不多,殷阮算是唯一一个称得上好朋友的。刚刚经历了静好的死,现在的她对殷阮难免有些担忧过度。 “没事的。”早就看破她的心思的顾尔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重视的人就是我重视的人,你不想让谁死,我就绝对不会让她死给你看。” 那施锦呢?秦商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是此情此景,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变成了,“你别这样......” 她说的极小声,顾尔雅只当没听见。 子时三刻,北面的鹒犁军开始进攻。 寅时刚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顾字大旗从云沂国门一路插到了都城的王府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这几个人在一起相处真的是好和谐好有爱→_→ 比之前那一场好戏的时候,真实又温馨多了。 【魔王真是温柔啊。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温柔到骨子里,对待爱人的姐妹,也是在(一定程度内)出自真心的关心。跟秦商有关的人和事,他都放在心上了。】 第70章 追悔莫及 攻城的一路上,顾尔雅只让她闭着眼睛依靠在自己的胸前。而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一路上,她感受到的只有不时的颠簸,还有顾尔雅与下属说话时胸腔的震感。偶尔睁开眼抬头望去,她能看到的也是少年下颌骨那流畅的线条。 他今年也才十八岁,他还没有真正的成熟起来。就像是她曾经想颜央那样,他还在成长,她只觉得每一天看他,他都与前一天不一样,只待时光慢慢雕刻。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大人,会被时光打磨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而那时的他与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 当一切喊杀声都消失的时候,秦商再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云沂王府门口的顾字大旗。 尽管这宏伟如皇宫的王府曾被歹人霸占,但是一些下人们还是能够认出几年前攻下这云沂的,真正的云沂王。士兵和仆人们迅速将府院收拾出可以歇息的地方,而当秦商将自己的身子浸在温度适中的洗澡水中时,她才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个公主。 洗了澡弄干了头发,换上一套崭新的衣裙。清清爽爽的她来到前堂的时候,顾尔雅还在与云沂这里的几个城主商量着国中大事。他还穿着那身已经染上鲜血的衣衫,半倚在椅子上,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撑着脑袋,手指的骨节不时的摩挲着自己的太阳穴。 默默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说的不过是一些战后遗留问题时,秦商果断的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不就是一些琐事,都找你们王爷说什么。那不是有个文官,这些不要紧的事以后都找他商量去。”她指了指刚想去洗个澡的黎笙。 那几个城主并没有认出眼前少女的身份,但是看着王爷一见她就露出了笑容,便也心下了然。依着她的意思皆去找黎笙商量事情,可怜黎笙避都避不开。 “看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要是再不开口,你就要让他们滚出去了。”走出门之后,见顾尔雅一脸笑容的跟在自己身后,秦商面无表情的解释了自己的举动,让他最好不要多想。 “我知道。”他的笑容未减,“可我还是高兴。” 她没再说话。 三日后,整个云沂的所有叛军皆被镇压。鹒犁军队派人来说明了一下战况和结果之后,图格就直接带兵回了鹒犁。至于祟朝的军队,照理也是该班师还朝的,但却因为主将的原因又多停留了几日。 林和希受伤了。 “他竟然用手去挡箭。”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殷阮仍是心有余悸。那时的她一直闭着眼睛,只能听到周围的喊杀声。只是没了视觉的时候,听觉总是异常敏锐的,她能在兵刃相撞的时候听到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但就在她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的时候,却被林和希用力的按在自己怀中,紧接着便是士兵的惊呼声。而声音微颤的他告诉她不要睁开眼,她便直到战争结束后才睁开眼睛去看他。 然后看到了他被箭尖贯穿的右手。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说到这里,殷阮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 秦商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就在将近两年前的时候,在狩猎场的那场意外,她和她都目睹了施锦为虞苏姜挡箭的场景。而且偏偏都是右手,对于练武之人很是重要的右手。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他们是亲兄弟。”瞥了一眼已经重新包扎伤口然后睡着的林和希,秦商觉得自己一开始对他的嫌弃都减了几分。 女人就是这样容易感到的生物。只要男人对她好一点点,或者表现出一点点深情的样子,就足以抵过一切,甚至抹去之前的坏印象。 “你不会......”她看了看殷阮,想从好友的脸上找出一丝被感动的想要以身相许的迹象。 “我后悔了。”回答她的是两行清泪。 夜已深,月光淡淡的撒在两个并肩而坐的女子身上。秦商瞪大了眼睛,不解身边的人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而殷阮只是抱住了双膝,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臂之间,痛哭出声。 “我真的后悔了。”女子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和无以言喻的悲伤,“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 只这一句话,秦商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在说林和希。而唯一能让殷阮后悔的意欲了结生命的人,只有一个。 慕容济。 也许是林和希挡箭的事情让她联想起了与慕容济初遇的那一天,也许是林和希的情意让她想到了那个傻皇帝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两年前那噩梦一般的事情又浮现在了殷阮的脑中,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一晚,我本来是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却突然来了。我准备赶他走,然后再喝了准备好的毒酒。可是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一步,还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最后,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只有跟他坦白。”说到这儿,殷阮已将自己的胳膊抓出了一道血痕,秦商怎么想让她松开手都没有用,只能任她用这种方式减轻精神上的痛苦。 “那时的我已经觉得生无可恋,我的一切都没有了。而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因为我的存在,我的丈夫亲人都接连离世。他拦着我不让我死,我就疯了一样说他才是罪魁祸首让他给我陪葬。而他,他竟然答应了。他说就算我不让他跟我一起死,他也活不了几日了,索性陪我一起......我倒了两杯酒,一杯没有毒,一杯有毒,听天由命。可是还没等我选,他已经把两杯都喝了,然后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叫侍卫进来把我带走......等我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 ,他已经下葬了......我后悔了,我为什么从来没告诉他,其实我......我早就接受他了......秦商,我是不是一点良心也没有,我对强抢我进宫的人,对间接杀了我丈夫的人竟然真的动了心.....” 泣不成声。两年来,殷阮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非但没有卸下精神上的重压,心上未曾痊愈的伤口却像是再次被割裂一般鲜血淋漓皮肉翻飞。 曾经为此纠结了那么久的秦商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也完全没有放下心结的感觉,只觉命运弄人,喉间也是一酸。而就在她轻抚殷阮的背时,一扭头的瞬间,竟瞥见了不知何时走到门外的林和希。他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布条,五指蜷缩着似是想要不顾疼痛而握紧。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趁着殷阮站起身之前便走回到屋内。 有缘自可度,无缘莫强求。可是有缘无分又该如何? 缘分弄人。 第二天,没有再多留几日养伤的林和希率兵回朝。 殷阮还在房中平复心情,秦商则又闲了下来。 一个月后。 “我教你几招。”同样空闲下来的顾尔雅主动提出了这件事情。 秦商没有拒绝的理由,或是说,她也很期待。她知道自己现在开始学武根本学不来,只能学一些致命绝招之类的,关键时刻用来保命。毕竟任是谁都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着她,靠自己才是硬道理。 女人的身体素质天生要比男人弱一些,有一些需要要靠力气来取胜的招式,根本不在顾尔雅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在熟练了他教给她的那几招之后,她提出了一个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学过肩摔。” 对于打人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过肩摔更爽的了。但是在这个时代,过肩摔还不叫过肩摔。她费了一番功夫让所有人理解了她说的是什么。但是这门功夫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技巧,无非是肩对肩四两拔千斤,只要熟练即可。 第一次,她用力过猛,险些把顾尔雅的手腕扯脱臼。 第二次,她很是轻柔,顾尔雅趴在她背上趴了许久。 第三次...... 第四次...... “嘭。”落地的重响不断的在院子里响起。一次又一次,顾尔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被她摔了多少次,每一次他都在落地的时候尽量抬起头,但是仍是免不了磕碰。直到最后一次,后脑勺着地,他躺在地上揉着自己的手腕和脑袋,冲着她虚弱的眨了眨眼,“消气了没。”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她这番举动其实只是泄愤而已。虽然不知道她在气些什么,但是能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发泄出来,他觉得再好不过。最怕的就是,冷言冷语尽是嘲讽。 “我只是在无理取闹。”冷冷的说完,她从他的身体上跨过走向另一个院子。 “又生气了。”从地上站起身之后,顾尔雅活动着后颈努力想着最近发生了什么,或是谁的忌日快到了。 “七夕要到了。”见他一脸想着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的表情,莲及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 作者有话要说:【这应该是第三更了吧?】本文差不多可以改成宠文了→_→ 魔王真的做到了我之前所说的那种丧心病狂的宠。 第71章 前尘影事 云沂的都城相较祟朝最繁华的津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里兼容了中原和鹒犁两种文化,在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和温文有礼的中原男子。之前那场镇压叛乱的战争只用了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影响到云沂百姓的正常生活。如今七月初七将至,都城的大街上自是热闹非凡。 “七夕发生过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吗?”陪她上街的莲及好奇的问了这个问题。 七夕......来了这里这么久,只有两次七夕让秦商念念不忘。一次是初见颜央,另一次还是见到颜央。第一次是一见倾心第二次是命运扭转之时。现在想想,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回答。 “你故意拿他撒气,他可是不会在意的。”见她不说话,他继续说了下去,“那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几对有情人。他娘亲,我,还有颜轻歌......我们这些人的经历给了他教训,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性子,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没有保留的对她好,无论你对他如何,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不想变成我们这个样子。” “想听吗?这些事。”他问道,“虽然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些很恶心的故事。” “我想知道他和颜央的故事。”她选择了对自己最有用的一条信息。 “也好。”寻了个茶馆,两人坐在偏僻的角落要了一壶茶。莲及这才开了口,“那我给你讲一个关于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他叫颜轻歌。出身公侯之家,祖母和外祖母都是长公主,祖父是镇北将军异姓王。母亲是公主,父亲是丞相,后来又世袭国公,家里只有一个嫡长子便是他。别国的使臣在国宴上看了他一眼,便惊赞其为“中原第一风华”。等到他十六岁的时候,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颜家的门槛。还有不少女子以死相逼想要嫁进颜家。他避之不及,干脆辞了官离开了安京,也不知去了哪里,竟然一走三十年。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年过不惑。当年那些女子早已嫁人生子,甚至因病离世。只有一个姓顾名叫楚楚的姑娘固执的等了他三十年,终于等回了他。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真情实意,他娶了她。两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颜央。尽管上了年纪,但是顾楚楚执意想要为爱人生下这个儿子,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颜央刚刚出生,母亲只看了他一眼,就没有遗憾的离世了。 “很多人都觉得颜央这个名字取得极雅。其实颜央自己都知道,他父亲颜轻歌为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可能是怀着怨恨的。不是未央的央,而是通了‘殃’字,灾祸之意。”说到这儿,莲及打量了一下面前少女的表情,却发现她神色毫无动容。 “继续说啊。”她这样说着。 而在顾楚楚离世之后,颜轻歌一生再未娶过妻妾,直到顾漪漪出现了。顾楚楚去世的时候,顾漪漪才十四岁,与自己姐姐年轻时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而这个小妹妹是爱慕着颜轻歌的,从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如同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样,爱慕着那个虽然年过不惑,却只是徒增一份成熟,风华未改的男子。她费劲了心机,甚至不惜学着自己姐姐的穿着打扮,终于在住在颜府的日子成功的成为了自己姐夫的女人。但是几夜风流归风流,一时被那与妻子相像的少女迷惑心眼的颜轻歌还是会清醒的,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真正接受顾漪漪。悲愤之下,顾漪漪改了名字,取了颜轻歌赠她的那一字“漾”,改名为顾漾。顾漾从颜府离开后就去了鹒犁,遇到了老鹒犁王,在她十五岁那年与一个国度最至高无上的王者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顾灼华。再后来,顾灼华六岁时来到中原,“流落街头”被颜央捡回颜府,那与颜央很是相像的长相让颜轻歌以为那是自己的儿子。 “再然后,他就成了你所认识的顾尔雅。”故事讲完了,莲及端起桌上的茶杯将已经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这是个不算曲折的故事。但是故事中的每一个当事人的心情,却都是旁人无法体会的。顾尔雅杀了自己的养父,不,应该是姨夫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莲及补充了一句,“除了在战场上。他说他自己从来不亲手杀人这一点,并没有骗你。或者说,他从来没骗过你什么。就算是装成那个性子,他骗的也不过是颜央而已。” “颜央不知道......” “你家相公六岁的时候就能自己想办法来到中原,何况是骗了自己表哥十一年这种小事。”莲及蛮不在意的笑了笑,还是见她一脸的严肃,才继续说道,“当然,颜央也怀疑了他十一年。怀疑他那副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惜颜轻歌不许自己颜央怀疑这些事情。也许是被愧疚蒙了眼,当时已被封为清国公的颜轻歌一心想要补偿尔雅,又怎么会允许大儿子这样怀疑自己弟弟。偏偏尔雅他真的装作自己是颜轻歌亲生儿子一般,在颜家的‘庇护''下长大,直到逼死了颜轻歌。事实上颜轻歌本就活不了几日了,他以为尔雅恨他,便如了尔雅的愿,当着他的面自杀了。尔雅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过是在他死前的时候说出了自己不是他亲生儿子这件事。” 颜轻歌死的很绝望。顾尔雅最后笑着说出的那句话,彻底打碎了这十一年“虚伪”的父子亲情。他这一生,辜负了两个女子,又惹来了儿子的怨和外甥的恨。 “虽然你有你自己不接受他的理由。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迈过了心结,不如试着选择他。最起码,他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关于自己与顾漾的那一段荒唐往事,莲及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劝着面前的少女尝试接受顾尔雅。“你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他喜欢不了第二个了。” “可是他是他,我是我。”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施锦?”他困惑而又直白的问了一句,“你表现的很像尔雅与你有杀夫之仇,好像他杀了你一生挚爱。” “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们不懂杀人对我来说是什么意义。”他们是两个时代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她心中却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如果真的无可避免,我会嫁给他,甚至就这样与他以夫妻的身份过一辈子。但是要我爱上他,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因为心知听着自己这句话的不止莲及一人,秦商说的很是决绝而坚定,目光从窗户那边扫过,然后站起身离去。 “没有一丝余地吗?”身后的莲及叫住了她。 “没有。”她头也没回的答道,“除非,他把施锦还给我。” 除非,人死复生。 站在窗外的顾尔雅默默听了这么久,终于抬起头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有什么想法?”莲及从窗户边探出一个头。 “没什么。”意外的是,顾尔雅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变,“人都是会变的。而且,我从来没觉得我会输。无论是输给死人还是活人。” * 一路回了王府,大门口却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二哥?”秦商有些困惑的唤了一声。 “殿下。”赵升的二儿子,以庶子身份被封了郡王的赵静对着自己的堂妹微微垂首。 “你怎么来了?”在嘉王府的那帮亲戚里,秦商惟独对这个温润如玉的二堂哥抱有好感,与其说话时也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皇上要派人过来为您送信,我就主动揽了这份差事。”说着,赵静晃了晃手里的信笺。 “你一个人?”秦商困惑的看了看他的四周。 赵静的笑意敛了起来,“不,原本还有一些人。只是他们都已经......死了。敌人是谁,我们判断不出来。” “你还活着就好。”虽然心里有点怀疑为什么会只活了他一个人,秦商还是先接了那封书信,然后把他迎进了王府之中。 “殿下可否容我在此多留几日。”踏进这云沂王府之后,不待她再问些什么,赵静已经主动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这一次我揽这差事,其实是为了逃命。” “安京发生了什么事?”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暂时无事,不过我总觉得就快要发生一些大事了。”说完这些之后,赵静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的堂妹屈膝俯身,“求殿下救命。” “二哥。”她把他扶了起来,脑中闪过万千种可能性,最后却还是说道,“你想在这里避一阵子就住下吧,有难事尽管说。”说罢,又对着刚巧经过的人说道,“苏寒,去把顾尔雅找来。” 毕竟,这云沂王府是顾尔雅的地盘,就算是想留下谁,也要征得主人的同意。更何况,她需要找一个比自己聪明得多的人来帮自己分析一下整件事情。现在的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安京一定是要出大事了。 “苏寒......”虽然早就听过这个司礼监提督的名字,但是每一次听,赵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重复一次。 “怎么了?”秦商不解。 “没什么。只是我刚出生的时候,是跟着母亲的姓氏,名字也叫苏晗。”赵静本是青楼女子所生,母亲都算不上妾室,后来被带回赵府时才改名赵静,只是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告诉一个小堂妹而已。 而无意间听了这个名字的秦商也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料到,二十年后祟朝覆灭天下七分之际,会有一股势力逐渐壮大,统一七国荡平中原逼退鹒犁,最终建立起一个三百年来最辉煌的帝国称霸天下。而他们的开国皇帝,姓苏名晗,据说曾是祟朝的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应该是解密的一章?反正过去那点破事终于说清楚了。 忘了赵静的可以回顾第四十八章.... 【ps:身为一个公主,秦商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看上哪个男人直接推倒扒裤子→_→ 这里面的人没人会拒绝她的】 【哦,不对,施锦应该会拒绝的╮(╯_╰)╭】 第72章 故人相见 “能让嘉王府的人过来避难,安京要发生的大事一定是连累了嘉王府,或者说,就出在嘉王身上。”说完之后,顾尔雅的神色间却全无一丝紧张或担忧,“反正这几年都不会牵扯到云沂,别管了。” 好不容易避开了安京的纷争来到这里放松身心,如今再为了那万里之外的事情担心,实在是不值当。秦商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仍是免不了忧虑。如果说事情是出在了嘉王身上,那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会发生什么。 嘉王造反。 赵升造反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但却一时想不通其中有怎样的隐情。难不成这件事另有主谋? “别想这么多了。”顾尔雅看着她皱着的眉,就替她觉得累。 “那我出去转转。”想得太多确实是自找烦恼,听了这话,秦商果断的站起身。 “去哪儿?”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苏寒。”她冲着门口的苏寒喊了一句,“出去了。” 自赵静来了住下之后,已经是几天过去了。而今日,正是七月初七。 虽然走出大门时,顾尔雅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是秦商仍是没什么心情与他一起散步,刚巧莲及也不在府内,她只有拽了苏寒出来。 不知是不是云沂特有的风俗,七夕这一夜,都城的各个地方都在燃放着烟花。“嗖嗖嗖......”一串串耀眼的光线不断的冲上天空然后突然绽开又消散,留下了破灭前的壮丽。街上人潮涌动,喧闹的欢笑声和烟花燃放时的巨响混杂在一起,竟比过年时还要热闹几分。 苏寒显然对这种场面很不适应,而每当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少女回头望向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也随之阴沉几分。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秦商自己还是很享受这种热闹的气氛的,但是见他的脸色几乎冷的结冰,便也体贴的拉着他朝稍微偏僻的地方走去。 越远离街市,行人便越是稀少。等两人走到临近护城河的那条街时,几乎已经看不到拥挤的人群,只能偶尔瞥见几对避开行人的情人在河畔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上次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呢。”漫步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见他仍是不说话,还是她先开了口。 苏寒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上一次,他问她是不是还念着施锦,而当时的她虽然一心想着静好的事情没有给他答案,却也把这个问题放在了心上,直到现在终于给了他回答。 “是,我还想着他。”她对着他笑了笑,“说实话,我也是因为他,才想着带你一起来云沂。我总觉得安京会出事,我怕你和他一样突然......突然就不在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我都没看到。” “你把我当成他了吗?他的替身。”他平静的问道,而且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是。”虽然觉得很是抱歉,她却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是我太自私了,因为你有的时候真的与他很像。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你像他,像以前的他。” “你喜欢他吗?”多管闲事并不是苏寒的性格,但他还是不自觉的问出了这个问题,鬼使神差的,就想求一个真相。 “我......”秦商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曾这样问过她,在明知道她爱慕颜央的情况下还问出了这个问题。让她开始迷茫起自己的心意,她确实是爱慕着颜央的没错,她确信无疑。可是施锦呢?施锦又算什么?朋友?亲人? 苏寒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我只是上辈子欠了他。”一瞬间的迷茫之后,她选择了这个说法。正如海禅大师所说,凡事有因必有果,除了她上辈子亏欠过他这个原因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怎样的理由能让各有心爱之人的两人不断的捆绑在一起,纠葛至今仍是无法释怀。 “或许你一开始就错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苏寒只是隐约听说过秦商与那洵钰公子的事情,但却不知虞苏姜一事。所以在他的眼中,面前的少女一直弄错了应该爱慕的对象。 他突然的“热心”让秦商不禁奇怪,“你不会是在为施锦打抱不平吧。” “我进宫前,受过施大人的恩惠,他是我的恩人。”瞥了她一眼之后,他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真难得......”平日里见他一副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秦商本以为他不会将任何人的事情放在心上。说完,她又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那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当成他了。” 有时候,只要将事情挑明说清,就会释怀很多。起码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她已经不会再将他当做施锦来看。而且,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很是抱歉。 他盯着她那拜神的动作看了许久,踌躇了一下,然后开口,“其实......” “啪。”打断这场谈话的是突然出现的女人还有这清脆的一巴掌。 苏寒从未觉得自己的反应这么快过,在那女子冲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挡在了秦商的身前,硬是替她挨了这一耳光。那女子的力气很大,只是一巴掌而已,他的脸颊就瞬间红肿起来,连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你敢打他?”事发突然,秦商愣了一下才总算反应过来。 “我要打的是你。”来者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而她的长相也在两街旁烛灯的照耀下被秦商看了个清楚。 “是你!”秦商的眼睛倏地瞪大。 一年前,她和施锦第一次去禧福寺的时候发现本该出家的郭贵妃消失无踪。当时的她还为此担忧了一阵子,生怕这个女人惹出什么事端来。而此时此刻,就在她几乎要忘了这个人的时候,对方竟然就这样好好的站在这里了。 “小姐。”跟在郭贵妃身边的还有一个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的清秀少年,见到自己主子这样怒气冲冲的冲过来打人,不禁担心的想要拉住她。 “十三,放手。”郭贵妃回身瞪了一眼后,那被叫做十三的少年立刻乖乖的放开了手守在一边。 “你到底是谁?”秦商记得自己还在后宫的时候并没有得罪过这个郭贵妃,更是弄不懂对方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冤仇。 “算了,不管你是谁。”不等对方说话,她已经挽起了袖子。 毕竟在弄清这些问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是还给对方一巴掌。 “不论你是谁,都别想白打了我的人。”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秦商的手就要落在她的脸颊上,只不过对方的武功很高,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她,反而钳着她的手把她抵在了墙边。 “就你这两下子,还敢跟我叫板?”等到秦商的额角准确无误的撞上墙之后,郭贵妃显然很是得意,还用空闲的那只手的指尖划过对方的脸蛋,“我告诉你,今天我不止要打你的人,还要打你呢。” “咣!”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被她抵在墙上的秦商突然一个肘击砸在了她的脸上,趁着她被打得后退几步的时候,自己一脚蹬在墙上,就那样借着踩墙的力从她头顶翻到了她的身后,两人的手还嵌在一起,只不过被这样扭转之后,被抵在墙上的就成了郭贵妃。 “你不是不会武吗。”郭贵妃显然是被她这干脆利落的一招吓到了。 “谁告诉你,不会武就不会打架?”若是与真正的武林高手来打,秦商相信自己连一招都撑不过去,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想用普通打架的方式来泄愤,刚巧给她提供了便利。 武功不会,散打还是会一点的。 “武打戏我拍多了。”自己的额角已经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撞出了血,再加上苏寒挨得那一巴掌,秦商自然不会心软。一手钳着对方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脑袋向墙上狠狠撞去。 两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女人间的对决,看过。街头恶霸间的打架斗殴,看过。两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在用街头流氓的方式打架,没看过。 事情发生的太快,十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被一群守卫团团围住了。因为秦商还在那边喊着,“别管我,拦着他,别让他过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又被郭贵妃一抬腿踹在了地上,两个女人的额头都在不住地流血。 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的苏寒本想过来,但很快就被郭贵妃阻止了,“女人打架,别插手。” 苏寒觉得自己这辈子看过的最震撼人心的场面不过如此。而等到王府的那群人赶过来的时候,皆是通过瞠目结舌的表情来表达了与他相同的震撼。 “商儿。”听了下属的汇报才赶来的顾尔雅平生第一次被吓得一愣。 “莫名其妙。”侧身躲过对方一击的秦商顺势抱住了她的腿将其掀翻在地,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尽管她自己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流着血。 “女人打架,你可不能插手。”拉住想要过去的顾尔雅之后,黎笙自己已经忍不住笑意蹲在了地上。“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啊。” 诚然,貌美如花的女人肉搏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尤其是秦商有几招用的很是干脆利落,颇有顾尔雅这个师父的风范。但是眼看着那两个人已经越打越疯狂,甚至早已忘记了一开始的初衷。就算男人再不该插手,顾尔雅也毫不犹豫的走上前,一只胳膊环在秦商的腰间就轻松的把她捞了出来。 “你放开我,她竟然敢打我的人还打我。”被他拎着的秦商仍是愤愤不平的喊着,张牙舞爪想要扑过去与那个女人拼个你死我活。 “乖,我帮你报仇。”眼看着她那不安分的手都要打在他脑袋上了,顾尔雅一边尽力闪着,一边试图让她冷静一些。 这场莫名其妙的斗争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十三的武功极高,虽然自己受了伤,却也将尔雅派来跟着秦商的护卫打伤了一大半。而这两个女人自不必说,皆落得了一身伤。 “你到底是谁啊?”冷静下来后,秦商也觉得刚刚的举动着实太过疯狂,不由皱起眉问着那个罪魁祸首。“我记得秦陵说你本姓颜。” “颜?颜家与我有何干系?我姓林。”对方抹了抹嘴角的血,冷笑着看着她,“你刚刚还不是在说我哥哥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秦商:“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e(# ̄)☆╰╮o( ̄皿 ̄) ↓作者专栏在此,点进去后可以收藏作者,帮助作者涨积分=w=求收藏 第73章 命中注定 “林臻。” 回到云沂王府之后,双方终于能够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一谈。虽然顾尔雅对这次的事情很是不满,却也碍于秦商不想追究的态度而放过了对方。 “你是林家的人。施锦是你哥哥?”任府里的侍女为自己的伤口擦着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秦陵果然信口胡言之后,秦商很是好奇的问道,“林家怎么还会有其他人活着?” “裴光缪那个老东西没能带走我哥哥,只能救了我,本想着我能帮他在宫里办些事情。只可惜......哼。”说话的时候,林臻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竟然想杀我哥哥,也不想想后果。” “那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说话的时候,秦商不自觉的侧了侧身子,虽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是下意识的挡在尔雅面前。 当然,她更不会知道,这时的自己其实是不希望林臻说出尔雅的名字的。冤仇摆在一边,比起林臻这个心思不明的外人来,现在的形势下,她自然要将暂时站在尔雅这个“自己人”这一边。 “难道不是自杀?”林臻怀疑的望向她,想在她这句话和表情中判断出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显然被隐瞒的很好。而且,尔雅也不过是在施锦的病症最严重的时候递给了他一把刀,若说施锦是自杀,完全可以说得过去。但是若说顾尔雅才是杀人凶手,也无可反驳。 “你也知道他的病?”犹豫不过是一瞬,秦商连眼都没眨,已将刚刚的情绪收的一丝不剩,没有说出真相,只是引导着林臻往病症上思考。 反倒是她身侧的顾尔雅微微愣了一下,但也仅仅是将诧异表现在了心里,面上还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听着她们说话。 在两个演技精湛到无可挑剔的演员面前,林臻并没有发觉有哪里不对,反倒咬牙切齿的说着,“都是虞苏姜那个女人害的。” 听她一口一个“哥哥”这样叫着,再联想之前发生的一切。秦商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并不是她原本猜想的暗恋,只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痴迷。当年裴光缪救了林臻一命收为养女,本想着送进宫去能帮自己办些事情,结果反倒被一心想着哥哥的林臻反咬一口。 “当年裴光缪突然病重,是你动的手脚?”她几乎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了这个结论。 “是啊。”林臻爽快的承认了,“谁叫那个老东西不安分一些,想篡位我不管他,想杀我哥哥,就是他自己找死。” “林和希兄弟两人就是林家最小的孩子了,你是他堂妹吧。”如果林臻是需要裴光缪救命才在当年的满门抄斩中活下来,自然不会像林和希那样是林家所保护的对象。而且,就连施锦这种被林家保护了多年的存在都被被外人知道了姓名,林家若是真的有一个嫡系的小女儿,定不会如此“默默无闻”。 “你是他的堂妹,而且是与他并不亲近的堂妹,不然他不可能完全认不出你。说白了,他在你心里再重要,他也不认识你。”又下了一个结论,秦商果然看到林臻露出了那种“想反驳又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纠结表情。 这么久以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受了这么多经验教训,秦商早就习惯了每个人都有不同性格这一点。还是郭贵妃时的林臻对待很多事情都是淡淡的摸不清态度,自有那冷艳的气质。而如今做回林家女儿的林臻只是个一心想着自己亡兄的小丫头。秦商甚至能想象到,小时候的林臻一定是一个不受宠的旁系庶女,施锦却是林家捧着宠着的小公子,年幼的堂妹无意间接触到自己那才华出众无比耀眼的堂哥,这一记就记了十几年。即使对方根本不认识她。 “你还真是......可爱啊。”想了一会儿,不顾自己身上那些被对方打出来的伤,秦商忍不住对着她笑了笑。只要想到这些事情,眼前的林臻就算是本事再大,在她眼里也成了一个盲目迷恋兄长的别扭小丫头。 “你还有脸笑?”出乎意料的,林臻回给了她一个更加讽刺的眼神,“不想想自己干的好事。” 话题又绕回到最初。秦商敛了笑意,不解的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 就算是想算一算害死哥哥的账,林臻该恨的也是已经离世的虞苏姜。秦商想了半天,仍是想不出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施锦的事情,“难不成你觉得是我逼着他娶我的?” “不是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之后的事。”林臻说出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的秦商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情。 史书。 不是假的那本,而是真的那本。 “是你?”诧异之下,秦商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没等林臻回答便靠近了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有些事你单独对我说,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若是不同意呢。” “你若是敢当众说出来,我发誓,你绝对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屋子。”说话的时候,秦商的眼神微微瞥向了顾尔雅那边。意思很是明显,这里是云沂王府,是云沂王的地盘。 “贱人。”轻哼了一声,林臻斜了她一眼,这才站起身露出一个笑容,“那我们换个地方。” 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换了个屋子,屏退了众人之后,秦商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从钦天监那里偷走那本书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难道还能是你?”林臻又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不等她发问就说道,“不要问我书在哪里,早就烧了。” “你背下来了?” “我只是记住了必要的事情而已。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叫别的人背下来了,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总要有人知道这些事。”说完,林臻也好奇的望向了她,“看来你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啊。那个不人不鬼的老妖怪告诉你了?” “只是其中的几件而已。”秦商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知道的就是全部,因此选择了一个保守的说法。 “那你说说有什么?说完了,我就告诉你有没有什么遗漏。” “我怎么确定你一定知道全部事情。” “现在可不是耍心眼的时候。”林臻又露出了那副讽刺的表情、 权衡之后,秦商说出了三件事。云沂之战,文妃弑君,嘉王造反。这三件事要么是已经发生,要么是即将发生阻止不了的,即使现在说出来也无法改变。 “怪不得你躲到这里来了。”直到她说出这几件即将发生的祸事之后,林臻才总算是相信了她真的知道史书的事情。但是很快便笑了,“你还漏了很多事情,很多。而且都是与你有关的事。” “什么?”秦商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我不会告诉你的。” 她的回答是秦商早就料到的,所以也并未在意,只是继续问道,“难不成施锦没死?而我以后做的事情却害了他?” “不是!”惟独对这种事情,林臻全无理智,“你怎么可能有本事害他?你......哥哥已经死了,不然迟早与你扯不清干系。我看不惯的是你的行事。你不是喜欢那个颜央吗?怎么还要与那个顾尔雅成婚?你想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以后,呵,以后你是这天底下最为人所不齿的女人。而且,你会成日与颜央厮混,却和那个顾尔雅生了孩子。嫁给他是被迫,生孩子总是你心甘情愿吧!要不要我告诉你,你那一双儿女的名字是什么?” 悄无声息的站了许久,门外的顾尔雅在听到后面这些话的时候,彻底愣在了原地。 而屋内的两个女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偷听到了这些,林臻每说一句话,秦商的眼睛便瞪大一分,“你说的是真的?” “信不信随你,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说完这句话,林臻便住了口,脸上的写满了“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情”的情绪。 “颜央还会回来?”冷静下来之后,迅速分析了她说的每一句话的秦商很快发现了其中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颜央为什么会从庄山回来?他回来之后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现在的她在嫁给顾尔雅之后还与他“成日厮混”?何况,她相信以顾尔雅的性子,肯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如果能让现在的她继续与颜央纠缠不清,一定是发生了非常大的变故,甚至颠覆了每个人的命运。 林臻只是轻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十三刚刚犹豫着挪动脚步挪到这个房间外,就看到自家小姐一脸怒气的推开门走了出来。 “小姐。”打量一下少女的神情,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您全告诉她了?” “全告诉了。”回身瞥了一眼那个房间,林臻才低声接了一句,“怎么可能全告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是愤愤不平的少女的脑中闪过了被自己隐瞒的一些真相。 是啊,她没有告诉对方,史书中还有一段最为荒诞的公主暂代帝位之事。在那个时期,祟朝历史上最著名的文臣武将们才被冠上了“千古第一佞臣”、“奸相”、“天下无帅”、“煞神”......等等称呼。 那是一段奸臣独揽大权、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横征暴敛、奢侈无度的历史,可却偏偏是祟朝短短二十几年历史中,最为富强而又辉煌的一段盛世无双。 “告诉她做什么,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撇了撇嘴,林臻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二更,我就不说什么了......人生处处有惊吓╮(╯_╰)╭啦啦啦啦。【期待不】【看你们能猜中多少】 第74章 前因后果 自七月初七之后,秦商每一日都是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下度过的。而浑浑噩噩的她显然没有发现,同样不算正常的还有另一个人。直到她终于收拾好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只是低头又抬头的功夫,她就发现坐在对面的顾尔雅用一种很是诡异的眼神盯着她。 “你怎么了?”她被那目光看得发毛。 “看看你。”顾尔雅仍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盯着她,似要用眼神将她整个人剖开看个清楚。 “有什么可看的?”秦商心知自己这副样貌在女人里虽然算是出挑的,但是与她身边这些男人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倒不如拿个镜子看看你自己。” 林臻和十三在这里呆了一日就走了,他们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只留给了她那些让她很是犹疑不定的“真相”。 “若是闷了,就出去走走吧,随意叫谁陪你。”顾尔雅的一反常态还在继续着。 “你是怎么了?”从前她跟谁出去,他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如今倒是“大方”得很。秦商很是怀疑的打量了他几遍,“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只想顺着你的意,还不成吗?”他说的理所当然。 问他是问不出什么的,秦商干脆遂了他的意,拽上殷阮和苏寒出去逛街散心。出门时遇上黎笙,一向喜欢凑热闹的后者自然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但这云沂的都城热闹归热闹,连着看了逛了一个月,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这一次出门,殷阮说想去庙里看看,秦商一口答应了。 离都城最近的一所寺庙在城郊,路途不算远却也不近,天气尚好,几人也没坐马车,骑了马便过去了。这一日来参拜的人不多,殷阮去拜佛,秦商便坐在门口卦摊那儿让那个老和尚给自己算一卦。这显然不是什么一心向佛的正经庙宇,那老和尚见来了生意,连眼睛都亮了亮,只是仍是装出得道高僧的模样装模作样的拿着她抽的卦签说道,“姑娘求什么?” “姻缘。”她随口答道。想来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将来的命运了,如今来算卦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听听这些人能信口胡言出什么来。 “姻缘啊......”那老和尚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沉声道,“姑娘您的姻缘可算是一波三折。” “那最终的归宿呢?”秦商也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猜中一些,好奇的问了下去。 “无论归宿如何,恐怕都不会全了您的心意。毕竟这世上之事,少有十全十美。”说话的时候,老和尚的眼睛一直随着她掏钱的动作转来转去,只恨不得将眼珠子也贴上去,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什么,“人生总有憾事......” 哪个人的人生里没有遗憾?秦商在心里摇了摇头,随手丢给他一些碎银子。而也就是在她将银子放在桌子上的一瞬间,身后突然有人扯着她的衣服拽了她一下将她拽倒在地。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向后仰去的时候,秦商眼睁睁看着一把飞刀从原本自己坐着的位置飞了过去。只差一瞬,被那刀刃贯穿咽喉的便是她。 “要出事了,走。”拽了她一把救她性命的正是她身后的黎笙,而等他刚刚说完,又是几枚淬了剧毒的银针飞来。这一次,黎笙眼都不眨,仅是轻轻一挥衣袖,那银针在尚且离来两人还有几尺距离的时候就碎成了粒状,像是被生生震碎的。 “我竟然真的以为你武功很差。”拉上殷阮和苏寒,四人从偏门逃跑的时候,秦商仍是对刚刚那神乎其神的一幕感到震撼不已,也为自己之前的天真感到可笑。 “我的武功确实很差。”一面跑,黎笙一面紧张的观察着四周,“与人打斗我连几招都抗不过去,只是略懂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说完,又督促几人快些上马,“虽然刚刚偷袭的人已经死了,难保不会有埋伏,还是快点离开。” “你怎么就确定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说过我武功很差,所以我不会与人动手。但是若是我动了手,那个人必死无疑。”说这句话的时候,黎笙就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很好一般,说一个不容任何人质疑的事实。 这也叫略懂?纵马离开寺庙的时候,若不是身处险境,秦商一定会好好问问这个人还隐瞒了些什么。但是如今,他们几人刚刚逃离了这险地想要回到王府,却见都城的方向不断有军队进出。 “回不去了,真的出事了。”只是看了一眼,黎笙就果断做了决定,“趁着还没打起来,逃吧。” “发生什么事了?逃去那儿?”虽然听了那个“打”字,秦商已经能猜出是打仗了,但却想不通是哪一方与哪一方起了争端。何况,他们就算逃,又能逃去哪儿? “嘉王,不,应该是黎家。”想了片刻,黎笙已得出了结论,“黎家要借着嘉王的名号打云沂,庄山已经开始内讧了。” 秦商暂时还无法理清他所说的话,但是现在不是细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说吧,逃去哪儿?” “鹒犁。” * 庄山最初的建立者乃是黎家那位开国功臣,而且百年下来,庄山一直都是黎家的家业。但是到了如今这一代,庄山终于要与在位帝王正式对立之时,本该继承掌门之位的继承人逃避责任,颜央那个外人反倒轻轻松松的夺了庄山大权。黎家是百年世家,弃了黎笙这个不争气的继承人之后,自然会选出第二个人来接任。庄山的内斗是迟早的事。偏巧赵升在津京二十年帮助哥哥查探庄山之事,免不了与庄山之人“交往密切”。黎家早与赵升有接触,甚至密谋过一些事情。只是不知如今是如何蛊惑赵升竟然做出了造反这种事,还将矛头对准了云沂。 这才是真正的嘉王造反和云沂之战。 “黎家应该是动了一些手脚,或是弄出了别的乱子让皇上无法分神插手云沂的事。”在逃往鹒犁的路上,黎笙冷静的为她分析了眼下的形势,“至于为什么要打云沂。因为黎家想用这次的事情,引发鹒犁与祟朝的战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嘉王是祟朝的亲王,哪怕不是皇帝亲自下令,打着嘉王的名号动了云沂,也代表了祟朝要与鹒犁开战的意义。何况,云沂王是鹒犁的三皇子,如果云沂的军队顶不住这次攻打,顾尔雅必然会从鹒犁调兵。这样一来,祟朝和鹒犁就算是彻底开战了。” “那你觉得结果会是什么?” “不会成功的。”黎笙抿唇笑了笑,“你还没见识过你那位未来驸马爷的本事。鹒犁大将军顾尔雅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这一次以寡敌众,赢家还不一定是哪一方呢。何况,那个林臻是来云沂为黎家刺探军情的,顾尔雅故意让她偷走了假的军情图。这一次,说不定根本不用从鹒犁调兵.......而且,你忘了还有一个人吗?” “颜央?”秦商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 “颜公子的本事可是大得很。镇守边关的是谁?林家旧部。只要林和希站出来,定会一呼百应。皇帝只要手握林家的兵马,永远都不会落了弱势。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林和希,其实是颜央的人。林和希根本不是叛出庄山,他是被颜央故意派出去的。”说到这里,黎笙顿了一下,看到身边的少女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才继续说道,“皇上本以为自己暗中培养了几年的林和希是自己放在庄山的心腹,却终是料不到,真相是反转的。林和希始终都是颜央这边的人,无论是少年时刻意接触皇帝,还是后来叛出庄山将庄山的秘密尽数告知皇帝,都是颜央的授意。但是林和希还是会一直帮助皇帝对付嘉王和黎家,不会暴露自己也不会背叛皇帝。因为颜央在庄山的内斗之中故意将自己放在了弱势的位置,他现在只想借着皇帝的手制约黎家,自己抽身其外。他才是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 机关算尽。 这是现在的秦商唯一能够想到的四个字。当今世上,若论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已无人能与颜央相比。而他当年刻意接近她,想必也是为了麻痹赵衍。故意让赵衍以为,他是想利用赵衍唯一的女儿来做一些事情。实际上,一开始他无论是派了琴瑟来赵府还是接近秦商,都是对他毫无用处的事情。他只是想用这些没用的事来迷惑赵衍,让赵衍以为他是有所图谋才做的这些事情,这样赵衍就会猜测他的动机,费尽心思去查去对付他,然后费心费力白忙一场。其实这些事情根本毫无目的,只是耍的赵衍真的为此团团转了一番。 “说起来,”黎笙突然困惑的看向她,“颜央一开始并没打算利用你给他自己多铺一条路。后来却突然改了主意有了后来公主府那些事情。你知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我怎么有本事对他......”说到这儿,秦商突然住了嘴。 她想到了。 若说真的有转折,想必就是从她将史书塞给颜央的时候开始的。自从有了共同的秘密,她和颜央之间的关系堪称突飞猛进,而且为此发生了后来那一系列的事情。 那史书让颜央改了主意。因为他知晓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需要在改变计划之前给自己留一个缓冲的时间。何况,她撕掉了他的那一页,又含糊不清的告诉他需要提防女人。他才决定借着她对他的情意,给自己铺了另一条路。而若是他不知道史书上所写的事情,不知道祟朝建立前黎朝会发生的事情,他也不会改变策略,现在这些历史事件也不会发生。 