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归元》 第一章 偷酒贼 月兔睡去,星星阖眼,天渐渐亮起来。 一间简陋的山村农舍,独门独户,篱笆围成的小院中,几只公鸡赳赳打鸣,一条老黄狗摇尾嗅食。 屋顶升起炊烟,一名清瘦少年推门走出,身着麻衣,眉目精神,喂完鸡犬后走到小院一角,一个小土坟前。 坟上插着一块木碑,是少年父母的合葬坟,少年跪地磕三个头,起身来到农舍后方,对着一棵光秃斑驳的老槐树练习拳脚,并无章法,却极为认真。 少年名叫方青,年十七,两年前父母被害,他报仇无门,只能用这种方式锻炼自己,或许无用,可至少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两个时辰过去,方青擦额甩汗,回屋换洗。片刻后,阵阵酒香从屋内飘出,萦绕这所僻静安宁的农舍小院。 一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农舍前,长发白袍,面阔口方,神色慵懒,腰间别着一个酒壶,正闭眼耸鼻,面露陶醉。明明空空如也的右手,拇指却在食指第一节处捻动,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汪汪汪!” 老黄狗朝中年男子吠叫,中年男子睁开眼睛冲狗一笑,老黄狗莫名呜咽,跑进鸡窝躲起来。中年男子推开篱门,洒然而入道:“有人在家吗?” 方青听闻狗吠,正好出屋,捋平袖子,问道:“你是谁?” 中年男子拍拍酒壶道:“我是山中过路人,口渴难耐,可否讨碗酒喝?” “我这里没有酒。” 方青忙转身关上屋门,又指着院中一口水井道:“井水自便,足你止渴。” “你这山野小子,倒是小气得很。” 中年男子摇头笑道:“井水寡淡难咽,这样吧,我付你银钱可行?” 他双手在胸腹胯依次摸了摸,眼睛一亮道:“幸好在路上捡到一个。” 随手抛给方青一物,方青接住,摊手一看,是一枚铜钱。中年男子走至近前,拍拍方青肩膀道:“一枚铜钱换一碗酒,应差无几吧?” 又自顾自伸手推开门,一股浓郁酒香扑鼻,中年男子深吸口气道:“好香!” 屋内床桌俱全,陈旧斑驳,却干净整洁,十几个酒坛整齐摆放在角落,一半盖有泥封,一半开着,正是酒香来源。 中年男子目放精光,直向角落而去,方青伸手一拦,把铜钱塞还给中年男子,顺手从墙上拿下一个酒提子,道:“我来给你取。” 方青不是小气之人,只不过屋中酒水要拉去梅阳镇卖,是他生活所依,且他一开始以为中年男子是酒鬼上门,才不予理会,见中年男子并非无德无理之人,倒也不至于收这一文钱,给他喝一碗也无妨。 中年男子一笑,探头看着方青舀酒入碗,搓手道:“满点,再满点。” 方青给他舀满满一大碗,中年男子接过手,碗中酒水微微荡漾,呈紫红色,还带有一股果香,中年男子问道:“这是什么酒?” 方青将酒提子挂回原处,边俯身泥封酒坛,边道:“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加入葡萄发酵,比寻常酒少些烈度,多些果香。” 中年男子抬碗仔细一嗅,仰头满饮,长舒口气道:“哈——好个自酿果酒!再给我来一碗!” 方青摇头道:“这酒是要拿去卖的,你已经喝过一碗,就知足吧。” “好吧。” 中年男子瞄一眼那些酒坛,抬起手中酒碗,将挂在碗壁的几滴残酒也倒入口中,方才搁碗作罢,坐下问道:“年轻人,刚才我看到你院中有处坟,冒昧一问,不知是你何人?” 方青一顿,转又继续手中活计,道:“是我爹娘。” 中年男子声音一轻:“不知二老因何而逝?” 方青手上动作缓下来,道:“被山匪所杀。” “那你为何没事?”中年男子道:“且附近也不像会有山匪来抢的样子。” 方青停止封坛,用布擦拭手上黄泥,转过身道:“山匪自不会来这没有油水的村庄,我爹娘是在梅阳镇赶集时,遇上山匪扫镇被害。至于我为何没事……” 方青自嘲一笑:“那是因为我胆小,目睹爹娘惨死而不敢上前。” 当日方青和爹娘去梅阳镇赶集,分头添置物品,却遇山匪袭镇,方青的父母在街上被奔马吓住,动弹不得,山匪视其为挑衅,直接碾压而过,残忍踩死。方青从一家店铺出来,恰巧见到这一幕,正要上前拼命,却被一只手拉住,那人用眼神告诉他,别去送死。 方青这才看到山匪手中锋利的柴刀和狰狞凶悍的面目,恐惧生怯,血性冻结,不再甩手挣脱,而是呆立在那,看着土匪离去。 中年男子想了想,劝道:“恐惧本就是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是人都有,一怒上前固然是一种选择,可留下有用之躯报仇,显然更好。” 方青一笑:“我曾经也这般安慰自己,可当时我就是怕了,没必要找借口让自己好受,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言罢取下酒提子,转身舀起一勺酒,倒入口中饮尽,抬袖一擦,问向中年男子道:“你还要喝吗?” “哪有不喝的道理?” 中年男子笑着一指:“你把这些酒全给我,我帮你报仇如何?” “你?” 方青上下打量中年男子,最终摇头叹笑:“别想骗我的酒!” 取一勺酒,倒入中年男子碗中,又道:“快喝吧,喝完就走,别打我酒的主意。” “山野小子,竟不信我?” 中年男子端起酒杯,一口闷下,一副方青不识货的表情。 方青嫌弃道:“山匪凶悍狡猾,连官府都没办法,你有什么本事对付?再者,父母之仇岂能假手于人,我卖酒存钱,便是为拜入铁拳门,习得武艺后入山报仇。” 倒不是方青势利眼,只不过中年男子落魄潦倒,一脸酒馋的模样,实在无法与高人侠客联系在一起,方青认定,对方定是想骗自己酒喝。 “铁拳门?” 中年男子摇摇头,鄙夷道:“什么九流门派?听都没听过。别那么麻烦了,你把酒全给我,我教你本事如何?绝对比去什么铁拳门要厉害得多!” 方青闻听此言,心下有些意动,若此人真有本事,倒也省得筹钱拜入铁拳门,遂问道:“你真会本事?” “这难道还有假?” 中年男子把酒碗递向方青,笑着道:“我的本事,绝非你可以想象,若要形容,差不多就是天下无敌吧,不过现在不一定了。你遇到我简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倘若我教你一招半式,那可不得了。来,帮我满上先,再跟你细讲。” 方青脸一黑,夺过碗,将中年男子推到门外,双手抓着木门,道:“酒你也喝了,快走吧,要骗人去别的地方。” 没等中年男子再言,方青双手一合,砰一声关上门。 “这年头,说实话吃亏。” 中年男子唏嘘一叹,又对着门不屑道:“现在纵是你求我教,我也不教了,我又岂会差这一口酒?” 他摇摇头,出篱门而去。 …… “这是把我当成傻子来骗了。” 屋内的方青摇头一叹,若中年男子不吹得那么过分,方青或许真会信他,可他吹什么天下无敌,方青信他个鬼。 不再去想,开始忙活起来,专心封坛,等明日这些酒卖完,入门费攒得七七八八,便可以拜入铁拳门习武了。 一天忙碌,太阳西沉,夜幕落下。 方青早早睡下,又做起有关前世今生的梦。 前世,他生活在现代都市中,高楼林立,处处繁华。他是一名大学生,成绩优异,前途明亮,却不幸丧生在一起交通事故中。等他醒来,竟发现自己借体重生在一个叫方青的农村小子身上,成为一个古代人。 懵懵懂懂过了一段时间后,方青接受现实,好好过活,把此间父母当成自己真正的父母,且用自己前世的知识,稍稍改善下生活,日子虽清苦,却也安稳。 方青常想着有朝一日定要走出山村,离开梅阳镇,去见识见识这个未知的世界,不白来此间一趟,却没想到在十五岁那年,爹娘惨死,只剩他一人过活。 报仇哪有那么简单,方青每日都在迷茫和自责中度过,盼着早日攒够钱,拜入铁拳门学艺,仇能报就报,纵然报不了,至多死在山匪窝子,也算对父母和自己有个交代,得个解脱。 鸡鸣声响,方青醒来。 洗漱一番后照旧喂食、磕坟、锻炼身体,待将板车推至门前,准备装酒拉去镇上时,方青傻眼了。 “我的酒呢!” 一个个封好的酒坛全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酒水竟不翼而飞! 方青急忙跑出屋子,四处查找窃贼的下落,路上问了几个村民,都说没看到可疑人物。 方青无功而返,耷拉肩膀回家,想着昨晚和今早的情形。 他一向易醒,一丁点动静就会醒来,若真有人闯入盗酒,即便狗不叫,他都能察觉,可偏偏什么都不知道,且锁也没有被撬的痕迹。而今早若是有人入院行窃,他更没理由察觉不到,毕竟贼人取走酒坛中的酒,总要进行搬运,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非是昨日那个骗子?” 方青怀疑是昨天那个中年男子,白天骗酒被逐,晚上便来盗酒,绝对最有可疑,不过此时方青来不及想那么多,得赶紧去梅阳镇向酒楼掌柜解释。 这些酒并非方青自己所有,先买酒来,酿好再卖,太耗成本,方青的酒都是酒楼提供,自己只负责将酒拉回来加工酿造,一个月后再将酿成的酒拉去酒楼,赚取一些加工酿造的费用,如今这些酒不翼而飞,酒楼掌柜定会怪罪。 远处一个山头上,昨日那名中年男子高举倒置的酒壶,仰头张嘴,一道紫红晶莹的酒水落入口中,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远远超过葫芦能盛装的量。 方青猜得没错,酒确实为此人所盗,且不是在夜间,而是就在方青发现前不久,整整十几坛酒水,都被他装入这个小小的酒壶中。 “真香!” 中年男子喝尽兴后,送目远眺,看着走在小路上的一名少年,正是火急火燎往梅阳镇赶的方青。 “便宜你小子了。” 中年男子一笑,又自语道:“不懂恐惧,谈何勇敢,想要战胜恐惧,先得直面自己的恐惧。怕,并不丢人,不敢承认才是,你这山野小子,倒是值得我教上一教。酒我收了,至于能练成什么样,能不能报仇,就看你自己的了。” 言罢一步踏出,瞬越百丈虚空,消失在天边尽头。 第二章 女中豪杰 小路两旁,一个个裤腿高卷、头顶竹帽的老农正在田间俯身插秧,种下一年希望。 方青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直身叉腰休憩的大婶招手与方青打招呼,他都没听到。 酒是在自己家没的,方青已经做好赔钱给酒楼掌柜的准备,而这意味着自己拜入铁拳门的希望破灭,至少又要攒很长时间钱才行,什么时候才能练成本事,为爹娘报仇? 梅阳镇距方青居所约十几里,往日步行需一个时辰左右,今日方青半个时辰便走完这条蜿蜒小路。 进入梅阳镇,径直来到镇中心一家酒楼,楼高两层,牌匾和招幌上都写着‘聚福楼’三个大字,是这小镇中最好的酒楼。方青瞥一眼聚福楼门阶旁空空如也的角落,旋即快步迈入聚福楼。 此值巳时初刻,未到饭点,掌柜正一手拨弄算盘,一手翻看账目,见方青来了,道:“你来了。小二,跟方青一起卸酒。” “好嘞。” 正擦着桌椅的小二吆喝一声,将抹布甩在肩上,走近方青道:“今天来得够早啊。” 方青一个月一送酒,推着装满酒的板车来梅阳镇,可不比平时走路,需要两个小时脚程,今天空手而来,连走带跑,当然早得多。 小二走到门外一看,发现并无板车和酒坛,忙回身问向方青道:“酒呢?” 掌柜头一抬,方青歉然道:“王掌柜,实在对不起,所有的酒都被偷了,我是来跟你说明情况的。” “被偷了?” 掌柜皱眉,忙放下手中活计,走至门口一看,确认方青没带酒来后,问道:“怎么回事?” 方青遂把酒被偷的情况大概一讲,却没提及昨天中年男子的事情,纵然方青猜测八成是他,可没有证据,方青也不会说这些,况且说也没用。 方青最后又道:“王掌柜,你放心,我会赔你酒钱的。” “赔就算了,你小子也不容易,况且这也是意外,从以后的酿酒费用中抵扣吧,没多大事。”掌柜摆摆手道。 当日方青目睹爹娘惨死时,正是从聚福楼出来,故王掌柜知道方青的情况,他虽是精于算计的生意人,却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孤寡少年,只要自己不亏本就行。 “谢谢掌柜。”方青郑重道。 他前世见多了一有机会便欺人谋利的人,即便自己理亏,也要像疯狗一样咬上一口,看能不能咬到肉。事实上掌柜若拿自己丢酒影响他生意为由,多要赔偿,自己也无话可说,可掌柜并没有。 小二上前道:“掌柜,那这段时间如果冯小姐来了,岂不是没酒招待,她可是只喝方青酿的果酒。” 掌柜道:“来了再说吧。”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女声传来:“掌柜,上酒,老规矩!” 只见一名少女迈步而入,头顶双丫髻,缀着两条粉绸,一袭白衫,容色婉婉,纤纤玉手还握着一柄带鞘长剑。莲步如风,抛给掌柜一锭银子后,径直往二楼走去。 掌柜和小二对视一眼,心想真是说来就来,掌柜上前对这位少女道:“冯小姐,是这样的,这月果酒已经卖完,原本今日会补上,可出了点意外……” 少女歪头蹙眉,问道:“什么意外?” 掌柜一指方青,把事情原委告诉她,连连致歉,手摊开银锭,道:“您看……” “本姑娘给出去的钱,从没有收回的道理。” 少女摆手,走到方青面前,一抬手中长剑,问道:“知道是谁偷的吗?本姑娘替你做主!” 方青道:“偷酒贼无踪无影,我也不知是谁。” “好吧。”少女点点头,忽又大眼睛一眨,好奇道:“对了,果酒是你酿的?” 方青称是,少女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很喜欢喝你的酒,以后你就专门为我酿酒吧,钱少不了你的。” 方青看看掌柜,掌柜也看看方青,少女则抛给掌柜一锭银子,道:“以后他不帮你酿酒了,专供我冯如意,这是给你的补偿。” “多谢冯小姐。” 掌柜忙收好这锭银子,笑着问道:“那今日酒菜?” 方青的果酒比常酒淡些,平时喝的人不是很多,也就冯如意钟爱此酒,方青以后为冯家酿酒,他倒也没损失,得到这锭银子,算是赚了。 冯如意道:“菜照旧,酒换别的,我请这位小师傅喝酒。” “好嘞。” 掌柜忙把另一锭银子也收好,使眼色让小二招待,见方青有些惘然,拍拍他肩膀道:“冯小姐请你喝酒,还不快去。” “二位请!” 小二招呼方青和冯如意进入二楼雅间,扯下抹布麻溜地擦桌抹凳,冯如意搁剑入座,还为有些拘束的方青引手道:“小师傅别客气,坐。” “请稍后,酒菜马上到。” 小二抹布一甩,吆喝一声关门退去,还在门缝中给方青留下一个‘你小子福气来了’的表情。 冯如意道:“小师傅,你酿的酒味道甚好,我常来聚福楼喝,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方青对冯如意的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说什么,问出心中疑惑:“女子……也喜欢喝酒的吗?” “女子为何不能喝酒?” 冯如意扬了扬下巴道:“我平生第二喜欢的就是交友喝酒。” 冯家是梅阳镇第一富户,方青早有听闻,没想到冯家小姐不但没有架子,反而颇具潇洒豪气,受她感染,也不再那般拘束,又问:“那第一喜欢呢?” 冯如意抓起长剑一振,美眸绽放神采:“练剑杀人!” 方青身体往后微仰,冯如意忙道:“你放心,杀的是恶人!” 方青小心翼翼问道:“你杀过人?” 冯如意放下剑,摇摇头,正欲说话,门外响起一声吆喝,小二推门而入,为二人摆菜斟酒,复又合门离去。 冯如意端起酒杯,起身走到窗旁,看一眼窗下人来人往,目光又投向远处景色风光,憧憬道:“我没杀过人,不过这是我的理想,以后我一定会成为剑客女侠,诛尽天下恶人!” 酒杯碰唇,一口饮入。 “女中豪杰。” 方青点点头,不由给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女打上这一标签。 噗。 冯如意一口将酒呛出,秀眉紧蹙,吐出舌头,手扇了扇道:“好辣!” 冯如意最喜欢站在窗口饮酒,憧憬自己成为剑客女侠的样子,可她忘记这回喝的可不是低烈度的果酒,以至于根本难以下咽。她喝方青的果酒,是因为好入口,事实上,即便是方青的果酒,她也只能喝一两杯,不能再多。 冯如意抬手擦嘴,模样狼狈,见方青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用力瞪方青一眼,回到座位,手按住桌上的长剑,威胁方青道:“别说出去!” 一副你说出去我就砍了你的表情,脸却红红的,丝毫不具威慑力。 方青举了举双手,配合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好。” 冯如意脸颊红霞退去,松开剑,拿出两锭银子递给方青道:“呶,拿着。这是替我酿酒的钱,酒和材料都你负责,按时将酒送到冯府就行,别想卷款私逃,我可知道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家住哪里?” “我叫方青,住在梅阳镇十几里外的村子。”方青道:“冯小姐,我还没给你酿酒,你就给我钱,这不合适。” “拿着,别婆婆妈妈的,男儿要爽快。” 冯如意抛给方青,食指捏拇指,沿薄唇一划,眯了眯眼道:“好好替我酿酒。还有,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方青和冯如意很有默契地都不再碰酒,饭后冯如意与方青约好一个月后送酒至冯府,告辞离去。方青找到掌柜,将丢失那些酒的钱赔给掌柜,既然以后不再帮聚福楼酿酒,自要清了这笔欠账。 掌柜收下钱,笑着对方青道:“你小子有福了,冯小姐虽然才十五岁,可是出了名的仗义侠气,剑法又高,你好好替她办事,什么都不用愁了。” 正在擦桌子的小二插话道:“酿着酿着,说不定酿出一桩姻缘来,若是入赘冯家,那可发了。” 掌柜随手拿起一本账簿砸向小二,道:“你小子不想活了?你这话传到冯小姐她哥耳朵里,你跟方青都得嗝屁!给我捡起来!” 又对方青道:“刚想提醒你,替冯小姐办事归办事,别有其它心思,冯小姐她哥……” 方青笑着摇摇头,打断道:“我只是酿酒而已,没别的想法。” …… 走出聚福楼,方青注意到门前台阶旁,原本空落落的一角,坐着一个男子,衣衫褴褛,癞头跣足,一只袖管空空如也。 他身前摆着两只破碗,一只装着一串铜钱,一只装着一个脏馒头,竟是一个独臂乞丐。 见到此人,方青眼睛一亮,忙上前蹲下道:“刘叔,刚才我还寻思怎么没看到你。” 视线落在碗中铜钱上,笑道:“今天生意不错嘛。” “是那冯家丫头临走前赏的。”刘乞丐笑道:“刚我可听着了,你小子以后替冯丫头做事,算是有福了。” “有什么福,替谁酿酒不是酿,还能白吃白喝不成?”方青一笑道:“不过冯小姐提前给我一笔钱,倒是足够我拜入铁拳门的了。” 刘乞丐收敛笑容,肃色道:“小子,入铁拳门学武艺的念头,你就打消了吧。” “为什么?”方青直起身,不解道:“当初明明是你让我拜入铁拳门,习得武艺为父母报仇。” 当日方青见到爹娘被七煞寨的山匪践踏而死,想要冲上去拼命时,正是刘乞丐拉住方青,告诉他别去送死,若真想报仇,也要习得武艺才成,还指点方青,拜入铁拳门不失为一条路子。 刘乞丐道:“你信我吗?” 方青点点头。 刘乞丐虽是乞丐,真名也无人知晓,可懂得不少,方青正是从他口中了解到七煞寨的七位当家中,有几位是武者。 刘乞丐曾讲,这个世界中,体魄强悍,皮肉坚实,气力远胜常人,能撼牛马者,是为武者。有三个层级,分别为皮肉、骨血和铜鼎,共称为炼体境。 正因知晓此节,方青才会每日对着老槐树摸索锻炼,然没人教导,除拳头生茧,身上淤青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刘乞丐点点头,沉声道:“你信我便好,别进铁拳门。” “你是怕我习得武艺后,不是对方敌手,入山送命?”方青又问。 自己一天不会武艺,便无法报仇,也就不会有危险,他觉得刘乞丐是不想自己出事。 “我不反对你习武报仇。” 刘乞丐摇摇头,表情愈发肃然:“可别进铁拳门学,就当我以前放了个屁吧。其中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得听我的,千万别进铁拳门。” 第三章 龙骨象皮任霜风 落日余晖,遍洒大地。 田间的秧苗被染成金红色,远远望去,仿佛已经成熟。忙碌一天的老农们收工回家,在田路上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暮风一拂,又很快消失。 方青从梅阳镇出来,走在回村路上,步履沉重。 中午离开聚福楼后,方青并未马上回家,还是往祥水城方向行去。 相比于梅阳镇这个豆大小镇,祥水城物资丰富,繁华热闹,是大城镇,距离梅阳镇偏远,方青只去过一次,那就是父母被山匪杀害后的第三天。 那天方青前往位于祥水城的铁拳门,希望能拜门学艺,为父母报仇,却被告知需要交一大笔钱才有资格报名,且仅仅只是报名而已,收不收待定。 从那天起方青便开始存钱,直至今日,钱终于攒够,却听到刘乞丐那一番话,仿佛一条瀑布砸落头顶。 方青不甘心,仍决定去祥水城,不过行至一半,终究还是转身回行。 刘乞丐来历神秘,可方青清楚他不会骗自己,也没必要这么做,且刘乞丐都把话说成那样,方青再不重视,那就是缺心眼了。 纵然拜入铁拳门是方青目前能想到、唯一有机会替父母报仇的办法,可思量再三后,方青还是选择听刘乞丐,深深望一眼祥水城方向后,折身而返,再回到梅阳镇时,已是身披夕阳。 田间小路上,少年背影萧索颓然,明明是回家方向,心中却莫名有些抗拒。 夕阳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少年步履缓慢,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家。 推开篱门,老黄狗摇尾相迎,方青看一眼坟头方向,迈出一步却又收回,径直回到屋内,生火做饭。 自己随便塞两口饭,又喂完鸡犬,方青开始整理角落里那些空酒坛,他出梅阳镇前已经安排好,明日会有人送酒来,这些空酒坛已经没用处,需搬至屋外腾地方。 酒坛一个接一个被运至屋外,方青搬起第六个时,视线被湿泞的地面粘住,确切来说,是地面上的一个字。 “风?” 方青纳闷,为何酒坛底下会藏着字,随手放下酒坛,不急着搬至屋外,而是先把剩下的酒坛挪出角落,看看还有什么字没。 当湿泞角落完全显现出来,一行字跃入眼帘,笔锋硬挺,遒劲有力,方青从头至尾一扫,念道: “龙骨象皮任霜风。” 方青靠近仔细一看,却见其中龙象二字仿佛活过来,龙字绽放金芒,象字亮起白光,映得屋子煌煌如昼。 龙字飞起,笔画扭动分散,化作一条矫矫欲飞的金龙。象字竖立地面,笔画舒展延伸,变成一头昂首直立的白象。 金龙盘旋游走,飞进方青脑海,白象前肢落地,沉入地面,同时出现在方青脑中。 方青抬手擦擦眼睛,却见地面上的字已经消失不见,正当他以为是自己错觉时,又清楚感觉到,记忆中多出一些东西,就像前世背诵过的课文般,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无比清晰,竟是两套拳法。 方青心口一热,兴奋异常,什么都来不及想,心神投入进去,忙按照拳招开始练习。 才比划几下,方青就停止活动,脸色苍白,撑膝俯身,气喘吁吁,就像前世跑完马拉松一般累。 回过气来,那股兴奋劲也淡去,方青冷静下来,看一眼已完全没有痕迹的泥泞角落,陷入沉思。 前世方青曾看过网络小说,主角多有奇遇,此时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感受着记忆中那套真实存在的拳法,方青大致意识到,自己恐怕也是遇上奇遇了。 “是谁留下的?” 方青思忖这份奇遇的来由,脑中浮现出一张酒馋的脸,正是昨日那个说大话骗酒的骗子。方青觉得十之八九就是他,偷走自己的酒,留下这套拳法当作交换,可如此行事,倒是令他捉摸不透。 想着刚才那神奇场面,方青心又热起来,纵是傻子也知道,昨日那讨酒之人定不简单。对他的鄙夷变成感激,方青出门四处望了望,空无一人,繁星灿烂。 夜风冰凉,方青定下神,走到父母坟前磕头,没有言语,眼神坚定。 白天时候,少年折身而回那一刻,父母的仇,自己的救赎,一下失去寄托,仿佛回到父母死后的前两天,整个世界黑暗无光。 如今意外获得这套拳法,就像天上掉下一把刀,让他凭此复仇。不管是好刀还是差刀,他都会紧紧握住,更何况从方才情况来看,这至少是把不寻常的刀。 平复心情,收拾屋舍,熄灯躺床,一遍遍确认拳法真实存在于记忆中,方青阖眼睡下。 第二天一睁眼,方青感受到拳法仍在脑海里,松一口气,起床做完该做的事,来到屋后练拳。 拳法分龙和象两套,方青两世为人,心思玲珑,虽然从刘乞丐口中了解到的武者信息片面不全,可结合昨晚那句‘龙骨象皮任霜风’,方青知晓象拳应是练皮,龙拳则为练骨,各自对应皮肉境和骨血境。 象拳总纲为‘灵象运鼻、灵象拜佛,灵象忍辱。’ 龙拳总纲为‘神龙缠山、神龙穿云,神龙晃海。’ 每套拳法的三式总纲下,又细分出多种变化,比如灵象拜佛一式,是为大象抬肢拜佛,既可上行撩牙,又可下压蹴踏,衍生出灵象撩牙和灵象蹴踏,变幻无穷,灵巧治敌。 昨夜方青才比划几下,便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再动。拳经的每招每式,都需花费极大力量才能演练,不止累,还极为痛苦。 拿灵象运鼻基础式来说,视手臂为象鼻,拧身抬臂,卷举而上,后往回勾拉。此招类似抬手搂住别人肩膀,看似轻松简单,实则要行径一个复杂路线,如羚羊挂角,极难还原,练完后顿觉皮肉牵扯,浑身酸痛,像是没练过体操的人,强行劈叉般难受。 而别的一些招式,例如灵象忍辱,则完全相反,无论基础式或衍生式,不再是拉扯皮肉,而是压缩皮肤肌肉到极致,坚固一处处身体部位,似用于格挡防御。 “这到底是什么拳法?” 一个时辰后,方青累的跌坐在地,汗多如浴,感觉浑身皮肤肌肉痛麻无比,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肚子咕咕乱叫,饿得快晕过去。 方青不禁心道:“莫非是昨日那人在捉弄我?” 方青当初去铁拳门时曾偷瞄过门中弟子练武,一拳一式叱咤有力,虎虎生风,而自己练的拳法更像是在折磨人,方青觉得会不会是昨日那人心存恶意报复自己,毕竟昨日方青曾将其推赶出去。 方青摇摇头,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明白是自己想岔了。此世他都没出过祥水城,外面世界之大,非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小子所能衡量。 他很清楚,本领越强,越难练得。此拳难练,定是不凡,且拥有如此手段的高人,又怎会报复于他。 这时,有人送酒来,方青暂时不去想,坐起身来搬坛卸酒,却发现自己手臂酸的已经搬不动,忙递上两个铜钱,请送酒人帮忙运至屋内。 送走来人,方青稍作休息,回到屋后,继续练下去。 于方青而言,复仇就像渡江过岸,无船不行,如今眼前摆着一艘船,纵然船身如天高,方青也要爬上去。 …… 一月飞逝,有晴有雨。 期间方青除吃饭、睡觉,酿酒外,所有时间都放在练习拳法上,每日承受皮肉撕裂挤压之苦,堪比酷刑。 方青家里条件清贫,父母尚在时也是难得吃肉,父母死后,方青为筹钱拜入铁拳门,更是两年不知肉味,身子本就单薄孱弱,加之这拳法极耗气力,方青稍练一会,便累近晕倒,腹鸣如鼓,只能靠多餐来补充体能。 然无人指导,方青不知道应该吃肉强体,或是食药补身,以他节俭的性子,仍旧顿顿素食,以至于气力天天亏损,透支身体,有时累得直接在屋后睡着,根本练不下去。 不过方青心智坚毅,下足狠心,咬牙坚持,之前他报仇无门,如今眼前有门,纵是布满铁钉,方青也要撞开。就这样愣是硬生生坚持一个月,方青体魄不见强健,反而瘦一大圈,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第四章 冯秀才 一月酿酒之期已到,少年停止练拳,推着装满果酒的板车前往梅阳镇,来到一座府宅门前。 碧瓦朱墙,门钉齐整,石狮威严,是小小梅阳镇中最气派的宅子,这里便是梅阳镇第一富户,冯家。 在门旁石柱上有一面旗,旗面上黑底白字写着一个‘铁’字,旗杆为铁制,深深插入石柱之中。方青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此乃铁拳门的旗帜,意味着冯家受铁拳门保护,七煞寨的人见到这面旗,便不敢打冯家的主意。 祥水城及周边几个小镇,历来受到七煞寨荼毒,百姓苦不堪言,官府昏庸无能,素来不管,或者说懒得管,倒是常以剿匪为名义收钱,可钱一到手,却又总是不了了之。 后来便冒出一个铁拳门,号称‘铁拳镇祥水’,只要交得起钱,铁拳门便会发这样一面旗子,镇宅护佑,保证山匪绕路走,至于交不起钱的人家,便要忍受提心吊胆的日子。 事实上,对一般百姓来说,若筹钱请铁拳门护佑,跟被山匪抢劫一空没什么区别,非大户人家根本请不起。不过有铁拳门坐镇后,山匪没那么猖獗倒是真的,扫镇次数比以前少很多,每年也就秋收时节会下山一遭,专挑那些不受铁拳门庇佑的人家抢掠。 方青敲了敲兽首门叩,管家门开一缝,问道:“什么事?” 方青道:“我来给冯小姐送酒。” 管家瞥一眼满车酒坛,打开全门道:“是方公子吧,小姐关照过了,快请进。” 有下人运酒进府,方青跟着管家穿过廊道,来到一处院落,假山流水,繁花翠竹,一道倩影位于其间,白衣丱发,星眼柳眉,正是冯如意。 喜欢‘喝酒练剑杀人’的冯如意自不可能做观花修竹那种事,而是坐在石椅上,手肘撑桌,托腮发呆,不时瞥向横在石桌上的带鞘长剑,不知在想什么。 “是在研究什么高深莫测的剑法吗?” 方青如是想着。 管家手引向方青,轻唤道:“小姐,方公子来了。” 冯如意放手转头,见到是方青后,一笑道:“酒带来了?” 管家道:“已经送来了,十五坛。” “许叔,麻烦你帮我取一坛来,我请方青喝一杯。” 冯如意起身,又朝方青招招手,道:“方青,你过来。” 方青坐下后望了望四周景致,同样的美景别院,站在廊道上看和坐在其中欣赏,完全是两码事。 冯如意左右侧头,打量方青,疑惑道:“一个月不见,你怎么瘦这么多?” 方青一笑,没说什么,冯如意也不多问,想必是酿酒辛苦吧。她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轻声质问方青道:“说,那日我呛酒的事,有没有告诉别人?” 方青摇摇头:“没有。” “吓你而已。” 冯如意一笑,拍拍方青肩膀:“我查过,的确没有任何风声,你做得很不错,也按时送酒来,没有携款跑路,我没看错人。” “酒来了。”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音调很平,略带不悦。 冯如意认出这道声音,转过身,喜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只见一名青年走来,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精致秀气,却顶一爽利寸头,穿着黑色练功服,而非青衫折扇、长发飘然。 方青第一印象便是,此人不扮翩翩公子真是可惜。 他左手负背,右手端着一个分装后的小酒坛,隐含敌意的视线从方青身上移开,落在冯如意身上时瞬间变得柔软,笑道:“怎么,哥不能回来看你吗?” 冯如意上前将青年拉至身旁落座,分别为左右的青年和方青介绍道:“这是方青,我朋友。这是我哥,冯静启。” “日光灼眼,我坐那去。” 冯静启搬起身下石凳,砰一声摆在冯如意和方青之间,拍拍手坐下,隔在冯如意和方青之间,满意道:“这里果然好多了。” 方青明白冯静启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也不是没察觉到冯静启对自己的敌意,不过此时却盯着冯静启原先位置看,那里有一个深深的圆坑。 这是石凳常年压陷所致,足见石凳重量,怕得有两三百斤,可冯静启搬动凳时却异常轻松,仿佛提纸凳一般。方青终于明白一个月前掌柜提醒自己的原因,冯如意的这位哥哥,应该是一位高手。 冯如意见场面尴尬,忙拿过酒坛倒酒,道:“哥,这酒便是我爱喝的那种,正是方青所酿,你快尝尝。” 冯静启端杯往嘴一送,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他非蛮横无礼之人,只不过方才冯如意碰方青肩膀的一幕,令他有些不悦。相信自己搬石凳的举动,不管是意图还是力量都已经展现到位,只要方青不是傻子,便不会对自己妹妹生出什么不轨之心,故也不至于去为难方青什么,刻意贬低方青的酒。 “那是。” 冯如意拍拍冯静启,一副我品味还能有假的表情,又对方青道:“我哥是铁拳门的弟子,常去春花楼喝花酒,嘴刁得很,他能夸你一句可是很难得。” 冯静启眼角一抽,冯如意又道:“对了哥,我正无聊,今儿个你带我去祥水城玩吧?” 冯静启道:“别闹,我回来是看看你和爹的,哪有空再陪你回祥水。” 冯如意道:“哥……” 冯静启道:“不去。” “好你个冯秀才!” 冯如意拍桌起身道:“不带我去是吧?走,方青,你陪我去!” 一把抓起长剑,便要去拉方青,冯静启忙挡着冯如意,无奈道:“行行行,我陪你去,不过我回来还没见爹一面,容我去一趟再带你去。” “快去快回。” 冯如意一笑,虎牙尖尖。 …… “你穿我衣服干什么?” 冯静启去主院见过冯老爷,很快回来,却见冯如意竟然换上一身男儿装,左手执扇,右手掌剑,书生打扮,写意风流。 “方便行事。” 冯如意回以四个字,又对冯静启道:“哥,我们走吧,方青和我们一起去。” “他也去?” 冯静启有些不悦,不想让方青和自己妹妹走得太近。 “不行吗?”冯如意反问,又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走吧!” 推着冯静启往外走,又回头甩给方青一个眼神,让他跟上。 …… 正午时分,祥水城内店肆林立,行人如流,一派繁华,远非梅阳镇能比。 通衢大道上,冯如意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冯静启拿着冯如意塞他手里的折扇,不时展开一观,不知在想什么。至于方青,则左右看着热闹。 “方青,你以前来过祥水城吗?” 冯如意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嚼了嚼,口齿不清地问道。 方青摇摇头:“没有。” 其实方青两年前来过一次祥水城,不过那次一进城便问路,问到路就径直前往铁拳门,得知需要大笔入门费后黯然离开,对祥水城一点印象都没有,等于没来过。 冯如意将糖葫芦签子塞给冯静启,拿回那把折扇,纤细手腕一抖,展开折扇摇了摇道:“没事,待会带你去好地方玩。” 冯静启拿着签子,对冯如意道:“这种东西少吃点,还有,别弄坏我的折扇。” 冯如意一收折扇,往上一抛又接住,挑衅道:“反正你也不用了,小气什么?” 冯静启看看冯如意,又看看方青,不再说什么。 …… “哥,我们进去坐坐吧?” 傍晚时分,三人用过晚饭,走在街上,冯如意忽然停下,抬手指了指前方。 “别胡闹。”冯静启按下冯如意的手道:“天色已经不早,该回家了。” 方青往前看去,一座三层塔楼,灯火通明,檐角挂满粉红灯笼,牌匾上写着‘春花楼’三个字。 方青纵是没来过,也知道这就是祥水城中有名的青楼,前些时日,祥水城的朱县令就是因床事死在这春花楼,成为一桩笑柄。 不过这朱县令一死,附近村镇的百姓都拍手叫好,此人常用剿匪名义筹募钱财,每次都不了了之,其余什么事都不管,年过花甲,仍流连烟花之地,最终死在床上,也算报应。 春花楼因朱县令的事停业数天,今重新开业,春客们久旱逢甘露,自是趋之若鹜,只见一个个男子络绎不绝入内,有人衣着光鲜,定是祥水城或周边镇的乡绅,有人打扮普通,一看就是普通人家,亦或是偷跑出来买香的农家汉子。 不管是谁,只要付得起银子,都可进春花楼买香,毕竟祥水城再好,也只是偏僻乡间的一个大镇而已,开在这的秦楼楚馆档次高不到哪去。当然,士绅和农汉能负担的银子不同,姑娘的姿色也肯定有差别。 冯如意抽回手道:“上次你不让我进去也就算了,今天我换上男儿装,行事方便,为什么不能进去?” 第五章 牛嚼牡丹 冯静启这才明白冯如意今天为何要穿他衣服,以及冯如意所说的方便行事是什么意思,原来早有计划。 “你是怕有姑娘认出你,不好意思?” 冯如意一副了然的表情:“肯定是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的,若你不带我进去,我就告诉爹你经常光顾春花楼的事。” 冯静启道:“我说过很多遍,我来这里都是被同门拉着过来,每次都只是喝酒,从不做别的越礼之事。” “冯秀才,别解释了。” 冯如意嫌弃道:“解释就是掩饰,你这个斯文败类,究竟带不带我去?” 冯静启无奈道:“行行行,带你去,不过你答应我,不许胡闹。” “行,绝不胡闹。” 冯如意笑道:“我只是想尝尝喝花酒是什么味道而已。” 又对方青道:“方青,说过要带你去好地方的,走吧。待会喜欢哪个姑娘说话,我请你!” 方青和冯静启眼角同时一抽。 …… 进入春花楼,一股奢靡异香扑面,门口的姑娘们摇摆腰肢,与方青三人挨挨碰碰。她们都是一楼档次最低的庸脂俗粉,却媚眼连抛,仿佛在说‘选我选我’。 冯静启护着冯如意,不让她被姑娘们碰到,入场后递给老鸨银两,要了间三楼雅座,坐下品酒。方青看着楼下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酒气混着胭脂浓香,配上靡靡之音,仿佛更能醉人。 冯如意满脸新奇,左顾右盼间,见方青直盯着一楼的场面看,笑问道:“方青,羡慕吗?要不要帮你叫姑娘?” 冯静启直直盯着方青,但凡方青说要,或者表现出想要的意思,以后若再被他看到方青出现在冯如意身边,他一定不会客气。 “不需要。” 方青收回视线,摇头一笑道:“只是看到一个脸熟的人,不过应该看错了,他是本分的庄稼人,不会来这里。” “这可不一定。” 冯如意端杯欲饮,闻了闻味道又果断放下,老气横秋道:“男人呐,都是大猪蹄子。” 似乎感受到来自方青和冯静启的目光,冯如意连忙抬起双手,道:“别误会,我并非针对二位。” 冯静启仰头满饮,看着楼下,叹道:“酒色财气浑如剑,伤尽世人人不知。” “还是我们家冯大秀才文采好!” 冯如意鼓掌叫好,又对方青道:“我哥厉害吧?我告诉你,他可是……” 砰! 身后传来一道声响,方青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间寝房的门从内至外被踹开。木屑灰尘中,一名女子跌摔在地,手捂着脸,看不清面容,身上只裹着一件薄衫,想爬却爬不起来。 一只锦靴踏出屋子,踩在女子身上,靴子主人是一名体魄雄壮的青年,他俯视脚下的女子,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冯静启见到此人,眉头一皱。 噔噔噔。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鸨拎着裙摆,气势汹汹跑上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龟公打手。刚要破口大骂,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闹事,可见到这个雄壮青年后,脸色一变,弯腰陪笑道:“牛公子,这是怎么了?” “自己问她。” 牛姓青年松开脚,老鸨忙扶起女子,用力晃了晃女子问道:“牡丹,说,到底怎么回事?” 牡丹恢复意识,蹬了蹬腿,远离牛姓青年,低头抱紧薄衫,没有说话,只是哭。 老鸨看向青年,问道:“牛公子,是不是牡丹伺候得不好,惹您不高兴了?” 牛姓青年冷哼道:“我把她红绳扯了,她穿衣要走,被我一巴掌扇出来。怎么,你们春花楼要找我麻烦?” “哪敢哪敢!” 老鸨忙摇手道:“是我们春花楼的不是才对,牛公子请息怒……” “知道就好。”牛姓青年冷笑,指了指牡丹道:“给我换间房,我仍然要她,一个婊子罢了,装什么装?” “是是是!马上给您安排!” 老鸨连连点头,又对牡丹道:“牡丹,还不起身向牛公子赔礼道歉!” “姥姥……” 牡丹抬起头,隔着泪帘茫然看向老鸨。 牛姓青年所说的红绳,是她系在腰间的红绳。 没人生而浪荡,喜居青楼,以肉为生,只是命苦罢了。很多青楼女子身上都会系红绳,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早日遇到姻缘,帮她们赎身脱离苦海。二是视其为最后一块遮羞布,只要系着,便不算一丝不挂,也是一份寄托。 一般来说,客人都会理解,可牛姓青年显然霸道惯了,就是要扯掉牡丹这一道渺小而无力的防线,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 老鸨也知道,可姓牛的权势极大,她根本惹不起。 此人名叫牛康,是武沟镇大户牛家的公子,武沟镇与梅阳镇同为祥水城周边的小镇,此镇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加之牛康又是铁拳门的弟子,她一个小小老鸨,怎么敢说一个不字。 “牡丹!不听姥姥话了是吗?”老鸨脸一板,眯眼沉声道。 牡丹擦了擦眼泪,眼里的茫然已变成绝望,连姥姥都不帮她,她又能如何? 红绳不解,纵是赤体,也等于在黑暗深渊中留出一条裂缝,等待阳光照下,红绳一解,彻底黑暗。 “牛师兄!这么巧?” 这时,冯静启走至近前,笑着向牛康打招呼。牡丹见到冯静启,紧了紧手,眼中露出一丝希望。 “冯师弟?”牛康应道。 冯静启含笑点头,指着地上的牡丹,喝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就你这种货色也配服侍我牛师兄?马上给我滚!” 又对老鸨道:“立刻叫别的姑娘来陪我牛师兄,要最好的,钱算我头上!” “是是是……” 老鸨点头如捣蒜,刚要安排,却听牛康道:“慢着!冯师弟不必破费了,这点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牛康指了指牡丹,看着冯静启的眼睛道:“还有,我就要她。” “牛师兄,依我看……” 冯静启还欲再言,牛康一摆手,不耐烦道:“冯师弟,没什么事就请便吧。今天你的花销,算我头上。” 他能看出冯静启在为牡丹解围,可他并不买账,冯静启并不在他牛康眼里。 牡丹求助地看向冯静启,冯静启收到目光,继续道:“牛……” “冯师弟。” 牛康挑起眉,加重语气打断冯静启,复又降下来,有恃无恐道:“你若觉得能阻我牛康,可以一试。” 冯静启余光瞥一眼身后,看看牡丹,又看看牛康,最终没再开口。 冯静启来春花楼从不找姑娘,只喝酒,有次起兴吟诗时,一名女子接了一句,之后他和这名女子便成为半个朋友,此女正是牡丹,本是良家,迫入风尘。 他本欲帮牡丹解围,可牛康根本不把他放眼里,他和牛康虽然都离皮肉境不远,可牛康从小习武,体魄强悍,实力比他强,在铁拳门的地位也比他高,他的确阻止不了牛康,且他此行还带着妹妹,不能将她置于险境。 冯静启留给牡丹一个歉意的眼神,转身离开时,一道清丽声音传来:“什么牛吃糠是吧?我说你一个男人欺负女人,还要脸吗?” 冯静启听到这个声音便暗道糟糕,回身果然看到冯如意抓起长剑,走上前来,方青则跟在她后面。 牛康脸瞬间沉下来,看向冯如意道:“你说什么?” 冯静启连忙拦在牛康身前,挡住牛康视线,道:“牛师兄,他是我朋友,酒喝多了胡乱说话,你别在意。” 又转身冲冯如意皱眉瞪眼,肃声道:“你喝多了!还不给我回去!” “唉。” 牛康唉了一声,第三声,同时一把搂开冯静启,冷笑道:“你朋友女扮男装,倒是很有意思,让她把帽子摘了,我就不在意。” 牛康御女无数,冯如意肤如凝脂,精致柔婉,他一眼看出冯如意是女儿身。 “摘你娘个头!” 冯如意脱口而出,她最见不得不平之事,牛康如此为难一个女子,早就忍不住了。 牛康的兴致被冯如意骂得无影无踪,冷声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冯如意完全不怕他,正要再顶,冯静启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拉至一边,回头对牛康道:“牛师兄,其实她是我妹妹,年轻不懂事,让你见笑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慢着!” 牛康冷喝一声,中气十足,眯着眼道:“你妹妹又怎么样?就算是你娘,我也要把她帽子摘了!” 牛康霸道惯了,且牛家实力比冯家强,冯家之主冯大海又是出了名的性格软弱,他有恃无恐,自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敢骂我娘?” 冯如意用剑指着牛康,而冯静启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二话不说提拳朝牛康砸去。 第六章 力之初显 若妹妹不在,冯静启或许会为牡丹与牛康一争,而急着带冯如意走,也是怕妹妹受到伤害,冯静启练武前饱读诗书,心中自有一杆秤,亲人对他来说最重要,牛康辱他已故的母亲,他自不能忍。 冯静启这一拳攥满愤怒,势大力沉,迅捷如风,眼看就要击中牛康,却见牛康双脚前后分站,探手一抓,身体仅轻轻一顿,便阻停冯静启的拳势。 牛康从小习武,身板彪悍,力量自不是冯静启这个曾经的书生能比。 “你敢跟我动手?” 牛康手一甩,挥开冯静启,冯静启踉跄退开,牛康一步跨出,下一步就抢至冯如意身前,挑衅地看一眼旁处勉强站稳的冯静启,探手抓向冯如意。 “如意!” 冯静启色变,却见一只手高高抬起,横在冯如意身前,挡住牛康的手后,一卷一推,雄壮的牛康竟直接撞开护栏,掉下楼去。 轰一声,楼下一张八仙桌压塌碎裂,客人和姑娘们顿时四散,方才他们只顾寻欢作乐,根本没听到三楼的动静,此时牛康人从天降,他们这才齐齐望向三楼。 方青手仍举着,他看看自己手,又看看下方,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所为。 方才变起肘腋,冯如意似乎被惊住,方青本能地施展灵象运鼻护住冯如意,却没想到自己拥有如此大力,竟能撼动一名武者。 冯如意和冯静启也傻眼当场,好像不认识方青似地看着他。 “这是牛公子!” 一楼有人认出牛康,忙扶他起来,牛康体魄强悍,加之有桌子缓冲,没有大碍,却也摔得不轻,揉了揉筋骨,当即便要冲上去算账。 可转念一想,忆起刚才那股恐怖力量,仿佛被大象撞击,顿知这恐怕是碰到狠茬子了,纠缠下去可能会吃亏,冷冷瞪三楼一眼,拍拍灰狼狈离去。 冯静启见牛康离去,松一口气,看向冯如意,眼中满是庆幸和后怕,若不是方青,恐怕自己妹妹已经被牛康所伤,想到这,目光又放在方青身上,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冯如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拍拍方青肩膀道:“方青!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也是武者吗?” 方青放下手,看着冯如意,没有作答,他也不清自己现在算不算是武者。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冯静启从方青身边拉过冯如意,抛给老鸨一锭银子算作赔偿,离开春花楼。 …… 回去路上,月华如霜,三人并行,无言寂静。 “哥!你到底怎么回事?” 冯如意忽然停步抱怨。 一路上,冯静启隔在方青和冯如意之间,冯如意多次要绕去方青身边,都被冯静启拉住,不让她靠近方青,她对此很不满。 冯静启不答,冯如意继续道:“方青刚刚救了我,你不感谢人家也就罢了,这算什么态度?他救我反倒成你仇人了是吧?” 冯静启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任性去青楼,还不分轻重地多管闲事,会出这档事吗?” “你!” 冯如意气结,冯静启又对方青道:“方公子,谢谢你刚才出手相救,让你见笑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她给你添麻烦了。” 方青道:“不客气。” 冯静启话虽客套,却保持距离,且暗有所指,方青乃心明之人,自听得明白,不过也有些不明究竟。 其实冯静启并非无礼之人,他自感激方青相救,可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安。 牛康实力之强,非他能敌,可方青却能治住牛康,还令其退走,这绝非一个山村酿酒小子能做到,作为哥哥,他不得不心生警惕,怕深藏不漏的方青以酿酒为由接近冯如意,会有什么目的。 三人继续行路,再次无言,略显尴尬,不过方青一点都不在意,他边走边思,心中一片热腾,仿佛燃着一团火。 牛康实力佼佼,冯静启不敌牛康是他亲眼所见,却被自己推开坠楼,这令他疑惑重重的同时,又无比兴奋。 自己究竟算不算武者?以目前的实力能否报仇?拳法全部练成时又会有多强? 有关武者的事,刘乞丐只是粗略提过,方青只知道什么是武者,分三个层级,仅此而已,至于衡量标准等详细情况一概不知。 方青本想向冯静启请教,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没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找机会问刘乞丐也一样。 心思变幻间,梅阳镇已在眼前,冯静启将冯如意拖进冯家,方青独自走在回村路上,继续想着自己实力的事情。 夜已深,田间凉风阵阵,渐渐将方青心头火热吹熄。 刚才他几乎有种立刻杀上七煞寨的冲动,冷静分析后,却再没这个想法,知道这是一种初步掌握力量的错觉。 自己挡下牛康,力量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最主要还是因为牛康大意,若真摆好车马比斗,初窥拳道的自己恐怕不是其对手,更别说七煞寨的恶匪了。 想通此节,方青长舒一口气,回家的路还有几步就到,可有的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当戒躁戒躁,苦练本领。 第二日,方青早早而起,于屋后舒展筋骨,专心练拳。 一阵挥汗如雨,方青眼前出现重影,随后双眼一黑,竟直接晕倒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未时。 “怎么回事?” 方青艰难爬起,揉揉眼睛,晃晃脑袋,昨晚抵挡牛康时明明感觉到一股充沛力量,可为什么自己一练就如此困难? 转念一想,方青便意识到问题所在,想必是昨日跟着冯家兄妹,一天大鱼大肉的原因。 一念至此,方青已经隐隐明白自己为何练不下去,加之昨晚的疑惑,方青觉得有必要去一趟梅阳镇,有些东西得向刘乞丐讨教。 …… “你怎么了?” 刘乞丐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方青,见其瘦得离谱,脏污而布满老茧的手指戳向方青,很是疑惑。 “刘叔,我有事想请教你。” 方青头一仰躲开,认真道。 刘乞丐抓起碗里馒头大咬一口,又就了口酒,食指点了点方青,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特地给我买馒头和酒,一定有所图,有什么事问吧。不过事先告诉你,别问我为何不许你去铁拳门,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你,这是为你好。” “不是这个。”方青道:“我想问你,炼体三境的衡量标准分别是什么?” “你问这干嘛?” 刘乞丐脸色一变,渐渐严肃道:“你还是去铁拳门了?不是跟你说……” 刘乞丐虽然和方青说过武者的事,却只讲些皮毛,方青离武者世界太远,根本不懂,也不会深问,如今竟问至此节,很不寻常。 方青连忙道:“我没去铁拳门,只是想深入了解一下,以前只听你说起武者,却不知武者是怎么练的,各级武者的差别又到底在哪,还请刘叔解惑。” 刘乞丐猛地看向方青,目光灼灼,仿佛要看透方青。方青忽然变瘦,又细问武者的情况,他隐隐猜到什么。 只见他忽然动作,一把抓住方青的手,顺势往旁一扯,欲将其撂倒。 方青本能地抬手挣脱,刘乞丐的手直接弹开,舞于空中,连带整个人都往后仰去,摔在地上,双腿指向空中,差点来个后滚翻。 “刘叔你没事吧?” 方青忙去扶刘乞丐,刘乞丐搭着方青手臂坐起来,咳嗽一声道:“没事没事。” “你没事抓我干嘛?”方青道:“吓我一跳。” 刘乞丐看方青一眼,心想你才吓我一大跳。 不过经此试探,他已经确认心中猜想,正色道:“方青,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修炼武道?你不用骗我,否则你不可能忽然精瘦一圈,力气也不会变这么强。” 方青心道原来这是试探,沉默片刻,点头承认道:“没错。至于是谁教我的,我答应过对方,不能说出来,请刘叔见谅。不过你放心,与铁拳门没有任何关系。” 方青自不会把偶得拳法的事说出来,跟信任无关,人总要有自己的秘密。 见方青不想透露过多,刘乞丐道:“我相信你,这是你小子的机缘,我也不会多问,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刘乞丐不让方青进入铁拳门,也是无可奈何,原本想着方青永远报不了仇,总比丧命强,没想到方青自有机缘,得到高人指点。既然方青已经踏上这条路,看来是天意,他愿意尽可能地为方青答疑解惑。 方青竖起耳朵,听刘乞丐道:“皮肉境武者,皮肤如牛毡,寻常刀剑划而不破。肌肉绷如石,松如胶,蕴含强大力量,堪比一头牛。” 刘乞丐喝一口酒,继续道:“皮肉境练的是表,骨血境则为里,骨似硬铁,血如湍流,是为骨血境,有两牛之力。” “至于铜鼎境。” 刘乞丐顿一顿,接着道:“表里合一,内外圆融,力抵三牛,人身结构如铜鼎一般坚固,才可以装水,若是纸做的杯子,一装水就会垮。” 方青听得极为认真,默默记下,问道:“那炼体的时候,应该注意什么?” 刘乞丐一笑道:“你这么瘦,想必这段时间没有补身体吧?幸好你来找我,否则你再炼下去,恐怕没来得及报仇,就先把自己炼死了。” 第七章 解惑 方青一凛,刘乞丐继续道:“欲炼体,先补体。吃肉食药,强壮体魄,才有资本去炼体,不然没有能量补充,身体会垮掉,你暴瘦的原因,就是如此。” 方青豁然开朗,自己练不下去的原因果然是因为顿顿吃素,气力不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刘乞丐继续道:“你既已立志复仇,那我就再送你四个字。” “什么?”方青问道。 “攻防符技。” 刘乞丐道:“攻是武器,防是防具,符是符箓,技是武技。武器和防具不难理解,锋兵宝甲自能增加战力。符是符箓,乃真正的修道仙师炼制之物,具有种种妙用,威力惊人。不过符箓珍贵,我等凡人没那么容易获得。” 他顿一顿,继续道:“至于技,那便是武技功法,不同武技的效果不尽相同,有高有低。简单来说,武技就是使用力量的技巧,同等层级的力量下,好的武技可以更好发挥出力量和速度,增加杀伤力,克敌制胜,你可理解?” 方青点点头,他两世为人,巧思聪慧,他一听就理解,武技就像前世的解题方法,而力量就是知识量。好的解题方法,能更好运用知识,事半功倍。 至于境界,可以比作前世的小学初中高中等层级,分别拥有不同等级的知识量,也就是力量。 “养元境距离我等凡人太遥远,我不清楚。可这四项,对炼体境的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资源。” 刘乞丐郑重道:“炼体为主,攻防符技为辅,两者都是实力的一部分。武者间争锋斗力,若实力相差毫厘之间,比拼的往往就是这些辅助性东西,武器比对方更锋利,宝甲更坚硬,或者施展符箓,都能改变战局。你要报仇,就得做好全面准备。” 闻听至此,方青起身,向刘乞丐鞠躬行礼道:“多谢刘叔教我。” 刘乞丐大饮一口酒,道:“以上种种,都需要财力支撑,非简单之事,报仇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要切记。” 方青点头记下,一笑道:“刘叔,你知道这么多,放在以前就算你不承认,我也会当你是武者,可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刘乞丐问道。 方青一本正经道:“因为你刚才被我一推就摔倒。若你是武者,怎么可能这么弱不禁风呢?” 刘乞丐脸一抽,心想你小子力气那么大,不知怎么练的,老子刚才用五成力都差点翻个跟头,换作普通人,恐怕直接被你给推死了吧? …… 冯府,正堂。 首座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材略胖,锦衣绅帽,狭长的小眼一笑如缝,此人正是冯家老爷,冯大海。在他身边,冯静启笔直而立,而冯如意则不见身影。 牛康坐在下首,不时怂肩揉脖,以他的体格,昨夜之事并无大碍,不过是在故作姿态罢了。 在他身边坐着一名魁梧中年男子,不管身形和容貌,牛康都与他甚像,正是牛康父亲,武沟镇牛家之主,牛洪。 在牛洪和牛康背后,站着数名彪形大汉,肌肉虬结,目光凶狠。 牛洪端起一旁茶盏,揭盖吹了吹,问道:“事情就是这样,冯老弟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冯大海笑眯眯道:“牛兄,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闹闹也正常,你看我们都老相识了,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觉得呢?” 牛洪瞥看冯大海,目光冷冷:“你是说我儿不懂事了?” “不不不。” 冯大海被看的一愣,旋即又笑着道:“是我儿不懂事才对。你看这样,我拿二十金出来,当作贤侄的医药费,我再给你陪个不是……” “爹……” 冯静启皱眉欲言,冯大海抬手打断,又笑着对牛洪道:“牛兄,你看如何?” 牛洪放下茶盏,五指一张,道:“五十金。” “没问题,没问题。” 冯大海保持着笑脸道:“多谢牛兄包涵。” “冯老弟可真是一个明事理的好人呐。” 牛洪斜嘴一笑,又道:“对了,昨晚推我儿子下楼那人,你们总该交出来吧?” 冯大海笑容一僵,转头看向冯静启,冯静启冷声道:“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昨晚恰巧刚认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冯静启虽然不喜欢神秘的方青接近自己妹妹,却也不会恩将仇报,出卖于他。 “是啊,是啊。” 冯大海眼中露出嘉许之色,转头笑着对牛洪道:“我们的确不认识那人,牛兄不信可以带人进府一查。这样吧,我再多赔你十金,这件事就彻底算了吧,你看怎样?” 牛康不服气,昨夜在春花楼,从三楼跌下,颜面尽失,他带人来最主要就是找方青报仇,正要插话,被牛洪一个眼神瞪住,牛洪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冯老弟,以后可得好好管管儿女了,切莫再放肆。” 牛康和冯静启都是铁拳门的弟子,牛洪却不让铁拳门处理此事,他知道那样占不到便宜。还不如直接找上冯家,吃定冯大海软弱好欺,趁机敲上一笔,既然冯家要保方青,在牛康并无大碍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见好就收,反正金子和面子都已到手,万一闹得太难看,反而落个空。 冯大海眯起眼,笑着点了点头,命人备钱,没过多久便交于牛洪手中。 牛洪带人离去后,冯静启问道:“爹,他们摆明是来讹钱,你为什么忍气吞声?” “算了算了。” 冯大海拍拍冯静启肩膀,道:“钱财身外物,牛家人凶狠记仇,损失点钱,把他们打发走就好。爹受点气又算什么,重要的是你和如意没事。” “爹……唉……” 冯静启欲言又止,他想问冯大海为何这般懦弱,可话到嘴边,还是不忍出口。 “每逢大事有静气。” 冯大海不理会,看着冯静启道:“你娘给你取名如此,你也一向冷静,昨夜不该这么冲动,尤其是如意还在场的情况,以后千万注意。” 又拿出一把钥匙给冯静启,道:“好了,快去放你妹妹出来吧,指不定闹成什么样了。” …… “放我出去!” 冯如意挂着锁的闺房外,两个守门丫鬟听着屋内连绵不绝的叫喊声,皱眉无奈,忽然神色一变,对眼前的身影行礼道:“少爷。” 冯静启问道:“闹多久了?” 两丫鬟对视一眼,一人道:“没停过……” “下去吧。” 冯静启摆摆手,取出钥匙开锁,金属窸窣声响,里面声音戛然而止。当冯静启推开房门,冯如意早已站在门后面等着,怒气汹汹道:“舍得放我出来了?牛家的人呢?” 冯静启道:“走了。” “走了?” 冯如意气道:“爹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冯静启道:“赔了六十金给对方。” 冯如意摇头叉腰,气得原地跳脚,说不出话来。 昨夜冯静启回家将春花楼的事告知冯大海,冯大海有所准备,今天牛家人找上门来,他第一时间将冯如意关起来,以防她胡闹,让事情越变越大。 冯如意猜到冯大海定然又是赔礼道歉,却没想到让对方拿走整整六十金,倒不是心疼钱,而是怪冯大海懦弱好欺,这明明是对方的错。 冯静启教育道:“好了,都怪你任性闯祸,爹也是破财免烦,你自己好好反省。” “我生气了!” 冯如意砰一声关上门,冯静启伸出手,顿一下后又收回,摇头一叹后离开。 不多时,房门又开,冯如意跨出房门,手里拿着带鞘长剑和一小坛酒,从后门悄悄离开冯府。 …… 得到刘乞丐指点后,方青心中明亮,目标虽还很远,却不再是瞎子摸象,变得清晰起来。 告别刘乞丐,方青用这两年攒下来、原本用于拜入铁拳门的钱,买了些肉食和药材。药材是刘乞丐告诉方青,用来酿制强体药酒,除其中人参买不起外,大致采购齐全。 回到家,屋舍飘起肉香,老黄狗对着屋门原地踩踏,摇尾呜咽,口水狂流。以前还能偶尔啃顿骨头,自从方青父母去世,它啃的都是玉米棒子。 “汪!” 它忽然回过身,冲站在篱门外的少女吼叫,少女吓一跳,剑鞘指狗,退一步问道:“是方青家吗?” 方青开门而出,见到竟是冯如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八章 月下杀人 因牛家之事,冯如意闷闷不乐,故出来散散心,找人聊天,虽然她只知道方青家的大概方位,可还是通过一路打听,找到这里。 “我来找你喝酒。” 冯如意晃了晃手中酒坛,琼鼻一嗅,美眸大亮:“好香!方青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方青请冯如意入内,冯如意左看右看,东摸西碰,对农家摆设充满好奇,身上锦衣弄得脏兮兮。 一锅炖猪肉上桌,冯如意和方青边喝边聊,酒肉入腹,方青感觉到久违的踏实感,吃素的日子虽也能饱腹,却没有这种感觉。 “方青,我敬你一杯。” 冯如意举碗一邀,道:“昨晚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都怪我哥不好,你可别介意哈。” 方青与之一碰,道:“没事。不过你为何会突然找来我家?” 冯如意放下碗,叹声道:“那个牛康带人来我家找麻烦了,我爹居然赔给对方几十金,我气得胸闷,出来散散心。” 方青也放下碗,道:“武沟镇的人,还真是蛮横霸道。” “我可不怕他们。”冯如意哼道:“我爹却因为怕麻烦,被对方白白敲走一笔,我知道他是为我和我哥着想,破财免烦,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对付这种人,就应该把他打出去,就像你昨晚一样。方青,你昨晚好厉害,你究竟是不是武者?” 方青谦道:“自己随便练的,算不得武者。” 今日了解到武者境界的衡量标准,方青回家就用刀在手臂上一划,有血流出,说明未到皮肉境,只是初涉武道罢了。 方青反问道:“对了,我听人说你剑法很高明,可为何昨晚牛康抓你时,你一动不动,好像被吓住一样?” “我哪有?” 冯如意将带鞘长剑往旁边推了推,又架肘挡着剑,道:“我当时是在犹豫,不想出剑杀他,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嘛。” 方青问道:“我可以看下你的剑吗?” “当然不可以了!” 冯如意手按住剑,生怕方青抢似的。 “是我唐突了。”方青笑笑,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刘乞丐说的攻防符技,想见识一下宝剑,冯如意不愿,那便作罢。 冯如意指了指门口的一个竹篓,转移话题道:“方青,你这是干什么用的?背娃吗?” 方青无语,道:“这是我平日里采装葡萄的,不过待会准备进山采点草药。” 冯如意双手一拍,搓搓手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饭后,稍作休息,方青背着竹篓出门进山,冯如意跟在身后。二人自不会去七煞寨所在的西山,而是去临靠武沟镇的东山。 西山奇峰险峻,山路崎岖,易守难攻,正因如此,七煞寨的贼窝才建在那里。而东山完全相反,山路平缓易行,方青和冯如意走在其间,东采西摘。 “方青,好看吗?” 冯如意折下一朵桃花,插于髻上,问方青道。 俯身细寻的方青直起身,回头看到冯如意的模样,只见她双袖挽起,两段雪白上沾着脏灰,身上挂着几片树叶,一手握剑,一手指着头顶发髻,一脸认真。 方青一笑道:“好看。” “那是。”冯如意歪头得意。 …… 暮色四合,山风微凉。 冯如意在溪边甩手道:“方青,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前面武沟镇吃饭吧,那儿的桃花鱼很有名。” 方青看看天色,点点头,洗手擦脸,与冯如意一起前往武沟镇。 一下午时间,别的草药找到不少,人参却一无所获,这也在方青意料之中,东山就在武沟镇后面,人参这种宝贝东西,想来早就被挖光,轮不到自己。 戌时,饱腹的方青和冯如意走出武沟镇的华轩楼,冯如意啧啧嘴,对桃花鱼意犹未尽,跟方青说下次还来吃。二人走在街上,却不知被华轩楼二楼的一双眼睛盯上。 夜幕落下,月淡星疏,田间小路杳无人影,漆黑安谧。 方青和冯如意走在回去路上,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二人回头,看到黑暗中的一张脸,竟是牛康。 牛康手握长刀,脸色阴寒,像打量猎物般打量方青和冯如意二人,目光落在冯如意身上时,尽显贪婪。 敲到钱的牛洪让牛康见好就收,翻过此篇,可牛康心里仍然不痛快,在华轩楼喝酒解闷,看窗景时,正巧看到方青和冯如意,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因在方青手上吃过亏,遂偷偷回家带上长刀,孤身尾随二人,等来到这偏僻无人处,才显露行迹。 “没想到你换上女装还真漂亮。” 牛康确认四周无人,嘴角噙笑,目光肆无忌惮,仿佛要将冯如意的衣裙剥下来。 方青挡在冯如意身前,牛康提刀一指,挑眉凶狠道:“你小子又要逞能是吧?马上给我跪下!否则我立刻取你性命!” 黑暗环境,会让人产生一种虚假的安全感,认为自己的身份和行为是隐藏的,没人知晓,恶胆横生。加之长刀在手,壮人胆魄,牛康为洗刷耻辱,不管方青跪不跪,今晚他必杀之。 看着身前刀刃,方青莫名想起记忆中,山匪手中的柴刀,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再生,给眼前提刀的牛康,增添了他本不具备的实力,而方青则仿佛变回当日那个不敢上前的少年。 星月忽亮,仿佛在睁大眼睛看好戏。 方青忽地伸手抓住刀背,牛康抽刀,刀却像长在方青手上一般,牢不可脱,方青一抬拉,从牛康手中夺过长刀,扔在田里。 刚才诸般情绪感受,只一瞬就被方青压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欲要报仇,先不怕刀。 牛康的底气源于手中长刀,刀一脱手,牛康顿慌,却又不想就此罢休,趁方青一时没有再动手,提拳直击方青脖颈。 方青使出灵象运鼻,抬手间一卷一推,牛康踉跄跌倒,双腿指空,狼狈不已,冯如意拍手道:“打得好!” “去死吧!” 牛康抓起泥沙一扬,趁方青抬手遮眼,一拳轰在方青胸口,方青退后两步,却并无痛感,顺势再次卷住牛康,将其推倒在地。 “莫非他只会这一招?” 牛康见方青使来使去总是这一招,且不主动进攻,于是双手撑地,横腿扫来。 方青被结结实实扫中,踉跄侧踩,牛康占到便宜,扫腿如风,方青连退间被扫中数次,亏得体魄强悍,若是一般人,腿骨早就折成几段。 牛康对方青的怵怕渐渐消失,胆子大起来,明白方青并非什么高手,只不过气力异常而已,想通此节,他信心大增,运招愈发自如,压得方青毫无还手之力。 方青练拳,满打满算才一个月,且练时气力不济,根本没有融会贯通,只一招灵象运鼻最熟悉,被牛康看出虚实的情况下,形势不利。 不过方青两世为人,虽惊不乱,如此关头灵性悟性全被激发出来,运起灵象忍辱,腿部肌肉凝缩绷紧,团成团,被扫部位顿变坚硬,牛康如扫铜铁,吃痛后退,方青又运起一式灵象蹴踏,重重踩压在牛康脚上,痛得牛康双手捂脚,痛嚎不已。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请你放我一马!” 牛康哀嚎告饶,方青慢慢松开脚,冯如意用剑指着牛康道:“真是没出息的家伙!” 牛康眼神一凛,一把夺过冯如意的剑,想要拔剑刺杀方青时,他一愣,惊愕地看着手中长剑。变起肘腋,方青顾不上牛康的反应,一把搂住牛康脖颈,用力一卷。 咔嚓。 听到这个声音,方青忙推开牛康,自己也后退两步,看着软绵绵躺在地上的牛康,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吞咽一下口水,方青走上前,食指置于牛康鼻下,没有摸到鼻息,牛康死了。 方青后退一步,心跳陡快,喉咙干涩,双手微微颤抖。 曾在梦中踏平七煞寨,杀得仇寇人头滚滚,可那毕竟是梦,虽然他并无杀牛康之心,可牛康已然被他所杀,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杀人,方青一时无措,愣在那里。 冯如意小心翼翼走上前,确认牛康没有鼻息,吓得脸色苍白,跌倒在地,撑手蹬腿,与牛康的尸体保持距离。 清冷月华下,歪头气绝的牛康格外显眼,方青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抬头仰望。 夜色星月,与前世无异。 方青穿越多年,面对这种景致时,每次都会产生自己并没穿越的错觉。可此时此刻,再没有这种感觉。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方青眼中的恐惧和兴奋,迷茫与不安,渐渐模糊交织,化作一份坚定,透过双眸投向夜空。 冯如意强自镇定,起身慌道:“方青……现在怎么办……” 方青看冯如意一眼,又看向牛康尸体,道:“我有办法。” 第九章 青衫长剑,杀贼下酒 今日牛康父子去过冯家,牛康一死,冯家必受怀疑,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推到山匪头上。 方青花两个时辰,将牛康尸体背去西山,扔在深山老林,伪装成山匪所杀,等回到家中,冯如意急问道:“搞定了?” 方青负责抛尸,推到山匪头上,她负责抹去田间小路上的一切痕迹,带回那把刀,之后就在方青家等候。 方青点点头,又与冯如意对好口供,两人这才松一口气。 “你的剑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青和冯如意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方青忽然问道。 不管在春花楼,还是方才,冯如意都带着剑,可遇到危险连剑都不会拔。加之牛康拔剑时的异常反应,方青觉得冯如意的剑肯定有问题。 冯如意知道再瞒不住,递剑给方青,方青接剑一拔,却发现根本拔不出来,非绝世神剑认主,而是另有玄机,剑鞘底部和剑格竟然铸成一体,原来这是一把假剑。 冯如意拿回剑,晃了晃,道:“这是我爹给我定做的,表面看是宝剑,实则里面没有剑锋,剑鞘也固定死,只是个样子货。” 方青道:“这么说,你会剑法之事也是假的?” “那又怎样?”冯如意白方青一眼,道:“不行吗?”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憧憬道:“以后我一定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剑,还要学绝世剑法,成为一名剑客,这是我的理想。” 方青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剑吗?” “因为……” 少女目放精光,思绪回到十年前。 那年冯如意五岁,母亲尚在,一次在聚福楼吃饭时,遇到恶霸醉酒欺辱旁人,言语粗鄙,行径凶恶。冯如意年龄虽小,却看不过眼,不过终究敢怒不敢言。这时,冯如意旁边桌的一名青衫男子说话了。 “菜无味,酒难下,当如何?” 青衫男子端起酒杯,转杯细观,自问自答:“杀贼下酒!” 手腕往后一抖,一串晶莹酒水脱杯飞出,凌空化作一柄水剑,刺入恶霸眉心,穿出后脑,撞在墙上,散作一滩酒渍。 恶霸倒地,客人惊恐,青衫男子头也不回,置杯于桌,自斟自饮,仿佛自己没有杀人,只是泼洒一杯酒而已。 酒酣尽兴,青衫男子放下银钱,拿起桌上长剑,起身醺醺然,道: “愁肠难化酒,数两已醺酣,杀尽元贼日,敢与天斗酒!” 众人胆怯让路,一脸稚气的少女叫住他:“大侠,我能和你学剑吗?” 青衫男子回头,问道:“为何想学?” 少女道:“我想像你一样,杀坏人!” 青衫男子一笑,饶有兴趣道:“你叫什么名字?” “冯如意。”少女一脸认真。 青衫男子转身离去,声音飘来:“好。等你长大成年,我来接你。” …… 自那起,少女把青衫男子当成师傅,心中织起一个女侠梦。尽管父亲为保护她,只给她一把假剑,她也根本不会什么剑法,可她始终相信,一定会等到青衫男子来接她。 冯如意说完,沉默片刻,忽然问方青道:“方青,我明年就十六了,你说我师傅会来接我吗?” 方青道:“一定会。” …… 翌日,方青起一大早,吃饱饭后于屋后练功。 既已把牛康的死推到山匪头上,最应该做的,并不是去梅阳镇或武沟镇打听情况,而是一切如常,当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昨夜后来方青送冯如意回家时,也对她如此叮嘱,不要有一丝反常。 时间如水,一月流走。 这些时日,方青顿顿吃肉,补充体魄,自酿药酒,调理身体,虽没有人参,也有一定效果。 肉药补体的方青,身体逐渐强健,练拳时轻松很多,不再头晕目眩,经过一月苦练,方青终于能比划出象拳所有招式。虽未融会贯通,可身上每一寸皮肤肌肉,都在拳招运作中,时而拉扯,时而凝缩,就像一张纸,不停拉伸挤压,增加强度,锻出韧性。 方青也终于明白武技功法的重要性,拳招就是武技,像一条纽带,把全身分散的肌肉力量贯通连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方青感受着自身变化,心中热腾,只要坚持苦练,等火候一到,自己就会成为皮肉境武者,真正踏上武道一途,报仇有望。 方青手上有一笔钱,乃从牛康身上搜来,伪装成山匪杀人,自要取走银钱,不过方青正好可以利用这笔钱购买人参,一个月时间过去,无风无波,已经可以动这笔钱,也是时候去镇上打听一下情况。 …… 田间小路上,方青大步如飞,毫不喘气,一位正在采艾草的大婶喊话方青:“方青,去镇上呐?” 方青停步回道:“是啊,王婶你采艾草做什么?” 王婶道:“你王叔最近虚火旺盛,我采点五月艾给他泡泡脚。” 方青一笑,正要离去,王婶又道:“对了方青,去镇上记得早点回来,这段时间可不太平哩。” 方青问道:“怎么了?” 王婶道:“你王叔从镇上带回来的消息,武沟镇的牛家父子都被山匪害了,据说是小的被山匪杀害,大的就冲进山里报仇,也被山匪砍了脑袋,那惨的哟。这杀千刀的山匪,以往都是秋收时节出来害人,没想到这回如此猖狂,现在闹得是人心惶惶。” 方青眉头一皱即舒,对王婶道:“谢谢王婶提醒,我会注意安全的。” 告别王婶,方青放慢脚步,心中暗暗思索。牛康是他所杀,推到山匪头上,可牛康父亲为什么也会死在山里? 表面上是父亲为儿子报仇,但方青可不相信牛康父亲会一个人进山白白送死,看似说得过去,却经不起推敲。 方青径直来到冯家,冯静启不在,冯如意将方青带到闺房中,命外面丫鬟都退下。 方青从冯如意口中了解到,牛康的尸体并非一开始就被发现,而是直到十天前才被发现死在山中,尸体已经腐烂不堪。 牛康那日从酒楼出来尾随二人,没人知晓,于是牛家人以为牛康回了铁拳门,铁拳门则以为牛康一直在家,直到牛康连牛洪十天前过寿都不回来,这才发现人已不见一月,最终在西山找到牛康的尸体。 牛洪只有这一独子,悲痛欲绝,忙求铁拳门报仇,铁拳门却一直不施为,结果两天前,牛洪被人发现死在山中,众人都说他是心急报仇,独自上山,结果同样被山匪所杀。 方青知道此事肯定没那么简单,除非牛洪是疯子,否则不可能一人上山报仇,这跟送死无异,其中定有古怪。 “对了方青。”冯如意忽然想到什么,对方青道:“听说新县令这两天就会上任,好像是从奉原县来的,那可是大地方呢,我都没去过!” 朱县令死在春花楼,县令空缺已有一个多月,不过大多镇民反而不希望有人顶上,以往每个县令新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用剿匪的名目敛财,之后不了了之,县令位子空着,对老百姓而言倒是好事。 而在方青印象中,这个世界的官府势力似乎比较无用,没什么存在感,还不如铁拳门来得有用,平日不干好事,可压榨老百姓用于自身玩乐却一点都不含蓄。当然,这也可能是方青从未出过这偏僻村镇,信息闭塞,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原因。 …… 祥水城,县令府。 一人勒马停在县令府门口,年约不惑,文士打扮,端正威严,见到门前摆放得不大整齐的一对石狮,眉头微微皱起,撇转头道:“把左边那只石狮子往前挪一点。” “是!大人!”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忙上前挪动,从着装来看,应是仆役家丁,不过只有寥寥几人,穿着普通皂衣。 朱县令一死,骑马男子正是接任的新县令,名叫柳铭文,与朱县令往日逢出门必坐轿相比,柳铭文的排场显得寒酸许多。 县令府大门打开,一名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双手扶着还没戴稳的帽子,急急忙忙跑到近前,脸色谄媚,行礼道:“小人是祥水城的师爷,姓吴名文庸,见过大人。” 柳铭文翻身下马,吴师爷双手张开,一副怕柳铭文摔着的模样,弯腰俯身,将柳铭文等人迎入县令府。 “大人,这是您要的府库账簿和祥水城历年大事集,请过目。” 吴文庸抱着一堆文书放在柳铭文桌前,点头哈腰道:“大人,旅途劳顿,您应该注意休息,不忙看这些。” 柳铭文仔细翻看账簿,没有回话,吴文庸眼珠一转,又道:“对了,本城的士绅们知道您今天上任,今晚已经备好宴席,等着给您接风洗尘,每个人都备好厚礼了呢。” “不必了。”柳铭文头也不抬地道。 吴文庸道:“大人,您刚来祥水城,还是需要多与士绅走动走动,尤其是铁拳门的钟门主,那可是一个人物,武艺高强,威名赫赫,靠他才能镇住七煞寨那帮山匪。” 第十章 赴宴 “这一带有山匪?” 柳铭文抬头,看着吴文庸问道:“之前官府没出兵围剿吗?” 祥水城虽被称为城,却只是一个稍大点镇,位处景州最西偏僻处,乃边角之地,加之前任朱县令声色犬马,常有瞒报,祥水城基本处于‘皇权不下乡’的状态,信息闭塞不通,柳铭文从奉原县而来,根本不知这一情况。 吴文庸回道:“山匪凶恶可怕,衙卫可不是对手,幸得有铁拳门在,铁拳镇祥水,七煞寨才不敢太嚣张。” 柳铭文点点头,衡阳卫只设到县级,祥水城这种穷乡僻壤,官方力量弱到极致,对江湖武者没有一点约束,跟奉原县不可相提并论。 柳铭文道:“你把铁拳门和七煞寨的详细情况与我说说。” 吴文庸口若悬河,避重就轻地将铁拳门和七煞寨之事告诉柳铭文,更是把铁拳门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俨然像救世主一般。 柳铭文耐心听完,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赴宴,不过只见这铁拳门门主,其余士绅就免了。” 吴文庸点头笑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 梅阳镇,冯府。 方青和冯如意正在屋里聊着,门忽被推开,冯如意和方青同时侧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面色不善。 男子见到冯如意和方青衣装整齐地坐在椅子上后,板着的脸顿时放松下来,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如意,有朋友在啊?” “爹?”冯如意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哦,没什么。”冯大海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冯如意皱眉道:“你背后藏着什么?” 说着便起身拉开冯大海的手,发现竟是拿着一把扫帚,冯大海慌忙拿着扫帚拂地两下,转移话题道:“方才见你院子脏,我就顺手打扫打扫。如意,还不快给爹介绍下你这位朋友?” 冯大海刚才从退出院子的丫鬟口中了解到,冯如意正和一名男子独处闺房,且支开所有人,这还了得,于是抄起扫帚就跑来,没想到所见非所想,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极为尴尬。 “爹你扫帚拿反了。” 冯如意狠狠白他一眼,冯大海连忙调转扫帚头尾,一脸尴尬,在那干笑。冯如意摇摇头,对他很无奈,后介绍道:“这是方青,上次在春花楼,正是他救了我。方青,这是我爹冯大海。” 方青道:“冯叔你好。” 冯大海笑道:“原来是方少侠,谢谢你那日出手救我家如意,今天中午可千万要留下来吃饭,让我好好感谢你。” 冯大海极为热情,方青推拒无果,只得留下。午宴后,方青告辞离去,从冯如意那了解到的信息来看,牛洪之死虽很蹊跷,但也不关他的事,反正牛康的事情算是翻篇过去,不必再担心,于是去药铺买了人参,出镇回家。 …… 吴文庸从县府出来,径直来到一处大宅,绕过刻着偌大‘武’字的影壁墙,入眼便是一个个身穿劲装的青年,正在扎马练拳,喝咤洪亮。 场边几排兵器架上,插满刀枪戟钺,院角旗帜和檐下灯笼上,皆写着一个‘铁’字,处处昭示着铁拳门的威仪。 一名中年男子横刀大马坐在太师椅上,魁梧雄壮,气度威严,目光锐利如鞭,只要一扫,弟子就会浑身一紧,不敢有丝毫懈怠。此人便是铁拳门门主,钟威。 吴文庸朝钟威使一眼色,钟威起身往屋里走去,吴文庸连忙跟上。 屋内,钟威端坐,问道:“情况怎么样?” “他已经答应今晚赴宴,不过却说只见钟爷您一人。” 吴文庸极献殷勤,给钟威置盏倒茶,仿佛他才是主家。吴文庸早就被钟威收买,是他放在县令身边的一颗棋子,朱县令被他和吴文庸安排的服服帖帖,只知玩乐,什么事都不管,祥水城几乎是钟威说了算。 “单独见我?”钟威一笑道:“倒是有意思。” 吴文庸拍马道:“说明这老小子还不算笨,知道初来乍到,得先拜会钟爷您这尊大佛。” 钟威摆手道:“去安排一下吧,我倒要看看这个柳铭文,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 朱县令一死,钟威就派人打听下任县令的消息,了解到即将接任的柳铭文是个不进油盐的主,固执无畏,因调查一桩陈年旧案,得罪上头,才会被调到这小小的祥水城。 喜好酒色的朱县令,和为官清廉的柳县令,对钟威来说,自是前者容易掌控,故派吴文庸牵线拉拢,摸摸柳铭文的底,以便能搞定柳铭文,好让他继续做祥水城的土皇帝。 …… 当晚,繁星点点,夜幕下的祥水城,比往日亮些。 柳铭文在吴文庸带引下,进入祥月楼贵宾厢,早就端坐主位的钟威起身上前,握住柳铭文的手道:“您就是柳大人吧,久仰久仰。” 吴文庸在一旁道:“大人,这位就是铁拳门的钟威钟门主,江湖人称钟大英雄。” “虚名而已。” 钟威摆摆手,又对柳铭文一引道:“柳大人,快请入座。” 钟威将柳铭文请入主位对面位置,自己仍坐在主位,命手下给柳铭文倒酒,自己端起酒杯,笑意盈盈道:“柳大人舟车劳顿,定是辛苦,钟某敬柳大人一杯。” 钟威昂首一饮,向柳铭文亮杯底,柳铭文也举杯满饮,道:“钟门主客气了。” 钟威一笑,拍拍手,手下端起一块盖着红布的木案,走到柳铭文身边,钟威翻手一引,道:“柳大人,这是钟某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柳大人笑纳。” 柳铭文看都不看木案,也不管里面是什么,抬手推开木案,直接道:“谢过钟门主的好意,柳某心领,笑纳就算了。” 钟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站在柳铭文身边的吴文庸连忙圆场道:“大人,您和钟门主都是祥水城老百姓的一片天,以后定要互相帮忙,还是收下吧,光靠俸禄可不够吃穿用度的,这样吧,我让钟门主换成银票,方便些……” 柳铭文抬手阻止吴文庸说下去,对钟威道:“黄白之物,钟门主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本官用不到。” 钟威使一眼色,手下端案走回,又去到屏风后面,带出一名女子。 女子身段婀娜,姿容妩媚,衫裙薄薄,莲步款款,来到柳铭文身边,一手搂住柳铭文脖子,一手拿起酒杯,红唇轻启道:“大人,小女子来伺候您喝酒。” 柳铭文丝毫不乱,手一抬,挡住女子往他嘴送的酒杯,正色道:“放开。” “大人……” 女子撒娇一声,置下酒杯,一屁股坐在柳铭文腿上,双手勾住柳铭文脖子,挺胸与柳铭文挨碰,媚眼如丝。 柳铭文直视前方,完全不为所动,加重语气道:“我再说一遍,放开。” 女子转头看向钟威,钟威目光往旁一甩,女子连忙放开柳铭文,退至一边,钟威笑道:“柳大人,这是对海棠不满意吗?这样,饭后我带您去春花楼,最美的姑娘随便挑,如何?” “不用了。”柳铭文道:“钟门主,今天我与你见面,是想请你帮个忙。” 钟威道:“大人请讲,钟某能帮一定帮。” 柳铭文道:“我想请钟门主出力,帮忙剿灭七煞寨。” 此话一出,场面顿冷,钟威脸上再无笑意,他本想用财色拉拢柳铭文,最好像前任朱县令一般什么都不管,谁曾想此人不仅油盐不进,竟然还想让自己剿匪,简直是异想天开。 吴文庸视线在柳铭文和钟威之间来回摆,想说什么打破尴尬,却又不知说什么。 良久,钟威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看着晶莹的酒柱落入杯中,叹一口气,道:“柳大人,你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 “钟门主此话怎讲?”柳铭文道:“据我所知,正是有铁拳门压着,七煞寨才收敛很多,钟门主何不直取匪巢,为民除害,彰显江湖侠义?” “大人您有所不知。”吴文庸插话道:“那七煞寨藏匿深山,易守难攻,没那么容易攻下来,我们只有采取防守策略,若贸然攻山,别说攻不下来,即便攻下来,那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钟威端杯笑道:“柳大人,吴师爷说得没错,若七煞寨那么好剿灭,我早就带人上山拔掉这个毒瘤了,实在是山匪狡猾,我有心无力。” 柳铭文直视钟威双眼,肃色道:“依我看,是有人养匪自重吧?” 钟威的酒杯停在嘴边,酒水荡漾,他眯眼问道:“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钟门主心知肚明。” 柳铭文不卑不亢道:“我听说只有交钱给铁拳门的人家,才能受铁拳门护佑,那些交不起钱的百姓,铁拳门可不管。还有,若想拜入铁拳门学艺,可得交一大笔费用。如果七煞寨被剿灭,届时无人再求护佑,也没有人想学武,想来铁拳门也会损失惨重吧?” 第十一章 招募令 “柳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钟威将酒杯重重置桌,沉着脸道:“我既然在祥水城挂出招子,广收门徒,就得对徒弟们负责,只传武艺,不会让他们打打杀杀。你不能因我拒绝帮你剿匪,就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不管收徒还是护佑,都是别人自愿,我铁拳门可没用强。” “好一个对徒弟负责。” 柳铭文道:“前些时日,你门下一名叫牛康的弟子死在匪山,其父后来也死于山匪之手,钟门主难道也不管?” 一日时间,柳铭文便将祥水城及周边乡镇的情况了解清楚,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也都知晓,事实上若非牛家父子这两条人命,柳铭文也不会一上任就着急剿除匪患。 钟威一顿,复又笑道:“正是因为要对徒弟负责,才不能贸然行事,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替徒儿报仇。再说了,剿匪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官府管吗?” 他打听过,奉原县那些大人物压根不管祥水城这种小地方,来祥水都嫌脏了鞋底,就凭祥水城县府那些衙役,剿灭七煞寨根本就是个笑话,他有恃无恐。 柳铭文起身道:“钟门主的意思本官明白了,既然钟门主不愿帮忙,本官也不会勉强,就此告辞。” 钟威没有留人的意思,柳铭文走两步又停下来,对吴文庸道:“吴师爷,明日记得去库房拿一个月饷银。” 吴文庸摸不着头脑,心道这难道是要犒赏我,嘴上道:“大人,您这是?” 柳铭文道:“我一向没有用师爷的习惯,今日我该了解的情况也都已经了解,往后县衙的事,就不需吴师爷操劳了,一月俸银,算作赔偿。” 师爷是佐治人员,乃县官私请的幕僚,不在体制内,一般县官为省事及排场都会请师爷,可柳铭文从来不用师爷。 “这这这……” 吴文庸顿时急眼,以前朱县令吃肉,他跟在后面喝汤,士绅想见朱县令,都得为他先备上一份,没想到柳铭文一上任,就罢去他这个肥差。 柳铭文不管吴文庸,说罢直接离去,吴文庸忙对钟威道:“钟爷,这……” 钟威看着柳铭文离去方向,脸色阴沉,不发一言。 …… 方青用牛康的钱买来人参,加入药酒,功效更佳,一饮仿佛火线入喉,一股能量直达四肢百骸,浑身热腾,在拳招挥洒间,化作肌肤皮肉的力量。 拳招将体内能量转为力量的同时,逐渐增强的体魄也支撑方青更好地练拳,起初方青只是勉强能摆出架势,随着一天天苦练,拳招愈发挥洒自如,不过熟练不等于完全把握精要,想要真正练成,还得时间苦磨。 一日清早,方青正在练拳,听见篱门声响,方青步入前院一看,问道:“王婶,你怎么来了?” “方青,王婶特地来通知你一件大事。” 王婶抖了抖手中纸张,道:“快来看这是什么?” 方青上前,接过纸张一看,眉头渐渐皱起。 这是一张官府发布的招募令,上面写着官府要剿匪,招募有志之士,尤其是那些亲人死于山匪之手的村镇百姓,组成一支队伍,对抗七煞寨。 方青摇头一笑道:“王婶,官府以前也不是没组织过剿匪,不过都是用来敛财的名目罢了,当不得真。” 祥水城历任官员,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敲锣打鼓,说要剿匪,一旦从士绅手中募集到钱财后,抛给百姓一句静待时机,便不了了之。 “这回可不一样。” 王婶摇手道:“新来的这位柳大人,可不像之前那些昏官,那可是一位好官,为官清廉,据说一上任就把那位狗腿子师爷给罢免了,不但不收百姓钱,还从县衙府库拿钱出来,这张招募令是你王叔从镇上带回来的,让我拿给你看看。方青,你父母之仇有望报了。” 方青父母在时,与王婶一家关系不错,方青父母死后,王婶对方青也常有照顾,听到县令要招募英雄好汉对付七煞寨,第一时间赶来通知方青。 方青道:“谢谢王婶,我会去看一看的。” 方青对官府印象不佳,即便官府这次动真格,他也不抱希望,难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去祥水城看一看情况。 …… 一张桌案摆在县令府前,衙役持笔登记,前面排着一条队伍。 队伍中有梅阳镇人,也有武沟镇和锦溪镇人士,年轻年长者皆有。他们中间,有人父母被山匪祸害,有人儿女被山匪荼毒,以往他们根本连报仇两个字都不敢想,一听到官府贴发招募令,纷纷赶来祥水城报名。 柳铭文站在衙门前,看着队伍如此长条,不胜唏嘘,队伍越长,表明山匪做孽越多,这让他更加坚定除匪之心。 钟威拒绝他,衙门又无人可用,本就是得罪权贵才被调到这穷乡僻壤,更不用谈让奉原县派人来,这种犄角旮旯,上面根本不会管,他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聚集力量抗匪。 方青站在远处看着,在队伍最后面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罗裳锦秀,手持长剑,与那些衣衫破旧的穷苦村民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正是冯如意。 方青走上前,问道:“如意,你来这做什么?” 冯如意看看四周,竖指一嘘,轻声道:“我当然是来参加剿匪队啊。” 方青一看就知道她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劝道:“你和山匪又没仇,凑这个热闹干什么,快回去吧。” 剿匪并不是儿戏,冯如意什么情况方青一清二楚,只比普通弱女子多把假剑唬人,卷入其中太危险。 冯如意道:“就算没仇,就不能出力对付坏人了吗?七煞寨为祸祥水城周边多年,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这次是为民除害的大好时机,我当然不能错过!” 方青不知怎么回答冯如意的问题,只能道:“可这太危险,你还是快回家吧。” “这不是有你在吗?” 冯如意道:“你跟山匪有仇,一定也是来参加剿匪队的吧,有你在,我怕什么。” “其实……” 方青想说自己并不想参加剿匪队,这些人去灭匪,不过是去送死罢了。而就在这时,方青和冯如意两人同时感觉光线一暗,只见一名高大青年从旁边走过,此人八尺身高,劲装短发,四肢健壮,肩膀宽圆,仿佛一堵行走的墙,吸引众人目光。 有锦溪镇的人认出此人,惊呼道:“他是……林勇?” 队伍中人来自各个镇,彼此不熟,多数不知谁是林勇,不过同样来自锦溪镇的那些人都忆起林勇是谁,看着高大青年经过自己身边,悄悄议论。 林勇乃锦溪镇人士,十年前,铁拳门还未驻足祥水,七煞寨比现在猖狂得多,与林勇相依为命的母亲被山匪糟蹋致死。十五岁的林勇为报仇,毅然离开锦溪镇,去外求学武艺。他少年时便生得高大威猛,与现在模样相差不大,才被锦溪镇民认出。 林勇走到县衙门口,对柳铭文拱手抱拳道:“县令大人,在下林勇,锦溪镇人士,与七煞寨有不共戴天之仇,今习武有成,回到家乡欲行报仇,听闻柳大人招募人手灭匪,特来助一臂之力。” “如此甚好。”柳铭文亦抱拳道:“不知林少侠武道修为如何?” 柳铭文手负于背,挺胸傲然道:“在下不才,学武十载,勉强练至皮肉境。” 队伍中人都是平民百姓,哪懂什么武道境界,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一看林勇这架势,就知道林勇现在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目光刷在林勇身上,皆含崇敬。 “好!” 柳铭文手一拍,道:“林少侠谦虚了,小小年纪便有皮肉境修为,实属难得,听闻七煞寨大当家不过也就皮肉境修为,有林少侠相助,灭匪可期。剿匪队领头一职,你可愿意担任?” 柳铭文招募令一出,虽有很多人报名,可都是些农家汉子,空有力气而不通武艺,靠他们剿匪根本不现实。 他本欲招募一位江湖侠士担任领头一职,负责训练衙役和镇民,却无从招起。他虽不通武道,却也对武者层级了解一二,如今逢遇林勇这位皮肉境高手归来,难题瞬解。 “在下当仁不让。” 听到柳铭文的嘉许,感受着百姓们敬仰的目光,林勇一拱手,胸挺得更直一分,衣锦荣归,莫过于此。 队伍中响起叫好声,原本各自都在怀疑,就他们这些人去报仇是否空谈,如今有林勇在,顿觉报仇有望。 林勇转身面对众人,双手压了压,众人安静后,林勇道:“诸位,七煞寨杀人抢掠,无恶不作,与我等都有血海深仇。我习武十载,无一日不盼着踏平七煞寨,报仇雪恨。” 他向天拱手,继续道:“我林某人对天发誓,定会为祥水城铲除这个毒瘤,若违此誓,有如此砖!” 言罢右脚抬起踏下,砰一声,脚下石砖凹陷崩裂。 第十二章 打我一拳试试 皮肉境武者,力比一牛,脚碎硬石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林勇亮这一手,顿时引得众人后仰惊呼,拍手叫好。 林勇视线一扫,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颇为得意。 冯如意对方青道:“方青你看,有这样的高手在,何愁七煞寨不灭,你就别劝我了。不过不知道他和你比谁厉害?” 方青从被众人环绕的林勇身上收回视线,笑笑不答,他才练拳两个多月,对方苦练十年,且是实打实的皮肉境高手,方青不认为自己会比他厉害。只不过方青觉得,这个林勇未免有故意显摆卖弄之嫌。 冯如意执意要参加剿匪队,方青劝不动,还被她拉着一起报名加入剿匪队。最后林勇当众立下承诺,秋时山匪下山,他就会带领剿匪队予以山匪痛击,打得他们不敢再下山。 两年之内,待训练有成,就会带人杀进贼窝,踏平七煞寨,令众人振奋不已。 剿匪队各成员来自各个乡镇,自不可能天天让他们来祥水城,商议后,柳铭文将剿匪队大本营设在林勇的锦溪镇,方便行事,由林勇全权负责。 不过当晚,这位剿匪队领头,却出现在春花楼。 林勇身边跟着两人,其中一人道:“勇哥,这里就是春花楼,咱进去吧。” 林勇八尺大汉,此时却颇有为难道:“这似乎不大好吧。” 另一人道:“这有什么,勇哥您在外多年,练功辛苦,回来一趟又肩负拯救城民的重任,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哪有英雄好汉不喝酒的道理?” 林勇正了正衣衫,看一眼门内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咳嗽一声道:“那好吧。” 两个跟班对视一眼,彼此挑眉,带着林勇入内。 这两人并非剿匪队成员,而是林勇少时的玩伴,林勇一回来,他二人就跟在左右,溜须拍马,还提议带林勇来春花楼,为他接风洗尘,林勇半推半就,跟着二人过来。 两个跟班显然是常客,与老鸨相熟,老鸨不认识林勇,问二人道:“这位是?” “连咱勇哥你都不认识?” 一人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人全听到:“我告诉你,他就是咱祥水城的剿匪队队长,林勇!” 周围人纷纷看过来,露出原来是他的表情,今日柳铭文请到高手担任剿匪队长之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两个跟班与有荣焉,一脸傲然,仿佛大家议论的不是林勇,而是他们两个。 老鸨眼睛一亮,躬身道:“原来是勇哥,失敬失敬,快里面请!” 老鸨引林勇和二人进入雅间,吩咐龟公道:“马上备上好酒好菜,叫罗兰、海棠和杜鹃过来!” 不多时,酒菜齐上,美人作陪,两个跟班很是享受,林勇一开始有点放不开,几杯酒下肚,也不再拘束,学两个跟班的样,搂香入怀,沉醉温柔。 此时,铁拳门。 吴文庸汇报道:“钟爷,柳铭文这两天共招募几十人,您难道就任由他这么闹下去?” 吴文庸被罢后,成为钟威幕僚,他对柳铭文恨得咬牙切齿,见柳铭文发布招募令,组织剿匪队,希望钟威能给他点颜色瞧瞧。 钟威老神在在道:“为什么不让他闹?” 吴文庸一愕,分析道:“他这么一搞,铁拳门的生意可会影响很多啊,尤其是武沟镇的人,据我所知,现在都投靠柳铭文那边。” 牛康父子死后,武沟镇的人对铁拳门意见很大,怪之不作为,如今柳铭文站出来搞剿匪,几乎整个武沟镇的人都响应号召。 钟威道:“这只是暂时的,柳铭文想剿匪,也得有剿匪的本事才行,等到他们吃大亏,狠狠摔一跤,该回来的都会回来,到时柳铭文也就不敢再跟我作对了。” 吴文庸道:“可是我听说剿匪队领头是一个叫林勇的,锦溪镇人士,是个高手,万一真被他们把匪剿了,那可不妙。” 钟威付之一哂,端起茶杯,揭盖吹了吹,剿匪哪有那么简单。 这时,有手下进门汇报道:“启禀门主,有人看到剿匪队领头林勇,此时正在春花楼喝花酒。” 钟威早就派手下留意柳铭文和林勇的情况,林勇跟班那么高调,消息自很快传到铁拳门。 钟威命手下退去,吴文庸先笑道:“钟爷,看来这个林勇并不像柳铭文那么难对付。” 柳铭文财色不沾,拉拢不得,而林勇显然不是这种人,只要搞定林勇,柳铭文光靠那些庄稼汉,根本无法成事。 钟威放下茶杯,道:“找机会约这个林勇出来见一面。” …… 翌日一早,林勇负手站在校场前,意气风发,对众人道:“据我了解,七煞寨那些当家们武艺高强,本领超群,尤其是那位匪首,深不可测,与我一样,都是皮肉境的武者,绝对不容小觑。” “不过你们放心。” 他顿一顿,继续道:“匪首自是由我来对付,你们负责那些普通山贼,不过那些山贼也不容易对付,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主,或多或少有些武艺,故我今日先传你们一套拳法,看好了!” 林勇下蹲扎马,脚呈八字,双肘夹腰,大喝一声,开始施展拳法。 林勇毕竟是皮肉境的武者,拳劲刚猛有力,迅如疾风骤雨,脚步挪移间扬起沙尘,更添威势,引得众人拍手惊呼。 “呼。” 林勇收起拳势,双掌压腹,长舒一口气,对众人道:“都看明白了吗?” 众人摇头,心想你打这么快,我们怎么可能看明白。 “看不明白也正常。” 林勇负手于背,步入众人列队,道:“这一套拳法,极为高深,我苦练十年,才有所成就。不过只要你们刻苦训练,两年后纵然只会一招半式,也能与山贼抗衡,听懂了吗?” 大伙齐声应和,唯方青皱眉,他思来想去,没发现这套拳法有何高深之处。 此拳法大开大合,甚为勇猛,于在场镇民而言,自是见所未见,惊为天人,可方青却能看出,林勇的拳招似乎只是基础招式,招式并未贯通全身力量,其真正威力,恐怕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 队员们开始比划摸索,多数只能勉强还原一招两招,连连喊难,方青身边的冯如意也在比划,她头脑聪慧,倒是能还原个大概,见方青沉思,问道:“方青,你觉得难吗?” 方青回神,摇摇头,实话道:“不难。” “不难?” 正巧走至近前的林勇闻听此言,有些不悦,道:“这位兄弟,既然你说不难,那就请你演示一番,做个示范。” 冯如意给方青一个‘上’的眼神,方青也没推拒,他本就准备练一遍,看能否从中学到东西充实自己。 众人看过来,方青摆架出拳,竟完全还原林勇的拳法,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林勇刚称自己的拳法高深难练,方青却一看便会,他顿觉脸上挂不住,道:“这位兄弟看来挺有天赋,眼力甚佳,只看一遍就记住。但拳法易学难精,能比划出来,不等同于真正掌握,还得苦下功夫。” 林勇拍拍方青肩膀,继续道:“来,你打我一拳试试。” 方青不明所以,林勇指了指自己腹部,双手负背,道:“来,打我。” 方青这才明白林勇意图,冯如意也道:“方青,你就试一下。” 方青还有迟疑,林勇阖眼点头,示意方青别担心,尽管来。 “好吧。” 方青没用拳招,提拳直击林勇腹部,林勇背后的手用力一攥。 方青松拳退后,林勇云淡风轻道:“这回应该知道,易学难精的道理了吧?你的拳头,伤不了我,好好练吧。” 说罢转身便走,其他人鼓掌叫好,只觉林勇不愧是大高手。 噗。 林勇走至无人处,脸部扭曲起来,扶墙吐出一口逆血,掀衣一看,腹部一个深红拳印。他回望校场一眼,心有余悸道:“那家伙到底什么人?” “不愧是皮肉境的高手。” 校场中,方青看着自己拳头,心中暗道:“接我五成力量什么事都没有,刚才若是用灵象蹴踏一试,不知效果会怎样。” 第十三章 打不响的算盘 林勇弓身扶墙,歇好久才缓过来,脚踢沙石盖住地面血迹,又再三确认身上及口唇没有血渍后,负手走回校场。 回到校场,林勇踱步场间,指点村民练拳,有意避开方青所在区域,眼神却不时瞄向方青。 “勇哥!” 一人叫唤着跑进校场,赫然是昨晚带林勇去春花楼的跟班,林勇将其带至一边,问道:“什么事?” 跟班从袖袋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林勇,回道:“铁拳门的人找到我,让我带信给你。” 林勇接过,打开一看,念道:“久仰林少侠大名,今晚邀林少侠祥月楼一见,请务必赏脸。铁拳门钟威。” “勇哥厉害!” 跟班竖起大拇指,道:“我还想在是什么事呢,敢情是铁拳门钟门主请勇哥你吃饭,一定是知晓勇哥你的大名,想结交与你!” “应当如此。” 林勇折合信纸,双手负背,点点头,眺望远方道:“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 当晚,林勇前往祥月楼赴约,一入雅间,钟威起身,抱拳笑道:“林少侠,幸会幸会。林少侠果然英雄出少年,与我想象中一般无二。” 林勇抱拳回礼:“钟门主客气,不知钟门主请我来所为何事?” “林少侠请坐,我俩慢谈。” 钟威引林勇入座,端杯道:“听闻林少侠为母报仇,去外苦学十年,简直是英雄出少年,令钟某极为倾佩,钟某听闻林少侠的事迹,恨不能早日结交。” 林勇颇为得意,却端杯谦道:“呵呵,钟门主言重了,钟门主铁拳镇祥水,各路江湖人物路过祥水,都得给钟门主面子,这才是英雄豪杰。” 钟威摆手作谦,给吴文庸一个眼色,吴文庸忙掏出两张纸,整齐搁在林勇一边,林勇瞥一眼纸张,看向钟威问道:“这是?” 钟威笑道:“我听说林少侠刚回来,目前只能住在当年老宅中,实在对不起你这一身本领。这两张纸,一张是房契,一张是银票,就当作老哥送你的见面礼吧。” 林勇目光陡然被房契和银票粘住,他拿起一看,双眼放亮,目光将纸上字刷了个遍后,轻咳一声,放下房契和银票道:“这是不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林勇的神色,钟威看在眼里,心想果然如此。他派人去锦溪镇调查过,林勇从小无父,家中落魄,吃糠咽菜长大,钱财对柳铭文那种酸儒书生无用,可对林勇这种从小穷怕之人来说,自有大用。 钟威忙摆手道:“林老弟这说的是什么话,可别再推辞,再推辞就是不给我面子。还有,宅中一切已经备好,丫鬟侍女也都齐全,各个风姿满溢,一定会将林老弟伺候得舒舒服服。” 林勇看看房契和银票,又看看钟威,捏了捏手指,最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钟大哥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小弟一定尽力相帮。” 钟威看向吴文庸,朝其挑眉,又猛一拍桌道:“痛快!不过说到这,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林老弟帮忙。” 林勇折合房契和银票,塞进袖袋,大手一挥:“钟大哥但说无妨。” 钟威道:“我希望林老弟能卸去这个剿匪队领头的职务。” 林勇眉头一皱,钟威继续道:“林老弟别误会,我这么做,并非让你放弃复仇,你与七煞寨有仇,我也有徒弟死在他们手上,可对付山匪需要从长计议,柳县令这么做,只会打草惊蛇,害老百姓们枉死,将来你我联手,还怕灭不掉一个七煞寨吗?” 林勇眉头舒展,笑着点了点头。 …… 翌日,村民们早早集合校场,比划练拳,秩序井然。林勇一到,站在台上朝场下众人压手,道:“诸位,先停一停,我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 村民们停下来,林勇正欲再言,却见一名男子快步走入校场,身着黑色练功服,容貌俊秀,来至方青和冯如意身边,一把抓住冯如意的手,道:“跟我回家。” 言罢扭头便走,冯如意抬臂挣脱,恼道:“哥你弄疼我了!你来做什么?” 男子正是冯静启,昨夜他住家,今早见冯如意不到辰时便悄悄出门,遂跟至锦溪镇,没想到冯如意竟然参加了剿匪队,差点没把他气死。 铁拳门对剿匪队什么态度,冯静启很清楚,他身为铁拳门弟子,冯家又受铁拳门庇佑,可冯如意却跑来参加剿匪队,若被他师傅钟威知道,后果怕会很严重。 冯静启看着一旁方青,反问冯如意道:“谁让你来这里胡闹的?” 那夜春花楼,冯静启见方青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怕其接近自己妹妹另有企图,刻意疏远,此刻怀疑冯如意加入剿匪队,是方青作祟。 冯静启暗指方青,方青倒也没说话,冯如意连忙道:“不关方青的事,是我自己要来参加,反而方青是被我拉过来的。还有,我不觉得这是胡闹。” “你!” 冯静启抬手欲打,却只是做做样子,又看方青一眼,对冯如意道:“好了,总之你不能参加剿匪队,必须跟我回去!” “咳!” 一声重咳传来,林勇负手走至近前,对冯静启道:“竟敢跑来我这要人,是我林某人的拳头,打不死人了吗?” 在场村民也都朝冯静启投来敌意,尤其是武沟镇那些人,他们因牛家父子之事,对铁拳门的不作为意见极深。 冯静启道:“林教头,在下没有不敬之意,这是家妹,女儿家年少不懂事乱掺和,我是来带她回家的。” 林勇摇摇头道:“换作以往,我不会阻你,可今日没这么简单。” 冯静启道:“为何?” 林勇不答冯静启,而是对在场村民道:“诸位,刚才我的话没说完,我要宣布的那件事,便是从今日起,我们要团结起来,更加刻苦训练,因为有人居心叵测,想让我们剿匪队解散!” 村民们炸锅,议论究竟是谁,林勇一顿,猛地转身指向冯静启,大声道: “就是他们铁拳门!” …… 昨夜,林勇听到钟威表明目的,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钟门主请我来是为这个。既然如此,请恕在下帮不了你。” 言罢,林勇拿出已经收好的房契和银票,放在桌上往前一推。钟威大出意料,问道:“林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勇起身,道:“我的意思很明确,剿匪势在必行,钟门主不愿参与可以,请别阻碍他人。谢谢你的款待,告辞。” 林勇听柳铭文说过,之所以办剿匪队,是因铁拳门想要养匪自重,不肯出力帮忙,原本林勇对此无感,人各有志,铁拳门不愿出力剿匪,也不能逼着他们,剿匪一事,他林勇来做便是。却没想钟威请自己来,竟是想解散剿匪队,他一撤任领头一职,剿匪队一盘散沙,自会土崩瓦解。 林勇不像柳铭文,似清水一般,他享受衣锦荣归,渴望成名,也渴望财色,但最大渴望,始终是为母报仇,好男儿底线不灭,这是师傅教他的道理。钟威以为林勇出入春花楼,就一定会受他拉拢,可惜再次失策,他的算盘都挺好,只可惜全都打不响。 “且慢!” 钟威一喝,道:“这么说,你是不给我面子了?” 林勇转身,直视钟威道:“是又如何?” 钟威忽然笑了,扬眉点头,道:“不如何,那就走着瞧吧。” …… 村民们本就对铁拳门不满,听闻林勇此言,一个个义愤填膺,踏步往前,将冯静启围住,目光不善,仿佛随时要动手泄愤。 冯如意怕村民真动手,忙张手挡在冯静启身前,林勇伸手拦停众人,继续道:“昨夜铁拳门钟威请我吃饭,许我金钱美色,让我辞去剿匪队领头一职,可我岿然不动,那些钱财,我林某人连看都没看一眼,他们这是痴心妄想!” 林勇接着道:“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并不是让你们找铁拳门麻烦,而是希望你们以此为动力,更加刻苦训练,别人希望我们失败,我们就偏要做成让他们看看!” 林勇正气凛然,掷地有声,仿佛视金钱如粪土,村民们无不朝林勇投去崇敬,拍手叫好。 就连方青都觉得,此人虽喜欢显摆,行事浮夸,倒也算个人物。 第十四章 危险地 林勇被村民围在中间,享受赞誉,良久后才让大伙安静,对冯静启道:“我倒也不会强迫你妹妹留下,一切遵从她自己的意愿,她要离开剿匪队,我不会阻拦。不过她若想留在剿匪队,谁都带不走她,我说的!” 冯静启看向冯如意,冯如意一时陷入为难,她嫉恶如仇,是真想一起参与剿匪,可她也知道哥哥是为她好,若真不走,怕伤他心。 这时,方青开口道:“如意,跟你哥回去吧。” 冯静启目光落在方青身上,冯如意也看向方青,方青继续道:“剿匪并不是开玩笑,有极大危险,除恶扬善自是无错,但更重要的是别让你家人担心。快回去吧,安心等你师傅来接你,我留在这里帮你剿匪。” 方青本就想找个时机让冯如意回去,今日冯静启来接她,正好劝她离开。 冯静启一愕,没想到方青会帮自己说话,这才意识到是自己错怪方青了。冯如意仔细一想,自己留在剿匪队的确只会让人担心,她不能太自私,于是道:“那好吧,我听你的。林教头,我还是走吧,给你添麻烦了。” 林勇示意无妨,冯静启带冯如意离开,还朝方青点点头,眼神歉然。 待冯氏兄妹离开后,其中一村民却指着方青,不满道:“为什么要劝她离开剿匪队?” 他们与冯如意只是陌生人,自不会关心其危不危险,刚才的局面,冯如意选择离开剿匪队,让剿匪队很没面子,仿佛输给铁拳门一般。 一人言,人人言,很多人指责方青,其中一大汉更是想教训方青:“你留在这里就能剿匪了?我记得你上次大言不惭,说勇哥的拳法不难,可拳头打在勇哥身上就跟棉花一样软,怎么样,敢不敢跟我王铁柱比一比?” 王铁柱乃武沟镇人士,农民,有着一身力气,干起农活跟牛一样,有个外号,叫两脚牛。王铁柱跟林勇学了拳法后,以高手自居,隐隐有剿匪队第二高手的趋势。 “千万不要!” 众人刚要起哄,林勇大喝一声,看一眼身边这个王铁柱,心想你这小子是在找死么,嘴上语重心长道:“我刚说过要团结,不得内斗,况且女孩子留在剿匪队确实危险,离开也是她的自由,总之这件事翻篇,休要再提。散了散了!给我抓紧练习!” …… 夕阳西下,暮风徐徐。 方青家篱门外,一人蹲在地上,隔着篱笆逗老黄狗,一人手提一大包东西,静静站着。 “哥,要不我们还是进去等吧,我都无聊死了,方青什么时候回来啊?” 蹲在地上的冯如意起身抱怨,冯静启道:“不行,擅自进别人家门太没礼貌。” 冯如意道:“哎哟,我跟方青老熟了,他不会介意的。” 冯静启摇摇头,正色道:“不行。” “读书人规矩就是多。”冯如意白冯静启一眼。 今日,冯静启能把冯如意从剿匪队带回来,多亏方青,冯静启一想到自己误会方青,且上次那般对待方青,心里愧疚,便让冯如意带他来方青家,两人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方青从剿匪队回来。 两人继续等待,片刻后,冯如意往前一指,喊道:“方青回来了!” 方青见冯氏兄妹站在自己家门前,忙上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冯如意看向冯静启,冯静启会意,抱拳道:“方兄,是我让如意带我来的,今日多谢你替我解围。” 方青道:“小事,不值一提。” “我还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冯静启又道:“那晚在春花楼,你救下如意,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你故意接近如意,态度不善,实在惭愧,还请林兄原谅。”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放心上。” 方青推开篱门,一引道:“快进来吧。你们怎么不进屋里等我呢,是怕狗吗?” 冯如意敲敲腿,怨道:“才不是,我跟老黄熟得很,是我哥觉得直接进去十分无礼,非要在外等,站得我腿都酸了。” 说话间,方青已将二人迎进屋内,安排二人坐下,奉上茶水,冯如意拿过冯静启的袋子,放在桌上,道:“方青,这是几根人参,算是我哥的赔礼。” 方青道:“这太贵重了,也根本没这个必要。” 冯静启道:“方兄,请你一定收下,如意说你需要人参,就买了点带给你。” “是啊方青。”冯如意也道:“别跟我哥客气,昂,请我们吃晚饭就行,还有喝酒。” 方青半个时辰后,菜酒摆上桌,三人动筷饮酒,冯如意每次都湿湿嘴唇,只是装装样子,方青和冯静启倒是愈饮愈多,而两人的嫌隙,也完全消融在酒水中。 酒酣醺然的冯静启与方青熟络起来,问道:“方兄,我一直想问你,你功夫是跟谁学的,牛康在铁拳门算是翘楚了,却不是你对手,你太厉害了。” 方青道:“遇到过一个高人,随便教我两招,有点力气罢了。” “牛康那家伙,平日嚣张跋扈,算是遭了报应。”冯静启端起酒碗一笑,又忽然停下来,道:“不过他爹牛洪死的倒是蹊跷。” 方青和冯如意对视一眼,牛康的死他们约好不对任何人说,冯静启自不知道,方青见冯静启也觉得牛洪之死蹊跷,于是问道:“怎么蹊跷了?” 冯静启放下酒碗,皱眉道:“牛洪纵然再想为儿子报仇,也不可能一人上山送死,我觉得他不像是被山匪所杀,倒像是被人杀害家伙给山匪,并且我怀疑……” 冯静启一顿,脸色凝重道:“是我师傅下的手。” 方青讶道:“为什么?” 冯静启深吸口气,道:“那日牛洪来找我师傅,两人房中谈话,我正好听到几句。牛洪让我师傅为牛康报仇,我师傅有心推托,言语敷衍,牛洪气急大骂,还威胁说要去奉原县揭发我师傅一些事情,不欢而散。结果第二天牛洪就死了,死得太巧。” 方青点点头,若有所思,冯如意道:“哥,照你这么说铁拳门太危险了,你还是离开那吧!” 冯静启摇头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铁拳门是在养匪自重,我师傅也绝不是好人,可我没办法,咱们冯家算是有点家底,若不登铁拳门的船,你和爹的安危怎么办?” 冯静启本是书生,理想是踏上仕途,中过秀才后,原本应离家考取功名,可冯静启担心冯大海和冯如意,还是选择弃文从武,拜入铁拳门,守着冯家。 冯如意道:“现在有剿匪队,你完全可以参加剿匪队,我们一样可以不怕山匪!” “没那么简单,剿匪队除林勇外,都是村民,如要凝成一股可以对抗山匪的力量,非短时间能成。”方青分析道:“且七煞寨是铁拳门的摇钱树,剿匪队就是铁拳门的眼中钉,收买林勇不成肯定还会有动作,你哥让你离开剿匪队,也是怕你和冯家被铁拳门记恨,惹上祸端。” 方才听冯静启所言,方青才意识到刘乞丐不让自己加入铁拳门,可能就是因为铁拳门不干净,自己若要报仇,说不定还会被阻拦。 冯如意点点头,这才明白其中利害,听哥哥离开剿匪队是对的,冯静启则道:“没错,所以方兄你留在剿匪队,可千万要小心些。” 三人聊至戍时,冯静启带冯如意回家,夜风吹散方青酒意,开始练习拳法。 林勇的拳法对方青来说,虽没什么威力,倒也有些借鉴作用,多一份心得体会,拳招施展更加得心应手,象拳隐有融会贯通之势,方青清楚待象拳真正练至大成时,自己将成为皮肉境武者,报仇有望。 不过武道非一朝一夕之功,林勇苦练十年,才至皮肉境,方青不会觉得自己两三个月就能练成,故方青不会心急,练拳至亥时,方青感觉力有竭兆,便饮下人参酒,浑身暖洋洋,休息睡下。 …… 林勇自那日一番慷慨陈词后,在村民眼中威望更甚,每日训练犹如元帅点兵,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一日,柳铭文派人送来一车弓箭,林勇分发众人,对正把玩手中弓箭的众人道:“诸位,从今日开始,手中弓箭就是你们的武器,下面我来演示,如何拉弓射箭。” 林勇挽弓搭箭,指勾弓弦,瞄靶拉至满月,猛然一放,弓弦切割空气,荡成一片虚影,远处标靶上,靶心被箭射穿。 “好!”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弓在林勇手中舞了一圈,才被他收起,他对众人道:“我的箭法,百发百中,穿杨贯虱,你们不需要像我一样精准,但也要练出准度,这关乎到能否在秋天阻击山匪。” 第十五章 选拔 林勇虽然浮夸,爱显摆装腔,但也有些本事,这些时日,他不仅教大家拳法,更教授如何使用兵器,刀枪棍棒皆有涉及,方青也算是接触到刘乞丐口中‘攻防符技’中的攻。 其中方青对刀比较感兴趣,林勇教的刀法虽然比较基础,但对方青来说也极为受用,这些天方青每日回家练拳之后,就会练刀,用的自是从牛康手中夺来那一把。 而今日林勇弄来这么多把弓箭,人手一把,还让大家熟练运用,的确是阻击山匪的关键。 七煞寨都是亡命之徒,杀人如屠鸡狗,剿匪队成员都是摆锄牵牛的老实农民,距离秋时还有两月,这么短时间内,两者差距根本无法弥补,若要行动成功,就要避免近身对抗,用弓箭远攻,才能大大增加胜算。 接下来林勇又教大家如何瞄准,以及其它要点,随后众人各自练习,因这些弓都是偏重的弓,半石重,约六十斤,林勇乃皮肉境高手,能拉之自如,可在场大部分人都较为吃力,不过这正是林勇的目的,拉弓需调动全身肌肉,是一种练力的绝佳方式。 “好!” 被众人围绕的王铁柱连连将弓拉至满月,彰显力气,引得众人拍手叫好。林勇见了,点点头,暗道这王铁柱被人称为两脚牛,并非没有道理,力气确实不小,在普通人中已属难得,稍加培养,可堪大用。 思绪间,林勇忽然想到什么,目光搜寻,落在远处方青身上。 方青把玩手中弓箭,熟悉后拉满弓弦,觉得太轻了些,要是弓力再重个两三倍,可能会更趁手,随后方青挽弓射箭,却都只能勉强射中标靶,难中靶心,方青对此很不满意。 “这个方青究竟是什么人,气力好似天生神力,悟性更是超绝,看他样子应是第一次用弓,却竟有如此准度。” 林勇下意识一摸腹部,皱起眉,射箭可不是光靠力气就行,需要精细的技巧,第一次开弓就能中靶,已经是极佳的天赋了。 根据他与柳铭文的计划,需要选出一人来当他副手,按理说方青最适合,只不过方青给他一种无法驾驭掌控的感觉,那日一拳,他至今心有余悸,所以他更偏向王铁柱。 “还是王铁柱吧,他也不差。” 林勇正这般想着,只听笃一声,一支箭忽然钉在自己身前,箭羽微晃,距离自己脚趾,不过一两寸的距离,林勇后退一步,怒声喝问道:“谁干的?” 王铁柱低头上前,道:“对不起勇哥,是我,一不小心射偏了。” “我看你不该叫什么两脚牛,还是叫瞎眼牛吧?” 林勇伸手一指,气恼道:“靶在那边,与我垂行,你这也能叫偏?” 王铁柱头垂更低,默不作声,林勇再也没有直接选定王铁柱为副队长的念头,摆摆手命王铁柱回列,又叫停众人道:“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拳法,还是兵器,我该教的都已经教给大家,我希望诸位好好努力,我将在半个月后,进行一场选拔,胜出者将担任剿匪队副队长,成为我的左右手。” 林勇从柳铭文那了解到,因三镇百姓队山匪毫无抵抗之力,铁拳门也不会管,往年山匪秋时扫镇,往往只派一位当家下山,据闻七煞寨大当家都只有皮肉境修为,他林勇对付一个当家,自是绰绰有余。 可剩余匪众,就得教给这些村民对付,村民面对那些双手染血的匪徒,肯定会慌乱,容易被冲散,故需一位副队长领头指挥,方有胜算。 此言一出,场下爆发热议,很多人都对副队长这个职位感兴趣,纷纷叫好后,更加努力练习,王铁柱更是目光炙热,在他看来,副队长这位子简直是为他而设,他志在必得。 …… 铁拳门内。 吴文勇向钟威禀报道:“钟爷,那个林勇近些时间倒也没白忙活,一直教人舞刀弄棍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今日还发给每人一把弓箭,动静可大了。” 钟威道:“无妨,就让他们蹦跶,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阻击山匪。” “对了钟爷。”吴文庸又道:“听说半个月后,那个林勇还要选拔副队长,真是可笑,在那些粗鄙农夫中,能选出什么来?” “哦?是吗?”钟威露出一丝兴趣,道:“既然如此,那到时可得去凑个热闹。” …… 林勇宣布要选拔副队长后,剿匪队人人干劲十足,每日起早贪黑,刻苦训练,都希望能有机会脱颖而出,成为剿匪队副队长。方青倒对此无感,也没什么兴趣,每日锻炼如旧,白天在剿匪队练习刀法和箭术,回家后习练拳法。 半个月过去,方青箭法进步神速,射箭快准稳,标靶在方青眼中更是宽大如幕,每每都能正中靶心。至于刀法,习练龙象拳经的方青力大如神,劈砍撩挑削等基本招式,在方青手中往往威力惊人,白天在训练场方青不想引人耳目,表现得并不出众,可若有人去方青家一看,便能看到那棵老槐树上除拳痕外,还布满刀痕,痕深数寸。 选拔之日来临,剿匪队成员们在台下照常练习,各个叱咤有力,龙精虎猛,看得校场四周的围观百姓点头称赞。看台之上,柳铭文站在林勇身边,将台下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甚为满意。 剿匪队是他所创,选副队长这等事情他自要亲临观看,这不仅是选副队长,更是向三镇百姓展现剿匪队成果,让百姓知道,剿匪并非空喊口号,给百姓们希望。 “林队长,多亏你了。” 柳铭文收回视线,转头对林勇抱拳道谢。一个月前,剿匪队的成员还是些只知挥锄不懂舞刀的村民,可如今已然发生蜕变,这一切都是林勇的功劳。今日选拔过后,百姓们见到剿匪队的表现,一定会有更多人加入剿匪队,七煞寨不足道也。 “柳大人客气。” 林勇难得谦虚,道:“我学艺归乡,本就该传授出去,强大村民,造福百姓,否则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本领?” 又抬手对场下众人道:“都停一下。” 队员们停止动作,站拢成列,林勇继续道:“今日选拔副队长,意在切磋,不得伤人,谁若敢出重手,我一定将其逐出剿匪队,听到没有?” 队员应是,林勇宣告选拔规则后,与柳铭文下台入座,选拔战正式开始。 选拔赛规则很简单,谁想当副队长,就站上高台,受人挑战,直至无人挑战,稳立高台者,就是副队长。 “快看,是武沟镇的申麻子!” 一人率先上台,被众人认出,只见这个申麻子手持长枪,摆出架势,枪尖斜指台面,冲台下道:“谁来与俺比比?” “柱子哥,这申麻子太嚣张,你快上去教训他吧。” 台下王铁柱身边,一人对王铁柱道。 王铁柱摇摇头,道:“总要留给大家一些机会,我一上,所有人就都没得玩了。” 王铁柱对副队长一职信心满满,以他的本领,剿匪队中无一人是他对手,今日还特地穿上一件练功服,准备最后出场,一举定调夺魁,光宗耀祖。 锦溪镇的马东持刀而上,挑战申麻子,两人没有过多话语,迅速开斗,刀枪碰撞,铿锵声响。 两人一开始还讲究点招式,将林勇所授还原几招,斗得有板有眼,难解难分,引得围观百姓叫好。可没过一会,两人争性皆起,顾不得招式技法,陷入乱斗,马东不停劈砍,申麻子只会乱划乱抡,暴露出学艺尚浅这个不足之处。 这种低层级的战斗,兵器自是一寸长一寸强,申麻子手中长枪胡乱瞎抡,马东很快招架不住,主动认输,申麻子举枪庆祝,令林勇脸色有些不好看。 比试继续,李二喜上,申麻子下,何富贵胜,李二喜败……一个又一个成员轮番上台,其中有莽汉竟拿弓上台,搭箭便射,把林勇吓一跳,制止后让两人射靶分出胜负。至于最终站在台上的,是武沟镇的毛大强,此人将林勇所教拳法练得不错,拳劲刚猛,多次胜过挑战者,连喊三遍,无人上台挑战。 “该我了。” 王铁柱确定没有其他人要上台后,一正衣衫,走上台去,围观百姓一见到王铁柱,便道:“这不是两脚牛么,怎么穿得这般气派?” 旁边一人道:“两脚牛的力气不用多说,据传是剿匪队员中最厉害的,我想他应该稳赢了。” “毛大强,你认输吧。我王铁柱的拳头,你吃不住。” 王铁柱双手交替捏拳,指骨咔咔作响,毛大强犹豫片刻,深吸口气道:“我认输。” 毛大强黯然走下台,王铁柱的名号他知道,也曾在校场见过王铁柱轻松搬动百斤石墩,自己绝对没有胜算,既然王铁柱上来争,那他还是认输吧,省得挨拳头。 王铁柱兵不血刃,甚为得意,面向众人,抱拳四顾,问道:“还有人上来与王某切磋吗?” 第十六章 砸场 台下无人应答,林勇看向台下的方青,似乎想看方青会不会上去,不过王铁柱喊了三遍,方青也没有上台争斗的想法。他在剿匪队只想学习刀兵技法,提升自己,并不想当什么副队长。 正当林勇准备宣布王铁柱担任副队长时,后方传来一道冷声: “我想与你切磋切磋。” 人群两分,数名身穿黑色练功服的人负手而来,竟是铁拳门的人,说话者是为首之人,此人年约三旬,目光深邃,气度威严,肌肉块垒分明,撑起衣衫欲裂,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冷笑,走至近前。 “铁拳门的人怎么来了?” 百姓议论起来,林勇猜到对方是来砸场子,遂起身道:“我们剿匪队不欢迎你们铁拳门,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林某人不客气。” 为首之人道:“林队长不会这么小气吧,刚来就赶我们走。我们铁拳门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想见识见识副队长的实力,顺便把把关。” 柳铭文也起身道:“剿匪队的事情与你们铁拳门无关,不需要你们见识,更没资格谈什么把关。” “柳大人此言差矣。” 为首之人道:“我铁拳门一直想除掉七煞寨这个毒瘤,却没这个能力,如今有林队长和柳县令成立剿匪队,以灭匪为己任,家师一直很钦佩。不过剿匪甚难,我建议剿匪队必须谨慎挑人,尤其是副队长,万一实力不济,拖林队长后腿事小,可万一对付不了山匪,受连累的可是咱老百姓,不止我们有资格把关,在场每个老百姓们都有资格把关。” 此为首之人名叫杨烨,正是钟威首徒,铁拳门的大弟子,剿匪队今日选拔副队长,百姓围观无数,钟威自不会错过这个打击剿匪队的机会,遂让杨烨前来砸场子。 杨烨乃铁拳门大师兄,虽未至皮肉境,却是铁拳门除钟威外最强之人,而剿匪队除林勇外都是些歪瓜裂枣,在林勇不出手情况下,足够碾压整个剿匪队,让剿匪队颜面扫地。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柳铭文脸色沉凝,自从知道林勇拒绝钟威后,他便知道铁拳门不会就这么算了,没想到今日果然来了,铁拳门非但不肯出力,还想尽办法拆台,真是败类。 杨烨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我想上台与这个副大队长切磋一下,试一试他的本事,替百姓们把把关,看看他能不能肩负起重任。” 林勇踏前一步,肃声道:“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我的本事。” 杨烨忙抬手道:“林队长堂堂皮肉境强者,是与家师一个层级的人物,我哪敢与你交手,今日是选副队长,我想替祥水百姓们把关的也只是副队长,真金不怕火炼,林队长紧张什么。” 