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解释通了。 因果循环,根本逃不过。不论是真的史书还是假的,所记载的都是她参与过的历史。而且正是因为她提前知道了结果,一切才会发生。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一切都改变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颜哥哥脑容量突破天际,秦商再次受到了惊吓】→_→ 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是不是相信了我说的,永远都猜不到真相是什么? 请继续支持下去,支持咱们这本《十万个没想到》《信息量为什么这么大?》《人生处处有惊吓》.....(其他别名待思考) 【如果很喜欢,你们可以介绍给别的小伙伴来看,然后不要给她剧透=w=】 第75章 重回鹒犁 逃往鹒犁既是个无奈之举,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如今呆在云沂城中只会成为顾尔雅的累赘,帮不上他任何忙反倒会让自己也陷入危险中,而且黎家显然是想对长陵公主下手。鹒犁离云沂最近,又有顾漾掌控大权。秦商好歹是顾漾未来的儿媳妇,她一定会救他们。虽然这次匆忙出逃没有告知顾尔雅一声,但是秦商相信跟着自己的那些暗卫会回去将事情汇报给他们的主子。至于还留在云沂王府的赵静,他本就是来逃避这次祸事的,想必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也无需在意。 从云沂到鹒犁,四人一连赶了五天的路,而且几人中只有黎笙一个人会武又知道路该怎么走。到了第四天,追兵终于追过来了,黎公子却早已累的连站着都不想站了。 “我看你上次打架打得不错,你上吧。”眼看着杀手逼近,黎笙只是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的冲着秦商挥挥手。 “如果我能打得赢,就不用你说了。”秦商心知自己与街头流氓打架还是可以取胜的,但是若想打赢真正会武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的武功很差的。”哀叹了一声,就在对方几人出手的一瞬间,黎笙已轻踩在马背上,凌空掠出几丈之远。他轻巧的落在地上时,原本骑着的那匹马活生生的裂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 “我不行......我打架真的不行......”看了这番惨象,他很是为难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而原本想要逼近秦商等人的杀手在举刀的一瞬,皆是僵住了动作然后突然倒地再无声息,唯有一滩血在他们的脑后渐渐蔓延在沙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功夫?全然没有看到黎笙如何出手的三人皆是一凛。 “走......小心!”正要招呼大家继续赶路的黎笙连话都没说完就发现了埋伏在路上的另一伙人,而其中一人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将刀刃对准了秦商。 “锵!”刀剑相撞。 凌空飞来的另一把剑撞走了原本要砍向秦商的刀,突然出现的少女与杀手们缠斗在一起。黎笙愣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接着便是用那诡异的堪称惊悚的招数让所有敌人被一击毙命。 “琴......辛夷?”看清那少女的样貌之后,秦商很是诧异。 白辛夷先是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便给了黎笙一巴掌。“啪!”,清脆的一个耳光扇在脸上,黎公子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她,半天才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语气中带着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的愤慨,“你干嘛打我?” “你还装傻?那鹒犁的五皇子一直在找长陵公主的侍女,说是叫琴瑟的。我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去打听了情况。结果那些人形容的‘琴瑟’明明是你!” “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他们形容的那个长相,除了你还有谁啊?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冒了我的名字做了什么好事?听说那五皇子非‘琴瑟’不娶,你还说自己要嫁给颜央......你,你真是有能耐!”说到这里,白辛夷又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了他一巴掌。 “啪!”现在两边脸总算是一样肿了。 “我......我什么时候冒了你的名字?”捧着自己两边脸颊,黎笙只觉莫名其妙。他当然记得自己扮作侍女时的事情,但也十分肯定自己从来没冒充过眼前这个女人。 他们两个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摸不着头脑。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秦商却是心虚不已。在这种形势下,她该怎样开口说出真相? “那个......其实......”她试图插入他们的对话。 “你不会是因为上次我说你是颜央旧情人的事情生气吧?不就是故意赶你走,你至于气到现在吗?”苦思不得其解之后,黎笙想到了自己做过的唯一一件会得罪面前女子的事情。 “什么?”本是想说出真相的秦商发现自己听到了另一个秘密,“那时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还能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不想留下你的人。”黎笙对她的激动毫不在意,“整个公主府,从扫地的到门口守卫,都是颜央的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有你的侍女不知情,若是无意间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岂不是糟了。李辰卿带走了静好,她,”他指了指白辛夷,“只要说她与颜央是旧识,她自然无法在你身边呆下去。她们两个都走了,这府里就真的没有外人了。我当时说她是颜央的旧情人也不过是觉得这个说法最好用,你们怎么还记着这件事?” 怪不得琴瑟离开之前会说自己从来没有害过她......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里的白辛夷,秦商原本的心结更是解开不少。最起码,琴瑟并没有参与到这些阴谋中,到最后甚至是站在她这边护着她,才会被迫离开了公主府。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见那两个女人相视无言,黎笙自顾自的去牵了辛夷的马坐了上去,“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秦商突然就一点也不想将真相告诉他了,就让他背了这个黑锅尝尝教训吧。 “小姐。”虽然自己的马被那个可恨的男人骑走了,此刻的辛夷却有点感谢他的厚脸皮,因为这样她才能理所当然的对秦商开口,“我......” “上来啊。”马背上的秦商不等她说完已是主动向她伸出了手,“你跟着我们跑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保护我。想要保护我,还是离得近一些比较好。” 将手覆在少女的手心上,白辛夷笑着上了她的马,坐在她背后环住她牵着缰绳,“走吧小姐。” 目睹了整个场面的殷阮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她知道秦商可以信任的人很少,如今在意的人能够回来,她身为朋友,自然会为对方高兴。只是就在她也扯着缰绳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却瞥见身侧的苏寒有些出神的看着秦商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且,当他发现她在看他的时候,他便迅速的移开了目光。 眨了眨眼,殷阮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到达鹒犁地界是在第五天的傍晚。在七夕时去了鹒犁的莲及一直没有回云沂,直到听说了他们逃出云沂的消息后,才算了算时间来沙漠外接他们进草原。 “还说是侍卫呢,你的公主殿下都要死于非命了,你倒不见了踪影。”累了这么久的黎笙一见到他,就开始抱怨了起来。 “侍卫要是时刻跟着公主殿下,说不定会被殿下的夫君暗杀了。”随口回了他一句,莲及也没在意这件事,只是对着秦商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 才几日没见,秦商发现他那本是斑白的头发又白了一半。他的长相本是很年轻,如同二十出头,但是这白发却让他越加显出疲态。 “你怎么了?”脱口而出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郁结于心罢了。”他答得轻描淡写,然后带着几人从沙漠走向了鹒犁的草原。 他不是鹒犁的人,却仿佛在这鹒犁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秦商还记得上次他说他算是尔雅的继父,现在想一想,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你是不是在胡思乱想?”快到皇宫的时候,像是看破她心思的莲及笑着问了一句。 “是。”遥遥看见顾漾竟然亲自迎了出来,秦商的眼神飘了过去,看了看那有着倾世美貌的女子再看看他,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所想。 “晚上再给你讲故事。而且,这故事里还牵扯到了一件,你也许很感兴趣的事情。”说完之后,莲及便张开了双臂,任顾漾扑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王后......”斟酌了一下称呼,秦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叫法。 “叫什么王后,你又不是外人。来,叫声娘亲我听听。”自从知道对方也知晓真相后,顾漾在秦商面前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性子,一面攀在莲及身上勾着他的脖子说笑,一面还来调侃自己的未来儿媳妇。 秦商果断的选择了闭嘴,任其兴奋的指挥宫女给他们准备房间和换洗衣服,又吩咐侍从去准备宴会。 “既然来了,就安心留在这里。鹒犁有很多好玩的呢。”都吩咐好了之后,顾漾便示意几人可以先去洗个澡换个衣服放松放松了。她已经把所有能准备东西都准备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也都想到了。 惟独,只字未提她的儿子。 “您不担心顾尔雅吗?”到了最后,还是秦商忍不住先开了口。 “担心他做什么,那可是我儿子。他连那种小事都搞不定就别回鹒犁了,娘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君。”顾漾的语气活像是秦商才是她女儿,顾尔雅是她女婿一样。恰好鹒犁的大皇子图勒也带着部下回来了,顾漾瞥见继子后,便笑着招招手将图勒叫到跟前转而依附到对方的怀里。那图勒见到自己的女神如此高兴,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用鹒犁语说了一些话就抱起了顾漾想要离开。顾漾捶了他一下,跳出他的怀抱,这才招呼着秦商等人,“走,回宫里。” 虽然早知顾漾与鹒犁所有手握权力的男人有染,亲眼看到之后,秦商还是震惊不已,尤其是这些男人竟然没人在意这一点。就连其中之一的莲及都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像是早已习惯。 “啧,我突然发现你还真是没出息。”往宫里走去的时候,黎笙忍不住在她耳畔感叹了一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秦商也能听懂他的意思。不论真假,之前她的公主府也有美男无数。但是她的私人感情生活和顾漾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确实是没出息的很。 “啊!还没说呢。”带他们几人走进皇宫后,顾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欢迎来到鹒犁。” 此时,秦商还未曾料到自己接下来的三年,都会生活在这片草原上。 作者有话要说:秦商当初随口蒙混五皇子的话,其实是为某两人立下了g也说不定呢~~~~ 【总之,有个如此随心所欲的娘亲,魔王真是不容易啊。】 第76章 事情真相 当晚,鹒犁又举行了一场狂欢般的宴会。这一次宴会的主题同样是欢迎秦商的到来,只不过上一次秦商是以公主的身份前来出使,这一次却是以他们三皇子未婚妻的身份前来避难。 所有出席人员中,除了顾漾之外,最兴奋的当属五皇子图尔。听闻长陵公主再次到来,他一心想着自己一见倾心的‘琴瑟’姑娘也会出现。只是宴席开始了,他在秦商身边找了半天,只看到了与‘琴瑟’姑娘面容相似的一个男子。 “琴瑟姑娘,你穿了男装吗?”小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问道。 “我是她哥哥。”在不想承认自己就是‘琴瑟’的情况下,黎笙只能冷着一张脸这样应付他。 “那琴瑟姑娘呢?”图尔显然不会轻易放弃。 “嫁人了。” “嫁给谁了?真的嫁给那个颜央了?” “不......”虽然不是用自己的名字,可是当事人是自己,黎笙总觉得承认自己“嫁给”颜央这种事很是别扭。 “那她嫁给谁了?”小皇子不依不饶的坚持问着。 “......黎笙,她嫁给黎笙了。”把自己能想到的名字都想了一遍之后,黎笙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的名字给说了出来。 “咳。”一旁的辛夷被刚喝下去的酒呛到了,不住的咳嗽。一边咳一边指着黎笙,用眼神将其凌迟了几万遍。 “那哥哥你叫什么啊?”一阵失落之后,图尔瞥了眼黎笙的长相,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黎笙一时语塞。 目睹了这一切的秦商笑的乐不可支,但是转眼再去看身侧的殷阮和苏寒,却发现他俩的处境比黎笙好不了多少。身为能与顾漾一较美貌的女子,殷阮这副“敢于明月争辉”的相貌无疑吸引住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本该很是热闹的场面因为大部分男人都盯着殷阮不说话而显得静了很多。而鹒犁的女子们见惯了粗犷强壮的男人,也见识过像他们三皇子那样秀美无双的美貌,却从未见过苏寒这样俊朗逼人的男子,那是一种几乎带着锐利的俊美,无论是中原还是鹒犁的女人都能欣赏的来。 殷阮从小就是在这种恋慕垂涎的目光中长大的,自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苏寒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面,每当有女子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便会不自觉的皱起眉。直到最后,有个大胆的鹒犁女子竟然主动走了过来,用生硬的中原话问道,“你叫什么?” “苏寒。”即使心里再不愿意理会这次搭讪,苏寒还是没失了最基本的礼仪,简短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后才继续自己的沉默。 “你娶亲了吗?”那女子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更感兴趣的追问下去,将自己的目的完全暴露了出来。 “我们鹒犁的公主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别见怪。”注意到这边状况的顾漾从主座上走了下来,说完之后一脸笑容的看着苏寒,明摆着是要帮继女争取这个夫婿。 “王后,”不等秦商帮他说些什么,苏寒已经自己开了口,难得把那阴沉的脸色收敛了一些,淡淡的说道,“您是中原人,鹒犁的公主殿下不知道,您总该知道中原的皇宫是里是有宦官的吧。” 本是笑着的顾漾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多谢公主的美意了。”以最直白的方式回绝了公主后,苏寒又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而那鹒犁的公主懂的中原话不多,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好用鹒犁语言缠着顾漾问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顾漾沉默了片刻,才用鹒犁语为她简单的解释了几句。但是看那公主听完后略显遗憾却并不诧异的表情,想来顾漾也是用了另一种理由去搪塞,而不是直白的说出那个难以启齿的事实。 其实若不是这鹒犁公主闹出这么一出求爱不成的事情,秦商都险些忘了身边这个男子还有着那样尴尬而又令人惋惜的身份。就连顾漾知道真相后,都难得未发一言就带着那公主离开,以防不知情的公主再说出什么戳人伤疤的话来。 沉默了片刻,苏寒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身边的少女正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他判断不出她的情绪,只能皱着眉问了一句。 “我......”秦商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倒是一直没变过。 “对不起。”她又道了一次歉,“我不该逼你跟我一起离开安京。” 时至今日,她已经为自己当初的任性和自私后悔了一万遍。他平静的生活全是因为她的任意妄为而被打乱,是她让他一脚踏进了这个纷乱不堪的世界里,跟着她颠沛流离不断的奔波逃命,还要被人揭伤疤。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一点。 她看得出他对她没什么所谓的“畏惧”。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早已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来听从公主的话,而是以苏寒这个人本身来与她相处。能与这个冷漠寡言的人交上朋友,这是秦商第一次见到他时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你不用对我的身份这么顾忌。”认真思考了一下,苏寒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但却并未放在心上,“我自己都不在意。” 可是正是因为他的不在意,连她这个外人看着都不忍心。而另一边,热闹的鹒犁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顾漾在欢呼声中走下座位旋转着身体来到篝火边,乐声和鼓点声震天,鹒犁的女神就这样在火焰边随着乐曲起舞,眨眼回眸间都是风情万种摄魂夺魄。鹒犁的服饰本是有些厚重,惟独顾漾穿着尽显曲线的纱裙,纤细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高座上的鹒犁王连眼睛都看直了。 至今为止,秦商见过的女人里,若说容貌,唯有殷阮能与顾漾一比,但若说风情与诱惑,再无人能与顾漾相提并论。跳了一会儿,顾漾似是玩得尽兴了,便一个转身撞进了莲及的怀里,娇笑着不知与其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不舍的直起身子回到鹒犁王那边,莲及才走向了这边。 “去走走?”尽管这场面再热闹,莲及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多少。 秦商知道他是想告诉她事情的始末,所以她抬眼看了一下顾漾,见对方也点点头同意她离席,她才站起身跟着莲及悄悄离开了宴席。 “没关系。”走之前,她给了苏寒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鹒犁的草原一望无垠,夜空繁星点点。远离了宴席的两人漫步在草地上,微风不时吹起莲及半散的头发,露出了里面的雪白的发丝。 “你知道吗?庄山不仅有功臣权贵的后代,还收了很多流寇匪贼为弟子。” 那并不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年轻时的顾漾刚刚生下顾尔雅不久便遇见了莲及,那时的莲及是庄山收的第一个“外人”。他不是开朝功臣的后代,也不是当世权贵的子孙,他只是个贼窝里出来的匪贼。但是进了庄山之后,他逐渐成为了庄山的掌管者之一。直到他十三岁遇到顾漾,十五岁成为了顾漾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二十岁叛出庄山,然后遇见了另一个姑娘。那个姓林的姑娘成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两情相悦倾心相许。只是,他不肯做出任何承诺。年少轻狂的少年人一向活得潇洒,喜欢游戏人间逍遥自然。他是喜欢林姑娘的,却不曾想过迎娶对方。 不知苦等了多久,眼看着爱人永远都不会对她许诺终身,林姑娘终于心死如灰的听从家人的安排,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然后,仅仅一年就郁郁而终。听闻爱人死讯的莲及终于相信了世上真的有一夜白头之事。仅仅一晚,他一头墨发尽皆变白。不知用了多少年,才终于慢慢养成了现在的黑白相间。 “前几日,我与阿漾吵了很久,结果又变成这个样子了。”看了看自己那半白的头发,莲及也苦笑了一下。 “林姑娘,是林家的林姑娘吗?”秦商发现自己永远都能找到话语间关键的一点。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林家,那是发生在林家满门抄斩之前的事情。那时,林家想要与虞家结亲,却不想让林和希娶虞苏姜,他们觉得虞苏姜配不上,高攀不起林和希。便将自己家里不受重视的旁系庶女嫁去了虞家,嫁给虞家一个身有残疾的儿子。” 莲及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秦商已经无法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笑意。他是恨着的,恨着自己,恨着林家,恨着虞家......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秦商脑中闪过。 顾尔雅说他从来不会亲手杀人。 杀了虞苏姜对任何一个人都毫无好处可言。 虞苏姜像是被一个绝世高手在突破了重重守卫的防守后杀害。 开堂剖腹,这不是单纯的暗杀,而像是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为了报复而做出的疯狂举动。 “你应该猜得到,是我杀了虞苏姜。”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莲及才露出了一个近乎病态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还有一更。【我也觉得信息量蛮大来着,唉......】 看我三章之内能不能写到尔雅和秦商结婚,接下来就是虐单身狗的情节了,大家可以放松放松了。 【小沐同学,就是你期待的相亲相爱,看到的话请挥舞一下你的双手。】 【投雷的大家,请让我在最爽的那章统一感谢!!】 第77章 一往情深 “你是不是想说,我才是罪魁祸首,有什么权力去找别人寻仇?”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表情,莲及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但是他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因为我想叫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去陪葬,你应该庆幸林家和虞家的人都在那场谋反案中死光了。” 秦商这时才发现,莲及对待庄山这个林和希当真是顾忌了同门的情谊。不然,又哪是逼其剁了根手指那么简单。 “顾尔雅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情?”她有些想不通。 “因为他以为我是在帮他动手。虞苏姜必然会死,不论是死在哪一方势力手中,谁叫她偏偏与林家人扯上关系。而尔雅对我过去的事情了解的也没那么深,在不知道真相前,他以为这件事与他自己动手没有分别。”说完之后,莲及微微摇了摇头,“不过你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就觉得尔雅他是个心善的人。你在意的那三条人命里,他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要杀施锦的。虽然施锦与他无怨无仇,但是颜央做的事情迟早会让你放弃爱慕,施锦继续存在,却只会让你越来越依赖。尔雅又为什么要留着那样大的一个麻烦?” “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样我只会觉得是我害了施锦,而不是体谅顾尔雅的做法。”只要一谈到这个话题,秦商就觉得自己几乎丧失了全部勇气,无法去面对,何况是如此直接的体会到施锦乃是被她间接害死。 “如你所说,怎样选择是你的事情。我只是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罢了。”莲及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回了鹒犁之后,我才发现我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何况管你们的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尔雅他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无论你想做什么事,他都能帮你办到。” “呵。”听到这儿,秦商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要是真的那样无所不能,不,他若是真的对自己那样自信的话。又何必以杀人的方式来为自己排除障碍?他就那样不确信自己能赢过施锦吗?除了要施锦去死,他觉得自己无法与活着的施锦相较高下吗?不是我看不起他,事实如此。” “可是感情总是让人患得患失。”看着她带着愤怒离去的背影,莲及不由叹了一口气,自言道,“他总不能拿自己的自信去赌一生一世。” 即使用了错误的方式。 顾尔雅是一个月后才回到鹒犁的。这一场战争他没有从鹒犁调兵,鹒犁这边也当作全然不知一样,丝毫没有理会过云沂的战况。结果是他赢了,以寡敌众赢了。 虽然打得很是惨烈。 那一夜刚好赶上鹒犁的节日,宴会上,顾漾执意将秦商从席间拉到篝火旁,想要教给她鹒犁的舞蹈。跳舞这种事情对一个曾是演员的少女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无可奈何之下,她只有配合着顾漾的动作转了一圈。欢呼声和乐曲声混杂在一起,顾尔雅接近那喧闹的中心时,正看见一个美艳的女子和一个娇俏的少女在篝火边起舞。少女穿着鹒犁的服饰,发辫末端系着彩色的珠子,小彩珠们随着她身体的转动而起落,少女笑靥如花,明艳动人。 “三皇子。”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身上。 顾尔雅是在战争结束后便匆匆赶回了鹒犁,他将所有下属留在云沂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而自己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连夜朝着这片草原赶来。秦商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还能看到他脸上身上已经干透的血迹。 “商儿,”他的声音还带着疲惫,然后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火苗灼烧木柴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秦商犹豫了一瞬,还是向着他的方向迈出了脚步,直到走至他的面前握住了他手,他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掺杂着欣慰的笑容,像是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情终于得到放松,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彻底昏厥前,他还不忘松开了紧握着秦商的手,以防自己倒地时连累她也跟着摔倒。 “尔雅!” * “箭伤不深,劳累过度,王后无须担心。”处理了伤口,又开了个安神的药方之后,大夫便向顾漾欠了欠身离开了屋子。 尚且昏迷的顾尔雅的箭伤其实并不算太严重,但是一个多月的战事和日夜不休的奔波足以累垮任何一个人。确认儿子没什么生命危险之后,顾漾便放心了很多,吩咐侍从去煎药之后,扔下秦商一个人守在这里便离开了。 “你们可是要做夫妻的,我这个当娘的就不妨碍你们了。”挥了挥手,美人就这样心安理得的走远了。 那箭伤不是最近的事情,只是因为长途奔波伤口再次裂开而已。鹒犁的人似乎谁也没有把这种小伤放在心上,就连处理裂开的伤口时,也只是把戎装解开将里衣剪破处理的。如今大家都离开了,只剩秦商一个人看着床上略显狼狈的少年,她也只能认命的走到床边帮他先把胡乱解开的衣服脱下来。生活的时代不同,她完全不觉得帮受伤的男人脱衣服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避讳的。但是在门外偷看的顾漾却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实在是突飞猛进,欣慰的叫所有守在门外的侍从们都离开。 戎装脱下来了,看里衣被剪的乱七八糟,她也干脆直接帮他扯下来,然后为赤/裸着上身的他盖了被子。只是外裤脱完之后,那白色亵裤上的血迹却着实让她无法忽略。所有人都以为他单单是受了箭伤,却忽略了那双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腿。秦商能清楚的看到大腿内侧那凝固许久的血痂已经与裤子的布料黏在了一起,似乎只要轻轻一扯,就能将那里的皮肉扯得血肉模糊,何况那是个很尴尬的位置。 考虑了一下,她走向门口想要找一个侍从过来帮忙,可是打开门之后左看看右看看,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这样的情景,就算她再傻也该猜得出所有人都是刻意避开。无法,看到桌子上有必要的工具后,她便拿了剪子坐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沿着那个伤口的边缘位置将裤子剪下去。能伤到这个位置,想必是尖锐的盔甲不小心划破了皮肤,结果躺在床上的这个人非但没有理会这微不足道的伤口,还换了条裤子继续穿继续磨,继续穿继续磨,直到搞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熊孩子。”想到这里,秦商一只手继续剪着布料,另一只手顺手就在少年的脑袋上狠狠抽了一下。 “啪。”脑袋被没轻没重的打了一下,本来就已经找回一些意识的顾尔雅算是被彻底拍清醒了。但他还是选择闭着眼睛,因为他能感受到少女正小心翼翼的将他伤口处的碎布料挑出来。破烂的皮肉已经与布料融合在一起了,这无疑是个艰难的事情,秦商的动作尽量保持轻柔,而为了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挑出碎布,聚精会神的她已经快把脸贴到他的大腿上。 直到全部清理完毕,顾尔雅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别装了,快起来喝药。”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端药的秦商在开门时不忘朝着床上的人这样说着。 “呼......”忍了那么久不动的顾尔雅终于能够将憋着的一口气呼了出来。虽然他真的很怀疑她早就知道他醒了才用那么狠的力气帮他处理伤口,但是...... 自己坐起身换了一条裤子的少年看到包扎的干净仔细的伤口,还是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连静养了几天,几天中,顾漾不许任何一个人来这个寝殿照顾他们的三皇子。如果秦商也不留在这儿,顾尔雅就当真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养病了。而明知道缘由的秦商在看到那个一脸病容的少年时,终是没能狠下心走开。 “我还是喜欢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病床上的顾尔雅在看到少女端着热粥走过来时,不禁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 虽然他认识的女人很少,但他仍是觉得眼前的少女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那一个。尽管在经历了那么的事情后,她已经变得更加坚强冷静,却终是改变不了原本的那份温柔。 也许喜欢这两个字当真是有魔力的,当他开始喜欢她,她便变得越加耀眼,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引人注目。而她偏偏狠不下心用绝情,用无情无义将他伤的体无完肤让他死心,她立场坚定的回绝他,却又不得不因为他对她的“恩情”,尽可能的偿还他与他两不相欠。 其实她完全可以“恩将仇报”的不理会他的死活,但是她的良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所以他无法从她的温柔与善良中挣脱出来,他眼中的她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夺目,越来越让人无法放弃。 “你想要什么?除了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其他的,我都能给你。”就在她一言不发的放下东西准备离开时,他终是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目光中几乎带着恳求。 她已经是个公主了,她本该应有尽有别无所求,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秦商微微侧过身子,对着那少年轻声道,“我想当童话故事中的公主。我想要南瓜马车,水晶鞋,我想要一个真正的王子。” “如果我给了你这些,你会嫁给我吗?”他听不懂她说的一切,却毫不犹豫的问出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南瓜马车水晶鞋高能预警】 总感觉,尔雅真的是给了秦商一个童话。她只有在他面前,才是一个真正的公主。而且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虽然公主总是和打败大魔王的勇士在一起了。但是本文的魔王身兼王子一职,还是正经八百的王子。那就没办法了,没勇士什么事了。 【还在看的,有谁没收藏我,快收藏我一下,看在我更新的这么勤的份上】 第78章 童话故事 顾尔雅活了十八年,确实是第一次听到“南瓜马车”和“水晶鞋”这两个词。碍于当时的氛围,他没有直接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事后想想,他觉得这是两个东西而非名词。 “给我想,那是什么东西。”养好伤之后,他就揪住了黎笙商量这件事。 “想不出来呢?” “想不出来,我就揍你一顿出气。”顾尔雅知道面前这个人除了杀人外,武功奇差。他打他,比打一只柔弱的小猫还轻松。 黎笙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顶。这几天那个五皇子一直缠着自己不说,眼前这个三皇子更难应付。 “我觉得,如果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更有诚意。”他尝试着奉上了这样的建议。当然,他没指望这种哄骗傻子的说法能被尔雅接受。 “也对。”顾尔雅就这样轻易的接受了。 黎笙很是识时务的把“你是傻了吗?”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然后趁着他没改主意,三步并作两步逃走了,走出去后还不忘帮他把门关上。 当天,鹒犁三皇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上午。然后在侍从考虑着要不要敲门叫他吃饭的时候,他自己突然从里面把房门打开,吩咐道,“把宫里所有工匠都给我叫来。” 那一天,鹒犁所有工匠都跟着不常露面的三皇子离开了皇宫来到一个神秘的地宫之中,他们在那里看到了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那样壮观的地宫里只有一个屋子,足有皇帝的寝殿那么大,而且什么摆设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堆满了宫殿的金银珠宝。 而三皇子则对瞠目结舌的他们说道,“我要你们帮我造两样东西。” 吩咐好一切事情,顾尔雅离开地宫来到草原上时,发现秦商等人还在那里与鹒犁的闲散贵族们聊天。其中一个鹒犁人见他来了,不由笑着招呼他,“殿下要不要一起来。” 他们要玩的是鹒犁的一个传统的游戏,最重要的不过是彼此之间的合作。以秦商为首的中原人这边有五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不会轻易服输的性格,如今尔雅加入他们这边,刚好六对六。 可惜配合的一塌糊涂。 眼看着那边的鹒犁人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出来了,秦商终于忍不住对自己的五个同伴说道,“有点默契!默契!不然人家以为咱们是一盘散沙。” “咱们本来就是一盘散沙。”黎笙认真的提醒了她这一点。 “你闭嘴,她说不是就不是。”顾尔雅适时的瞪了一眼这个多嘴的人。 白辛夷难得的给了这个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事实上,两人从小在颜府一起长大,虽然因为颜央的事情有了很大分歧,顾尔雅还是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很是尊重。不过,自从辛夷发现了尔雅对秦商的心意之后,反倒把偏见减了不少。 因为曾经的伤害,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希望秦商能够获得幸福,无论那幸福是谁给的。 “重新开始了。”没有注意到他们眼神交流的秦商招呼着所有人集中精神。 “你昨天说的话算数吗?”趁着她差点跌倒的时候,顾尔雅迅速托住了她的身子然后在她耳边悄悄问道。 秦商知道他说的是南瓜马车那件事。但是当时的她只不过是在情绪和氛围推动下,莫名其妙的就说出了那句话。而且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怕不遵循历史发展自己会死于非命,哪怕他不想娶,她都会嫁。 “算。”不能说出真相的情况下,她也只有这样回答了。 “说好了。”少年认真的与她做出了约定。 “那你别盯着我的脚看。” “没......没有。” 这时的秦商还不知道顾尔雅脸上的笑容和期待是源自于何。 直到...... 光阴荏苒,三年时光转瞬即逝。 * 三年后。 “尔雅呢?”顾漾穿过来往人群走到这边后,四处望了一圈,发现真的没有自己儿子的身影,才问出了口。 “一大早就不见了。”对于这一点,秦商也感到很是奇怪。 三年过去了,因为云沂实在是不安全,本是来逃难的几人便在鹒犁住了三年。三年间,他们已经能够用鹒犁的语言与当地人进行简单的对话,甚至逐渐融入了这个异族。至于祟朝那边,虽是大事小事不断,但是除了嘉王因谋反一事被圈禁之外,再没有发生什么足以载进史书的事件,尚且能让他们在这边安心生活。 三年,殷阮被无数鹒犁男子求婚求了三年,苏寒被不死心的鹒犁公主们求婚求了三年,黎笙与辛夷吵吵闹闹三年......顾尔雅静静的陪着秦商喜怒哀乐,整整三年。 秦商实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兴趣晋升为喜欢的。如今的她,从他眼中看到的不仅是对她的兴趣,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而且他说过,他喜欢了第一个人,就再也无法喜欢第二个人了。如今的她已经彻底无法让他改变心意,只有不断的回绝,不断的回绝。尽管她已经用尽各种方式来拒绝,他都没能死心。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说过,就算自己会嫁给他,也不会爱上他。 他仍是不在乎。 莫名的就让她想到了黎笙曾经说过的话,“殿下,您不知道,这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求不得。” 无论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一旦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存在,求不得,便是一辈子的放不下。人都是有执念的,在自己的想象中,求而不得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的。 她知道自己是顾尔雅的求不得,但却无法打破他对她的幻想。 当然,她不知道当初听到了她与林臻对话的少年,已将她视为了势在必得。 打破他的幻想?她注定永远都无法成功。 “不会是那个东西做好了吧?”想了一会儿,顾漾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兴奋的拍了一下手。 “什么东西?”秦商不解。 说来也巧,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消失了一早上的顾尔雅终于出现了。三年过去,当年那个比姑娘还要秀美漂亮的少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如秦商当年所想,时光终会把少年打磨成一个真正的男人。褪去稚嫩,添了几分稳重。容颜未改,只是被雕刻的更加精致,棱角分明。 而他这一次是带着一匹马出现的。那匹马是匹全身雪白的白马,一根杂毛也无,温顺而美丽,马身后拉着一个被黑布罩着的东西,只能隐约看出是有轮子的。 “什么啊?”眼看着周围人都像是有默契一样不断退后只把她一个人留在中心,秦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只有好奇的盯着那匹马拉着的东西问了一句。 黑布是被顾尔雅亲自扯下来的。 那是一辆马车。 南瓜形状,闪耀着光芒的黄金马车。 “因为我觉得你说的南瓜马车总不会是真的南瓜做成的马车,应该只是南瓜的形状,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做的,只能用金子来做......想做这个形状很麻烦,用了三年才成功。”说话的时候,顾尔雅一直紧张的打量着面前女子的脸色。毕竟他一直很忐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秦商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盯着眼前的马车出神,一言未发,面无表情。 她不知道这个马车是最高明的工匠们失败了多少次才制作成功的。她只能看到这比天上艳阳还要耀眼万倍的马车精巧无双。南瓜的形状很是神似,圆润平滑仿佛一刀刻成。而从车门再到车窗皆是在金子上镂空雕花,轻薄平整没有一丝瑕疵。这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南瓜马车,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连复制都不能。 而这是一个男人送给她的礼物。 天下间有很多公主,也许她们都比她要来得幸运。但是,只有她才拥有这举世无双的南瓜马车。 “生气了?”看着她的表情,顾尔雅的心不由慢慢沉了下去,竟然真的做错了? “等一下。”趁着她没有愤怒的指责他做错之前,他迅速拉开了马车的车门,从车座上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水晶鞋,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的东西了。”他手里捧着的是一双鞋,由稀有水玉1雕刻成的一双鞋。莹如水,坚如玉,虽然不会闪耀出钻石般的光芒,在阳光照耀下却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晃了每一个少女的双眼。 见她没有反应,顾尔雅只有自己做了主。 他慢慢蹲□,然后半跪着帮她脱下了脚上的鞋,她将光着的脚搭在他的腿上,看他为她穿上了那双晶莹无瑕的水晶鞋。 “我算不算真正的王子?”顾尔雅第一次这样感谢自己的身世,他可是鹒犁王的儿子,这世上最名正言顺的王子。但是当他抬起头问出这个问题时,却看到面前的女子将双手抵在了眼上。 眼泪是怎样遮都遮不住的。最终,秦商还是蹲□痛哭出声,而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流过泪了。 顾尔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彻底玩完了。但是紧接着,他就被她拥进怀中,听着她用那哭到嘶哑的声音反复的说着,“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轻抚着她的背,虽然心知她的感动中没有一丝是因为对他的喜欢,但却觉得一切都值了。 就算不喜欢,也总会有喜欢的一天吧。 他是这样期待的。 总有一天。 而等到她终于平静下心情,他对着她一笑,然后又犹豫着说了一句,“其实我还瞒了你一件事。” 她抬眼看他,等着他说出让她毛骨悚然的事情来。 但他说的却是,“我买通了曾经在赵府服侍过你的侍女。她们说,你想嫁给一个盖世英雄。” 秦商一愣,然后想起了自己曾经与侍女的戏言。那时候,很多世家公子来求亲,她一概拒了。侍女便问她到底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她开着玩笑说,“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战衣,脚踏七色祥云,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娶我......”然后在刚刚说完后便笑的前仰后合,觉得这么经典的一句话由自己说出来时,就变得很是好笑。 但是,如今他却知道了。 见她愣住,顾尔雅又继续说了下去,“小时候,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只能当个恶人,乐趣是让天下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我突然想当英雄了,无所谓拯救苍生,而是,想当她一个人的盖世英雄。” 守其一生,护其一世。做你眼中的英雄,无所不能的盖世英雄。 * 守孝期满。 七日后,长陵公主与鹒犁三皇子成婚。 一个公主嫁给了王子。 给了她南瓜马车和水晶鞋的王子。 作者有话要说:1水玉:其实就是古代对水晶的称呼。【一会儿还有一章?也许吧....】 这一章我就不说什么了......多说无用,是感动还是甜到腻歪.....大家好好感受..... 【ps:关于盖世英雄,魔王没能成功,未来番外见分晓。】 第79章 执子之手 在草原上举办的婚礼盛大而奢华。 顾漾为了这场婚礼费尽了心思,既迎合了鹒犁的风俗,又保留了中原的传统。而这是秦商人生中第三次穿上嫁衣,嫁给第三个男人。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给她梳头的是这鹒犁的一个老婆婆,也是儿孙满堂极有福气之人。等到学着顾漾教的话说完梳完之后,才笑着退到一边。 “你母亲远在中原,这次就当我是你的娘家人吧。”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娶亲,顾漾表现的却像是嫁女儿一般。不过“开面”等步骤,秦商早在第一次嫁人时就做过了,如今顾漾能做的只是为她盖上那大红的盖头。这个嫁衣比中原女子成亲时所穿的喜服要张扬很多,外面的红色袍子如同大氅一般罩在身上,有棱有角平添豪气,更不用说上面绣着的图腾。就连那大红盖头下的凤冠都是奢华中带着英气,秦商甚至觉得自己穿着这身行头站在战场上都毫无突兀。 没多时,迎亲的队伍来了。照着中原的习俗,新娘是要由兄长抱上轿子的。秦商的兄长同样远在中原,而在这边也没什么可以代替的人,她站起身之后就想自己走出去。 “不行不行,这个不行。”殷阮连忙拽住她,“这段路不能自己走,没有亲哥哥,随便找个娘家这边的哥哥也可以啊。”说完,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黎笙不在这边,你叫苏寒抱你吧。” “不就是抱轿的习俗嘛,我这本来就是在夫家出嫁的,哪有那么多忌讳。”秦商也知道关于“抱轿”的习俗,据说是为了避免女儿沾靠娘家的门栏,致使娘家的财气瑞气被女儿带走。但是她现在本就是在夫家出嫁,也用不着遵从这些规矩。 而听她这么说了之后,苏寒也松了一口气,“就算要这么做,你们也不能找我。” 秦商本想问一句为什么,但在看到他极力想要站得离她远一些的时候,也隐约能猜出一些了。很可能是这个时代有一些她不知道的风俗和避讳,而他这样的身份刚好是最“不吉利”的。虽然在场的这些人里并没有人在意,也不代表他自己就忘了这一点。他心底里到底还是怕自己那不堪的身份给她的婚礼带来什么“晦气”。 “就你了。”眼看着已经拖了一会儿,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朝着那个不断退后的男子招招手,“快,别误了时辰。” “可是......”苏寒显然还在犹豫,结果被白辛夷用力一推直接推到了秦商面前。 “我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忌讳,我知道你是苏寒就足够了。”当他终于抱起她走出门的时候,他能听到她在欢呼声中这样悄悄说了一句。 他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初见时她以别人的名字唤住他,每次进宫时她都会偷偷的看着他,在他面前哭到无力。再到后来,她为了另一个人强硬的带他离开,知晓真相后又懊悔的道歉,承诺再也不把他当做另一个人看待...... 她对他说过很多很多话,唯有今天这一句,仿佛一块小石子投在了平静的湖面上,在他心底撞出一片涟漪。 他知道,当初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永远都不必说出口了。 与中原的花轿不同,鹒犁的花轿是显轿,没有顶篷与遮拦,却如同王座一般,由八个壮汉稳稳抬着。再加上那壮观的车队和侍从,不像是娶亲,倒像是迎接女王。 头上的红盖头更像是薄纱,秦商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也能看到马上的顾尔雅。她穿着偏向鹒犁风格的嫁衣,他却穿了中原的喜服,在大红长衫的衬托下没了张扬,反倒尽显温润如玉淡雅如风。恍然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初见时的他,那个站在月下竹林中的文弱少年。那时的她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错误的相遇,又怎么会料想到今时今日的一切。 新娘被娘家哥哥抱上花轿,新郎按鹒犁的风俗骑马绕着轿子三圈。秦商就算没用眼神跟着他绕,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 待到迎亲的送亲的一起来到举行婚礼的营帐,那里早已生起了两堆旺火,新郎和新娘携手从两堆火中间走过,这意味着接受火的洗礼,使他们的爱情更加纯洁,坚贞不渝,生活美满幸福,白头偕老。月光下,晚风吹起了宽大的衣摆,从火堆间走出的新娘嫁衣如血,仿佛历经涅槃的凤凰降临人世。在场的鹒犁人都恭敬的垂首用最高的礼仪来迎接这位来自中原的公主,她就要成为他们的皇妃。 再然后,拜堂。 省去了很多繁琐的拜礼,只留下了最重要的那三拜。两个赞礼者一人说鹒犁语,一人说中原话,异口同声的喊着,“一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赵秦商与自己人生中第三个丈夫正式结为了夫妻。 鹒犁风俗,在仪式举办完毕之后,新娘是可以与丈夫一起在喜宴上招待客人。只是这一次好歹是皇子娶亲,再加上顾漾的阻拦,秦商得以好好的坐在自己新婚的营帐中,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己的新郎。 没有酒气,没有踉跄的脚步,滴酒未沾的顾尔雅清醒无比的走进了自己的新房。而且,依他的作风和性格,不会让任何人闹了这个洞房。 外面依旧喧闹如狂欢,唯有营帐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秦商能感觉到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盖头被掀下。 相对无言。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呆了,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互“瞪”了一会儿,他才真的有点慌张的去拿了桌上的酒杯。交杯酒,人生第三次的交杯酒。嫁进后宫的时候,她没有喝交杯酒的权力,直到第二次成婚那一夜,与施锦喝了一次,又与颜央喝了一次。 而这一次的心情,与前两次都不同,复杂难解。 最后还是她主动绕过他的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熟练的动作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现在做什么。”所有仪式都已经结束了,只剩最后一件事。嫁都嫁了,既然已成夫妻,即使不是因为感情而嫁,她也从来没想过逃避那件事。 何况,她的丈夫并不是一个会考虑别人意愿的人。 而这一次,顾尔雅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又很快露出了一个略显懊恼的表情,“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赶路?”她困惑的看着他,心中却徒生了不安之感。 “你的父皇驾崩了。”他难得露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三天前得来的消息,可是婚礼已经准备好了,我就瞒下了这个消息,不然又要等三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的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后,秦商还是有一瞬间的慌神,半天才问道,“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圈禁的嘉王一派下的手,但也有人说,是宫里的文妃做的。不过到底是谁不重要,只看最后被推出来承担罪责的是谁。” 谁会被推出来?秦商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历史上既有文妃弑君一事,那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必然全落在了文珞身上。而林臻若是能帮黎家偷军情图,知道历史发展的她也定然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如果她告诉了黎家......无论怎样,凶手都会是文珞。 谋划了二十几年,费尽心血,机关算近,那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却终是在坐上王座不足五年时离开了人世。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敌人,亦或是输给了自己的野心导致的后果。 “其实你可以在这里躲一辈子,不过......我知道你想回去。”他坐在她身边揽过她的肩,任她靠在他身上。 父母亡故,儿女怎么也要回去送葬,哪怕是为了报那养育之恩。尽管赵衍从未顾忌过父女之情,但到底还是这副身体的生身之父,曾经用心抚养唯一的女儿长大。如今他去世了,无论如何,秦商也要回去送他最后一程,圆满了今世父女之缘。 虽然这一次回去,也意味着再次踏进安京的政治漩涡中,前路未知。 “不论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对侍女说的话,其实不止那一句。”她突然想起了他所说的关于盖世英雄的那番话。而她当给侍女的回答远不止于此。或者说,他只知道前半句,不知后面那句最关键的结论。 她那时说的话是,“我想要南瓜马车,水晶鞋,我想要一个王子。虽然,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就会想要变成她的盖世英雄。” 也许是侍女没有记住这奇怪的一句话,所以他也不知道。 “以后再告诉你吧。”虽然他的表情满带困惑与不解,她仍是没有告知他真相。 这一夜,本该是洞房花烛,营帐里的红烛烧了一整晚,顾尔雅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看着她入睡,自己才在另一侧闭眼歇息了一会儿。 翌日清早。 早早醒来的秦商换上了方便赶路的衣服之后便出去与大家会合。除了她之外,其他几个人也被通知了这个消息,草原上五匹训练有素的骏马已经备下。顾漾依依不舍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向爱笑的她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愁容。 犹豫了一下,秦商还是在临走前拥抱她时悄声叫了一句,“娘。” 生活了三年,他们最终还是要告别这片远离纷争的土地。 在快要走出草原的时候,五人终于看到了顾尔雅。漫漫黄沙中,鹒犁的三皇子正坐在沙丘里的一块岩石上,用手里的弯刀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身边的野狼玩,直到车队停在他的面前时,他才像是刚睡醒一般懒洋洋的抬起头,“你们还真是慢。” “嗥!”那野狼冲着他叫了一声。他收了弯刀,用手抚了一下狼身,这才走向秦商那匹马,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坐在了妻子的身后。 “走吧。” 建兴五年春,祟朝开国皇帝赵衍驾崩。朝廷大乱,远嫁鹒犁的长陵公主与驸马启程返回安京。 * 一别三年,再次来到未央街那座熟悉的府邸前的时候,秦商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推开那扇大门。 门外没有守卫,门内也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在当年她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府内的所有人就尽皆离开,只留了一座空荡荡的府邸在这里。其实她本该很是厌恶这个留给她无限阴影的地方,但是这次回来,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这里。无论如何,这曾是她的家。除了这里,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 “进去吧。”顾尔雅帮她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门开了。 府内的景色如旧,而当她走到自己房外的那个小院时,那棵桃树还在像往年一样开着花。娇嫩欲滴的桃花压在枝头上,偶尔飘下几片花瓣,落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或是......落在树下之人的肩头上。 “好久不见。”坐在树下的男子听到她的脚步声,回眸时露出了一个她最熟悉也最难忘怀的笑容。 “颜央。” 作者有话要说:颜央上线..... 【下一卷是全文最爽没有之一,这些吊炸天的天才们就要联手了,也就是说颜央那边所有人和尔雅秦商...他们要联手大杀四方了。除了爽,没别的】 第80章 番外 (2) 番外(1) 建兴五年,祟朝开国皇帝赵衍驾崩。这一年,颜央二十三岁,顾尔雅二十一岁,赵秦商二十岁。 而距今十年前,所有人都尚且年少。 会试锁院的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秦陵一个人从裴府走到了贡院门口,栅栏外已经挤满了赶考的书生和他们的亲人。今年才十四岁的他虚报了年龄,以十五岁的年纪来赶考。扫了一眼人群,他本以为自己的年纪应该差不多算是最小了。只是刚刚抬眼一瞥,却看到了一个明显更加年幼的人。那小小少年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身边还站着两个年纪更幼的孩子。因为距离的原因,他听不到那三人的对话,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很快便挪动了脚步凑近他们。 “哥哥。”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微仰着头,一脸的不高兴,“你要去几天啊。” “三天吧。是不是,颜哥?”旁边的小女孩在回忆着会试锁院的规矩。 “是啊,三天而已。”十二三岁的少年拍了拍自己弟弟的头,“在家等我吧,尔雅。”说完又冲着那个小女孩交代道,“你们两个回家时小心一些,爹本来就不放心你们跟过来。” “放心吧颜哥。我会好好的把他带回去的。”小女孩牵起身边那个叫尔雅的男孩子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三天后我就回去了。”颜央朝着他们两个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准备走进贡院。只是这不转身也罢,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少年一脸好奇的盯着他,那张脸恨不得已经贴了过来。 “你今年几岁啊?”秦陵好奇的问道。 “十三。”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就很奇怪,颜央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竟然有比我还小的。”秦陵低声嘟囔了一句,没再问别的。而且就算他想问,颜央也早已朝着贡院的大门走去了。 锁院的时间长达三天,三天内,所有考生都要住在这封闭的贡院之内。 不知巧与不巧,秦陵身处的那个小隔间正好是在颜央的对面。因此,三天内他有幸见识到了各种神奇的景象。 “那是什么啊?”趁着考官不注意,他悄悄趴在桌子上朝着对面问道。 正在拿纸折兔子撕窗花的颜央闻声抬起头,“你要吗?” 面前的考题并没有阻止一个少年的童心,秦陵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嗖。”伴随着一声轻响,颜央很好的抓准时机将手里纸张扔到了对面。每个考生的桌子上都有两张纸,一张用来写文章,一张是备用。接过这折了一半的纸兔子,秦陵仔细研究了一会,也用自己那张备用的纸开始学着折了起来。 三天下来,位列会试一二名的两人都积攒下了一堆精巧的纸动物和撕成的窗花。 放榜那日,秦陵又见到了颜央身边那两个孩子,而且得知了他们的名字。 “白辛夷,顾尔雅。”他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不由感叹道,“你们不是一家人吗?怎么不同姓氏?” “你说你是裴大人家里的,可你也不姓裴啊。”顾尔雅很好的反驳了他一句。 “你们文人取得名字还真是文雅......”无言以对的他只能默默转移了话题。 “等你考完殿试请你吃橘子。”白辛夷跟他见过的所有官家小姐都不一样,不仅说话爽快,动作也很豪放,说着这话的同时就垫着脚拍了拍他的肩,仿佛是他的好兄弟一般。“榜眼。” “为什么我一定是榜眼?”他不解的皱起了眉。 “因为状元一定是颜哥啊。”白姑娘回答的理所当然。 站在一边看他们争论的颜央笑而不语。 然后便是殿试当天。 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殿试是由皇帝亲自监试的。从小到大,除了裴光缪之外,秦陵接触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津京一个小县城的县令了。如今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帝,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殿试正式开始后他才终于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便是蘸墨落笔。 这一次的题目很难,但是他从小就与诗书无缘,近些年才学着接触这些,他并不会用文人固有的看法去看待事情,这次这个刁钻的题目刚好合了他的心意。放下笔时,他很有自信自己是第一个写完的,因此也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身边的其他人。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差点看得他连嘴都合不上。 就在离他的位置没多远的地方,颜央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香甜,有可能还在做梦。 从他这个位置看不到那个少年到底写了多少字,又到底又没有写完?他只能看到对方睡得十分安稳,几乎将这大殿这考场当成了自己的家。而高座上的皇帝也并没有阻止这一点,反而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通过这场殿试,秦陵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颜央确实不太正常。二是,颜家真的是个很显赫的家族。 当然,因为颜央只写了一半的文章就安然入睡。这一场殿试的最终结果是,年仅十五岁的秦陵成为了黎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直到黎朝灭亡,这个记录都没有被打破。 而为了打消世人的质疑,十三岁的榜眼颜央在贡院门口摆了一个月的摊。 “什么就叫摆摊啊?”白辛夷很是不满他这个说法。 “你嫉妒哥哥吗?”顾尔雅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谁会嫉妒他?”就算世人都这么说,秦陵也绝不承认这一点。虽然他确实对自己赢了殿试的方式感到很介怀。 “你们有空聊天,不如把橘子给我一个。”坐在不远处的颜央很是无奈的看了一眼坐在阴影处吃橘子的三人,而他们三人的面前的橘子皮早已堆成了小山。 “不如我替你摆摊,你过来吃橘子。”秦陵捏起一瓣橘子塞进嘴里。 “好啊好啊好啊。”颜公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秦陵随即抓起了两把橘子朝着他扔了过去,颜央武功再高也躲不过橘子们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最后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等他砸完,这才捡起被他扔过来的橘子们又狠狠的掷了回去。 两个刚刚中了举,意气风发的少年,就这样在贡院门口给过往的路人表演了一下午的扔橘子大战,直到双方都带着一脸橘子碎末回家挨骂了。 当然,那一日碰巧经过此处的路人们都不会想到这两个人未来会成为艳冠三京的辅国少师大人,还有权倾御史台令百官闻风丧胆的御史中丞。 番外(2) 颜央十四岁,秦陵声称自己是十六岁的那一年,他们遇到了一个危机。 “买定离手。” 随着这声吆喝,骰盅被揭开,一个二,一个三。 庄家胜。 “又输了。”十二岁的顾尔雅很是不安的回头望了望哥哥,“怎么办?” 一身月白祥云纹的衣衫,连那松松绑着头发的发带都是银白的缎子,颜公子坐在这昏暗杂乱的赌场中,其实是很格格不入的。但当事人自己却并未在意这一点,只是认真的看着赌桌上的一切,听到弟弟这样问了一句,才想了想答道,“等。” 这个赌场的环境差归差,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得来的。单是有钱也无用,需要有门路才行。颜央的人脉通天,想进来自然不难,但是想赢钱就不易了。 “累死我了。”没一会儿,一个少年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似是跑了很远的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缓了缓,掸了身上的雪花后才坐到了颜央身边,“如何了?” “不行,就等你了。”说完,颜央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怎么了?” “司礼监新提拔了一个人,一上任就各处找麻烦,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我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避开了他。”秦陵捧着桌边的热茶喝了一口,才总算缓了过来,“看哥哥帮你赢回来。” 有着那样的家世背景,秦陵对赌场的熟悉不亚于在场的所有人,自然也熟知这赌场中的各种规矩和门道。三个少年一齐凑到赌桌边,眼看着那边又招呼着下注,颜央非常豪气的便把所有赌注一起堆了上去。 赌场老板也是这安京地下势力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有门路来到这赌场的客人,便一概不问身份,这是规矩。但是看了看对面三个年纪小,出手阔绰,长得比姑娘还精致好看的少年,他还是在心里犯嘀咕,只想着这又是谁家的少爷们偷着过来玩。 为了探探底细,他给他们单开了一局。 这一局到了最后,只要庄家能掷出七来,便是庄家赢。一六,二五,三四,这些数都能掷出七,可以说赢面很大。但是颜央却颇为自信的叫着围观的人一起下注,大部分的人都被他脸上的自信所迷惑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押在了他这边。能在这个赌场里的混的,对于起哄这种事都在行的很。导致到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鬼使神差的押了他。 开盅。 一个二,一个五。七,庄家胜。 老板就这样普普通通的赢了。原本很是无辜的看客们看的咬牙切齿,心里暗骂自己刚刚是被驴踢了脑子才糊涂的真去相信那三个小孩。 又开一局。 这一次,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所有人都押在了老板那边。 还是赌七。开盅,一个六,一个......另一个是一片空白。原本应该是一点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空白,用手摸上去还能摸到一些粉末。仔细一看,就连那个六,也不过是原本的五点的旁边多出了一点,如同后加上去的,一碰便掉了。 “秦哥你好厉害。”尔雅兴奋的看向了旁边的秦陵。 秦陵却是愣了一下,“不是我啊。” “赢了。”连输了一个上午的颜央终于对着他俩笑了笑,那笑容里是不易察觉的狡黠。 “你自己玩就算了,还要拉我下水!”当三人狼狈的从赌场中逃出来时,秦陵忍不住朝着罪魁祸首吼了一句。 敢在这个赌场出老千的不少,但是敢出的这么明目张胆,还故意哄所有赌客去押老板让他们连输两次赔个干净的,只有颜央一个人。 “不是你说要找点乐子。”赌场的所有人都是有门路有势力的,被几个小孩子耍的团团转自然不会甘心,颜央说完之后就踩在身边的墙上,三下两下轻巧一跃落在了房顶上,“从这儿走。” 如今外面还下着大雪,地上滑,房顶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捷径罢了。迎着风前行,三人纵使有轻功在身,也逃得很是艰难。 “这里离谁家的府邸最近?”眼看着追兵不依不饶的在后面追着,颜央在干脆打一场和继续逃之间选择了后者。 “柳家。”说完之后,尔雅又很快皱起了脸,“不要去柳家好不好。” 其余两个人皆是沉默了一下,他们都对上一次柳知秋娶亲时,新娘子在洞房里拿着杀猪刀的画面心有余悸。 “听说文姐姐真的会打人的。”尔雅又想起了前几日看到一个脸肿得不像样的女人从柳家出来时的场景。据说那是柳家的老夫人要给儿子娶得妾室,虽然柳知秋再三拒绝,那本就爱慕着柳公子的女子却一心想要嫁进柳家,还按照老夫人的指示出现在了柳知秋的床上。可惜还没见到柳知秋,先见着文珞了。气急败坏的文珞不顾老夫人的阻拦,愣是把那女人打成了重伤扔出了柳府。这在安京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件事教导你什么了,知道吗?”经他一提之后也想起这件事的秦陵认真的问道,接着又自己回答,“不要娶会武的女人。” 尔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明明是娶了一个,就不要再想第二个了。”颜央适时的给了弟弟正确的教导。 “喜欢一个人,就一直喜欢下去,永远都只是这一个?”尔雅依着自己的理解这样问着,然后困惑的看向自己的哥哥。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颜央点了点头。 “你们三个。”这时,墙下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柳知秋刚刚从朝中回来,还没等到家就在半路上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等到下了马车靠近一看,果真是那三个人。而风声和地下的积雪掩盖了他的脚步声,等到三人发现他时,他已经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了。 没有人回答他。 秦陵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时,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略带不解的看向了颜央。颜央却是把情绪掩藏的很好,只是平静的发问,“敢问这位是?” 跟柳知秋一起走过来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宦官才穿的官服,听到这个问题时,阴沉的脸色未变,冷冷答道,“司礼监提督,施锦。” 眼见着气氛不对,柳知秋瞥了一眼颜央的神情,已是心下了然,笑着说了一句,“还下着雪呢,你们也早些回家吧。”随即便与施锦回到马车继续往柳府的方向去了。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陵的笑意也敛的一干二净,“不是林和希。” “不,他就是林和希。”颜央摇了摇头,“我们都想错了,林和希应该有两个人,林帅真是好手段。”紧接着又抿唇笑了笑,“我好像知道大司马想干什么了。” “有办法了?” “等着看。” “那现在呢?” 现在......他们到底还是溜进了一户人家。即使已经无需躲避赌场的人,少年心性到底还是闲不住的。仗着武功高,他们轻松的混进了一个权贵之家。而且是这黎国最有权势最显赫的一家。 黎家。 这几年的科举是连着举行的而非三年一次,今年的魁首被黎家的一个庶子夺去了。但是那个叫做黎笙的状元爷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整整一年都没有在朝廷里露过面。而别人不知道,颜央却是清楚得很。 “庄山到底还是黎家的家业,那个黎笙说不定就是他们选的掌门。”说话时,三人已经在黎家的院子里逛了起来。如今下着大雪,这花园自然没有下人会过来。 “他们家不是最重视嫡庶之分吗?我记得那个黎笙是庶出的,而且是青楼女子所生。” “黎公每次的决定都不按常理。”颜央对自己的老师还算是了解。 正说着话,三人的脚步却出奇一致的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站在湖边的那个人。如今是寒冬腊月,这园子里的湖水却没有结冰,任由大雪洋洋洒洒的落在上面然后很快融化。而湖边那个人与他们相仿的年纪,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半散着长发,粉雕玉琢的一张脸愣是看不出男女来。 看穿着打扮不是下人,但是这黎家的子孙众多,三人都没能认出这是黎家的谁。 “你们是谁啊?”最后反倒是那个人先向他们发问了。 本就没打算躲藏的三人如同走在自己家一样悠闲的靠近了他,只是越靠近也越困惑,等到走到面前的时候,尔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自己哥哥一句,“男的女的?” 虽然他问的很小声,黎笙还是听到了。未及动怒,那边的秦陵也小声答了一句,“女扮男装吧。” 未发一言的颜央及时拉着身边的两人闪开飞来的暗器。 而气急败坏的黎笙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连他们的身份名字也不问了,只是一言不合罢了,四个人就这样打在了一处。期间,也不知是谁打中了旁边的假山,碎石接连滚落下来。闪避时,三人都没注意到身后的黎笙,等到颜央察觉时,黎笙已经被他们撞下了水。 罪魁祸首是谁不重要。下着大雪又没有结冰,这寒冬的湖水可谓冰冷彻骨。顾不得黎府的下人们已经闻声赶来,颜央还是先拽了湖里的黎笙一把将他捞上岸才匆匆离开了黎府。而仅仅是双手触碰到那湖水,颜央就不知养了多久才养好冻伤。 后来,三人都知道了那日的少年到底是谁。颜央则从自己老师那里听说了另一件事,黎府花园里的湖并没有通着别处,而且与寻常的水不同,无论水面还是水下比天气最冷时结的冰还要冷,本是准备好用来做别的事的。却没想到...... “那孩子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黎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带着遗憾。 而从老师的表情来看,颜央知道黎笙并没有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即使,一次不小心,他们就毁了那个少年的一生。 寒气侵体,五脏六腑各处关节都受了多多少少的损伤。无法习武,身体的痛苦伴随终生直至死亡。 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算了,反正是我先跟你们动手的。”再次相见时,已是第二年的冬天,黎公子坐在温香软玉中间,蛮不在乎的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我会还你。”颜央说的平淡,但是听着的人却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又不是......”尽管那日的情况有些混乱,黎笙却知道不小心将自己撞下水的并不是他,但看着他的表情,便识相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怎么还?” “赔给你。” 赔给你一辈子,一个全新的人生。 “那我就等着看咯。”这时候的黎笙还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会怎样做,更是不算相信他的话。“现在先留下来玩玩?” 年少轻狂,从不在乎醉生梦死。 因为年纪还小,颜央又一向保护弟弟不让他接触这些荒唐事。最后,顾尔雅被所有人排除在外,一个人站在码头上眼看着那艘画舫越走越远。而那船舱里的场景,即使他看不到,也能想到是怎样的荒唐。美人美酒,酣歌恒舞。 “你怎么留下了?”同样站在岸边的施锦瞥了他一眼,脸色冷的能结冰。 看着这个阴阳怪气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顾尔雅不难想到他是在监视这些需要防备的世家子弟们,所以故作天真的笑着答道,“我哥哥不让我跟着,不如你去抓了他们回来。”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施锦面无表情的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一路拖了回去,直到拖回未央街的颜府前,把他扔进府里才放下心离开。 “雪天路滑,别在外面乱跑了。”走之前,施大人还不忘对着被自己送回家的少年交代一句。 又多了一个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的人,等到那身影走远,顾尔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四五年左右的时间过去了。 颜央轻轻松松夺了那庄山掌门之位,黎家上下震怒。而那一夜,刚巧有一伙不长眼的山贼劫走了长陵公主。客栈里的三人同时听到了这两个消息。黎笙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你没必要......” “我说过,我会还给你......”算了算时间,颜央知道林和希等人就要来这边了,淡淡的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客栈,顺便拍了拍秦陵的肩,“公主那边,还是你去吧。” 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也对他的另一个决定感到不值得,明白前因后果的秦陵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说一句,“放心吧。” 被独自留下的黎笙微垂下眼眸,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你知道庄山吗?”那一夜,他对着那个善良而纯真的少女这样问道。 “庄山是什么?”秦商敲了敲已经蹲麻的双腿,干脆坐在了地上听他说。 “谁也不知道庄山在哪里,极有可能在津京,也有可能就在安京。”黎笙神神秘秘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里尽是些妖魔鬼怪。” “什么啊?”她对他说的这些感到很是莫名其妙。 “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的。”说完,他也像是蹲麻了腿一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全身的骨节都如同被浸在冰水一般疼的锥心,这一次,他却没有多大的感觉。而且他也没有告诉那个少女,庄山的掌门是要终生为庄山而活。虽然手握滔天权力,接位时双膝却要生生钉入钢针,既限制了身体的活动,也有将其终身禁锢在那高位之上的意思,悲凉直至孤老。 而现在,庄山的掌门不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算是提前更新了。 这就是年少时的那些事情......其实,文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与缺陷,他们每个人都复杂的可以,有些事也有很多大家不知道的前因后果。【年少时发生的事情远不止这些,未来的番外中也许会提到】 总之,绝对无法单纯的判断一些事情的对错和遗憾,作为看客,只有感慨。 毕竟,这个文是所有人的少年事,少年时。绝对不是一个很单纯的故事。 第81章 逼不得已 “颜央......”低声唤出这两个字之后,秦商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而颜央只是站起身朝着她这边走近了两步,没有走到她近前,也不算离得太远,一个绝妙的距离。 “你怎么回来了?”虽然心知他总有一天会回来,但是她并没有想过竟然这么快,这么突然。 “因为老师说我欺师灭祖,将我赶出师门,我无家可归了。”他笑着解释了一句,语气很是轻松,一听就是开玩笑。 不过庄山内斗确实是事实。秦商听黎笙说过,颜央的师父是黎家的真正掌权者,也是有国公之位,连皇帝都要尊称其“黎公”的人。而这次,自己的学生抢了黎家的家业,黎公自然是震怒不已,三年前便与颜央决裂。 “为什么一定要抢走那个位置。”秦商还记得当年黎笙百般不愿继承掌门之位的事情,也知道继承这个位置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自是很难理解颜央的举动。宁肯放弃人生,也要与人争斗吗? “那是个很复杂的故事。”对此,颜央回答的很是轻描淡写。 三年未见,他的容貌除了更加精雕细琢之外,几乎没有变化,但却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变了好多好多。那是一种形容不出的变化,想来,庄山的日子一定没有多么愉快。 到底是何苦呢...... “我先回房了。”既然颜央也住在这里,想来这府邸也一直有人居住打扫,沉默了一会儿后,秦商就自顾自的走回自己原本的房间。 事实上,这么多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堆了三年,他们本该好好谈一谈才对。但真的见了面,她却连一件事都想不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唯有暂时避开,等到平复好心情再去面对。 几乎是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一瞬,顾尔雅适时的伸出手拽住了颜央的一只胳膊。也正是得益于他这像是拎东西的一扶,颜央才不至于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我真是烦透你了。”把自己表哥“甩”在椅子上之后,顾尔雅才收回手,说完还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 颜央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捏着膝盖的骨头来缓解痛苦。庄山的掌门是要终生为庄山而活。虽然手握滔天权力,接位时双膝却要生生钉入钢针,既限制了身体的活动,也有将其终身禁锢在那高位之上的意思,悲凉直至孤老。他的两个膝盖各自钉入了三枚特殊的钢针,能站起来走动是个极限,但也要为此付出相当大的痛苦。 “怎么没瞒过去?”本来想跟着秦商回屋的顾尔雅走了几步后,还是没忍住扭过头问了一句。 “那些元老们看得太紧了,做不得假。”当初接位的时候,颜央不是没有想过瞒着庄山的几个元老在腿上作假。但是那些人已经精明了一世,又怎么会容许这种事的发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起码还能站起来走走。” “你......小心一些吧。”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最开始的起因,顾尔雅停顿了一下,还是放轻了语气。 年少时胡闹过头,他们的无心之举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如今却要颜央一个人来偿还。他就算再厌恶面前这个人,到底还是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你们说什么了?”还在屋子里发呆的秦商看到他推门进来,不由好奇。 “表哥表弟叙叙旧。”顾尔雅随口答道。 秦商撇了撇嘴,她可是知道,这世上任何一对表兄弟的叙旧都能称得上叙旧,惟独这一对兄弟,别说叙旧了,不闹到你死我活就算好的。 “怎么?不信吗?”他竟然笑了笑,“我对他顶多是厌恶而已,想看他倒霉,却没想过让他去死。有谁想杀他的话,说不定我还会帮他杀了他的敌人。” “那你杀......那你逼死了他父亲......他知道吗?”虽然心知这件事很是曲折,秦商却也一直很是不解。 “莲及告诉你的事情 ,有一些偏差。颜央跟颜轻歌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还要差,我也至多不过是在颜轻歌死前气了他一下,又不是真的杀了他。”说到这儿,他瞥了一眼房外,“更重要的是,我不是好人,颜央更不是什么好人。” “有时候,我真的弄不懂你们。” “懂我就行了,没必要懂他。” 顾尔雅说完之后就走到她的床前,不知按了什么机关,那床竟然自己往外移动了几寸,他走到靠墙的那一侧,伸手拿了样东西出来冲着她晃了晃,“看。” “你什么时候在我房间藏的东西?”在看那东西之前,她对这一点很是诧异。 “这个屋子在成为你的住处之前,是我的房间。”他平静的告知了她这个事实。“这里原本是颜府,我在颜府住了十一年,都是在这个屋子。你来了之后,我本以为你会住在颜央的房间,谁知道......” “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反问,表情比她还要不解。 “你......你......”她想了半天反驳的话都没想出来,干脆抢了他手里那个东西拿过来看。 那是一块令牌,可以拿着它出入皇宫或天牢无阻,有如皇帝亲临。这种令牌,全天下也不过三块而已。 “什么时候弄来的?”现在这个时期,有了这个令牌可以称得上有如神助,秦商相信眼前这个人一定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才早就做了准备。 “之前叫你父皇给我的,就当是你的嫁妆。不过这东西我拿着也没用,我是给你要的。”示意她收好这东西之后,顾尔雅才抬起头看向她,“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你什么?” “颜央。” “刚刚不是已经.....” “你要问的应该不是我和他。” “太多想问的,反倒想不出问什么了。”说话的时候,她也对自己的平静感到很是诧异。 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本以为她会对颜央这个名字敏感到听都听不得。但是如今谈起这些事,除了平淡还是平淡。也许是三年的时光冲淡了一切,也许是她根本无法怨恨那个人。尽管再不想承认,她对颜央的感觉,这一生都上升不到恨的程度。 至今为止,她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她便没有现在的一切。他几乎可以称得上她的整个青春,她又怎么会怨恨自己的青春年少。 但若说不恨不怨,又剩下什么感情?爱情?她曾经对他那懵懂的迷恋并不是爱,何况早已被现实磨得一干二净。 唯剩平淡。 亦或是,平等。 现在的她对他无恨无怨,也没有近乎卑微的仰望。她可以用最平静最平等的心态与态度和他相处,没有惶惶不安,不必相逢如陌路,而是像两个相熟已久的熟人那样平心静气的相处。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神情间表现出的释怀让顾尔雅吓了一跳。 “你想到什么了?”他见她一副想通了的表情,很是困惑。 “走吧,出去看看。”黎笙他们几人是走在后面的,稍稍减了一些纠结的秦商站起身准备去接他们。只是就在她一脸笑容的推开门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落后的几人已经到了院子里,黎笙蹲在颜央的面前反复摸着后者的膝盖,两人靠的很近,说话时几乎时挨着彼此的耳朵。 “咣。”她从房间里面把门关上,然后转身靠住门,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原来他们是那种关系啊,怪不得他们两个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 “别关门啊!开门开门,你给我出来,你想到什么了你说清楚!”意识到她误解了什么的黎笙在外面拍着门。 最后,大家围着院子里的石桌坐了一圈。 秦商等人从安京离开时,是七个人,如今坐在这里的还是七个人。莲及和林和希不在,多了颜央和白辛夷。但是就目前而言,这些人都算是自己人。 气氛很奇妙,没有人说话,却都各怀心思。 “咳咳。”秦商作为第一个开口的人,先咳了一声打破沉默,这才故作严肃的说道,“现在,让我们研究一下现在的形势。” “你回来是干什么的?告诉她。”顾尔雅直白的朝着颜央抛出这句话,干脆利落直切主题,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救人,然后找个与我无冤无仇的皇帝继位。”谋篡皇位这种逆天的大事由颜央说出来,如同在说今日的天气很晴朗那般理所当然云淡风轻。 “我还以为你自己想当皇帝呢。”秦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上一次在津京,她曾问过他是否想要天下,那时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我当皇帝做什么?”这时的他垂眸看着飘落在杯中的那片花瓣,笑了笑说道,“就算是他们逼得我想夺这天下,我也不想要皇位。” 秦商几乎立刻就想拿他做过的事情反驳他。可是话还没出口,一想到那些事情,她却也觉得有些不对。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他给自己铺了无数条路,更多的是与那些想杀了他的人对抗。赵衍想了这么多年,千方百计想要杀了这个最大的敌人,颜央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那皇位的妄想。 他一直在斗,但却是在保命。 “锋芒毕露惹人妒。”不知是谁这样悠悠的说了一句。 她一开始就想错了,从始至终,他只是在反击而已。 他从未想过坐上那皇位,却在多年争斗之间,困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将天下夺过来赢了所有人,然后再做打算。 “从很久以前开始,每一个真正想要谋朝篡位的人都将我视为了他们的对手。从我十年前第一次踏入朝堂开始,我就成了所有势力共同的敌人。”说到这里,颜央的笑意加深,“无缘无故成了众矢之的,就算我对着所有人都解释一番,说我对皇位毫无兴趣,又有谁能信我?” 家世,背景,才华,势力。十年前年仅十三岁的颜央已经占尽了这天下所有的好处与优势,何况以他的头脑和谋略,世上已无人可比。而他唯一缺少的东西,野心,偏偏是世人认为他一定拥有的东西。 “真够倒霉的。”每次一提起这件事情,黎笙就忍不住想笑。 “可是跟随你的很多人,他们想要这天下。”想了想,她这样说道。 “不,并非如此。”颜央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她,“你只知他们是胸怀抱负的文人,却忘了他们也是皇帝的臣子。为人臣子,他们最想要的是一个贤明的帝王,可以让他们尽情改变这天下的帝王,而不是自己坐上那个皇位。在他们看来,最终创造出和平盛世的是官员,而非皇帝本人,皇帝只是赋予他们权力的人。” “那你现在想怎样做?”她看着他,等他说出他心中的皇帝人选。毕竟,现在无论是太子还是黎公,有能力坐上皇位的人都是与他“有仇有怨”的。 “等老师先出手,如果他真的继续逼迫我,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说话的时候,颜央又露出了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让人无法猜透他在想什么。但是秦商也不得不承认,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很相信他的实力。甚至可以说,最相信。只要他说他有办法,她就知道这件事的赢家会是谁了。 “就是因为这些事,你才回去当掌门?”她忽然能够理解他当时的突然离去。毕竟,有了庄山的势力,无论与谁对抗都是多了一份胜算。 “不。”颜央本想告诉她,就算不做这个庄山的掌门,他也斗得过所有人。不过一想到事情的起因,也只是说了这一个字罢了。 “那是个很复杂的故事。”反倒是一边的黎笙突然神色古怪的接了这么一句。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而就在这时,顾尔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暗卫打扮的人已经出现了院子中,将打探来的消息如实告知主子,“文妃弑君罪名已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这么晚,原谅我。 【说起来你们一定以为秦商会和颜央吵一架或是闹得天翻地覆吧......三年前还有可能,现在却不会了......当然,他们两个人单独的谈话还是会有一场的,或者好几场,时间还长着呢。】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有些哭笑不得,颜哥哥也蛮倒霉的。】 ※※※ps:新文文案已开,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说不定等收藏够多了,我就提前开了,戳下面的图可以直接传送。手机党看不到链接的可以戳我的名字到专栏找,文章名字叫《九歌》。【这回真的不写丧心病狂了】 第82章 取而代之 最终,历史还是没能改变。 “太子呢?”听完后,顾尔雅立刻问了一句。 “太子在宫中,不见任何人。”暗卫如实答道。 “现在怎么办?”秦商第一时间看向了颜央,从他说他回来也是为了救人开始,她就知道他要救得一定是文珞。 “我也想过他们会这么快。现在再跟他们绕弯子动别的心思,已经没用了。”迅速的判断了一下现在的形势,颜央突然朝着暗处挥了下手,接着便是一阵微风拂过,却不见人影,“抢人。” “顺便逼宫吗?”黎笙又弯起了嘴角,似是觉得现在这个状况很是有趣。 在有些时候,是需要靠脑子来斗。但是有的时候,只能用武力来压制对方。颜央的目光落在了顾尔雅的身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与我无关。”顾尔雅的目光落在了别处,不看他。 “可是现在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这里是未央街,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街。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本是有些迷茫现在形势的秦商终于想通了。今时今日,不是颜央要逼宫换皇帝,而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准备大闹一场。赵衍是斗过了所有对手才坐上的皇位,而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颜央。即使没有黎公,这天下间野心勃勃又等着机会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赵衍意外身死,没有比现在这个混乱的状况更适合改朝换代的了。而这一闹,他们不可能放过太子,更会将嫁到鹒犁的长陵公主视为障碍。 不主动夺取先机,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只有这天下还姓赵,才能保住一切,是吗?”她定睛看着颜央,冷静的问出了这句话。 看着她的表情变化,颜央欣慰的笑了笑,知道自己已经不用解释什么了,“比起其他人,我倒宁愿是太子继位。” 一句话,说明了两人的立场和目的是相同的。赵秦真虽然不算聪明,也很难把握大局,但正是因为如此,不会有大作为,也不会闹到天下大乱。 “现在就开始?” “事不宜迟。” “那现在我该怎样做?”既然目的相同,就可以联手了。秦商知道以自己的小聪明,在这种大事上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很是爽快的接受他的安排。恩怨情仇先放到一边,起码他不会害他,她又绝对相信他的实力。 “尔雅。”颜央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弟弟的身上。 “我知道了。”虽是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但是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不想逃避,顾尔雅也只能妥协。 这兄弟二人虽然不合,但是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默契还是有的,秦商见他们连交流都没有就已经将计划策略定下,不由感叹了一下。而很快,颜央再次看向了她,“现在太子不见人,很有可能是被软禁甚至绑走。但是以先皇的谋略,就算是身死,想必也不会让敌人轻易夺得玉玺和遗诏。这两样东西还在宫中,你拿到它们就是最大的优势。而且,如果不是以逼宫的方式进入皇宫,现在只有你能办得到,而且名正言顺。至于怎样找,我会告诉你几个地方。” “好。”秦商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一个人?” 她本以为以顾尔雅的性格,必然不会同意她一个人去冒险,但很快就见顾尔雅的手指向了一个人,“你跟着她。” “我?”苏寒愣了一下。 “你知道疯狗这个称呼最开始是用来叫谁的吗?”没等顾尔雅说明原因,黎笙先开口问了秦商一句。 秦商摇了摇头,她不懂现在这个形势下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 “是用来称呼施锦的。”突然推开院门走进来的秦陵替他答了这句,然后又说道,“因为那位施大人上任之后,一直像条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人人都怕他来找自己的麻烦,所以那时所有人都这样叫他。你既然也见识过,那么,学他那副疯狗的样子应该不难吧?”最后这一问是问苏寒的。 苏寒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们。 “啪。”秦陵把一把刀和令牌拍在桌子上,又看向颜央,“搞定了。” “殿下能猜出我们的意思了吗?”颜央看向秦商。 “哼。”抿唇轻哼了一声,秦商拿起了桌上的刀和令牌,招呼着苏寒,“走。”苏寒虽是尚未明白他们的用意,但还是站起身随她离去。 “看到没。”望着他们的背影,黎笙瞥了一脸不甘心的顾尔雅一眼,“鸟儿成飞鹰了,禁锢不住了。” 虽然对过去的恩恩怨怨早就能够轻松放下,但是秦商终究还是彻底改变了。在需要强硬的应战之时,她不会畏缩,也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现在的她,再也不会以软弱之姿去面对任何事情。 “拿着它们。”在前往皇宫的路上,秦商把手中的刀和令牌都塞给了苏寒,然后解释道,“你接了施锦的位置,却从未有过他的权力,现在给你这个机会。虽然以前我说过,再也不会把你当成他,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不是我要把你当成他,而是你自己要这样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寒怎样也能听懂了。那些人的目的很简单,他们要他学着施锦,或是说学着施锦的言行举止,为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扫平一切障碍。 “这种事,你有优势,除了你,别人都不行。”在快到皇宫的时候,秦商回过头朝着他笑了笑。“我就等着你给我撑腰了。” 无论何人都没有直接纵马冲进宫的权力,但是这一次,秦商的目的就是让宫中诸人认清这天下是谁家的。因而,在宫门的守卫试图拦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马上举起了尔雅给她的那块令牌,“都给本宫让开。” 此令一出,有如皇帝亲临。现在局势虽乱,还没有新皇帝的时候,这天下还是赵家的。守卫们尚在犹豫的时候,秦商和苏寒已经带着几个护卫纵马进了宫门。进这道门容易,只带了几个守卫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进这道门而已。 真正的筹码就在宫里。 “禁军中有一半在太师的掌控下,而且已经软禁了皇后。”□□禁军副统领孙将军带领属下接应了他们。 无论现在太子的情况如何,试图利用这场乱子谋朝篡位的人还未将势力延伸至宫中,颜央他们要对付的正是宫外的暴动。而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掌控住宫中大权的任务,就落在了秦商这个名正言顺的赵家人身上。 听完后,她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苏寒。 “长陵公主此番进宫求见太子殿下,凡有阻拦者,”面对集结在此的禁军们,苏寒第一次走到了秦商的前面。他此时是站在殿前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所有人,手里拿着的是秦陵给他的那块禁军统领的令牌,脸色阴沉,声音冷若冰霜,“格杀勿论。” 在赵衍继位前,中宫禁军是在司礼监统领的掌控之下的。而如今,消失了三年之久的新任司礼监提督像曾经那个权势滔天的宦官一样,接管了这个权力。 “这是干什么,想造反吗?”真正的中宫禁军总统领闻讯赶来,虽然见到了秦商,却故意当做没看见,只是厉声怒斥苏寒,“什么时候轮得到......” “噹!”长刀凌空飞来,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从他耳边滑过。削铁如泥的利刃准确无误的削下了他的一只耳朵,然后撞在墙上掉落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总统领倒在地上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哀嚎着。 苏寒脸色未变,慢慢走过去将自己掷出去的刀捡起来,然后在那总统领的官服上蹭了蹭刀上的血,边蹭边低声用足以让旁人也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想造反,你能把我怎么样?”,直到蹭干净了,才站起身,平静的对着所有目睹这一切的禁军士兵吩咐下去,“禁军统领以下犯上,对长陵公主不敬意图谋反,暂且收押下去,待抓齐了他的同谋党羽,再一并定罪。” “是。”众人皆是领命。 “是否要先派人去.......”孙副统领本想问问要不要分派兵力去别处,却见苏寒摇了摇头,“所有人跟着公主走,公主的安全为上。” 秦商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直到转身朝着朝着皇后的寝宫走去时,才瞥了一眼身边的苏寒。后者拎着刚刚那把刀,依旧是刚刚那副阴森的神情,无论言行举止都像极了曾经的施锦。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一手遮天,张扬跋扈阴狠无情的宦官统领。但是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苏寒确实不会武,刚刚那一招不过是在鹒犁时跟鹒犁的勇士学的。她不知道他第一次伤人是什么心情,但是他却表现的冷静超乎想象,仿佛天生如此,眼都不眨。 “如果你想把我当成他的替身,我可以尽全力变成他。”就在她收回目光的一瞬间,身边突然传来了这样一句话。她诧异的扭头看去,却发现苏寒已经挡在了她的前面,面对昭阳宫外面严阵以待的诸多守卫,苏大人冷冷开口,“我只说一次,要么滚,要么死。” 作者有话要说:苏寒不愧是施锦练出来的下属。 >※※※ps:新文文案已开,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说不定等收藏够多了,我就提前开了,戳下面的图可以直接传送。手机党看不到链接的可以戳我的名字到专栏找,文章名字叫《九歌》,忠犬傻白甜。【这回真的不写丧心病狂了】 第83章 女帝登基 因为想着皇后一个女人也做不出什么事来,看守在昭阳宫的守卫并没有多少。如今听了苏寒这样一说,对面的人都犹豫了一下。而没等他们回答,苏寒已经朝着身后的禁军们挥了下手,“上。”根本没有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作风倒是深得施锦的精髓。 “母后。”摆平守卫们之后,秦商匆匆跑进殿内。 “商儿。”坐在床边服侍皇后的太子妃一见到她,终于激动的站起身,“你怎么回来了,我还当是叛军闯进宫了。” “一时解释不清。”秦商看了看尚且昏迷的母亲,这才向太子妃问道,“嫂子,我大哥呢?” “父皇驾崩了,母后又一病不起,我从进了宫那天开始就一直被软禁在这昭阳宫里,再也没能见到你大哥。”虽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妃还是能判断出现在的形势,眉间愁色浓重,整个人憔悴的瘦了一大圈。 秦商一开始就没将昭阳宫当做可以藏东西的地方,看着这殿内的情形,也知道东西不可能在这儿。如今听了太子妃的话 ,更是判断出赵秦真他现在的情况不妙,但还是冷静的说道,“嫂子,你在这里照顾母后,我去找大哥。如果暂时找不到,我也会让这宫里安宁一些。” “商儿......”太子妃本有些担心秦商一个人能不能与那些图谋不轨之人对抗,但是看了看她坚定的神情,便也只能暂时放下心,“那你去吧,小心些。母后这里有我呢,我会照顾好自己和母后呢,你不用担心。” 在一些危难关头,最坚强最能忍耐痛苦的往往都是女人。秦商看了她一眼,确信她没问题,这才带人匆匆离开。 在前往下一个地点的一路上,苏寒站在她身侧,很好的贯彻了“挡路者死”的原则,毫不留情的扫平一切障碍。禁军走了这一路,便打了一路,压制了一路。 直到梧栖宫门前。 “守着这里。”吩咐苏寒带人守住整个宫殿之后,秦商再次踏进了自己曾经的寝宫。其实颜央告诉了她很多个可能藏有玉玺和遗诏的地方,但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殿内的一切摆设都没有变。 秦商站在里面看了很久,最终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床上。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中闪过,她走近了几步趴下了身子,移开脚踏,然后将手伸向了床底。她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先是被慕容济发现了一次,又是被施锦发现了一次。而现在她用手敲着床底的地面,终于发现有个位置发出的声音有些空洞。 这世上谁也不会猜到传国玉玺和遗诏会被藏在这个后妃寝殿的床底下。秦商不知道将东西藏在这里的主意是不是施锦想出来的。但是无论是施锦还是赵衍,都是抱着能让她找到的心态才将这东西藏在了此处。如果说赵衍是因为信任女儿的聪明才这样做,那提出这个建议的施锦便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为她铺了一条路。 早在几年前,那个人就预见了这一天,一条退路,他为她铺垫了四年之久。他将今时今日会发生的一切都预料到了,他知道她会想到当年那个尴尬的场景。何况,那一次也是他和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交谈。 最后,她在床脚边找到了机关,从地下拿出了一个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传国的玉玺和遗诏。将两样东西都在身上藏好之后,她才踏出了大殿的门槛,“走,去见太子爷。” 在寻找赵秦真的途中,他们率领的禁军也终于肃清了宫内的其他势力。只可惜,找遍各处也未见太子爷的身影。 “现在太子府里还剩下谁?”因为早已做好了大哥被抓走的准备,秦商倒也没有慌乱,只是冷静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除了侧妃所生的第二子,其余子嗣皆已不见踪影。” “第二子?” “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因为在当时的混乱中,那个侧妃把自己的孩子与府里下人的儿子调换了,保下了这个小儿子。”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想必只有黎家了。秦商不禁皱起了眉,若是没有继承人,这皇位又该找谁继承。就算那个侧妃难得聪明了一次,留下了一个太子的血脉,可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就算继位也要找一个辅政的大臣。颜央等人的“罪臣”身份,若没有皇帝的特赦,无论如何都无法正大光明的回到朝堂上。如果把持朝政的又是图谋不轨之人,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重蹈前朝覆辙...... “对了。”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个人,“明初呢?赵明初,他在哪儿。” “与太子一同失踪。”探子如此答道。 “把前朝皇帝也一同绑走,想得真是周全啊 。”攥了攥拳,秦商努力想着对策。 “殿下......”她在这边正想着呢,门口一个守卫却突然跑了过来,“军......驸......驸马......” “说什么呢?”秦商站起身,推开身边所有人径自走了出去,只是一走出去就看到了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的顾尔雅。 他出现不稀奇,他穿着戎装出现也不稀奇,但他向来不喜欢穿戎装却穿了这么正经的,官服一样的戎装,就不算正常了。好像是在为什么仪式特意准备的这样正经一样...... “走。”他向她伸出手。 虽然心里有些困惑,但她还是没有迟疑的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任他将她拽上了马,然后一起纵马朝着宫门的方向赶去。离宫门的位置越近,她能看到的将士便越多。直到来到宫门前,她终于看到了一整支军队全副武装的守在了宫门口。而聚集在此处的官员们,皆是脸带惊疑惶惶不安。 似曾相识的场景,秦商似乎想到了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是林和希和李辰卿。三年过去 ,他们二人一文一武,皆已爬到了高位身居要职。而现在,安京军的上将军林和希转身面向众人说道,“贵妃文氏弑君罪名已定,株连九族,现已处决。先皇遗诏,太子继位。如今太子失踪,应由皇次孙继位。储君虽年幼,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待幼主登基,臣等恳请长陵长公主临朝听政,匡扶社稷,以正朝纲,保我祟朝江山昌平不起争端。”说完,便朝着秦商俯身而跪,而紧随他之后的还有李辰卿和一半以上的大臣。 曾经也有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同一个位置说了一番意思不同,目的却相同的话。此刻的秦商暂时无心去想文妃已被处决是怎么回事,她终于想通了颜央等人的最终目的。所以,在面对剩下那些犹疑不定的人时,她只是下了马,然后拿出玉玺和遗诏,平静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先皇遗诏与传国玉玺在此,谁还对皇次孙继位一事有异议。” 她略过了自己临朝听政一事不说,只问谁对皇次孙这个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继位有异议。谁又能有异议呢?有异议,便是大逆不道了...... “臣等谨遵先皇旨意。” * “你们再说一遍?”待到所有人都在皇宫聚齐之后,秦商站在仪元殿里,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扫过。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是不是听错了。 此次事件,黎家除了绑走太子及所有继承人之外,再也没有插手别的事情。而为了文家和柳知秋,不得不杀了赵衍的文珞早在几日前就被秘密处决杀人灭口了,直到今日才对外宣称定罪,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迷惑外人而已。颜央等人棋差一招没有救到人,干脆将计就计,只说是长陵公主下令处决了弑君的犯人,然后再让她拿着遗诏和玉玺扶幼主登基,这样看起来一切都是名正言顺又理所当然。一切叛乱暴动已被镇压,今日的场景又很好的让世人意识到,这天下还是姓赵的。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 谁知...... “你们说要我当皇帝?”秦商又问了一次,深刻的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已经疯了才会说出这句话。 “殿下应该早就想到,如果让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登基,这天下迟早会重蹈前朝覆辙。”颜央直白的点出了她心中所想,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拐弯抹角。想要把持朝政,握住权力,直接坐上皇位即可。” “可是......”她本想拿出一大堆理由来反驳他,但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对方说了一句,“凡有不服公主暂代帝位者,杀。” 秦商从未想过颜央还是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人。 “这难道不是篡位吗?”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天下是姓赵的,你也姓赵。这祟朝还是祟朝,皇帝还是赵家人,既然如此,哪来的篡位一说?”明明是很没有道理的一句话,偏偏让颜公子说的理所当然,仿佛真的就是这个道理一般。 “何况今日对百官宣称是幼主登基,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他们,待三日后登基大典,你只要再宣布一次皇帝到底是谁,他们想反抗也来不及了。”李辰卿为她分析了一下他们的计划。 “为什么选我。”看着他们皆是一副早有预谋的表情,她仍是不解。 “因为你最适合,又与我们无冤无仇。”说着,颜央笑着看向她,“何况,你到现在都没有反驳我,女子不能为帝。天底下有这种胆识的女人,你也算是第一个。” 他们看中了她的身份,她的优势,她与他们的关系......虽然她只是以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待这个问题,忘了说上一句男女尊卑之事。但她又能怎样与他们解释呢...... “不想受人欺负,担惊受怕,那就做这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吧。” “你之前所受的一切苦难,归根结底,皆有天下纷争不断而起。