林勇被噎住,这个杨烨有备而来,一口一个替百姓把关,要拆剿匪队的台,可谓阴险至极,柳铭文正想说什么,只听台上王铁柱道:“比就比,我王铁柱倒要看看,铁拳门有什么了不起!” 王铁柱练武两月有余,远胜周遭其他队员,给他一种自己很强大的错觉,认为自己能赢,为今日之荣光锦上添花。可林勇却暗道糟糕,王铁柱触及武道时日尚浅,半吊子都称不上,又岂会是杨烨对手,可若制止王铁柱,剿匪队将会颜面尽失,可谓进退两难。 众目睽睽之下,杨烨走上台,林勇没办法,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剿匪队成员本就对铁拳门敌意甚深,若不战,剿匪队人心都会散,比战败更不好,只能希望王铁柱能凭着一身力气,别败得太难看。 杨烨站至王铁柱对面,一手负背,另一手朝王铁柱勾卷,满脸戏弄之色,仿佛在耍猴一般。 王铁柱气结,眯眼咬牙,拉开架势,提拳奔向杨烨。林勇传给村民的拳法大开大合,拥有拔山扛鼎之势,王铁柱气力惊人,极为适合这套拳法,这也是他自信的根源。只见他踏步奔行,台板摇晃,宛如熊罴掠地,转瞬间已然抢至近前,一拳重重轰出。 台下毛大强看得心惊不已,暗道自己刚才投降真是此生最正确的决定,若自己面对这一拳,恐有性命之危。 王铁柱疾冲而来,身体携风,杨烨衣衫后飘,却不为所动,眼看就要被王铁柱的拳头砸个结实,杨烨身形一晃,王铁柱的拳头打在空处,同时杨烨已经背身贴靠王铁柱,左手抓住王铁柱的拳头,右肩一拱,狠撞王铁柱上胸。 “咔嚓。” 王铁柱手臂两端受力,肩骨断裂,当即瘫软下来,半跪在地,捂着肩膀痛嚎。林勇一捏扶手,差点捏碎,原以为凭王铁柱的本事,能招架几回合,却不想杨烨实力如此强悍,且心狠手辣,一下就废了王铁柱。 杨烨没有马上松开王铁柱,反而一提王铁柱手臂,痛得王铁柱站跪不定,惨叫哀嚎。 “放开!” 林勇一声怒喝,杨烨这才松开王铁柱的手,看着王铁柱躺倒在地,摇摇头,看向林勇,故作歉疚道:“不好意思,林队长,下手稍稍重了些,可我也没想到,剿匪队的副队长竟会这么弱,真是对不住,希望林队长不要放在心上。” 杨烨话锋一转,指指王铁柱,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幸好我今天出手替百姓们把关,否则让这样的草包当上副队长,再由其带领百姓们去剿匪,岂不是去送死?” 他故意叹一口气,继续道:“林队长不必谢我,我只希望剿匪队不要辜负百姓们的期望,下次选人时眼睛睁亮些。还有你放心,咱副队长的治疗费用,我会负责。” 言罢拿出一锭银子高举,松开手,银锭坠在王铁柱身上,又滚落台上,骨碌碌,声音刺耳。 杨烨极尽羞辱,剿匪队成员们气得牙痒痒,就连柳铭文这个书生都咬着牙,腮帮鼓动。林勇强忍上台痛打杨烨的冲动,剿匪队的面子已经被杨烨踩在脚下,他若再以大欺小,场面只会更加难堪。 杨烨拍拍手,一副做了好事的表情,这时围观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剿匪队浪得虚名,我看呐,保护祥水还是得靠铁拳门!” 不管是不是托,此人喊后,很多百姓都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一些因剿匪队出现而不再让铁拳门庇佑的人,更是隐隐后悔,总之经杨烨这一闹,剿匪队的声誉算是彻底败了。 “好了,在下叨扰已久,也告辞了。柳大人、林队长,勿送。” 杨烨跨过王铁柱的身体,准备下台离去,他目的已经达成,剿匪队名声一落千丈,已圆满完成师傅交代,且他吃定林勇不敢向他下手,有恃无恐。 柳铭文和林勇对视一眼,皆见对方脸色凝重,被杨烨如此一闹,剿匪队未来瞬间灰暗,可惜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其离开。 “慢着。” 一道声音传来,杨烨停步望去,看到台下一名少年走向高台,所有人目光都投向少年,大多不明所以,唯林勇眼睛一亮。 方青本没有争副队长的心思,可他毕竟是剿匪队一员,杨烨羞辱至此,方青不会坐视。最重要的是,杨烨在剿匪队员眼中强大无匹,可方青刚才却仔细考量过,这个杨烨应该不是自己对手,自己也可以趁这个机会,通过实战检验自己目前的实力。 “你是要上台战我?” 杨烨居高临下望着方青,用手指着自己胸膛,笑问道。 “没错。”方青点点头。 杨烨笑容更甚,又拿出一锭银子,抛给方青,道:“那来吧,这是你的医药费用,提前给你了。” 方青接下银锭,走上台去。剿匪队员们虽不觉得方青会是杨烨对手,却无一人嘲笑,毕竟方青能为剿匪队站出来,光这点就比他们都要强。 柳铭文看向林勇,眼神询问,林勇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方青实力如何,可既然能一拳打到他吐血,说不定真可以打败杨烨,挽回剿匪队的颜面。 方青上台后,杨烨勾勾手指,戏谑道:“来吧,我赶时间。” 方青不作言语,果断出手,踏步如风,旋踵间来至杨烨身前,右手半举,手肘抬扬,一招灵象拜佛,直击杨烨上路。 杨烨脸色大变,原以为和刚才一样,可轻松虐之,却不料方青招式之迅猛,气势之霸道,宛如一头大象冲撞而来,令他警兆大生。面对方青这招,他都来不及思考如何反攻,本能快步后退躲闪,双掌侧拍,使出一招风摆杨柳,欲将方青手肘拍开。 双掌触肘那一刻,杨烨脸色再变,这种感觉,仿佛拍打在山崖石壁之上,根本无法撼动,不过幸亏他下盘功夫不弱,步伐灵活轻盈,终究还是躲过方青这一击。 第十七章 奉还 “剿匪队还有这样的高手?” 杨烨再不敢大意,与方青保持距离站定,看着眼前少年,心有余悸,尽管不愿相信,可直觉告诉他,刚才若被击中,胸骨必断。 想象中方青被一击倒地的场景没有发生,反而占据优势,场下众人一阵惊叹,林勇更是目放精光,直盯台上。 方青眉一皱,暗道自己果然还是缺少实战经验,应变能力也较弱,刚才一击不中,应该立马接上一式灵象运鼻,手臂可瞬间伸直,横劈而去,这样杨烨根本没机会躲开。 武道越磨越亮,拳招越打越精,方亲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实战中提升自己的大好机会,更觉兴奋,再次提拳轰去。 杨烨自不敢再大意,提前摆架,待方青冲至近前,顺势蹲身出腿一扫,稳稳扫中方青脚踝。杨烨的实力,比牛康强大何止一倍,木梁都能轻易扫断,可惜方青早已运起灵象忍辱,风霜雪雨视若等闲,杨烨不仅无法撼动方青分毫,反而感觉如扫铜铁硬岩,吃痛不已。 方青挡下杨烨后立刻接上灵象运鼻,脚一抬撩,勾卷住杨烨的腿,迫其扑面倒地,又重重一踢,杨烨蜷缩如虾,擦着台板飞退,差点掉下台去。灵象运鼻并不局限于手臂,双腿及全身长处皆能如鼻运使,哪怕一根手指,也同样能施展。 “这……” 跟杨烨一起来的其余人揉揉眼睛,似不敢置信,唯一人应变灵敏,一见杨烨吃亏,便将手中刀刃抛给杨烨,为其所用。 杨烨腹部受方青一脚,疼痛难耐,青筋暴突,若非他身板硬朗,恐已晕厥,羞愤愠恼之际,见手下投刀而来,强行一个翻滚,接住刀刃。 刀鞘一拔,寒光慑人,杨烨手腕连抖,刀光翻腾,呼呼破风,他已动杀心,定要将方青斩杀当场。 “接刀!” 林勇同样抛给方青一把刀,可方青接住时杨烨已杀到近前,来不及拔鞘,可方青不慌不乱,反手横刀一划,刀鞘被杨烨砍中,破碎四散,刀身震颤,寒芒潋滟,被方青稳稳握在手中,反而杨烨的刀被震得后扬,差点脱手。 杨烨紧了紧刀柄,缓解震痛,继续扬刀挥舞,刀法凌厉,运刀如狂,招招直冲方青脖颈要害,阳光折射下,只见一道道亮光包裹方青颈部,围观众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便会有一颗人头飞起。 可惜杨烨刀法虽然精湛,攻势迅疾有力,可他一心想着砍中方青脖颈,凶狠的同时每一刀都破绽百出,被方青一一挡下。 刀与剑不同,剑有两锋,刀仅一锋,剑走轻灵,刀走勇猛。刀法讲究势如破竹,力劈万敌,厚重刀身配合强大力量,仿佛一道道巨浪劈盖,凶猛惊骇,普通人根本无法接挡,可方青不是普通人,巨浪能吞石沙,却拍不动山岩。 金属交鸣,铿锵作响,无数次刀锋碰撞,震力积攒,方青浑然无碍,可杨烨的手却麻木发抖,眼看就要握不住刀,动作慢下来。 方青趁势退步抢出一定距离,贴着杨烨的刀身,运刀画圆,刀身宛如灵象长鼻,杨烨的刀被卷住束缚,方青斜挥刀,杨烨的刀便被甩飞出去,插在台上,刀柄晃荡。 方青竖刀直指杨烨,杨烨身体后仰,刚要认输保平安,方青把刀一扔,下蹲还原方青杨烨对付自己的那招扫腿,将杨烨扫得重摔在地。 杨烨想要翻身爬起,方青一脚踹翻杨烨,抓住其衣领提起来,顺势往上一甩,杨烨腾空而起,下落时,方青双拳顶天而出,又是一式灵象拜佛,正中杨烨两个腋窝,杨烨的两个肩膀咔嚓断裂。 杨烨躺地,比方才王铁柱更显狼狈,方青捡起王铁柱身边的银锭,与刚才杨烨给他的那锭银子一起丢在杨烨身边,道:“一条手臂一锭银子,这是你的医药费用。” 言罢走下高台,剿匪队成员们爆发一阵掌声,目光随方青而动,满含崇敬。杨烨的手下们又恨又怕地看方青一眼,又连忙把视线挪开,生怕触及方青目光,随后从远离方青的方位跑上台去,欲将杨烨抬走。 林勇伸手于肩,身后有队员递上弓箭,林勇挽弓连射,刷刷刷,数箭精准落在杨烨裆下,再上半寸,杨家恐将无后。 几人全都吓傻,林勇扔开弓箭,背起手道:“回去告诉钟威,不要再自误,否则我林某人会让他知道,谁的拳头更硬。现在马上给我滚!” 铁拳门众人狼狈离去,场中又响起叫好声,经久不绝。林勇走上高台,压手让众人安静,道:“诸位,铁拳门居心叵测,一直想我们剿匪队解散,而今日,幸好我的关门弟子出手,才没有让他们得逞。” 方青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成林勇关门弟子了,林勇往台下方青一指,道:“现在正式为大家介绍,他就是我的关门弟子,方青!” 又是一阵掌声,一道道目光刷在方青身上,令方青浑身不自在,林勇则继续道:“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的武艺,足有我三分真传,实力强大至极,一直是我隐藏起来的一柄宝剑,准备用来痛击山匪。本不想暴露于众,却没想到今日铁拳门咄咄逼人,迫不得已出鞘。既如此,我也不再藏锋,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方青就是我们剿匪队的副队长!” 现场掌声雷动,更爆发出林队长运筹帷幄、剿匪马到功成这种呼声,众人对林勇的佩服之情,已然达到巅峰。 方青眼角一抽,林勇这话虽然是在挽回剿匪队声誉,未免有些无耻,这下倒全成他功劳了,倒不是方青在意什么功劳荣光,只是对不放过任何装腔机会的林勇,有些哭笑不得,彻底佩服。 …… 当晚,铁拳门,杨烨躺在床上,大夫已经为其骨头正位,涂好草药,用木板固定住,钟威站在床边,神色冷冽如冰,问道:“是林勇动的手吗?” 杨烨回道:“不是林勇,是剿匪队一个成员,外表平平无奇,实力极强,我不是对手。” 钟威皱眉自语:“祥水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一号人物,莫非是林勇请来的江湖人物?” 杨烨摇摇头:“他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不可能是江湖中人,更像镇民。” 钟威眉皱更紧,暗道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少年,导致自己失败,可忽然,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什么,吩咐吴文庸道:“去把我书房抽屉那副画像拿来。” 吴文庸很快捧纸而回,纸上是一张人脸画像,钟威摊开画纸,抖给杨烨一看,问道:“是不是他?” 杨烨一见到画中人,饱含恨意道:“就是他!” 画中人正是方青,当日牛康一死,钟威似乎很肯定牛康非山匪所杀,调查情况中了解到牛康死的前几日,曾在春花楼与冯静启发生争执,被一名少年推下楼,冯静启没本事杀死牛康,只剩下这个少年有嫌疑。 钟威曾问过冯静启,可冯静启没有暴露方青,一口咬定与方青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相熟,钟威只能找老鸨画出这张人像,以便日后追查。后来牛洪找上门闹,他便将此事搁置,方才忽然想到,今日打伤杨烨之人,和当日败牛康者可能是同一人,没想到果然如此。 “师傅,你一定要帮我报仇!”杨烨恨道。 钟威道:“今日一事,百姓看在眼里,若是现在动那小子,谁都知道是铁拳门做的,恐会被声讨。不过你放心,他活不过秋天的。” 钟威眼睛一眯,眼中杀意尽显,将画像置于烛火上,火苗窜跃膨胀,吃掉整张画像。 …… 月华皎洁,星辉清朗,一座酒楼灯火透亮。 这里是锦溪镇的集贤楼,炭烤烧鹅极有名,二楼一处雅间内,林勇和方青两人对坐,小二摆菜上酒。 今日铁拳门想拆剿匪队台,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弄得自己颜面扫地,林勇心中畅快,便邀方青喝酒议事,原本柳铭文也要来,可他不喜应酬,加之县衙有事,也就没参与。 “林队长,你找我要谈何事?”方青直接问道。 “不急。”林勇摆手,按住桌上烧鹅,扯下一条鹅腿,放在方青碗中,道:“方兄弟,你尝尝,这里的烧鹅是我们锦溪镇一绝。” 收回手,自己也扯下一条鹅腿,置于鼻下一闻,又看着眼前油亮喷香的鹅腿,怀念道:“小的时候,最大愿望就是能吃上一回烧鹅腿,那时候我常会端着一碗白米,从家里跑来集贤楼,靠着窗,闻着烤鹅香味就饭。” 方青拿起碗中鹅腿,咬一口,酥香肥美,味道确实不错。林勇却放下鹅腿,一脸高手寂寞,叹道:“可惜当我达到现在的成就,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味道。” 林勇过好久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还是先说正事吧,方兄弟,你现在已经是剿匪队的副副队长,那我就将我与柳大人的计划告诉你。” 第十八章 各自理想 方青正耳倾听,林勇继续道:“秋收时节,村民丰收,粮食钱财皆为一年中最充盈之际,山匪必会下山。往年都是由一位山匪当家带领众匪扫镇,锦溪镇在三镇中位置最西,靠近山匪下山通道,我们到时就要在山匪必经之路上阻击,不让他们进镇。” 林勇一顿,接着道:“据传他们七煞寨大当家才只是皮肉境,故其余当家不足为惧,在我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毕竟我在皮肉境武者中,都很少遇到过对手。而你作为副队长,要在我与对方头子交手时,指挥剿匪队成员,使他们就算受到马匹冲击也不要慌乱,否则将会造成大伤亡,要在保证安全情况下,尽量用弓箭射杀对方。” 林勇拿起酒杯一口满饮,道:“放心,不管对方领兵头子是谁,哪怕是那什么大当家,我都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制服,会很快支援你,你莫担心。副队长,你觉得我这个计划如何?” 方青点点头,林勇这个计划确实不错,山贼各个杀人如麻,若正面搏杀,占据很大心理优势,用这种方法的确最有效。 “哎。”林勇摇摇头,叹道:“遇到我,这个七煞寨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向方青道:“对了方兄弟,你的武艺是跟谁学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今日见过方青在台上表现,林勇大为震惊,隐隐有种感觉,若他站在杨烨位置,恐怕也不敢硬接。 方青道:“小时候偶然遇到一个道人,随便教了我几招。” 林勇点点头,道:“你的招式,虽然较为奇异,可与我的拳法相比,还是差距不小。以后还是专心练我教你们的拳法吧,定会让你武道突飞猛进。那日我让你打我一拳,虽然我不痛不痒,可我已经看出你还是有天赋的,力气也还行,虽然不可能像我一样十年踏入皮肉境,不过给你二十年时间,应该没问题,好好加油吧。” 对于林勇的一番教导,方青没说什么,算是姑且听之,随后林勇放开吃喝,酒一杯杯下肚。方青想告辞离去,林勇还非让方青陪他喝,到最后酒坛满地,坛坛见残,林勇脸红无比,说话已有点含糊不清,方青却仍然清醒,如今方青的体魄之强悍,酒精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醉意上头的林勇早就坐到方青边上,搂着方青道:“方老弟,你有理想吗?” 方青道:“我的理想就是为父母报仇,然后再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 林勇伸出食指,摇了摇,笑道:“不行,你不行,这算什么理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要志向高远!” 他拍拍自己胸口,道:“我……我的理想是成为英雄,剿匪七煞寨只是我的开始,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光宗耀祖。当然了,钱财我也想要,嘿嘿,还要多娶几个美……美女……” 他的口水一丝丝流淌下来,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渐渐阖下,头一倒,砰一下撞在桌上,呼噜声随之而起。 …… 这一夜,林勇喝到断片,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方青自也不会提及,倒是对林勇印象改观不少,此人除贪财、好色、不要脸、爱吹牛装腔外,似乎也没什么缺点。 剿匪队日常训练继续,林勇渐渐让方青指挥剿匪队成员们,剿匪队成员们对方青心服口服,就连伤愈归来的王铁柱都不顾年龄,一口一个方哥叫着,他们都不是瞎子,方青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自然服气。 剿匪队训练有素,步上正轨,方青的武道也稳步提升,每日在校场练完刀弓技艺,回到家还会苦练拳法,渐渐感觉象拳已达一个瓶颈,有一丝滞涩,始终无法突破,就像一块不断被锤炼的钢铁,还差最后一下重击,就能完成蜕变,方青深知,若突破这一瓶颈,就能成为皮肉境武者。 某一晚,夜幕深沉,月华如霜,照亮老槐树旁少年身影。 方青饮尽一壶人参酒,随手一抛,身形辗转腾挪,开始演练象拳。不一会,参酒药力发散,体内如同火烧,血流迅疾,筋肉膨胀,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任凭方青挥洒。 “灵象拜佛!” “灵象行军!” “灵象伏俯!” …… 不管是基础式,或者衍生式,方青从头至尾,一一施展,挥洒如意,圆融无滞,每招每式,都重若千钧,带起狂风,似能令神鬼辟易,仿佛真有一头灵象,在此地横冲直撞。 “灵象撞岳!” 方青运气灵象忍辱下面的最后一式,脚下一跺,弓背后靠,重重撞在老槐树上。咔嚓一声,一人抱的老槐树当场折断,枝干飞出甚远,树枝摇曳,仿佛在朝方青招手。 方青长舒口气,看一眼树干断处,感受体内变化,发现再无之前的瓶颈,浑身皮肉仿佛完成升华,功行圆满。方青忙跑回屋内,用刀重重划过手臂,没有血流出,只有一条白痕,方青一脸振奋,他终于成为皮肉境武者。 三个月前,报仇对方青来说无异于撼山填海,而此时此刻,方青相信报仇之日已经不远,方青此时心情复杂,既有兴奋,亦有感激,感激当日那个被他当成骗子的人。 方青望了望四周,空无一人,平复心情,来到父母坟前磕头,之后又练一遍象拳,果然轻松许多,皮肉松时如胶,绷时如石,蕴藏不可思议的力量。练完后方青回屋休息,并未着急去练龙拳,他一向懂得循序渐进这个道理。 踏实一觉,第二天方青醒来,洗漱一番后坐凳捆扎艾草,挂在门楣,后浸泡糯米,清洗粽叶,开始包裹粽子。 今日是端午节,父母还在时,每年端午方青都要吃上好几个母亲包的糯米粽,这两年粽子都是自己包制,吃上去总感觉缺少些什么味道。 粽子煮熟,方青置于坟前孝敬,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方队长在家吗?” 只见冯如意很不客气地推开篱门,一旁的冯静启想阻止都来不及,方青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冯如意背着手走来,靠近方青父母坟前时松开手,正肃面容,对方青道:“今天端午,怕你一个人冷清,本想请你去我家吃饭,可……” “可想想还是你这风景好,做菜又好吃,决定来找你蹭饭。”冯静启插话进来,晃了晃手中酒坛道:“这可是荷花蕊,你有口福了。” 方青刚才忆起从前,确有感到冷清孤独,见冯家兄妹到来,心下感动,忙将二人引进屋内,方青生火做饭,冯如意和冯静启兄妹也没闲着,帮方青打下手,很快一桌酒菜摆满齐全。 冯如意端起酒杯,与方青一碰,道:“方青,恭喜你成为剿匪队副队长。不过可惜了,要是我还在的话,说不定我就是副队长了。” 方青一笑,道:“那是肯定的。” 冯如意一抬下巴,颇为得意,冯静启则无语道:“得意个啥,你有啥本事自己不知道?” 冯如意瞥一眼冯静启,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道:“我上台挑战方青,方青肯定会让我赢,我不当谁当?” 冯静启懒得理她,冯如意道:“不过说到这,我真后悔那天没去看,听说我哥的那个大师兄,平日里自恃武艺高强,目无余子,在你面前却不堪一击,方青你太厉害了,打得好!” 听到这,冯静启皱眉道:“杨师兄深得我师傅喜爱,按理说方青打伤杨师兄,我师傅不会就这么算了,可这段时日我留意过,铁拳门好像并没有找你报复的意思。” 冯如意嫌弃道:“哥,说过多少遍了,别再叫那坏人师傅。” 冯静启道:“好好好。我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你已经当上剿匪队副队长,且当日之事那么多百姓看到,钟威若立刻向你报复,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铁拳门所为,会惹众怒,故才没有动作,总之方青你要当心些。” 方青在众目睽睽下惹上铁拳门,而冯家还得靠铁拳门庇佑,冯大海得知这一情况后,不想冯静启和冯如意与方青再有纠葛,冯如意提出请方青来冯家吃饭,冯大海断然拒绝,冯静启和冯如意知道父亲考虑得没错,却也很无奈,不过还是决定来看看方青。 方青点点头,道:“我会的。” 饭后,三人一同坐在门槛上,冯如意坐中间,忽然老气横秋道:“今年除夕,便是我的生辰,过完生日我将成年,距离我师傅来接我也就不远了。” 她右转头对冯静启道:“哥,我出去当女侠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爹,听到没?” 没等冯静启说话,又左转头面向方青,一本正经道:“方青,我哥要是有什么事,你也照顾他点,他这人不让人省心。你们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好兄弟,一定要相互扶持,别让本女侠担心,懂吗?” 方青越过冯如意的脸,看向冯静启,冯静启两根手指插进耳朵,又摇摇头,示意方青别听。 冯如意见了,扬手欲打冯静启,冯静启起身跑,冯如意追,方青看着二人在院中追逐,由衷一笑。 第十九章 匪贼下山 时间倏忽而过,一片黄叶落在方青头顶。方青停止练拳,摸下黄叶,捏转叶柄,不知不觉,秋天到了。 这几个月来,铁拳门出奇安静,一直没有动作,剿匪队一切正常,各项训练有条不紊,成员也越来越多,已完全走上正轨,可方青却甚为烦恼,他完全没料到,龙拳会如此难练。 象拳旨在拉扯皮肉,提高韧性,而龙拳练骨,与象拳截然不同,需要提升骨骼强度,每招每式都牵动浑身骨骼,演练起来,仿佛有人在拆你骨架,其痛苦程度与象拳相比,十倍有余。 龙拳消耗更是极大,饶是方青练成象拳,体魄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地,也仍旧吃力。三个月来,方青连第一式都没有完全融会贯通,每天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自己骨头碰撞的咔咔声,痛到麻木。 龙拳第一式为神龙缠山,基础式乃视脊椎为龙身,扭转脊椎,双手为龙抓,身形手臂皆呈蜿蜒盘旋之势,探掌治敌。而其中一招衍生式,更是令脖颈扭动到极限,是为神龙回首。 方青毫不怀疑,若一般人上来就练这神龙缠山,不是脊椎断就是脖颈断,纵然是方青,都痛到彻心彻骨,只能靠着意志坚韧,硬抗坚持。 不过坚持终有回报,虽离练成龙拳还遥遥无期,可方青骨骼硬度在不断加强,骨头碰撞的咔咔声也逐渐变少,仿佛一根根铁,经过不断撞击和淬炼,变得紧实起来。 方青从后院回屋,煮一大碗肉食,狼吞入腹,药酒更是当水喝,如今方青每日肉药补体的量,都到达一个惊人的地步,尽管如此,还是只能勉强维持身体消耗。 酒肉入腹后,方青感到一阵踏实,离开家门,径直前往剿匪队。 秋天已到,那离山匪下山扫镇就不会远。对猎人来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猎物会出来觅食,是捕猎的好时机,对山匪而言,秋收的村民钱财富裕,同样也是肥到流油的猎物。方青需要去剿匪队与林勇一起布置阻击山匪的细节。 来到剿匪队,林勇正在练拳,见方青来了,还不时耸动肩骨,遂停下问道:“方青,我看你腰酸背痛有一阵了,肯定是在转练我的拳法吧?” 方青很尴尬地点点头,林勇负起手,傲然道:“这很好,我的拳法虽然难练,可你只要坚持,绝对会突飞猛进的,还记得我曾跟你说,看好你在二十年内踏入皮肉境吗?加油吧,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方青还是点点头回应,他对林勇的这种自捧早就习以为常,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几个月前就已成为皮肉境武者,而是正色问道:“有消息吗?” 林勇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放心,一旦山匪下山,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知晓。” 锦溪镇离西山最近,林勇早就派人去西山附近放哨,一有动静立刻汇报,剿匪队就会出动阻击,虽然山匪一般会等到村民卖完收成再下山,可提前准备,自是无错。 …… 秋阳杲杲,一派丰硕。 一年之中,除过年外,百姓们就数这段时间最开心,脸上笑容洋溢,比往年更幸福些。往年在享受收成喜悦时,还要担心山匪,提心吊胆,今年有剿匪队坐镇,村民们心里踏实许多,故很多村民都自发拿着许多粮食,送来剿匪队慰问。 一日,又一波村民送来粮食,不过方青却被其中几位大婶给围住。大婶们上下打量方青,越看越满意,看得方青尴尬至极,其中一大婶道:“请问方队长可有婚配?” 方青道:“没有。” 大婶连忙道:“小女今年刚十六岁,长得漂亮,身材也特好生养,不知方队长……” 她还没说完,又被另一人打断道:“方队长,我家丫头才十五,那模样俊的,包你喜欢,今晚去我家吃饭吧,带你见一见。” 其余大婶们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家里有女儿的,就想把女儿嫁给方青,没有女儿的,就想让方青娶她们的侄女。 远处林勇看着这一幕,又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心想怎么没人找我,难道我林勇哪里差了? 这时,一位大婶走上前来,问道:“林队长,请问……” 林勇挺起胸,双手负背,抢着道:“林某暂无婚配。” 大婶摆摆手,道:“哎哟,错啦错啦,我不是问你这个,是想问你,方副队长在哪,我家女儿很仰慕他哩。” 林勇脸顿时僵住,撇过头,随手指了指快被人淹没的方青,气道:“他在那。” 方青被大婶们围得快喘不过气来,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他有媳妇啦!” 大婶们让开,狐疑地看着走近的少女,方青松一口气,来者正是冯如意。冯如意上来搂住方青的胳膊,问众人道:“你们家的女儿侄女,有我漂亮吗?” 大婶们你看我我看你,发现自己女儿和冯如意似乎差远了,于是悻悻离开。 方青脱困,对冯如意道:“谢谢你帮我解围。” 冯如意道:“自家兄弟,谢什么?” “对了,你怎么来了?”方青问道。 冯如意道:“我让我哥陪我玩,可他说今天铁拳门有事集合,我一个人无聊,就来看看你呗。” 就在这时,忽有队员跑进校场,高喊道:“队长,西山有动静了,山匪下山了!” 林勇眼神一凛,与方青交换眼神,对惊恐的村民道:“大家不要害怕,赶快回家,一切交给我们!” 又对剿匪队成员道:“诸位兄弟!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出发!” 队员拿兵器集结,方青对冯如意道:“如意,你快回去,记住不要乱跑。” 冯如意点点头,可待方青与众人离去后,却偷偷跟在他们后面。 …… 西山,地势险峻,猛兽藏匿,据传在西山深处,还有一道深渊,就连七煞寨的人都不敢靠近。 此时,一只只鸟飞离西山,满山禽兽乱跑,树木摇晃簌簌,山中的马蹄声和笑喊声越来越清晰。 很快,一队人马出现在田路上,扬起一片烟尘,共有几十人,各个衣衫粗犷,面目狰狞,手持弯刀,骑行间或扬刀吹哨,或大喊大笑,言语粗鄙不堪,这些便是荼毒三镇百姓已久的七煞寨匪徒。 队伍前,三人为首,中间一人身形高瘦,鹰鼻高耸,目透阴狠,皮包骨的双手握着缰绳,指甲尖长,此人便是七煞寨的二当家。待奔行一段路后,二当家抬手示意队伍慢下来,对身边二人道:“老三老四,待会切记按计划行事。” “放心吧,二哥。” 左边的三当家是个浑身横肉的胖子,挥舞手中暗红色的狼牙棒,大声应道。 四当家身材如童,竟是个侏儒,骑在马上,脚离马镫一大截,他把玩着手中飞刀,点头应是。 …… 林勇和方青带着剿匪队来到锦溪镇外,匿于路边树林,安静等待。不多时,耳贴地面听音的林勇忽然起身,下令道:“快到了!大家准备!” 队员们纷纷搁箭拉弦,只要山匪一靠近,他们便会放手射箭,等匪众折损在弓箭埋伏之下,必然威胁大减,不足为虑,至于土匪领头,自是林勇解决。 马蹄声和烟尘渐近,林勇举起手,正准备下令射箭时,手忽然捏拳,沉声道:“慢着!” 林勇和方青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到疑惑,只见山匪即将进入射箭范围内时,突然勒马不前,仿佛知道这里有埋伏一般。 “难道有人泄密?”方青心中暗道,又见山匪队伍安静下来,从中走出三人,慢慢骑行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内,闲庭信步,仿佛走马观花一般,正是二当家和三四当家。 有成员问林勇道:“队长,要射击吗?” 林勇对如此情况一时拿不准,方青却道:“不要。” 林勇疑惑,方青继续道:“他们明显知道我们在埋伏,还敢走过来,说明这三人根本不怕,甚至还在引我们射箭,等我们弓箭射空,又暴露位置,那些匪众就会挥刀向我们冲杀!” 这时,剿匪队一个成员道:“我想起来了,这三人是七煞寨的二当家和三四当家!” 此次行动,柳铭文将全部衙役一起派来,此人便是衙役,虽没亲眼见过这三人,但从他们的模样装束上来看,也能猜出来。以往每次扫镇,只会来一个当家,这次竟然来了三位,很不寻常。 林勇也觉得事有蹊跷,没有轻举妄动,而那三个土匪当家见没有弓箭射来,直接又停下来,二当家朝四周道:“听说剿匪队的林队长,武艺高强,既然来了,就不要当缩头乌龟了。听说还有个副队长,也一起出来吧。” 对方如此叫阵,林勇哪能忍,就要出去,却被方青拉住,方青摇摇头道:“他们有备而来,肯定有阴谋等着我们跳,不要上当。” 林勇不以为然,道:“就算他们大当家来我都不怕,更别说这三人。你留在这指挥,我去会会他们,倒要看看他们能吃我几拳!” 第二十章 斗匪 林勇不听劝,一跃而出,站至三个匪首面前,一甩袖,负手侧对三人道:“我就是林勇,你们三个匪贼一起上吧。” 肥胖如球的三当家回首喊道:“兄弟们,听到没有,他说要一个打我们三个,我好怕?” “当家的!割下他的舌头!挖出他眼睛下酒!” 匪众们有的扬刀叫嚣,有的口哨助威,忽然间,一道寒光射向林勇咽喉,林勇抬手,一把飞刀夹在两指间。 “还给你!” 林勇双指一抖,飞刀以比来时更快速度,原路射回,四当家瞳孔骤缩,仰身躲避,飞刀擦脸而过。四当家挺身而起,手腕连抖,数把飞刀齐射,林勇冷哼不屑,探掌往前,手腕灵动翻拨,带出一片残影,眼花缭乱。 林勇停手高举,所有飞刀都被他夹于五指间,又一甩,飞刀再次射回,这一甩看似随意,却完全封堵四当家闪避路线,四当家脸色大变,眼看只能跌落下马,一旁二当家拔刀一挥,飞刀被斩向别处,笃笃笃钉入一棵树中。 二当家收刀入鞘,道:“林队长果然名不虚传,老三老四,你们退后。” 三当家和四当家后退,二当家翻身下马,踏前一步道:“我来领教林队长高招。” 言罢目放凶光,双手五指曲张,奔行两步后高高跃起,凌空探掌抓向林勇。他的指甲尖长,宛如兽爪,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这副利爪之下。 林勇弓步踏前,举掌托抓二当家手腕,不给二当家另只手出爪的机会,浑身雄力爆发,顺势拧身一甩,将二当家甩向后方。 林勇转身,原以为二当家会摔个狗吃屎,却见二当家双臂展开,仿佛在水中拨水游泳,身形轻盈,越过一定距离后,翻身稳稳落地。 一滴血从二当家指尖滑落在地,林勇这时才发现自己手腕处衣服破损,五条血痕隐现。刚才二当家被甩出去时,手趁势下压,抓伤林勇。 林勇看着手腕伤口,眼睛一眯,问向二当家道:“你竟然也是皮肉境武者?” 人言七煞寨只有大当家才是皮肉境,如今看来不尽不实,林勇堂堂皮肉境武者,皮肉坚实,刀剑轻易划不破,若二当家不是皮肉境,伤不到林勇。 二当家抬起手,吐舌一舔指上鲜血,阴测测道:“现在才知道,恐怕已经晚了。” 林勇不再轻敌,身形移动,瞬间来到二当家身前,双拳紧紧捏实,侧身并击,使出一招莽牛顶角。二当家自知林勇拳重,没有硬撼,仿佛大鹏展翅般往后飞掠,林勇一招击空,又如猛虎扑食般扑向二当家。 林勇似虎,招式硬桥硬马,拳劲沛然,勇猛难当,二当家似鹰,灵巧敏捷,利用身法周旋,不时找机会偷袭,竟一时难解难分,匪中也开始叫嚣,为二当家助威呐喊。 远处一个山头,一群人正在注视田路上的战斗,赫然是铁拳门的人,人群最前,摆着一张椅子,钟威坐在椅上眺望,看着好戏,对身后众人道:“记住,待会等剿匪队被杀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手,将山匪赶走,让那些百姓看看,谁才是他们的靠山。” 身后徒弟应是,冯静启位列其间,皱着眉,神情复杂。 二当家阴狠毒辣,靠着身法屡次袭中林勇,林勇身上添了好几道抓痕,染红衣衫,而林勇招式迅猛有余,敏捷不足,往往都打在空处,似乎处于下风。 可林勇终究不是废物,为扭转局面,他故意露出破绽,引二当家来攻,以皮开肉绽为代价,一手抓住二当家,一手出拳重击打中其胸腹,二当家一口逆血吐出,林勇趁势跟上拳招,拳拳到肉。 “快助二哥!驾!” 三当家双腿一夹马腹,舞棒来援,狼牙棒布满尖刺,通身猩红幽暗,显然常年饮血,他最喜欢用棒敲打反抗村民的头,然后看着对方脑袋如西瓜爆裂,浆血四溅。 三当家一棒挥至,林勇反身出拳硬挡,这三当家毕竟不是皮肉境,只见拳棒分离,林勇紧了紧手,完全大碍,可二当家则趁此间隙摆脱林勇,闪身绕至林勇身后,双爪对着林勇脖颈合拢。 林勇早有防备,向后竖肘顶开二当家,这时一道冷风从旁拂来,他本能歪头躲闪,仍旧躲闪不急,飞刀还是擦着脖子飞过,划出一条血痕。林勇一摸脖颈,分神之际,狼牙棒挥至林勇背上,打得林勇一个踉跄。 四当家把玩飞刀,三当家摆弄狼牙棒,二当家舒展筋骨,恢复伤势,三人合围林勇,一时间林勇陷入以一敌三的境地。 三个匪首交换眼神,冲向林勇,二当家专攻林勇下盘,三当家抡棒攻击上路,四当家辅以飞刀疾射,扰乱林勇心神。 三人合击之下,眼看林勇破绽越来越多,就在三当家的狼牙棒即将砸中林勇头顶时,一支箭呼啸射来,撞开狼牙棒,方青跃出树林,又对着三当家和四当家开弓连射,拖住二人,好让林勇能腾出手来对付二当家。 “老四,此人应该就是副队长,快去把他杀了!老三跟我一起杀林勇!” 二当家大喝一声,四当家手一撑马背,高高跃起,凌空双手连抖,仿佛在拨弄一根无形的琴弦,一把把飞刀朝方青电射而来。方青挽弓搭上数箭,撒手一放,一支支羽箭点射飞刀,不得近身。 忽然,方青感觉肚子被人一顶,俯身看去,侏儒身形的四当家正仰头看着方青,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尖刀,直插方青腹肚。 “小子,你的箭法不错,可惜你要死了。”四当家冷笑道。 “是你要死了。” 方青手掌一提,往下一拍,仿佛灵象抬起前蹄重重踩下。一招灵象蹴踏,四当家本就短小的脖颈缩成一团,整颗头颅差点被拍入胸腔,就这样保持仰望方青的姿势,眼神恐惧。 方青松手,四当家倒在地上,手中握着的那柄尖刀,根本没有刺入方青腹中。 “四弟!” 与林勇纠缠在一起的三当家和四当家同时停下动作,双目通红,睚眦欲裂。林勇也大为震撼,没想到方青竟然如此厉害,四当家虽然不是皮肉境武者,却也相差不远,就连他都没把握一击毙之。 远处山头,钟威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凝重,本以为三个匪贼定能杀死林勇,谁料方青一出手就杀死一人,情况似乎要偏离他原本所想。 二当家和三当家冲向方青,却又被林勇拦住相斗,三当家失去理智,朝远处匪众大喊道:“给我杀了他!” 二当家大喊不要,可声音却被匪众震耳欲聋的杀声掩盖,匪众见四当家身死,怒发如狂,杀意漫天,扬刀直冲向方青。方青毫不在意,冲林中喊道:“放箭!” 嗖嗖嗖! 早已待命的弓箭手齐齐发射,羽箭如雨,匪众们挥刀抵挡,可这些都是普通匪众,只能勉强抵挡几下,很快被射得人仰马翻,许多匪众不得不往回撤,却见后方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一排剿匪队成员,站列整齐,直臂持弓,瞄准匪众射箭。 早在方青出来替林勇解围前,他就已经命一队人偷偷潜至匪众身后,一有机会就包围他们。匪众慌乱起来,其中一疤脸男子更是反方向逃去,却被一支箭射中马腿,马吃痛倒地,人被甩至林中。 疤脸男刚要起身逃走,头部遭到重击,回头一看,是一名手拿石头的少女,少女见疤脸男竟然没事,吓得惊慌失措,扔掉石头便跑,疤脸男提刀追去。少女奔逃至田间路上,大喊方青救我,可场面混乱,距离又远,方青又正与林勇一起对付二当家和四当家,根本听不到。 山头的冯静启忽然脸色大变,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妹妹冯如意,她跟着剿匪队后面一起出镇后,便躲在树林中围观,却遇到如此危局。 冯静启转身便要下山去救,钟威道:“站住,你做什么?” 冯静启道:“师傅,我妹妹在下面有危险!” 钟威阴着脸道:“那也不准去。你若去了,后果自负。” 冯静启看着钟威,一咬牙,还是转身冲下山去。 方青主动对上三当家,一个扫腿便将其马扫倒,三当家提前跃起,双手举过头顶,携泰山压顶之势,重重砸下狼牙棒。 方青朝天探掌,狼牙棒托入手中,竟稳稳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同时卷臂绕过狼牙棒身,抓住三当家手腕,往地上重重一掼。砰一声,满身横肉的三当家与地面碰撞,激起一地烟尘。 狼牙棒当啷落地,方青脚一挑,狼牙棒飞起,方青握在手中,看向正欲爬起身的三当家。 方青想起父母死的那次,就是这个三当家领头,他慢慢捏紧狼牙棒,硬铁铸造的棒柄竟被捏塌变形,三当家撑地跪立,眼看就要直膝而起,方青一棒抡去。 三当家这辈子,敲碎过很多人的脑袋,但没有一次,比他自己这次碎得更烂。 第二十一章 大胜 冯如意跑,疤脸男追,路上颠簸不平,冯如意被绊倒,眼看疤脸男挥刀扑向自己,她害怕地闭起眼睛,这时幸好冯静启及时赶到,一把夺下疤脸男手中弯刀,插进其胸膛。 “哥!” 冯如意先睁开一只眼,见到是自己哥哥,忙起身抱住冯静启。冯静启一句话都不说,呆呆地看着地上疤脸尸体,冯静启骨子里仍是一介书生,情急之下,第一次杀人,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冯静启才回过神来,紧紧抱住冯如意,拍拍背,长舒一口气,复又抱开冯如意,问道:“如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如意低下头,交代经过,冯静启训斥道:“胡闹!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冯如意心有余悸,没敢反驳,忙转移话题,指着前方道:“哥,你快看那,剿匪队赢了!” 场中,普通匪众多数已经躺倒在地,身上插满羽箭,死得不能再死。方青正要上前相助林勇,林勇却回给方青一个眼神,示意不要方青帮忙。方青一人诛杀三当家和四当家,林勇再不拿下二当家,他队长的脸面往哪搁。 林勇重拳如雨,逐渐占据上风,而二当家看到自己三弟四弟、以及众多手下全部死去,怒发冲冠,瞋目切齿,却并未丧失理智,他知道大势已去,不能再纠缠,否则自己也得交代在这。 他佯攻实遁,施展身法往树林掠去,凭他一身轻功,只要进入树林,借着树木遮掩定能逃脱。他双手拨撩,仿佛鹰击长空一般,已然逃跑在望,可林勇早就做好准备,伸手一把按住二当家脚腕。 二当家脸色一变,拧身当空旋转,从林勇手中挣脱,又一脚重重踹在林勇胸口,借势扑向树林。林勇早就扎稳脚步,依靠雄健体魄硬挡下来,并未后退。双手合按,再次扣住二当家的脚腕,一声暴喝,猛然后退一步,将二当家重重扯压在地。 二当家此时仿佛搁浅已久的鱼,迫切想逃离岸边,五指如钩,反身一划拉,林勇胸前出现五条抓痕,可林勇并不松手,一掌向前抓住二当家的手,用力一掰,二当家发出尖锐痛嚎,另只手同样抓来,再次被林勇掰断。 最后林勇一脚踩断二当家脚腕,彻底制服对方,却并未取他性命。山头之上,钟威见到这一幕,面沉如水,踢翻椅子,甩袖离去。 林勇将二当家制服后,命手下处理战场,看一眼三当家和四当家的尸体,又看向方青,不知在想什么。 冯如意和冯静启走至近前,方青见到二人,问道:“如意、冯兄,你们怎么在这?” 冯如意叉腰道:“好你个方青,刚才我差点被人杀,叫你救我,你竟然装没听到!” 方青听不明白,冯静启将冯如意躲在树林中看热闹,以及遇险的事告诉方青,方青也很后怕,若非冯静启出现,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节,方青忽然问道:“那冯兄你怎么会在这?” 冯静启回望山头一眼,铁拳门的人早已离开,他叹口气,知道自己恐怕是回不了铁拳门了,对方青道:“今日钟威让我们所有弟子集合,在远处看着你们阻击山匪,想等你们剿匪队被山匪全歼,然后再出手,一箭双雕。” 方青点点头,明白过来,若真如钟威计划那般,从今以后剿匪队将不复存在,而铁拳门则重新占据主导,可以大肆敛财。 冯静启见林勇正朝这边走来,对方青道:“方青,那我和如意就先告辞了。” 说罢,拉着冯如意离开,冯如意哎哎两声,不情不愿,却还是被冯静启拉走。 林勇与方青并立,问道:“铁拳门的人来做什么?” 方青将冯静启所言复述,林勇听后,一拳打在旁边树上,震得黄叶如雨,簌簌落下,后又道:“钟威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这一回他又失望了。” 方青见场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道:“我们回去吧,柳大人还在等我们消息。” …… 当晚,柳铭文派出衙役在西山脚下放哨,防止七煞寨下山复仇,后在锦溪镇大摆庆功宴,庆祝剿匪队首战告捷。 宴席上,柳铭文高举酒杯,对所有剿匪队成员道:“这次痛击山匪,柳某替所有百姓感谢诸位,而这只是开始,终有一日,我们将进入西山,剿平整个七煞寨!” 剿匪队员们今日大胜,各个发扬蹈厉,听到柳铭文此番壮言,更加激昂,端杯大口饮尽。 几杯酒下肚,林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方青道:“方青,你是什么时候成为皮肉境武者的?” 三当家和四当家虽不是皮肉境武者,但也相距不远,且两人都是杀人无算之辈,可在方青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若还看不出方青已经踏入皮肉境,那他眼睛也没用了。 方青回道:“就在前不久吧。” 林勇深受打击,自己苦练十年才有成就,而方青仅花数月,竟然达到如此地步,实在匪夷所思。他压下心中挫败,拍拍方青肩膀道:“我就说不会骗你吧,习练我的拳法,绝对远胜于你自己瞎练。主要是这套拳法经过我的改良,威力比以前更大,算是被你捡了个便宜。” 方青早已习惯,点点头回应,林勇拉回点面子后,问柳铭文道:“柳大人,那个被我抓回来的二当家如何处置?此人武艺高强,世所罕见,尤其是一身轻功,简直出神入化,换作一般高手,绝对拿他不住,因此一定要严加看管。” 柳铭文道:“林队长放心,他被关在祥水县衙大牢,绝对逃不掉,七煞寨也决然不敢闯县衙劫人,我们关押他,倒是能让七煞寨有所忌惮。” 林勇点点头,又对方青道:“方青,在这方面以后你要改进,今日你若生擒那三当家和四当家,将会更好。下重手谁都会,我若要下重手,他们三个一开始就死了,我不过是想活捉罢了,能放能收才是更高境界,你要切记。” …… 冯静启猜得没错,他今日一回铁拳门,便被拒之门外,宣告被逐出铁拳门,不止如此,待他回到家,见家门口铁拳门的旗帜也消失不见,俨然已被铁拳门取走,代表铁拳门不再保护冯家。 冯静启违反钟威命令,冲下山救冯如意,还因他下山,导致铁拳门的意图被人传开,备受唾骂,故冯静启知道这是必然,心里早就有准备,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完全不后悔,纵然再选一万次,他也会不顾一切救自己妹妹。 晚上吃饭时,冯大海一言不发,冯家失去铁拳门庇佑,甚至被铁拳门记恨,他心里不安,很害怕,倒不是怕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冯如意和冯静启,故白天下午时候,他便备上钱财,特地前往铁拳门赔礼道歉,只可惜钟威见都不见他,说明冯家彻底恶了铁拳门。 “爹,不就是个铁拳门吗,有什么大不了,你别愁眉苦脸的了。那个钟威不是好人,哥离开铁拳门也是好事。” 冯如意出言打破寂静,劝道:“再说现在有剿匪队,山匪根本进不来,我们也不需要铁拳门护佑,还能省钱呢!” 冯静启也道:“爹,你放心,即便我不在铁拳门,可我也已经习得武艺在身,一样能保护你跟如意。” 冯大海长叹口气,没有说话,他并不怪冯如意和冯静启,又何尝不知铁拳门不是好地方,冯静启早日离开也好,可他心跳得厉害,总有预感,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 庆功宴结束,方青独自走在回家路上,复盘今日的剿匪行动,若有所思。 今天是方青第二次杀人,还杀了两个大匪,相比于杀牛康那晚的无措,方青并不否认,杀四当家和三当家时,自己很兴奋,很痛快,因拥有力量而兴奋,为诛杀匪恶而痛快。 方青善于总结自醒,不会因此嚣狂,反而提醒自己,要在这个凶险的世界立足,实力至关重要,若非自己拥有实力,今天局面将完全相反,剿匪队可能会全军覆没。 一念及此,对于今天的事,方青越想越不对劲,以往山匪扫镇,最多一名当家领头,可这回足足下山三人,不止如此,对方似乎提前知道树林中有弓箭埋伏,其中绝对有蹊跷。 快到家时,方青看见一道身影正站在自己家篱门外,蓬头垢面,一只袖管空空如也,竟是刘乞丐。 “刘叔,你怎么来了?” 方青喊一声,快步上前。刘乞丐撩开遮脸乱发,笑了笑道:“整个祥水都已经传开了,说你今天杀死三当家和四当家,立下大功,我特地来找你讨碗酒喝,你不会赶我走吧?” “什么话,刘叔快请进。”方青赶忙将刘乞丐迎入屋内。 第二十二章 大当家 刘乞丐入座,方青摆碗上酒,刘乞丐大口饮尽,道:“今日感觉怎么样?” 方青端起酒坛倾倒,又是一道晶莹酒水注入刘乞丐酒碗中,刘乞丐虽是乞丐,遭人嫌弃,可方青不会,不止视其为救命恩人,更当成长辈。 方青放下酒坛,道:“刘叔指的是什么?” 刘乞丐道:“大胜匪贼,亲手击毙七煞寨三当家和四当家,被人当成英雄,什么感觉?” 方青回道:“没什么感觉。” 刘乞丐一脸不信的表情,方青继续道:“是真的。只是阻击一次山匪扫镇而已,又不是彻底铲除七煞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刘乞丐点点头,方青没有因今日之事而飘飘然,心性甚佳,他果然没看错方青。他又道:“半年左右时间,你竟然已经成为皮肉境武者,可真是令我好奇,当初教你那位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方青谦道:“还得谢谢刘叔,要不是你教我肉药补身,光靠我自己摸索,恐怕早就暴毙。还有,刘叔你来找我,不可能只是来夸我,以及试探我有没有自满得意吧?” “瞒不过你小子。” 刘乞丐本在摆动酒碗,却忽然停止动作,脸色也变得严肃,问道:“还记得我曾叮嘱你,千万不要进铁拳门吗?” 方青眉一皱,道:“记得。”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刘乞丐又问。 方青道:“之前你说是其中原因不能告诉我,可我也大致猜到,铁拳门养匪自重,七煞寨相当于是他们的摇钱树,只有七煞寨不时祸害百姓,他们才有利可图,我若为报仇拜入铁拳门,不止会受阻,反而会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刘乞丐双眼眯紧,几乎成缝,前所未有地认真道:“如果我说,钟威就是七煞寨大当家呢?” “你说什么?”方青一惊。 刘乞丐道:“当然,我也只是怀疑,不能完全确定。” 方青追问道:“为何你会如此怀疑?” “告诉你也无妨。”刘乞丐又饮一口酒,叹声气道:“我本乃奉原县人士,是一间药堂掌柜,多年前,曾遇两个客人买药,其中一人称呼另一人为大当家,言语粗俗,匪气极重。” 刘乞丐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又继续道:“后来我流落到此处,成为乞丐,半年前一次偶然机会,在祥水城看到钟威,才发现当年那个被称为大当家的买药人,印象中似乎与钟威长得很像。加上七煞寨大当家神出鬼没,从没有人见过其面,我才会有此怀疑。” 方青眉头紧锁,若钟威真是七煞寨大当家,后果不堪设想,刘乞丐则继续道:“当然,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人与人之间长得相像,也是常有。即便当年那人就是钟威,仅凭大当家这个称谓,也不能断定,毕竟大当家这个称谓,不一定为土匪独有,许多江湖帮派皆有如此称呼。” 方青问道:“你有如此怀疑之后,不让我进铁拳门,就是怕万一真如你猜测那般,我有性命之忧?” 刘乞丐点点头,道:“没错,虽不能肯定,但只要存在可能,我就不会让你涉险。” 方青问道:“那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刘乞丐道:“一是没有证据,不确定。二是怕乱你心神,武道不前。现在告诉你,是因为剿匪队这次大获全胜,三个匪首两死一伤,万一钟威真是七煞寨大当家,将会出大事,你们必须防着这一种可能性。” 方青长舒一口气,刘乞丐所言,结合今日之蹊跷,极有可能就是钟威利用手段获取剿匪队的计划,告知七煞寨,山匪才会有所准备。幸好自己已练至皮肉境,否则今日林勇以一敌三一旦失利,剿匪队就会遭到屠杀。 原以为以锦溪镇为屏障挡下山匪,大可放心,却没想到身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最大匪首,方青一念及此,顿觉秋寒愈冷。 …… 第二日,方青来到剿匪队,正要和林勇商量此事,却见冯静启被拦在剿匪队门口不让进,方青四处望了望,疑惑问道:“冯兄,你怎么在这?是如意又跑到这里来了吗?” 冯静启道:“如意没来,就我一人,我是想来加入你们剿匪队。” 方青带冯静启入内,听冯静启讲了他被逐出铁拳门的事,冯静启担心铁拳门后续会报复,为妹妹和父亲安危考虑,遂前来加入剿匪队。 “你来做什么?” 林勇见到冯静启,板着脸道。 冯静启朝林勇抱拳道:“林队长,我现在已经不是铁拳门的人了,我来此是想加入剿匪队。” 林勇对铁拳门道:“笑话,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铁拳门派来的细作?” 林勇对铁拳门成见颇深,自不会轻易相信冯静启,方青圆场道:“队长,冯兄所言非虚,其实他对铁拳门的厌恶,不比我跟你少,只是迫不得已罢了。我作保,绝对没问题。” 林勇看方青一眼,点头应下,随后方青将冯静启和林勇叫至一旁无人角落,先问冯静启道:“冯兄,昨日钟威集合弟子,是什么时候?” 冯静启道:“巳时左右,为何问此?” 方青眼睛一眯,钟威集合弟子,是为看剿匪队与山匪相斗,可昨日山匪午时才下山,这表明钟威早就知道山匪要下山,虽存在钟威只是与山匪勾结的情况,但他就是七煞寨大当家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方青四顾,确保四周无人后,道:“钟威可能就是七煞寨的大当家。” 冯静启和林勇同时色变,林勇凝重道:“你有证据吗?” 方青摇摇头,没说刘乞丐的事,只道:“没有证据,可我敢保证,钟威极有可能就是七煞寨大当家。” 冯静启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来,忙道:“方青,按你这个猜测,我想起来了。牛康被发现死在西山后,钟威和牛洪争吵过程中,还斩钉截铁说过牛康不可能是被山匪所杀,后来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若他就是匪首,那就能解释得通,在确定不是自己人杀的情况下,自然只会怀疑不久前与牛康发生冲突的人身上,也就是你,至于牛洪的死,那就更容易解释了。” 林勇和方青对视一眼,林勇咬牙,腮帮鼓动:“那八成就是他,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暗中小心。” 方青看着林勇,问道:“证据昨天不是被你抓回来了吗?” …… 祥水城,县令府。 方青将一切情况告诉柳铭文后,柳铭文也大惊失色,没想到祥水城竟然盘踞着如此大虎。应方青要求,他很快带着方青和林勇二人进入县衙大牢,经过昏暗的廊道,站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前。牢门木制,并无特别,里面坐着一道身影,正是七煞寨二当家。 他手腕脚腕上皆带着镣铐,镣铐连接粗大铁链,铁链另一端铸死在墙上,纵然二当家是皮肉境武者,也无法挣脱禁锢。 “匪贼,抬起头来。”柳铭文厉声道。 二当家头也不抬,丝毫不理柳铭文,还垂头冷笑道:“要杀便杀,少他妈废话,我大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方青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方青开口道:“是吗?你大哥钟威的身份已经败漏,人已经跑回西山,铁拳门被我们连根拔起,是我们不会放过他,而非他不放过我们。” 二当家没有抬头,安静两秒后道:“你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我渴了,赶紧给老子搬碗浆子来!” 林勇伸手,跟柳铭文要过牢房钥匙,打开门,走到二当家身前,道:“酒你别想喝来,吃拳头吧。” 抬手一拳,打得二当家歪身倒去,铁链哗啦。林勇问道:“说,钟威究竟是不是你们大当家?” 唾。 二当家吐出一口血,侧头仰视林勇,面露不屑道:“狗屁不通。” 林勇又是一拳砸下,打得二当家的头砰一声撞在地上,大把鲜血从他口中流出,可他却笑起来,牙齿带红,显得极为狰狞,道:“有本事你打死我。” 林勇没有再打,这二当家颇有城府,死活都不肯承认,再打下去也没用。林勇走出牢房,问向柳铭文和方青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柳铭文摇摇头,方青从二当家身上收回视线,看看柳铭文,又看看林勇,沉声道:“我有办法。” 第二十三章 试探 自剿匪队成立已来,铁拳门不复往日兴盛,三镇请求铁拳门护佑之人愈发减少,尤其武沟镇的百姓,因牛家父子之死,视铁拳门为仇敌。此次剿匪队成功阻击山匪,钟威计划非但没成功,还落人口实,铁拳门遭受唾骂,从铁拳镇祥水,变成铁拳祸祥水,已有衰败之势。 钟威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场中弟子练拳,忽然一弟子禀报道:“师傅,柳县令带着剿匪队的人在院外,说要请您出来一见。” 钟威起身出院,便见一群人堵在门前,柳铭文为首,方青和林勇站在两边,身后还有一群剿匪队成员。 钟威没有说话,一旁的狗腿子吴文庸指指点点道:“你们来做什么?” 柳铭文看都不看吴文庸,抱拳对钟威笑道:“钟门主好。” “柳大人好。”钟威回礼,面无表情问道:“不知柳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柳铭文道:“是这样的,昨日剿匪队在锦溪镇外阻击山匪,听说钟门主也带人去了,柳某特来感谢钟门主相助。” 反话刺耳,钟威却毫无愠怒之色,淡淡道:“柳大人客气了,钟某也是为祥水城尽一份力罢了。” 他停顿一下,视线依次落在林勇和方青身上,接着道:“剿匪队实力非凡,两位队长神勇,打得山匪全军覆没,倒是我钟某多此一举了。” 剿匪队和铁拳门水火不容,人尽皆知,路人见到柳铭文带着剿匪队堵门,都围上来看热闹,有的是祥水城的百姓,也有来祥水城置办货物的三镇村民。 林勇接过话道:“对了,半年前,铁拳门弟子牛康死在山匪手上,抛尸西山,后他父亲牛洪进山报仇,同样惨死,不知钟门主还记不记得?” 听闻此言,剿匪队中,那些来自武沟镇的成员,各个瞪着钟威。武沟镇很多人都姓牛,老亲盘结,牛洪的地位相当于武沟镇镇长,牛洪父子惨死,铁拳门毫无作为,他们对钟威敌意最甚。 “当然记得。” 钟威不动声色道:“钟某无一日不想进山为弟子报仇,可惜能力有限,如今剿匪队威名赫赫,此仇倒是要仰仗林大队长了。” 林勇轻笑道:“钟门主这话说得不错,你这仇的确是多亏我才能报。” 林勇看向柳铭文,柳铭文双掌拍击三下,肃声道:“带上来。” 身后剿匪队成员两分,轱辘轱辘,两名衙役将一辆铁囚车推至近前,囚车中坐着一名浑身绑满锁链的人,正是七煞寨二当家,他垂首不动,瘫坐其中,像死了一样。 柳铭文抱拳道:“钟门主,此人就是昨日被生擒的七煞寨二当家。据他交代,牛康和牛洪正是被他所杀。”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递给钟威道:“这是犯人供词,钟门主请看。” 柳铭文和方青三人仔细观察钟威反应,钟威却表现得没有异常,接过文书观看,而车中二当家听到柳铭文的话后,忽然抓住囚车铁栏猛摇,口中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已然没了舌头。 钟威从头至尾阅过文书后,亦没什么反应,柳铭文道:“此人最大恶极,我原本想公开行刑问斩,可知道牛康和牛洪是被他所杀后,觉得此人与你们铁拳门之间有深仇大恨,还是交给钟门主处置比较妥当。” 钟威虽有极大可疑,但方青等人始终不能完全肯定,故不会伪造一份钟威就是大当家的供词,而是通过这样的方法,引钟威自己露出马脚,才能确定钟威到底是不是七煞寨大当家。 钟威不言,林勇继续道:“不知钟门主会如何处置呢?” 钟威踏前一步,瞬间欺身来到囚车近前,探手伸入铁栏,捏住二当家脖子用力一扭,二当家头耷拉在肩,一命呜呼。 钟威收回手,抱拳对柳铭文三人拱了拱手,道:“谢谢柳大人,也谢谢林队长和方副队长,此人竟敢杀我徒儿,死一万遍都不足惜,谢谢你们给钟某这个亲手为徒弟报仇的机会。” 事情有些出乎方青三人预料,钟威没有一丝犹豫,出手了结二当家性命,莫非他不是七煞寨大当家? “钟门主言重了。罪犯既已伏法,那我们也该告辞了。”柳铭文一拱手,带众人一起离开。 …… 回到县衙,林勇问道:“难道钟威并不是七煞寨大当家,今天他的反应没有一点问题,方青,会不会搞错了?” 方青道:“有可能。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低估钟威了,此人若真是七煞寨大当家,定是只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柳铭文道:“方青说得对,尽管钟威表现得没有问题,我们也不得不防,若他真如方青所说,为保自己,连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可以牺牲,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我们此举把他往死里得罪,定要加倍小心。” 林勇一挥手道:“嗨,不用怕。就算他是七煞寨大当家,不过就是皮肉境而已,我和方青两个都是皮肉境,难道还怕他,我倒想看看,是他的铁拳硬,还是我林某人的拳头硬。” “暂时不用担心。” 方青分析道:“如果钟威不是七煞寨大当家,那自不用说。如果确是他,他即便再恨我们,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 柳铭文道:“为何?” “假设他真是七煞寨大当家。”方青分析道:“人也是他,鬼也是他,他玩的这一手镇匪护民,不过就是为光明正大敛财,顺便洗白自己。他杀死二当家,就是为撇清自己嫌疑,否则应该直接与我们拼命,救出二当家才对。所以说铁拳门的白道身份和七煞寨,对钟威来说前者更重要,他即便要对付我们,也不会用铁拳门的身份。” 柳铭文点点头,道:“方青言之有理,钟威吃这么大亏,一定会报仇,不过只会用七煞寨这把暗刀,因为他舍不得弄脏铁拳门这层白衣,我们做好准备,守好锦溪镇就行。” 第二十四章 寨中 当夜,天漆黑如墨,西山寂静无声,偶有几声兽鸣响起,阴森恐怖。 西山极深处,一个山头上,有座营寨,营寨火光点点,把夜幕烫出一个个洞。 寨中大厅,一个羊头骨高挂,两边火盆火光摇曳,将墙上一个义字照得极亮。义字下方,摆着一张宽大木椅,一张虎皮铺在其上,虎头垂到地上。 主椅空着,下首两列各自放着三张椅子,都裹着豹皮,三人依次坐在右列,分别是七煞寨的五当家、六当家,和七当家。 七当家是个髯面大汉,肌肉狂猛,壮如熊罴,他猛一拍扶手,怒道:“三哥四哥惨死,二哥被擒,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干吗?” “老七你嚷嚷什么?老大自会定夺,我们耐心等待便是。”六当家喝道。他黑衣黑帽,一副文士打扮,手中还握着一柄铁制黑扇。 七当家双手挠头,抓狂道:“不行!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救二哥!” 二当家与其关系甚好,七当家视其为父兄,二当家被擒,他如热锅蚂蚁一般,正起身要走,一条银鞭从后飞来,如银蛇般缠住其身,七当家握拳撑臂,却挣脱不得,回首对坐在六当家身边的一名女子道:“五姐,你放开我!” 被他称为五姐的是一名女子,身着黑色裙衫,外罩红色披风,戴着抹额,姿容不俗。手一回拉,银鞭缩回,七当家原地打转后踉跄坐在椅子上,五当家道:“你这个猪脑子,那剿匪队不是吃素的,你现在去就是找死。” 七当家冷静下来,悻悻不言,就在此时,外面手下喊道:“大当家到!” 三人起身相迎,一男子快步走入厅堂,直往上首椅子一坐,视线扫过下首三位当家,三位当家忙低下头,不敢对视,男子道:“都坐下吧。” 七当家坐下后先言道:“大哥!我们赶紧下山救二哥吧!” 首座男子道:“不必救了。” 七当家急道:“为何不救?” 男子道:“老二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哪个王八蛋杀我二哥!”七当家怒发如狂,一拳锤烂扶手,红眼喝道。 男子看着七当家,不咸不淡道:“我杀的。”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钟威,刘乞丐和方青等人猜得没错,他从来就不只是铁拳门的大当家,还是七煞寨的大当家。 早年,钟威曾于一个江湖门派学艺,奈何武道一途艰难,极耗资源,故他后来走上一条掠夺之路,结交一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在这西山成立七煞寨。 他视镇民为牛羊草芥,杀人放火,抢劫银财,以供自己能获得更多武道资源,比如去奉原县找大名鼎鼎的刘蕴籍买药,又如花上千金购得骨血境的拳法。 后来他发现,打杀掠夺终非长久之计,他的志向也非窝在在荒山中称王称霸,恰逢那时官府常常征钱剿匪,各路江湖人士也被大户人家请来看宅护院,来钱极易,于是他便动了心思,成立铁拳门,用如此方法获取更多钱财,还能洗白自己,为以后铺路,待成就铜鼎境,就能去奉原县参加衡阳卫预备队的选拔,若能进入,从此一飞冲天,接履云霓。 一个大匪首就这样成为镇匪护民的大英雄,盘踞祥水多年,剿匪队埋伏的消息是他收买其中一剿匪成员获得,安排二当家等人行动,原以为已跨入皮肉境的二当家联合三当家四当家,对付林勇,再杀方青,完全不在话下,却没想到方青竟然也是皮肉境武者,连杀他四弟三弟,最终还生擒二当家。 不止如此,他万没料到,今日会被方青等人怀疑身份,还带着二当家前来铁拳门试探。为此,他不得不出手击杀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没有任何人比他的前途更重要。 “大哥你说什么!” 七当家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五当家和六当家也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都茫然地望向钟威。 钟威幽幽道:“柳铭文和剿匪队隐约猜到我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拿老二试探我,我迫于无奈,只能出手杀了他。我出手很快,老二走得不痛苦。” “老大!你怎么能这么做!” 七当家吼道:“凭你的本事,为何不救二哥回来!” “你在质问我?” 钟威目光钉在七当家身上,冷声问道。 以他的实力,自能救回二当家,林勇和方青连手都阻不了他,可若那样一来,他建立起的这份白道基业就会坍塌,未来之路断绝,他绝不会这么做。 五当家和六当家忙朝七当家使眼色,提醒七当家注意说话,冒犯自己老大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七当家火气上头,浑然无觉,硬顶道:“你这样根本不配当我们大哥!” 钟威眼神一凛,身形一晃,留下一道残影,五当家和六当家根本看不清,只觉一阵劲风拂过,下一秒便见七当家双脚腾空,被钟威一只手掐着脖子提起来。七当家体魄如虎熊,在钟威面前竟如小鸡仔般,五当家和六当家见状,不由地一咽口水。 七当家也被吓傻了,顿时清醒过来,哑着喉咙道:“大哥……我错了……” 钟威眼神阴冷,手慢慢捏紧,七当家舌头吐出,脸胀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大哥……老七性子你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报仇心切,给他一次机会吧……”六当家开口劝道。 五当家也道:“是啊大哥,现在大敌当前,就饶过老七这一次吧......” 钟威松手,七当家落地捂着自己脖子呛咳,钟威走回椅子落座,对七当家道:“这回就饶了你,若有下次,后果你应该知道。” “是是是......”七当家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钟威又对三人道:“你们放心,老二的仇,我会报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该死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死。” 钟威心中已有计划,林勇、方青、柳铭文、以及叛出师门的冯静启,都活不过这个年。 “是……” 三位当家齐声应道。 第二十五章 切磋 试探钟威一事后,柳铭文加强衙役对祥水城的巡视,主要为监察铁拳门,锦溪镇外剿匪队成员更是昼夜轮班放哨,大多住在剿匪队,防止暗礁出水。 几日过去,众人担心的并未发生,铁拳门没有动作,西山也安静无声,一切风平浪静。而剿匪队成功阻击山匪,三个大匪授首,在整个祥水被村民热议,声望直上,越来越多人加入剿匪队。 林勇和方青整日忙着训练成员,无一日松懈,毕竟阻击山匪算不得什么,林勇当初可是立下承诺,两年内要进西山踏平七煞寨。从守转攻,直入匪巢,可远没那么简单。 冯静启加入剿匪队后,开始转练林勇的拳法,他在铁拳门那么多年,带艺在身,有一定武道基础,学起来并没什么困难。一日冯静启正练拳,林勇经过其身,见冯静启练得不错,微微点头,心血来潮问道:“怎么样,我的拳法,比之钟威如何?” 冯静启道:“两者各有千秋,铁拳门的拳法讲究拳势舒展,闪展灵活,发劲含蓄,而队长你的拳法,精要在硬打直上,刚劲狂猛,凭力服人,以威取胜。” 一般人回答这个问题,定是舌灿莲花,狂捧林勇,可冯静启文人风骨,不知献媚为何物,客观评论各自拳法的特点。 林勇听言,不大满意,淡淡道:“既如此,那你用钟威教你的拳法,与我比划比划,看看哪个厉害。” 冯静启摇头笑道:“队长莫开玩笑,我岂会是你的对手。” 林勇负手道:“你放心。我不会用力,单纯与你招式比划,也算借你来掂一掂钟威的分量,来吧。” 言罢林勇直接出拳,硬桥硬马,四平刚直,却收着力气,他的确是想试一试铁拳门的拳法,而非欺负冯静启。 冯静启且退且挡,拳招含蓄,非大开大合,破绽极少,勉强招架住,引得众多剿匪队员一旁围观,纷纷叫好。 林勇的拳势一旦爆发,步稳势烈,拳劲迅猛,如水银泻地一般,冯静启很快抵挡不及,双臂交叉横,一招铁锁横江,却仍被林勇一拳击退数步。 林勇收拳,负手而立,对冯静启道:“拳道之精要,在于‘拳似一头牛,打死不回头’,过于内敛含蓄,未免失了先机,切记。” 冯静启抱拳道:“多谢队长指点。” 这时,一道清喝传来:“光天化日,竟敢欺负我哥!” 只见冯如意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竟是冯大海。 冯静启问道:“如意、爹,你们怎么来了?” 冯如意拍拍冯静启肩膀,道:“你已经几天没回家了,我跟爹来看看你,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有人欺负你。” 冯静启道:“别胡说,我和队长是在切磋,若队长动真格,我早就躺地上了。” 林勇没说话,侧过身,摆出一副高人姿态,冯大海笑眯眯圆场道:“是啊如意,不得乱言。” 此时方青也正巧走来,冯如意连忙一指方青道:“哼,不就是看我哥好欺负吗,有本事就和方青切磋,看你敢不敢。” “好了如意。”方青也劝冯如意不要再说。 “岂有此理。”林勇甩袖道:“天下间令我林某人不敢出拳的,没有几人。方青,既如此,那我们就来比划切磋一番,也正好让手下们见识见识。” “还是算了吧。”方青道。 “不要怕。” 林勇负手道:“我不会伤你,你尽管向我猛攻。” 剿匪队成员们听到马上有精彩对决,激动不已,且听林勇这番自信话语,都觉得必然是林勇胜算更大。 “好吧。”方青无奈道。 听到方青这话,林勇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方青还不是皮肉境时,就能一拳打到他吐血,如今已成皮肉境,更无法想象,当日方青连杀四当家和三当家的情景,他亦是亲眼所见,对方青有种莫名恐惧。 原本提出与方青切磋,只是回应冯如意,如若不然,就会被人看出来自己的确怕方青,方青在说算了的时候,他本想借坡下驴,却还是没忍不住,多逞了一句威风。这下好了,方青没有再拒绝,而是应下,这令他骑虎难下。 “那来吧。” 林勇表面淡定,实则内心焦急,脑筋飞速运转,急思对策,万一当众输给方青,那面子可丢大了,他急中生智,没等方青说话,又马上捏拳置于嘴前,接上一句:“咳,咳,咳。” “队长你怎么了?”有人问道。 林勇道:“没事,前几日偶感风寒,原以为已经痊愈,刚才稍稍一运功,没想到又复发了。咳咳,走吧方青,我们上台,咳咳。” 方青道:“算了吧,身体重要,就别切磋了吧。” “咳咳咳……”林勇赶紧道:“其实不影……哎,罢了罢了,那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这样?”冯如意不干了,道:“你这明明是装……” 方青给冯静启使一眼色,冯静启会意,一把捂住她的嘴,冯如意唔唔两声后也悻悻作罢。 …… 当晚,锦溪镇集贤楼。 雅间内,好几只烧鹅摆放桌上,林勇和方青,以及冯如意一家三口大快朵颐,饮酒畅聊。 冯大海来剿匪队并非只是看看冯静启那么简单,冯家既已得罪铁拳门,那就只能仰仗剿匪队,加上冯静启现在也是剿匪队的一员,有些关系自当运作一番,遂宴请林勇和方青吃饭,好好结交,希望能为儿女的安全更添一份保障。 冯大海端起酒杯,对林勇和方青眯眼笑道:“两位队长,冯某我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为民除害。听如意和静启说,林队长生擒匪贼二当家,方队长更是杀死三当家和四当家,果然都是英雄出少年,真是恨不能亲眼一见,能否请两位队长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方青看向林勇,果见林勇一摆手道:“嗨,说起那二当家,可真是太厉害了。连我都差点拿不下来,他的实力,简直……” 林勇说得天花乱坠,冯大海听得津津有味,方青、冯静启,冯如意三人不时看向对方,摸一摸额头,最后冯如意忍不住打断道:“林队长,你不是咳疾未愈么,怎么现在就好了?” 林勇略显尴尬,冯大海连忙插话打圆,竖起大拇指道:“林队长真是勇猛过人,佩服佩服。” 林勇向天拱手,道:“我娘给我取名一个勇字,就是希望我勇猛过人,我林某人,也从来都担得起这个勇字。” “那是那是。” 冯大海拿出两沓银票,分别递给林勇和方青,道:“对了,两位队长平日辛苦,这是冯某的小小心意,请二位笑纳,以后静启在剿匪队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也请多担待。” “嗨,冯大伯你看你这……你放心,都是自己人。静启呐,从今往后你就别叫我队长了,叫我勇哥,昂。” 林勇说着便要伸手去接,一旁方青摆摆手道:“冯叔,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林勇快要接到银票的手立马往下,撕下一只鹅腿后收回,全程动作连贯,又正色道:“方青说得没错,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林某一向视金钱如粪土,这可万万使不得。” 方青不收,若他却安然收下,两者一较,那就不大好看了。 “爹,快拿回去,太俗了。”冯如意白冯大海一眼。 “那好吧。” 冯大海将银票和林勇的视线一起收入袖中,林勇看旁边方青一眼,大咬一口鹅腿,用力嚼了嚼。 第二十六章 问媒 秋雨绵绵,终有尽时。院后,最后一片秋叶与一朵雪花一同落下,宣告冬天到来。 方青身着薄衫,却不觉寒冷,武者皮肉紧实,风吹不进,季节冷暖之变化,已可无视。方青心无旁骛,比划拳招,经过一个秋天苦练,方青已将神龙缠山所有招式掌握,此时练的是下一式,神龙穿云。 神龙缠山旨在牵动浑身骨骼,通过扭转和撞击,提升骨骼硬度,神龙穿云则是神龙缠山的进阶。 神龙穿云,其迹难寻。 神龙穿云的拳势,以身法为主,需调动全身骨骼,以脊骨为龙身,四肢骨骼为龙爪,头骨为龙头,身形移动间,如龙腾矫矫,穿云拨雾,见角不见爪,见首尾而不见身,令对手无法看清你的全貌。不仅可以更进一步锤炼身体骨骼,还能配以各路象拳招式,甚为精妙。 如此招式,对全身骨骼的负荷不言而喻,也唯有练成神龙缠山,骨骼拥有一定强度之后,才能习练,否则恐将全身骨裂而死。 方青练拳时,也常常琢磨拳法中的门道,越来越觉得,象拳在练皮肉的同时,主要在锻炼力量,龙拳除锤练骨骼外,更侧重于身法技巧,以更快的速度,在电光火石间,将力量更好地发挥出来,精妙绝伦。 尤其最后一式神龙晃海,方青虽还未习练,却蔚为大观,骨为龙,血为海,龙晃于海,淬炼气血,令人叹为观止。 习练龙拳,消耗极大,方青的身体仿佛无底洞般,每日肉食数斤,鲸吞参酒,偶尔将泡淡的人参当成萝卜啃入腹中,才能勉强维持些,也幸好冯静启当初送来许多人参,否则早练不下去。 方青停止练拳,因练拳而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初雪越落越大,长舒一口气。一整个秋天,无论七煞寨还是铁拳门都没有任何异动,一切安然,但方青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直至此刻,才稍稍松口气。 山匪在冬时,因大雪封山,马匹难行,不利于大规模行动,即便对方要报复,也是在明年开春了,而等开春,待方青武道更进一步,届时就算对方窝山不出,方青也要进山一闯。 初雪渐密,方青回屋换身衣服,出门而去。此行是去梅阳镇冯家,冯如意前几天托冯静启约方青,今日一起去祥水玩,确切来说是去采办东西。 再过一月就是年关,冯如意的十六岁生辰便在除夕,对她来说,这个生辰意义非凡,不仅代表正式成年,最重要的是,她等待十年的师傅,应该会很快来接她,从此冯女侠之名将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她深信这一点,故要好好准备,置办各种衣物,打扮得体,给师傅留一个好印象。 冯家,冯大海书房。 “爹,你找我什么事?”冯静启走进来,关上屋门。 “坐下说。”冯大海一笑,道:“爹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决定跟你商量商量。” 冯静启坐下道:“爹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这样的……”冯大海搓了搓手,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一般,最终下定决心道:“静启啊,其实你也知道,你妈走得早……” “不行!” 冯静启噌一下站起身,一脸决绝道:“爹,你也说了娘走得早,你这么做对得起娘吗?我是不会同意你再娶的,如意也不会同意。” 见到冯大海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冯静启已然猜到大概,认为冯大海是想另娶妻房。 “你在胡说什么呢?” 冯大海仰头看着冯静启,道:“你给我坐下,谁跟你说我要另娶了?” “不是想另娶?”冯静启声音软下来,一脸狐疑。 “你爹我想另娶,多少年前就娶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不就是怕你跟如意不高兴嘛。” 冯大海道:“娶妻是不会娶的,这辈子都不会娶了,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冯静启道:“什么事?” “你妈走得早,我答应过她,要让你和如意一生平安喜乐。”冯大海感慨道:“一想到如意马上成年,万一那个高人真来接走如意……虽说是好事,我也支持她,可……可我实在还是放心不下。” 冯静启闻言,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担心,虽然根据冯如意描述,那位高人应该是修道仙师,冯如意万一真能跟对方学艺,说不定能踏上仙途,再也不用窝在这小小农镇,可心里一想到这件事,难免空落落。 冯大海提起精神道:“我想过了,舞剑弄刀的日子终究太危险,还是别让如意去的好,不过不能直接阻止如意,那样她会伤心,所以我想跟你商量的事,与方青有关。” “方青?”冯静启疑惑道。 冯大海露出一脸贼笑,两手拇指凑近弯压,压低声音道:“我看方青和如意关系不错,那小子人也靠得住,你说万一他两成了,如意嫁人生子,不就不再想着去外面当什么女侠了吗?” 冯静启一脸惊讶,原来爹在打这个主意,想把如意留在自己身边,冯大海继续道:“你和如意今日不是和方青一起去祥水买东西吗,你可以试探一下二人,若两人真有意,你就大力撮合。” 冯大海拍拍胸脯,接着道:“你可以跟他直说,冯家不会让他吃亏的,虽然他父母都不在了,可我也不会让他倒插门,我会让如意出嫁,还会奉上我一半家产当作嫁妆,怎么看都是他小子赚了。” “这……”冯静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么定了,快去吧,看你这个做哥哥的了。”冯大海摆摆手。 …… 方青很快来到冯家,与冯静启和冯如意一同前往祥水城,路上冯静启沉默不言,一直想着父亲的交代,不时看看方青,又看看冯如意,面色复杂。 “哥你看什么呢,我跟方青得罪你了吗?”冯如意见哥哥这般奇怪,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冯静启脸上堆起笑容,道:“我在想你马上就要成年,即将成为大姑娘,果然越来越漂亮了。” “那是。”冯如意双手捋发,一脸得意。 三人很快来到祥水城,冯如意东挑西逛,冯静启与方青跟在后面,趁冯如意挑衣服时,冯静启将方青拉至一遍,问道:“方青,你觉得我妹妹漂亮吗?” “嗯,漂亮。”方青大大方方道。 “那你……有没有兴趣当我妹夫?”冯静启索性直接问。 方青猛地看向冯静启,尴尬道:“你没事吧,说什么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冯静启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妹这般佳人,难道你不动心?” 方青看向不远处挑选衣服的冯如意,见其桃腮带笑,秀雅玲珑,又收回视线,对冯静启道:“我真没想过。” 方青满脑子都是刀法拳招,一心想着为父母报仇,冯如意虽风姿绝俗,可方青的确没对她动过心思,只把她当好朋友。 “岂有此理。”冯静启带着为妹妹抱不平的意味,道:“莫非你有龙阳之好,不喜女子?” 方青无言,懒得回应。 傍晚三人回到梅阳镇,方青告辞离去,冯静启将买的东西搬至冯如意房中,冯如意欣喜地拆弄,冯静启却忽然问道:“如意,娘给你取这名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了。”冯如意回身道:“愿逢如意郎君。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想问……你马上就要成年,我是说……你有遇到过中意之人吗?”冯静启认真措辞,却有些支支吾吾。 冯如意仰头一思,脑中闪过一道青衫长剑的背影,后摇摇头道:“没有。” “方青呢,你觉得他怎么样?”冯静启又问。 冯如意歪头一叹,道:“哥你什么时候做起媒婆来了,是想撮合我跟方青吗?方青是我兄弟,你别胡说八道的。” 接着又老气横秋道:“再说我冯如意一代女侠,又岂能被家庭牵绊,方青是个好人,我不想负他,懂吧?” 冯静启没有回答,那句不被家庭牵绊,在他脑中回想,虽指的是方青,却令他想到其它。他和冯大海想把如意留在身边,无疑更是家庭牵绊,复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被家庭牵绊,否则早就离家追寻仕途功名,何至于一双握笔的手,如今遍生老茧。 “懂懂懂,哥就是随口一问,你放心,哥支持你。”冯静启摸摸冯如意的头道。 他没得选,可妹妹有,既然她与方青彼此无意,那就不要再让自己的担心和牵挂成为妹妹的负担,让她以最轻松的姿态高飞,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第二十七章 除夕夜 大雪皑皑,漫天飞舞,仿佛有神仙立于云端,将鹅毛撒下人间。 今天是除夕夜,弥天大雪将地面覆上厚厚一层,却掩盖不了百姓们过年的热情。梅阳镇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更有一朵朵梅花傲然绽放,添缀颜色。 在家家户户的一天忙碌中,夜幕落下,为纷纷扬扬的大雪换上更好舞台,白雪愈发醒密集醒目。 冯家正厅内,一身新衣的冯如意偷偷拿筷夹菜,被冯大海制止道:“如意,你哥还没回来,不许动筷。” “今天我过生日,难道不应该我最大,想吃就吃的吗?” 冯如意放下筷,托腮看着窗外大雪,嘀咕道:“哥也真是的,怎么还不回来。” 坐在一旁的方青劝道:“再等等吧,应该快了。” 今夜除夕,方青家里只有他自己,冷冷清清,正巧又是冯如意生日,于是冯如意便邀请方青来自己家过年,一起热闹。今日剿匪队成员大部份人都会放掉过年,冯静启值完最后一岗就会回来。 冯大海也道:“没错,除夕夜自是等一家人全部到齐才能动筷,再等等。” 半个时辰后,冯静启终于回来,进门后拍拍身上雪屑,笑问道:“你们猜猜,谁跟我一起来的?” “上次被你救的那个牡丹?”冯如意脱口而出。 冯静启咳嗽一声,手引向门外,只见一道高大身影迈步而入,身躯笔挺,双手负背,脸上挂着众人十分熟悉的自信和傲然,毫无疑问正是林勇,他一拱手道:“诸位新年好,林某叨扰了。” 林勇与方青一样,都是孤家寡人,别家越热闹,他们越冷清,于是冯静启邀请他一同回来。 冯大海连忙道:“林队长什么话,静启,还不快请林队长入座。” “勇哥,坐。”冯静启将林勇引入座,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冯如意道:“如意,这是哥送你的礼物。” 冯如意眼睛一亮,一把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哇了一声,只见锦盒内装的是一支发簪,晶莹亮泽,精致玲珑,一朵粉玉桃花镶嵌其上,端的是飘雅出尘。 “谢谢哥。” 冯如意大喜,立刻将发簪插于发中,又马上抽下来继续把玩,接着再插回去,爱不释手。 忽然,她又想到什么,问冯大海道:“爹,你的礼物还没给我呢?” “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 冯大海起身走去偏厅,很快抱来一个木匣,捧至冯如意身边,道:“打开看看。” 冯如意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将信将疑打开,见到匣内物品时,双手忽然捂住嘴巴,满脸激动。 方青看去,发现这是一柄剑,剑身和剑鞘分开并列,静静躺在匣内,剑鞘遍布云纹,处处精细,剑身纤薄细窄,银光潋滟,剑锷处为两朵桃花相衔,灵美绝伦,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柄真剑。 “喜欢吗?”冯大海笑着问道。 冯大海曾想着撮合方青和冯如意,并非他不支持女儿追求理想。这把剑,他早在几年前就准备好,乃花费重金请人打造,特地留到今日赠予自己女儿,就当作是一双翅膀,助女儿高飞吧。 “嗯!” 冯如意连连点头,手蹭了蹭衣衫,擦去油渍,再轻轻拿起剑锋,她曾经做梦都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把真剑,没想到今日美梦成真。 她竖剑于手,目光闪动,细细打量,忽看到剑首上还镌刻着‘如意’二字,惊喜道:“还有我的名字!哥你看!方青你看!我的名字!厉害吧!” 冯大海看着女儿如此高兴,由衷笑道:“我给这把剑取名,就叫如意剑,希望它今后能保你安宁,佑你事事如意。” “谢谢爹!我先去房中藏好!” 冯如意小心翼翼地将如意剑收入剑鞘中,平整放入匣内,复又抱着木匣往自己院落跑去。 “这丫头。” 冯大海笑着摇摇头。 …… 此时,祥水城。 祥月楼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今夜钟威将祥月楼包下,与所有铁拳门弟子,以及被他邀请来的士绅,共度年关。 钟威不停与人碰杯,杯杯饮尽,喝得脸色红润,双眼迷蒙,待喝尽兴时,还命弟子燃放烟花。 雪花白茫,往下飘落,烟花璀璨,冲向天空,交织在一起,异常绚烂。 钟威端着酒杯忘向西方,双眼逐渐清醒,复又变得阴狠,仿佛利刃般穿透风雪,直达所望,而听到有士绅叫自己后,眼神又恢复迷蒙,摇摇晃晃回到酒席。 …… 经过一个冬天,西山早就变成一座白山,夜色下,宛如一只趴伏的白色巨兽,而今晚雪越落越多,巨兽渐渐长高,仿佛随时要站起身来,择人而噬。 山中出现一串数寸深的脚印,五当家、六当家和七当家带着一大帮七煞寨匪众出寨下山,每个人都穿着厚皮屦,在风雪中缓慢前行,今夜就是他们向剿匪队报仇的时机。 离西山脚下不远处,有处草棚,这里是距离西山最近的放哨点,一名青年站在草棚下,哈气搓手,跺脚取暖。正当他一边憧憬家中的热菜热酒,一边等待换班人员快点到来时,一条银鞭缠住他的脖颈。 青年舌头吐出,双手去抠银鞭,想要挣脱,披风飞扬的五当家一拉,青年迎飞而来,落在五当家身前,一只大脚重重踏下,青年的头被雄壮悍然的七当家踩进厚雪层中,撞至地面,脑壳碎裂,白雪染红。 虽然大雪封山,又是除夕,可方青和林勇为防七煞寨偷袭,仍然很谨慎,没有放掉所有人,还是设置放哨点,以便第一时间能察觉山匪动向,却万没想到七煞寨的匪徒竟愿意放弃过年,还花两个时辰,迎着如此大的风雪徒走下山,放哨青年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便命丧匪手。 三个匪首等人带着匪众,向着锦溪镇方向,如野兽潜行扑食一般,一路山拔掉一个又一个放哨点,有人被五当家的银鞭抽碎头骨,有人被六当家的铁扇切喉,还有人被七当家掰断脖颈,各个死状惨烈。 一滩滩血迹,一具具尸体,很快被大雪覆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山匪们抬头一望,锦溪镇已在眼前。 第二十八章 强敌 冯家之中,喜气热闹,众人把酒言欢,喝到醺醺然。林勇正口若悬河地吹牛,忽然管家扶着一名青年进入厅内,青年浑身是血,气息衰弱,胸口被一支羽箭贯穿,已经走不动路,几乎是被管家拖进来,管家喊道:“大事不好了!” 方青和林勇认出这是剿匪队的成员小六,脸色一变,忙上前询问,小六眼睛半睁半闭,语若蚊蝇道:“七煞寨的人杀进剿匪队,死了很多兄弟,我……” 话没说完,小六便咽下最后一口气,七煞寨攻入剿匪队后,大开杀戒,他知道两位队长都在梅阳镇,于是拼命骑马赶来通知,却已经油尽灯枯。 “走!” 林勇和方青对视一眼,便要赶去,冯静启道:“我也去!” 方青抬手制止道:“山匪这回有备而来,可能会趁机扫遍三镇,你留在家保护冯叔和如意。” 冯静启看冯大海和冯如意一眼,点点头,方青和林勇让管家备上两匹快马,飞奔往锦溪镇赶去。 …… 锦溪镇,剿匪队大本营中,尸体遍地,血流成河,连大雪都一时无法覆盖,血腥气飘荡于空,令人作呕。 两名男子站在不远处房顶之上,一人是个须发粗旷的头陀,疙瘩满面,脖挂念珠,手持方便铲,驼背严重。另一人衣衫破旧,胡渣青青,怀中抱着一柄剑,凌乱的发丝随风飘扬。二人皆望向地面,不发一言。 地面上,六当家一抖铁扇,甩去其上血渍,看着一个个嵌在厚雪中的圆球,甚为得意道:“我杀了十一个,五姐杀了十五个,七弟你输了,才八个。” 三人知道林勇和方青不在剿匪队,潜伏进来后一顿乱杀,三人还相约比试,看谁杀得多,剿匪队的成员们没有防备,且没有人是这三个匪首的对手,如鸡犬般被宰杀,惨绝人寰。 五当家用绢布擦着手中银鞭,问道:“刚才那人应该已经把消息传到了吧?” 小六是他们故意放走,为的就是让其通知林勇和方青赶来剿匪队,这是钟威计划的一部分。 七当家翁声道:“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五当家收好银鞭,望向远处屋顶那两道身影,点点头,随后对左右下令道:“那我们走吧。老七你去武沟镇,老六你去梅阳镇,记得灭冯家满门,我去杀那姓柳的,等那二人赶来,两位先生自会出手解决。” 楼上二人是江湖中人,那个头陀名叫癞头陀,而叫抱剑男子则是剑阎王,这两人都是皮肉境中的佼佼者,乃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心狠手辣,身背人命无数,他们被钟威请来,就是专门诛杀林勇和方青。 …… 林勇和方青心急如焚,顶着风雪骑马奔行,很快赶到剿匪队,当二人翻身下马,看到眼前尸体横陈的景象后,一时愣住,两匹马都仿佛受到惊吓,嘶鸣奔逃。 回过神来,林勇连忙跑进场查看有无生还者,方青则巡视四周,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看到了屋顶上的癞头陀和剑阎王。 “癞头陀,这小子倒挺机警,你来还是我来?”剑阎王依旧抱着剑,淡定问道。 “你来吧。”癞头陀伸手指向林勇,道:“我去杀这个壮一点的。” 说罢,癞头陀方便铲往下一击,脚下屋瓦碎裂,他飞身而出,稳稳落地,剑阎王紧随其后,身形飘逸,落地站在一具剿匪队成员的尸体上,依旧傲然抱剑。 “是你们杀的?”林勇血灌瞳仁,咬牙问道。 “不是。” 癞头陀踢开脚边一颗头颅,道:“这些蚂蚁又岂需我们动手,我们二人,是来杀你们两个的。” 头颅带着方青的视线,滚出去很远,那是一张惨白而惊恐的脸,方青还记得他叫大壮,才来剿匪队不久,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问这问那。 方青刚才见到这么多尸体时,身体有些发冷,此时却再无寒意,浑身滚烫如火,体内仿佛火山即将喷发一般,他不顾癞头陀和剑阎王,蹲身捡起两把长刀,其中一把抛给林勇,问道:“你杀哪个?” 林勇接刀一甩,挽出一朵刀花,刀尖斜指地面,另只手指着癞头陀道:“我杀这只癞蛤蟆!” 话音一落,林勇扑身而去,双手凌空举刀,重重砍下。癞头陀不慌不乱,脚一踢,竖立于地的方便铲横于身前,他双手持铲一推,只听一声金属交鸣,林勇力劈华山的一刀被挡下,癞头陀仅仅只是右脚后踩一步,甚是轻松。 林勇手一翻,横刀一划,切向方便铲一端,金属摩擦,火花四溅,癞头陀反应极快,手一松又立马握住,轻松躲开刀锋,顺势一铲抡向林勇。林勇连忙收刀一横,勉强挡住,却被震得踉跄后退。站定后,林勇看着丑陋不堪,背生驼峰的癞头陀,心中暗惊。 癞头陀成名已久,远非二当家那种新晋皮肉境能比,他早年苦苦求艺,却因身容太丑受到歧视,只有一所寺庙愿意收留,可他习得武艺后,反而叛出佛门,用习得的武艺去向那些曾歧视他的人报复,手上人命无数,凶名赫赫。林勇虽然一身沛力,可在如此凶徒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而此时,方青与剑阎王也战至一起,剑阎王甩开剑鞘,运剑如电,剑鞘还未落地,他就已经挥出无数剑,四周一朵朵雪花落在地上,竟都被切成两半,或者好几半。 没人知道剑阎王的真名,也无人知晓其来历,只知道他用剑如神,谁见了他的剑,谁就会去见阎王,这便是他的外号由来,此人专接黑活暗杀,是江湖中的鬼见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就会帮你杀任何人,钟威许以重利,才把他请来。 剑阎王手腕翻飞抖动,将剑舞成一片虚影,凌厉凶悍,迅疾如雨,方青舞刀连连,刀影翻腾,且退且挡。 刀剑碰撞,叮叮当当,片刻后,两人身形速分,方青横刀一看,刀身满是豁口。 剑阎王并指抚过剑脊,剑刃齐整,锋锐依旧。 第二十九章 上门 大雪愈急,绵绵无尽,压得窗外竹木低头,更压得冯大海心头沉甸甸。 冯大海收回视线,眉头紧锁,捶打掌心,在厅内走来走去,他已经让冯如意待在房里不要出来,可仍担心万一山匪上门,自己的儿女会受到伤害。 冯静启在一旁安慰道:“爹,没事的,山匪主要目的是突袭剿匪队,轻易不会到这来,况且就算他们来我冯家,也还有我在。” 话刚说完,管家仓惶跑进屋,道:“不好了老爷,山匪来梅阳镇了,到处在抢掠!” 冯大海心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作为梅阳镇最大富户,又失去铁拳门护佑,山匪岂会不上门。 他连忙道:“快去准备好足够银两,若山匪上门就主动交予他们,请他们离开!” 钱财对冯大海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女的安全,他愿意破财免灾,尽快将山匪打发走。 冯静启道:“爹,你放心,有我在,山匪动不了我们冯家!” 笃笃笃,大门响起敲门声,冯大海看向冯静启,冯静启对管家道:“你去看一下。” “谁啊?” 管家跑出去,隔着大门问道,没有人应答,敲门声却再次响起,管家咽了咽口水,门开一缝,却忽然僵住不动,下一秒,他仰面倒地,双眼大张,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细线渐渐变宽,鲜血溢出,流了一地。 六当家甩手抖去扇面血迹,不紧不慢推门进入,又转身将门合上,没有带别人,只有他自己。 以他的实力,一人灭冯家满门绰绰有余,故其余人被他派去扫掠其他富户,他独自前来,悠哉悠哉,仿佛不是来杀人,而是拜门做客一般。 他边摇扇,边往里走去,冯大海和冯静启也已经走出大厅,冯静启看着眼前黑衣文士,眼睛一眯道:“你就是七煞寨六当家?” 六当家合起扇子,淡淡道:“算你有点见识,不过你马上就要死了。” “等等!” 冯大海举双手道:“这位当家,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不过请你拿了钱就离去,不要再伤及人命!” 六当家冷笑道:“钱我当然要,但你们冯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命,我也要。” “狂徒!” 冯静启一声怒喝,直扑六当家,拳头攥紧,重重砸向六当家胸口。 六当家手往下一甩,铁扇展于胸前,挡住冯静启的拳头,后身形一晃,闪至一边,铁扇往上一挥,一串血珠飞起。 冯静启握住自己手腕,连连后退,鲜血从手指缝隙溢出,一滴滴坠落。冯静启脸色凝重,六当家的速度迅疾如电,他都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割伤,自知不能小觑,这个六当家虽不是皮肉境,但已经无限接近,要比自己厉害。 冯静启脚尖插入雪中,往六当家一踢,一捧雪花飞起,六当家一扇挥开雪花,却见冯静启已经抢至自己身前,上下路齐进,一脚朝膝盖跺来,一拳直击自己咽喉。 六当家将铁扇往空中一抛,接一个撑地后空翻,躲过下盘攻击的同时,双腿高抬间踢开冯静启的拳头,他手一伸,将铁扇重新抓在手中,展开后摇了摇,似笑非笑地看向冯静启,满脸不屑。 “儿子!接刀!” 冯大海刚才一见冯静启吃亏受伤,便回屋取来刀刃,抛给冯静启。 六当家没有阻止,看着冯静启持刀于手,似乎这样才有意思。 …… 五当家没有携带人马,一人来到祥水城县衙,翻墙而入,悄无声息。 值此夜晚,柳铭文仍在处理公务,感觉稍有倦意,遂打开窗户,风雪涌入,瞬间带走疲倦,正当他准备关窗继续时,一条银鞭如毒蛇扑食般越过窗户,缠住柳铭文脖颈。 毒蛇一口咬住猎物后,撤身速退,柳铭文被拉出窗户,五当家凌空收回银鞭,伸手一把捏住柳铭文的脖子,正要用力一扭,手忽然吃痛松开,柳铭文和一块碎石一同落地。 五当家紧了紧手,望向一侧,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走来,衣衫褴褛,袖管空空,竟然是刘乞丐。 “你是什么人?” 五当家两脚不丁不八站立,随时准备动手,刘乞丐道:“是钟威派你来的吧?” 刘乞丐听说今晚钟威在祥月楼大摆宴席,仿佛故意露面似的,觉得有些反常,于是来祥水城看看,意外看到五当家潜入县令府,便跟了进来。 五当家不言,手腕一抖。 啪,银鞭抽爆空气,鞭风荡开雪花,眼看就要抽在刘乞丐身上,刘乞丐身体一侧,唯一的一只手抓住银鞭,五当家用力回抽,刘乞丐仍稳稳抓住,银鞭在二人之间,拉扯绷紧,笔直一线。 刘乞丐虽仅剩一条手臂,武道荒废多年,可他当年好歹也是皮肉境武者,并不弱五当家多少。 柳铭文双手捂住自己脖子,缓过一口气,爬起身退至一边,看着蓬头垢面的刘乞丐,隐隐觉得眼熟。 五当家眼神一厉,手腕旋转,将银鞭绕手腕两圈,重重一拉,刘乞丐趁势一放,五当家一时失去对抗,踉跄退了几步,手臂挥舞,银鞭当空一绕,再次抽向刘乞丐。 软鞭本就是远战利器,五当家运鞭如龙,呼啸破风,刘乞丐仰头、抬腿、左闪右避,一次次险之又险地躲开鞭击,院中树木上却留下一道道深痕,地面积雪沟壑纵横,雪花四溅。 衙役们听到院中动静,纷纷赶到,一个个火把照亮院落。柳铭文指着五当家高喝:“拿下她!” 衙役们挥刀扑来,五当家银鞭一舞,一把把长刀被甩飞,所有火把全被鞭风扫灭,刘乞丐趁势凌空一跃,伸手抓刀,五当家甩鞭一撩,刘乞丐身前的刀被点飞。 刘乞丐落下后就地一滚,还是抄到一把长刀,抢至五当家近身,再度与她战至一起。失去长攻优势的五当家连连后退,不得不弃用银鞭,双袖一抖,一对鸳鸯短刀飞出,握在手中,一手抵御刀势,一手切向刘乞丐咽喉。 第三十章 骨血境 月兔跳出云缝,洒落银光,为漫天大雪更添一分凄冷,更映照出匪队大本营中的重重刀铲剑影。 剑阎王剑走龙蛇,如臂指使,剑招肆意挥洒,行云流水,处处压制方青,可他心中却越来越凝重。 方青看似只有招架之力,处于下风,可方青舞刀成球,泼水不进,他根本找不到一丝破绽去刺中方青要害,反而一次次刀剑碰撞,震得他虎口痛麻,不由心惊道:“此人竟如此难对付?” 剑阎王的优势在于运剑灵巧,身法飘逸,走得并非雄力沛然,以力胜之这条路,如此下去,迟早力竭落败,他深知这一点,只见其忽然停下,朝地面积雪一划,厚雪飞溅而起,宛如一堵雪墙,立于他和方青之间。 他趁方青一愣神,身形一晃,鬼魅般闪至方青侧腰,探剑刺出,眼看就要刺中,他已经准备拧转手腕,待剑刺入体,便用力一绞,让方青内脏尽碎而亡。 “嗯?” 当剑刺中方青时,剑阎王脸色一变,这辈子他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熟悉的就是剑刃切开皮肉,刺穿肌体的那种毫无阻碍的锋锐感,可此刻他的剑尖却遇到阻碍,不得寸进,并非刺中体内骨骼,而是根本刺不进去。 若论境界,剑阎王算是顶尖皮肉境武者,离骨血境仅一步之遥,普通皮肉境武者纵是皮如牛毡,也无法挡住他的剑,可方青的皮肉却仿佛顽石一般,牢不可破,他再次用力刺探,剑身弯曲如弓,完全无用。 “此人竟练皮至此?” 剑阎王大骇不已,钟威给他的情报就是方青踏入皮肉境不久,杀之不难,可如此体魄,简直堪比骨血境,令人匪夷所思。 方青拧身一把抓住剑阎王的剑,五根手指如铁锁一般紧紧锁住,剑阎王抽脱不得,又见方青一刀挥下,连忙松剑闪避。 方青双手抓剑,交错一拧,剑身变形如麻花,一声金属脆音响起,剑被拧断,方青手一松,两截断剑插入积雪中。 “去死!” 被断剑的剑阎王怒如浪涛,疾步冲向方青,行进间双手一伸,两柄飞刀出袖,方青仰身躲闪,却见剑阎王只是虚晃一枪,吸引自己注意后,就地一滚,捡起一柄长刀,冲向不远处的林勇。 剑阎王最大倚仗就是他的剑法,如今剑断,他自知不是方青对手,故准备先抢快一步,与癞头陀一起击杀林勇,再回过头来对付方青,像他们这种江湖败类,自不会跟你讲光明磊落那一套。 而此时,林勇和癞头陀也正战至酣时。 癞头陀久历杀伐,手中方便铲不知铲下过多少颗人头,一身武艺和战斗技巧凌驾于林勇之上,优势大显,处处压制林勇,林勇则凭借一身雄力,勉强与之相持。 方便铲左右挥舞,铲面不时映照出癞头陀那张狰狞丑陋的脸,运力间一颗颗疙瘩晃动,仿佛随时有虫子钻出来。 与方青情况相同,剿匪队的普通刀器,自不能与对方利刃相比,林勇手中刀刃被方便铲切出一个个豁口,可林勇浑然无觉,不停挥刀斩落,一刀比一刀重,雄力沛然! 终于,刀身一个豁口又被方便铲切中,豁口加深,刀身直接断裂,癞头陀趁势方便铲上挑,铲向林勇下颌,如若铲中,林勇必将身首异处。 林勇双掌一合,夹住方便铲,鼓荡全身劲力,与癞头陀进行角力,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就在这时,撇下方青不管的剑阎王闪至林勇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分水刺,直刺林勇后颈。 林勇感觉到后颈一凉,却根本腾不出手,就在分水刺即将饮血之际,却忽然停住,不得再进一分。 剑阎王回头一望,只见自己双脚被方青抓住,他踢腿挣脱,方青不动如山,随后使出一式神龙缠山,整个腰身连同脊椎扭动,巨力爆发,剑阎王一阵天旋地传,被甩飞出去。 林勇压力骤减,推开方便铲,给方青一个眼神,示意赶紧去对付剑阎王,后又捡起一把长刀,与癞头陀缠斗在一起。 同等境界,林勇年轻力壮,体力还是有优势,又是一番刀铲碰撞后,癞头陀隐有力竭之兆,只见他一把扯下脖中念珠,甩向林勇。 林勇横刀一划,还没砍中念珠,砰砰砰砰,念珠却自行爆裂,一片青烟弥漫,味道刺激难闻,竟是一股毒烟。很少有人知道,癞头陀除佛门败类这一身份外,还是一名用毒高手,他脸上疙瘩持续糜烂,正是与用毒有关。 林勇知是毒烟,连忙闭气,飞身远退,可因距离太近,仍旧不小心吸入毒烟,此毒威力甚大,林勇仅吸入少许,便立刻发作,喉咙痛如火烧,嘴唇瞬间发紫,头脑眩晕。 癞头陀趁势潜至林勇身后,方便铲一划,林勇背后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淋。 林勇强定心神,保持清醒,一手捂着自己喉咙,一手挥刀抵挡,且挡且退,感觉到背后血流如注,他就地躺下,翻滚几圈,背部压过积雪,伤口冻结,想要再起身,却已经做不到,只能半跪在地,竖刀直指癞头陀。 …… 剑阎王被方青甩飞很远,坠入厚雪中,倒也没有大碍,坐起身晃了晃脑袋,眼中景物不再旋转,他看到一名方青正站在他面前,于是仓惶拿起身边一根木棍,指向方青。 方青越走越近,剑阎王心中叫苦不迭,早知方青如此难对付,别说钟威许以他骨血境拳法,就算是更好的资源,他也不会趟这浑水。 无剑在手,他自知不是方青对手,于是道:“少侠且慢,你我之间并无仇恨,我只是受人嘱托。少侠武艺精湛,在下佩服,你尽管开价,让我花钱买回自己这条命,你看如何?” 方青脚一点,一柄刀飞起落入他手,问道:“是钟威吗?” 剑阎王道:“没错!就是此老贼!他许以骨血境功法,让我和癞头陀来杀你们!” “他是骨血境武者?”方青眉头一皱。 “没错,老贼武艺高强,可显然不想自己动手。”剑阎王又道。 方青听后不再言,正要挥刀杀之,却听见身手传来痛叫,回头望去,林勇正遇到危机,中毒后的林勇完全不是癞头陀对手,身上伤痕遍布,鲜血狂流,眼看就要不行了。 剑阎王趁此机会飞遁逃离,方青望一眼他逃跑的方向,没有去追,转身奔向林勇处。 第三十一章 催力丹 林勇越运力,毒发越快,满脸绛紫,气短力竭,躺在地上,身下一片血红,用最后一丝气力挥刀,试图抵挡癞头陀。 癞头陀冷笑不止,此时的林勇在他面前无异于待宰羔羊,他一脚踢开林勇手中长刀,高举方便铲,正要砸落时,他忽然感觉到什么,头猛地一撇,只见身后一把长刀疾速飞来,他身形一晃,连忙避过这一刀,看着长刀穿透风雪,钉在极远处的木桩上。 方青大步奔来,行进间脚一踢,地上一把长枪腾空,方青握住枪柄,大跨三步来到癞头陀近前,持枪连抖,身前舞出一圈圈枪花虚影,枪尖所到之处,寒星闪烁,呼啸生风,癞头陀根本看不清真正枪尖在哪。 癞头陀顾不得林勇,挥起方便铲迎上,奈何方青势大力沉,枪重如山,方青一枪点在方便铲上,巨大的力量震得方便铲弹在癞头陀胸口,癞头陀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 “这小子究竟什么人?” 癞头陀心中大惊。方才他与林勇缠斗,林勇的力量已经足够强悍,令他占不到多少便宜,可方青的力量,却让他生出一种无力感,甚至是恐惧。 方青手腕连抖,又划出一片枪影,癞头陀再次挥铲抵挡,却见方青枪势一变,枪尖如闪电般划出一道银光,出现在方便铲下方,方青往上一挑,枪尖挑飞方便铲,手腕连转,方便铲在枪尖如风车般旋转舞动,最后被方青远远甩飞出去。 方青再次探枪连刺,一伸一缩间,枪尖出现在癞头陀身体各个部位,癞头陀发出惨嚎,虽然躲过要害部位,可肩膀处和背后驼峰,都被方青刺穿,血流不止,背后驼峰流出的血,更是呈黑色,散发恶臭,令人作呕。 方青手一挥,枪尖掠过雪面,沾在枪尖的鲜血洒下,仿佛画笔一般,在雪地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线。 癞头陀纵横江湖十几年,从未吃过这种亏,他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迅速塞入口中咽下。 “这是什么?” 方青心中好奇,只见癞头陀身体竟发生变化,肌肉节节隆起,撑爆衣衫,青筋如龙蛇扭动,眼睛猩红慑人,仿佛瞬间变了个人一般。 像癞头陀这种老江湖,手中自有底牌,是其行走江湖的倚仗,这颗丹药便是他花重金购得,叫催力丹,能够瞬间激发人体潜力,战力飙升,如狂暴一般,只不过服用后会对身体产生影响,有利有弊。 这颗丹药极为珍贵,是他留着保命之用,却没想到今日被方青逼到这份上,不得不用,他答应为钟威效力,也只是为了骨血境的练骨功法,却没想到把自己如珍宝一般的丹药搭进去。 癞头陀恨欲狂,将瓷瓶捏成齑粉,一步跨出,提拳重重砸来。方青长枪插进雪面,一步迎上,同样直拳击出,两拳相撞,拳风将周围飞雪震散,方青感受着从拳头传递至手臂的一股巨力,暗道这种丹药竟有如此功效。 其实癞头陀更加震惊,此时他潜力尽出,等同于暂临骨血境,拥有二牛之力,却被一个皮肉境少年震得手臂痛麻,简直不可思议。 他狂怒更甚,连连挥拳,拳锋未至,劲风便如利刃扑面,吹得方青生疼,可他一步不退,运起灵象忍辱,与癞头陀拳拳硬撼! 普通皮肉境武者,力量极限为一牛之力,可方青不同,龙象拳经简直非人间武学,仅皮肉境,便赋予方青一象之力,别说骨血境两牛之力,纵然三牛之力的铜鼎境高手在此,方青也能缨锋。 服下催力丹的癞头陀,一开始浑身力量滔滔,还能勉强与方青有来有往,可他终究靠的是外力,不可能无穷无尽,催力丹的药力很快消失,方青一拳打得他拳骨碎裂,又趁势施展灵象运鼻,手腕一翻,如象鼻卷物般抓住癞头陀手腕。 后又用力一扯,癞头陀越过方青,往前踉跄跌倒,他迅速爬起,却没有回头,而是拼命往前遁逃,仿佛不敢再面对方青。 方青拔出一旁长枪,大跃一步,欺身靠近,一枪刺入癞头陀的驼峰,癞头陀低头看着从胸前穿出的枪尖,眼神惊恐。 方青将癞头陀挑起,手腕旋拧,复又左右一抖,癞头陀整个人碎成数块,血肉骨骼分洒落下,很快被大雪覆盖。 …… 冯家之中,冯静启趴在地上,整个人几乎完全陷在积雪里,背部多处伤痕,触目惊心,一只黑靴踩在他身上。 六当家看着脚下的冯静启,摇着手中铁扇,一脸云淡风轻。对付冯静启,他都没用全力,反而全程戏耍,虐而不杀,享受这份快感。 冯静启头埋在积雪里,仍想抬起头来,若他倒下,父亲和妹妹就都完了,可他刚抬起一点,六当家踏在背上的脚一挪,将他头重重踩进雪里。 “我跟你拼了!” 冯大海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刀,双手高举刀刃,浑身发抖,闭着眼睛冲向六当家,还没到近前,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哈哈哈。” 六当家见这一幕,铁扇一收,仰天长笑,仿佛见到世间最好玩的事情一般。 “爹!哥!” 这时,听到动静的冯如意,拿着如意剑从屋内跑出来,第一时间扶起冯大海,看着四周满是鲜红,用剑指着六当家,颤抖着说道:“放……放开我哥……” “不是让你别出来么!” 冯大海哭着冲冯如意吼道。 “我放心不下你跟哥......” 冯如意也哭了。 似乎听到妹妹的声音,冯静启头慢慢抬起来,六当家再次一脚踩下,冯静启双手十指弯曲,攥紧一把雪,头再次抬起来,却又被六当家踩下去。 六当家的脚直接踩着冯静启的头,视线落在冯如意身上,合起的铁扇蹭了蹭下巴,露出不坏好意的笑容。 “想救你爹和你哥吗?”六当家问道。 冯如意吞咽口水,没有出声,她原以为自己够勇敢,却发现在如此场面下,恐惧和绝望已经令她说不出话来。 “脱衣服。” 六当家继续道:“把衣服脱光,我就放了他们。” 第三十二章 舐犊 有传言称,七煞寨六当家原来是别地一名穷书生,喜欢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被对方无情拒绝,他心生魔障,弃文从武,杀死对方全家,玷污那位小姐,后跑至祥水,加入七煞寨。 六当家外表斯文,却性情乖张,极尽男女之事,祥水三镇百姓,最怕的就是他带人下山扫镇,别人往往只要钱,他却要钱还要人,糟蹋过无数黄花闺女,今日一见冯如意清艳绝俗,邪念又起。 脚下冯静启再次抬头,却被死死踩着,一点都抬不起来,冯大海连忙挡在冯如意身前,哀求六当家道:“六当家,求求你,我把我冯家所有的钱都给你,你放过我儿子和女儿吧。” 说罢,拼命向六当家磕头。 六当家从一旁树上抓来一团雪,在手里捏紧实,扔在冯大海脸上,道:“给我滚开。” 冯大海一顿,伸手拂去脸上雪屑,再次磕头哀求:“求求你了……” 六当家又抓来一团雪,揉紧后砸在冯大海脸上,冯大海被砸得鼻血横流,却用膝盖跪行两步,鼻涕和鲜血一同从鼻孔流出,合掌哭拜道:“求求你行行好……放了他们吧……” “你和你儿子,很快就会死。” 六当家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冯如意身上,舔了舔舌头道:“你女儿会晚一点,不过还是会跟你们团聚的。” 被死死压着的冯静启始终动弹不得,发出呜呜的闷吼声,仿佛困兽。 冯大海忽然停止哭求,眼中恐惧消失不见,只剩空洞,仿佛死人一般。 他猛地发出一声惨嚎,飞扑向六当家,六当家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来不及反应,那条踩着冯静启的腿被冯大海抱住。 冯大海如疯狗一般,张口咬在六当家腿上,龇着牙吼道:“快走!” 六当家吃痛,抬脚踢向冯大海,可冯大海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没有被踢开,死不松手,也死不松口,发出兽吼般的嘶叫声。 冯如意完全看呆住,脑中一片空白。 冯静启趁着六当家抬腿,想要撑地起身,却双臂无力,还是倒下去。 六当家再次用力踢腿,冯大海还是死死抱住六当家的腿,他嘴巴不松,依然如疯狗般撕咬,嘴巴有血沫喷出,他的肋骨已然被六当家踢断,插入内脏。 冯静启终于爬起,正看到父亲咬住六当家大腿,六当家高高扬起铁扇,划在冯大海后颈。 “爹!” 冯静启抄起一把长刀用力一抡,六当家的脚腕被切断,摔倒在地,冯静启吼叫着扑在六当家身上,竖刀下插,一刀又一刀,鲜血喷溅,满脸血红,如疯魔一般。 六当家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冯静启停下来,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看着六当家旁边的另一具尸体。 冯大海也死了,后颈被深深划开,整个头差点被切断,耷拉在那,可他嘴巴还是咬在六当家腿上,手也紧紧箍着,至死未松。 …… 祥水县衙内。 刘乞丐一臂对双刀,刀影翻腾,铿锵声响,五当家的鸳鸯刀法不比她的鞭法逊色,刀势诡异精奇,迅捷凶猛,处处攻向要害,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刀在她手中仿佛绣花针一般,织出一张刀网,笼罩刘乞丐,刘乞丐毕竟只有一臂,渐渐落入下风。 鸳鸯双刀仿佛五当家手臂的延伸,劈砍挂撩扎,每招每式行云流水,如鹞鸟穿林,令人无迹可寻,应接不暇,刘乞丐只能招架,刀光将自己裹成一个大银球,以抵挡五当家如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却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幸好赶来的衙役越来越多,架起弓箭,五当家和刘乞丐拼杀时,衙役们便在一旁拉弓放箭,箭如雨下,直扑五当家,五当家一手应对刘乞丐,一手挥刀挡箭,终于露出破绽,混乱中,胸口中箭。 刘乞丐趁机转守为攻,左右一抖,砍飞鸳鸯双刀,五当家见事不可为,不甘心地瞪柳铭文一眼,抢出一个身位,捡起银鞭,纵身一跃,一鞭击飞射向她后背的羽箭,随后从院墙逃离,刘乞丐紧追其后。 大雪纷扬,入眼一片雪白,根本看不清,加上五当家用积雪捂冻伤口,没有留下血迹,于是刘乞丐追了几条街后,失去五当家的踪迹。 刘乞丐望一眼漫天大雪,没有再追,五当家受伤严重,肯定不会再回县衙,威胁不大,此时最重要的是马上回镇上,他很清楚既然山匪下山,一定是分头行动,准备齐全,三镇现在肯定已经遭殃,方青等人更是可能遇到危险,于是他连忙往梅阳镇赶去。 五当家捂着胸口,快步奔行,不时往后回望,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时,大松一口气。她来到铁拳门,翻墙而入,悄悄进入钟威房中。 此时钟威刚从祥月楼回来,方才的醉意消失无踪,正站在窗口,眺望西方,见五当家来了,问道:“柳铭文死了没?” 五当家摇摇头道:“对不起大哥,我遇到一个乞丐,被他阻拦,没有成功。” “乞丐?” 钟威眉头一皱,他从来没听过在祥水有这么一号人物。 五当家道:“此人只有一条手臂,却武艺不凡,忽然出现在县衙,救下柳铭文。” 钟威眼睛一眯,闪过一丝不甘,却又很快压下,不再去想乞丐的事情,既然柳铭文命大,那就先留着他的命,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走到五当家身边,扶她入座,道:“五妹,你受这么重伤,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五当家点点头,钟威却忽然一掌拍在五当家头顶,五当家头骨碎裂,口喷鲜血,眼中充满不可置信之色,倒地气绝。 钟威看都不看五当家的尸体一眼,对着门外道:“来人。” 有弟子进门,钟威指着五当家的尸体道:“此人是七煞寨的山匪,来铁拳门暗杀我,被我击毙。” 他一顿,接着道:“据我所知,山匪今晚下山,此时正在扫荡三镇,让所有弟子听命,随我灭杀山匪,保卫三镇!” 第三十三章 大英雄 七当家带着人马在武沟镇横冲直撞,踢开一户又一户百姓家的门。 钟威特地交代,武沟镇要重点照顾,于是七当家不止抢掠钱财,还大杀特杀,武沟镇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七当家正在一户人家扫荡,铁拳门的人忽然赶到,各个手持兵刃,冲着匪众一顿乱杀。钟威也忽然出现,七当家刚想问自己老大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却见钟威闪至七当家近前,一把抓住七当家脖颈,用力一捏,七当家的脖颈被捏断,他睁大眼睛,死也不明白为何钟威要杀他。 与此同时,七当家的手下们也全都被剿杀,钟威一挥手道:“去梅阳镇。” 钟威杀死五当家和七当家,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的计划就是利用七煞寨来杀死柳铭文和方青等人,然后他再牺牲七煞寨,亲自动手将七煞寨拔除。时至今日,他已经不需要再利用七煞寨获取钱财,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既能杀死仇人,又能彻底洗白自己,天衣无缝。 在他计划中,癞头陀和剑阎王在锦溪镇杀林勇和方青,六当家去梅阳镇灭冯家满门,七当家负责武沟镇,五当家则去杀柳铭文。匪众主要集中在武沟镇和梅阳镇,故他带人很快去到梅阳镇,同样将所有七煞寨匪众剿灭,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带人来到冯家,想看看冯家被灭满门的景象,顺便杀死六当家灭口,却见冯如意和冯静启两人跪在冯大海的尸体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傻了一样,同时他也看到地上六当家的尸体。 他心中暗骂六当家是废物,可此时却又不好再向冯如意和冯静启出手,只能作罢,又带着手下前往锦溪镇。 当钟威在剿匪队大本营看到癞头陀碎乱的尸体,而不见方青和林勇的尸体后,钟威眼睛一眯。 他这次计划,是先杀仇人,再进行洗白,一箭双雕,故许下重利,请来癞头陀和剑阎王这两位高手,相信以这二人的实力,足够对付方青和林勇。可如今,不但柳铭文没死,冯家没有被灭门,方青跟林勇也同样没死,这令他内心大为恼怒。 钟威忍下心中怒火,带弟子巡查一遍锦溪镇,确认没有山匪遗漏逃走,随后又对众人道:“七煞寨竟然敢在除夕夜行凶,实乃丧心病狂,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随我前往西山,一举踏平七煞寨这个毒瘤!” …… 锦溪镇一间医馆中,方青看着躺在床塌上的林勇,脸色凝重。 此时林勇满脸绛紫,浑身是血,气血若有若无,情况很严重。方青问向一旁连连摇头叹气的大夫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大夫惭愧道:“林队长是我们老百姓的救星,有办法我一定会救,可他中毒很深,我实在束手无策,没有办法。” 方青还是谢过大夫,随后将林勇背在身后,骑马前往梅阳镇。他想到当初刘乞丐曾给过他药酒方子,似对草药医理有些研究,现在只能寄希望刘乞丐身上,看他有没有法子救林勇。 …… 第二天,正月初一。 大雪终于停歇,留下满目雪白,地面厚雪及膝,往年这个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或是堆雪人的孩童,或是走亲戚的村民,可此时此刻,街上空无一人,万籁俱静。 对幸存的老百姓来说,虽然昨夜铁拳门及时出现,把所有山匪剿灭,可他们仍处在恐惧中,有人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有人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整个祥水城没有一点新春的喜庆,一片哀然。 梅阳镇,冯家。 林勇躺在床上,虽没有醒来,可脸上气色正在慢慢恢复,站在床边的方青长舒一口气。昨夜方青赶回梅阳镇,正巧遇到刘乞丐,遂将林勇带至冯家救治。 据刘乞丐所说,林勇中的毒名叫乌青散,是江湖中人常用的剧毒,所幸林勇吸入不多,加之体魄雄健,只要每天喂其服下卜芥和广角粉,就不会有大碍,过几天便会醒来。 刘乞丐进屋,将方青叫至屋外,道:“钟威带着弟子们回来了,据说已经铲平七煞寨,现正将所有山匪尸体运至祥水。”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昨晚山匪扫镇时,他广邀宾客,后来又带人剿杀所有山匪,最后竟直接进西山铲平七煞寨,若非那剑阎王不是你对手,说出其中内情,恐怕我们都会认定,之前的怀疑是错的,而他也从一个山匪头子,彻底洗白上岸,甚至成为英雄。” 方青沉默一会,道:“如意他们醒了没?” 刘乞丐摇摇头道:“他们一个受伤过重,一个伤心过度,现在都在昏迷中,暂时还没醒。” …… 此时,祥水城,铁拳门。 一具具尸体整齐摆放在铁拳门门前,这些都是七煞寨山匪的尸体,大部分是昨夜下山害民的那批,还有一小部分,是钟威踏平七煞寨,所杀死的匪众,其中也包括五当家、六当家以及七当家的尸体,还有一具最为特殊,竟然是剑阎王的尸体。 昨晚剑阎王逃走后,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七煞寨,毕竟钟威答应他的东西还没给他,谁曾想竟然遇到钟威带人踏平七煞寨,结果轮到自己去见阎王。 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对着几十具山匪尸体指指点点,钟威站在门前,对众人道:“各位祥水的乡亲父老,昨夜七煞寨趁着除夕夜,下山扫镇,杀害无辜百姓,简直丧心病狂,不除掉他们,实在对不起这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所幸钟某不负众望,率领铁拳门所有弟子,击杀下山匪众四十一人,后进西山直入匪巢,又诛杀十六人。” “这几人,便是七煞寨的七当家、六当家、五当家。” 钟威指了指地上的几具尸体,最后指向剑阎王的尸体,高声道:“而此人,就是七煞寨的大当家!我在此宣布,七煞寨彻底被铲平,从今以后,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匪患!” 百姓们拍手叫好,直呼钟威大英雄,七煞寨一灭,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一片阴云终于消散,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每个人看向钟威的目光,都充满感激和崇敬。 第三十四章 枇杷树下 老百姓家院内,一根根白幡指向天空,为雪白冰寒的世界更添一分冷意。 除夕夜后,三镇之中,很多孩子成为孤儿,不少人妻成为寡妇,而钟威这个土匪头子,罪魁祸首,却成为这些孩童孤寡眼中的大英雄。 柳铭文很想告诉所有百姓,钟威就是七煞寨大当家,可七煞寨已经全灭,钟威也把一切推到剑阎王头上,没有一点证据,说出去也没人信。 方青很想除掉钟威这只老枭,可钟威是骨血境武者,武道高深莫测,连剑阎王都被他一招击杀,方青只能暂忍怒火,拼命提升自己武道修为,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无谓牺牲,那样反而永远都没机会除掉钟威。 院中树下,方青心无旁骛地习练拳法,象拳厚重沉凝,龙拳飘逸多变,拳劲凶悍,拳意沛然。一连几日,方青没日没夜练拳,终于掌握神龙穿云所有招式,拳招挥洒间,身法灵动莫测,进退圆活,宛如神龙穿云拨雾,踪影难见。 掌握神龙穿云后,整套龙象拳法便还剩最后一式——神龙晃海。神龙缠山和神龙穿云都是在练骨,而神龙晃海,则为练血。 练成神龙缠山和神龙穿云,方青浑身骨骼坚硬如铁,拳招运使间,更是宛如神龙腾跃,惊天骇地,而神龙晃海,则是要视体内骨架为龙,血液为海,拳招一运,骨骼晃动周围血液,犹如龙晃于海,以达到淬炼血气的目的。 “神龙晃海!” “神龙掀浪!” “神龙回宫!” …… 方青咬着牙,尝试比划着,却发现举步维艰,最后一式的难度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其拳招强度,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每招每式,都追求骨骼晃动,这才可以达到淬炼周围血液的目的,足可见其中难度。没过一会,方青便累得倒在地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这一式的消耗之大,更是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休息好一会,方青才有力气起来,连忙吃下一大锅肉,狂饮参酒,这才恢复点气力。而后,竟有一个冯家丫鬟来到方青家,说明来由后,方青立刻跟她一起回冯家。 方青从丫鬟口中得知,今天冯静启和冯如意都醒了,冯如意得知幕后黑手是钟威后,便不见踪影,幸好发现得早,最终冯静启在去祥水城的必经之路上找到冯如意,将她带回家,回家后冯如意歇斯底里,非要找钟威报仇,冯静启没办法,只能让丫鬟来请方青过去,一起劝冯如意。 方青很快来到冯家,却正好见到冯静启一巴掌扇在冯如意脸上。 “你疯够了没有!” 冯静启终于忍不住,咆哮道:“爹还未下葬,你能不能不要添乱?你以为你去找钟威就能报仇了吗?你什么时候才能不任性?” 冯如意瞬间安静下来,望向厅内那个还未下葬的棺椁,眼泪决堤而流,蹲在地上,埋头泣不成声。 冯静启见妹妹这样,眼睛也红了,伸手想要去扶冯如意,却又捏拳收回,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方青走近,冯静启擦擦眼睛,朝方青微微颌首,对冯如意道:“如意,别哭了,方青来了。” 冯如意没反应,方青看着啜泣发抖的冯如意,道:“让她哭一会吧。” 冯如意哭着,冯静启和方青在一旁等着,良久,冯如意哭声停止,静静埋首蹲在那里,又过了很久,冯如意起身,对冯静启道:“哥,对不起。我们把爹安葬吧。” …… 冯家后院,有一棵枇杷树,苍翠繁茂,亭亭如盖。 今天是正月初七,积雪未化,寒风呼啸,卷起一张张黄纸,飘荡空中,落在树下的冯如意和冯静启身上。 两人穿着丧服,跪在树下一块坟碑前,碑上刻着孟昭云和冯大海两个名字,一个旧,一个新。 孟昭云是冯大海的妻子,早年去世,一直埋在这里,枇杷树也是冯大海同年亲手种下。冯大海以前一直说,若他走了,也要葬在这里。 冯静启一言不发,直直看着身前石碑,脑中闪过父亲那夜拼死搏命的情形,双眼又红,眼泪落下。 给子女富贵的生活,无处不在的关心和保护,冯大海在冯静启印象中,从来都是一个好父亲。 可冯大海并不是一个英伟的父亲,胆小怕事,懦弱好欺,没有一点血性气节,这些缺点常常让冯静启嫌弃,他甚至有时会想,为什么母亲一个大家闺秀,会看上自己父亲。 除夕夜,一家三口性命握在六当家手中,父亲哀求无果后,发疯似的抱咬六当家,用这种毫不英伟,甚至狼狈不堪的方式,以生命为代价,救了他和妹妹,冯静启这才明白自己一直错了。 父亲没读过书,也不通武道,只是个胖乎乎的商人,可他一直以来,直至死去,都在用自己的所有,以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和妹妹。 父亲不够英武,但足够伟岸。 冷风如刀,划过冯如意被泪水浸湿的脸,疼痛愈加,可在她心里,后悔和自责交织成一把更锋利的刀,不停绞动,令她痛不欲生。 父亲死了,于她而言如天塌地陷一般,巨大的无助和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包围吞噬,所有光亮都被抽空。她歇斯底里,她去找钟威报仇,不过是在找寻一个情绪出口,而哥哥的一巴掌,把她打醒过来。 她接受了父亲已死的现实,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若非自己任性,偷偷跑去看剿匪队阻击山匪,哥哥就不用救自己,冯家也就不会得罪铁拳门,不至于惹来灭门之祸。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仿佛一声声对不起,说给父亲听。 她更意识到,曾以为近在咫尺的女侠梦,实际上遥不可及,甚至显得可笑。遇到真正恶人,她心中只有恐惧,不知所措,只能看着父亲为救自己而死。 她就像一片叶子,长在树上,天空于她而言仿佛随手可触,认为自己随时可以乘风而起,飞向蓝天。却不知一切都是因为身后大树的默默支撑和给养,没了大树依靠,她不过是一只可怜虫罢了。 寒风骤急,一片叶子被割下,飘摇落地,在冯如意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第三十五章 元宵夜 傍晚,落日熔金,黄纸飘扬。 冯家正堂内,一桌饭菜摆好,冯静启和冯如意,以及方青一同坐着。 “如意,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冯静启拾筷夹菜,轻轻放入冯如意碗中。 “嗯。”冯如意轻轻应声,用筷子碰了碰饭菜,没有吃,也没有放下筷子,看着碗里饭菜,双眼不知不觉又红起来。 冯静启看着心疼,转头对方青道:“方青,你准备什么时候对付钟威?” 冯如意停筷,抬头看向方青,方青看一眼冯如意,又对冯静启道:“钟威现在深得民心,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揭穿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除掉他。” “算我一个。”冯静启道。 冯如意搁下筷子,道:“还有我。” 冯静启对冯如意道:“如意,你放心,哥一定会替爹报仇,但你不能去,不要让哥担心,好吗?” 冯如意看着冯静启,道:“好,哥我听你的。” 冯静启点点头,满心安慰,妹妹哭了一天,不仅把眼泪哭干,仿佛把任性也一同哭尽,一夜长大。 方青看着冯静启和冯如意,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他本想告诉二人,钟威是骨血境武者,剑阎王都被他一击杀之,不管去多少人都没用。纵然自己练成神龙穿云,武道大进,可毕竟不是骨血境,对上钟威,也是凶多吉少,可他又不想让兄妹二人绝望,最终选择不说,事实上,钟威是骨血境的事,方青没对任何人提过,只说钟威实力很强。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没有我林某人,你们拿命去杀钟威吗?” 林勇负手而入,目光依次落在方青三人身上,无比傲然,忽而又笑道:“吃饭也不知道喊我一声。” 方青讶道:“你醒了?” 刘乞丐说,林勇至少半个月才能余毒尽消,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就这么点毒,能奈我何?” 林勇坐下,一摆手道:“其实我早就好了,只不过太困乏,多睡了一会,没想到睡过头了。” 方青一笑,冯静启和冯如意也对视一眼,心想这家伙又来了。 林勇给自己倒一碗酒,大口饮尽,抬手一擦,问道:“什么时候杀钟威?” 方青道:“不急,你们都刚刚伤愈,养几天伤再说。正月十五,元宵月圆,我们就在那晚杀他。” “好!”林勇猛地一拍桌,道:“就让那老贼多活几天!到时送他去地府吃元宵!” …… 几天时间倏忽而过,元宵节很快到来。 方青将一碗元宵放在父母坟前,跪地重重磕三个头,起身回屋,换上一件新衣服,后又取出一把长刀。 这把长刀是那晚从牛康身上缴获,厚重锋利,寒光逼人,是一把好刀。方青低头看刀,刀身雪亮,映照出方青的脸,脸色平静,眼神决然。 方青将刀背在背上,抱起一坛果酒,关好篱门,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家后,迎着夕阳往梅阳镇走去。 来到冯家,冯静启和冯如意已经备好酒菜,招呼方青和林勇入座,方青把酒坛搬至桌上,道:“很久没酿了,不知味道如何,来尝尝。” 方青为三人倒酒,果香四溢,林勇端杯一闻,问道:“这是什么酒?” 冯如意道:“这是方青自己酿的果酒,很好喝。我与他结识,也是因为这个酒。” 冯静启拿起酒杯,看着杯中酒水荡漾,摇头笑道:“我第一次喝这酒,是方青来我家送酒那次,我以为方青对我妹妹图谋不轨,还给了方青一个下马威,真是惭愧。” 说罢,冯静启一口饮尽,重重置桌,道:“好酒!” 林勇道:“对了,杀了钟威后,你们各自有什么打算?” 方青道:“我还是会出去走走看看。” 冯静启道:“我会陪如意在梅阳镇等她师傅来接她,之后我会离开这里,重新捧书执笔,考取功名。” “哥。” 冯如意道:“一直以来,我都幻想着那位青衫剑客会来接我,可这是一个梦,我却沉浸其中不愿醒来,现在是时候该醒了。等爹的仇报了,哥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执笔,我帮你磨墨,你看书,我就帮你掌灯。” 冯如意从一旁拿起剑匣,打开取出如意剑,双手捧着,道:“如意剑我再也用不到了,哥、方青、勇哥,你们谁用剑,就带这把剑去吧。” 林勇举起他的拳头,道:“我林某人的拳头,就是天底下最强的武器,我不用剑。” 冯静启接过如意剑,仓啷一声,拔剑出鞘,目光与手指同步,慢慢从剑根划至剑尖,道:“仗剑荡不平,慷慨送我行,我来!” 冯如意端起酒杯,起身对三人道:“哥、方青、勇哥,记得早点回来。” 三人起身,碰杯一饮。 …… 半个时辰后,林勇、冯静启和冯如意三人趴在桌上,似乎喝得不省人事。方青拿起如意剑,自语道:“还是我来吧。” 他背着刀剑,关上门,走出冯家,一人往祥水城而去。 钟威乃真正的骨血境高手,方青原本想等自己也踏入骨血境,再取他人头,可时间不够。方青打听到,等元宵节一过,钟威就可能离开祥水,这只老枭不是泛泛之辈,苦心经营多年,自会往高处走,这恐怕也是他舍得砍掉七煞寨这棵摇钱树的原因。 虽然方青没有把握,但人活一世岂能全凭把握二字行事,高山该翻还得翻,否则方青等几十年,待钟威自己老死不是更有把握。 今天方青去寻钟威,若能成功杀之,再好不过,如果失败,钟威离开祥水后,也断了冯静启等人报仇的念想,能保他们周全,这也是方青定在今天行动,且在酒中放了点东西的原因,等三人明天醒来,一切都已经定下。 方青伴着星月,走在去祥水城的路上,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 “你小子,能不能走慢点。” 方青回头,对方快步走到近前,方青见来人竟然是林勇,错愕道:“你怎么……” 第三十六章 浑身是胆 “哼。” 林勇冷哼道:“从头到尾,我都没真把你的酒喝进去。” 方青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那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 林勇瞥方青一眼,鄙夷道:“你小子不厚道,竟然想着独占当英雄的机会,我林勇生来就是当英雄的,可不能被你抢了去。” 方青无奈道:“我不想你们去,是因为太危险,钟威不好对付。” 林勇一甩袖,背起手道:“我林某人从来不杀无名之辈,钟威若是好对付,反而无趣。” “他是骨血境。”方青道。 “什么?” 林勇一怔,负在背后的手放下,道:“他是骨血境?” 方青点点头,林勇皱眉道:“你怎么不早说?” 方青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林勇道:“我的意思是,你早点说的话,我好去我娘坟前拜一拜再来。现在好了,万一我此去不回,都没有和我娘告别,你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勇哥。”方青正色道:“你还是回……” 林勇抬手,阻止方青说下去,看看周围没人后,难得正经道:“其实我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你比我强,这点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我林勇浑身是胆,不比你少,你能去得,我就去不得?” 林勇一顿,又背起手,道:“再说我可是堂堂剿匪队正队长,让你副队长一个人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方青还想再劝,林勇食指指着方青,方青把话咽回去,看着林勇,最终点点头。 …… 今夜,星汉灿烂,却被人间夺了光彩,祥水城挂满红灯笼,灯影璀璨,火树银花,四望如一,令人眼花缭乱。 方青和林勇来到祥水城,向着铁拳门而去,一路上行人如织,喜庆热闹。有人围在一起猜灯谜,孩子们猜中后获得小花灯笼,提在手里蹦蹦跳跳,高兴至极。还有技艺高超的艺者踩着高跷,挥动长袖,且歌且舞,不时还会翻个跟斗,引得周围观众掌声如雷。 “怎么不放烟花?”林勇看了看天,失望道:“小时候元宵节,我娘经常带我来祥水城看烟花。” 方青道:“现在还早呢。” 林勇道:“也对,待会等杀了钟威后再看吧。” 走着走着,热闹声渐渐落在身后,越接近铁拳门,街上越安静。又过了一会,方青和林勇停下脚步,抬头一看,铁拳门到了。 笃笃笃,林勇勾指敲门,有铁拳门弟子前来开门,问道:“你们是谁?” 林勇不答,一脚踹出,门弹开,弟子被撞倒在地,林勇和方青大摇大摆步入铁拳门,林勇高声喊道:“钟威何在,快快出来授首!” 今夜铁拳门大部分弟子都回家团圆,仅留下一部分守夜,被惊动后纷纷拿着火把冲出来,将方青和林勇包围。为首的杨烨认出方青和林勇,眼睛一眯,道:“是你们?” 林勇不理会杨烨,背起手,目光扫视周围的铁拳门弟子,道:“你们师傅钟威,其实就是七煞寨的大当家,你们都被这个伪君子骗了。愿意弃暗投明的,就赶紧离开,我林某人不为难你们。” “住口!”杨烨喝道:“你二人夜闯铁拳门,还胆敢辱我师傅,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兄弟们给我拿下!” 杨烨一声令下,铁拳门弟子们慢慢围上前,林勇摇摇头,似乎很失望,他以掌捏拳,左右歪头,骨头咔咔作响,对方青道:“我给过机会了,可他们不珍惜,就让我拿来热身吧。” 话音一落,林勇一步踏出,宛如猛虎扑食般,距离最近的一名弟子被林勇捏住脖颈,一甩扔出,撞翻远处兵器架,刀枪戟钺当啷落地。 一名弟子从侧方冲向林勇,林勇头也不回,捏拳伸臂,将拳头停在对方眼前,拳劲沛然,那人的双眼被劲风吹得睁不开。林勇忽又松拳,五指一扫,宛如蒲扇一般,将对方扇得原地打转。 林勇背起手,左右斜睨,目光所及,铁拳门弟子纷纷后退,仅出两招,便震慑住所有人。 忽然,林勇眼睛一眯,伸手一抓,一支羽箭被林勇抓在手中,箭尖距离林勇脸部仅有一寸,林勇目光一凝,看向不远处正挽着弓的杨烨,杨烨自知不是林勇对手,刚才趁乱躲至一旁,暗施冷箭。 林勇拇指一按,捏断羽箭,带剑尖的一半坠落,林勇脚一踢,半支羽箭向杨烨疾射而去。 杨烨脸色大变,眼看躲闪不及要被射中,一串酒水不知从哪里飞来,和羽箭撞在一起,酒水四溅,羽箭也被撞得偏离,没有射中杨烨。 不远处,钟威站在正堂门口,慢慢收回手,手中拿着一个酒杯。他看方青一眼,又对林勇道:“林队长欺负小的,未免有失身份吧?” 林勇并指点向钟威,道:“钟威,你以为你铲除七煞寨,找个替罪羊,就能死无对证,彻底洗白了吗?” 钟威手一抬,旁边的吴文庸双手摊开,钟威将酒杯放上去,挥挥手道:“跟所有弟子一起出去。” 吴文庸应是,带着铁拳门弟子离去,给钟威腾出地方。这些人本就不是匪众,只是跟错人罢了,林勇和方青也没有为难他们,任其离开。 门一关,钟威慢慢走上前,道:“不得不说,你们两个能在癞头陀和剑阎王手下活下来,的确有点本事,不过你们今天不该来这里。” 方青道:“你终于肯承认你就是七煞寨大当家了?” 钟威站定,看着林勇和方青道:“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今天都要死。” 方青抬手握住后背长刀,林勇伸手一拦,道:“让我先来,我倒要试试骨血境究竟有多厉害!” 言罢,林勇运劲重重一跺脚,整个人高高跃起,在地面留下一个寸许深的脚印,以脚印为中心,一道道裂缝如蜘蛛网般蔓延扩散。林勇凌空调整身姿,双拳探出,携雷霆万钧之势扑向钟威。 第三十七章 上风 林勇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骨血境强者,并非阿猫阿狗,一出手便是用尽全力。钟威不慌不乱,双手仍负在背后,没有接招的意思,方青踏前一步,凝眸注视场中。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林勇的双拳结结实实打在钟威胸膛,钟威一步未退,身形连晃都没晃,一脸轻松。 “这就是骨血境的武者吗?” 林勇却脸色大变,他感觉钟威的肋骨仿佛不是肋骨,而是一根根硬铁,根本无法撼动,反而自己的拳头隐隐作痛。 心念电转间,拳锋再痛,只见钟威双手抓住林勇双拳,林勇想要挣脱,可钟威的两只手仿佛铁钳一般,将林勇牢牢禁锢住。 钟威冷笑,似在笑林勇不自量力,双臂上下一错,林勇只感觉一股巨力作用在自己身上,下一秒,眼中天旋地转,整个人旋转着摔倒在地。 林勇就地一翻,与钟威保持一定距离,单膝跪地,晃了晃脑袋后才直起身来,脸色无比凝重。刚才自己已尽全力,可钟威这一防一攻,所展现的力量,竟令他生出一股无力感,仿佛自己在面对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方青同样眉头紧锁,照此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钟威。 钟威用手背拍拍自己胸膛,摇摇头,似乎对林勇很失望。 林勇被激怒,再次提拳砸去,拳招大开大合,横冲直撞。钟威一只手负背后,仅用一只手招架,发劲含蓄,却又快中带稳,灵活多变,数招碰撞间,林勇的拳腕、拳锋、臂膀被钟威击中数次,那种感觉仿佛被铁锤重重击打,而林勇却根本打不中钟威,白白浪费气力。 当初冯静启评价林勇和钟威各自的拳法,林勇不以为意,可此时才意识到,钟威的拳法恰巧克制自己,更别说他的境界还比自己高,自己占不到一点便宜,更可怕的是钟威还没有用全力。 两人拳招碰撞间,手臂舞成虚影,钟威抓住林勇中门破绽,一拳击中林勇胸口,又顺势往上提拳,重击林勇下颌。林勇连连倒退,一只手捂着胸口,侧头一唾,吐出一口血和几颗碎牙。 钟威身形一晃,欺身近前,抬腿直踢,林勇双掌探出抵挡,却仿佛被攻城锤击中,双掌被一股巨力震回来,压在自己胸口,整个人更是凌空飞退。 钟威奔行追来,林勇落地后抄起一把长柄斧,顺势一挥,斩向钟威双腿。钟威腾空避开,林勇趁机起身稳住身形,手中斧头高举砸下。 钟威双掌一合,将斧身夹住,不管林勇多用力,都无法再斩下一分,却见钟威一声清喝,双掌一错,数寸厚的斧身竟然断裂。 钟威向前探掌,中指戳断斧柄,虎口一合,捏住林勇脖颈,高大雄壮的林勇竟被钟威凭空提起来,林勇梗着脖子,直视钟威,钟威目放凶光,手慢慢握紧,眼看就要掐死钟威。 这时,方青动了,瞬间来至钟威近前,运起灵象蹴踏,一拳重击而出,钟威一手仍掐住林勇,另只手同样一拳轰出,迎向方青。 双拳相碰,钟威的拳头竟被震得下弯,他不得不松开林勇,踉跄退后三步,他看着一步未退的方青,甩了甩手腕,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刚才那一拳,只是钟威随意击出,却也不是一个皮肉境武者能招架,可方青不但接下,更占据上风,那股磅礴如海的巨力,令钟威暗暗心惊。 林勇吐舌呛咳,方青将他林勇扶到一边,问道:“你没事吧?” 林勇看着钟威,忍住不咳,道:“没事。我不是他对手,你要小心。” 骨血境终究是骨血境,与皮肉境不可同日而已,林勇虽勇猛彪悍,却无法跨越这层鸿沟,与钟威此番交手,他已然受了内伤,肋骨也断掉两根,刚才只是强撑而已。 林勇退至一边,场中方青和钟威对视,钟威道:“你也是骨血境?” 钟威见过方青杀死三当家和四当家,也猜到癞头陀是死在方青手上,他已经高估方青,却没想到最终还是低估了,刚才那一拳,只有方青也是骨血境武者,才能解释。 他练到骨血境这一步,花了几十年时间,骨血境功法更是他用积累数年的财富换得,而方青一个毛头小子,竟然也达骨血境,简直匪夷所思。 “我不是。”方青双手捏拳,眼神渐渐锋锐,喝道:“但杀你足够!” 话音一落,方青冲向钟威,一式灵象蹴踏,拳锋再次砸向钟威。刚才那一拳,让方青意识到自己虽未至骨血境,但从力量层面来讲,已然不怵钟威,这让他信心大增。 其实方青不知道,此时的他已然和骨血境无异。世间练血功法寥寥,普通的骨血境高手,根本没有练血的机会,只要练骨如铁,就能称为骨血境强者,因此钟威这般骨血境并非圆满的骨血境。而按龙象拳经的要求和标准,必须练至血如湍流,才能算作真正的骨血境,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钟威不敢托大,这回鼓荡全身劲力,再次与方青硬碰,只听砰的一声,宛如两块铜铁相撞,钟威再次被震得后退几步,方青仍旧站立原地,直视钟威。 “好!” 见到钟威吃瘪,林勇在一旁高喊,满脸振奋。 钟威扭了扭手腕,心中大为震撼,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击,竟仍处下风,莫非眼前这小子是铜鼎境不成? 他正想着,方青再次冲来,钟威自知与方青硬撼占不到便宜,没有出拳硬拼,身形一晃,闪至一边,出掌将方青手臂往上一托,又五指绷紧,顺着方青手臂下方,直插方青腋下。 方青手一勾,一式灵象运鼻,手臂如大象长鼻一般卷住钟威手臂,令其无法再近一分,钟威用力抽臂,却挣脱不得,迅速往下瞥一眼,提脚踹在方青膝盖上。 膝盖乃关节处,即便同为骨血境的高手,被他一脚踹中,也会当场断折,可他却并未听到咔嚓声,方青的腿仍直挺而立,竟一点事都没有。 第三十八章 青符 方青早就运起灵象忍辱,皮肉抵挡住钟威大部分的力量,加之练成神龙缠山和神龙穿云后的方青,骨骼强度远远超处钟威,甚至是方青自己的想象,而关节连接处,更是在一次次碰撞中,被锻造得紧密坚实,犹如一个整体。 方青腿运灵象运鼻,勾卷住钟威的腿,同时转身一记灵象撞岳,背部重重撞在钟威胸口。钟威顿时遭受到一股沛不可挡的巨力,仿佛被一头横冲直撞的大象撞到,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尽管钟威落地后脚步快速连踩,试图稳住身形,可仍然还是跌倒在地,来了个后滚翻,狼狈万状。 钟威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膝盖,抬头死死盯着方青,眼中杀意沸腾,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吃如此大亏,而对手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钟威恼羞成怒,一把抓来旁边铁棍,铁棍重重击地,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棍洞,他借力而起,舞棍冲向方青。 方青手往肩后一伸,长刀铿然出鞘,刀尖斜指地面,方青爹娘死在七煞寨的刀下,自己就用这把刀,诛杀眼前这个首恶。 钟威奔行而来,铁棍绕其手腕转动,舞成虚影,呼呼破空,方青相隔数丈,便已经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足见其威势。来至近前后,钟威一把抓住铁棍,使出一招横扫千军,下方地面的灰尘都被铁棍带的扬起。 方青头往后仰,铁棍扫脸而过,尽管躲闪过去,可脸还是被铁棍裹挟的劲风刺得隐隐作痛。钟威一击不中,反手再扫,方青竖刀一劈,劈停棍势,手腕一翻,刀身倾斜而下,顺着棍身砍向钟威的手,一路火花金铁摩擦,火花四溅。 钟威松棍侧身,躲开刀锋,同时另只手握住往下坠的铁棍,顺势往前一探,铁棍重重顶在方青胸口。 方青退后两步,并无大碍,紧了紧握刀的手,钟威手中铁棍一抖,带出一道棍影,强大的力量竟然令铁棍瞬间弯曲,他左扫右划,铁棍如臂指使,棍影连连,呼啸破空,逼上前来。 方青身前仿佛瞬间出现无数根铁棍,可他不惊不乱,施展神龙穿云,连连后退闪避,身形如龙腾云雾,飘渺不定,钟威根本无法击中方青。 方青看准时机,使出一式神龙掀浪,斜刀往上一扫,刀身如巨浪破海而起,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交鸣声响起,铁棍被方青砍停。钟威被震得五指松开,可他强忍痛麻,瞬间再次握紧铁棍,手腕一转,铁棍凌空画圆,将方青手中的刀挑飞,顺势弓步向前,一棍直戳方青颈部。 “小心!” 一旁林勇惊呼,却见方青伸手护在颈前,掌心抵住铁棍,钟威暴喝一声,浑身力量倾泻压上。方青一脚后踩,脚趾蜷缩,仿佛龙爪一般紧咬地面,稳稳顶住。 两人互相角力,接近碗口粗的铁棍竟被二人挤压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仿佛随时就要崩断。 方青手忽然一松,闪至旁边,铁棍陡然绷直,钟威瞬间失去对抗,随着铁棍一同往前跌冲,方青从侧面抓住铁棍,一记掌刀劈在钟威手上。 钟威吃痛松棍,方青一把夺来,凌空跃起,铁棍高高举过头顶,运起神龙缠山的精要,骨骼扭转,双手双脚向后舒展,整个人弯出一个弧度,蓄起全身所有的力量,一棍重重砸下。 钟威瞳孔一缩,这一棍还未到近前,他便感觉到一股如山般的压力俯冲而下,他自知不能硬接,于是侧身一个前扑,滚地躲开,下一秒,只听砰一声闷响,地面震荡。 他回头一看,见到方青一棍砸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地面浮酥龟裂,无数条裂纹蔓延,整根铁棍深深嵌入地面。 方青抽棍一挥,无数碎石飞扬,钟威抬手遮眼,透过指缝看到铁棍顶端已达近前,他连忙探掌抵挡。 棍掌相撞,与方才情形差不多,可方青能挡住钟威,钟威却抵挡不住,铁棍压着手掌往前,撞在钟威胸口,钟威发出一声闷哼。方青将铁棍收回一寸,一手握拳,如拉弓射箭般挽臂蓄力,接着一拳重击而出。 方青的拳头仿佛一把铁锤,狠狠砸在铁棍尾端,铁棍再次重击钟威胸膛。 噗! 一口逆血从钟威口中吐出,染红胸前铁棍,他整个人倒飞而出,四肢往前,身躯向后,飞出一定距离后,重重摔在地上。 “好!” 林勇再次叫好,却因太大力牵扯胸骨,痛得一咧嘴,却还是难掩内心激动。 方青收棍一竖,铁棍插立地面,他从一旁取回自己的长刀,慢慢走向钟威。 钟威此时蜷缩在地,狼狈不堪,不过方青并没有因此大意,癞头陀一个皮肉境都有自己的底牌,钟威堂堂骨血境强者不可能没有,必须小心谨慎。 方青距离钟威十步时,方青停下脚步,只见钟威缓缓爬起,一只手握着胸口,一只手擦去嘴角血迹,刚才那一击,他被方青震断两根肋骨,骨血境武者的骨头犹如金属硬铁,足可见方青的力量有多惊人。 钟威此时站都站不稳,可方青却脸色一变。 他注意到钟威手中,拿着一张青色的纸符,上面隐隐泛着微弱的青光,方青瞳孔一缩,警兆大生,他猜到这应该就是刘乞丐口中所说的符箓,乃养元境仙师炼制之物,威力极大,珍贵无比,凡人根本接触不到,却没想到钟威手上就有一张。方青暗道不妙,快步抢近,他必须阻止钟威使用这道符箓。 “去死吧!” 钟威一口血喷在符箓上,符箓青光大放,照亮整座院落,钟威并指点向方青,指间青符竟熔成青色流光,化作一柄青色光剑脱手飞向方青。速度之快,无视距离,瞬间出现在方青身前。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飞至,撞开方青,站在方青原本位置。 青剑无声刺入他胸口,穿出后背,渐渐虚化暗淡,最终化作数道青色流丝,四散钻入黑暗,消失不见。 第三十九章 拨云雾 “勇哥!” 方青扶住仰面倒去的林勇,鲜血从林勇胸口溢出,方青丢下刀,慌忙用手按堵伤口,血仍从指缝不断冒出。 钟威脸色一僵,他万万没想到林勇会替方青挡下剑符。刚才他释放青符时,认为方青必死无疑,这可是他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宝贝,本是他最大的倚仗和底牌,就算遇到铜鼎境武者,也可以一击必杀,今日他不敌方青,迫于无奈用此符箓,却没想到还是浪费掉。他见方青失神无措,从旁取来一把长枪,悄悄靠近方青后突袭一枪。 方青眼神一凛,一手抄起刀,重重一扫,长枪被方青扫飞,方青又反手一刀,从钟威右肩一直砍到腹部。 钟威偷袭不成,果断掉头就逃,他只有一张符箓,一击不中后拿方青再无办法,加之身受重伤,只能遁走。 方青没有追,扔开刀,继续按住林勇伤口,看着脸色苍白的林勇,咽了咽口水道:“勇哥……” “就说我一起来……肯定没错吧……”林勇看着方青,笑了笑。 “嗯,勇哥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方青点点头,想要抱林勇起来。 “谁说我有事了?” 林勇手轻轻按在方青手上,道:“就钟威老匹夫那点伎俩,还伤不了我。你不用管我,快去追他。” 方青仍抱起林勇,刚走一步,感受到林勇的手滑落,低头一看,林勇已经阖上双眼,仰头软在方青怀里。 符箓乃凌驾于炼体境之物,纵是方青的龙骨象皮恐怕都抵挡不住,林勇被穿心而过,体内生机更被剑气尽毁,神仙难救。 方青仰天痛啸,却被砰砰砰的声音掩盖过去,此刻祥水城的百姓们恰巧放起烟花,烟花凌空绽放,璀璨夺目,林勇却再也看不到了。 方青单膝跪地,将林勇慢慢平放在地,捡起一旁长刀,起身走出铁拳门。 …… 今夜的西山,山雾正浓,朦胧不清,仿佛笼罩一层白纱,景物不可见。钟威来到西山脚下,见到山雾缭绕,心中庆幸,一头钻进山中。 他身受重伤,刚才被方青一刀划出的口子更是血流不止,只有躲进西山,他才会觉得安全。钟威虽然亲手踏平七煞寨,可多年积累的财富仍藏在七煞寨的密室中,只要躲进密室,就不怕方青能找到他,到时等伤养好,便可带着所有钱财远走高飞。而这满山云雾,更是一层天然屏障,即便方青追到西山,也什么都看不清,定会迷失在山中。 片刻后,方青也出现在西山脚下,他从钟威留下的血迹来看,钟威是从西面离开祥水城,方青猜到他定会逃来西山。方青抬头望一眼被云雾笼罩的西山,一头扎进雾中。 周围一片迷蒙,钟威凭借对山路的熟悉,很快来到七煞寨前。七煞寨自从除夕夜被踏平以后,彻底荒废掉,加上整个寨中遍地都是匪众的血迹,引来许多豺狼野兽栖息,一双双绿眸隐匿在黑暗中,不时传出几声兽吼,恐怖阴森。 钟威自不会怕区区几只野兽,正准备踏入寨中,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并非兽行的动静,而是人的脚步声。 钟威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方青持刀而立,站在他身后,眼神冰冷,看着钟威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你怎么上来的?” 钟威完全不敢相信,他原以为大雾遮山,即便方青追来,在山中也寸步难行,可他却不知道那晚方青将牛康尸体搬至西山,已经摸到七煞寨所在,早就记下路线,区区迷雾,根本困不住方青。 方青不答,慢慢走向钟威,钟威心念急转,一脚将一块大石踢向寨中,惊动里面野兽,自己掉头往西山更深处逃去。 黑暗中窜出一条野狼,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方青,方青抬手一刀,一颗狼头落地,一双狼眼依旧散发绿光,看着方青往钟威所逃方向行去。 所有七煞寨的山匪都知道,七煞寨再往西是禁地,那里有一片瘴气林,人兽难近,而据传在瘴气林最深处,有一处通往地狱的深渊。若非方青紧紧追杀,钟威绝不会靠近禁地一步,可此时他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往前奔行。 没过多久,钟威忽然停下,不敢再进一分。以他脚尖所触为分界线,线外一切正常,线内充斥烟瘴,花草树木却全部枯萎,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命能在其中生存。 钟威躲无可躲,大难临头,忽然转身,对已经追来的方青道:“等等!我跟你谈个交易如何?” 方青不说话,钟威继续道:“我有很多财宝藏在七煞寨中,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分你一半,你可以用钱换取武道资源,你觉得如何?” 方青提刀慢慢走向钟威,钟威举双手道:“全给你!我把所有东西全部给你!” 方青还是没说话,回应钟威的是手中扬起的长刀。钟威后退一步,脚后跟踏入瘴气范围,他看看身后瘴气,又看向正在逼近的方青,一咬牙,转身钻入瘴气中。 他此时受有重伤,根本不是方青对手,与其任方青宰割,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方青也看出瘴气林的危险,可没有一丝犹豫,径直步入瘴气林,今晚钟威必须死。 …… 在瘴气林最深处,有一道深渊,渊深千丈,不可度量,两岸荒芜萧索,寸草不生。渊壁光滑如镜,飞鸟难停,仿佛是被一刀劈开。 深渊上方百丈高处,一团云雾交织,起伏不定,上面稳稳站着两名女子,一起俯瞰人间。 一女身穿黑色罗裙,极具垂感,一头蓝发如瀑,垂落及腰,眉目口齿,般般入画,气质孤冷,清美如仙,宛如天公杰作。 皮肤极白,仿佛从没被阳光照射过,一对瞳孔也是蓝色,灵动深邃,令人心悸,仿佛世间最小的两片海。 另名女子同样拥有倾世之美,不过比之蓝瞳女稍逊一分,黑发黑瞳,目光灼灼,站在蓝瞳女侧后方。 忽有风起,二人长发如绸缎飞扬,各自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不似寻常人类。 第四十章 龙吞象咽尽腹来 钟威一进瘴气林,便觉皮肤刺痛,仿佛针扎一般,尽管他是骨血境武者,皮肉坚实,却依然不能无视毒瘴的侵蚀。 原以为方青不会追进来,他可以找个边缘地带缓一缓,却不想方青竟也不管不顾冲进来,他只能一路向深处奔逃,或许还有生机可寻。 随着越来越深入,瘴气愈发浓郁,周围也再见不到野兽骨架,因为野兽往往走不到这么远,就被毒瘴吞噬掉血肉。 尽管钟威屏住气息,防止吸入瘴气,可他的脖颈和脸部,以及其它裸露的皮肤上,出现一个个红疮,红疮变大流脓,渐渐连成一片,皮肉仿佛被烧熔一般,化作一滴滴红黄相间的液体流淌下来,痛得他呲牙咧嘴。 方青的情况比钟威好些,皮肤虽然也刺痛无比,可并未被毒瘴烧熔溃烂,龙象拳经赋予方青的皮肉坚韧程度,远非普通武者能比。 簌簌簌。 一颗颗碎石滑下悬崖,满身脓血的钟威站定,俯身往脚下一看,深渊漆黑如墨,落石无声,无数浓郁到近乎凝固的瘴气漫涌上来,这里便是瘴气的源头所在。 钟威退无可退,心中恐惧加上浑身剧痛,令他接近崩溃边缘,他跌倒在悬崖边,浑身发抖,看着方青一步步走来,眼中充满绝望。 此处瘴气宛如实质,仿佛一把把无形的刀,专门剜割生命体的血肉,方青的皮肤也开始溃烂流血,手中长刀被手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染红。 方青扔开长刀,抬手拔出如意剑,走到近前,俯视钟威。此刻的钟威已经没有人样,几乎已成一个血人,双眼中却再也看不到恐惧,因为他的眼珠已经被腐蚀掉,化作两滩血水。 “哈哈哈!” 吸入瘴气的钟威已经神智不清,状如癫狂,用最后的力气大笑道:“杀我吧!反正你也会死在这里!哈哈哈!” 深渊处的瘴气最浓,尽管方青情况比他好些,可显然也很快会被毒瘴腐蚀殆尽,走不出瘴气林了。 方青不言,手中如意剑一挥,钟威人头高高飞起。 方青何尝不知道,进入瘴气林追杀钟威的代价很可能是同归于尽,他本可以在瘴气林外等待,等钟威自己死在里面,可他不愿那么做,无论如何,他就是要亲手杀死钟威。 手刃钟威后,方青没有往回离开的意思,长舒一口气,静静站在原地,身上血越流越多,眼中却满是平静和释然。 他明白纵然自己能走出瘴气林,可毒瘴已经入体,破坏腑脏,就算出得了瘴气林,也无法活着离开西山,还不如待在这里。父母之仇已报,这是他两年多来最轻松的一刻,他终于做到了。 高处云端,蓝发女子从方青身上收回视线,道:“灵姨,我们走吧。” 两只蚂蚁意外闯入她的视线,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关注,可她却看了好一会,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来人间的缘故。 黑发女子道:“是,公主。” 云雾散开,她和蓝发女子化作两道流光,投入深渊之中。 千丈高处,一名中年男子双手为枕,懒洋洋躺在云海之上,竟是偷方青酒那人。他看着两女消失后,从下方收回视线,取下腰间酒壶高举,酒水落下,张口接住。 才一会会,酒水饮尽,中年男子用力抖抖酒壶,连一滴都倒不出来,他摇摇头,又将目光投向崖边方青所在,见方青摇晃倒地,已然快不行了,拇指在食指上捻了捻,身形忽然消失。 一眨眼,他出现在方青身边,手虚虚一握,方青凭空腾起,被他提在手中,紧接着一步跨出,西山瞬间被他甩在身后。 …… 第二天,天光放亮,西山云雾尽散,阳光落下,照亮西山每一处角落。 方青躺在家中床上,还在做梦,梦到自己与爹娘相遇,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替他们报仇。 忽然,方青听到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梦境渐渐远去,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边翻还边嘀咕道:“酒呢?” “你是什么人?” 方青放声大喝。 中年男子回头望来,道:“你小子醒了?” “是你!”方青认出中年男子,连忙掀被下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我昨晚不是已经死了吗?” 方青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摸摸脸和脖颈,昨夜被瘴气烧伤的皮肤竟然完全好了,体内也完全无恙,方青定一定神,确定现在不是在做梦,意识到肯定是中年男子救了自己,于是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要谢的不止这个,还有授业之恩,若非中年男子传授龙象拳经,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报仇,正当他再言时,中年男子打断道:“酒呢,你最近一直都没酿酒吗?” 方青道:“我一直在苦练前辈传我的拳法,已经很久没酿酒了。” “不务正业啊。” 中年男子摇摇头,道:“说到这,你拳法练到什么地步了?” 方青告诉中年男子自己练拳的情况,且将练拳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和疑惑一并说出来,平常没有人指点,现在自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中年男子听后没有解答,而是问道:“还记得那句心诀吗?” 方青点点头,道:“龙骨象皮任霜风。” 中年男子道:“一切精要,都在这句心诀中,你细细体会,自行寻找答案,远比我直接告诉你更为有用,明白吗?” 方青认真记下,道:“弟子明白了。” “跪下。”中年男子忽然道。 方青一愣,他继续道:“你都自称弟子了,难道不该下跪拜师?” 方青下跪,磕头道:“弟子拜见师傅。” “起来吧。”中年男子道:“能做我的徒弟,简直是你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出去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记住两件事情。一,同境无敌,因为你是我的徒弟,要知道就算我收一头猪为徒,那它也会是同境界中的最强者。二,以后遇到冥人,不是非杀不可的话,记得手下留情。” 方青起身,他对第一件事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问道:“什么是冥人?” 中年男子道:“冥人也就是冥族,生活在地底,大体与人无异,唯独皮肤极白,耳朵尖长。” 方青打量中年男子,心想莫非你就是冥人,中年男子见方青盯着自己耳朵看,无语道:“我不是冥人,不过我欠冥人一笔债。” “什么债?”方青问道。 “一笔还不了的债。”中年男子看向远方,忆起当年,目光幽幽。 方青没有打搅他,良久后,中年男子忽然道:“我要走了,你小子好自为之。” 他回身一指点在方青额头,一团灵光亮起,方青眼睛大睁,脑海中出现一行字: “龙吞象咽尽腹来。” 第四十一章 刘蕴籍 龙象二字旋转扭曲,笔画舒展,变成一条金龙和一头白象。其余五个字渐渐淡化,融成一幅背景图,山岳雄奇,江河奔流,大日普照,金云缥缈。 象嘴忽然大张,山岳浮酥龟裂,江河倒流飞起,全部被吸入白象口中。金龙大吼,龙口越来越大,震天龙吟声中,大日云雾全被吞掉。 随后,所有画面消失。 方青心头大震,且感觉到脑海中多出许多讯息,竟又是一部功法,方青心神沉浸其中,却发现功法内容晦涩难懂,根本不是目前的他所能理解,不过他能猜到,这应该是炼体境之后的功法,也就是刘乞丐口中的养元境。 方青晃晃脑袋,回过神来,屋内只剩他一人,他跑出屋外,四周空无一人,师傅已经离开。方青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后前往祥水城。 …… 此时,铁拳门中,两拨人正在对峙。 一拨是柳铭文和县府衙役,冯静启和冯如意也在其中,他们围成一圈,林勇静静躺在圈子中心,身体冰冷,已经永远不会再醒来。另一拨是铁拳门的人,杨烨和吴文庸为首,将柳铭文等人团团围住,不让他们带走林勇。 冯静启和冯如意昏睡到今早醒来,不见林勇和方青,顿时明白一切,匆匆前往祥水城,与柳铭文一起赶到铁拳门后,发现林勇的尸首,悲痛万分,他们要带走林勇,却被铁拳门的人阻拦。 柳铭文怒道:“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吴文庸冷笑道:“柳大人,林勇昨晚夜闯我铁拳门行凶,结果自食恶果,门主一夜未归,显然是在抓捕那个姓方的小子,一切自要等他回来再说。” “钟威不会回来了。” 一道冷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少年越过门口围观百姓,步入铁拳门,正是方青。方青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勇,完全当铁拳门的人不存在,一步步走近。 “给我站住!” 杨烨指着方青大喝,方青看都不看他,手一甩,一巴掌扇在杨烨脸上,杨烨整个人被扇得飞起,凌空转一圈后才摔倒在地,整个人晕死过去。铁拳门弟子见状都被吓到,纷纷让路。 “方青,你没事!” 冯如意见到方青,热泪盈眶,她原以为方青和林勇一样已经遭遇不测,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方青。 冯静启红着眼道:“勇哥怎么死的?” 方青仍看着林勇,道:“勇哥是因救我而死。” 方青蹲下身,轻轻提起林勇的胳膊,将他背在背上,对周围铁拳门弟子和围观的老百姓道:“钟威就是七煞寨的大当家,昨天夜里已经被我杀死。” 吴文庸和铁拳门弟子们听到钟威已死,再次往后退,与方青保持距离,而门口有老百姓道:“这不可能!钟门主明明是我们祥水城的大英雄!” 其他百姓也纷纷附和,不相信方青所言。 方青没有证据,但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钟威已经伏诛,七煞寨也不复存在,祥水城所有百姓不会再遭到迫害,即便老百姓们认定钟威是好人,也无关大局。 方青不愿再去解释什么,对柳铭文道:“七煞寨这些年抢掠的钱财,都被钟威藏在七煞寨的密室中,还请柳大人带人前往取出,将所有钱财分还给百姓们吧。” 说罢,方青背着林勇走出铁拳门,无一人敢拦,冯静启和冯如意也跟着方青一起离开。 …… 黄昏,方青、冯静启和冯如意站在锦溪镇一处荒地上,三人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三人手上全是泥土,看着眼前的两座坟,沉默不语。其中一座旧坟是林勇的母亲,另一座是三人亲手为林勇挖的新坟。林勇坟前,火盆中火焰吞噬纸钱,旁边还有几个纸制女人偶也在熊熊燃烧。 林勇曾和方青说过,他的理想是成为英雄,然后拥有很多钱财,娶很多美女。英雄他做到了,是他替方青挡下那道剑符,最终才能除掉钟威,他成功为他母亲报仇,也为祥水城除掉一害,英雄二字当之无愧。至于钱财美女,方青希望他能收到。 冯静启深吸口气,道:“勇哥,当得起一个勇字。” 这时,柳铭文也来到这里,对着林勇的坟深深一拜后,对方青道:“果然如你所说,钟威在七煞寨的一间密室里藏了大量财宝,我已派人全部搬回县衙,等日后慢慢发还给百姓们。” 方青点点头,脸上无悲无喜,他本可以隐藏这件事,自己独占财宝,利用武道修行,可他不会要这些钱,这是他的坚持所在。 柳铭文又道:“铁拳门如何处置?” 方青道:“没有钟威,铁拳门一盘散沙,迟早会散,那些弟子们也都不知情,没必要追究,就让他们去吧。” 事实上,铁拳门已经散了,吴文庸听说钟威被杀,失去靠山的他生怕被柳铭文和方青追究,已经灰溜溜离开祥水,而那些弟子们也各自回家,他们中大部分也都与冯静启一样,为保护家人才加入铁拳门,如今七煞寨已灭,在不在铁拳门也没什么区别。 柳铭文忽又想到什么,接着道:“对了,除夕那晚,有个女山匪潜入县衙想要杀我,幸得一名断臂乞丐所救,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断臂乞丐?”方青道:“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柳铭文道:“你可以带我见他吗?” …… 方青几人一起回梅阳镇,冯静启和冯如意回家,方青则带柳铭文来到聚福楼,刘乞丐正坐在门阶旁。 “你们怎么来了?”刘乞丐见到柳铭文和方青,问道。 方青看向柳铭文,柳铭文一边细细打量刘乞丐,一边道:“我来是专程感谢恩公那晚的救命之恩。” 刘乞丐摆摆手道:“顺手为之,不足一提。” 柳铭文道:“我听方青说恩公姓刘,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全名?” 刘乞丐摆摆手道:“我的全名,我自己都忘了,你叫我刘乞丐就行。” 柳铭文忽然道:“恩公觉得刘蕴籍这个名字如何?” 刘乞丐猛地看向柳铭文,眼睛一眯,柳铭文与刘乞丐对视,见到刘乞丐如此反应,更加确定心中猜测。 刘乞丐移开目光,没有回答柳铭文,起身打个哈欠,对方青道:“我困了,回去睡觉。” 柳铭文拦住刘乞丐,刘乞丐看着他,他又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道:“我知道你是刘蕴籍,曾经奉原县大名鼎鼎的黄级练药师。不过你放心,我并无恶意,也不会将你的身份说出去,可否找个地方详谈?” 第四十二章 道别 刘乞丐看看柳铭文,又看看方青,最终点点头,随后将方青和柳铭文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刘乞丐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柳铭文道:“我在奉原县的时候,调查过你的案子,见过你的画像。” 方青问道:“什么案子?” 柳铭文看一眼方青,又看着刘蕴籍道:“刘先生是奉原县唯一的黄级练药师,精通丹药之道,开着一家百草堂,方圆百里内,不管百姓或武者,为求刘先生炼制的丹药,往往愿意付上千金,百草堂的门槛一年三换。” 刘乞丐沉默不语,思绪仿佛回到从前,一旁方青道:“怪不得刘叔之前跟我说,他曾是奉原县一间药铺的掌柜,原来如此。不过刘叔后来又是怎么流落到梅阳镇的呢?” “后来……”柳铭文刚开口,就被刘乞丐的一声长叹打断,刘乞丐道:“后来,我炼制的丹药出现问题,一名武者服用后暴毙身亡,百草堂被星月卫查封。我对自己炼制的丹药有把握,觉得其中有蹊跷,于是没有束手就擒,不过却在追捕过程中,被星月卫砍掉一条手臂,还掉下山崖,所幸挂在树枝上没死成,之后便流落至梅阳镇,成为乞丐苟活。” “星月卫是什么?”方青问道:“官府势力吗?” 柳铭文道:“星月卫是衡阳卫的预备队,属于大衡王朝统治各州的直属力量,负责县这一级,与官府是两个不同体系,却共同治理所辖。星月卫高手众多,只有铜鼎境的高手,才有机会加入星月卫。” 柳铭文简单介绍后,又对刘乞丐道:“你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当然。”刘乞丐道:“我对自己的炼丹术有信心,区区一颗血气丹,又怎会出问题,且星月卫在追捕我的过程中,摆明想置我于死地,我猜测此事必然和唐修全有关,我曾得罪于他,极有可能是他陷害于我。” 柳铭文点点头道:“我无意中接触到此案卷宗时,也发现很多疑点,而在调查过程中,处处受到星月卫的阻拦,最后更被调至这偏僻的祥水城,肯定是唐修全作祟。刘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讨回公道?” “公道?”刘乞丐笑道:“这个世界,公道都是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中,不是那么容易讨的。我已经想开了,就算真是唐修全害我,他一个星月卫统领,堂堂汇溪境高手,我如何能与他相斗。就这样吧,免得回去连累我妻子,就是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星月卫统领,虽然与知县平级,但由于其部门的特殊性,实际权势高于知县,往往掌握着一县的话语权,刘乞丐想与唐修全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柳铭文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却似乎很难开口,刘乞丐见其反应,察觉到什么,一只手抓着柳铭文衣服,眼神慌乱,着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妻子出了什么事?” 柳铭文道:“那件事之后,唐修全觊觎夫人姿色,想要强纳为妾,夫人不愿受辱,又听说你已经不在人世,遂投河自尽。” 刘乞丐闻言,握着柳铭文的手开始颤抖,慢慢松开,紧接着整个人瘫倒在地,失神良久后,他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方青和柳铭文站在一边,不知说什么,过去好一会,刘乞丐平静下来,眼神变得绝望而冷冽,单手紧紧握拳,打碎身下石板,咬着牙道:“夫人,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刘乞丐起身便走,被方青和柳铭文拦下,柳铭文道:“千万不可冲动,唐修全以为你已经死了,不会防备,你完全可以谋定而后动,而不是现在冲到奉原县白白送死。” 刘乞丐冷静下来,长舒口气道:“没错,是我冲动了,谢谢柳大人提醒。” 方青在一旁道:“刘叔,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父母大仇已报,本就想去外面世界看看,我会陪你一起回奉原县,替你报仇。” 刘乞丐看着方青,重重点头。 …… 三日后,方青来到冯家,将自己要离开祥水一事告诉冯静启和冯如意,与二人道别,三人一阵沉默。 冯静启率先打破沉默,笑道:“我跟如意这两天也在收拾行李,等几天就会去广宁府参加科举。方青,一路保重。” 冯如意将方青还给她的如意剑递给方青,道:“方青,谢谢你用如意剑替我爹报了仇,我以后安心陪我哥考取功名,这把剑我用不到了,送你吧。” 方青问道:“你等你师傅这么多年,真的不再等等?” 冯静启也看向冯如意,只要冯如意想等,他就会陪她一直等下去。 冯如意一笑,摇了摇头。 方青还是将如意剑推还给冯如意,笑道:“那你也得自己留着,这可是冯叔留给你的,保佑你事事如意,你收好了。还有,我喜欢用刀,不喜欢用剑。” 方青起身,对冯静启和冯如意道:“好了,就此别过吧,保重。” 冯静启道:“保重。” 当日聚福楼初见的一幕浮现,冯如意双眼瞬红,一把抱住方青。 这无关男女之情,只是舍不得,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生怕这是最后一面。 冯如意不说话,就这么抱着,方青鼻子也有点发酸,拍拍冯如意后背,道:“傻丫头,我们还会再见的,记住以后好好听你哥的话,乖。” 冯静启也拍拍冯如意肩膀,道:“好了好了,再哭你就索性跟方青走算了。” 冯如意松开方青,擦擦眼泪,瞪冯静启道:“好啊。” 方青双手高举,道:“求放过。” 冯如意朝方青一扬如意剑,方青后躲两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笑了。 …… 第二天,方青早早起床,细细看一遍屋内陈设后,背起行李出屋,轻轻关上门。 院中很安静,老黄狗和几只鸡已经被方青交给同村的王婶照顾,方青视线一一在院中的水井、磨盘、和菜园上停留,最后来到爹娘坟前,道:“爹、娘,我要离开祥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二老勿念。” 方青跪下磕头,一连九个之后,走出篱门,再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家后,少年迎着朝阳,大步离去。 方青来到祥水城县衙,刘蕴籍已经在等候,他头发齐整,衣衫洁净,不再不修边幅,仿佛换了个人一般,自从他决心为妻子报仇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意志消沉的刘乞丐。 柳铭文拿出一叠银票递给方青,道:“这是七煞寨赃款中的一部分,你们拿着当作盘缠。” 方青推拖,可柳铭文一再坚持,方青最终只能收下,外面的世界不比这犄角旮旯的祥水城,留点钱傍身也是应该。 与柳铭文互道珍重后,方青和刘乞丐一人一马,离开祥水城。 眼前平坦开阔,云山万里,马背上的方青回望一眼,生活多年的城郭已经变成视线中一个小点,自没注意到一道剑光落入祥水城。 方青转回过头,看向远方,用一声‘驾’,与祥水城道别。 __________ (本卷终) 第一章 星月卫 方青穿越以来,一直期待着能去到外面见一见这个世界,不枉此来此间一趟。可当方青真正离开祥水城,入眼完全是陌生景象时,心中难免会有些孤独无措,甚至是恐惧,就像前世一个人离开家乡,前往陌生城市念大学一般。 不过这种情绪,在一路翻山越岭,欣赏青山绿水,天色辽阔时,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而从刘蕴籍口中听着有关这个世界的大概信息,方青心中更是一片开阔,迫不及待要见一见这天下。 方青与刘蕴籍昼行夜歇,几日后穿过最后一座山,终于彻底走出祥水地界,眼前景象变得截然不同,平原广袤无边,大河滔滔流过,远处一个个小黑点隐约可见,那是奉原县辖下的一个个城镇。 在山中行路几日,刘蕴籍根据经验,就地取材,每顿都在山中找到一些人参当归等贵重药材,给方青服用。对他来说,方青是他报仇的希望,他也跟方青明说,他会竭尽自己所能,提升方青体魄,助他增进修为。事实上,方青之前武道进步飞快,刘蕴籍给的药酒方子至关重要,否则根本负担不起龙象拳经的消耗。 人参当归自然补身,却索然寡味,几日下来,方青嘴巴淡得很,于是途径松平城时,和刘蕴籍决定找一间酒楼吃点喝点。 松平城临近奉原县城,广大繁华,祥水城与之相比,简直可以称为不毛之地,酒楼更是生意火爆,人满为患,一楼大堂都要等位,方青和刘蕴籍等一会后才轮到一个角落位置,坐下后点了一大桌菜。不得不说大城镇就是不一样,菜肴酒品都比祥水城高出数筹,酒菜上来后,方青和刘蕴籍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着,一名身穿劲装的大汉步入酒楼,目光四处搜寻,似乎在找人。方青隔壁桌的一名容貌斯文的男子不紧不慢放下酒杯,手忽然一挥,几抹寒光从袖中飞出,直朝那名劲装大汉射去。 劲装大汉眼神一凛,凌空跃起,拧身旋转,躲过暗器,一脚点在身下桌子上,桌子四分五裂,酒菜飞溅,大汉飞身扑向斯文男子。 在场很多都是普通老百姓,顿时响起惊叫声,斯文男子猛地起身,双手拍桌,一根根筷子从筷筒中飞起,袖手一挥,筷子呼啸破空而去。 劲装大汉双手凌空一捞,筷子夹于十指间,反手一甩,筷子带着比原来更快的速度返回,斯文男子仰头躲避,筷子笃笃笃钉入身后梁柱中,而劲装大汉趁此间隙已经欺身来到近前,斯文男子刚一回正身形,便见眼前一暗,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大手重重拍在他脑袋上。斯文男子眼睛往上翻,看着鲜血顺着额头留下,紧接着倒地死去。 杀人的劲装大汉看着地上的尸体,冷哼一声道:“你的仇家花百金请我取你性命,能死在我奔雷掌田松的手上,你也足以自傲了。” 大部分客人再次发出惊叫,吓得跑出门外,不过也有很多人完全不受影响,安安定定吃着,其中也包括就在隔壁桌的方青和刘蕴籍。 出祥水后,刘蕴籍便与方青说了很多有关江湖中的事情。外面的城镇可不比祥水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那里繁荣兴旺,武道昌盛,是江湖人士的天堂,武林争斗,江湖仇杀随处可见,刚才发生在眼前的这番争斗搏杀,显然就是如此。 这个叫田松的壮汉拿起斯文男子桌上的一壶酒,大口一饮,酒壶随手一抛,大摇大摆往屋外走去,可走到门口时,他却脸色大变,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口水狂咽,一步步往回退,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地,向站在门口的一名男子磕头道:“大人饶命!” 方青往门口看去,只见那是一名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手握长剑,身穿白袍,领子和双手袖口有一个个用特殊银丝绣出的星星和月亮,精致亮眼。 刘蕴籍眼睛一眯,低声道:“星月卫。” 方青同样凝眸,细细看着这名青年男子,刘蕴籍想要复仇的对象是星月卫统领,故他早就将星月卫的有关信息告诉方青。 大衡王朝统治整个青冥大陆,掌管五州天下,其最主要的统治力量就是衡阳卫,意为‘大衡的阳光,照耀八荒六合,所及之处,尽为我土。’ 星月卫虽然只是衡阳卫的预备队,但在其所辖的县级范围内,也是绝对的权威,没有武者不怕星月卫,也没有武者不想加入星月卫。 一旦成为星月卫,一切修行资源都由朝廷负责,你只需缉拿一些危险人物或者邪魔歪道,以维护大衡王朝的统治,彰显大衡王朝的权威。可星月卫并不是那么容易加入的,只有武道修为达到铜鼎境,才能参加选拔,可以说每一个星月卫,都是武道精英。钟威经营多年,也是为早日突破铜鼎境,进入星月卫。 正当方青以为这个星月卫是来缉拿这个劲装壮汉时,却见对方根本看都不看那个跪地求饶的壮汉,而是径直往里走来。 “莫非是来抓刘叔的?” 方青如临大敌,调正身姿,随时准备应对。 随着青年男子往另一个角落走去,方青松一口气,看来他并非为刘蕴籍而来,不过想想也是,当初星月卫追杀刘蕴籍,都以为他已经坠崖身亡,案子已经了结,是方青紧张了。 只见青年男子走到角落,把一副镣铐扔在桌上,对桌上一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道:“桑冲,自己戴上吧。” 中年男子不紧不慢道:“好一条朝廷走狗,鼻子够灵,竟然被你找到老子!” 说罢,他手一拂脸,一张人皮面具蜕下,露出一张凶恶狰狞的脸,鼓嘴一吐,一截钉子从他口中飞出,冷不丁射向青年男子,同时一招黑虎掏心,直探青年男子胸膛。 青年男子食指和中指一并,直接夹断铁钉,他的手指很长,挥指如挥剑,羚羊挂角般点在桑冲掌心,桑冲仿佛被剑刺中,捂手登登后退。 第二章 奉原县 “再给你一个机会,自己戴上。”青年男子淡淡道。 桑冲目光一瞥,猛地抓起旁座一名女子掷向青年男子,自己趁隙往外逃掠而去。 青年男子根本不顾这名女子,挥手将其甩开,凌空高高跃起,一个翻身后抢在桑冲身前,横剑挡住其去路。 “星月剑。” 刘蕴籍看着青年男子手中,布满月雕星纹的银剑,眼睛一眯。 大衡王朝重视剑道,所有衡阳卫都用剑,星月剑虽然不能与暮阳剑或朝阳剑相比,却也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对江湖人士来说,已算是神兵利器。 桑冲看着横于眼前的星月剑,露出深深忌惮,可他仍不会束手就擒,欲挥袖撒出毒粉,却没想到手刚一动,却见眼前一亮。 星月剑出鞘,剑光雪亮,宛如月华倾洒,照亮整个酒楼大堂,所有人都下意识抬手遮眼,不敢直视。 青年男子双手一合,星月剑回鞘,桑冲的一截手臂掉落,紧接着一条血线从他左侧腹部出现,一直蔓延到右肩,他的上半身被斜分为两半,有头的部分渐渐滑落坠地,血哗啦啦一大片。 桑冲,一个混迹于奉原县周边的采花大盗,穷凶极恶,几年间迫害杀死数百名女子,位列星月卫的黑榜,其擅长易容伪装之道,虽一直被星月卫通缉,却直到今日才伏法。 一直跪在门口的那个奔雷掌田松,看着一旁惨死的桑冲,吓得瑟瑟发抖,他原以为自己当场杀人,会被青年男子缉拿,却不想青年男子只是为桑冲而来。 事实上,只有大奸大恶,才会进入星月卫的视线,因为星月卫可以从他们身上那到足够的功勋,像田松这种连黑榜都没资格上的,杀了也不会有功勋,青年男子根本不会管。这也是七煞寨能在祥水城三镇作恶的原因,边角落里的小打小闹,根本进入不到他们眼中,就算知道有匪贼祸害百姓,他们也不会落临这种犄角旮旯,这些人只在乎功勋和修行,盼着早日踏入养元境,成为真正的修行者,百姓在他们眼中,真的和蚂蚁没分别。 全场鸦雀无声,一些百姓即便再害怕,也都呆坐在座位上,没有往外逃,生怕冲撞到青年男子。青年男子径直走向刚才角落,拿回镣铐,看都不看刚才那个被他甩飞的女子,走回门口,星月剑再次出鞘,轻轻一划,割下桑冲的头,挑起后带走离开。 随着青年男子离开,在场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奔雷掌田松更是撒腿就跑,却在下跪的地方留下一滩液体。 刘蕴籍看着青年男子离去的方向,眼神迷茫,长叹口气,对方青道:“这就是星月卫。” 方青能从刘蕴籍语气中听出些许畏惧和无奈,不过这也正常,星月卫的确强的可怕,方青能看出那个桑冲乃骨血境修为,却被青年男子像杀鸡般宰割,星月卫的实力可见一斑,更何况此行要去奉原县对付的,是星月卫统领,那可是已经打通玄府,吸纳天地元气入体的汇溪境高手。 不过方青并不放在心上,他师傅曾告诉他,他的徒弟,就算是头猪,也能同境无敌,方青不认为自己比猪还不如。他安慰刘蕴籍道:“刘叔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报仇成功的。” 刘蕴籍看着方青,眼神再次坚定,点了点头。 …… 方青和刘蕴籍重新上路,又经过一昼夜,终于来到奉原县城。 在松平城时,方青已经觉得大开眼界,可再与奉原县城一比,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只见奉原城依山傍水,城墙高耸,雉堞起伏,奉原县三个大字高高挂起,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出奉原县城。方青进入城内,眼前一片开阔,一条通衢大道遥遥无边,楼宇林立,车马如潮,一眼望去,满目繁华,令人惊叹,让方青想起前世的那些大都市。 原本方青还担心刘蕴籍回到奉原城,会不会被认出来,如今一看,纵然刘蕴籍只有一条手臂,特征明显,可奉原县城实在太大,方青和刘蕴籍就像两滴水滴入大海,只要行事低调,没人会认出来。 天色已晚,奉原县城渐渐亮起灯火,火红一片,刘蕴籍带着方青在远离城中心的地方租了间不起眼的小院,当作落脚之地,之后又带着方青出来,融入进满街人流中,后又渐渐与人流分开,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里虽然僻静,可在几年前,却是奉原县数一数二的热闹之地,因为刘蕴籍的百草堂就在这里。 丹药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修行资源,因此一般修士除修行外,都会掌握一点炼丹术辅助,对修行大有裨益,不过也有人以练药为主,修行为辅,甚至专修此道,这些人就是炼药师。整个青冥大陆,炼药师比较稀缺,故备受追捧,最高品级的天级练药师,一个州也没几个,就连州牧见了也会礼敬有加。 刘蕴籍虽是天地玄黄中最次的黄级炼药师,可在奉原县也找不出第二个,加之为人慈悲仁厚,除会为武者炼丹外,对于那些求药治病的老百姓,都会施以援手,每天来百草堂找刘蕴籍的人络绎不绝,当初的钟威便是其中一员。只可惜因为人刚正,得罪权贵,沦落至斯。 百草堂荒废已久,萧条清冷,牌匾布满蜘蛛网,歪耷在那,大门更是贴着星月卫的封条,任何人不得进入。 刘蕴籍望着百草堂的牌匾怔怔出神,良久后收回视线,确认四周无人后,与方青一起翻墙进入后院天井,他要拿点东西。 天井中,房门破损,陈设凌乱,一片狼籍,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刘蕴籍逃亡后,无论是星月卫,亦或是其他人,肯定都来翻找过,一些钱财丹药肯定都被搜刮一空,对此刘蕴籍早有预料,他进来也不是为这些东西。 他看了看周围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压下怀念之色,来到天井角落,推开一间耳房的门。 第三章 燕霜 房中,一个破碎的三足大鼎炉歪倒在地,内部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药味,周边横七竖八躺着几排布满蛛网的架子,架中隐约可见一些蒙灰的竹篓和枯草。这里便是刘蕴籍以前的炼丹房,毫无疑问,一切有用的东西全都已经被人搜刮走,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刘蕴籍走到墙角落,蹲下身,用小刀撬起一块石板,石板下面是一块木板,刘蕴籍又撬开木板,下方是一个暗格,暗格中有一个被布包裹的东西。 刘蕴籍将东西取出,掀开外布,方青发现这是一个小型青铜鼎炉,鼎身遍布云纹鸟篆,刘蕴籍道:“幸好我当年早有准备,将这青云鼎藏于地下。” 方青问道:“刘叔,这是什么?” “这是炼丹炉。”刘蕴籍道:“我说过,要竭尽所能帮你增进修为,那就少不了炼丹给你服用,以淬炼气血,强壮体魄,助你早日突破骨血境,甚至是铜鼎境。而炼制丹药,就一定需要鼎炉,若用一般器皿,不但练不成,还会炸炉,而这青云鼎是我最好的一个鼎炉,炼制丹药事半功倍。” 方青点点头,随后跟刘蕴籍一起离开。 …… 第二天,方青拿着一张单子,前往城中一间不起眼的小药铺。鼎炉已经拿到,还需材料方可炼丹,刘蕴籍不方便自己抛头露面,遂列下单子让方青去采购。 进入药铺,方青将药单递给掌柜,道:“掌柜,上面的药材都有吗?” “都有,客官稍等。” 掌柜目光一扫,将单子递给小二,让其抓药。很快,小二提来几个药包,方青交钱取药,准备离开时,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只见一名握拳咳嗽的青年男子走进药铺,一身白衣,长发飘飘,五官如雕,气质出尘,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不过却因为咳嗽,身形微微佝偻,且脸色偏黄,嘴唇发白,尽显病态。 “咳咳……”他稳了稳气息,对掌柜道:“掌柜,给我拿五钱苦梗。”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店里的苦梗刚刚全卖完了。”掌柜一指方青手中的药包。 “怎么恰巧都卖完了。”他笑了笑,看向方青,道:“这位公子,可否将苦梗卖我,我愿意出两倍价钱。” 方青道:“不好意思,我也需要苦梗,不卖。” “五倍呢?”青年继续问道。 方青摇摇头。 青年一笑,拿出一锭银子,咳嗽着道:“这样总够了吧?” “抱歉,不卖。”方青再次拒绝。 “罢了罢了。”青年苦笑着摇摇头,道:“那我再去别的药铺找找吧,叨扰了。” 方青和这位青年先后走出药铺,青年并未纠缠,可方青没走几步远,身后却传来动静,回头看去,只见青年男子似乎遇到了麻烦。 他被一杆长枪指着,长枪的主人是一名身形高大,浓眉大眼,脸上还带着一分稚气的少年,他直直盯着病态公子,眼中饱含怒意。 “燕霜!” 长枪少年喝道:“我今日要为我姐讨一个公道!” 燕霜咳嗽一声,不紧不慢道:“程宣,我想我已经和你姐说得很清楚,让她不要再痴心妄想,男女之事,你情我愿,莫非你们神枪门还要用强不成?” “还有。”他脊背挺直一分,道:“我最恨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念你是程清的弟弟,我不计较,你赶紧走吧。” “哼!”程宣没有收枪的打算,冷哼道:“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招惹我姐,你忽热忽冷,玩弄我姐的感情,莫不是以为我姐好欺负?” “人是会变的。” 燕霜一叹,指了指脚下,道:“我燕霜何等风姿,倾慕我的姑娘可从这里排到广宁府,比你姐优秀得多了去了,就不允许我改变主意另选佳人?” “呸!” 程宣侧头吐声,道:“你不过就是个病秧子,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听到病秧子三个字,燕霜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又很快压下,道:“我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说着,便侧身要走。可程宣却长枪一探,拦在燕霜身前,道:“你不与我计较,可我要与你计较,接招吧!” 程宣手一甩,枪杆撞向燕霜,燕霜探掌,于胸前抓住长枪,程宣拧动长枪,从燕霜手中搅动挣脱,双手握枪,往后蓄足力量后,再次抡向燕霜。 燕霜凌空跃起,白衣飘飘,如蜻蜓点水般,双足点在长枪之上,又身形一沉,将长枪踩在地上,对程宣道:“你不是我对手。” “一只病猫而已,竟敢大言不惭!” 程宣一声怒喝,上前握住枪杆中间部位,鼓荡浑身劲力一提,将燕霜挑至空中,同时手握回枪尾,手腕连抖,枪尖幻化出一片虚影,仿佛有无数个枪尖同时出现在燕霜周身,令燕霜避无可避。 “燎原枪法?” 燕霜眼睛一眯,燎原枪法是神枪门最强的枪法,枪势如同燎原之火,一旦势成,密不透风,必将敌方退路烧尽,霸道至极。 燕霜并不慌乱,凌空变幻身姿,旋转翻腾,如飞燕掠水般,巧妙地从整片枪势中掠过,稳稳落在一旁地面。一旁观看的方青看得出神,程宣枪法霸道猛烈,燕霜轻功灵动飘逸,二人都是骨血境中的佼佼者。 四周的围观者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许多武者,奉原县这种大城,武者随处可见,不过却很少有江湖恩怨,就连打斗都比较少,毕竟星月卫就在奉原县。他们见程宣和燕霜交锋,也看出二人不凡,点头称奇。 程宣执枪直直刺来,燕霜身形俯伏,双臂舒展,仿佛飞鸟展翅,用后背托住程宣的长枪,紧接着一拱背,长枪被弹起,燕霜化作一团白影瞬间来到程宣近前,一掌按在程宣胸口。 程宣后退数步,抖枪再战,枪花朵朵,空气屡屡被枪尖戳爆,破空声密密麻麻,不绝于耳,燕霜灵巧如燕,程宣的枪招快,他的身法更快,宛如一只飞燕来回穿梭于朵朵枪花之间,闪转腾挪,游刃有余。 第四章 梦仙阁 长枪在程宣手中宛若游龙,一口口咬向燕霜,势大力沉,勇猛霸烈,一旁围观众人的脸上,都被呼啸的劲风刺得隐隐作痛。奈何燕霜身轻如燕,罗袜生尘,仿佛风一般,变幻莫测,程宣根本攻不中燕霜,枪法纵然再猛烈,也是无用。 “这个燕霜处处留手,否则他早该赢了。” 方青心中暗道。 燕霜虽然看似只能躲闪招架,落于下风,可方青却看出在程宣探枪收枪的间隙,多次露出破绽,燕霜完全可以把握,可他却故意放过,显然是在让着程宣。 程宣年轻气盛,愈战愈勇,直刺、回戳、下点、上挑、横扫,将燎原枪法耍的淋漓尽致,枪击尖红缨飞扬,舞出一片火红虚影,仿佛一团团烈火烧向燕霜。 “够了吧?” 燕霜见程宣不可罢休,身形一晃间,探手握停长枪,看着程宣道。 “不够!” 程宣一把抽回长枪,再次探枪刺来。燕霜旋转腾空,双脚轻轻落在枪尖,紧接着脚尖连踩,眨眼间踩着枪身来到程宣近前,一脚踢出。 程宣的头发往后飞扬,脸部皮肤都被劲风压得褶皱,眼睛更是睁不开,可他却并没有被踹飞,程宣睁开眼一看,燕霜的脚停在他脸前一寸距离。 “好!” 围观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拍手叫好。而燕霜一只脚站在枪身之上,另只脚悬停空中,身姿俊逸,加上他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更引得许多女子托腮惊呼。 “你输了。” 燕霜收回脚,淡淡道。 “我不要你让!” 程宣咆哮,拧身用力抡枪,将燕霜挑起,燕霜一个凌空侧翻,落地后见程宣已经高高跃起,长枪高举砸下,落下时枪身都已弯曲变形,足可见其力量。 燕霜躲开,长枪重重砸在地上,地板碎裂四溅,其中一块碎石往旁边飞去,那里正好站着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孩童。 燕霜见状,几个旋身来到孩童身前,将碎石甩飞,俯身摸了摸孩子头。 而这时,程宣又杀到近前,眼看燕霜躲避不及,就要被长枪刺中,一只手从旁边伸出,牢牢抓住长枪。 “你是谁?” 程宣挣脱不得,对方力量之大,手仿佛与枪身长在一起,他根本无法撼动。 “你眼瞎吗?” 方青一把夺过长枪,往下用力一掷,只听砰一声,枪尖刺穿地面砖石,接着枪身没入其中,最后整把长枪全部插入地面,只留下一个黑色枪洞。 神龙回宫。 这一式将所有力量凝于一点,笔直一线,仿佛神龙回宫般,无视一切障碍。方青见燕霜一直忍让,可程宣却咄咄逼人,已经看不过眼,而程宣却趁着燕霜救孩子的空隙施袭,方青忍无可忍。 全场无声,所有人都惊叹于所见这一幕,这是何等巨力,才能将长枪全部插入地面,就连燕霜都愣住,皱眉看着方青。 程宣从地面那个枪洞收回视线,看一眼燕霜身后的孩子,对方青道:“对不起,是我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接着又对燕霜道:“燕霜,我不需要你让我。这件事情还没完,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光明正大打败你,为我姐出一口恶气!” 他也并非阴险小人,只不过被燕霜让他的举动刺激了,他是个出了名的武痴,性格要强,宁愿被人打死也不愿别人让他,这才会气血上头,不管不顾。 程宣离去,燕霜摸摸孩子的头,看着孩子离开后,起身对方青抱拳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阁下神力,燕某佩服。” “不用谢。”方青道:“你明明可以赢他,为何处处要让,他也根本不领你的情。” 燕霜望一眼程宣离去方向,道:“小孩子罢了,哪能真和他计较,再说他是我朋友的亲弟弟,我自不会伤他。” “恕我多问一句。”方青道:“我看你也并非纨绔,可刚才他说你和他姐一事……” 燕霜摊手,摆出一副你看我的样子,苦笑道:“我这种样子,总不能连累别人吧,咳咳……” 说罢一阵剧烈咳嗽,显然是因为刚才和程宣比斗的缘故,方青取下一个药包,递给燕霜道:“这是苦梗,你拿去吧。” 苦梗止咳,想必燕霜急需,刚才方青不让,是因刘蕴籍炼丹,其中一味辅药便是苦梗,方青自不会让给一个陌生人。如今见识此人风度,方青心中暗生佩服,给他也无妨。 “多谢阁下。”燕霜倒也没推托,接过苦梗,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方青。 方青一笑,道:“收回去,不然就把苦梗还我。” 燕霜也笑道:“是燕某俗了,惭愧惭愧。时候不早了,我找个地方请阁下喝酒总可以吧?” “好。”方青应道。 …… 方青原以为燕霜会找个酒楼,可没想到他找的却是青楼。 入阁一梦,飘飘如仙。 梦仙阁是奉原县最好的青楼,楼高数十丈,仰头一望,帽子都要掉在地上,梦仙阁三个字纯金打造,在灯火辉映下尽显奢华。 跟着燕霜进入其中,内部中空结构,云顶雕画,范金梁柱,丝竹管弦,奢而不靡。这里是富商权贵一掷千金,博美一笑的地方,而非祥水城的春花楼那般,普通百姓也可入内食荤,两者一比,简直霄壤之别。 燕霜向管事要了一个雅座,与方青坐下饮酒畅谈,不一会,有姑娘主动前来,欠身道:“燕公子,好久不见,梦如有礼了。” 此女粉袍裹身,肌肤细腻,黛眉红唇,精致如画,眼波流转间,仿佛荡漾酒水,让人看一眼就会醉。 若被别的客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捶胸顿足,嫉妒万分,此女不是别人,正是梦仙阁的头牌,梦如姑娘。梦如极具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很多人豪掷千金,只为见她一眼,都未必如愿。而能令梦如主动相见,眼中更饱含情意的,整个奉原县恐怕也只有燕霜一人,毕竟他可是公认的奉原县第一美男子。 “梦如。” 燕霜一笑,点点头。梦如看着燕霜这一笑,仿佛被一把箭射中,竟一时痴了。 第五章 很过分 “梦如?” 燕霜在梦如面前摇摇手,梦如回过神来,自嘲道:“燕公子以后别对我笑,梦如怕醉了。” 她为燕霜和方青斟酒,问道:“燕公子,这位是?” 燕霜道:“这是方青方公子,我的朋友。” “方公子。”梦如与方青颔首致意,刷一下又将视线移至燕霜脸上,恨不得将燕霜藏进自己眼睛里,她拢一拢鬓发,问道:“燕公子,梦如可以一同入坐吗?” 燕霜有些为难,他要与方青畅谈,自不想有旁人在场,可也不会直言伤人,正在想如何婉拒时,忽然瞥见一楼大门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他转头对梦如笑道:“当然可以。” 梦如很开心,连忙坐下,托腮看着燕霜,燕霜被看得有些尴尬,端起酒杯一饮,却因咳了两声,酒水呛出,弄得一身,梦如一脸着急道:“燕公子你没事吧?” 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条香巾,不顾燕霜推阻,为燕霜擦拭衣物。 “好你个燕霜!” 就在这时,一声冷喝传来,方青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子气势汹汹而来。一袭绿裙,青丝高挽,于头顶扎成朝云髻,领如蝤蛴,皓齿青蛾,眉眼间散发一股英武之气,与今日那个程宣长得颇有几分相似,她便是程宣的姐姐,程清。 程清走至近前,指着梦如,对燕霜道:“是因为她吗?” 燕霜一把将梦如楼在怀中,道:“没错,梦如才是我想要的女子,有什么问题吗?” 程清瞪向梦如,原本受宠若惊、一脸幸福的梦如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连忙移开视线,不敢与这位神枪门门主的女儿对视。 燕霜将梦如搂得更紧,让她不要害怕,又低下头,吻在梦如红唇上。见此一幕,程清双手猛地攥紧。 渣男。 方青心中不由浮现起这两个字来,不过他隐隐猜到,燕霜应该是故意做给程清看的。 良久,唇分,燕霜见程清还站在这,皱着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程清深吸口气,变得平静下来,道:“我现在就走,不妨碍你。” 她转身就走,却又停下来,回身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燕霜手放在嘴边,故作大声,一脸很贱的模样道:“我不会后悔的!” 程清离去,再也没回头,燕霜看着程清离去,眼中满是歉疚。看着程清步出梦仙阁后,燕霜立马松开梦如,对她道:“对不起梦如,拿你做挡箭牌了。” “我就知道。”梦如一笑道:“不过没事,纵然是这样,我也很开心。好了,不妨碍你们喝酒聊天了。” 她抿抿嘴唇,似意犹未尽,笑着离开。 梦如走后,燕霜猛灌自己一口酒,却因咽得急,又咳嗽起来,方青劝道:“燕兄,少喝点。” 燕霜点点头,对方青道:“方兄,是不是觉得我做得有点过分?” “是很过分。” 方青道:“不过我知道你应该有苦衷。” 燕霜长叹一声,道:“我先天不足,刚一出生,大夫就说我活不过三个月,后来我命硬,活到五岁,但身体终究是一天不如一天。原本是过不了五岁那年的,幸好那年奉原县来了位炼药师,我爹带我去向他求治,炼药师说我属于先天不足,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多次研究改良,终于为我炼制出能控制病情的丹药,我一吃就是十年,结果终于不再咳嗽。” 方青听着,心中暗道:“莫非是刘叔?” 燕霜顿一顿,喝一口酒道:“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痊愈,却没想到几年过后,旧疾于今年复发,可那位炼药师遭遇变故,早已不在奉原县,再无方法可治。我与程清情投意合,可我眼看身体越来越差,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不会耽误她,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听到这里,方青已经确定,燕霜口中的练药师就是刘叔,可刘叔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方青自不会透露一点有关他的事,他问道:“那就没有别的炼药师了吗?” 燕霜摇摇头道:“我爹去永岩县找过炼药师,对方炼不出同样的丹药来。当然,若是找玄级或者地级炼药师,自能炼出,可那些人物,就连我爹也接触不到,说白了我爹只是一个不入流门派的掌门罢了,在奉原县还算是个人物,到了府级,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入流门派?”方青问道:“那神枪门呢?” “同样不入流。” 燕霜道:“奉原县三大门派,飞燕派、神枪门、以及青溪宗,最强者仅为铜鼎境修为,都属于不入流。门派内只有拥有汇溪境强者,才开始入流,当然,有汇溪境强者的门派也只不过是九流而已。” 汇溪境,也就是养元境的初境,是能够吸纳天地元气的存在,刘蕴籍报仇的对象唐修全,便是这个境界,怪不得能够在奉原县一手遮天。 方青品一口酒,想起燕霜和程清最后说的一句话,有所感慨,问道:“这么做,你会不会后悔?” 问的是自然是燕霜用这种方式,将程清从自己身边推开,会不会后悔。 燕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想了想,道:“等我一离开人世,她终究会猜到我为何这么做,应该同样会伤心,同样会哭吧,结局其实差不多。可我想走得潇洒一点,且不想在死前看到她为我哭的样子,那样我会舍不得。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我自私了吧。” 方青不说话,拿起酒盏为燕霜倒酒,燕霜端起酒杯,道:“我以前一直抱怨,世界上健康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可很久前我就释然了,我比普通家庭条件优越,又长得这么英俊,还多活这么些年,老天算是对我不薄了。而今日,我更加释然,因为临死前还能交到方兄你这个朋友。” 方青端起酒杯,与之一碰,道:“别那么悲观,说不定你哪天就好了呢。” “哈哈。”燕霜大笑道:“干了!” “干了。”方青也笑道。 第六章 突破 告别燕霜,方青回到落脚处,正擦拭青云鼎的刘蕴籍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他鼻子一嗅,闻到方青身上的胭脂香味,问道:“你小子去青楼了?” 方青将药包放下,道:“认识一个朋友,他请我去喝酒。” 见刘蕴籍眼中隐含着鄙夷之色,又补充一句道:“去的梦仙阁,不过只是单纯喝酒而已。” 刘蕴籍道:“什么朋友?” 方青坐下道:“此人你应该认识,飞燕派的病公子,燕霜。” 刘蕴籍讶道:“是他?” 方青点点头,刘蕴籍道:“此人先天不足,想当初我曾为他炼制补元丹,服用整整十年,才帮他调理回来。这人虽然是飞燕派的少主,却不骄不横,很有礼数,值得交朋友。” “他的病今年又复发了。” 方青坐下,将燕霜的情况告知刘蕴籍,刘蕴籍听后,问道:“你想让我救他?” 方青点点头,刘蕴籍道:“能治他病的补元丹,除更高级的炼丹师外,只有我能炼制,我若给他炼,等于暴露自己。” 方青无言,他心里也为难,毕竟事实的确如此,若被人知道刘蕴籍还活着,传到星月卫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还是会救他。”刘蕴籍拍拍方青肩膀。 方青看向刘蕴籍,刘蕴籍道:“因为他值得救。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我相信他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且就算最终消息泄露出去,那我们大不了先离开奉原县躲一躲,可我若不为他炼丹续命,他必死无疑,那样我心里会不痛快。” “刘叔……”方青想说什么,刘蕴籍抬手道:“好人,就应该救,我意已决,不说这个了。你把辅药拿来,少了苦梗也无关紧要,我要尽快为你炼制血气丹,助你先迈入骨血境再说。” 刘蕴籍虽然只剩一只手,且多年没有炼丹,可丹方仍牢牢记在心中,动作也仍旧熟练,生火、提炼、调药、封炉等动作一气呵成,之后便让方青睡下,待丹成开炉便可。 两日后,刘蕴籍止火开炉,将十几颗丹药拿到方青面前。 这些丹药呈血红色,通体晶莹,散发光泽,一看就是良品。血气丹其实属于较为低端的丹药,在炼体境中极为普遍,专门用来补血养气,提升武者体魄,而刘蕴籍炼制的这些血气丹,则为进阶版本,药力更强。 刘蕴籍对方青道:“这些血气丹的药力极强,纵然是骨血境武者,也只能三日服用一颗,徐徐炼化药力,否则将适得其反,极有可能七窍流血,甚至气盛而亡,你要切记不能多吃。” 方青接过丹药,当即服下一颗,一开始没有感觉,可稍过片刻,只觉一股能量在自己腹部炸开,仿佛一团火在熊熊燃烧,随后药力四处乱窜,成为五脏六腑和血液骨骼的养分。 一般来说,如此强大的药力在体内会停留很长时间,才能被完全消化,可在方青这,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一会会的时间,方青便感觉到药力消失,就像一瓶水倒入沙漠中,很快无影无踪,他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刘蕴籍疑惑道:“这不可能啊。” 就算骨血境武者吞服他这强化版的血气丹,药力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吸收掉,需要一个慢慢炼化吸收的过程,就像普通人肚子再饿,也不可能一口吞下一头牛,非撑死不可。况且药力还有上限,不可能无限补充,否则每个炼药师只需不停炼药,给自己猛吃,那岂非个个能成为绝世高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方青这种情况,简直闻所未闻,刘蕴籍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炼制的丹药出现问题,不过他仔细一想,便清楚问题所在,必然是方亲的身体强度远远超出一般武者,所能承受的药力也天差地别,于是刘蕴籍道:“要不你再吃一颗试试?” 方青再次服下一颗,可仍旧和刚才的情况一样,药力一迸发,就消失无踪,完全被他的身体吸收掉。 刘蕴籍问道:“怎么样?” 方青摇摇头。 刘蕴籍道:“再吃一颗?” 方青一颗接着一颗,仿佛吃糖一般,直到服下第十颗,方青才感觉到身体有了饱感,药力开始在他体内堆积游走,充斥全身,等着方青慢慢炼化,方青这才道:“现在可以了。” 刘蕴籍早就无语,一般人吃下十颗血气丹,绝对已经喷血暴亡,可在方青这,却才开始有效果,他连忙道:“那你快练功吧。” 刘蕴籍回去用剩余药材为燕霜炼制补元丹,方青则开始在院子里演练拳招。 方青将龙象拳经全部演练一遍,凭借体内药力,他完全没有累感,仿佛有无穷力量在他体内,任他肆意挥洒。 一连几日,刘蕴籍炼丹,方青练拳,配合着药力,方青渐渐将神龙晃海一式熟练掌握,拳招运转间愈发圆融,骨骼不停摩擦碰撞,宛如龙晃于海,使得血液逐渐沸腾,流动速度更快,仿佛湍流一般,方青整个人都开始冒热气。 终于,在一个晚上,方青磨掉最后一丝滞涩,将神龙晃海练至圆满。这一刻,方青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轰隆隆,宛如大河奔流,滔滔不绝,将皮肉和骨骼完美衔接,浑然一体,蕴含不可思议的力量。 “终于踏入骨血境了。” 方青一握双拳,感受着自身变化,仿佛拥有无穷力量,他感觉此时若对上钟威,一只手就能将他捏死。 刘蕴籍走出屋门,见方青成功踏入骨血境,也十分欣慰,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而离自己报仇也更近一分。 他拿出一锦囊,递给方青,道:“这里有二十颗补元丹,你让燕霜一月吃一颗,一年后应该能调理回来。” 方青接过锦囊,道:“谢谢刘叔。” 当天下午,方青便拿着补元丹走出家院,前往飞燕派。当日与燕霜分开前,燕霜曾邀请方青随时可以去飞燕派找他,而方青依据燕霜给的地址,也很快来到飞燕派所在。 第七章 赠刀 城东,一座山峰下,有片楼宇建筑,青瓦白墙,层台累榭,每处檐角都雕成飞燕状,栩栩如生,这里便是飞燕派所在。 一处格调清雅的后院中,一个个木桩整齐排列,燕霜正在木桩上跳跃翻行,身形灵巧如燕,仿佛一团白影闪烁,晃花人眼。 一管事进院禀报道:“公子,外面有一少年求见,自称叫方青,说是你的朋友。” 燕霜跃下木桩,解下脚上铁鞋,道:“快去请进来。” 方青跟着管事入院,燕霜迎上前,抱拳道:“方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方青道:“没有打扰你吧。” “什么话,快进来。”燕霜一摆手,又对管事道:“去准备些好酒好菜来。” 管事应声退下,燕霜将方青带至院中石桌坐下,置杯倒茶,递给方青道:“方兄,先喝茶。” 方青接过一品,目光扫过一旁的铁鞋和木桩,问道:“燕兄,这是?” 燕霜道:“我们飞燕派修的是轻功身法,这是练功用的。要不要试试?” 方青摇摇头,燕霜身形一晃,带出一串残影,将方青视线牵至木桩上,燕霜站在木桩上,看向桩下的方青,伸手笑道:“那日见识方兄神力,不知可否给我个机会,与方兄切磋切磋?” 方青摆摆手,笑道:“算了吧,你下来,我今日找你……” “你看不起我这个病秧子,不屑与我切磋?”燕霜道。 “那好吧。”方青一跃上桩,燕霜笑道:“方兄小心了。” 话音未散,燕霜身形却忽然消散,方青只觉一阵风在身前拂过,一只手掌抓在他肩膀,方青回头一看,燕霜正站在他身后。 方青拱肩挣脱,伸手想要勾卷住燕霜手臂,燕霜脚下生风,瞬间踩越几个木桩,闪躲过去,看着方青,一脸笑意。 “燕兄好身法,不过接下来轮到你要小心了。” 方青猛然一动,运起神龙穿云,身形飘忽若神,燕霜俨然已经看不清方青在哪,本能地踏桩奔行。 可没踏几步,眼前忽然出现方青的笑脸,燕霜一惊,再次退闪,却又被方青拦在身前。 二人兔起鹊落,来去如电,燕霜犹如一只灵巧无比的飞燕,踏雪无痕,可方青却仿佛穿游云间的神龙一般,速度更快更疾,不一会,就将燕霜逼到最后一根木桩上,他退无可退,连忙拱手笑道:“我输了。方兄,没想到你除去一身神力,竟还有如此玄妙身法,简直匪夷所思,佩服佩服。” 从木桩上下来,燕霜咳嗽几声,恰逢管事送来酒菜,燕霜给方青斟酒道:“来来来,今天是我献丑了,惭愧惭愧,我自罚一杯。” 说罢也为自己斟满酒杯,仰头饮下,接着又是一阵咳嗽,方青劝道:“少喝点酒,越喝咳地越厉害。” 燕霜一笑,又为自己倒一杯,道:“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哪有这么多讲究,自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方青不语,拿出锦囊,按在桌上推给燕霜,燕霜问道:“这是什么?” 方青道:“打开看看便知。” 燕霜拉开锦囊一看,剑眉皱起,讶道:“这是补元丹?” 他吃补元丹吃了十年,这对他来说最熟悉不过,一眼便认出来,惊讶的同时,问方青道:“这是……” 方青道:“如你所见。一共二十颗,你一月一颗,一年后应该可以调理好。至于此丹来源,你应该也能猜到,我希望……” “我明白。”燕霜抬手打断方青,看看四周,确认无人后,道:“刘先生的事我也知道一二,他是被冤枉的。他于我有恩,今见其还平安在世,我也深感安慰。我燕霜虽然身体有病,可心没病,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方兄放心。” 方青点点头,道:“你快服下吧。” 燕霜当即服下一颗补元丹,闭眼调息片刻,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不再那么苍白蜡黄。良久,燕霜睁开眼睛,起身向方青行礼道:“方兄赠我如此大礼,请受燕某一拜。” 方青架住他胳膊,没让他拜下去,笑道:“我们是朋友,别来这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为何?”燕霜问道。 方青道:“一是我佩服你,二是因为你和我另一个朋友比较像。” 燕霜道:“他也像我这般英俊?” 方青道:“不是容貌,而是他跟你一样,都喜欢耍帅。” “我有吗?”燕霜一皱眉,又道:“那有机会我可得认识你这位朋友。” 想起林勇为自己裆下剑符的场景,方青饮一口酒,叹道:“他已经不在了,为救我而死的。” 燕霜点点头,沉默片刻后,端起酒杯道:“我们敬他一杯。” 方青也端起酒杯,与燕霜一碰后二人满饮。接着又几杯酒下肚后,燕霜忽然问道:“方兄,不知你喜不喜欢用兵器?” 方青道:“我喜欢用刀。” 燕霜眉毛一挑,神秘兮兮道:“你稍等会,我去去便回。” 不一会,燕霜拿来一把银色长刀,手腕一转,将刀柄递给方青,道:“我不用兵器,但我喜欢收集兵器,这是我收藏中最好的云雀刀,还请方兄收下。” 方青目光落在刀柄上,刀柄是一只燕雀,舒展身姿,雀首恰巧是护手,雀口大张,将整个刀鞘吞入口中,刀鞘更是遍布雀纹,栩栩如生,端的是精致非凡,就算刀锋未显,也知道这是一把好刀。 方青收回视线,摇摇头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燕霜道:“你赠药于我,救我性命,我赠刀还礼,又算得了什么,用你刚才的话说,我们是朋友,别来这套,快收着。” 方青最终点点头,接过云雀刀,打量一番后,拔出刀锋,雪亮刀芒迸发,刀身光滑如镜,银光潋滟,端的是锋锐凌厉。 燕霜又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对应的刀谱,方兄可以参考。” 方青接过刀谱翻看,发现刀法一共有九式,刀势以灵巧变幻为主,随后方青放好刀谱,收刀入鞘,拱手道:“多谢燕兄。” “谢什么。”燕霜一脸不值一提,道:“现在天下用剑者多,很少有人用刀,况且这又不是红名刀,你不嫌弃就好。” “红名刀?”方青问道。 燕霜道:“小时候听我爷爷讲的,据传是天下第一刀。” 二人继续喝酒聊天,管事忽然前来禀报道:“公子,神枪门的程姑娘正在城西比武招亲。” 第八章 比武招亲 “谁?” 燕霜猛地看向管事,问道:“你说谁?” 管事道:“程清程姑娘。” 燕霜沉默几秒,摆摆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方青道:“看来那晚她说让你别后悔,指的是这个。” 燕霜眉头紧皱,点点头,程清搞这一出比武招亲显然是冲他来的,肯定是为气他。 “你还愣着干什么?”方青啧嘴道。 “什么?”燕霜关心则乱,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傻了?”方青道:“你之前推她离开,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今日我给你补元丹,难道你不应该去挽回她吗?” 燕霜叹声道:“我知道,可我伤她那么重,她不一定会原谅我。” “她不是比武招亲么?” 方青笑道:“那就把她打下来,扛回家!” …… 城西广场,一座擂台搭起,一条横幅高挂,上面写着‘比武招亲’四个字。 台下,一群神枪门弟子竖枪围站一圈,威严赫赫。台上,兵器架和擂鼓整齐摆放,擂旗随风飘扬,程清端坐在木椅上,看着台下越来越多的围观者,问向一旁拿着铜锣的程宣,问道:“确定消息送去飞燕派了?” “送了送了,姐你都问好几遍了。”程宣回道。 “那就好。”程清道:“再等等。” 擂台下方,武者和百姓越聚越多,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不是神枪门的程姑娘吗?哎哟那可是咱奉原县数一数二的美女,不知道今天谁有这个福气,抱得美人归。” 有老百姓感慨道。 “神枪门的千金小姐果然清丽绝俗,看来老夫今日非大展拳脚不可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年武者目光精光,摩拳擦掌,引得周围众人鄙视连连。 不一会,整个擂台下方人山人海,程清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却还是没看到燕霜,程宣提醒道:“姐,时辰差不多了……” 程清在心中暗骂燕霜,对程宣道:“宣布开始吧。” 她把动静闹这么大,相信燕霜一定会来,现在就开始也无所谓,反正她有把握击败一个个打擂者。 当! 程宣一敲铜锣,场下瞬间安静,程宣道:“诸位,欢迎大家前来捧场,今日是我们铁拳门比武招亲,以武会友的日子,铜鼎境以下,哪位好汉若是能赢过家姐,谁就能娶我姐过门!” 场下爆发起一阵哄闹声,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程清,尤其是一些武者,仿佛自己已经是神枪门的女婿一般。 当! 程宣又重重一敲,道:“下面我宣布,比武招亲正式开始!” 台下挤挤攘攘,此时此刻,就连很多不懂武道的老百姓都跃跃欲试,万一程姑娘看上自己,故意放水相让呢? “老夫来也!” 一道身影高高跃起,落在擂台之上,引起一片哗然,此人满头花白,脸上布满老人斑,正是方才摩拳擦掌的那名老者。 “岂有此理!” 台下响起一阵怒骂,老者脸不红心不跳,对台下拱手道:“今日神枪门摆擂招亲,可没有年龄限制,再说老夫身体雄健,老当益壮,有什么问题吗?” 围观者大骂其不要脸,还有武者想上台打他,却被神枪门的弟子拦下。毕竟是神枪门设下擂台,广邀好汉,除武道修为限在铜鼎境以下,其它并无限制,老者虽然荒唐,但的确有上台的资格。 程清满心嫌弃,从兵器家上取下长枪一挥,枪尖斜指台面,道:“你选兵器吧。” 老者眯眼一笑,从身后腰间取出两柄短刀,程宣一看,脸色一变。这并非两把普通短刀,只见刀身分叉,双尖双刃,就像分开状态的剪刀般,是为麟角刀。 长枪乃兵器之王,可麟角刀的叉口偏偏能架锁长枪,是一种专门克制长枪的兵刃,看来这个老者是有备而来。 “糟了。” 台下也有对兵器懂行的人看出门道,顿觉真有可能让这个老匹夫如愿。 老者笑着对程清道:“程姑娘,你出手吧。” 程清眼神一凛,持枪奔行数步,手腕一翻,提枪直刺老者。老者一举左右麟角刀,叉口架住长枪,又借着长枪前行之势,持刀划过枪身,眨眼间来到程清身前,另只手的麟角刀瞄准程清握枪的手,高举砸下。 这便是麟角刀的难缠之处,一般用枪的高手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不知所措,只能弃枪后退。老者胜券在握,只要长枪脱手,程清就算是输了一半。 却见程清不慌不乱,松枪之后并未后退,而是莲步疾踩,几个转身间来到老者后方,双手隔着枪身用力一错,长枪断裂,她调转半截长枪,直刺老者后背。 老者万没想到程清如此应对,措手不及,反身想要招架却已经来不及,麟角刀停在空中不动,整个人更是不敢动,因为枪尖此时距离他的侧颈只有一寸。 程清收枪,随手扔在一边,道:“你输了。” “还不快下去!” 台下先是一阵叫好,接着纷纷让老者滚下去,甚至有老百姓将篮中果皮扔向老者,于是老者灰溜溜下台,走人少的地方离去。 “贫僧来领教程姑娘高招!” 老者刚走,又有一人跃上擂台,此人身穿僧袍,手持禅杖,光秃秃的头顶上还有九个香疤,竟是一个和尚。 面对台下的嘘声和咒骂声,这个和尚仿佛没听到,单手行一佛礼,道:“阿弥陀佛,程姑娘,贫僧今日若侥幸赢你,便会立刻还俗,请不要担心。” 话音一落,竟直挥舞禅杖而来,似乎想趁程清手中没兵器时,尽快赢下这场比试,看得台下中人怒火中烧,这简直就是佛门败类。 “姐!” 程宣抛来一把长枪,程清凌空跃起,抓在手中,反手一记回马枪,刺入禅杖顶部缝隙中,用力一挑,直接将禅杖挑飞。 程清手腕连抖,枪尖甩动,和尚眼前顿时一片虚影,他连连后退,退至擂台边缘后一脚踩空,整个人后摔下去。 程清收枪于背,看着台下狼狈的和尚,行佛礼道:“大师,你不用还俗了。” 第九章 打擂成功 程清虽是一介女流,可在骨血境中,也算实力佼佼,非此等江湖杂鱼能比,这一老一僧算是打错了算盘。 见这和尚输的比上个老头还脆,台下响起掌声和叫好声,却一时也没有人再上台,程清的实力有目共睹,大多数人自问不是其对手,不想上台丢脸。 远处,站在外围的燕霜长舒一口气,他刚刚赶到,便看到那个和尚上台,心揪成一团,幸好程清实力摆在那,将对方打下台去。 “还不快去?” 一旁的方青提醒道,万一下面真来一个高手,将程清收了去,那燕霜可得哭死。 燕霜点点头,高高跃起,踏肩奔向擂台,众人只觉肩头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都没反应过来,燕霜便已经站在擂台上。 “是飞燕派的燕霜!” 台下有人惊呼,更有一些少女民妇,见到燕霜那张近乎完美的俊脸后,直接痴了。 程清见燕霜来了,心中得意,表面上却冷冰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梦仙阁,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程清,之前我……” 燕霜试着解释,程清摆出高姿态,伸手打断道:“不用多说,我与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今日是我比武招亲,选择夫婿的日子,我不想看到你。” 燕霜叹声,他早料到程清会有如此反应,于是道:“那我只能出手赢你,把你带走再说了。” 程清长枪一振,清喝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下,程清探枪奔向燕霜,直刺燕霜下盘要害部位,燕霜双手压枪,双腿借势腾空,呈一字马,皱眉看向程清,仿佛在问何为这般狠辣。 程清手腕一翻,长枪竖起,直直往上追刺而去,她一看到燕霜,就想起那日燕霜和梦如卿卿我我的样子,怒火烧心,恨不得切了燕霜。 刚才掉落台下的那个和尚下意识捂住裤裆,只觉若是换成自己,恐怕已经废了。 燕霜拧身旋转,闪躲过去后稳稳落地,眼前到处都是枪尖,程清已经抢攻上来! 程清刚才对付那和尚和老头,都没有使出燎原枪法,可对上燕霜,燎原枪法肆意挥洒,仿佛要释放出心中全部怒火,将燕霜燃烧! 枪尖密集如雨,仿佛同时有无数把长枪攻来,枪势更如燎原大火,四面八方围向燕霜,封锁其闪躲路线,比起她弟弟程宣的枪法,程清何止略胜一筹。 燕霜将轻功身法运至巅峰,始终与枪尖保持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算程清枪势再烈,也始终无法抹去,看得台下众武者啧啧称奇,心想自己没有上去是对的,若此时自己站在燕霜位置,恐怕早就被刺的千疮百孔。 方青边看边摇头,可能是燕霜对程清歉疚,亦或是不想伤到程清,显然没有用尽全力,处处留手,这么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你在让我?” 程清也看出来燕霜在让他,收枪站停,质问燕霜道:“是生怕万一真赢了就必须娶我对吗?” 燕霜不说话,程清怒意更盛,一抖长枪,再次攻来,一副要与燕霜拼命的架势。燕霜这才意识到不赢程清看来是不行了,只会永远都说不清楚,于是他认真起来,身形如飞燕游龙,脚步旋转间一个转身,速度之快,整个人仿佛消失一般,台下众人擦擦眼睛,再次看到燕霜时,他已经握住长枪,与程清面对面,近在咫尺。 程清见燕霜认真起来,心中一喜,却也不会就这么认输,她高高踢腿,趁燕霜仰身躲避间,用力抽回长枪,双手握枪一抖,枪身弯曲拧动,蜿蜒如蛇,压向燕霜胸口。 燕霜探出双指,将枪身夹住往旁甩去,整个人再次腾身跃起,瞬间来到程清身侧,站在她身旁。程清一惊,想要运枪却发现动弹不得,只见她抓枪的手已经被燕霜紧紧抓住。 程清挣脱无用,等着燕霜道:“我不是梦如,请你放开。” 燕霜道:“我和梦如没事,我来是向你解释的。” “苦衷?” 程清冷笑道:“我看你那日吻得可享受了!” 说到这,燕霜一愣神,程清趁势一肘顶开燕霜,重新夺回长枪,一个侧身弓步,枪身重重扫中燕霜腹肚,燕霜吃痛,整个人踉跄后退。 程清见自己伤到燕霜,有些心疼,紧了紧手,想问他有没有事,却最终忍住不言,冷冷看着燕霜,哼了一声。 “是我不对。”燕霜想着那日让程清看自己和梦如相吻,确实残忍,满脸歉然道:“不过我有苦衷。” “我不想听!” 程清一抖长枪,仿佛要将燕霜的解释抖飞一般,再次刺向燕霜。燕霜凌空高跃,程清同样腾身而起,长枪如臂指使,左右探刺。 燕霜抓准时机,双腿夹住长枪,猛一拧身,整个人当空旋转,直接将长枪卷飞出去。程清顿时失去平衡,身形不稳,她的轻功身法与燕霜不能比,没有地方借力,整个人凌空坠落。 燕霜身形当空一绕,头下脚上,右脚往左脚一蹬,借力往下俯冲,一把将程清抱住,之后稳稳落在擂台之上,当的一声,长枪同时落下,插入擂台。 燕霜低头看着怀中的程清,道:“我真的有苦衷,给我一个机会解释。” “知道了。”程清扭动身姿,道:“还不快放我下来。”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哄闹声。 燕霜将程清放下,程宣一敲铜锣,对台下众人道:“诸位,飞燕派燕霜打擂成功,在场还有哪位英雄不服的,可以继续挑战,只需赢过燕霜,就是新的擂主。” 他相信经过这一战,已经没有人会再上台挑战,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待没人回应后,便可宣部此次比武招亲到此结束。 台下众人纷纷摇头,他们自问与程清和燕霜两人差距明显,不会上台找虐,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清搞这一出比武招亲,就是为燕霜,他们又岂会自讨没趣。 可大部分人没有想法,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只见台下一人高声道:“那我来试一试。” 第十章 丑八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向擂台,此人身穿青袍,手握青色长剑,长发高盘,套在一个青玉发冠中,一绺发丝垂下,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眼中的阴鸷。 围观众人还在想此人莫不是要上台自找苦吃,可有一名武者却惊呼道:“他是……青溪宗的宋长卿?” 很快,青年的身份像浪潮一般席卷全场,人群两分,再也不敢挡青年男子的路,看着青年男子从自己身边经过,眼中无不带着忌惮之色。 宋长卿乃青溪宗少宗主,实力强劲,号称奉原县骨血境第一高手,燕霜和程清看着宋长卿一步步走向擂台,转头看向彼此,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到凝重之色。 青溪宗在奉原县三大门派中,实力最强,又有靠山撑腰,常常会打压神枪门和飞燕派,宋长卿更是会不时找燕霜麻烦,宋长卿这个时候上来,显然没安好心。 宋长卿闲庭信步,一步一阶梯,走上擂台,对程宣道:“我来挑擂。” 程清连忙道:“宋长卿,擂台已经结束,你请回吧。” 宋长卿一笑,眼中阴鸷更盛,伸手往台下一引,道:“刚才大家可都听得很清楚,欢迎任何人挑擂,莫不是程师妹怕了?” 他又看向燕霜,笑问道:“怕你的意中人不是我对手?” 程清挡在燕霜身前,燕霜绕过她踏上前,程清想拉却拉不住,燕霜与宋长卿直直对视,眼中没有一丝惧怕,道:“燕某接擂便是。” 虽然他明知自己不是宋长卿对手,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以输,但不能怂。 一旁程宣看不过眼,指着宋长卿鼻子道:“就你这种丑八怪,劝你还是善良些,别再出来吓人了!” 听到丑八怪三个字,宋长卿眼中阴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癫狂般的怒意,手紧紧捏剑,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忽然,一阵风吹过,拂起他遮住侧脸的那绺头发,宋长卿眼神又变得慌乱起来,下意识用手遮住侧脸,可还是没有完全遮住那块黑色胎记,那是一块覆盖整张侧脸的胎记。 “咦,他脸上怎……” 台下有孩童指着宋长卿,连忙被一旁大人捂住嘴巴抱离此地,若被宋长卿听到,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宋长卿的胎记从娘肚子里带来,祛除不得,他只能用头发遮掩,这也是他痛恨燕霜的原因,凭什么燕霜就是奉原县第一美男子,而他就是人见人厌的丑八怪。当然,现在没人叫他丑八怪,要么不敢,要么已经死了。 风停,头发重新遮住侧脸,宋长卿放下手,眼神变得平静下来,冷冷看一眼程宣后,站至擂台中间,对燕霜道:“那请吧。” 燕霜朝程清点头阖眼,让她放心,带着程清担心的目光,走到宋长卿对面。 程宣抛给燕霜一把长刀,燕霜接过刀,与程宣交换眼神后,看向宋长卿。 宋长卿手一掷,青剑带着鞘插入台面,他一手负背,一手仓啷拔剑,刷一下,一朵剑花绽放,剑尖斜指地面。 燕霜展臂拖刀,眨眼间便抢至宋长卿近前,拧身反手,向上挥刀。宋长卿奉原县第一骨血境的名号可不是虚的,燕霜深知自己只有利用速度身法,攻其不备,才有赢的可能。 宋长卿凌空跃起,躲过这一刀后,头下脚上,手腕连转,剑锋随之旋转,速度之快,一时间仿佛出现无数柄剑,裹成一个圆柱空间,将燕霜的刀卷入其中。 燕霜眼看长刀就要被震得脱手,于是手臂一拧,整个人以手臂为轴开始旋转,长刀也快速旋转着,与宋长卿的剑相互碰碰撞,叮叮当当,金铁交鸣声铿然清脆。 宋长卿收剑,又直直一点,剑尖点在刀尖上,剑身弯出一道弧度,宋长卿借着剑身回直的力量退离燕霜,稳稳落地。 他举剑指天,视线从剑柄滑至剑尖后,又猛地看向燕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只见此时的燕霜正竖刀于胸,看着眼前已经被绞得扭曲变形的刀刃,眉头紧皱。 青溪宗擅用剑,青溪剑法为奉原县一绝,宋长卿便是凭借此剑法成为奉原县骨血境第一人,燕霜以前没有和宋长卿正面交过手,而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可怕。 “接锏!” 程宣又抛来一对铜锏,燕霜扔刀抓锏,双锏一舞,一前一后拉开架势。 宋长卿一笑,燕霜看见其笑容的同时,也看到一个银色光点出现在自己视线中,那是宋长卿的剑尖。宋长卿速度也极快,三步抢至近前,燕霜抡锏一挡,却并没有听到金属碰撞声,而是感觉到大腿一痛,低头一看,宋长卿的剑已经刺入自己腿中。 铜锏往下一扫,宋长卿提前抽剑,带出一捧鲜血,随着手腕抖动,他的剑锋如灵蛇一般扭转,瞬间又刺向燕霜肩膀,刚才就是在转瞬间改变剑势,刺中燕霜。 剑锋刺入一团白影中,那是燕霜留下的一道残影,他将轻功身法运使到极致,仿佛一阵风般出现在宋长卿周身,铜锏如疾风骤雨砸落。 宋长卿原地转身,运剑如电,将自己裹成一个大剑球,风雨不透,铿然声不绝于耳,挡下每一次铜锏的砸击,燕霜的轻功身法在宋长卿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 燕霜凭借身法勉强与宋长卿周旋,可病体未愈,体力渐渐不支,宋长卿眼睛忽然一眯,抓到燕霜中路大开的破绽,左右一抖手,准确无比地点在燕霜两手大拇指上,带出两道口子。 燕霜吃痛送锏,宋长卿顺势直刺而去,燕霜大惊,连忙侧身闪躲,勉强躲过去,可衣服仍旧被刺穿。 宋长卿拧转剑锋,用力收剑回拉,一侧剑锋划过燕霜胸膛,大饮鲜血,燕霜连连后退,胸口鲜血溢出,浸染白衫。 “你输了!” 宋长卿抖去剑上血迹,往后一甩,剑飞回后方的剑鞘中。他背起双手,对冲上来帮燕霜按住胸口止血的程清道:“程师妹,聘礼三日内送上,介时再与你一同挑选良辰吉日。” 第十一章 断指 宋长卿对程清并没有意思,他这么做纯粹只是给神枪门和飞燕派难堪,尤其是让燕霜难堪,你不是奉原县第一美男子么,那我就抢走你的女人。以往他虽嫉妒燕霜,可考虑到飞燕派和站在飞燕派背后的知县,倒也不能太过头,这次程清公然摆擂招亲,倒是给了他机会。 “你做梦!” 程宣欲冲向宋长卿,却被程清和燕霜拦住,宋长卿伸手引向下方围观众人,冷笑道:“在场这么多见证人,莫非你们神枪门说的话不作数?” 听到这话,在场观众也都开始指指点点,神枪门即然设擂招亲,自要按照规距来,武艺最强者娶程清,如果非要认定燕霜,岂不是把所有人当猴耍。 众人议论声中,谁都没注意到,一名负刀少年已经走到擂台下方,朗声道:“当然作数。”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来,方青接着道:“但送聘礼的,不一定是你。” 燕霜见到方青,眉头松缓一分,程宣也眼睛一亮,程清同样认出方青来,正是那日和燕霜一起在梦仙阁喝酒那人,知道这应该是友军。 “听你意思,是你咯?” 宋长卿嗤笑一声,哪里来的杂鱼,敢上来他就敢踩死。 方青身后,很多人指着方青背脊议论,大多都是看衰方青。方青不予理会,慢慢走上台去,与燕霜交换眼神,示意他放心后,站至宋长卿对面,抬手握住背后刀柄。 “真有意思。” 宋长卿摇摇头,走回落剑处,脚一跺,剑锋脱鞘飞起,被他抓在手中,一个闪身便向方青刺来,他不能杀燕霜,却正好拿方青这条杂鱼开刀。 仓啷,云雀刀出鞘,一截雪亮刀刃仿佛燕雀张口吐出一般,迎上前去,弓步上撩,云雀刀斜上斩去。 宋长卿身形凌空翻起,头下脚上,一剑点在刀上,原以为轻松破去刀势,可一股巨力攀上剑身,使剑在一瞬间弯曲到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一般,宋长卿被震得弹开,手中长剑差点脱手,落地退踩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宋长卿紧了紧被震得发麻的手,这才意识到眼前少年并非随意揉捏的杂鱼,不再轻视,又一剑刺来。 方青探刀相迎,刀剑快要相碰时,宋长卿手腕一抖,剑身弯曲,仿佛蜿蜒的溪流一般,剑尖从侧面点在刀刃上,发出一声脆响。 青溪剑法,讲究灵巧连绵,控剑如流,就如青溪一般,遇石绕石,遇山绕山,以柔克刚。 方青的力量在前后一上线,被侧击后身体失去平衡,侧踩几步站稳,宋长卿却已经欺身近前,剑身如同溪流一般,左右晃动,令人琢磨不透,方青舞刀格挡,顿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宋长卿的剑尖如同疾飞的雨,几乎同时落在刀身各处,密密麻麻,不时还会如游蛇一般擦着刀刃刺向方青,令人防不胜防。 方青从未正式学过刀法,以往都是凭借力量稳压对手,此时对上宋长卿的青溪剑法,顿时讨不得便宜,因为对方根本不与你硬碰,就如山石再硬,也无法完全阻隔绵软流淌的溪水。 方青吃了招式的亏,挥刀格挡间还是被宋长卿刺中,衣衫破开一个个洞,却并未有鲜血溢出,宋长卿的剑能划破普通骨血境的皮肉,却没那么容易伤到方青。 “奉原县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人物?” 宋长卿暗暗心惊,剑走轻灵,刀走勇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有人运刀如此迅疾,挡下他大部分的剑势,且肉身强悍程度简直匪夷所思。 方青身上有一本云雀刀法,可他自不能现在拿出来现学现用,眼看自己渐渐落入下风,他灵机一动,将龙象拳经的精要,套进刀招之中。 一式神龙缠山,视云雀刀为龙爪,转守为攻,手腕连抖间将宋长卿的刀缠入自己刀势之中。宋长卿见势不对,抽剑撤离,却发现一股阻力,仿佛有无数把刀卷住自己的剑一般。 眼看方青的刀锋即将接近自己手部,宋长卿松剑飞退,同一时间,他的剑被方青甩飞于空,宋长卿凌空一跃抓住剑锋,方青也已经仗刀而起,跃空斩来。 宋长卿俯身一划,方青使出灵象行军,云雀刀左右连划,双臂舞成风车,刀势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宋长卿的剑再次被砍飞,整个人直接摔落擂台,刚要爬起,云雀刀停于他脖前一寸,刀风扑面,拂起宋长卿头发,黑色胎记完全暴露人前,方青对着捂脸偏头的宋长卿道:“你输了。” “好!” 程宣大声叫好,燕霜和程清也对视一眼,彻底放心下来。 宋长卿不语,方青慢慢收刀,宋长卿忽然转过头来,目放凶光,双腿用力蹬在方青膝盖上,趁势翻身而起,抓剑再次攻向方青。 方青后退两步,并未大碍,却足见宋长卿的阴狠,若换作一般人,双腿早已折断。 宋长卿的剑锋已至,他见方青体魄强悍,知道普通部位或许伤不到方青,于是直刺方青眼瞳,这是杀招! 方青脚步后踩,连退间刀柄在手中旋转,他反握云雀刀,右脚重重一踩,持刀使出灵象拜佛,斜上砍去。 铿然一声脆响,宋长卿的剑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被高高震起,舞于空中,方青一步踏前,云雀刀横在宋长卿脖颈。 宋长卿还不甘心,好像认定方青不敢杀他,又似乎是要与方青同归于尽,浑然不顾刀架脖子,再次挥剑砍来。 方青手一压,云雀刀擦着脖子划下,斩在宋长卿握剑的手上。 宋长卿一声痛嚎,剑从手中坠落,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截大拇指。 此人虽卑鄙无耻,方青却也不会当场杀他,事情难以收拾不说,还会影响到自己和刘蕴籍的事。 宋长卿左手紧抓右手,看着断口处不断冒出鲜血,从今往后他只能换左手握剑,这对一个剑道高手来说比死好不到哪去。 一旁的程宣指着宋长卿道:“输不起的败类,你还不走?” 第十二章 仙道 台下众人虽然不敢说什么,可看向宋长卿的眼神中也满是鄙夷,你好歹也是青溪宗的少宗主,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人家两次饶你,你却暗施偷袭,实在丢脸。 感受到台下众人的目光,宋长卿狠狠看方青一眼,捡起手指和剑,灰溜溜下台离去。 宋长卿走后,方青向下方众人拱手道:“还有没有英雄上台赐教?” 台下围观者连连摇头,心想谁会是你的对手,有人更是甩手喊道:“散了散了!” 众人各自散去,程清扶着燕霜走上前,燕霜拱手道:“多谢方兄出手解围。” 方青对程清道:“程姑娘,不日我会将聘礼送至神枪门。” 程清一愣,朝燕霜使眼色,心想这不是你朋友么,方青却忽而笑道:“是替我燕兄送聘礼。” 程清松一口气,燕霜也笑了,方青道:“换个地方再说话吧。” …… 将燕霜包扎好后,几人来到一处酒楼,点好酒菜,燕霜把他为何将程清从自己身边推开的缘由,完整告诉程清,不过没提刘蕴籍的事,只说是从别县求得丹药。 程清得知真相,自不会再怨他,可又想起那晚燕霜亲吻梦如的情景,心中仍不痛快,用话刺燕霜道:“不过我看你那晚,吻那个梦如吻得还挺逼真的么?” “我……”燕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程清又问方青道:“方青你说,那晚我走后,他有没有和梦如做什么?” 燕霜看向方青,使一眼色,仿佛生怕方青乱说一般,方青一笑道:“没有,那晚你走之后,燕兄就让梦如姑娘走了。” “这还差不多。”程清勉强满意,对燕霜道:“以后不许再去梦仙阁,见那什么梦如了。” 燕霜连连点头,一旁程宣端起酒杯,敬方青道:“方大哥,今天幸亏有你打跑那个丑八怪,还有那天在街上,我被愤怒冲昏头脑,差点误伤我姐夫和那个孩子,是你出手制止,才没有让我酿成大错,我敬你一杯。” “小事而已。”方青举杯回礼,程宣又问道:“还有,你是怎么把整杆枪全部扎进地里的,这简直就是神力,你怎么练的?” 方青谦道:“小时候干农活练出来的。” 程宣一副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子骗的表情,程清也被逗笑了,燕霜却道:“对了方兄,这些时日你要多加小心,宋长卿吃这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爹是青溪宗掌门,姨父又是星月卫统领,都不是善类。” “星月卫统领?” 方青皱眉道:“唐修全?” 燕霜讶道:“方兄也知晓唐修全?” 方青道:“嗯,我听别人说起过。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 城北有座山,青溪环绕,鸟鸣深涧,风景极佳,青溪宗便在此处。 青溪宗后院凉亭内,两名中年男子正在下棋品茗,其中一人身穿青袍,容貌与宋长卿颇有相似,他便是青溪宗的掌门宋延平。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宋延平,此时却收敛很多,甚至显得有些拘谨,一切都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此人一袭白衣,绣有星月,体魄雄壮,狮鼻鹰眼,散发一股无形威势,就连宋延平都颇感压力,他便是星月卫的统领,唐修全。 唐修全食指在下,中指在上,将一颗白子夹在中间,食指按在棋盘上,迅速抽出,啪嗒一声,中指将白子压在棋盘上。 宋延平夹起一颗黑子,欲要落子,却发现自己的棋路已全被封死,摇摇头,将黑子还入棋罐,道:“姐夫,我输了。” 唐修全双指伸到宋延平的黑色棋罐上方,一股无形波动从指间弥漫,仿佛扭曲空间一般,一颗黑子飞起,夹于指尖。 宋延平看着唐修全隔空取子,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他多希望也能成为汇溪境武者,拥有能够连接天地元气的能力,成为修行者。 武者的力量来源于自身,可无论皮肉还是骨血,总有极限,等到了铜鼎境巅峰,身体潜力被挖掘殆尽,若要再获取更多力量,就得踏出一步,这一步便是打通全身玄府,吸纳天地元气入体,让这天地间的精华能量,养于体内受意念使用支配,这便是养元境,同样也是从武道迈入仙道的开始。 汇溪境乃养元境的初境,天地元气通过玄府进入体内后,如溪流一般,在经脉中流淌,慢慢向下丹田汇聚。 养元境讲究采气、行气、养气、发气,让天地元气能在体内呈一个循环,汇溪境虽然还只处于采气、行气和养气阶段,未在下丹田开辟华池前,无法元气外发,却也能小范围影响周边天地元气,这便是唐修全能隔空吸子的原因。 唐修全将黑子点在棋盘一处,宋延平原以为无路可走的棋局顿活,唐修全道:“棋力待长。” 说罢,他拿出一个锦囊,宋延平看到这个锦囊,再次露出羡慕之色,这可是百宝囊,养元境修士才能拥有和使用的储物宝贝,只见唐修全从中取出一颗丹药,刷一下弹给宋延平,宋延平伸手接住,摊开一看,眼眸大亮。 唐修全目光幽幽,道:“再试一次,若仍无法打通玄府,就死了这条心吧。” 此物名为通玄丹,至少地级炼药师才能炼制,是用来打通玄府所用,玄府是天地元气进入体内的通道,若要踏入养元境,通玄乃第一步,这道关卡不通,那就代表修行之路也不通。 通玄丹极为珍贵,是衡阳卫赐予星月卫中,那些铜鼎巅峰的星月卫破关所用,一旦通玄成功,衡阳卫才会给予采气法门,让你成为汇溪境强者,到时候就可以选择去别县担任星月卫统领,或者去府城担任普通的暮阳卫。 宋延平早故的姐姐是唐修全的发妻,唐修全对他颇为照顾,以前给过宋延平一颗,可惜宋延平没能成功通玄,若这次再失败,唐修全也不会再浪费精力,只能说宋延平没有这个资质,天生成不了修行者。 “明白,这次我一定打通玄府。”宋延平信心满满。 唐修全点点头,道:“还有,记得让长卿加紧修炼,尽快跨入铜鼎境,今年若错过星月卫的选拔,可就得再等三年了。” 第十三章 报仇不隔夜 宋延平点头应是,而就在此时,有管事前来禀报道:“唐统领、掌门,神枪门的程清在城西比武招亲,公子也上台打擂,原本已经打败飞燕派的燕霜,力压群雄,结果却被一使刀少年打败,似乎……似乎还被斩断一根大拇指。” “什么!” 宋延平豁然起身,喝问道:“长卿人呢?” 管事道:“公子还没回来,这是从别人那收到的消息。” “快去把长卿找回来!”宋延平道:“还有,给我去查清楚伤长卿的是谁!” …… 夜幕落下,方青几人走出酒楼,全然没注意到,酒楼外的一个阴暗角落,宋长卿借着夜色,隐匿于黑暗中,一双阴鸷的眼睛,直直盯着方青几人,仿佛趴伏的野兽,在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他的手已经包扎好,可拇指已然接不上,从今往后,他只能用左手运剑,等同于要从头开始练剑,更不可能通过今年的星月卫选拔。他没有回家告诉宋延平和唐修全,他知道二人肯定会考虑燕霜等人身后的背景,帮他报仇也会从长计议,可他等不及,他报仇从来不隔夜,于是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报仇,有些手段,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来,而现在,方青几人都得死。 城西郊外,有一湖泊,方青等人散步至湖泊前,借湖风醒酒,看着天上水中两个月亮,心情舒爽。 燕霜和程清二人在一旁说悄悄话,程宣用石片打水漂,看着水中月亮破碎又凝聚,方青则不时看向后方,目光搜寻着什么。在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感觉到似乎有人跟踪,刚才更是听到一些动静,不由地心生警惕。 不远处,宋长卿潜伏在一颗树下,手中拿着一个陶罐,茶壶大小,土黄色,表面痕迹斑驳,刻有一些复杂古怪的符文,散发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宋长卿咬破自己手指,滴血入罐,只见罐口忽然泛起绿色光毫,照亮宋长卿那张挂着阴笑的脸,狰狞如鬼。 程清正和燕霜耳鬓厮磨,忽然指向一旁,惊奇道:“快看!那是萤火虫吗?” 只见一团绿云晃晃悠悠飞来,由一个个碧绿色的亮点组成,一明一暗不停闪烁,仿佛在呼吸一般。燕霜拉着程清退至方青和程宣所在,道:“如今不是夏夜,哪里来的萤火虫,小心有蹊跷。” 绿云后方,拖着一条细长的光尾,光尾末端,正连接着宋长卿手中的陶罐,一只只裹着碧绿色光晕的小甲虫从罐口飞出,涌入虫云之中。 待最后一只甲虫飞出罐口,宋长卿拿出一个铃铛轻摇,绿色虫云陡然扑向方青几人。 宋长卿早年为祛除脸上胎记,曾阅遍古籍,搜寻偏方,了解到有的蛊虫可以钻入皮肤,清除胎记。 恰巧那时候奉原县周边有一位虫蛊散人,是专门用蛊的邪修,于是宋长卿暗中查得虫蛊散人的行踪后,利用星月卫重伤虫蛊散人,然后自己渔翁得利。 虽然最终他没有成功祛除胎记,可这个陶罐却也成为他的一张底牌。这个虫罐就如青符一般,需要用自身精血才能沟通催发,威力惊人,若非今日擂台下众目睽睽,他早就当场使用虫罐击杀方青等人,不必等到现在。 “是虫蛊!快走!” 虫云飞至近前,燕霜看到绿光之中密密麻麻的小虫,脸色大变,就连方青见到如此场景,也不由头皮发麻。 几人迅速撤逃,可虫云速度极快,与众人距离越来越短,眼看就要被漫天虫蛊包围,手中唯一拿着武器的方青喊道:“我来殿后!” 话出刀出,云雀刀向着虫群横刀一划,虫群如幕,顿时被切出一刀口子,可方青却不由一惊,这些虫子坚硬无比,刀斩在它们身上时,宛如砍在一个个铜铁碎块上。 虫群散开,从四面八方围住方青后向内聚拢,方青手腕疾摇,挥刀如雨,云雀刀舞成一片虚影,将自己裹成一个大银球,虫子叮叮当当撞上来,如雨珠撞击屋檐一般,始终被挡在外面。 方青忽感身后一热,只见一道火焰从后方飞来,落在虫群之上,瞬间弥漫开来,覆盖整个虫群,远远望去,仿佛周身仿佛裹着一个大火球。一只又一只甲虫被烧成焦黑,刷刷坠地,空气中焦味弥漫,剩余的虫群顿时四散。 程清等人并没有真的抛下方青,程清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发动一张火符,助方青脱困。 “方青快走!” 程清大喊一声,火焰虽能克制虫蛊,可烧不死全部,且符箓珍贵,她也只有这么一张,必须得尽快逃至安全地带。 “哼,只有你们有符箓吗?” 远处,宋长卿冷笑,拿出一张青色符箓,用方才滴血的手指一抹,符纸大亮,宋长卿甩手一挥,符箓凭空消失,化作一股飓风,往方青等人吹去。 青色符箓,乃最低端的符箓,但也只有汇溪境以上,能够元气外放的修行者才能炼制,将元气存储在符箓这种媒介中,可以让低境者催发使用。 宋长卿的这一张青符乃风符,此符一出,周围树木摇曳不已,地面沙石飞扬翻滚,就连湖面都开始上下摇晃,那些虫群被风一吹,以更快的速度扑向方青等人,落后的十几米距离,瞬间抹平,再次包围住方青几人。 “是风符!” 燕霜感受到这股凭空产生的大风,猜到一切,喊道:“控制这些甲虫的人肯定就在附近!方青你去把这人找出来!我们三人先跳入湖中避一避!” 方青点头,挥刀将周围虫群挥开,燕霜三人跳入湖中,方青则往反方向掠去。 燕霜三人噗通入水,一部分虫群跟着溅起的水花落入水中,燕霜三人回头一看,只见虫群进入湖中后,拉出一道道细长的水线,纵横交错,散发的幽绿光芒将湖水都映照成绿色。 虫群虽不怕水,可终究在水中飞不快,燕霜几人不停游戈绕圈,勉强与它们保持一定距离。 第十四章 作茧自缚 另一部分甲虫追着方青而行,期间方青被几只甲虫附在身上,衣服瞬间被甲虫咬破,却咬不破方青的皮肉,可尽管如此,背上有东西爬过的感觉,也让方青十分恶寒,若是被这些虫子裹住,就算咬不死自己,恐怕也会恶心死。奔跑中,方青听到一声轻微的铃响,循声掠去。 树林中,宋长卿暗骂一声该死,都顾不得召回甲虫,收起铃铛和陶罐转身便逃,脚踩树叶枯枝,窸窸窣窣,方青更加确定所追方向,施展神龙穿云,身形如风,急追而去。 宋长卿正逃着,忽然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吹过,脚步陡然一停,眯眼看着已经站在他面前的方青。方青怒道:“竟然是你?” 宋长卿道:“是又如何,你们敢让我当众受辱,就必须死!” 方青一步步踏前,紧了紧云雀刀,宋长卿冷笑道:“怎么,你敢杀我?我爹是青溪宗掌门,我姨父是星月卫统领,你自己掂量掂量。” 方青一振云雀刀,宋长卿顿时怕了,忙起抬手,语气软下来:“等等,如若你真杀我,我爹和我姨父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跑不掉的!不过你若放我离去,我可以翻过此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回应他的,是方青一刀落下。 一条血线出现在他脖颈,鲜血渐渐渗出,宋长卿睁大眼睛,仰面倒去,他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何方青真敢杀他。 今日擂台之上,方青几次饶他,可宋长卿却想取方青性命,方青那一刀擦过脖颈斩在他手指上,是怕麻烦,也是为大局考虑。 可如今,知道就算放过此人,他也会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来,方青再饶他,就是傻了。 换句话说,不管杀不杀你宋长卿,都会有人来找我报复,那我为何不杀你? 宋长卿一死,虫蛊失去控制,水中那些甲虫不再追燕霜等人,飞出水面,和另外虫群汇合,然后一路飞回,钻进宋长卿身上的虫罐中。 燕霜等人上岸,方青已经在岸边等候,将几人带至宋长卿尸体旁,程宣一脚踢在宋长卿尸体上,骂道:“原来是这个丑八怪!” 程清问道:“他怎么会操控虫蛊的,我记得很多年前,奉原县周边有个虫蛊散人,极擅长此道,不过这些年早已销声匿迹。” 