那你为什么不想接手这天下,让这万里河山变成你心中的样子?给你自己创造一个太平盛世,从此安宁度日。” ...... 最终,等到每个人都说完之后,颜央对着这个相识多年的女子微微垂首,以臣子的身份欠身说道,“愿尊殿下为皇,守您盛世容华。” 自己又一次的上当受骗了......这是秦商的第一个想法。 可是偏偏这一次,她是心甘情愿的走入了这个通向无上荣华的陷阱。 她终是点下了头。 三日后,登基大典。 本该继承皇位的幼帝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盛装的长陵长公主。她没有穿着龙袍,一身装扮却处处都是用了皇帝的规格。驸马顾尔雅与消失三年之久的前任少师颜央同时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同样久未露面的黎笙和秦陵正在与李辰卿林和希等人熟络的说着话。而面对文武百官惊疑不定的神色和喧闹声,皇位上的秦商面色不变,直到终于有官员准备站出来说话,才搭着身边苏寒的胳膊站起身。 鸦雀无声。 朝堂之上,站在皇位前的女子居高临下的望着文武百官,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所有人,神色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后在所有人绷紧了神经时,突然厉声道,“先皇驾崩,天下无主,太子失踪,储君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皇次孙却尚在襁褓难以继承皇位。如今国有叛党意图谋朝篡位,江山社稷正是动荡不安之时、为保我大祟江山无忧,为保祟朝百姓安宁。从今日起,由本宫暂代帝位,待寻回太子,再交还皇位。本宫誓与这祟朝江山同生共亡,为千万百姓守这天下太平。所以现在,你们其中有谁,对此事有异议?” “荒谬!”话音未落,太师便已上前一步,怒气冲冲的指责道,“女子怎能......” “有异议是吗?”不待他说完,颜央已经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笑着挥了下手,示意殿外的守卫上前,“拖下去,斩。” 那个太师本就参与了前几日的叛乱,但却从没想过颜央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就在文武百官面前杀他。在被拉下去的时候,还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只可惜他的嘴已经被堵上了,无法发出声音。 “本宫最后问一次,”秦商视若无睹的看向了殿内众人,“你们谁还对此有异议吗?” 无人发声。 “那么从今日起,朕就是这祟朝的新皇。”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标题其实可以取为《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秦商可是专业的 唉 不过 以前明明是好好的一个软萌的妹子 将近三十万字,女主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算是蛮爽的一章,我也总算找到了可以查看霸王票明细的地方,终于可以一起好好的感谢大家的爱了。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8 09:08:37 明小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9 21:36:08 少爷威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5 13:57:46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2 10:15:01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4 09:34:21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09:01:48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5 09:06:24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28 06:10:40 大海中央的少女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4-11-06 15:41:44 逢魔时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6 19:46:17 逢魔时刻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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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没等她抬腿,顾尔雅已经伸出手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颜央的肩上。被猛力一击的颜央即使不是被打在腿上,也终是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双膝再也撑不住身体,然后在快要跌在地上的时候,被顾尔雅一拽才勉强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下辈子就要这样过了。”看着妻子的表情,顾尔雅主动说出了这个事实。 “其实没什么,只是有点疼而已。”虽然腿上传来的痛苦已经让他连额上都渗出了冷汗,颜央还是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 “只是疼?疼需要一直坐着,不能站立?”秦商死死的盯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到底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因为我娇生惯养。”难得他竟然还能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能转身就走。既然她问他也问不出什么,那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他的视线,如果她在这里,恐怕他连痛苦都无法表现出来。 “商儿。”顾尔雅很快追了出来,帮她提了一下她那长长的衣摆,才走到她的身侧。 走到栏杆的尽头,她站在圆柱边回身问道,“你知道吧。他发生了什么?” “庄山掌门接位之时,双膝都要钉入钢针。”他用最简单的一句话为她说明了情况,然后又说道,“他不告诉你,因为他不想你因此而原谅他之前做过的一切。” 颜央是最了解她的,他知道她一定会因为他的腿而心软,甚至将过去的算计欺骗都一笔勾销。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她有些不解他刚刚的举动。 “因为我想看你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做?”说完,他终于讲出了那个在颜央和黎笙口中“非常复杂的故事”。 年少荒唐的三个少年人,在别人的府邸里不小心将另一个少年撞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毁了对方的一生。明明不是罪魁祸首的颜央却背负了那次事件的责任,许诺还给对方一个新的人生。那个倒霉的少年就是黎笙。而颜央偿还的方式是用抢了本该黎笙继承的掌门之位,替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悲凉直至孤老。(详见番外2) 秦商最后一个困惑也终于被解开了,可是知道一切真相的她却反而更加迷茫起来。 都说最美不过想象。她曾以为自己对他的想象是错误的,如今证实了她对他的想象确实是错误的,但是真实的却比她所想象的还没有让她失望。 他除了不爱她,什么都好。 而正是因为他不动情,他才是颜央,她迷恋的那个颜央。 真是矛盾的可以。 “看,你又露出那副表情了。”顾尔雅一直默默的看着她独自沉思,然后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所以我才讨厌颜央,他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让人厌恶,却又放不下。我真的很讨厌他,因为即使无关情爱,你还是会为他露出这副神情。” 她微垂下双眸,勉强勾了勾唇角,“是啊.....” “你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你做这些事。”他双手撑在栏杆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皇宫的诸多宫殿,“因为我听到了你跟那个林臻所说的一切。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嫁给我,所以我不可能放弃你。我还知道就算有颜央在,最后,你还是会选择我。所以,我只需要陪着你就好了,只要你想看到我,就能看到我,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说到这里,他笑着倚在栏杆上扭过头看她,“我现在只是在想,如果你是皇帝,那我是什么?皇帝的相公应该叫什么?” “我封你当皇后,你当不当?” “当啊。”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不过臣妾想求个六宫无妃独宠一人的待遇,陛下您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朕当公主的时候,就没真正享受过左拥右抱的感觉。现在当了皇帝,当然要抓三千美男充入后宫,夜夜......” “夜夜什么?”他皮笑肉不笑的等着她继续说完。 “夜夜......耶耶。”被他这样看着,浑身发毛的秦商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准备转身溜走。但是步子还没迈开,他已经从背后拥住了她。 “刚刚,我真的第一次觉得我们是夫妻了。”他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带着点无奈却又有些小满足。 诚然,刚刚的对话确实像极了情侣之间才会开的玩笑,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他们二人真的是一对彼此相爱的夫妻。 秦商没有反驳什么,也没有默认,只是微微敛了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只是他却将双臂越收越紧,忽略了她避开这个问题的尴尬,笑着问道,“为了庆祝陛下登基,咱们再来一次洞房花烛怎么样?” 她的动作僵住了。但却不是她真的想逃避这件事,而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的脑中已经是一片混乱,实在是没有心情。 “只要不是带着喜欢的感情,哪一天其实都是没心情的。”他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却从她的动作看出了她内心所想,“所以,就今天吧。再拖下去,我怕我会怀疑你最后是不是真的跟我在一起......” “我......” “那么,为了弥补陛下您的遗憾,”他终于松开手,然后扳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脸上笑意未减,“今晚就让我尽一回之前未曾尽过的,身为男宠的责任。” * 大红烛光照亮了整个屋子,沐浴更衣之后,秦商坐在这熟悉的梧栖宫里,不由想到了自己第一个新婚夜。那时的她是凡事都需要小心翼翼的后妃,在心知皇帝不会出现的情况下,一个人安稳的度过了自己的洞房花烛。 而此刻,她还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却是以一国君主的身份,等待自己的“男宠”。她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但是那份想要与她亲近一些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传达给了她。而只要一想到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就只觉自己的形象邪恶了不少。时常无理取闹不说,还要这样折腾人。 “吱呀。”房门终于被推开。 顾尔雅走进门的时候顺手落了门闩。比起干脆穿了一身睡衣坐在那里的秦商,他倒是连外衫都穿着,脚上穿着一双木屐,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长发松松的半挽着,用一根玉簪固定住,不时有几缕发丝垂在脸边,像极了书中所说的那种惹人怜爱的......小倌。 “噗。”在脑内幻想了一下之后,本来很是微妙的气氛被秦商的一笑彻底破坏了。 可是他却不为所动,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她,直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解开了自己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外衫。月白的袍子下,他什么都没有穿。 她收敛了笑意,目光从他的脸上一路看下去,直到落在他的脚上,再慢慢抬高,看向那双腿之间。 “你要怎样做?”她不知道她这副毫不惊讶和害羞的表情会不会吓到他,只是这样抬眼看着他问道。 回应她的是他俯□的动作。 她本是坐在床边的,他微微俯身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吻到她,从额头到嘴唇,再到锁骨,胸前,小腹,最后...... 红烛照旧烧了一整晚,而这一晚,她几乎都是清醒着的。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狠狠的压过了她心里那一丝不安与伤感。她在他的身上留下无数伤痕,他却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吗?”迷乱与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他这样低声说着。 她把自己的答案咽回了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尔雅最后问的那句话是 ,真的一点爱上他的可能都没有吗? 【惊喜就是来的这么突然】 【ps:的标准是脖子以上,所以,不要叫我写什么一万字什么的....不可能→_→ 我怀疑现在这章连的网审都过不去。】 第85章 恼羞成怒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秦商就已经察觉到身边的人是清醒的。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动,朦胧中,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他一直在看着她。 “疼吗?”新婚夜的第二天早晨,问出这句话的,不是丈夫,而是妻子。 秦商睁开眼后就看向了他的肩背,那里有着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有几处还愣是被她的指甲抠下了血肉。如今清醒着看看,她自己都要在心里暗骂自己几万次。 “这算得了什么。”他回答的轻描淡写,不仅对此毫不在意,而且见她已经清醒了,笑了笑便将被子里的手往她身下探去。 “别闹了,都什么时辰了。”说话的时候,她拍掉他的手,准备起身穿衣。但不坐起身不知道,一坐起身,连带着腰一起,□传来的酸痛感简直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没事吧?”他连忙跟着坐起来,看她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自是担心又......愧疚。 秦商不言不语的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直到昨晚,她才真真切切的相信了眼前这个男人二十年来是真的没跟别的女人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对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装作经验丰富不难,装作毫无经验才是真的难。而眼前这位,很显然是真没经验。 只是她这好心安慰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要更刺激身边的人。趁着他没做出什么证明自己的事情之前,她连忙转移了话题,“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连个宫女都没来......” “我叫所有人都别接近这里。” “那我也该起来了......”她试图溜下床。 “站住。”他用胳膊轻轻一勾就把她勾了回来,“给我说清楚,你在可惜什么。” “我那不是可惜。”无可奈何之下,她只有好好的解释了一下,“你跟着那些人长大的,我本以为你多多少少也会......” “那你觉得那些人里,谁最荒唐?” “黎笙。”她答得毫不犹豫,“一看就是一副风流成性的样子。” 他赞同的点点头,“你这不是看得蛮准,怎么看我就......” 可怜的黎公子,无辜的被他俩编排了半天。 不过有话题可以谈也好,总好过谈起那些注定要伤人心的事情。 “你这儿等着,我去叫宫女过来。”过了一会儿,还是顾尔雅先走下了床,捡起地上的外衫穿在身上,系上腰带就朝着门外走去。只是就在他拉开门之后,一声惊呼也响彻了整个梧栖宫。 “啊!”门外的顾漾带着诧异和惊喜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但她可以清晰的看到儿子脖颈和锁骨边道道“引人遐思”的伤痕。 “咣!”顾尔雅在看清门外的人是谁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又把门关上了。 “儿子,别害羞啊。”门外的顾漾在沉默片刻后兴奋的瞧着门,“娘都看到了,快开门。” “你娘怎么来了?”秦商也瞥见了门外的那个女子,顾不上身上的酸痛就想走下床穿衣服。 “没事,你在这儿等宫女过来。”他示意她不用这么着急。 最后,秦商还是等到宫女抬了热水过来,好好洗了个澡才换了衣服走出去。而顾漾早就被顾尔雅带到别的屋子去了,一见她过来,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怎么样?” 怎么样......秦商知道她在问什么,不由思忖了半天这问题该怎样回答才是。还好顾尔雅已经强行打断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自己的母亲,“你怎么过来的?” “你们走了之后,我呆在鹒犁也觉得无趣,索性回中原看看你。结果刚到这里,就听说了你们的大事。”顾漾赞许的看了秦商一言,然后才说道,“刚巧,今早我遇见了黎笙,便让他带我进宫了。” 登基大典过后,照例是有三天时间没有早朝。而关于朝政上的事情,秦商知道以自己的一窍不通是不可能派上什么用处的,索性放任颜央他们自己规划这个天下。 “对了,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颜央出去,难不成他昨晚也是睡在这儿?”顾漾带着诧异问道。但一看就知道她那诧异是装出来的,而且是故意提起了这个话题。 秦商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颜央昨晚住在这儿?” “就在隔壁。”顾尔雅倒是蛮不在乎的答了。 她昨晚天还没黑就回到屋子里歇着了,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颜央住在了哪里。只想着那个人肯定会把自己安置好的。结果,她做梦都想不到,他竟然住在了这梧栖宫。 “你的主意?他怎么可能同意?”她不难想到罪魁祸首是谁。 “我告诉他,他住在哪里,你就住在哪里。所以,他住在哪里都一样。”顾尔雅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怎么?” “怎么?”她的语调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这梧栖宫也就这么大,昨晚还没有人接近,环境想要多静就有多静,各种声响也能听得更加明显。他竟然还问“怎么?”但是碍于顾漾也在旁边,她还是只甩下一句,“你真是幼稚。”没有多说别的便离开了屋子。 瞧着儿子的脸色,顾漾也不顾忌着是自己故意说出这件事,悠悠然的说了一句,“你跟央儿赌什么气。” “哼。”顾尔雅轻哼了一声也没回答,他承认这件事自己做的确实幼稚了些,但却丝毫没有反悔之意。他本就是个见不得颜央好的性子,若不是为了看颜央倒霉,也不至于多年前就来到中原。 “男人怎么都一个样?”虽然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顾漾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你们什么能明白女人的心思?你故意气颜央,气没气到颜央不说,我相信最生气的一定是秦商。你怎么不想想她会怎样想?不论她喜欢还是不喜欢颜央,你可是一点也没考虑她的心情。她若是个不明事理的,说不定还会以为你只是想利用她与颜央怄气。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傻......”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前些日子我碰到了一个人,他算是我这些年见过的男人里最好的一个了。” “比颜轻歌还要好?”被自己娘亲教育过后,顾尔雅已经对昨晚的事有些后悔了。但听了她最后这句话,还是先问了这个问题。 “不一样。颜轻歌一点也不好,虽然我就是喜欢他。但前些日子见的那个人,他真的很好。”回忆起相处的那几日,顾漾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以女人的眼光来看,他算是最好的了。可惜,他跟我任何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在见到一个男人后,后恨自己早生了几年。” 能让顾漾说出这番话来,可以称得上是破天荒了。顾尔雅困惑的看了她几眼,以他对自己娘亲的了解,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他提起自己看上的男人。 “你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的。”果然,顾漾这样神神秘秘的告诉了他,说完又连声哀叹,“唉,太可惜了。” 顾尔雅没空理会娘亲的感叹,听她说完便站起身准备去找自己的妻子赔罪。 顾漾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一点,她只是看着儿子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完全可以被称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我还等着看你再次见到那个人之后,是什么表情呢。” * 秦商其实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只要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被颜央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就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他,该如何平心静气的与他说话。归根结底,她的脸皮在某些方面还是太薄了。 “您起来了?”掌握了这宫中大权的苏寒一连忙了几日,如今刚好忙完司礼监的事情,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她。而且,他一搭眼,就看到了她脖颈上的痕迹。 秦商连忙把衣领拢了拢,“你终于忙完了?”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那走吧。”她站起身就招呼着他一起走。 “去哪儿?” “去你妹妹的夫家。” 三年前答应他的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上。而如今,局面控制下来了,她还落了个皇帝的地位,正是恶名远播的时候,自然要去帮他妹妹撑腰。何况,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想呆在宫里面对颜央那些人。 只是,当她带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苏襄的夫家时,却看到了一个分外眼熟的牌匾。 宋府。 “你妹妹不会嫁给宋照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宋照,宋照萌萌哒,才没那么混账呢。 >※※※ps:新文文案已开,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说不定等收藏够多了,我就提前开了。戳下面的图可以直接传送。手机党看不到链接的可以戳我的名字到专栏找,文章名字叫《九歌》,忠犬忠犬忠犬。【这回真的不写丧心病狂了】 第86章 番外 (3) 柳知秋是在十六岁时成为了黎朝最年轻的状元,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是整个安京人人皆知的人物。就算不久之后,十五岁的秦陵一举夺魁打破了最年轻的状元的传说,那也是后话了。 十六岁的新科状元还没有与任何一个姑娘定下亲事。于是,前来说亲的媒人几乎要踏破了柳家的门槛。 “我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就连去礼部见上司的时候,礼部尚书赵衍都是这样对他说的。 “全听老师您的。”眼前的人不仅是自己的上司还是自己的恩师,柳知秋终于没有了拒绝的能力。 赵衍为他挑选的妻子是绥京文家的二小姐,文珞。 柳知秋没去过绥京,也从未见过这位文二姑娘,只是听闻对方今年年底便及笄了,明年春天就可以成婚。 “好。”柳知秋很快便答应了。毕竟文家也是百年世家,无论是家世还是年纪,两人都很是相配。 事情定下来之后,两家便交换了庚帖,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去算。欢天喜地去,一脸遗憾的回来。 八字不合,命中相克。 一桩好姻缘就这样告吹了。 而此时的柳知秋并没有多么遗憾,毕竟这只是一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但是他并未想到的是,因为嫁进宫中的另一位文小姐刚刚生了位小皇子,文家刚好带了二女儿来了安京进宫探望。 刚到安京的地界,文珞便听说了自己婚事告吹一事。文姑娘很不甘心,文姑娘觉得自己实在是亏了。听说自己可以嫁人了,她在家时不知乐了多久,而如今到嘴的鸭子飞了,她却连鸭子长什么样都还没看过呢。 她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展下去。 所以...... “少爷,老爷叫您过去呢。”柳府的下人没有多费神便轻易的在偏院找到了自家少爷。 现在正是刚开始下雪的时节,天气最是寒冷。柳知秋身上披着一件滚着狐裘边的披风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刚刚在屋子里看的古书,听到下人这样说完之后便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下人应声离开。柳知秋又看了一眼这满院的雪,然后准备回屋换件衣服再去父亲那里。只是就在他刚刚转身的时候,突然传来的一声异响在这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更加明显了。 “幸好有雪。”从墙上翻下来结果摔在地上的文姑娘长呼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掉在了雪堆上。 “你是?”回身看了看雪堆里的人,柳知秋不由一愣。 虽然这个偏院的墙外就是大街,但是避开守卫翻墙过来也算是一种本事,何况对方只是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虽然意图不明。 听到这个声音的文珞兴奋的抬起头,然后便是眼前一亮,“小哥你长的真俊啊。” “什么?” “告诉我,你叫什么?”此时的文珞已经忘了自己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迟疑片刻,柳公子看了一眼面前一身是雪的少女,还是回答道,“柳知秋。柳宠花迷,落叶知秋。” 少女亮晶晶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些。 一心想来见见自己“夫婿”的文姑娘终于见到了她的柳公子。 柳宠花迷,落叶知秋的柳公子。 再然后,十七岁那年,柳知秋还是不顾父母阻拦执意娶了八字不合的文二姑娘进门。 *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性子?”婚后不过一年,文珞说起话时就失了些活力。再也不像是当年那个翻墙过来只为看看未来夫婿模样的小姑娘。 刚刚从宫里回来就听说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柳知秋安慰了母亲,又回来找妻子的时候,就看到了少女窝在床上落泪。 柳家的老夫人要给儿子娶得妾室,虽然柳知秋再三拒绝,那本就爱慕着柳公子的女子却一心想要嫁进柳家,还按照老夫人的指示出现在了柳知秋的床上。可惜还没见到柳知秋,先见着文珞了。气急败坏的文珞不顾老夫人的阻拦,愣是把那女人打成了重伤扔出了柳府。 故事的前半段是公侯世家常常出现的情节,但是后半段在这安京,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若不是柳知秋回来的早,文珞一定会被柳夫人好好骂上一场。而文姑娘又哪是能受得了这等委屈的人...... “珞珞......”他本想说上一句,自己若不是喜欢她这个性子,又怎么会娶她。但是还没能走近她,就见她疯了一样的把床上的东西都甩在了地上,“如果这床上再出现别的女人,如果......”说到这里,文姑娘颓然的用双手捂住正在流泪的双眼,“你答应过我啊,不会娶别人......” “我答应过你,以后也会答应你。”他终于来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 虽然这件事本不该由他来道歉。但他就是觉得自己错了,错的离谱。读了十几年圣贤书,成日谋划天下大事,却让自己的妻子委屈至此。真是可笑...... 最后,直到文珞有了身孕,柳夫人才总算给了这个儿媳妇一点好脸色。 再然后,三个月过去了。 “躲着点那条疯狗。”一日下朝时,秦陵秦大人板着一张脸从他身边走过,却这样低声说了一句。 柳知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权倾朝野的施大人站在前方路中央像是在等着谁,而那目光很显然是落在他身上的。 “施大人。”虽然施锦没什么品阶,但是这朝堂上上上下下都要对其尊敬的很,就算他自称下官,他们也不敢真拿他当下官看待。柳知秋还是先微微垂首示礼才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 “正巧要去见柳大人,与你同行罢了。”施锦口中的柳大人是柳知秋的父亲,曾经任过丞相一职,暂时闲赋在家。 只是这回柳府的路走了一半,柳知秋就觉得有些不对,“您真的是想见家父?” “宫里头的璟妃娘娘,早年与尊夫人相熟,近日听闻尊夫人有喜,虽然不方便召其进宫,便委了下官过来探望探望。”说完,施锦瞥了他一眼,“文家与你家也算是相配了,文家嫡出的小姐在你家受了那等委屈,文家也能忍得下这口气?” 一番话说得虽然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却让听得人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上一句,“你连这种事都管吗?”不过柳知秋多多少少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世背景,也能想到他与宫里那位皇贵妃的关系。听了他这番摆明了是想替璟妃给文珞打抱不平的话,也只能答道,“无论娘家背景如何,嫁去了哪家,自然就是哪家的人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施锦的语气没变,却似是不屑的笑了一下。 “不是。”柳知秋如实答道。 但是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下官自小就没规矩。”走下马车的时候,施大人这样说了一句。 他们二人回来的正是时候,文珞不小心动了胎气,就这样小产了。而且,大夫说,“再想生养,怕是难了。” 柳知秋不知道施锦是不是比他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才会选今日与他一同回柳府。而他在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妻子之后,便来到前堂跪在了父母面前。 他说,除了文珞之外,今世他定然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进门。 他的父亲是个很固执的人,也最重视侯门世家的这些规矩,儿子坚持不娶妾室也便罢了,如今儿媳不能再生养,他竟然还说出这种话来,这已经不是不守规矩,而是大逆不道。 “你要断了柳家的血脉吗?” “下官倒是记得,柳家不止这么一个儿子。”冷眼看了这一场“热闹”的施锦突然开了口。 柳老爷对阉党乱权一事最是不忿,但对施锦到底还是存了畏惧的。如今见他不仅要在这里看着别人家的家事,还大有插手管一管的意思,不由出言道,“嫡子庶子又怎能相同?” “下官没子嗣,您说的话下官听不懂。”施锦顺口答了一句。虽然语气平平淡淡,但却险些把对方活活气死。而见柳老爷沉默了,他才接着说下去,“不过下官觉得,既然儿子不孝,就该教训教训才是。” 柳知秋倒是没想过,璟妃不仅是想替文珞打抱不平,还想让他这个“罪魁祸首”尝尝妻子遭受过的痛苦。 那一日,施锦在柳家待到了夜深才离去。见识了柳家是如何“教训”不肖子孙的,又强塞给柳家几个侍女,名曰照顾小产的文珞,实际上是防着柳家人趁着这个时候再找文珞的不痛快。最后,施大人离去时还不忘提醒了一声,说自己过几日再来。 “什么时候朝廷命臣的家事也轮得到那些阉党管了。” 在父亲愤怒的声音中,柳知秋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在别处换了身衣服回到房里。刚巧文珞也在这时醒了,没顾上失去孩子的痛苦,先是关心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事。”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尽量坐到她身边帮她把发丝拢在耳后。 “知秋。”遭受了那等悲痛,她却没有流泪,只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在他关切的目光中说了一句,“我们和离吧。” * 终于离开了当年自己满怀欣喜嫁入的柳府之后,文珞被虞苏姜召进了宫。 “你这个性子,最是嫁不得那种世家公子。”虞苏姜一向与这个少时的好友亲近,自然也对好友的终身幸福关切的很,甚至是让施锦去帮她打抱不平。 “以前我不羡慕你,现在是真的有些羡慕了。”说话的时候,文珞瞥了一眼门外的施锦。虽然早先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自从听说那个权倾朝野的施大人竟然跑到柳府来干涉这些事情,她就想通了这两人的关系。 “那你也再寻个好的去。”虞苏姜一向看不惯高门大户的诸多规矩,如今见她终于脱离了苦海,便一心劝她再觅良缘。 “寻不到了。”莫名的,文珞突然想到了自己初见柳知秋时的场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笑着对她说,“柳宠花迷,落叶知秋。” “没有更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柳宠花迷:形容媚人的春景。) 柳哥哥他绝对不是渣...只是文珞和他不适合当夫妻.....也不是不适合啦.....就是无法妥协....【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ps:施锦这目中无人蛮不讲理的态度,真是一绝】 第87章 来是你 苏襄嫁给的人并不是宋照,而是宋照同父异母的弟弟宋尘,算是宋家庶出的一个少爷。 新皇登基,女帝“恶名”远播,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身为宋家唯一一个跟女帝打过交道的人,宋照理所当然的被推出来接待秦商。 “都搬进去吧。”秦商指了指自己带来的礼物。 说是礼物,价值却足以买下宋家整座府邸了。宋照一开始本有些摸不准这位曾经的公主殿下,如今的新皇陛下的心思,但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秦商身后的苏寒。 苏寒可是苏襄的亲妹妹,皇上这是为苏寒撑腰来了。 “宋大人,好久不见啊。”秦商与宋照是有几分交情的,如今多年不见,自是先寒暄了几句,等看到宋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才笑道,“别这么拘礼啊,朕,不,我这次只是前来只是来探望妹妹的,你们也无须以君臣之礼相待了。” 妹妹?宋家的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这位新帝的意思摆明是想说,苏寒是她的人,苏寒的妹妹就是她的妹妹。 苏襄是尚在正室跟前伺候的时候被匆匆忙忙的叫了出来。 “又戴歪了,你是不是存心的。”宋尘的正室夫人薛氏向来看不惯这个年轻貌美的妾室,就算是后者为她戴个簪子,她也要挑剔上几句。 这样的责备是苏襄已经听惯的,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正想帮其再戴一次的时候,前面就来人唤她们了。 宋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幼都大气不敢喘的跪在了前堂。 秦商悠闲的坐在上位喝着茶。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深刻的体会到权力到底是怎样的意义。怪不得那么多人不惜一切争权夺位,就为了坐上这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位置。能被所有人畏惧,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谁不渴望呢。 “别拜。”眼看着匆匆赶过来的少女就要拜在自己身前,秦商出言阻止后,就示意苏寒去扶住她。 “陛下......”惊疑不定的苏襄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了自己哥哥伸出的手。而坐在上位的那个女子对她浅浅的笑着,“你叫襄儿是不是?” 苏襄和她哥哥苏寒一样,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而那仿佛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是让秦商这个女子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从身世背景来说,这兄妹二人着实可怜,但单就长相而言,这兄妹二人可以说是占尽了优势。 说话间,秦商对苏襄极尽亲近之意,加上苏寒一起,倒像是哥哥嫂子妹妹一家人。从三年前就有人说,长陵公主似是看上了宫里头的一个宦官。如今,宋家人算是彻底相信了。 “虽然名声不算好听,但是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的人,以后谁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回宫的路上,秦商是这样解释的。而且他们二人此次也从宋府带走了苏襄进宫小住几日。分别多年,她知道苏寒一定想和妹妹多相处一些日子。 “如果在意名声,我也不会进宫了。”看着身后好奇的朝这边望来的妹妹,苏寒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 “你怎么从来都不笑?”眼前这个男人长了这样一副容貌,却从来都没笑过。不得不说,秦商一直很想扯着他的脸让他笑一笑。 “没什么好笑的。”他回答的倒是认真。 刚刚回了宫,秦商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等自己的顾尔雅。 “怎么了?”见他一脸想要说点什么的表情,秦商让苏寒带妹妹离开,自己则走向了他。 “对不起。”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道歉也是直截了当。 她本也没有多么生气,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没了发脾气的理由和心情,只是淡淡的答了一句,“知道了。” 事实上,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讨论这些事情。或是说,她不知道如何与他谈论感情。因为那必然是一个让两个人都不愉快的结果。 “还有一件事。”他挡住了她想离去的脚步,“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她困惑道,“去哪儿?” “给你打天下。” 这次登基如此顺利,全是黎家没有插手的原因。黎公到底还是棋高一着,他料定了在先皇去世之际,无论是用什么方式夺取天下都“名不正言不顺”,而现在女帝代位,于礼教不合,刚好给了黎家煽动各州府势力推翻女帝政权的机会。 为防调虎离山,现在朝中的将军一个都不能动,都要坚守自己的位置。而顾尔雅这个“闲人”倒是个很好的领兵人选。 “不行。”在听了他们的计划之后,秦商摇了摇头,“他好歹是个鹒犁皇子......” “你现在要让所有人知道,鹒犁与你是结盟的。”颜央能明白她的看法,但却要否决她,“不仅结盟,甚至到了鹒犁的大将军会为你开疆辟土的地步。” “你这是......” “我这是在利用你夫君的身份背景,来保你的天下。”他再一次的打断了她的话,不仅这样说了,还特意重复了一句,“我就是在利用他。” 能当着当事人的面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来,颜家的这对表兄弟简直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兄弟了。 一旁的顾尔雅瞥了他一眼,却难得没有开口说话。 “你们都没意见?”秦商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 所有人都觉得,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来办成事情,没有什么不好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知道了吧,昨天我为什么非要......”当两人在殿外独处的时候,顾尔雅终于冲着她笑了笑,话说了一半,顾忌着她的脸皮太薄,没有说完。 “那你临走时还非要气他一下?”她算是无言以对了,只能瞪了他一眼。 “当然了。”顾尔雅点点头,“我给你打天下是为了你,可不是因为他。他倒好,真会利用这一点。看着他那副模样我就烦......” 几年过去了,顾尔雅早已比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成熟稳重多了,但是一谈到关于自己表哥的话题时,往往都会幼稚的不如小孩子。 “可你气不到他的。”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秦商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又不喜欢我,怎么可能生气。” 今日看颜央的神情,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真的没把昨晚发生的任何事放在心上。当然,她一向看不透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不过自作多情这种事她可是再也不会做了。 “听了你这话,我一点也没觉得高兴。”避开尴尬和不愉快的话题,已经成了两个人的默契。顾尔雅也只是随口答了一句便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 任何方式都用过了,现在的他只有等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出宫走走吧。”虽然刚刚从宫外回来,但是知道他很快就会离开,她还是想和他单独出去走一走。 未央街还是不允许平民进入的。 嘉王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还在,但是却是在重兵把守之下,嘉王的家眷全部被软禁于此,除了赵静。听说上次云沂之战的时候,赵静跟着顾尔雅在云沂打了一个月的仗算是偿还了收留他容身之恩,然后就离开了云沂不知去了何方。 “要进去看看吗?”见她望着那座府邸,顾尔雅不由问了一句。毕竟嘉王造反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没处理,她迟早是要解决的。 “今天先不去了。”她摇了摇头,然后跟他一起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也不知颜央派了什么人在收拾这座府邸,公主府像是每日都在被人打扫,但无论什么时候来,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自己所住的院落里,那颗桃树还在盛放,树下还极其风雅的摆了一琴一瑟。 “要这个?”顾尔雅见她努力的想蹦高去折桃枝,便从她头上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折了一枝。 他将桃枝递给她,她却没有接。 “怎么了?”他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看她像是怔住了一样望着他。 “原来是你啊......”不知看了他多久,她才终于慢慢说出了这句话。 将近四年前的时候,颜央画了一幅被史书称赞的画,并因为她的原因取了个《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名字。画中的桃树下摆着一琴一瑟,琴边的少女接过丈夫递给她的桃枝,人面映桃花,眉眼里尽是幸福的笑容。那时的她满心欢喜,以为那画上的人是她与颜央,只因那只有背影的男子一身白衣,正像是当年两人在猎场行宫的竹林里相见时的他。 但是她记错了。 她忘了。她忘了她从未看过颜央的背影。那日在行宫竹林里,她看到的一身白衣的背影,明明是尔雅的。那时的他就认错了人,然后,看到画的时候又认错了一次...... “原来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秦商啊,等到苏寒终于对你笑的那天,你会哭的...... 说起来背影这个伏笔埋了这么久....真是太久了....不记得的话,大家可以回顾一下第7章和第32章 【ps :不知道你们看到没,收藏我专栏的应该看到了吧,我发了一个以前写的无脑小言情,讲一个脑子有病(是真的病,不是形容词)的杀手小哥和女神医的故事。忠犬......已经发了章节,有兴趣的去看一看吧,就当是调剂心情..... 第88章 不知前路 在顾尔雅离开之前,秦商又去了一次钦天监。 不出意料的是,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这里见到了九九。 上一次,她也是和她一起来的。只不过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真相,这一次却是知道了。 “殿下。” “别道歉。”她对着对方笑了笑。不是赌气,而是真的不在意。真的计较起来,她身边没有骗过她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若是个个都较真,她说不定会因为郁结于心而死。只要是没有实实在在的伤害过她,她也就不想计较什么了。“不如告诉我,你和秦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话题无疑是个很好的话题。一提到那个人,九九的目光都黯淡了不少,“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在三年前顾尔雅重回云沂之前,黎朝和鹒犁的往来都要通过津京,偏偏津京又是这整个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连神秘的庄山都在此处。掌控着津京整个经济命脉的地下老大秦爷就是津京实际上的王者,而秦陵身为秦家唯一的继承人,离家出走被裴光缪捡走的时候没把真心向着裴大人,反倒在科举考试的时候和颜央成了一伙的。换句话说,现在控制着津京的是秦陵,也是颜央。庄山内部真的想要斗个天翻地覆,也要先把津京摆平。 把津京摆平?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津京的地头蛇不是庄山是秦家,庄山却算不上强龙。庄山手握军队确实是没错,但是总不至于让军队来打平民百姓吧? 不过秦爷却不想趟这趟浑水,非但不想蹚浑水,连儿子都不想见了。无法,在秦陵和颜央都不在津京的期间,颜央便把自己的侍女留在了那里。 秦陵是见过九九的,但却仅限于“公事”上的交流。上一次在津京,秦商的侍女都被他们设计赶出了府,只剩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他们便想叫九九在她身边陪着她,既能照顾她又能接近她。 而理由找的很巧妙。无非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一见钟情”。 “他们是疯了吗?”秦商不由想起了那个很“吵闹”的夜晚,她听得真切,九九和秦陵是真的发生了关系。就为了让她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们竟然叫一个女孩子献身? “不是不是......”见她这样激动,九九连忙摆了摆手,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垂下头,“其实是我提的。” “哦......”秦商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长叹。很显然,眼前的人很早以前就钟情于那位秦公子了,上一次的事情,刚好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大胆的提出了那个建议,然后春风一度...... 可惜真相很快被顾尔雅捅了出去,那两人不必维持什么假象,九九也彻底的与秦陵没了什么关系。 秦商本以为自己的身边起码还能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结果现在看来,连一对都没有。除了已经生死离别的,就只剩下痴情错付的单相思。 “不说这个了。”九九瞥了一眼两人身后的观星楼,“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钦天监监正早在几年前,也就是上一次您来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人?秦商每次想想都只觉得一阵恶寒。但是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了,她也不算是在意了。更让她惦记的是他告诉她的真正历史。 长陵厌胜,云沂之战,嘉王造反,文妃弑君,黎公逼宫,少监祸国。 六件事,已经发生了三件。还剩下长陵厌胜,黎公逼宫,少监祸国。她相信第一件事会在很久之后,毕竟长陵这个封号只有在她当公主的时候才会叫,想必是未来她将皇位还给自己兄长后的事情了。但是黎公逼宫......难道就在不久之后的日子里,黎公到底还是造了反直逼皇宫? 这无疑是个很重要的信息,但是现在的她却不能把这些事情告知颜央他们。如果告诉了他们,颜央一定能轻而易举的阻止这件事发生。可是历史一旦改变,也就意味着她要死于非命了。 “您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太好,九九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九九,你知道是少监是个什么官职吗?”想了想,她问了这个问题。 “少监?”好歹是颜央的侍女,九九略一思索就答道,“有少监这个官职的官署不少,殿中省,秘书省,将作监,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内侍省,不过内侍省的少监都是宦官啊。您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宦官......这个词对于秦商而言,无疑是个很敏感的词。女人都是有直觉的,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少监祸国”的少监就是这个内侍省少监了。 “内侍省和司礼监有什么区别?”对于这两个宦官组织,她还是不算了解。 “内侍省有掖廷、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内坊六局。这六局掌管着奚隶工役、宫官品命、医药丧葬,还有皇宫珍宝及灯烛、汤沐、张设等事。”九九解释道,,“司礼监就不同了。司礼监的提督负责督理皇城内所有礼仪刑名,甚至是关防门禁、催督光禄供应。如果这提督还兼着掌印一职,所有大臣的奏章都要在司礼监里一级一级的递上去,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意了才算准奏,就算是大臣们再怎样反对也没用。就像是前朝那位施大人,您的.......驸马爷。” 如果一个宦官能做到司礼监提督加掌印的位置,便是权倾四海威震天下了。而内侍省的宦官就算是再怎样努力,哪怕是爬到了内侍省的顶点,都比不了司礼监的统领。 一个内侍省的少监,又是怎样做到祸国的呢? “祸国?”听了她嘟囔出的这个词,九九好奇的问道,“您在说谁?” “如果你听说一个人有祸国的名声,你会觉得这是什么样的人呢?”秦商问道。 “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吧。”九九不假思索的答道,“就像是古时那些宠妃一样。” 女人......秦商一愣。不过仔细想一想,如果是古时的话,祸国确实是形容女人,尤其是奸妃的多。一个小小的内侍省少监,能被冠上祸国之名,或者说,能做到祸国殃民这一点,一定是依仗着皇帝的“宠爱”。那个少监是个女的?不......难不成皇帝跟一个真太监有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走,回宫。”拉上还不明白发生什么的九九,秦商匆匆赶回了宫。 至于回宫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召来了那个内侍省的少监。 只不过出乎秦商预料的是,内侍省的少监已经年近三十了,长得很是平凡无奇。虽然手里也有点权力管着些人,但是见了天子之后,还是畏畏缩缩的抬头都不敢抬。尤其是与苏寒相比较,对比简直是残忍。 苏寒出身司礼监,是施锦还在任上时亲自带出来的人。确切的说,经历了施锦权势滔天时期的司礼监宦官们都多多少少带了些嚣张跋扈的作风。但是内侍省的宦官,就真的只是“奴才”了,在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面前永远是带着出自真心的卑微与畏缩。 绝对不是这个人......秦商很是确定。 “苏寒呢?”挥退内侍省少监之后,她本想叫苏寒过来问一问宫里这些事情,但是候在旁边的小太监一听这句话,连忙答道,“回皇上,苏大人不在宫里。” 出宫无须向她汇报,这是她给苏寒的权力。如今听了小太监的话,便也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想着苏寒是不是带着苏襄出去了。但就在她想着到底是先去看看母后嫂子她们,还是先去找李辰卿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却听到了另一件事。 苏寒打残了左丞相宋绍元的儿子宋尘,也就是苏襄的丈夫。 虽然那宋公子救回了一条命,却是再也无法传宗接代了,而且要躺在床上一辈子。宋绍元本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宋照,到现在还没有娶亲生子,一个便是已经娶了妻妾的宋尘。虽然宋照是嫡子,但是宋绍元一直偏爱宋尘这个听话的小儿子。如今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一怒之下,以苏寒滥用职权等罪名硬是将苏寒关进了刑部大牢,势要苏寒以命相偿。而整个事件中,苏寒毫不占理,就连打伤人都是亲自动手,几乎辩无可辩,让别人帮忙背了罪名都做不到。 在这世上,苏寒只为苏襄一个人活着。如果知道宋尘做了什么对不起苏襄的事情,他这个当哥哥的就算真的把宋尘活活打死也不足为奇。现在的苏寒根本没有施锦那时的势力,而且国有国法,秦商就算是想光明正大的偏袒他也很难做到。 “颜央。”最终,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的她推开了颜央的房门,“帮我想想办法。” 还坐在桌边与几个臣子研究事情的颜央抬起头看她,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慌乱模样,便先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才说道,“什么事,你告诉我。”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足以让她慌乱的心彻底平静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颜央办不到的,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这样相信着。 冷静过后,她原原本本的说出了事情的因果。但是她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预想不到,正是因为这次事件,点燃了公主暂代帝位期间朝廷改革的导火索,甚至把颜央推上了祟朝丞相的位置。让颜央这个原本在史书上备受称赞的人物,让这个艳冠三京惊才绝艳的洵钰公子彻底成为了“千古第一佞臣”,背着十恶不赦的奸臣之名受尽后世唾骂。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少监到底是谁的同学们,请不要说出来。。。→_→ 以前写的一个文,昨天刚刚发出来,没事可以看着玩。【讲一个江湖女神医与一个杀手小哥的故事。小哥他患有精神病,但他是个忠犬。】 