方青拿出虫罐和铃铛,道:“他用的这个。” 燕霜道:“当年虫蛊散人用的就是一个罐子和铃铛,看来是落在了宋长卿手上。” 程清道:“现在怎么办,宋长卿死了,可不是小事。” 燕霜想了想,道:“宋长卿偷偷用虫蛊对付我们,肯定是想嫁祸到虫蛊散人身上,我们就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的死推到虫蛊散人头上。” 程清明白燕霜的意思,可要推给冲蛊散人,那就必须让宋长卿死得像被虫蛊所杀,于是问道:“你知道这虫蛊如何使用吗?” 燕霜从方青手中拿过虫罐和铃铛,道:“这应该和符箓差不多,需要用自己的精血催法,然后用铃铛操控,用我的血试试。” “慢着!” 程清制止燕霜,道:“你身体不好,今日又受了伤,不能用你的血。” 她将陶罐和铃塞给程宣,道:“你来。” 程宣无语,看向程清,心中默默道:“你就知道心疼自己心上人,难道我就不是你亲弟弟了吗?” 程清似乎看出程宣不满,一眼瞪回去,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你年轻力壮,不碍事。” 程宣叹口气,只能咬破自己手指,将血滴入罐中,一圈绿色光豪从罐口亮起,程宣俯看罐口,忽然猛地往后推仰,一只只甲虫飞出,盘旋在罐子上空,密密麻麻,方青等人不由地离远几步。 程宣一咽口水,身上鸡皮疙瘩泛起,生怕这些虫群攻击自己,他连忙轻摇铃铛,这些虫群便一窝锋扑向地上的宋长卿,将他的尸首完全裹住。 程宣躲到一旁,和燕霜等人一起看着,只见宋长卿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变小。片刻后,程宣将陶罐放得离自己远些,摇晃铃铛,这些甲虫飞回陶罐,宋长卿的尸体已经血肉无寸,只剩一副森然白骨。 “哎。” 燕霜长叹一声,他从小到大,一直疾病缠身,他羡慕别人拥有健康的身体,也对生命充满尊重,正因如此,他从来没杀过人,而此时看着宋长卿作茧自缚,化成一堆白骨,不禁唏嘘。 程宣用两根手指捏回虫罐,问道:“这个怎么处理?” 方青道:“此物邪门,交给我吧,我会将它毁掉。” 燕霜等人点头认同,接着又处理一下现场,对好说辞,就当从未来过此地,随后径直离开。 …… 方青在回去路上,绕了几个圈,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后,才回到家中。 “杀得好!” 他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告诉刘蕴籍后,刘蕴籍拍桌道:“此子阴狠毒辣,不杀他必成祸患。唐修全与我不共戴天,杀他一个侄子,也算是先收了点利息!” 方青拿出陶罐和铃铛,道:“刘叔,这就是宋长卿用来暗害我们的虫蛊,听说是以前虫蛊散人之物。” 刘蕴籍看一眼陶罐和铃铛,点点头道:“虫蛊散人,是当年一个凶名赫赫的邪修,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没想到此物会落在宋长卿手上,此物不被正道所容,不管宋延平和唐修全知不知道宋长卿有此物,你们把宋长卿的死推到虫蛊散人头上,都让他们吃了个哑巴亏,妙得很。” 方青又问:“那这东西如何处置?” “你把它们带回来,算是你有福了。” 刘蕴籍笑了笑,道:“虫蛊乃由精血喂养,是炼丹的大好材料,我会为你炼制血元丹,药力是血气丹的十倍,你到时候服下后……你去哪?” 方青拿着陶罐往外走去,停步转身道:“是这样的刘叔,其实燕霜也想要这虫罐,我看还是给他用吧。” 说完加快脚步,哪怕找个地方把虫罐埋起来,也不能给刘蕴籍拿来炼药给自己吃。 “你小子回来!” 刘蕴籍起身便追。 第十五章 龙象刀经 “掌门,我将公子带回来了……” 第二日,青溪宗大堂内,管事指了指地上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轻轻说了声,随后站至一旁,低头不语,他知道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 坐在一旁的唐修全眼睛一眯,宋延平手颤抖着掀开白布,当看到白布下是一副骸骨时,他先是僵住好一会,旋即怒目圆睁,仿佛有一团火在眼睛里烧,一把掐住管事的脖子,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管事用颤抖的声音道:“今天一早,有人在城西树林发现一具尸骨,我过去一看,已经无法分辨身份,可我看到这副骸骨缺失了右手大拇指的指骨,我才确定是公子……” 宋延平扔开管事,翻看骸骨的右手,果然发现少掉一节指骨,他双目通红,咬着牙道:“谁干的!” 管事拿出几只已经死亡的甲虫,道:“这些虫子在公子尸骨旁发现的……” “虫蛊?” 宋延平接过一看,认出其来历,自语道:“莫非是虫蛊散人?” 宋长卿没有将他获得虫蛊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故宋延平不知道虫蛊乃宋长卿自己所有。 “有这个可能性。” 唐修全道:“当年虫蛊散人被星月卫重伤,至那以后,他销声匿迹,不排除此次是回来报复,毕竟长卿是我侄子。” 他一顿,看着宋长卿的尸骨,目光逐渐阴冷,道:“我没有子嗣,一直将长卿看作自己的孩子,若真是虫蛊散人所为,我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宋延平着手宋长卿的丧事,唐修全回星月卫所召集手下查找虫蛊散人下落,宋长卿之死,将他昨日断指一事暂时盖了过去。 …… 院落中,方青看着正在摆弄青云鼎的刘蕴籍,一脸无奈。昨晚他还是被刘蕴籍追了回来,刘蕴籍说若能炼成血云丹,将大大缩减他晋升铜鼎境的时间,为提升实力,方青最终只能上交虫罐。 见到刘蕴籍开始拿出虫罐,方青连忙挪开视线,就当作眼不见为净,不然到时候真的吃进去,恐怕也会吐出来。 方青走到院落一角,拿出燕霜给他的刀谱进行翻阅,记下招式后,挥刀演练起来。 才练一会,方青便停下来,这套刀法与云雀刀对应,刀招如云雀一般,灵巧轻盈,飘逸多变,这是一套好刀法,可惜却不对方青胃口。 方青回想起昨日擂台上,自己将龙象拳招融入到刀法之中的情形,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或许他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刀法。一念及此,方青挥刀,施展出龙象拳经的一招一式,开始研究起来。 有些拳招,可以直接用作刀法,比如灵象运鼻,可以将刀视为手臂延伸,运刀如运鼻。有的拳招,则需要进行演化,例如灵象忍辱,灵象忍辱的精要在于挡住一切,对应的刀招就可以设计成舞刀裹身,风雨不透,承受任何攻势。 一连数日,方青心无旁骛,将龙象拳法的每招每式进行深思及拆解,方青沉浸其中,不仅创造出专属于自己的一些刀招,更在无形之中,加深了对拳招的理解。而这几日时间,方青虽然只研究出零散几招粗略刀招,还需要在今后逐步改进,可不妨碍他已经为自己的这套刀法取好名字——《龙象刀经》。 一日,刘蕴籍的笑声传来:“终于炼成了!” 方青停止练刀,心想自己的苦难要来了,果不其然,刘蕴籍捧着十几颗丹药走至近前,一脸骄傲地对方青道:“这就是血元丹。” 方青看去,血元丹大小和血气丹差不多,同样呈血红色,散发晶莹亮泽,不同的是,血元丹周身布有几道云纹,精巧细腻,一看就知道品级比血气丹高。 “有丹纹的丹药,药效更强,很少有黄级炼药师能炼成,你小子有福了,快吃一颗看看。”刘蕴籍傲然道。 方青一想到这些丹药的部分材料是那些蛊虫,看着这些血元丹时,想着丹药内部会不会有虫子在爬。 方青咽了咽口水道:“刘叔,我等会吃可以吗?” “不行。” 刘蕴籍拿起一颗血元丹,一把塞入方青口中。 方青皱眉一咽,正觉一阵恶心,忽然间,他眼睛猛然睁大,一股热量撞在喉间,又顺着食道流至腹部,最终在腹部炸开,这种感觉,就仿佛喝下一杯滚烫的岩浆。 方青腹部如烧,表情都有些痛苦,刘蕴籍得意道:“怎样,药力强吧,赶紧炼化吸收吧。” 方青当即施展拳招,大开大合,拳劲如风,体内这股能量随着方青动作,散至身体各处,作用在五脏六腑,骨骼血液中,滋养方青的体魄。 一个时辰后,方青才感觉到药力吸收得差不多,于是停下来,此刻他虽然满头大汗,却一点都没有累感,这才意识到,血元丹虽然材料有些恶心,但与他的效果一比,完全可以忽略。 刘蕴籍上前道:“我没骗你吧,只要你每日服用一颗,将药力炼化吸收,我敢保证,不出三个月,你就能踏入铜鼎境。” 方青问道:“刘叔,究竟什么是铜鼎境,皮肉境和骨血境都有相应功法,铜鼎境又是练的什么?” 刘蕴籍解释道:“皮肉境练外,骨血境练内,铜鼎境则是要内外圆融,将身体层次再上一个台阶,肉身如铜鼎,方能承受天地元气入体,这一阶段,往往需要丹药辅助。” “天地元气是什么?”方青又问。 刘蕴籍道:“天地元气是世间万物的基础和本源,也是一股强大能量,能够运用这股能量的,就是修行者,修者神通广大,飞天遁地,是脱离武道范畴的存在。而这股力量十分磅礴,进入人体的过程就如水倒入杯中,若用纸杯装水,顷刻间就会垮掉,只有如铜鼎一般牢固,才能纳水,所以炼体境本质上就是养元境的准备阶段。” 方青十分好奇,又追问很多,刘蕴籍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都告诉方青,虽然片面不全,却令方青神往。 第十六章 再进一步,人头落地 “姐夫你说什么?” 几日后,青溪宗后院凉亭,宋延平惊问道:“虫蛊散人早就死了?” 唐修全点点头,这几日时间,他派出手下寻找虫蛊散人的踪迹,却在一处荒郊野外的山洞中,找到虫蛊散人的尸首,已经死去好几年,因此杀死宋长卿的,另有其人。 “那会是谁?”宋延平问道。 唐修全道:“我仔细想过,按长卿的性子,被人斩断手指,而没有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们,一定是想自己报仇,此事可能和那个断长卿手指的人有关。” 宋延平道:“我查过,那人是个生面孔,却和飞燕派有点关系,有人见过他进出飞燕派。” 唐修全道:“此人有重大嫌疑,我找人拿住他一审便知。” 虫蛊散人是一层迷雾,掩盖住唐修全和宋延平的视线,如今迷雾散去,二人自会想到方青,光是方青断宋长卿手指一事,他们就不会算了。 …… 一日,方青出门,前往飞燕派找燕霜,可刚到城东,就被一名星月卫拦住。 唐修全要抓方青,可不知道方青的行踪,他不会傻到直接去飞燕派打草惊蛇,于是派人在城东蹲守,只要方青去找燕霜,就会被逮个正着。 巧的是,拦住方青的这名星月卫方青见过,正是当日在松平城酒楼办案的那名青年,他一手拿剑,一首举着星月卫令牌,对方青道:“星月卫办案,你涉嫌与一条人命有关,跟我回去一趟。” 周围有武者看过来,指指点点,似乎在为方青默哀。星月卫所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据传那里有三百六十道酷刑,就算一块硬石丢进去,也给你磨成烂泥。 方青顿时意识到,对方说的肯定是宋长卿之事,看来虫蛊散人没有帮他挡多久,终究还是怀疑到他头上。方青并不惊慌,因为他知道对方肯定没有证据,于是道:“不知道我犯了什么命案?” 青年男子道:“这个无须跟你多说,莫非你还敢不跟我走?” 这就是星月卫的霸道,作为大衡王朝的核心暴力机构,星月卫拥有绝对权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你多看他一眼,他说你挑衅星月卫,把你关进大牢伺候,你也无话可说,若是敢反抗,就等于和整个朝廷作对,只能亡命天涯。 “抱歉,我还真不跟你走。” 方青回应,随后无视对方,就要往一旁越过。 青年男子眉毛一挑,仿佛要竖起来般,他并非第一次见到有人反抗星月卫的命令,不过那些人往往都是直接逃跑,可方青这完全是无视,当没事发生一般,如此狂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仓啷。 星月剑出鞘,剑光耀目,周围看热闹的武者们顿觉双目刺痛,纷纷抬手遮眼。衡阳卫的剑,本就依据剑光耀目程度划分,星月剑之上是暮阳剑,暮阳之上是朝阳,朝阳之上,是为正阳,剑光烈烈,无法直视。 星月剑横于方青眼前,刀身雪亮,在方青脸上映出一条光澜,青年冷声道:“再进一步,人头落地。” 方青斜睨青年,看着他眼睛,慢慢抬起脚,踩下。 旁边的一些大人,连忙捂住身边孩童的眼睛,生怕他们看到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 方青脚踩在地上那一刻。 青年手腕轻摇,方青抬手一扯。 铮的一声鸣响,云雀刀竖于颈前,挡住星月剑。 星月剑虽是星月卫专属的宝剑,却仍是属于炼体境范畴的凡器,对付一般兵器必能切出豁口,可云雀刀同样是宝刀,刀身完好无损。 自己刚才放下狠话,却没有做到,青年男子怒极,手腕再摇,掌中秋水顿活,星月剑舞出一片银光,瞬间绕过刀身,刺向方青脖颈。方青公然向星月卫拔刀,已是死罪,他无须再警告,完全可以将方青地正法。 方青卷刀相迎,刀剑碰撞间,却第一次感觉到压力。对方毕竟是铜鼎境高手,比自己高一个境界,且剑道造诣比宋长卿高出不知多少,并且方青觉得星月卫的剑法,和青溪剑法有些类似,不过却高明许多。 事实上,青溪宗的青溪剑法,是由唐修全改良过的,自然会有星月卫剑法的影子。 青年男子剑招肆意挥洒,剑尖抖动,仿佛手持生花妙笔一般,在虚空中点出一个个银色光点,宛如璀璨繁星,瑰丽非凡。 铜鼎境的高手,还不能运用天地元气,手中的星月剑也并非法器,不能承载元气,故将剑招威力推至极限的,只有速度,可以说星月剑法,是炼体境层次中最快的剑法,一般人面对眼前如星汉光雨一般的攻势,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换作方青之前,也定然不是对手,可前些时日方青创出龙象刀经,刀招开始变的有章法,不再只靠蛮力应敌,运刀使出灵象忍辱,抵挡如雨般的剑招。一刀一剑,铮然碰撞,竟是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得谁。 “此人真是骨血境?” 青年男子越战越急,他的剑招如流星急坠,可方青却总能抵挡,刀势仿佛结成一块屏障,四面八方裹住己身,令他无法突破。不止如此,以他铜鼎境的身体强度,竟在无数次刀剑碰撞后,手臂隐隐痛麻起来,这让他怀疑方青真正的境。 原以为捉拿方青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却不曾想竟如此棘手。 剑光如粼,银芒遍洒,刀影翻腾,晃乱人眼,看得围观众人下巴都掉下来,感慨于方青的胆量和实力,竟能和堂堂星月卫打得有来有往。不过多数人还是在为方青惋惜,实力大又如何,从他向星月卫出刀开始,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注定会被剿杀。 …… 飞燕派,燕霜院落,管事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道:“公子,不好了,方青和星月卫打起来了!” 方青与星月卫交手之处,离飞燕派不远,如此轰动之事,自然很快传到,燕霜猛地起身,暗道糟糕,立刻让管事备马,快马加鞭而去。 第十七章 汇溪一指 方青刀势固若金汤,青年男子奈何不得,而方青刀法未精,守强攻弱,也一时找不到对方破绽。 两人僵持不下,身形闪纵,刀剑如电,围观众人已经看不清二人,只能勉强看到青色身影和白色身影交错纠缠,劲风啸然。 不知交锋多少招,方青感觉刀身上传来的力量一弱,显然是青年男子率先有力竭之兆,方青趁势鼓荡全身劲力,转守为攻,左右撩刀,刀势汹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听当当两声脆响,青年男子剑被震退,整个人也跌足后踩。 “此人莫非不是血肉之躯?” 青年星月卫大口喘气,这么多招下来,他堂堂铜鼎境都有些接不上气,可方青仿佛有无穷无极的力量,简直可怖。 方青不给对方休息机会,挥刀而上,就在此时,一道白色身影落在方青和青年男子之间,面向方青,并指点在方青胸口。 方青倒飞出去,越过数丈距离,摔塌一个摊点。 此人负起双手,从摔在远处的方青身上收回视线,用余光一瞥身后的青年男子,喝道:“一个骨血境都拿不下,真是丢人现眼。” 青年男子连忙抱剑俯身道:“属下无能,请统领恕罪。” 一指点飞方青的正是唐修全,星月卫和人在城西交手,且打得难解难分,他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立马赶来这里。 唐修全目光甩向方青落处,道:“把那小子的尸体带回去。” 纵然是铜鼎境武者,也承受不住他的一击,方青已经是个死人,这点毋庸置疑。 青年男子应是,往前走去,却见方青摔踏的摊位响起动静,方青蹬开木板货物,撑地爬起。 青年男子一愣,回头看向唐修全,唐修全直直看着方青,眼睛渐渐眯起。 他乃堂堂汇溪境,刚才那一指,蕴含天地元气之力,汇溪境以下任何武者受之必死无疑,可方青竟然没死,莫非是穿了什么绝世宝甲不成。 方青晃晃悠悠起身,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嘴角溢血,一脸忌惮地看着唐修全。他没有穿什么宝甲,仅凭肉身抵挡住唐修全的一击,却也付出极大的代价。 唐修全一指点在方青胸口的瞬间,方青下意识运起灵象忍辱,可仍感觉被一股雄浑无比巨力撞击,如同山岳砸中。沛然难当的力量漫至周身,体内翻江倒海,整副骨架都仿佛要散掉,所幸还是靠着一身龙骨象皮硬抗下来,保住一命。 方青此时还没概念,自己在汇溪境强者一击之下,不但没死,骨头都没断一根,是何等匪夷所思。 汇溪境强者体内蕴含天地元气,虽不能元气外放,可出招间,天地元气能到处流动,出拳时流至拳头,出脚时流至脚上。有天地元气加持,威力大增,若铜鼎境有三牛之力的话,那汇溪境随便一击都有十牛之力,已经和炼体境属于两个范畴,方青能硬接不死,可谓是奇迹。 唐修全压下心中震惊,对青年男子道:“拿下他。” 就算能奇迹般接下自己一招,但还是免不了要死的命运。 青年男子上前,方青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却仍持云雀刀指着青年男子,不会束手就擒。 “住手!” 就在此时,一道清喝传来,紧接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二人骑马而来,其中一人是燕霜,另一人是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 来到近前,燕霜翻身下马,扶住方青,中年文士也勒马而下,走上前来,对唐修全拱手一笑道:“唐统领,什么事要劳烦你亲自出手?” 唐修全道:“马大人,我们星月卫办案,你还是别管的好。” 中年文士道:“唐统领此言差矣,我作为奉原县的知县,百姓们的父母官,问问总可以吧,若是抓错好人,可有损唐统领的威名。” 此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奉原县的知县马文邦,也是燕霜伯父,宋长卿当日不敢对燕霜下重手,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燕霜一听说方青和星月卫动手,于是径直前往知县府请马文邦帮忙。 唐修全道:“此子与我侄儿长卿一死有关,我必须将他拿回去审问。” 于他而言,就算方青不是杀死宋长卿的凶手,光凭方青曾当众斩断宋长卿的手指,那也该死。 “我听说宋公子是死在虫蛊散人手上。” 马文邦指指身后方青,道:“你觉得这少年会是虫蛊散人吗?” 唐修全一指方青道:“我手下查到虫蛊散人已死,而此子心狠手辣,曾当众砍掉我侄儿手指,我怀疑就是他拿了虫蛊散人的虫蛊来杀害我侄儿。” 马文邦道:“你有证据吗?” 唐修全道:“我的话就是证据。” 马文邦冷哼道:“唐统领好大的口气,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倒要去广宁府暮阳卫所问问,星月卫就可以如此霸道吗?” 唐修全眼睛一眯,马文邦与他分属两个体系,职位却是同级,且马文邦在广宁府有点人脉,这也是他一直与马文邦维持表面友好的原因,若马文邦真告到广宁府,他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一般的星月卫跨入汇溪境后,都会选择去府级担任普通的暮阳卫,前途未来都比在县级当统领强,可唐修全明白自己再无进一步的可能,故宁选鸡头也不做凤尾,而若被上级知道他在县城执法一言堂,很大可能会被调离奉原县,得不偿失。 马文邦继续道:“唐统领,既然你说虫蛊散人已死,那任何人都有可能获得他的虫蛊害人,你不能因人与你侄儿有过过节,便直接将你侄儿的死扣他头上。据我所知,那日是你侄儿咄咄逼人,对方则多次手下留情,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会用虫蛊的阴毒之人,你说呢?” 唐修全深吸口气道:“你是非要保他了?” 马文邦笑道:“他无罪,我自要保。” 唐修全深深看方青一眼,又对马文邦道:“既如此,今日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告辞。” 说罢一甩袖,带着青年男子离开。他的确没有证据,不好直接当着马文邦和这么多人的面带走方青,只能暂时作罢。 第十八章 建议 县衙内堂。 燕霜扶方青坐下,方青拱手对上首的马文邦和身边的燕霜道:“谢谢大人和燕兄相救。” 说罢便又将一手按在胸口,以缓解疼痛。 刚才被唐修全一指击中,方青虽然性命无忧,骨头也未断,可五脏六腑却被震得生疼,没那么快缓过来。 “方青是吧?” 马文邦点点头道:“你可真是个奇人呐。” 马文邦本身也是铜鼎境,他自问接不下唐修全一招,可方青却能无碍,不得不让他感慨。 他一笑,又接着道:“谢就免了,你救过燕霜,我救你一回,也是应该。” 方青看向燕霜,燕霜朝他点点头,燕霜来请马文邦帮忙时,除刘蕴籍的事,已经把所有情况都告诉马文邦,也包括那晚宋长卿用虫蛊暗算他们,反而作茧自缚之事。 “有件事燕霜没告诉我,可我也猜到一二。” 马文邦继续道:“刘蕴籍现在也在奉原县吧?” 方青猛一起身,一脸忌惮之色,马文邦笑着压压手道:“不要紧张,听我说完。” 方青坐下,马文邦继续道:“燕霜前些日子旧疾复发,需要刘蕴籍的药才能稳住病情,可偏偏认识你之后,他就在别县求到药了?我可没那么笨。” 燕霜起身致歉道:“对不起伯父,霜儿答应朋友保密,故没对你坦言。” “傻小子。”马文邦道:“重信重义,真大丈夫也,你若告诉我,我反而看轻你。” 燕霜应是,马文邦对方青道:“我与刘蕴籍也算有点交情,他这人有悬壶济世之心,我佩服他,且我也知道他是被唐修全害的,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对了,听说你来自祥水城对吧?” “是的大人。”方青点点头。 马文邦道:“那你认识柳铭文吗?” “柳大人?”方青道:“自然认得,在祥水时,还和他一起对付山匪。” 马文邦一笑,道:“他就是这性子,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把他调去祥水。” “是大人你把他调过去的?”方青问道。 马文邦点点头:“他以前是我的县尉,那时候他发现刘蕴籍的案子有蹊跷,还暗中查唐修全,我劝过他,让他不要插手此事,可他不听。最后我没办法,为保他周全,才不得以把他调走,否则恐怕已经被唐修全暗害。” 方青问道:“有大人在,唐修全还敢这么做吗?” 今日幸亏马文邦出现,方青才脱离虎口,故方青觉得唐修全应该不敢动马文邦的人。 马文邦深吸口气道:“明面上他会给我一点面子,可暗地里,我防不住。就拿今日来说,我占着理,且言语威胁,才把你带回来,这不代表你就安全了,他想对付一个人,办法多得是。” “难道就没有人能治他吗?”方青皱眉问道:“朝廷不管?” “上面哪会管这种小事。”马文邦一叹。 方青脸色凝重,马文邦道:“好人受迫害,坏人没人治,觉得不公平对吧?” 方青不语,马文邦接着道:“在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你所能获得的公平和公正的多少,取决于你的实力和地位,世道如此,谁都无能为力。所以你和刘蕴籍还是赶紧离开奉原县吧,不要白白搭上自己性命,汇溪境的强大,你今天也见识到了。” 方青承认,汇溪境之强大,的确超乎他想象,这完全已经属于另一个范畴的力量,可他师傅曾和他说,同境界下不允许他比别人弱,于是方青道:“只要我也成为汇溪境,就不用怕他。” “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马文邦摇头笑道:“可你要知道,武者之中,能踏入汇溪境的,万不存一,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资源,我曾有过资源,可没有天赋,这辈子只能卡在铜鼎境,算是和修行世界无缘了。” 方青点点头,关于汇溪境,方青也从刘蕴籍口中了解一些信息。 当达到铜鼎境巅峰后,就要打通玄府,也就是全身毛孔,还要再配合采气功法,才能将天地元气纳入体内,而光打通玄府这一关,就拦下了无数武者。 世上打通玄府的办法多数掌握在大门派或大势力手上,普通人接触不到,对一般武者来说,服用通玄丹,是他们知道的唯一方法。 可通玄丹千金难求,毕竟这是地级炼药师才能炼制的丹药,也是底层武者唯一接触仙道的契机,故被朝廷严格控制,也就星月卫这种权力机构,或者是马文邦这种官员,朝廷才会发放供应。方青知道,这也是朝廷控制底层修者,稳固统治的方法。 而服用通玄丹后,并不代表你一定能打通玄府,从而踏入养元境,很多人天资不够,就是跨不过这一道坎,就比如唐修全曾给过宋延平通玄丹,宋延平却没有成功,以至于唐修全又给他谋来一颗尝试,马文邦想必也是如此。 燕霜建议道:“方青,再过几月就是星月卫选拔的日子,你和我一起参加吧,只要进入星月卫,就有机会获得通玄丹,从而踏入汇溪境,有把握对付唐修全。” 很多武者抢破头都要加入星月卫,就是因为六扇门中好修行,奔着通玄丹而去,燕霜一直以来,也都想加入星月卫,这是他唯一能看到养元境风景的机会。 他看出方青疑惑,继续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若加入星月卫,有了这层官方身份,唐修全反而会有所忌惮,至少不敢随便对你这个下属怎么样,而你也可以利用星月卫的身份加快修炼。” 马文邦道:“你若不离开奉原县,加入星月卫倒也是个法子,唐修全身为星月卫统领,至少不会在奉原县动自己的手下,毕竟死一个星月卫,就连广宁府都会严查缘由,他不敢随便下手。不过还是得小心周旋,他可是一只老狐狸。” “星月卫……” 方青眼睛一眯,心中沉思。 第十九章 入铜鼎 方青离开县衙,一路确认没人跟踪,回到住所后,将今日之事告诉刘蕴籍,还问取刘蕴籍的看法,自己究竟要不要加入星月卫。 “以我的能力,最多能把你推至铜鼎境。” 刘蕴籍叹声道:“若要通玄汇溪,眼前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我不希望你走这条路,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奉原县吧。” 这段时间,刘蕴籍也一直在考虑,等把方青推至铜鼎境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通玄丹可是地级炼药师才能炼制,他一个黄级炼药师,根本无能为力。他也曾想过让方青加入星月卫,可如今方青已然得罪唐修全,若再加入星月卫,危险还是太大,他宁愿放弃报仇,也不愿因此害了方青性命。 “既然刘叔也不知道别的通玄方法。” 方青深吸口气道:“我决定了,待踏入铜鼎境之后,就加入星月卫。我们不离开奉原县,唐修全必须要死。” 方青回来路上,曾翻阅脑海中师傅留给自己的养元境功法,其中只讲到如何采气,并未有任何有关打通玄府之法,故加入星月卫获取通玄丹,的确是自己唯一的路。 刘蕴籍欲再言,方青伸手打断,目光坚定道:“放心刘叔,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你只管尽全力将我推至铜鼎境。” …… 第二日,方青出门,和燕霜在一个偏僻小酒楼见面,这是昨夜二人就约好的。 “方青,决定没?”燕霜问道。 方青点点头,道:“我会参加星月卫的选拔。” “好。”燕霜道:“那从今天起,我们就不要再见面,防止被星月卫盯上,三个月后,在星月卫所见。” 方青拿出一个锦囊,递给燕霜道:“这里有三颗血元丹,药力是血气丹的十倍,你每个月吃一颗,慢慢炼化,踏入铜鼎境的把握更大。” 燕霜接过血元丹,眼中满是感激,虽然他一直想着要参加星月卫,可还剩三个月时间,光靠他飞燕派的资源,还真不一定能让他成为铜鼎境。他重重点头,对方青道:“谢了兄弟。” 两人互拍肩膀道别,方青回到家中,开始闭门不出,这段时间必须不能在外露面,以唐修全在奉原县的手眼,完全可以暗杀自己,再推给别人,他必须小心谨慎。 …… 春风殆尽,蝉鸣阵阵,转眼间已是夏至。 方青原以为在丹药助推下,能很快踏入铜鼎境,可事实却非他所想。 两个月多时间的吃丹练功,方青明明感觉自己身体强度已经更上一层楼,却始终有一道无形的坎,挡住方青踏入铜鼎境。 这道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好像爬山时手已经抓住崖顶,只需一跃而上,就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可方青却有种使不出力的感觉,不管猛吃丹药,或是狂练拳法,都没有任何作用。显然其中关节,已经无关身躯体魄。 一夜,雷鸣阵阵,夏雨倾盆。 方青一人站在院中,任由大雨浇灌,闭眼思索究竟该如何跨出这最后一步。 他忽然想起,师傅曾对他说,龙象拳经的一切精要,都在那一句心诀之中。 “龙骨象皮任霜风……” 方青在心中不停默念这句心诀,不知念了多少年,一道灵光忽然贯穿脑海,他似乎明白什么。 象者忍辱,一生背负。可他睡觉站着,吃饭站着,无论做什么都站着,不管负重再累也都站着,一生只倒下一次,那就是死的那一刻。 龙形九似,包容一切。能上九天,能潜深渊,不喜天空宽广,亦不厌深渊泥泞,奋发不屈,俯瞰人间,铮铮龙骨傲然天地。 龙骨象皮,不仅是肉身强度,更是一种精神,任你风霜雨雪,磨难困苦,我自巍然不折,视若等闲。 方青猛地张开双眼,双目如电,一声清喝盖过雷音:“龙骨象皮任霜风!” 他运起拳招,从灵象拜佛开始,到神龙晃海结束,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疲倦。 体内气血盈沸,皮肤冒起白烟,将浑身雨水全部蒸发。身形腾挪间,拳势如同龙象游奔,拳风裹身,宛如一层隔膜,漫天大雨不得近身。 片刻后,大雨停歇,方青停拳,仰望星空。 一场大雨,将方青心中那层无形障碍冲破,此时此刻,方青再无困惑,肉身和精神都到达一个新台阶,已然成为铜鼎境。 …… 十几日后,背着云雀刀的方青推开院门,左右看一眼三月未见的街道,转身朝院中炼制驱蚊丹的刘蕴籍点点头,合门离开。 那晚领悟龙象精神之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方青心中立起来,他对龙象拳经的领悟和理解更深一层。而成为铜鼎境之后,方青除巩固拳法外,还继续创演龙象刀经,对刀法的掌握,也远胜三个月前。 现在,该去参加星月卫选拔了。 …… 星月卫所,一座最高的阁楼中。 唐修全一边品茶,一边问一旁手下道:“还是没有那个小子的行踪吗?” 手下正是当日与方青交手的那个青年,此人名叫郑安,是唐修全的心腹,郑安回道:“禀统领,这三个月来此人从未出现在奉原县城中,也没有去飞燕派,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要么已经离开奉原县,要么一直匿藏在奉原县某处。” “没用的东西。” 唐修全眉头一皱,斜睨郑安,吓得郑安连忙跪地埋头。 方青得罪唐修全,虽然当日被马文邦当街带走,唐修全却并不会就此作罢,毕竟马文邦也不可能一直护着方青,而他只要找到方青在哪,就算不动用星月卫的力量,暗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要他小命,可惜三个月过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给我继续查。” 唐修全收敛怒意,摆摆手,命郑安退下,随后推窗远望,看着下方星月卫所大门口,那些小如蚁状的武者。 今天是星月卫三年一选拔的日子,奉原县方圆百里范围的武者,都会前来报名参加,争夺为数不多的名额。一想到今次原本是他侄子进入星月卫的大好时机,可宋长卿却惨遭横死,他就更恨方青。 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方青杀的宋长卿,甚至也清楚并不一定是方青所为,但这并不妨碍他把一切都怪在方青头上泄愤。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想找的人,此时正在他视线中。 第二十章 卫所门前 方青站在星月卫所门口,抬头仰望,入眼是一片占地极广的楼宇建筑,辽阔宏伟,连绵不绝,环绕中心处最高的一座阁楼,仿佛群星拱卫月亮。 方青回正脖颈,看向周围形形色色的武者,有的独自抱剑倚墙,生人勿近,有人三五成群,互相交流。 他们都是奉原县方圆百里范围内的铜鼎境武者,或来自各城大家族,或是门派弟子,还有小部分是江湖散修,都在静静等待星月卫大门开启。这扇门,将是他们通往修行世界的重要一扇门。还有很多普通百姓也都在远远观望,他们虽没资格参加,却并不妨碍他们感慨向往。 方青忽有所感,拧身一抓,却抓了个空,一道身影抽回伸向方青肩膀的手,转身飘至方青面前,摇扇轻笑。 方青摇摇头道:“你的轻功又精进了,我刚才一直在找你,还怕你不来呢。” 燕霜凑近耳语道:“你给我血元丹冲击铜鼎,我若失败,那岂不成废物了。” 经过数月补元调息,燕霜的病情已经控制,加之跨入铜鼎境,体魄再上一个台阶,只要继续服用补元丹,不会再有大碍。此时的他脸色红润,精神焕发,再无一丝病态,容貌气质更显俊逸,引人注目。 除容貌外,燕霜方才展露的身法,更惹人注意,很多人看向燕霜的目光,都充满忌惮和敌意。身为同层次的武者,他们自能看出方青身法不凡,是个高手,都下意识地把燕霜当成此次竞争的劲敌。 “吁。” 旁边响起一声口哨,方青和燕霜看去,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武者,对一短发青年挑眉吹哨。短发青年身穿素衣,手握长剑,皮肤偏黑,可从身形体态来看,这是分明是一女子。 她五官称得上精致玲珑,尤其一双大眼清澈而坚定,若抛开肤色和装扮,应该是位美女,吹口哨的那人显然也看出其女扮男装,故意挑逗。 “滚。” 短发女子看都不看吹口哨男子,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冰冷而清丽,确是女子无疑。 “你再说一遍?” 口哨男子恼怒,指着短发女子喝道,他只不过是等的无聊,见短发女子打扮稀奇,想逗一逗对方找点乐子,女子的反应却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周围武者都看过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似乎都很想二人动手。 短发女子紧了紧手中剑,斜睨青年,目光冷冽锋锐,仿佛随时就要出剑。 燕霜一个闪身站至二人中间,对青年武者道:“这位兄台,是第一次来应征星月卫吧?” 青年皱眉,看着燕霜,态度不善道:“是又怎么样?” 燕霜道:“三年前的今天,有两名武者在星月卫门口私斗,结果不仅被取消报名资格,更被打断腿扔出去,你确定要动手吗?” 青年脸色顿时讪讪,尴尬一笑,朝燕霜拱手后灰溜溜走开。 来应征星月卫的武者们,自进入奉原县起就不许私斗,否则大家互为竞争对手,难免会有人为清除对手,提前争斗厮杀。燕霜作为奉原县人士自然清楚这规矩,而在场有很多武者,屡败屡战,已不是第一次来应征,也知晓这规矩,之所以不出声提醒二人,无非是想让二人被取消资格,增大自己的胜算。 燕霜转身,对短发女子道:“姑娘……” 短发女子白燕霜一眼,挪步与燕霜保持距离,完全不领燕霜的情,仿佛是燕霜在多管闲事一般。 燕霜走回方青身边,一脸尴尬,方青取笑道:“英雄救美失败了?” 燕霜并没有英雄救美的意思,只是看不过眼而已,不过仍心生挫败,毕竟他可是奉原县第一美男子,不由摸摸自己脸颊,心想是自己魅力不在了吗? 辰时初刻,大门开启,抱剑倚墙的武者直立起身,聊天交流的武者戛然而止,所有武者们都神情一肃。 一名青袍老人走出大门,扫视众人,此人看穿着模样并非星月卫,更像是管事,可眼中充满倨傲,放声道:“所有应征星月卫的武者,随我进来。” 说罢转身入门,所有武者齐齐跟上。 方青与燕霜进入星月卫所,石道宽阔,草木葱茏,假山流水,蝶舞花丛,仿佛城中花园,很多来过不止一次的武者,仍旧四处放眼,细细欣赏这秀美风景。 石道百廊回转,连接一座座楼宇建筑,不多时,老者带着众人来到西侧一处大殿,对众人道:“进去登记信息。” 大殿内,一圈桌案围成一个圆,一个个管事持笔守案,等待记录应征者信息,武者们四散找案登记,方青和燕霜来到一桌案前,前后被问取姓名、年龄、籍贯、修为境界等个人信息,记录在案。 众人登记完成后,老者带领众人进入后殿,安排好厢房后,对众人道:“所有人在此休息,不得步出此殿,午间会有人送来午餐。下午未时初刻,选拔正式开始,我会来带你们前往校场。记住,任何人不得私斗,一经发现,后果自负。” 老者说完后扬长而去,武者们各自回屋,燕霜来到方青屋内,拿出两张青色符纸,递给方青道:“一张是雷符,一张是水符,一攻一防,你拿着。” “我不能要。”方青推脱,符箓极为珍贵,是由汇溪境以上的强者将元气封存在符箓中,供低境界者催动使用,极其珍贵,往往千金难求。 燕霜道:“你放心,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两张。星月卫比武,不限制手段,比斗凶险万分,有些武者都是有备而来,身上会带着各种符箓,当作杀手锏,一但遇到这样的对手,稍加不慎就会搭上性命,这是以防万一。” 听燕霜这么说后,方青也不再推辞,收下两张青符,符箓的可怕方青很清楚,即便此时他肉身强度已经更上一个台阶,有信心远胜一般铜鼎境武者,可仍没把握能扛住符箓,还是要小心谨慎些好,任何时候,手上多两张底牌总没错。 第二十一章 争杀之心 燕霜回自己房间休息,方青也阖眼小憩,外面院子也安安静静,想必所有武者都在养精蓄锐,为下午比斗做准备。 午时,餐饭送到,方青打开桌上的三层食盒,顿时满屋飘香,里面摆着的都是方青从未见过的珍馐美馔,还配着一小坛花雕,方青压制住腹中馋虫,拿出刘蕴籍给的一根银针,依次在酒菜中试毒。方青此行相当于来到仇人大本营,且此时自己还没有正式成为星月卫,必须万事小心。 银针没有异常,酒菜无毒,方青大快朵颐起来,菜肴鲜美,酒水香醇,还有饭后瓜果糕点,星月卫的福利待遇之好,仅从饮食这块,就能看出一二。 将近未时,老者召集众人,经过曲径千折的石道,带大家来到一处宽阔广场,这里便是武者们争斗角力的地方。 方青原以为,广场周边应有很多人围观,可四处一看,只有几名白衣长剑的星月卫站在高台处俯瞰众人,维持秩序,以及站在场边的几名侍者,场面极为冷清。 三年一度的星月卫选拔,对武者来说自是鱼跃龙门的机会,极为重要,可对星月卫来说,不过是选拔三个新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不会大张旗鼓。 老者宣布比斗规则,武者们两两上台比拼,赢者进入下一轮,最终获胜的三人,就能留下来。比赛没有限制,除下毒暗器等下三滥招数外,可以用任何手段。 “刘鹰、王硕风出列!” 随着老者拿出一本名册,宣布首先上场战斗的两个名字,选拔正式开始。 两名武者上台,叫刘鹰的身穿麻衣,目光冷峻,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此人就是在星月卫所门口,一直抱剑倚墙的那人,从气质装扮来看,此人应是江湖散修。王硕风身穿锦衣,两手空空如也,气质温和,自信满满,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此人一看就是大家族弟子,资源丰厚,手中肯定有杀手锏。 一声锣响,刘鹰甩脱剑鞘,运剑抢攻,几步间来到王硕风近前,一剑刺向王硕风咽喉。王硕风脚步拧转,衣袍舞风,一个闪身避过,抬起手,一记掌刀落向王硕风握剑手腕。 刘鹰横刀一划,王硕风放弃自己攻招,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般向后掠去,刘鹰探剑刺去,王硕风脚尖连点,绕着刘鹰快速奔行,速度之快,一圈残影成圆,包围刘鹰,刘鹰分不清王硕风究竟在哪,执剑四顾,警惕防备。 一圈残影中,一双手忽然伸出,按在刘鹰后背,刘鹰往前跌去,剑尖戳地,弯出一个弧度,才没有摔倒,回头看去,王硕风正双手抱胸,得意地看着刘鹰,道:“你不是我对手,我手上还有两张符箓,你还是趁早认输吧。” 刘鹰目光阴冷,咽回涌至口中的血,完全没被吓住,再次挥剑攻来,王硕风摇摇头,继续施展玄妙身法,绕着刘鹰奔行,仿佛在耍他玩一般。 忽然,他故技重施,又探掌拍向刘鹰后背,却被一道寒光刺穿手掌。刘鹰仍背对王硕风,剑却夹在腋下,剑尖穿过王硕风的手掌。 刘鹰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战斗经验丰富,第一次被王硕风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二次又岂会再大意,这回他是故意暴露自己后背,引王硕风出掌,自己一剑后刺。 王硕风看着立在自己手背的剑尖,一时无措,刘鹰转身一抖剑,王硕风的半截手掌被削去,他顿时痛嚎不已,握着断掌处连连后退,惊慌无措。 此时他仿佛忘记自己眼前还有一个对手,更忘记自己身上有威力强大的符箓,眼中只有慌乱和惊恐,注意力全在自己断掌上,甚至还想去捡地上的断掌。 下一秒,他停止痛嚎,口中发出咯咯声,他的脖颈已然被刘鹰一剑刺穿。 王硕风双目圆睁,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他出生大家族,武艺颇高,手上还有符箓作为底牌,原本对这次选拔志在必得,没想到最终竟丢掉性命。 刘鹰抽回剑锋,带出一捧鲜血,王硕风扑面倒地,刘鹰看着王硕风的尸体,面无表情。 刘鹰经历过无数次江湖厮杀,手狠心硬,他实力的确稍逊王硕风,也没有符箓这种杀手锏,但他的战斗经验和战斗意志远胜王硕风这个温室花朵,转瞬间就能扭转局面,且王硕风心理素质太差,换作刘鹰被削去手掌,至少还会忍痛反击,不会惊慌无措,任人宰割。 武者们看向王硕风尸体的目光,没有一丝同情,反而充满不屑和可笑,笑王硕风愚蠢。星月卫选拔不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是生死相搏,王硕风大意轻敌,戏耍对手,无异于自寻死路,死得并不冤枉。 “燕兄……” 方青看向一旁的燕霜,欲言又止。武者们为那三个名额,生死搏杀,残酷至极,稍有不慎,便会身陨当场。而燕霜心性仁慈,虽不至于跟王硕风一样轻敌,可方青却担心他会手下留情,从而导致意外发生。 燕霜从王硕风尸体上收回视线,他明白方青什么意思,拍拍方青肩膀,笑道:“你放心,我虽不喜杀人,却也不会蠢到搭上自己性命。” 上台时意气风发的王硕风,变成一具尸体,被抬出场外,他在自己家乡城镇,是最顶尖的武者,拥有普通人得不到的一切,受人敬仰,却因想要更进一步,踏入修行道,最终命丧于此。 他追求的道路没有错,可这条路注定是争杀四起,他显然没有为此做好准备。所谓准备,并不仅仅是带几张符箓当作杀手锏,而是要准备好一颗争杀的心,否则你必然倒在这条路上,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老者宣布刘鹰获胜,紧接着报出下一组的两个名字,韩言和蔡季同。 看着两名武者上台,方青和眼霜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有趣。这二人竟是那个短发女子,以及挑逗短发女子的那个青年,可谓冤家路窄。 第二十二章 人狠话不多 “吁。” 青年男子蔡季同看着对面的韩言,笑着吹起口哨,眼中满是挑衅,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韩言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受蔡季同影响,静静等待锣响。 场下,燕霜问方青道:“你赌谁会赢?” 方青道:“短发女。” “英雄所见略同。”燕霜一笑。 锣声响起,蔡季同双手屈指成爪,陡然抓向韩言。他虽不认为韩言会是他对手,但经过前一战的警示,一出手就是全力。 韩言不惊不乱,左右挥肘,带动手中还套着鞘的长剑,格挡蔡季同两爪,蔡季同右爪一蜷,想要扣住长剑。 韩言见势不对,连忙抽剑,蔡季同的利爪擦过剑鞘,响起一阵金属摩擦声,韩言退后几步,一看手中剑鞘,上面有几道白痕。蔡季同擅使一手爪功,手指如钢,划铁破石易如反掌,堪比利刃。 韩言仓啷拔剑,迎向再次探掌抓来的蔡季同,锋锐剑尖刺中蔡季同掌心,剑身拱起,并未穿透。 蔡季同冷哼一声,五指合拢扣锁剑身,正欲甩手夺剑,韩言一个后翻,脚重重踢在蔡季同手腕处,抽回剑锋。 韩言落地顺接一字马,身形一矮,躲过蔡季同的锁喉一爪,手一抬,长剑自下而起,切向蔡季同要害处。 蔡季同感觉裆下一凉,连忙俯身压掌,按住韩言上起的剑锋。谁想这只是韩言的佯招,蔡季同按住剑那一瞬间,韩言松剑拨掌,如划水般拍在蔡季同两个膝盖内侧。 蔡季同失去平衡,被迫一字马,可他平时练的都是上路功夫,下路没那个韧性,腿岔得生疼,往后倒地。 韩言趁势拿剑,原地合腿直身,一脚踩在蔡季同要害处,痛得蔡季同上半身直起,放声大叫。 韩言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剑刺出。 剑锋从蔡季同嘴巴刺入,后脑穿出,蔡季同的叫声戛然而止,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吹口哨。 韩言神色依然平静,拔剑后看着蔡季同倒下,不发一言,往台下走来。 “这女子好狠……” 燕霜能看出,韩言是故意为之,以报蔡季同吹口哨侮辱之仇,如此狠辣的女子,还真是少见。 其他武者也对韩言投去深深忌惮,原以为蔡季同分到一个软柿子,却没想到是个硬茬,蔡季同全力出手下,依旧不敌,都不由地把韩言当成一个劲敌。 清理掉蔡季同尸体后,比试继续,老者高声念道:“下一组,熊冉……” 听到熊冉这个名字,在场许多武者都眉头一皱,似乎不希望自己老者再念出自己的名字。 这些武者都并非第一次来应征,熊冉也不是第一次,故他们都认识熊冉,知晓其实力,不希望与熊冉分在一起。 “和方青!” 老者念完,那些武者长舒一口气,庆幸的同时,目光在四处搜寻,似乎想看看这个叫方青的倒霉蛋是哪个。 熊冉出列,众人的目光不由抬高,只见此人身高九尺,魁梧如山,光头髯面,肌肉虬结,仿佛嵌着一块块大石,手中拿着一对大铜锤,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熊冉第一次应征星月卫时,运气不好,一上来就被分到当时最被看好的种子选手,尽管如此,他也与对方大战半个时辰后才惜败。如此实力,那些认识熊冉的人都认定此次他定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晋级,谁都不想与他分到一起。 熊冉一步步走上场去,每一步落下都尘土飞扬,地面仿佛都被震动,简直人如其名,堪比一头巨熊,令人心惊。 燕霜也松一口气,与别人不同,他不是因为避开熊冉,而是因为不用和方青分到一起,他看着熊冉的背影,拍拍方青肩膀道:“去猎熊吧!” 方青骨血境时,就能抵挡汇溪境一击,燕霜丝毫不担心。 方青冲燕霜一笑,踏步出列,由于他后出列,刚才有些武者没第一时间看到方青,还以为方青不敢出战,在那哄然取笑,一见方青真敢出列,笑声更甚,这小身板,恐怕连熊冉一锤都挨不住。 方青走至场中,仰头看向面前的熊冉,熊冉俯瞰方青,用他的百斤铜锤指着方青,声音低沉粗犷:“小子,下跪认输,这样你就不用死了。” 方青捏拳,没有挽臂蓄力,直起直下,猛地打在铜锤上。 当。 一声闷响,熊冉的铜锤直接脱手飞出,熊冉被一股雄浑巨力震得手臂后扬,整个人更是侧着身连连倒退,踩了十几步才勉强站稳。而这个时候,才传来一道声响,那是他铜锤飞出十几丈远后,重重砸地的声音。 铜锤落地处就在场边,武者们伸长脖子,张大嘴巴,看着眼前陷入地面的大铜锤,以及铜锤上面一个深深的拳印,一片安静。直到他们看向远处方青时,喉结上下浮动,发出咕噜声。 场中熊冉同样咽了咽口水,从落地那个铜锤上收回视线,满眼惊恐地看向方青,又忍不住吞咽口水,一时间脑中空白,愣在那里。 他与人对敌,往往都是一力降十会,他对自己的力量有绝对信心,同境界比拼中还没输过力量,可方青刚才那一拳所携的力量,直接把他打懵掉,更把这份自信打得支离破碎。他擅长使力,很清楚方青这拳若打在他身上,结果会如何。 方青一步踏前,熊冉心一跳,以为方青要继续出手,连忙后退两步,方青停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熊冉心念急转,一咬牙道:“没什么!我认输!” 来不及抱怨为何每次都运气不加,只知道再等三年来参加,总比死在这里强,方青的力量,让他连与之对抗的心气都没有。 裁判老者无言,不过还是宣布道:“方青胜!” 熊冉跑去拔出陷进地面的铜锤,这才看到铜锤上的拳印,心中最后一丝不甘烟消云散,自己刚才认输,简直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于是怀着这份庆幸,灰溜溜离开。 “就这么赢了?” 场下武者们擦擦眼睛,不敢相信,这可是熊冉啊。一旁独自站立的韩言眼神终于泛起波澜,对方青满是忌惮。 第二十三章 稳稳入选 方青回列,除燕霜外,所有武者都与方青保持距离,尤其是那些刚才嘲讽方青的武者,更是躲得远远的。 燕霜一笑道:“你就这样一拳把熊打跑了?” 方青道:“难不成还真杀他?” 熊冉虽然出言侮辱,可方青不至于气量小到连一句话都容不下。无论前世或今生,有些人总会根据你外在能看到的一切,衡量你是弱者或强者,强者收获尊敬,弱者受欺被踩,刚才熊冉以为方青是弱者,但方青不会因为这个就杀他,毕竟自己展现实力后,熊冉也算识趣。 方青不由觉得,有时适当展现出实力,能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世上哪有那么多老虎,需要你扮猪去吃,又或者说真正的老虎,不是你扮扮猪就能吃掉的。 比斗继续,一个又一个武者上台比拼,有的成为胜者,有的被抬下场,还有个别内心脆弱的武者,被一幕幕血腥场景吓到,又自觉实力弱小,怕上台后丢掉性命,主动放弃。 这一轮中,燕霜被分到一名江湖散修,战斗经验丰富,下手狠辣,可终究硬实力与燕霜相差极大,被燕霜击败,也留得性命。 在之后数轮中,方青和燕霜都幸运地没被分在一起,各自遇到的对手也并不强,轻松晋级,同样一路获胜的,还有那个韩言。最终,场上还剩六人,只需进行最后一轮,两两对决,胜出的三人,就能留下来,成为星月卫。 老者念出两个名字,方青和彭辉,二人将决出第一个入选星月卫的名额。 方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彭辉,约莫三十岁左右,一身黑色劲装,眉宇间透着一股冷静和稳重,在前几轮中,方青注意到这个彭辉,此人擅使拳脚之法,实力强稳,每次都轻松获胜,不容小觑。 老者用力敲锣,锣声响起那一刻,竟有一道雷鸣同时响起,所有武者感觉眼前一亮,只见一道雷霆匹练自彭辉手中脱飞而去,轰向方青。 “糟糕!” 燕霜心头一紧。 符箓极为珍贵,除非到生死关键时刻,一般武者都是能省就省,可这个彭辉竟如此果决,一出手就释放雷符,他虽给了方青两张符箓,可电光火石之间,方青恐怕都来不及反应。 彭辉很清楚,方青的实力不会弱于他,他想要赢下方青,这张雷符最终肯定要用,绝对省不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使用,打方青一个措手不及,将胜利稳稳握在手中。 雷光交织,闪烁咆哮,如疯蟒怒龙,瞬间来到方青近前,欲将方青化成焦土。 方青一捏拳,拳锋仿佛化作泉眼,数道透明水流从拳缝钻出,带着啵啵啵的声音,如一条条灵蛇,卷着方青手臂蔓延,顷刻间又缠绕方青全身,互相交融,形成一层水膜,将方青周身裹住。 雷霆击在方青胸口的瞬间,震得水膜晃动不已,波澜阵阵,却被稳稳挡下。雷光忽又分散,附在水膜上弥漫开来,道道雷光电丝爬满方青周身,可仍旧无法突破这层水膜。 片刻后,雷光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短,最终消失不见,而裹住方青的那层水膜也随之淡去消散。 方青知道这一轮是最后一关,过掉就是光明前程,对方一定倾其所有,故他早有准备,虽不想直接释放雷符击杀对方,却也将燕霜给他的水符捏在手中防备。 彭辉眉毛一挑,虽然失败,浪费掉一张珍贵雷符,可他心志坚毅,瞬间压下不良情绪,施展身法直奔方青而来,他还有正面赢下战斗的机会。 彭辉高高跃起,双腿连踢,方青眼前虚影一片,仿佛有无数条腿在向自己攻来。可彭辉快,方青更快,方青双拳齐出,同样挥出一连串残影,且比彭辉的腿影更密集。 几乎一瞬间,拳脚交锋几十招,方青一把抓住彭辉脚踝,另只手挽臂出拳,打在彭辉脚低。 彭辉倒射飞去,落地后摔一大跟头,爬起来感觉到被方青打中的那条腿似乎已经失去知觉,只能单脚站立,他看着方青拔刀出鞘,果断对场中老者道:“我认输!” 方青收刀回鞘,星月卫比斗不限生死,可只要有一方认输,另一方就不得再攻击,故意伤害性命。 彭辉松一口气,刚才不认输,他必死无疑,而事实证明,他一开始就释放雷符的选择是正确的,正面比拼,他的确不是方青对手。而在手段齐出的情况下仍然落败,他也心服口服。 广场后方,一座楼宇中,两人负手而立,隔着帘幕看向场中,竟是马文邦和唐修全。 唐修全视线放在方青身上,对身旁马文邦道:“这小子是星月卫了,马大人应该满意了吧?” 以往唐修全便不常来看星月卫选拔,此次宋长卿不能参加,他更懒得到场,不过中午时分,马文邦竟来到星月卫,提出下午一起观看选拔。 唐修全本不理解马文邦为何心血来潮要来观看选拔,可在第一轮中,看到方青身影后,大感意外之余,顿时明白马文邦的意图,若马文邦不在场,他见方青竟然敢来参加星月卫,说不定真会不顾规矩,直接抹杀。 在方青和彭辉开始前,唐修全就知道方青必赢,如今果然成为第一个入选星月卫之人。 马文邦笑道:“唐统领,马某再说一遍,我真不是为他而来,只是闲来无事,看看星月卫选拔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子竟然敢来参加星月卫选拔,想来定与你侄儿之死无关,否则又岂敢送上门来。且此子实力不俗,以后定能为星月卫作出贡献。” 唐修全看向马文邦,回以一笑,又再次将目光投向方青。 虽然方青成为星月卫后,他再想杀方青,就要麻烦很多,可不代表他没有办法,现在的情况,总比找不到方青要好。 同时他心中也暗暗思忖,绝不能让方青成长起来,骨血境就能接他一击不死,如今一入铜鼎,更是深不可测,万一通玄汇溪,岂不是连他都不是对手? 第二十四章 锦衣宝剑 场中,下一组对阵也已经开始,是韩言和一个叫何源的男子,何源使的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双刀,韩言与其交锋,初时落入下风,随后才慢慢扳回来,最终险胜何源,倒也没伤何源性命。 韩言获胜,成为第二名新晋星月卫,站至方青身边时,方青与其眼神接触的瞬间,朝她点头致意,可韩言一把撇过头去,根本不理方青,就跟一块冰冷硬石一般。 方青不至于跟她计较,将目光投向场中的燕霜,以及燕霜的对手。燕霜的对手是一名瘦小男子,实力不强,在之前几轮中磕磕绊绊,赢得十分艰难,在与燕霜交手过程中,完全被碾压,最终主动认输。自此,三名新晋星月卫全部产生。 广场后方楼宇中,马文邦抱拳笑道:“恭喜唐统领,收获三名得力手下。既然选拔已经落幕,马某也就不叨扰了,告辞。” “马大人这么快就走了?” 唐修全笑着揶揄道:“还是留下来一起用晚宴吧,也好让新晋的星月卫好好谢谢马大人,你说呢?” 马文邦笑道:“还是不用了,唐统领毋留。” 唐修全没有再留,叫来一手下送马文邦离开,随后静静看着方青三人被管事带离广场,眼睛渐渐眯起。 …… 老者带着方青三人走在曲折的石道上,头顶连绵的林荫,遮挡烈阳,如愿以偿的燕霜心中更加舒爽,左看右看,忍不住问老者道:“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老者回道:“我先带你们去参观整个星月卫所,等傍晚时分,你们再去参加新人晚宴。” 他的态度比起之前恭敬许多,毕竟经过选拔,方青三人的身份已经发生转变,不再是大概率会被淘汰或者死亡的参选武者,而是真正的星月卫。 走了好久,三人终于来到星月卫所的核心地带,只见一个个身穿白衣,手握星月剑的星月卫穿梭于各个建筑楼宇之间,忙碌匆匆。 藏书楼、任务楼、府库、食楼、牢狱……老者为方青三人依次介绍各种阁楼建筑的名称和用途,一切生活和修行所需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封闭的小城镇,让方青有种来到前世大学的感觉。 时间紧迫,老者没有带三人进入各楼,只是大致为三人介绍,否则一天一夜都不够,今后三人自有机会亲自接触。 走完一圈后,老者将三人带至最星月卫所最后方,入眼一片山坡,一栋栋二层小阁楼林立,这便是星月卫住的地方。 进入其中,树木掩映,花草扶苏,小阁楼古色古香,结构精致,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老者指向三座提前为新人准备好的小阁楼,道:“从今往后,你们就住这里。先进屋休息吧,酉时准时来参加晚宴。” 老者说完便走,燕霜打量三栋靠在一起的阁楼,极绅士地问向旁边的韩言:“韩姑娘,你先选吧。” 下午比试完后,韩言一路上仍旧一言不发,若非今早在卫所门口听到她让蔡季同滚,燕霜定会认为她是个哑巴。想着从今往后便是同僚,燕霜试着主动与之结交。 没想到韩言看都不看燕霜,径直走入最边上一栋,砰一声关上门。 燕霜一脸尴尬,方青取笑道:“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吗?” 燕霜竖指于唇,道:“不要乱说,被程清听到,麻烦就大了。” 方青无语道:“你紧张什么,她又不在这。” 燕霜叹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韩言还真是古怪,你觉得呢?” 方青道:“别想这个了,快选一栋吧。” 燕霜随便选一栋后,二人各自回屋。方青推门而入,入眼是一个书房,茶桌、棋盘、书桌样样皆有,墙壁更是挂满书画。二楼是卧室,空旷静谧,陈设精致整洁,推窗望去,整个星月卫所尽收眼底。 方青四处打量,被床铺上几样东西吸引目光,那是一套衣服,一柄剑,和一本册子。 衣服是星月服,剑是星月剑,册子前半部分记录着星月卫的历史和一些制度规矩,后半部分是星月剑法。 方青随便一翻,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在星月剑法上,拔出星月剑,照着星月剑法比划起来。 一般人若得到星月剑和星月剑法,恐怕会沉浸其中,不知白昼,可方青却很快停下。纵然星月剑法的确很精妙,也不合方青胃口,他喜欢用刀,自对不同路数的剑法没什么兴趣。 卧房中设施齐全,方青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星月服,躺床上休息,花草芳香从窗飘入,沁人心脾,方青没过一会便睡着了。 燕霜此时也躺在床上,他心情激动,自不会睡着,而是举着手册细细翻阅。成为星月卫一直是他的梦想,可疾病一度让他离梦想无比遥远,此刻终于如愿以偿,他一定会努力修行,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守护更多人的生命。 另处阁楼中,韩言坐在床边,摩挲星月服和星月剑,眼神变得迷茫起来,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 酉时将近,方青被燕霜的敲门声叫醒,背着云雀刀出门,燕霜不禁问道:“你的星月剑呢?” 方青道:“在里面,没拿。” 燕霜道:“你有没有仔细看手册?” 方青摇摇头。 燕霜道:“上面写明,不限制星月卫用别的兵器,但星月剑必须不离身。” 相比于星月服,星月剑更是星月卫的象征,毕竟大衡王朝以剑为尊,故要求星月剑必须时刻随身,彰显星月卫和大衡王朝的威严。且青冥王朝剑道发展昌盛,一般来说,大部分武者用的都是剑,加入星月卫后,获得星月剑和星月剑法,更是如虎添翼的事情。 就算使用其它兵器的武者,加入星月卫后也会改用前途更光明的剑道,只不过方青是个例外。 燕霜继续道:“今晚是迎新晚宴,你还是把刀放下,就带星月剑去,至于以后,你大不了刀剑都带着。” 方青点点头,放刀带剑,与燕霜出发参加晚宴,走在路上,韩言从后面越过二人,燕霜道:“韩姑娘,同为新人,我们一起去吧?” 韩言仿佛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加快脚步走去。 第二十五章 杀机 一座大殿内,两边案几整齐排列,摆着各类珍馐美馔,大殿中央还有管弦丝竹,清歌曼舞。 另有三张案几摆在靠近大门口,与上首正位遥遥相对,这是专属新人座位,韩言提前来到,已坐在右位,方青和燕霜进殿后,分别坐在中间和左位。 两侧星月卫的目光齐刷刷看来,有的平淡冷漠,有的略有好奇,一个坐在靠末端位置的男子端樽走来。 此人体形微胖,笑意盈盈,经过韩言座位时,脸一板,皱眉白韩言一眼,之后又换上一副笑容,举樽对方青和燕霜道:“二位师弟,欢迎进入星月卫大家庭。” 燕霜和方青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他二人没来时,韩言应该让此人感受了一把热脸贴冷屁股。 方青和燕霜端樽起身,燕霜道:“谢谢师兄,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周欢。” 微胖青年笑着点点头,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三人抬樽饮酒,就在这时,场面一静,周欢回头一看,连忙跑回自己座位,只见唐修全从内堂入殿,落座首位,目光如剑,直射方青。 方青和燕霜坐下,方青直视唐修全,不卑亦不亢。 方青并不知道马文邦今日来保他一事,不过方青知道,自己已然成为星月卫,唐修全就算想对付自己也不会太明目张胆。另外方青也不会去讨好他,惹上唐修全这种阴险小人,纵然服软求饶也是无用,最重要的是方青一身硬骨,根本不懂什么叫服软求饶。 唐修全忽然笑了,端起酒樽,对所有人道:“来,大家共饮一杯,欢迎我们三位新人!” 方青想的没错,不管如何,唐修全都不可能放过他。唐修全必杀方青,故反而不屑去为难方青什么,反而失了身份。 在唐修全领头下,所有星月卫举杯,饮完后,唐修全对方青三人道:“方青、燕霜,韩言,从今日起,你们三人就是星月卫,就像星月一般,照耀大衡王朝每一寸土地,尽忠职守,死而后已。三日后,将会有一名老人带领你们进行一次试炼任务,也算是一次小小的考核,希望你们都能好好表现,听明白了吗?” “明白。” 方青三人齐声应道。 星月卫的职责是抓捕邪佞,维护大衡王朝的统治,彰显大衡王朝的威严,这个小考核虽然有点类似于试用期,考验一下新人的工作能力,不过从来没有人不通过。如今更多的意义在于让新人体验一回星月卫是如何办案的。 唐修全发表完一番讲话后,大家放开吃喝,欣赏歌舞,方青几次举樽间看向唐修全,数次与唐修全眼神接触,唐修全表现的和蔼亲切,没有对方青表露出任何敌意,这反而让方青觉得反常,不由想到这次考核试炼,恐怕没那么简单。 两个时辰后,酒宴结束,众人散去,唐修全回到自己阁楼处,没过多久,郑安敲门而入。 唐修全对郑安道:“三日后,由你带着三人进行试炼。我不希望看到方青回来。” 郑安皱眉道:“统领,我……” 当日方青尚为骨血境,郑安都拿不下他,如今方青踏入铜鼎境,今日下午更是以横扫之姿成为星月卫,他自知不是方青对手。 “我知道你不是他对手。” 唐修全道:“可正因如此,他才会放松警惕,你就有机会。” 说着,他拿出一张赤色符箓,放在桌上,道:“我给你一张赤符,如果你还是杀不了他,你也别回来了。” 郑安看着桌上那张泛着光华的赤符,难掩震惊之色,仿佛见到绝世宝贝一般。 事实上,赤符对于他一个铜鼎境的武者来说,的确是绝世珍宝。 符箓,皆由能够元气外放的强者炼制,分几种品级,青符是最常见的符箓,一般由华池境强者炼制,而青符之上的赤符,则是由绛宫强者炼制,威力是青符的百倍,于他而言可是神物。 符箓是一种媒介,往往是汇溪境以上的强者将自己元气存储其中,用来给子嗣后代或徒弟亲友防身保命。而这些符箓拥有者,在踏入华池境、能够元气外放后,也就用不到一般的青符,于是大量青符就流传开来,进入武道世界,成为武者们趋之若鹜的杀手锏。 可赤符不同,那可是绛宫强者炼制之物,对华池境而言都有大用,极其珍贵,没想到唐修全为杀方青,竟舍得花费一张赤符,由此可见其心之狠毒,任何得罪他的人都必须死。 郑安平复心情,点头领命,唐修全继续道:“记住,只杀他一个,另外两个不要杀,一个新人在试炼时出意外,还能说得过去,若三个全死,上面肯定严查。当然,也别让那两人看到,懂了吗?” “属下明白。”郑安道:“属下必杀方青,否则提头来见!” …… 三天之间,一晃而过。 期间方青与燕霜熟悉了整个星月卫所,去过任务楼看别人领取任务,也进过牢狱见识星月卫的酷刑,更去过功勋楼看别人兑换功勋,再到府库换取修炼资源。 与方青和燕霜一同参观的,还有一人,自不会是韩言,而是那个周欢。 周欢极为热心,似乎有意想和方青二人结交,为方青和燕霜讲解各种星月卫的规则,那些手册上没有的暗规则。 星月卫虽然人人平级,可仍有高低尊卑之分,你实力强,完成的任务多,功勋自然多,能获得的修炼资源也就更多,同样也会受到赏识,这便是强者愈强。而周欢显然在星月卫中实力偏下,不受待见,被人看不起,从他晚宴时坐最靠后就能看出来,这或许也是他想与新人交好的原因。 弱者总希望抱团取暖,虽然方青和燕霜并不是弱者,但也不反感周欢,毕竟从接触来看,周欢心眼不坏。唯一的缺点是挺记仇,一直跟方青和燕霜抱怨韩言的不好,似乎对韩言在晚宴上不给他面子一事耿耿于怀。 第二十六章 安昌城 “驾!” 四匹乌须马一路扬尘,郑安带着方青三人奔出奉原县,前往安昌城。 安昌城离奉原县城大约五十里,是方青等人的第一次任务地点,安昌城及其周边城镇,前阶段有许多孩童无故失踪,安昌城情况最严重,当地衙役调查无果,上报星月卫处理,此行便是去调查其中内情。 方青扬鞭催马,看着前面带路的郑安,心中暗道:“唐修全肯定会借此次外出对付我,可郑安太弱,显然不是我对手,不知这老贼在打什么算盘,还得一切小心。” 四人一路奔行,中午在虞开城吃饭喂马,下午继续赶路,暮时终于来到安昌城前。 安昌城位置并不偏僻,在奉原县的统治核心区域内,也是一座大城,换作祥水城这种偏僻山沟,就算有事上报,星月卫也懒得管。 四人牵马走在通衢大道上,两旁店肆林立,星月服和星月剑特征明显,四人身份不言而喻,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来到安昌城县衙,县令笑脸相迎,殷勤招待,郑安端着茶杯,从县令口中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后,道:“去找一对丢失孩子的父母来。” 县令很快差人去办,没过多久,一对夫妻站在郑安面前,两人直接跪下,磕头哭喊道:“请大人一定要帮我们找回孩子!” 郑安心想你们的孩子与我何干,正欲让他们不要聒噪,别妨碍他问话,妇女跪行上前,抱住郑安的脚,啜泣道:“大人您一定要帮帮我们!不然我没法活了!” 郑安眉头一皱,满眼鄙夷,旁边燕霜连忙扶起妇女,道:“大婶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回孩子的。” 说着又将那泣不成声的汉子也扶起来,郑安白燕霜一眼,仿佛燕霜这么做很丢脸似的,他抬脚拍了拍自己的锦鞋,问这对夫妻道:“说说你们孩子是怎么丢的。” 丈夫一抹眼泪,道:“回大人,我们孩子没丢前,已经有很多孩童不见,为了安全,我们晚上睡觉都是抱着孩子一起睡的,可尽管如此,五天前的一个早晨醒来,孩子还是没了……” “知道了。”郑安道:“你们下去吧。” “大人……” 汉子还想说什么,郑安不耐烦地甩甩手,仿佛在赶苍蝇一般,县令连忙使一眼色,让衙役带二人离开。 这对夫妻走后,郑安没有谈论案情,而是对燕霜说教道:“燕师弟,你要记住,你是星月卫,代表着大衡王朝的威严,刚才那样的举动,不是你应该做的,你觉得呢?” 燕霜与他同为高高在上的星月卫,却去搀扶两个普通百姓,让他觉得很耻辱,虽属同级,可他仗着自己是老人,开始教训起燕霜这个新人来。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燕霜心如明镜,知道郑安在说什么,直接反驳道:“我们作为星月卫,拥有权力的同时也肩负责任,更应该爱护普通姓,而不是视之如敝,郑师兄,你觉得呢?” 郑安看着燕霜,眼睛一眯,心想若不是统领让我只杀方青,我要你这小子也一起死。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方青三人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盗走孩子的,肯定不是普通人,亦不会是黑道人贩,我怀疑是邪道人士,才会如此胆大包天,集中在这一带犯案。” “邪道人士?”方青问道:“他们抓孩子做什么?” 郑安瞥方青一眼,一副方青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轻笑道:“邪道人士,所修功法邪恶无比,食人血肉都是常有的事。曾经的金蚕宗、血饮教、尸神庙,这景州三大一流邪宗昌盛之时,有些郡县简直暗无天日,所幸这三大宗被正道打压后,如今已然销声匿迹。” 燕霜和方青听后脸色凝重,就连韩言都皱了皱眉,燕霜连忙道:“那我们得赶紧找到这些孩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安看方青一眼,道:“对方都是在夜间偷盗孩子,今晚我们就暗中监察,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这样,燕霜你和韩言一组,负责城北,我和方青一组,负责城南,大家分头行动。” 能否找到孩子,对郑安来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完成唐修全的命令,除掉方青。于是他正好趁此机会支开燕霜和韩言,伺机对方青下手。 “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吗?” 方青能感觉到郑安没存好心,不过却并未多说什么,应下郑安的安排。 方青四人在县衙用过晚饭后便分头行动,以往的安昌城,城如其名,安宁昌盛,夜晚及其热闹。可这段时间陆续有孩童失踪,百姓们人心惶惶,特别是有孩子的家庭,天一黑就封门闭户,燕霜和韩言走在城北空旷的街道上,韩言不发一言,燕霜不时看向韩言,想说什么却又怕热脸贴冷屁股,场面有些尴尬。 韩言直视着前方,忽然开口道:“有办法?” “什么办法?”燕霜看看四周,确认韩言是在问自己,反而有些不适应。 韩言道:“救孩子。” 燕霜叹口气道:“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有办法吗?” 韩言摇摇头。 另一边,方青和郑安走在城南,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一片安静,郑安心怀鬼胎,准备待会把方青引到城郊,用赤符击杀方青,然后推到偷盗孩童的邪道人士头上。在县衙时,他怀疑邪道人士所为,其实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目的就是为击杀方青后,可以更加方便地推脱。 郑安阴险,方青也不笨,知道他支开韩言和燕霜,肯定是为对付自己,恐怕到完全没人的地方,就会向自己下手,他也猜到郑安手上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杀手锏,才敢如此。 方青和郑安各有心思,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忽然,方青注意到迎面从他右手边经过的一名盲人老者。 老者年约花甲,满头霜雪,身形佝偻,拄着一根拐杖,在地上敲敲点点,方青叫住他问道:“老人家,这么晚了,要到哪去?” 老者停步,头左右一转,慢悠悠转身面向方青,声音沙哑道:“不是到哪去,而是回家。年轻人,安昌城晚上不太平,早些回家吧。” “好的,老人家你慢点。”方青笑道。 第二十七章 炽血符 拄拐老人一路敲敲点点,经过几条街,来到一处院舍前,用拐杖敲门三下,道:“老婆子,我回来了。” 一会后,支呀门开,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妪搂着老人跨过门槛,关门入院。 一进到房中,拄拐老人将拐杖一丢,身形直起来,抬手一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下,是一张模样俊俏的脸,眉宇间透露着阴狠和残忍。 老妪抬手一扯,同样撕下一张脸皮,竟是一个美艳女子,她问道:“仲阳,情况怎么样?” 仲阳道:“星月卫在街上巡查,我碰到二人,其中一人还询问我,我没露出破绽。不过今晚行动肯定得取消,等风头过去再行动。” 女子一咬牙,满脸不甘心道:“可是就差最后两个……” 仲阳双手按在女子肩膀,道:“云姬,星月卫既然来了,我们必须得避一避风头,等星月卫一离开安昌城,我们就再去抓两个娃来。” 仲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羊皮纸,道:“云姬你放心,这份心血通玄法,是你牺牲色相,为我从血魔老人那偷出来的,我们一定会成功通玄,跨入养元境,从此天下大可去得。” 云姬一把抱住仲阳,道:“说到血魔老人,我还是觉得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仲阳道:“新任冥皇不久后就要即位,四域连接地面的通道全部封锁,血魔老人就算想上来追杀我们,也得等一段时间之后,那时我们早就远走高飞,离开景州,你不用担心。” 仲阳和云姬这两人正是这么多孩童失踪的幕后黑手,那张羊皮纸上记录的,更是血饮教极其邪恶的通玄法门,材料是四十九名童男童女的心头血。 他们这段时间在安昌城周边不停掳掠,目前手上已经有四十七个孩童,本来今夜就可以凑满四十九人,完成计划,可听闻星月卫来到安昌城,为保险起见,仲阳便扮成老头查探情况。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仲阳和云姬对视一眼,连忙各自戴回人皮面具,仲阳弯腰拄拐,变回盲人老头,云姬则扮回老妪,出门用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 云姬开门,见到门口二道白色身影时,心中一惊,却并未表露出来,问道:“年轻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方青笑道:“大婶,我们是路过的,有点口渴,想讨碗水喝,不知方不方便?” 仲阳拄着拐杖,敲敲点点从屋内走出来,问道:“老婆子,是谁啊?” 云姬回头道:“有两个年轻人路过,讨碗水喝。” 方青看到仲阳,笑意更甚,道:“老人家,这么巧,竟然是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仲阳一副豁然的表情,手指晃了晃,道:“原来是你,你就是方才路上与我讲话的小伙子,来来来,快请进。” 方青和郑安对视一眼,一起步入院内。郑安虽然想置方青于死地,可当听到方青说老者有问题时,也同意过来一看。 仲阳伪装得很像,可他终究不是真的盲人,方青叫住他时,就在他身边,他却偏偏反应过度,左右转头后才确定方青所在,他太想表现出盲人的特点,反而欲盖弥彰,露出破绽,要知道真正盲人的声音定位能力很强,能准确分辨声音来源,不会是这种反应。 方青接过云姬端来的水,也不喝,在院中四处转悠打量,注意到角落处一间上锁的耳房,径直走上前去,云姬拦在方青身前,笑道:“年轻人,怎么不喝水,喝完还请快些走吧,我和我家老头子要睡了。” 方青瞥一眼远处的仲阳,见其双脚不丁不八站立,方青问云姬道:“大婶困了?” 云姬道:“年纪大了,困得早。” 方青手一抖,碗中水泼在云姬脸上,方青又问:“还困吗?” 云姬怒极,抹掉脸上水渍,恢复真声喝道:“你找死!” 云姬一爪朝方青咽喉抓来,仲阳也直接扑向郑安。本来想着把方青和郑安敷衍过去,自己继续在安昌城潜伏,毕竟谁都不想主动招惹星月卫,这等于是和整个大衡王朝作对,将被满世界通缉。不过此时既然已经暴露,他们自不会坐以待毙,要将方青二人留在这。 方青将碗一扔,碗被云姬一爪捏碎,方青顺势一闪,抬手于肩,云雀刀出鞘一劈,云姬手掌被砍断,落地一瞬间神经还未死,虚虚抓了一把土。 仲阳正用拐杖与郑安未脱鞘的星月剑交锋,听到一声惨嚎,余光瞥见云姬手腕处只剩一个汨汨冒血的缺口,怒目圆睁,并指朝方青射出一道青色符箓。 只见青符凌空分解,化作一串血珠,粘稠猩红,灼热滚烫,冒着白烟,还未到近前,方青便感觉一股混杂血腥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方青一把抓来惊慌无措的云姬,挡在自己身前,血珠次第飞入云姬脖颈处,悄无声息,就像雨水入海一般,直接融入。 下一秒,云姬全身冒起白烟,方青抓在云姬肩膀的手感觉一烫,连忙松开。 只见云姬周身体表陡然窜出火焰,变成一个火人,皮肤在一瞬间烧熔殆尽,整个人坍塌矮去,化作一滩滚滚燃烧的血水,还噗噗噗冒着气泡。 血饮教的所有手段都与鲜血有关,这是仲阳从血饮教带出来的炽血符,每一滴血珠都犹如滚烫的岩浆,一旦进入体内,就会使人血液沸腾燃烧,从内到外自燃而死,是极为阴狠的邪道手段。 “云姬!” 仲阳双瞳灌血,怒发如狂,可他却没有失去理智,去和方青拼命,而是很果断地摆脱郑安,往外掠去。他一个铜鼎境,根本不可能是两个星月卫的对手,只能先逃走再说。 “追!” 郑安一喝,和方青直追而去。 眼看仲阳往城郊方向逃去,郑安心中一喜,如此情况正合他意,不管仲阳是否逃脱,他都可以杀死方青,然后把一切都推在仲阳头上,就说方青是因公牺牲。 第二十八章 一路走好 “人呢?” 城郊,方青和郑安停足四寻,已然失去仲阳身影。 对郑安来说,仲阳跑就跑了,他根本无所谓,这种无名之辈,就算抓到也拿不了多少功勋,而他只要杀死方青,唐修全必然重重有赏,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四处查探,不是找仲阳,是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 四周空无一人,郑安拿出唐修全给他的赤符,赤符表面光华流转,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方青看过来,郑安不急着催动符箓,而是晃了晃赤符,对方青道:“方青,知道这是什么吗?” 方青眼睛一眯,悄然按刀,问道:“不知,师兄请讲。” “我劝你不要动,乖乖站好等死就行。” 郑安笑道:“这是比青符威力强大百倍的赤符,也是你的催命符。你马上就要死了,是在追捕嫌犯途中被他所杀,因公殉职,星月卫会永远记住你的,一路走好。” 话音落下,他指向方青,催发符箓。 赤符飞起悬空,光芒大盛,刹那间,周围气温陡降,炎炎夏日仿佛瞬间入冬。 以方青为中心,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如潮水漫来,咔咔咔,所过之处,花草树木、泥土石沙全部凝结成冰,化作冰雕。 方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脚就被冻住,冰霜往上攀爬,冻住方青双腿,附于方青胸口,顷刻间,方青从头到脚全被裹住,变成一个冰人。 郑安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赤符的威力,被深深震撼,他镇定心神,搓了搓手臂,忍着寒冷走到方青近前。 打一哆嗦后,郑安勾指敲了敲冰面,看着冰雕中一动不动的方青,郑安摇头一笑,这就是招惹唐统领的代价。 方青能看到眼前的郑安,可浑身都被禁锢住,无法动弹,冰冷刺骨的寒气不停涌入体内,欲冻结他的血液脏腑。 方青想要挣脱,却根本做不到,渐渐的,就连意识都开始冻结,变得模糊不清。 方青仿佛置身于一个冰雪世界,在风雪肆虐下艰难前行,寒风如刀,拂身如剜肉,积雪越堆越厚,渐渐漫过他胸口,他开始寸步难行,似乎只能等着积雪将自己完全覆盖,永远睡去。 就在方青即将被完全覆盖,彻底失去意识时,白茫茫一片的天空忽然亮起璀璨金光,漫天风雪骤停,方青感觉到一股温暖,裹住自己的积雪渐渐消退,意识也渐渐清醒。 郑安打量方青一番后,正在考虑直接让方青保持这样的姿势,还是劈碎冰雕,让其四分五裂。可就在这时,他眼睛一眯,看到方青身体似乎正在泛着金芒。 他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见金光大炽,万道金光猛然透出冰面,直刺天穹,照亮整片夜幕,刚刚准备熄灯睡下的百姓们只感觉天亮一般。 郑安跌倒在地,被刺得睁不开眼,当他能够视物时,看到方青正站在他面前,手中握着刀,四周已经恢复正常,不见一点冰霜痕迹。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郑安已然吓傻掉,方青竟然能从一张赤符下脱困,这可是绛宫强者炼制的符箓啊。 其实方青也不知道,不过他隐隐觉得,应该与他师傅当日手指点在自己眉心,传他养元心诀一事有关,说不定是他师傅保护他的手段。 不过这却是方青想多了,这只是方青师傅在授他心诀时,无意识留下的一丁点神念残余,本能作出反应而已。 “一路走好。” 方青抬手一刀,郑安心神大乱,都来不及拔剑抵挡,便被方青砍下脑袋。 方青正准备回去,却见燕霜和韩言竟来到这里,方青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燕霜道:“我们在城北时,忽然看到南边出现耀眼金光,于是赶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方青指了指地上身首异处的郑安,道:“我和郑师兄已经找到掳掠孩童的幕后黑手,追捕对方时,中了对方埋伏,郑师兄为救我而死。只可惜,仍被嫌犯跑了。” 韩言在场,方青只能暂时骗一下燕霜,他继续道:“我们把郑师兄的尸体带回去吧,顺便去救那些孩子出来。” 将郑安的尸首带回县衙,方青三人带着一帮衙役前往仲阳和云姬的居所。 此时此刻,云姬所化的血水还没有冷却下来,满院更是腥臭无比,方青带人绕行而过,来到耳房门前,一刀砍掉铜锁,推门而入。 屋内摆放各种杂物,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可方青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他四处翻看,查找机关,蹲在地上用刀鞘敲击每块地砖,终于听出异常,撬开一块空心的地砖后,发现下面连着一段阶梯。他带人沿着阶梯向下,来到一间幽暗密室,火把一照,便看到几十个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布的孩童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眼神迷茫地看着方青一行人。 …… 找到孩子,方青长舒一口气,现在想想,不禁有些后怕,以仲阳和云姬二人的邪恶手段,若非自己发现仲阳的破绽,不敢想象这么多孩子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仲阳和云姬二人为了能够打通玄府,修炼的是心血通玄法,需取出七七四十九个童男童女的心脏,提炼心头血,所幸此法要凑齐四十九人后统一进行,否则这些孩子早就先后受到迫害。 方青和衙役们将这些孩子全部带回县衙,准备明日再让所有丢失孩子的父母前来认领,县令对方青三人感恩戴德,拱手作揖道:“三位大人,这次多亏你们出手才能救出这么多孩子,我替百姓们谢谢三位大人了。” 他是替自己谢谢方青才对,若这么多孩子出事,他这个县令也别想再当下去了,又看向被白布盖着的郑安,惋惜道:“只是可惜了郑大人……” “郑师兄是个好人。” 方青拍拍县令肩膀,叹一口气道:“更是星月卫的英雄,他因公牺牲,大仁大义,我们永远会记住他,相信唐大人也会为他骄傲的。” 第二十九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二天一早,找回失踪孩子的消息传遍安昌城,父母们火急火燎前来认领,方青和燕霜站在一边,看着一个个孩子们被各自父母又亲又抱地带走,燕霜忽然道:“只可惜让那个男的逃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出来作恶。” 昨夜方青将事情经过全部告诉燕霜,包括郑安想杀他一事,燕霜原本还有些同情郑安,如今只觉他死有余辜,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仲阳跑了,若再犯案,不一定能有这次的运气,或许还会有孩子受到迫害。 “你看。” 方青伸手指向正在帮忙认领的韩言,她虽然还是不说话,可她看着孩子们重回父母怀抱,竟然笑了,方青只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叫燕霜一同欣赏。 “她人不坏。”燕霜道:“昨天还主动开口,问我有没有办法救孩子。唉,你这次救了这么多孩子,她肯定对你刮目相看,虽然她像个男人,可打扮打扮应该也不差,你考虑考虑?” “还是你来吧。”方青回以一个白眼。 送走最后一个孩子,韩言脸上还带着余笑,当他看到方青和燕霜正盯着她看,还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她,她脸瞬间一板,狠狠瞪方青二人一眼。 中午时分,方青三人骑马离开安昌城,郑安骑来的马,则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放着郑安的尸体。带着尸体上路,速度不快,三日后才回到奉原县城。 星月卫大殿内,唐修全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方青,以及身首异处的心腹,眼角忍不住地抽动,他多希望方青和郑安两人位置对调一下,怒声喝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方青将早就准备好的故事一股脑说出,在他的故事中,郑安大义凛然,舍身取义,终于救出那四十七名孩子。他还特地点出,郑安的死,是因为仲阳使用一张赤符,将郑安冰封禁锢。听到这茬,唐修全脸色僵硬,明知方青在胡扯,却又不好说什么,他浪费一张赤符,还损失一名心腹,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强行压下心中愤恨,挥挥手道:“你们此行救人有功,每人奖励五百功勋,可有同僚牺牲,克扣一半,下去吧。” 方青等人走后,唐修全心中暗暗思忖:“照情况来看,郑安肯定已经使用过赤符,可为什么这小子还能没事,莫非有什么强大的底牌不成?” 唐修全手指敲着桌椅扶手,眼神逐渐阴狠,不管方青有什么底牌,他都一定要让方青死,只不过刚死一个星月卫,起码得等一段时间后再动手,否则上面那里不好交代。而方青只要还在他眼皮底下,他就有的是机会,暂时忍忍,让方青多活几天也无妨。 …… 方青三人走出星月卫大殿,韩言独自离去,方青和燕霜拿着功勋条,前往功勋楼。他们来星月卫的目的就是为通玄丹,想看看通玄丹需要多少功勋才能兑换,却没想到在路上碰到周欢。 周欢见到方青和燕霜,热情道:“刚还想找你们呢,听说你们立下大功,嘿嘿,统领奖你们多少功勋啊?” 燕霜道:“二百五。” 周欢道:“才这么点?” 方青道:“他说有同僚牺牲,克扣一半,原本应该是五百功勋。” “不对不对。”周欢道:“听说你们救下好几十个孩童,怎么会这么少,除非是……” 他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统领故意少给功勋这种话,在星月卫所自说不得。 方青和燕霜对视一眼,显然也都猜到是唐修全故意少给,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自己把唐修全往死里得罪,他当然会给自己穿小鞋,方青问道:“那通玄丹需要多少功勋才能换?” 周欢伸出五根手指,燕霜问道:“五千?” 周欢摇摇头,道:“五万。” 方青和燕霜一愣,通玄丹竟然要五万功勋才能兑换,在唐修全故意针对他们的情况下,猴年马月才能攒够? 周欢道:“没办法,通玄丹是跨入汇溪境的关键,极其珍贵,上面也严格把控,需要的功勋值自然高。” 方青和燕霜一听,顿时没了去功勋楼的想法,这差的未免也太多了。 燕霜问道:“欢哥,你攒多少了?” 周欢笑了笑,再次伸出五根手指,燕霜问道:“你攒够五万了?” “五百。”周欢道:“我攒了五百。” 方青无语道:“你进来六年,就攒了五百?” “这你就不懂了。”周欢笑呵呵道:“几乎所有星月卫都想通玄汇溪,可我不想。想要攒到那么多功勋,只有不停做任务,可任务是有限的,有时需要争抢,谁实力强,谁才能争到,我实力弱,也就不参与了。” 他摇摇头,继续道:“且有些任务功勋值虽然高,可实在太危险,就算轮到我,我也不愿去。能成为星月卫,一辈子不愁吃喝,受人尊敬,我已经很满足了,打打杀杀的多累呀?” 方青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周欢完全是个不求上进,混吃等死的主,来星月卫并非追求修为精进,而是图个安逸稳定,且似乎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有种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感觉。 方青和燕霜无言,周欢继续道:“况且就算拼死拼活换到通玄丹,也不一定能成功通玄,毕竟这条路太难走了,我天赋不行,也就不想了。每个月完成最低指标,其余时间想干嘛就干嘛,多舒服?” 只要成为星月卫,就等于是国家公职人员,一辈子吃皇粮,只需每月做一两个任务,完成最低指标,谁都不会赶你走,也不会管你,这条规则于周欢而言简直就是福利。而正因如此,周欢才会不受其他星月卫待见,大多羞于与他为伍,他没有朋友,才会结交方青和燕霜这两个新人。 不过人生多样,攀山远望是一种选择,在山脚安稳度日也是一种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与郑安及那些在外牺牲的星月卫相比,或许周欢才是真正的赢家。 见方青和燕霜二人似乎有点嫌弃自己,周欢站到方青和燕霜中间,搂着二人肩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走,哥哥带你们去喝酒,放松放松。” 第三十章 狼狈为奸 青溪宗后山,一处山洞中。 宋延平上身赤裸,盘坐一个蒲团上,气息平稳,安静无声。良久后,他打开一个锦盒,取出放在里面的通玄丹,放入口中。 距唐修全给他这颗通玄丹已经过去三月,这三个月中,他没有急着服丹通玄,而是每日用各种方法补身,只为让自己已经开始衰老的身体达到一个巅峰状态,提高他通玄的几率。 他知道若此次通玄失败,唐修全不会再给他通玄丹,他也就一辈子无法成为修行者,活到八十岁左右就会化作黄土。普通人的寿命差不多也就八十,武者虽然气血旺盛,身体强悍,可仍属于凡人,寿命并不会增加,只有成为汇溪境,才能突破凡人范畴,拥有一百五十年的寿命,以后境界越往上,寿命也越长。 这次是宋延平唯一的机会,他格外谨慎,感觉身体已达最佳状态,才开始服丹通玄。 通玄丹入腹,宋延平闭目沉心,静静等待药力发散。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攒拳,身上青筋暴突,表情变得无比痛苦,仿佛在承受某种酷刑一般。 他全身的毛孔开始流汗,紧接着其中一部分毛孔有一滴滴鲜血渗出,下半身的白裳也渐渐出现一块块血斑。 凡人的玄府本来就是通的,却只是半通,仅能用来排汗,是一个单向通道。而通玄,是要彻底打通玄府,把它们变成一扇扇门户,可以由心念随意控制,这样才能吸纳天地元气入体,成为修行者。 良久后,宋延平身上不再流血,表情也不再痛苦,可他眼中却满是绝望,仰头倒去,看着山洞顶部怔怔出神,久久不愿起身。 他还是失败了。 人体一共有八万四千个玄府,由于单个玄府吸纳天地元气的量极为有限,八万四千个玄府中,起码要畅通一半,才能吸收足够量的天地元气,再通过窍穴养在体内。 故通玄成功的标准,就是打通半数玄府,也就是四万两千个。 人的天姿不同,只有凤毛麟角的人才能打通一半,大多数人只能打通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这便是有人就算拥有通玄丹,也不一定能成功的原因。宋延平前一次只通了两万个玄府,这次打通三万个左右,依然不达半数,自然失败,就算强行采气,也无法汇聚到足够量的天地元气。 这是宋延平最后一次机会,可他依然失败,注定此生与汇溪境无缘。 一步之隔,犹如天堑。 就在他心灰意冷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延平猛地起身,戒备道:“谁?” 一道身影走入洞内,是一个年轻男子,容貌俊朗,眼神阴冷,竟是在安昌城逃走的仲阳,他对宋延平道:“宋掌门通玄失败了?真是可惜啊。” 宋延平此时正处于虚弱期,万一对方出手,他完全没把握应对,他如临大敌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仲阳举了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道:“宋掌门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就够了。” 宋延平眼睛一眯,道:“什么意思?” 仲阳道:“我可以助你通玄。” “你有通玄丹?”宋延平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不过很快恢复平静,道:“我的身体已经在走下坡路,就算再来一颗通玄丹,也无法成功了。” 仲阳笑道:“世间通玄法门,可不止服用通玄丹一种,我的方法,有十成把握能成功。” 宋延平再次提起兴趣,道:“什么方法?” 仲阳道:“血饮教的心血通玄法,只需四十九名孩童的心头血,就能通玄成功。” 宋延平警戒再生,眯着眼道:“你就是那个在安昌城掳掠孩童、从星月卫手上逃走的邪修?” 仲阳点点头,宋延平不屑道:“让老夫用这种伤天害理的方法通玄,你找错人了!” “伤天害理?”仲阳笑道:“让自己变强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这是你唯一能够通玄的机会了,你确定不要?” 宋延平看着仲阳,没有说话。 他其实很心动,与他的寿命和前途相比,用一下四十九个孩童的心头血,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他自不会凭空相信一个邪修说的话。 仲阳循循善诱道:“我知道宋掌门不信任我,可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与你有共同的仇人。” “谁?”宋延平问道。 “那个叫方青的星月卫。” 仲阳目光阴狠道:“这小子杀我爱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我也了解到,此人曾与令郎有过节,且令郎的死也似乎与他有关,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作为朋友,一起通玄,再一起报仇,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宋掌门你觉得如何?” 仲阳逃出安昌城后,立志要为云姬报仇,来到奉原县潜伏下来,伺机再找孩童取血通玄。 他的藏身处正好是青溪宗的后山,他一连几天看到宋延平都在准备通玄,于是打起与宋延平合作的念头,毕竟不管是掳掠孩童,还是向方青报仇,宋延平都将是一大助力。 宋延平沉思片刻,道:“行,我可以答应你。” 一想到通玄无望的自己,下半辈子只能慢慢等死,他实在无法忍受,纵然是魔鬼的援手,他也会义无反顾抓住,只要能够通玄汇溪,一切都是值得的。 宋延平继续道:“但抓孩童的事情你来负责,我不参与。” 仲阳摇摇头道:“现在风声紧,短期内我一个人做不到,还得靠宋掌门的人脉力量。你都愿意用孩童的心头血来通玄了,还在乎动手把他们抓来吗?你要明白,是我在帮你,没有你,我多花点时间总能凑够心头血,可没有我,你一辈子通玄无望。另外,宋掌门只有一同参与进去,我才敢完全放心与你合作,你说呢?” 宋延平看着仲阳,最终点点头道:“好,希望你能真的让我通玄,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仲阳笑道:“宋掌门请放心,你很快就会迈入汇溪境,如愿以偿。” 第三十一章 极度危险的任务 从安昌城回来后,方青抽空见了刘蕴籍一面,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刘蕴籍,刘蕴籍提醒方青小心谨慎,唐修全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还给方青许多血元丹,让方青抓紧时间提升修为,尽早达到铜鼎巅峰。 半个月过去,一切风平浪静,燕霜会不时离开星月卫所,去和程清约会,方青则每日都在居所练功房服丹修炼,练习刀法,努力提升自己修为。 一日,方青和燕霜前往任务楼,决定领个任务执行一下,他们总不能和周欢一样,在星月卫混吃等死,总要干点事情赚取功勋,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换到通玄丹了。 任务楼中,一块块任务板高挂墙上,上面写着任务地点,任务危险程度,以及完成任务后将获得多少功勋等各种信息。 危险的任务排前列,简单的排后面,方青注意到,大多星月卫都集中在前列区域选择,毕竟那些任务的功勋值高。而还有一部分人,根本不看墙上的任务牌,而是找管事要来一本黑册子进行翻阅,从上面选择任务。 墙上挂着的,都是每月的新任务,而黑册子上记载的,都是往期有人接了失败,或者没人敢接而堆积下来的任务,其难度可想而知,敢在黑册子上找任务的,必然实力佼佼。 方青和燕霜四处查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确定没有更低的了?” 方青和燕霜看去,只见周欢正指着最后一块任务板,在与任务楼管事交流。那块任务板上写着平谷城疑似有妖兽出没,前往调查情况是否属实,就能获得五十功勋,而这也是所有任务中,危险程度最低的一个任务。 管事毫不掩饰鄙夷之色,不耐烦道:“周胖子,这是本月新任务中功勋值最低的一个,你爱干不干。” 周欢尴尬一笑,道:“我考虑考虑。” 星月卫每月都要完成最低指标,至少完成一个任务,否则将被扫地出门。周欢每月都会完成一个任务,以达到最低指标,毫无疑问,他选择的任务必然是最简单的那种,每月来任务楼,直奔最后一个任务板,所有管事都非常鄙视他。 可周欢没想到,此次的最后一个任务竟然会小有难度,要知道上一个月他领取的任务,是调解顺富城的两个门派之间的矛盾,一般星月卫碍于面子,绝对不会做这种任务,可周欢乐在其中,最终完成这个任务,获得十个功勋。 “妖兽可是媲美铜鼎境武者的存在,万一真在平谷城遇到妖兽,一定很危险,我千万不能冒这个险。可不领这个任务,我这个月就完不成指标,又该如何是好。” 周欢正在皱眉嘀咕,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到是方青和燕霜后,他连忙笑道:“你们也来领任务啊?” 他一指头顶任务板,道:“正好,我这里有个极度危险的任务,正好我们可以三人一同执行。” 方青和燕霜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的无语,燕霜道:“欢哥,这只是调查一下有没有妖兽,又不是让你抓回来,应该不难吧?” 周欢一副你不懂的样子,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妖兽实力强大,等同于人类的铜鼎境武者,万一在调查过程中遇到,还是很危险的。再说万一妖兽背后有妖怪,那岂不是完了?” 妖族大多由野兽进化而来,大多根据本能修炼,实力划分与人族自然不同,一般来说,体魄强悍的野兽,相当于铜鼎境武者,被称为妖兽,而开启灵智,能够吞吐天地元气的,就是妖怪,相当于人类的汇溪境强者,再往上就是妖尊甚至是妖王了。 方青和燕霜无话可说,周欢道:“就这么定了,我们三兄弟一起执行这项艰巨的任务,你们觉得如何?” 见方青和燕霜不满意,周欢凑近轻声道:“你们两就当帮帮哥哥,我完不成最低指标,就要被赶出星月卫了,难道你们就忍心?放心,任务获得的功勋我不要,全部给你们。” 方青和燕霜自看不上这五十功勋,不过见周欢都这么说了,还是最终答应下来。 …… 第二天,周欢便带着方青和燕霜出发前往平谷城,一路上周欢走走停停,基本上每路过一个城镇,都要停下来歇息,美美喝一顿酒,似乎自己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旅游一般。加之平谷城本来就离奉原县比较远,十日之后,三人才来到平谷城。 一进入平谷城,只见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像是有什么大喜事一般,三人顿感奇怪,周欢更是不由道:“莫非是老百姓知道我们要来,特地举办的欢迎仪式?” 燕霜问旁边一名匆匆赶路的大婶道:“大婶,请问是谁家在办喜事吗,这么隆重?” “是韩家的喜事,也是整个平谷城的喜事。” 大婶道:“韩家的闺女有大出息,听说当上了什么星月卫,那可是大官哩,昨天回来,整个平谷城都在庆祝,今天更是韩家宴请整个平谷城百姓的日子,我现在就是要去参加宴席呢!” 说着,她打量起方青三人来,道:“唉我说,你们穿的衣服,咋就和韩家闺女回来时穿的这么像呢?” 方青三人谢过大婶,径直离开,他们已然猜到这个韩家闺女是谁,不就是冷脸韩言么,周欢一想到那日晚宴被韩言弄得很没面子,就气呼呼的,而方青和燕霜却知道,韩言其实是脸冷心不冷。 三人来到平谷城县衙,却发现县令根本不在县衙,听守门的两个衙役说,县令正在韩家用宴。 燕霜简单问几句,从衙役口中了解到韩家是平谷城的一个大家族,韩家家主韩天雄,也就是韩言的父亲,乃是铜鼎境武者,建立的韩家在周边城镇都威名赫赫。今天是韩天雄的五十大寿,也正好在今天,他要摆宴庆祝自己女儿成为星月卫,可谓双喜临门,几乎整个平谷城的人都去韩家吃饭了。 第三十二章 送金凰 燕霜问到韩家地址后,对方青和周欢道:“我们作为同僚,是不是也应该去凑凑热闹?” “你确定?”方青问道。 “她总不至于把我们赶出来吧?”燕霜道。 “我反正不去。”周欢道:“那个韩言根本得不到我的认可,我不想看到她,更不想吃她家的饭,我周欢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那行吧。”燕霜道:“我和方青一起去,欢哥你就在县衙等我们。” 一座檐牙高啄,阶柳庭花大院落中,酒席满院,宾客满座,甚至外面大街上都摆满席宴,一直通向极远处。 “老韩一直被申家压半个头,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老韩当年应征过几次星月卫,都没能入选,没想到落在自己女儿头上,也算圆梦了。” “唉对了,你们说申家的人待会会不会来?” “肯定不会来,老韩大摆排面,就是给申家看的,难不成申家人会来找不自在?” 老百姓大多坐在街上远席,坐在院中近席的,都是平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与韩家关系密切,酒宴还未开始,众人忍不住感慨议论起来。 没过多久,韩天雄和韩言步出内屋,一身寿服的韩天雄腰背直挺,意气风发,眼中尽显得意,身边的韩言一袭星月服,手持星月剑,面无表情。 所有宾客起身,拱手道贺,韩天雄拱手还礼后,虚虚压手,笑道:“今天是韩某的五十寿辰,也是小女入选星月卫后,第一次衣锦还乡的日子,多谢诸位能赏脸前来,韩某感激不进,大家快请坐!” 韩天雄与韩言入主座,一同在主座的还有平谷城县令,韩天雄刚准备起来敬酒,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手提贺礼,步入院中,大声笑道:“韩老弟,我来晚了!” 院中一些人见到此中年男子,露出玩味的眼神,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个中年男子叫申景德,平谷城大家族申家之主,常年与韩家明争暗斗。前几年申景德儿子考取功名,在广宁府当差,官职虽不高,可人人都言申家出龙,无论家族势力还是家族气运,申家都稳压韩家。这次韩言入选星月卫,韩天雄扬眉吐气,派人送贴去申家邀宴,原以为申景德不会来,却没想到申景德竟然来了。 韩天雄眼睛一眯,又笑着起身相迎,道:“申兄,我还怕你不来了呢。” 申景德笑道:“韩老弟寿辰,又逢世侄女入选星月卫,我自然要来。” 说着,他抬起手中贺礼,道:“这是我专门为韩老弟准备的,打开看看。” 韩天雄看一眼申景德手中被红纸包裹的锦盒,猜到他可能没安好心,于是道:“申兄太客气,不忙打开,快入坐吧。” 欲将申景德引入座,申景德抬手道:“这份礼物可是我精心准备,诚意满满,必须让所有人看看。” 申景德撕掉红纸,打开锦盒,里面金光灿灿,是一只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金凰,申景德拿出金凰,递给韩天雄道:“前有我申家出龙,后有韩家出凰,真是平谷城大幸,特此送上金凰一只,望韩老弟不要嫌弃。” 韩天雄看着申景德手中的金凰,眼神一冷。凤雄凰雌,申景德意指韩言是女子,根本不能和他们申家相比,以送礼之名,行打击之实。 申景德看着韩天雄的反应,心中颇为得意。 整个平谷城的人都知道,韩天雄一生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没能够成为星月卫,另一个是没有儿子继承他的衣钵。于是他把唯一的女儿当成男孩来养,让自己的愿望,在韩言身上实现。 对手往往比爱人更愿意去了解你,申景德很了解韩天雄,知道没有儿子一直是他心中一根刺,哪怕他把韩言当成儿子养,且韩言也成功入选星月卫,刺仍旧是刺,只不过包裹上一层布,变得没那么扎人,而他今天来就是要把这块布揭开。让韩天雄知道,我家出龙,你家出凰,你韩家永远不如我申家。 韩天雄愣是没接金凰,申景德笑问道:“怎么,韩老弟不喜欢我这礼物?要不我找人换条金龙来?” 韩天雄腮帮一咬,恨不得一拳打死申景德,可纵然自己女儿是星月卫,自己也不能随意杀人,对方申家不是吃素的,再者也得考虑到自己的脸面和今日的场面。他越想越恨,只恨自己没个儿子,若是韩言是男儿身,就不会受申景德如此侮辱。 韩天雄强忍心中愤怒,接过金凰,看都不看一眼,交给身边下人,对申景德道:“当然喜欢,多谢申兄相赠,申兄快入坐用席。” 申景德满脸得意地坐下,这时,管家恭恭敬敬引着两名男子步入院中,衣服和手中剑与韩言一模一样,正是方青和燕霜。 韩言眉头一皱,韩天雄一脸疑惑,走上前去,回头看韩言一眼,又对方青和燕霜道:“二位……你们……” 燕霜彬彬有礼道:“我们是韩言的同僚,还是同一天入选的星月卫,来附近办差时,见平谷城这么喜庆,一问才了解到情况,仗着是韩言同僚,于是厚着脸皮来讨碗酒喝,还请伯父不要见怪。” “出去!” 韩言看着方青和燕霜,冷冷出声,她自己都不想回来,更不想见到方青和燕霜出现在自己家。 韩天雄猛地回头瞪向韩言,又伸手一引,对方青和燕霜道:“小女性情孤僻,不懂人情事故,二位不要介意,快快里面请。” 如此一来,倒让方青和燕霜有些不好意思了,而就在此时,外面又进来一个胖子,竟是周欢,燕霜问道:“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周欢道:“别提了,让衙役帮我去买酒菜,奈何酒楼全关,都被请来韩家干活了,这人不吃饭不行啊,我只能跟过来了。” “三位快请。”韩天雄再次一引。 方青三人也入主桌,韩天雄一入坐,便又瞪韩言一眼,似有不满。 酒宴开始,宾客们纷纷动筷,主桌上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一开始说不吃韩言家东西的周欢,吃的比谁都欢。 第三十三章 不会不许 申景德忽然搁筷,向方青三人拱手问道:“三位大人,我冒昧请问一下,星月卫中女成员多吗?” 周欢边夹菜边道:“不多。” 申景德继续道:“那是不是代表女子很难在星月卫出头?” 方青和燕霜都听出其中意味,周欢却口无遮拦道:“这是肯定的嘛,女星月卫本来就少,能通玄汇溪调去暮阳卫的,那就更少咯。” 申景德一笑,端杯敬韩言道:“世侄女,若是星月卫辛苦,以后就还是回来吧,早点相夫教子,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终究不好。你放心,到时我一定帮你选个好夫婿,也好让你父亲早日当外公。” 韩天雄脸色铁青,韩言没有回话,仓啷一声拔出星月剑,直指申景德。 “你……” 申景德指着韩言道:“世侄女你这是作甚……我哪里得罪你了?莫非星月卫可以随便杀人不成?” 所有人都看过来,露出一脸惊容,怎么好端端的用上剑了。韩言眼神一凛,直欲取这个申景德性命,申景德一来就话中藏刀,韩言已经忍很久,现在不想再忍,不管如何,先杀了再说。 啪。 一道巴掌扇在韩言脸上,韩天雄喝道:“给我放下!” 韩天雄也想弄死申景德,可申景德只是暗藏机锋而已,为这个就要杀人,韩家将会被整个平谷城耻笑,他韩天雄的脸面也无处搁放。打韩言这一巴掌既在稳住场面,也是在撒气,气韩言为何不是男儿。 韩言没有用手捂脸,也没说什么,看韩天雄一眼,收剑回鞘,离开宴席。 韩天雄对众人笑道:“韩某教女无方,大家不要介意,继续吃喝!” 申景德被韩言吓一大跳,不敢再出言相刺,借口有事便离开席宴,燕霜一推方青,轻声道:“好歹是同僚,事情似乎也是因为我们而起,你去看下,别出什么事情。” “为什么是我?”方青道:“你关心你去啊?” “我有程清了,加之魅力太大,不方便单独接触女子。”燕霜指指闷头吃喝的周欢道:“总不能让他去吧。” 方青翻一白眼,起身离席。 …… 韩言从后门离开,一路穿街行巷,来到一处河边,这条河环绕整个平谷城,名为玉饶河,此时河面波光粼粼,在正午烈阳镀色下,仿佛金蛇乱舞。韩言静静看着河面,不发一言。 “你是要投河吗?”方青走近韩言,可话一出顿觉有失妥当。 “滚。” 韩言回头瞥一眼方青,继续将目光投向河面。 见方青没有走的意思,韩言继续道:“我不寻死,你快滚。”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方青听她滚来滚去的,心中很不爽。 “不会。”韩言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声音渐轻道:“我什么都不会。” 方青继续往前走,韩言道:“我会用剑,你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你杀我试试?”方青脾气也上来了。 韩言拔剑扔鞘,奔向方青,剑鞘还未落地,她已经冲到方青近前。 “疯女人。” 方青抬剑一挡,往后闪去,韩言低剑一划,一串石子飞向方青,方青手一抹,将石子抓在手中捏碎,此时韩言又攻至方青近前。 同一只手,方青两指一并,将韩言的剑牢牢夹住,另外三指头渐松,齑粉飞扬。 韩言目光发狠,使出与蔡季同交手时的同一招,后空翻踢腿,欲将方青手踢开。 可方青毕竟不是蔡季同,韩言脚还未踢中方青,方青用力一扯,韩言只感觉一股无法抵挡的沛力传来,星月剑提前被夺走。她翻身落地,方青手指一送,星月剑的剑柄停在韩言脖颈前一寸处。 “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能够杀死我。” 方青摇头感慨,不过他却知道韩言并不是真想杀自己,如此拼命,只不过是知道自己武道高强,不会那么容易被她杀死。 韩言一动不动,似乎早就料到这个局面,方青手指下移,将剑柄搁至韩言手边,碰了碰,问道:“还杀我吗?” 韩言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抓剑收回,不说话,转身走向河边,捡起剑鞘收剑,再次看向河面,方青上前,问道:“你刚才对着河说你什么都不会,虽然很轻,可我听见了,是什么意思?” 韩言沉默不语,方青没抱希望韩言会回答,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转身准备离开,反正韩言不寻死就应该没事。 这时,韩言道:“我不会梳头。” 方青停步,韩言看着河中倒影,继续道:“不会画眉,寻常女子会的,我一样都不会。” 她接着道:“我娘一走,我爹就把我当成男孩养,不许照镜子,不许打扮,不许留长发,不许和女孩一起玩,只许我练剑。” 韩天雄是个武痴,梦想是加入星月卫,却没能达成,于是就让韩言承载他的这个梦。六岁之后,韩言母亲离世,韩天雄更是索性把韩言当成男子,不让和女孩一起玩,要玩只能和男孩玩,男孩又把她当成异类,骂她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方青皱眉,问道:“他有病吗?” 韩言道:“他想要个儿子,却命中无子,只能把我当成儿子,他打我或许也是因为在怪我,怪我不是男儿身。” “真的有病。” 方青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种家庭中,在韩天雄的扭曲下,性情孤僻清冷已是万幸,换作一般人恐怕得疯掉。 “你恨你爹吗?”方青问道。 韩言想了想,道:“有点吧。” “你现在已经是星月卫,他管不了你,为什么不变回女儿身。”方青又问。 “你觉得我还能变回女子吗?” 韩言看向方青,反问道:“我连裙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穿,就算穿了裙子,依然是不男不女罢了。” 方青深吸口气,道:“你爹真不是东西。” “这不关你的事,可以不要烦我了吗?”韩言转回过头,摆手道:“滚吧。” 方青忽然想到冯大海,对韩言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爹没大本事,一点武艺都不通,可你爹与他比起来,简直就是狗屎。” 方青顿了顿,继续道:“我心里有把火,现在就要去撒了。” 第三十四章 涂胭脂换襦裙 韩家大院,席了宾散,韩天雄正在忙活送客,方青从后门进入韩宅,来到院中,对韩天雄道:“韩伯父,我有要事跟你谈,把大门关起来吧。” 院中还未走的宾客见此架势,纷纷告辞。很快,除方青几人外,院中再无宾客,韩天雄命管家关上门,问方青道:“不知大人要谈何事?” 方青扯来一把椅子,坐下道:“听说韩伯父武道高强,成名已久,当初差点就进入星月卫,在下想向你讨教几招,不知可否?” 燕霜和周欢对视一眼,心想方青这是想为韩言出气? 韩天雄道:“大人说笑了,大人乃堂堂星月卫,在下肯定不是大人对手,也不敢与大人过招。” “韩伯父谦虚了。” 方青道:“你女儿是星月卫,你不也照打不误?” 韩天雄哑然,方青起身,将自己的星月剑抛给韩天雄,又抽出云雀刀,道:“听说你剑道卓绝,我就把星月剑借你一用。我出三刀,三刀能接一刀,就算你赢。你赢我,随你如何,若我赢,我要你做一件事。” 话音一落,方青不管韩天雄答不答应,悍然出手,一步跃至韩天雄近前,一式灵象拜佛,往上斜撩而去。 韩天雄脸色大变,运力横剑格挡,手中星月剑却被方青一刀斩飞,巨大的力量使得他双臂高扬,跌足倒地。 “一刀。” 方青竖刀直指地上的韩天雄,道:“我劝伯父认真些,否则下一刀你可能会死。” 韩天雄也猜到方青应该是在为韩言出气,心中微恼,自己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于是清喝一声:“好!那老夫就得罪了!” 他捡起地上的星月剑,拔剑一舞,想当年他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剑道高手,韩言的剑法也是源自韩天雄。 方青一笑,幸好自己刚才只用一成力,否则韩天雄可能连捡剑的勇气都没有。 “第二刀。” 方青直刀刺出,韩天雄正欲施展剑招,却发现剑身不听使唤,动弹不得。云雀刀尖宛如蛇头,一近星月剑,便攀爬缠绕上来,卷锢剑身。 方青甩刀,星月剑从韩天雄手中脱飞,手腕连抖,星月剑绕着云雀刀旋转,发出铮铮铮的金属摩擦声。 “漂亮!” 周欢大咬一口猪蹄,鼓着嘴叫好。 方青手腕一压,星月剑抖落在地,剑尖插进韩天雄身前地面,方青刀尖往上虚挑,示意韩天雄拔起来。 韩天雄拔起剑,方青道:“韩伯父小心了,第三刀!” 方青一刀刺出,韩天雄横剑一划,欲迫使方青改变刀势,可方青浑然不顾,另只手徒手抓住锋利的星月剑,往上一提,连带韩天雄的手一起提起,使其中路大开,胸口暴露在方青面前,方青直直刺中韩天雄胸膛。 韩天雄倒飞出去,狼狈落地后摸一摸自己胸口,发现除被撞的生疼外,并无鲜血,亦无伤口。方青一手抓着星月剑剑刃,一手抓着云雀刀刀背,静静看着韩天雄。方青自不会伤韩天雄性命,刚才最后时刻,方青手腕一转,调转刀身方向,用刀柄刺中韩天雄。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韩天雄捂胸起身,抱拳道。 “不谢。”方青道:“你输了,按照约定,得答应我做一件事。” 韩天雄捂着胸口道:“什么事?” 方青道:“涂上胭脂,换上襦裙,扮成女人给我看看。” 韩天雄一愣。 这时,韩言也从后门入院,喝问方青道:“你在做什么?” 韩言本想在河边多待一会,可隐隐觉得方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遂回来一看。 方青道:“燕霜,拦着她,别让她过来。” 燕霜配合方青,拦在韩言身前,方青背对韩言道:“我和你爹打赌,他输了,要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让他扮女人给我看,你也一起看下吧。”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韩言喝道。 方青回头对韩言道:“我乐意。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你爹,你不是我对手,拦不住我,所以你也不要拦。” 接着方青提刀一指,指向院中一名丫鬟道:“这位妹子,麻烦你去拿些胭脂水粉来,还有裙子。” 丫鬟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入屋去拿,交给方青。方青将裙子和脂粉抛在韩天雄面前,道:“你可能觉得我是在替你女儿出气,可我告诉你,我纯粹是看不上你这种人,就是想要教训你,马上给我穿起来。” 韩天雄沉着脸道:“你莫要欺人太甚,星月卫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抱歉,星月卫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方青继续道:“还有你记住,是你输给我的,难不成要耍赖?你名天雄,莫非是天下最大的狗熊不成?” “你!”韩天雄气结。 “穿女人衣服很难接受么?”方青道:“你女儿穿男人衣服,你就心安理得?” 韩天雄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方青继续道:“不穿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从今以后,不许站着小解,只能蹲着,你能做到?” 韩言听到这句话,没来由地竟有点想笑,忍住后深深看了方青一眼。 韩天雄哑口无言,方青道:“你自己是个废物,进不了星月卫,生不了儿子,就祸害你女儿,你不配做一个父亲。今天我就是在故意羞辱你,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方青收好刀剑,回到坐席,酒注满杯,仰头饮下,与燕霜和周欢大步离开韩家。 …… 方青带着燕霜和周欢离开韩家,走在路上,燕霜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方青把韩言的事简单一说,燕霜道:“韩天雄该打。” 周欢听后也道:“早知道刚才我也去打那韩天雄几拳。” 燕霜忽又笑道:“对了方青,你现在总可以承认,自己喜欢韩言了吧?” “你说什么呢?”方青无语。 燕霜道:“你刚才这么做,不就是为她出气么。你为泡妞,竟然连未来岳父都又打又骂,你小子是个狠人,我佩服你。” 周欢大拇指一竖:“我也服。” 第三十五章 巨蟒 燕霜和周欢被方青追着跑到县衙。 县令比方青几人先离开韩家,已在县衙等候,方青三人随即向他了解关于妖兽之事,县令便将事情始末完整告诉三人。 平谷城郊区一座深山中,有山民说看到一条巨蛇出没,水桶粗细,十几丈长,衙役曾上山搜寻过,却一无所获。可山民却一口咬定自己不会看错,县衙怀疑可能有潜藏的妖物,出于谨慎,上报奉原县,请星月卫前来调查,最终这个任务落在方青几人头上。 周欢习惯性偷懒,建议今日先在县衙休息一天,明日再去山中一探究竟,方青和燕霜亦无不可。 第二天,方青三人出发来到妖兽出没的深山老林,随着越走越深,林荫渐密,遮挡阳光,四周变得阴暗下来,加之山风环绕,在这炎炎夏日竟有一种阴森寒冷的感觉。 周欢打了个寒颤,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任务只是调查有没有妖兽,我们就说没有不就行了。” 方青问道:“这也行吗?” “当然行了。”周欢道:“我以前经常这……” 周欢没好意思说出口,嘿嘿一笑,方青道:“来都来了,还是查查仔细吧,万一真有妖兽,百姓恐怕会遭殃。” “就是。”燕霜笑了笑,打趣道:“欢哥你要是怕的话,一个人先回去吧。” 周欢看看身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想了想后笑道:“还是跟你们一起吧,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一路上都没有异常情况,偶尔有几条大虫和熊罴扑来,被三人轻松解决。一段时间后,终于来到山中腹地的一处山谷前,方青和燕霜正四面查看,周欢忽然指着前方道:“什么人!” 方青和燕霜看去,那是一道白色身影,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模样,那道身影慢慢往方青这里走来,周欢忙退后两步,站在方青和燕霜身后,方青和燕霜也悄然按剑,以防万一。 可当距离近些后,方青和燕霜松一口气,这道人影原来是韩言,周欢也跳出来,指着走到近前的韩言道:“你在这里干嘛,吓人啊?” 韩言冷冷瞥周欢一眼,拔剑拉出一小截雪亮,吓得周欢又躲到方青二人身后。 韩言插好剑,方青问道:“你怎么来了?” 韩言回方青道:“我来查探妖兽踪迹。” 燕霜看看韩言,又看看方青,道:“你不会是故意在这等我们,或者是等某人吧?” 昨日方青帮韩言出气,燕霜就一直把二人往一块扯,对此方青和也很无奈。 韩言向燕霜拔剑,燕霜连忙抬起双手示弱,韩言对方青道:“我刚发现有一个山洞,还没进去。” 方青道:“走,一起去看看。” 四人进入山谷,四周草木葱茏,鸟鸣深涧,还有一处瀑布悬挂崖壁,飞流而下,落入潭中溅起万千珠玉。 方青和燕霜及韩言往那处山洞走去,而周欢却说太累要休息,躺在临靠水潭的草地上,双手为枕,口中叼着一根青草,翘起二郎腿晃悠,呼吸着湿润新鲜的空气,十分惬意。 周欢正望着被四面山谷圈起来的圆形天空,忽然感觉到一滴水落在自己额头,周欢还以为是飞溅的潭水,不以为意,可接连又有几滴水落在他额头同一位置。 周欢擦去水渍,眼睛慢慢往上翻,看向后上方,却看到一个巨大蛇头,正俯瞰着他,蛇头湿漉漉,水不停滴落下来。 周欢双目大睁,浑身汗毛立起,呆楞一秒后迅速爬起,退跑数步,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是一条黑色巨蟒,蛇鳞铮亮,竖瞳猩红,蛇信如鞭,搅动空气。其身水桶粗细,身体更是长十几丈,尾部连在瀑布中,似乎是从瀑布后方钻出来。 巨蟒不动,周欢也不敢动,就在这时,方青三人从一处山洞出来,他们所查的山洞乃人为开辟,洞内极浅,里面空无一物,亦不可能藏着妖兽。三人见到与周欢对峙的巨蟒,也都如临大敌,周欢则撒腿跑向方青三人。 周欢一动,巨蟒也动了,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如刀剑般长的尖牙,咬向周欢。 周欢往回头一看,正好见到巨蟒猩红的口腔和尖锐的牙齿,眼看就要被咬到,他咬牙纵身一跃,飞扑出去。 巨蟒咬在地面上,周欢逃出蛇口,一个前滚后继续奔跑,来到方青三人身边才松一口气。巨蟒甩头而起,无数泥土从嘴里甩飞,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 巨蟒恼羞成怒,又挺身扑来,就几人准备应对时,却发现巨蟒绷直身体后,竟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就像一根绳绷到极致后往回缩。 方青看向巨蟒尾端的瀑布,仿佛瀑布中有什么东西在拉着巨蟒一般。方青终于了然,怪不得山民见到巨蟒后还能逃脱,原来是巨蟒行动受限,也正因如此,它才没有下山祸害平谷城的百姓。 “哈哈,原来如此。” 刚才还吓得魂不附体的周欢见巨蟒原来处于被困状态,顿时松一口气,踏前几步,确保自己站在巨蟒攻击不到的范围,对嘶嘶吐信的巨蟒勾勾手指道:“你过来啊!” 巨蟒再次扑来,一口咬向周欢,却因距离不够,咬了个空,可周欢听到巨蟒牙齿相合所发出的碰撞声,以及扑面的腥臭,依然吓得退后两步。巨蟒嘶嘶大吼,用力甩身,似乎想要挣脱束缚,却始终摆脱不了。 韩言拔剑出鞘,几步来到巨蟒身侧,一剑刺出。可当剑尖刺中蛇鳞时,剑身陡然弯曲,竟无法刺破,仿佛刺在一块铁板上。 巨蟒虽然被禁锢住,活动范围有限,可它依然灵活,回身一口咬向韩言,韩言闪躲开,抓准时机一剑刺向巨蟒眼睛,可巨蟒仿佛知道韩言想做什么一般,阖起双眼,它的眼皮同样是一片鳞甲,如铜墙铁壁一般挡住韩言的剑锋。 妖兽等同于人类的铜鼎境武者,虽然不像妖怪那样完全开启灵智,可以吞吐天地元气,甚至化成人形,但也拥有一定的智慧,而非浑浑噩噩的野兽。 第三十六章 洞中 “一起上!” 方青和燕霜刀剑齐出,上前相助,周欢也拔出剑来,却犹犹豫豫,上前又退回。 燕霜同样抢至身另一侧,一剑横划,只见星月剑擦过蛇鳞,火花四溅,铿然作响,竟一点都伤不了它。 方青已然跃在巨蟒背上,高举云雀刀斩落,数片鳞甲被方青斩断,脱飞而出,嵌入一旁山壁中,巨蟒背后顿现一条血痕。 巨蟒吃痛,弓身一甩,将方青甩落下背,紧接着甩头撞向凌空失衡的方青,方青直接被一股巨力撞飞出去,落地后却并无大碍,再次持刀奔来。 妖兽比人类相比,肉身力量强横得多,这条巨蟒已然等同于铜鼎境巅峰,若一般武者被这一撞必然散架,也就方青能扛住。 燕霜和韩言挥剑如雨,不停攻击巨蟒,可就像挠痒痒般,完全无用,巨蟒似乎也意识到燕霜和韩言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唯方青有威胁,于是不管二人,直扑方青。 方青奔至近前,脚重重一跺,高高跃起,举刀过头顶,四肢往后,人如弯月,蓄力后一刀劈向巨蟒头部。巨蟒颈部一拧,竟躲过刀势,侧头吐出蛇信,猩红的蛇信如长鞭一般扫向方青。 方青一把抓住蛇信,却因蛇信湿润黏滑,竟直接脱手,蛇信趁势缠绕住方青双臂,将方青往蛇口拖去,如刀剑般长的尖牙欲将方青粉碎。 韩言见状,凌空跳起,一剑斩向巨蟒的舌头。 舌头可不比鳞甲那般坚硬,巨蟒自知无法挡住刀剑,于是将方青甩飞,瞬间缩回长蛇,韩亚斩了个空。 方青落地,韩言扶了一把,方青看向韩言,韩言避开目光。 此时,巨蟒又趁势朝另一面的燕霜吐信,如重鞭横扫一般,燕霜施展身法闪逃,却还是被舌尖擦中,旋转着摔在地上。 巨蟒绷直长舌,直刺地上的燕霜,方青一甩,云雀刀旋转飞去,切向巨蟒的舌头,巨蟒连忙缩舌,燕霜趁势起身,接住云雀刀后甩还给方青。 方青朝燕霜喊道:“你去和韩言攻击它腹部!” 燕霜和韩言从左右跃至巨蟒身下,攻击鳞甲薄弱的腹部,果然在其腹部划出一道道白痕。方青趁巨蟒分身,跳至巨蟒头部,如灵象蹴踏一般,一刀又一刀挥下,蛇头上的蛇鳞四散崩飞,伤口纵横交错,巨蟒想要甩飞方青,可方青双腿运起神龙缠山,牢牢夹住蛇头,巨蟒根本摆脱不了。 巨蟒腹背受敌,疼痛难忍,顿生退意,转身往瀑布钻去,方青看准时机,对准头上裸露的血肉,一刀插下。 砰。 巨蟒在接近瀑布时,一头栽在潭水中,水花四溅,方青跃至地面,抖去刀身血迹,看着庞大的蛇躯和渐渐变红的潭水,松一口气。 “你们没事吧?” 一直躲在草丛中的周欢此时跑前来问道。 方青和燕霜表示没事,韩言道:“懦夫。” “喂!你……” 周欢想要说什么,可韩言抵在周欢胸前的剑,将他接下来的话抵了回去。 燕霜道:“这条巨蟒显然已是铜鼎境巅峰,鳞坚皮厚,聪明狡猾,若非其身受到束缚,恐怕没那么容易被击杀,真是有惊无险。” 方青点点头,周欢扯开话题道:“对了,赶紧剖开蛇肚,妖兽虽然没有妖丹,但这条蛇如此巨大,蛇胆也是宝贝。” 妖兽进化成妖怪后,才能吸纳天地元气,等同于人类的汇溪境,会慢慢凝结妖丹,是妖怪的力量源泉,就像汇溪境的修行者体内,元气慢慢汇聚,最终开辟华池一样。 方青跳入潭中,云雀刀剖开巨蟒腹部,双手捧出一颗绿色蛇胆,晶莹剔透,如琉璃一般。 取出蛇胆后,周欢打量巨蟒,啧嘴道:“这蛇鳞也是宝贝,若是能取下来,交给天工坊打造,一定能锻造出极好的宝甲。” “天工坊是什么?”方青问道。 周欢得意道:“天工坊就是炼器堂,只有广宁府才有,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瞧瞧。” 此事已了,算是超额完成任务,几人正准备离开,燕霜忽然看向瀑布道:“你们说瀑布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方青问三人道:“去看看?” 周欢连忙摇手道:“还是算了吧!万一还有别的巨蟒,那可怎么办?” 韩言站得离周欢远些,冲方青点点头,燕霜也道:“去看看。” 商议后,方青带头,周欢跟在最后,四人踏着巨蟒的尸体进入瀑布后方。 瀑布后方是一个山洞,巨蟒另外的身躯就在其中,洞内通向下方,阴暗潮湿,洞壁嶙峋突兀,每人点了个火折子,沿着巨蟒身躯往深处走。 巨蟒露在外面的身躯已有十几丈,没想到山洞内的身还有十余丈,众人走至蛇身尽头,同时一愣。 眼前是一块平地,平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坑洞表面铺着一层由繁奥符文组成的光膜,符文旋转流动,闪烁不止,散发绿色光毫,照亮四周洞壁。可以透过光膜清晰看到,巨蟒的尾巴就垂在坑洞中。 “这是阵法?”周欢惊奇道:“莫非困住这条巨蟒的,就是这道阵法?” 他蹲下身,抱着蛇身往外扯,却发现无法将蛇尾拽上来,这层光幕就像一层无形屏障,将蛇尾死死卡在下方。 方青从旁边拿起一块岩石,抛在这层光膜上,结果什么动静都没有,岩石静静停在光膜上。他拔出云雀刀,想了想后又插刀入鞘,拔出星月剑,对着光膜用力一刺,依然什么都没发生,刺不破光膜。 “这蟒蛇又是怎么被卡住的?”方青疑惑道:“从下面冲破光膜,可到最后力竭,导致尾巴抽不出来了?” 燕霜道:“以你的力量,用剑都刺不破,这蛇也应该钻不破。有一种可能,就是它从下面经过坑洞时,这道阵法恰好开启,硬生生将蛇卡在这里。” “谁会在这种地方设置阵法?”方青又问。 这时,周欢忽然想到什么,道:“兄弟们,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第三十七章 人冥通道 “是什么?” 燕霜问道,方青和韩言也看向周欢,周欢低头看着光膜以下的幽暗空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有可能是人冥通道。” 方青问道:“什么是人冥通道?” 周欢见韩言也一脸好奇,故意看她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整片青冥大陆上,除人族外,最强大的就是冥族。人族生存在地面上,冥族生存在地底,能够连通地面人间和地底冥族世界的一些通道,就是人冥通道。” 方青三人认真听着,周欢继续道:“因大陆运动,地层会产生裂缝,纵横交错,千回百转,不过其中只有少数地缝能通向地底深处,连通冥族世界,其它大部分都到不了地底深层,最多是妖物的洞窟罢了。放眼整个景州,已知的人冥通道也就那么几个,若非这层阵法光膜,我也不会想到这有可能是人冥通道。” 说到这,周欢忽然用力拍打双腿,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真是生不逢时啊!若是十四年前发现人冥通道,那可就发了!” “为什么?”方青问道。 周欢道:“人冥两族有仇,人族要防备冥族通过人冥通道入侵,因此人冥通道极为重要,以前往往都有重兵把守,星月卫乃至整个衡阳卫,都有查找未知人冥通道的义务,如果找到一条人冥通道,就等同于为人族找到一个潜在的冥族进攻点,可谓是大功一件。二十多年前,曾经别的郡有星月卫无意中找到一条未知的人冥通道,被重重嘉奖,平步青云。” 周欢摇头道:“不过十四年前,朝廷一纸令下,别说找人冥通道了,就连那些镇守人冥通道的守卫都被撤走,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冥族上来一样,实在令人搞不懂。不过话说回来,这十四年来,再也没听说过有冥人出现的消息,地底世界一片安静。放在以前,眼前这个窟窿若真是人冥通道,我们就赚大发了,直接每人发一颗通玄丹都不是没可能,而现在却连上报的必要都没有了,真是可惜可恨,哎……” “那这个阵法又是怎么回事?”方青又问道。 “谁知道呢?”周欢道:“或许是冥族怕人族下去,封起来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不过一般来说人族也不会下到地底去,除非是高手,否则绝对死在地下半路的妖物手上。哎,我要是早十几年发现这里那该多好……” 一路听着周欢的惋惜哀叹,方青等人离开山洞,回到县衙,韩言也问县令要了一间房,方青问韩言道:“你不回家吗?” 韩言道:“不回,以后都不回了。” 方青道:“你爹把你赶出来了?” “没,我爹跟我道歉了,是我不想回。”韩言道。 方青笑道:“看来我骂得还不错,他……” “以后少多管闲事。”韩言白方青一眼,打断方青,转身离开。 …… 第二天,方青四人动身回奉原县,而此时,青溪宗后山的山洞中,一个磨盘在仲阳推动下,正在徐徐转动,猩红鲜血从数个承接槽流入下方的一个个铜盆中,整个山洞都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仲阳不停深呼吸,血饮教的人与血亲近,不仅用血修炼,就连喝水都用鲜血来替代,这种血腥味对他来说是以一种享受。他对一旁看着的宋延平道:“这次多亏宋掌门,才能这么快抓到四十九个孩童,你放心,今天就是你打通玄府的日子。” 宋延平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看着手中一张牛皮纸的内容,上面记载着心血通玄法的具体步骤。 这些时日,他派出自己手下的亲信,前往各个偏远地方掳掠孩童,为掩人耳目,每片区域最多只偷掠一个,甚至还到邻县去掳掠,不是同一个地方大规模的孩子失踪,官府也不会查纠。而直到自己抓来四十九名孩童后,仲阳才放心把心血通玄法给自己看。 宋延平边看边问,仲阳边磨边答,宋延平确保自己完全看懂这份通玄法门后,对仲阳道:“你说的没错,今天是我打通玄府的日子,只可惜却不是你打通玄府的日子。” 仲阳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宋延平道:“你已经没用了,你今天会死。” “你要杀我?”仲阳眼睛一眯,道:“你我都是铜鼎境,你确定能杀得了我?” 宋延平看向洞门口,一道白色身影闪入洞内,仲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手扣住脖子,他刚看清楚来人面容,视线中的那张脸歪斜过去,那是因为他的脖颈已经被捏断,垂在一边。 唐修全扔开仲阳,用手指抵住鼻息,又抛给宋延平一本册子,道:“记得处理干净些,这是朝廷专用的采气导引法门,通玄后抓紧练。” “姐夫放心。”宋延平应是,送唐修全离开山洞,接着便按照心血通玄法上的步骤,用仲阳磨好的心头血进行通玄。 仲阳不是没想过宋延平会过河拆桥,也知道宋延平和唐修全这个星月卫统领的关系,只不过他认定宋延平不会将此事告诉唐修全,就宋延平一人,他有把握应对。 可他万没想到,宋延平当日答应与他合作后,一转头就告诉唐修全,询问他的意思,更没想到唐修全没有制止,反而让宋延平利用仲阳通玄,之后再杀人灭口。 唐修全和宋延平这二人虽然不是邪修,却也与良善二字不搭边,甚至比仲阳更恶,仲阳找宋延平合作,算是打错了算盘,最终白白搭上自己性命。 …… 数日后,方青四人回到奉原县,去任务楼领取那五十点功勋,没说巨蟒和人冥通道的事,超额完成任务和发现一个可有可无的通道,并不会有额外好处。 方青回了趟家,将巨蟒的蛇胆交给刘蕴籍,刘蕴籍以蛇胆为引,着手为方青炼制药效更强的血元丹。燕霜也回了趟家,再回星月卫时,带来一个消息,三日后宋延平将于青溪宗设宴,邀请奉原县所有家族门派参加。 第三十八章 宴无好宴 三日后,青溪宗门庭若市,人声鼎沸,整个奉原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前来青溪宗赴宴。 方青跟着燕霜父子一起来到青溪宗,在青溪宗门前,遇到程清和程宣,以及神枪门的门主程彪。 燕霜父亲燕枫温文儒雅,程彪则完全相反,是个体魄雄健的髯面大汉,一见到燕枫,便拱手道:“他娘的,今日宋老鬼忽然设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未来亲家有何看法?” 程清扯了扯程彪衣服,让他注意形象,燕枫还礼,不疾不徐道:“宴无好宴,静观其变吧。” 程彪点点头,后猛地一拍燕霜肩膀,将燕霜拍得一愣,程彪看着方青,问燕霜道:“未来女婿,这应该就是那个砍掉宋长卿手指的小子吧?” 燕霜点头称是,程彪对方青道:“小子好样的!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否则一定也嫁你一个!” 众人正听得尴尬,这时,宋延平走出门来,视线扫过程彪等人,目光停在方青身上时,明显闪过一丝杀意,不过他很快压下,似笑非笑道:“燕掌门、程掌门,来了怎么不进来,莫不是在门口说我坏话吧?” 程彪直接道:“是又怎样?” 宋延平哈哈大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伸手一引道:“快请入内上座。” 进入院内,燕枫和程彪坐在主桌,同坐主桌的还有马文邦,以及唐修全。方青和燕霜等人则坐在下首。 不多时,所有人到齐,宋延平从主位端杯起身,对所有人道:“欢迎诸位赏脸前来,此次设宴,主要有两件事,一是把大家聚在一起,联络感情,二是宋某想借此宣布一件事情。” “宋掌门有何事宣布?”下面有人问道。 宋延平直了直腰背,视线扫过众人,道:“前几日,宋某侥幸,打通了玄府,正式跨入汇溪境。” 话说到这里,除唐修全外,所有人都一脸惊讶,怪不得宋延平大张旗鼓地把所有人叫来,原来他竟然已经跨入汇溪境,成为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燕枫和程彪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脸色无比凝重,以往有唐修全做靠山的青溪宗就一直打压神枪门和飞燕派,只不过实力并非碾压,加之飞燕派身后有马文邦,才勉强保持一个平衡,而宋延平从铜鼎跨入汇溪,这个平衡瞬间被打破,光凭青溪宗本身,就能碾压飞燕派和神枪门。 宋延平将众人惊讶的表情尽收眼中,强行压下得意之色,继续道:“我很荣幸,能让青溪宗成为九流门派。马县令,我在此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青溪宗愿受大衡王朝管理差遣。” 门派的流级,在于门内顶尖实力,汇溪境能够吸纳天地元气,便是入流的开始,对应九流门派,若门内有华池境高手,那就可以称为三流。而从九流门派开始,就都属于修行者门派,而不再是一般江湖武道门派,两者间虽然只是铜鼎境到汇溪境之间的距离,却如隔天堑。 方青疑惑,问燕霜道:“他什么意思?” “他这是希望朝廷册封。” 燕霜解释道:“我听我伯父说起过,天下门派,除圣地外,就算一流甚至是超一流门派,大部分都依附于朝廷,因为朝廷垄断着所有修行者都需要的修行资源,也就是灵石。” “灵石是什么?”方青又问。 “修行,修的就是天地元气。” 燕霜道:“而天地元气并非平均分布,有些地方浓郁,有些地方稀薄,特别浓郁之地,天地元气就会沉降,生出灵脉,成为洞天福地,若能靠近灵脉上修行,往往事一功十。据传天下大型灵脉一共只有九条,人族独占四条,大衡王朝与其它三大圣地各占着一条,而后来大衡王朝又从冥族那里抢来两条,一共掌控着三条。” 燕霜继续道:“灵脉是元气结晶,挖掘提纯,可以制造出灵石,等同于随身携带的固化天地元气,能帮助修行者更好地修行。灵石虽然由朝廷分发给天下修道宗门,却被严格控制,只有受到朝廷认可册封的宗门,才能分到灵石,换句话说,只有臣服大衡王朝,才能获得好处。当然,也只有入流的门派,才有这个资格,换作不入流的门派,就算拿到灵石也完全无用。” 马知县道:“好,明日我就上报广宁府。” 衡阳卫是大衡王朝悬在青冥大陆的一柄剑,权力极大,但属于独立部门,像册封门派之事不归他们管,毕竟有关国家的运转和管理,都是官府做主,两者相互监督,彼此制约。 “有劳马大人。”宋延平笑意盈盈,又转头对燕枫和程彪道:“燕掌门、程掌门,你们二位也得加把劲,青溪宗和神枪门飞燕派同气连枝,宋某希望神枪门和飞燕派也早日能成为九流门派,呵呵。” 程彪忍不了宋延平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看着杯中酒,冷哼道:“不就是仗着有个姐夫吗?恐怕通玄丹没少吃吧?” 宋延平脸色一冷,道:“你什么意思?” 燕枫给程彪使一眼色,让他别冲动,可程彪的暴脾气哪会听,将酒杯重重置桌,道:“看不惯你嘚瑟,可以吗?” 宋延平正愁没机会教训程彪,于是道:“程掌门既然对宋某不服,不妨用实力说话,不知道程掌门有没有这个胆子?” “来就来!” 程彪不管不顾,一怒起身,探掌击向宋延平,燕枫想拦都拦不住。 下一秒,程彪倒飞出去,一连摔塌好几张桌子。 “爹!” 程清和程宣连忙冲过去,在场其他宾客都震撼无语,心想汇溪境强者实在太可怕。 宋延平收回手掌,看着倒地不起的程彪,心中甚为得意,曾经的对手,如今被自己碾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舒坦的了。且自此以后,他将踏上修行一途,而程彪只能在武道界中挣扎,跟泥泞中的猪猡没什么分别。 “程掌门喝多了。” 宋延平大手一挥道:“来人,送客!” 第三十九章 铜鼎巅峰玄府开 当天傍晚,方青和燕霜返回星月卫所,一路上,燕霜一言不发。 汇溪境和铜鼎境已是两个层次,程彪受宋延平一击,性命虽无碍,可整条手臂都折断,程清哭的稀里哗啦,燕霜作为程彪的准女婿,却无能为力,心中很不是滋味。 而马文邦也劝告几人,宋延平既然已经跨入汇溪境,他和唐修全两个汇溪境沆瀣一气,整个奉原县谁都奈何不了他们,神枪门和飞燕派必须隐忍低调,否则恐怕会有灾祸。 方青安慰燕霜一番后,回到自己居所的练功房,拿出刘蕴籍用蛇胆为自己炼制好的血元丹,一颗颗塞入口中。 药力化开后,方青运转拳法,药力随着方青动作流遍全身,体内骨骼腑脏仿佛泡在热水中一般暖洋洋,皮肤表面也有白气蒸腾,源源不断。 不得不说那条巨蟒的蛇胆的确是好东西,这次的血元丹药力惊人,就连方青都感觉有点饱和,不过方青仿佛永不疲倦,几遍龙象拳经演练下来还不够,又接着运转龙象刀经,誓要一鼓作气,将药力完全吸收。 不知过去多久,方青终于停下来,随着药力完全被身体吸收,他能感觉自己的体魄又提升一个小层次,已然达到铜鼎巅峰。 就在此时,方青打了个哆嗦,练功房内明明密闭无风,方青却像是被一股寒风袭中,头顶、胸腹、腿弯、脚底等等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凉。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扇又一扇无形的门被打开,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一般。而当方青下意识心念一动,这些无形的门又全部关起来,不再有寒冷的感觉,竟能随意控制。 “难道……” 方青正纳闷,这究竟怎么回事,忽然一道灵光贯穿脑海,方青似乎猜到了什么。 刘蕴籍曾和他说,世上打通玄府的方法,远不止服用通玄丹一种,而那些方法,比起通玄丹来说更加无法触及,而显然方青就是在没有服用通玄丹的情况下,打通了玄府,且方青并没有专门去打通玄府,而是顺其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方青查探过师傅留给他的养元心诀,其中并无通玄法门,之前方青还曾失望过,以为自己也只能通过服用通玄丹才能通玄。而他此时才知道,师傅不是没有留,而是习练龙象拳经的他,根本不需要通玄,只要修为到达铜鼎巅峰,玄府就会自动开启,或者说那些练时痛苦无比的拳招,就是通玄法门! 当然,方青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打通玄府,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为验证这个猜测,方青立刻沉静心神,在脑海中翻阅那份养元心诀。 龙吞象咽尽腹来。 这份心诀,不单单记载着如何采气,更有如何行气、养气和发气的方法,方青首先要尝试的,就是看能否采气入体。 方青盘膝静坐,按照采气法门,尝试吸纳天地元气后,方青感觉周身玄府仿佛变成一只只白象和一条条金龙,象嘴龙口大张,顿时有一股无形波动被牵引而来,吞入龙象口中,进入方青体内。 这是真的! 方青旋即压下兴奋,细细感受,当天地元气进入体内的一刹那,犹如海水倒灌,一股磅礴沛然的能量涌入体内,方青终于明白,为何要练至铜鼎才可以采气,只有坚固如铜鼎,才能承受住这股冲击,又如城墙必须修得牢固,海水灌入才不会坍塌垮掉,若没有一副铁板身躯,光天地元气涌入体内这一下,就能将你摧毁。 而当天地元气入体后,奥妙不可见的身体内部景象,变的不再神秘,仿佛有一盏明灯悬挂,方青可以内视到体内情况,血液、骨骼、腑脏、经脉等等全都一清二楚。方青能看到,一丝丝天地元气犹如一条条活泼的游鱼般,在自己体内最外围的经脉中活动跳跃。 方青停止运功,他本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已经通玄,并不急于行气,毕竟从未承载过天地元气的经脉比较脆弱,需要慢慢适应,缓缓拓宽,才能承受住元气运行流趟。同样天地元气也需要积累,才有足够的量去流通冲关,最终在下丹田汇聚,开辟华池,形成力量源泉,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休息片刻后,方青离开居所,找到刘蕴籍,将自己通玄汇溪的事情告诉他。 “什么?” 刘蕴籍听完后大吃一惊,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确定?” “当然,你看。” 方青伸出手掌,心念一动,一股无形波动于掌心弥漫开来,空气扭曲变形,出现一个气旋,刘蕴籍见状,擦擦眼睛,想要伸手去碰,方青手一捏,笑道:“现在相信了吧?” 刘蕴籍镇定心神,问道:“你通了多少个玄府?” 方青道:“全通了,八万四千个。” 刘蕴籍再次愕然,方青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蕴籍一咽口水,又问:“你确定?” 方青点点头,问道:“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刘蕴籍连连摇头道:“人体一共八万四千个玄府,通一半就算通玄成功,而玄府通的越多,代表能吸收天地元气的量越多,也就越厉害,一般能通五万个玄府的,都已经是佼佼者,你竟然全部打通,简直闻所未闻。” 刘蕴籍虽然不知道方青一身本领究竟是谁人所授,可他隐隐能感觉到,有一道高大到他无法想象的身影,站在方青身后。 方青道:“既然我已经跨入汇溪境,刘叔你的仇便近在眼前,不过唐修全不能在丰原县杀我,我同样也不能在这里杀他,得把他引出去才有机会。” 刘蕴籍道:“不急,你才刚成为汇溪境,好好稳固境界才是最重要,唐修全老奸巨猾,这么多年积累,肯定有诸多底牌,不可轻敌,加之宋延平也已经迈入汇溪境,故不能贸然行事。最重要的,是不能泄漏你成为汇溪境的消息。” 方青点头应是。 第四十章 菊婆婆 数日时间,方青稳固境界后,叫上燕霜,一起来到任务楼。方青自己已经迈入汇溪境,不再需要通玄丹,可燕霜依然需要,且他能体会到燕霜因岳父被欺,迫切想要变强的心,方青决定帮他多获取一些功勋。 二人来到任务楼,方青看都没看任务板上的任务,而是向管事要来那本黑册子。 方青要选的,就是那些历年来没人能完成的任务,这些任务极度危险,一般无人敢接,但相对应的,这些任务的功勋值也高到离谱,方青已然成为汇溪境,有足够把握拿下这些普通人拿不了的功勋,而且黑册子上的任务都名声在外,就算唐修全到时想要克扣功勋,也没那么简单。 方青接过黑册子,开始与燕霜翻阅研究,越前面的,难度在黑册所有任务重相对而言越简单,越到后面越难,而方青直接翻到最后满是灰尘的一页,视线落在一个叫菊婆婆的名字上。 菊婆婆,巫道高手,十年前就位列奉原县星月卫通缉榜榜首,地位无人能动摇,手上有过千条人命,先后曾有六名星月卫在抓捕菊婆婆的过程中,死在她手上,十年前就是铜鼎境巅峰,目前实力不祥,完成任务可以获得五万功勋。 旁边燕霜扫一眼菊婆婆的事迹,咳嗽一声提醒方青道:“方青,我们还是看看前面的吧。” 方青手点在菊婆婆这三个字上,道:“就选她了。” 燕霜一愣,近旁的星月卫也都凑近过来看,当看到方青指的是菊婆婆后,都像看疯子似得看着方青。 这不是找死么? 管事也劝道:“还是换一个吧,不要白白送死。” 翻看黑册的人不少,大多想要捡漏,但因偶然因素堆积起来、能被捡漏的那些任务,早就被人捡走,剩下的基本都令人望而却步,更别说通缉榜魁首菊婆婆了,二十年前就是铜鼎巅峰,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汇溪境,就算星月卫统领,也不能十拿九稳。 方青认真道:“我就选这个。” 管事摇摇头,一副你想死我也管不了的表情,帮方青登记交接。 方青在任务楼选了菊婆婆这个最难任务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星月卫所,所有人都觉得方青疯了,当传到唐修全耳中时,他却不这么认为,结合当初方青曾在郑安手中活下来,唐修全觉得方青身上肯定有秘密。 沉思片刻,唐修全对身边的宋延平道:“敢做这个任务,这小子肯定有什么底牌,或者背后有什么人。既然你已成汇溪,到时你就跟过去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也是时候要这小子的命了。” 宋延平心领神会,点头应是。 …… 方青和燕霜回到居所,周欢很快找上门来,摊手耸肩道:“你们疯了吗?菊婆婆也敢抓?” 燕霜看向方青,方青道:“菊婆婆的功勋够高,如果完成任务,就有五万功勋,那可是一枚通玄丹呢。” 周欢急得一边绕着方青走,一边说着有关菊婆婆的可怕事迹,希望方青能够知难而退,可方青根本无所谓,还问周欢道:“你有没有兴趣与我们一起?” “没有。”周欢举双摇头,生怕方青会硬拉着他去一般。 “我有。”韩言推门而去,十分鄙夷地瞥周欢一眼,对方青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燕霜忽然道:“要不我也不去了,方青你和韩言一起去吧。” 他虽也不理解方青为何会选择菊婆婆这个任务,不过他相信方青,一定是有把握才这么决定,说这话不过是见到韩言后,忍不住开韩言和方青二人的玩笑罢了。 “咦。”周欢细细盯着韩言,忽然伸手一指道:“你眉毛修过了?” “你在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燕霜摇摇头。 周欢道:“是真的,以我多年逛……咳咳,不信你自己看!” 燕霜看去,果然发现韩言眉毛与以前不同,以往她的眉毛疏淡凌乱,此时一看明显有修剪过的痕迹,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韩言脸早就冷下来,拔剑直朝周欢刺去,仿佛要把他过长的舌头剜掉,周欢喊着救命,满屋狂跑,最终被方青和燕霜救下。 …… 两日后,方青带着三人离开奉原县,去执行众人眼中必死的任务。周欢原本不愿去,可方青却表示此行一定不会有问题,加上被韩言的鄙视刺激到,周欢经过天人交战,终于在出发前一刻,决定要与三人同行。 根据资料记载,菊婆婆最近一次犯案,已经是三年前,地点在娄川城,于是方青四人先前往娄川城打探。 几日奔行,一行四人来到娄川城,进入县衙,一番客套招待后,了解到一些关于菊婆婆的情况后,径直前往位于城中心的李家。 三年前,娄川城很多百姓无故惨死,据传是菊婆婆所害,当时的李家家主李文贤乃铜鼎境武者,威名赫赫,震慑周边一切宵小,更以守卫娄川城为己任,听闻菊婆婆作恶后,不顾菊婆婆的凶名,带着一帮人去抓捕菊婆婆。 虽然李文贤最终查找到菊婆婆的落脚之地,但在交手过程中,李家家主根本不是菊婆婆对手,身死当场,除李文贤的儿子李牧青生还外,其余人全军覆没。而李牧青因这件事大病一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一年前也已经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遗孀掌管偌大李家。 当事人虽都已不在世,可这位遗孀想必也应该知道一些情况,若要了解有关菊婆婆的详细情况,还得去李家询问。 四人很快来到一处宅院,朱门白墙,石狮威严,一片大户气象,牌匾上写着‘李府’二字。 方青提环叩门,李府管家是个老头子,老眼昏花没认出四人的衣服,待方青等人自报身份后,他才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将众人迎入府中。 经过曲折蜿蜒的廊道,把方青四人带至李府正堂入坐,奉茶后让方青四人稍等片刻,他去请主家前来。 第四十一章 李家遗孀 李家厅堂内,淡淡檀香飘荡,陈设摆件大气古朴,墙上还挂着数张名人法帖,周欢好奇心动,东看看西摸摸,燕霜不由提醒道:“人家的东西别乱碰。” 周欢收回胖手,回到座位,将一颗龙眼剥好后抛向空中,仰头张嘴,龙眼掉入口中,他嚼了嚼,没头没脑来一句:“哎,你们猜猜,李家那位寡妇长得如何?” 方青道:“又没见过面,如何能知?” 周欢坏笑道:“我猜一定是个美妇。” “为何?”燕霜道。 周欢嘿嘿一笑,道:“你们难道没注意到,刚才县令说起李家寡妇时的那副神情吗?摆明了是想吃吃不到,就差流口水了,由此得知,李家寡妇必然不丑。” 方青和燕霜无语,韩言则剜了周欢一眼,满是鄙夷。 周欢又道:“唉,燕霜,你说我长这么英俊,那李家寡妇会不会看上我?” 燕霜还没说话,只听仓啷一声,实在听不下去的韩言拔剑出鞘,剑尖指着周欢,呵斥道:“闭嘴!” 周欢脸色讪讪,不再言语,继续剥龙眼吃。 待他又将一颗龙眼抛向空中,准备接时,一道身影伴着一股香风入堂,周欢见到来人,眼睛瞪大,一时呆住了,龙眼砸在脸上都浑然不觉。 这是一名三十左右的黑衣女子,五官精致,身材丰腴婀娜,媚而不妖,举手投足间展露的风韵更是恰到好处,最难得的是,还兼带一份端庄高贵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皆是女人味,与韩言一比简直是两个极端。此女便是李家遗孀,姜氏。 “让诸位久等,嫠家有罪,还望四位大人不要见怪。” 姜氏莲步款款,站在主座前,微微欠身,声音似泉水叮咚,清丽美妙。 周欢看得眼睛都直了,韩言一颗龙眼扔过去,他才回过神来,将快要流出嘴巴的口水吸回去。 “不怪不怪。”周欢擦擦嘴,笑道:“夫人应该就是李家遗孀吧?幸会幸会!” 燕霜生怕下一秒周欢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连忙拱手,切入正题道:“夫人好,我们此次上门打扰,是想来了解有关菊婆婆的情况。” 姜氏听到菊婆婆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哀愁,捋裙而坐,看着燕霜道:“夫君在世时,常与嫠家说起菊婆婆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大人想知道什么,嫠家一定知无不言。” 方青问道:“夫人可知菊婆婆当年在娄川城一役后,行踪何去?” 姜氏看方青一眼,摇摇头,目光又放在燕霜身上,道:“我只知道菊婆婆杀害我公公后,就此销声匿迹,我夫君侥幸从她手下捡回一条性命后,也一直想找她报仇,可直到他病故的那一刻,还是了无音讯。” 方青陷入沉思,菊婆婆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想要找到她并非易事,本想能在李家问到线索,不料也是无获,如此一来,想找到菊婆婆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想了想,道:“那能否麻烦夫人带我们去当年你公公找到菊婆婆的地方,说不定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大人言重了,勿提麻烦二字,这是嫠家应该做的。”姜氏道:“这个菊婆婆杀人无算,恶贯满盈,害我公公和夫君,更害我一生孤苦,嫠家一定竭力相帮。我也在此恳求大人们能一定要将菊婆婆捉拿归案,嫠家到时一定重重感谢,纵然散掉这李家家底,也毫无怨言。” 一记闷声。 周欢用力一拍自己胸脯,豪气干云道:“夫人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个菊婆婆捉拿归案,扒皮抽筋,为你讨回个公道!这个菊婆婆死定了,我周欢说的!” 姜氏朝周欢微微颔首,又看向燕霜,眼神凄凉惹人怜,道:“那就有劳几位大人了。” 话音落下,姜氏视线不移,仍直直看着燕霜,眼波流转,燕霜被看得有些尴尬,摸摸脸道:“是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嫠家有罪……”姜氏忙欠身赔礼道:“只是因为大人与我夫君长得有几分相似,嫠家这才情不自禁,还望大人恕罪。” “哦?是吗?”燕霜倒也好奇。 姜氏美眸闪动,道:“我夫君牧青,才情容貌皆为娄川城第一,能嫁给他是我的福份,不过单论容貌而言,大人乃嫠家平生所见中最完美者,就连我夫君都稍稍逊色。” 她脸色微红,一停顿,又低头娇羞道:“对不起,嫠家又失礼了。” 说罢,悄悄抬头,暗暗看燕霜一眼。 如此风情,一旁周欢看在眼中,心痒难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一般,燕霜也难免有些悸动,毕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韩言看着周欢和燕霜的神情,狠狠翻了个白眼,又看向方青,见方青不为所动,表情柔和一分。 场面显得有些尴尬,姜氏道:“时候不早了,四位大人今晚就在这留宿一晚吧,明日嫠家再带你们去那个地方。” 方青四人见天色已晚,答应下来,姜氏让四人稍坐会,自己离开厅堂,说是为大家准备晚餐,临走时还留给燕霜一个眼神,眼波传意。 姜氏一走,方青笑着对周欢道:“欢哥,看来人家看上的不是你,而是我们燕公子。” 周欢双手交叠于胸,头瞥向一边,哼道:“说明她眼光不行。” “人家不瞎,不会看上猪。”韩言剜了周欢一眼。 “你!” 周欢想与韩言理论,被韩言一瞪,立马蔫掉。 燕霜无奈苦笑,对方青道:“你就不要挖苦我了。” 以往都是燕霜开自己玩笑,如今有机会,方青自不会放过,道:“难道不是么,人家意图都那么明显了,今晚你小心些。” 周欢偷偷瞥燕霜一眼,满是羡慕之色。 燕霜一副你别胡说八道的表情,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程清的事。” 方青笑道:“你也放心,我不会告诉程清的。” “绝不。”燕霜道。 周欢又偷偷瞄向燕霜,眼神复杂,仿佛在说你不要我要! 第四十二章 吾身本领,惊天动地 夜幕很快垂下,一桌好菜铺陈,坐在主座的姜氏端杯对方青四人道:“自从夫君去世,李府就变得冷冷清清,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来,嫠家敬四位大人一杯。” 说罢,薄唇触杯,轻轻一抿,清媚的气质惹人怜爱。 周欢放下一只大猪肘,擦了擦油脂,端杯大口饮尽,笑道:“如果姜夫人不嫌弃,我们多住几日也无妨,就当是陪夫人解解闷,对吧?” 他看看方青,又看看燕霜,似在寻求认同,最好在这里住个十天八天,可方青二人不理他,韩言更是一副恨不得洗耳朵的表情,周欢一脸尴尬,扯开话题道:“对了夫人,方才你不在的时候,管家带我们四处转悠,看到后院繁花似锦,尤其是那五彩缤纷的菊花,堪称一绝,听管家说都是夫人你自己种的?” 姜氏道:“嫠家略通花艺,平常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一个人的日子总是难熬,也算聊以慰藉了。” 不顾姜氏时不时瞥向方青的目光,周欢继续缠着姜氏聊道:“我还听管家说,夫人信佛?” 姜氏点点头,道:“没错,我每天都会为夫君诵经念佛,以寄哀思,房中还专门有间屋子用来礼佛。” 说到这,姜氏又看了燕霜一眼。 周欢感慨道:“夫人与你夫君的感情真是极深,令人动容,都怪那该死的菊婆婆,害得你们天人永隔。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否则就对不起我这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了。” “那嫠家就先谢过大人了。”姜氏朝周欢颔首,又皱眉道:“不过这个菊婆婆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夫君在世时曾和我说,菊婆婆实力强大,我公公乃铜鼎境高手都几招被败,身死当场,我还听说以前有很多星月卫在抓捕菊婆婆时,也都惨遭菊婆婆毒手......” “嗨,那些草包怎能与我相比?” 周欢一摆手道:“实不相瞒,星月卫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分为天地玄黄,整个星月卫中能称得上天字号的,没有几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方青看向燕霜,燕霜看着韩言,韩言又看向方青,三人一头雾水,他们怎么不知道有这个说法? 姜氏道:“原来大人如此厉害,嫠家佩服,有大人出手,那我夫君和公公的仇看来有望报了。” “不敢当,不过话说回来,我若不厉害,又岂敢接菊婆婆这个任务?”周欢道:“哎,菊婆婆不足为惧,唯一的担心,就是怕她遇到我后一心逃命,反而难抓。” 韩言实在听不下去了,握了握剑,似乎想一剑刺死周欢,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方青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韩言不要拆周欢的台,周欢也就这么点乐趣了,就让吹吧。 一顿饭下来,周欢口若悬河,吹得天花乱坠,原以为姜氏会对他刮目相看,可当晚宴结束,姜氏临走时却将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偷偷交给燕霜,而不是周欢。 燕霜打开纸条一看,原来是姜氏邀请他今夜子时去她房间一趟,说有要事相告,周欢在一旁凑着脑袋看清纸条内容后,痛心疾首道:“岂有此理!为什么不是我?” …… 姜氏的闺房在李府最深处,冷冷清清,房中陈设简单,装饰暗沉寡淡,处处透露着一个未亡人的悲凉和凄苦,唯独桌案上摆着的两个青釉花瓶,插着菊花,稍稍带些色彩。 她一回到房中,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粉色薄衫,精心打扮一番后,静静躺在床上等待。 子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姜氏一笑,起身开门,可当她看到站在房门外的那张胖脸时,顿时呆住了,她等来的不是燕霜,竟然是周欢。 燕霜很清楚姜氏想做什么,他自不会前来,于是便把机会让给周欢,周欢别提有多高兴,虽然邀请的不是他,可他也想试一试,早早沐浴后,准时赴约。 “怎么是你?”姜氏一脸尴尬地问道。 周欢上下打量姜氏,咽了咽口水,道:“燕霜有事来不了了,夫人有什么事,尽管与我彻夜长谈。” 姜氏裹了裹薄衫,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聊聊有关菊婆婆的事情,既然燕大人有事,那就算了吧。时候不早了,周大人请回吧。” “燕霜确实长得不赖,可他身板太弱,哪有我这般壮硕,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解解夫人的苦闷。” 说着,周欢伸手去触姜氏肩膀,姜氏一把拍开周欢的手,道:“请周大人自重,莫要欺辱我一个寡妇。” “夫人你......” 周欢吃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姜氏敞开门道:“周大人请回,不然我要喊了。” 周欢只能作罢,败兴而回。 周欢走后,姜氏脸色冷冽,一个美妙的夜晚就这么毁了,一想到周欢那张肥胖丑恶的脸,她眼中竟泛起杀意。 她平复心情后,走向屋内桌案,双手捧着其中一个花瓶转了转,咔咔咔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桌案一旁木墙两分,露出一个通向下方的阶梯。姜氏沿着阶梯往下走去,木墙重新合拢,看不出任何痕迹。 阶梯尽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宫,数百琉璃盏光亮耀目,把整个地下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 与姜氏的闺房截然不同,这里极尽奢华,地面由镶金白玉铺就,翡翠镜台在灯光照耀下光彩熠熠,四墙挂满令人面红耳赤的春宫图,春宫图下摆着一尊尊青铜香炉,燃有奇香,宫殿正中的一张大圆床挂满帷幕,五彩交织,如梦如幻。 最令人咂舌的,是宫殿中竟有数名不着一物的裸身男子,各个皮肤白皙,面容俊俏,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过眼神都呆滞无神,一见到姜氏,便晃荡着某物跑上前来,跪在姜氏脚下,乖巧如宠。 姜氏想着燕霜那张完美的脸,眼神意动,紧了紧腿,迈步往圆床走去,这些男子连忙先一步跑去床上,排排躺下,待姜氏褪去薄衫后,场面不堪入目起来。 第四十三章 死定了 第二天,姜氏乘坐一辆马车带路,速度不快,方青四人跟在后面骑马缓行,周欢拉着缰绳,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哈欠连连,燕霜不由笑问道:“昨晚一夜没睡?” 周欢没有回应,他昨晚的确一夜没睡,却是被气得一夜没睡,长得帅难道可以当饭吃? 关键他觉得自己也不丑啊。 方青道:“好了别取笑他了,一看就是昨夜没戏,否则早和我们吹了。” 一双玉手掀起车帘,姜氏探头对后面的方青几人道:“是不是有些慢了,要不我让车夫行快些?” “不用了夫人,不急。”方青道。 姜氏一笑颔首,放帘钻回车厢中,脸上笑意顿消,眼神冷冽如冰,自语道:“你们不急,可我急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马夫搀扶姜氏下马,姜氏一指前方高山,回头对方青四人道:“山中有处山坳,就是当年菊婆婆的藏身地。” 车马不方便进山,姜氏和方青四人一同步行入内,姜氏虽有马夫搀扶,仍旧三步一崴,五步一跌,燕霜笑着给周欢使眼色,周欢置之不理,若在昨夜前,都不用燕霜提醒,周欢早就主动上前请命背负姜氏,可惜昨夜受挫,他还在生气中,事实上他也并非那种没羞没臊到没有底线的人,不会死缠烂打。 山坳中,一条小溪流过从众人脚下流过,水声潺潺,四周绿茵环绕,蝶舞花丛,仿佛仙境一般,很难想象这里曾经会是菊婆婆这等可怕人物的藏身地。 一进入山坳,姜氏眼中露出怀念之色,放眼四周后,看着身下小溪道:“我公公就是身首异处,死在这条溪流中。” 她不再需要马夫搀扶,沿着小溪走几步后停下来,指了指脚下,道:“一个李家护卫,心脏被掏出后,倒在这里。” 姜氏接着走,转身看了看脚下四周,道:“一个长相极为丑陋的男子,被一爪撕下脸皮,躺在这块地方痛嚎不止。” 她三步并两步,跨到一块溪边大石前,指着石头道:“是这里,一个倒霉鬼吓得倒在这块石头上,被我一脚踩爆脑袋,脑浆飞溅,就跟西瓜爆开一般,很好看。” 言罢姜氏转过身,笑着面对方青等人。 方青眼睛一眯,周欢脸色铁青,头皮发麻,燕霜和韩言也如临大敌,从姜氏开始回忆时,几人就已经觉得不对,直至此刻,才终于确认菊婆婆原来就是眼前姜氏。 马夫不笨,也明白过来,双腿发抖,裆下湿了一片,大叫一声后撒腿就跑。 姜氏脚尖一提,一颗石子飞穿马夫脑袋,姜氏蹲下身,对着清澈见底的小溪照了照镜子,对已经死了的马夫说道:“看在你扶我进来的份上,留你全尸。” 她转头朝方青几人一笑,道:“不过你们就没这么幸运了,除了燕霜之外,你们都会死的很惨。” “尤其是你。” 她目光落在周欢身上,阴笑道:“我会把你的皮剥下来,再把你丢到猪圈打滚。” 周欢吓得差点往后跌去,方青一把扶住他,问菊婆婆道:“既然你觉得我们必死无疑,应该也不在乎多花片刻时间,告诉我们你是如何成为李家媳妇的吧?” 姜氏手伸入溪面,拨了拨水,碎掉自己的倒影,起身道:“有些事情没人知道,确也无趣,也罢,就说给你们四个死人听听吧。那次是我练功最后阶段,李家的人居然敢来打扰我,被我全部杀死,至于我夫君牧青为什么没死,是因为他长得俊俏,我故意放走他。” 她笑着继续道:“之后我便潜入李府,杀了他妻子,剥下脸皮自己用,也用了他身体两年,我本不想杀他,可他一年前发现了我的秘密,加之我对他已经腻了,那他就只能死了。” 菊婆婆喜好男色,取代李家媳妇身份后,在李府建起地下宫殿,抓来一个个英俊美男,充当面首男宠,她之所以说不杀燕霜,是因看上燕霜俊貌,想要收入地宫中。若非考虑到四人身份特殊,不能在李府出事,菊婆婆昨晚就已经动手,不用等到此时此刻。 姜氏摆动腰肢,款款走向方青四人,目光直直盯着燕霜,似乎完全无视其余三人,笑道:“昨晚我让你来我房中,你却不来,我可是有点生气呢,等我把你抓回去,你可得好好卖力,将功补过。” 燕霜一阵恶寒,周欢则颤抖着道:“你……你不要过来!我们是星月卫!很多人知道我们来李府,你逃不掉的!” “星月卫?我杀过不止一个咯。”姜氏笑道:“还有我为什么要逃?寡妇姜氏带四名星月卫来到山坳,遇到菊婆婆,星月卫为保护姜氏,与菊婆婆死战,全部身死,寡妇姜氏逃出生天,这么说怎样?” 一道寒光出鞘,韩言悍然出手,星月剑直刺而去。 姜氏手对着地面虚虚一抓,一股无形波动弥漫,脚下一颗石子飞起,抓在手中,一甩出去,韩言手中的星月剑被击飞脱手。 “她是汇溪境!这下死定了!” 周欢跌坐地上,一脸绝望。 数年前菊婆婆就已经是铜鼎巅峰,不过却是风烛残年,她杀那么多人,不过是用巫法进行血祭,来通玄汇溪,延长自己的寿命。她这两年也不再大肆杀人,而是潜藏下来享乐,因为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已跨入汇溪境,拥有一百五十年寿命。 不远处,一个山头上,宋延平在一隐蔽处静静关注着下方情况。 他根据唐修全的指示,一路尾随跟踪方青四人,原本想就在这里出手解决所有人,再伪装成被菊婆婆所杀,却没想到姜氏就是菊婆婆,这下倒省下他很多功夫,唯一的问题是,待会自己要不要出手对付菊婆婆。 姜氏看着眼前四人,满脸笑意,如看待宰羔羊,汇溪境和铜鼎境的差距堪比天堑,这将是一场虐杀。可当她视线扫过方青时,却微微一愣,她没有在方青脸上看到恐惧和凝重,反而看到了一股兴奋。 第四十四章 真容 方青此行目标就是菊婆婆,原本还担心找不到,如今菊婆婆就在眼前,如何能不兴奋。 姜氏倒也没多想,觉得方青或许是吓傻了吧,她身形一跃,瞬间来到韩言近前,一掌拍向韩言头顶。 虐杀正式开始。 韩言根本来不及反应,可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闪至她身前,探掌迎向姜氏。 两掌相碰,一股劲风四散,吹得溪面波澜阵阵,震得地面石子摇晃不已,近处的韩言更是直接睁不开眼睛。姜氏往后一个空翻落地,方青右脚后踩一步,这一交手竟是平分秋色。 坐在地上的周欢擦了擦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你竟然也是汇溪境?” 姜氏瞳孔一缩,难掩震惊之色,奉原县星月卫中,从来只有一个汇溪境,那就是唐修全,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且还如此年轻,就算真有这种奇才,也早就选择去广宁府担任暮阳卫,怎还会待在这小小奉原县。 方青没有回答,提拳砸去,虽然与菊婆婆同为汇溪境,可他不会大意,须全力以赴。 姜氏叉开五指,缓缓提掌弹出式,动作虽慢,手掌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笼罩一层云雾一般。 汇溪境强者,靠的不再是肉身力量,而是吸纳在体内的天地元气,虽然无法像华池境高手那般元气外放,但可以控制元气流动,出拳时元气聚在拳锋,出腿时元气流至腿部,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加持,姜氏这便是将元气凝于手掌,准备给予方青雷霆一击。 她一掌猛地拍出,前方空气竟被她挤压成一堵墙,手掌后方直接真空,拖着响起一串雷鸣暴响,压向方青! 方青看出姜氏这一掌的威力,同样凝聚元气于拳锋,空气瞬间被挤压得噼啪暴响。 两堵空气墙先撞在一起,轰然碎裂,形成一团白气,紧接着拳掌重重撞在一起。 白气炸开,向四处席卷蔓延,地面石子乱飞,溪水哗啦作响,燕霜几人连连后退,眼睛却紧紧盯着方青和姜氏。 姜氏发出一声闷哼,后退三步,方青退后一步,并无异样。方青毕竟刚跨入汇溪境不久,对元气的控制逊色于姜氏,却也架不住方青体内的元气数量多,且拥有一身龙骨象皮。天地元气进入体内后,不是炼体的终点,元气于体内流淌,同样是一个锤炼体魄的过程,方青的身体毫无疑问将会越来越强。 姜氏喉咙一甜,却强行一口咽下,她余光一瞥,感觉到自己的脸皮被劲气吹开一角,连忙用手抚平。而这时,方青已经拔刀出鞘,高高跃起后凌空斩下。 姜氏侧身后掠避开,云雀刀斩在地上,刀刃深深嵌入地面,无数石子被斩成两半,溅射开来。 姜氏抓住一把碎石,屈指连弹,一颗又一颗碎石射向方青,方青拔刀挥舞,一一挡下,将大部分激射的碎石挥至身后溪流中,很快一条条鱼翻着肚皮浮上来。 姜氏趁势捡起韩言掉落在地的星月剑,手腕连抖,空中绽放一朵又一朵剑花,晃乱人眼,顷刻间,剑尖已来到方青近前,直刺方青右眼。 方青早有准备,竖刀一挡,姜氏抽剑一划,切向方青握刀手腕,方青趁势翻腕卷刀,刀势将星月剑裹住,往下用力一点,姜氏手中的星月剑脱手坠下,插进地面。 方青顺势握刀提撩,姜氏脸色一变,仰身向后掠去,险之又险的避开。 呕。 远处的一直看着姜氏的周欢忽然吐了起来。 只见姜氏与方青之间,分成两半的人皮面具飘落在地,刚才姜氏并没有完全躲开,云雀刀的刀尖擦着姜氏面部而过,将她的人皮面具切下,而此时此刻,菊婆婆的真面目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老脸,皮肤黝黑,皱纹耷拉,仿佛一滩烂泥贴在脸上,似乎随时要掉下来,半张脸被刺青覆盖,像是某种巫道图腾,古怪恐怖。 周欢狂吐不止,不仅是因为看到这张丑陋到极致的脸,更是想到自己昨晚差点与菊婆婆发生什么,既恶心又后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燕霜和韩言也一脸凝重,菊婆婆的真正面容确实恐怖丑陋,令人作呕, “我要剥了你的皮!” 菊婆婆恼羞成怒,她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任何见过她真容的人都要死,而此时的她声音也恢复真声,沙哑而低沉,仿佛来自地狱。她拿出一个精致小锦囊,从中取出一个比锦囊大好几倍的老旧瓦罐。 这便是百宝囊,乃空间储物宝贝,需要用元气进行沟通,才能存物和取物,只有养元境的修行者才能使用。不过百宝囊存储的空间并不大,只是最低级的空间存储宝贝,远远比不上须弥指环,更不用说和乾坤珠相比,据传乾坤珠乃是用鲛人鱼尾制成,能够储存活物。 菊婆婆将瓦罐捧在手中,轻轻抚摸,还带着笑容,仿佛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 方青脸色凝重,想来菊婆婆堂堂巫道高手,必然会有杀手锏,这个瓦罐肯定就是底牌,绝对不一般。 菊婆婆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忽然问方青道:“你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方青不语,菊婆婆自问自答道:“这里面有尸油,坟土,胎盘,人骨……” 见方青皱起眉头,菊婆婆停止叙说,笑了笑后,继续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明白你马上就要死了。” 说罢,她继续抚摸罐身,念出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只见瓦罐忽然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扎出来,更有一股恶臭从罐口飘出,即便隔着很远距离,都令人无法忍受,周欢更是停止呕吐,握起拳头,用食指第三节外侧抵住鼻息。 “小乖孙,快出来吧,婆婆想你了。”菊婆婆停止念咒,对着罐口说道。 下一秒,周欢双目圆瞪,头皮差点炸开,燕霜和韩言也不由咽了咽口水,就连方青都整张脸一皱。 第四十五章 黄雀在后 一只小手从瓦罐伸出,扒在罐口边沿,就像溺水的人,努力抓住河岸一般。 这是一只婴儿的手,细小苍白,上面还挂着几滴黄色液体,其中一滴顺着瓦罐滴落在地,只听嗤的一声,冒起一丝白烟,一块小石头直接被腐蚀熔化。 另一只手伸出,同样扒在罐口,紧接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不是婴儿,更像是没发育完全的胎儿。 巫道一脉也属于邪道,一些巫蛊手段邪恶无比,往往会饲养一些夭折的胎儿,炼成胎蛊。而菊婆婆手中这个,则更加骇人听闻,是她活剖孕妇,取出足七月活胎儿,然后灌入尸油,使其处于不死不活状态,再用巫法祭炼成胎蛊,这种胎蛊怨念极强,因此威力也最为强大。 菊婆婆双指放入干瘪绛紫的嘴唇下,一吹口哨,胎蛊仿佛接到指令一般,猛地从罐中窜出,朝方青直冲而去,一路上尸油滴下,嗤嗤作响,带出一长条白烟。 胎蛊还未到近前,一股臭气便迎面扑来,令人作呕,方青忍住想吐的冲动,挥刀一撩,砍中这只胎蛊。 只听当的一声,犹如金属交鸣,胎蛊被斩飞出去,却并无大碍,当空一绕后继续冲向方青。胎儿被炼成胎蛊以后,宛如神兵利器一般,肉身坚硬无比,威力非凡。 方青再次挥刀抵挡,他可不想让这么恶心的东西碰到自己,而一刀斩飞胎蛊后,有一滴尸油溅在自己身上,星月服直接被腐蚀出一个洞,衣下皮肉也感觉到一股灼热感,不过尸油却腐蚀不了方青的肉身。而这时,菊婆婆也动了,来到方青另一边,鼓荡元气,用尽全力,一掌重重拍在方青肩膀。 方青往一旁跌去,踉跄数步后才站定,肩膀虽然无碍,却也一阵痛麻,感觉到脑后胎蛊飞来,方青一个转身,面向胎蛊时刀已经举过头顶,重重砍下。可砍中胎蛊的同时,身后又被菊婆婆一掌击中。 菊婆婆还不是汇溪境的时候,胎蛊就是她最重要的武器,之所以许许多多星月卫都死在她手上,就是因为菊婆婆与胎蛊配合,令人应接不暇,顾此失彼,最终丧命。 韩言似乎忘记菊婆婆乃汇溪境强者,浑然无畏,捡起一旁星月剑,直刺菊婆婆后背。 “滚!” 菊婆婆一挥袖,韩言直接倒飞出去,落入溪流中。韩言手一撑,想要从溪水中爬起来,却噗通一声又倒在溪水中,汇溪境的力量远非她能承受,浑身骨头仿佛都快要散架,根本爬不起来。 燕霜也利用身法试图为方青缓解压力,却见菊婆婆轻松一抓,在一片虚影中扣住燕霜的脖颈,菊婆婆本想扭断燕霜脖子,可似乎还想着要将燕霜收入地宫,微微一笑,仅仅只是把燕霜甩开。 “啊!” 周欢拔出自己的星月剑,大叫一声站起来,却因两腿发抖,再次跌倒。 汇溪境之间的战斗,几个铜鼎境根本无法参与,而方青在胎蛊与菊婆婆围攻下,也渐渐落入下风。 胎蛊速度极快,在空中带出一道道残影,尽管被方青一刀又一刀斩飞,可始终无伤,永不疲倦般攻向方青,极为难缠。菊婆婆神出鬼没,趁着方青抵挡胎蛊时应接不暇,一次次偷袭得手。 方青虽然靠着强悍的身体,吃了菊婆婆几招后仍然无碍,可如此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于是他索性放掉胎蛊,只盯着菊婆婆一人。尽管被胎蛊撞击犹如铁锤敲打一般,可方青还是不管不顾,龙象刀经挥洒如雨,直扑菊婆婆。 刀势猛烈悍然,菊婆婆久守必失,一记刀招来不及接,被一刀切在脸上,她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自己的脸,方青趁势鼓荡全身元气,凝聚于握刀手臂,云雀刀往菊婆婆裆下一送,用力往上一挑。 菊婆婆的身体没能挡住方青这力贯千钧的一刀,云雀刀从下身切入,一路分肉断骨,从头顶切出,整个人一分为二,血涂了一地。菊婆婆死后,胎蛊失去控制,也掉落在地。 方青单膝跪地,云雀刀插在地上支撑,似乎已经筋疲力竭。 “哈哈哈。” 一道笑声在方青身后响起,方青艰难回头一看,认出此人来,正是宋延平。 宋延平背负双手,笑容满面地俯视方青,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一直在观战,本来计划是等着菊婆婆解决所有人,然后自己再看情况要不要向菊婆婆出手。 见方青竟然也是汇溪境时,他也大吃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轻举妄动。方青杀死菊婆婆,令他十分意外,本不想冒险向方青出手,毕竟他也是刚跨入汇溪境不久,准备先回去告诉唐修全再做打算。可当他看到方青似乎已经身受重伤,又因想得到菊婆婆身上的百宝囊,还是决定现身。 百宝囊极为珍贵,并不是每个汇溪境修行者都有拥有,唐修全有,而宋延平和方青便没有,菊婆婆也是因为这么多年积累才有一个,宋延平刚才见到菊婆婆拿出百宝囊时,眼睛都直了,心中起了贪念,想要据为己有。 “是你?”燕霜从一旁捂胸走来,道:“你想做什么?” 韩言也从溪流中爬起,站至方青身边,剑尖直指宋延平。 宋延平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菊婆婆是蝉,被你们这几只螳螂杀了,可你们终究要被我吃掉。” 宋延平已经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燕霜等人也一并杀了,然后推到菊婆婆头上。 方青欲起身,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起身,问道:“是唐修全派你来的吗?” 宋延平脸上得意更甚,道:“是又如何?就算我姐夫不派我来,我也会取你性命。老实说,我儿长卿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方青直接道。 “果真是你!”宋延平眼睛一眯,凶芒毕露,喝道:“我现在就送你去见我儿!” 他刚踏前一步,方青似乎瞬间恢复气力,直身而起,冲宋延平一笑。 第四十六章 谁是黄雀? 方青为击杀菊婆婆,确实挨了胎蛊不少下,背部生疼,却并无大碍。方青假装重伤不起,是因为他早就注意到远处山头似乎有人,以此来引人现身罢了,可怜宋延平还以为自己是黄雀。 方青让燕霜和韩言退后,宋延平眼睛一眯,道:“你是装的?” “不装怎么骗你下来?”方青笑道。 宋延平直直看着方青,似乎想看清楚方青的虚实,是不是强撑伤势,在吓唬自己。而若方青真的无恙,宋延平还真没把握能拿下方青,他自问面对菊婆婆和胎蛊夹攻,很难取胜。 一番心念急转,宋延平一跃而起,凌空挥袖,藏于袖中的一柄青色薄剑飞出,正是青溪宗的青溪剑,宋延平抓在手中,俯冲刺向方青。他还不至于被方青吓到,且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退路。 青溪剑青光潋滟,如潺潺溪流般左右不定,刺至近前时,方青仿佛被一片青色光影笼罩。普通人面对这一招必然眼花缭乱,在一片慌乱中被剑取走性命,可青溪剑法乃唐修全改良,精要与星月剑法大体相同,对方青来说了如指掌,提刀一划,便准确切中如灵蛇游走的青溪剑。 云雀刀和青溪剑只是凡器,而不是法器,无法承载元气,可尽管如此,刀剑仍带着二人的千钧之力碰撞在一起,传出一声尖锐的金属鸣音,韩言等人连忙抬手捂耳。 汇溪境,虽然能吸纳天地元气,可比拼的终究还是力量,只不过炼体境是靠身体力量,汇溪境是借着天地元气的力量,除非开辟华池,元气外放,才能使出玄妙术法。论力量,宋延平自不如方青,青溪剑瞬间被震飞脱手,方青刀势不停,直劈宋延平脖颈。 宋延平侧闪避开,又跃起去抓青溪剑,方青提刀一挑,青溪剑被打飞出去,插在溪流对岸。 宋延平一跃去到对岸,拔剑左右一划,一颗颗石子激射而来,方青卷刀连连,刀势形成一个甬道,石子被卷在其中,先是发出当当当的碰撞声,随后便没有声音,已然被碎成齑粉。 宋延平再次挥剑,剑风在溪面压出两道印子,两注溪流被掀向方青时,宋延平趁着方青分神,飞身扑来,剑与身体保持一线,与地面平行,直冲方青下盘。 剑至近前,宋延平手腕如同蝴蝶翻飞,带着青溪剑舞出无数道青色剑光,纵横交错,如青蛇狂舞。 方青一刀抡圆,斩开两道水注后下行切入下身那一团剑光中,左右挥刀,刀势形成一堵刀墙,将宋延平的攻势尽数挡下后,看准时机,将元气凝于臂弯,一式全力的灵象拜佛使出,劈得宋延平举剑过头顶,人往上跃去,呈一个向下劈剑的反动作。 宋延平身躯暴露在方青身前,方青一刀刺出,宋延平连忙运脚夹住云雀刀,元气加持在双脚之上,仿佛铁锁一般。方青果断松剑,一拳挤压空气成墙,空气墙和方青的拳头先后撞在宋延平身上,只见宋延平直接倒飞出去,落在溪对岸,余力之强,宋延平双脚高高抬起,来了个后滚翻,趴在地上,青溪剑摔在他旁边。 宋延平一口逆血吐出,艰难爬起身后一手捂着胸,一手捡起剑指着方青。他结结实实挨了方青一拳,肋骨几乎全断,已然没有反抗之力,此时心中十分懊悔,若不起贪念,刚才就此离去该多好。 世上没有后悔药,方青一划刀,脚下石子朝着宋延平飞扬而去,宋延平运剑抵挡,速度已然快不了,却也勉强将石块全都挑飞。 “青溪剑法,从此绝响。” 方青给了宋延平最后展现青溪剑法的机会后,欺身近前,一刀刺入宋延平胸口,挂着血的刀尖出现在宋延平背后,又瞬间缩回。抽回云雀刀的方青一抖云雀刀,在地面涂上一条红线,看着宋延平扑面倒在自己脚下。 青溪剑咣当落地,一点青光从剑身荡漾至剑尖,最终消失不见,仿佛咽下最后一口气。 方青插刀跪地,这回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些力竭,连战两个同境界的汇溪境高手,并非易事,若宋延平再强些,恐怕方青还真不是其对手。 燕霜和韩言二人扶起方青,方青走到菊婆婆尸体旁,从她身上找出百宝囊。 方青用元气沟通百宝囊,打开后看到里面景象,这是一个大约桌子大小的奇妙空间,竟放着很多杂物,有衣服、金银、青符、丹药、以及一些巫道秘籍等等,甚至还有亵玩工具。 菊婆婆身上最宝贝的物品,自是那个胎蛊,可方青又岂会看上这种东西,于他而言百宝囊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他将金银和丹药等有用之物留下,把菊婆婆的秘籍和衣服杂物全部烧毁,包括那个瓦罐胎蛊。 之后方青便和燕霜三人一起,将现场打斗痕迹摆弄一番,伪装成一行四人被菊婆婆攻击,而宋延平正巧路过相救,结果宋延平和菊婆婆二人同归于尽的样子。 带着宋延平和菊婆婆的尸体离开山坳,四人骑马返回李府,一路上周欢像没了魂一般,他还是没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来,且一想到昨夜差点与如此恶心的一个老太婆发生什么,他就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燕霜早就平复心情,问方青道:“方青,你是什么时候迈入汇溪境的?” 方青道:“就在从平谷城回来后的那几天。” 燕霜撇嘴道:“你小子藏的够深啊。” 燕霜本就知道自己实力不如方青,可至少还有希望追赶,可如今自己的好友已然是汇溪境,距离一下子拉开,任何人都会心生挫败。 方青笑笑不语,一把拍在周欢肩膀,把本就还没缓过神来的周欢吓了一跳,方青道:“好了,都过去了,别再愁眉苦脸的了。” 燕霜也劝慰周欢道:“你应该庆幸,昨天都已经进到菊婆婆的房中,还能躲过一劫,我若是定力不强,岂不是完蛋了?” “看来长得丑也不是坏事。”韩言道。 周欢闻言,哇一下哭出来。 第四十七章 冲脉 方青几人回到李府,发现地下宫殿,那些被巫法控制的男宠已然全部身死,燕霜对此一阵恶寒,第一次觉得长得帅也是一种负担。检查一番,封锁地宫,确认李家其余人并不知情后,方青四人直接离开娄川城,快马加鞭,一日后便返回奉原县。 “唐统领,事情就是这样。” 星月卫所中,唐修全面前,方青看着地上菊婆婆和宋延平的尸体,满脸感动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宋掌门为何会在娄川城出现,可若非宋掌门仗义出手,与菊婆婆力战,恐怕我们也就回不来了,只可惜宋掌门他……哎……” 从头到尾听完方青一通准备好的说辞,唐修全的脸一阵紫一阵青,腮帮鼓动,出离愤怒,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火山喷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唐修全并没有发作,只是摆摆手,示意方青几人离开。 “统领,那此次功勋……”方青问道。 这次唐修全没有任何理由,加之菊婆婆的任务名声太大,唐修全不好克扣功勋,最终方青拿到了一张五万的功勋条。 方青等人完成最难任务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星月卫,四人去功勋楼路上,迎面碰到许多星月卫,每个人看方青四人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有人充满敬意,有人满是羡慕,还有个别人眼中全是不屑和鄙视,觉得方青四人是走了狗屎运,白捡一大便宜。周欢走在最前面,抬头挺胸,双手负背,意气风发,仿佛是菊婆婆是他一手缉拿的。 来到功勋楼后,方青没有兑换通玄丹,而是把五万功勋做了分配,尽管燕霜和韩言不愿要,可方青还是把功勋平均分给他们三人。原本这五万功勋,是方青用来为燕霜换取通玄丹的,可韩言和周欢两人也一起参与了这次任务,自不能忘了他们。 “好久没喝酒了,去放松放松?” 分到一万多功勋的周欢心情大好,算是走出了菊婆婆的阴霾,出功勋楼后,用手做了个喝酒动作。 方青和燕霜自无不可,想起身边还有个韩言,方青问韩言道:“一起去吧?” 韩言点点头,燕霜仰头朝天道:“还是某人面子大,如果是我邀请,恐怕就是一个滚字咯。” 周欢轻声嘀咕道:“如果是我,恐怕就直接被刺死了吧?” 韩言拔剑,燕霜和周欢撒腿就跑。 …… 四人来到酒楼,酒菜齐上后,周欢端碗大口一饮,发出哈一声后道:“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得到这么多功勋,如果再跟着方青出几趟任务,岂不是都能换通玄丹了?” “带你和带只猪有什么分别?” 韩言狠狠剜周欢一眼,任务中遇到危险时,周欢要么躲起来,要么都缩在后面,韩言特别瞧不上他。 周欢惧怕韩言,不敢说什么,燕霜晃了晃碗中酒,道:“唐修全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今后千万得当心些。” “我忍他很久了!”周欢一拍桌道:“方青现在是汇溪境,还怕他唐修全?他敢有什么花样,我就敢和方青一起弄死他,到时候再支持方青做星月卫统领,那我们的幸福日子就来了。” 周欢说得特别大声,燕霜连忙作嘘声状,方青是汇溪境之事是秘密,千万不能泄漏。 周欢一埋头,方青道:“唐修全雄踞奉原县这么多年,又是老牌汇溪境,不是宋延平和菊婆婆这种汇溪境初期能比的,且连续折损郑安和宋延平后,他肯定会更加小心,绝对不能大意。接下来的时间我要抓紧修炼,大家不要单独出任务,我怕唐修全会迁怒于你们,暗中下手。” …… 接下来的日子,方青全身心投入修炼中,这次先后与菊婆婆和宋延平交手,虽然赢了,却也发现自己的不足,那就是对体内元气的掌控还不是很熟悉,无法发挥出最大力量,若是对上唐修全,肯定会吃亏,必须尽快提升自己。 人体内的窍穴连接成经脉,经脉又交织成一张网络,连通各个腑脏,四肢百骸。天地元气从窍穴进入体内后就要沿着这张网络,像一条条溪流一样慢慢从外部向内部中心汇聚,最终在最中心的下丹田位置开辟华池,成为力量源泉,至此可以元气外放,威能无穷。 而这张经脉网络中,只有奇经八脉这八根主管道,才能最终通至下丹田,故要控制元气贯入这八脉中,可这八脉天生就是闭塞的,并非畅通无阻,需要用元气冲开。阳跷脉、阴跷脉、阳维脉、阴维脉、带脉、冲脉、任脉和督脉这八脉中,方青最先要冲开的就是阳跷脉和阴跷脉。 非灵脉洞天福地的地方,天地元气本就稀疏飘渺,一般修行者玄府开的不多,加之采气功法往往如小家碧玉进食一般,吸入体内的天地元气极为有限。可方青完全不同,每次吸纳天地元气,全身八万四千个玄府全开,每一个玄府,都仿佛龙吞象咽一般,猛吸天地元气,无论质与量都远远超出常人。 普通修行者想要冲开经脉,需要积累足够多的元气,少则数月,多则三年五载,才有可能冲破第一关,也就是阳跷脉和阴跷脉。可方青能吸纳到的天地元气无法用常理度量,几天时间,元气便聚如洪流,先后冲开阳跷脉和阴跷脉那如堤坝一般的无形屏障,摧枯拉朽,毫无滞涩。 …… 星月卫最高阁楼中,唐修全听完手下汇报后,脸色阴沉如水,一言不发。 这几天他派人前往娄川城,去到方青所说的地方调查,结果根据现场战斗痕迹来看,的确如方青所说那样,是宋延平与菊婆婆同归于尽,可唐修全知道内情绝对没这么简单,虽不会想到是方青一人连杀菊婆婆和宋延平,但也隐隐猜到肯定和方青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方青背后有高人相助。 唐修全沉思片刻后,对手下道:“去把那个周欢叫来。” 第四十八章 牵机粉 周欢很快被带到唐修全面前,周欢弯腰躬身,笑着问道:“统领好,不知统领找属下有何事吩咐?” “小周,进星月卫多少年了?”唐修全端起一旁茶盏,揭盖吹了吹,问道。 周欢道:“回统领,属下进来有六年了。” 唐修全看着周欢,道:“听说你这么多年来,每个月都只完成一个任务,其余时间都在吃喝玩乐,有没有这回事啊?” 周欢脸色一变,道:“属下实力卑微,能够执行的任务实在有限,这才……” “不用多说。”唐修全冷着脸道:“星月卫虽然有规定,一个月只需完成最低指标,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偷钻漏洞,星月卫不养闲人,你如此作为,就算规则允许,我也不会容忍,若不将你开革,如何向其他手下交代?” 周欢连忙求道:“统领息怒!属下知道错了!还请给属下一次机会!” “机会呢,倒也不是没有。”唐修全放下茶盏,道:“就看你珍不珍惜了。” 周欢急着道:“属下一定珍惜!” “那就好。”唐修全道:“我知道你和方青一伙走得很近,这次还一起将菊婆婆缉拿归案,我想知道,菊婆婆和宋延平究竟是怎么死的。” 周欢看唐修全一眼,道:“菊婆婆和宋掌门是相斗时同归于尽而死的啊。” 砰! 唐修全一掌拍塌桌案,喝道:“我再说一遍,我要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而不是方青编出来的故事。同归于尽?哪有这么巧的事!你若识相,我保你荣华富贵,前途无量,可你若再不说实话,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欢被吓得一愣,咽了咽口水,低头道:“属下说的都是真话,那日我也在场,亲眼所见,还请大人明鉴……” 唐修全点点头,一副你很好的表情,压下怒意,目光寒光道:“你家住定口城,有父母和一个姐姐,如果你不想他们因与邪道勾结被关进星月卫大牢的话,我希望你说的下一句话,就是背后的真相。” “你……” 听到如此直接的威胁,周欢猛地抬头看向唐修全,唐修全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下一秒,周欢便移开视线,低头服软道:“我说……” 以唐修全的手段,想要栽赃嫁祸,易如反掌,到时候周家恐怕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周欢为自己的家人,不得不说出真相。 可周欢说的真相,并非真的真相,他虽然懦弱,却也不会出卖朋友,他急中生智,编了一个更能令唐修全相信的故事。 故事中,他们四个铜鼎境武者不是菊婆婆对手,这时宋延平出现,宋延平杀死菊婆婆,抢夺百宝囊后又要杀方青,就在方青命悬一线时,出现一个神秘男子,救下方青,杀死宋延平,而这个神秘男子似乎与方青认识,与方青聊了几句后便取走菊婆婆的百宝囊离开。 为使唐修全能相信,他还着重描述了这个由他凭空捏造出来的神秘男子,容貌身形,言行举止,每一样都详细至极,就跟真的见过一般。 唐修全听后,完全相信,并不是他信任周欢,而是每个人都更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东西,他原本就猜测方青有什么底牌,或者有高人相助,至于方青一人连杀菊婆婆和宋延平,他压根没想过,而周欢编的故事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由不得他不信。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周欢的吹牛功力,换作一般人,绝对编不出来,也无法那么逼真。 “统领……我已经如实说了......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家人……”周欢作出一副不得已出卖朋友的表情,苦着脸道。 唐修全道:“你放心,只要你从今以后为我效力,我保你全家无恙,并会给你一个锦绣前程。” “谢统领!”周欢俯身拜谢。 唐修全手指敲着座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沉默片刻后,停止敲击,起身走到内屋,取出一个瓷瓶,交给周欢。 “统领这是……”周欢捧着瓷瓶,问道。 “这是牵机粉,无色无味,服下后生机尽被牵走,是一种奇毒。”唐修全幽幽道:“我要你向方青下毒。” 周欢为难道:“暗杀同僚可是大罪……” 唐修全道:“你放心,过几日我会派你们一起去执行任务,捉拿最近从别县来奉原县冒头的五毒老叟,你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想办法让他服下,然后推到五毒老叟头上,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你放心,等你完成这个任务,我保你平步青云。” “属下遵命。”周欢应下,心中却想着必须一出去就告诉方青。 唐修全看着周欢,又拿出一颗红色药丸,笑道:“来,这个你服下。” “这又是什么?”周欢接过红色药丸,心想这莫非是奖励? “这是爆体丸。” 唐修全道:“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效忠于我,万一你一出去便反水告诉方青,那可就不好了,你只有服下爆体丸,我才安心。” “这这这……”周欢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手中药丸,暗道这下真是要完了。 唐修全道:“你放心,爆体丸服下后不会立刻发作,你完成任务后回来,我就会给你解药,不过完不成任务,那就只能爆体而亡了。” 周欢吓得浑身一抖,唐修全阴着脸道:“怎么,不肯吃?” 周欢喉结蠕动,心中吼道:“方青,兄弟我为你拼了!” 只见他猛地将爆体丸塞入口中,咕咚一下吞进肚子,顿时耷拉肩膀,一脸生无可恋。 确定周欢服下爆体丸后,唐修全这才放心下来,笑着道:“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腹,好好为我办事,前途无量。下去吧。” 周欢退下后,唐修全冷笑不止,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怕胆小如鼠的周欢会反水,除非周欢能找到炼药师,否则必然受他控制。 而等到时周欢下毒毒死方青后,他也不会真的给周欢解药,一是他根本就没有解药,二是只有周欢死了,才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第四十九章 将计就计 周欢出了阁楼,冷静下来,犹豫一番后,最终还是前往方青居所,一进屋便哭天抢地道:“完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是为你方青死的!记住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帮你弄死唐修全那个王八蛋!” 方青一头雾水,安抚周欢后,询问情况,周欢把牵机粉拿出来,又将刚才在唐修全那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方青,方青听后眼神一冷,杀意尽显。摆明是唐修全经过周欢一通忽悠,真以为自己身后有高人,不敢贸然行动,故让周欢下毒,最为安全妥当,却是把周欢给害了。 “啊!我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周欢嚎啕大哭,他越想越后悔,刚才来之前他就在动摇,考虑过是否要真的听从唐修全,不过最终还是选择来告诉方青,可此时此刻他非常懊悔,心中那份血性豪情消散无踪,逞什么英雄嘛,自己的小命就这样没了啊! 方青很感动,抱着周欢任由他哭一会后,叫来燕霜和韩言,告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并一起商量对策。韩言对周欢刮目相看,于是见周欢哭成泪人,也没说什么,可挂着一把鼻涕的周欢却情绪激动,指着韩言发泄道:“我看你以后还骂不骂我是懦夫!” 韩言不声不响,受下这句话,方青拍拍周欢肩膀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有办法救你。” 哭声戛然而止,周欢一把擦掉眼泪鼻涕,问道:“真的吗?” 方青道:“真的,你相信我。” 周欢点点头,顿时没那么难受了。燕霜沉思片刻后,看着桌上的牵机粉,道:“既然唐修全想要害方青,那我们就不妨将计就计,趁这一回把他引出奉原县,然后除掉这只老枭。” “同意。”韩言道。 周欢恨恨道:“一定要弄死他!” 商量好行动计划后,方青一人离开星月卫所,买了些酒菜,找到刘蕴籍,边吃饭喝酒,边将此次誓除唐修全的计划告诉刘蕴籍,最后拿起酒碗,道:“刘叔,这次我一定替你报仇,还你一个公道,你很快不用东躲西藏,再多等几天。” 刘蕴籍拿起酒碗与方青一碰,酒水洒开不少,他笑了笑道:“若是有情况,千万别勉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很能等的,不急。” 方青道:“对了,我一同僚被迫吃下唐修全给的爆体丸,你能炼制解药救他么?” 刘蕴籍道:“爆体丸没有专门的解药,不过其药理并不复杂,难不倒我,你那朋友不会有事,待会你记得去取些马尿来就行。” “马尿?”方青皱眉道。 刘蕴籍道:“马尿性寒,与爆体丸药性相克,是最快简单有效的一味药了,也容易获取,你不告诉你那朋友不就行了。” 方青点点头。 …… 方青与刘蕴籍喝到尽兴,去外面接来马尿后,当晚就在刘蕴籍这睡下。第二天,拿着刘蕴籍通宵炼制好的丹药返回星月卫所,叫上燕霜三人来到自己居所。 “怎么样,我有救么?”周欢着急问道,昨夜他更是急得一晚没睡。 方青摇摇头,周欢瘫坐在椅子上,生无可恋,自语道:“莫非我周家真要绝后?” 忽又拉住方青的胳膊,道:“不行,方青你一定要救我,我不能死!” 方青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急,随后拿出刘蕴籍炼制的黄色丹药,放在桌上,道:“不是没得救,只是你不一定愿意吃这颗丹药。” 周欢身体前倾,一把抓过丹药,道:“这颗丹药就能救我的命?为什么我会不愿意吃?” 说着他放在鼻下闻一闻,皱眉道:“怎么有股骚臭味?” 方青擦擦手道:“爆体丸没有专门的解药,这是我找人根据爆体丸的药理,对症下药研究出来的,爆体丸性热,故用的都是性寒的药物,其中一味是马尿,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这味道实在太大,瞒也瞒不住你。” “什么?”周欢一把将丹药按在桌上,气道:“我周欢就算爆体而亡,死去全尸,也绝不会吃这种东西!” 说着,他又拿起丹药,手举于肩,似乎想要扔出去,不过他还是停住了动作,问方青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方青指了指周欢手中的丹药,道:“就这个了。” 周欢深吸口气,看看方青四人,放下丹药,咳嗽一声道:“算了,能屈能伸才是真的大丈夫,我没必要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对吧,你们不要说出去就行。方青,我最后问一遍,你确定这丹药能救我?” 方青点点头,周欢也点点头,说了一声好后,眯眼皱眉,表情扭曲,一口将丹药囫囵吞下。 丹药入腹后,周欢仿佛感觉到一股冰线入喉,流入腹部,包裹住那颗隐隐有着灼热感的爆体丸,不一会,冰感与热感融为一体,相互抵消。周欢摸摸肚子,欣喜道:“还真有用!” 方青笑道:“那就好,不过接下来几天,你还是要装出杜内有爆体丸,受制于唐修全的样子。” 周欢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明白,现在就等唐修全安排任务了。” …… 三天后,唐修全命人将方青带到他面前,丢给方青一份文案道:“这是最近从别县跑来我们奉原县为恶甚多的五毒老叟,你去把他缉拿回来。” 方青装作第一次听到五毒老叟的样子,仔细看了一遍五毒老叟的信息后,问道:“不知统领为何选我?” 唐修全道:“你不是很厉害么,连菊婆婆都能缉拿归案,相信五毒老叟也不在话下。” 方青笑道:“缉拿菊婆婆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正巧遇到宋掌门出手相救,不然早就死在菊婆婆手下了。” 唐修全眼角一抽,冷冷道:“我指定谁执行任务,谁就得执行,你有意见吗?” 方青摇摇头道:“没有意见,属下领命便是。” 唐修全道:“下去吧,还有,此次任务可以找人一起执行。” “谢统领。”方青道。 第五十章 先明后不争 盐通城位于奉原县最东面,接壤齐阳县,距离奉原县并不是很远,一日时间,方青一行便来到盐通城前,四人收缰停马,没有急着进城,而是仰头眺望,被眼中景象深深吸引。 盐通城是有名的大城,城墙雄阔,雉堞起伏,城内高楼耸立,行人如流,一片巍峨气象,可与盐通城背后的茫茫大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盐通城乃两县交界,靠山而建,群山延绵,层峦叠嶂,犹如一条巨龙盘伏,环绕盐通城,苍莽而磅礴。 这片大山属于两县分界,管辖不明,比较混乱,故山中多有匪寇,比较混乱,五毒老叟从齐阳县进入奉原县后,便一直匿藏在这茫茫大山中。 方青四人进入城中,去县衙一趟后,便径直朝着无边大山而去。望山跑死马,尽管山就在眼前,却仍花了半天时间才来到山脚下,待进入山腹地带,已然天黑了。 韩言和周欢捡来一堆枯枝,升起篝火,方青和燕霜也很快打来不少野味,剥皮拆骨后架起来烘烤,不一会便香味四溢,金黄油脂滴落在篝火中,噼里啪啦一顿响。 四人大快朵颐,忽然一帮人冲出来,一个个面容凶悍,手持弯刀利斧,其中为首一人还牵着一条嗷嗷叫的恶犬,一看就是山中匪寇。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那人喝问道,他视线扫过方青四人,落在韩言身上时眼睛一亮,他能看出韩言是女子男装,顿时起了欲念,他有一段时间没下山,憋着一肚子火,就差找母猴子痛快一下了,更别说韩言虽然女扮男装,容姿却极为不俗。 方青四人不说话,为首男子道:“来呀!男的砍了!那个短发娘们给老子留下!” 这时,他身边一人拉住为首男子,声音与身体同时发抖,道:“二……二哥……他们是……星月卫……” 为首男子脸色大变,定睛一看,篝火映照下模糊不清的白色锦服顿时清晰起来,他喉结蠕动,刚要转身逃命,一把剑刺入他的眼睛,从后脑穿出。 韩言抽回剑,其他人看着他们二当家仰面倒地,顿时大声尖叫,四散而逃,二当家牵着的那条恶犬更是夹起尾巴,呜咽奔逃。 “哼,遇到你周爷爷,还想逃?” 几个毛贼而已,韩言没有追的意思,周欢却拔剑而起,直追那些山匪而去。 周欢虽然胆小懦弱,可再不济也是铜鼎境武者,对付几个山贼易如反掌,一阵惨叫后,周欢拖着刚才那条恶犬走回来。 “你连狗都不犯过?”燕霜无语道。 周欢道:“这条恶犬,跟着他们不知做过多少恶,必须得严惩。” 他说的义正严辞,实际上是因为刚才猛地被狗叫吓一大跳,这才非得弄死它。 “来来来。”周欢将狗一扔,道:“我请大伙吃狗肉。” “奉原县的星月卫,可真是好大的能耐,佩服佩服。” 此时,一道冷声从旁边传出,方青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男子从黑暗中走出,身穿星月服,手握星月剑,竟然也是星月卫。 结合所处地界,加之对方说的话,燕霜问道:“三位是齐阳县的星月卫?” 其中一男子笑着道:“算你还不笨。” 此人一脸倨傲,眼中满是鄙夷,刚才出言嘲讽方青几人的也是他。 在奉原县中,祥水城位置最偏,而在整个广宁府中,奉原县也在最西偏僻处,与齐阳县相比差距不小,作为齐阳县的星月卫,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 他又看向身边的男子,顿时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道:“风哥,我看他们应该也是为五毒老叟而来,要不要把他们赶走?” 被他称为风哥的男子气质温和,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傲然,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拱手对方青四人道:“在下齐阳县星月卫柳风,我旁边这位是我同僚张凌,请问各位是否也是为五毒老叟而来。” 周欢没好气道:“是又怎么样?” 张凌指着周欢,一副你小子讲话注意点的表情,柳风再次拦着张凌,继续彬彬有礼道:“五毒老叟本是我齐阳县的通缉犯,我追捕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还请各位允许我将他缉拿归案,带回齐阳县。” 柳风与张凌追捕五毒老叟已久,奈何五毒老叟阴险狡猾,多次逃溜,这回更是跑进奉原县地界,他们只能跨县追捕。按理说一个县的星月卫只能管自己县的事,若人犯逃至别县,就将归属于对方县管,可他们二人自不会白白让这么一大份功勋溜走,被方青几人捡便宜。 燕霜道:“星月卫有规定,犯人进入奉原县地界,就属于我们管,要缉拿归案,也是带回奉原县城。” 柳风笑道:“是有这么一项规定,可是五毒老叟极度危险,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周欢冷哼道:“你是说我们拿不了五毒老叟,就你可以咯?” 柳风微微一笑,默认下来,张凌则竖起大拇指道:“我风哥在齐阳县星月卫中实力排第一,却也只是稍胜五毒老叟,你们若是想活命,还是赶紧走吧,不要白白丢了性命,五毒老叟可不比那些山中匪寇,明白了吗?” 周欢回头看方青一眼,顿时底气十足,负起双手,摇头冷笑道:“呸!稍胜五毒老叟?那只能说明你们太弱!” 柳风眉头微微一皱,惊呼声、赞誉声和倒吸冷气声,他听得多了,可从来没听见过呸声,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弱这个字形容自己,于是他愠恼道:“我喜欢先明后不争,先说清楚,五毒老叟我志在必得,你们若不听劝,不妨划下道来一战,若输了,请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柳风外表温文儒雅,可他既然能和张凌混在一起,骨子里是什么人一清二楚,只不过骄纵的方式不同罢了。 “哈哈哈!挑战我?” 周欢仰天大笑,摇头道:“你胆子很大。说吧,如果你输了又如何。” “首先,我不会输。” 柳风道:“若万一要是输了,随你们怎么办,就算无偿协助你们一起抓捕五毒老叟也无妨。” 第五十一章 红甲蟞虫 “你很有种,我欣赏你。” 周欢背着手,点点头道:“你说你是齐阳县星月卫第一高手,很凑巧,我也是奉原县星月卫第一高手,看来今天是王见王了。不过可惜,你绝不会是我的对手,这样吧,我让奉原县星月卫第二高手先来跟你过过招。” 说完,周欢回头朝方青使了个眼色。 “入庙拜佛,得先进山。” 方青心领神会,起身抽刀,道:“要见真佛,得先过我。” 柳风一笑,轻轻拔剑,视线跟着手指从剑根滑至剑尖,摇摇头,一剑猛地刺出。 周欢背着手,一脸傲然地对方青道:“用我教你那招,猛攻。” 柳风刺至近前,方青双手握刀,身体陡然一旋。 下一秒,在张凌惊恐的双眼中,柳风一动不动,手中的星月剑已然插在一旁树中,方青仍在原地,手中云雀刀斜架在柳风肩头,两人中间的篝火摇晃不止。 张凌看得很清楚,刚才方青一旋身,刀凌空画圆,宛如一道龙卷,先击飞柳风的剑,再准确无误地停于柳风肩头,若非方青留手,柳风此时已经人头落地。 柳风虽然高傲,却也不是卑劣无赖,失神片刻后,对方青道:“我输了。” 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柳风心中只有绝望,他清楚再给自己一百次机会,也不会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一念至此,不由地又看向周欢,心想那这人又该强到何种地步? 周欢背着手走来,压压手指示意方青放下刀,又拍拍柳风肩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柳风拱手,眉宇间再无傲气,谦道:“在下受教,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周欢背挺得更直一分,仰头看向天上明月,目光幽幽道:“奉原县,周欢。” 柳风点点头,深深记住这个名字,朝周欢一拱手后叫来张凌,一起向周欢等人致歉,周欢道:“无妨无妨,不打不相识嘛。对了,你们之前与五毒老叟打过交道,想必对他了解甚深,还是和我们一起缉拿五毒老叟吧,到时候功勋分你们点也无妨。” “不敢不敢。”柳风道:“我们二人一定竭力相助,不敢再提什么功勋。” 柳风和张凌被打服,心甘情愿跟着方青一行上路,一行六人点着火把,连夜搜寻五毒老叟的踪迹。 “你刚才应该这样……” 一路上,周欢和柳风张凌走在最前面,周欢手指并剑,不停为柳风和张凌二人讲解,刚才如果换作他会如何出剑应对,柳风和张凌如听天书,只觉得周欢剑道造诣已经高到他们听不懂的地步。 方青三人走在后面,燕霜看着周欢口若悬河,不由笑道:“这个柳风和张凌,算是被坑惨了。” 方青一笑,就连韩言都嘴角一勾。 …… 一夜行山,众人又遇到过几波盗匪,还有时不时的野兽袭击,都被轻松解决,待到天光放亮时,众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山谷中。 山谷云雾缭绕,如梦如幻,隐约可见花红草绿,鸟蝶飞舞,仿佛人间仙境。 周欢正欲上前进入山谷,柳风忽然拉住他道:“小心,这些云雾可能有问题。”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周欢看向柳风,道:“说说你的看法。” 柳风解释道:“五毒老叟经常会在自己活动范围布下毒瘴,对花草树木没有危险,可人一但吸入,就会危及生命。” 周欢连忙后退一步,柳风掏出几颗丹药,道:“这是辟瘴丹,大家每人一颗服下吧,这样保险一点。” 方青和燕霜对视一眼,心想带上柳风和张凌还真不是坏事,他们两人一直与五毒老叟打交道,对五毒老叟了解极深,的确能帮上忙。 众人服下辟瘴丹后,进入山谷中,谷中云雾更密,勉强视物,六人靠在一起围成一个圈,缓缓前行。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挤在一起摩擦产生,声音越来越近,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地上有无数只红色圆虫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围涌而来,身覆硬甲,密密麻麻,如朝水一般弥漫而来。 柳风拔剑出鞘,大声喝道:“是五毒老叟的红甲蟞虫!他果然就在附近!大家小心!” 最前几只蟞虫爬至周欢近前,周欢吓得头皮发麻,连忙抬脚一踩,却仿佛踩在石头上一般,把脚底硌得生疼,抬脚一看,蟞虫却浑然无恙,周欢抽剑一砍,才勉强将蟞虫斩碎,红甲蟞虫的甲壳坚硬程度可见一斑。 众人纷纷拔剑,手腕翻飞,低剑连划,剑光闪耀,将一波又一波漫涌而来的蟞虫斩碎,可蟞虫数量实在太多,前赴后继,一波又一波,足足半个时辰,蟞虫才被斩尽。 周围遍布红色的蟞虫尸体与黄色虫液,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六人纷纷捂着鼻子,周欢强忍呕吐的冲动,道:“这五毒老叟怎么这么恶心?” 柳风道:“欢哥你有所不知,他之所以被称为五毒老叟,是因为他除了擅长使毒外,还豢养五种毒物,蟞虫、蜈蚣、蝎子、蜘蛛和毒蛇,他本身的实力并不强,强的就是这些毒蛇虫蝎,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周欢眉头一皱,他本就害怕这些蛇虫鼠蚁,此时不由打一冷颤,喉结蠕动,对方青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也太恶心了。” 他们此行另有计划,抓不抓五毒老叟根本无所谓,一想到那些恶心的东西,周欢便头皮发麻,打起退堂鼓。 方青道:“来都来了,就顺便把这个五毒老叟抓了,省得他再害人,继续去里面看看吧。” 众人踩着蟞虫的尸体,继续往谷内行去,所幸越往里走,云雾渐散,周围景物变得清晰起来,方青等人分开四处查探,周欢时时刻刻盯着脚下,生怕又有什么虫子冷不丁钻出来,燕霜则忽然指向前方一崖壁高处,道:“那是什么?” 第五十二章 双色幽兰 众人顺着燕霜所指抬头望去,只见陡峭高耸的崖壁上,一株花骨朵扎根于岩石缝中,根茎为黑色,还未绽放的花瓣一片青一片蓝,周身流转着柔和的光芒,宛如琉璃玉雕。 “这是什么?” 无人认得此株花草,不过每个人能看出其不凡,方青更是认定此株花骨朵定是灵草,只不过还未成熟绽放。 刘蕴籍曾和方青说过,不仅只有人才会吸纳天地元气,世间万物同样可以,就拿草药来说,那些能够吸纳天地元气的草药,便可称之为灵草,其药力升华,价值无限,有的甚至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堪称仙物。 就在众人仰头怔怔出神时,崖壁岩石缝中,一只只红斑蜘蛛爬出,沿着崖壁下涌而来,仿佛一条红色瀑布垂落。 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吐信声传来,只见无数条毒蛇游走而来,这些毒蛇五颜六色,不尽相同,仿佛一条条彩带交织靠近。不仅如此,蛇群中还夹杂着许多蝎子和蜈蚣,蜈蚣满身猩红,竟与蛇一般大小,蝎子通体墨黑,尾部尖端一点白色,一看就蕴含剧毒。 面对这如排山倒海般的毒物,众人连连后退,可这些毒物显然没有攻击方青等人的意思,待方青一行退离崖壁数丈后,密密麻麻的毒物便停止不前,似在与方青等人对峙。 众人正疑惑,却见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毒物群正中心,此人身躯佝偻,从头到脚被黑披风笼罩,只露出一张布满脓疮,恶心至极的老脸。周围的毒蛇蜈蚣看到老者,仿佛孩童看见父母般,无比亲切,争先恐后爬到老者身上,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五毒老叟!” 柳风一按星月剑,眼睛一眯。 五毒老叟咧嘴一笑,牵动皮肤,一颗脓疮爆开,竟有一条白色蠕虫钻出,在他脸上到处爬,一条缠在他脖颈的毒蛇一吐舌信,将白色蠕虫卷入口中。 呕。 周欢实在忍不住,狂吐起来,就连方青都皱着眉,极度反胃。 柳风指了指崖壁上的那株青蓝花骨朵,道:“五毒老叟,你竟舍得把所有五毒全放出来,恐怕是为了那株草药吧?” “没错。” 五毒老叟的声音低沉沙哑,阴森至极,他回头一看崖壁,道:“这株双色幽兰我志在必得,识相的就赶紧离去,否则我今日将大开杀戒!” 五毒老叟平时神出鬼没,喜欢躲在暗处操纵毒物,就连柳风和张凌二人也只见过他一面,而这次五毒老叟主动现身,并且放出所有毒虫蛇蝎,目的显而易见,那就是让柳风等人知难而退,不要影响他采摘双色幽兰。 他一生与毒物打交代,自也精通药理,书上记载,单色幽兰已是珍贵无比的灵草,更何况这株双色幽兰,他在山里无意中发现这株双色幽兰后,便布下毒瘴和蟞虫,防止有人闯入,之后便静静等待双色幽兰成熟绽放,没想到还是被方青一行发现这株双色幽兰。 柳风笑道:“你一人对上我们六人,能敌否?” 五毒老叟眼睛一眯,他只是铜鼎境,就算加上所有毒物,恐怕也不是六人敌手,正因如此,他才没有主动攻击,只是进行对峙,希望能吓走众人。他冷声道:“就算我不敌你们六人,拖住你们一时片刻绝对没问题,到时就算等不到双色幽兰成熟,我也会将其折断毁掉,谁都别想拿到!” 柳风道:“那你可以试试看。” 若他与张凌二人面对眼前这么多毒物,恐怕只能被迫退走,可如今有周欢这等高手在,还怕什么。 五毒老叟手一挥,毒虫大军仿佛接到指令一般,立刻冲来,方青转头对众人道:“你们对付这些毒物,我去杀毒物老叟!” 说罢,便提刀直扑五毒老叟。 五毒老叟双袖一提,两条白蛇从袖中急射而出,方青左右挥刀,两条白蛇便断成数截落。刀至近前,五毒老叟竟然不退不避,猛地一张嘴,竟有一条黑蛇从喉咙钻出,蛇口大张,咬住云雀刀。 “嗯?” 方青随手抽刀,竟发现有股阻力,紧接着五毒老叟一晃头,这条黑蛇便衔刀一甩,似乎想要甩飞方青手中的云雀刀。 这条黑蛇咬合力惊人,若一般人还真就措手不及中了招,而方青稍一大力,便直接挣脱蛇口,借力凌空调整身姿,头下脚上,对着下方等待方青落地撕咬的蛇蝎连连挥刀,顿时无数蛇头蝎尾乱飞。随后方青刀尖触地,弯出一个弧度,方青借着反弹又高高跃起,一刀划向五毒老叟。 五毒老叟口中那条黑蛇如长鞭挥舞,抽在方青刀身,出乎意料没有被斩断,仅仅只是弹开,发出一道金属鸣音,显然这条黑蛇并不是普通的蛇,皮坚肉硬,竟如兵器一般。 黑蛇再次抽来,方青伸手一抓,接着手腕一转攥紧,蛇身绷紧,挣脱不得,而方青右手已然高高举刀落下,瞬间将黑蛇断成两截。 噗。 这条黑蛇被他养在肚中,几乎等同于体内器官,被方青斩断后已然受了重伤。 他见势不对,朝撒出一片毒粉后沿着崖壁直往双色幽兰掠去。虽然双色幽兰还没有成熟,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先摘走再说,哪怕未成熟的双色幽兰药力只有成熟的一成,那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方青一刀挥散毒粉,双脚踏壁连蹬,如履平地,就在五毒老叟伸手即将抓到双色幽兰时,眼前刀光一闪,云雀刀已然横在双色幽兰和五毒老叟之间,下一秒,五毒老叟被斩落山崖。 地面数条毒蛇挺身聚在一起,接住五毒老叟,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从五毒老叟肩膀横贯至腹部,五毒老叟惊惧不已,再无抢夺双色幽兰的念头,落地转身便逃。 方青踏着崖壁俯冲而下,五毒老叟一手捂胸,一手吹了记口哨,顿时地面那些毒蛇纷纷窜起,如一条条五色彩带,凌空扑向方青。 方青手腕连抖,刀光舞成一个圆球,彩带触之即断,四散坠落,格外绚烂。 快至地面时,方青双脚踩着崖壁猛然一蹬,整个人如同弓箭一般朝五毒老叟直飞出去。 五毒老叟回头一看,只看到一道雪亮刀光。 下一秒,他又看到了自己已经没有头颅的身体,脖颈处切口平整,血喷极高。 第五十三章 送行 身躯和头颅先后落地,距离甚远,五毒老叟身首异处而死。 由于柳风和张凌在场,虽然方青并没有动用汇溪境的力量,只是用铜鼎境的实力,却也不是五毒老叟能招架。 方青回身,支援韩言等人,没有五毒老叟的控制,那些毒蛇蜈蚣顿时混乱起来,加之有方青加入,众人压力骤减,很快便将所有毒物杀尽,满地血腥。 “完了!我这里被咬中了!” 周欢忽然大叫,捏着自己手腕,手腕上清晰可见一对齿印,应该是被蜈蚣咬了一口。 他吓得脸色惨白,慌张无比,盯着自己手腕,看都不看身边的人是谁,急不择言道:“快!快帮我吸出来!” “滚!” 韩言怒喝。 柳风拿出一瓶药粉,道:“欢哥,你可以自己先吸出来,然后涂上我这血清粉就没事了,我们追捕五毒老叟许久,身上一直备着。” “好好好!” 周欢一把拿过药粉,自己嘬嘬嘬狂吸起来,吸出毒血后涂上药粉,又跑去不远处找潭水漱口,才放下心来。 五毒老叟已死,柳风和张凌拱手告辞,他们有自知之明,不会带走五毒老叟,至于那株双色幽兰,更是想都别想。 方青谢过二人,能击杀五毒老叟,柳风和张凌也有功劳。二人走后,四人在山谷中找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方青道:“你们现在就回去吧,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燕霜笑道:“原本唐修全还有可能不来,这回有双色幽兰,肯定能把他引来。” 说着,燕霜仰头看向高处的双色幽兰,忽然眼睛一亮,道:“你们快看!” 方青三人也往上看去,只见双色幽兰周身流转的光华大亮,花瓣一层层展开,释放出闪闪熠熠的光辉,直至全部绽放,这一瞬间,整个山谷仿佛回到春天,一股兰花清香弥漫,宛如天降甘露般,瞬间掩盖地面血腥味,闭眼轻轻一吸,如闻天香,令人沉醉。 燕霜道:“方青,有花堪折直须折,快去摘了吧。” 韩言和周欢也催方青去摘,方青马上就要和唐修全决战,他们帮不上忙,希望这多双色幽兰能为方青提供帮助。 方青飞身而上,折下这株双色幽兰,回到地面,燕霜三人依次接过一观,无不摇头赞叹,周欢更是对着双色幽兰猛吸香味,仿佛在吸仙气一般,直接被韩言给推开。 片刻后,方青将双色幽兰放入百宝囊中,与燕霜三人道别,燕霜道:“我们在奉原县等你回来。” 周欢笑道:“等你当星月卫统领,我好在星月卫所横着走。” “一定要小心。” 韩言皱着眉头。 “你们放心吧。”方青笑道:“记住回去千万别穿帮。” …… 两日后,奉原县,星月卫所。 唐修全正在自己阁楼喝茶,有手下禀报道:“统领,周欢、燕霜和韩言求见于您。” 唐修全听到是三人,嘴角微微一勾,道:“带他们进来。” 一脸焦急的燕霜一进来,便快步上前,行礼道:“统领,还请您迅速派人营救方青!” 唐修全没有听到方青的死讯,看周欢一眼,周欢抬头用余光与之对视一眼,唐修全又看向燕霜,问道:“他怎么了?” 燕霜着急道:“我们在山谷中遇到五毒老叟,却中了他提前布下的陷阱,方青与我们三人走散,下落不明,我怀疑他可能落在五毒老叟的手上,还请统领救救方青!” 韩言也行礼道:“为了等那株草药成熟,五毒老叟肯定还匿藏在山谷中,请统领速救!” 唐修全道:“什么草药?” 燕霜道:“那是一株青蓝相间的兰花,生长在崖壁石缝中,还未成熟绽放,周身光华流转,极为不凡,不过草药周边五毒老叟布下的毒蛇蜈蚣,他躲在山谷中,显然是为等这一株草药成熟后摘取。” 唐修全眼睛一亮,顿时提起兴致,以他的见识和阅历,虽不认得双色幽兰,却也能从燕霜形容中得知那必然是灵草,若是他能获得,说不定能提升修为,开辟华池也不是不可能。他连忙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救方青的,你和韩言先下去吧,周欢留下,我另有事情交代。” “请统领一定要救方青!” 韩言和燕霜恳求道。 “知道了,下去吧。”唐修全摆摆手。 燕霜和韩言走后,唐修全用力一拍桌,震得茶盏翻摇,按他的计划,燕霜三人应该把方青尸体带回来才是,于是喝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欢战战兢兢道:“在山谷喝水时,我已经给方青下了牵机散,可那时五毒老叟正好出现,在他的蟞虫围攻下,我们四人分散开来,后来方青没与我们汇合,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人。” 唐修全陷入深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令他很不痛快,周欢继续道:“统领,我觉得方青肯定已经死了,就算没被毒死,也肯定已经落在五毒老叟手中,必死无疑,我任务已经完成,那爆体丸的解药……” 唐修全打断道:“刚才燕霜说的那种草药,真有其事?” 周欢点点头,道:“确实有这么一株草药,晶莹闪闪,一看就是宝贝,我本想摘回来的,可是没有成熟,又有五毒老叟的毒物守着,这才作罢。” “知道了。”唐修全道:“你也下去吧。” 周欢道:“统领……解药……” 唐修全道:“我先去一趟盐通城,回来后自会给你解药,下去吧。” 周欢皱着眉道:“可是……” 唐修全冷声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是……” 周欢苦着脸应是,退行离去。 周欢走后,唐修全又叫人进来,道:“马上给我备马,现在就要。” 光是方青身死不知,唐修全或许会去盐通城确认,或许不会去,可一听到方青失踪的地方有灵草,那他非去不可。 确保方青死,缉拿五毒老叟,再取回灵草,这一箭三雕的事,他又怎会错过。 后山山坡,燕霜、韩言和周欢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唐修全策马离开星月卫所。 周欢朝唐修全离去方青摇了摇手,道:“走!喝酒去,算是给唐修全这老贼送行!” 第五十四章 谷底动静 山谷中,方青闭眼静坐,玄府全开,默运采气心法吐纳天地元气。自燕霜三人离去,已经过去四天时间,这段时间内,方青成功冲开阳维脉,体内那一条条溪流,离下丹田更近一分。 “快来了吧。” 方青睁开眼睛,看向谷口,若计划正常,唐修全应该快来了。 就在这时,方青感觉到一阵轻微震动,像是山谷底下有什么动静,使得整个山谷轻轻摇晃一下,方青猛然警觉,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异常。 由不得方青多想,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方青凝眸看去,一袭白衣进入谷内,正是唐修全。 唐修全入谷后便仰头四望,似乎在查找那株双色幽兰,一时间并未注意到方青,方青高声道:“统领,在找什么呢?” 唐修全猛地看向声音来源,见到是方青后,先是一脸惊讶,后眼睛一眯,道:“你没死?” 方青慢慢走向唐修全,摊开手道:“属下没死,统领很意外?” 唐修全眼睛眯得更紧,挑明道:“这么说,周欢并没有给你下毒,他们三人回去后那番说辞,只是为引我过来?” 他看又抬头看了看崖壁,仍是空无一物,又问道:“看来那株灵草的消息,也是假的了?” 方青笑笑,拿出菊婆婆的百宝囊,从中取出双色幽兰,捏着根茎转动,道:“灵草是真的,在我这里。” 唐修全的目光猛地被光彩熠熠的双色幽兰粘住,从外表来看,这株灵草的价值比他想象中更大,他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直接踏前一步,欲从方青手中夺取灵草。 可他忽又想到什么,停步看着方青,惊疑道:“你是怎么打开百宝囊的?” 方青放回双色幽兰,收好百宝囊,静静看着唐修全,嘴角一勾,并未回答。 唐修全什么都明白过来,道:“原来你身后并没有什么神秘人,或者说这个神秘人就是你。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通玄汇溪的?” “你不知道的事很多。” 方青拔出云雀刀,一挥指地,道:“就像你不知道我进入星月卫就是为杀你,又如你不知道曾经被你迫害的刘蕴籍并没死。郑安是我所杀,菊婆婆亦是,宋延平父子也都死在我手上。今天,我还会杀了你。” 这时,山谷又晃动一下,比刚才的动静更大,方青视线着地,总觉得地底下有什么情况。 唐修全趁方青一愣神,瞬间抽剑攻来。二人之间有如此大仇,什么都不用再说,今日不是方青死,就是他亡,既然方青是汇溪境,那他自不会托大,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方青也是狮子。 唐修全人随剑走,顷刻间星月剑已刺至近前,剑光耀目,雪白一片。方青右脚一斜蓄力,猛然上提云雀刀。 铮! 刀剑相碰,方青硬受震力,唐修全则凌空后翻卸力,身体保持与地面平行的一直线,如天外飞仙般探剑一挑。 星月剑仿佛唐修全的手臂指节,精准无误,妙至毫巅,挑在方青握刀的虎口,留下一条白痕。 “嗯?” 唐修全脸色一变,自己灌注元气全力一剑,却无法削断方青手掌,方青皮坚肉硬之程度简直匪夷所思,他又想起当初方青只是骨血境时,便能硬抗自己一指不死,更加不敢大意,一击无果后及时撤剑后掠,躲开方青顺势一记重劈。 方青双脚一蹬,探刀直扑唐修全而去,唐修全剑往脚下一插一挑,一块大石被挑起飞向方青,方青凌空一横一竖,两道刀光碎裂大石,无数碎石间,一道雪亮剑光刺出。 方青早有预料,卷刀而上,瞬间禁锢住唐修全的剑,唐修全一时挣脱不得,松剑一掌拍向方青。这一掌被他灌注浑身元气,力量之大,将空气压缩成墙的同时又直接碾碎,一团白气爆开,拖在手掌后方,威势骇人。 方青一甩刀,云雀刀裹着星月剑一齐侧飞出去,随后方青同样灌注元气,后发先至,一拳轰在唐修全掌心。 砰。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一股气浪爆开,如水面波澜般荡漾开去,震得地面花草伏首颤抖,四面崖壁碎石纷纷滑落,簌簌作响。 方青落地后紧了紧全拳头,暗道唐修全不愧是老派汇溪境,体内元气之雄浑,远非宋延平和菊婆婆能比。落地后与方青遥遥相对的唐修全心中震惊无比,无法相信方青竟能与自己平分秋色,更令他惊骇的是,他能感觉到方青体内元气的量要少于自己,可质量却远胜于他。 汇溪就如百川归海,是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没有谁能瞬间吸纳无穷的天地元气,这便需要水磨工夫,靠日积月累的吸收吐纳,唐修全凭借十几年积累,才勉强冲破阴维脉。而方青虽然成为汇溪境不久,可靠着玄府全开,和霸道强绝的采气功法,也已经冲破阳维脉,只落后唐修全一条经脉,元气数量不如,可质量却远远胜出。 稍定心神,方青和唐修全再次扑向对方,两人近身互搏,拳脚如雨,周围的空间因二人牵扯天地元气,完全扭曲变形,二人仿佛被裹在一滴大水珠中,空爆声更是此起彼伏,威势骇然。 方青将龙象拳经肆意挥洒,如疾风骤雨,狂猛霸道,身前无数拳影交织,之后更是运起灵象忍辱,大开大合,只攻不防,压得唐修全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一次重重碰拳,唐修全的拳腕被方青震得向下弯去,趁着唐秀全吃痛,方青抽拳蓄力,如拉弓满月,霹雳弦惊般打在唐修全胸口。拳触胸膛那一刻,方青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了拳锋一下,却又瞬间塌陷下去,那是唐修全的肋骨断了。 唐修全被一股巨力震飞,一路吐出逆血,在空中扯出一道红线后重重坠地。 轰隆一声巨响。 并非唐修全坠地的声音,而是从地底传来,原本隐约不详的震动陡然变强,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第五十五章 地底深处 山谷摇晃,地面浮酥龟裂,遍布裂缝,一棵棵大树咔嚓倒下,兽鸟乱窜,四周崖壁开始坍塌坠落,落石如雨。 脚下地面拱起落下,方青仿佛置身于海浪之中,东倒西歪,可他顾不得那么多,直冲唐修全而去,他必须要在这里杀死唐修全,若被唐修全逃走,不止再没有机会,自己还会被整个大衡王朝追杀。 唐修全已受重伤,眼前又是如此灾难,哪还会恋战,连忙捂胸起身,穿梭奔命。 方青身形纵跃,同样躲着落石断木,直追唐修全。 奔行中,方青抓住一块迎面飞来的拳大石块,往前用力一掷,将唐修全砸了一个踉跄,差点被一块巨大落石砸中,得亏唐修全反应快,双手举天一推,借力闪躲过去,他回头阴狠地看方青一眼,再次奔逃。只要让他逃出去,光谋杀上司这一项,方青就必死无疑。 方青继续追,伸手抄起一截树枝,握住一捋,将枝叶全部捋掉,方青抖手掷出,树枝如同一柄长矛利剑,呼啸飞向唐修全。 唐修全感觉到背后杀意,没有回头,下意识侧首,被他躲了过去,只擦破点脸皮。 他竭力奔逃,很快来到谷口,眼前逃生在望,一堵崖壁轰隆倒下,堆成一座小山,挡住整个谷口。他踏石而上,想要翻越过去,却被一根树干抡中,侧摔而去。 唐修全身后,方青高举手中的粗大树干,朝着摔倒的唐修全砸下,唐修全一个滚身,又闪躲过去,他冲方青怒喝道:“你疯了吗!再不走我们都得死!你放我走,我保证既往不咎!” “你今天必须死!” 方青一跃而起,凌空挥开无数飞石木屑,落至唐修全近前,一拳轰出。唐修全探掌相迎,拳掌碰撞,他直接被弹飞出去,撞在一面还未坍塌的崖壁上。 唐修全还没来得及坠下,方青踏崖而上,来到唐修全同一高度,右脚猛地一踢,直接嵌入崖壁间,接着左脚也同样踢入崖壁中,整个人就这样站在上面,左手掐住唐修全脖子,被震得晕头转向的唐修全摇摇头清醒过来,顿时看到一个拳头充斥视野。 这也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方青一记重拳打在唐修全面部,他整张脸直接凹陷下去,头骨和皮肉几乎嵌入崖壁中,一圈血迹均匀涂开,就像一只苍蝇被拍死在墙上。 唐修全终于死了,方青松一口气,而就在这时,这面崖壁竟忽然坍塌,方青来不及撤脚,与崖壁一起坠下。 轰! 此时,整个山谷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地底下的震荡,直接向下凹陷,变成一个大窟窿。 方青被无数重石压入这个窟窿之中。 …… 片刻之后,整个山谷安静下来,烟尘漫天飞扬,无数碎石将凹陷的大窟窿填满,之前宛如仙境的山谷已然变成一片废墟。 忽然,两道黑色流光从废墟中穿出,直接停于空中,光芒敛去,现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对立虚空。 “灵寻,你虽已成阳神,仍不会是我对手,放弃吧。” 男子身穿黑衣,面容阴鸷,上唇左右飘荡着两根极长的胡须,仿佛昆虫的触须。 名叫灵寻的女子一袭黑衣,黑发黑瞳,耳朵尖长,容姿清丽如仙,竟是当日在祥水城西山,与蓝发女子一同出现的那名女子。 灵寻出声质问道:“冥蛄,你身为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之一,冥族一直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公主?” 冥蛄愤恨道:“老蛤蟆稳坐酆域,独占冥河源头也就罢了,我服气。可凭什么冥蚯和冥蚁能分占黄域和幽域,我就只能苦守衙域,待在冥河末游?” 灵寻道:“所以你就反?” “没错。”冥蛄冷笑道:“想来冥九现在已经死了吧,幽颜对付一个她紫府,绰绰有余,她注定登不上冥皇大位。” “大胆!”灵寻一声清喝,身化一道流光电射而去,冥蛄同样化作一道黑色光澜,与灵寻撞在一起。 一触即分,两人消失,下一秒,两团光影又纠缠在天边极远处。 若有人在场观看,眼睛都要晃花,只见二人不停瞬移,出现在虚空各处,刹那间交汇碰撞无数次。 几息之后,二人重新立于虚空,遥遥对立,冥蛄背着双手,一脸笑意,灵寻脸色凝重,嘴角有血溢出,已然受伤。 “我说过,你不是我对手。” 冥蛄摇摇头,看着灵寻道:“啧啧啧,曾经的冥族第一美女,受了伤的样子更加动人,做我夫人吧,我可以放过你。” “你也配?”灵寻冷声道。 “你又是什么好货色?” 冥蛄眼睛一眯,道:“谁不知道你灵寻当年喜欢那个和尚,可惜人家不要你罢了。” “住口!”灵寻异常激动。 “你不会还喜欢他吧?”冥蛄冷笑道:“他是冥族公敌,你喜欢他也等于背叛冥族,还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灵寻秀眉一皱,冥蛄冷哼道:“我真想不明白,那个和尚除了力气大点,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倒贴?” “当年在他面前,我怎么不见你这么威风。”灵寻道:“不知是谁,被他拔掉胡须,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别再让我遇到他,否则我必取他性命。”冥蛄脸一抽,摸了摸胡须,眼神阴冷道:“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去死吧。” “那来吧,冥蛄。” 这时,一道飘渺悠扬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冥蛄脸色一变,灵寻眼神复杂,望向高处。 一道身影落在灵寻和冥蛄之间,长发白袍,腰间别着一个酒壶,背对着灵寻。 冥蛄看清男子面容,脸色大变,眼珠仿佛要瞪出来,没有说话,转身便逃。 一眨眼,冥蛄已消失不见,白衣男子也瞬间消失。 下一秒,白衣男子又回到原处,摊开手掌,一只黑色蝼蛄在他掌心转圈爬行。 “孔……” 灵寻看着眼前这道背影,欲言又止,男子没有转身,道:“灵寻,好久不见。” 一阵沉默。 男子仍然没有回头,道:“我走了。” 望着男子离去方向,灵寻收回伸出去的手,满目失神。 …… 山谷底下,不知多深处。 方青睁开双眼,摸摸身上,并未被巨石压着,身体除有些疼痛外也没有大碍,他依稀记得昏迷前,自己原本即将被一堆大石掩埋,却恰巧掉入一条甬道中。 方青爬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幽暗洞窟,四处岩缝中生着一些植物,散发幽绿荧光,勉强能够视物。 方青环顾四周,目光忽然一定,看到远处似乎躺着一个人。 方青朝那走去。 __________ (本卷终) 第一章 青冥 走到那人近前,方青直接呆住。 这是一名女子,静静躺在地上,一袭黑色罗裙,长发深蓝如海,肤白胜雪,一张倾世容颜美到绝巅,令人心悸。 方青前世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各种美女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那些所谓的美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眼前女子的一根眉毛。 她的美,仿佛已经凝为实质,能够摄人心魂,见过这张脸,方青只觉得世间万物,再也没有什么能担得起一个美字。 方青擦擦眼睛,定了定心神,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才蹲下身触摸她的鼻息。女子闭着双眼,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迹,却并未死去,只不过呼吸比较微弱,似乎受了重伤。方青不认识这名女子,可见其还活着,竟生出一丝庆幸来。 “这就是冥人吗?” 方青这时候才注意到女子那对尖长的耳朵,想起师傅与他说过的冥人特征,一时好奇,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子的耳尖。 耳朵冰冰凉凉,很软,且有弹性,方青又忍不住多碰了一下。 这时,女子猛然睁开眼睛,一对幽蓝深邃的蓝瞳直直看着方青,方青与之对视,仿佛坠入无尽深海,心神一颤。 “你没事吧?” 方青缩回手,尴尬一问。冥族不是人族,还与人族敌对,可方青因他师傅的缘故,并未把冥人当成异类。 女子如羊脂白玉般的手指一屈,想要爬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方青伸手,准备扶着女子肩膀起来,女子看着方青的眼神一变,肃杀冷冽,充满警告,仿佛方青再碰她一下,她就会杀了方青。 方青收回手,女子眼皮一垂,又竭力睁开,似乎很快就要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青能看出她好像快要坚持不住,可他不会治病疗伤,不知道该如何做。忽然,他想到什么,取出百宝囊中的双色幽兰,置于眼前转了转,心中暗道:“或许这株灵草能救她的命。” 方青目光在女子和双色幽兰之间来回放,思量一番后,最终决定试一试,看能否救这名女子。 其美貌倾世,方青动恻隐之心,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最主要是方青想起他师傅说欠冥族一笔债,双色幽兰虽然珍贵,若能救回一条性命,倒也值得。 方青捏着双色幽兰的根茎,在女子眼前晃了晃,道:“我现在要救你,碰你一下你别介意。” 说罢,他拔下一片花瓣,塞入女子薄唇间的缝隙,手指不小心碰到女子嘴唇,她目光一凛,杀意绽放,仿佛剑光般直刺方青。 她乃高高在上的冥族九公主,即将登基为冥皇,此生最恨人族,却被一个人族的脏手先后触碰耳朵和嘴唇,简直就是耻辱,可她偏偏一点都动不了。镇守衙域的护族神兽联合衙域大祭司,趁她要从衙域回冥都时痛下杀手,她以紫府修为,对上衙域大祭司幽颜,拼尽手段将对方一个阴神击杀,却也深受重伤,无力动弹。 花瓣入口,直接散作青蓝色光点,钻入冥九咽喉,方青不确定双色幽兰的功效,静静等待着。片刻后,冥九惨白的嘴唇顿时恢复一丝颜色,方青见似乎有用,于是接着将花瓣塞入冥九口中。一片又一片,整株双色幽兰被服下后不久,冥九恢复了些气力。 她似乎并不感激方青,反而满含愠怒,抬手虚虚一握,方青竟被隔空提起,方青竭力挣扎,却根本挣脱不了,只感觉有一双无形大手,掐住自己脖颈,提至空中。 就在方青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冥九犹豫了,手一松,方青脖颈压力顿消,从空中掉落在地,方青双手捂着自己脖颈,连忙与冥九保持距离,一脸忌惮。 冥九平静道:“我不杀你,但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你有没有搞错?”方青莫名其妙,异常恼火,道:“是我好心救了你,你们冥族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我可是用掉了一株灵草。” 冥九终于有力气爬起来,不过仍然有些踉跄不稳,方青再度远离她,此女的实力超乎方青认知,刚才躺在地上,仅动动手指便能随便击杀自己,更别说现在。 “我不会欠你。” 冥九手一挥,远处一具尸体飞至近前,这是一黑衣女尸,黑发黑瞳,耳朵尖长,也是冥人。冥九朝着这具女尸探掌一提,一件近乎透明的甲衣从女尸身上飘浮而起,晶莹剔透,薄如蝉翼。 冥九手一挥,方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件透明甲衣便瞬间裹在方青身上,仿佛水做的一般,渗透方青的衣服,贴在肌肤之上。 “这是冥蟾衣,抵你灵草足够。” 冥九看都不看方青,平静道:“滚。” 方青摸了摸,衣甲明明已经覆在身上,却并没有感觉,唯有细看,才能看到有丝丝缕缕的光毫覆住自己肌肤,甚为不凡。不过方青却有些膈应,可以想象,原本这件衣甲是贴身穿在地上女尸身上的,这令方青很不自在。此时方青还不知道,冥蟾衣意味着什么,整个冥族有资格穿冥蟾衣的,唯有寥寥数人而已。 方青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一望,正好见到冥九手指一弹,指尖飞出一朵蓝色火焰,落在女尸身上,火焰瞬间爬满女尸全身,又骤然凝缩,消失不见,而地上的女尸也已经不见,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方青加快脚步,不敢再逗留,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方青走远后没多久,灵寻已经找来,着急问道:“公主!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幽颜呢?” 冥九道:“幽颜已死,尸体被冥焰焚尽。冥蛄呢?” 灵寻松一口气,冥九在登基前,想走一遍当年她父亲走过的路,于是灵寻便担负起护卫重任,与冥九一起沿着冥河,从酆域来到衙域,也经过老冥皇当年离开冥间的通道,陪冥九看了眼人间。回冥间后,又在衙域巡视了一段时日,没想到却遇到冥蛄和幽颜谋反,她被冥蛄缠着,顾不上冥九,所幸公主化险为夷,没有大碍。 灵寻说起自己与冥蛄交手经过,不过却将白衣男子之事隐瞒下来,因为她知道不能让公主听到那个名字,她言语含糊过去,只说冥蛄与她两败俱伤后,消失无踪。 灵寻最后又道:“公主,光凭冥蛄和幽颜,绝对不敢谋反,冥都肯定有人与这二人联合。” 冥九道:“你觉得会是谁?” “公主若出事,冥皇之位便会落在冥罗手上。”灵寻道。 冥九道:“看来我皇叔要失望了。” 灵寻道:“我不会放过他,只可惜没证据。” 冥九摇摇头,道:“皇叔身后有一帮老族,有证据也暂不能动,我登基之后对人族的计划便要实施,冥族不能有任何动荡,这是最重要的。走吧灵姨,我们回冥都。” 灵寻应是。 第二章 倒影森林 方青大致猜到,之前山谷塌陷应是蓝发女子和女尸打斗引起,结果却把他坑惨了。 他找到了自己掉下来的那条甬道,可甬道已经被大石堵住,方青试着去推开,却根本推不开。方青可以想象,甬道是因震动而裂出的地缝,肯定已经被落石填塞紧密,绝对不是自己能推开的。 方青本想回头去问那蓝发女子,有没有出去的办法,却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对方已说别再让她看到自己,若方青再出现,恐怕真有性命之危,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方青认知,还是远离的好。 方青决定自己探查,相信总能找到出路,却发现洞窟四通八达,连接一个又一个洞窟,有小有大,有的阴暗无光,漆黑一片,有的长满荧光植物,幽亮通明。 在地底,方青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出于本能,挑了个长满荧光植物的洞穴,一路走下去,虽然不知道最终会通往何处,却总比那些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要好。 刚一踏入洞穴,方青便听到一阵嘶嘶声,抬头一看,只见一条三角头的黑蛇,半身钻出方青头顶的洞壁,朝着自己吐信。 黑蛇往后缩退,蓄力后又瞬间挺身扑来,方青早有准备,侧身躲闪过去,一把抓住蛇头,捏碎蛇头后随手扔开。 方青抬头,看到洞壁上有一个小洞,不止头顶,方青四处一看,两边洞壁甚至脚下,也都分布着不多不少的小洞,想来这些便是地底蛇虫鼠蚁的巢穴所在。 蛇虫自不会吓得方青换路,况且每个洞穴肯定都一样,毕竟这是幽黯神秘的地底,有这些东西再正常不过。方青保持着警惕,一路往前,又碰到几次毒蛇怪虫的攻击,不过都被方青轻松化解。 洞穴曲折蜿蜒,四通八达,五步一转弯,十步一分岔,方青走了大概两个时辰,不知转过多少条道,依然没有尽头,方青更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往上走,还是朝着地底更深处行进,一切都是未知,方青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就在方青又渴又饿之际,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亮光,方青精神大振,而就在此时,方青忽然感到四周在摇晃,头顶有石屑沙沙落下,方青暗道糟糕,恐怕是洞穴要坍塌了,于是迅速往前奔跑。 轰隆一声。 整个洞穴坍塌陷,最后飞身扑出洞穴、落在一处空地的方青回头看向已被一堆大石掩埋的洞穴,心有余悸。 地底植物肆意生长,消耗矿脉,导致地形被改变,加之一些地下生物四处挖洞,不停拓展地下空间,地底世界极不稳定,坍塌无时无刻在发生,方青没有被活埋,算是万幸。 方青定了定心神,回过头,顿时被眼前景象震撼。 这是一片极度宽广的地带,一棵棵枝干异常粗壮,而枝叶却极少的巨树遍布整片地带,每一棵都有十多丈高,方青在这些巨树面前,仿佛渺小的蚂蚁。 不止脚下地面,就连四周壁垒,以及上方穹顶,也都长满巨树,仿佛一片倒影。 空隙处点缀着一株株荧光植物,这些荧光植物每一株都比方青还要高大,有蓝有绿,宛如一盏盏琉璃大灯,照亮树叶枝干,雄伟奇丽,令人惊叹。 地底植物大多数生长在矿脉之上,若只有下方有矿脉,那就和地面树林无异,若只有上层穹顶有矿脉分布,就会有一棵棵树木倒挂生长,形成穹顶森林,若上下都有矿脉,就会形成方青眼前的倒影森林,可以称得上是地底奇观。 方青擦擦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压下心中震撼,走入这片倒影森林。靠近那些巨树,方青更加生出渺小之心,树干之粗大,恐怕十几人都无法环抱,偶有一片树叶掉下来,大如船只,方青要跑好几步才能避开。 走着走着,方青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脖颈,凭空被提向高处。 方青一摸自己脖颈,满手湿滑粘稠,抬头一看,只见穹顶上垂着一株高大的红色植物,一朵朵花瓣大如磨盘,花蕊中间长着两排尖牙,缠绕自己的是从牙尖伸出的猩红花带,它尖牙大张,欲将方青卷入口中。 一瞬间,方青已经离地十丈,眼看就要被这株食人植物咬中,方青双手松开自己脖颈,捏住上方花带,用力分扯,可花带极具韧性,异常牢固,方青双手快要拉至极限,都没有扯断。 方青鼓荡全身元气,灌注双臂,双拳分别卷绕花带,缩短距离,再用力一拉,这才传出撕拉一声,扯断花带。 一半花带飞速缩回那株植物口中,另一半仍卷在方青身上,与方青一同坠落,方青用力过猛,已来不及调整身姿,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所幸一片掉落的巨木树叶飘至方青下方,方青落在其上,就像乘坐一叶扁舟般,左右飘摇,慢慢着地。 方青解下缠绕脖颈的那截花带,抬头一看,只见穹顶上那株食人花仍在朝自己口吐花带,只可惜花带已断,长度根本够不到自己,方青将手中那截花带往上一扔,食人花竟然将其卷住,吞入口中咀嚼咬碎。 方青一阵恶寒,一边观察着四周有无类似的食人花,小心提防,一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片倒影森林。可惜森林实在太过广袤,仿佛无穷无尽,方青连走带跑,一个时辰后还没走出去。 方青在奔行中,由于注意力都在观察食人花上,一时没注意眼前情况,猛然撞在一个灰白色物体上。 这是一个灰白色圆球,与方青差不多高,并非岩石硬物,方青撞在其上,只感觉毛茸茸,软绵绵,被弹得踉跄后退。 