【ps:我说的精神病不是形容词,而是医学名词。】链接在此↓↓ ?novelid= 第89章 欲言又止 刑部大牢。 推开牢门,带臭湿气扑面而来,但宋绍元神色不改,几步就走到苏寒所在的单独牢房。铁栅栏看起来加固过,连锁都有五六把,里面很宽阔,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角落手脚都被锁上铁链的人头发脏乱,血染衣衫,他微仰着头,却挡住了神情,但从刑具已被染上淡淡褐色便可知他已受过多少刑罚。 宋绍元极有耐心看着,仿佛在观察着什么,倒是苏寒看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宋大人。” 就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的儿子打成了残疾,终生都要在床榻上度过,宋绍元一见到他便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恨不得现在立刻把对方也活活打死在这个地方,但是那样的话太便宜了他了......绝对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我真想把尘儿经历的痛苦加倍奉还给你。” “让我也断子绝孙吗?太可惜了,这一点轮不到你来做。” “你......” “你儿子做了什么事情,他自己知道。他把我妹妹折磨到那种地步,真的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发现吗?”苏寒倒是丝毫没有畏惧丞相大人的怒气,笑意越加明显,“我没把他打死,算是我失手。不过现在更好,他啊,生不如死。” 攥紧颤抖的双手,为官多年,宋绍元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竟也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寒,在司礼监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有白呆啊。”而笑过之后,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突然靠近了铁栅栏,沉声说道,“但是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你是施锦吗?” 这个天底下只有一个施锦,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权倾天下的地步。 “你又不是施锦,还敢干出这种事情。你有什么可依仗的?宫里那个女皇帝吗?”宋绍元的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救你。” * 对于这件事怎样处理,颜央的办法很简单。 他没有理会刑部的上报,也完全没有提起苏寒这个名字。几日以来,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众多大臣呈上来参奏丞相宋绍元的折子送到了秦商面前。 与颜央有关的所有人都在弹劾宋绍元和宋家在朝为官的子弟们,不仅如此,就连与宋家有牵扯的官员们也开始受到波及。即使是再清廉的官员也很难没有把柄,何况本就算不上清廉。宋绍元为官以来暗中做过的所有不正之事,事无巨细皆被查出。连带着宋家的子弟私下里做过的罔顾王法的事情,无论真假,都被当做真事立案。哪怕是没有被抓到把柄的人,也被硬是安上了百口莫辩的罪名。非但如此,这些事情还被传到了民间,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宋家的声誉一落千丈跌进谷底,牵连的人员多达数百人。 而颜央和秦商,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苏寒的事情,似是任由宋绍元和刑部处置苏寒。 最终,一夜之间似是老了十岁不止的宋绍元终于来到了仪元殿。 “陛下何必为难宋家的人?”纵是再不甘心,宋大人还是恭敬的跪在了新帝面前。 殿内除了颜央之外,再无他人,秦商也就不再掩饰什么,直接答道,“那你又何必揪住苏寒不放。” “我尘儿何其无辜,就要被苏寒打成残废之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我宋家只有尘儿一个儿子,岂不是要因此断了血脉?”只要一想到小儿子的样子,宋绍元就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他确实是老了,只要激动起来便容易气血攻心。 “无辜?”秦商反问了一句,“真的无辜?” 在苏寒被抓之后,她便立刻将苏襄找来了解了前因后果。原来那宋公子虽然长得人模人样,又会花言巧语蒙骗少女,但在真的让苏襄心甘情愿嫁给他为妾之后,就因为自己的怪癖百般折磨这个貌美倾城的妾室。正室夫人薛氏出身名门,他不敢对其做些什么,但苏襄只是一介农家女子,即使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手中的权力却被皇帝不断削弱,没什么威胁。而苏襄本来不想将这些事告诉哥哥,生怕哥哥一怒之下去找宋尘报仇。偏偏这几日,秦商带了苏襄进宫,朝夕相处之中,苏寒到底还是发现了妹妹胳膊上的伤痕。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如今宋绍元说宋尘无辜,秦商本想用事实反驳他一番,但碍于苏襄的脸面,索性什么也不说了,直接冷声道,“宋大人年纪也大了,为朝廷尽力尽力这么多年,是时候安心养老了。” 这一点倒是宋绍元在来之前没有预想到的,他本以为这个暂代帝位的公主殿下只是想救苏寒脱难而已,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会直接做到剥夺他官位的程度。难道救苏寒是个幌子,她的根本目的其实是想要把他从丞相的位置上踢下去? 但是等他震惊的抬起头的时候,留意到的却是颜央的表情。颜央冲着他浅浅一笑,似是在示意尊敬,但却让他瞬间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皇帝确实只是想救苏寒,但是颜央却要利用这一次的机会一箭三雕。颜央远远不只是想让他一个人从丞相的位置上退下,还有宋家的所有人。一救苏寒,二夺丞相之位,三......让朝堂上的势力彻底换成另一批.... “下官觉得,还是告老还乡这四个字好听一些。”从始至终,颜央都是坐在椅子上,就连皇帝站起身,他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现在无官无职,前不久还是叛臣身份,以什么立场来自称一句“下官”?宋绍元盯着那张年轻而平静的面孔,久久说不出话来,本想伸出手去指他,但是颤抖的手指还没伸出,就已经气血上涌很快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这件事以宋绍元辞官,宋家子弟及宋氏势力官员皆被贬被罢黜为结局。也是在这件事后,消失三年之久的洵钰公子颜央再一次踏上了朝堂。这一次,他不再是黎朝的少师大人,而是祟朝的丞相。至于因此次事件而空出的诸多官职,也由新任丞相颜央亲自挑选出的人来补上了。如果有细心之人,不难发现,在此事之后重新上任的一些官员皆是当年为求活命委身长陵公主府的那群人。 颜央一派的官员占据了朝廷的半壁江山,史书上的“千古第一佞臣”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独揽大权、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横征暴敛的政治人生。 秦商再次见到苏寒,已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穿的很是单薄坐在一个宫殿外的栏杆上吹风,她走过去看他,先是看到了他眼角的伤口,如果那伤再偏个一寸,他整只眼睛就算是瞎了。 “襄儿说,她想跟你一起生活。”她坐到他身边,悬在半空的双腿荡来荡去的很是自在。“我听她说过,她这辈子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和哥哥在一起好好的活着。” “可是我不能陪她一辈子。”听到这些话,苏寒的目光黯淡了不少,“她总会找到一个与她真心相爱的男人,然后有自己的家,与丈夫孩子安稳的生活。哪有人会和哥哥生活一辈子?就算她想,我也不会允许她那样做。” “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一次?”她用余光都能瞥到他脸上的伤,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却仍是不忍心,“为什么要和那个人一样,人生的意义全是别人?” 她说过自己不会再说他与施锦相似,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因为她一点也不想他重蹈施锦的覆辙。 只是她激动的话语却换来了他的面无表情。 那副漠然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一样。即使她知道他心中绝对不是这样想的,但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最终,他还是没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 “我会一直帮你照顾襄儿的,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欺负她。等她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我也会送她风光出嫁,绝不会让她再次经历一次这种事情。所以,你放心吧。” “谢谢。” “那你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商量一下,不要自己去冒险。” “我知道。” “苏寒。” “嗯?” “苏寒。”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然后转过头看他,等到他也转过头之后,她才笑了笑,“没什么。” 她没告诉他,她到底想说什么。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早就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意义。 有些事情还是适合埋在心底,永远都不要说破。 三日后,顾尔雅率军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三章以内....嗯........ ※※※ps:新文文案已开,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说不定等收藏够多了,我就提前开了,戳下面的图可以直接传送。手机党看不到链接的可以戳我的名字到专栏找,文章名字叫《九歌》,忠犬傻白甜。【这回真的不写丧心病狂了】 第90章 重新选择 顾尔雅走的很匆忙,而且破天荒地没有与她打声招呼。事实上,他这几日做的事情都很反常,似是有心事一般,没有主动找她。而她一直忙着苏寒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其他人。算起来,直到他离开,他们二人都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 “因为他知道了一个秘密,坐不住罢了。”当她去询问顾漾的时候,顾漾是这样回答的,但是那副神情摆明了是不想告诉她到底是什么秘密。 “秦商。”想了想,她这个当“婆婆”的,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出的问题,“如果这些事情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只让你在你认识的这些男人里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 如果是寻常的“婆婆”来问这个问题,定是要考验儿媳对丈夫是不是忠心不二。但是顾漾问出这些事,当真只是好奇她的真实心意,甚至是期待她说出除了丈夫以外的名字来。 “颜央。”她毫不犹豫的给了对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她结识了太多太多个性迥异却同样出众的男人。暂且不论这些人做过的事情对与错,他们无疑是世间万千男子中的佼佼者。而若是让她从其中选择一个,她还是会选择颜央。 “为什么?”就连顾漾也是不解。 “都是镜花水月,那不如选择最不真实的那一个。”如果那些事情统统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对于她来说,便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无论以何种方式结识相见,初见时,甚至是结识后令她心动过的只有一个人。 哪怕是发生了这些恩恩怨怨,从始至终,她也仅仅对颜央一人动过心。旁人再好,感情再深,她却是再也没有心动过。 再也没有。 如果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真心的心动,那她这辈子的心动就给了颜央。无论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个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而他偏偏是给了她整个年少的喜怒哀乐的人,不是终会与她白头偕老的那个人。 命运弄人,大抵如此。 “好了,我要报仇去了。”有些话题她也是不想深谈的,说完之后便站起身告辞。当然,说去报仇倒也不是个借口,她是真的要去找李辰卿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她在鹒犁住了三年,虽然第二年的时候莲及就消失在鹒犁了,但是他走之前如约告知她过关于李辰卿的身世背景。那个本姓陈的“李辰卿”在冒了别人的身份之前,是绥京的一介流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与绥京副都御使黎笙结识了。这本不算什么,就算是搭上了黎大人,他身为流寇也改变不了命运。但是偏偏黎笙与颜央的交情过深,李辰卿在黎笙府上见到颜央之后变成为了颜公子的学生,甚至得以进入庄山。再后来,绥京的官员在前任都御使黎大人的示意下,瞒下了杀人顶替一案,李辰卿便在颜央的帮助下成功踏进了朝堂,成为了颜央放在朝中一文一武两个官员中的文官。 “让他想得简单点不好吗?非要我告诉他这件事还牵扯了朝中的官员?能参加会试的学子都是朝廷重视的人才,若是寻常的杀人顶替案,绥京的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包庇凶手,但是这次却做得如此大胆,铁了心的要让那个冒名顶替的李辰卿顺利参加会试。那么杀了真的李辰卿的人定是与朝中的高官有关。若是这件事真的审起来,牵连出的事情肯定不少。何况他故意混进这个公主府,激你收留了他几日,又从这公主府走出去参加会试,现在人人都当他是长陵公主的人,以为你是他的靠山。谁会傻到真的去查......而且,那个假的李辰卿既然需要冒充别人来参加会试,只能说明他无法以自己的真实身份考科举。依我看,这无非就是凶手想着随便找了个倒霉的书生杀了顶替对方,刚巧那个真的李辰卿命不好赶上了......”这是当年的黎笙在听说那个案子的时候说过的话。 秦商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傻得要命的她一直在想其中缘由,但却从未想过,绥京的两个官员既然敢这样做,除了是受了前任都御使黎大人的指示,还能是因为什么?黎笙在绥京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可不是白当的。亏她当时听黎笙为她分析缘由,竟还觉得很有道理。如今想来,黎笙当时讲的不过是他自己干的事情,当然说的真切。而那时庄山的内斗还未开始,不论是帮黎公还是帮颜央,黎笙都会这样做。 她一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但与这些机关算尽的人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差。想来她经历的所有事情当真是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该想的不该想的全叫那些人想到了。即使是现在,她都不确定自己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全部真相。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无心与李辰卿等人计较当年的事情了。她现在要做的是,为静好报仇。 “李大人。”当她宣了他进宫,刚叫了他一声准备说话的时候,却看到了他抬起头时的脸。 满面青肿。 “你被谁打了?”秦商实在想象不到现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对李辰卿动手,何况动不动得过还是个问题。除了他那位恩师......“颜央打你了?” 这句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除非天地逆转了,那位颜公子才......不,就算天地逆转了,颜央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果然,李辰卿叹着气摇了摇头,“白姑娘。” 当所有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一直忍了这么久的白辛夷也寻上了门。诚然,她本来是想直接打死他的。但是以前可以,现在却是不可以了。身居高位的李辰卿确实是个人才,甚至可以称为现在朝廷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就算再不想承认,她也要承认这一点。说句略显夸大的话,哪怕是为了这个天下,李辰卿也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就这样死了。 何况,他死了又能有什么意义呢?静好再也活不过来了。 一想到这些,原本怒气冲冲宣他过来想找他报仇的秦商也冷静了不少,甚至是瞬间有些颓然。 而李辰卿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实上,就在他从庄山赶回绥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愤怒过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错的无可救药。可惜佳人已逝,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如今被白辛夷打成重伤,也算是解了这些活着的人对他的怨恨。至于静好......就算他想偿还,也没有办法了。 “微臣不求陛下原谅。但是作为补偿,微臣可以告诉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 “这几日,老师和黎大人秦大人他们都瞒着陛下您的事情。” 她刚刚才想过自己知道的真相到底是不是全部,如今就听了这番话,自是气到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说。” “林和希。”提起这个名字,李辰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真的是条疯狗。” “林和希?”听他这么一说,秦商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了。按理说,他既然是颜央的人,这几日颜央与身边的人商议事情时,却都没有他的身影。“他做了什么?” “林家本有几十万大军镇守边塞,对林家的继承人绝对忠诚,从未改变。”李辰卿沉声答道,“那个林和希,煽动了林家大军转投黎公,不日便要逼进安京。” 秦商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但在明白了其中意思之后,只觉不寒而栗。庄山种满青梅,那个带着一身青梅香的男子则时时刻刻在提醒世人,他是庄山之人。而庄山终究不是颜央的,庄山是黎家的家业。 他能叛庄山,也能叛林家,再叛皇帝,现在终于叛了颜央。 他什么时候会叛黎公呢?她相信总有一天,他连黎公也会背叛。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所有人更需要担心的是自己。 兵权,最重要的兵权,颜央没了最大的一个筹码,又该怎么办?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她,早已慌乱不知所措。可是现在的她在听完这件事之后,惊慌不过一瞬。只是眨眼的时间,她便已经恢复了冷静。 “走,跟我去见颜央。” 虽然心知颜央等人瞒了自己这件事,是想让她安心无忧的生活着,等他们解决好问题再告诉她,或是干脆不告诉了,免得她徒增忧虑。但是她却不能就此作罢,事到如今,她如何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何况,这一次危及的不只是他们和她的性命,而是这万里山河。 但在她走向颜央平日所住之处时,还全然没有想到,她这次去,根本见不到颜央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谁都懂。黎公一派也终于用上了这个招数,而他们眼中的“王”并非她这个皇帝。 是颜央。 他们终于对颜央下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下一章了......同时给你们带来“人生处处有惊喜”和“人生处处有惊吓”、敬请期待。 下面↓↓↓这个图片是能点的。 第91章 我喜欢你 “怎么可能这样轻易被他们得手了?”在发现颜央失踪后,所有人都彻底慌了。 无论如何,颜央是现在这个朝廷的支柱,如果他不在了,虽然不至于天下大乱,却让所有人都没有了主心骨。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不重要,只要他在,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现在他不在...... 最冷静的反倒成了秦商。 为什么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大才子们会慌张成这样?她虽是有些不解,但却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第一个冷静了下来。即使颜央不在,一切也要照常进行,绝对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安京军现在的兵权在谁手里?”平复了心情之后,她知道现在必须由自己做主维持局面。 “之前在林和希手里,但是林和希离开之后......把兵符也带走了。” 虽说兵符是皇帝给的,没有兵符,皇帝也能调配军队。但是新的统领没有兵符的话,想要统治一支军队到底还是有些困难,而且没有底气。林和希不带兵离开,反倒只拿了兵符离开,既方便他自己,又能给安京这些人造成麻烦。 祟朝的军队只认兵符,就算没了兵符,也要认人。现在林和希叛逃,兵符也没有。朝廷又暂时不能将将军反叛,丞相失踪的事情公诸于众,确实是棘手的状况...... “仿造......”秦商坐在高位上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去仿造一个兵符,然后颁个圣旨,随便找个理由撤了林和希的职,让新任的将军带着那个仿造的兵符去接管安京军。” “那新的安京军上将军选谁是好?”李辰卿想到了这几年庄山为了独揽军中大权,设计了一系列事件让朝中多位将军元老被贬,渐渐形成了林和希一人称霸军中的局面,致使现在武将竟无一人堪用。虽说这件事是颜央设计的,但是黎公不仅没有干预还出手帮忙,是不是也是预见了今日之事? “我不相信颜央斗不过他师父。”听他讲了其中曲折,秦商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他肯定有他的打算,虽然我一点也想不出他会做什么。但在他出手之前,我们要稳住局面。” 虽然她也有些为难,现在到底选谁来掌管这安京军比较好?黎公逼宫一事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坐以待毙,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做,反倒有可能影响历史发展。只是...... 扫了一眼满屋子的文官,秦商只想深深的叹一口气。虽然早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她却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毕竟她身边这些文人们的本事各个能够通天。只是如今这个状况,她却不得不认同那个说法。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需要用战争来捍卫领土和生命了,这些文官又有哪个是能领兵作战的。 偏偏顾尔雅还不在。 顾尔雅不在,顾尔雅为什么不在...... “调虎离山。”想到这一点的她终于有了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什么?” “原来真的是调虎离山。”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各地的动乱是调虎离山之举,于是为了稳住安京的局面,派了顾尔雅这个无关紧要的“闲人”去领兵出战。殊不知,黎公想调走的正是顾尔雅,而非林和希。 如今安京没了顾尔雅和林和希,竟无可靠之将。 颜央就那样信任林和希吗?竟然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之前我听我哥哥说,你们的手里都有兵权。”秦商的目光落在了黎笙和秦陵身上。而这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 “可是太远了。”见她要说话,黎笙先解释了一下情况,“那是我们用来保命的,所以远离了安京绥京津京。先皇不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有多少人,又不知我们的军队到底在何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我爷爷知道,不仅知道,还很确信那对保下安京毫无用处。” “不对......”秦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有一个人。” * “肖楚清?那个唯唯诺诺的平庸之辈?”太师椅上,黎公小啜了一口茶,品了品,这才放下茶杯,“原来他也是在你的示意下才故意隐藏自己的。你呀,真是不嫌自己手底下的人太多。其实有一个两个忠心之辈便罢了,太多了反而不好。” 这样和蔼又带着诚恳的语气,仿佛是老师在教导自己得意的学生一般。事实上以正在谈话的这两人的身份来说,这种说法也没有错。 但是这种教导放在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就变了一个意味。 “老师说的是。”颜央坐在他对面,露出了一个谦逊的笑容,好像真的受教了一般。 “你觉得他能守住安京?”黎公抬起头看他,然后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引我去打安京,然后瓮中捉鳖吗?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而且是我最得意的一个。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你,也比任何一个人都欣赏你,知道你的本事。我知道林和希根本没有叛你,他是故意来转投我,让我以为你已经孤立无援了,然后贸然去打安京,再被你们联合困在安京。前有故意隐藏了实力的肖楚清,后有手握八十万大军兵权的林和希,就等着我跳下陷阱。我说的对吗?” 颜央没有说话。他本以为既然黎公迟早要与他一战,那不如由他先打开战争局面,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引黎公出手。不过黎公是他的恩师,也是教给他一切权谋之术的人。他的计谋虽然高明,但却到底还是瞒不过恩师的眼睛。 “姜还是老的辣呢,何况是人。”黎公并不如世间传闻中那样是个不苟言笑之人,眼下这个场面,这个老人就笑的很是开心,边笑还边说道,“孩子,想要欺师灭祖,你还是早了些。” 顾尔雅离开的那样匆忙,其实并不是去平定叛乱,而是直捣津京庄山,大有夷平庄山之意。这对表兄弟虽然不合,但却很有默契,从始至终,颜央明里暗里都没有对顾尔雅直说自己的目的,但是顾尔雅从听到表哥要自己去平定叛乱的时候,心里就极有默契的明白了表哥的意思。自从出了安京,便假借攻打各地叛乱势力的名号,暗中来到了津京。只是无论是顾尔雅还是颜央都没有料到,黎公竟然在识破他们计谋的情况下,将计就计,假意相信了林和希,然后设计将林和希围困在塞外。林家有八十万大军,林和希的重要性自不必说,顾尔雅两相权衡之下,只能暂时改变计划前去塞外帮林和希脱难,三方军队此时还在塞外僵持。 “林和希回不去,顾尔雅走不开,肖楚清......呵,你真当肖楚清是为你所用?他早就恨不得杀你而后快了。”黎公不紧不慢的说着,“所以,我还是会如你所愿攻打安京。但是这一次,你想要的瓮中捉鳖恐怕是办不到了,而且......”说到这里,黎公神神秘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你相信吗?我知道历史,历史上说,安京一战,一定会发生,而且,赢家一定是我。我老了,不仅信自己,也信天命。” 直到听到这句话,颜央那淡然的神情才总算是发生了变化。 看着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输过的学生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黎公也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颜央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没错,但是身为师父,他最厌恶的也是这种学生。没有哪个老师会甘心让自己的学生处处将自己一军的。 “央儿。”想到这儿,黎公又打量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我记得除了拜师那一次,你再也没有跪过我。今日你我师徒缘分也算是尽了,你总该再跪我一次。” 无论发生了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一点总是不可反驳的。颜央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然后忍着钢针刺骨之痛朝着面前的恩师慢慢屈下膝盖,直至双膝跪地。 “还有一件事。你们颜家的男人啊,只会误人。”黎公挥了挥手,便有下属送上一把精巧的匕首。黎公拿起那匕首看了看,然后扔了刀鞘,单单把刀扔在了颜央的面前,“也许你不知道,但是我家的女儿爱慕了颜轻歌多年也没能如愿,直至含恨而终。我的孙女想要嫁给你,你却避之不及。虽说这也不怨你,但是我这个当父亲当爷爷的,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被你放在心上,但是宫里那个女帝,赵家的那个小丫头,你和她还算亲近,何况你也亏欠于她。这一次,我可以保她一命,你拿什么来换?当然,我暂时还不要你的命。” 保秦商一命?黎公当然不可能真的这样做。但对于颜央来说,无论黎公会不会兑现这个承诺,他现在都别无选择。 沉默了半响,他拿起了地上那把匕首。 刀刃划在肌肤上。 祟朝历史上著名的“黎公逼宫”之战正式打响。 肖楚清身为安京军将领,却私放叛军入京。祟朝大地烽烟四起,各地守军自顾不暇。偌大的安京,只靠着都城的守军苦苦支撑。不出一日,黎家军已逼近皇宫。 “你们两个,各自带一样东西走,我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就在皇宫失守之前,秦商冷静无比的将玉玺和西北军的兵符交给了黎笙和秦陵。 “那你呢。” “我说了,我留下来拖延时间。他们一定以为这些东西都在我这个皇帝手里,你们一人拿着一样,分两个方向走,到了西北找西北军再商议对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秦商完全没有带着什么“大义凛然”的语气,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也知道这个历史事件是无法避免的,“尔雅他已经回来了,最多不过两日,我没问题的。” 她说的自然是事实。但是即使不是如此,她也知道,只要事情按照历史发展顺利的进行下去,她不仅不会死,祟朝也不会败。黎笙他们并不是会浪费口舌的人,见她这般镇定又没有别的办法,便各自带人离开了皇宫。 然后就是叛军逼进皇宫的这一天。 “禧福寺那边没问题吧。”在把所有人的任务都指派完毕之后,她把施锦留给她的所有下属都派去了禧福寺。因为早在得知颜央失踪之后,她便让皇后和太子妃,以及太子的家眷等人悄悄藏在了禧福寺中,那里有殷阮还有九九和辛夷,再加上顾漾和施锦的这些下属,一定能保护好她们不受这场战争的波及。虽然那几个会武的女子坚持要跟她在皇宫内,但也被她拒绝了。毕竟战争一旦爆发,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挡得住的。而她知道自己不出意外是不会死于非命的,就算史书写的有偏差,黎公为了玉玺也暂时不会杀她,仅仅是抓她而已。若是带了人反倒会连累旁人。 “那边没关系,可你自己呢?”偌大的皇宫,除了禁军之外,便只剩下苏寒一人陪在她身边了。 “别忘了,我可是诱饵。”虽然她也要求苏寒离开,但是很显然,她完全无法说动这个人。所以,说完这句话,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可是要为所有人拖延时间的。” 千算万算,她没算到黎公真的想杀她。 黎公手中还有真正的太子爷呢......杀了她这个暂代帝位的区区女子又能如何。 本来是出去当诱饵的,但是在躲着叛军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黎公的真正目的。黎公是想杀了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帝,以替太子讨伐“叛党”之名杀了她,再利用太子的“禅让”光明正大的登基。 拖延时间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拖延时间,为了保命而拖延时间。在宫中禁军终于抵挡不住叛军之后,她被逼进仪元殿旁的一个偏殿内,而黎家的军队则在四周的高楼上团团围住了这个小屋子。他们还是很看得起她这位女皇帝的,为防她耍诈,这一次所有人都是身居高处,居高临下手持弓箭对准了那个房子。 时间不可能永远都如她所愿赶得那么巧。顾尔雅还是慢了一步,他没有刚好在她最危难的时候赶到。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就差那么一点点......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偏偏在这种时候,苏寒竟然很有心情的问了一句。 秦商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屋子里的书架。 “那里面有一条暗道,一会儿你从那里逃出去,去找顾尔雅。” “那你呢。”她抬眼望向他,看他表情平静如初,她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你我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不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如果一会儿没人出去,他们就会冲进来。所以你快点走,他们很谨慎,我会拖到最后一刻再出去,到时候他们会确认出来的是谁,然后再进来发现这条暗道也要不少时间。这些时间足够你不被发现的离开了。” “这样行不通的,不如你和我一起走。”书架已被挪开,她站在暗道的入口处否决着他的想法。 “所以你要把你的衣服给我,我给你拖延时间。”他指了指她身上那件袍子。 秦商总算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为了防止她耍花招,黎家的军队很谨慎,只是将他们围困在这里,却暂时按兵不动。如果一会儿没人出去,利箭便会将这个屋子射成筛子,而军队则很快便会发现这条暗道,说不定还没等她逃出去就抓到了他们。 但是身处高地占据地形优势也有一个弊处,他们很难看清从屋子里走出的人的身形长相,除非派人靠近去确认。 “他们如此围困你,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更多的是想抓了你再当着安京军的面杀了你立威,而不是将你就地处决。所以一会儿你把衣服给我,我能帮你拖延一时就是一时。”苏寒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副略显阴沉的面无表情,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就连说起这件涉及生死的事情时,神色仍是未变。 “不行。”就算眼下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秦商仍是摇了摇头,“让我看你去死,不可能。” 从前她总是厌恶那些被人保护却不快点逃跑只是一味纠结的人,但是真的换做她自己身处这个局面,她才总算理解了那些人内心的痛苦。即使心知必须要这样做才不辜负对方,可眼睁睁的看着重要的朋友为了自己去送死,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真的能够坦然面对,狠心的做出决定? “这一次,由不得你了。”他突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然后,暗道里突然出现了两个暗卫。 “你们要干什么?”眼看着暗卫拉下了她那宽大的外袍扔给苏寒,秦商想要挣扎,却被钳住了手脚不得动弹。 “别怪他们。是我留下他们的,毕竟......施大人给他们的唯一一个命令就是保护你。” 也正是这个命令,当苏寒瞒着秦商留下这两个暗卫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们也能判断出做什么才能保护自己的主子。 “苏寒......苏寒你别这样......苏寒!!!”眼看着书柜一点点挪动着,暗道里的秦商拼命的哭喊着,“苏寒你别去,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苏寒......我求你别死......我求你了,只要你活着......你活下来跟我成亲好不好......我求你活下来让我嫁给你......你让我喜欢你好不好,我求你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相处三年之久,她不是傻子也不迟钝,她当然看得出身边这个人对她的感情的变化。可是她也知道,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埋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而她不可能接受,自然也不会主动说破。 但是此时此刻。 书柜已经接近闭合了,从最后的那条缝隙中,她清楚的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寒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露出了笑容,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不喜欢你。” 书柜合上,通道封闭,她被两个暗卫强行带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秦商已经记不清了。眼泪流干,几近麻木的她在逃出暗道之后,又被逼了回来。两方人马交战,谁棋高一着,谁又被谁暗算......这些对她来说,通通不重要。 后来,在百般曲折后,她又重新退回了那个屋子,然后在仪元殿外看到了......尸体。 她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围困在这里,那两个暗卫尽责的守在她身边。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孤立无援了。她的眼中只有那具尸体,事实上,因为太过惨不忍睹,尸体已经分不清模样了。但她的目光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温柔的看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眼泪流干了,再也流不出了,所以她只能让自己的目光尽量的柔和一些,仿佛稍微凌厉的眼神也能伤到这个已死之人似的。 只是,就在她已经绝望的准备接受接下来的命运之时,原本逼近她的军队突然停下了动作。 短兵相接。 一直没有抬起头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突然闯入皇宫的军队到底是哪一方的。她只知道,激烈的战况下,黎家的军队竟然无暇管她。可在这个突然变成战场的场面里,她想要平安无事的走出去也很难。 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喊杀声不绝于耳。已经二十一岁的女子不复当年天真,处在战局中央的她只是像被人抽走灵魂一般抱着怀里的尸体跌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铛!”长刀被扔到地上时与地面擦出一声轻响,完全淹没在这喧闹的场面里。 但是偏偏她就听到了。 终于抬起头,她看到了这个让阻拦者尽皆沦为刀下亡魂的男子,他从混乱的场面中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扔下刀,然后蹲下身注视着她。有认出他的人,惊恐的喊着,“林和希。” 是啊,他长了一张和林和希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不是林和希。 “......施锦?”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哑,说出这句话时,声音甚至有些失真。“真的......是你?” “是我。”他扶住了想要支撑着身体站起的她,然后任她将自己抱了个满怀。“别怕,我回来了。” 第92章 撕心裂肺 即使现在不断有军队前来增援,这个地方仍是不可久留的战场。在让暗卫将苏寒的尸体带走之后,施锦扶起了地上的女子,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身上。 “闭上眼。”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秦商便依言闭上了眼睛依偎在他怀里。他一手揽着她朝前走,一手拿起了下属递给他的刀。 朝前走了一路,他都紧紧揽着她没有放开手,而她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看不到任何事物,只能听到喊杀声和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有时甚至近在耳畔。 走出战场并不难,难的是不让任何人靠近,所以这一路,施锦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到最后,手里的那把刀都几乎有些钝了,再也无人敢靠近他和他怀里的她。 到了宫外上了马,他取了一条捷径去了禧福寺。那里虽然说不上多么安全,但是现在大局已定,已经无需担心什么。何况那里有怀中这个女子最亲近的一些人...... “秦商?”殷阮坐立不安已经好几天了,如今终于看到自己百般担心的那个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抱着她的那个人之后,她却怔住了。 “疯狗?”白辛夷本是要去接过自家小姐的,但在看到殷阮的表情后,也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然后看着那熟悉的神情,慢慢瞪大了眼睛,“施......” “施锦!”最兴奋的当属顾漾了。再次见到这个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她很是熟络的走过去,先是接过了已经因极度疲惫而睡去的秦商,这才对着其他几个姑娘说道,“你们故人相见,好好聊吧。” “住持!”回过神的殷阮很快看向了禧福寺的住持海禅大师。而后者只是念了声“阿弥陀佛”便朝着施锦说道,“施主平安归来,老衲也能放心了。” “当年多谢大师相助。”施锦也向着这个当年帮助自己“消失”的老者恭敬的垂首示礼。 这个熟悉的寺庙里有他熟识的人也有与他不相识的人,然后,他在转过身的时候,对着所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人们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 秦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其实在极度的疲惫之下她本该再睡一会儿的,但是在巨大的悲伤之下,哪怕只有一点点清醒,她便会陷入恐惧之中,恐惧到全身颤抖辗转难眠,只要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苏寒最后对着她的那一笑。 悲伤到极致,便会心生恐惧。 棺木就停在禧福寺内,但她没有勇气去看。拒绝了守在她身边的九九的跟随,她一个人走出房间,然后不自觉的便走到了庙里的功德堂。 “原来你真的回来了......”她看着站在屋子里的那个人,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缕阳光,那光明刺眼到她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已经绝望到出现幻觉了......” 施锦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感受到真实。所以他只是向着她伸出了手,直到她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真真切切的触碰到了他,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才开口说道,“我真的回来了。”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所能做到的只是忍着眼眶的隐隐作痛,然后将他拉向自己。比起曾经,这一次,他也用双臂环住了她,仿佛只有这样深刻的一个拥抱才有真实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松开双臂,然后拉起了他的左手,指了指那根断掉的小手指,“这是什么?” “为了冒充林和希调走安京军。”说到这儿,施锦先露出了一个笑,“我从前也没有想过,再换回林和希这个身份,竟然还需要冒名顶替。” 他的笑容里没有讽刺也没有苦涩,倒像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不在意自己被最亲的家人欺骗了这么多年,不介意自己这尴尬的身份。 “你的病好了?”时隔五年,她还记得当年两人最后相处时他的样子。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当年,也就是虞苏姜刚刚离世时,他曾在禧福寺住了一个月之久。那段日子,不仅是为了平复悲伤的心情,更是为了查明真正的凶手是谁,顺便与海禅大师定下了计划,安排自己的“后事”。如他所料,顾尔雅真的很快就对他下手了。他假意自杀,早有准备的海禅大师火化了他的“尸体”。然后,从顾尔雅眼皮底下离开安京的他去了很多地方,既是治病也是暂时避开安京的一众人等。避开杀害他妻儿的真正凶手,避开自己那个双生弟弟。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终于知晓了前因后果。秦商本是想问一句,“那你报仇了吗?”但却又不想听到结果,只有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串佛珠,然后递给他,“还记得这个吗?我本以为永远都无法还给你了。” 令她诧异的是,见到这个旧物的施锦丝毫没有惊讶。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另一个东西,“看。” 那是一颗珠子,准确的说,是一颗用来将所有佛珠串在一起的“佛头”。 “去年我也去了一次津京,找到了当年被我代替的那个人。他说你也来过,还说你漏下了这个珠子。”静静躺在施锦掌心里的那颗珠子正是当年被秦商漏下的最后一课珠子。 一百零八颗,佛珠确实是一百零八颗没有错,但是算上这个佛头就应该是一百零九颗才对。当年的她带着这断掉了一百零八颗珠子匆匆离开了津京。而那个男人在她们离开之后才发现了被她们遗漏的那颗“佛头”,他本以为她们一定会回去取,结果一等多年没有结果,却等来了佛珠真正的主人。 “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些怪。”拎着手里这串少了佛头的佛珠,秦商不由苦笑。 这算不算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果她能早一些日子发现这个佛珠少了一颗,大概就能隐约察觉到佛珠的主子其实尚在人世吧。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面前的架子上。时隔几年再看这个装着骨灰的瓷罐,秦商的心情却比当年更是复杂了一些。 “你这辈子,什么时候最高兴?”她问道。 “最高兴.....”他沉默了一下,目光从“自己”的骨灰移到了旁边那个瓷罐上,“进宫后第一次见到苏姜的时候。” “那,最难过呢?” “进宫后第一次见到苏姜的时候。” 喜的是少年时的恋人还好好活在世上,而且能够再次相见。悲的是,两人的身份境遇已经不如不见。 “那你知道我吗?我最难过的时候......”秦商没有扭过头看他,只是微垂着眼眸这样问道。 他默然不语,等着她说出答案。 “当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比那个时候更伤心了......可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的漫上一丝颤抖,“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更难过的是,苏寒的死竟然抵不过你还活着这件事......” 诚然,苏寒的死给她带来的冲击和悲伤远远超过了当年施锦的死。在她以为施锦已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悲伤过,那是宁愿自己也死去的悲伤。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施锦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施锦的死比不过苏寒的死,苏寒的死却抵不过施锦还活着这件事。 比苏寒的死还要让她悲伤到绝望的,正是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甚至让她厌恶起自己。无颜面对为她而死的苏寒,也无颜面对幸存下来的自己。而唯有在施锦的面前,她才终于能够说出这段话,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即使他也无法劝解她。 “也许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回握住他的手,她全身上下的颤抖才渐渐平复下来,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却怎样都无法让五官如自己所愿扯出一个笑脸,几近扭曲的面容还是在闭上眼之后才恢复平静。她就这样闭着眼与他相对,然后终于开口,用不发出声音的口形说了一句话。 闭上眼后,眼前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她看不到她说出这句话时施锦的表情。但她并不在意,因为时隔多年,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这句话所说的事情终成过去的时候。 就算他没看懂她说的是什么也无所谓,就算他觉得这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关系。 她只是想说出来罢了。 为过去那些年迷茫的自己,错误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可以睁开眼睛面对他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 他说,“谢谢。” 她盯了他许久,终于能够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然后也回答道,“谢谢。” 第93章 没脸见人 苏寒的骨灰被放在了禧福寺。 秦商向来不怕这种火化的场面,但是这一次,她却畏缩的几乎不想将目光投过去。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崩溃。 此前被她安置在禧福寺的苏襄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但却并没有怪罪她什么,在葬礼之后就请求留在禧福寺陪伴哥哥。秦商知道自己没权力去改变她的想法,只能点头同意。 而顾尔雅是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来到了这里。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不仅来晚了,还因为在最后一刻脱不开身又耽搁了许久。 当他踏进禧福寺的大门时,看到的是坐在院子里与女孩子们说着话的秦商。她看起来憔悴了好多好多,一脸倦意再也没有当年那明媚的笑容。 他远远的站在门口看了许久许久,不知如何走过去,也不知如何开口。而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迈开脚步的时候,闪着寒光的刀刃离他的喉咙已经连一寸的距离都不剩。 “听说你去津京找过我。”倚在墙边的人随随便便的拎着刀,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看,只是直视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侧身看向那个人,即使早已被告知了事实,当见到真人时,顾尔雅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要他平静的面对施锦,他还做不到这一点。“好久不见”这四个字也仿佛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一般。 喜怒不形于色?那是要分人的。 “呵。”可是下一刻,施锦就笑着收回了刀,“幸好,你遇到的不是十年前的我。” 平平淡淡一句话,既没有讽刺的意味也没带着恶意。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顾尔雅听过的,最能激怒自己的一句话。 十年前,施锦才十八岁,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像一个死不瞑目的恶鬼一样作祟人间。只要是他插手的事情,动辄就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更不用说若是有人得罪了他...... 顾尔雅实在是不想去想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顾尔雅这些年来认识的人里面,独数眼前这个人嚣张跋扈无人可比。 而且几年过去了,每次见到他就“恶向胆边生”的感觉半点没减。 “尔雅。”打破这个局面的是一声轻唤。 “商儿。”顾尔雅回过头,就看到秦商已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夫妻再次相见,自是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 “你怎么过来了?”正在那边陪女孩子聊天的顾漾一看到施锦走过来,不由好奇。 “顾尔雅来了。”施锦的回答很简单。 “哦。”顾漾恍然大悟一样拉长了自己的语调,“你让他们小夫妻呆在一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也是秦商的丈夫啊。”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自己的儿子,顾漾却丝毫不在意,目光中尽是狡黠,“你没死,秦商也没和你和离,按照你们中原的规矩,现在秦商还是你的妻子。只要你还活着,秦商和多少人拜了堂成了亲都是做不得数的。” 一番话听完,施锦已经说不出话了。 而顾漾还在继续给他出着主意,“按你们中原的规矩,驸马虽然没权力休妻,公主却也不能休夫,只有和离。但是这和离,可是要让两个人都点头才可以。所以......” 剩下的话就算不说,她的意思也足够明显了。 虽然像顾漾这样喜欢坑儿子的娘亲世间少有,但施锦却终是对着满怀期待的她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果然,不到半刻,顾尔雅已经一脸怒气的走了过来,“你给我写。” “写什么?”他故作不知。 “和离书。” “不写。”施锦回答的也算是干脆。 顾漾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顾尔雅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些名份上的事情,但是夫妻关系却不一样。哪怕以秦商现在的身份根本无需这些东西,但是无论她是皇帝还是公主,她身为一个妻子的时候,名正言顺的丈夫却不是他。这一点,任是谁都要计较一番。 秦商在一旁看着他们争论着这个问题,多日以来惶惶不安的心才终是平静下来。 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现在的她已经不想怨恨任何人任何事,惟愿自己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不再经历生死离别,如果这个愿望能够实现,她原意去克服世上任何艰难险阻。 “该回宫了。” * 事实上,这一场战争还是颜央赢了。 直到回宫之后,秦商才总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黎公英明一世,终是输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他以为自己已经洞察了颜央的一切计划,以为自己已经把颜央逼的退无可退。但是殊不知,颜央用的一直都是计中计。黎公以为自己看破了对方的计划,其实正是颜央故意让他看破的,然后等着他因此掉进连环计中的最后一环。 林臻为了自己的哥哥,用极高明的手段让黎公相信了“黎公逼宫”一事的最终结果是黎家胜利。