方青正好奇这个圆球是什么东西,灰白色圆球上忽然睁开一双眼睛,裂开一张布满尖牙的大嘴,尖牙上耷拉着绿色粘液,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方青头皮一麻,慢慢侧头看去,只见灰白圆球背后连着一长条身体,一节一节,竟是一条巨大蠕虫,方青撞上的,正是蠕虫的脑袋。 第三章 白节 方青一步步后退,与这条体型堪比前世火车的巨大蠕虫保持距离,蠕虫身体一伸一缩,慢慢朝着方青蠕动,如酒坛般大小的两颗黑色眼珠,映出方青的身影。 方青可不想与这么恶心的东西交手接触,退行间观察四周环境,考虑从哪里躲开这只怪物,这条巨虫竟然开口说话了。 “太好了!是人族!我要吃!” 它的声音纤细尖锐,是一条母虫,可方青来不及去管它的性别,它能说话,便代表已经从妖兽进化成妖怪,可以吞吐天地元气,相当于人类的汇溪境修行者,若再往上进化,便会成为妖尊,等同于人族的华池境,体内将凝有妖丹,还可以化成人形。 巨虫嘴巴大张,身体往后一缩,竟凭空产生一股吸力,四周空气顿时形成一个气旋,往巨虫口中涌去,周围的那些荧光植物咔嚓折断,和地面落叶泥沙一起被它吸入口中,它伸缩一蠕,这些东西就被送至位于身体中间段的腹部。 方青被一股吸力带的前冲几步,及时运起灵象忍辱,不动如山,抗衡这股吸力。 “嗯?” 巨大蠕虫发出一声疑惑,它行动缓慢,平时进食的唯一办法便是靠着吸力,把那些蛇虫鼠蚁吞入腹中,却没想到竟吸不动方青。它停顿一下,身体再度蜷缩,这回幅度更大,仿佛要将力量蓄至最大,紧接着又张口一吸,凭空产生一股飓风,作用在方青身上的吸力比之前更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方青背后推方青向前。 方青又运起神龙缠山,脚趾如同一根根龙爪,隔着鞋面紧紧扣住地面,未动分毫,可就在此时,方青背后,一截受吸力飞来的枝干撞在方青身上,方青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眼看就要被吸入巨虫口中,方青脸色一变,他可不想被吸入巨虫腹中,想想就恶心欲吐,只见方青伸手抓住巨虫的两根上牙,它的牙齿尖长如刀,爬满粘液,可方青顾不得那么多,双脚也扣住它的下牙,直身撑起巨虫的整个口腔。 巨虫停止吸气,竭力咬合,可方青就如同一根钉子杵在那里,仍凭巨虫多用力,永不弯折。 妖族与人族相比,妖族占据肉身力量优势,而人族肉身力量不如妖族,却在神通术法上则要远远胜出,所以一般来说,在能够运用术法的华池境及以上,同等境界下一般都是人族胜过妖族,相反,光拼力量和肉身的话永远都是妖族占优。方青能够与如此巨虫角力而不落下风,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换作一般人,早就被咬成两截。 忽然,一条舌头从它喉咙深处飞来,卷住方青腰身,要将方青拖下去,方青原本的力量都在上下一线上,被这横向之力破掉平衡,身形顿时有些不稳,就在方青快稳不住时,他握住尖牙的双手一合,直接将两根尖牙掰断。 长舌卷着方青往咽喉拖去,方青顺势往上一插,将两根断牙插入巨虫上颚,巨虫吃痛缩舌大叫,方青趁势跃出巨虫口腔。 “我要你死!” 巨虫咆哮,方青也目光冷冽,杀意满满。方青被打出真火,且身上沾满巨虫的粘液,已然‘破罐破摔’,不再怕其脏臭,踏前一步,决定要屠了这条巨虫。 巨虫腹部发出咕噜一声,紧接着它张口一吐,喷出一股粗大如柱的绿色粘液,携带一股酸腐恶臭,一起涌向方青。 方青连忙躲开,只见这些绿液所过之处,一切植物全都腐烂溶解,就连脚下岩石都发出嗤嗤声,冒起白烟。 方青身上被溅到几滴,外面的星月卫服直接被腐蚀出几个洞,且像火烧一般蔓延开来,方青连忙撕掉星月卫服,可绿液还是沾到肌肤上,不过却被那件贴身的冥蟾衣吸收掉。 方青摸了摸身上透明如无的冥蟾衣,暗道这真是一件宝贝,如果没有这件衣服,方青的皮肉或许也不会被腐蚀,但灼痛肯定是免不了的。 方青旋即纵身一跃,跳至巨虫脑袋上,一拳重重砸下。他的星月剑和云雀刀都丢在山谷中,已找不回来,不过即便没有刀兵在手,方青的拳头依旧锐不可当,一拳把巨虫脑袋砸得凹陷下去。 而下一秒,方青脸色一变,巨虫没有骨头,只有皮囊,无比柔软,且极具弹性,皮囊凹陷,吸收完拳劲后,竟把方青的拳头直接反弹回来。 方青不信邪,又一拳砸下,力量之大,整只手臂几乎都快凹陷进去,可它皮囊的韧性超乎想象,就是不破,且再次将方青的拳头弹回来,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巨虫左右晃头,试图将方青晃下来,可它体型太大,动作缓慢而僵硬,根本晃不下来,不过方青也拿它没办法,就算用双手去撕扯它的皮囊,也无法撕破,韧性之强,仿佛能无限拉伸一般。 忽然,摇头晃脑的巨虫似乎看到什么,眼珠一缩,顿时不顾方青,蠕身往侧方爬去,方青回首一看,只见巨虫身后,有两个光点从远处急速飞来,于是方青立马跳下虫身,跑到一棵巨木后面,匿藏起来。 “好大一只白节!” 空中飘落一道声音,与此同时,一道亮光落下,巨虫的脑袋直接被斩断,顿时大量红黄粘液从平整的切口流淌出来,如河流一般四处蔓延,周围一片区域直接变成一个小池塘,方青所藏位置距离巨虫极远,鞋子仍被淹没。 面对恶臭无比的液体,方青一动不动,就连抬手捂鼻都没有,他知道能够这么轻易斩杀这条巨虫的,绝对不一般,自己不能发出一点声响,若被对方发现,后果恐怕和这条蠕虫无异,毕竟这里是地底世界。 两名光头男子落在巨虫身上,皮肤极白,耳朵尖长,竟是两个冥人。其中一人踩了踩脚下巨虫的皮囊,道:“这么大的白节,可以吃好久了。” 另一人目光扫向四周,一皱眉道:“不对劲,这里有打斗痕迹,去看看。” 第四章 树中有女任映景 两人对视一眼,跳下巨虫尸体开始搜寻,发现有打斗痕迹那人一边查探还一边拱鼻子,道:“我闻到了人族的臭味,这附近肯定有人类。” 另一冥人道:“肯定是城郊那些奴才,真是吃豹子胆了。” 他又对着四周喊道:“狗奴才,快给我滚出来,兴许我会饶你一命,不然等我抓到你,我会把你抽筋扒皮。” 方青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出来,不过这两个冥人鼻子特灵,竟循着气味慢慢往自己匿藏的方位走来,方青只是躲在树后面而已,等他们一到近前,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方青心思急转,考虑对策,这两人能凌空飞行,隔空斩杀巨虫,至少是华池境修为,自己出去拼命毫无胜算,却又不能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正当方青准备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悄悄迈步逃离此地时,方青的头被拍了一下。 方青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背靠的树干竟然暗藏玄机,一只雪白的手从内部推开一块树皮,就像推开一扇窗般伸在外面,朝方青蜷了蜷手掌,似乎在示意方青快爬进来,刚才拍方青头的肯定也是这只手。 方青心生警惕,心想这莫非是树妖,不由后退一步,对方见方青没有动作,探出一张脸,用气声轻轻道:“想活就进来!” 这是一名女子,面容娇俏,五官玲珑,眼角旁的一颗泪痣仿佛点睛之笔,更添美韵,她的耳朵小巧,耳廓圆润,不是冥族,而是人类。 或许是方青见过冥九的容颜,故见到眼前这张脸时,虽然觉得好看,但并未有惊艳之感。 眼看那两个冥人越来越近,方青朝女子点点头,直接爬进树洞,合上树皮后,从外面看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两个光头冥人走到方青躲藏的巨木附近,四处嗅了嗅,却发现一直追踪的那股味道消失了,一人道:“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再去前面找找。” 树洞中被挖出一个极大空间,打造成一个房间,陈设齐全,格调清雅,屋顶还镶嵌几颗夜明珠,提供光亮。 女子的全貌呈现在方青面前,着一袭红衣,身材修长婀娜,一双长腿笔直如线,站在方青面前,与方青等高平视。 方青此时只穿了透明的冥蟾衣,与没穿衣服无异,女子毫不避讳,细细打量方青肌肉均匀,形态完美胸膛,还自顾自啧嘴道:“不错不错。” 方青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双手交叉抱胸,以作遮掩,女子掩嘴一笑,道:“还害羞了,给姐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下一秒,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问道:“说吧,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如果是阎刀门的弟子,自觉滚出去。” 方青道:“阎刀门是什么?” 女子见方青连阎刀门都没听过,且不像是装的,秀眉一皱,问道:“莫非你不是地底的人?” 方青道:“我来自地上,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你信吗?” 女子看着方青,稍稍思索后点点头道:“我信,怪不得你敢来这里找死。” 方青问道:“此话怎讲?” 女子道:“这片倒影森林,是落城的后花园,非冥族入内,格杀勿论。” “那你……”方青欲言又止,女子也不是冥族,却进入倒影森林,还在树中挖建房子。 女子笑道:“他们越不让进,我就偏要进,他们要杀你,我就救你。” “你和冥族有仇?”方青问道。 女子道:“没仇,但我就是不待见他们,不可以吗?” 方青不说话,女子再次上下打量方青,道:“刚才我看到你和那只白节交手了,本事不错,也是汇溪境吧?” 方青点点头,问道:“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女子道:“他们两个是落城的抚司,华池修为,负责看守这片倒影森林的。” “什么是抚司?”方青问道。 女子道:“冥族统治地底世界,共分四域,每域有九个城辖,城辖以下依次细分为领辖、抚辖和普辖,对应的官职便是领司、抚司和普司,而每个城的城主,便是祭司,祭司之上,便是统管一域的大祭司。” 方青记住这些信息,女子没来由地问道:“地上好玩吗?” 方青道:“你没去过?” 女子一脸遗憾道:“我一出生就在地底,虽然听说过地面上的一些事情,却从未去过。” 她叹了口气,遗憾之色一扫而空,指了指方青抱在胸前的双手道:“好了,别遮了,你不累吗?” 说着,拿出一个百宝囊,取出一件白衣,抛给方青,道:“穿上吧。” 方青穿上衣服,看女子一眼,有些好奇她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男子衣物。女子似乎看出方青疑惑,笑道:“想问我为什么贴身带男子衣物对吧?” 她抬起双臂,脚尖轻踮,原地转一圈,带出一阵香风,问方青道:“像我这么美的女子,抛头露脸时如果不扮男装,岂不是太危险了?” 方青不知如何回答,她慢慢走向方青,秀眉一挑,笑问道:“说,姐是不是你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方青想起记忆中那张脸,摇了摇头。 调戏失败,女子停下脚步,一脸尴尬。 方青想起冥九那一头蓝发,问道:“为什么刚才那两个冥人是光头,冥人不都应该是长发么?” 女子道:“你果然是从地上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冥族只有‘冥灵幽忽蓝’这五大高贵种姓,才长头发,其余的都长不出头发来,所以你见到有头发的冥人,只管避开便是。不对,你根本没机会见到长发冥人,我也从没见过。” “那蓝头发的冥人呢?”方青再问。 女子面容一肃,道:“只有皇族,也就是冥姓一脉才生有蓝发。怎么,你见过蓝发冥人?” 方青回过神来,他大致已经猜到那名女子身份,不过却摇摇头:“没见过,只是听人说起过。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方青,你呢?” 女子一笑道:“我姓任,名映景。” 第五章 邪道聚集地 方青郑重谢过任映景救命之恩,又问道:“任姑娘知不知道通返地面的路?” “叫姐。” 任映景道:“叫姐我就告诉你。” 方青没办法,叫了声姐。 任映景道:“新冥皇登基在即,人冥通道都被封锁,大路是走不通了,可总归还有一些连冥族都没不知道的地缝存在,可以连通地面,你应该就是从那种地缝掉下来的,只不过地缝千千万万,鬼知道哪条能通,哪条不通,万一不通或者走到一半坍塌,那就完了。稳妥起见,你还是等冥皇登基之后再走吧。” 方青道:“那得等多久?” 任映景道:“三个多月吧。” 方青深吸口气,长长一叹,在地底待三个多月,岂不是人都要发霉。 任映景道:“别愁眉苦脸的,地底也没那么不堪,跟着我混,三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不过作为回报,你得多跟我讲讲地面上好玩的事情。” 方青点点头,任映景道:“好了,等我换身衣服,就带你去见识下地底世界。” 任映景走进另外一间房,又退步出来,笑着对方青道:“不要偷看哦。” 方青无语,背转过身。 片刻后,换上一袭宽松男衣的任映景走出来,傲人身材被稍稍掩盖,不过依然若隐若现,容色少了一分娇柔,多了一分英气。她勾勾手掌,笑着对方青道:“来,姐带你快活去。” 树屋底下有条地道,听任映景介绍,这条地道是她找人所挖,可以直通城郊,她平时就是通过这条地道进出倒影森林。地道中漆黑幽暗,任映景提着一个琉璃盏,琉璃盏中关着许多萤火虫,散发出些许光亮,照亮前路,这便是地底世界常用的一种灯盏。 任映景不停问方青有关地面上的事,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与吃喝玩乐有关,方青一一讲述,听得任映景美眸发亮,极度向往。 大约半个时辰后,方青和任映景走至地道尽头,搬开一块大石后,二人钻出地道,置身一片乱石林中。任映景将地道口遮盖好,领着方青向前,来到一处土坡上。放眼远眺,一大片连绵的城郭映入眼中,还能听到轰隆隆的水声,距离这片城郭大概百丈远处,有一条地底暗河奔流而过,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白龙游过。 方青问道:“这就是落城?” 任映景笑道:“落城乃衙域九城之一,怎会这般小,光落城的一个普辖都比这座城大。” 方青想想也是,冥族一域对应人族的一州,落城相当于人族的郡,绝对不止这点大小。 任映景继续道:“这片城郭没有名字,冥人把它称为城郊,区别于落城其它地方。” “为什么?”方青问道。 任映景道:“这里没有冥人,住的全是人族。” 方青道:“冥族和人族不是历来敌对吗,为何人族在地底会有栖息之地?” 任映景道:“这里全是邪道人士,被人族所不容,于是投靠冥族,才能生活在地底。” 方青眉头一皱,任映景看向方青,笑道:“怎么,怕了?” 不等回答,任映景继续将目光投向远方,道:“邪道以前鼎盛时,还能在地面占据生存空间,可后来那几个超一流邪道门派被灭后,邪道势微,被正道赶尽杀绝,剩下的迫不得已,只能投靠站在人族对立面的冥族。邪宗沦为冥族附庸,听从冥族差遣,冥族则为邪宗提供修炼资源,比如在地面上根本不可能获得的灵石,冥族会给予邪宗,不过份额不多。” 方青点点头,人族的灵脉都在圣地和朝廷手中,流通在修行界的灵石资源都由朝廷控制,那些受到朝廷认可的宗派才能获得,像那些邪魔外道,自不可能有。方青想了想道:“那在这里岂不是比地面上好。” 任映景摇摇头道:“在地上,人族把邪宗当成异类,赶尽杀绝。在地下,邪宗是异族,以当奴才为代价,换取生存空间。冥族养着邪宗,不过是在养一把刀罢了。” 方青和任映景就这样眺望城郭,聊了一会,方青从任映景口中了解到更多的讯息。这里几乎是整个景州,所有的邪宗聚集地,还包括许多邪道散修,管理这片城郭的,是金蚕宗、血饮教和尸神庙三大一流门派,都有绛宫强者坐镇,是这片区域的绝对权威,而这三大宗又听令于冥族,是冥族管理所有邪道人士的工具。 方青问任映景道:“那你呢,是宗派弟子还是?”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任映景故作神秘道。 方青道:“为什么?” 任映景坏笑道:“我是吃人宗的,专门吃人,像你这样的肉质肯定紧致鲜美,我把你带回去就是为……咦,你怎么不怕?” 方青翻了个白眼,道:“一听就是假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血饮教的,专门饮人鲜血。”任映景指了指自己红唇,道:“唇脂都是人血做的,这回怕了吧?” 方青摇摇头。 “哎,不好玩。”任映景一叹,认真道:“我是玄阴宗的圣女。以前玄阴宗是景州赫赫有名的超一流邪道门派,有紫府强者坐镇,堪称邪道魁首,可后来一道红色刀芒从天而降,玄阴宗总坛被毁,宗主身死,传承断绝,之后玄阴宗便逐渐衰落,此代门主只有华池修为,投靠冥族后又一直被金蚕宗等三派打压,日子不大好过。” 方青也用刀,听到玄阴宗被一道刀芒毁掉,问道:“那红色刀芒是?” 任映景道:“玄阴宗历年事集记载,刀芒隔着万里,从圣地刀宗飞出,想来是刀圣用红名刀所斩,所幸他没有赶尽杀绝,放了玄阴宗一条生路,否则玄阴宗早就灰飞烟灭。” “天下第一刀?”方青曾听燕霜说过,红名刀乃天下第一刀。 “没错。”任映景道:“圣地早就隐世不出,若非玄阴宗那些年作恶太甚,想来也不会挨上这记刀光。” 任映景深吸口气,道:“好了,走吧,带你进城瞧瞧。” 第六章 特色菜 走近城郭,一股温润的湿气扑面,这是地底暗河被地热蒸发出来的水汽,飘至穹顶后还会凝成水珠落下,就跟下雨一样。整片城郭都被一层水雾笼罩,隐约可见城郭内的五彩亮光,飘渺梦幻。 方青从任映景口中得知,若非有水汽降温,人族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绝对会被地热烘得口干舌燥,脱水龟裂。 走入城郭,入眼是与地面城池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城墙雉堞,没有通衢大道,这里的建筑都是由土坡挖空改造,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最低的只有一人高,最高的足有好数十丈。至于城中道路,便是这些土坡之间的低洼交汇处,曲折蜿蜒,千回百转。 地底没有阳光,不过在每个土坡建筑的外面,都镶嵌着一些荧光石,道路两边还种着各类荧光植物,散发出柔和的五彩光毫,驱散黑暗。 任映景东指西划,为方青介绍这里的一切,方青四处打量,啧啧称奇。同在街上走着的,大多穿着奇装异服,一看就知道是邪道人士,有的身上每寸皮肤都布满刺青,脖颈缠蛇,凶神恶煞,有人用自己身体豢养虫子,整张脸被密密麻麻的虫子覆盖,如同无脸人。方青还认出其中一个双目全白无瞳的黑袍男子,此人名叫僵尸散人,方青曾在星月卫通缉榜上看到过此人信息,已经消失多年,没想到生存在地底下。 一只小虫从虫脸男脸上爬至地上,绕一圈后刚想回到主人身上,却被僵尸散人一脚踩死,变成一滩汁液,虫脸男怒喝道:“死瞎子,找死吗?” 他脸上的虫子变得躁动不安,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去咬人,僵尸散人走近虫脸男,用那全白眼眸直直盯着虫脸男道:“管好你的臭虫子,不服气的话上生死台。” 虫脸男不说话,脸上虫群安静下来,僵尸散人也没有动手,径直离去。 二人走远后,方青问任映景道:“生死台是什么东西?” 任映景道:“邪道人士嘛,自是各个性情暴虐,行事邪性,动辄喊打喊杀,一开始迁入地底时,经常发生血斗,杀得天昏地暗。后来冥族颁布法令,禁止私斗,违者杀无赦,若是有人违背,就算冥族不找你麻烦,金蚕、血饮和尸神三宗也会将违反者剥皮拆骨。” 她顿一顿,继续道:“不过实在有深仇大恨要解决,冥族也会给双方一个出口,那就是生死台,不过一上生死台,结局就必须以一方死亡告终,当然,同归于尽也可以,唯独不能两人都活着下台。不过这么多年来,上生死台的人并不多。” 方青点点头,这时,任映景指了指旁边一座数丈高的建筑,道:“走吧,我带你吃一吃地底的特色菜。” 方青抬头一看,门上用荧光石圈出‘好吃食府’四个大字,方青好奇这里还有酒楼之余,更对邪道人士取名的水平表示无语。 内部为中空结构,有一圈螺旋石梯旋转往上,陈设与地面酒楼相差不大,不过桌椅陈设大多都是石制,任映景之前就说过,在地底下,虽然树木资源也多,可大多要用来固定土层和防御沙尘,被冥族严格控制,不许私自砍伐,只有高等冥人才有资格使用木料。 选了张石桌坐下,任映景对店家道:“给我来一份红翅、一份蘑菇,一份黑凤、一份冥鱼,一坛冥饮。哦对了,黑节和白节也各来一份。” 听到前面几个菜,方青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听到白节,顿觉不对劲,在倒影森林中,那条大蠕虫不就叫白节么? 方青皱眉问道:“你点的这些菜都是什么?” 任映景摩挲石筷,神秘兮兮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方青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眉皱更深。 菜很快上来,方青差点吐出来。 原以为红翅大约是红烧鸡翅之类,却没想到是一种红色翅膀的昆虫,黑凤竟是一只特大蝙蝠,黑节是蜈蚣,而白节正是那种白色蠕虫,只不过远没方青遇到的那么大,至于冥鱼,则是一条长满尖刺的鱼,除一盘蘑菇比较正常外,其它的方青都不想看第二眼,更别说吃了。 方青摸摸额头,无语道:“这就是所谓的特色菜?” 任映景见到方青反应,忍住笑意,用石筷夹起一条炸黑节塞入口中,嘎嘣嚼几下后道:“不然你以为呢,地底下哪有什么好东西,在所有能吃到的东西中,这些已经算好的了,这里大部分人也都已经吃习惯。当然了,人冥通道未封的时候,这里的人也会去地面上找食材,不过通道已经封了一段时间,一些人族食物早就消耗完了。好了,快吃吧,别挑。” 方青勉强吃了块蘑菇,蘑菇味道还可以,不过对其它的实在下不了筷,道:“我还是吃素喝酒吧,这冥饮应该就是冥酒吧?” 任映景连忙放下筷子,竖指作嘘声状,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放松下来,对方青小声道:“切记,在地底下千万不能说‘冥酒’两个字,若被人听到,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方青道:“为什么?” 任映景道:“下任冥皇的名字就是冥九,与冥酒同音,故冥酒二字被禁,谁都不能提及。” “冥九?”方青道:“好奇怪的名字。” 任映景道:“她是冥族九公主,因上任冥皇的前八个孩子一出生就夭折,只有她活了下来,于是就用这个名字。” “冥九……”方青嘀咕一句。 “据传她是冥族第一美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任映景道:“唉,对了,反正你要等她登基后才能离开,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她登基怎样?” 她越说越兴奋,道:“冥都是去不了的,不过我听说她登基时,会通过还天珠将登基画面投影给冥族各域的主城,我们到时候就去衙域的涅城瞧瞧。我想看看她这个冥族第一美女,和我这个人族第一美女相比,哪个更漂亮。” 第七章 他不死谁死? “她漂亮。” 方青已经猜到当日蓝发女的身份,回忆起那张脸,下意识嘀咕一声。 “你说什么?”任映景没听清楚,问道。 方青回过神来,道:“噢,我说你快吃吧。” 任映景吃得挺香,方青却只吃蘑菇,不时喝一口味道古怪的冥饮,一想到这酒楼竟然叫好吃食府,方青便有砸掉他们招牌的冲动。 片刻后,任映景支付一百冥币,与方青离开酒楼,走在街上,任映景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在地底呆三个多月,若不学会吃这些东西,是会饿死的。” “饿死也不吃。”方青坚决道。 “我看你到时吃不吃。”任映景道:“走吧,再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穿梭来去,二人来到一座宽大的平层建筑中,里面排着一圈石桌,每张石桌都是一个摊位,摊位上摆放着各色东西,一个个邪道人士站在一旁,大声叫卖。 方青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任映景道:“这里是交易市场,你可以把任何东西拿到这儿卖,或者与人交换,在这里,你可以弄到很多好玩的东西。” 任映景刚一说完,方青就被身后一个摊主拉住胳膊,此人是个光头,五大三粗,一身横肉,指着坐他的摊位,道:“小子,一千冥币或者三颗灵石,这娘们就归你了。” 方青看去,他的摊位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女子双目呆滞,神志不清,衣装暴露,脸上的脂粉乱七八糟,应该不是自己涂的,方青看向任映景,问道:“这……” 任映景笑笑不说话,拉着方青走开,光头摊主伸手喊道:“我这娘们紧得很嘞!回来!再给你便宜点也行!” 方青回头看一眼,任映景问道:“怎么,想要?” 方青摇摇头,任映景道:“这女子已经没救了。她是被人抓进地底的良家,给人糟蹋了,受不了打击和惊吓,变得痴痴傻傻,不过仍被当成工具辗转交易,我记得这光头前几天才将她买回来,看来是玩腻了。” 方青眉头一皱,又看到前方摊位有个满脸褶皱的老太婆在与令一名老妇做交易,一手接过银钱,一手将身边的年轻男子交给对方,年轻男子身形消瘦,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 任映景道:“男人有需求,女人也有需求,这里的老太婆们可没有什么廉耻之心,这名男子也是从地上被抓回来的,刚来时是个壮汉,天天被那几个老妪卖来卖去,灌药玩弄,现在变成这个模样,也活不了多久了。” 方青一时无言,任映景见方青陷入沉思,笑道:“怕了?是不是怕我带你来,也是想把你卖掉?” 方青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怕。” 任映景道:“我还真想把你卖了,肯定能发一笔,你没看到刚才那老妪盯着你看时都快流口水了吗?” 又逛了几个摊位,大多都是一些地底生活用品及功法兵器等修炼资源外,而令方青最吃惊的是,竟然还有人在卖人肉,人就如同牛羊一般被挂起来,一块块切下,放在秤上称斤论两,被一些喜爱吃人的人买走。方青这才清楚意识到,何为邪道聚集地,这里虽是地下,却是罪恶的天堂,充斥着残酷和凶恶,宛如炼狱。 任映景道:“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说红翅白节算好的了吧,刚才那家酒楼中,就可以吃到人肉,不过这种东西打死我也不会吃。” 半个时辰后,二人走出交易市场,任映景拿着一本买来的春宫图集,看得不亦乐乎,方青对此极度无语,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女子,喜欢看这个?” “怎么,不行吗?”任映景道:“你姐我就是喜欢看,得为你将来姐夫学习准备。” 方青摇摇头,完全不知说什么好,心想这里的人真是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任映景合上画集,放入百宝囊,兴致缺缺道:“好好的心情被你破坏掉了,还是回去再看吧。”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任映景和方青二人走至近前,只见一个趾高气昂的冥族男子指着一名邪修道:“狗奴才,给我跪下。” 这名邪修正是之前碰到的僵尸散人,任映景寻人一问,得知原来是僵尸散人不小心挡住冥人去路,惹得对方不高兴,于是对方便让他下跪认错。 噗通。 僵尸散人屈膝下跪,不止是他,对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为了生存,向冥族卑躬屈膝,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个冥人抬起脚,用鞋底蹭了蹭僵尸散人的脸,道:“没用的奴才,算你识相,滚吧。” 僵尸散人起身鞠躬后快步离开。 任映景看着僵尸散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既有鄙夷,又有无奈。任映景最看不起邪道中人对冥族卑躬屈膝的模样,可她也深知这里面的无可奈何。 她虽然向往自由,喜欢打破规则,甚至敢在倒影森林中建造一个树屋,可她终究从小在这种冥人为天的环境下长大,纵然再厌恨冥人,这种天然的规则,也还是让她在内心深处对冥人有着恐惧,一直以来都避免与冥人接触,换上男装,也是怕惹上麻烦。 方青看着这个神色倨傲的冥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冥人似乎注意到方青在看他,停下脚步,问道:“你这奴才看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任映景暗道糟糕,连忙压着方青的头,向这个冥人鞠躬道:“对不起大人,大人您太威武,他看得入神了,请大人息怒。” 冥人很得意地点点头,道:“滚吧。” 说着,大步离开。 任映景劝方青道:“我也讨厌冥人,不过地底终归是他们说了算,千万不能当面挑衅,否则会有大祸,此人没什么背景,就是普通冥人,却经常来城郊耀武扬威。” 方青道:“你说他没背景?” 任映景道:“有身份背景的冥人根本不会来这里,有事也直接吩咐金蚕宗他们去办,可即便他没什么背景,单凭冥人这一身份,就没人敢惹。” 方青点点头,想来也是,就如那些真正的强者,又岂会以欺压弱小的蚂蚁为乐。方青问道:“那这人修为呢?” 任映景道:“还汇溪都不是,只是小小铜鼎境。” “那就好办了。”方青道。 “你想做什么?”任映景皱眉道。 方青道:“受我一鞠躬,他不死谁死?” 第八章 做姐的男人 任映景一愣,虽然这里都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邪道修士,但冥人就是头顶的一片天,从没人敢违逆冥人,更别说杀冥人了。任映景胆子已经够大,可听到方青要杀冥人,仍十分震惊,不过震惊之余,心中却有些小期待。 “走。” 方青不动声色地跟上这个冥人,任映景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不声不响地跟在方青身后。 一路上,这个冥人横行霸道,看谁不顺眼就停下来欺压一下,那些邪道中人不敢怒,更不敢言,而这个冥人似乎很享受在这里称王称霸的感觉。 最终,这个冥人走入一条无人巷子,方青二人跟着进入。 很快,方青二人走出这条巷子,这个冥人永远地躺在里面。 全程没有人看见,方青和任映景走出很远后,任映景忽然拉住方青手臂,方青回头问道:“怎么了?” 任映景直直看着方青,道:“做姐的男人,怎样?” 方青一脸莫名其妙,道:“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任映景道:“我问你呢,愿不愿意做我男人?” 方青直接道:“不愿意。” “做我的男人,委屈你了?”任映景气道。 方青无奈道:“我们好像才刚认识不久吧?” “这有关系吗?”任映景道:“不要算了,你可别后悔。” 方青简直一头雾水,心想难道自己杀一个冥人,对方就爱上自己了? 而任映景虽然嘴上说算了,可并不会真的算了,来日方长嘛,从有一天能把方青拖进被窝,一起探究春宫图。 “走吧。”任映景道:“我带你去玄阴宗,静静等着这里翻天吧。” …… 城郭中都是邪道散修,在整片城郭大后方,有三座百丈山峰,那里是金蚕、血饮和尸神三宗所在,而高山下方,有许多小山,分属一些小型邪宗,玄阴宗就在其中。 任映景带着方青悄悄从后山溜进玄阴宗,来到自己的石院,却在院前碰见一名女子,问道:“步摇,你怎么在这?” 这名女子身材娇小,容颜可人,十三四岁的样子,扎着桃花髻,她名叫颜步摇,是任映景的师妹,只见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师姐,是掌门叫我来找你。” 她又把目光看向方青,好奇道:“咦,师姐,这位大哥哥是?” 任映景道:“嘘,这是师姐的一个朋友,暂时没地方住,住在我这里,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噢。” “放心吧师姐,步摇不会的。”颜步摇点点头道。 任映景道:“掌门找我什么事?” 颜步摇道:“好像与宗门大比有关,师姐快去吧,我来帮你安排这位大哥哥。” “那好吧。”任映景摸摸颜步摇的头,又警告方青道:“这是我小师妹,还是个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做禽兽不如的事,要来也等我回来,冲我来,听见没。” 方青眼角一抽。 任映景就此离去,很快来到玄阴宗大殿中,玄阴宗宗主是一名脸色阴沉的白发老妪,任映景行礼道:“映景拜见掌门。” 老妪道:“又跑到外面野去了?” 任映景低头不说话,老妪继续道:“马上就是宗门大比了,这次的宗门大比规则有了变化,不再是各派掌门比斗,而是每个宗门派出一个最杰出的年轻弟子来参加,你是我派圣女,故选定你来代表玄阴宗参加。” 冥族给予邪道修士的灵石份额,都掌握在金蚕血饮和尸神三宗手上,他们拿去最大头后,剩下的再通过比斗的方式,分给其它宗派,根据各宗获得的名次,来决定明年一年的灵石份额,算是邪道门派中一年一度的盛会。 任映景道:“映景领命。” 老妪道:“所以这段时间你给我收收心,不要一直往外跑,好好提升修为,听见没?” 任映景应是。 …… 任映景的院落,颜步摇为方青安排好石室后,又为方青泡了杯地底特有的青蚁茶,道:“大哥哥,我觉得你不是我师姐的朋友。“ 方青问道:“为什么?” 颜步摇道:“我猜你是她心上人。从她看你的眼神,能看出来。” 方青笑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颜步摇坐在方青身边,贴近方青耳朵,用气声道:“大哥哥这么英俊,换作是我,我也把你放在心上。” 说罢,颜步摇粉舌一探,方青只感觉耳廓上仿佛有一条湿润的小蛇爬过,方青侧头避开,擦了擦耳朵,颜步摇又一把搂住方青脖颈,柔媚道:“我把哥哥放在心上,哥哥把步摇压在身下,好不好?” 方青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任映景在整自己吗? 这还是个孩子啊! 方青将她的手拿开,颜步摇起身退步,双手搭肩上一扯,衣物褪落,瞬间不着一缕,方青连忙撇过头去,颜步摇整个人缠在方青身上,呼吸急促道:“哥哥放心,步摇不会跟师姐说的,快要了我,不然师姐该回来了。” 不管是玩笑还是真的,方青都觉得有些过了,直接推开颜步摇,背对着颜步摇,将手一挥,地上衣物重新飘在颜步摇身上,道:“快穿上吧。” 颜步摇看着方青的背影,目光阴冷,嘴上却仍可怜娇柔道:“哥哥不喜欢步摇吗?步摇哪里比师姐差了?” 方青道:“我与你师姐也没关系,你走吧。” 颜步摇眼睛一眯,咬了咬牙,满脸阴狠,不过见事不可为,只能穿好自己衣服。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动静,应该是任映景回来了,颜步摇柔声道:“对不起哥哥,步摇情不自禁,还希望你不要与师姐说。” 又跑到屋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将任映景引入屋中,问道:“师姐,掌门找你到底什么事呀?” 任映景摸摸颜步摇的头,将宗门大比的事一说,又问颜步摇道:“你没被这家伙欺负吧?” 颜步摇一脸天真烂漫,摇摇头道:“哪会呢,大哥哥是个好人。” 她又道:“好了,既然师姐你回来了,那我任务完成,也该走了,嘻嘻。” 她朝方青和任映景笑了笑,转身离开,刚一转身,笑容便瞬间敛去。 整张脸从阳光灿烂,变成昏暗阴雨。 第九章 长夜卫 颜步摇走后,任映景托腮问方青道:“我师妹漂亮吗?” 方青并不打算将刚才之事告诉任映景,全当翻篇了,道:“还好啊。” 任映景将鬓发拢于耳后,眨眼问道:“和我比呢?” 方青道:“你漂亮。” “算你有良心。” 任映景欣喜一笑,道:“对了,下个月我要参加宗门大比,接下来我可能会多花时间在修炼上,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乱跑,就给我待在这院子里,听见没?” 方青道:“地底元气稀薄,你们是怎么修炼的?” “用灵石呗。”任映景从百宝囊拿出一块晶石,道:“虽然这只是下品灵石,但也总比没有强,宗门大比,争的也是灵石份额。” 方青拿过灵石一看,这灵石有些斑杂不纯,且带着一点红色,方青问道:“为什么冥族的灵石是这种颜色。” 任映景道:“冥族现在只剩一条灵脉,却因地热而熔化成河,那便是冥河。冥河源头在酆域,那里是整个冥族世界最深处,冥河从低到高,倒流而上,途径黄域和幽域,最终流向衙域,由于河中熔有岩浆,冥河的颜色便是红色,故提取出来的灵石大多也都是这种颜色。当然,上品灵石仍然纯净无色,不过那种东西根本流不到我们手里,有下品灵石用已经不错了。” 原本冥族共有三条灵脉,不过地底浅层的那两条都被人族抢去,如今只剩一条冥河,而地底世界的修炼资源,也全都掌握在冥族手中,就连一些野生的灵草,都被严格把控,由冥族统一分配,任何人不能私自采摘,违者杀无赦。 方青点点头,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去这条冥河看看,任映景继续拿出几块灵石道:“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也拿一点吧。” 方青道:“你不是马上要参加比试么,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拿着。”任映景硬塞给方青几颗,道:“你是我男人,我当然要养着你了。你放心,对付那些歪瓜裂枣,轻轻松松,除了金蚕三宗之外,其余的汇溪径年轻弟子,我想揍谁就揍谁。” “谁说我是你男人了?”方青无语道。 “迟早是。”任映景笑道:“对了,你不也是汇溪境么,什么时候和姐比划比划,咱俩打赌,谁输谁下位。” “什么意思?”方青不解。 任映景拿出春宫图晃了晃,一脸坏笑,方青顿时明白过来,手扶了扶额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 任映景离开后,方青就在石室中静心修炼,地底的天地元气实在太稀薄,方青玄府全开,龙吞象咽,能吸纳到的天地元气也极为有限,大约只有地面的一成,若换作别人,恐怕只能吸收到这一成中的一成,如果没有灵石这种固态的元气辅助,基本不可能修行。 方青将任映景给的灵石放于身前,继续运转采气功法,只见一丝一缕的天地元气从灵石中溢出,被方青吸入体内,而灵石则缓缓消融缩小,直至消无。 方青睁开眼,摇了摇头,暗道下品灵石果然斑杂不堪,所蕴含的天地元气中还带着一股熔岩的硫磺味,并不纯净。且光靠这么点灵石,所吸纳的天地元气根本不够冲开阴维脉,看来在地底修炼还真是一件难事,不过对邪道人士来说,相比于地面上没有一点生存空间,这里已经算好了。 方青重新闭上眼,继续吸纳空气中的天地元气,虽然稀薄,但方青毕竟有优势,能够最大限度地吸取,只能靠水磨功夫,慢慢积少成多吧。 …… 第二天一早,任映景忽然跑来方青石室,焦急道:“方青你快走!长夜卫来了!” 方青道:“长夜卫是什么?” 任映景道:“冥族一共有四大卫队,长夜、极夜、玄夜和永夜,分驻衙幽黄酆四域,其中永夜卫是统称,也是总领,其它三卫则是分支,是冥都控制整个冥族世界的强大手段。” 方青眉头一皱,心想这永夜卫的建制和职能,怎么和大衡王朝的衡阳卫如此相似? 任映景道:“我不清楚他们来干什么,但我猜极有可能是为昨日那冥人之死而来,且你没有身份契牌,不能被他们看到,快躲到树屋中去。” 方青道:“昨天根本没有人看到我们杀那冥人,他们是怎么查到的?” “我也不知道。”任映景道:“昨天那个冥人的死引起了轩然大波,冥族震怒,派长夜卫前来城郊调查,不过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可今天一早他们却直奔我们玄阴宗而来,似乎已经确定凶手就在玄阴宗一般。管不了那么多了,快走吧,再晚就来......” 话还没说完,已经来不及,一群人冲入院中,将方青二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身穿统一的连帽长袍,帽檐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仿佛幽灵,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黑色弯刀,刀柄尾部缀着六个黑环,正是衙狱的长夜卫,手中拿着的便是六环长夜刀。 长夜卫属于永夜卫的分卫,跟极夜卫和玄夜卫一样,衣服颜色为介于黑和灰之间的浅黑色,只有四卫之首的永夜卫,所穿制服才是漆黑如墨的正黑,而永夜卫的永夜刀也与其它三卫不同,缀挂九环,九九为永。 他们包围方青二人后,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握住长夜刀,似乎只等一个命令,便会拔刀出鞘。 方青打量包围自己的这些冥人,问任映景道:“这些就是长夜卫?” 任映景点点头,面容凝重,方青又问道:“他们实力如何?” 任映景看一眼他们的衣袖,只见上面统一绣着一个耀亮的‘普’字,任映景道:“他们都是普卫,对应普辖,亦是汇溪境修为。” 方青点点头,虽然不是华池境,可这么多汇溪境,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想脱身并不简单。 就在这时,又有三道身影步入院中。 是玄阴宗宗主,和两个冥人。 第十章 应该不是你杀的吧? (前一章后面修改了下,不好意思。) —— 满头霜雪的玄阴宗宗主平日里威严甚重,不苟言笑,此时皱纹密布的老脸却堆着笑容,点头哈腰为两个冥人引路。 这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冥人中,一个袖上绣着‘抚’字,一个绣着‘普’字,分别是华池境的抚卫和汇溪境的普卫,两者相差一级,可偏偏这个抚卫对身边普卫毕恭毕敬,躬身相伴,让玄阴宗宗主觉得二人的衣服是否穿调反了,不过却不敢问。 那个普卫见到院中的方青和任映景,停下脚步,玄阴宗宗主和抚卫也跟着停步。 “糟糕,我们宗主和那个抚卫都是华池境。” 任映景脸色一变,提醒方青,刚刚两人还能试着冲出重围,现在根本没有机会了。 玄阴宗宗主指着任映景喝道:“映景,这男的是谁!” “都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方青高喝一声,瞬闪至任映景身后,一把扣住她脖子,轻声道:“记得与我撇清关系。” 任映景抓开方青的手,站至方青身边,看着方青眼睛,笑了笑,大声道:“你是我男人,休想与我撇清关系!” 方青心中一暖,将任映景护在身后。 那个地位异常尊贵的普卫见状,嘴角不为人觉地微微一勾。 “你说什么!”玄阴宗宗主气结。 这时,那个普卫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距离又远,方青听不到,不过那个抚卫却是躬身听她说话。 抚卫听完后直起身,问方青道:“你的契牌呢?” 方青道:“我没有。” 那个普卫继续开口,抚卫认真听着,心中却很疑惑为何要多此一举让自己来转问,不过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不耐烦。 抚卫继续传话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底?” 方青直言道:“我是从地上掉下来的,不是这里的人。” 那普卫又说了一句话,听得抚卫一愣,不过还是原样传话道:“昨天那个冥人,应该不是你杀的吧?” 方青本来已经做好今天拼死一搏的准备,承认昨天之事也无妨,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问题有诱导性,于是将信将疑,顺应对方道:“没错,的确不是我杀的。” 地位不一般的普卫再次用很轻的声音道:“不是他,我们走。” 说罢转身离去。 什么情况? 玄阴宗宗主眉头一皱,长夜卫一向话少刀狠,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没有契牌一项,便是死罪,且那个冥人很明显就是眼前这个外来人所杀,毕竟常年生活在地底世界的那些邪道修士都知轻重,绝对没胆子去杀冥人。 那个抚卫也一愣神,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不懂为何要放过方青,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这……” 一个抚卫叫一个普卫大人,就如同唐修全称方青为大人一般,上下颠倒,不过那个普卫却安然受之,转头瞥向抚卫,嗯了一声。 第二声。 抚卫顿时一颤,朝那些围着方青二人的长夜卫一招手,喊道:“走!” 他虽不理解,却只能照做,身边这人来自涅城,身份尊贵,乃长夜卫最高统领的徒弟,他可万万得罪不起,每天都要像伺候祖宗一样陪着,提心吊胆,所幸这人在落城只是短暂停留而已,很快就会回涅城。 长夜卫径直离开,玄阴宗宗主送他们出院门,后又返回院落,她自能看出那个身份不凡的普卫是故意放过方青,颇为忌惮地看方青一眼,对任映景道:“你跟我来。” 任映景看方青一眼,跟玄阴宗宗主离开院落,留下方青一人站在原地,思索为何那人会放过自己,却完全没有头绪。 玄阴宗大殿。 玄阴宗宗主坐下后怒拍扶手,冲下首的任映景喝道:“这怎么回事!你肩负玄阴宗的未来,竟然在院中私藏男子!你娘的事难道你还没吸取教训吗?世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相信你娘也跟你说过吧?” 任映景低首不语,玄阴宗的宗主历来都是由圣女担任,圣女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不能婚嫁,成为宗主后亦是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元阴不失,修为精进。她母亲当年便是圣女,却因爱上一男子后与对方私奔出逃,结果没想到是真心错付,所托非人,对方虽生的俊美,却终究是邪道人士,最终抛弃任映景母女,任映景母亲心灰意冷,带着年幼的任映景回到玄阴宗请罪,后来郁郁而终,而任映景则因出众的修炼天赋,成为新的圣女。 玄阴宗宗主深吸口气,平复怒意,忽然灵光一闪,目光狡黠道:“刚才那个男子与长夜卫有什么关系?” 振兴玄阴宗,或许还有更简单的方法,若方青与冥族有大关系,成全任映景也无妨,玄阴宗靠着方青这颗大树翻身,能更快复兴。 任映景摇摇头道:“映景暂时不知。” 任映景刚才还以为今天在劫难逃,却没想到长夜卫会放过方青,要知道方青明明是第一次来地底,与地底世界没有任何交集,她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 玄阴宗宗主道:“那就去了解清楚,看看他与冥人有什么关系,如果没什么关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若他在冥族那真有什么靠山背景,或许我会遂你心愿,你懂我意思吗?” 任映景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应道:“明白。” 任映景回到自己院落,方青问道:“回来了。你们宗主和你说了什么?” 任映景道:“她见长夜卫故意放你,让我打听你和冥族的关系。我是圣女,不能失身,不过若你和冥族有关系,她就会成全我,让玄阴宗靠你关系翻身,如果没有,那我们两就没戏咯。所以......” 任映景看着方青眼睛,含情脉脉,满脸期待道:“你有没有?” 方青直接了当道:“没有。” “你故意的吧!就是想让我跟你没戏对吧?” 任映景气恼道:“那你倒是说说,刚才长夜卫为什么会故意放你?” 第十一章 旧恨 “我也不知道。”方青摊摊手。 任映景道:“没骗我?” 方青道:“没骗你。” “我信你。”任映景点点头,道:“事实上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不管如何,我反正跟你好了,大不了学我娘当年那样私奔。” 她美眸一亮,道:“对,就私奔!等人冥通道一开,你就带我回地面去,你娶我,我给你生一窝孩子,怎样?” 方青一脸尴尬,转移话题道:“你娘……” 任映景将自己母亲的事一说,最后又道:“我娘她很豁达,没有因自己选错人而以偏概全,不但从来没给我灌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种思想,还经常跟我说要努力修行,只有努力修行,才能遇到真正优秀的人,选到真正优秀的伴侣,而不是像她一样。” 她看向方青,婉约笑道:“我娘在天有灵,已经帮我找到了。”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方青无奈道:“我怎么你了,你就这样赖上我?” “你跟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任映景一脸认真,她看着方青,越看越喜欢,又道:“对了,刚才你将我护在身后,是不是被我的患难见真情感动了,都不顾两个华池境在场,要与长夜卫拼命?” 方青讪讪道:“我装装样子的。” 任映景拉着方青胳膊,撒娇道:“说嘛,到底是不是?” 方青道:“不是,打不过。” “哼,算了。”任映景松开方青,不过又叹口气,憧憬道:“不过我真想见一见你为我拼命的样子,纵然对方境界比你高,实力比你强,你也能为我义无反顾。” 方青翻了个白眼,一脸无语,心想这不是让我去送死么。忽又想到什么,皱眉问道:“除了你师妹,还有别人知道我在玄阴宗吗?” 任映景看向方青,秀眉一皱,摇摇头。她并不是没怀疑过颜步摇,毕竟只有她知道方青在玄阴宗,不过她还是不愿相信天真无邪的师妹会出卖她。 方青道:“你了解你师妹吗?” 任映景不语,方青继续道:“你知道昨天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做了什么吗?” 任映景道:“什么?” 方青大致一说,任映景听完后,长叹一口气,唏嘘道:“看来她一直都在恨我。” 方青道:“什么意思。” 任映景道:“我娘带我回玄阴宗前,玄阴宗的圣女是我师妹,只不过后来宗主觉得我天资更好,这才换成了我,那时候我都还小,师妹更只是孩童,却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应该是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所以想要从我身边抢走你,抢不走她就要毁掉,以此来报复我。” 方青皱眉,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真有如此心机,未免也太可怕。 任映景沉默一会,道:“我去找我师妹谈谈。” …… 一处院落石室中,已经得知长夜卫放过方青这个消息的颜步摇坐对铜镜,用打磨光滑的石梳梳头,梳着梳着,动作越来越慢,眼神渐渐冰冷,死死攥紧石梳的手,被梳齿刺破,血顺着手腕流到头发上,可颜步摇浑然不觉,只是满脸阴沉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忽然,她听到有人进来,瞬间放好带血的石梳,同时脸上阴沉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仍然是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师姐,你怎么来了呀?是特地来看步摇的吗?” 她起身出屋,双手拉着任映景的手臂,笑容灿烂。 任映景道:“步摇,我有事要问你。” 颜步摇疑惑道:“师姐有什么事要问步摇?” 任映景正色道:“是不是你去长夜卫告的密,说方青是杀害冥人的凶手。” 颜步摇松开任映景的手,一脸无辜道:“师姐,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步摇?” “好。”任映景道:“那我问你,昨日在我院中,你对方青做了什么?” 两行清泪从颜步摇眼眶垂下,她啜泣道:“师姐对不起……是步摇不好......步摇喜欢方青哥哥......可我不是故意的……” 她越哭越大声,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连连退步摇头道:“师姐来找步摇,是觉得我被方青哥哥拒绝后恼羞成怒,才向冥人告密吗?师姐,步摇没有……” 说着,她蹲下身,头埋进双膝,整个人哭得发颤,任谁见了这一幕,都会觉得是自己冤枉了她。 任映景深吸一口气,道:“步摇,你是不是因为当初我抢了你圣女的位子,一直都在恨我?” 颜步摇抬头,泪水满面,仿佛从水中捞起,她哽咽道:“师姐你说什么呢,步摇没有……若师姐觉得步摇是这种人,那步摇就只能以死来证明了!” 说罢,她猛地起身,朝着一旁石墙撞去,任映景连忙拉住她,将她抱在怀里,颜步摇挣扎两下后不再动,只是哭泣。 任映景见她这副样子,也不想再问,拍拍她的背道:“好了,师姐什么都不问了,也什么都不追究,翻篇了。不管你恨不恨师姐,圣女的位子我很快就会还你,等人冥通道一开,我就会离开这里,以后你就是玄阴宗的圣女。” 颜步摇抬头看着任映景,擦擦眼泪道:“是和方青哥哥一起走吗?” 任映景点点头,道:“她是我想要的人,我要跟他一起走。以后你就好好当玄阴宗的圣女,听见没。” “师姐……”颜步摇欲言又止。 任映景摸摸她头道:“乖,师姐走了。” 任映景一笑,转身离开。不管颜步摇恨不恨她,她相信自己将圣女之位还给颜步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也不怕颜步摇会将她要走的消息告诉宗主,毕竟宗主知道后铁定不放她走,那圣女之位还是与颜步摇无缘。 任映景走后,颜步摇将眼泪一擦,顺带将柔弱和怜楚一起擦掉,脸上只剩冷漠和阴狠。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谁要你让?” 颜步摇看着任映景离去的方向,冷笑不止:“你想走,想和情郎双宿双飞是吧?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第十二章 红衣为谁飘 十日后,倒影森林,树中小屋。 盘膝而坐的方青睁开双眼,摇了摇头,旁边身着红衣、一直托腮看着方青的任映景问道:“还是不行?” 方青点点头。 这些时日,方青都在尝试冲击阴维脉,可惜灵石早就用完,地底空气中的天地元气又极为稀薄,就算在这元气相对而言浓郁些的倒影森林中,也好不了多少。 任映景坐到方青身边,双手搂向方青脖子,方青连忙躲开,任映景笑道:“怎么,我不能抱我男人?” 方青无语道:“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男人。” “迟早是。”任映景哼道。 方青正色道:“有别的办法能获得灵石吗?” 任映景摇摇头道:“只能等三大邪宗分发,前一次份额已经发完,只有等这次宗门比确定各家份额后,才会再次分发,且量也不会太多,毕竟灵石只是冥族用来控制邪道人士的蝇头小利,不会真心供你修炼变强,更何况还要经过三大邪宗的手,到我们手里的量就更少了。” 方青道:“看来在地底修行是真难。” 任映景忽然想到什么,道:“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青问道:“什么办法?” “亲我一下。” 任映景坏笑道:“我就去帮你弄灵石来。” “算了,不用。”方青无语。 “切。”任映景撇转过头,假装生气,又用余光瞥向方青,见方青并没有哄自己的意思,道:“我回玄阴宗一趟,你别跑开去,傍晚我就回来。对了,今天想吃什么?” 方青道:“蘑菇和冥饮就行。” 这些时日他不是没尝试过红翅白节这些,已经能从看都不想看,进步到敢放入口中,不过每次嚼两下后,还是忍不住都吐掉,实在咽不下去。 …… 傍晚时分,任映景回来,将食盒搁在一边,双手藏在背后,跑到方青身边,问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方青左右歪头想要偷瞄,任映景躲来躲去不给看,方青问道:“是什么?” “快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任映景嘟起粉嫩薄唇,凑近方青。 方青伸手一挡,任映景哼道:“没良心的家伙,给你给你。” 她双手一摊开,几颗灵石跃入方青眼帘,方青眼睛一亮,问道:“你哪弄来的?” 任映景得意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我的法子。” 任映景将灵石递给方青,方青拿在手中,虽然依然只是下品灵石,但总比没有好,方青道:“谢谢你。” 任映景的食指贴近下颚,指着方青,瞪眼道:“以后别对我说谢谢,我不喜欢听。” 方青一笑道:“好的。” 看着方青笑,任映景也笑了。 …… 一连三天,任映景每天都会带着一些灵石回来,供方青修炼,方青问她灵石到底哪来的,她一直都不说,只说让方青别管,方青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去哪偷来的。 又一天,任映景离开树屋,方青才注意到,任映景这两天都是直接穿着红衣出去,要知道以往任映景去城郭时都穿的男装,因为她曾说不想被那些恶心的臭男人看见自己的身段,白白便宜他们。 方青好奇心起,于是在任映景走后偷偷跟上,想看看这些天任映景到底在干嘛。 方青来到城郭中心,看见远处一块空地前围满了凶神恶煞的邪道人士,还隐隐有打斗声传来,正好一个老邪修急急忙忙从方青身边路过,方青拉住他问道:“前面怎么了?” 老邪修道:“还能怎么的,赚灵石赚娘们呗。” 方青道:“什么意思?” 老邪修道:“一娘们这两天一直在这摆擂,说只要有谁赢了她,不仅能赢得灵石,还能把她带回家。老夫昨天输了一招,今天又把所有家底都带来,一定要再拼一拼。跟你说,那娘们长得可真漂亮,身材又好,光看一眼老夫就硬梆梆!” 他抓了抓裤裆,摆摆手道:“不说了,你自己来看吧!” 方青皱了皱眉,紧跟老头上前,透过人缝一看,只见一袭红衣飘飘,红衣的主人正与一名面目狰狞的邪修交手。 红衣女子身材修长,风姿曼妙,一招一式看得围观人们如痴如醉,眼中仿佛只剩那一抹动人心弦的红色。 方青目光柔软,静静看着任映景用收敛着的实力与对方过招,直至一个不经意间,任映景一掌击倒对方,看上去就像是以微弱优势胜出。 任映景赢后,勾勾手掌,笑道:“灵石拿来。” 那失败的邪修咬咬牙,忍着心疼交上灵石,心中却想着今天只是输了一招而已,明天定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任映景收好灵石,笑着对周围其他人道:“还有哪位上来比试?” 围观的邪修一个个争先恐后,若败了只输几颗灵石,如果赢了,那可就能享受如此美女,况且红衣女实力并不强,每次都只是侥幸胜出,他们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拿下。 方青没有出声,亦没有动作,静静看着。 刚才那个老头抢先跃出,目光一扫任映景傲人身材,道:“老夫今日一定要将你带回家好好操练!” 任映景一拢青丝,笑道:“老头,昨日你已经输给我一次,今天要再比,灵石也就得翻倍了。” 如此风情,看得老头口干舌燥,喊了一声翻就翻后,直扑任映景而来。 老头攻势凶猛,双手尖锐如勾的利爪左划右扫,今天若再输,他就彻底空了家底,修为起码两三年不得寸进,只准赢不许输,而为了能拥有眼前绝色,他更是不顾老脸,各种阴招都用上,只为能获得胜利。 任映景闪转腾挪,每次都险之又险的避开,带出的阵阵香风,令周围邪修忍不住深深吸气,都希望老头败下阵来,别断了自己获得如此美人的机会。 红衣飘啊飘。 飘在方青眼中。 片刻后,老头败下阵来,垂头丧气交上灵石,心中狂扇自己巴掌,只差一点,一点点就能赢了啊。 任映景看了看手中灵石,莞尔一笑,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第十三章 阎罗刀 接下来又有几人出场,结果毫无例外,全都不敌任映景,输掉灵石。 任映景一看差不多快到饭点,应该给方青带饭了,于是对周围人道:“今天到此为止,请各位明日带好灵石再来。” 人群慢慢散去,大多愤愤不甘,表示明日还要再来。方青正准备走上前,一道声音忽然又令将散的人群聚拢起来。 “玄阴宗的圣女,竟然故意示弱骗取灵石,害不害臊?” 一名黑衣男子越众而出,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任映景。此人身高九尺,体魄雄健,背负一柄宽大长刀,气焰彪悍。 “玄阴宗圣女?” 在场多数人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自己始终胜不了这红衣女子,原来是玄阴宗的圣女,每每都只是险胜,竟是在钓鱼,顿时一个个捶胸顿足,大呼自己的灵石被骗了。 “徐戮?” 见到黑衣男子,任映景眼睛一眯,注意到他背上的那把宽大刀刃后,更是面露凝重。 徐戮这个名字一出,围观邪修也瞬间知悉男子身份,此人正是阎刀门门主的独子。 阎刀门门主华池境修为,和玄阴宗一样,都属于三大邪宗之下最强大的那几个三流邪宗,阎刀门历来与玄阴宗不对付,又仗着与金蚕宗关系很近,一直欺压玄阴宗,因此两派间水火不容,徐戮此来,摆明就是要拆任映景的台。 徐戮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任映景身上游离,笑道:“你是有多缺灵石,才会穿成这样出来卖?” 任映景清喝道:“你给我说话小心点!” 徐戮冷笑道:“与其这样故意吸引别人上勾,骗取灵石,你还不如直接脱光衣服站在这里,说不定大家会直接赏你灵石。” 他目光一扫周围的邪修,高声问道:“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人纷纷应和,他们输给任映景灵石,本就心生不爽,此时自是站在徐戮那头。 “你想怎么样?”任映景冷声道。 “既然你在这卖,作为老朋友我又岂能不捧场。”徐戮又对周围邪修道:“诸位同道,我来替你们打败此女,然后带回去好生操练,谁想玩的,可以来我阎刀门,免费请大家玩,如何?” 有徐戮在,邪修们毫无顾忌,纷纷振臂高喊,言语粗鄙不堪,极尽侮辱,发泄着心中愤恨。 任映景不屑道:“你拿了你爹的阎罗刀,就觉得能赢我了?” 徐戮冷哼,取下后背宽刀,又抗在肩上,一脸‘是又怎样’的表情。 此刀宽大无比,足有普通刀的三倍宽,刀身遍布云纹,刻着十殿阎罗,正是阎刀门的阎罗刀。 徐戮和任映景都是汇溪境中的翘楚,实力相差无几,徐戮存了来拆台的心,为求必胜,于是做足准备,请出阎罗刀才来。 阎刀门的阎罗刀法精要只在一个字,那就是‘杀’,徐戮的父亲徐杀更是号称杀过万人,阎罗刀一出,对手必定授首,去见十殿阎罗。 任映景虽言语轻飘,可实际上并不轻松,毕竟阎罗刀可是一柄法器,有阎罗刀在手的徐戮,任映景并没把握能够胜过。 能承载天地元气,被天地元气控制的,便是法器,像方青之前的云雀刀虽然也极为锋利,可终究只是凡器罢了,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认输吧,跟我回去,别做什么玄阴宗圣女了,做我胯下欲女,岂不是更快活?” 徐戮口出污言,惹得周围邪修淫笑连连。 任映景身形一跃而出,双掌交叠翻飞,宛如一对白色蝴蝶,牵着一段红绸凌空飘舞。身前空气被压缩,一路留下真空,围观众人只感觉隐隐被一股吸力牵扯。 随着任映景一掌探出,徐戮未动肩上的阎罗刀,也只是拍出一掌。 二人之间被压缩的空气瞬间炸开,气流四溢,卷起沙尘,任映景往后掠去,徐戮后踩一步。 一掌相碰,平分秋色。 刚才输给任映景的那些邪修暗道自己果然被坑了,早知道任映景有如此实力,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色迷心窍,白送自己的灵石,心中对任映景的恨意更深一分。 徐戮眼神一厉,双腿一弯高弹而起,空中双手握住肩上的阎罗刀,举过头顶,砍下。 徐戮两边的邪道修士只感觉一股气浪扑面,那是空气被这一刀劈开,如浪般外翻出去,直接劈出一条真空甬道,足见这一刀的威势。 任映景一闪避过,阎罗刀深深砍入地面中,一条沟壑延伸出很远距离,两旁更是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周围邪修脸色大变,暗道阎罗刀不愧是法器。法器在华池境高手的手上,能够元气外放,释放出刀气剑气,隔空杀人,而徐戮作为汇溪境,虽不能元气外放,但也能灌注元气入法器,形成一层刀罡,破坏刀身触及不到的范围。 徐戮手腕一拧,一大片泥石被阎罗刀翻起飞空,宽阔的刀身一拍,这些泥石宛如一堵泥墙般撞向任映景。 任映景一袖挥散泥石,却见一段刀尖刺破泥石,已然近身。她双手轻盈一合,仿佛两片雪花夹住刀身,却被刀罡震得双手痛麻,一夹即放,徐戮顺势往上撩刀,任映景侧头闪避,往后掠去,却见一缕青丝留在阎罗刀上。 徐戮取下任映景的一缕青丝,放在鼻下阖眼一闻,满脸享受。复又睁开眼,五指抖动,发丝飘落在地,他目光扫向任映景下腹,似笑非笑道:“不知你身上的肤绒毛发,是不是都跟头发一样香?” 周围邪修顿时一阵哄笑,极为亢奋。 任映景怒极,在众人眼中留下一串红色残影,眨眼间抢至徐戮身前,朝徐戮要害一脚踏去。 徐戮侧身避过,宽大刀身用力一拍,拍在任映景脚底,两股元气碰撞,劲气四溢,刀身铮鸣作响,任映景往后掠去,落地后右脚有些发抖,碾了碾地。 任映景秀眉紧皱,她本与徐戮实力相当,可徐戮有法器在手,她便落入下风,相当于包裹着元气的血肉之躯去对上包裹着元气的兵刃,劣势明显。 “别撑着了,认输吧,按照你的规则,灵石归我,再跟我回阎刀门。” 徐戮得意万分,对周围众邪修道:“大伙记得一块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围观邪修顿时一阵骚动。 不过很快被一道冷声盖过。 “今天你回不去了。” 第十四章 生死台上分生死 众目睽睽下,方青走出人群,站在任映景身前。 徐戮歪头看着方青,笑问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是。”方青道。 “玩英雄救美?”徐戮笑容渐敛,阴沉如水道:“你玩得起吗?” 围观邪修满脸戏谑,对方青指指点点,交头热议,无外乎方青找死云云。 徐戮将阎罗刀插进地面,双手交叠拄着刀柄,笑道:“马上跪下磕头,你还能活。” 方青不说话,只是看着徐戮,脸色平静,却与看死人无异。 “看来你不想活。” 徐戮点点头,道:“行,那就随我来生死台吧。” 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不能在城郭中打杀,刚才不管是任映景与人,还是任映景与徐戮,都属于切磋赌斗,不伤性命。而想要一决生死,那就必须上生死台。 “方青。” 任映景在方青身后拉住方青胳膊,方青半转过头,眼神柔和平静,让她放心。 “你敢吗?”徐戮笑问道。 方青道:“带路。” 一群人很快来到生死台前,又吸引来许多人驻足围观,生死台下,人影绰绰。 生死台已经几年未开,今日难得有人登台决斗,众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肩扛阎罗刀的徐戮沿着石阶往上,站上擂台后转身面向台下,俯瞰方青,笑道:“上阶容易下阶难,你一上,就下不来了,现在下跪磕头还来得及。” 方青一步踏上阶梯。 “在这等我,很快下来。” 方青转头对任映景说了声,一步步往上走去。 徐戮摇摇头,似在感慨方青不知死活,又仿佛在替方青惋惜,年纪轻轻,本还能活几十年光阴,今日却要死了。那些邪道修士们也无一例外地看衰方青,认为结局毫无悬念。 方青登上高台那一刻,徐戮脸上却再无轻蔑,一脚踹起拄在地上的阎罗刀,挥舞砍来。 不管他之前在如何轻视方青,从方青登上高台那一刻,他便不会再轻敌,方青不是疯子就是有所依仗,且后者可能性大,他绝不会让阴沟翻船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刀罡凌厉,呼啸破风,他往上高举阎罗刀时,身前的所有空气就仿佛一张幕布,被他掀起,随着他重重劈下,又带着一股强气浪压向方青。 方青双掌一合,稳稳夹住刀身,刀身裹着的那层刀罡如针如芒,刺着方青的皮肉,方才任映景就是受不了刀罡的破坏力,才会落入下风,可方青双掌鼓荡元气,浑厚沛然,硬扛住刀罡。 徐戮脸色一变,瞬间意识到方青果然是扎手的点子。 法器与人体相比,除是更坚硬的元气载体外,更能放大元气的威力,同是汇溪境,若有一法器在手,几乎可以稳压对手,却没想到在方青手下竟讨不到便宜。 徐戮想要抽刀,却发现刀身被方青死死禁锢住,无法抽离,于是他倾泻元气,灌注入刀身,只见刀罡大涨,这才将方青的双手撑开一分,他趁势凌空拧身,将阎罗刀从方青手中旋转挣脱。 原本嘈杂的台下众人顿时安敛笑无声,从这一交锋来看,他们发现方青对上徐戮,似乎并不是一个笑话。 徐戮旋身落地,方青一跃上前,双拳收于两侧腰身蓄力,一式灵象拜佛,重重击出。徐戮慌乱间横刀一挡,拳头打在刀身,刀身继而拍在徐戮身上,震得他连连后踩,斜刀插入地面,才稳住身形。 方青再次抢至近前,徐戮抽刀一横,刀罡吞吐不定,搅得空气拨乱变形,如水面涟漪起伏,后发先至。 方青一脚抬起,身形一高,踩在阎罗刀刀身上,另只脚重重一扫,结实扫中徐戮的脸,以至于他整个人侧摔在地上,歪头一吐,吐出一滩鲜血,夹杂几颗白牙。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仿佛方青的一脚同样踢在他们脸上。 徐戮羞愤难当,撑地起身,拖刀奔向方青,手腕灵动一转,阎罗刀瞬至身前,直直刺出。 方青手运元气,掌心仿佛掬了一团水,变得朦胧不清,一脚后踩支撑,朝着阎罗刀刀背伸手重重一抓,直接抓停阎罗刀。 徐戮心中一惊,方青的手趁势顺着刀脊滑下去,抓住刀镡,往上一提。徐戮死死抓住刀柄,却无法抗衡方青的力量,阎罗刀脱手,被方青高举手中。 阎刀门的刀法其实并不如何精妙,走的是以力破敌的路数,凭借宽大刀身,重劈重砍,配合徐戮父子的杀性,往往摧枯拉朽,可以稳稳压制对手,阎刀门之前在地面时被归入邪教,不是因为功法邪门,而是他们专门拿活人当靶子练刀,培养杀性。只可惜,今日徐戮遇到的是方青,占不到一点便宜。 阎罗刀脱手的徐戮顿时失去依仗,仿佛被人砍掉一条手臂,眼神慌乱无措,一步步后退,方青五指一扭,阎罗刀一绕圈,刀柄握在方青手中,元气一灌注,刀罡猛一伸缩,与在徐戮手中时,暴涨何止几倍。 “不要杀……” 方青踏步走向徐戮,徐戮连忙出声求饶,原本就不敌方青,如今此消彼长,他又如何是方青对手。可我字还未出口,方青手一挥,宽大刀身拍在徐戮脸上,直接将他拍倒在地。 徐戮脸骨碎裂,牙齿全部脱落,一只眼睛都被拍出眼眶,双手捂着汨汨冒血的嘴巴,已然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凄惨嚎叫。 方青低手一伸,阎罗刀的刀尖托住徐戮下颚,将他托架起来。徐戮踉跄站在方青身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说过,今天你回不去了。” 方青将刀往下一放,搁在徐戮胯下,仅剩一只眼睛的徐戮瞳孔猛然放大。 方青手一提,阎罗刀瞬间出现在徐戮头顶,被方青随手一扔,插入地面,晃了晃。 方青转身,背后徐戮一分为二,倒向两边。 方青一步步走下楼梯,台下邪修们惊恐的目光也节节下放。 下台后,方青拉着任映景的手离开生死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第十五章 恶毒 走到无人处,方青松开任映景手腕,任映景一把捧住方青的脸,掰转过来,侧颈吻上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方青想推开任映景时,她已经抽身。 方青用手背按了按嘴唇,看着一脸奸笑的任映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就知道你要推开我,哼哼。” 得逞后的任映景颇为得意,道:“这可是老娘初吻,别搞得好像很嫌弃的样子,记得对我负责!” 方青翻了个白眼,任映景撩起右臂衣袖,指着上面一颗朱砂,挑眉笑道:“守宫砂,今晚擦了?” 方青无语,反击道:“一边玩去!” “装,你就装吧。”任映景一拢青丝,哼道:“刚才不知是谁为我与人上生死台拼命来着。” “我只是还你灵石的人情罢了。”方青瞥看任映景道:“还有,以后别做这种事了,这让我跟吃软饭有什么区别?” “你我夫妻一场,我养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任映景拍拍方青肩膀,道:“我的男人,我汗都不会让他流一滴。” 方青哑口无言。 任映景眨眨眼睛,牵动那颗灵韵的泪痣,格外好看,问道:“是不是特感动?” 方青一笑,道:“总之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白白给人家看了身段。” “不给看怎么引他们上勾?”任映景笑道:“怎么,吃醋了?是有几个老色鬼一直盯着我裙底看,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任映景手捂嘴边,凑近方青,悄声道:“那儿只给你看。” 方青无语至极,心想这还是女子么,不过当他看到正朝自己做俏皮鬼脸的任映景,不禁摇了摇头,这么漂亮,肯定是啊。 任映景见方青摇头,还以为方青不高兴,拉着方青手臂晃了晃,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答应你,以后也不会再这么做,毕竟他们也不会再上当了。走吧,我们回树屋,帮我把这个守宫砂弄掉。” 方青道:“要弄你自己弄!” …… 一般来说,死在生死台上的人,身上东西都会被取走,至于尸体,往往会被喜食人肉的邪修分食,或者被拿来炼尸修炼。 方青没有取走徐戮的百宝囊,确切来说是没想到这茬,还被任映景抱怨一通,白白便宜了别人。徐戮的百宝囊在方青一走后,便被邪修们取下,哄抢瓜分,而由于他的身份,没有人打他尸体的主意,就那样躺在生死台上,直到徐戮身死的消息传到阎王门,徐杀亲自来收尸。 徐杀找人了解到情况后,虽怒恨滔天,却忍着没有去玄阴宗算账,毕竟生死台有规矩,徐戮是自愿上的生死台,生死与人无尤,没法追究。不过他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徐戮是他的独子,这份断子绝孙的大仇,他一定会报。 玄阴宗大殿。 玄阴宗宗主坐在上首,下面颜步摇躬身而立。 颜步摇道:“宗主,师姐当街以赌骗取灵石,极为反常,想必就是给那个方青用的,这说明方青与冥人铁定没有关系,否则他又岂会缺灵石,故请宗主采纳步摇上次的提议。” 上次任映景找过颜步摇后,颜步摇转头就去向玄阴宗宗主告密,将任映景要离开玄阴宗,跟方青一起脱离地面的事告诉玄阴宗宗主。颜步摇提议,反正任映景已经想着离开,那就不要留她,相反还可以趁她没走之前,榨取她最后的价值,等任映景参加宗门大比后,就将她送给好色的金蚕老人,为玄阴宗换取利益。至于之后谁当圣女,她没说,不过只要解决掉任映景,毫无疑问圣女之位就一定是她的了。 事实上,她什么都不做,任映景一走,圣女之位照样还是她的,可颜步摇就是不愿让任映景好过,故想出这条毒计来。 她永远记得自从任映景回来后,她身边的一切就都变了,圣女的身份,宗门的重视,全都离她远去,她表面上没什么,心中每天都在恨任映景,恨任映景为什么要回来,恨她为什么要抢走自己的东西,一直在计划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仇恨已经令她心理扭曲,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局限于拿回自己的东西,她不止要阻止任映景追求幸福,还要彻底毁掉任映景,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复仇。 玄阴宗宗主第一次没有同意颜步摇的提议,是还想着方青与冥人有是否关系,心存希望。不过从刚才传回来的消息来看,确实如颜步摇所说,方青与冥族的确没有关系,或许那日长夜卫放走方青,只是鬼使神差罢了,并没有什么缘由。 没了这层考量,玄阴宗宗主越想越愤怒,她辛辛苦苦培养任映景,把她当成接班人,以及整个玄阴宗的希望,到头来任映景却想要弃玄阴宗不顾。 颜步摇抬头看玄阴宗宗主一眼,见其脸色阴沉,嘴角泛起笑意,于是趁机添火道:“宗主,师姐实在不适合留在玄阴宗了,我们也留不住一个想要走的人。她为那个男的,竟然公然做出那等丢人之事,简直让我们玄阴宗颜面尽失。” 颜步摇继续道:“还有,徐戮是因师姐的事死在生死台上,阎刀门不找上门来,是因为有生死台的规矩在,他们没由头,不代表他们会就这么算了,以阎刀门与金蚕宗的关系,玄阴宗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把师姐送给金蚕宗,才是最好的办法,总比她凭空离开玄阴宗来得好。宗主,您说呢?” 玄阴宗宗主眼睛一眯,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做出决定。颜步摇说得没错,就算强行留下任映景,任映景恐怕也会学她娘一样私奔出逃,还不如拿她来换取点利益。 “映景啊映景,这是你自己选的,可千万不要怪我。” 玄阴宗宗主心中暗道,又对台下颜步摇道:“好,那就依你说的办,等事情一结束,你就是玄阴宗的新圣女。” “步摇一定不会让宗主失望。”颜步摇低头一拜,嘴角勾起。 第十六章 羔羊 任映景骗来的灵石不少,接下来的时间,方青和任映景便都在树屋中静心修炼。二旬过后,方青成功冲开阴维脉,又离华池更近一步,而与此同时,邪道宗门大比的日子也终于到来。 一处高耸的山峰上,一块块岩石整齐叠放,围出一片空旷场地,邪宗大比今日就在这里举行。广场外围分成数片区域,分属参赛各宗所立,而那些没资格参赛的邪道散修们只能站在观战区,他们每年获得的灵石都是一个定数,寥寥无几。 玄阴宗区域,任映景指着广场前方,一处放着三张石椅的高台,对方青道:“宗门大比前,那儿会先有一出戏,会很残忍,你做好准备,也千万不要冲动。” 方青问道:“为何?” 任映景道:“那是三老的位子,每次宗门大比,他们都会为谁坐中位而进行比斗,分出高下。上一次宗门大比,是血魔老人坐在中位,至于经过……算了,还是不说了。” 金蚕宗的金蚕老人,血饮教的血魔老人以及尸神庙的天尸老人,三人都是绛宫境界的强者,平起平坐,三足鼎立,联手统治着地底邪宗。不过三人谁都不服谁,并非一心,故每次都会争坐中位,进行比斗,而比斗的内容往往极为残忍,任映景知道方青的性子,怕他见了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原本场面极为嘈杂,三道神霞忽然落在高台上,仿佛拥有魔力般,将所有声音按灭,现场一片安静。 那是三名老者,其中裹着红色披风、嘴唇格外猩红的老者笑道:“金蚕兄、天尸老弟,今天要不我们就不比了,节省点时间,就按上一次的胜负来,中位我坐,如何?” “血魔,你想都别想,今天我坐定中位了。”旁边一名身穿金黄长袍的白发老者冷哼道。 “金蚕兄,这可不一定,我觉得今天应该是我坐。”另一名脸色苍白、瘦如枯骨的黑袍老者摸了摸中间位置的石椅,声音阴森如鬼。 他们讨论着这次比斗的内容,看都不看台下众人,仿佛当他们完全不存在,事实上这也正常,邪宗大比本就是他们搞出来消遣的,看着邪宗们为了那些从他们手指缝漏出来的灵石拼死拼活,格外有趣,而争位比斗,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要不我出三名女子,脱光衣服,当场猿搏,谁先将女子操练死,谁就赢?” 金蚕老人淫笑道。 三人中,金蚕老人最好女色,金蚕宗从地面上抓来的人中,男子就用来养蚕,女子往往都被他祸害。 血魔老人冷笑道:“这么多人看着,我可做不来这事。天尸老弟,你有什么好主意?” 片刻后,三位邪道魁首似乎已经商量好,各自吩咐手下回去。手下们很快回来,还各带来一名男子。 这三名男子浑身赤裸,双手被绑在背后,满脸惊恐,全身哆嗦,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仿佛沉默的羔羊。三人分别是三大邪宗从地面上抓进地底豢养的普通人,各派都有各派的用处。 金蚕老人养的蚕,不吃桑叶,而被养在人体中,吃人肉而结茧,被抓入金蚕宗的人,男的往往都会被祸害得体内空空如也,只剩一张皮囊,女的则会先被金蚕老人摧残,等到玩腻了,也会和男子一样,体内养蚕,被蚕食而亡。 血饮教一切都与血有关,血魔老人从不喝水,只喝人血,所练功法更是需要吸收人血中的精华,当初方青在安昌城遇到的仲阳和云姬,便是血饮教的人,偷了通玄功法后逃到地面上。至于尸神庙,则擅长炼制僵尸,不单单用尸体来炼制,更喜欢用活人来炼,那样的僵尸带着极强怨念,威力往往更加凶悍。 金蚕老人对自己身边的男子道:“今天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做到了,我会考虑放你回地面上去。” 男子绝望而惊恐的眼神露出一丝希望,金蚕老人继续道:“我会砍掉你一只脚,然后你要单脚往前跑,如果你能为我跑第一,我就放了你,派人送你离开地底。” 三人约定的比斗规则,就是各自选定一人,分别砍掉一只脚后,看他们谁跑得远,谁的人跑得最远,谁就赢,谁就能坐在中位。 血魔老人和天尸老人也对自己带来的人说了类似的话,诱以自由,与羔羊无异的三名男子虽然害怕,但没得选择,断一只脚,去搏一个逃出魔窟的机会,总比在地底被折磨致死来得好。 金蚕老人手指指向身前男子,一道元气从指尖射出,如刀切豆腐般,切断男子的脚踝处,与此同时,血魔老人和天尸老人也都砍下自己羔羊的一只脚。 三名羔羊同时发出惨叫,金蚕老人和天尸老人的羔羊单脚往前跳去,血魔老人的羔羊却直接倒在地上,捂着另只脚断口痛叫不已。血魔老人率先出局,他极为恼怒,屈指弹出一道血注,直接洞穿那人的脑袋。 而天尸老人和金蚕老人的羔羊跳了两步后,也都受不了,分别倒地捂脚痛嚎,不过金蚕老人的羔羊倒地距离比天尸老人的远,金蚕老人笑道:“哈哈,老夫赢了,中位我坐!” 天尸老人冷哼一声,一挥袖,一道黑气飞出,沿着他那羔羊的脖颈绕一圈,头颈分离。 而赢得胜利的金蚕老人并没有放过他羔羊的意思,手虚虚一捏实,那人的头颅发出咔嚓一声,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捏碎。 “别浪费了!” 血魔老人嘴巴一张,一串串血珠从地上三人的尸体飞出,落入血魔老人口中。血魔老人嘴一闭,三具尸体再无一滴血,变得苍白无比,仿佛真正的羔羊。 金蚕老人命人将三具发白的尸体抬走,坐到中位上,笑着对脸色不大好的血魔老人和天尸老人道:“二位老弟,请坐我左右。” 二人坐下,金蚕老人对下首众人道:“好了,下面我宣布,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第十七章 恭喜师姐 宗门大比的规则很简单,每个宗门派出的人选,都要与其余宗门的选手一一打过,根据战绩来排名次高低,以决定灵石份额,全胜无败者,自为第一。 上一次的宗门大比,第一名便是阎刀门的徐杀,只不过此次不再是各宗掌门争斗,而是换成各宗的年轻弟子。也正因如此,没了徐戮的徐杀一脸阴沉,不时望向玄阴宗所在,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徐戮已死,他只能另选他人应战,根本不可能获得好名次,而这一切都是拜任映景和方青所赐。 比试开始,第一战便轮到玄阴宗,任映景上场前,颜步摇一脸关心,为任映景打气道:“师姐加油。” “放心,师妹。”任映景一笑,又对方青轻声道:“看你女人为你打个第一名回来。” 任映景的对手是巫山宗的一名女弟子,名叫桃诗,其体态丰腴,妖娆妩媚,虽长得不差,可与任映景这块羊脂美玉比起来,就像一块五颜六色的艳俗杂石。 巫山宗是一个双修门派,门中男女弟子皆有,或采阳补阴,或采阴补阳,靠吸收人体精元来提升修为,而他们双修的对象往往会被吸得精元尽失,死在床第上,以前在地面时,巫山宗有很多青楼产业,祸害甚广。 高台之上,金蚕老人的目光本来在桃诗身上游走,可一见到任映景后,便将桃诗弃之一边,望着那高腰长腿和绝美面容,金蚕老人忍不住用拇指蹭了蹭鼻尖。金蚕老人每逢起欲念,必会指蹭鼻尖,此事人尽皆知,玄阴宗宗主和颜步摇见到金蚕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任映景,还做此动作,两人悄悄交换一个眼神。 “怎么,金蚕兄,看上了?”血魔老人打趣道。 金蚕老人不说话,天尸老人道:“你们赌谁赢。” 每次宗门大比这三老都会进行豪赌,台下邪宗拼死拼活,就算第一名,获得的份额也就一年八百颗灵石,而他们随便一赌,便是上千颗。金蚕老人和血魔老人都赌任映景赢,天尸老人则赌桃诗赢,赌注两千颗灵石。 台下,桃诗微微欠身,对任映景做作笑道:“大家都是女人,还请妹妹下手轻些。” 任映景一直看不上巫山宗,摇摇头道:“我手重,轻不了,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桃诗问道。 任映景没有回答,直接出手,凌厉果决。 一袭红衣眨眼而至,桃诗袖手一挥,一条粉色绸带从袖中飞出,带出一股浓郁异香,缠向任映景脖颈。任映景伸手去抓,桃诗手腕向下一抖,粉绸顿时上下起伏,如波浪一般,灵巧躲过,又斜斜一撩,粉绸缠住任映景的手臂。桃诗正欲甩起任映景,却见任映景莲步急转,主动将粉绸一层层绕在身上,转瞬间来到桃诗近前,一掌拍出。 桃诗一掌迎击,直接被任映景震飞出去,任映景一跃追去,凌空鼓荡全身元气,撕拉拉,裹在身上的粉绸碎裂四散,飘在任映景周身,仿佛天女散花一般。 桃诗刚站稳,任映景已经落在她身前,桃诗连忙挥手,洒出一片带着奇香的红色粉末,任映景知道这是巫山宗的蝉附粉,一旦吸入,便是欲火烧腾,巫山门用此粉不知祸害了多少人。所幸任映景早料到桃诗会有这一手,直接屏住呼吸,一掌按在她胸口,桃诗再次倒飞出去。 任映景一跃追上,啪的一声,一巴掌将桃诗扇得当空旋转,重重摔落在地。桃诗捂脸抬头,死死盯着任映景,任映景双手抱胸,继续刚才的话道:“我不喜欢你身上的香味。” 任映景走回玄阴宗阵列,朝方青眨眨眼睛,吐舌调皮道:“没给你丢人吧?” 方青竖起大拇指,任映景笑如清水芙蓉,旁处的颜步摇用余光瞥向方青二人,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阴狠。 台上,天尸老人一拍石椅,金蚕老人和血魔老人则哈哈大笑,心情愉悦。 台下比斗继续,台下三老则继续下注豪赌,一个又一个邪宗弟子上台比斗,总共有八个邪宗参加,故之后任映景又依次与七人交战,结果全胜无败。其中稍有惊险的一场,是对上大蛇教弟子时,那条十丈巨蟒极为难缠,为大蛇教豢养的汇溪境妖怪,任映景相当于一人对上两个汇溪境,足足与对方一人一蟒交手过百招才取胜。 最终任映景代表玄阴宗获得此次宗门大比的第一,大蛇教仅输一场,位列第二,至于阎刀门,则只获得第六名。至于台上赌况,金蚕老人赌赢第一场后,接下来运气不佳,输掉很多灵石,倒是血魔老人和天尸老人赢的盆满钵满。 三位老人宣布完大比结果后,玄阴宗宗主忽然站到高台,叫住正欲离开的金蚕老人,抱拳行礼后悄声道:“金蚕大人,我有一事相商。” 金蚕老人输了不少灵石,心情不悦,不耐烦道:“什么事?” 玄阴宗宗主道:“我玄阴宗感念金蚕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故我今日决定,将我宗圣女任映景嫁给金蚕大人,望大人不嫌弃。” 金蚕老人眼睛一亮,看向台下任映景,蹭了蹭鼻子,问道:“此言当真?” 玄阴宗宗主道:“我哪敢开大人的玩笑?” 金蚕老人看看眼眯成一条缝,点了点头,说了三声好。 他早就已经看上任映景,不过即便他统治着所有邪道门派,也不能随便将一个邪宗的圣女收为玩物,否则这里的秩序会乱套,统治也会不稳,故他平时要玩女人也是地面上掳人来玩。而这回不一样,是玄阴宗宗主自己提出来的,送到他嘴边,他哪有不吃的道理。 任映景注意到高台上金蚕老人正在看自己,虽然好奇宗主到底在和金蚕老人说什么,却也没多想,更没料到自己宗主将已经她给卖了。颜步摇则在一旁看着任映景冷笑,任映景无意间转头,与颜步摇目光交汇时,颜步摇又笑容灿烂道:“恭喜师姐。” 第十八章 入狱 “你说,方小树这个名字怎么样?” 一日,玄阴宗石室内,方青刚修炼完,一直托腮看着方青的任映景满脸认真地问道。 宗门大比结束后,任映景心情大好,她为玄阴宗争得第一,总算可以安心离开,只要等人冥通道一开,她便会和方青去地面。 “还不错。”方青随口道。 “我也觉得不错。” 任映景笑了笑,道:“毕竟我们是在树里认识的,况且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叫方小树,很完美。” 方青道:“什么意思?” 任映景道:“这是我们孩子的名字啊,我已经提前想好了。” “别胡说八道的。”方青无语道:“哪来的孩子?” 任映景道:“去了地面,你就娶我,不就有了?” 方青手扶了一把额头,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外面传来一些动静,任映景出去一看,只见玄阴宗的管事正安排人将一个个裹着红纸的盒子搬入院内,任映景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管事笑道:“这是金蚕宗送来的聘礼。” 任映景道:“什么意思?” “小姐难道还不知道?”管事道:“宗主已经把你许配给金蚕老人,金蚕宗的人择日便会将你迎回金蚕宗。” 任映景一愣,后一脚踢翻身前的一个锦盒,喝道:“给我滚出去!” 方青走出石屋,看到满院聘礼,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我被人卖了。”任映景深吸口气,忍住怒意道:“走,陪我去问个清楚。” 方青和任映景很快来到玄阴宗大殿,任映景沉声质问道:“宗主,你将我许配给了金蚕老人?” 玄阴宗宗主笑道:“没错。映景呐,这可是你的福分,到了金蚕宗,记得多吹吹枕边风,多关照一下玄阴宗。” “放你娘的屁!” 任映景破口大骂。 玄阴宗宗主脸色一僵,起身喝道:“放肆!” “我就放肆了!” 任映景指着玄阴宗宗主的鼻子骂道:“要嫁你自己嫁,想让我嫁到金蚕宗,你休想!” “嫁不嫁不是你说了算的。”玄阴宗宗主冷笑连连。 任映景深吸口气,平静下来,问道:“为什么?” 玄阴宗宗主看着方青,冷笑道:“你想与你的情郎双宿双飞,可没那么容易,与其让你白白私奔出逃,当然是拿你换取一些利益了。你知道因为你,我从金蚕老人那得到多少灵石吗?” 玄阴宗宗主皱纹堆在一起,笑道:“足足两千,真是谢谢你了,映景。” 任映景道:“老贼婆,这两千灵石恐怕你吃不进,我是不会嫁给金蚕老人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方青,我们走!” 说着,便拉着方青的手要离开这里,玄阴宗宗主飞身一跃,便拦在方青二人面前。她转过身,笑道:“映景,别逃了,你又能逃到哪去,别说你走不出玄阴宗,就算走出玄阴宗,你能躲得过金蚕宗的追捕?还是乖乖嫁过去吧,否则万一惹恼金蚕老人,后果不用我说吧?” “我死也不从。”任映景道:“方青,和我一起杀了这老贼婆!” 任映景直接一拳轰向玄阴宗宗主,纵然玄阴宗宗主是华池境,她也要拼一拼,绝不会坐以待毙,与此同时,方青也悍然出手,直扑这个恶毒老妪。 玄阴宗宗主冷笑一声,似在笑二人不自量力,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白气射中任映景的拳锋,只见任映景的拳锋先是覆上一层淡霜,又瞬间变厚蔓延,凝结成冰,将任映景整条手臂都冻住。 玄阴宗宗主不慌不忙,朝方青一挥手,元气涌出,凝成一道寒气凛凛的白色掌印,拍向方青。 “这就是华池境吗?” 掌印未至近前,方青便感到一股透心凉的冷意扑面,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汇溪境与铜鼎境的区别,在于汇溪境可以借用天地元气的力量,加持在肉身上,铜鼎却只能靠自己肉身,属于两个层级的力量。而华池境的修行者,与汇溪境最大的不同,便是可以元气外放,完全释放天地元气的威能,和汇溪境比起来,也是两个层级。 元气在体内开辟华池后,打开了下丹田,也就是藏精之府,正式打上自身烙印,成为力量源泉,可以通过窍穴激发出体外,而只有到这一步,才能修炼各种功法神通,去运用元气,比如凝刀凝剑,又如给元气赋予属性,玄阴宗修炼的便是冰系功法,元气一出,如冬日霜寒,威势惊人。 不过方青顾不得那么多,就算是华池境也要打,他鼓荡全身元气,灌注元气入拳锋,一拳砸向玄阴宗宗主的元气掌印。 砰。 方青的全力一拳直接轰散这道元气掌印,不过方青也付出代价,直接踉跄后退七八步,拳锋痛麻无比,仿佛失去知觉。 “嗯?” 玄阴宗宗主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方青竟然能接下,要知道汇溪境和华池境差距甚大,除不能元气外放外,就连元气的量也无法相提并论,如同大海和溪流的差距。刚才她拍出的一掌,所蕴含的元气,可以说比一般汇溪境体内所有元气总量都多,力量一半来自肉身一半来自元气的方青竟然接了下来? 任映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手臂上的冰封化掉,跑到方青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方青摇摇头,他很清楚,要以汇溪境对付华池境几乎不可能,今天他与任映景恐怕很难走出大殿。不过即便如此,两人对视一眼后,还是很有默契地一同向玄阴宗宗主出手。 玄阴宗宗主伸出五指,指尖生出白光,宛如一颗颗炫亮明珠,紧接着一丝一缕的元气射出,在她五指连抖下,元气丝迂回蜿蜒起来,分别绕在方青二人身上,层层捆绑,一时间方青二人仿佛变成两个蚕茧,只有头露在外面。 方青低头一看,这些元气丝已经变成一圈又一圈冰丝,寒气彻骨,将自己完全冻住,动弹不得。 玄阴宗宗主收回手,笑道:“映景,好好在狱中待一段时间吧,金蚕宗迎亲之日,我再放你出来。” 第十九章 小矮人 地底世界不见天日,昏暗无光,但总算有荧草亮石提供光亮,可位于玄阴宗山峰底下的监牢,则是完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方青和任映景被关在其中,稍稍适应黑暗的方青摸到石拦,双手握住,用力分扯摇晃,却发现不管用多大力气,都无法撼动,不像是一般石头。 任映景长叹口气,道:“算了方青,没用的。” 方青回头问道:“为什么?” 任映景道:“这里虽然只是玄阴宗的私牢,比不上衙泉监狱,可石栏中也刻有阵法,没那么容易破开的。” 方青问道:“衙泉监狱是什么?” 任映景道:“冥族除一条冥河外,还有四条泉,酆泉、黄泉、幽泉和衙泉,冥族世界的四域便是由这四条泉命名,而每条泉边上都建有一个监狱,衙泉监狱便是衙域的监牢,据传四大监牢中不仅设有冥族最强大的阵法、还连通地火和元磁,只要进了冥族四大监狱,鬼神都逃不出来。” 方青点点头,任映景忽然道:“方青,答应我件事呗。” 方青道:“什么事?” “万一我们真逃不出去,我会自尽。”任映景道:“不过到时候你记得帮我把脸弄花,最好能毁掉我的尸身,金蚕老人是色中老饕,我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方青皱眉道:“别胡说,会没事的。” 任映景一笑道:“这只最坏的结果,先商量好嘛。我当然也不愿就这么死了,还等着跟你回地面,给你生孩子呢。” 方青白了她一眼,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贴着石栏侧头一望,看到一团幽绿光毫正往这里接近,转头任映景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幽绿光毫背后的一道人影也渐渐清晰,身形不高,一袭罗裙,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前,正是颜步摇。她提着一篮荧光石而来,走到近前后,隔着石栏朝任映景招招手,笑道:“师姐,步摇来看你了。” 她笑得很灿烂,可在绿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瘆人。 任映景面无表情道:“是你跟老贼婆告密的吧?” 颜步摇依然笑着,道:“不是我又是谁呢?” “你当真这么恨我?”任映景道:“我都已经把圣女之位让给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让给我?”颜步摇敛去笑容,声音变得阴沉:“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谁要你让?你想要就抢,不想要了就施舍给我?” 任映景沉默不语,颜步摇冷笑一声,又看向方青道:“还有你,不识好歹的东西,我主动求好,你竟然敢拒绝我,现在后悔了么?” 她摇摇头,冷笑道:“跪下,跪在我裙下求我,做我面首,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颜步摇心理扭曲,方青当日拒绝她,也被她当成仇人,此时她希望方青能投降服软,那样她便更能打击任映景。 方青踏前一步,看着颜步摇的眼睛道:“滚。” 颜步摇脸一抽,道:“你再说一遍?” 方青上下打量颜步摇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叫颜步摇了,因为你不要脸。滚吧,不要在这恶心我。” 颜步摇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道:“真是有趣呢,既然你不想活,那我也没办法,到时候我会让你看着我师姐嫁给金蚕老人,看到她被金蚕老人玩弄,然后再让你死,哈哈哈。” 任映景道:“颜步摇,你机关算尽,小心作茧自缚。” 颜步摇停止大笑,晃了晃手中一篮荧石,道:“我等着那一天。师姐保重,步摇有空再来看你。” 颜步摇转身离开,方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道:“你师妹真是个疯子。” 任映景用肩膀拱了拱方青,打趣道:“为什么不答应她,那样或许她真会放了你,她虽然不如我漂亮,却长得也不差啊。” 方青看着任映景,心想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任映景却自问自答道:“是因为你心有所属了,而这个人就在你身边,也就是我,对不对?” “对你个头!”方青无语道:“还是想想办法能不能逃出去吧。” 任映景道:“想从石栏出去是不可能的,华池境以下根本破不开,除非挖地道。” 方青看看四周和脚下,全是岩石,皱眉道:“这怎么挖?” 任映景道:“我有一个朋友能挖。” 方青道:“谁?” 任映景道:“一个矮人。” “矮人?”方青问道。 任映景道:“地底矮人也就是侏儒族,擅长挖洞穴居,曾经也是地底的大族,不过却因地底资源与冥族开战,几乎被冥人灭族,目前只剩下一小部分,生存在一个个隐秘的洞穴中。从乱石林到我树屋的那条地道就是我一个矮人朋友帮我挖的,不然我可没这个本事挖土穿石。” 方青道:“那你朋友会来挖地道救我们吗?” 任映景摇摇头:“若是我没有拒绝他的话,应该会来救,现在肯定不会了。” “拒绝他?”方青疑惑。 “你女人可是很吃香的好不好?” 任映景道:“我那朋友喜欢我,向我表白,不过被我拒绝了。” 任映景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们地底矮人一族,人长得小,心眼更小,他因此生气,再没找过我。” 就在这时,石栏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岩石下方出来,方青和任映景定睛一看,见到一只沾满石屑土灰的手破开岩石伸出,带起碎石簌簌。这只手很小,五指却很粗大,还长有尖尖的指甲。 任映景眼睛一亮,很快又有另一只手破开岩石,紧接着两只手一扣,直接将两手之间的岩石捏碎,一道身影窜了出来。 这是一个男性矮人,穿着紧身黑衣,没有头发,皮肤与冥人一样很白,脸圆圆的,五官大致与人无异。 他只有三尺高,差不多只到方青和任映景的腰部,身体躯干很小,四肢却特别粗壮,尤其是小臂,肌肉块垒分明,充满力量。 任映景蹲下身,问道:“岩达,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章 我真的是王子 岩达目光看着某处,道:“我来救你。” 任映景笑道:“你当初不是说要和我绝交么,怎么又来救我啦?” 岩达没回答,却流起口水,由于矮,很快哒哒哒滴在地上。 任映景低头一看,发现岩达正盯着自己腿隙,所幸自己蹲下时腿紧贴在一起,否则就被岩达得逞了。 啪。 任映景手伸出石栏外,重重打在岩达的光头上,喝道:“你小子看哪呢!” 岩达摸摸头,另只手擦掉口水,嘿嘿一笑道:“又没看到。” 任映景捏住岩达耳朵,用力一拧,道:“看到了我弄死你!” “痛痛痛!”岩达求饶道:“我不敢了……” 任映景松手,手指点了点岩达,鄙视道:“当初就总是故意贴着我走,假装仰头与我说话,实际就是想偷看,弄得老娘在你身边根本不敢穿裙,你奶奶的,还真是死性不改!” 岩达委屈道:“可我一次都没看到啊……” 任映景白他一眼,道:“还没回答我呢,某人明确要与我断绝朋友关系,说什么此生再也不见,怎么又来了?” 岩达看着任映景,憨憨一笑,满脸尴尬。 还记得那日帮任映景挖完树屋后,他拿出准备好的红鸢花,向任映景表达心意,任映景没有说什么你是好人这种话,只是蹲身捏了捏他的脸,让他别开玩笑。他又认真地说要娶任映景,任映景直接回了句滚蛋,让他别打自己主意,对此岩达很伤心,哭着说看错任映景了,要与任映景绝交,之后便很久没见过,直至此刻。 岩达憨笑道:“那只是说说的嘛……” 任映景道:“我看你是当真的,那么长时间不找我,你可真有能耐,我不答应你的求爱,就成你敌人了?矮人族心眼就这么小的吗?” 岩达似乎觉得自己理亏,微微低头,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轻声道:“我这不是来了嘛。” 任映景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来,我给你介绍。” 她拉住方青的手,将方青拽得蹲下来,道:“这是我男人方青,方青,这是我好兄弟岩达。” 方青刚想解释自己不是他男人,任映景捂住方青嘴,继续对岩达道:“岩达,这回你该死心了,别再打姐的主意了。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娶我,太不厚道了你。” “哦,我知道了……” 岩达看了看比他高,又比他帅的方青,对着任映景勉强堆出一个笑容。 任映景也笑道:“好了,快带我们出去吧。” 岩达点点头,跳入一旁那个石洞,很快绕过石栏,在方青和任映景身后破石而出,对任映景道:“走吧。” 任映景指了指洞口,问道:“你确定我们能通过这地道?” 矮人身材矮小,只有常人一半大,他们能通行无阻的地道,方青和任映景可不一定行。 岩达得意道:“你放心吧,我早就想到了,挖的时候一路拓宽,足够你们爬行通过,快下去吧,防止有人追来,我帮你们殿后。” 他看着方青道:“你叫方青是吧,你来打头阵吧,让小景在中间,安全点。” 啪。 任映景又是一掌拍在岩达脑袋上,喝道:“别以为我在想什么,跟在我后面偷看对吧?” “我没有……” 岩达摸摸头。 任映景道:“快,你打头阵,我中间,方青在我后面。” 岩达道:“那他岂不是能偷……” 任映景又提着他耳朵道:“他可不像你那样猥琐,再说了他是我男人,我被他看是应该的,懂了吗?” 岩达用力挠挠头,一脸憋屈,率先跳入洞中,任映景和方青跟在后面,一路爬行。大约半个时辰后,三人爬出地道,出现在城郊的乱石林中,岩达道:“我们先去你的木屋吧。” “等等。” 任映景深吸口气,似乎在强忍怒意,对岩达道:“我有事要问你。” 岩达默默仰视任映景。 任映景道:“在地道里放屁,很好玩是吗?” 岩达被暴打一顿。 没敢还手的岩达连连求饶,任映景这才放过他,打开乱石林通往倒影森林的入口,与岩达和方青来到树屋中。 任映景在来的路上便一直嚷着肩膀疼,一进树屋便趴在床上,对方青道:“我肩膀酸,你帮我揉揉。” 方青白了她一眼。 “哼,没良心。”任映景抱怨。 岩达跳到床上,道:“我来揉呀。” “一边玩去!”任映景坐起来,岩达跳下床,站在任映景身前,任映景立马架起二郎腿,生怕岩达偷窥,岩达脸色讪讪,一副被看穿了的表情。 任映景笑了笑,忽然双手按着岩达的肩膀,认真道:“岩达,谢谢你救我们出来。” 方青也道:“谢谢你,岩兄弟。” 岩达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的。” 任映景看看四周,道:“呶,别怪兄弟我没良心,这间木屋我和方青再住一段时间后就用不到了,到时候就留给你了,算是谢你救命之恩吧。” 岩达道:“为什么用不到了?” 任映景看着方青,笑道:“人冥通道一开,我们就会离开地底,去地面生活,不回来了。岩达,你要保重,以后千万不要随便偷瞄女孩子,太猥琐,知道吗?” “你要走?”岩达一个恍惚,道:“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任映景努了努嘴,沉默一会后,手指弹了弹岩达的脑袋,道:“有什么好见的,我总算不用提心吊胆,防着被你偷看了。你呀,这坏毛病可真得改改,听到没,不然娶不到媳妇!” 岩达摸摸头,不服气道:“很多人排队等着我娶呢。” 任映景翻白眼道:“吹吧你就。” 岩达道:“真的。” 任映景又弹了他一下,道:“那你之前还整天缠着我,有机会就偷窥?” 岩达认真道:“她们没你好看。” “她们是谁?”任映景问道。 “族里那些女子。”岩达道。 任映景伸手道:“好了别吹了,上次你还吹自己是矮人族的王子呢。” “我真的是啊。”岩达点点头。 第二十一章 小人国 看着岩达那张木讷而认真的小圆脸,任映景捧腹大笑,她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猥琐憨呆的小矮人会是什么王子。 岩达继续道:“不过我现在不是了。” 任映景捏捏岩达的小圆脸,道:“因为现在不在做梦对吧。” 岩达摇摇头,道:“我现在是王。” “嗯,吹牛王。” 任映景点点头。 岩达回头看了看方青,又很着急地对任映景道:“我真的是矮人一族的王!” “好吧我信了,你是王,行了吧。”任映景敷衍道。 岩达急的跳脚,道:“你跟我回矮人一族,就知道我没吹牛!” 任映景看向方青,道:“反正要等人冥通道开,要不跟他回去看看?” 方青点点头,任映景弹了弹岩达的耳朵,道:“走吧,王,带我们去见见你的子民,哈哈哈。” 岩达哼哼一声,心想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 玄阴宗大牢。 玄阴宗宗主和颜步摇得知方青二人逃走后,很快来到这里,看着地面上两个洞,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片刻后,颜步摇道:“这肯定是那帮侏儒干的,宗主,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通知金蚕宗那边,请他们帮忙抓人?” 玄阴宗宗主摆手道:“暂时不用,若被金蚕老人知道,肯定会怪我们看管不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他们。距离金蚕宗迎人还有几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把任映景抓回来就行。步摇,你去封锁消息,门内所有人不得走漏风声,我亲手去抓他们回来。” 说罢,玄阴宗宗主身形一晃,钻入地洞中。 颜步摇看着玄阴宗宗主消失在地洞中,目光阴冷道:“师姐,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 任映景和岩达是在倒影森林中认识的,森林中自有通往矮人族洞穴的地道,岩达带着方青和任映景进入地道,爬行大约一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处空旷高地,下方一座城郭展现在二人眼前。 邪道修士居住的那片城郭,只是简单用土坡改造,粗制滥造,鄙陋不堪。可这里的城郭却截然不同,让方青有种回到地面的感觉,只见城墙和城楼俱全,城郭中的建筑则是用岩石或泥土砌造,结构精细,错落有致,宛如一个个艺术品。一条地下河被牵引而来,围绕整片城郭,河中投放无数荧光石,五彩的光芒透水而出,仿佛一条光带缠绕着城郭,提供光亮,美轮美奂。 岩达见方青和任映景二人看呆眼,颇为得意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任映景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腰身旁的光头脑袋,感慨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岩达很享受被任映景摸头,主动用头蹭了蹭,笑道:“我们矮人族一生都与岩石和泥土打交道,这不算什么,嘿嘿。” 矮人族毕竟在地底世界生活了几千上万年,文明程度极高,加之本就擅长挖土碎石,土木兴盛再正常不过,事实上冥人的建筑比之矮人族只好不差,据传酆域冥都的建筑更是巧夺天工。而城郊邪道修士的那片城郭,之所以那么粗鄙,只是因为邪道修士乃冥人养的一群狗,没有人会把狗窝建造的多么漂亮。 “厉害。” 任映景朝岩达一竖大拇指,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岩达得到任映景称赞,笑得更加开心,憨憨的笑容加上矮小的身材,活脱脱一个小孩子。 “走,带我们进去看看。”任映景道。 岩达连忙道:“等等。” 他左看右看,终于等到一个矮人提着器皿走出城郭,在绕城河中取水,岩达招手喊道:“喂!过来一下!” 岩达本想让那人道出自己的身份,好让自己在任映景面前威风一把,可岩达在方青和任映景之间实在不起眼,那人先看到方青和任映景,脸色大变,扔掉盛水器皿后直接逃回城中,边跑边喊道:“不好!敌袭!” 矮人族与冥族有仇,而地底世界出现的人族,都是冥族豢养的邪道修士,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敌袭。 岩达带着方青和任映景快步走到城下,却见城郭大门陡然关闭,一大帮矮人涌上城楼,一个个手拿刀兵弓弩,还有许多投石车被架在雉堞之间,如临大敌。 岩达无语,挥手大喊道:“喂!开门!是我!” “怎么是王?” 城墙上一众矮人定睛一看,面面相觑,这时,其中一人喊道:“糟了!王被劫持了!” 城楼上顿时一阵慌乱,有人大声哭喊,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威胁方青和任映景放了岩达的,声音嘈杂,直接将岩达的喊话声都盖了过去。 任映景看了岩达一眼,无比惊讶,心想这小子竟然真是矮人族的王? 岩达见到任映景吃惊的反应,本来应该很得意,此时却一脸苦涩,原本想着威风一把的,可没想到场面弄成这样,哪还有一点威风的样子,简直是丢脸丢尽了。 所幸他趁着楼上声音渐熄,抓住机会大喊道:“我没有被劫持!他们是我朋友!快开门!” 楼上众人这才听清楚状况,纷纷跑下城楼,打开城门,恭迎岩达入城。岩达很生气,不过并未怪罪他们,让他们各自散去,自己一人领着方青和任映景走在城中。 这里是矮人生活的城郭,不管建筑还是其它一些东西,尺寸都要小一些,岩达一只手负背,一只手东指西划,满脸骄傲地为方青和任映景介绍这里的一切。 一路上,任映景啧啧称奇,方青也连连感叹,有种来到小人国的感觉,自己在这里仿佛巨人一般,视角新奇有趣。 据岩达介绍,这里一共生活着一百多名矮人,全部姓岩。岩姓为当年矮人族的皇族姓氏,矮人族被冥族灭族后,仅有少数矮人逃出生天,分为几支,散在各地,这里的便是当年的皇族后裔。岩达的祖先曾言大仇一天未报,就不用皇这个称谓,于是之后一代一代的首领都只用王这个称谓。 第二十二章 离开 矮人城最深处,有一座奇特建筑,形似一柄铜锤,这里便是岩达的王宫。跟在岩达身后,沿着‘锤柄’内部的螺旋阶梯而上,方青和任映景来到‘锤头’,是一座土石大殿,装修精美,巧夺天工。 一进大殿,岩达便跑到王椅上坐下,拍着两边扶手,笑着问任映景道:“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任映景笑着点点头。 岩达嘿嘿一笑,似乎找回了点面子,忽然头一侧,问道:“王叔,你怎么来了?” 方青和任映景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气度威严的中年矮人缓缓走来,他看了方青和任映景一眼,微微致意,又对岩达道:“我听说王带来两个人族朋友,所以过来看看。” 岩达跳下王椅,为双方介绍道:“这是任映景和方青,我的朋友。这是我王叔。” 中年矮人伸出手,道:“我叫岩掘,你们好。” 方青和任映景弯身与之握手。 岩达笑道:“我刚当王不久,什么事都不懂,幸好有我王叔操持,他人可好啦。” 岩掘一笑,也没问方青和任映景的来历,对岩达道:“我去命人准备酒宴,你们慢聊。” 酒菜很快送来,岩掘有事要忙,并未与三人一同用宴。方青看着满桌的菜,除有几道白节红翅之类的荤菜外,大多都是素菜,这些素菜色泽明亮,芳香四溢,还隐隐泛着光亮,看上去就不一般,方青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菜?” 岩达道:“这些都是灵草。” 任映景道:“你们矮人族用灵草来做菜?会不会太浪费了。” “这有什么?”岩达骄傲道:“我们矮人一族灵草多得是,况且烹饪灵草是我们祖上的传统,有特殊方法,会锁住其中的精华元气,不会浪费。” 矮人一族与冥族敌对,不属于冥族辖下,自不会遵照冥族的规矩,常常会去冥族的灵草园偷灵草,再者他们本就擅长挖洞,能找到一些冥族都发现不了的灵草地,故灵草资源对他们而言并不稀缺。不过同样的,他们没有灵石来源,修炼也只能依靠灵草中蕴含的天地元气。 方青夹起一朵紫色灵草,吞食后果然感觉到一股元气在体内散开,游遍四肢百骸,浑身舒坦。看着方青和任映景啧啧称奇,岩达满脸得意。 矮人一族不喝冥饮,有自己专门酿造的蜗须酒,酒极烈,却带着一丝甘甜,很好入口。岩达似乎想在任映景面前展现自己酒量好,顺便把方青比下去,于是连连敬方青酒,想将方青灌趴下,可他酒量根本没方青好,方青没醉,他反而先醉了,白白的小圆脸上挂着两片红晕,眼神迷离,像极了偷喝大人酒而喝醉的小孩。 岩达越喝越醉,最后竟直接哇哇大哭起来,看得方青和任映景一愣。他泪眼朦胧地指着任映景道:“哼!你这个肤浅的坏女人,就知道喜欢又高又帅的,他除了比我高比我帅外,哪里比我好?肤浅!太肤浅了!” 任映景笑着摇头,没有因岩达酒后醉话而生气,反而摸了摸他的光头,方青见岩达哭得撕心裂肺,道:“好了好了,我和映景只是朋友,我不是她男人,你别哭了。” 任映景朝方青一瞪眼,而岩达的哭声戛然而止,醉意仿佛瞬消,他擦擦眼泪,木讷问道:“真的吗?” 任映景揪着岩达的耳朵,问道:“原来你小子是故意装醉,故意骂我是吧?” “痛痛痛……”岩达求饶道:“我没有……” 任映景道:“你小子死心吧,方青现在不是我男人,以后也一定是,老娘看上的人,是绝对跑不掉的。” 说罢,任映景挑衅地看方青一眼,还虚虚一抓手,一副你逃不出我五指山的表情,方青撇头,当没看见,岩达则再次嚎啕大哭。 …… 当晚,岩达安排两间房,让方青和任映景住下,自己回到王宫准备休息时,岩掘来了。 “王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岩达问道。 岩掘问道:“王,你说实话,这两人是不是从玄阴宗逃出来的?” 岩达心虚道:“王叔你都知道了?” 岩掘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连累我们矮人一族,万一被玄阴宗的人找来这里,就凭你跟我两个汇溪境,该如何抵挡?” 岩达摇摇头道:“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不负责任!” 岩掘喝道:“凡事都有万一,到时候就是灭顶之灾!你要时刻记住,你是矮人一族的王,身上背负重任,不再是孩子了,你必须时时刻刻为你的子民着想,以大局为重,他们二人,必须尽快离开!” 岩达沉默一会,道:“知道了,王叔。” …… 三日后,岩达将自己的难处告诉方青和任映景,连连致歉,方青和任映景却不觉得又什么,反正他们也没有准备长时间待在这里,原本计划就是前往涅城,去看冥皇登基,之后等人冥通道大开打开后,便回地面。 岩达将方青和任映景送至倒影森林,对任映景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任映景蹲下身,摸摸岩达的脑袋道:“有机会我会来看......喂,别瞄了,你再偷瞄我就永远不来看你了,这猥琐的毛病可真得改改,还有没有一点做王的样子?” 岩达连忙从任映景腿缝挪开视线,嘿嘿一笑,旋即他又拿出一个百宝囊,递给任映景,道:“我放了些灵草在里面,你路上带着,到时记得回来看我噢。” 任映景接过百宝囊,打开一看,惊讶道:“这么多?” 岩达笑了笑,看着方青,心想我若是也又高又帅那该多好,不过嘴上却道:“你确实比我更配小景,记得照顾好她噢。” 方青也摸了摸岩达的头,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落在三人身后,方青回头一看,如临大敌。 来者正是玄阴宗宗主,她眯眼一笑,脸上每条皱纹都蓄满阴森。 “映景,该跟我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 三英战华池 矮人城郭,王宫大殿。 岩掘背着手,慢悠悠走到王座边,绕着王座走一圈,手沿王座轮廓轻轻抚摸,嘴角渐渐勾起笑容,眼神炽热。 从今天起,他将是这里的新王。 岩掘还年轻时,就渴望王位,可惜王位最终传在岩达父亲、也就是他亲哥哥手上。岩达登位后,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惜无从下手,这次岩达将任映景和方青带回来,他正好可以借刀杀人,除掉岩达后,王位自然而然就落在他头上。 当日他一见到方青和任映景,便去外面打听,了解情况后,还去了趟玄阴宗,与玄阴宗宗主达成合作,他自不会把玄阴宗宗主引到矮人族城郭来,于是想办法尽快让任映景和方青离开城郭,玄阴宗宗主抓回任映景的同时,需要帮他除掉岩达。 岩掘坐在梦寐以求的王座上,双手放在扶手上,摇摇头道:“我的好侄儿,一路走好,我会替你做好这个王的。” …… 倒影森林中,任映景问道:“老贼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玄阴宗宗主一指岩达,冷笑道:“这就要问这个侏儒了。” 任映景低头看向身边的岩达,岩达茫然地摇摇头,任映景相信岩达,收回视线,道:“这不可能!” 玄阴宗宗主笑道:“这个侏儒,有个好叔叔啊。” “王叔?” 岩达一脸错愕。 玄阴宗宗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岩达和方青,对任映景道:“乖乖跟我回去,作为回报,我会让他们死得痛快点,如何?” “你休想!” 任映景看看身边的方青和岩达道:“今天就让我们三个汇溪境,杀你这个华池境,上!” 说完直扑玄阴宗宗主。 玄阴宗宗主手虚虚一抓,地上一块大石头凭空飞起,她随手一甩,大石撞向任映景,华池境强者能够元气外放,自能做到以元气隔空驭物。 任映景双掌一挡,推开大石的同时被震得往后掠去,此时方青和岩达也已经出手。 方青一拳打破音障,拖着一团白气,狠狠砸向玄阴宗宗主,岩达奔出一串残影,眨眼间来到玄阴宗宗主身后,粗大有力的五指抓向其腿弯。 玄阴宗宗主轻描淡写地往后一空翻,腿重重一踢,一击落空的岩达被踢个正着,往后翻滚而去,紧接着她一拳轰出,拳锋所过之处空气咔咔咔结冰,气温陡降,与方青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 砰,劲气四溢,冰霜飞溅,仿佛冰雹一般。 方青整个人倒飞出去,玄阴宗宗主后踩一步,眼睛一眯。她再次对方青的实力感到惊异,汇溪境修者在她面前其实跟蚂蚁没什么分别,可方青这个汇溪境的力量却实在匪夷所思,超乎常理。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就算再不一般,汇溪境就是汇溪境,与华池境根本是两个层次,翻不起浪花。 玄阴宗宗主朝岩达探手一抓,凭空一股吸力将岩达抓来,另只手一提拉,手上多出一柄寒气凛凛冰剑,仿佛从虚空中拔出。 她一剑刺出,眼看岩达就要主动撞上剑锋,任映景纵身一跃,将岩达撞开,玄阴宗宗主顿时收剑,她可不会伤任映景性命,否则无法跟金蚕老人交代。 此时方青施展神龙穿云,化作一串残影来至近前,正要一拳轰出,玄阴宗宗主提剑一划,方青侧身一躲,双手抓住冰剑,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气涌入体内,一层冰霜更是瞬间爬到方青手上,将方青冻住。 玄阴宗宗主冷笑,另只手一掌拍向方青头顶,欲将方青击毙,千钧一发之际,方青运起神龙晃海,体内血气盈沸,驱散浑身寒意,手上冰霜也瞬间化去,一式灵象拜佛,拳锋重重砸在玄阴宗宗主手掌上。 一声巨响,方青双脚被拍得陷入地面数寸,若非方青一身龙骨象皮,躯干早就被拍断,玄阴宗宗主抽回冰剑,又一剑刺出。 这时方青和玄阴宗宗主之间的地面龟裂拱起,岩达从地底窜出,双手握住冰剑用力一错,冰剑直接断裂,可玄阴宗宗主一挥手,又将岩达扇飞出去。 方青趁势从地面跃起,低身展开双臂,一式灵象伏俯,用肩膀撞在玄阴宗宗主腰腹,直接将她撞得踉跄后退。 玄阴宗宗主恼怒,刚想冲向方青,却感觉到什么,转身手掌一插,插入一块任映景扔过来的大石中,她化掌为拳,大石直接碎裂炸开。 忽然,玄阴宗宗主身形一矮,一双手从地底伸出,抓着她双脚往下拽了数寸,玄阴宗宗主身体一拧,旋转而起,带着地底的岩达一同升空,双脚一错,直接将岩达踢飞出去,重重撞在一颗树上。 玄阴宗宗主双手拨空,仿佛拨水一般,整个人飞射出去,眨眼来到岩达近前,手刀探出,对准岩达眉心。岩达双脚一蹬,从树中弹出,握拳相迎,可与玄阴宗宗主一碰撞,便又扬着手臂倒飞出去,这回没有再嵌在树中,而是直接撞出一个树洞,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自量力。” 玄阴宗宗主冷笑一声,五指朝任映景虚拢,数道冰丝射出,将任映景层层束缚,紧接着又朝方青而去。 方青将灵象忍辱运至巅峰,握拳直接扑向玄阴宗宗主,此时的方青手上没有刀剑,只能与玄阴宗宗主拼肉身。 玄阴宗宗主和方青二人一触即分,方青倒飞出去,玄阴宗宗主也被震得往后掠去,她屡次在一个汇溪境手上吃亏,极为恼怒,只见她双手一提,周边碎石腾空而起,仿佛倒飞的雨,随着玄阴宗宗主双掌一推,漫天碎石朝方青砸去。 方青落地后往后速退,没有硬抗,而是躲在一颗巨木背后,只见碎石笃笃笃射入树中,震得一大片如船树叶飘落下来。 玄阴宗宗主抓住一片树叶,元气倾泻而出,树叶顿时覆上一层冰霜,继而冻上厚厚一层冰,仿佛一把巨大冰刃,被玄阴宗宗推着切向巨木。 “方青小心!” 任映景大喊出声,可她被玄阴宗宗主困住,根本无法动弹。 方青连忙往侧方掠去,只见冰刃切断树身,斜斜切入地面,粗大无比的树身轰然倒塌,缓缓坠落,落地一瞬间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而此间隙,玄阴宗宗主已然出现在方青身前,一拳砸中方青胸口。 方青口吐逆血,身形如月,倒飞出去。 第二十四章 把你嫁给阎王爷 方青重重摔地,一动不动,任映景心咯噔一下,仿佛方青不是摔在地上,而是摔在她心头。 玄阴宗宗主冷笑,汇溪境终究只是汇溪境。她走向方青,却见方青撑地而起,现出身下道道裂缝,如蛛网般的地面。 方青揉了揉肋骨,扭动脖颈,擦去嘴角血渍,直视玄阴宗宗主,眼中战意盈沸。 “没死?” 玄阴宗宗主眼睛一眯,道:“我倒要看你能撑几回。” 言罢双掌探出,屈指往后一提,欲隔空将方青摄向自己,方青运起神龙缠山,双脚死死擒地,抵抗这股吸力,衣袂发丝往前飞扬,可方青却牢牢站在地上,并未脱飞出去。 华池境虽可以元气外放,隔空摄物,但毕竟只是初窥门径,并不是绛宫境或者紫府境,运用元气的范围并不会太远,玄阴宗宗和方青距离较远,元气衰竭,加之方青的神龙缠山,她一时间奈何不得方青。 “过来吧!” 玄阴宗宗主主动跃向方青,随着距离陡然缩小,吸力变大,方青再也抵挡不住,被迫向其飞去。 玄阴宗宗主凌空单手握拳,元气四溢,包裹拳锋,前方空气被压缩成墙的同时,又被凝结成冰,形成冰墙,横在方青和玄阴宗宗主之间。方青避无可避,鼓荡全身元气于拳锋,一拳轰向眼前的冰墙! 砰! 冰墙轰然碎裂,漫天冰屑中,方青再次如弓倒飞,微微一个踉跄的玄阴宗宗主眼神阴狠,伸出手掌,飞扬的冰屑顿时朝她掌心汇聚,化作一雪剑,身形一晃,执剑直刺方青而去。 这时,岩达醒来,晃晃脑袋,看着方青虽然挡开玄阴宗宗主的冰剑,却被一脚踩在地上,一道道裂缝从方青身下溢出,蔓延出去很远,鲜血从方青口中喷出,玄阴宗宗主一剑刺下。 “方青!” 任映景大喊,可她被禁锢住,根本做不了什么。 岩达忽然从方青身后地底窜出,拖着方青后移,躲开这一剑,他飞身扑去,双掌一错,将冰剑崩断,却被玄阴宗宗主一拳打飞,他不是方青,玄阴宗宗主击飞他根本不废力气,不比拍苍蝇难多少。 方青再次起身,扶着单膝跪地,鲜血从唇滴落下来。 玄阴宗宗主慢慢走向方青。 “老贼婆!” 任映景吼道:“你若杀他我一定自尽!你放了他!我会心甘情愿委身于金蚕老人!” 玄阴宗宗主回头看向任映景,笑了笑,若任映景真肯认命嫁给金蚕老人,好好伺候,放过方青倒也无妨。 岩达也看向正看着方青的任映景。 从她眼中看到了心疼、慌张、无助、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又化作泪水流下。 真好看啊。 岩达心里这般想着,又看向方青。 真羡慕啊。 岩达一笑,再次看向任映景,自语道:“就让我在你眼里,高大一次吧。” 岩达笑容大亮,仰头闭眼,张开双臂,用力握拳,仿佛要把什么抓在手中。 “嗯?” 玄阴宗宗主猛地看向岩达,她能感觉到岩达的气息正在上升,忽然想起一个有关矮人族的传说,她脸色一变。 “你要将小景嫁给金蚕老人对吧。” 岩达睁开眼,慢慢走向玄阴宗宗主,道:“那我就送你下地府,嫁给阎王爷!” 爷字陡然升调,岩达猛地飞向玄阴宗宗主,眨眼欺身近前,一拳轰出。 玄阴宗宗主一掌相迎,相碰瞬间,仿佛于无声处起惊雷,一团无形劲气炸开,仿佛龙卷般席卷周围,岩达和玄阴宗主各自倒飞出去。岩达先落地,在地上踩出两个深深脚印,再次弹起,冲向玄阴宗宗主。 任映景和方青全都愣住,怎么岩达忽然变得这么强? 玄阴宗宗主一脸凝重,心想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再也不敢大意,双手交叠拨舞,一团白色寒气凝于双掌之间,她手掌猛地一分,寒气陡然膨胀,被她推向岩达。 岩达朝地面屈掌,地面泥土节节隆起高飞,他手掌画圆,这些泥土顿时旋转汇聚,凝成一条土黄色龙卷,随着岩达一挥手,撞向前去。 “这是……” 任映景美眸大睁,岩达竟然能隔空驭物,这分明已经是华池境界。 土龙撞散寒气,本身也散作漫天泥尘,玄阴宗宗主环顾四周,却发现不见岩达身影。 忽然,她感觉到什么,往脚下一看,一道黑影从下方地面窜出,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抓住双脚,顿时感觉仿佛有千斤重物缀在脚上,被拖入地面。 方青和任映景视线中,地面高低起伏,仿佛有一条地龙在下方游走,那是岩达和玄阴宗宗主在地底交手的动静。 片刻后,一团泥石在远处炸开,岩达和玄阴宗宗主飞出地面,玄阴宗宗主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岩达也好不到哪去,嘴角噙血,衣衫破裂。可两人眼中的情绪完全不同,玄阴宗宗主眼中再无自信和淡定,反而满是惊恐,而岩达眼中只有决绝,再无其它。 一人一往无前,一人慌乱不定,高下立判,一阵拳脚如雨后,玄阴宗宗主被岩达一拳击飞,岩达脚踩脚背,电射追去,玄阴宗宗主一手捂胸,一手连连拨动,在空中留下一堵冰墙,试图阻挡岩达,好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可岩达仿佛一柄箭,直直洞穿这堵冰墙,双掌成刀,插入玄阴宗宗主胸口,就像平日里他挖掘岩石一般。 玄阴宗宗主脸色大变,眼神惊恐,下一秒,岩达双手一分,强大有力的双手直接将玄阴宗宗主撕成两半,哗啦啦一滩血落下,两截尸体分坠两边。 呸! 岩达落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道:“本就又老又丑,现在又变成这副鬼样,看来阎王爷是不会娶你了。” 他带着笑容,走到方青和任映景身边,为任映景化掉身上冰丝,嘿嘿一笑,道:“我厉害吧?” “厉害。”任映景道:“但你是怎么……” “这是我们矮人族的秘密噢。” 岩达笑了笑,道:“对了,也不知道那老妪有没有帮手,你们还是快离开吧。我也马上要回去,去见一见我那王叔。” 他又看向方青,正色道:“照顾好小景。” 方青点点头。 岩达转身离去。 他很舍不得任映景,可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的七窍开始流血。 如果被看到,那就不威风了。 第二十五章 真好看 矮人一族有秘法,能以生命为代价,强行提升境界实力,此秘法只传每一任王。方才岩达碎掉全身经脉,将体内元气强行聚拢在下丹田,开辟华池,获得华池境的力量,终于手撕玄阴宗宗主,用命保下任映景。 “我比方青厉害呢。” 一步步走远的岩达憨憨笑着,脸上全是血,还有满意。 还记得当初自己没当王的时候,挖了条地道进入倒影森林玩,却无意中逢遇一名红衣女子。她蹲身摸了摸他的头,笑问你怎么这么矮,却摸在了他的心头。他不好意思看着她的脸,视线下移,瞄到她的腿,心想这腿咋这么长呢,真好看。 这一瞄,便成了习惯。 他一有机会就偷瞄,却从没得逞过,倒是被打了不知多少次,在她印象中,俨然就是个猥琐的小矮子。她说要挖地道树屋,本需要数月时间,他吹牛一月就可以完成,结果根本完不成,牛皮吹破。树屋建好后,她挖尽方圆百里的红鸢花,向她表白,却被当成玩笑,尴尬难堪,就连带她回矮人城,想用王的身份让她惊讶,都事与愿违。 似乎在她面前,永远都威风不起来呢。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背影,不是别人,是你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岩达想成为的,从来不是执掌一族的王,只想做一个在任映景眼中威风凛凛的男人。 今天,岩达终于做到,他知足了。 …… 回到矮人城,岩达直接飞越城郭,进入王宫,还在抚摸王座的岩掘看到岩达回来,直接僵住,惊愕道:“你……” 岩达平静道:“王叔,下来,那里不是你坐的地方。” 说罢手一挥,一股劲风将岩掘卷下王座,岩达慢慢走到王座前,坐下来,冷冷看着地上的岩掘。 岩掘脸色苍白,抬头问道:“祖上的秘法果然是真的?” 他也听过祖上传有强行提升境界实力的秘法,可此法只传每一任王,且不是每个人都能练成,再者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现世过,他认为早就失传,借玄阴宗宗主杀死岩达必定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岩达竟真能以命换境界。来到这里,说明玄阴宗宗主已经失败,而他的王梦也随之落空。 岩达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顾自问道:“王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岩掘惨笑道:“你爹唯一比我强的,就是早出生几年,论能力,他哪点比得上我?他的王位,本来就应该由我来坐!还有你,你会什么?什么事情都是我来操持,你根本就是个废物,还因贪恋美色,把人族带回族里来。你和你爹一样,都不配王位,只有我才配!” 岩达感叹道:“祖上败给冥族已经几千上万年,如今族内最强不过汇溪境,而冥族强盛无比,若谈复仇,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安稳平凡,才是矮人一族需要的,矮人一族的王,有没有,做与不做,又有什么意义?” “别说这些废话。”岩掘喝道:“成王败寇,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可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只有我岩掘才配做个王!” 岩达摇摇头,起身走向岩掘,道:“父王曾跟我说,我们矮人一族虽然长的矮,可心不矮,当年与冥族拼杀的族人,没有一个是背向冥人而死,但王叔你勾结矮人族死敌的走狗,这便是心矮了。我和父王配不配得上王位另说,而王叔你……” 岩达顿了顿,手放在岩掘头顶,道:“不配我族。” 话音落下,岩掘倒地身死。 岩达长吸口气,往王宫外走去,来到在宫外广场上,声音传遍整个矮人城郭:“族人们,我有事宣布。” 听到王有事要宣布,矮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一切,赶至广场前。当它们看到满身是血的岩达后,顿时惊慌无措起来。 “不要怕。” 岩达抬手安抚,待他们安静下来后,幽幽道:“叫大家来,是要宣布两件事。第一,岩掘与邪道勾结,想要加害我,已被我亲手击毙。” 台下矮人们一阵哗然,岩达继续道:“第二,我命不久矣,我死后你们不必为我难过,一切照旧。而我一死,矮人一族将不再有王,你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王,好好为自己而活,谁都不用再向冥族报仇,世仇到此为止。” 台下众神色复杂,他们平日里都需要被迫训练,为将来向冥族复仇做准备,可与此相比,他们更愿把时间放在劳作上。不过他们心里虽然清楚矮人一族要向冥族复仇,无异于痴人说梦,可他们嘴上从来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训示,就像一座山般压在每个矮人心上,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岩达似乎能看穿他们在想什么,大声道:“若觉得无法向祖宗交代,让他们来找我,我来承担!” 所有矮人大哭,向岩达跪拜。 “真威风。” 岩达看着下方众人,心中暗道:“要是小景能看到就好了。” 这时,一袭红衣出现在他已被鲜血模糊的双眼中,任映景和方青一前一后往广场走来。 虽然岩达走时装的什么事都没有,可任映景和方青还是觉得反常,毕竟明明只有汇溪境的岩达,却突然成为华池境,手撕玄阴宗宗主,其中一定有隐情,于是跟了上来,正好看到岩达向族人宣布事情。 岩达慌忙转过头,掀起衣服将脸上鲜血擦干净,再转身时,任映景已经站在他身边,方青则留步在场下。 “你小子,很威风嘛。”任映景红着眼笑道。 “有吗?” 岩达摸摸头,眼眶中又有血水流下来,花了刚刚擦干净的脸。 任映景蹲下身,用手擦去两行岩达脸上的血水,认真点头道:“有,真的很威风。” 岩达嘿嘿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低头。 一如与她初次见面时。 岩达又瞄向任映景的腿,轻声道:“真好看。” 他笑着阖眼,死而无憾。 第二十六章 妖尊 五日后,玄阴宗大殿。 身着一袭红袍的金蚕老人站在殿中,玄阴宗上上下下跪在其身前,俯首埋头,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今天是金蚕老人迎娶任映景的日子,可他一来,竟然被告知任映景跑了,追捕任映景的玄阴宗宗主也不知所踪。金蚕老人虽一言不发,亦没有释放一丝绛宫强者的威压,可身前所有人却感觉仿佛被一座山压着。 玄阴宗宗主为防止金蚕老人怪罪,当时没有将任映景逃跑的消息上报,选择自己捉拿,在与岩掘合作后,原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死在岩达手上,既没有抓回任映景,也没有及时向金蚕宗交代,导致今天金蚕老人白来一趟。 已经是新圣女的颜步摇小心翼翼开口道:“金蚕大人,您放心,我相信师傅一定会将我师姐抓回来的,您先回去,到时候我们一定把她送到金蚕宗……” 金蚕老人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空手而回?” 颜步摇吓得一颤,低头道:“不敢……” 金蚕老人道:“抬起头来。” 颜步摇抬起头,金蚕老人打量一番,眯了眯眼道:“你就是玄阴宗的新圣女?” 颜步摇点点头,金蚕老人继续道:“你,跟我回去。” 颜步摇脸色一变道:“大人……” 金蚕老人嗯了一声,颜步摇不敢再说下去,金蚕老人继续道:“你们玄阴宗收了我的聘礼,今天就必须有个人跟我走,老圣女跑了,那就由你这个新圣女顶上,有什么问题吗?” 颜步摇心咯噔一下,金蚕老人有很多残忍癖好,女子到他床上,绝对生不如死,她若真被带去金蚕宗,那就完了。 颜步摇喉咙一干,慌张道:“大人……我……” 金蚕老人再次打断她,沉声道:“你回答有,或者没有。” 颜步摇抬头看一眼金蚕老人阴沉如雨的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咽了咽口水,屈从道:“没有……” “那就好。” 金蚕老人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的,等我抓回你师姐后,你们师姐妹一起服侍我,也是一件美事。” 作茧自缚的颜步摇心如死灰,唯一的念头,便是希望金蚕老人一定要把任映景抓回来,同堕地狱。 可惜她的希望注定落空,此时任映景和方青正走在前往涅城的路上,手上有整个衙域的地图,所行路线更是矮人族为二人规划,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玄阴宗或者金蚕宗的人压根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方青那日虽然被玄阴宗宗主打伤,可毕竟一身龙骨象皮,加之有冥蟾衣护体,并无大碍,此时已经完全康复。 走着走着,身边的任映景忽然感慨道:“等看完登基仪式,终于可以离开地底了。” 方青问道:“以后还回来吗?” 任映景一笑,道:“我唯一的朋友都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方青点了点头。 邪道聚集地所在的落城,是整个衙域地理位置最高的城辖,也就是最接近地面。事实上,衙域也是冥族四域中位置最高的一域,其次黄域和幽域并列,而冥都所在的酆域最低,冥河便是从低到高,由酆域流往衙域。 在冥族世界,越往东的地方,地理位置越低,而其地位就越高,因为那代表相对而言更靠近冥河源头,冥都作为皇都,便位于酆域最东,也是整个冥族世界最低最深的地方。 而涅城作为衙域的中心,自然就在衙域的最东面,据任映景和方青估算,距离冥皇登基还有两个月时间,而他们抵达涅城所需的时间,恐怕也需要两个月左右,这还是矮人一族帮忙规划的情况下,否则时间还会更长,毕竟横跨一域,距离实在太长。 两人一路向东,渴了便找地下河解渴,饿了便抓些地底生物生火烤着吃,方青在地底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也已经习惯地底的饮食文化,条件如此,只能将就吃一些。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期间二人经过四座城辖,每一座都比落城广阔繁华,不过方青和任映景经过这些城辖的范围时,都会小心避开,哪怕再小的外围城郭,也一步都不会靠近,以免引火烧身。 冥族人极度憎恶人族,也就只有落城的郊区才有人族的生存空间,也仅限于臣服冥族的邪道,一般人族敢出现,绝对死无葬身之地,更不用说落城及其余八城,这些完全都是冥人的地方,一踏入恐怕就会被诛杀。方青和任映景二人一路上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想去涅城看冥皇登基,可去到涅城后,肯定不能以人族身份露面,否则无异于找死。 走走停停间,方青和任映景也遇到过很多危险,有地穴塌方,有地河洪流,当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底生物,有通体白色的大蟑螂,有毛须如鞭的红鼠,还有壳如硬铁的大蜣螂。 一天,方青和任映景在经过堕城外围时,又遇到了一只比狗还大的蚂蚁。 这只蚂蚁通体黑色,铮亮发光,方青和任映景看到它时,它六条腿中最后两条腿直立着,另外四腿抱住一株生长在岩壁石缝中的灵草啃食,狼吞虎咽。 方青和任映景绕行而走,一路上他们遇到太多的地底生物,每次都是能避则避,生怕打斗的动静引来冥人。 可方青二人刚绕过这只蚂蚁,它竟然从背后叫住二人,声音青稚:“喂,你们两个知道这里是哪吗?” 方青和任映景转身一看,却见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刚才那只蚂蚁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 他一袭黑衣,面容滚圆,眼睛更圆,头上还顶着一个冲天辫,一脸傲然地看着方青和任映景,嘴边里却还在嚼着灵草。 如此可爱稚童,理应讨喜,可方青和任映景却下意识后退一步,二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脸上的凝重。 一只能够化成人形的蚂蚁,这竟是华池境的妖尊? 第二十七章 大有来头 见方青和任映景不答,稚童一手插腰,另手指着方青二人,趾高气昂道:“喂!我问你们话呢!” 任映景连忙笑道:“这里是堕城外围。” 稚童小手拍拍脑袋,摇了摇头,冲天辫晃啊晃,一副很想不通的样子,自语道:“我怎么走到堕城来了?” 又问任映景道:“那你们知道涅城怎么去吗?” 任映景伸手指着反方向道:“往那里一直走就能到了。” “噢。” 稚童转身便走。 任映景和方青长舒一口气,幸好这家伙好糊弄,否则凶多吉少,赶紧快步离开。 可二人没走几步,稚童忽然从背后叫住二人:“站住。” 方青和任映景对视一眼,正准备逃跑,一阵风拂过,稚童已经站在二人面前,睁大浑圆的眼睛,左右转头,细细盯着二人打量,问道:“你们两个是人族?” 他的模样又蠢又萌,可方青和任映景却背冒冷汗,眼前这个稚童,绝对比玄阴宗宗主更强,如果贸然逃跑,不仅逃不掉,还可能会激怒对方,只能先试着稳住他,方青点点头道:“是的,我们是落城城郊的邪道修士,奉命执行一个秘密任务,认识你很高兴。” “哼!” 稚童双手交叠于胸,生气道:“你们当我是傻瓜吗?我虽然第一次来衙域,但也听我爷爷说过,投靠冥族的那些渣渣只能在落城城郊活动,不能进入冥族的地方。快说!你们究竟是谁?” 方青和任映景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孩子倒也不笨啊,不过见他好像并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主,且听出他似乎很不屑落城的邪道修士,任映景竖起大拇指道:“大人不仅英俊神武,还聪明绝顶,根本瞒不过大人啊。其实我们两个是被那帮渣渣从地面上抓下来的,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实在太可怜了……” 稚童年纪虽小,却似乎很喜欢听人拍马屁,点点头,带动冲天辫晃荡,得意道:“那帮渣渣,就是一群走狗罢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听我爷爷说过,等冥皇登基以后,这些渣渣就会派出去当诱饵炮灰,你们的仇会有人报的。” “借大人吉言。”任映景抱拳道:“那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扰大人您忙了,后会有期。” 说罢便要拉着方青离开。 “等等。” 稚童道:“我现在急缺人手,你们就当我手下吧,跟着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们。” “不用不用,谢谢大人好意。” 任映景和方青头也不回。 “回来!” 稚童小手一探抓,方青二人被凌空吸回他身边,他不满道:“我说让你们做我手下,你们就得做我手下。再说了,做我手下是你们的福份,在幽域,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要做我小弟呢。好了,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衙域大祭司的跟班。” 方青道:“你是衙域大祭司?” 稚童道:“现在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 任映景无语道:“大人,您就别和我们开玩笑了。” 一域大祭司,统管一域九城,在各域的地位仅次于冥族的护族神兽,每一位都是阴神强者,也只有出自冥族高等氏族的冥人,才有资格担任,眼前稚童只是一个妖尊而已,这怎么可能。 稚童目光在方青和任映景之间来回摆动,问道:“你们不相信我?” 方青和任映景点点头,心想信你有鬼了。 “我骗你们干嘛!” 稚童生气道:“哼,我从幽域跑来衙域,就是为了那个空悬的大祭司和护族神兽之位,本来我是想当护族神兽的,不过那样就和我爷爷一个辈分了,我觉得不大好,这才只能当大祭司。你们竟然不相信我,真是太可恶了!” 方青和任映景直接听愣掉,如果稚童的话是真的,那他爷爷就应该是幽域的护族神兽…… 冥蚁? 结合稚童本体就是一只蚂蚁,方青和任映景二人隐隐觉得这有可能是真的…… 方青定了定心神,问道:“你真是冥蚁的孙子?” “哼。” 稚童双手交叠于胸,转过身去,不理任映景,显然是生气任映景和方青不相信他。 “好了好了,我们相信你。”任映景道:“不过为什么衙域的大祭司和护族神兽之位都空悬了啊?” 稚童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得意道:“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两个多月前,九公主在途径衙域时,衙域的护族神兽冥蛄联合衙域大祭司造反,想加害九公主,最终失败,冥蛄失踪,大祭司幽颜被九公主击杀。” 方青再次肯定,当日那个蓝发女子就是冥族九公主,被冥九弹焰成灰的那具女尸,恐怕就是衙域的大祭司幽颜,而幽颜身上的冥蟾衣,则因缘际会地穿在了自己身上。 任映景好奇道:“你说你是冥蚁大人的孙子,那一定见过九公主咯?” “当然见过!”稚童得意道。 任映景道:“据传她是冥族第一美女,她长得到底有多漂亮啊?” “我觉得也就那样吧。”稚童道。 任映景道:“和我比呢?” 稚童脱口而出道:“跟你比的话,还是要强出很多的。” “不对。”他双臂张开一比划,又接了句:“是强出很多很多很多……” 任映景很想一巴掌拍上去,但却忍住了,对方虽然脾气好,好说话,但毕竟是华池境的妖尊,最重要的是,八成真是冥蚁的孙子,可千万不能得罪,哼哼道:“没品位。” 稚童有感而发,老气横秋道:“我对女人一向不感兴趣。” 方青下意识后退一步,稚童继续道:“男儿,就应该以事业为重,我乙尧离开爷爷身边,就是为了能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 任映景朝方青使了个眼色,方青心领神会,他们两人本来就要去涅城,且一路上都在为如何混入涅城而发愁,既然这个乙尧也是去涅城,那何不顺水推舟,跟他一起去,靠着他一域神兽之孙的身份,能减少很多麻烦。 “好,说得太好了!” 任映景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我们二人愿意跟随大人,一同前往涅城!” “很好。” 乙尧点点头,冲天辫晃啊晃。 第二十八章 我灵石用不完 乙尧走在前面,背着手,大摇大摆,他是个路痴,完全意识不到现在走的路与刚才任映景所指完全相反。他但凡有一丁点方向感,也不至于走到堕城附近。 才走没多久,他摸摸肚子,回头对身后的方青和任映景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说完便开始搜寻食物,只见他一会刨地翻找,一会去掏岩石缝,跑来跑去,冲天辫晃荡不休。 不一会,他抓到很多食物,大多都是昆虫类,还不知从哪挖出一窝鼠妇,只见他盘坐在地上,从百宝囊中拿出竹签木炭等东西,用竹签将一只只昆虫串起来后,生起一堆火烧烤起来,不时还会撒上一些自带的盐巴和调料,很快香气四溢。 方青和任映景目瞪口呆,心想这家伙还挺讲究啊,乙尧见烤得差不多了,问方青和任映景道:“你们要吃吗?” 方青和任映景婉拒,乙尧笑道:“那最好了。” 他在那边吃着,方青和任映景在不远处坐下,取出两株岩达给的灵草,吞服入肚,汲取元气。方青和任映景二人身上都没有灵石,只能靠这些灵草修炼,虽然比不上灵石,效果也不如交给炼药师炼制成丹来得好,但总算也能一用。 “嗯?” 大快朵颐的乙尧见方青二人在用灵草修炼,眼睛一亮,连忙跑过来道:“你们有灵草?” 身上的灵草可是唯一的修炼资源,方青生怕乙尧抢夺,道:“我们也只有两株,没有了。” 任映景也点点头。 “快点交出来!” 乙尧根本不信,小手一伸道:“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灵草了,只可惜幽域不适合灵草生长,数量太少。” 方青摇摇头道:“真没有了啊。” “小气鬼。”乙尧双手交叠抱胸,道:“你们不就是靠灵草来修炼嘛,我拿灵石跟你们换,总行了吧?” 方青与任映景交换眼神后,问道:“怎么换?” 乙尧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株换一颗,有多少换多少。” “好。”任映景道:“我们有很多灵草,那你又有多少灵石呢?” 乙尧拿出百宝囊,倾倒灵石,直接在地上堆成一座灵石小山,整个洞窟都被灵石散发的光芒照亮,一股浓郁的灵气充斥周围。 “算了,就先倒十分之一吧。” 乙尧看着方青和任映景,眨眨大圆眼,问道:“这些够吗?” 方青和任映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些灵石灵气充沛,晶莹剔透,宛如琉璃宝石,每一颗都是上品灵石,且还只是乙尧身上所带灵石的一成,二人不得不感慨,乙尧不愧为背景人士,恐怕从出生到大,都没见过下品灵石长什么样。 任映景定了定心神,拿出所有灵草,数了一会后,道:“一共三百多株,你给我们三百颗就好。” 乙尧试着去从灵石堆中点出三百颗,可惜他术数似乎不大好,每次数到两位数,就一直数错,双手不停挠头,最后他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不数了,这些都给你们好了,反正我也用不完。” 用不完...... 方青和任映景一脸无语,心想真不是一个世界的。 乙尧将灵草收入百宝囊,留一些抱回到火堆那,将烤好的昆虫用灵草包裹,一起塞入口中,满足道:“好吃!” 看着眼前灵石,任映景笑成一朵花,连说好几次发达了。这么多灵石,恐怕连金蚕老人都没见过,更何况这么多灵石都是上品灵石,而不是冥族随便丢给邪道中人的下品灵石,看来跟乙尧同行,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乙尧在那边吃着,方青和任映景将灵石收好后,拿出部分来继续就地修炼。不得不说上品灵石果然不凡,其中蕴含的天地元气干净纯粹,所含的量更是同大小下品灵石的十几倍,方青吸入体内后,很快能汇聚成一股元气洪流,去冲击带脉。一个时辰后,方青炼化了几十颗灵石,吸收完其中蕴含的天地元气,终于冲破带脉,更进一步,果然有好的修炼资源便会事半功倍。 方青和任映景修炼了一个时辰,乙尧也足足吃一个时辰,只见他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方青和任映景正准备叫他继续赶路时,却见乙尧伸了个懒腰后一倒躺地,呼噜声随之响起。 “这是吃饱了就睡?” 方青二人算是彻底服了,刚才还在想着与乙尧同行是正确的决定,此时却十分担忧,若乙尧每天都在吃睡上花这么多时间,那等他们抵达涅城时,恐怕冥皇早就已经登基完毕。 二人刚拿了乙尧好处,自不会趁机丢下他,索性继续修炼,等他醒来。 没过多久,方青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睁眼,视线一扫,便被不远处的一只庞然大物粘住视线。 这是一只一人高,数丈长的鼠妇,浑身鳞甲黑亮如铁,两根长须如鞭挥舞,正慢慢朝方青行来,发出阴森低沉的声音道:“两个人族,竟敢杀我孩子,我要吃了你们!” 任映景被声音惊醒,定睛一看后脸色凝重起来,它能说话,至少是妖怪,等同于汇溪境,而鼠妇是昆类妖物中极难对付的一种,它的鳞甲坚硬无比,一旦蜷缩成球,便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一路行来,也曾遇到过几次鼠妇,很难缠。 这只鼠妇卡到一处低矮洞顶,只见它身形一晃,竟变成一名长发老妇,缓缓走来。方青和任映景脸色顿时大变,原来这不是妖怪,而是一只妖尊,这下糟糕了。 任映景连忙朝乙尧喊道:“喂!你快醒醒!” 乙尧呼噜声震天响,完全没反应。 “死!” 老妪陡然发难,身形如闪电般来到近前,双拳击出,欲取二人性命。 方青推开任映景,出拳与之对碰,却被震得嵌在身后洞壁上,洞窟一阵摇晃。 方青对任映景喊道:“快去把乙尧弄醒!” 任映景连忙跑去,妖尊与人类的华池境无异,若乙尧不醒过来,两人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 第二十九章 你吵醒我,我打死你 老妪一甩头,长发飞扬,迎风而涨,宛如万千根触须般缠住跃在空中的任映景,脖颈一扭圈,任映景被抡出一个圆,重重砸在洞壁上。 洞窟又是一阵摇晃,岩石簌簌,泥沙如雨,有好些落在乙尧身上,可能是由于石块太小,砸着不痛的原因,乙尧还是没有醒来,捂胸吐血的任映景心想这家伙难道在冬眠不成? 方青双手一拍洞壁,整个人弹射而出,老妪口一张,一条长须从喉间飞舞而出,狠狠抽向方青,方青探手一抓,可长须湿润滑腻,根本抓不住,穿过拳心缠住方青。 方青一时挣脱不得,这时又有一根长须从她口中飞出,绷直如箭,直刺方青胸口。可被长须刺中,方青只是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却并未出现老妪预想中方青被洞穿的情形。 “嗯?” 老妪有些疑惑,收回长须,如同手臂后挽蓄力,再次猛然绷直,刺在方青胸口,可惜仍无法洞穿方青的身体。她一次次尝试,长须化作一片虚影,密密麻麻刺来,方青感觉仿佛被无数把铁锤砸中,虽凭借强悍的体魄和冥蟾衣,没有性命之忧,可体内气血脏腑却被震得翻江倒海。 老妪恼羞成怒,陡然变回真身,口器大张,尖牙锋利,长须裹挟方青缩回,欲将方青吞入腹中。 千钧一发之际,方青双手抓住长须,浑身元气充斥双臂,快速绕拳拉伸,大吼一声,龙象巨力迸发,韧性极强的长须瞬间被拉成一缕缕丝状物,先是崩断一丝,之后一丝又一丝,接二连三断开,终于被方青扯断,坠地后一个滚身远离鼠妇,解下身上断须。 断了须的鼠妇大叫一声,重新变回人形,双掌上提,所过之处元气翻涌,空间扭曲变形。双掌正下方两处地面泥沙隆起,飞于空中后落入鼠妇双掌,凝成两道土黄色气旋,气旋越转越急,仿佛龙汲水般吸引越来越多沙石汇聚,颜色由黄变棕,宛如两条土龙,威势骇人。 老妪双掌一探,两道气旋陡然向方青扑去,方青脸色一变,能看到两股元气如洪流般汹涌而来,无数泥沙仿佛密密麻麻的鱼虾,在这洪流中翻滚碰撞,每一颗都带着极大能量,堪比刀剑锋锐。 电光火石间,方青已然避无可避,他将灵象忍辱运至巅峰,脚重重一跺,逼迫自己体内的元气透体而出,像一层水膜般裹住全身。汇溪境虽然不能元气外放,却也可以从玄府钻出,覆于身上,方青只能用这种办法去硬抗这泥沙龙卷。 轰! 气旋还未及身,方青便被气浪冲飞,嵌入身后洞壁中,紧接着两道龙卷轰隆而至,撞塌洞壁,化作一堆石块将方青掩埋。 “方青!” 任映景哭了出来,却嵌在洞壁无法动弹,而此时巨大的动静使得整个洞窟都在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倒塌,一块块大石从洞顶坠落,其中一块砸在正酣睡的乙尧脸上。 这回石头足够大,乙尧终于醒来。 他搬开压在脸上的大石,摸了摸被砸得有些肿的小圆脸,气鼓鼓道:“谁干的?” 老妪脸色一变,同为妖尊,她自能看出乙尧的境界,且自身的本能告诉她,乙尧很危险。 任映景哭着指向老妪,喊道:“是她干的!”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睡觉被吵醒了?” 乙尧一步步走向老妪,道:“我要打死你!” 老妪如临大敌,抢先出手,向乙尧吐出仅剩一条的长须,乙尧随手一抓,便将长须抓在手中,手腕往上一抖,直接将老妪甩飞起来,撞在上方洞顶。 他扯了扯长须,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扯断,嘀咕道:“还挺难掰啊?” 话音落下,他加大力量,长须直接断裂。 老妪从洞顶掉下来,又纵身扑向乙尧,凌空变回原形,将身体蜷缩成球,撞向乙尧。仅从刚一交锋来看,这只鼠妇就知道自己不是乙尧对手,只能使出最强形态,此时的她浑身就如一个大铁球,坚硬如铁,毫无破绽。 “咦,竟然是鼠妇,我刚才吃的那窝小鼠妇不会就是你的崽吧?” 乙尧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死!” 鼠妇听到后,发现眼前这人才是杀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怒如浪涛,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力撞向乙尧。 乙尧探出他那肉肉的小手掌,按在鼠妇的鳞甲上,整个人却被压得往后退,双脚犁出两条沟壑。 退行一段距离后,乙尧忽然现出蚂蚁本体,直接将鼠妇按停,鼠妇拼命用力,也再无法压得乙尧后退半步。 “跟我比力气?” 乙尧一用力,直接将鼠妇抱起甩至空中,待鼠妇落下来,乙尧侧身一撞,将鼠妇撞飞出老远。 蚂蚁的力量极强,能举起自身体重上百倍的重量,更别说乙尧还是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之一冥蚁的孙子,身上流淌的血脉极其恐怖,可谓天生神力。 鼠妇偌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后又弹起,接着又砸在地上,连续好几次,激起一片片尘土,仿佛石片在水面打出层层水漂一般,足可见乙尧的力量有多大。 似乎是意识到力量悬殊太大,鼠妇萌生退意,可起床气还未消的乙尧又怎会放过她,快步冲向鼠妇。 只见乙尧脚步连踩,每一脚落地,都溅起一捧泥花,速度之快,第一朵泥花还未坠地,他已经跃出数十丈距离,来到鼠妇身前,提着鼠妇的两条腿又将她扔至空中。 乙尧就站在下方,一动不动,抬头看着即将落在自己头顶的鼠妇,举起前肢。 轰隆一声,鼠妇坠地。 乙尧的前肢破开鼠妇背部的鳞甲,探伸出来,紧接着乙尧整个人从鼠妇背部窜出,站在她背上,晃了晃身体抖去鼠妇的粘稠血液,重新变回顶着冲天辫的稚童模样。 而鼠妇此时已经死去,乙尧就像一根钉子,将她洞穿而过。 乙尧单手插腰,另只手指着身下鼠妇,哼道:“这就是吵醒我睡觉的代价!” 第三十章 斗力 任映景很艰难地从洞壁中挪出身体,走路踉跄不稳,指着前方,对乙尧道:“方青被石头压在下面,你快去救他出来!” 乙尧跳下来,跑到乱石堆处,刚要动手搬石块,却见一只手从石堆中伸出,紧接着一道身影爬起来。任映景见方青没事,笑着一擦眼角,方青揉了揉胸口,道:“真痛啊……” 刚才硬抗鼠妇的全力一击,又被岩石砸压,方青直接晕过去,所幸除身体酸痛外,并无大碍。 方青见到鼠妇的尸体,问乙尧道:“是你杀的?” 乙尧得意道:“当然是我杀的。” 方青点点头,走到任映景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有事。” 任映景抱住方青道:“娶我,娶我我就没事了。” 方青无奈一笑,两人身后,乙尧捡起地上的一根长须,又看向远处自己扯断的那一根,好奇道:“这是谁扯断的?” 方青道:“是我,怎么了?” 乙尧上下打量方青,大圆眼眨啊眨,问道:“真的假的?” 刚才他扯断鼠妇长须时,都需要花很大力,方青一个汇溪境,竟然有这么大力气? “骗你干嘛。”方青道。 任映景问道:“怎么了?” 乙尧跑去远处,将另一根断须拿过来给方青看,道:“这是我掰断的。鼠妇的长须软中带硬,硬中带韧,如果我不是妖尊,只是妖怪,不一定能掰得断,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青随口道:“可能是一时情急,超常发挥吧。” 乙尧将长须递给方青,摇摇头道:“我不信,你再掰一个给我看看,如果真能掰断,我奖励你大把灵石。” “喂!方青受了重伤,哪有力气掰?”任映景很心疼。 方青却觉得掰断这东西其实并不难,若真能拿到灵石,倒也不错,示意任映景别说话,问道:“多少灵石?” 乙尧五指一伸,道:“五百颗!” “你说的噢。” 方青笑了笑,接过长须,一身力量催至巅峰,与方才情形一样,长须中间段被拉成细丝,紧接着一丝丝断裂,最终断成两截。 任映景手一伸,笑道:“灵石拿来!” 乙尧乖乖倒出一堆灵石,很大方地让方青和任映景自己数,自己则跑到不远处,背对着方青和任映景,不知道在干嘛。方青和任映景数着灵石,不时看向乙尧,很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 此时的乙尧正在偷偷拉扯另外一截长须,只见他小脸通红,仿佛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却只能将长须中段拉成丝状,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将其拉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乙尧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在妖怪层次,没有动用妖尊的力量,他亲眼见到方青拉断长须后,也想看看自己能否在同境界掰断长须,结果显而易见,他不能。 乙尧最终放弃,偷偷扔掉未掰断的长须,来到方青和任映景近前,而任映景和方青也已经清点完毕,没有占乙尧便宜多拿,对乙尧道:“我们拿了五百颗,一颗不多,剩下的你收好吧。” 乙尧看着方青,忽然道:“我要和你比力气!” 方青和任映景对视一眼,方青问道:“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跟你比啊……” 乙尧道:“你放心,我会压制境界,在同等境界和你比力气,不会占你便宜的!” 见方青犹豫,乙尧指了指地上剩余的灵石,道:“你若赢我,这些也都归你,我还认你做大哥,怎么样?” 同等境界下,方青能扯断长须,而他不行,对此乙尧不能接受,他爷爷冥蚁的力气,在整个冥族世界中排第一,就连四大神兽之首的冥蟾,在力量方面也不如冥蚁,而乙尧从小到大与人比力气更是从没输过,他无法忍受自己不如方青,一定要证明他比方青强。 任映景问道:“那如果方青输了呢?” 乙尧道:“输了就输了,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 任映景心想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心念一转,连忙推一下方青,丢了一个眼神,道:“方青,和他比!” 方青犹记得师傅当初对自己同境无敌的要求,且这次斗力自己也不会吃亏,于是道:“那好吧,怎么比?” 乙尧看看四周,目光锁定不远处一块巨石,这块巨石数丈方圆,重达数千斤,乙尧一指巨石,道:“看谁能举起这块石头。” 任映景道:“那都能举起来呢?” 乙尧道:“那就比谁举的时间长!” 任映景看向方青,方青点点头,表示应该没问题,任映景对你乙尧道:“那好吧,但谁知道你到时会不会动用妖尊的力量?” “我才不会耍赖。”乙尧哼道。 “不行,你发誓。”任映景道。 乙尧发完誓,斗力开始。 乙尧先上,只见他走到巨石面前,直接现出本体,后足立地,前足和中足按在巨石上,如插豆腐般轻松插入石中,大喝一声后,巨石被他抱离地面,举过头顶,他后足直接被巨大压力压得陷入地面。 方青和任映景点点头,乙尧不愧是天生神力,也能看出他周身没有元气波动,并没有动用华池境的力量。 约莫一刻钟后,乙尧后足有些发颤,坚持不下去,将巨石缓缓放回地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他变回人形,拍拍手,一脸得意,认为自己赢定了,走到方青二人近前,故意摇头道:“哎,发挥不好,才一刻钟。” 方青走到巨石前,张臂搂抱巨石,双手同样插入其中,运展灵象拜佛,腰背陡然挺直,将巨石抱起,举过头顶。 “十息。” 乙尧站在任映景边上,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任映景面前,笑道:“以我的经验,他最多坚持十息。” 十息过去。 一刻钟过去。 直至一炷香后,方青才有力竭之兆,不得已放下巨石。 任映景哈哈大笑,将剩余那堆灵石尽数收好,乙尧则完全说不出话来。 方青走回二人身边,任映景一脸崇拜道:“我家方青就是持久。” 又对乙尧道:“你输了,除灵石归我们外,别忘记还要认方青做大哥!” 乙尧气得跳脚,方青举的时间竟是自己两倍? 捶胸顿足一会后,乙尧心情平复下来,站到方青面前,双手交叠抱胸,头撇向一侧,傲娇道:“算了算了,我爷爷的力气在冥族排第一,当年还不是输给过一人,我也没什么输不起的。” 偷偷瞄了方青一眼,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道:“大哥。” “那叫我什么?”任映景笑道。 乙尧哼道:“反正不是大嫂!” 第三十一章 雄剑藏玉匣 堂堂幽域护族神兽的孙子,就这样成为方青的小弟,起初乙尧还是心有不服,一路上又多次缠着方青比试,结果便是方青和任映景口袋中的灵石越来越多。 最后乙尧终于放弃,真心服了方青这个大哥,还经常问方青为什么力气这么大,方青每次都只说是从小种田练的,乙尧哪懂种田是什么,非嚷嚷着也要学种田,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乙尧虽认方青为大哥,却始终不让任映景如愿,不肯叫大嫂,还说方青作为他乙尧的大哥,要娶也得娶冥族九公主这样的女子,气得任映景恨不得剪断他的冲天辫。 三人走走停停,玩玩闹闹,方青看着身边经常斗嘴的任映景和乙尧,会心一笑的同时,常会想起自己另外的朋友。不知道冯静启仕途如何,冯如意又是否如意,而燕霜韩言等人,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到时离开地底回去,一定会吓他们一跳。 二旬时日后,方青三人来到黯城外围,在衙域中,黯城已经属于东部城辖,距离涅城已然不远。 乙尧站在高处,擦了擦口水,从远方延绵无尽的城辖收回视线,搓搓手道:“我曾听我爷爷说,衙域的黯城和黄域的晦城,因地下河最多,土壤湿润,是冥族最适合灵草生长的两个城辖,黯城中的灵草园肯定多,我们去看看?” 乙尧肚里能撑船,这家伙特别能吃,一路上各类能吃的虫类几乎死绝,方青和任映景换给他的灵草,也早就被他吃完,此时路过黯城,他仿佛看到无数灵草在向他招手,他怎能不去看看? 方青道:“还是算了吧,我担心时间来不及。” “大哥你放心,我们就去外围转转,不会花太多时间的。”乙尧掀衣露肚,摸了摸,可怜道:“你看我最近都瘦了……” “这也叫瘦了?”任映景指着乙尧圆鼓鼓的肚子,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怀了一肚子小蚂蚁呢。” 乙尧遮好肚子,白任映景一眼,似乎在怪她拆台。 任映景道:“哎,方青说得没错,还是算了吧。” 乙尧气道:“我给你灵石总行了吧!” 自从认方青做大哥后,他一直很听方青的话,不会仗着自己境界高为所欲为,而遇到意见不同时,他往往会用砸灵石的方法让方青和任映景答应,对此正中任映景下怀,一路上又从乙尧那得到很多灵石,多到方青都不好意思了想要还给乙尧,可任映景却觉得乙尧家大业大,骗一点点来也无妨。 乙尧拿出百宝囊,又倒又抖又瞄,最终却只倒出三颗灵石,挠挠头道:“我怎么只有三颗灵石了?” 方青咳嗽一声,道:“好了好了,我们陪你去。” 乙尧嘿嘿笑道:“大哥对我真好。” …… 此时,涅城。 涅城作为衙域的中枢,自是九大城辖中的最大者,在无边广阔、堪比地面一郡之地的涅城中,有一座奇特建筑。状如弯刀,高高耸立,漆黑幽暗,远远望去,仿佛一柄锋利弯刀,捅向地面。 这里,便是长夜卫所。 长夜卫所顶楼,身穿浅黑色连帽长袍的长夜卫统领和极夜卫统领对坐案几,长夜卫统领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为二人斟茶,也是连帽长袍,看不清面容。 长夜卫统领道:“蓝统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极夜卫统领道:“忽统领,我是奉冥蚁大人的委托,来请你帮忙。” “蓝统领但说无妨。”长夜卫统领道。 极夜卫统领道:“冥蚁大人之孙乙尧,前段时间偷偷从幽域跑来衙域,故想请忽统领帮忙找到他,再由我带回幽域。” 长夜、极夜和玄夜都是永夜卫的分支,长夜卫负责衙域,极夜卫负责幽域,各司其职,只听命于酆域的永夜卫,且不得干涉它域事宜,故极夜卫想要在衙域找乙尧,只能通过长夜卫来寻找,不可私自行动。 忽统领道:“不知冥蚁大人的孙子来衙域为何?” 蓝统领道:“乙尧得知冥蛄和幽颜造反后,一直嚷嚷着要来当衙域的护族神兽,对此冥蚁大人以为只是玩笑,谁知后来乙尧真的趁冥蚁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幽域。” “那也就是说乙尧会来涅城。”忽统领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派人找到乙尧公子的。” 一域之大,何其广阔,更别说地底洞窟无数,千回百转,要找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所幸乙尧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准备来涅城,只要注意涅城周围就行。 “多谢忽统领。”蓝统领拱手道:“那我就在涅城等候。” 极夜卫统领走后,姓忽的长夜卫统领拿出一块刻着‘长夜’二字的漆黑令牌,递给身边女子,道:“意儿,你拿我令牌,带几人去找一下冥蚁之孙吧。” “是,师傅。”女子应道。 长夜卫统领又问道:“最近修炼得如何?” 女子道:“徒儿一月内就能开辟华池。” 长夜卫统领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去吧。” 女子带门离开,长夜卫统领起身,抬手揭下连帽,露出一张英俊面容,眉宇如画亦如剑,却夹着一股愁郁。最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耳廓圆润,并非尖长。 他不是冥人。 只见他慢慢走至一处木架前,打开一处机关,从中捧出一个斑驳陈旧的木匣,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抚摸木匣,眉宇间的哀愁先是散了一分,却又很快聚起,且更加凝重。 片刻后,他打开木匣,一根根白色光毫迫不及待钻出,同时一股浩然英气澎湃而出,白光之中,静静躺着一柄散发白光的剑。 他伸手想要摸剑,却最终悬停住。 “晁玉匣啊晁玉匣,你有什么资格再握英雄剑?” 被赐忽姓如何,执掌长夜卫又如何。 他本该是天底下最有资格握剑的人,可自他投靠冥族那天起,就注定只能握冥刀,不配再握剑,更不用说眼前这把英雄剑了。 他摇摇头,合上木匣。 第三十二章 流匪 方青三人走近黯城,很快来到一片冥人居住地,站在不远处望去,里面的建筑都是由土坡改造,颇为简陋,一个个冥人穿梭其间,各自忙碌。 冥族世界的城,并不只是一个城郭,而是一个城辖,相当于地面的一个郡,甚至还要更大。而城辖又细分为领辖抚辖和普辖,像落城郊外的邪道聚集地,根本不属于这个范围,只是冥族给邪道人士划出来生存的地方罢了。黯城边区为普辖,而普辖的最外围则和人族的山村差不多,偏僻荒凉,生活在这里的冥人,应该都是最底层百姓。 方青问道:“我们就这样进去吗?” 人族与冥族有大仇,根本不容于冥族世界,就这样进去恐怕会有麻烦。 乙尧嘿嘿一笑,掏出一件浅黑色长袍,朝方青和任映景晃了晃。 任映景问道:“长夜卫服?” 乙尧道:“这是极夜卫服,不过除永夜卫外,各卫的衣服也没什么分别。我在幽域的时候经常冒充极夜卫。” “还有吗?”任映景问道。 乙尧道:“就这一件,待会你们就跟在我后面,有人问起,我就说你们是我抓来的人族逃犯,不就行了?” 乙尧说话间已经将卫服穿在身上,熟练地将冲天辫压下后戴上连衣帽,方青和任映景对视一眼,暗道这家伙果然经常这么干。 乙尧带着方青和任映景大摇大摆走入村庄,村庄中的冥人都是光头,身穿素色麻衣,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冥人自不会是高贵血统,不长头发,生活条件也比较一般。他们见到乙尧,认出他身上的衣服,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跑上前来,躬身行礼道:“拜见大人。” “都起来吧。” 乙尧稚声稚气道。 为首一老年冥人直起身,看向任映景和方青,皱起眉头,其余冥人也都十分好奇,把方青和任映景看得很不自在。 “大人,这两位是?”老冥人问道。 乙尧道:“这两个是我抓来的人族。” “人族!” 老人瞬间变得愤怒起来,其余冥人也都怒不可遏,死死盯着方青和任映景,仿佛见到杀父仇人一般,若非乙尧在,恐怕会直接扑上来。 方青眉头一皱,刚才进入村庄前,他还以为此地太偏,这里的冥人没听说过人族也不一定,就像当初他生活在山村时,信息闭塞,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冥族。而以现在情况来看,方青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冥族对人族的恨意。 乙尧出声安抚众人道:“这两个人族已被我制伏,会带回长夜卫正法,你们放心。” 冥人们这才收敛恨意。 乙尧切入正题,问领头老人道:“你们知道附近哪里有灵草园吗?” 老人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好吧。”乙尧正准备带着方青和任映景离开,老人叫住他道:“大人您抓到了万恶的人族,为表示对您的感谢,请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今天是我孙女成亲的日子,正好有些好的吃食。” 乙尧像小狗般拱了拱鼻子,果然闻到一股香味,腹中馋虫作祟,道:“嗯,也好。” 老人将乙尧请入一屋,又亲自端来一大盆肥嫩蛇肉,乙尧凑近一闻,道:“这蛇肉真香!” 老人笑道:“大人您尽管吃,不够锅里还有,我先出去忙了。” 说罢狠狠剜了方青和任映景一眼,呸了一声,走出屋外。 方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连普通的冥人老百姓都这么恨人族?” 乙尧道:“人族当年抢走冥族两条灵脉,已经是不共戴天,后来冥皇又被人族害死,哪能不恨?” “哎,不说这个了。”乙尧将一盘蛇肉推到方青面前,道:“大哥先吃!” “你先吃吧。” 方青将蛇肉推还给乙尧,看向窗外。 此时村里的冥人都聚在外面,围着一对身穿黑衣的年轻冥人,他们应该就是今天的新人,正面向东方进行叩拜。 冥人以黑色为尊,普通百姓只有婚嫁时才有资格穿黑色衣服,而他们叩拜的对象自是酆域的冥皇,地底世界没有天,冥皇就是所有冥人的天,婚嫁时都需虔诚叩拜,虽然新任冥皇还未登位,却并不影响这一习俗。 任映景见方青看得出神,用肩膀轻轻撞他一下,问道:“羡慕?” 方青道:“羡慕什么?” “羡慕人家娶老婆啊。”任映景道。 方青无语道:“不羡慕。” “也对,你也有,只不过还没娶过门罢了。” 任映景笑着拍拍自己胸脯,道:“不过我事先声明,以后你娶我时,可不能这么简单。” 正在闷头大吃的乙尧鼓着嘴道:“我大哥才不会娶你呢!” 任映景破口大骂:“吃吃吃!吃不死你!” 乙尧道:“哼,我已经决定,以后要帮我大哥把九公主娶回来,到时候我大嫂就是冥皇,多有面子?” 任映景道:“我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只见十几个冥人冲入村内,一个个手持弯刀,面容凶悍,一股肃杀之气将婚嫁的喜庆冲散。 最前面一疤脸冥人竖起弯刀,对村里的冥人指指点点,喝道:“快把吃的东西都交出来!” 村中冥人被吓得愣住,这附近一带常年安稳,从没出现过匪寇,这批匪寇究竟是从哪来的? 以前冥族世界有很多流匪,地底洞窟曲折蜿蜒,是他们绝好的藏身之处,很难抓捕,可自从九公主成立永夜卫后,便将所有流匪清扫,关在各域监牢中,故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匪寇了。 “聋了?” 那个疤脸冥人大吼一声,吓得众人浑身一颤,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怎敢反抗,迈着发抖的双腿跑回家去拿吃食。 疤脸将刀插在地上,双手拄着,看着这些老百姓吓跑胆的样子,很得意。视线摇摆间,他注意到刚才那对新人,见新娘皮肤白嫩,五官秀巧,最主要身材高挑,疤脸摸了摸下巴,起了贼念。 “你过来!” 他拔起刀朝那新娘勾了勾,寒光凛凛。 新娘吓得失声,躲在新郎背后,低头不敢去看,新郎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弯刀,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张开双手护着自己妻子。 第三十三章 冥族第一刀 方青和任映景正准备出去看看,忽见这群匪寇两分,低头让出一条道来,一个冥人负手走来,此人模样颇俊,衣衫整洁,还长有头发,似乎是高种姓冥人。 他站定后,其余匪寇都退到此人身后,包括那个疤脸冥人,看样子此人应是匪寇头子。 他打量眼前新人,问道:“你们今天成亲?” 新郎新娘都不敢说话,新娘爷爷连忙跑上前来,跪地告饶道:“大人,我们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只求你放过我孙女……” 匪寇头子侧头瞥向疤脸,疤脸低下头,匪寇头子对老人道:“老人家你起来吧,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孙女,你只需把粮食交出来,不用多,够我们十几人吃的就行,拿到后我们马上就走。” 老人一愣,旋即磕头道谢,起身去备粮食,屋内方青有些不解,心想地底的匪寇难道都这么好说话么? 方青三人走出屋外,匪寇们见到身穿长夜卫服的乙尧,脸色大变,纷纷竖刀,那个匪寇头子也微微皱眉,不过却还能保持镇定,叹道:“真是阴魂不散。” 又转头对身后人道:“你们先走。” “公子……” 疤脸男欲言又止,匪寇头子摆摆手道:“走,一个矮冬瓜长夜卫,奈何不了我。” “走!” 疤脸一挥手,带着其余匪寇离开,方青并没有阻拦的意思,直觉告诉他,这帮人应该不是真正的匪寇。 “竟敢叫我矮冬瓜?” 被称为矮冬瓜,乙尧大怒,身形如电,一拳轰去。 匪寇头子提掌相接,却被乙尧一拳震飞出去,他虽然也是华池境,与乙尧境界等同,可乙尧力量如神,远不是一般华池境能比。 匪寇头子压下心中惊骇,飞退间双手一甩,招出两条石沙甬道,朝乙尧扑去。乙尧大喝一声,宛如惊雷炸响,元气随着声音从口中弥漫而出,翻滚如浪,汹涌澎湃,将迎面而来的石沙全部冲散。 匪寇头子倒飞出老远,刚一落地,乙尧已经来到他头顶上方,头下脚上一掌拍下,匪寇头子举掌一挡,却被一股巨力拍得陷入地面,只有头和颈露在外面,动弹不得。 乙尧蹲下身,问道:“现在谁是矮冬瓜?” 匪寇头子歪头吐出一口鲜血,仰头直视乙尧,毫无惧意道:“你是矮冬瓜。” 乙尧怒极,起身抬脚,想要一脚踢飞他的头颅,赶来的方青连忙喊道:“住手!” 乙尧不解道:“大哥,他是一个匪寇,还骂我矮冬瓜,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方青道:“有些事我要问他。” “我听大哥的。” 乙尧点点头,又指着匪寇头子道:“算你走运。” 方青问道:“你应该不是匪寇吧,你是什么人?” “呸!”匪寇头子道:“我是谁还轮不到你一个人族来问。” 他又对乙尧道:“矮冬瓜,我不要你饶,要杀便杀!” 方青拉住要出脚的乙尧,揭下乙尧的帽子,露出圆圆的耳朵,道:“其实他不是长夜卫,你不用这么激动。我看你的模样气度,以及刚才对冥人百姓的作为,我知道你不是匪头,我们也没有恶意,能否坐下谈谈?” 匪寇头子看看乙尧,又看看方青,最终点了点头。 …… “我叫幽鸿。” 村中屋内,匪寇头子深吸一口气道:“我的确不是匪寇,抢东西也是无奈之举。” 乙尧问道:“你姓幽?” 冥族五大高等姓氏,从高到低依次为冥灵幽忽蓝,其中冥姓最尊贵,为皇姓。这个匪贼头子竟然姓幽,身份果然不一般,也难怪会长头发。 幽鸿点点头,任映景问道:“幽是冥族高贵族姓,为何会沦落至此?” 幽鸿道:“幽颜是我姑祖母。” 乙尧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总算明白过来,幽颜为衙域大祭祀,却和冥蛄联手造反,差点将九公主永远留在衙域,身为幽颜的亲人,幽鸿在冥族世界自然没有立足之地,只能沦为流寇。 幽鸿道:“我不知道我姑族母为什么会造反,族里很多人也都不知道,事实上我姑族母一脉人数千人,很多都已成为旁支,甚至已没有联系,可事情发生后,长夜卫对我姑祖母一脉的所有幽姓冥人痛下杀手,不管有没有参与,无论知不知情,一律全杀,只有我侥幸带着一帮家仆逃出来,一路从涅城逃到这里。” 任映景道:“这九公主也够狠的。” 方青点点头,这有点像诛九族了。 乙尧却摇摇头道:“恐怕这不是九公主做的决定。” 方青看向乙尧,乙尧继续道:“九公主身边有一人,名叫冥刓,此人不仅是九公主的侍卫,更是永夜卫的总统领,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放过一个的人,肯定是他。” “永夜卫总统领?”方青问道。 乙尧点点头道:“不管是长夜极夜还是玄夜,这三卫的统领都得听命于永夜卫总统领,如果说永夜卫是九公主准备好的一把刀,那冥刓就是帮九公主握刀的人。当然,他握在手里的,不仅是永夜卫这把刀,还有一把真正的刀,那就是九公主命人打造的冥族第一刀,斩元刀。” “冥刓常年戴着一张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乙尧继续道:“只知道此人被称为冥族紫府境第一人,实力极强,手段狠辣,最出名的一点,便是对九公主言听计从,忠心不二,任何胆敢对九公主不敬的人,都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曾经有一皇室成员,带着一丝情欲看了九公主一眼,结果当场被他挖出双眼,整个人砍成几百块,挫骨扬灰。换句话说,此人就是个疯子,可想而知,幽颜对九公主下杀手,冥刓会做出什么举动。” 任映景忽然一巴掌拍在乙尧头顶,乙尧问道:“你干嘛打我!” 任映景道:“这个冥刓如此恐怖,你小子却还说什么要让方青娶九公主,若传到他耳朵里,方青不是完蛋了?” 乙尧摸摸头道:“只是在衙域说说嘛,他又听不到。” 这时,幽鸿的肚子咕噜噜叫,方青看向赧颜的幽鸿,对乙尧道:“去外面讨要点吃食来。” 乙尧很快要来吃食,方青递给幽鸿道:“快吃吧。” “多谢。” 幽鸿实在饿得不行,向方青拱手后大吃起来,他带着一帮人从涅城一路逃亡,没有吃过一顿饱的,这次不是他们第一次打劫,可他们只有能力打劫那些普通百姓,而每当看到百姓生活艰难,又会于心不忍,非常矛盾,弄到最后往往就成了讨一点吃食。 幽鸿吃完后,和方青三人聊了会,双方熟稔很多,方青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幽鸿一脸无奈道:“我已经不容于冥族世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继续当匪寇吧。” 乙尧忽然问道:“对了,你们从涅城一路逃来,应该知道黯城哪些地方有灵草园吧?” 幽鸿问道:“你们要找灵草园做什么?” 乙尧道:“当然是偷灵草了!” 幽鸿道:“途中我确实路过几个,可每个灵草园都有很多冥人把守,没那么容易偷的。” 乙尧激动道:“你有点本事,和我们一起去吧,偷不到就抢。” 幽鸿考虑片刻,道:“好。” 第三十四章 不见 一处石林中,方青四人躲在一块大岩石后,望向远处一个洞窟。 那个洞窟便是灵草园,洞口有数人把守,一丝不苟,严阵以待。地底的灵草大多长在矿脉上,自不会像地面花园农田一般,往往都是洞窟结构,而灵草和灵石一样,都属于地底最主要的修炼资源,必然严格把控,任何人不得私自采摘。 方青几人刚才已经在洞窟周边查探过,没有可利用的地道,想偷偷摸摸进去肯定不行,幽鸿问道:“怎么进去?” 幽鸿被长夜卫追杀,落草为寇,自不在乎与冥族为敌,加入方青等人偷抢些灵草回去也不错,不过眼下却有些难办。 “哎,要是有矮人一族帮忙就好了。”乙尧感慨道:“幽域虽然不适合灵草生长,灵草园不多,可我也偷过好几个,每次都是让手下的矮人帮我挖洞进入灵草园,矮人一族可厉害了,挖地道特别在行。” 任映景想起岩达,眼神一个恍惚,方青拍拍她肩膀,任映景朝方青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乙尧双手捏拳,骨节作响,道:“看来我们只能强攻了。” 幽鸿道:“恐怕不行,这里距离抚辖特别近,一有动静很快会被发现。” 任映景忽然指向后方,道:“那是什么人?” “应该是负责摘取灵草的人。” 乙尧眼睛一亮,道:“看来我们赶上好时候了。” …… 灵草成熟后必须及时摘取,否则灵性到达顶峰后会满溢而散,故每个区域的灵草园都有专人负责,一旦成熟便会及时摘取。 几个负责摘取灵草的冥人正走着,眼前忽然跳出四个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他们整天与灵草打交道,境界自然不高,很快躺在地上,身上衣服和令牌也被取走。 凭借衣服和令牌,洞口的几个华池境守卫直接放方青四人进入洞窟中。 进入洞窟,仿佛来到一个五彩世界,洞壁、洞顶以及地面各处缝隙中,一朵朵灵草散发各色光辉,有的还只是花骨朵,有的已经成熟绽放,香气四溢,璀璨绚烂。 乙尧看得眼睛都直了,擦了擦口水,开始疯狂采摘,塞入自己的百宝囊中,方青三人受乙尧的影响,也毫不示弱,原本被灵草照亮的洞窟逐渐黯淡下来。 方青三人只采那些成熟的灵草,而乙尧特别贪心,把那些花骨朵也一并采了,整个洞窟变得光秃秃一片。可能是由于所有灵草全被采光,矿脉结构松动,就在四人准备离开洞窟时,忽然感觉到一阵摇晃,一粒粒沙石坠下,越来越密。 “要塌了!” 乙尧大喊一声,撒腿就跑。 四人跑到外面后,看着洞窟轰然倒塌,而几名守卫则看着方青四人。 “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怒喝道,他们负责看守灵草园,可灵草园却倒塌,他们肯定会被问责。 乙尧刚想胡编一个理由,而就在这时,刚才那几个被打晕脱衣的几个冥人跑上来,指着方青等人喊道:“他们是冒充的!” “快逃!” 乙尧见东窗事发,挥手扬起一片尘土,趁守卫们视线不清,趁机遁逃,他是妖尊,幽鸿也是华池境,可架不住对方人多,逃跑是最好的办法。 四人奔逃,几个守卫紧追而上,他们必须捉到方青几人,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降罪,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你们先走,幽鸿和我殿后!” 乙尧见对方紧追不舍,让方青和任映景先走,自己与幽鸿去阻拦一下对方。乙尧直接现出真身,凶悍无比,与幽鸿联手假战真退,待方青和任映景逃出安全距离后,再甩开对方。 四人摆脱对方后,来到一处隐蔽洞穴,任映景拍了拍乙尧的冲天辫道:“都怪你个贪心鬼,差点翻船。” “这不是没事嘛。”乙尧嘿嘿一笑,道:“还是快来看看大家各自采了多少株吧。” 刚才在洞窟中只顾着采摘,没有时间数,此时乙尧迫不及待清点贼赃,他足足摘了三百多株,方青和任映景以及幽鸿比较少,每人连一百株都不到。 “我最厉害!” 乙尧一脸骄傲的样子,任映景揶揄道:“要不要封你一个采花大盗的名号啊?” 乙尧哼哼一声。 幽鸿抱拳道:“多谢各位带我偷……哦不,采灵草,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我那些手下肯定以为我出事了。方青、乙尧,任姑娘,后会有期。” 方青点点头道:“保重,希望下次再见时,你已经是响当当的大盗。” 幽鸿哈哈大笑。 幽鸿离开,方青三人则就在洞窟中躲避风头,准备等到风波过后再出去。 十天后,三人离开洞窟,准备动身前往涅城。 这十天时间内,方青和任映景静心修炼,他们身上的灵石和灵草绝对是一个惊人数字,能给予足够的支撑。期间方青成功冲破冲脉,只需再冲开任脉和督脉,八脉便全部畅通,到时就可以尝试开辟华池,真正运用元气。 原以为偷盗灵草园的风波应该已经平息,却没想到并非如此,三人即将离开黯城范围时,远处一个土坡上,有三双眼睛正注视着三人。 三人都是长夜卫,其中一名女子袖口绣着‘普’字,却站在中间,另外两名男子则绣着‘领’卫,竟是绛宫境的领卫。 女子便是长夜卫统领的徒弟,带着两名领卫寻找乙尧,来到黯城时,听说有人偷盗灵草,其中一人还是只蚂蚁妖尊,她便知一定是乙尧了,结果就在黯城去涅城的必经之路上守着。 “带他们回涅城,不要伤了那两个人族。” 女子对两名领卫道:“我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两名领卫有些疑惑,却也不多问,他们虽然境界比女子高两层,可女子是统领的徒弟,身份尊贵很多。两人应是后化作两道黑光拔地消失,很快拦在下方乙尧三人面前。 不知是因为看到乙尧跳脚的滑稽模样,还是因为又见到了方青。 女子微微一笑。 第三十五章 明珠院,枇杷树 涅城,长夜卫所,一处阁楼中。 躺在床上的乙尧睁开眼睛,猛然窜起,大喊道:“我在哪?” 当日乙尧和方青三人被两名领卫拦下后,乙尧很不配合,死活不肯跟他们走,结果两名领卫便将乙尧打晕,之后的事情乙尧一概不知。 站在床边的极夜卫统领笑道:“乙尧公子,你醒了?” 乙尧抬头看去,道:“蓝叔叔,你怎么在这?” 蓝统领笑道:“乙尧公子偷偷跑出幽域,冥蚁大人让我将你带回幽域,我便来到衙域请忽统领帮忙,若不是乙尧公子你大闹灵草园,恐怕也没这么快找到你。” 蓝统领伸手引向一旁的长夜卫统领,道:“这位便是忽统领。” 乙尧朝忽统领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惊问道:“我大哥呢!” “是指那两个人族吗?”蓝统领道:“已经死了。” “什么!” 乙尧直接跳起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乙尧是冥蚁的孙子,这个身份能带给他尊崇的地位,用之不尽的灵石,却给不了他一个真心朋友,这回来衙域认识方青和任映景后,他才知道什么是朋友,而此刻听闻方青和任映景已死,乙尧双眼通红,怒火冲天,吼道:“谁干的!” 蓝统领道:“谁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是人族,不容于冥族,只有死这一条路。” 乙尧哭着吼道:“那是我大哥!” 忽统领身边的女子道:“是我杀的。” “我咬死你!” 乙尧怒发如狂,直接现出本体,张口扑向女子。 “够了!” 紫府境的蓝统领轻轻一挥袖,乙尧直接跌回床上,道:“那两个人族接近你,肯定有所图谋,死不足惜,休得无礼。” 乙尧不说话,眼泪滚滚而下,也不擦,只是死死盯着女子。 蓝统领道:“好了,你在这里休息两天,择日我会带你回幽域。” 又向长夜卫统领拱手道:“忽统领,莫要见怪。” 忽统领摇摇头表示无碍,对乙尧道:“是我让意儿杀的,乙尧公子要怪就怪我好了。” 乙尧不吭声,还是盯着女子。 三人离开后,只剩乙尧一人在屋内,他嚎啕大哭,鼻涕和眼泪满脸乱淌。 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入,竟是刚才那名女子,乙尧见她还敢来,于是直接冲上来拼命,女子却淡淡道:“他们没死。” 乙尧猛然停住,抹了一把脸,问道:“你说什么?” 女子道:“他们目前在安全的地方,等你鼻涕擦干净了,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真的?”乙尧问道。 女子点点头。 她又怎么可能会杀方青,偷偷将方青和任映景带回衙域后便安置起来,人族不容于冥族是事实,加之姓蓝的毕竟是幽域之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万一传到酆域会很麻烦,故此事也只有她和那两个领卫,以及她师傅知道。 乙尧双手抹脸画圆,在自己衣服上蹭干净,吸吸鼻子道:“好了。” …… 距离长夜卫所大约十里左右,有一座木制结构的僻静院落,四面檐角呈飞燕状,燕嘴衔有明珠,光毫柔和,院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最中间还种着一棵枇杷树。 方青从院中一屋走出,打量四周,皱了皱眉,那日乙尧被打晕后,他和任映景也得到同样待遇,不省人事,直到刚刚才清醒,很好奇自己到底在哪里。 一声吱呀,任映景揉着脑袋,从另一间屋子推门而出,见到方青后眼睛一亮,跑上前来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她放眼四周,惊叹道:“好漂亮啊,地底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不对,我们不会已经死了吧?” 那两个领卫是为乙尧而来,而她和方青两个人族,恐怕已经被顺手杀了,这里很可能是阴曹地府,才会如此奇特。 方青摇摇头,走近院子中央的枇杷树,发现这颗枇杷树竟是假的,乃用木头雕成,一枝一叶,栩栩如生。 地底没有阳光,像枇杷树这种地表的植物无法在地底生存,只能用木雕替代,方青不禁好奇,冥人世界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枇杷树。 任映景走上前,也摸了摸木雕枇杷树,道:“不是所有冥人都能用木料的,能够在涅城拥有这样一座木制院落的,来头肯定不小,莫非是她救了我们?” 方青和任映景刚想在院子内外查探一番,一根熟悉的冲天辫晃荡而来,只见乙尧冲入院中,一把抱住方青道:“大哥!” 乙尧抱得特别紧,方青皱眉道:“好了好了,我快被你箍死了。” 乙尧松开方青,笑道:“见到你太好了,刚才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哭了很久!” 方青问道:“怎么回事?” 乙尧将情况一说,任映景道:“那就是说这院落是那个冥人女子的?” 乙尧点点头,方青问道:“她人呢?” 乙尧道:“她带我进来后就走了,还跟我说让你们别跑出去,暂时就住在这里,很安全。” 方青问道:“她为什么会帮我们?” 乙尧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长夜卫统领的徒弟。” 任映景忽然想到什么,对方青道:“你还记得吗,当时在玄阴宗,一帮长夜卫来抓人,后来莫名其妙地故意让我们走,那个故意放你走的人,虽然只是普卫,却连抚卫都听她的。” 方青点点头,道:“你是说……” “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任映景道:“方青,这人究竟是谁?” 方青皱眉沉思,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名字,一道道身影,却没有任何头绪,唯一有点可能的冥九也被方青排除,最终摇了摇头。 冥族女子他只与冥九有过交集,而这根本不可能。 乙尧道:“嗨,肯定是喜欢我大哥的人呗。大哥,要不选她做我大嫂算了,虽比不得九公主,可好歹也是长夜卫统领的徒弟。” 他看向任映景,皱了皱嘴道:“比某人好多了。” “你再说一遍?” 任映景伸手一提,直接拎着乙尧的冲天辫将他提起。 乙尧连忙求饶,任映景才放他下来,乙尧落地后小声嘀咕道:“人家光名字就比你好听了。” 任映景耳尖,听得清楚,问道:“哼,怎么好听了,说来听听?” 乙尧道:“叫意儿,好听吧?” “好听个屁!”任映景道:“你姑奶奶我是‘景色佳人两相映’,哪是什么意儿能比的。” 任映景和乙尧掰扯时。 “意儿……” 方青重新打量眼前这棵枇杷树,轻轻触摸,默念道:“如意,是你吗?” 第三十六章 友相逢,拔剑绕残樽 朝阳衔山,晨曦柔和,摆在冯家院中的一张木案上,一片淡金。 管家已死,冯静启亲自翻看名册,为排着队的丫鬟家仆们分发银钱。 冯如意站在远处枇杷树下,手放在父母坟碑上,静静望着这一幕。 家仆们拿到银钱,沉默无言,丫鬟们则大多泫然欲泣,相同的是,从冯宅内走到冯府外,他们都走得很慢。拿到一笔远远超过普通份额的安置费固然值得开心,可一想到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温润谦和的少爷,和善良爽朗的小姐,这份开心也就显得没那么开心了。 其中一名叫春桃的丫鬟接过银钱后忽然哭得梨花带雨,银钱置桌,解下包袱,直言不管冯家兄妹去哪,她都要跟随一起侍奉。 春桃命苦,五岁那年父母病亡,在梅阳镇做了一年乞丐,一日雨天,街上无人赏钱,她饿得不行,只好去偷包子,结果被抓,店家捏着她脸颊,将掉在雨水泥泞的脏包子强塞在她嘴里,与冯大海撑伞路过的冯如意一声住手,结果春桃便成了冯如意的贴身丫鬟。昨夜冯如意就安抚过她,冯家要散,她也应该离开冯家,去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听了冯如意十年话的春桃答应得好好的,可真到走时,就不行了。 其余人本就不舍,见春桃此举后纷纷附和,都不肯走,冯如意连忙上前与哥哥一同安抚,结果没用,最终是兄妹二人将众人赶出去的。 偌大冯府,只剩冯静启和冯如意,安安静静。 兄妹二人走遍冯府各个角落后,背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站在枇杷树下与父母说了些话,便要离开冯府。 走近门口,笃笃笃一阵敲门声传来,冯静启开门后,对着一张陌生面孔问道:“请问你找谁?” 对方年约不惑,身穿一袭灰袍,容貌清俊,气度不凡,他问道:“请问这里是冯家吗?” 冯静启点点头,对方又问道:“冯如意在吗?” 冯静启看向一旁冯如意,冯如意已经呆住,说不出话来。 当年的青衫变成灰袍,手中也不再有剑,可这张脸除了眉宇间多了忧愁,少了豪迈外,没有任何变化,就是自己盼了十年的那张脸。 等你长大成年,我来接你。 这句话冯如意惦念了十年,就在她已经放下,准备离开冯家之时,他又正好出现,是否就是天意。 三日后,冯静启站在冯府门口,看着冯如意的背影,踏前一步,捂嘴喊道:“如意!一定要学出个名堂给哥看看!” 握着如意剑的冯如意停步回头,道:“哥!” 顿了顿,冯如意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保重!” 冯静启一笑,挥挥手示意她快走,冯如意含泪转身,冯静启啧啧嘴,尝了尝温润无味的眼泪。 走出梅阳镇后,灰袍男子幽幽道:“其实我此次来,只是旅履行承诺,见你一面而已,没想真的带你走,就像我跟你说的,此去会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我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加入的世界,危险、黑暗、无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冯如意看着灰袍男子那张脸,笑道:“这三天时间内,我也想过不和你走,但我哥说我不走,他就不认我这个妹妹,我能有什么办法。” 灰袍男子不语,冯如意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灰袍男子道。 “晁玉匣。” …… …… …… 方青让乙尧出去办事后,又支开任映景,一人站在木雕的枇杷树下,摩挲木纹。 一冥人女子走入院中,方青目光不动,手一停。 女子不看方青,看着枇杷树。 两人一阵沉默。 半晌后,女子慢慢走近,道:“我试过很多次,可地底根本种不活枇杷树,只能弄棵假的了。” “假的也好看。” 方青轻轻拍了拍木雕,道:“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弄假的,你知道吗,她连用的剑都是假的,拔不出来的。” 女子走到方青近前,方青仍看着眼前木雕,继续道:“我这个朋友呀,说的话也都是假的,明明不会喝酒,却装女中豪杰,她会喝个屁啊,抿一口就全吐了,还威胁我别说出去。那时我还以为她真是女侠人物,被她唬住了,真的没说出去,现在想想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说出去了,让镇上的人一起乐一乐。” 方青对着木雕捧腹大笑,接着道:“她呀……” 女子一把抱住方青,一如当初梅阳镇道别时。 方青柔声道:“如意,好久不见。” 女子点点头,道:“好久不见,方青。” 方青让乙尧去传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有果酒,你来喝吗? 冯如意松开方青,揭下连衣帽,没有双丫髻,没有粉绸,只有一头如瀑长发,眉宇间已无稚气,只有清冷,更显仙姿玉貌。 忽有风起,一绺青丝遮脸,方青帮她拂开,冯如意淡淡一笑,那颗虎牙还是一点没变。 冯如意道:“你说你有果酒,我才来的,酒呢?” 方青一笑,道:“骗你过来的,哪里真有。” 冯如意白了方青一眼。 “要不你借我酒,我给你现酿?”方青道:“地底有葡萄吗?” “没有。”冯如意道:“也不用你酿,我现在只喝烈酒,你不一定喝得过我,冥饮走一个?” “走一个。”方青笑道。 冯如意取来酒樽和冥饮,与方青盘坐在枇杷树下。 方青没有问冯如意为何成为长夜卫,冯如意也没问方青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两人很有默契,只是喝酒。 此情此景,也唯有喝酒。 一杯又一杯,冯如意与方青豪饮,竟然和方青喝了个旗鼓相当。 老友相逢,酒更醉人。 酒樽渐残,东倒西歪,两人醺醺然。 方青看向冯如意腰间的弯刀,问道:“喂!你的如意剑呢?” 冯如意已然走不了直线,踉跄回到屋中,取出如意剑,丢给方青道:“在这呢!” 方青抛还给冯如意,倒拿酒樽喝一口酒,酒全撒身上,一滴没喝到,却仍嘶了一口,挥手道:“来!耍给我看看!” 冯如意拔剑出鞘,绕着方青舞剑。 剑若游龙,人如惊鸿。 第三十七章 灵象镇世,神龙游世 方青大醉一场。 第二天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抹红色,坐在床边的任映景柔声问道:“你醒啦?” 方青点点头,坐起身,任映景双手虚虚护着,生怕方青跌在床上摔疼似的,她手背轻轻碰了下方青额头,道:“昨晚喝醉了,头一定很痛吧?” 方青摇摇头道:“不痛。” “那一定饿了。”任映景道:“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吃,你别乱跑噢,我马上回来。” 任映景起身,朝着趴在桌上睡觉的乙尧狠踢一脚,之后才离开。 “母老虎……” 乙尧被踢醒,摸摸屁股,嘀咕一声后委屈地跑到方青身边,道:“大哥,我为了你真是吃了好多苦啊!” 方青问道:“怎么了?” 乙尧道:“昨晚要不是我,你就失身了!” “啊?” 方青一脸无语。 乙尧道:“昨晚后来我去你房间找你,却发现屋子被锁了,我直接撞门而入,你猜我看到什么?” 他顿了顿,道:“那母老虎正在亲你哎!” 方青愕然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打了呗!” 乙尧恨恨道:“不过为了你的清白,尽管被打,我还是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虽然后来趴在桌上睡着了,可屋里有我在,她应该没有再做什么坏事。” 方青摸了摸额头,不知说什么好。 任映景很快端着吃食回来,对乙尧冷声道:“滚开!” 乙尧哼道:“你这个淫贼!我已经全部都告诉大哥了!” “我去你的!” 任映景一脚踹去,却被乙尧躲开,还以任映景一个鬼脸。 注意到方青在看自己,任映景放下木盘,直视方青道:“是又怎么样,不行吗?” 话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可耳根还是变得有点红。 昨天方青支开任映景,可任映景却偷偷躲起来偷看,见那个冥人竟然是人族,且长得那么好看,最关键和方青关系亲密,又搂又抱的,一看就是老相好了,她如临大敌,后来偷偷潜入方青屋子,的确有趁你醉要你身的想法,可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这么做,不过啃了方青好几口倒是真的,结果被乙尧撞见。 方青无言以对,任映景问道:“说,那个意儿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朋友。”方青补充道:“很好的朋友。” 任映景道:“不是相好?” 方青道:“不是。” 任映景还是将信将疑,心里踏实不下来。 乙尧与任映景保持一段距离后,道:“大哥,依我看你就别回地面了,看完冥皇登基后就留在这里,跟意儿嫂子好,总比跟一只母老虎在一起强。” “去死!” 任映景冲乙尧拼命而去。 …… 方青就在冯如意的独院住下,冥皇马上就要登基,到时候涅城的人都能通过还天珠看到冥皇登基的画面,这段时间冯如意很忙,却也总会抽出时间回来,与方青喝酒聊天,练剑切磋,每次冯如意回来,任映景就紧张不已,总担心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方青似的。 剩下的时间,方青静心修炼,身上有那么多资源,再不努力一点,就说不过去了。 冯如意院中种着的,本就是移植而来的灵草,加之方青堆成小山的灵石,元气化开,浓郁如烟,仿佛仙境。 半月过去,经过日复一日的修炼,方青已经陆续冲开任脉和督脉,身体内部奇经八脉已经全部畅通,方青一股作气,尝试开辟华池。 华池境,便是流淌在经脉中的天地元气汇聚在下丹田,打开藏精之府,融合自身的精,温养壮大,自此天地元气打上自己烙印,操控更加圆转自如,而华池境也成为力量源泉,可以元气外放,隔空御物,玄妙无比。 但尽管经脉全通,想要开辟华池也不是一件易事。 成为汇溪境后,天地元气入体,神秘晦暗的体内像是种下一盏明灯,可以内视,此时此刻,方青内视己身,只见在他操纵下,丝丝缕缕的元气沿着各条经脉,往下丹田流淌而去。 下丹田包括脖胦、天枢、外陵和关元四个窍穴,开辟华池的过程,便是要拓开这些窍穴,让天地元气在诸穴之间流通聚集,就像洪流破开四道城门,将城内空间变城一汪池水。 龙吞象咽尽腹来。 方青玄府全开,不管是灵石还是灵草,亦或是地底空气中含量极低的元气,全部被方青吸入体内,全部输送至腹部,元气变得越来越密,不停冲击各个窍穴。开辟华池最难的就是这一步,一般人若是体内元气不足,加上没有足够资源支撑,就像小溪流一般,如何能冲开城门,只有元气浓郁厚重到一定程度,才能破门入城。 一个时辰后,方青的天枢穴开。 三个时辰后,外陵关元拓开。 五个时辰后,脖胦关元终于也开。 所有元气汇聚碰撞,方青心神透亮,内视看去,一团烟云雾盘旋在下丹田,如手掌般大小,缓缓流动,飘渺不定,虽是气体,却如一汪灵池。 这一刻,方青只感觉自己体内的元气有了归属,完全受自己掌控,而天地元气仿佛成为一种媒介,让自己与外界各物多了一种玄妙的联系。 方青一摊手,心念一动,掌心升起一股气旋,随手一挥,便激射出去,在数丈远的地面破开一个坑洞。他又朝远处一块大石探掌一提,在天地元气牵引下,那块大石飞来,被方青轻轻一拳击碎。开辟华池后,才能称为真正的养元,元气也会再次强化己身,体魄会更加强悍,达到一个新台阶。 不过开辟华池,只是意味着拥有了运用元气的资格,而如何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每个境界,都有它自己的力量基础。炼体境在于身体强悍程度,养元境便是看体内元气是否浑厚充沛。 炼体境需要武技功法,去更好地使用力量,发挥出更大杀伤力,而养元境同样如此,需要用术法去使用元气,是将元气凝缩成刀剑杀敌,亦或是赋予元气属性,火烈冰寒,各有不同。 方青脑海中就有运用元气的法门,分为灵象镇世经,和神龙游世经两篇。 第三十八章 厚土重燃,冥九即位 五日后,酆域,冥都。 冥皇寝宫中,冥九对镜而坐,铜镜中那张天下第一的脸很平静,并没有因为今日是登基大典而紧张。 一人手持琉璃梳,将冥九的一头蓝发盘起,此人亦是绝代美女,冥九长成以前,她是当之无愧的冥族第一美女。 “灵姨。” 冥九忽然道:“在衙域,你与冥蛄交手能全身而回,是因为他,对吗?” 灵寻停止动作,沉默一会后,道:“臣有罪,请公主责罚。” “灵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出手救你,我应该谢他。” 冥九依旧平静,道:“可我终究要灭了天净寺,我会引他现身,然后取他性命。” 冥九转头,看着沉默的灵寻道:“灵姨,放眼整个冥族,没有人是他对手,能杀得了他的,只有你。” 灵寻怔然。 冥九继续问道:“灵姨,到时你会如何?” 话音落下,忽然安静。 片刻后,灵寻目光变得坚定,仿佛做出某一决定,道:“臣只要有一口气在,誓杀孔忧。” “嗯。” 冥九转过头,继续对着铜镜,看着灵寻为她戴上皇冕。 …… 涅城。 此时万人空巷,所有冥人都跑出家中,站在能望见涅城顶部的地方,静立昂首。今天是冥皇登基的日子,是整个冥族的盛典,只有每域主城的冥人才能有幸目睹,一个个放下所有事情,翘首以盼, 大祭司府,前几日新上任的大祭司站在可俯瞰整个涅城的楼顶,衣衫猎猎。 这位大祭司自不是乙尧,而是前几日刚从冥都过来接任大祭司之位的幽盘,幽姓乃冥族贵姓,虽与造反的幽颜同姓,却没有关系。祭司管理每域主城,而大祭司则统管一域九城,一般都是冥皇从高等种姓中亲点的阴神高手,在各域中,地位仅次于阳神境界的护族神兽。 一颗白色圆球悬于他身前,拳头大小,明光澈亮,这便是冥族的还天珠,今日冥都的登基大典,将通过此物投影给各域主城。 时间到,幽盘一挥手,还天珠化作一道白光往上飞去,撞在涅城顶部的洞壁。 白光炸散,一层涟漪荡开,沿着洞顶往四面八方扩散蔓延,所过之处,全然皆白,几乎一瞬间,照亮整个涅城,仿佛拉起一块白幕,笼罩涅城,白幕明亮无比,却又柔和如水,不会刺目。 连绵无尽的白幕上,点点颜色汇聚,形成一副画面,呈现在所有涅城冥人头顶。 那是冥皇登基的画面。 冯如意的院中,方青、任映景、乙尧和冯如意四人也仰望着上方,画面出现后,乙尧兴奋地喊道:“开始了!” 画面中,一条台阶通往高处,两排长着头发的冥人低着头,站在台阶下方。 戴着黑色冠冕的冥九裙摆拖地,缓缓走来。 这一刻,所有通过还天珠看着这一画面的冥人,仿佛忘记呼吸。 一直想见一见冥九,想看看自己和冥九谁更漂亮的任映景,此时也愣住了,再无此念,由衷觉得在冥九面前,世间任何女子都担不起美人二字。 “果然是她。” 尽管方青早就猜到,自己初坠地底时,救的蓝发女便是冥九,可此时此刻依旧怔然,画面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新冥皇,曾被自己玩耳朵,记起那又软又弹,冰冰凉凉的触感,方青生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灵寻跟在冥九左侧,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跟在右侧,所过之处,两边皇室成员头更低一分。 “他就是冥刓!” 乙尧朝天一指。 方青从冥九身上移开视线,看向这个永夜卫总统领,此人身材修长,黑发飘扬,虽戴着面具,却难掩潇洒气度,完全不像别人口中的杀人狂魔。 灵寻和冥刓停在台阶前,冥九一人攀阶而上。 裙摆垂落,被阶梯鼓动,宛如一条流动的瀑布。 冥九牵着所有人的视线,一步步往上,来到祭祀用的高台处。 高台上,有一座大鼎,鼎并非立在高台上,而是立在平地上,只不过太高大,鼎身直接越过高台而显,也比整座高台更宽。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鼎吗?” 乙尧激动一指。 方青和任映景自然不知,一旁冯如意道:“厚土鼎。” “没错。”乙尧道:“此鼎重大数万斤,从古往来,只有一人以纯力搬动过此鼎。” 冯如意道:“一定是你爷爷吧?” 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中,冥蟾实力最强,可论力量,冥蚁当属第一,若有人能搬动厚土鼎,肯定是冥蚁。 “不是我爷爷。” 乙尧摇摇头,道:“我爷爷搬不动此鼎。” “那是谁?”冯如意道:“老冥皇吗?” 乙尧再次摇头,道:“是一个人族。当年我爷爷与他比力,看谁能搬动厚土鼎,结果我爷爷输了。” 任映景好奇道:“那人谁呀?” 乙尧道:“一个叫孔忧的和尚。” 冥九过完一些步骤,最后手中拿着一篇祭文,不疾不徐念完后,将手一扬,祭文飞起,生焰自燃,落入厚土鼎中,一片大火窜出鼎口,熊熊燃烧。 厚土鼎不仅是冥族的祭祀圣物,更是历代冥皇的命火,冥皇安在,厚土鼎燃烧不止,冥皇身死,厚土鼎熄。 “厚土鼎,今日重燃。” 冥九转身,面向下方,声音传遍四方:“朕,今日即位!” “参见冥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寻跪下,冥刓跪下,台阶下皇室成员们也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黄域乌城,幽域厉城,衙域涅城。 所有通过还天珠看着冥九登基的主城冥人也都屈膝跪下,伏地高呼。 冥九任由所有人跪自己,又转身面向厚土鼎,看着焮天铄地的火光,眼神恍惚。 犹记得四岁那年,亲眼看着厚土鼎熄灭,尽管不愿相信,可那便是代表父皇死了,而没过多久,母后也去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今天,等成为冥皇后,为父皇报仇。 她不说话,所有冥人就一直跪着,无一人动。 良久后,冥九才转过身,大声道:“尔等平身!” 一人言出,千万人起。 第三十九章 离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冥皇登基结束,人冥通道开,方青和任映景在冯如意和乙尧陪同下,从涅城出发,往地面行去。 涅城位于整个衙域最东,也是衙域的最低处,与地面的距离,比起落城来远上许多,可一行四人,似乎都嫌这条路不够长,走得很慢。 三日后,四人在离地面已经不远的一处洞窟中歇脚,明日方青和任映景就要出地底了。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乙尧忽然道:“大哥,要不你还是别走了,跟我一起回幽域吧,以后幽域我爷爷老大,你老二,我老三,怎么样?” “不去,再待在地底,我都要发霉了。” 方青一弹乙尧的冲天辫,摇了摇头,看着冯如意道:“地下太沉闷,东西也不好吃,又没亲人,有什么好待的。” 冯如意知道方青是说给自己听的,看向方青,回以一笑。 在涅城的这些时日,方青曾不止一次问过冯如意,愿不愿和他一起回地上,冯如意次次婉拒,只要她师傅还在地底,她就会留下。 “好吧……”乙尧有些失落。 方青捏一捏他的脸,道:“你放心,大哥会来看你的。” “真的?”乙尧眨眨大眼睛。 方青笑着点头,乙尧不再忧伤,道:“那我去抓些好吃的,为大哥你饯行!” 冯如意忽然道:“方青,你和乙尧一起去吧,我们这位幽域大少爷可是不认路的主,我怕他又迷路走丢了。我也正好与任姑娘聊几句。” 方青点点头,很配合地与乙尧一起离开。 任映景不冷不热道:“你要与我聊什么?” 冯如意笑道:“任姑娘,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可我与方青真的只是朋友,是哥们。我爹和我哥当初还想撮合我和方青来着,我和方青彼此无意,都不同意。” “真的?” 任映景将信将疑,冯如意凑近任映景,轻声道:“主要是第一次见他时,我觉得他太土啦,看不上他。” “没错!他就是个土鳖!” 任映景愤愤点头,与冯如意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若方青在这里,看到冯如意笑,应该会很开心。 当初的冯家小姐,是多么爱笑的女孩啊,拿着一把假剑,做着行侠仗义的女侠梦,整天嚷嚷着喝酒交友,练剑杀人。胆子嘛,说大也大,大到可以喝斥魁梧壮汉,说小也小,别人若真动手,她就会被吓呆。 然而此次重逢,方青从没见冯如意笑过,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清冷,当初那个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冯家小姐终究是长大了,却偏偏让方青觉得心疼。 冯如意道:“任姑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任映景道:“你说。” 冯如意道:“你和方青离开地底后,我希望你能劝他不要再做衡阳卫。” 任映景惊讶道:“他是衡阳卫?” 衡阳卫是大衡王朝的一柄利剑,当初几乎将邪道人士荡平,逼得剩余的邪道门派只能藏身地底,任映景虽未去过地面,却也听过其大名,没想到方青就是衡阳卫,方青也从来没说过。 任映景问道:“为什么?” 冯如意幽幽道:“冥皇既已登位,地上马上要不太平了,我不想他有事。” 任映景道:“你不想与他为敌?” 冯如意点点头,看向方青和乙尧离去的方向,道:“他也不想与我为敌,所以想我与他一同离开,我没同意。他劝不了我,我也劝不了他,所以想请你帮忙。” “你觉得他会听我的吗?” 任映景道:“他要是听我的,也不至于每次我让他娶我时,回回都装死。” 冯如意笑道:“那次在玄阴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看好你,你和他很般配,一定能拿下他的。” 任映景嘿嘿一笑,问道:“对了,我还是想问,你本来就是人族,为什么不索性和方青一起回地面呢?” 冯如意笑了笑,道:“我呀,回不去了。” …… 方青和乙尧抓了很多食物回来,都是蛇虫鼠蚁之类,方青在地底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习惯这些食物,与乙尧一同剥皮拆骨,插好竹签,撒盐放料,搁在架上烧烤,油爆声噼啪响,香味很快四溢,方青深深一闻,道:“好香,可惜没有酒。” 冯如意从百宝囊中拿出几坛冥饮,道:“酒在这呢。” 肉尽酒残,四人都有些醉意,尤其是乙尧,小圆脸红的跟猴屁股似得,他语无伦次道:“大……大哥……我不行了……你你你……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喝醉了……当心母老虎又占你便宜……” “我去你的!” 任映景拎起酒坛砸向乙尧,可她也已经醉醺醺,根本扔不中,酒坛在远处碎开,可乙尧却仿佛被砸到一般,躺到在地,呼噜声震天响起。 “被我扔中了!” 任意景哈哈大笑,也倒在地上睡着了,只剩方青和冯如意没醉。 “现在酒量怎么这么好。” 方青问道:“上次也是我先醉的吧。” “练出来的呗。”冯如意笑了笑,转动手中酒樽,道:“可惜喝了这么多冥饮,始终没有你酿的果酒好喝啊。” 方青想起从前,一口饮尽杯中酒,大声道:“掌柜,上酒,老规矩!” 冯如意也大饮一口,道:“偷酒贼无踪无影,我也不知道是谁。” 方青看着眼前酒樽,道:“我很喜欢喝你的酒,以后你就专门为我酿酒吧,钱不会少你的。” 冯如意笑道:“你看看你的记性,说错了吧,是钱少不了你的。” “你说的,你当然记得比我清楚。” 方青笑了笑,忽然道:“我喜欢喝酒交友!” 冯如意大声道:“我喜欢练剑杀人!” “干!” 方青丢开酒樽,拿起酒坛。 “干!” 冯如意也提起酒坛,与方青重重一碰。 二人仰头豪饮,仿佛要让自己醉得快些,好梦回当初。 …… 第二日。 离人冥洞口不远处。 冯如意和乙尧看着方青和任映景走向洞口,乙尧擦了擦眼泪,喊道:“大哥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 方青转身,招了招手。 “别哭了,真丢脸。” 任映景也转身,对乙尧道:“再这么哭哭啼啼的,下次我和你大哥带你侄子一起回来,可不让他认你这个叔叔。” “算了,今天就勉为其难叫你一声大嫂吧。” 乙尧破涕为笑,对任映景道:“千万要照顾好我大哥!” “这还用你说?”任映景笑道。 方青转身前和冯如意一个眼神交汇,不过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管各自什么立场,什么身份,他二人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 方青和任映景走出洞口,进入一个山洞,在洞中折了几个弯后,终于看到前面有一团光亮。二人走入这团光亮,抬手遮挡眼睛。 虽然眼睛刺痛,完全睁不开,可方青却深深吸气,笑容灿烂。 这是阳光的味道。 __________ (本卷终) 第一章 吃饱干活 一个无名山谷中,视野开阔,四周遍生奇花异草,怪石嶙峋,鸟鸣声清脆悠扬,不绝于耳。更有溪流在山中缓缓流淌,曲折蜿蜒,汇成瀑布砸落下来,飘起一片蒙蒙水雾。 两道身影在山谷中忙来忙去,一会摘野果吃,一会抓野兔烧烤,最终大字型躺在一片草地上,呼吸着湿润清新且带有青草味的空气,仰望蓝天白云。 “终于回来了。” 方青口中叼着一根青草,伸了个懒腰,笑着感慨。 在地底的三个多月,方青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一出来就迫不及待与任映景吃了顿好的,野兔的滋味,与那些蛇虫鼠蚁简直是云泥之别。在地底时,眼睛里少有颜色,除一些荧草外,到处都是灰暗暗的泥土岩石,令人心生压抑,此时此刻,这份压抑早就被谷风吹散无踪,整个人神清气爽。 一旁的任映景忽然爬坐到方青身上,按住方青手臂不给他推开自己的机会,问道:“饱暖思......你就没有想法?” 此时的任映景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因洗脸沾湿而紧贴在脸颊鬓侧的几缕青丝,更加凸显眼前红衣女子的楚楚动人。 她阖眼嘟嘴,亲下来,方青连忙抽手挡住,无语道:“别胡闹。” “不要算了。” 任映景哼一声翻身而下,躺着背对方青,又忽然转过身道:“对了,如意妹子昨晚与我聊天时,请我帮一个忙。” 方青道:“什么忙?” 任映景道:“她想让我去劝你不要再做衡阳卫,她不想与你为敌。” 方青笑了笑,道:“你觉得呢?” 任映景道:“你是我男人,除了不能做太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也只是转达如意姑娘的话而已。” 方青认真问道:“我做了太监你是不是就不会缠着我了。” “我呸!你想得美!”任映景抓起一把草扔在方青脸上,道:“我告诉你,就算你做了太监,我也不会放过你,大不了当一辈子老处女好了。” 方青苦笑,抹去脸上的草,回到刚才的问题上,道:“我还是会做衡阳卫,还要做大做强,至少以后遇到她,可以保她周全,不是吗?” 任映景盯着方青的侧脸,道:“若不是昨天如意妹子和我说她嫌弃你土,我又要吃醋了。” 方青转头问道:“她说我很土?” 任映景点点头。 方青笑道:“这姑娘真没眼光。” 任映景痴痴看着方青的脸,认真道:“我倒是希望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没眼光,这样就只有我要你了。” 方青起身,道:“走吧,在下面时你带我见识地底风光,这回换我了。” “好呀。” 任映景笑容粲然。 …… 二人踱步山行,两个时辰后,终于走出山林,来到一处村庄,一名白发阿婆正在溪边捣衣,二人走近溪边,方青问道:“阿婆,请问这里是哪?” 远看阿婆一头霜发,近看才知只有五十岁左右,脸上皱纹却很多,显得比同龄人更苍老些,她放下衣杵,转头看向方青和任映景,笑道:“真俊的姑娘小伙啊。” 她腰似乎不大好,扶着腰起身,动作有些不灵便,任映景帮忙扶着她站起来,老人拍拍任映景的手,道:“真好的姑娘。这里呀,是申兜村。” 方青问道:“阿婆,那申兜村又属于哪郡哪府?”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人道:“不怕你们笑话,老太婆这辈子呀,只去过几次留子镇,再远就没出去过咯。” “怎么会呢。”方青笑道:“阿婆,那我们走了,谢谢您。” 正要和任映景离开,老人拉着任映景的手,道:“快中午了,二位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方青本想拒绝,他刚刚才吃了肥美的野兔,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可任映景不知是因为老人眼中的一丝祈求,还是刚来地面,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笑着道:“好的阿婆,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二人随老人回到村中,村户不多,只有七八户的样子,大部分都布满蛛网,荒废已久,只有老人的村舍有些生气,篱笆园中种着些青菜,养了几只鸡鸭。 方青问道:“阿婆,村里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老人边摘菜边道:“他们呐,二十几年前就搬走咯。” 任映景四处打量陋而不乱的村舍,处处觉得新奇,问道:“为什么呢?” 老人道:“以前这里闹山匪,都被吓跑啦。” 方青道:“那阿婆你怎么不走?” 老人嘿嘿一笑,答非所问道:“不是老太婆我吹牛,二十几年前,阿婆长得可不赖,是村里一枝花哩。当然,和姑娘你肯定不能比,还是差远咯。” 她采了一篮青菜起身,看了眼任映景,又笑着对方青道:“年轻人,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真是好福气呀。” 任映景甜甜一笑,老人继续道:“山匪看我长得俊,就把我丈夫打死,将我掳上山去。起初被山匪头子祸害,日子还算好,可后来他腻了,就把我丢给手下们,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到最后啊,就又把我丢回村里。” 方青和任映景听得皱眉,老人却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她平静道:“那时所有人都已经走了,我也想过搬出去,可一到镇上,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我不知羞耻,怎么不上吊啥的。” 她顿了顿,道:“我就纳闷了,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上吊?” 忽然又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啦,是胆子小,又怕痛,一直没敢而已。一气之下,我又搬回村里,想着总不至于再差到哪里去吧。” 她苦笑着摇摇头,继续道:“可结果证明,人的命啊,是真的可以一差再差,有几个狗崽子土匪,在山匪中地位低下,应该是平时轮不到好事,于是隔三差五就来我这,每次我都破口大骂,希望能借他们的刀去死,可他们就是不杀我。不过后来随着我年纪大,他们就渐渐来得少了,等我头发开始发白,就彻底不来了。” 老人还是很平静,在院中水缸里取了点水,开始洗菜,笑着对任映景道:“姑娘,刚刚老太婆拍你手,你可别嫌我脏,我做顿好吃的给你吃赔罪,老太婆做菜味道可以呢。” 任映景没说什么,蹲身与老人一起洗菜,老人再次对方青道:“年轻人,你有福呀。” 方青笑容温和,问道:“婆婆,那些土匪还在吗?” 老人道:“抢的盆满钵满就洗手不干啦,摇身一变成为镇上的大户,快活着呢,官府也不知道管管。” 方青笑着问道:“哪一户?” “姓李。”老人道:“我一次去镇上时,偷偷确认过,那一身锦缎的,不就是当掳我上山那个李麻子么,化成灰我都认得这个狗崽子。” 老人洗完菜后,又杀了一只鸡和一只鸭,忙会一阵后,简单的两荤一素摆上桌,笑问道:“味道怎么样?” “好吃!” 明明很饱,却狼吞虎咽的方青赞道。 任映景同样赞不绝口。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笑了笑,看着方青和任映景道:“你们也别怪婆婆耽误你们时间,主要是婆婆很久没见到过人影了,见到你们开心呐。一看到你们婆婆就在想,如果我那孩子还活着,若是男孩,一定要长得像小伙子一样,若是女孩,不敢跟姑娘一样漂亮,有一半漂亮我就开心了。” 说起自己事情平静无波的老人,一说起自己孩子,眼泪就流下来,不过仍是笑着道:“有些人的一生,是场好梦,有的人呐,就是一场噩梦,老太婆看得很开,可我那可怜的孩子,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啊。” 任映景手轻轻放在老人手上,没说话,小心翼翼用眼神询问,老人道:“是在我被祸害时弄没的,七个月大。若是还活着,应该是你们的叔叔或婶婶了。” “婆婆,我吃完了。” 方青将白碗放下,道:“好吃。” 老人道:“再给你盛一碗?” 方青拍拍老人的手,笑道:“不用了阿婆,吃饱了。” 又对任映景道:“吃饱了,干活。” 方青和任映景出村,往留子镇行去。 第二章 李大德和刘富贵 留子镇,李宅。 今天是李府老爷李大德六十寿辰,李府正门大开,身穿绫罗绸缎,一身贵气的管家刘富贵带着一群下人站在门口喜迎宾客。有资格入内的,都是留子镇的士绅官员,非富即贵,普通百姓只能站得远远的,踮脚去望李宅内部隐约可见的园林景致,以及小声议论宾客们手中提着的贺礼价值几何。 本名刘二狗的刘富贵笑意盈盈,连连拱手,只觉风光无限,心想还是大哥有远见呐,若是一直当山匪,哪有如今的荣光。 当初跟着大哥做山匪,不就是为抢银子抢女人么,可整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被官府惦记上,让人给剿了。现在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还他娘的有地位。洗手几十年,李宅已经成为镇上最大富户,自己大哥还得了个大善人名头,一想到自己大哥施粥散银时,被人称为活菩萨,可一回到宅中,便玩弄那些偷偷抓来的十来岁稚女,他就觉得有意思。 不过有时候想想,做山匪也有山匪的好,骑马拎刀,冲进村子,想杀人就随便杀,想磨胯下剑便随地磨,多痛快。现在虽然不缺女人,可总要偷偷摸摸,他大哥喜欢玩小的,他喜欢玩徐娘,总觉得在床上没意思,怀念当初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边草地或田园菜圃等地方直接脱裤御女,被寨中兄弟围观叫好的感觉,那叫一个酣畅。 刘富贵想到自己以前的兄弟,轻叹了口气。那一晚,大哥把寨里所有兄弟毒死,就连另外几个当家都没能幸免,用大哥的话说,只有如此,他二人才能彻底摆脱过去,一干二净。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死活不敢睡,生怕大哥连他也杀了。 见宾客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刘富贵进宅,招呼宾客入座后,沿着廊道来到李宅最深处的院落,走入院中敲了敲屋门,道:“老爷,客人们都来了。” 为了这声老爷,刘富贵可吃过不少苦头,之前总是习惯叫大哥,每叫一次,都会被李大德狠狠扇一巴掌,扇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屋内没有人回话,刘富贵耳朵贴门,听见了女童的哭叫声,摇摇头道:“又一个嫩瓜咔嚓破啦。” 李大德无女不欢,不当山匪后还玩出新花样,御女只御年纪小的,说是干净。每次都是刘富贵从别的村镇弄回来,为了不被人发现,可费了不少功夫。而被玩过的那些,都养在李宅中为奴为婢,李大德第一个糟蹋的女孩,现在已经三十几岁了,现在正在外面招呼客人呢。这些年来倒也不是没有女子逃过,不过当刘富贵带回来几次尸体后,其余人就再也不敢了。 屋门向内开启,一名身穿红色寿服的老者走出来,一头黑发,精神矍铄,满脸阴沉,还长有很多麻子。 刘富贵望了眼屋内,坏笑道:“老爷,这娃行不?” “蜕了层皮。” 本名李麻子的李大德瞥刘富贵一眼,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刘富贵心领神会,淫邪一笑,关好门陪李大德一起走出院子。 来到宾客们面前,李大德已经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仿佛十世善人一般,笑着对宾客们道:“不好意思诸位,让你们久等了,刚才在忙,耽误了点时间。” “李老您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周边村镇的百姓还得仰望着您呐!” 一宾客起身拱手拍马,其余人不甘落后,也都纷纷站起来出言讨好。 李大德压压手示意大家坐下,摇头笑道:“李某只是尽自己的一些微薄之力罢了,不值一提。” 这时,由于门外下人的松懈,一名衣衫破旧的老者忽然闯进来,指着李大德喝道:“李麻子你别再装什么善人了!当年你做土匪的时候害过多少人?这些年又祸害过多少女孩?” 刘富贵欲出手将老者撵出去,李大德伸手一拦,笑容和蔼道:“这位老人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者手指着李大德,目光看向在场所有宾客,大声道:“一年前,我孙女被李大德这个畜生掳走糟蹋,她才十一岁啊,就被毁了!我等今天来,就是为揭穿李大德的真面目!他就是当年那个山匪李麻子!” 老者又指向刘富贵道:“还有你,刘二狗,你和李麻子两人毒死整个山寨,之后来留子镇冒充商贾定居下来,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李麻子依旧保持和煦的笑容,道:“老人家,我知道你这是为什么,不就是想上门讨要些好处么,我可以给你,刘管家,去拿些吃食和银钱给这位老人家。” 老人用力呸了一声。 “你这老匹夫,真是岂有此理,仗着李老生辰故意来抹黑讨便宜,李老不与你计较,反而以德报怨,你竟然还不识好歹?” 一宾客出言呵斥,其余宾客也都指责老人,更有甚者为讨好李大德,都准备动手打老人了。 其实老人能查到的消息,其余人又岂会不知,在场大部分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李大德就是当年的李麻子,可那又怎么样呢,谁敢说? 李大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权有势,又武艺高强,自己配合他李大德的身份,好处多多,反正李大德害的又不是自己女儿,管他呢? 李大德和刘富贵不动,抢着表现的宾客们已经自发动手,对老人破口大骂,推推攘攘。 李大德和刘富贵看着这一幕,对视而笑。 可就在这时,有声音从两人上方飘下来,李大德和刘富贵猛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头顶屋檐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男一女两人。 “地面上的腌臜事情,真的不比地底少。不好意思,一回地面,好玩的没带你见识,就先遇着种事了。”方青对任映景道。 任映景手撑着屋檐,垂着脚,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二人,道:“婆婆做了一辈子噩梦,现在轮到他们了,杀吧。” 方青点点头,手掌提起,重重一压。 一股无形巨力压落。 轰隆一声。 地面凹出一个巨大坑印,象蹄形状。 李大德和刘富贵变成两滩肉泥,死在坑中。 第三章 回县 灵象镇世经。 这篇养元境的功法,方青当日在地底开辟华池境,初次翻阅时,倍感惊讶,里面所讲乃运使元气的方法,可招式与当初的拳法如出一撤,方青这才明白,当初师傅所留拳法,就是脱胎于灵象镇世经和神龙游世经,意在让自己打好基础。 养元境的力量根源是体内的元气,想要与人斗力取胜,无外乎两点关节,一为元气的质与量,二为可以将元气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功法。两者若都是顶尖,那就是同境无敌。 今日是方青第一次动用华池境的力量,也被自己吓一大跳,挥散漫天尘土后,问任映景道:“你没事吧?” “有事。” 任映景抹了一把灰,道:“娶我,娶我我就没事了。” 方青不理她,看向下方众人。 刚才那些讨好李大德的人停止推攘老者,转过身呆呆望着坑洞中的两团血肉,咽了咽口水后小心翼翼抬头看向方青和任映景。李大德和刘富贵二人都是武者,一个铜鼎一个骨血,那都是一人能敌十几壮汉的主,竟被像苍蝇一般拍死,不由地令他们眼神惊惧,僵愣当场。 “二位大侠杀得好!” 其中一人心窍玲珑,向方青二人一拱手,又指向坑中两滩血肉,道:“这两名山匪残害百姓多年,我们又岂能不知,可咱老百姓实在无法与这等虎狼相斗啊,只得违背良心,曲意逢迎。” “苍天有眼呐!” 他隐含喜泪,向天拱手道:“这留子镇的天终于亮了!” 此人读过几年书,没考中秀才,后来凭借一张嘴做了点小生意,家境不错,他肚里也算有些墨水,心思更是活泛,与李大德兄弟们走得极近,刚才就是他第一个讨好李大德,也是他率先推攘老者表忠心。他猜测这二人八成是老头请来的,生怕连同他一起杀了,这才立即倒戈,争取活路,反正李大德二人都已经死了。 树立猢狲聚,树倒猢狲散,其余士绅纷纷效仿,对着方青和任映景哭诉起李大德二人的恶行来,还拉着老人的手,连连向他道歉,说自己迫不得已啥的。弄得老者一头雾水,不过老者开心是真的,原本今日来没想活着出去,亲眼见到李大德和刘富贵暴毙,让他现在死也甘愿。 人生百态,光怪陆离,方青摇摇头,带着任映景离开,除掉这两个匪贼就算干完活了,至于事后这帮猢狲怎样痛打李大德和刘富贵这两条死狗,以及如何瓜分李家钱财,方青自无兴趣。 一路向西行。 方青和任映景又遇到过几次不平事,行侠仗义了几次,不过大多时间都用在陪任映景吃吃喝喝上,逛街巷看庙会,茶楼听书路边算命,任映景玩得不亦乐乎,唯一的遗憾,就是晚上不能与方青睡同一张床,一起探究春宫图。 一个月后,秋叶落尽,转眼已入冬。 胖了五斤的任映景和方青终于进入广宁府范围。 …… 奉原县。 星月卫所。 上任星月卫统领唐修全,在前往盐通城救一名手下时,遇到山谷塌陷,二人尸体不明。 这是星月卫三个多月前发布的一个公告。 新任星月卫统领此时站在后山山坡,齐肩长发飘扬,俯瞰着整座星月卫所,不时瞥向星月卫大门。 三个多月来,韩言头发长了许多,也成功汇溪,成为星月卫统领,可她话却比以前更少了,对燕霜和周欢二人,还能说一个两个字,其余人面前从不吐字,每天都会站在这里,希望能看见那道身影回来。方青失踪后,韩言和燕霜周欢二人去了三次盐通城,周欢和燕霜却不知韩言比他们多去了五次,独自一人挖掘,都无功而返,燕霜和周欢提议为方青立冢,她也不让。 韩言摸了摸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自从平谷城韩家一事后,她就开始留头发了,不算长,却也不至于再像以前男人婆一般,可现在又有什么意思? 她收回视线,看向侧旁走来的周欢,道:“滚。” 周欢嘿嘿一笑,道:“韩统领,燕霜让我来问你,去不去喝酒。” 韩言摇摇头,不再看周欢,周欢道:“是燕霜托朋友问到了有关方青的消息。” “他活着?”韩言转头急问。 周欢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你还是自己去问燕霜吧,去吗?” “去。” 韩言快步下坡。 …… 韩言跟着周欢来到一酒楼厢房,推门而入,韩言没注意背对着她的一男一女,问面向他的燕霜道:“方青是死是活?” 燕霜叹了口气,指着那背对韩言的男子道:“你还是问他吧。” 韩言踏前一步,不善言辞的她正在想怎么问,男子转头笑道:“我说我死了,你信吗?” 见到方青这一刻,韩言一愣,鼻子发酸,眼眶微红,就在即将抑制不住时,她转身一脚将周欢踹出门,追出去,趁机擦了把眼泪,稳住情绪,后又提着周欢回屋扔地上。 “痛死我了!”周欢一手捂肚,一手指着燕霜道:“你明明和我说不会被她打的!” 韩言怒视燕霜,道:“这很好玩吗?” 燕霜扬了扬眉,道:“也是给你一个惊喜嘛。” “好了好了。”方青笑着对韩言道:“别怪他们了,坐吧。” 韩言乖乖入座。 周欢坐到任映景对面,仰仗着方青隔在中间,抱怨韩言道:“不是我说你,我见到方青回来时,哭得稀里哗啦的,燕霜也差不多,就你冷血,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踹我一脚,真是太过分了!” 方青失踪的三个月中,韩言三人除了找方青外,就是不停出任务,加上方青之前留的功勋,除了周欢,燕霜和韩言都积攒够功勋,换得通玄丹,成功汇溪,不过燕霜主动当副统领,让韩言为正。三人间虽然职级已经不同,可出了星月卫所,私下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大小之分。 今日方青和任映景回到奉原县,本想先去星月卫的,不过巧的是在路上遇到燕霜和周欢,之后便被拉来酒楼喝酒,燕霜还出主意让周欢去骗韩言过来,给她个惊喜。 韩言狠狠瞪周欢一眼,又看了看方青,倒没再做什么。 方青为任映景和刚来的韩言互相介绍道:“这是韩言,是我的朋友兼同僚,这是任映景,我在地下时遇到的朋友。” “什么朋友?”任映景搂住方青手臂道:“明明是你妻子好吧。” 周欢和燕霜刚才已经见识过任映景的豪放惊语,已经习惯,韩言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异色,下意识想去摸一摸自己不短不长的头发,却又忍住了。 “别胡说。”方青道。 “切。”任映景白他一眼,松开手,笑着对韩言道:“你好。” 韩言挤出一笑,点了点头,立马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遮挡自己有些不自在的脸。 第四章 调任广宁 久别重逢,故事配酒,几人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才散。方青和任映景提着一壶酒去寻刘蕴籍,周欢和燕霜回星月卫所,韩言没有与他们同行,独自来到郊外一僻静湖泊前。 冬夜凉凉,冷风呼呼,中和了些许酒意,也吹皱了眼前湖面,却拿韩言脸上的热泪没有办法。 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她不懂女孩那些伤春悲秋,记事起更没流过眼泪,比男孩比还男孩子,即便今日见到方青回来,也要忍到无人处才发泄喜泪。 她吸吸鼻子,笑了笑,喃喃道:“回来就好。” 忽地又敛取笑容,看着湖中倒影,摸了摸短发,眼神有些恍惚,心想那个任姑娘可真好看。 “这么大一面镜子,不错不错。” 一人走近韩言,韩言猛地一抹脸,转身冷道:“你来干什么?” “我就猜到你会在这。” 燕霜走到韩言身边,道:“其实你喜欢方青,对吗?” 韩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燕霜道:“我这么聪明,早就猜出来了。” 韩言望湖不语,燕霜捡起几块石头,将一块扔入湖中,继续道:“从那次他为你出头开始的吧?” 燕霜不去看她韩言的反应,自顾自扔石头,道:“你呀,就是刀子嘴而已,平时吓吓周欢还可以,吓不到我。今天我故意瞒着你,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会不会一把抱住方青什么的,可你还是太怂了,让我失望啊。就你这样的,怎么跟人家任姑娘争?” 韩言一擦眼睛,道:“争个屁。我一个不男不女,就别去吓人了。” 韩言一把将所有石块全部扔入湖中,拍拍手,笑道:“你还别说,以前你真是不男不女,现在可不是,头发留这么长,不就是给方青看的么?” “不好看。”韩言道。 “我觉得还行。” 燕霜笑道:“别看我,我可对你没意思,我是说其实你画个眉,贴个花黄什么的,应该也不差,未必输给那任姑娘。” “弄不来那玩意。”韩言道。 燕霜道:“哎,你看人家不仅漂亮,还主动,女追男隔层山,虽然从目前情况来看,方青似乎对他无意,可谁知道呢。对于方青这种小子,就应该不择手段一些,你看才三个月不见,就已经开辟华池了,简直就是怪胎,不在他离自己近些时搞定他,以后恐怕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这点上任姑娘就比你聪明多了。我说你打人杀人那么猛,这种事方面怎么这么怂。” 韩言望向湖面道:“所以任姑娘才配他。” “没出息。”燕霜道。 韩言道:“就是没出息。” 两人沉默一会,韩言忽然道:“记得替我保密,别让他知道。” 燕霜道:“为什么?” 韩言看着燕霜道:“不为什么,如果你说出去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认真的。” “哦。”燕霜耸了耸肩。 …… 第二日,方青回来的消息传遍星月卫,而他和唐修全失踪的事情也有了定论。星月卫统领唐修全为救手下方青,与五毒老叟交手时不幸遇到山谷塌陷,掉入地底身亡,方青幸运被山民所救,修养三个月后才苏醒过来。 方青原本要帮刘蕴籍伸冤平反,重开百草堂,可昨夜刘蕴籍却拒绝了方青,他说既然唐修全死了,此身彻底轻松,也不想再当什么黄级炼药师,只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方青自然尊重他的选择。 方青在奉原县休息十日后,一封调令从广宁府传来,命方青前往广宁府任职。 在星月卫中,一旦成为汇溪境,可以选择去当普通的暮阳卫,也可以留在县城当星月卫统领,大多人会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去前途更好的府城当真正的衡阳卫,也就自知华池无望的唐修全才会选择在奉原县当土皇帝。而华池境高手,往往能在府城当暮阳卫统领,上级得知方青竟跨入华池境后,自会将其调往广宁府。 方青从祥水城出来,是为帮刘蕴籍报仇,加入星月卫亦是如此,他的理想从来就是去走走看看,见识一下这个世界,而不是什么升官发财,若没去过地底,没遇见冯如意,方青卸职游山玩水也不一定,但他能感觉到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加之冯如意现在又是长夜卫,明摆着会与衡阳卫为敌,方青需要衡阳卫这个身份。 离开奉原县前夜,燕霜周欢和韩言为方青饯行,方青问燕霜和韩言道:“你们真不和我一起去广宁府?” “不去。”燕霜笑道:“我家就在奉原县,程清也在,我才舍不得走呢。我志向本就不高,当个星月卫已经知足。再说了,我才不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被你一直压着呢。” 方青笑着点点头,看向韩言,韩言道:“不去。” 没有被问的周欢搓搓手道:“我想去呀,广宁府多大多好呀,听说那儿的青楼酒楼可不得了,真想去见识见识。” “你去个屁。”韩言不客气道。 周欢讪讪,他一向混吃等死,从不在修为境界上下功夫,到现在依然是铜鼎境,就算跟方青去广宁府也没用。 方青尊重自己朋友的选择,从百宝囊中抓出两大把灵石,推给燕霜和韩言道:“这是地底的上品灵石,你们拿着。” 燕霜和韩言瞪大眼睛,他们成为汇溪境后,上面也会发放灵石,衡阳卫作是大衡王朝的王牌,拿的灵石自然也都是上品,不过数量就不多了,方青拿出来的量,足足是他们两三年的灵石份额。 燕霜刚欲拒绝,方青道:“别说了,拿着吧,我还有很多。在地底时候,遇到一个小傻瓜,算是从他那骗来的。” 说罢看向任映景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韩言没有推辞,收下灵石,向二人举杯道:“方青、任姑娘,保重。” 燕霜看着饮下看似保重酒实为祝福酒的韩言,轻笑摇了摇头,也举杯道:“来来来,上次没喝醉,今天可都得喝趴下再走。” 第二天,方青和任映景离开奉原县,前往广宁府。 第五章 吾心向竹 两日后,方青和任映景穿过十几丈长的城门洞口阴影,进入广宁府城。 走在足以容纳十马并行的通衢大道上,遥遥可见远处一座山峰上的剑形建筑,宏伟壮阔,仿佛是山峰的剑尖,直刺天穹。那里自然便是广宁府的暮阳卫所,出入其中的,再不是什么预备队,而是真正的衡阳卫。方青为任映景找了间客栈落脚,独自一人前往暮阳卫所。 来到山脚下,拾阶而上,将调令交予暮阳卫所前的守卫后,被带入卫所大厅中,站在黑玉地砖上,见四周空无一人,方青问道:“怎么没有人?” 守卫回道:“统领与所有暮阳卫都执行任务去了。” 方青问道:“什么任务?” 守卫道:“毛副统领前段时间在执行任务时遇害,宁统领这些天都会派所有暮阳卫出去调查,自己亦是如此,早出晚归。” 方青心中了然,应该就是这个毛副统领遇害,副统领之位空悬,才调来自己接任。 “你在这稍等一会吧,太阳快下山了,统领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守卫施一礼后转身离去,刚才初见方青时他并没有狗眼看人低,方青拿出调令后,他也没有谄媚讨好,不卑不亢,言谈举止令人很舒服。 方青反正也不急,就在大厅踱步打量,厅内摆设装饰并不富贵奢华,反而很简单,却处处透着一股恢弘大气,赏心悦目。 一阵脚步声传来,方青看去,只见一名手拿折扇的白衣男子翩翩而入。 “这位小兄弟,你是何人?” 男子注意到方青,走近方青,笑着问道。 近看此人,约莫三十多岁,束发高盘,插着一根白玉簪,留有几缕发丝垂落,五官清秀,极为英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儒雅气质,称得上是美男子。 方青道:“我是来上任的。” 男子折扇一敲手,眼睛一亮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奉原县的方青?” 方青点点头,男子绕着方青走一圈,打量方青道:“听说你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华池境,真是少年英雄啊,了不起,我们广宁府有福了。” 方青问道:“你是?” 男子展扇轻摇,发丝随着扇摇轻飘,说不出的潇洒风流,笑道:“在下姜摇秋,广宁府知府正是在下。” 方青拱手道:“原来是知府大人。” 姜摇秋用扇子轻轻压在方青手上,笑道:“方兄弟不必多礼。” 方青看向扇面,发现上面画着一片墨竹,还有一首五言诗。 吾亦文前程。 心事付横笛。 向棋边几见。 竹舞千蛟影。 字迹遒劲有力,兼具秀气,神韵超逸,甚为不俗。 姜摇秋见方青在看自己的扇子,笑道:“姜某小小志趣,让方兄弟见笑了。” 方青道:“好诗好字好画。” 姜摇秋拍了拍方青肩膀,哈哈笑道:“不值一提。” 方青问道:“不知姜知府来此为何?” 姜摇秋笑了笑,道:“来找你们宁统领。” 二人入座聊天,这个堂堂广宁府知府一点架子都没有,温文儒雅,风趣健谈,尽显儒生风流。 不知不觉,夕阳衔山。 方青和姜摇秋忽有所感,看向殿外,只见一名女子踏入大殿,身后跟着一群人,每个人都穿着暮金色卫服,手里拿暮金色的长剑,脚步整齐划一,不苟言笑。 “宁统领。” 姜摇秋见到女子,蹭的一下起身,上前拱手笑道。 女子青丝高挽,扎成灵云髻,脸白如雪,气质冷艳,眉宇间藏着一股须眉气,目光更是英锐无比。 此女便是广宁府暮阳卫正统领,宁竹。 “见过姜大人。” 宁竹身后的暮阳卫们纷纷向姜摇秋行礼,姜摇秋笑道:“大家不必多礼。” 刚才方青一度以为这个姜摇秋会不会是个骗子,毕竟一个知府也算身居高位,可他不但没有一点架子,还和方青平辈论交,多多少少有些奇怪,如今一看,还真是货真价实,是自己多想了。 宁竹转头对身后手下道:“都先散了吧,明日继续去查,伍丘县周边的县城也不要放过。” 暮阳卫们应是离去,宁竹眉关深锁,问道:“姜摇秋,你又来做什么?” 姜摇秋收扇问道:“有找到线索吗?” 宁竹摇摇头,道:“你来就是问这个?” 姜摇秋笑道:“顺便来看看你,宁统领,这几天你辛苦了。” “废话少说。”宁竹冷声道:“没什么事就走吧。” 姜摇秋伸手引向方青,道:“你看看这是谁?” 宁竹目光落在方青身上,方青道:“属下方青,见过宁统领。” 宁竹道:“你就是方青?” 方青点点头,正要拿出调令,宁竹双手一分即合,一道耀眼的暮色剑光斩向方青。 衡阳卫分为正阳卫、朝阳卫和暮阳卫,所持剑分别为正阳剑、朝阳剑和暮阳剑,以剑光耀目程度划分,其中正阳最耀,剑光烈烈,令人无法直视。面对宁竹的骤然发难,方青挥出一道元气,与剑气碰撞,同时溃散。 “是真的。” 宁竹点点头,没什么表情道:“如此年轻就能跨入华池,不错。” 方青无语,原来是在试探自己,但也没生气,毕竟宁竹只是随意释放一道剑气,并没下重手,只是看自己是否是货真价实的华池境罢了。方青递上调令道:“统领,这是我的调令,请过目。” “不用了。” 宁竹摆摆手,飞给方青一块令牌,冷冰冰道:“明日正式上任。” 姜摇秋笑道:“宁统领,既然今日方副统领刚来广宁府,要不我设宴款待一下,你也一起来吧。” 宁竹挥袖道:“没兴趣,别烦我。” 说完便不理二人,步入内殿。 姜摇秋吃了一股风,看着宁竹离去,叹气摇头,方青问道:“宁统领她……” 他想说脾气怎么这么古怪,但还是没说出口,姜摇秋叹道:“你们宁统领个呀,就是块冰。” 他转身搂着方青肩膀,笑道:“算了算了,难得我们这么投缘,你们宁统领不给面子,也不妨碍我给你接风洗尘。” 方青道:“不用了吧。” “你这是什么话?”姜摇秋道:“来来来,去我府上。” 第六章 八角亭中 一处僻静大宅中,翠绿掩映,曲廊相连,园林景致美不胜收。宅院中心,引活水辟一湖泊,四周栽满绿竹,一座八角亭临湖而建,格调雅然。 亭中,一书生打扮的秀气青年在石桌上摆好茶具果篮,面湖眺望片刻,打开石栏角落的锦盒,取出一把饵料洒下。 冯静启看着湖中鲤鱼拥挤跳跃的景观,感受到冬日冷意,轻声感慨道:“如意,你还好么?” 冯静启常问自己当日放妹妹走后不后悔,说实话他有些后悔,总会担心冯如意是否饿着冷着,会不会被欺负。可再给他机会选择,他应该还是会这么做,冯静启不会为求自己的一个安心,断了妹妹的梦想,所以他当日不仅没有阻拦,还推赶着让冯如意跟晁玉匣走。 而他自己离开祥水后,来到广宁府参加考举,却出乎意料地失败,所幸被知府姜摇秋赏识,不仅任自己为佐官,更是收为徒弟,就住在姜宅。 一想到自己师傅,冯静启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师傅文武两全,潇洒倜傥,才情风姿冠绝广宁,却偏偏钟情于冰美人的宁竹。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竹子,不仅在院中种满绿竹,还在扇子上画墨竹赋藏头诗,一见到宁竹就展扇摇啊摇,生怕她见不到似的,还隔三差五地往暮阳卫所跑,去请宁竹吃饭,可每次都是热脸贴冷屁股,一人而回,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这不今天又跑去暮阳卫见宁竹了,走前还信誓旦旦跟冯静启说这回一定约宁竹回来。不是冯静启看不起自己师傅,宁竹若肯来,他直接跳河喂鲤鱼都行。 他刚这么想,不远处便传来姜摇秋的笑声。 “哈哈,来人,快准备饭菜。” 冯静启心想不是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出亭去迎,见到姜摇秋身边的人后,与那人同时一愣,姜摇秋问道:“怎么了?” 冯静启和方青走近对方。 姜摇秋看看方青,又看看冯静启道:“你们认识?” 冯静启道:“这是个不识趣的家伙,我曾有意把妹妹许配给他,还附带一半家财,他都不愿意。” 方青道:“你也好不到哪去,第一次见到我,就跟防贼似的,还搬起石凳给我下马威,好一个疯狂护犊子的读书人。”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握手撞肩。姜摇秋看看方青,又看看冯静启,露出一个有点意思的表情。 …… 八角亭中,酒菜齐上,临湖观景,把酒言欢。 酒过数巡,脸色红润的姜摇秋笑道:“好了,我酒够了,你们肯定还不够。既然是老友相逢,总该留时间给你们独处。静启,好好招待方公子,今晚就在府上住下。” 姜摇秋走后,冯静启端杯道:“来,方统领,以后可得多关照下官啊。” “去你的,这杯不喝。”方青笑骂道。 