而她之前透露给黎公的事情,包括“云沂之战”“嘉王造反”“文妃弑君”等事一一应验,分毫不差,也让黎公最终相信了她的话,放心的派兵攻打安京。 林和希,顾尔雅,肖楚清......甚至秦商等人,都不是这场博弈之中最关键的棋子。颜央的决胜一招是——施锦。 林和希远在塞外确实无法回到安京,但是施锦却可以冒充了林和希的身份调来安京军。 为了保住这个天下,为了保住林家八十万大军,也为了救秦商一命,施锦和颜央多年后第一次相见,还没说一句叙旧的话便已经成为了盟友。 至于其他细节上的事情,秦商已经不想知道了。 虽然自己险些为此丧命,但是一而再再而三,三四五六七,现在的她,连半点怨恨的心情都没有,只能疲惫而又感叹的对其报以了赞赏和佩服。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听说颜央这个人,她还觉得这个人的名声简直太过夸大。但是今时今日,她只觉得史书真是写的太谦虚了。 据说这次事件里,不仅是她一个人不知道真相,其他人知道的真相也是零零散散,没有一个人知道完整的计划。颜央就这样把整个天下的人都耍的团团转,甚至把所有人在这件事中做出的反应都当做了一步好棋。而这场闹得轰轰烈烈几乎天下大乱的战争,以他一个人的完全胜利为结局。秦商知道他到战争结束还派了人对黎家的剩余实力穷追猛打,誓要做到赶尽杀绝一个不剩永除后患的程度。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在这个世上,颜央的敌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只要他愿意,他现在随时可以把这万里河山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甚至不需要当皇帝,当皇帝对他来说,真是屈才了。 秦商深深的觉得,如果自己是颜央,一定已经没有人生的追求了。 “那倒不尽然。”听她说出自己的想法,顾尔雅难得没有对自己那个表哥露出什么嘲讽的表情,只是说道,“他不是完全没有付出代价。” “什么意思?”听了这句话,秦商也隐约察觉出不对。自从回了宫里,她还没有见到颜央呢。“他出了什么事?” “没脸见人了。”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 但是顾尔雅却比她认真的多。 秦商是在宫里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见到颜央的。 他正坐在窗边出神,似是在想什么事情。直到听到她走进来,才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找来了。” 她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凭着直觉来到了这个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当年她奉旨住过来陪伴刚刚进宫的殷阮,这个小院子就是当年她们避开宫内众人居住的地方,难得现在还保存完好。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脸。 六年前,宜湖湖畔。她为了给一个孩子捡藤球走下了水,准备走上岸的时候,接过了被她认为是“路人”的人递给她的青衫。也就是在那个瞬间,她抬起头的瞬间,她理解了“艳冠三京”的意义。她甚至觉得,这个名声配给他实在是俗了。那是让她震撼到今日的一眼,一见倾心,错误的一眼误了她的整个青春年少。她觉得自己至死也不会忘记当时的心情。 而如今,她再次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张脸。唯一的不同的是,那脸上遍布伤痕,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纵使这伤痕是自己划出来的,面对她完全呆住的表情,颜央还是在僵持片刻后,主动扭过了头继续看向窗外,语气中难得还是带着笑意的,“我......” “你知道当年我撕去的那一页写了什么吗?”她打断了他要说的话,然后不等他给出反应,她终于说出了隐瞒六年之久的那段记载,“当年的那本史书上说,你与昭懿皇太后有一段情,这段情拖累了你,甚至害死了你。若是此事为真,你觉得,昭懿皇太后是谁?” 第94章 正确选择 秦商从那个小院落出来的时候,发现经过自己身边的宫人们皆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就算是叛军攻城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怕成这个样子,仿佛是见到了恶鬼降临人间。而再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她终于知道了原因所在。 她看到了施锦。 许多原本在司礼监当差的人现在还在,而施锦什么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的对着所有人问了一句,“你们还记得我吗?” 又有谁能把他忘了。 所有人都是紧绷着身子,恨不得连冷汗都流了下来。 “记得就好。”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没说别的。用余光瞥见秦商过来,便迎了过去,“见到颜央了?” “嗯。”秦商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在刚刚那场谈话之中,她问出的那个问题虽然问的很突然又莫名,但是这个世上,也许只有她和颜央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意,也只有颜央才能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 而他在明知她问了什么的情况下,给了她一个答案。 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个答案,让她将原本想对他说的一切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知道太子在哪里。他从黎公那里逃出来了,虽然没与我一路,但是很快就会回来了。”见她说完话就开始出神,施锦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所以......” 所以她可以放下这个荒唐的皇位了,可以放下一切不属于她的责任,可以不用再管这万里河山是好是坏...... “太子对......对先皇所做的事情并不知情,也算与我无怨无仇。接下来这宫里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了,等到太子回来还他一个安宁无事的皇城。”他看着她,然后带了些笑意,“现在,你只需要考虑一下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想做些什么? 这真是个很难的问题。 “做什么都好,反正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相信颜央的鬼话了。”见到顾尔雅的时候,顾尔雅并没有问她到底与颜央谈了些什么,只是漫不经心的这样说着,“低估他了,做的真是绝。” 顾尔雅一直耿耿于怀的,不外乎是颜央拿秦商的命去博这一场战争的胜利。无论有多少准备,她确实命悬一线了,而且颜央本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认她真的不会死。 “所以一开始你还是相信他的?” “他们家的人,天生的自负。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所以他什么都有了,却反而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顾尔雅又露出了那副只有在谈起颜央时才会露出的表情,不屑却竟又有些无可奈何,“你看看他那副样子,明明他的敌人已经一个都不剩了,他却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就是拥有的太多,反而不在意。他想要天下太平江山如画?简直是笑话。他什么都不想要,别人把他视为劲敌,他就与他们斗上一斗,直到自己成为唯一的赢家。他把持朝政,也不过闲来无事找点消遣。这天下没有他在意的事情,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却也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你说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六年了,自宜湖湖畔的初遇已经过去六年了。秦商对颜央这个人的印象却是一年比一年深刻,一年比一年模糊。他是这世上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存在,爱恨恩怨都无法形容她对他的感觉。她迷恋过他,怨恨过他,现在却更多是佩服和惋惜。而他不需要别人的惋惜。 虽然谁也不知道他脸上的伤痕到底是怎样来的。自己划得?为什么要划? 他一概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我倒觉得这样更好。” 秦商承认自己还没聪明到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在惋惜的同时却也没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什么不忍看的。艳冠三京,这个人依凭的并不仅仅是那张脸的完美无瑕。说的直白些,那个人的周身气度,就算是现在看来,也足以用惊艳来形容。 不过是相较之前,有些可惜罢了。 “你怎么会有心情说起他?”现在的她更好奇身边这个人的反常。 “说他,总比说些别的事情好。”顾尔雅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尽是苦涩,“你相信吗?我怕你说出我一点也不想听到的事情。” “我......” “你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残忍的那句。” 几年前,染了风寒的她对他第一次直白的说出了心中想法,她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他,除非他让他杀了的那些人死而复生。而现在,她知道了,她说的三个人中有两个的凶手并不是他。而另一个,真的“死而复生”了。 “其实,就算你说,除非我把施锦还给你,你才会考虑喜欢我,我也不想他真的活过来。所以,我还是残忍......”他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伸手去摸她的头,“我知道我这么对你说,你会更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想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恨不得让你身边所有男人都再也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是吗?”听了这句话,她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皱起眉或是避开他的手,反倒也对着他笑了笑,“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他的笑意僵住了。 “你就当做我在兑现当年的诺言。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我们重新来过吧。”她主动拉住了他正想要收回去的手,“虽然,如果要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喜欢上别人了。但我会尝试,去努力......” 去喜欢上你。 “你最好不要骗我。因为你骗我,我一定会相信。”他直视着她的目光,眼神中却没有怀疑,只是认真的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她只是对着他浅浅的一笑。 这个世上有一个最浅显也最被人忽视的道理,怜取眼前人。直到苏寒离她而去,她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意识到自己过去的几年到底活的多么的荒唐,活的多么错误。 她总是放弃真正需要珍惜的人,总是忽视真正为她付出真心的人。她漫无目的的生活了这么久,总是在追求迷恋遥不可及的虚幻,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人伤己。 她知道自己该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了。 所以她才会为自己曾经的一切做出了断,了结了一切纠结难解的情感。而无论她得到的答案都是什么,她都不会再次在意,因为她心中已有选择。 最正确,最无悔的那个选择。 “现在,不如考虑一下以后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做。” “那先去津京转一转吧。” “为什么?” “风景好。” “好。” ....... 事实上,太子直到第二年的春天还没有回来。 秦商有派人去查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得来的结果全部都是说太子爷平安无事,只是暂住在一个小镇上,而且是和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在一起。 太子的子嗣早已在黎公一派被铲除之时被救了回来,惟独少了一个赵明初。而且根据年纪推断,明初今年也该是十二岁了。虽然不知道哥哥和明初为什么住在那个小镇不回来,但是根据探子传回来的口信,秦商也知道这两人并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回来。 而在真正的皇位继承人之前,她还是暂代这祟朝帝位的皇帝。 这些日子里,施锦又做回了原本那个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提督。虽然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根本不是宦官,但又有谁有胆子提出异议呢?施锦现在可是和那赫赫有名的“奸臣”颜央是一伙的。虽然颜央已经很少在朝堂露面了,但是现在手握大权的重臣们,皆与其“狼狈为奸”。 施锦和林和希单独谈了一次,这次的谈话很“成功”。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自那之后,林和希却像是转了性一样,收敛了性子专心练兵。而且他坚持不接六军元帅一职,从始至终都挂着个将军的头衔。 至于李辰卿,一年不到,换了七八个官职,什么都管过,什么都干过。虽然颜央没说,但是秦商也能隐约猜得出来。待到归还这皇位的时候,颜央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朝廷中,这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到底还是要给李辰卿的。李辰卿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以后做一个历史上最有争议的丞相做准备。 而颜央,算不上有争议。他们这一派行事一向搞得天怒人怨,百姓哀声载道,整个天下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偏偏在这段时期内,祟朝是最富裕强盛的。即使那极端的做法,已经让人忽视了这一点。 * 祟朝有几个很小的附属国,当使臣照例前来朝贡的时候,接受他们觐见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恭敬的说了一大通礼仪上的话之后,使臣才得以微微抬起头朝前看去。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秀美如女子,却又自有那清雅绝尘的风姿,一时间让他这个大男人都看得有些愣神。 “你有什么想问的?”见他一直盯着这边,那男子微微皱了下眉,还以为他想问什么。 使臣连忙垂首,刚想致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如就此问个清楚,于是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名讳?” 一瞬间的寂静。 “颜央。”似是犹豫了一下,对面的人才这样回答道。 这并不是一个让使臣意外的答案。早听说祟朝有个洵钰公子有艳冠三京的名声,他们的国家只道这是夸大的传言,如今一看才心道“果然不负盛名”。 只是就在他告退离开的时候,却隐约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对着屋内的人唤了一句“尔雅”。 “大人,里面那位大人到底叫什么啊?”跟随他的侍从有些不解。 “祟朝这种大国都是习惯以字唤人的,尔雅想必是那位大人的表字吧。”使臣完全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第95章 物是人非 太子是在一个阴雨天回到安京的。 本是在处理嘉王一案的秦商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事务赶到了太子府。在此之前,她本是想叫太子的家眷等人进宫居住的,但是太子妃坚持守着那个太子府,她也只能任由她们自己做主。 “哥哥。”进府之后,秦商的声音无疑是带着兴奋的。虽然她与太子之间的兄妹之情还不至于深厚到这个地步,但是太子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把这个皇位交还回去了,再也不用顶着一个皇帝的头衔在深宫之中生活。 “商儿。”多年未见,身为一个真心疼爱妹妹的兄长,赵秦真的声音倒是比她还要激动。见她进来,便顾不得许多,像是小时候那样将其一把抱在怀里。重逢之景感人,太子妃和几个姬妾都在默默的抹着眼泪。 被他紧紧抱住的秦商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但在正准备开口问他这段日子的经历时,一抬眼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明初?”在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少年的样貌之后,她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姑姑。”几年不见,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赵明初险些让人认不出来。 秦商早听说慕容济还是少年年纪时生了一副好相貌,是当年安京唯一一个能在容貌上与颜央相较高下的人。虽然后来荒唐的生活让他自己把自己给糟蹋了,但那蛊惑人心的气质样貌却完完全全的遗传给了儿子明初。如今赵明初也有十三岁了,正是少年身量长成的时候,翩翩美少年,两个眸子好像蒙着雾气一般惹人怜,何况眼角下还多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伤疤,形状精致,像是血红色的泪痣一般。 只是这副样貌妖媚有余,英气不足。这对于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而且看那眼角下的疤痕,更似是故意拿针刺出来的,只为了点缀这副长相。 才不过短短几年,在这个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见妹妹一直盯着明初看,赵秦真不由笑了笑,“这次幸好有明初与我一起,不然逃不逃得出来还是难说的事情呢。” 一个少年能与庄山的人斗智斗勇,最后帮助太子和自己成功逃出,这样的头脑倒是颇有他表哥颜央的风范。如果当初他没有被人篡位,一直坐在那皇位上,黎朝未必不会成为一个富强兴盛的王朝。 “商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太子的话语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没什么,哥哥你平安就好。”秦商漫不经心的应付了一句,然后听太子讲了讲这些日子的经历。 原来当年太子被挟持之后,黎公并不急于杀他,只是将其软禁起来。而一同被掳去的明初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精心策划之后设计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不仅成功与太子逃出了禁锢,还把看守他们的人耍的团团转。刚好当时赶上了黎公攻打安京,混乱中他们逃脱了追捕,最终流落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为避风头,两人一直隐姓埋名在小镇生活了一阵子。即使后来天下太平,秦商派人去寻找他们,他们也在那里多呆了一些日子才回来。 “其实我也有想过,干脆不回来了。”说起这些事情时,太子也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那段日子,我们在那里生活的很好。虽然在听说是你当了皇帝时,我也惊讶了很久,但是现在看来,你当这个皇帝说不定要比我好得多......” “哥哥。”秦商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不是我这个皇帝当得好。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而已,所有事情都是由朝中那些人来解决的。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为了你暂代皇位而已,现在你回来了,我自然也要把它还给你。不过你可以放心,就算我不在,那些官员们也还会在,照样可以让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说的也足够直接了。无论太子担心哪一方面的事情都没关系。她只是想告诉他,皇帝是她或是他,这个天下都会安宁无忧,而且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来继承皇位更能让天下人安心。只要他登基后不对朝中的那些官员们下手,这万里山河还是会像现在一样美好。 “可是颜央......”这些日子里,太子也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对朝中发生的事情早有耳闻。虽然心知现在这个盛世是由颜央带来的,但是赵家与颜央斗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心存芥蒂。 “颜央不会在朝堂上出现了。”秦商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别的。 太子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颜央若是想要这个天下的话,简直是易如反掌。如今能有这样的局面,或者说,如今这天下还姓赵,全要归于颜央对天下毫无兴趣的原因。颜央不想要天下不想要皇位,他对什么都没兴趣。虽然惹人恼怒,但也是个事实。而太子并不是父亲赵衍那样的人,他不想与颜央相争。 何况,这天底下又有谁能争得过颜央? 即使再不甘心,也唯有接受。 “过几天我会对大臣们说这件事,你先好好在府里休息吧。”离开前,秦商不忘嘱咐自己哥哥在长途跋涉后养足精神。 “姑姑。”而见她要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明初终于再次开口,似是踌躇了许久才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我能见见表哥吗?” 听了这话,秦商不禁诧异的看向了太子,后者则是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她还记得自己哥哥一向很防备着这个前朝君主,虽然是收养,但无异于拘禁。但是如今明初能够无所顾忌的问出这句话,只能说明是太子允许的。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因为这次事情变得亲密了吗?太子竟然这样信任这个前朝的皇帝了? 不过连太子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颜央还住在宫中那个偏僻又安静的小院子里。 “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吧。”偷偷将明初带进宫中之后,秦商便把他送到了那个小院子前面,交代了一句准备离开。 而赵明初站在这熟悉的小院子外面,思绪却被勾到了七八年前。他仍是记得,那时的他,父皇还有表哥一起来到这个小院子里过中秋,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如今他再次站在了这里,一切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母妃。” “嗯......啊?”已经走出几步的秦商诧异的回过头看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用这样的称呼来换她,虽然这是他和她之间最初的称呼。 “您还喜欢着表哥吗?”少年站在院门前,没有回头,语气也很是平淡,但问出的问题却让人措手不及。 秦商愣了一下,虽然并不惊讶这个聪明过头的孩子早已看出了她与颜央的关系,但却不解他为什么要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算了,是我冒犯了。”不等她回答,少年已推开了院门。 “等等。”鬼使神差的,秦商就这样唤住了他,然后认真的说道,“明初,你要知道,喜欢不一定会在一起。有些事情,也远远不能用一句简单的喜欢来形容。” 少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但终是没有回答些什么,而是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小院。 当晚,刚刚踏进梧栖宫的寝殿内,秦商就忍不住对着屋子里的人说道,“我觉得明初有些奇怪。” “他本来也不正常。”顾尔雅倒是对此毫不意外,而且颇感兴趣的一笑,“你还记得当年我说的话吗?” 这一次不用他提醒,秦商也想能想起来了。当年在太子府上,她去探望明初,他却说明初长大之后一定会对颜央起杀心。那时的她并不相信他的话,但在今天看到明初的变化之后,却也隐约有些不安。至于为什么不安,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他要怎样也是他的事,你无需担心这么多,反正又与咱们无关。”说话间,顾尔雅已经走过来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耳畔问道,“你猜那个林臻对我说了什么?” “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自从事情终了后,那个原本站在黎公阵营的林臻便义无反顾的为了哥哥回到了安京。成日像是黏在了施锦身上一样跟着施锦到处走,弄清楚了原委的施锦倒也拿她没办法。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逗弄秦商,问她想不想知道接下来的历史。只是在秦商真的问她的时候,她反倒不说了。最后,秦商也索性不问了,毕竟前车之鉴提醒她,提前知道这些说不定反而会坏事。幸好,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深谙这个道理,倒没有人对此表现出兴趣。 “她把孩子的名字告诉我了,你想不想知道?” “你会告诉我?” “等孩子出生了我就告诉你。” * 几日后,暂代帝位三年之久的女帝将皇位归还其兄。太子继位,改元靖嘉。 在史书的记载中,靖嘉帝赵秦真爱好学问,热心政治,布施善政。但在当政后期却偏信内侍少监一介宦官,致使阉党乱权更胜前朝。内侍少监其人名讳不详,却利用靖嘉帝的宠信推崇暴政。惨无人道的苛政和酷刑之下,官员百姓死伤无数,人人自危,直至祟朝灭亡。 当然,也有人说,那内侍少监实乃是一介娈童,依凭过人的容貌,用自己的身体在床枕间取悦帝王,由此获得了无上的权力。 更有野史记载,靖嘉帝正是因为受了内侍少监的挑拨,才终是赐了一杯毒酒给那“千古第一佞臣”颜央,让其成为了长陵厌胜事件中唯一的“罪人”。 第96章 无可奈何 靖嘉帝继位,颜央和秦陵等人皆是辞官离开,只留下了他们亲自提拔的那些官员在朝堂上继续辅佐新帝,而李辰卿则顺理成章的接任了丞相之位。 秦商又搬回了未央街的长陵公主府。而且这一次比往常还要热闹得多,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搬过来了。 “你凭什么一直住在我家?”逮不到别人,她便逮住了正在悠闲看着别人搬家的黎笙。 “我无家可归啊。”他倒是回答的理所当然。 自黎公的事情过后,黎家参与到这次事情中的人几乎都被颜央处理了。只留了黎笙的母亲,也就是当年安京的第一花魁沈妤一人。至于到底是怎样安置的,秦商也不知道。不过看黎笙这副轻松的模样,也知道他的娘亲一定不需要他担心。 “再说了,你跟颜央什么关系啊,他不也是住在你家。”黎笙继续反驳着她。 “你能跟他比吗?”秦商瞪了他一眼。 “哟哟哟,听听你这语气。”他嫌弃的咂嘴,“你这是想红杏出墙啊?” “与你无关。” “哎我告诉你。”他悄悄凑近了她,然后瞥了眼坐在远处的颜央,“你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多可怜。就算是真可怜,也用不着你来惦记着他。他可是好得很,这天塌下来还有我二哥帮他顶着呢。” “你二哥?”秦商立刻想到了上次自己见到的黎陌。她虽然看得出那个人才是真的深藏不露,但却没想过颜央跟他有多深的交情。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并不意外,能够如此轻易的搞垮黎家,更好的解释就是黎家之中有人与颜央里应外合。就像是上次黎陌来找黎笙逼其去夺掌门之外,应该也只是演给黎家的一出好戏。他们这些人的关系真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 “你们可真是......”叹了口气,秦商说了一半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以前的她可能会刨根问底,现在的她只觉得烦。 “管好你自己吧。”眼看着辛夷朝着这边走过来,她只是拍拍黎笙的肩,劝他好自为之。 “喂。”黎笙看着她的背影不满的喊了一句,“别忘一会儿还要去嘉王府呢。” “知道了。”随口应付了一句,她便走向了院内的那个小石桌。 而那里,已经坐了三个人。若是让她用现代的语言来形容一下,就是她的前男友,前夫还有现任丈夫。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过来的路上,她还看到了在不远处笑的乐不可支的顾漾,毕竟谁看了这个画面都会忍不住笑一笑。 “写东西。”说着,施锦把那张纸递给了她。 那是一张和离书。想来是顾尔雅太过于执着这一点,施锦也终于不耐烦的写了。与休书不同,这张和离书是要两个人认可的。盖印也好,直接写上名字也好。 秦商拿起笔的时候,看到了施锦写上的名字——林和希。她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也是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才抬眼看向了他,然后对着他一笑。 “终于跟你没什么关系了。”拿过那张和离书看了看,顾尔雅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只是在看到那个名字时,也不由微微皱起了眉。“这算什么?” “真名。”施锦答得理所当然。 这确实是个无法反驳的答案。 “你在看什么?”秦商的目光落在了颜央一直看的东西上。不像是书也不像是信,倒像是...... “地图。”虽然这地图画的很是复杂,颜央却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她,“要不要看看?” 接过那地图看了看,秦商诚实的说道,“看不懂。” “在津京,靠近一个小镇。建在谷底,我的家。”他用最简单最精练的语言说出了重点。 “你的家?”说话的时候,秦商不由抬头看了看现在所有人居住的这个府邸。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意思也表达的足够明显了。如果这个地图上的才是他的家,那现在这个颜府算什么? “你的家。”他很轻易的就看破了她心中所想,然后给了她这个答案。 她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好吧。那你看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想回家了?” 出乎意外的,他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你看地图就证明你根本没去过那里。”她敛了笑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认真的问道,“现在回去没问题吗?” “你在担心我的安危吗?”他反问。笑语盈盈的让人恼也不是,回他一笑也不是。 是啊,他可是颜央啊,这世上无人可比的颜央。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又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有性命之忧? “那就祝你一路走好吧。”平静的丢给他这句话,秦商便招呼着施锦一起去嘉王府。虽说太子已经继位了,拖了这么久的嘉王造反一事却还是交给她解决了。而她一个人气势不足,必须叫上一个最能吓住人的人撑场面。 “你怎么不去?”见那两人的身影离开,颜央好奇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没有必要。”顾尔雅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你就当做,我是学到了你的自信吧。”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平静的说话了,而且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他们也注定做不成正常的兄弟。嫌隙是存在的,而且大到无法弥补。顾尔雅说完话之后就懒得再坐在这里看他,索性站起身走向了别处。颜央抬头瞥了一眼他,倒也没说什么,拿过了桌子上的地图继续看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 “公子。”下人匆匆跑了过来,然后低声禀告着,“小公子想见您。” 能被一直跟着他的下属称作小公子的,唯有明初。而且听着下属的语气,似是出了什么不方便说与他人的事情,明初不肯进来见他。 “知道了。”放下手里的东西,颜央站起身朝着府外走去。幸好当时在接位时动了些手脚,现在他膝盖里的钢针早已拿了出去,虽然疼痛未减半分,但起码可以随意走动。 “表哥。”见他真的走了出来,坐在府外石阶上的赵明初难掩喜悦。毕竟当日在宫中相见时,他一直对着这个表哥单方面的吵闹了很久。“我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 “怎么会。”颜央也能体会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可言的表弟的心情。他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却让无比依赖他的对方为他担心着。就算明初真的对他发脾气,他也不会生气。 “表哥......”见他没有生气,明初这才鼓起勇气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 “颜公子!”从嘉王府方向跑来的侍卫一见到颜央,立刻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停下了脚步,“您快去嘉王府看看吧。公主......公主她出事了......” “什么?”看着那侍卫焦急的语气和神情,颜央也能猜出秦商那边是真的出了意外。 “我现在过去。”说完这句话,他便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初,交代道,“你去府里找尔雅,让他帮你的忙。” “表哥。”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明初唤了一声,却丝毫挪不动脚步,只是轻声的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救救我......” 可惜已经走远的颜央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了。 “怎么?”刚好从府内走出的顾尔雅看看他,再看看远处颜央的背影,笑道,“心碎了?” 赵明初没有回头看他。他与顾尔雅素来不合,从小时候起,他就从来没将颜央身边的那个少年看在眼里过,而且厌恶逐年增长。 “既然是来求救的,为什么不喊住他?”顾尔雅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走到他身边饶有兴趣的问着。 但是其实不用明初回答,他也能理解这个少年的心态。颜央轻易的丢下他走开,少年已经心灰意冷了,又怎么会用自己那近乎卑微的”尊严“去唤住对方。 “他是不是叫你来找我帮忙?”即使没有得到一句回答,顾尔雅仍是说的很开心,“可是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别恨我,要恨,就恨你的表哥吧。” 说完,他也头也不回的朝着嘉王府的方向走了过去。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颜央能朝着那个方向走,只能说明是秦商出事了。 被留在原地的赵明初站了很久很久,终是一笑,笑的凄凉无比。 到了最后,他也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求救。 因为除了自己的表哥之外,他也不想让任何人挽救他。 回到宫里时已是傍晚。 “朕还以为你因为害怕那个条件而逃走了。”正在看奏章的赵秦真从桌子后面抬起头,然后对着面前的少年笑了笑。 “当然不会。”少年温顺的微垂下头,“我答应您。” * 靖嘉元年,前朝永熹帝慕容明初因病故去,靖嘉帝下令厚葬之后,宫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名讳身世不详的宦官,时任内侍少监。 第97章 诗情画意 嘉王府其实并没有出事。 嘉王赵升和嘉王世子赵恒早在赵衍驾崩时便跟着自裁而亡了。当然,至于这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也不会细究下去。当今圣上仁厚,嘉王的其他家眷们没有被流放或处决,只是被软禁在这富丽堂皇的府邸之中。而秦商此次前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该被关在这里的人还会被关在这里,直至死亡。 只是,就在她快要离开的时候,出了些变故。 起因不过是嘉王三子赵慎问了一句自己的二哥赵静在何处,秦商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个神神秘秘的二堂哥身在何处,便也回了不知。但那赵慎却像是疯了一般突然质问起她为何惟独不治赵静的罪。还没等秦商回答,赵慎的正妻曾巧之突然腹痛难忍。后者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秦商自然是要找来产婆为其接生。只是妻子难产之际,赵慎反而像是大仇得报一样不停的念叨着“报应......报应......” 秦商在津京的时候是参加过这个三堂哥的婚礼的,她本是不懂这对夫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随口问了一句之后,赵慎已经疯魔的说出了事情的缘由。原来他觉得曾巧之腹中的孩子并不是他的,只因他曾撞破过妻子与二哥赵静的“密会”。原来那曾巧之早在赵静还没有被接回赵家时便与其相识,本是少年情谊,却阴差阳错的嫁给了赵静的弟弟。 这也算是一段曲折的孽缘了。秦商不方便论断别人的家务事,但却怕已经失去理智的赵慎会伤害妻儿,便令人看住他。结果不成想曾巧之在难产之下生下了一个女儿,自己却因为想要保全孩子失血离世。赵家彻底乱成了一团,赵升的妻子,秦商的婶婶抱着那个小婴孩,恳求秦商为其取个乳名。秦商推却不得,认真思考了一番,才说道,“苏,就叫苏苏吧。” 她隐约记起了赵静当日有说过,他本该姓苏名晗。秦商的直觉告诉她,这孩子就是赵静的血脉。当然,她在随口取了这个名字之后,还料想不到,日后苏晗统一天下,膝下除了一女再无其他子嗣。这乳名为苏苏的小公主便成为了那个盛世王朝的女帝,又是一番传奇人生。而这个与赵家其实并无半分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她的一生励精图治,政绩为后世所传诵。至于她终身未婚,却与少师顾祈纠缠一生的情史也为野史所津津乐道。 处理完赵家的事情,秦商刚刚踏出嘉王府的大门就看到了颜央,再往后看了看,还能看到尔雅正在朝这边走来。 “你们都来做什么?”她不由困惑。 “侍卫说你出了意外。”看看她的神色,颜央大概也能猜到是那侍卫大惊小怪了。不过虚惊一场总是好过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在看到身后的顾尔雅之时,微微皱了下眉,“明初呢?” “走了。”顾尔雅答得轻松,似是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再问他也问不出什么,颜央便示意跟在身旁的下属去打探了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一切都已经晚了。 * 知道明初的事情时,秦商正在准备去津京的东西。而听到暗卫所说的“少监”二字时,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也随之无力的掉在了地上。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想那“少监祸国”的少监到底是谁,但却从来没有想过竟是自己认识的人。就算是自己认识的人,她也没想过明初。任何一个人都比明初更有可能,那个少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成了那祸国殃民的内侍少监? “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着暗卫,而她问的不是这件事的真假。她问的只是这宦官身份的真假。 “千真万确。”暗卫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暂不论皇帝和明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为一个皇帝,赵秦真在一些事情上表现的确实足够谨慎。他对外宣布了前朝皇帝已死,却在保全明初一命的时候,剥夺了后者的尊严和生育子嗣的能力。自古以来,君王为什么信任宦官?因为宦官不会有子嗣,便不会有谋夺皇位的危险。皇帝到底还是防着这个前朝君主的......只是,为什么宁肯这样防着他也要留他在身边?秦商不由想到了当年看到明初佩戴的那枚血玉,他说那是父亲给太子,太子又给了他的。 秦商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种都让人不愿深想。 “你会......”她问颜央,问了一半没有问下去。 颜央只是摇了摇头,神色间有几分怅惘。 事已至此,多言无用。 离开安京的日子选择了初秋的一天。颜央想要回家,秦陵也要回家,九九执着的想跟着秦陵回家。秦商想去津京游玩,顾尔雅陪着她去,她又因为曾经的心理阴影强硬的拉上了施锦。一共六个人踏上了路途。至于黎笙和辛夷,不约而同的表示想要留下来“看家”。秦商又哪用得着他们二人看家,但也清楚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便放任他们二人留下。顾漾不告而别回了鹒犁,似是找到了新的情人。殷阮不愿意走动,便去禧福寺散心,林和希成日去那里献殷勤。 所有人都各自找了事做,秦商便也放心的再次前往了津京。 津京地处偏南,他们到达时,那里的天气还很炎热。几人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名叫“念莲城”的小镇,终年笼罩在烟雨之中,自有一番不似人间的诗情画意。 “听说这个小镇已经存在几百年了,还是《帝女记》里面那位女帝亲自赐名的呢。”九九久居津京,自然对每个地方的传说都很是熟悉,“听说是为了怀念一个男人,还是个百般对付她阻止她继位的太监。” 秦商对这种传说还是很感兴趣的,在青石板路上边走边听她讲。而等她听完后,顾尔雅连房子都买好了。 “不过是暂时落脚,买这个做什么?”她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宅院。其他几个人倒是淡定的指挥着一并买下的下人们收拾屋子。钱给的多,效率也快,没一会儿,大门上的匾额都换成了“顾府”。 “不想住客栈。”她的丈夫给了她一个最不合理,却又无法反驳的理由。 “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啊,咱们过几日就要走了。”她跟在他后面不停的念着。 “走了也有可能再回来啊。”他猛地停住脚步然后极快的转身,跟在他身后的秦商自然没控制住自己撞上了他,然后被他微微低头就吻个正着。 秦商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把我的金马车给卖了?” “在你眼里,你相公就那么穷吗?买个宅子还要卖了别的东西?”说着,他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来一串钥匙递给她,“给你。” “这是什么?”她不解。 “好东西。”他揽住她往府里走着,“是一个地宫的钥匙,以后有机会回了鹒犁你就知道了。” 她本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如今听他说了这句话倒是有些好奇,两人一问一答的说了很久的话。 青瓦白墙,石桥流水,柳暗花明。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城称不上繁华兴盛,却自有一番诗情画意。绵绵细雨漾着水雾漫漫,早已习惯的行人们撑起油纸伞走在青石板的路上,悠然而自得。 任由工匠们在家里折腾,几个人在外面吃了顿饭便各自分开去闲逛了。秦商满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顾尔雅为她撑着一把伞走在她身侧,她微微扭过头看他,然后看着他的耳垂,那里除了一个小小的耳洞以外,已经没有了那个象征身份的铜环。 “你想看我还可以再戴上。”他本也不是在意外人眼光的人。只以为她不喜欢才摘了下来,如今见她盯着看,还以为她又想看了。 “不是。”她摇了摇头,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然后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真好看啊。” 得了这句赞赏,顾尔雅却完全没觉得高兴。他有些怀疑的看了看她,不确定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坏事了?” “想什么呢?”她扭头瞪了他一眼,娇嗔意味十足。 当晚,在颜央提出要回家的时候,其他几人也表示想去那山谷转转。也忘了到底是谁最先提出了一个建议,要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跟谁同行。秦商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两个人结伴的走,但是抽签的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秦陵和九九一路,尔雅和施锦一路,而她和颜央一路。 第98章 舍而不能 世上不可能有这样巧的事情,秦商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故意为之。但到底是谁干的?她也有些不确定。不过既然已经定了下来,就不能反悔了。 翌日,各自出发。 谁也没有对此多言,气氛诡异的不能更诡异,秦商便也很是识相的没有说上一句,“我为什么要跟颜央走?” 那山谷离念莲城不算远。 “你疯了吗?”施锦一派悠闲的在后面走着,随口问道。 “与你何干?”与他同路的顾尔雅难得没有与他呛上几句,默默走了一会儿,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答道,“如果现在不断,就再也断不了了。” “如果根本断不了,反倒......” “不可能。”像是反驳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顾尔雅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溯河。溯河贯穿了整个津京,是津京百姓赖以生存的一条河水,外来的人也喜欢到溯河坐船游览山水风光。就像是安京的宜湖,是多少男男女女的定情之地。 八年前的宜湖湖畔,刚刚及笄的少女打扮成了书生的模样,穿着一身青衫站在岸边望着那湖中央的画舫。她不知道,就在她望着画舫的时候,画舫上的颜央也在望着她,而就在她不远处的树下,顾尔雅比颜央看着她的时间还要久。她在湖畔呆了多久,顾尔雅就在她近旁的位置站了多久。她认真的想着事情,她嫌自己蹲的腿麻,她闲来无事泼着水玩,她想事情想得手舞足蹈,她帮路过的孩子下水捡球,她在看到颜央时彻底愣在了那里...... 顾尔雅其实看到了全部。而这对他来说并不出奇,所有恋慕着颜央的女子都是一个样子,丧失了理智一般为了一个不懂真情的男人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但是赵秦商不一样,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他就是觉得她不一样。也许是她说尔雅这个名字很适合他时的笑容,也许是在他被拘禁时她坚定的向他伸出的那只手......慢慢的,他不再是对她有兴趣。他恋慕她,他爱她的温柔,他爱她的善良,他爱她不经意间的笑容,他爱她从伞下抬起头时的绝色倾城。 虽然,她并不爱他。 她始终是喜欢着颜央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便是求不得。 无论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一旦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存在,求不得,便是一辈子的放不下。人都是有执念的,在自己的想象中,求而不得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的。 她曾以为自己对颜央的想象是错误的,如今她发现了自己对他的想象确实是错误的,但是真实的却比她想象的还没有让她失望。 最美不过想象,如果现实美过了想象,又该如何放下呢?如何真正放下那个唯一让她心动过的人? 执念之所以被称作执念,因为不可动摇。 只是。 “这次的事是尔雅动的手脚吧。”在遥远的另一边,秦商语气肯定的说了一句,“他一定是觉得我还喜欢着你,让我来跟你做个了断?” 溯河河畔,他们二人刚刚踏上小舟。颜央坐在船头,听了这句话才微微侧身去看她,“那你想怎么做?” “不论怎样,”她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我还是要跟你过去,总要看看你的家是什么样子。” 他们出发的时间尚早,连云雾都还没有散去。两岸山峦起伏,平静的河面上唯有这一叶扁舟缓缓前行,此情此景倒让她不由想到了武侠片中的场景,远离俗世快意江湖,总之,全然不似在人间。 “这个地方倒是不错。”一边看着风景,她不忘的赞赏的看了一眼颜央,对他的品位表示赞许。 “还远着呢。”他只是笑着答了一句。 在溯河的尽头有一处山林,山林的尽头有一个山谷,而山谷之下,才是他的家。 下了船之后,这段路便只能走着过去了。 “你的腿能行吗?”走多远的路对秦商来说都算不上什么问题,但对于双腿几乎残废的颜央来说,他每走一步路走会经受莫大的痛苦。 “没事。” “要不我背你吧。”她认真的提议着,等着看他露出震惊的表情。 只是最后震惊的人变成了她,因为颜央当真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好啊,那就辛苦你了。”然后便向她伸出了手。 她彻底呆住了。 不过就在她真的认真的做好了准备想要去背他的时候,他本来要搭在她肩上的手伸了回来,反倒让她借着他的力,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跳过了一道深沟。 她惊讶的回头看他,然后看到了他的浅笑。 她本是要逗弄别人,结果又被别人给逗弄了。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颜央面前暴露自己的智商。 只有在颜央面前,她永远都无法成熟。这是谁告诉她的话来着?她已经忘了,现在倒是莫名的想了起来。 “走吧,趁着还没下雨。”瞥了眼天色,颜央又将手伸给了她。她就这样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两人相携踏过山路,又走向了谷底。 等到天空终于开始下起小雨的时候,两人也终于走到了谷底那座宅子面前。 住过皇宫住过王府,住过草原上的营帐,秦商却还是为了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所震惊了一番。如果非要让她来形容一番,就像是桃花源记中的那个渔人,误入了凡尘的世外桃源。虽然进来时并没有桃林也没有山洞,但她也知道,这里肯定是涉及了五行八卦或是奇门遁甲的巧妙,无论是溯河还是这群山都是其中的一环,除了布下这阵的人之外,任何人都无法破解也无法走近这里。即使有地图也无用,终究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空望兴叹。 而走进之后,她看到了一条小溪,一片青梅林和一处宅院。那宅院看起来不大,被青梅树包围着,最显眼的不过是一处小楼,但是她往后望去却总觉得望不到尽头,像是直通了云雾深处。奇怪的是,还不会让人感到惊悚,只是惊赞人间竟然这种地方。 “这里建的很巧妙,毕竟原本的庄山已经毁了,只能临时重新建了一个更难找的。”见她望着前方出神,颜央倒是直说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是你说这里是你的家。” “我是庄山的主人。我的家在哪里,庄山就在哪里。”说起这句话时,他的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但是最起码,她知道了他从未想过毁掉庄山,甚至打算一生背负着庄山的责任。 “庄山有存在的意义,而且会一直存在下去,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他带着她向宅院里走去,边走边解释着,“其他人过些日子才会过来,现在这里只有我。” 他口中的其他人应该就是庄山的那些神神秘秘的弟子了。秦商曾听黎笙说过,这天下之所以这般太平,每个战争都能这么轻易的解决,全赖于这些庄山子弟们根本不想理会凡尘之事。除了一个天生不安分的林和希之外,颜央没指望着任何一个庄山弟子出世参与斗争。她总是说李辰卿不食人间烟火,事实上这天底下最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她一个都没见过,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来到凡尘俗世走一走。 见识到颜央的“家”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她该回去了。可是看着这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屋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颜央点了点头。 “你是神仙吗?”她觉得莫名其妙,“你是人。这里除了你以外,别说人了,连个动物也没有,你要怎么活下去?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平日里你家下人做的那些事情,你会做哪样?” 能向颜央问出如此现实的问题的人,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赵秦商一个人了。而颜央被问得哑口无言,也算是平生头一遭。 在这个人间仙境的地方,她能冷静的问出这种充满茶米油盐生活气息的问题,着实不易。 “其实也是因为下雨了。”看着他愣住的表情,她平静的走到他面前坐下,“路太难走,为了安全,我还是待几日再走,刚好等到你的那些弟子们过来。跟你做个伴,再也好带我出去。” 这雨一下就要下上几天不停,山路会变得十分泥泞难走。但以颜央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会顾忌这些的娇柔大小姐。而还没等他细想这些,秦商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庄山的那些人里,有精通医术的吗?” “你患病了?” “算是。” 颜央困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示意她把手伸过来。 “你会医?”她很是诧异。 “略懂。” 一般人说自己略懂的时候,就是在说自己实际上很懂。颜央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没一会儿,就连他那双一向平淡如水的眼睛也流露出了惊讶之情。 “看来是真的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秦商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我怀孕了是不是?” 第99章 和风细雨 自己的身体唯有自己最了解。秦商其实早有察觉,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去确认一下。她很相信颜央的水准,无论是哪个方面。所以见他都默认了,便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久久的沉默后,还是她先打破了这个尴尬而又奇怪的气氛,“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才刚刚及笄。” 而如今,她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只是孩子的父亲,并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会说上一句“恭喜”,但是他没有。即使气氛再尴尬,他还是沉默着。 略显尴尬的便成了她。 “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在雨天走山路。你就多留我几日吧。”说完,她便走出了房门,借口去其他房间看看而离开了他的视线。 这个宅院也是奇怪,明明根本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却实实在在是经常被打扫的样子,就连厨房之中都备下了最新鲜的蔬果,仿佛早上才摘下。这里明明远离人烟,仔细想想庄山的神通广大,准备晚饭的秦商就觉得一阵恶寒。 她会做的东西很多,但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体,还是做了清淡又有营养的。桌上有酒,她不能喝,便用眼神去询问颜央要不要,后者摇了摇头。 “就算是酒气,你也莫要沾了。” “哪里就娇弱到那个地步了?”她无奈的笑了笑,但也如他所说的把酒拿的远了些。 这段晚饭吃的还算平静。只是放下筷子之后她便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平静而又理直气壮的去问他在思考的事情。以前她总是觉得自己看不透他的想法,如今也是,但是现在的她问的也爽快。 “我只是在想,林臻对我说的话。”他倒是如实答了,“她说她讨厌你,但是更讨厌我。” 听了这句话,秦商便想得通了,“那她是不是还说,我会一直与尔雅在一起。嫁人可以是被迫的,生孩子总是自愿的。她讨厌我这个有夫之妇还与你纠缠不清,更讨厌你明知如此还是与我亲近了。” 颜央定睛看了看她,“你以前说起话来,倒不会如此直白。” “因为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总要说得清楚一些才是。”说的那般直接,秦商也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的。 “其实她说的都是对的。”过了一会儿,颜央才像是自语一般答了一句。 秦商不懂她的意思,却也没想继续追问下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大却也称不上蒙蒙细雨,而奇怪的是,在这种雨中,那青梅树的香气反倒更加浓郁了些。她曾经一度很厌恶这种味道,虽然好闻,但是也是另一个人的代表。 “明明你们都住在庄山,为什么单单那个林和希的身上才有这种香气?”她不解。 “他以前很喜欢偷偷溜回安京去看自己的家人,但是林家满门抄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迈出庄山一步。成日把自己关在那个种满青梅的小院里,一连好多年,只与青梅树为伴。”说到这里,颜央又坦然道,“至于庄山为什么只种青梅,我也不知道。” 青梅树开的花是白色的,青绿的树身,白色淡雅的花朵,倒比那些粉红明艳的树木更符合庄山的气氛,更配得上这些清雅出尘的人。 “以前我的父亲就独爱这庄山的青梅,甚至想在家中种上几颗。可是自从我娘去世之后,他便只让人在府中种下桃花了。他说,他在年少时第一次见到我母亲,我母亲就是站在桃树下望着他的。”回想起自己父亲说过的话,颜央的眼中却是第一次闪过了讽刺的意味。 秦商听说过他与清国公之间关系并不如她所想象的好,便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他不爱我娘。他只是觉得愧疚,又因为想要成亲了,便选择了等了他三十年的我娘。我本以为他这个人无情无义,是没有心的。可是......”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娘因为生下我而死之后,我爹就后悔了。他到了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他其实还是知道什么是爱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但他并没有怨恨于我,他只是尽心尽力的想要把我抚养长大,他对我很严厉,从来没有宠溺过我半分。因为他生下我的时候已经老了,他怕自己可能等不到我长大便会离开人世。所以他想趁着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把我管教的好一些,把所有事情都教给我,教好我。可是我那时不懂,我不是什么天生就很懂事的孩子,即使隐约能明白,也想与他做对。安京的权贵们,很少有人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因为那时的我实在是太过顽劣不堪,他也不许我出去胡闹。” 听到这里,秦商在脑中幻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想象不出来。”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是那艳冠三京的洵钰公子了。无论她如何用自己那丰富的想象力去想,都幻想不出他小时候顽劣的样子。 “也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样子。”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又接着说下去,“其实他努力想要把我教好,却一点也不想让我争得什么权势。他不在意我这一生以怎样的身份度过,他只是不断的教导我,千万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用无情伤害别人,最后却又追悔莫及的覆辙。 “可是我没能做到。”最后,颜央终于这样说道。 秦商只觉得有一层无形的屏障突然破碎掉了。就在他带着略显茫然而又无奈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触碰到他了。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他这个人,而不是隔着一层无形的障碍遥遥望着他。 “没关系啊。”她回眸望向了他,目光平静又带着无关情爱的柔情。“从来没有人真正在意过这一点。没有人怨恨过你,也没有人希望你来偿还些什么。” 颜央就像是一场最美丽的梦,梦醒之后,无论梦中发生过什么,做梦的人都会将这个梦当做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即使这个梦不属于任何人,但它仍是最美的,这一点没有人会去质疑,也不会去埋怨。 “而且,人总是要选择现实的。”她的目光投向了屋外逐渐变小的细雨,淅淅沥沥的,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他微微垂眸,眼角终是漫上一丝笑意。 * 庄山的人来得比秦商想象的要早一些。 “我想着早些过来,便早了几日,你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其他人还在路上罢了。”在第二日清晨出现在她门前的小小少年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布衣,无所顾忌的打量着她,边打量还边说着,“你就是那位公主殿下?听说了你好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倒也,不算太差。” 秦商第一次得到了“不算太差”这个评价,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好。至于那少年,在打量完她之后才去了颜央身边,“师叔。” 他们师叔侄相见,她再站在这里就是碍事了。只是就在她刚刚准备给他们泡点茶的时候,那少年已经毫不客气的先说了一句,“我要青梅。” “泡茶?”她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就看到了少年那写满了“不泡茶难道要用来看吗?”的眼神。 秦商本是以为庄山这些子弟已经到了没有喜怒哀乐的程度,与神仙差不多了。但是现在一看,这小小少年虽然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雅,但是心性还是孩子一般,而且是很让人无奈的孩子。 最后,她泡了一壶青梅茶,与他们坐在一处看着他们喝。 “是不是太酸了?”人家都说孕妇喜欢酸的东西,但是她闻到这种味道,却一点想喝的欲望都没有。而且这么一想,她突然想到了民间的一个说法。“酸儿辣女,难不成我怀的是女儿?” “你怀孕了?”少年瞥了她一眼,然后示意她把手伸过来。 “你能看出是男是女?”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 “还真是怀了。”他把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收回来,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看不出来。” 秦商无言以对。 而那少年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你嫁给谁来着?顾尔雅是不是?我平生没有讨厌过谁,顾尔雅算是第一个。” “你与他发生过什么?”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秦商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丈夫连个小孩子都能得罪。 “我听师兄们说过。顾尔雅原本也算是庄山的弟子,可是他来的第一天就说这里的人全部都是疯狗,然后就回家了再也没来过。”那少年说着便露出了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我们本来不必理会这件事的,但是他说完就走了,这些年过去了也没人有机会反驳上一句,倒像是默认了他说的话似的。” 第100章 番外 (4) 虞苏姜不喜欢柳家。 她出身乡野,虽然因为父亲得势而成了大小姐,但是他们虞家到底不是名门望族。她最厌恶世家中的那些规矩,偏偏她少时的好友文珞就嫁进了安京有名的权贵之家——柳家。 “珞珞她过得一点也不好。”自从召了一次文珞进宫之后,虞苏姜就成日担心着好友的生活,“要是柳家的人欺负她怎么办?” 她贴身的宫女苓儿见自家娘娘这般忧愁,也跟着担心起来。只是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好办法,便提议道,“要不要叫林公子过来?” 苓儿是在虞府就跟着虞苏姜的丫鬟,她在私下里也一直像以前那样唤施锦为林公子而非施大人。 “也好。”虞苏姜刚说了这句话,却又很快就自我反驳了一下,“还是算了吧,他现在刚上任,正忙着公事,别去拿这种闲事打扰他了。” “闲事?”刚好走近这里的那个少年重复了一遍,然后好奇的问道,“什么闲事?” 看清来者是谁之后,苓儿带着笑识相的退下了。当然,其实她不必抬头确认也知道到底是谁来了。虞苏姜娇纵,就连皇帝都要先通知她一声才会来。敢这样光明正大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进来的人,只有那一个人。 “怎么了?”见屋内的那个女子没有回答,施锦不由走近了几步坐在她身边,好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虞苏姜懒懒的歪在睡榻上,见他坐过来便索性躺在了他的腿上,抱怨似的说起了文珞的事情,然后又说道,“等你哪天闲了,帮我去给珞珞出气。” “好啊。”他答应的分外爽快,“不用等我闲了,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你还要忙正事呢。”她抬眸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你的事才是正事。”他回答的也认真。 “真的?”虞苏姜不由一笑,“要是叫以前那些人瞧了,又要说我对你撒娇使性了。” 恃宠而骄这四个字放在她的身上,也算是再贴切不过了。她本是比他大上三岁的,小时候他一直被迫叫她一声“姐姐”。当这个比她小了三岁的少年向她表白心意的时候,旁人都劝她不要选择他,因为她总是以姐姐的姿态对他,而女人总是要寻一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男人才行。 不过后来她真的选了他,却反而被他娇宠了起来。她仗着他的宠爱而越加娇纵,甚至反倒向这个曾经被她当做弟弟对待的男人各种撒娇使性。 “要不要再叫声姐姐来听?”很久没听他这样叫过了,她突然怀念了起来。 “不要。”他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但惟独这一点,却拒绝的十分坚定。因为每次这样叫,都会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比她的年纪要小这个现实。这也是他多年来最遗憾的事情。正是因为他比她的年纪小,她以前总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待。 “好吧好吧,真是长大了。”她笑着坐起身子,然后找了舒服的姿势跨坐在他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我闲着无趣,下次来,你给我带一只猫来。我逗猫玩。” “猫有什么好玩的?” “总比逗你好玩啊。”她趴在他身上,用手指尖绕着他的头发,“不然你给我叫一声,学猫叫。” “喵。”他想都不想就吐出了这个字。 “你还真叫啊?”她终于笑的开心了。 不过,虽然想要一只猫玩这种事情只是她随口一说,施锦却在第二天来的时候真的给她抱来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她抱着猫坐在一边看他帮她剥橘子,橘子瓣送到她嘴边,她张口想咬却又犹豫了一下,“不要那层皮。” 其实这橘子瓣上面的白色橘络都已经被他剥下去了,但是她连果肉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皮都不想吃,施锦便只有耐心的去帮她把那层皮也撕开。一旁站着的苓儿即使看过很多次相似的场景,也仍是看得心里一颤。她家小姐虽然娇纵,但是从来没折腾过下人。惟独在这位林公子面前,换着花样的使性子,偏偏这两人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坐了一会儿,虞苏姜把猫放在桌子上,自己也趴在那里,闲着无事又聊起了近几日听闻的事情,“我听说那位赵大人想让你娶了他的女儿。” 一提起这件事,施锦忍不住一笑,“我比那个赵姑娘大上七岁,她现在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呢。” “再小的孩子也会长大啊。”说着,她就不由感叹,“你比她大七岁,我岂不是要比她大十岁。等她及笄可以嫁人了,她最美的时候,我都成了老女人了......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你要是真的会有变老的一天就好了,老到别人不会再看你,那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不要我了。” 若是别的男人对她说这种话,她也许会视作他们在用花言巧语哄骗她。但是从施锦口中说出来,她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从小的时候起,他对她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未改变。 * 过了四年,那位赵姑娘终于及笄了。但却没有嫁给施锦,反倒作为贵妃进宫了。 白天才见过对方,夜半的时候,虞苏姜还在想着这件事情,“真是个美人啊。” 她不睡,施锦自然也陪着她不睡。只是听到她这句感叹,他倒是不以为然,“是吗?” “你都见过她多少次了,还问我是吗?”她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倒没有怒意。 “可是她再美也与我无关啊。”施锦只是实话实说。顺便回想了一下白天见到秦商时的场景,“她现在应该在骂我。” 虞苏姜终于没忍住一乐,然后又微微皱起了眉,“饿了。” 她吃饭总是不规律,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不吃了。听她这样一说,施锦很快站起了身,“那我让......” “不吃宫里做的那些东西。”她摇了摇头,“我想吃西街的那家馄饨。” 西街没有宵禁一说,夜市一直到凌晨才会结束。估摸了一下时间,施锦拿起了旁边架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我去给你买来。” “如果没有了怎么办?” “把店家叫起来做。”说完,他就出了门,“我很快回来,等我。” 怕她等的久,他走的很匆忙,但就在要走出宫门的时候,却与颜央撞了个正着。若是在平日,他根本无需向这位少师大人打什么招呼。但是现在时辰已晚,对方还穿了一身孝服,他便停下了脚步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清国公薨了。 此等可能让朝廷大乱的事情,他无法当做没发生。于是只能叫来一个下属去西街买那馄饨,自己重新走回了宫中去通知皇帝。 主子用那么严肃的态度吩咐他们去做事,当下属的自然拼尽了全力去办。当那碗馄饨端到虞苏姜面前时,还是热的。她也知道不是施锦自己前来一定是宫里出了大事,便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结果在听到清国公去世的消息后,手里的勺子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太平清闲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那位赵大人一定会有所行动了。 “娘娘,没事吧。”苓儿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虽是有些担心,但她在一瞬间的惊慌过后还是平静了下来。又何必要担心呢,自从虞家出事之后,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 她只要那一个人就足够了,她的和希。 这辈子只会属于她一个人。 第101章 至死靡它 “就为了这个?”听他说完,秦商总算是忍不住一笑,“你们庄山的人还会为此赌气?” 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完全是小孩子脾气。 “你懂什么?”少年轻哼了一声,继续喝着那青梅泡的茶。虽然酸了一点,但也挺合他的口味。 “渊一......”颜央不轻不重的唤了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唤作渊一的少年放下杯子,老老实实的答道,“那个赵静,也就是苏晗,他现在在西北那边,身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当年李辰卿带走的那个程小城。” 听了这些,秦商倒是吃了一惊。当日她从嘉王府出来时,因为总觉得自己二堂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便想着叫人去打听一下。但她仅仅是将这个想法说出来,颜央竟然真的去做了。而且,她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程小城。”她还记得这是因为李辰卿冒名顶替的事件里,那对无辜夫妻的孩子。他报仇无门,便被李辰卿带走了。而如今,又怎么会出现在赵静的身边?这根本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啊。 “跟你解释真是好麻烦。”渊一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但也还是说了,“你们祟朝啊,撑不了多少年。到时候天下大乱,庄山若是无意插手,便要有人在战乱中夺取天下。你的那个二堂哥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自己有野心有实力。我们不想插手以后的事情了,刚好几年前看中了那个叫程小城的。他倒是个可用之才,而且他恨李辰卿也恨这个天下,自然会帮助别的人毁了祟朝。李辰卿带走他那几年教了很多,又故意放他逃走了,他刚好撞见苏晗,便跟随了苏晗。将来苏晗统一天下,留名青史的第一功臣说不定就是他呢。也算是稍微偿还他父母的死了。” 一席话,听得秦商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她本以为庄山至多是不想参与这些战争了,却从未想过他们竟然是想站在云端俯视世间凡人们相斗,甚至偶尔丢一两枚棋子进去重新布局,而天下人任由他们摆布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遇到程小城是至少七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个时候,他们就预见到了几十年后的事情?甚至从那时就为下一个朝代布下了一枚棋子?那这些年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的游戏?天下兴亡,竟然被当成了消遣。 渊一对她解释完,便悠闲的走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她只有将目光投向颜央,“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们已经不是凡人了。” “这个庄山初建之时本是那些大臣们想要保命的退路。但是时间久了,这里便渐渐变得无所不能。很多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若是心里无牵无挂的话,长大后也会无欲无求。”见她盯着自己,颜央不禁摇了摇头,“但我不是。虽然我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我只是个凡人,而且是个俗人,所以我才会与人相争相斗。” “你还记得你当初问我的那个问题吗?”她突然问道,“在孙大人府上听戏时,江山美人的问题。如果现在由我来问你,你会选择哪一个?非要你选一个的话。”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旁人要纠结上好久的选择,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这两样东西都是他触手可及的,而且是完全不想要的。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不需要舍弃任何东西,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且随时可以弃之敝履。 但是她现在要他选择。 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 她实在是太好奇他的答案。 而面对她的期待,他笑着说了两个字。 “为什么?”她几乎是立刻问道。虽然选择哪一个都会出乎她的意料,但是若是真的衡量一下,还是他选择的那个更让人诧异。 他的神情中恍然间似是闪过了一丝寂寥,“因为我从未真正拥有过。” 她不由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总是以为他太过虚幻,但他却又怎是在不经意间让她发现他最真实的那一面。 亦真亦幻的一切,几乎将她紧紧缠绕住直至窒息都无法逃脱。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为了转移话题而问出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你们知道林臻手里那本史书写了什么吗?” “其实她拿到的那本在被她拿到之前,一直在我手里。但是,我们谁也没有看,一个字都没有。”他说的坦然,毫无虚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有些事情,其实不必知道的那样清楚。”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那时在禧福寺,她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不好奇那本史书从何而来,他却说不必知道的太清楚。 “我曾经因为你给我的那本书而改变了很多计划。但是直到后来才发现,也许这正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上面所写的一切,可能就是因为我在看完那本书之后才会发生的事。”说着说着,他不由笑了笑,“何况,你说我们已经不似凡人。我们总是妄图去充当别人的‘天命’,却还要相信既定的命运,想想也是可笑。” 秦商没有回答。听他说了这番话,她才觉得自己真的不必想太多了。若是再想下去,恐怕要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好似一场好戏,一场精彩的梦,最幸福的永远是一无所知的那些人们。 “还是说点现实的事情吧。”她露出了一个苦笑。 再不回归凡尘俗世,她都要以为自己也羽化成仙了。 而颜央无疑是很配合她的,就在她提出这个要求之后,他便问出了目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又要下雨了,你的鱼汤怎么办?” 颜央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人。他可以瞬间从刚刚那种超脱凡尘的氛围之中回归现实,问出了一个现在为止最具生活气息的事情。 为了用自己亲手钓上来的鱼炖汤,秦商在一大清早就准备去宅院外的小河去钓鱼了。可是天公不作美,她的鱼汤大概是要喝不上了。诚然,下雨天浮钓是要比大晴天更好钓上鱼来的,但是她现在这个身子却经不起在雨中垂钓这种“雅事”的折腾。 “不然我去钓给你?”他知道她不想用厨房里准备的那些,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贺礼。” “不行。你现在少折腾自己,出去淋雨病了怎么办?”她爽快的拒绝了他,“何况谁会只用一条鱼当贺礼啊?太便宜了,你快坐在这里好好想一个贵重点的,我去用厨房里的那条鱼做汤。” 他们正说话间,渊一又走了回来,而且是带着一脸兴奋的笑容,“我刚刚还在说顾尔雅,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尔雅来了?”正要往门外走的秦商又退了回来。 “来是来了,但是不一定进得来。”渊一随手指了指屋外的景物,“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甚至是地下的一颗石子,都是阵法中的一环。他能破了这阵走进来,我就服他。” 除非是由庄山弟子引领进来,否则无人能走进这谷底,更是无法到达这个宅院。秦商自然是不懂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但却也知道这些东西的巧妙和不可思议。说是不担心是假的,不过她也只能问一句,“如果走错了路,会有什么后果?” “死。”渊一给了她一个最吓人的答案,但又很快说道,“顾尔雅要是只要这种程度,还不如死了算了。” “三天。”颜央突然说了一个时间,“三天之内,如果他破不了这阵......” “会怎样?”秦商不解的看着他。 “不会怎样。”颜央却是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是故意不说剩下的话,但在她执着的追问下,他仍是笑而不答。无法,她也只有安心去炖自己的鱼汤。颜央和顾尔雅好歹也是表兄弟,总不至于真的看着表弟被这个阵困死。 三天内,他们在这个宅院里的生活一如前几日那般悠闲自在,而阴雨连绵也一直没有停过。 第三天的清晨,天空难得放晴,渊一连日以来得意洋洋的笑容却终于变成了一脸阴沉。 “他已经快到了。”他说出这句话时很是不甘心。 顾尔雅到底还是成功的破了这阵,而他的到来,也意味着秦商将要离开。她与颜央这一别,也许就是一生的别离,所以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是走出门去见自己的丈夫,反而坐到了颜央的对面,“我要走了,你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窗边的他在沉默很久之后终于开口。 他问出了最不该由他问出的问题。秦商曾经设想了很多次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场景,也设想了很多次他的回答。但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竟是由他来问出。 为什么? 为什么? 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只有“为什么?”这三个字。为什么这句话是由他问出口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除了谈起林臻说他们“纠缠不清”那一次,其他时间都是在默契的避谈感情。而如今,终于谈及了,却又如此的直白,像是直接把心剖出来,放到她的身体里对着她的心大声的喊出了这句话。 她甚至很想反问一句,“你凭什么问出这句话?” 但是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 就算是问了又能怎样,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曾经疯狂的迷恋过他,她以为那便是爱了。但是后来证明她错了,他只是她的憧憬,她的梦。再后来,她与他平淡的相处,却又一次又一次的触碰到了他真实的一面。她开始对自己的感情感到模糊。颜央见证了她从始至终的变化,但不知为何,他也有些模糊了。 对她来说,颜央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久到颜央都忍不住回过身去看她,但也就是在他回眸的一瞬间,她突然望着他笑了。 “有。”轻声说出的一个字却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般,一石激起的不止千层浪,还有万丈波涛。 “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回忆往昔种种,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却很是坚定,“我当然爱过你。” “你喜欢我什么?”从小到大,他被数不清的女子爱慕过,他却从来没有问过这些问题。但是今日,他却突然想当一回“俗人”。 剪不断理还乱,若是真的想要斩断一切,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面对它。 容貌,才华?这些都是让她迷恋的东西,而不是爱。 “我喜欢你的一切,我爱你不爱我。”她坦然道。 颜央的动作终是一滞,连抬眸的动作都慢了些许。当他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早已看向了窗外,从那里可以遥遥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那是她的丈夫,她这一生的归宿。瞥见那个身影,秦商的目光都亮了一亮,随即便站起身想向屋外走去。只是在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她还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走回屋内,直至走到颜央面前。 她拥住了他。 即使雨后的天气带着凉意,女子的怀抱却带着一丝暖意。 “再见。”也许是一世那么久,也许是一瞬那么短,她终于松开了手,然后笑着道别。 阳光下,她的身影也似是洒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她是那样迫不及待的朝着自己屋外的丈夫走去,而迎着她走过来的顾尔雅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拥有的一切。 第102章 终生不见 “施主若有困惑,不妨一说。”海禅大师已经是第五次在禧福寺门口看到那个徘徊的身影了。本来身为出家人不该多嘴,可是对于面前这个人,他知道自己应该适当的拉他一把。 “住持。”礼貌的躬身,施锦的目光却落在了寺中供奉的那尊佛像身上。他本不信佛,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再次回到这个唯一能让他安心下来的地方,面对这庄严的佛像,心绪竟当真平静了许多。不过,“住持,我并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世上当真有那么多人相信,那便也无需君王治世。”对于他的这句话,海禅大师倒是很平静,“而且,你这话,老衲在几年前倒也听过一次。” 施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两人对视了一眼,海禅大师因为回想起往事而不由感叹了一句,“那位小施主想必早已长大了。” “他活得......不算好。”斟酌了一下用词,施锦只能这么说。 “对于那位施主来说,活得好与不好并不重要,因为他有比那更值得在意的事情。”话锋一转,海禅大师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我佛慈悲,施主既然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又何须介意自己满手血腥?” 心内一惊,施锦下意识的对上了他的眼睛,却被那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以及人心的眼神所震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去回答。这所禧福寺从很多年前便成为了皇家的所有物,这个海禅大师在成为得道高僧之前的身世背景却丝毫都查不出来。 “恳请住持解惑。”走进院内后,在那庄严的佛像之前,施锦恭敬的对着面前的人俯身下拜。 “心中有惑,老衲才能解。施主您心中并无困惑,只需静待世事变幻即可。”说完这句话,海禅大师竟真的就丢下他不管,自顾自的去了后院念经。 “有时候我觉得你的秘密好像比颜央还要多一些。”在海禅大师的身影消失后,大殿里闪出了另一个身影,她一直站在那里,她也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但是施锦没有阻止她听到这一切。 “反正你也不会对别人说了,不如告诉我如何?”殷阮走到他身边,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和她都心知肚明彼此在说什么,他之所以来此,只因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包括罪孽。 他确实是满手血腥。 “我知道慕容济死的那么早都是你动的手脚,我知道魏国公并不是因为我夫君被处死才郁结于心而死,也是你动的手。还有裴大人那边的很多很多人......”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没再看他,“还有谁?” “赵升,赵恒,赵慎......赵衍。”施锦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望着佛像出神。除了不知逃到何处的赵静还有当今圣上,赵家的人一个不剩全死于他手,算是报了当年林家满门抄斩之仇。 “原来先皇是你杀的......”她若有所思,“你留了当今圣上一命,是因为这个天下必须要有一个皇帝。那秦商呢?你很早就知道赵家才是你的仇家,可是你一直没把秦商算进你的计划里。” “她不一样......”无论如何,那个女子永远只会是他保护的对象,他至死也不会伤害她。但他又确实对不起她,其实很多时候,她平静的生活就是由他而搅乱的。 “那你就应该去与她告别。”殷阮本是想这样说的,但张了张口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世间万千俗事,哪有说得清的。 她站了一会同样跪下身,古老静谧的寺院大殿里,两人同时朝着那佛像深深叩首。 * 秦商是趁着肚子还不算明显的时候回到了安京。津京风景虽好,但是出门在外总是觉得不安心,便还是回了自己的公主府等着孩子出生。可是就在她回来没有多久的时候,就听闻了施锦和林和希都要离开的消息。 施锦在外漂泊了很多年,如今天下太平再无事端,身为他的责任的秦商也嫁给了真正值得嫁的夫君。他再无牵挂,自然不想再留在安京这个伤心地。而林和希身为林家真正的继承人,他要为林家的八十万大军负责。那是八十万条人命,林家的林和希要背负起这些人命的责任,耗尽自己的余生留在边关塞外,镇守这万里河山。 “林和希那种性子会主动承担这种责任?”听了这些事,秦商的第一反应是质疑。 “管他做什么?”自从知道妻子有孕在身之后,顾尔雅已经再也不想理会任何事情。 “而且你该关心的也不是他啊。”坐在她身边的辛夷朝着她笑了笑,其中深意不必言喻。 “施锦不想留在这里也正常,我也不能硬是把他留下来。何况,他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总有一天会见到。”秦商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林和希就不一样了,他这一去,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镇守边塞,终其一生都再也不会离开那片黄沙。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她随口问了一句。 “就是现在。”没等辛夷回答,顾尔雅已经开了口,“如果你想送送他们,我陪你过去。” 当日闯过庄山布下的阵法来到谷底,他本是带着一丝不安的。他一向自信,甚至自负,但是在感情上却一直心怀不安,即使他没能耐心等到秦商自己回来而忍不住去找她,他仍是不确定她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给了她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却又害怕她真的做出他最不想看到的选择。直到,他看到她朝着自己走过来。 现在,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她的心意,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好啊。”秦商一向小心自己的身子,多一个人陪着她自然是好。 “可是他们两个不走同一条路,林和希在城北,施锦在城南。两边都去的话来不及了,你想去哪边?”出发前,他才问了一句。 她当然会选施锦那边,这一去不知何年才会见面,她却还没有跟他好好告别。他的每一次离去,她都没有与他好好告别过。 可是。 镇守边塞,终其一生都再也不会离开那片黄沙。这句话再次从她脑中闪过,仿佛突然被人当头敲了一棍,片刻的茫然之后便是接近恐惧的震惊。 “城北。”在果断的喊出了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也在不安的预感之下不断下沉。 而当她终于赶到了城北,林和希的队伍已经走出了城门。见她前来,那位年轻的林将军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一如往日那样欠揍的笑容,“公主殿下怎么会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去城南那边见我哥呢。” “反正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见你最后一面还不行吗?”她紧紧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孔,似是要借此把他的样子永远的刻在心底。 “行行行。”像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林和希忍不住撇开了目光。“您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左手缺了一个小手指,而右手的掌心还有着被利箭穿过的伤痕。这两兄弟都剁过那根手指,也都为了心上人而拿手挡过箭。从外表上看来,谁也无法分辨出他们分别是谁。 “您看完了没有啊,我要走了。”见她久久都不说话,林和希终于不耐烦的开口了。 “即使现在天下太平,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若是世间再起争端,战场无情,你要保重。” “我比你知道得早。”他蛮不在意的答了一句,似是一点也不想与她在拖下去,“还有事没?没事我先走了。” “走吧。”她强忍着喉间泛起的酸痛之感,也表现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胡乱挥了挥手,“再见。”只是说完之后顿了一顿,又说了一遍,“再见,和希。” 这最后一句说的极轻,但是其中所包含的情绪已经复杂到连她自己也形容不出。 和希,再见。 再也不见。 最后一次深深的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秦商终是转身离去。她没有回头,走得很坚决,就像是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决那样。 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林和希收敛了不耐,唇角漫上一丝笑意,这笑容里是那女子从未见他对她展露过的温柔。 “再见,秦商。”无声的在心底说完这四个字,他也转身上马。 你北我南,相背离去。 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第103章 尘埃落定 颜央重新出现在安京的时候,刚好是秦商生下孩子的那一天。与之前所猜想的情况不同,她生下的并不是女儿而是个儿子,取名顾祈。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新出生的小生命身上,第一个发现他的还是刚刚生完孩子的秦商。与别的产妇不同,第一次生孩子的她并没有受到多少痛苦折磨,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顺利的生下了顾祈,而且精神很好。 “颜央?”就是她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所有人才发现了屋子里不知何时多出的那个人。 颜央从出生至今,还从未被一群人无视的这样彻底。但在其他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他也只是走近了几步去看那刚刚出生的婴孩。他在看孩子,所有人在看他。 “你的脸?”不知是谁先问了一句。 原本遍布伤痕的一张脸,如今竟像是从未受过伤一样毫无瑕疵,如同一整块莹润的白玉。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感叹庄山真是个神通广大的地方,竟然连那种伤痕都能医治。唯有顾尔雅一个人抬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颜央倒是没做回应。 “你怎么回来了?”这时才有些疲惫的秦商懒洋洋的问了一句。 她本以为他会永远留在那个深谷之处,再也不会在世人面前露面。 “补上一份贺礼。”他给她的答案,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情。 当初在那个谷底,他说要亲自给她钓一尾鱼当作贺礼,她怕他出去淋雨,便随口开了个玩笑,让他重新想一个贵重点的贺礼。结果他真的当了真,而且还履行了承诺。 “在哪儿呢?拿来啊。”她笑着朝着他伸出手。 “过些日子再给你。”说完,他便像其他人一样为了让她好好的休息离开了房间。 等了没一会儿,刚刚成为父亲的顾尔雅也终于关上门走了出来。 “真是神通广大。”这是顾尔雅的第一句话。 颜央知道他在说什么。虽然庄山远离市井与世隔绝,但是关于天下大事和想要知道的一切事情却仍然可以了如指掌。比如新上任不久的内侍少监推崇苛政,陷害忠良,不仅让律法变得更加苛刻,还增添了一些惨无人道的刑罚,让人单单是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但这对秦商身边的这些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事不关己,他们谁也不会在意。不过,偏偏事情波及到了秦商的身上。 不知从何时起,安京中关于秦商的传言越来越多。从连着克死两个丈夫这种迷信的克夫之说,再到直言她想要再次夺权篡位,各种各样的负面传闻流传的越来越广。诚然,若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一个曾用强迫性的手段和武力压制登上帝位的皇帝,即使只是暂代帝位,所有人也不会认为其没有野心,何况她的夫婿是鹒犁的皇子。长陵长公主的地位太过尊贵也太过尴尬,如果皇帝稍稍“残忍”一些,早已会找理由将其治罪。 一切看起来都理所当然,但是又显得太过突然,倒像是有人刻意设计,刻意的让这些传闻在民间流传。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皇帝耳朵里。如果换做别人,颜央一定会认为这就是皇帝本人设计的,用来除掉这个“障碍”。但以他对赵秦真的了解,他知道并不会那样简单。 “应该是有人怂恿皇帝这样做的。而且能让他狠下心来这样做,他的真正目的一定不是秦商,很可能是我。”颜央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还像是谈论天气一样的平淡,“故意让天下人觉得秦商有谋权夺位的野心,然后再用一件莫须有的事情诬陷于她。而就在她无言可辩之时,所有罪证会指向另一个人,也就是皇帝真正想对付的人。” 秦商是皇帝唯一的妹妹,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像是赵秦真那样视妹妹如珍宝,甚至觉得妹妹当皇帝也无所谓的人,他不可能真的认为妹妹会谋权,更不可能真的会对付自己的妹妹。只能是有人怂恿他用这样的办法,明着看起来是要对付长陵公主,实际上是要铲除另一个势力。也就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真正的威胁——颜央。 当丞相的那段日子,颜央的恶名也算是天下尽知了。世人在心中痛骂他这个奸臣的时候,却也知道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掌权人。如今他虽然已经卸职,但是新皇帝一天不除了他,就一天难以安民心,也难以安自己的心。说穿了,哪怕是做样子,也要让天下人知道,无论是跋扈的长陵长公主还是奸相颜央,都已经被新皇帝“铲除”掉了。 “他们在赌你会为了商儿承担罪责,主动束手就擒。”换做以前,顾尔雅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也许会愤愤不平,但是现在却平淡得多了,因为根本不在意。 “想杀我的不是皇帝,而是怂恿皇帝设下这个陷阱的那个人。”说到这里,颜央想起了前几日刚刚得来的消息,“还有,这一次的事,罪名是厌胜。” 厌胜,也就是魇镇。意思为以诅咒厌伏其人,是一种流传已久的巫术,无论是宫廷或是民间,都有人利用它来加害他人。尤其是在宫中斗争里,历朝历代都会出现类似的事情,有的是实情,有的则是被人栽赃。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是皇子储君沾上了这些事情,也会被帝王毫不留情的处置。只要与这两个字有了联系,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倒是个好借口。”顾尔雅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并不比颜央晚,但他还是在暗中压下了所有事情,封锁了所有消息来源。 “商儿不知道这些事情,而且我打算永远都不让她知道半分。”他看着自己的表哥,平静的说着。“所以,这一次我可以听你的。有什么办法,说吧。” “没办法。”意外的是,颜央摇了摇头,“就算是有办法,我也不想用。” 顾尔雅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 “驸马。”府里的下人突然过来禀告道,“宫里头来人请......请颜公子过去。” “什么人?”顾尔雅的问题刚问出口,已经有一队士兵在禁卫统领的带领下擅自闯了进来。 “你们的胆子还真是大啊。”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茶,顾尔雅抬眸看向为首的禁军统领,“谁给你们的权力?” 那个统领是新上任的,从前只听说过驸马的名声却没见过其人,现在看对方只不过是个长得温柔秀美的年轻人,便也多了几分轻视,“回驸马爷的话,是皇上口谕让末将请颜公子进宫面圣。” “到底是皇上让你们来的还是内侍少监,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顾尔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虽然脸上还是笑着的,眼中却尽是凌厉的杀意,“我只说两件事。一,以后没有我的同意,谁敢擅自踏进公主府,死。二,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哥。” 这个新上任的统领有很多事情都不算了解,而且仗着有内侍少监做靠山,根本没把这两个只听说过名字的年轻人放在眼里,所以一进门就不知死活的把手搭在了颜央的肩上扣住了他的肩骨。颜央虽然没有丝毫反抗,但在顾尔雅这两句话的语气之下,那统领愣是被吓得倒退了一步,连手也松开了。 “我很快回来。”最后,还是颜央主动站起了身然后跟着这些人进了皇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顾尔雅莫名的就想到了将近十年前的时候。那时,元贞帝慕容济驾崩,刚换好一身孝服的颜央跟随安京军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如今,情景相似,却早已是物是人非。那时的他还在伪装成无辜的样子跟随在自己的表哥身边,当时的他们与很多人相斗,但都从来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自己想要的一切。那颜央呢...... 他找到了吗? “尔雅。”屋子里突然传来了秦商那懒懒的声音,而且一连换了好多个称呼,“尔雅,相公,驸马爷......” “来了。”他应了一声,然后笑着走向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 颜央进宫后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他能猜到是明初召他过来的,但却连明初也没有见到。在跟随禁军来到宫内后,他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花园中央,站了许久都没见有人前来,只能望着周围的花草出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阳光从一边照到另一边那么久,无法久站的他还是转身离去了。只是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又突然回过身朝着不远处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方向只有一棵树,而树后站着一个面容精致无双的少年。 少年他无从分辨对方那个笑容到底是歉意还是什么。 但他仍是把这一笑刻在了心底深处。 祟朝靖嘉二年,史书记载中最轰动也最模糊不清的“长陵厌胜”事件正式拉开了帷幕。此事牵连者甚广,甚至波及到了祟朝历史上最具争议的丞相李辰卿。 最终,此次事件以李辰卿被罢免,长陵长公主被贬为庶人为结局。 而那承担了最大罪责的“第一佞臣”颜央,则被赐下了一杯毒酒。 其后,祸乱朝政的内侍少监无故饮鸩而终。 至此,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夫不义,妇不顺,君不正,臣不忠,祟朝最为人所不齿的十年荒诞历史正式宣告结束。 第104章 大结局 “小杨子,快点。”福公公那尖细的嗓音再一次响起。 跟在他后面的小杨子连忙用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同时又要避免托盘上的一壶酒不至于洒出来。他们是用跑的速度前往梧栖宫的,因为住在那里的内侍少监要他们快一点,他们就绝对不能慢了半分。 没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宦官能住在贵妃才能居住的寝殿,就算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而且那位大人名讳身世不详,皇帝亲自下令让宫中所有人皆称其为“公子”。 “公子。”当他们终于跑到梧栖宫的宫外,见所有守卫都被撤下,便心领神会的直接走到了寝殿门口。 “进来。”屋内的人轻声说了一句。 “是。”两人连忙走进了殿内,然后默契的将大门也就此关上。 倚在睡榻上的那个少年神情中还带着几分慵懒,眼角下红色的小伤疤像极了一颗血色的泪。他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衣,宽大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走下睡榻的时候衣摆从榻上一直披散到地上的地毯。而他就那样赤足走了过来,漫不经心的问道,“我让你们过来,有人说什么吗?” “回公子的话,奴才们说了是公子您的意思,就没人敢再多言了。”福公公堆着笑答道,然后示意小杨子把东西呈上来,“这就是他们准备给颜公子送的酒了。” 那托盘上有一个精致的酒壶还有两个杯子。其实只需一个杯子便足够了,但是少年特地吩咐他们拿过来两个。 “你们都出去吧。”盯着那两个杯子看了许久,明初还是这样吩咐道,“一会儿我叫你们,你们再进来。” 福公公和小杨子应声走了出去,只剩下少年一个人坐在那里,又沉思了一会儿,他才拿起那酒壶倒满了两杯酒,然后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小瓷瓶分别加在两个酒杯中。这酒壶中的酒本身是还没有放进任何剧毒的美酒,直到他加了这些东西。 一杯剧毒无比,但却不会让人立刻暴毙,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会发作,让喝下酒的人在这一刻钟之间体会到世上最可怕的绝望之感,等待死亡来临。而另一杯,仅仅是蒙汗药罢了。 无论是毒药还是蒙汗药,都是他通过很多手段得来的好货色,加入酒中之后无论谁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这两杯看似一模一样,却是生死之别的酒,到底还是把其中一杯放上了托盘,然后唤来外面的人,“小杨子。” 小杨子连忙走了进来,“奴才在,公子您吩咐。” “送过去吧。” * 当那杯送到公主府的时候,颜央正站在自己曾经的屋子里看那幅名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画。这幅画实在是算不上他画的最好的一幅画,但他却尚且不知道,这幅画正是因为所画男女的身份之谜而让后世倍加推崇,甚至写进了史书之中。 圣旨念完了,带人前来的福公公恭敬的将那托盘上的一杯酒送至他的面前。他回身笑笑,如同平日饮酒时那样毫不犹豫的拿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劳烦公公了。”将酒杯放回到那托盘之中,看着向自己俯身叩首的一众人等,他道了一声多谢。 福公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虽然一直未能高升,但却在很久之前就见过眼前的男子。那时这个人还不是祟朝最恶名远播的奸臣,而是黎朝的少师大人,请国公之子,皇后的亲侄儿......是誉满天下的洵钰公子啊。 “公子一路走好。”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样深深的叩首。然后,不忍看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起身带人回了宫中复命。 宫里的人走了没有多久,独自一人留在房中的颜央便突然开了口,“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一刻钟,那毒是我替小公子弄来的。”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小杨子跪倒在他的面前,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哽咽,“公子,您何必呢。” “就剩这么一点时间了啊......”算了算自己还剩下的时间,颜央没有再耽误下去,拍了拍小杨子的肩示意他不必难过,然后就推门走了出去。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今日又是艳阳高照,黄历上难得的大吉大利之日。 颜央走过了围廊和花园,穿过这个自己出生成长的府邸,路上碰到许多颜家的旧仆,他不由吩咐了几句,“以后别和驸马做对。”,最后走到了那个种着桃树的小院。 早已做完月子生龙活虎的秦商正坐在那里看桃花,见他出现了不由朝着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过来才说道,“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府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他们都不想让我知道,我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她期待的目光,他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 “那你是过来陪我说话的,还是给我送贺礼的?”她也知道他和其他人一样瞒了她一些事情,但是这一次她也没什么兴趣去问,便顺势转移了话题。 “贺礼,已经送给你了。”他看着她的笑颜,也不由一笑。 “已经送给我了?”秦商仔细想了想,然后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感叹,“哦,我就知道哥哥突然夺了我的公主之位是你的主意。” 自从有了小祈儿之后,她便再也不想参与到这些政治之中了,一直想找机会让哥哥下令将她贬成庶人之类的,给她一个名正言顺远离纷争的理由。这样她就可以回津京那个笼罩在烟雨中的小城悠闲的生活,轻松的过下半辈子。但是这件事还没等她开口,皇帝的旨意就已经送过来了。她也隐约听说了这个决定就是史书上的最后一件事“长陵厌胜”导致的后果,只是一直被隔绝在公主府内,完全不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她也就仅仅知道这个旨意罢了。虽然她也能猜到,“厌胜事件”绝对不会这样简单的结束。但是,这件事的具体细节却始终没人告诉她。 秦商还是很相信自己身边的这群人的,即使她也猜得到一定是颜央做了什么事情才解决了这次事件,但她也相信他一定做得非常完美,不会让她担心。 “谢谢你的贺礼。”她道了一声谢,然后在目光扫到面前这个男子的面容时,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又想着治好了?” 她还记得他说他不在意那满面伤疤的样子,他说他觉得那个样子反倒轻松,他还说他并不想治好这些伤了。 可是现在他说,“总想着,还是让你看到好的这一面吧。” 十年前,宜湖湖畔,岸上的少年有着精致秀美的长相,却又温润如玉,风神冰骨有如山巅白雪。而如今,十年后,当年的少年坐在桃树下,阳光从枝叶间倾泻下来洒在他的身上,仿若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光,他仍旧眉目如画,神韵宛若水墨丹青。 “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曾问过我,我在中秋时想对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他抬眸看向她,忽然一笑,“那时我说,等你猜到的那一天,也是我想出答案的时候。现在你猜出了吗?” 十年前的那个中秋夜,他们几个人在殷阮的小院里过中秋。那时的他与她刚刚“分开”没多久,她因为他的一句“什么是真情?”而伤心难过,他们二人却又因为中秋夜而凑在了一起,然后他说,“如果有机会,我......” 这句话没有说完,用了十年都没有说完整。 但秦商还是记着的,而且直到现在都没能猜到。 她困惑的看着他,然后听到他终于开口答道,“那时我本想说,如果有机会,我想与你重新相识。” 没有利用,没有阴谋,没有刻意的接近,重来一次。 “可惜没有机会了。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会按照原本的计划走下去。但是我总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能猜到我想说的这句话,我便也能想出那个答案了。关于真情的答案。”微风拂过,不断被吹落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肩头,他的掌心......颜央微垂着眼眸,在这场“花雨”之中继续说着,“你说,等我知道真情是什么的那一天,就来告诉你。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你。虽然已经有些晚了,晚了十年。” 他的声音仍然如同曾经那般清冽,如同从云端传到她的耳畔。秦商笑着看向他,没有说话。十年了,她曾经迷恋过憧憬过喜欢过爱过的少年,仍然如同当年那般清冷出尘,但却不再是远在天边无法触及。 一眼惊鸿的相遇,一厢情愿的爱慕,在十年后,最终如她当年所期盼的那般变成了两心相许。 艳阳高悬,她带着最温柔最缱绻的笑容看着他,听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话。不断飘落的花瓣有一瓣落在了她的鼻尖,她伸出手将它拂去,也抹去了眼角那抹泪水。 今日是吉日,万事皆宜。 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说上很久,许是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在这暖阳之下,颜央也渐渐有了倦意,半眯着眼眸,略带了些懒散,轻声的说着,“我有些困了,让我一个人睡一会儿吧。” “好。”秦商应声站起身,然后准备去找自己的丈夫,问问他怎么消失了一上午还没有回来。但在走出了几步之后,听着身后的一声轻响,她还是不由停住了脚步回眸看了看。 树下的阴影中,颜央不知何时已经趴在石桌上进入了梦乡,他的睡颜很是平静,似还带着笑意。 她不由笑了笑,“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全文完。) * 后记 纪宁五年的时候,这个盛世王朝的女帝亲自来到了太史寮。 “陛下?”屋内,官拜少师的那个少年诧异的站起了身。 “顾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什么?”少女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穿过这铺了一屋子的书籍史料走到他的面前。“一个少师还不够你当的,非要亲自来撰写这些东西。” “苏苏。”顾祈无奈的唤了一声,然后任她坐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起了史册上记载的一切。 “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夫不义,妇不顺,君不正,臣不忠。这样的历史留着做什么?是我叫他们抹去的。”见他盯着这些被篡改的历史出神,苏苏蛮不在意的解释道,“还有,没有了祟朝这段历史,对你我也有好处。” 他们二人的身世都与祟朝有着莫大的关联,他们二人却都不愿这段真相被公诸于史册之上,让后世之人评说。抹去祟朝的存在,重新编写历史无疑是最干脆又有用的办法。 “可是有些地方前后矛盾......”顾祈看着这前半部分遵从历史,后半部分纯属根据事实扭曲的史书,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那就让后世的人自己猜去吧。”翻阅了一遍之后,苏苏满意的点点点头,“现在只差一个皇太后了。你说,若是那永熹帝真的在皇位上坐了那么久,他会把谁尊为皇太后?”说完之后,不等顾祈接话,她自己已经先回答了,“我倒觉得应该是后来的长陵公主。” 顾祈心中一震,却没有说话。 “想个谥号吧,毕竟按照这个史书的记载,这位皇太后......没活多久......”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苏苏的声音也放低了很多,语气中满是歉意。 毕竟,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那位公主殿下还活得好好的呢。 幸好,顾祈并没有多么在意,他只是想到了母亲曾经无意间提起的一些事情...... “昭懿吧,”他终是答道,“昭懿皇太后。” 第105章 番外 5(上) 黎朝元贞五年,七月初七。 “站住。”本在研究棋局的颜轻歌用余光瞥见了正要往外走的那个身影。 “您有事?”颜央不得不站住了脚步,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完全没掩饰自己的神情,故意让对方看了个清楚。 独自抚养这个儿子这么多年,颜轻歌早已习惯了这一点,自不会把颜央的表情放在心上。不仅如此,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宜湖。”颜央知道父亲是在明知故问。每年的各种节日,安京的权贵们都会找各种借口邀他去游湖相聚,意图无非是想招他为婿。有的时候他会推脱,有时也会顺势赴约。毕竟,生活本就毫无乐趣。 只是。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颜轻歌的这句话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颜央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他也不会试图去向颜轻歌“求情”。今晚他出去是有重要的事情做,而在无法判断父亲到底知不知道这一点之前,他不能暴露出自己非去不可的心思。 “别看了。”见儿子的眼神飘向了暗处,颜轻歌忍不住皱了皱眉,“你都这么大了,难不成我还能像你小时候那样派人在四处盯着抓你。” “您既然知道我已经不小了,为什么还要担心我出门?”一想到这一点,颜央也忍不住一笑,不是开心,是觉得荒唐的好笑。若是让外人知道当朝少师大人在家里与父亲的关系如同老鼠与猫,一定会笑死别人吧。 “过来。”相反,颜轻歌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你是我儿子,我想怎么管你就怎么管你。” 对于这句话,颜央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但是他还是走了过去看着桌上的那盘棋,整个棋盘都是玉石砌成,成色润泽通透,碧中带着丝丝仿若流动的灰墨,那铺展于棋盘之上的,也是同样同墨玉和白玉细细雕琢而成的黑白棋子,奢华至极。 颜轻歌就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颜央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棋盘上的黑子明明早已将白子围堵了,却仍有一丝漏洞,乍看之下,三步以内无论哪一方都无法取得胜机,但若是再拖下去就会成为僵局,这一步步怎么下,讲究的正是如同行军布阵的精妙之法。 “两步。”瞥了一眼,颜央想都没想就开口道。 “两步?三步你都难。”颜轻歌终于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的,一向相信儿子的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质疑儿子说的话,颜央说是两步,就一定是两步。 “你走吧。”最后,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快点从他眼前消失,“这盘棋我给你留着,回来再下,两步之内,这棋盘上若还是有白子存在,你就小心着自己。” 颜轻歌最后一句话说的平平淡淡,颜央也像是没听见一般轻松的离开了,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有多么纠结。 安京的权贵们很少有人见过颜央小时候的样子,更是没人知道颜大人在家里时怎样与父亲相处。其实在外德高望重“平易近人”的清国公只有在对待儿子时毫不留情。 岂止是不留情面,连脸面都不留。 万幸的是,没人见过那样的场面。 颜央来到宜湖的时候,街上已经很是热闹了。宜湖湖畔,等着亲自迎接他的几个大臣都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他也对他们礼貌的笑了笑,然后在走上船之前瞥了一眼湖畔的另一边。而他在望向的方向那里,顾尔雅遥遥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一次游湖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几乎每个人都带了自己的女儿过来,而在场的年轻男子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人的目的都很明显,而且丝毫不会顾忌到未出阁女子的诸多避讳。安京的女子们想要见颜央一面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有了这个能与其相见相识甚至可能嫁入颜家的机会,每个姑娘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画舫绕着宜湖走了一圈又一圈,这些官家小姐们都努力的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了出来。颜央对每个人都表现出了应有的客气和尊重,不失礼仪却也毫不亲近,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能感觉到他的疏离。而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他之所以还留在这艘画舫之上,是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直到画舫转了第三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岸边的角落里。赵秦商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衣,打扮成了书生的模样蹲在岸边,过了一会儿似是蹲累了,便又换了一个姿势重新蹲下。她似是在沉思某些事情,连画舫在她不远处的地方经过都没有抬头看一看。 坐在窗边的颜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由笑了。这倒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趴在园子里的小石桌上发呆,但那时她想着想着就笑了,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事一样,笑得一脸满足。那时前去赵府与大司马商议事情的颜央是第一次看别人傻乐看了那么久。 接近赵衍的女儿让赵衍瞎忙一通,这是他闲来无事时做出的决定,也是纯属捉弄人的行为。但在赵府终于见到赵秦商的时候,他却觉得也许这件对他毫无好处的事情会变得有趣很多。也许这世上会让他想去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他很好奇自己现在的心情。 “颜大人。”见他突然莫名的对着窗外笑了,周围的几个人皆是不解,然后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本官今日还有事,恐怕不能陪几位大人几乎游湖了,告辞。”就在船上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颜央已经站起身朝着船舱外走去。甲板上的人见他突然出来,都对着他恭敬的躬身,但是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少年轻踩在水面上纵身跃到岸上的身影了。 从河岸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颜央没用多久的时间,而等到他走到秦商所在的位置时,那个少女已经准备帮着要戏弄她的孩子下水捡球了。 “帮我拿一下。”感觉到他的接近,她连头都没抬就把手上的外衫塞在了他的手里,然后便提着裤脚走下了水。 靠近岸边的湖水并不深,她尝试着走了几步,维持平衡的同时尽全力朝着那小藤球伸出了胳膊,一次没成功,两次没成功,第三次时候在险些呛水的情况下终于成功了。 “我拿到了。”以几乎半个身子都被湖水浸湿的代价,她终于走到了岸边,只是四处张望了一下,那小孩子却是不见了踪影。“人呢?” “你问那孩子?那孩子在你下水的时候就走了。”他轻声答道,然后将手里的青衫递还给她。 “谢了。”赵秦商伸手去接衣服,然后终于抬眸看向了他。 越过她手中的青衫,两人第一次距离如此近的看清了彼此。那一瞬间,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名为“震惊”的东西。平常的时候,别人看到他时露出的都是“惊艳”的目光。但是在这个少女的眼中,除了惊艳之外,还混杂了很多很多情绪。 他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但却从未想过比起那些安京的女子们,她真的是前不久才平生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声,只是在单纯的惊讶他的“名副其实”罢了。 两人盯着对方都盯了好久,直到她先眨了眨眼睛,慌乱的说了一句,“对......对不起。” 他笑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让她可以搭在他的胳膊上走上岸。 接下来的事情是他原本就可以料到的,或者说,本就是他设计的。谈到最后,他敛了笑意,认真的承诺道,“姑娘今日所说之事,在下定会记在心里。未能与姑娘结成良缘,是在下无缘无福,还望姑娘日后在宫中平安无忧,万事珍重。” 他不是真心说出这句话的,他知道。他更知道只要有他在,赵秦商就不可能平安无忧。 可是他不知道,今日所说的话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今生与你无缘,就此别过,愿你此世平安喜乐,再无忧愁。】 第106章 番外5(下) 回到颜府已是接近凌晨的时候,但是颜轻歌还没有睡下,似是特意在等待他。颜央是和顾尔雅一起走回来的,他还没忘记走之前父亲对他说的话和那盘棋。 “就为了这个等我到现在?”他无奈的走过去然后随手拿起一颗黑子准备放到棋盘上。走之前他说会以两步吃掉所有白子,而且对此很有自信。 只是就在棋子要落在棋盘上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停住了。 “您动了棋子?”他皱着眉向自己的父亲问道。 现在这个棋局虽然与之前的并无多少差距,只有一颗棋子被挪动了位置。但是下棋这种事情,一步就可以影响整盘棋的形势。如今他再想用两步吃掉所有白子,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只说给你留着这盘棋,没说不会动手脚。”颜轻歌回答的理所当然。 “您就是想找个理由教训我一顿?”放下手中的棋子,总算明白对方想法的颜央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情绪问出这句话。 如果问他此生什么时候最容易失控,大概就是面对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其实这等小事对于他来说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一个人这样做都无法激怒他,只会博来他淡淡的一笑。 但是颜轻歌不一样。颜轻歌是他的父亲。从小到大,教会了他一言一行,陪伴他整整十八年,影响了他成长的父亲。 而这个父亲此刻就面不改色的答了一句,“正是。” 一股无名之火从胸腔之中窜起,颜央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去争论一番了,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若是去问“为什么”,父亲大概也只会给他一句“闲来无事”的回答。 闲来无事打儿子?这像话吗?忍着这样的想法,颜央如其所愿的跪在了他的面前。 “哥哥。”在旁边看了这么久,顾尔雅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连忙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 “尔雅。”颜轻歌惟独对这个小儿子向来没辙,又不能厉色相对,只有软语道,“尔雅你让开。” “这棋还没下完呢,等到下完再说也不迟啊。”少年指了指棋盘,然后恳求的说道,“让我和哥哥下完,如何?” 颜轻歌向来不会拒绝这个小儿子的请求。 即使明知有诈。 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以这两个儿子的聪明才智,手执黑子的顾尔雅只下了一步,就配合着颜央扭转了棋局的形势。两人几乎不需要看一眼对方的表情,就默契的下了一盘好棋。 两步,当真只用了两步,颜央就在顾尔雅的配合下,吃尽了黑子。 这是颜轻歌早能预料到的,因为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相信自己这两个儿子的本事。看着略显不安的尔雅和一脸淡然的颜央,他也只有叹了一口气,“尔雅你先回去。” “是。”即使仍有些担心,顾尔雅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坐。”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颜轻歌示意另一个儿子不必那般警惕的站着。而等到对方坐下,他便带着调侃的笑意唤了一声,“公子。” 颜央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似的立刻站起了身,一脸的不自在,“您想说什么就说,别这样拿我取笑了。” “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个以折腾你为乐的父亲?” “是......” “逆子。”轻声哼了一下,颜轻歌也知道这不是儿子的心理话。他们两父子的关系很奇怪,十几年来这样调笑般的对话几乎每日都在上演。而也就是在他找各种理由想要“收拾”这个儿子的时候,颜央才会表现出一副与平日在外面时毫不相同的样子。作为一个父亲,颜轻歌自认能教给这个儿子的事情已经全部教完了,无论对方会不会听,他也没办法了。所以,现在的他更乐意这样“折腾”儿子。 许是他的性格使然,他很乐意看到儿子被“激怒”的一面,与世人口中的“洵钰公子”完全不同的那一面。诚然,他对小时候的颜央太过严厉,甚至被形容为“像是在对待仇人”。但是现在想想,他真的更喜欢小时候的儿子,即使有些顽劣,却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一点点变得清冷无情。 薄凉。 “你别活成我这个样子。”沉默了许久,他还是这样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老了,确实是老了,而且时日无多。他已经无法改变这个孩子了,只能重复着这句他已经重复了十八年的告诫。 颜央太过孤独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父亲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即使这孤独是自找的,也无可否认这个少年从未快乐过。真情为何?亲人之情,兄弟之情,挚友之情,爱人之情。他并非无情无义,只是全然不懂。只等着有人来教会他...... 颜轻歌知道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颜央越像他,就越失败。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个作为“洵玉公子”的颜央。 再过完美无缺又如何,越是无懈可击便越是展露出了孤独。 “算了,你走吧。”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儿子,颜轻歌很是不耐烦的叫他离开。 “真的?”以往这种情况,父亲从来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颜央不由困惑道,“出了什么事了?” “难不成我不教训你,你还不自在吗?”故意对他怒目而视之后,颜轻歌倒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见他还看向这边,便顺势交代了另一件事,“颜央,你听着,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什么不测,我要你发誓,永远不会为难尔雅,永远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不要把你对付外人那些手段用到你弟弟身上。” 被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住不是第一次,每一次父亲不是怒极,就是要交代给他重要的事情。现在听到的这番话并没有出乎颜央的预料,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其实他能理解父亲所做的一切,包括这番话。但是他很难想象自己在父亲的心中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他甚至能听出父亲在说出“那些手段”这四个字时毫不掩饰的厌恶。 事实上,现在的他还太过年少。他自以为了解父亲的全部想法,却未曾想过认真的与父亲好好谈一谈。他们父子二人十八年来都在暗自揣测着对方的想法,却从未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情。 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颜轻歌离世的那一天,在所有家仆的哭喊声中,颜央只是平静的换了一身孝服,然后面无表情的交代着接下来的一切。 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不是我。”等到只有兄弟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顾尔雅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换来了哥哥的一巴掌。 “我知道不是你。”颜央当然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自己的那些敌人们,黎家,赵家,裴家......但是他还是打了眼前的少年。因为他知道最让父亲绝望的绝不是死亡,而是眼前这个人在父亲临死时带着笑说出的那句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并不是他的儿子。”擦去了嘴角的血丝,顾尔雅没有理会脸上的红肿,抬手就还了自己哥哥一下。 远离主屋的小院里,一番碰撞的声音过后,额上的血顺着颜央的脸颊不断流下,而倒在地上的顾尔雅被他踩住了咽喉的位置,艰难的咳嗽着,“咳......咳......你该进宫了吧......” 清国公薨了,这对整个黎朝都是一件大事。 颜央默默的站在那里许久,才挪开了脚步。他走得也有些踉跄,刚刚那场泄愤一般的争斗,看似是他占了上风,实际上对方只是将这当做玩闹一般没有与他多加计较。但就算只是点到为止,两人也都是头破血流。没有下人在,所以下属适时的出现为他递上一方白绢,又适时的消失。他拿着那白绢擦去了额上和脸上的血,又松了松头发,让几缕发丝挡住伤口,这才走出了颜府的大门。 父亲死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亲自将这件事禀告给皇帝。 走下门前的台阶时,他终于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匾额上那“颜府”二字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刺眼,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恍然间竟然觉得自己已经不认得这两个字该念做什么。 这里是颜府,是他的家,可是他已经父母双亡了......他现在不过是个守着一座府邸的孤儿罢了。 离未央街不远的街市还是热闹的景象,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发生的事情又会给这个国家造成怎样的影响。颜央就那样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未央街上,远处传来的喧闹声与他无关,这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明明身处凡尘却毫无感觉,只剩下麻木…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不属于他,所有的热闹和欢乐都与他无关。他在黑暗中彷徨前行,皇宫就在眼前,他却觉得自己永远都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而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他始终都是一个人。没有人会拉他一把,没有人。 就连每日以“激怒”他为了的父亲也已经离他而去了。 他只有他自己了。 “颜大人?”皇宫的守卫遥遥的见他走来又身着一身孝服,皆是一惊。 颜央是有无召入宫的特权的。而在走进皇宫的一刹那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镇定仿佛刚刚陷入迷惘的人并不是他。 他可是颜央啊。 他不需要迷茫与无措。 “颜大人?”与他擦肩而过的施锦又倒退了几步转身看他,“您怎么了?” “我爹.......”他几乎是想要脱口而出,但在片刻之后还是用一惯淡然的表情带着恰当的悲伤说道,“家父刚刚故去。” 而那个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的施锦在震惊之后,第一句话竟不是礼节上的“节哀”,而是,“你没事吧?” * “你没事吧?”这句话像是从天边传到耳畔。 意识还有些朦胧的颜央慢慢睁开了眼睛,待到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时,才懒洋洋的一笑,“不过是睡着了而已,怎么会有事啊二哥。” “我倒是不知道有谁睡觉时会露出那么难看的表情。”又瞥了他几眼,黎陌才放心的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吹进屋内的风带着浓郁的青梅香。 “又结果了啊。”趴在桌子上的颜央没有站起来走至窗前,只是微微侧了身子看向窗外。 “你梦到了什么?”黎陌还是坚持的问着这个问题。 “没什么。”知道不回答是不可能的,颜央也只好实话实说,“小时候的事情罢了。” “你今年已经三十了,不是十三岁。”一听到他说小时候,黎陌就忍不住叹气,“醒醒吧。” 颜央仍是笑着的,但却没有回答。 “今天渊一要去外面......”见他不说话,黎陌试图提起另一件事情,但话说了一半就不想说了,索性直接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再出去了吗?” 颜央终于直起了身子,然后点了点头。 该偿还的,该了结的......他已经在两年前做完了所有事情。世间早已没有了颜央这个人,也不需要他。他从两年前再一次回到这里为止,就再也没有想过重新走出庄山。 终老于这个人迹罕至远离俗世的地方,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寂寞难熬的事情。 但是对于他而言。 他已经得到,体会到他想要的一切。 虽然有些晚,但却足够了。 第107章 番外(6) 顾寻无意间闯入那个奇怪的谷底,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岁,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因为她已经不会在大雨中穿梭在念莲城的大街小巷与学堂里的男孩子们打架,而是梳着精致的发辫,撑着一把青纸伞小心翼翼的走在石板路上。只是即便如此,在父母眼中,她还是个顽劣的孩子。 她无法一直装作一个端庄的千金小姐,精致的纱裙穿了几日便被她甩在了一边,她仍是穿着一身轻便的男装,简单的束起头发,然后便与几个不安分的少年又是痛快的打了一架。她与哥哥不一样,被她叫做“小祈儿”的哥哥只会成日捧着几本古书安静的看着,她总是说他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小心些。”多说无用,面对她种种恶劣行径,顾祈只能耐心的叮嘱着。 顾寻觉得自己一向都很小心,毕竟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直到闯进了这个谷底。 她的家在念莲城,溯河的旁边。从小到大她总是很喜欢去河岸边与人嬉闹,却从未到过这条溯河的尽头。十二岁这年,唯一一次大着胆子坐船去了溯河尽头的那片山林,她就莫名其妙的走进了那个谷底。那是一片很奇怪的树林,仿佛所有的山石树木都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冥冥中却像是有一种力量在引领她往前走,然后毫不费力的走出了这秘境一般的山谷。 明媚的阳光下,她在谷底看到了一条小溪还有数不清的青梅树。现在正是青梅树结果的时候,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她忍不住蹭了蹭鼻子,然后望向小溪边那座宅院。院子的门口,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正站在青梅树下,他伸出手摘下一枚青色的果子,然后才像是早已发现她一般笑着看向她,“给你。” 那颗小小的青梅躺在他的掌心,然后被他递给了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顾寻觉得自己早已过了被一颗果子收买的年纪。即使与这个人比起来,他已经是大人了,她却还是个孩子。 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不争气的伸手把那青梅果接了过来,目光灼灼仍是盯着这个人的眉眼。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比灿烂的艳阳还要温暖。 “寻儿。”他这样唤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即使是这样问着,她还是与他走进了那所宅院。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本该逃跑的。可是她没有,也许是她也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也许是这青梅果的味道太合她的心意,也许是对方的笑容太过好看,也许是......她竟然有点喜欢他了。 “因为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了啊。”他推开院门,带着她往宅院里走去。“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 “真的?”她好奇的问了一句,却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有些伤感“出生时”这个时间。 “我出生的那一年,舅舅刚好去世了。”她微垂下眼眸,声音有些许低沉,“我有很多个舅舅,还有没见过的。他们都对我很好,娘说如果那个姓黎的舅舅还活着的话,会很喜欢我的。” “我知道。”走在前面的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抚了抚她的头发,温柔又带着怜爱。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她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已经不是那么难过了。 当两人走到一扇房门前的时候,他说,他叫黎槿,木槿之槿。 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想要去问他与那个已经去世的黎笙舅舅的关系。可惜,还没等她问出口,门已经开了。 “槿儿。”屋内的人闻声看过来,本来要落在黎槿那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顾寻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盯着自己的人。 “你长得好像我爹爹,还有我哥哥。”她忍不住说道。 “是吗?”桌边的颜央从窗前走至她的身边,浅笑道,“你长得也很像你娘亲。” “为什么你们都认识我?”顾寻很是不解,“你认识我的爹娘吗?” “认识。”颜央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我家看看他们呢?”她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家总是有很多客人,爹和娘也会出门去探望别人。而且,我的家离这里很近。” “因为这是你爹娘和我的共同秘密。”颜央装出了一副很是神秘的样子回答了她,然后在她继续问下去之前先开口问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的爹娘还有你家的客人们了,他们还好吗?” “爹和娘当然很好,不能更好了。”一想起父母在家时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顾寻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孝顺的孩子,还是不提为妙,便也只是说起了其他人,“我家的客人都是我的舅舅们。他们都是娘亲的朋友,我从小就叫他们舅舅。我最喜欢的舅舅叫秦陵,他和九九姨母是津京最厉害的人,我打不过的那些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害怕。还有一个舅舅叫黎笙,他在我出生的那年就去世了,听说是因为身上的寒症。他离开之后,辛夷姨母也出外游历,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顾寻只顾着观察黎槿的表情,却忽略了颜央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歉疚。 “黎笙,是我的叔叔。”在她好奇的目光下,黎槿还是如实的告知了她真相。 “那这个哥哥呢?”顾寻困惑的指了指一旁的颜央。 结果换来了两个男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颜央笑的无奈,“我比你父亲的年纪还要大,你怎么可以叫我哥哥。槿儿已经二十岁了还要叫我一声颜叔叔,何况你才十二岁。” “我不信。”顾寻怀疑的摇了摇头。但是想一想自己父亲和那些舅舅们的样子,又有些不得不信的颓败之感。 颜央没有继续与她探讨这个问题,而是等着她把刚刚的话题说完,“除了他们,还有呢?” “还有林舅舅,不过娘说林舅舅有两个人。一个刚刚娶了阮姨母,在我们家旁边安了家。还有一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只听娘亲说过他和林舅舅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就算长得一样,还是不同的人啊。”说到这里,顾寻没有叹气,反而很是期待的样子,“不过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的。” 对于她的期待,颜央没有多言。事实上,她说的这些都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但是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往事由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女说出口,才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无法抹灭。 青春过往,又怎么会轻易忘怀。 “我也是出来探望苏叔叔的时候,才偷偷坐船过来的。”见他不说话,顾寻便提起了自己误闯到此处的经历,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苏叔叔也是我娘亲的朋友,只不过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是去他的墓前祭奠。” 至于为什么叫叔叔而不是叫舅舅,她也曾问过娘亲,但是娘亲说,叫舅舅是因为舅舅们都像是她的哥哥弟弟。而苏叔叔,并不是哥哥弟弟这样的意义。 可是娘亲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一个姓颜的叔叔或舅舅啊......顾寻看着眼前的人,还是没把自己心里的困惑说出口。 “颜哥哥。”眼见天色渐晚,她还是固执的用了这个称呼去唤他,“我还可以再过来看你吗?” “你真的是来看我的?”颜央忍不住问道。目光从她的身上落到黎槿那边。 顾寻也不羞怯,直言道,“也来看看黎哥哥。” “那好吧。” 她很轻松的就得到了许可。 * “我那时真是傻。”十七岁时,顾寻再想起当年第一次闯人庄山的场景,几乎要为当时的自己哀叹一番。那时的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与第一次见面的人回了家,还说了那么多关于自家的事情。不过这些年来知道了很多秘密的她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只有感慨世事奇妙。 也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让她无意间来到了那个谷底,成为了自己家中唯一一个会涉足那个宅院的人。她的家与那个谷底相距不远,可是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生活在谷底的颜哥哥都没有见过彼此。五年来,只有她会时常到那个地方去看望自己惦念的人。 颜央是黎槿的义父,只是顾寻仍然固执的叫着他“颜哥哥”。黎槿太娇惯她了,也从来没有试图让她将这个习惯改过来。 顾寻是十五岁的时候硬是拽着黎槿去了念莲城。她一点也不想多等。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黎槿就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好不容易盼到自己也长大,又怎么会不着急? 黎槿总是娇惯着她,宠溺着她,教导她很多事情,又想为她做到一切事情。而她与他唯一一次争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又不是你的女儿。”她想要扭转他的想法,“我要嫁给你。” 然后,她如愿以偿了。 她有遗憾。她遗憾自己出生的太晚,她遗憾君生我未生,她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他。但是她又是很圆满而幸福的,因为即使有着遗憾,她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有遗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娘亲是这样对她说的。 想了想很多事情,她认真的点点头。 第108章 施锦 他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 林家的七少,安京谁不知道,但又没有谁见过他,甚至知晓他的名字。因为他不被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有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哥哥和姐姐们平日里勤于练武研习兵法,只为了有朝一日像父亲一样征战沙场。林家,就连女儿都可以上战场,只有七少爷不可以。他是这林家千人捧万人宠的七少爷,他也是林将军为这林家留下的一条退路。整个林家,唯有他不可以去从军,惟独他不可以把马革裹尸当做归宿。林家一门忠烈,但是即便如此,即使所有人都为了这江山葬身沙场,他也要为林家延续血脉而活。 那时他每日都在为自己备受宠爱的生活所懊恼,尚且不知二十年后,他才发现自己过去的人生,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他是六岁那年遇见的虞苏姜。那时的他为了躲避家仆而不小心和那个来家里做客的小女孩一起跌入了水中。 六岁的他因为久被娇纵,尚且不会凫水。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竟是无辜被他撞下水的小女孩拖着他游上了岸。英雄救美人屡见不鲜,难得的是遇上一次美人救英雄。 “你若是不会水,就不要在湖边跑来跑去的。”九岁的虞苏姜尚且不知道自己救的人到底是谁,只是仗着自己比对方大上几岁便义正言辞的站在湖边对着他说教。 再然后,匆匆跑过来的虞大人和林将军各自带走了儿女。他知道了那女孩是父亲好友的女儿,虞苏姜知道了自己见到了传闻中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名字的林家七少。 林虞两家的府邸离得并不算远,虞大人又总是带着女儿前来拜访。从那日起,他便多了一个青梅竹马。 时光匆匆流逝,岁月可以让年纪增长,但却抹不去年纪的差距。 他十三岁的时候,十六岁的虞苏姜已是安京远近闻名的美人了,每日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虞家的门槛。而殷家那敢与明月争辉的小女儿阮阮也到了寻找婆家的年纪,在那么多的选择面前,殷姑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林家。 这是林家最不安宁的一段日子。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他闹得家里上上下下都唉声不断,而听了小儿子说非虞苏姜不娶之后,林将军气的连话都说不出。但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只有妥协。 当他拖着一条差点被父亲打断的腿再次站到虞府门口的时候,虞苏姜终于答应了他的恳求。她会等到他长大,等到他有能力娶她的那一天。 那一年,他混进了出征鹒犁的林家军之中。 再后来,当战事告急,被围困于峡谷的林将军一筹莫展之时,带兵奇袭鹒犁军队扭转战事的他终于被父亲发现了。 那一夜,所有人都在庆祝大获全胜,庆祝军中竟有天纵奇才。唯有林将军一夜未眠。 最后,他还是被强硬的押回了安京。 因为他是林家的七少,不允许出现在世人目光中的林家七少。 再然后......再然后便是二十年后了。 * “将军。”西北军的副将在招呼着弟兄们快点走的同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将军。“您真的不去啊?”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施锦淡淡答了一句,然后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塞外近来很是太平,前些日子又打了一场大获全胜的仗,他这个当将军的自然能够默许身边几个弟兄去“找点乐子”。常年守在这荒芜之地,军中又全部都是男人,就算是实在忍不住想找女人也实属正常,真的连碰都不碰才是最不合情理的。 军中也许就只有他一个人是最不正常的。 目送着他们进了城,施锦这才转身走向了城楼。他们的军队驻扎在这座沂水城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来他最习惯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城楼上吹风。 近日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尤其是在这西北之地。他穿着一身单衣坐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远方的大漠与黄沙,天上明月高悬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更添几分凉意。曾几何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像这样坐在边关的城墙上,前方是可以让他立马横枪的战场,身后是他需要守护的万里河山。如今,他终于圆了二十年前的梦,但是心境却已全然不同。 二十年前,他是林家捧着宠着的七少爷,娇纵不知福。十年前,他是宫中只手遮天的宦官权臣,阉党乱权万人唾骂。现在,他是这镇守祟朝边关的大将军,一呼百应备受尊崇。 “你有过很多次当皇帝的机会,可是你从来没动过这份心思。”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突然像是感慨一般开了口。 “因为我不适合当个皇帝,我只适合做个祸乱朝政的乱臣贼子。”他回头看了看,没有意外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赵静见这城楼上的守卫都不见了,就已经知道对方是在等他。 “猜的。”虽是这样回答了,施锦今日特意把城楼守卫都撤到暗处也确实是为了方便这个人过来。 “我是来谢你的。”赵静走到他身边,也在城墙上坐下了,然后丢给他一壶酒,“当日你饶我一命,我理应过来谢谢你。” 施锦没有说“可是我杀了你全家。”这种话,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一点。赵静和他一样,都恨着赵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那种恨。而他当初杀了赵家的很多人,报了林家的灭门之仇,却留了赵静一条命。 “因为那时你的女儿才刚刚出生,她已经没有母亲了。”这算不算真正的理由他不知道,因为他杀的大人里面也有好几个人已经有儿女了。他没有动这些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却把他们的父亲都杀了。 祸不及妻儿是没错,可是赵慎他们也只是赵衍的子侄辈罢了,他仍是没有顾忌他们的无辜。说到底,他还是没什么人性。 “可惜了。”喝了几口美酒,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个恶人,想让我现在就为曾经死在我手上的亡魂们偿命,不可能。” “这世上的人,若想做出一番大事来,即使是英雄,也会满手鲜血。”赵静倒是不在意这一点,“又有谁能例外。” “英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施锦隐约还能记起父亲在世时受人敬仰的样子,那时的他本以为英雄就是那个模样了。可是现在才明白,英雄这两个字的代价太大,远远超过了所带来的美誉。 “我做不成什么英雄。”城墙上,凉风习习,他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仰头望向天上明月。二十年了,唯有这月光是从未改变的。 他可是施锦啊。施锦这个人对于朝廷和天下而言,永远是一个灾难般的存在。从十年前阉党乱权权倾天下,再到现在远在边关“拥兵自重”。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心怀畏惧。 在他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时,他其实算是个文臣。当文臣时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像一个死不瞑目的恶鬼一般作祟人间。现在他是武将,当武将时“拥兵自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嚣张跋扈”一意孤行......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改变过的是人们对他的厌恶和畏惧。 他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一个恶人。 “可是皇帝不得不依仗你。”赵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真心的佩服,“除了你,谁能守得住这祟朝的天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领过兵了,从十三岁之后,将近二十年了......”说是遗憾,自然是有遗憾的,但是施锦的语气很是平静,公平的说道,“当世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鹒犁大将军顾尔雅当属第一,没有谁能超越他。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沙场上,那就只剩下我了。” “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英雄,我现在只不过是变回了十年前的样子,危害人间罢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虽然随意懒散,望向远方的目光却变得凌厉而坚定,“但是,谁敢动这万里山河,谁想让天下生灵涂炭,谁敢扰我百姓万民无忧平安,就来试试吧。我倒想看看,这世上到底谁能越过我这一关,又有谁有本事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与你为敌,应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赵静笑了笑。 “有胆子这样做过的,都不会再尝试第二次罢了。”施锦的语气仍是平平淡淡的,毫无波澜。但是越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越是让人听着就心生惧意。 他不是那些恩恩怨怨的最终赢家,但是他让他的仇家们知道了何谓与他为敌的下场。 “这天下真是无人学得像你。”赵静终是敛了笑意。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见过的最张狂的人,也不是最有傲气的人,可是他的狂与傲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旁人就算能学来他的为人行事,却无人能成为第二个他。 “像我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太过儿女情长。” 他这一生,都是为了一个姑娘而活,那是他人生的全部。他没有野心也不会对别人有什么威胁,因为满心只有那一个女人。那是他的软肋,他的死穴。就连他的敌人都为了他这“没出息”的心思而惋惜过。可是他不在乎。如果不是那个姑娘已经离开人世了,恐怕他还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放回到江山上。 “此生都不会背叛她?”赵静大概是少有能够理解对方的人,因为他自己的心中也有一个不可取代的存在。 施锦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他不需要给出一个答案,说出的承诺永远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只会用自己的真心与这一生去守护曾经的美好。那是他从小一直爱慕到大的姑娘,生生世世,只有苏姜在他的心底,不会再有任何人。即使她已不在,仍是不会有所改变。 即使会为此辜负很多很多人。 “你杀了我为林家报仇是理所当然。但是当日你饶我一命,就算是我欠你一份恩情,来日必当报还。”赵静在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施锦一个人走下了城楼。 沂水城的城内还很是热闹,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更衬得接近城门的这条街道略显寂寥。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直到看到路中央的那个女子。 这么寒冷的天气,她只穿着一身纱衣,松松挽着的发髻既不像是已经嫁人的妇人,也不像是未出阁的少女。而那婀娜的身段有如弱柳一般,在这寒风中更显单薄和纤弱。 “将军。”她低声唤了一句,面颊上竟然浮现了一丝红晕。 施锦终于反应过来了。 西北军久驻沂水城,每一个将士都差不多能将沂水城花街中那些女子的名字全部背出来。施锦听他们说过,整个城中最美的那位姑娘就是一个姓卫的花魁,有倾城之貌又不喜以笑对人。没有任何人能博她一笑,更遑论与她一度春宵。毕竟西北军的军纪甚严,强抢一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的罪名没人想担。人人都以为这位卫姑娘立志守身如玉,可是有一日却听她当众说,她今生只接待林将军一个人。 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那个盼了他很久很久,却从未盼到他来的卫姑娘。 “姑娘情意,林某无以报答。”看到对方穿成这个样子在大街上堵他,施锦也能猜出她是偷偷跑出来见他。可是再深厚的爱慕,他也无法给出回应。哪怕对方从未奢求过他的真心,只求他的人。他也不会接受。 “对不起。”他只能这样说道。 “将军何须愧疚。”看着他的神情,卫姑娘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妾身能够见将军一面,已是今生幸事,不会再奢求更多。今日妾身心愿已了,再无所求。战场无情,塞外风凉,惟愿将军珍重,此生平安无忧。” 说完,她已笑着微微垂首,然后转身离去。虽然眼中的深情抹不去半分,但是为了不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她走得很是潇洒而坚强。 又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姑娘。他这一生辜负了很多人,都是这样美好坚强的姑娘。施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走远,他才转身朝着城外走去。远离了城内的繁华喧嚣,走向塞外那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已经走远的卫姑娘正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 “小姐。”等候多时的小丫鬟不由替自家小姐委屈,“您是为了他才从安京来到边关的,您吃了那么多苦怎么不告诉他啊。” “我已经注定什么都得不到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增添困扰。”卫姑娘抬起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想了将近十年的这个人,终是没有认出她来,就像是当年那样,他的眼里除了一个女人之外,根本容不下任何人。那时他还是宫中只手遮天的宦官统领,满心满眼只有那个明艳动人的璟妃娘娘,却看不到宫中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为了他失神落魄。她原本是个千金小姐,进了宫却从未得到过皇帝的宠幸,但是她反倒很快乐,因为她和宫中的很多女子一样,她们都爱慕着这个男子。其实他是不是一个宦官,她并不在意。再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十年间,她费尽心思打听他的消息,然后辗转得知了他与林和希调换身份来到边关的消息。 她抛却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是十多年的青春。她混迹于青楼歌坊之中,只为了见他一面。 其实她很想唤一句施大人,可是她没有。这些事情,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他平安无事,便是她一生所求。 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爱上别人了。 因为再也寻不到更好的。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她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句,“公子珍重。” * 施锦二十二岁的时候,曾受了赵衍之邀来到赵府。 “小姐,你都不喜欢那些求亲的公子吗?”内院里,侍女好奇的问着自家小姐这个问题。 “不喜欢啊。”十五岁的赵秦商舒服的躺在院子里的软椅上,很是豪放的将一颗颗樱桃扔进自己的嘴里,整个人惬意的很。 “那您喜欢什么样的啊?”侍女不死心的追问着。 “我喜欢的......”秦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犹豫着答道,“盖世英雄吧。” “盖世英雄?” “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战衣,脚踏七色祥云,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娶我......”认真的说完这些话之后,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少女自己先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己说出来真的很好笑啊.......” “小姐!!”侍女以为她在说笑话,嘟着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笑了。”秦商捧着脸又想了想,最终回答,“我想要南瓜马车,水晶鞋,我想要一个王子。虽然,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就会想要变成她的盖世英雄。” 将身影隐藏在树后的施锦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最后看了一眼那天真的笑脸,转身离去。 * 我有一个盖世英雄,我最后嫁给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