冯静启放下酒杯,叹声道:“哎,可惜如意不在,否则我们三人重聚,该多好。” 方青想了想,怕冯静启接受不了,决定暂时不说在地底遇到冯如意的事,道:“如意人呢?” 冯静启道:“你离开祥水的同一天,如意师傅来了,被接走了。” 方青道:“舍得?” 冯静启又饮一杯,道:“自是不舍,可我还是逼着她离开,因为我知道跟在我身边,她不会真的快乐,只有走她想走的路,才会真的开心。希望那个叫晁玉匣的剑客,能好好照顾如意吧。” 方青满饮杯中酒,他知道冯如意其实并不开心,可他暂时不会跟冯静启说,至少冯如意现在是长夜卫统领的徒弟,不会有危险。 冯静启起身,面朝大湖,方青走到他身边,两人一阵沉默。 一会后,方青忽然问道:“对了,姜大人和宁统领到底是什么关系,感觉奇奇怪怪的。” “不奇怪就不对了。”冯静启转头看着方青,笑道:“你们宁统领是个冰山美人,不过他对我师傅,似乎比对别人要更冰一些,而我师傅却偏偏钟情于她,不然你以为我师傅去暮阳卫是去干嘛。他呀,一天不见你们宁统领,就不自在,跑暮阳卫所比跑衙门还勤。” 方青笑问道:“你就这么揭你师傅的短么?” 冯静启笑道:“广宁府的人都知道,我师傅也无所谓。我师傅这个人呀,的确挺奇怪的,明明是一府权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虽然是他徒弟,可我和他的关系却更像朋友,而他在你们宁统领面前,有时就像个孩子似的。当然,他是我所见的才情最卓绝之人,书生风流,整个广宁府的女子,爱慕他的起码占九成,可他偏偏就只喜欢你们那个宁统领,单相思得厉害。有时候我也替我师傅不平,我师傅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们宁统领了,实在搞不懂。” 冯静启继续道:“不过你们宁统领虽然冷冰冰,可对属下却没得说,就如这次毛副统领在外执行任务时身死,她拼了命地去调查凶手,能看得出她内里其实不冷,可我就想不通,为何对我师傅就那般冷漠,连几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我曾问过我师傅为什么,师傅说不知道,可我能感觉到,他其实知道原因,只是不愿说。” 方青问道:“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杀暮阳卫副统领?” 暮阳卫副统领乃华池境高手,放眼整个广宁府,实力都算顶尖,想杀他并不简单,最关键的是,衡阳卫乃大衡王朝的脸面,杀衡阳卫就等于和整个大衡王朝作对。 冯静启道:“不知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青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毛副统领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冯静启道:“听我师傅说就在暮阳卫所呢。” 方青问道:“尸体上有什么线索吗?” 冯静启道:“听我师傅说是刀伤所致。” 方青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就在方青和冯静启观湖聊天时。 姜宅后门,换上一袭黑衣的姜摇秋,离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七章 猜测 方青当晚在姜府住下,翌日一早与冯静启用过早点后,正准备去暮阳卫报到,姜摇秋摇扇走来,笑道:“方兄弟,走吧,我送你。” 方青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姜大人。” “那怎么行?” 姜摇秋正色道:“广宁府城这么大,万一迷路怎么办,我必须送你过去。” 一旁冯静启道:“方青,我猜我师傅不止会送你到暮阳卫门口,还会把你送到宁统领眼前。” 方青心领神会,与冯静启相视一笑,姜摇秋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合扇敲在冯静启头上,道:“让你多嘴。” 又笑着问方青道:“昨晚这臭小子没和你说我坏话吧?” 方青摇摇头,笑道:“没有,说的都是好话。” …… 姜摇秋与方青来到暮阳卫所,宁竹已在大殿等候,见到姜摇秋,冷冰冰道:“你又来做什么?” 姜摇秋道:“我送方副统领过来。” 宁竹冷冰冰道:“姜摇秋,你堂堂一个知府,一天到晚就这么空的吗?” 姜摇秋摇扇笑道:“一般,一般。” 宁竹瞥一眼他的扇子,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别在我这碍眼。” “坐下喝杯茶不行吗?”姜摇秋笑问道。 宁竹板着脸,指向门口,加重语气道:“请你离开。” “别生气,我走还不行吗。” 姜摇秋耸耸肩,识趣离开,看着姜摇秋远去的背影,宁竹对方青道:“你以后少跟他来往,听到没有?” 方青随便一点头,宁竹领方青进入内殿,来到府库,取出一套暮阳服和一柄暮阳剑,方青正欲双手接过,宁竹却悬停住,幽幽道:“毛濯是广宁府暮阳卫的老人了,辛劳多年,鞠躬尽瘁,好不容易熬到华池,做上暮阳卫副统领,可还没一个月就死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广宁府的新副统领,希望你能对得起这套衣服和这柄剑,否则不管你多有天赋,我也让你滚蛋。” 方青对这番敲打根本不放在心上,接过暮阳服和暮阳剑,道:“宁统领,我可以去看一看毛副统领的尸体吗?” 宁竹点点头,带方青来到毛濯的尸身处,那天毛濯尸体被带回来后,宁竹发誓要在七天之内抓到凶手,为毛濯报仇后,才会将毛濯入葬,故这些天一直与手下们在外奔波调查,可惜没有什么线索和消息。 方青揭开白布,毛濯魁梧的身躯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肩膀斜划到腹部,古怪的是这道伤痕极宽,两边血肉更是外翻,若非上面还残留一丝刀气,感觉更像是被大斧划开,足见杀死毛濯的刀,是一把极为宽大的重刀。 方青原本还猜测会不会是长夜卫所为,可根据刀痕来看并不是,六环长夜刀不可能划出如此宽大的伤口。感受着那似曾相识的刀气,方青脑中闪过一把刀。 阎罗刀。 当日方青在地底时,曾与阎刀门的徐戮交手,对方耍的就是一把足有普通刀三倍宽的大刀,完全可以像犁地一般,在人身上划出眼前这般的刀痕。 “看出什么没?” 宁竹见方青皱眉,出声问道。 方青回神,他也只是猜测,并不是完全肯定,也不想因为地底的经历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道:“没有,只是觉得刀痕很不寻常。” 宁竹秀眉紧锁,道:“我们判定凶手是一个运使宽大刀锋的高手,可广宁府范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这几日我派人一直在伍丘县周边巡查,也都一无所获。不过我一定会抓到凶手,帮老毛偿命。” 方青只是看着那道刀痕,不知在想什么。 …… 看完尸体后,方青离开暮阳卫所,来到任映景的落脚处。 “你这死鬼!昨晚去哪了!” 任映景一见到方青便破口大骂,昨天她一直等方青报到完后来找他,却一晚不回来,一度怀疑方青是不是跑了。方青解释一番,任映景才不计较,上下打量方青身上的暮阳服,道:“哟,这衣服挺漂亮呀。” 又拿过方青手中的暮阳剑,拔剑出鞘,满屋耀光下,举高欣赏,暮金色的剑身纤细锋锐,光华潋滟,仿佛这不是一把剑,而是一道夕阳。 任映景啧啧感慨一声后,道:“喂,我现在也是华池境了,也想加入暮阳卫,你帮我开开后门呗。” 方青道:“哪有这么简单,别胡闹了。” 在奉原县的时候,任映景就想加入星月卫,可星月卫的规矩是只能参加三年一次的选拔,就算韩言是星月卫统领也没办法。方青虽然不知道衡阳卫能否直接加入,却也不会想去和宁竹提这件事。 任映景不依,一把箍住方青脖子,整个人跳在方青身上耍赖。 方青没办法,道:“好好好,有空我去问问。对了,我来接任副统领一职,是因为上任副统领被杀了,我看过伤口,怀疑是死在阎罗刀下。” “阎罗刀?” 任映景从方青身上下来,道:“你是说阎刀门的徐杀?” 方青点点头,任映景道:“徐杀只是华池境,不仅敢来到地面,还敢杀星月卫?他疯了吗?再说你才是他的杀子仇人,要杀也应该杀你吧。” “我只是怀疑,不能完全肯定。”方青道:“不过万一真是徐杀所为,我怀疑可能与冥族有关。” 任映景道:“冥族?” “冥族与人族有大仇,极有可能是冥族在背后搞鬼,而他们养着你们这批邪道修士,很可能就是用来对付人族。”方青道:“接下来再看吧,如果还陆续有衡阳卫被杀,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当然,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喂喂喂!”任映景道:“我从被你拐走开始,就已经不属于邪道了,你别乱说噢。” “谁拐你了,是你赖着我好吧。”方青道:“好了不说这个了,陪我出去一趟吧,我不习惯用剑,得想办法去弄把刀。” 方青当初的云雀刀已经丢在盐通城山谷中,不过即便还在,方青也用不到了。此时方青已是华池,需要的兵器不再是锋利的凡器,而是能够承载元气,且放大元气威力的法器。 第八章 天工坊 姜府门前。 冯静启打量方青身边的任映景,笑问道:“方青,这位是……嫂子?” “有眼力。” 任映景给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书生竖起拇指。 “她是我朋友。”方青笑道:“对了,你有心上人没?若是没有,我可以帮你们牵线,省得她一直赖着我。” 任映景一脚踏在方青脚背,还用力碾了碾。 方青吃痛求饶,任映景这才松脚,方青问幸灾乐祸的冯静启道:“好了,我来找你有正事呢,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法器吗?” 冯静启一指方青手中的暮阳剑,道:“你手里拿着的不就是法器么,暮阳剑虽然只是下品法器,却也是下品中的极品了,莫非是要帮嫂子买?” 方青翻一白眼,道:“我对剑不感兴趣,我用刀。知道哪里可以买到?” 冯静启道:“有两个地方可以买到,我带你们去。” 冯静启先带着方青和任映景来到玲珑阁,玲珑阁是广宁府着名的拍卖铺,每天都会进行拍卖会,一般的修行资源都能买到。 三人进入玲珑阁参与拍卖。 一个时辰后走了出来。 “看来我们运气不好,没有法器刀具拍卖。”冯静启道:“不过这也正常,现在剑道是主流,用刀的人实在太少了,对应的兵器也就少了。不过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肯定有,但却不一定能买到。” “哪?”方青问道。 冯静启道:“天工坊,那里是专门炼器的地方。” 任映景问道:“为什么你说肯定有,却不一定能买到?” 冯静启道:“那儿的老头出了名的古怪,看你顺眼,可以帮你免费炼器,可若看你不顺眼,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绝不会做你生意。” “去看看吧。”方青道。 三人很快来到天工坊,屋内摆满刀剑枪兵,一名灰袍老者正在小心擦拭架上兵器,冯静启抱拳问道:“请问是谢掌柜么?” 老者瞥头看了方青三人一眼,又转头继续擦拭兵器,道:“我是,但我不做你们生意,你们请便吧。” 方青道:“为什么?” 老者道:“不为什么。” 方青心想果然是个怪人,道:“我要一柄法器刀具,如果合适,我可以多付灵石。” 老者轻笑一声,道:“你就算给我一条灵脉,我也不做你生意。” 任映景指着他道:“喂,老头,你信不信我把你店给砸了?” 老者在一把刀上哈口气,耐心擦拭,道:“砸吧,砸了也不卖。” “那我砸了。” 任映景脾气上来,直接要开砸,被方青拉住,方青问道:“掌柜是因为我吧,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方青刚才注意到老者视线扫过自己时,轻轻皱了皱眉,如此态度应该就是因为自己。 姓谢老者道:“看你不是太笨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是暮阳卫,拿着暮阳剑,所以我不做你生意,懂了么?” 方青道:“为何?” 他拿起一柄短剑,手指一弹,凑耳听鸣,又轻轻放回原处,继续道:“跟你说的已经够多了,别问了,走吧。” 任映景探手一抓,那柄刚被放回架子的短剑被吸至手中,任映景双手捏剑,作掰状,道:“老头,你若在装神弄鬼,我就把你这剑折断,然后再把你店里所有刀兵弄断。你或许不在意,但老娘我更不在意。” 手下用力,短剑弯出一个弧度,老者见任映景似乎是认真的,于是对方青道:“行,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你手中的那柄垃圾剑。” 冯静启看一眼方青握在手中的暮阳剑,道:“暮阳剑可是下品法器中的极品,为何在先生口中就成垃圾了?” 任映景道:“还用说吗?一定他自己炼不出来,羡慕嫉妒呗。” “哈哈哈。”老者大笑道:“你说的没错,不仅是暮阳剑,衡阳卫的剑都是地级炼器师炼制的,我一个玄级炼器师的确炼不出来。可这种批量制造的兵器,就算剑光再耀眼,剑刃再锋锐,也没有灵魂,不是垃圾是什么?” 任映景欲开口,方青制止她,道:“晚辈受教,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老者接着道:“兵器就像人,不应该各个相同,无论凡器法器还是灵器,在这个世上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独特的精彩,千篇一律又有什么意思,世人何曾见过有第二把红名刀,亦或是第二把英雄剑?” 他摸了摸身边的一柄铁枪,用力一攥,道:“炼制暮阳剑的那些地级炼器师,简直可耻可恨!” “你这老头走火入魔了吧?”任映景一脸无语。 方青则道:“先生可否说说红名刀和英雄剑的事?” 老者忽然一脸神往,道:“红名刀,天下第一刀。英雄剑,天下第一剑,为刀宗和原来的剑阁所有,可并列攻具第一。老夫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看一眼红名刀和英雄剑。” 任映景道:“那防具第一呢?” 老者道:“自是冥族的冥蟾衣了,那可是冥族大妖冥蟾身上蜕下来的皮,听说薄如无形,玄妙无比,若有生之年能够一见,真是死而无憾了。” 方青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 冯静启见老者似乎没那么不好说话了,于是道:“先生,我朋友来找你炼刀,本就是因为不喜欢用暮阳剑,既然如此,你何不为他炼制刀刃,取代暮阳剑呢?” 老者摆摆手道:“不炼,没心情。” 方青没想到老者还是油盐不进,摇摇头道:“算了,我们走吧。” 把身上冥蟾衣取下,让老者摸一摸,告诉他不用死而无憾,只需帮自己炼刀就行,老者必然答应。可如此重宝一露面,天知道会惹来什么麻烦,方青才不会那么做,不愿炼就不愿炼吧,不强求。 铮。 当当。 任映景手中的短剑被她掰断,然后两截先后坠地,声音清脆。 任映景拍拍手,又控来一柄剑,问道:“你炼不炼?” “你! 老者咬牙切齿,任映景脸上扬眉,手下用力,剑成满月,下一秒就要蹦断。 老者深深吸口气,道:“你松手,我炼……” 第九章 别尘庵,小师太 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更不讲理的。 谢舀将他炼制的器物视为自己孩子,见任映景比他还不讲道理,顿时蔫了,生怕任映景真把他铺子给掀掉,再者他与方青聊了会后,对方青印象其实不错,也就犯不着再倔了。 任映景还剑入架,谢舀忌惮地看了她一眼,方青拿出一些灵石给谢舀,道:“谢老,这些就当作是赔偿和炼器的费用。” 谢舀只取一部分,道:“三日后来取,你放心,一定给你一把不逊暮阳剑的刀。” “谢了。”方青笑了笑。 走出天工坊,冯静启朝任映景竖起拇指,笑道:“嫂子人漂亮又厉害,方青你有福啦。” “你很有眼光。”任映景点点头,又看向方青,白了一眼道:“可惜某人不识货。” 方青道:“这福我可消受不起。” 任映景狠狠掐了方青手臂一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再说一遍?” 冯静启看着打闹的方青和任映景,笑着摇摇头,看向街上时,忽然被一道身影吸引住目光,笑容渐敛,痴痴失神。 那是一名年轻尼姑,身穿淡青色缁衣,头戴同色僧帽,面容白净秀雅,不着一丝粉黛,即便身着宽大缁衣,也掩藏不住聘婷之姿,说不出的清秀绝俗。身边还跟着一位手挽拂尘的中年尼姑,面容严厉,一丝不苟,应该是年轻尼姑的师长。 年轻尼姑目光无意中看到冯静启,却又瞬间移开视线,不自觉地低了低头,似乎不敢与冯静启对视。 中年尼姑注意到身边小尼姑的反应,侧望过来,见到冯静启后,如临大敌,原本就严厉肃穆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峻,给了冯静启一个警告意味的眼神,带着小尼姑快步离开。 冯静启目送二人离去,叹了口气。 任映景和方青对视一眼,他两都能看出冯静启看止澜的目光有些不一般,任映景调笑道:“哟,这小师太长得不错呀,这里有位书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冯静启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握拳咳嗽一声,道:“我们走吧。” 任映景道:“走什么走,老实交代,你和那小师太什么关系?” 冯静启笑道:“嫂子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关系。她们二位是别尘庵的师太,惠英师太是别尘庵的掌门,止澜师太是别尘庵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被誉为下任掌门人选,我和她们也仅仅有过几面之缘。她们前段时间出去蹈红尘了,应该今天刚回来。” “你别装了。”任映景拆穿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你喜欢那个止澜对不对?” 冯静启顿时脸红,任映景继续道:“我都看在眼里了,不止如此,那个老尼姑还对你充满敌意,应该是怕你拐走她的徒弟吧?” 任映景手搭在方青肩膀上,笑道:“方青,你朋友可真是衣冠禽兽啊,连佛门弟子都不放过,罪过罪过。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师太的确漂亮,眼光倒是不错。” “怎么回事,和我们说说。”方青对冯静启道:“你不会真打那小尼姑主意,被人家师傅记恨上了吧?” 冯静启道:“我承认我是喜欢止澜,可她终究是佛门中人,我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聊过几句而已,可惠英师太却以为我图谋不轨,哎……” “瞧瞧你的出息,佛门中人也可以还俗呀,这有什么关系?”任映景道:“我刚才见那小师太看到你时有些娇羞,说不定也喜欢你呢?” “算了吧。”冯静启苦笑摇头。 “算什么算?”任映景道:“我看你和那个止澜是互相有意,不是你单相思,只不过被一层身份和那个老尼姑拦着罢了。” 她看了方青一眼,又拍拍胸脯对冯静启道:“你放心,既然你叫我一声嫂子,嫂子又岂能袖手旁观,今天就帮你做主!” 说完一跃蹈空,往止澜二人方向掠去。 冯静启脸色大变,赶紧与方青一起追上去。 任映景身形飘落,拦在惠英师太和止澜师太面前,惠英师太皱了皱眉,道:“施主应该是冯静启的朋友吧,不知为何阻挡贫尼的去路。” 任映景双手合十,笑问道:“师太你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惠英师太道:“施主请说。” 任映景一指止澜师太,道:“我觉得止澜小师太与冯静启很相配,请问师太如何才能让止澜小师太还俗?” “放肆!” 惠英师太怒目清喝,缁衣鼓动飘扬,止澜是别尘庵最优秀的弟子,否则她也不会带止澜出去蹈红尘历练了,如何能听得任映景如此一问。 这时冯静启和方青也赶到,冯静启看一眼低头不语、脸色绯红的止澜,向惠英师太致歉道:“惠英师……” 话还没说完,惠英师太拂尘一挥,喝道:“冯静启,我早就跟你说过,止澜是别尘庵的下一任掌门人选,也警告过你离止澜远一点,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还是仗着自己师傅是广宁府知府,就可以为所欲为?” 冯静启不说话,惠英师太继续冷哼道:“你师傅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就知道往暮阳卫所跑,看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惠英师太辱及自己师傅,冯静启想说什么,却被任映景阻拦,她笑道:“好你个老尼姑,真是岂有此理,自己当了一辈子老处女没人要,就要阻挠别人幸福是吗?” “你!” 惠英师太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任映景又问止澜道:“止澜小师傅,你喜欢冯静启,对吗?” 止澜脸色通红,深深低头,手攥紧缁衣。 “大胆!” 见到止澜的反应,惠英师太更加怒不可遏,直接出手,一掌拍向任映景。 任映景一脚屈起,一脚脚尖踮地,张臂往后滑去,红衣飘飘如仙。退开一定距离后冷笑道:“好不讲道理的老尼姑,今日老娘非要好好教训你!” 惠英师太腾空而起,右手拇指捏中指,捏出莲花印,轻轻一弹,一朵元气莲花旋转变大,带着一股佛韵,宛如净世青莲般压向任映景。 第十章 不喜用剑,无需用剑 任映景一晃闪开,青莲落在一道红色虚影上,在地面轰出一个凹坑,石屑飞溅。任映景甩手一挥,碎石被元气裹挟凝聚,仿佛石剑般射向惠英师太。 惠英师太扣指,又一朵元气青莲弹出,石剑碎成齑粉,紧接着她双手捏印连弹,青莲如雨,任映景闪纵跳跃,一一避开,周围地面凹坑越来越多,激起漫天烟尘。 惠英师太拂尘一挥,烟尘被牵引聚成一道尘柱,随着她手腕转动,又化作一道尘土甬道,仿佛土龙张开大口,咬向任映景。 任映景双臂往前拨搂,带动两股元气汇聚融合,咔咔咔咔,身前空气凝结成冰,形成一堵冰墙,光滑透亮。 龙卷撞在冰墙上,顿现一道道裂缝,仿佛蜘蛛网般弥漫爬开,紧接着轰然碎裂,冰渣乱飞,所幸任映景已经闪至一边,龙卷轰在任映景原来所立地面,咬出一口大坑。 任映景跟着方青来到地面后,方青曾告诉她千万不能用玄阴宗的核心功法,若被人认出会有麻烦,故任映景在不使用玄阴宗核心功法的情况下,对上惠英师太这个老牌华池境,有些吃亏。 眨眼间,惠英师太已经来到任映景近前,拂尘一探,白色麈尾四散开来,被元气包裹,仿佛一柄柄剑,刺向任映景。任映景撮指成刀,运刀画圆,退步招架。 只可惜任映景手中的刀毕竟是元气所凝,并非真实,而惠英师太手中的拂尘可是货真价实的法器,任映景无法斩断如剑锋利的麈尾,反而此消彼长,手中的元气刀很快溃散。 “哼。” 惠英师太冷哼一声,拂尘甩向任映景的脸。刚才任映景出言辱她,她作为别尘庵的掌门,自然不会取任映景性命,却至少也要扇任映景一巴掌,出一口恶气。 任映景反应迅捷,仰头的同时抬脚往上一踢,踢在惠英师太的手腕,改变拂尘轨迹,趁势闪躲过去,惠英师太另只手顺势往下一按,任映景又如游鱼般滑掠而去,惠英师太一掌按了个空,虽然最后收力没碰地面,还是震起一地灰尘。 “老尼姑,你也不怎么样嘛。” 任映景与惠英师太保持一定距离,抱胸笑道。 惠英师太将拂尘甩在肩上,用手臂夹着,闭起眼睛,双手分别拇指捏食指,左手朝下,右手朝上,手腕贴靠。只见她浑身元气透体而出,扭动旋转,仿佛流云飞羽般,往双手结印处涌去,汇聚成一朵数尺宽的元气青莲,栩栩如生,佛韵盎然,更有佛音可闻,仿佛能涤荡人间罪恶,令人生出向佛之心。 惠英师太掌印轻轻一推,这朵青莲脱手而去,旋转变大,仿佛华盖穹顶般悬在任映景头顶,巨大的压力好似一个牢笼罩于上方,竟令任映景一时不能动弹。 惠英师太跃向任映景,凌空抽出臂间拂尘,再次扇向任映景。 眼看任映景招架不及,不远处的方青一步踏出。 仿佛神龙冲霄般伸臂向上卷举,手掌朝着惠英师太屈指一压,再一提,掌心金光弥漫,宛如怒龙一口叼走山岳,直接将惠英师太吸向自己,又一拂手,将惠英师太稳稳放在地上,大如华盖的青莲也随之而散。 神龙游世经。 其与灵象镇世经一样,都是使用元气的功法,招数亦和之前的龙拳相同,总纲为缠山、穿云和晃海。如果说灵象镇世经的精要是在神力无敌,那么神龙游世经则注重于灵动飘渺,一力一巧,完美互补。 惠英师太落地后转身看向方青,满脸忌惮,刚才她的拂尘距离任映景只有几寸,眼看就要得逞,却感觉被一股磅礴巨力束缚住,无论她再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往前一分,紧接着就被往后拖去,根本没有挣扎反抗之力。在隔这么长距离情况下,都能如此运使元气,简直匪夷所思,体内蕴藏的元气究竟如何雄浑,才能做到这一手? 华池、绛宫和紫府三境之间的区别,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元气外放所达距离的不同,华池境的修行者一般外放元气达十几丈范围已是极限,再远元气便会衰竭消失,而等开辟绛宫和紫府后,体内的元气几何倍增加,足以支持元气抵至更远距离。 惠英师太心中震撼,眼前这个穿着暮阳服的少年,似乎已经完全超出华池境的范畴。 方青走近惠英师太,笑了笑道:“师太,不必动这么大怒火,我代我朋友说声不是,你莫要见怪。” “这样就行了?”惠英师太冷声道:“莫不是以为你是暮阳卫,就可以为所欲为,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暮阳剑!” 惠英师太震撼于方青的实力,却并不代表她怕方青,今日必须要争回一个面子,她的面子事小,别尘庵的面子事大。 惠英师太一拂尘扫来,方青纹丝不动,运起灵象忍辱,身上白光氤氲,惠英师太距离方青三尺范围时,便无法再进一分。随着方青眼神一凛,白光大亮,直接将惠英师太逼的退后数步,却并未伤她。 方青看着手中的暮阳剑,道:“我不喜用剑,亦无需用剑,师太你走吧。” 惠英师太一甩拂尘,道:“止澜,我们走!” 止澜临走前,深深看了冯静启一眼,冯静启欲言又止。 “你没事吧?”方青问任映景道。 “有事,娶我啊,娶我我就没事了。”任映景笑容灿烂。 “以后不许胡闹了。”方青道。 “你这是在管我吗?”任映景道:“只有我男人才有资格管我哦。” 方青道:“当我没说。” 任映景白了方青一眼,又对冯静启道:“喂,别愁眉苦脸的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是帮你出气了。” 冯静启哭笑不得,这姑奶奶可真是会乱来啊,从今以后他和止澜恐怕是连见都见不到了。不过他也不怪任映景,就算没有今天这么一闹,他和止澜也不可能。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他长叹一口气。 第十一章 都还行 三日后。 广宁府城的头场雪降临,纷纷扬扬,落向暮阳卫所后山一处僻静小院,却被满院刀光隔绝,粉碎在刀气中。 这座小院是方青的居所,方青作为暮阳卫副统领,住的地方自是不差,此时他脚步移动,人随刀走,演练龙象刀经,挥出一道又一道雪亮刀光,更白过漫天飞雪。 良久后,方青收刀横于胸前,雪花终于能落下,为院中花草缀上一抹白色。 方青看着眼前的刀,露出满意之色,这把便是谢舀为他炼制的法器,名为银桥。刀长三尺,刀身如镜,古朴厚重,无论刀鞘刀镡刀柄皆为银色,通体没有精致云纹雕饰,却处处散发磅礴大气,在下品法器中确实称得上极品。 方青还刀入鞘,正准备回屋,忽然听到有人扣响院门。一开门,方青一愣,问道:“宁统领,你怎么来了?” 气质比漫天飞雪更冷冽的宁竹踏入院中,问道:“三日前,有人在街上招惹别尘庵的人,应该是你吧?” 方青道:“你怎么知道?” “别尘庵的惠英师太来暮阳卫所找我了,她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宁竹看着方青道。 方青心想这惠英师太可真是小心眼,就这点小事还告到宁竹那了,嘴上笑道:“是我朋友与惠英师太有些误会,我劝架而已。” 宁竹一摆手道:“我不想听理由,我只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你给我时刻记住,你是暮阳卫副统领,不该做的事不要做,懂了么?” 方青点了点头,宁竹伸手接雪,抬头望了望漫天雪花,方青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统领,我有一个朋友,华池境界,她想加入暮阳卫,可以吗?” 宁竹从天空收回视线,捏了捏手中雪渣,道:“你的这个朋友,应该就是挑衅惠英师太的那名女子吧?” 方青笑了笑道:“没错,她……” “荒唐!”宁竹清喝道:“你以为暮阳卫是什么地方?是让你来谈情说爱的吗?” 方青耸耸肩,道:“那算了。” 宁竹冷哼一声,准备离去,却无意中看到方青手中的刀,皱眉问道:“你用刀?” 方青道:“相比于剑,我更喜欢用刀。” 宁竹冷哼道:“天下剑道才是正宗,远强于刀道,剑道更是大衡王朝的根基,你放着暮阳剑不用,舍近求远去用刀,会不会太糊涂了?” 衡阳卫没有只许用剑不许用其它兵器的硬性规定,剑道在当世一骑绝尘,习剑无疑是一条康庄大道,更不用说剑道资源顶尖的衡阳卫了,从来没听说有人进了衡阳卫却不用剑的,方青算是第一个。宁竹虽不至于不让方青用刀,却也想不明白。 方青笑道:“不管剑还是刀,适合自己就好。” 宁竹皱眉道:“那你的刀法一定很强了?” 方青摇摇头,谦道:“不是很强。” 宁竹道:“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刀法。” “还是算了吧。”方青摇摇头。 宁竹道:“放心,我不会伤你。” “宁统领,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伤我。” 方青看看四周,道:“我是说这里是我的院子,万一被毁了损失的可是我啊。” “你的意思是我伤不了你?”宁竹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倒真要领教一下。” 她拔剑出鞘,抖出一朵暮金色剑花,傲然道:“来。你放心,我们只走招式,不动用元气,点到为止。” 方青笑道:“那行吧,不过若是我侥幸赢了,宁统领可以让我那朋友加入暮阳卫吗?” 宁竹眼睛一眯,道:“你真以为能赢我?” 说完她手腕一抖,暮阳剑横直刺来,宛如一道金线,像幕布一样的雪花被撕开一道口子,眨眼间来到方青近前。方青双手一分,银桥出鞘,雪亮刀光倾泻,刀尖准确无误地点在宁竹暮阳剑的剑尖上。 一声铮鸣,轻盈灵巧的暮阳剑被厚重的银桥刀弯出一个弧度,宁竹手腕一斜,暮阳剑瞬间绷直,贴着银桥刀身,仿佛一条金蛇咬向方青握刀手腕。方青翻刀一提,斜撩而上,劈在暮阳剑上,震得暮阳剑连带宁竹握剑手臂一起扬于空中。 方青横刀一划,只见宁竹仰身,右腿踢开方青手腕,暮阳剑宛如一条暮金色彩带,被她顺势甩至身后,点在身后地面,借力直起身姿,暮阳剑又当空划出一个金色圆弧,斩向方青。动作飘逸如仙,仿佛不是在运剑,而是在跳惊鸿舞。 方青探刀一卷,却见宁竹瞬间改变剑势,在空中挽出一个半圆,横剑一划,带出一串剑影,浓淡渐变,绚烂无比,宛如孔雀开屏,不过终究还是被方青向下竖刀挡住。 两人都收着打,只走剑招刀式,不动用体内元气,宁竹剑招灵动飘逸,暮阳剑运使自如,一会如生花妙笔般指地画圆,一会又仿佛一条金色丝带,飞舞缠绕。方青银桥刀在手,龙象刀经肆意挥洒,无论宁竹的剑招多么羚羊挂角,曼妙玄奇,他都一一挡下,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身形越来越快,留下一地残影,只剩金色剑光和银白刀光不停碰撞,飞雪难近,眼花缭乱。 片刻后,两人身形分开,宁竹收剑入鞘,将震得微微发抖的双手负在背后道:“很不错的刀法。” 她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占不到任何便宜,终于正视起眼前少年,能够力压惠英师太,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很不服气,心中认为这只是比划招式,有所限制才会如此,如果能够运使元气,她一定稳压方青。 方青道:“谢统领夸奖,那我朋友进暮阳卫的事?” 宁竹道:“我有答应过你吗?” 方青无语,宁竹继续道:“虽然你刀法不俗,可衡阳卫以剑着称,你剑法不到家,会丢衡阳卫的脸,我不禁止你练刀,但你也要将剑法练上去,不可落下。” 方青道:“其实吧,我暮阳剑法练得也还行。” 方青这些日子也已经把暮阳剑法吃透,并将一些精妙的地方借鉴过来,融入到自己的刀法中,刚刚才没有让宁竹占到便宜。 “是吗?” 宁竹不屑道:“去把你的暮阳剑拿出来,我倒要看看有多行。” 赢不了你刀,还赢不过你的剑? 几十招后,两人停下。 依然没占到便宜的宁竹脸色铁青。 方青问道:“统领,我剑法还行吧?” 宁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第十二章 雪中 地底,落城郊区,金蚕宗大殿。 徐杀跪在金蚕老人面前,伏地埋首,一言不发,金蚕老人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坏了大事?” 徐杀道:“属下有罪。” 金蚕老人道:“幸好没人发现你的身份,否则一旦暴露,让他们引起警觉,察觉到蜘丝马迹,影响整个计划,你死一百次都不够,连我都要被你害死。” 徐杀道:“属下知错……我也没想到去地面走一遭,会撞上一个暮阳卫副统领,还对我紧咬不放,我迫不得已才杀了他。” 金蚕老人道:“好了,这次我不罚你,不过你接下来一定要小心谨慎,别再出纰漏,就算遇到衡阳卫,也要退走,不要与对方交手,明白吗?” “谢大人!”徐杀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否则提头来见。” 金蚕老人挥手让徐杀退下,回到石院,走入一间阴暗的石室,里面摆放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全是女尸,每具女尸的皮囊下,都有东西在蠕动,令人毛骨悚然。这些女尸生前都被金蚕老人玩弄到腻,之后再用来亲手养蚕,体内脏腑血肉早就成为蚕的养料,被完全掏空。 金蚕老人手指抚摸一具又一具女尸,查看尸体内部蚕茧的情况,摸到其中一具时,他停了下来,感慨道:“你若不逃,我也不舍得将你制成蚕盆,你说你为什么要逃呢?哎,真是可惜了。” 这具女尸身材偏小,少女模样,正是任映景的师妹,颜步摇。 …… 雪如鹅毛,持续落下,两日后的清晨,卫所主楼内的宁竹推窗远望,看着满城银装,叹了口气。 离毛副统领被杀已经过去七天,可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关键她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准备九府演武的事,再也抽不出身亲自去调查,心中对自己的手下十分有愧,且在考虑要不要先将他入土为安。静望片刻后,有下属敲门,宁竹淡淡道:“进来。” 来人是一名脸冻得发白的青年暮阳卫,满身都是雪屑,像是从哪日月兼程而来。宁竹没有让他急着汇报,也没有一点统领的架子,不仅让他坐下,还给他倒了杯热茶,待对方喝茶缓口气后才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青年道:“昨夜我们在伍丘县一处山岭发现一可疑黑衣人,华池境修为,实力高强,不过对方似乎不想与我们纠缠,而我们追了一段距离后便失去对方踪迹。” 宁竹皱眉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与昨夜在外调查的兄弟们都好好睡一觉。还有,去把方副统领给我叫来。” …… 满庭皆白的后山小院中,有一袭红衣正在堆雪人。方青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得其乐的任映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都几岁了还玩雪人。 宁竹虽然没有答应让任映景加入暮阳卫,可对方青将任映景带来院里住下却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方青和任映景并没有住在一起,各有各的房间。任映景孤身一人来到地面,方青也不忍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 “堆好啦。” 任映景拍拍手,转身对方青笑道:“方青你看,这雪人像不像你?” 不得不说,任映景堆的雪人确实不错,头身滚圆,有鼻子有眼的,还有树枝充当双手,胸前还写着谈不上多好看的两个字,方青笑道:“你以为在它身上写上我的名字,就像我了?” 她摸了摸名为‘方青’的雪人头,又俯身一口亲在雪人嘴巴上,很开心的笑了,又对方青道:“这个雪人方青可比你好多了,亲它不会躲,不像某人。” 方青一脸无语。 这时,任映景忽然脸色一凝,指向方青背后,惊道:“那是什么!” 方青一转头,发现并没有什么,回头时一颗雪球砸在他脸上,雪花四溅。 “哈哈哈!” 得逞后的任映景捧腹大笑,方青一把抹去脸上雪屑,道:“你完了!” 任映景吐了吐舌头,道:“来呀!” 方青蹲身,双手抓起两个雪球,追向任映景,一颗掷出,却被任映景侧肩躲了过去,任映景勾勾手指,挑衅道:“太弱了吧你,有本事砸中我呀,砸中我我就以身相许。” 方青道:“那我不砸了。” “喂!”任映景指着方青,气道:“你这什么意思嘛!” 方青趁机陡然发难,一球砸过去,任映景闪身躲开,却还是被砸在胸口上,她低头看了看,道:“好你个奸贼,坏得很,看老娘不砸死你!” 说着便捡起两个雪球,追着方青砸去。 两人你追我我追你,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方青示意休战,前去开门,来人正是宁竹派来的那个青年。他透过门缝瞄一眼院内,看到满园狼藉和满身是雪的任映景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广宁府的暮阳卫本就对方青这个刚调来不久的副统领不大服气,在街上招惹惠英师太的事也略有耳闻,见方青竟然金屋藏娇,更是心生鄙夷,不过方青毕竟是副统领,他再看不惯也不敢说什么。 方青问道:“有什么事吗?” 青年道:“副统领,宁统领让我叫你过去。” 方青点点头,道:“知道了。” 青年告退,方青回到院中,任映景道:“什么事?” 方青道:“宁竹找我,不知道什么事,我现在过去,你别乱跑。” “她怎么一直找你,不会看上你了吧?”任映景道:“你可不能为了前程做对不起我的事啊!” “去你的!”方青道。 换身衣服后,方青来道暮阳卫所主楼,见到宁竹,问道:“宁统领,你找我?” 宁竹道:“有人在伍丘县发现可疑人物,我要准备九府演武的事,你带人去看一下。” 方青道:“九府演武是什么?” 宁竹道:“每个郡辖下的九个府,每年都会举办大演武,各府的暮阳卫和门派中人聚在一起切磋交流,争夺第一。” 方青点点头,宁竹道:“你金屋藏娇的事我不计较,希望你这次能抓到凶手,好让老毛瞑目。” 方青一脸尴尬,自己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想解释什么,宁竹却摆摆手道:“下去吧,明日出发。” 第十三章 不服 第二天,方青带着昨日从伍丘县回来的那几名暮阳卫,还有任映景,一行人骑马踏雪出城。 对任映景来说,白雪皑皑中与心上人共坐马背,颠簸驰骋,是多么快活逍遥一件事,可方青偏偏不答应。别说身后跟着一群手下,就算没有,方青也觉得不妥,故任映景一路都在抱怨方青没情趣,怪方青不与她骑一匹马,还叫嚣着要打死自己身下的马。 跟在方青和任映景身后的那些暮阳卫,无人不腹诽,此行是去调查凶手的,你竟然带女子同行,路上打打闹闹,还有没有一点副统领的样子,与毛副统领比起来,犹如云泥之别。一路上,这些人在背后不知偷偷给了方青多少个白眼。 伍丘县离广宁府城并不是很远,只需半天骑程,一行人很快来到凶嫌出没的那处山岭脚下,经过一片村落,就能进山。 村中有很多小孩在堆雪人打雪仗,他们应是没钱添置棉衣,只能裹着几层粗麻衣,一个个冻的小脸通红,鼻涕不断,却玩得很开心,欢声笑语中,呼出一口口热气,让严寒中的山村显得不那冰凉。很快,便有大人们出屋喊话,叫孩子们吃饭,可孩童们正玩得兴起,大部分都不忙回去,多玩一会是一会。这让方青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父母还在,每逢冬日下雪,他也喜欢在院子里玩雪,不顾冻疮疼痛,叫吃饭都不应。 村民们见到方青等人身穿锦衣,又佩戴刀剑,虽不知身份,却也知道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一个个把孩子抓回家中,生怕自己孩子不小心将雪球砸到方青等人身上,那可吃罪不起。 可怕什么来什么,其中一个小男孩在躲避母亲‘抓捕’时,不小心将雪球砸在一个暮阳卫身上,掺杂泥土和稻草的雪球炸开,脏了暮阳卫服,那人低头拍了拍衣服,一脸不悦,狠狠瞪了那个孩子一眼,把那孩子和孩子母亲吓得直接愣住。 方青回头看了那暮阳卫一眼,没说什么,走到那个被吓到的母子身边,那母亲还以为方青要为难他们,直接搂住自己儿子,侧身对着方青,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 那小男孩挣脱母亲手臂,稚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扔的,不关我娘……” 母亲脸色大变,一把捂住男孩的嘴,不让他说下去,方青蹲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道:“好孩子。” 又起身对母亲道:“别害怕,我们并无恶意,入村也只是为进山,多有打搅,请你们不要见怪。” 任映景从方青身上收回视线,瞪向身后还在拍着暮阳卫服的男子,道:“喂喂喂,拍够没有,就你衣服干净是吧,吓唬一个孩子,很有出息吗?” 男子心想我都没做什么,只是瞪一眼怎么了,于是不服气道:“你有资格训我吗?” 此人名叫周兵,脾气又硬又臭,他本就看不惯方青和任映景二人,如果是方青这个副统领骂他也就忍了,可任映景什么身份,也敢教训他? 任映景冷哼一声,准备让周兵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她才不管你什么身份,老娘境界比你高,能揍你当然有资格教训你。她刚欲出手,一颗雪球飞来,砸在周兵身上,正巧与方才男孩砸中的位置一样。 方青拍拍手,缓缓走来,周兵见是方青砸自己,不敢说什么,微微低了低头。 方青走到周兵近前,给任映景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胡来,然后对周兵道:“同样是用雪球砸在你身上,小朋友是无意的,而我是故意的,你敢狠狠瞪他,却不敢瞪我,是因为他比你弱,我比你强罢了。其实呢,与强者为善人人都会,更难得的是要与弱者为善,明白吗?” 敲打完周兵后,方青道:“走吧,还有任务呢。” 憋着一股气的周兵忽然道:“副统领,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想说出来。” 方青笑道:“你说。” “你讲的有道理,可我不服你。” 周兵指着任映景道:“你也说我们还有任务,可你觉得出来执行任务,带着一名不是暮阳卫的女子,这合适吗?” 周兵等人本就对顶替毛副统领位子的方青不大服气,这回方青带任映景同行,让他们心里更加不屑,此时周兵又被方青训斥,虽然觉得方青讲的有道理,却根本听不进去,觉得方青己身不正,没资格教训他们。 “你找死?” 任映景眼绽杀机,方青连忙挡在她和周兵之间,笑着对周兵道:“恐怕不止你不服,其余人也都不服我吧?” 说完方青视线一一扫过其余三人,三人都硬着头皮与方青直视,表明自己与方青同一立场。 方青笑了笑,道:“你们不服我,归根究底无非是因为毛副统领死了,而我一个外来的却占了他的位置,对吗?” 方青早就知道暮阳卫中大部分人都对他不服,可他一直不放在心上,别人服不服他,他根本无所谓。 “没错。”周兵硬顶,反正他们有宁竹做靠山,根本不怕方青,不妨说开了,也顺便出口恶气。 “怎么样才能让你们服气。”方青道:“你说说看,我做做看。” 周兵道:“毛副统领刚当副统领时,也有很多人不服,结果他压制修为,以汇溪境与质疑者一一比斗,赢遍所有人,你敢吗?” 方青笑了笑,道:“原来是要打架,可以,不过等走出这村子吧。” 一行人走出村子,方青转身对周兵四人道:“来吧,你们四个一起上吧,放心,我会压着境界。” 周兵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果断地一起出手,既然方青敢托大,那他们就敢让方青吃一次憋。 几息时间,周兵四人倒在雪地中,一个个脸色复杂,没想到方青竟然这么强,同在汇溪境,竟能以一敌四。 方青收拳,道:“我以铜鼎嬴你们,可服了?” 第十四章 怎么是你? 周兵等人先是不屑,可仔细一回味,方才碰拳时好像的确没感受到方青有元气波动,似乎真以纯肉身力量碾压了自己,一个个全部傻眼。 进入养元境后,元气在体内流淌,冲刷骨骼血肉,同样是一个淬炼体魄的过程,若方青从来都只是铜鼎境,自不可能敌得过四个汇溪,可刚才方青虽然没动用华池和汇溪两境的力量,但肉身强度实打实在,这才赢了对方,尽管如此,也已经足够耸人听闻。 周兵四人起身后面面相觑,一点脾气都没有,也不敢看方青,任映景冷笑道:“问你们呢,服吗?” “服......” 修行世界终究以强者为尊,四人齐齐应声,不敢不服。 四人进入山岭腹地,夜幕已经落下,满地积雪泛白,周围并不漆黑难视,周兵指了指前方一处山坳,道:“那里就是昨天遇见黑衣人的地方。” 方青道:“你们就在这等着,我下去看看。” 任映景跟在方青身后,问道:“如果那人真是徐杀,他杀了衡阳卫后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出现,到底是为什么?” 方青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宁竹,郡内别府并没有出现暮阳卫伤亡的情况,看上去不像是冥族的报复。” 两人正聊着,方青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旋即一跃蹈空,任映景紧随其后。 方青凌空抽出银桥,往下重重一斩,一抹银光撕裂夜幕,在地面积雪上斩出一条沟壑,却被前方那黑衣人躲了过去。 只见对方旋身张臂一搂,被刀芒炸开的雪屑汇聚在他周身,形成一道雪花龙卷,伸手一指,便朝方青涌来。方青卷刀相迎,手腕舞成一片虚影,眨眼间挥出无数刀芒,旋转翻飞,如暴雨梨花一般切入雪花龙卷,将其碎成雪沙。 黑衣人食指中指并拢,往身前虚空中一点,雪沙受到牵引,顿时朝其指尖汇聚,他就这样拖着一条雪带,在虚空中指指点点,仿佛将自己的手指当作毛笔,以雪为墨,以夜幕为画板,笔走龙蛇,奋笔疾书,端的是潇洒风流。 雪带越来越短,宛如逐渐用尽的墨汁,在夜幕下留下一个白色的‘剑’字,此字不仅颜筋柳骨,笔锋雄奇,更蕴藏一股剑意,一笔一划都仿佛是一柄剑,神韵非凡,他甩袖一挥,剑字便朝方青飞来。 “灵象拜佛!” 方青身形落地,清喝一声,银桥往上斜撩,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仿佛从地底钻出,分雪裂地,极为霸道地将这个剑字斩碎,余势不减,继续闪向黑衣人。 黑衣人双掌一提,身前积雪倒飞于空,在元气牵引下凝成一堵厚厚的冰墙,可惜在方青刀光面前犹如豆腐一般,炸裂当场。 黑衣人单脚点地,往后飘去,在雪地上犁出一条直线,方青的刀芒跟出一段距离后便衰竭消散,伤不到他。 听到这边动静,周兵等人也纷纷赶来,刚要拔剑相助,任映景直接阻拦:“你们的三脚猫功夫还是别添乱了,看着就好。” 黑衣人高高跃起,凌空虚步,仿佛踩在水面上,在虚空中踏出一道道上行的涟漪,来到足够高处后,陡然倒转身形,头下脚上,朝方青俯冲而来,双掌压下,磅礴的元气一路扭曲空间,威势骇人。 方青右手骤然捏拳,拳心金光四溢,仿佛捏碎了一颗太阳,拖着一条金色光尾,朝天轰出。 轰隆一声,仿佛天雷炸响,周兵等人双手捂耳,只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破掉,劲风呼啸,肆意席卷,以两人为中心的方圆十丈范围内,积雪全部炸成齑粉,弥漫空中。 黑色身影倒飞出去,落地后捂胸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雪屑落下,现出方青身形,只见方青不动如山,仅是双脚陷入地面数寸,脸色如常。 方青收到入鞘,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带着周兵等人的目光,瞬间出现在空中,同样一掌压下,朝黑衣人俯冲而去。方青掌心白光氤氲,还未近身,黑衣人便感觉一股巨大压力从天而降,仿佛一座须弥山压下,所站地面的积雪更是被压成雪饼,凹出一个巨大的象蹄形状。 黑衣人脸色大变,不敢硬接,直接侧身遁逃,飞掠时看着方青一掌压下时,整个山坳都晃动一下,雪屑混着尘土飞溅,岩石地面上留下一个象蹄凹坑,足有一尺深。 周兵等人摇摇欲坠,站稳身形后一个个张大嘴巴,泥沙雪屑飞进嘴里也不自知。 “真是怪物啊......” 黑衣人感慨一声,却见方青再次冲向自己,连忙大喊道:“喂!方兄弟是我!打不过不打了!” “嗯?” 方青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身形飘然落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揭下面罩,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笑道:“是我啊。” “姜大人?” 方青大吃一惊道:“怎么是你?” 姜摇秋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方青道:“你怎么会在这?” 姜摇秋扯掉黑衣,也不管这里是冰天雪地,取扇轻摇,笑道:“你们想抓凶手,我也想抓啊。” 任映景等人也走上来,姜摇秋看一眼任映景,道:“这位应该就是任姑娘吧,我听静启提过,果真是绝代佳人呐。” 任映景开心笑道:“姜大人真是好眼光。” 周兵等人问道:“姜大人,昨夜我们在此遇到一个黑衣人,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 姜摇秋道:“你们昨天遇到的那个黑衣人,不就是我咯,否则你以为你们还有命回去?” 周兵点点头,道:“那你刚才为何与方副统领......” 姜摇秋看着方青道:“方兄弟,我听静启说你实力强横,那日在街上与惠英师太发生冲突,轻松压制住她,既然今天在这里遇上了,就想着在你不知道我身份的情况下和你打一架。” 他收起扇子,心有余悸道:“可这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我差点被你给打死啊。” 第十五章 一试便知 方青一脸尴尬,扯开话题道:“姜大人,我还是不明白,抓凶手是暮阳卫的事,为何你也会来抓凶手?” 姜摇秋欲言又止,方青忽然明白过来,笑道:“看我笨的,一定是为了宁统领,对吧?” 姜摇秋伸手想要捂住方青嘴巴,可惜已经来不及,看着周兵等人恍然大悟的表情,握拳咳嗽一声,缓解尴尬。 方青问道:“姜大人有找到凶手的踪迹吗?” 姜摇秋摇摇头道:“一连数日,都没有收获,可惜了。” 姜摇秋了解宁竹的个性,知道她肯定做梦都想为毛副统领报仇,于是每天晚上都离开广宁府进行调查,可惜凶手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露面过。 方青将姜摇秋拉到一边,轻声问道:“是可惜不能在宁统领面前表现吧?” 被看穿心里所想的姜摇秋否认道:“哪有的事,方兄弟可不要胡说啊。” 方青道:“姜大人你这么用心良苦,每天晚上不睡觉出来调查,你看你,黑眼圈都有了。你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帮你。” 姜摇秋道:“帮我什么?” 方青道:“帮你赢得宁统领的好感啊。” “真的?”姜摇秋道。 方青用手捂嘴,姜摇秋耳朵凑近方青,听完方青所言后,他将信将疑道:“这能行吗?” 方青笑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 天光放亮时,一行人回到广宁府城。 方青安顿好任映景,一人来到主楼见宁竹,道:“统领,昨天我们搜寻伍丘县山岭时,并未发现黑衣人的踪迹。” 宁竹深吸口气,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方青点点头,转身离去,快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 宁竹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青转过身,欲言又止。 宁竹道:“说。” 方青叹一口气,道:“有件事情,我答应一个朋友不能说,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统领你,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宁竹道:“什么事?” 方青道:“其实我们昨天在山岭中,遇到了一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不是别人,而是姜大人。我们发现姜大人时,他已经身受重伤,倒在雪地里。” 宁竹道:“他怎么了?” 方青道:“昨夜我们抵达之前,姜大人已经与一名用刀的神秘人大战一场,可惜对方实力高强,他没能留住对方,还被对方所伤。原来周兵等人见到的神秘人不是别人,正是姜大人,这些日子他每晚都会离开广宁府城,去追缉杀死毛副统领的凶手。哎,若非我们昨日发现他,姜大人恐怕就永远留在那荒山野岭了。我实在搞不懂,他又不是暮阳卫,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非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宁竹道:“他在哪?” “在姜府修养,应该没什么大碍。”方青道:“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我实在不吐不快,就算他怪我,我也要说。” “也就是没死对吧?” 宁竹道:“你回去转告他,以后让他别多管闲事,暮阳卫的事轮不到他掺和。” 方青一愣。 原本以为宁竹会稍稍感动,然后去姜府探望姜摇秋,没想到这宁竹简直就是铁石心肠啊。 …… 姜府,姜摇秋正在房中吃早饭,冯静启推门而入道:“师傅,方青来了。” “快收好!” 姜摇秋赶忙将口中吃食咽下,指了指桌上餐点,然后钻回床褥中,阖眼不动。 冯静启摇摇头,道:“方青一个人来的。” 姜摇秋睁开眼睛。 冯静启身后的方青走入屋中,道:“姜大人,起来吧,宁统领没来。” 姜摇秋掀开被褥坐起来,还望了望门口,发现确实没有宁竹的身影,失望道:“怎么没来啊?” 方青叹声道:“这女人一点良心都没有,不止没有来的意思,还说以后让你别多管闲事,简直冷血。” 方青和姜摇秋的计划便是来一出苦肉计,好让宁竹感动,来姜府探望姜摇秋,到时见到姜摇秋卧床不起,就算是再冷漠的人,也都会生出恻隐之心,只可惜方青似乎低谷了宁竹的冷漠。 “哎……” 姜摇秋也长叹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她多半不会来,罢了罢了。” 方青走近姜摇秋,问道:“姜大人,我冒昧一问,为何宁统领会对你如此敌视,莫非你和她有仇?” 宁竹把能手下当成亲手足,拼了命地要去为毛副统领报仇,根本就不是冷血之人,而是外冷内热,可偏偏对姜摇秋如此冷漠,实在不合常理。 “没仇。”姜摇秋摇摇头,苦笑道:“她呀,也不是没良心,她只是太要强了……哎……” 冯静启道:“师傅,我以前问过你,宁统领为什么唯独对你连几句话都欠奉,你说不知道,可我知道你其实知道原因,对吗?” 姜摇秋看看冯静启,又看看方青,道:“是因为我哥。” 方青道:“你哥?” 姜摇秋道:“我哥姜扶春是邑平郡的朝阳卫统领,也就是宁竹的顶头上司,正因如此,比男儿更要强的宁竹才会刻意回避,与我保持距离。” 冯静启道:“莫非宁统领其实也对师傅你有意,只是怕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才故意对你冷漠?” “我以前也很不要脸地这么认为。”姜摇秋站起身,看着窗外,道:“这才天天去暮阳卫热脸贴冷屁股,去自找没趣,死缠烂打。可今天我才知道是我想多了,她若真对我有意,又岂会不来姜府看我一眼。哎,算啦。” “这可不一定。” 方青道:“我觉得很可能是因为我说你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忧,宁竹才能稳得住,我想很有必要再试探她一次。” 姜摇秋转身道:“怎么试探?” 方青道:“我有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你会吃很大苦头,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你愿意吗?” 姜摇秋问道:“一试便知?” 方青道:“一试便知。” 姜摇秋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试。” 第十六章 十打姜摇秋 雪后晴日,阳光透窗,照亮桌前宁竹的侧脸,她眯了眯眼望向窗外,这才意识到天亮了。 一夜未睡的她收起桌上有关九府演武的细节文案,握拳近嘴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去休息会,就在此时,有手下敲门,宁竹道:“进来。” 手下进来后,禀报道:“统领,不好了,方副统领和姜大人吵起来了。” 宁竹秀眉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手下道:“属下不知,他们无缘无故就吵起来了,还吵得特别厉害。” 宁竹道:“他们在哪?” “就在大殿。”手下道。 宁竹走出屋子,往大殿行去。 …… 暮阳卫大殿前,围聚许多暮阳卫,正看着方青和姜摇秋争吵,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心想副统领和姜大人关系不是一直很好么,怎么吵起来了。 “姜摇秋,我再说一遍,请你离开这里。”方青指着姜摇秋道。 姜摇秋道:“你凭什么让我走?” 方青上前一步,道:“就凭我是暮阳卫副统领,且宁统领发过话,不允许你进暮阳卫所,你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姜摇秋同样踏前,几乎与方青脸碰脸,道:“你觉得你能拦我?” 这时,后面人群两分,宁竹走到近前,肃声道:“你们两在这吵什么?” “宁统领,你来得正好。”方青道:“我昨日才知道姜摇秋一直来暮阳卫府,是因为你。他爱慕你没错,错的是在你对他无意的情况下还死缠烂打骚扰你,我方青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他又指着姜摇秋道:“如果你今天不识好歹,我就替宁统领好好教训你。” “有本事就来。”姜摇秋道。 “你们两个发什么疯?”宁竹喝道。 方青纵身跃过围观人群,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朝姜摇秋勾勾手指道:“行啊,那我们就在这打一场,你敢吗?” 姜摇秋飞出手中竹扇,一跃跟上,脚踏扇面,凌空飘去。随后跳下扇面,站在方青对面,伸手抓住下落的竹扇,展开一摇,道:“有何不敢?” “统领,现在怎么办?”有暮阳卫问宁竹道。 宁竹隐隐猜到方青和姜摇秋在打什么主意,冷哼道:“让他们闹,我倒要看他们如何收场。” 方青对姜摇秋道:“你想好了,我不会留手,你可能会死。” 姜摇秋转身对宁竹道:“宁统领,如果我待会下手太重,不小心杀了你手下,你不会怪我吧?” 宁竹面无表情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生死与人无由。” “姜摇秋,我忍你很久了。” 方青捏紧拳头,一团璀璨夺目的金光被方青捏在拳心,方青看了看自己的拳头,道:“这一拳,我打你故作风流,下雪天还摇扇子,装潇洒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方青身形一晃,众人只见一道金色光尾向姜摇秋延伸而去,空气被方青一路挤压,噼噼啪啦爆响声此起彼伏。 “关你何事?” 姜摇秋同样一拳轰出,推着一堵空气墙迎向方青。 轰! 一股恐怖能量自两人之间爆发,气流化作飓风,向四面八方散去,卷石扬尘,模糊人眼。 方青站在原地,收拳于背,看着姜摇秋倒飞出去。 姜摇秋飞出十几丈后稳稳落地,甩了甩与方青碰拳的手,痛麻无比的手臂才渐渐恢复知觉。 “姜摇秋。” 方青踏前一步,平伸手掌,背后银桥托鞘飞出,刀柄落在方青掌心,方青挥刀斜指地面,银光一闪,脚边地面多出一条沟壑,方青道:“这一刀,我打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宁统领高贵如云,又岂是你可以染指的?” 话音落下,方青拖刀旋身,朝姜摇秋斩落时,刀芒已经暴涨至十几丈,仿佛一条白色银桥,可以连接方青和姜摇秋。刀芒刚落下一分,还未及地,地面的灰尘便往两边飞散,除宁竹外,其余暮阳卫都忍不住后退一步,生怕这记恐怖刀影落在自己头上。 姜摇秋右脚侧踩一步,体内元气鼓荡流转,如江河奔流,汇聚于双掌,随着他双掌擎天,一片元气海洋悬于姜摇秋头顶,去接方青的刀影。 刀影落下,元气海洋直接凹出一条刀痕,刀影一寸寸往下,姜摇秋的元气如浪潮般往两边翻滚,最终全部溢出,刀影斩向姜摇秋的头顶。 姜摇秋后掠闪开,与身后众人一同看着刀影斩入地面,尽管此时刀芒已经衰减,却仍爆出一团耀目银光,仿佛月华倾洒,更在地面上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触目惊心。 “姜摇秋。” 方青手一抬,银桥刀回鞘,道:“这一招,我打你厚颜无耻,宁竹明摆着对你无意,你却天天跑来暮阳卫死缠烂打,脸皮当真比广宁府的城墙还厚?” 说完方青对着姜摇秋探出双掌,十指一屈,掌心金光弥漫,站在姜摇秋身后不远处的宁竹等人只感觉背后吹来一阵风,把姜摇秋吹向方青。快到方青近前时,方青一掌挥出,掌心金光脱飞出去,凌空凝成一只金光灿灿的龙爪,拍向姜摇秋的脸,姜摇秋双臂交叉格挡,却还是被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姜摇秋。” 方青双手负背,看着姜摇秋从地上爬起,道:“这一撞,我要撞醒你,让你明白自己根本配不上宁竹,也要撞碎你的胆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骚扰她!” “灵象行军!” 方青大喝一声,全身白光氤氲,圣洁明亮,令人无法直视。方青朝姜摇秋迈步奔去,每踏一步,声响如雷,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象蹄形凹坑,宛如千军万马迅猛行军,震得地面颤抖,更震得那些围观暮阳卫的颤抖不已。 姜摇秋身形后掠,双掌在胸前左划右拨,仿佛拨水般,留下一条元气甬道,方青撞入这条元气甬道,速度明显减慢一分,却依然摧枯拉朽,将元气一路撞得溃散,冲到姜摇秋近前,双手环抱,沉肩一撞。 姜摇秋不得不探出双掌抵挡,却被方青撞得手背弹压在自己胸口,直接被撞飞出去,口吐逆血,在空中划出一条红色弧线。他重重摔落在地,捂胸艰难爬起,朝方青勾了勾食指。 “姜摇秋。” 方青摇摇头道:“你太弱了,就你这样的,如何配得上宁统领。下一招,我打你尸位素餐,不好好当你的知府,却天天想着来暮阳卫看宁竹,你对得起广宁府知府这顶官帽吗?” 围观众人抬头,看着方青出现在空中,头下脚上,探出一掌压下。姜摇秋一笑,冲天而起,主动迎向方青,可还未接近方青,就被一股巨力拍下,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轰隆一声巨响,方青一掌压落,地面凹出一个象蹄巨坑,姜摇秋并未躺在里面,而是半跪在坑洞边缘,刚才他落地后立马翻身躲闪,才没有被方青压到。 “姜摇秋。” 方青慢慢走向姜摇秋,伸出右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宁统领窈窕聘婷没错,可你并不是君子,你只是一个无赖而已,别总拿这话说事。这一招,我打你枉读圣贤书!” 方青手掌拨动,速度明明很慢,却又仿佛快到极致,朦胧不清,眼花缭乱,一团虚影的手渐渐散发出金色光芒,丝丝缕缕,蜿蜒扭曲,宛如一条条游鱼般往姜摇秋涌去,在靠近姜摇秋后,又瞬间凝聚在一起,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化作一条鳞须俱全的五爪金龙,缠住姜摇秋,陡然箍紧。 神龙缠山。 姜摇秋挣脱不得,再次吐出一口逆血。 方青散去金龙,来到倒在地上的姜摇秋身边,五指一屈,姜摇秋飞起,被方青扣住脖子,又重重掼在地上,道:“这一摔,是要摔醒你,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并不只有宁竹一个,你就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姜摇秋扭头吐出一口鲜血,血染石板,像是绽放一朵红花。 方青一脚踢飞姜摇秋,道:“这一脚是为那些喜欢你的女子踹的,她们瞎了眼,喜欢上你这么一个斯文败类。” 方青追上姜摇秋,一脚将他踩在地上,道:“这一踩,我踩你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与我叫嚣,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姜摇秋已经奄奄一息。 方青抽刀,指着姜摇秋道:“最后一刀,我送你上西天,好让你早点投胎。记住了,下辈子好好做人,别去追求那些你注定高攀不起的女子。” 方青一刀挥下。 一道剑光横在银桥刀和姜摇秋之间。 方青看着眼前的握剑人,面无表情,道:“宁统领,你刚才不是说这是我们两人自己的事,生死与人无由吗?” 宁竹看一眼姜摇秋,挑起方青的银桥刀,道:“现在你满意了?” 暮阳剑回鞘,她转身离去。 第十七章 波澜不止 两日后,姜府。 姜摇秋从昏迷中醒来,看着床边模糊的几道人影,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床边方青等人的身影。冯静启扶起姜摇秋,道:“师傅,你总算醒了。” 那日方青和姜摇秋为演得逼真,两人都用尽全力,姜摇秋直接被方青打得奄奄一息,在宁竹出手制止前就已经不省人事,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 姜摇秋揉了揉肩膀和胸口,道:“我睡了多久?” 松了一口气的方青道:“两天两夜。” 姜摇秋拉着方青的手,着急问道:“那天最后如何?” “是宁统领最后拦住了我。”方青道:“她看出我和你是在演戏,却还是出手阻止我最后一刀挥下,我觉得她对你应该是有情意的。” “真的?” 姜摇秋眼睛一亮。 方青点点头,那天宁竹若不阻拦,方青自不会真的砍死姜摇秋,可宁竹还是出剑,其中意味方青自能品出一二。 姜摇秋道:“嗨,也不一定啦,说不定是她不想让我死在暮阳卫呢。” 话虽这么说,姜摇秋的喜色却掩藏不住,心想没有白挨方青一顿揍,他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仿佛身上的伤痛都瞬间痊愈。 冯静启皱眉道:“师傅,这么做代价太大了,你说你万一醒不过来那可怎么办?” “那也值得啊。”姜摇秋笑了笑,指了指方青,对冯静启道:“不过你这位同乡可真是怪物啊,虽说是演戏,可我也是竭尽全力,却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还有那些骂我的话……哎,我的脸算是丢尽了。” “姜大人这是在怪我吗?”方青笑道:“事后我被宁统领狠狠骂了一顿,算是扯平了。” “不怪不怪。”姜摇秋道:“对了,宁竹有来看过我吗?” “没有。”方青摇摇头,道:“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准备九府演武的事情,很忙。就算不忙,我和你故意在她面前演戏,她也肯定不会来看你。” 姜摇秋道:“对了方青,这回的九府演武有你在,我们广宁府赢定了。” 方青道:“姜大人,这九府演武如此兴师动众,不管是暮阳卫还是门派都要参加,到底要怎么比?” “暮阳卫和暮阳卫比,门派和门派比。” 姜摇秋道:“也就是说每个府都会在暮阳卫和门派势力中分别选出最强的华池境,去与别府切磋较量。暮阳卫自不用说,要么统领,要么副统领,门派的话,就需要先在府内各派掌门中选出一位来。” 他接着道:“其实呢,九府演武表面上是比武切磋,实际上是大衡王朝促进衡阳卫和门派之间关系的手段,大衡王朝统驭五州,除圣地外所有门派几乎都臣服于大衡王朝,以换取灵石头等修炼资源,可大部分门派心中都十分抵触衡阳卫,此举便是为了能使两者关系融洽,以更好统治整片青冥大陆。” 方青点点头,姜摇秋道:“以往每次演武,门派之间各有胜负,可暮阳卫对决中,每次都是太盂府那家伙第一,以前都是宁竹自己代表暮阳卫参战,战绩都不太理想,我觉得这次她应该会派你出战。” …… 三日后。 姜摇秋与冯静启来到暮阳卫山脚下,笑着望向峰顶,正了正衣衫,展扇轻摇道:“走吧。” 一众缁衣越过师徒二人,姜摇秋合扇叫道:“惠英师太请留步。” 本想快步上山,避开姜摇秋师徒二人的惠英师太转过身,双手合十,微微低头施礼道:“姜大人。” 冯静启与惠英师太身边的止澜对视一眼,冯静启欲言又止,止澜脸颊泛起桃花,低下头。 惠英师太狠狠瞪了冯静启一眼,挡住止澜的身影,姜摇秋看一眼冯静启,拱手对惠英师太笑道:“当日在街上,我徒儿静启似乎与师太您有所误会,我一直想找机会登门致歉来着,可惜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本官就在这里向师太您赔罪了。” “姜大人言重了,贫尼不敢当。”惠英师太一施礼,又看着冯静启道:我只是不希望令徒打扰我徒儿的清修而已。” “听到没?”姜摇秋一扇子打在冯静启头上,又皱着眉对惠英师太道:“不过我听说我徒弟似乎并未打扰别尘庵的小师傅清修,只是有过多言语交流罢了,师太未免太过于紧张了吧?” 姜摇秋侧挪两步,视线落在止澜身上,道:“想必这位应该就是止澜小师太了吧,止澜小师太你可别脸红了,不然你师傅又要怪在我徒儿静启头上,今天他可什么都没做呢。” 止澜的脸更红了,就像被红尘烫了一下。 惠英师太脸色一变,道:“姜大人,贫尼先带弟子们上山了。” “欲止波澜,波澜不止。”姜摇秋摇扇大笑道:“惠英师太,上山易,看破红尘难,尤其是那些没有经历过红尘之人,又谈何看破红尘。再者既已坠红尘,你何不放手呢?” 惠英师太没有回头,一甩拂尘,快步上山。 姜摇秋对身边的冯静启道:“这个止澜虽然不能和你师娘比,却也是佳人,当尼姑的确有点可惜了。静启,我问你,你对她是否真的喜欢?” 冯静启犹豫一下后点点头,姜摇秋道:“那就好,我看得出那止澜也喜欢你,你看那小脸红的,也就惠英这个老顽固视而不见罢了。说到这里,师傅还有点羡慕,你说你师娘若是见到我也会这般脸红那该多好。所以呀,你就只管放手去争取吧,不用管惠英,师傅会支持你,天塌了也给你顶着。” “这……”冯静启不知说什么好,姜摇秋道:“不用谢我,师傅总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为你多多考虑,那个止澜,配得上我姜摇秋的徒弟。你放心,有为师在,你不用担心那些佛规道理,你和她互相喜欢,才是最大的道理。” 冯静启想说什么,姜摇秋道:“好了上山吧,看看谁能代表广宁府的门派势力出战九府演武。” 第十八章 请亮刀 暮阳卫大殿内,桌案齐摆,宾朋满座,却无一丝嘈杂。有资格坐在这里的,都是广宁府修行道有头有脸的人物,涵养高深,一个个静等宁竹开口。 坐在宁竹身边的方青打量在场的门派中人,无意中注意到那对师徒,一个一眼不眨地盯着宁竹看,一个痴痴望着止澜,方青摇头一笑,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宁竹开门见山道:“请诸位来此,是为议出今年广宁府的门派代表,去邑平郡参加九府演武。而在此之前,我先要宣布代表暮阳卫参与九府演武的人选。” 宁竹伸手引向方青,道:“那便是新任暮阳卫副统领,方青。” 方青很平静,昨天宁竹就告知过方青这个决定,方青自无不可,坦然受之。 可在场的门派中人却很不平静。 一道道目光刷在方青身上,有的皱眉摇头,有的窃窃私语,似乎对宁竹这个决定不大认同。 宁竹和姜摇秋都与方青交手过,全然上风,可这些都未传入这些门派中人的耳朵,他们对方青唯一的印象,便是在街上压住了惠英师太,而惠英师太虽是华池境,可在广宁府修行道中实力并不算顶尖,他们不认为方青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格,代替宁竹去参加九府演武。 下首一中年男子起身向宁竹抱拳道:“宁统领,我觉得还是由您参加九府演武胜算更大,九府演武关系到广宁府的面子,我并不是怀疑方副统领的实力,只是认为还是慎重考量比较好。” 九府演武设有很大奖励,各府名次越靠前奖励越多,整个府的修行道都有份去分,换句话说在场所有人都能拿好处,他们自是希望能将胜算提到最大,方青年龄摆在那,怎么看都不会强于宁竹。 宁竹对那人道:“以往每年都是我,可我从没拿过第一,也不可能拿到第一,这次由方青参加,或许会不同。还有,这是暮阳卫的最终决定,我意已决。” 宁竹话里意思很明显,方青很强,强到有可能拿第一,并且这是暮阳卫的事,暮阳卫这边派谁,与你们无关。那些门派中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不过心中仍有质疑,方青是否真有宁竹说得那么强。更有甚者还在暗暗嘀咕方青会不会是宁竹的面首,故意捧方青。 场面安静下来时,一道冷声逆响而起。 “听说方副统领用刀?”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一处桌案,落在说话的那道白色身影上。 此人年约不惑,着一袭白衣,戴白色抹额,容貌冷肃,膝盖上放着一把蓝鞘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手指摩挲刀鞘纹路,即便众人齐刷刷看着他,他也没有睁眼,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男子名叫吕梁,凭借一把吞鲸刀,在广宁府修行道闯出偌大名号,建立起广宁府赫赫有名的吕家,地位不比在座其它三流门派低。吕梁刀法精湛,是个刀痴,据传曾经受到过刀宗高人的指点,刀法出神入化。 方青道:“没错。” 吕梁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方青,目光如刀刃般锋利,道:“既然宁统领如此称赞方副统领,吕某人想和方副统领讨教几招刀法,不知可否?” 大多门派中人虽然表面顺服大衡王朝,可本该随心所欲的修行者却受到衡阳卫的桎梏,心中终究不快,加之吕梁用刀,衡阳卫用剑,两者自然相轻,以往一有机会,吕梁便会呛声唱反,惹宁竹不痛快,这次自不例外。加之如今天下用刀者甚少,他技痒难耐,想与方青交手一番,若是赢了,还能顺便踩了暮阳卫的面子。至于如果不赢会怎么办,他根本没想过,吕梁不认为擅于剑道的暮阳卫,刀法会高到哪去,他必能赢下。 方青看向宁竹,宁竹道:“既如此,方青,你就与吕家主切磋几招。” 她眼睛微眯,继续道:“记住,就几招,不许多,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宁竹的意思,方青心领神会,他点点头后,起身朝吕梁伸手引向殿外,道:“吕前辈,请。” 吕梁老神在在,不仅不慢饮下一杯酒,仿佛在提前痛饮庆功酒,随后才提刀起身,往殿外走去。 姜摇秋看着吕梁的背影,摇了摇头。 所有人来到殿外,看着方青和吕梁分站广场两端,吕梁一手负背,一手举起未出鞘的吞鲸刀,一副高人风范,道:“方统领,请亮刀。” 请我亮刀? 那就亮刀。 方青脚轻轻一跺,身形腾至空中,众人仰头看去,方青双手举过头顶,手中握着一道三尺银光,而方青挥刀落下时,银芒暴涨,仿佛天降银河,飞琼泄玉,所有人都侧转头,用手遮住眼睛。 吕梁骇颜,不敢硬接,躲闪避开后看着宛如巨瀑的刀芒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方青落地,拖刀奔来,吕梁的吞鲸刀出鞘,却被方青一式灵象拜佛斩得脱手飞去,方青的银桥刀在吕梁面前划过一个圆弧,收入鞘中,往殿中走去。 此时的吕梁双目紧闭,脸皱在一起,哪还有一点风度可言,感觉到自己似乎并没事后,双手在脸上乱拂乱拍,睁眼看到地上分为两半的抹额后,才知方青没有斩在他脸上,只是断了他的抹额而已。 吕梁捡起地上的抹额,用手抹了抹额头。 在场众人惊愕不已,之前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衰方青,可那些认为方青会赢的人,也完全没想到方青会赢的如此轻松,两招就打败刀道宗师吕梁。而只有宁竹才知道,哪有两招,第一招只是亮刀而已,动静虽大,却故意留给吕梁躲闪的机会,方青败吕梁,其实只用了一招。 至于那些质疑方青不够资格参加九府演武的人,见方青走回殿中,都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方青回到殿中,根本没出去观战的姜摇秋拍拍冯静启肩膀,笑道:“我没说错吧,一会会的事情,没必要出去看,还不如在这多喝几杯酒来得自在。” 第十九章 我算姻缘 除吕梁外,所有人回席,看向方青的眼神中,有敬畏佩服,有疑惑好奇,唯独没有轻视。 吕梁的实力在广宁府华池境中,已算佼佼,能够稳胜他的并不多,更不用说像方青这般碾压,刚才那两刀不仅将吕梁打服,更把众人心中的质疑斩得粉碎。 即便刚才没来得及运出刀法,但此时灰溜溜离去的吕梁心中没有一点不服,只有后怕。 方青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和元气雄浑程度,已经达到吕梁绝望的地步,他知道就算自己刀法再精妙,也无法匹敌,毕竟在同样是华池境的情况下,力量根源终究是元气的质与量,若双方元气质与量都相差无几,那才是比拼谁有更好的技巧,去发挥出元气的更大力量,就像大人和小孩之间,就算小孩打斗技巧再好,也不会是大人的对手,力量基础不可相提并论。 各门派的人对暮阳卫代表不再有疑问,接下来便是选择门派出战代表。经过推选争议和几场较量后,还是和去年一样,落在擅长雷法的紫雷宗头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到时只有方青和紫雷宗宗主洪千耀会前往邑平郡,而是在场大部分人都会去邑平郡一睹盛会。 会议结束,众人离去,姜摇秋想要上前与宁竹说什么,被宁竹一个眼神逼退,很识趣地带着冯静启离开。方青回到院中,发现任映景还没回来。 今早任映景要跟方青一起去凑热闹,方青不让,任映景因而有些生气,说了句再也不回来了便甩门离去,方青当时没在意,此时还真有点担心任映景不回来,于是便出去寻她。 …… 一袭红衣走在大街上,一只手里拿着一串只剩一半的糖葫芦,一只手拎着两个油纸包,里面装着方青最爱吃的灯芯糕。 她走走停停,一会挑选胭脂,与老板讨价还价,一会驻足巷口,看别人对弈,惹得手谈双方心思全无,胡乱下子。 任映景自不会真的不回去,只是想看看方青会不会来找她,这才故意在大街上晃荡。不过都逛了两个小时,还是没见方青来找,任映景心中暗骂:“没良心的东西,恐怕就希望我不回去是吧,老娘不会让如愿的!” 任映景决定回去,路过一个巷口时,被一道声音叫住。 “天灵灵地灵灵,人间算命我最行。姑娘,算一个呗。” 任映景看去,一瞎眼老头坐在巷口,白须白发,颇有仙风道骨的感觉,身前一张小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筒竹签和一列铜钱,还有一个纹路复杂的龟壳,桌旁立着一道幡,上面写着‘神仙下凡’四个字。 任映景用手佯插老者的眼睛,老者纹丝不动,显然是真瞎,任映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老者摸了摸胡须,道:“老头子眼瞎,鼻子灵着,胭脂味还是能闻到的。” “还以为你是算出来的呢,没意思。” 任映景失了兴致,准备离去,与方青游玩时也好奇算过命,不过对方根本就是胡编乱造,尽说些可有可无的,完全是骗人。老者道:“姑娘请留步,既然相遇便是有缘,你可以先试试,看我说得准不准,如果不准,老头子便一头撞死在这墙上,如果准,你就不妨花上几两银子,让老头子替你算上一卦。” 听到老头如此一说,任映景玩性大发,倒是想看看这老头会如何撞墙,她问道:“行,那你先算算我几岁。” 老头掐指一算,一脸胸有成竹,拿起桌上一柄黑扇展开轻摇,道:“姑娘芳龄应为二十,老头子没说错吧。” 任映景眼睛一亮,心想莫非这老头真有本事,她道:“这有什么,蒙对了而已。” 老头笑道:“姑娘不妨再试。” 任映景问道:“我是哪里人。” 老头停止摇扇,继续掐指,片刻后摇扇笑道:“姑娘应该来自不见天日的地方,阳气不足,想必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晒着太阳。” 任映景看着老头那普普通通的手指,问道:“你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老头老神在在道:“姑娘,现在可信我了?不妨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让我好好给你算一卦。” 任映景见其真有能耐,于是将生辰八字告知于他,老头问道:“不知姑娘要算什么,前程还是姻缘?” 任映景道:“我算姻缘。” 老头点点头,开始摆动铜钱和龟壳,一会后又晃抖签筒,抖出一根竹签来,他摩挲竹签上的凸点,道:“桃花带杀,姑娘,是下下签。” “呸呸呸!” 任映景道:“你这老头别瞎讲!这把不算,重新来!” 老头听任映景的重新算一遍,结果还是抖出同样的一根下下签,任映景当然不乐意,又逼着老头重新算。 可一连数次,结果次次相同,任映景没有再让老头重新算,只是沉默。老头问道:“要解签吗?” 任映景道:“解。” 老头细细解签,任映景一字不差听着,眼神逐渐恍惚,尤其当老头说完最后八个字后,任映景仿佛失了魂一般。良久后,任映景才回过神来,留下银钱离开。 快到暮阳卫所时,任映景正巧遇到下山找她的方青,她笑问道:“怎么,真以为本姑娘一去不回,急着找我回去?” 她提起手中的油纸包,道:“不枉老娘特地给你买灯芯糕。” “你想多了。”方青道:“你走我高兴还来不及,下山是为买吃的庆祝而已。” 任映景将油纸包扔向方青,怒道:“没良心的东西!” 方青接住灯芯糕,闻了闻,转身笑道:“好香,谢谢你的灯芯糕,我回去吃了。你慢走,再见。” “你这个畜生!” 任映景冲上去跳到方青背上,勒紧方青,还咬方青脖子,方青转圈告饶,最终答应背任映景上山,任映景才放过他。 “好累,我趴会。” 上山途中,任映景紧了紧手臂,靠在方青肩膀上,望向天空。 一滴眼泪悄然流下,又被任映景悄然擦去。 第二十章 一线峡 厚雪逐渐消融,寒风依旧凛冽,每日在院中潜心修炼的方青,修为与日俱增。 天地元气是一股强大能量,能将天地元气纳入体内受意念支配者,便是修行者。 而想要天地元气能为己所用,就必须用天地元气冲开人体内的三个丹田,依次将自己的精气神融进元气中,打上自身烙印。 华池代表下丹田,开辟华池便意味着打开了藏精之府,融合了己身的精,而华池之后,便要打开藏气之府,也就是中丹田绛宫。 想要打开绛宫,需在华池中不停积累天地元气,元气逐渐浓郁,质量越来越高,形态升级变成液体,直到满溢盈沸,才可往上喷涌,去冲开位于心窝的中丹田,以打开又一宝库,华池连同绛宫,形成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源泉。 地面空气中的元气量,比之地底而言好太多,回到地面后,方青华池充盈,元气雄浑,这段时间以来,体内华池那团如飘渺云海一般的朦胧气体,经过聚拢挤压,已经凝出不少滴液体,就像是雨滴从云海中落下,在华池底部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坑。接下来方青要做的,便是让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多,将这个水坑逐渐变大,等到所有元气都化成液体后,便是华池境巅峰圆满,到时便可以尝试冲击绛宫。 可元气成液这一过程,要靠年月累积,不可一蹴而就,需要的元气支撑更是海量,方青的龙吞象咽能吸纳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元气量,身上灵石又十分充足,可即便如此,直到方青身上的灵石见空,也只有一成的元气化液,杯水车薪。 时间很快过去,九府演武的日子也终于快到了。 …… 蓝天白云下,一艘大船破江而行,两岸风光秀丽,鸟鸣猿啸,美不胜收。 每次九府演武,除带队的暮阳卫统领和知府,以及参赛选手外,大部分门派修行者和暮阳卫也都会一同前往,人数众多,加之邑平郡内多江河,故各府都会准备船舰,沿江而上,两日就能抵达邑平郡城。 有人在船舱中休息,有人在倚着穿栏欣赏风光,方青和宁竹站在船头,宁竹道:“可此行九府演武,你的对手都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太盂府的暮阳卫正领苗衍七,此人年年演武第一,无人能撼,我去年与他对上,没走完十招,你千万不可大意。” 方青点点头,道:“知道了。” 江风拂面,宁竹拢了拢发丝,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在看她,她狠狠剜了那人一眼,方青看去,果然是姜摇秋。自从那次方青与姜摇秋在宁竹面前演戏后,姜摇秋再与宁竹搭话,宁竹连一个字都欠奉,就连姜摇秋接近宁竹,她都会一个狠戾眼神逼退姜摇秋,堂堂知府大人,风流俊彦,也真是可怜。 止澜和她的两个师姐一前一后走在甲板上,她们此行跟着惠英师太一起前往邑平郡,此时惠英师太正在船舱打坐,便让她们师姐妹出来透透气,不过独自走到后面的止澜,显然与走在前面两个的师姐显得有些生疏,两个师姐自顾自讲话,完全不理止澜,显得止澜有些无所适从。 “师傅呀,就是偏心,有的人明明已经动了凡心,就不该再待在别尘庵,该嫁人嫁人去。大师姐,你说呢?” 止思问一旁的止意道。 止意没有回答,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止澜,嘴角扯出冷笑。 止意和止思二人平时在惠英师太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可私底下却常对止澜冷嘲热讽,她们嫉妒师傅疼爱止澜,止澜明明是最小的师妹,却被定为下任掌门,师傅出去蹈红尘,也只带止澜。尤其是止意,她作为大师姐,掌门之位本该落在她头上,可自从止澜进门之后一切都变了,故把止澜当成仇人一般。她们二人故意让止澜跟在她们后面,就是为欺辱止澜。 止澜柔弱温顺,面对两位师姐的嘲弄,只是低头不语,止意和止思吃定止澜性子软,且不会在师傅面前告状,于是愈发得寸进尺,言语粗鄙不堪,不过在止思看着止澜说出一句某人恐怕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时,止澜终于忍无可忍,出声道:“师姐,请你不要侮辱人!” 止思冷笑道:“怎么,我有说你吗?心虚了?” 止意冷冷道:“止澜,你就是这么对师姐说话的吗?莫要以为师傅疼你,你就可以不分大小,你要记住,你现在还不是别尘庵的掌门,我们作为师姐,完全可以管教你。” “你们……” 止澜气结,说不出话来。 这时,冯静启走近三人,道:“止意师太、止思师太,你们作为出家人,说出刚才这样的话来,就不怕有辱佛门吗?” 止思和止意二人对视一笑,心想原来是相好的来了,止意道:“原来是冯施主,我们别尘庵的事,好像与你无关吧?” 冯静启看止澜一眼,止澜低下头,冯静启冷视止思和止意道:“谁说与我无关?大家都是去邑平郡观看九府演武的,代表着广宁府的脸面,这里没有别府外人还好,若是到了邑平郡被别人听到,那就是丢了别尘庵的脸,更丢了广宁服的脸,到时别说惠英师太饶不了你们,我师傅和宁统领也不会轻饶你们。” 止思和止意两人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嚣张,讪讪离开。 冯静启看着埋首的止澜,想了想道:“你……没事吧?” 止澜双手捏皱缁衣,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冯静启,脸色绯红,道:“没事,谢谢冯施主。” “我……我走了……” 她与冯静启对视一瞬,连忙挪开视线,落荒而逃。冯静启看着止澜慌张的背影,微微一笑。 两岸山峡渐拢,江面越来越窄,江水也愈发湍急,船速缓慢下来。 宁竹眺望远处的一线峡,过了一线峡后,离邑平郡城就不远了。 一线峡,因两岸山峡对峙,距离狭窄,远远望去,仿佛只相距一线,因此得名,而由于悬崖陡峭,于高处相接,很像一柄巨剑立于江面,故又名剑峡。因此地势,故而剑峡水流湍急,甚为凶险,一般小船要过,除非是经验丰富熟悉水势的船夫,否则必定触礁沉船。 方青回到船尾与任映景一起凭栏望江,忽然感觉到船停了下来,本就有些晕船的任映景拉住方青胳膊,着急道:“怎么了?该不会船要沉了吧?我可不会游泳啊!” 方青道:“放心,应该不是,我们去前面看看。” 来到船头,方青看到此时有另一艘船与广宁府的船并停在剑峡前,对方船上有僧有俗,还有很多暮阳卫,应该是从别的支流而来,也是去邑平郡参加九府演武的。其中的一名男子对宁竹喊道:“原来是广宁府的宁统领,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大家都过不去,还是让我们鱼平府先过吧?” 宁竹道:“丁雄,你这个手下败将,也好意思说让你先过?” 丁雄乃鱼平县暮阳卫的正统领,去年九府演武之上,输给宁竹,刚才他们鱼平府的船想抢在广宁府之前过峡,与广宁府的船较速,却谁都甩不开谁,最终只能停在剑峡之前。剑峡有十几丈宽,理应恰好可供两艘大船通过,可由于水流实在太急,实际情况根本不允许,只能一艘一过,若是两艘船并行,必定会碰撞沉船。 “今年可不一定了。” 丁雄笑道:“宁统领,既然你我都不肯先让对方过,不妨比试一场,谁赢谁先,如何?总好过在这里浪费时间,若是错过九府演武,那就不好了。” 宁竹踏前一步,道:“那来吧。” 丁雄道:“宁统领,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是留在九府演武之上吧,今天就让各府的门派代表出战,你觉得如何?” 宁竹满是不屑,笑道:“你随意。” 怒目虬髯的洪千耀走上前来,对宁竹抱拳道:“宁统领,洪某一定不负所托!” 宁竹点点头,洪千耀朝对面众人出声高喊,声音如雷滚滚:“在下广宁府紫雷宗洪千耀,不知鱼平府的哪位道友出来赐教?” 丁雄一笑,对身后一人道:“于掌门,靠你了。” 丁雄身后一道身影高高跃起,与此同时,不远处江面一道水柱腾起,那人踩着水柱,高声道:“鱼平府沧海派,于海岩,请赐教。” “装神弄鬼。” 洪千耀冷哼一声,化作一道雷霆电光拔地而起,立于虚空,与于海岩对视,道:“出招吧。” 两艘船上的人都来到船尾观看,只见于海岩身形后掠,双掌轻轻一推,那道水柱往前坍塌,化作一股浪涛扑向洪千耀。 洪千耀双掌一探,掌心雷光倾泻,仿佛瀑布横流,直接将这股浪潮冲得溃散,纠缠着一丝丝紫雷的巨大水沫坠入江面,砸起漫天水雾。 洪千耀往虚空中一抓,直接抓出一道紫电长矛,平行江面直射向于海岩,所到之处,江面被掀起,在雷电长矛两边形成两堵水墙,被耀目紫光映照成紫色,无比绚烂。 于海岩伸出手,漫天水雾顿时往其掌心汇聚,仿佛一张幕布被拉扯下来,凝成一柄晶莹剔透的水箭,掷出后砰一声巨响,撞溃那道紫雷,震得水墙坍塌飞溅。 宁竹看向对面一脸得意的丁雄,微微皱眉,这个于海岩修炼的是水系功法,在这江面上如虎添翼,实力倍增,看来自己是被丁雄算计了。 于海岩手一搂一按,漫天水花结成一片巨幕压向洪千耀,洪千耀眼神一凛,周身紫电闪耀,结成一层紫电光罩,任由水幕压下,落入江面,却是滴水不沾,浑然无恙。 洪千耀双手虚虚一合,于海岩周边空间扭曲褶皱起来,仿佛一张被揉皱的纸,纸上布满紫色褶痕,那是一道道紫电,亦是一条条锁链,将于海岩禁锢住,动弹不得。 紫霄雷狱。 紫雷宗的看家雷法,如同一个牢笼般将对手困住,洪千耀负手一笑,对于海岩道:“你输了。” 广宁府船上的人刚要高兴,只见于海岩阖起双眼,脚下江面顿时变得躁动不安,东摇西晃,一道又一道巨浪腾起,冲撞在于海岩身上,最终将紫霄雷狱撞破。 于海岩凭借一招沧海横流,驾驭江水为己用,脱身而出,又顺势带着身后十几丈高的巨浪,如海啸一般朝洪千耀压去。洪千耀双捏紧双拳,一丝丝雷光透体而出,仿佛电蛇游走跳跃,流淌至双拳之上。他猛一跺脚,在虚空中踩出一道涟漪,身形急射而去,双拳砸向于海岩。 两人碰拳,平分秋色,可洪千耀却被于海岩身后的滔天巨浪压得坠入江中,在水下划出一条白痕后,洪千耀才卸去力量,飞出江面,元气荡身,身上江水瞬间蒸发干净,却仍显得有些狼狈。 “你输了。” 于海岩拱手笑道,心中却很庆幸,如果不是在这江面之上,他占据天时地利,绝对无法挣脱洪千耀的紫霄雷狱。 洪千耀怒不可遏,若非于海岩占尽环境优势,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对手,广宁府船上的修者们也都愤愤不平,这个于海岩明显胜之不武。洪千耀还欲再战,却被宁竹阻拦,一同回到船上。 “于掌门辛苦。” 丁雄拱手大笑,又对宁竹道:“宁统领,愿赌服输,该是我们先过峡了吧?” 宁竹摆手道:“请便。” 丁雄继续笑道:“今日我鱼平府的门派代表胜过你们广宁府,而等到九府演武正式开始,我也会胜过你。宁统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丁雄去年输给宁竹后,一年苦修,自认如今实力已经超过宁竹,就等着今年一雪前耻。可他并不知道,此次代表广宁府暮阳卫出战的不再是宁竹,而是方青,如果碰上,他必然不会失望。 看着鱼平府的船通过剑峡,宁竹转身回舱,经过方青身边时,留下一句话。 “演武时如果遇到这个丁雄,给我往死里打。” 第二十一掌 栖凤楼,英雄评 过了剑峡,峡壁渐宽,水流复缓。半日后,夕阳下,一座雄城出现在眼前,邑平郡城到了。 江岸边,一群男子分站两列,身穿朝金色卫服,手握朝金色长剑,一个个气息沉凝,仪态威严,一名素衣老者站在他们中间,负责接待靠岸下船的各府修士们,每一船人下来,他都会派朝阳卫带着他们前往住所。 曾参与过九府演武的人都认识这名老者,此人名叫何老,乃邑平郡朝阳卫统领姜扶春身边的管事,虽不隶属朝阳卫,可地位比朝阳卫还高,下船的修士见到何老,无不拱手行礼,以表尊敬。 可姜摇秋却躲着何老。 何老看到姜摇秋后,身形一晃,仿佛化身为风,飘到姜摇秋身前,笑道:“二公子,大公子吩咐,你一到邑平郡城,就带你回姜府。” 姜摇秋笑了笑道:“何老,你就当没见过我,可以吗?” 一般人都是被安排去朝阳卫所住下,而姜摇秋每次来邑平郡城,姜扶春都会让姜摇秋住在自己的宅院,按理说住在自己亲哥哥家里应该会更自在,可姜摇秋却向来抗拒。 何老笑着摇摇头,姜摇秋无奈道:“那好吧。” 方青、任映景和冯静启跟着姜摇秋一起来到姜府,与众人想象不同,堂堂朝阳卫正领的宅院并没有极尽土木,大气辉煌,而是简约普通,幽静朴素,亦没有宾客如云的景象,就连下人丫鬟都没有几个,若不是何老在前面带头,方青定会以为来错地方。 任映景悄声问道:“姜大人,你确定这里是你哥的宅院吗?会不会有点不符身份?” 方青和冯静启也看向姜摇秋,任映景所问也是他们想知道的。 姜摇秋道:“我哥全部心思都在修行上,除此以外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虽身居高位,日子却过得很简单。” 何老将几人带到一处僻静院落,为方青等人安排好房间后,又带着姜摇秋一人离开。 姜府正院中,一名白衣男子长身鹤立,脸和姜摇秋有几分相似,双手负背望天,不知在想什么。院门口传来动静,他转头看去,何老带着姜摇秋步入院中,姜摇秋见到白衣男子,声音恭敬,叫了一声哥。 姜扶春点点头,对何老道:“何老,你先下去。” 何老退身离去后,并没有出现亲兄弟相逢相拥的场景,姜摇秋正想说什么,姜扶春身形一晃,闪到姜摇秋近前,击出一掌。 姜摇秋探掌相迎,却被姜扶春震得踉跄数步,摔倒在地。 “这一掌,我将修为压在华池境,且只用一半力,没想到你还是接不住。” 姜扶春没有去扶自己弟弟的意思,摇摇头,失望道:“摇秋,一年了,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哥……” 姜摇秋爬起身,欲言又止。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修行一途不进则退,你莫非想永远逗留在华池境?” 姜扶春道:“我姜扶春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弟?” 姜摇秋低头不语,这便是他躲着何老,不愿来姜府的原因,姜扶春对他的严厉,让他每次面对姜扶春时,都会倍感压力,甚至喘不过气来。 姜扶春道:“我了解到,你对宁竹有意,有这回事吗?” 提到宁竹,姜摇秋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没错,我喜欢宁竹。” “宁竹是我属下,却没有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而讨好与你,反而与你保持距离,我欣赏她。” 姜扶春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把心思放在修行上才是正道,别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明白吗?” 姜摇秋应了一声,姜扶春摆摆手道:“回去休息吧。” 姜摇秋被姜扶春训了一顿后,心情郁闷,叫上方青等人一起去外面散心。 作为一郡中心,邑平郡城广阔无边,各类建筑高耸入云,尽显墨家手笔。此时暮色渐深,华灯初上,方青等人走在邑平郡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修士以及各府暮阳卫,热闹非凡,人流如织。九府演武在两日后正式开始,这两日时间对各府修士来说,自是在邑平郡城游玩放松的好时光。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片湖泽,落日余晖下,宛如一汪金水。湖泽中心有一岛屿,岛上矗立着一座巍峨木楼,古色古香,秀雅绝伦,各层檐角都挂着红灯笼,与红霞争艳。 湖畔有一座木桥,连接岸边和岛屿上的木楼,此时此刻,湖畔边站满了人,这些人都是各府修士以及暮阳卫,身份地位不俗,却都乖乖排着队,一个个有序通过木桥进场,并没有任何混乱。 任映景问道:“姜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姜摇秋道:“这是栖凤楼,是邑平郡城名头最响的青楼,里面的姑娘各个国色天香,精通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却卖艺不卖身,风流而绝俗。每次九府演武,各府修士聚在邑平郡城,大多都会来这里听琴观舞,喝酒消遣。走,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姜摇秋带着方青等人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后才入场。 栖凤楼内部中空,抬头就能看到穹顶,没有异香扑鼻和淫声笑语,只有檀木清香和琴音袅袅,就算再粗豪的修士,入场后也会噤声,不舍得打破这高雅清秀的格调。 栖凤楼共有十层,几近满座,方青等人被带到三楼一角,清倌儿呈上精致酒菜后,与整座栖凤楼的所有客人一样,一边品酒吃菜,一边看向一楼高台,欣赏一个个节目。 有雪衣长裙的姑娘上台高歌,歌声婉转,绕梁飘荡。有红袖华美的女子,仿佛蝴蝶翩飞般舞动,令人停杯忘饮。更有管弦丝竹,吟诗作画等表演,比佳肴更能下酒。 最后,花魁梧桐上场,为大家带来最期待的节目。 英雄评。 来栖凤楼的,大多都是为九府演武而来的修者,来自九府的九位暮阳卫和九位门派修士都是各府的最强者,其中每个人的信息,以及谁的实力排第一,谁排最末,总是大家百论不厌的话题。 一身泥金刺绣的梧桐拿着一张纸上台,举手晃了晃,道:“诸位贵宾,我手里这张便是此次九府演武参赛者的名单,下面我就为各位一一点评,先从门派修士开始。” 梧桐的声音清亮明丽,悦耳动听,在宾客们大声叫好后,她继续道: “张奎天,南启府霸拳派掌门,去年在扶摇梯上迈过二十阶,并在门派演武中获得第七,一手霸拳出神入化……” 方青问姜摇秋道:“姜大人,扶摇梯是什么?” “登扶摇梯,是每年九府演武的开胃戏。”姜摇秋道:“在九府演武那一天,不管是参赛的暮阳卫还是门派中人,都需要先登扶摇梯。扶摇梯共有一百阶,布有阵法,走在其上会举步维艰,台阶越往上,阻力也会越大,谁迈过的阶梯越多,代表其实力越强。” 方青点点头,看向高台上的梧桐,听她继续念着: “刁昭羽,江盘府五行宗掌门,去年迈过二十三阶扶摇梯,在门派演武中排名第五,擅长五行阵法……” “于海岩,鱼平府沧海派掌门,去年并未参加九府演武,在前往邑平郡途中,凭一招沧海横流,力压去年排名第四的广宁府紫雷宗掌门洪千耀。” “王峒,……” …… 在宾客们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梧桐将此次参与门派演武的各府高手介绍完毕,随后一个个清倌儿捧着木案,将纸笔送到各位宾客身前,让宾客们预测两日后门派演武的名次顺序,并可以下注怡情。 评完门派中人后,下面自是轮到此次参加演武的九名暮阳卫,在场宾客们的兴致明显比刚才高出很多,毕竟大家心知肚明,实际上九府演武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九名暮阳卫之间的高下之分,门派修士之间的比斗,只是顺手为之而已,不管实力还是精彩程度,都与暮阳卫有一定差距。 “秦天,威阳府暮阳卫正领,去年扶摇梯七十五阶,九府演武排名第二,……” “仇玉麟,梦乐府暮阳卫正领,扶摇梯五十阶,九府演武排在第四,……” “魏修然,青曲府暮阳卫正领,扶摇梯二十五阶,九府演武排第九,……” “丁雄,……” …… 梧桐缓缓道来,很快,众人从梧桐口中听到他们最想听到的名字。 “苗衍七,太盂府暮阳卫正领,扶摇梯八十五阶,去年九府演武第一,前年九府演武也是第一,不止如此,自从二十岁当上暮阳卫正领以来,已经连续十年获得九府演武第一,无人能撼。” 梧桐话音落下,在场大部分宾客都躁动起来。 苗衍七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响亮,其所在的太盂府自不用说,就连其它各府也都如雷贯耳,常有人言,只要苗衍七在,邑平郡其余八府来参加演武的暮阳卫,都是来争第二的。 可在五楼一个角落,却是出奇的安静,那里坐着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在梧桐评完苗衍七后,他连饮三杯,仿佛要把心中不快统统饮尽。此人便是威阳府的秦天。 秦天比苗衍七年长许多岁,在苗衍七横空出世以前,每年的演武第一都是他,可这十年来,他每年都败在苗衍七手上,被人称为千年老二,对此他极为不忿,这一次他做足准备,发誓定要打败苗衍七,让苗衍七也尝尝第二的滋味。 方青问姜摇秋道:“姜大人,你刚才说扶摇梯一百阶,可苗衍七只走了八十五阶,连他都走不完吗?” “从来没有人走完过扶摇梯。” 姜摇秋道:“我哥曾以华池境修为试过,也只能走到八十左右。不止邑平郡,每个郡也都设有扶摇梯,各郡年年演武,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走完一百阶的。” 在场宾客们从对苗衍七的崇敬中冷静下来,静静等着梧桐说出最后一个名字。 “应该是广宁府的宁竹了吧?” “我也知道她,好像暮阳卫中唯一的女统领。” “记得她去年扶摇梯走了四十八阶,最后演武也排在第五,不知她今年能走多远。” 众人议论纷纷,而就在此时,梧桐念道: “最后一位,方青,广宁府暮阳卫副领,今年第一次参加九府演武,实力不详。” 现场一阵哗然。 “这谁啊?”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交耳议论。 有人觉得这个方青能代替宁竹参加,肯定实力非凡,说不定是一匹黑马,也有人觉得这种无名之辈厉害不到哪去,完全就是来陪跑的。 大多数人是后者。 同样也在场的丁雄听到广宁府此次参赛的并不是宁竹,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方青后,他饮了一杯酒,摇摇头,心中冷笑道: “是怕这次赢不了我,所以推这么一个小子出来挡灾吗?你放心,如果被我遇到,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方青听着周围铺天盖地的议论,并不放在心上,任映景却气不过,当他听到隔壁桌的一人说方青就是来拿第九名的时候,准备出手教训,却被方青拉着,摇摇头示意她没必要生气。 又有清倌儿端来纸笔供人预测,此次志在夺魁的秦天写自己第一,其余人无一例外都写苗衍七第一,还下了重注,苗衍七必然第一,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这位小姐,您……确定预测方青第一?” 清倌儿见任映景预测方青第一,还拿出两百颗灵石下注,以为任映景搞错了,毕竟在场很多人都预测方青有可能取代每年都是第九的魏修然。 “我确定。” 任映景点点头。 清倌不再说什么,款款离去,拿出全部灵石的任映景对方青道:“方青,你必须给要拿第一,给老娘争口气,否则我就赔光了。事先声明,如果你不是第一,就准备好以身相许补偿我吧!” 一旁冯静启笑道:“任姑娘,我看你是巴不得方青输吧?” 方青打趣道:“放心,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拼了命也得拿第一啊。” 任映景狠狠掐了方青一下胳膊。 第二十二章 登梯 两日后。 清晨,朝阳金黄,透过云雾洒落,染黄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一袭朝阳卫服的姜扶春和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稳坐两张主位,一个个邑平郡城的门派巨挚端坐下首两列,各个都是绛宫强者,也唯有绛宫强者才有资格和朝阳卫统领及郡守同坐一台。 一条百阶长梯连接高台和地面广场,这条阶梯漆黑如墨,就连阳光都映照不亮,格外醒目。 这便是扶摇梯。 扶摇梯前的广场上,有九片区域,分别站着九府修士,每列领头的,都是暮阳卫统领和知府,每府将有两名选手分别代表各府的暮阳卫和门派出战,其余的都是观战者。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望着眼前黑色阶梯,安静等待。 姜扶春对身边的郡守施修能道:“施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来宣布吧。” 施修能笑着点点头,这里是朝阳卫的地方,理应姜扶春来宣布开始,可姜扶春不喜欢显于人前,每次都让他这个郡守代劳。 “有劳诸位道友从各地赶来,参加此次九府演武,现在我宣布,九府演武正式开始! 施修能起身面向台下九府修士,道:“老规矩,先请九府十八位选手依次登梯!” 施修能话音落下,众人只觉阳光大盛,天一下子敞亮,抬头看去,云雾倏忽散开,仿佛为九府演武拉开序幕。 在九府修士各自区域后面,还有一片区域,站着一些凑热闹的散修和百姓,放目远眺。 其中一个角落,立着一名老者和少女。 老者一身素衣,头发霜白,两根白眉垂落至唇边,嘴巴周围一圈却十分光洁,不止没有胡须,连一点胡茬都没有。少女着装也很朴素,却难掩秀丽姿容,眉宇间更是充满潢潢贵气。 少女道:“当普通人的感觉就是好。” 老者笑道:“公主开心就好。” “大师傅,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公主。我现在不是元熙公主,是袁嘻嘻!” 老者笑着点点头,道:“好。” 少女莞尔一笑,道:“对了大师傅,五州衡阳卫都归你管,你确定从来都没有人走完过扶摇梯吗?” 老者抬手捋了捋长眉,道:“没有。” 少女道:“为什么?” 老者道:“扶摇梯乃是我设计打造,初衷本就是为激励各级衡阳卫,这么多年来,能走到九十阶的人都没出现过。” 少女忽而哀伤,道:“若是我哥还在世,以他的天资,一定可以走完一百阶!” “一定。” 老者一笑,看向前面一名高瘦青年,笑容渐敛,目光幽幽。 元恒太子若还在,应该也这么高了吧。 …… 根据九府的抽签顺序,分为两轮,第一轮是九府门派中人依次登梯,等九位门派中人登梯结束后,再按照同样的顺序进行第二轮,也就是各府暮阳卫代表逐个登梯。 第一轮,南启府太虚宗宗主黄破天第一个出列登梯。 黄破天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重重踩在第一节台阶上。 幽暗漆黑的台阶仿佛瞬间活过来,黄破天落脚处荡起一圈涟漪,散发白光,宛如踩在水面一般,紧接着白光弥漫开去,从第一节开始,如浪潮般往上蔓延涌去,最终到达第二十级台阶处时,停驻不前,不再往上扩散。 扶摇梯布有阵法,不仅充斥着让人举步维艰的引力,更能测试登梯者的力量,每个登梯的人第一步都会用尽全力踏下,白光越亮,填铺的阶梯越多,证明你的实力越强,但并不等同于登梯者最终能迈过的梯数。 黄破天另一只脚跟上,一节一节往上,一开始脚步轻盈,可到了第十节台阶后,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等过了二十阶,他每次抬脚都要花费很大力气,步履维艰。而走到第三十节台阶时,他的双脚好似长在台阶上,再也抬不起来。 “南启府黄破天,扶摇梯三十阶!” 施修能宣布成绩,袖手一挥,一股柔风将黄破天裹至台下,扶摇台上的白光熄灭,恢复漆黑。 黄破天摇摇头,似乎不满自己的成绩,去年他就是登了三十阶,原以为今年会有所超越,却没想到没有如愿。其余府的门派代表没有人嘲讽或不屑,扶摇梯三十阶,在门派修士中已经属于上层,想超过黄破天并非易事。 接下来,其余八府的门派代表一个个出列登梯。 他们的成绩都与黄破天相差不大,激发的白光亮不满半数台阶,登梯最多的,也只走了三十六阶,至于最后出场的广宁府洪千耀,登阶三十一,排在第三名。 门派代表中,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这也是把暮阳卫放在第二轮的原因,每年暮阳卫代表的成绩都比门派中人好很多,整体实力高出一截,放在后面压轴。 第一轮结束,第二轮开始。 依照刚才的顺序,南启府暮阳卫正领顾风第一个登梯。 一步踏梯,白光亮起,不管是亮度还是蔓延的速度,都胜过刚才任何一名门派中人,最终点亮六十级台阶。 顾风一步步往上,从脚步如风到脚部生根,走过四十五阶,这一成绩若放在第一轮中,无人能比肩,足见暮阳卫的实力确实比门派中人高出不少。 鱼平府正领丁雄,第二个登梯。 丁雄去年登梯四十七阶,仅比宁竹少一阶,且在演武中也只是输给宁竹半招,此次原本想要雪耻,却没想宁竹不出战,而是派了个无名小子,令他有些失望。 “好好看着吧。” 丁雄看了眼广宁府方向,一脚踏在阶梯上。 白光如潮,牵着众人的视线往上蔓延,最终覆盖住六十八级台阶,无论亮度和范围,都胜过刚才的顾风。 他登梯而上,走到接近半数时已经满头大汗,每次踢脚都需要十几息时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着他的脚,让他寸步难行。最终丁雄停在了五十二阶,超过宁竹去年的四十八阶。 丁雄回头望向广宁府队列,负手冷笑,不可一世。 可惜下一秒就被施修能一挥袖送回地上,由于没准备,差一点就摔地上。 第二十三章 谁是怪物? “姜统领,与去年相比,你的属下们都有进步啊。” 高台上,施修能看着一个个暮阳卫登梯而上,点头嘉许。 姜扶春还是一脸肃容,道:“施大人过誉了,过去一年时间,如果还没有进步,那就不配做我的属下。” 施修能笑道:“你啊,别这么严苛,有压力是好事,可若压力太大,就过犹不及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就想着修行。” 姜扶春道:“想要修为精进,就必须舍弃一些懂东西。” “那样未免太无趣了。”施修能道:“这点上你弟弟就比你强,我很欣赏他,这小子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姜扶春道:“臭小子罢了。” 施修能笑了笑,伸手一指台下,道:“快看,秦天要登梯了。” 秦天站在第一节台阶前,慢慢抬头,看向最高处的台阶,眼中战意盈沸。他抬脚重重一踏,第一级台阶白光大亮,亮度远超前面所有人,且往上蔓去,覆盖住全部台阶。 秦天点亮整条扶摇梯,在台下众人惊呼声中,踏梯而上,脚步轻盈,闲庭信步。 十阶。 …… 五十阶。 六十阶。 …… 直到跨过七十阶,秦天的脚步才逐渐慢下来,台下众人已是目瞪口呆,各个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吵到秦天,影响他的步伐。 秦天的速度越来越慢,尤其是越过七十五阶后,每一次抬脚都需要花费极大气力。此时此刻,他已经超过了去年的成绩,可秦天并不满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双拳紧攥,咬着牙,继续往上。他想拿第一,就必须先超过苗衍七去年的八十五阶,他一定要做到。 秦天拳缝有血溢出,双腿也已经开始发抖,可他浑然不觉,凭着一口气踩在了第八十五阶上,台下众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去年苗衍七的记录要被秦天破了? 过去几十息时间,秦天才将腿提起,踩在第八十六阶上,一举打破苗衍七去年的成绩。 远处,自称袁嘻嘻的少女对身边老者道:“大师傅,这个人厉害。” 老者一捋白眉,道:“确实不俗,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可能会是第一个在扶摇梯上过九十的人,这也是我带公主你来邑平郡观看的原因。” 秦天目放精芒,又一股作气,再进一步,踩在第八十七阶上,不过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步,他浑身湿透,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差点摔倒,被施修能送回地面,无视众人投来的崇敬目光,而是看向太盂府所在区域,那个叫作苗衍七的男人。 苗衍七没有看秦天,一步出列,走到第一节台阶前。 方青原以为苗衍七会是一个大汉,实则不然。苗衍七身材修长偏瘦,穿着暮阳卫服,留着干练短发,容貌较为普通,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一双眼睛耷拉着,仿佛没睡醒般,给人懒洋洋的感觉。 在场没见过苗衍七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传的神乎其神的苗衍七怎么一点都不英武霸气,一些慕名而来的女子更是失望不已。 不过这些议论苗衍七外貌的人,很快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 苗衍七踏上台阶后,白光同样覆盖整条扶摇梯,且比秦天刚才更加明亮。而苗衍七走得并不如何潇洒写意,只是一步一脚印,不紧不慢,但却轻轻松松走到第八十五阶。稍微花了点力气,就站在第八十七阶上,平了秦天的记录。 全场无声,台下的秦天目不转睛得看着,可随着苗衍七慢慢抬起脚,往第八十八阶放时,不甘和愤恨瞬间充斥他的双眼,不过转瞬间又变成无奈和失落,发出一声长叹。 他终究还是赢不了这个怪物。 八十八阶。 八十九阶。 九十阶。 苗衍七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又走过了三阶,足见这三步迈得有多难,若是换作普通人,哪怕是秦天,恐怕一辈子就迈不出这三步。 不过即便他再吃力,双眼还是耷拉着,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仿佛面瘫一般。 随后,他又迈了一步,尽管这一步他花了一柱香时间,可所有人包括高台上的绛宫修士都没有不耐烦,而是静静等待苗衍七创造新的记录。 站在第九十一阶上的苗衍七都没有再尝试第九十二阶,朝姜扶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走到头了,姜扶春起身朗声道:“苗衍七,扶摇梯九十一阶!” 接着他一招手,没有把苗衍七送回地面,而是带到高台之上。 台下掌声如雷,惊呼不绝,带着无比崇敬的目光看向姜扶春身边的苗衍七。九十一阶扶摇梯啊,简直不可思议,就连秦天都忍不住鼓掌,摇头苦笑,输得心服口服。 台上的苗衍七面对如此情形,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毫无情绪波动,仿佛走了九十一阶扶摇梯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别人。 远处袁嘻嘻对老者道:“大师傅,你说的就是这人吧,确实厉害,就是长得丑了点。” 老者笑了笑。 所有人都沉浸在苗衍七破纪录的兴奋之中,高声欢呼,一片沸腾,都忘记还有最后一人没有登梯,就连施修能和姜扶春也一时忽略了这件事情。 方青默默来到扶摇梯前。 灵象蹴踏。 一脚便将所有声音踩灭。 扶摇梯晃动了一下,高台上一杯杯酒水荡漾。一百阶扶摇梯,每根台阶,每个角落,同时亮起白光,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如浪扑沙般蔓延上去。白光亮到极致,那些想看看发生什么事的人,都忍不住抬手遮眼,刺目得根本无法直视。 当所有人适应强光,睁眼看去时,方青已经站在第九十阶台阶上,在无数道惊愕视线中,抬脚踏下。 九十一。 九十二。 …… 九十八。 没有分毫停顿。 待方青站在第九十九阶上时,台下丁雄的眼珠都快掉出来。 当方青踏上第一百阶扶摇梯,站在高台之上时,一旁的苗衍七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瞪大眼睛看着方青。 到底谁是怪物? 第二十四章 衡阳剑 苗衍七,九十一阶。 方青,一百阶。 两者的差距,看似只有九阶,实则不然,苗衍七是只能走九十一阶,而方青是只有一百阶可走。 高台上的绛宫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姜扶春收敛不常有的惊容,宣布道:“广宁府方青,扶摇梯一百阶!” 台下众人还是一片安静,不是不肯为名声不显的方青庆贺呐喊,而是都还没从懵然中回过神来。就连姜摇秋和宁竹都有些惊愕,他们有想过方青或许能与苗衍七争锋,却没想到会在扶摇梯上完胜苗衍七。全场唯有任映景高兴得跳起来,欢呼雀跃。 “这个叫方青的长得倒是不赖,比那个苗衍七好看多了。” 远处,袁嘻嘻看向身边老者,道:“大师傅,刚才太亮我没看清,他真的走了一百阶,没有投机耍滑?” “他的的确确走了一百阶,且还留有余力。” 长眉老者抚眉道:“此子不凡。” “有意思。” 袁嘻嘻收回视线,投向高台上的方青,眨了眨好奇的大眼睛。 在众人震撼中,登梯环节结束,接下来便是真正的演武。 虽然扶摇梯的成绩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体现登梯者实力,却并不完全等同,孰强孰弱,终究要打过才知道。 秦天和苗衍七对于方青这匹黑马,心中都这么想,可丁雄却没这个底气,只是在心中不停感谢演武的赛制,让他基本不可能遇到方青,否则就惨了。 演武的比斗规则,也是两轮,门派修士对门派修士,暮阳卫对暮阳卫,根据扶摇梯的成绩,第一名轮空,直接进入决赛,而其余八人,以第二名对第九名,三对八,四对七,五对六,一一比斗。决出四名胜者再两两相比,再从最后两人决出一人,与扶摇梯第一名进行决赛,胜者便是最终的演武第一。丁雄知道,最终与方青交手的只会在秦天和苗衍七之间产生,他算是躲过一劫。 广场演武台上,第一轮门派间的演武很快开始,来自各府的门派修士一个个登场,手段玄妙,眼花缭乱,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洪千耀在对上于海岩时,于海岩无水可借,洪千耀终于报了江面之仇,漂漂亮亮赢了于海岩,并且越战越勇,杀出重围,获得进入决赛、与威阳府金刚门的金岳霖一决高下的资格。一场精彩的战斗过后,洪千耀不敌金岳霖,在门派一轮中获得演武第二。 紧接着暮阳卫演武开始。 以往每年,都是苗衍七居高临下,看着各府暮阳卫一一较量,然后秦天进入决赛,与苗衍七交手,最终苗衍七第一,秦天第二。 每年都是如此,观众们难免有些乏味,可今年不同,苗衍七和秦天将提前相遇,争夺的不是第一,而是一个与方青交手的资格,所有人都擦亮眼睛,睢睢以待。 暮阳卫的实力虽然普遍都比门派中人高,可演武起来,观赏性却有所欠缺,毕竟每个暮阳卫用的都是暮阳剑,耍的都是暮阳剑法。不过这种情况下,比的就是对剑的理解和剑道的天赋,能激励这些暮阳卫统领苦心钻研剑道,臻至完美,这也是九府演武的初衷之一。 一个时辰后,苗衍七和秦天不负众望,成为最后的两名胜者。 二人对立而站,秦天眼中战意如火,苗衍七却还是耷拉眼皮。秦天剑指苗衍七,道:“苗衍七,今日我一定会赢你。” “哦。” 苗衍七懒洋洋回应。 他并非轻视秦天,只是性格使然,可秦天却最讨厌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其是这些年他每次输给苗衍七后,苗衍七从来没有一丝得意,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让秦天觉得仿佛受到了侮辱。 秦天双目明亮,隐有剑光跃动,气息节节攀升,从头顶冲向空中,气势如虹,他旋剑扑向苗衍七,那道气息就如同一柄参天利剑朝苗衍七压去。 苗衍七眼中却仍是古井无波,不紧不慢拔出剑,指向空中,随后连人带剑化作一条笔直金线飞出。 两柄暮阳剑在空中相遇,剑身各自弯出一个弧度,剑尖生出两个金色圆穹相抵,金光四溢,远远看去,两人仿佛撑着两柄金伞在空中相遇。剑气纵横四散,劲风席卷广场,即便隔着十几丈远,围观众人脸上都隐隐刺痛,衣衫猎猎。 一击旗鼓相当,两人分开,挥洒剑招。 秦天的手腕无比柔软,仿佛一条水蛇,翻滚扭曲,剑光如粼。苗衍七毫不逊色,直刺上挑横划,仿佛同时击出,将暮阳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两人身形如电,一会在地上交锋,一会凌空斗法,众人眼中仿佛出现无数个秦天和无数个苗衍七,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条又一条金线纵横交错,璀璨夺目。 片刻后,两人最终停在地面上,苗衍七的剑尖停在秦天胸口一寸前,秦天的剑尖斜指地面,从身形和手势来看,应该正要挥剑,却已经来不及。 “我输了。” 秦天挺胸说道,他已尽力,输的心服口服,没什么好丢人的。苗衍七点点头,收剑回鞘,还是面无表情。 秦苗二人分出胜负后,最后一战到来,一个是十年来年年第一的苗衍七,一个是今年扶摇梯一百阶的黑马。有人认为一鸣惊人的方青一定会踩着苗衍七登顶第一,也有人觉得方青即便走完全部扶摇梯,也不代表能赢苗衍七。 “你用刀?” 苗衍七问道。 万年面无表情的苗衍七看着方青走完一百阶扶摇梯时,脸上流露出惊讶之色,是他几年来第一次惊讶。 此时此刻,是第二次。 半柱香后,他手中暮阳剑被方青斩飞时,是第三次。 “有点意思。” 远处,白眉老者从方青身上收回视线,道:“好了公主,我们也该回中州了,景州马上要不太平了。” 真名元熙的袁嘻嘻道:“为什么?” 老者笑笑不答,只是看了眼前方的九府修士和暮阳卫们,招出一柄剑。 苗衍七被方青斩飞的是暮阳剑,姜扶春用的是朝阳剑,朝阳剑之上是正阳剑。 正阳剑再往上,便是衡阳剑,衡阳卫总统领所执,世间唯一。 老者和袁嘻嘻踏着衡阳剑离去,化作一粒金点消失天际。 第二十五章 血腥起,笛声扬 夜已深,无星无月,天黑得像是一团浓稠墨汁,透着一股窒息感。 峒田镇的更夫刘二狗望了望天,心想才二更天,咋就已经这么黑了。 他摇摇头,继续走在僻静无人的街道上,路过一家青楼时,偷偷瞄了瞄,过过眼瘾。他很想进去,可惜没钱,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用来吃碗馄饨还差不多。他发誓早晚要挣大钱,晚上搂着温暖热乎的大姑娘睡觉,而不是拎着冷冰冰的更锣敲来敲去。 刘二狗很快走到镇郊,正准备返身回去,忽然看到有一名男子朝自己走来。对方是一名嘴唇猩红的男子,头身都裹着黑袍,脸色阴沉,很是古怪。 一般人见了肯定会避而远之,可刘二狗是出了名的胆大,不然也不会做更夫,他不止没走,还想上前询问。反正自己穷光蛋一个,又不是女人,对方劫财劫色都不至于。 可黑袍男子劫命。 他朝刘二狗扣指一弹,刘二狗感觉眉心一凉,紧接着对方张口一吸,往上抬眼的刘二狗便看到一条血线从自己额头涌出,飞入对方口中。 冰冷的更锣哐当落地。 刘二狗就这么死了。 黑袍男子舔了舔嘴唇,自语道:“好喝。” 在地底这么久,平时就算可以来地面抓人饮血,也需要偷偷摸摸,防止被衡阳卫抓,这回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 他跨过刘二狗苍白干瘪的尸体,往镇中心走去。 …… 风来城的龙门派,是当地一大派,门主杨磐武功卓绝,豪爽侠义,在松平城极具威望,门庭兴旺。 今天是他续弦的日子,风来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恭贺杨磐,在龙门派开怀畅饮,此时已经子时,可龙门派内依然灯火通明,宾客们都还没尽兴,劝酒声不绝于耳。 “诸位,我不能再喝了。” 喝得醺醺然的杨磐起身摇手告饶道:“况且天色已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杨掌门是迫不及待洞房花烛了吧?” 一位喝得满脸通红的士绅笑道:“哈哈,我们懂。今天就饶了你,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回去陪嫂夫人吧,我们自己再喝会!” 杨磐告罪几声,往新房走去。 他对自己的原配一往情深,原配过世十年,他都没有再娶,若非新夫人长得与原配神似,他也不会续弦。他越走越急,心想自己这么晚才去掀盖头,夫人肯定会埋怨自己几句,不过没关系,哄几下应该就好。 来到后院,却发现贴着喜字的房门敞开着,走进一看,自己的夫人裸躺在地,睁大眼睛,死不瞑目,旁边站着一个男子,正在穿衣提裤。 杨磐睚眦欲裂,提拳砸向这名害他夫人的男子。 男子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只金色蚕虫,吐出一道道金丝,直接将杨磐铜鼎境的体魄洞穿,并将杨磐裹成一个人形蚕蛹。 男子系好裤腰带,走出新房,来到龙门派大院,还有很多宾客没走。 片刻后,他走出龙门派,留下身后一个又一个蚕蛹。 …… 伍丘县城。 两名醉鬼勾肩搭背,你指我我指你地说着醉话,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路经星月卫所门前时,其中瘦高男子道:“大壮,你不是说你胆子大么,敢不敢踹一下星月卫的大门,踹了我就服你!” “你以为我傻啊?” 长着满脸麻子的另一人道:“不给我好处,我为什么要踹?” 瘦高男子道:“你只要敢踹,我就给你十两银子!” “你说的啊!” 麻子上前就是一脚,重重踹在星月卫所大门上,还因太用力,被震得摔倒在地,摇晃着爬起身,伸手讨要十两银子。 瘦高男子摸了好久才摸进自己袖子,准备拿钱给麻子时,一阵绿烟飘过,他和麻子二人身体一僵,直挺挺倒地。 一名黑衣男子走近两具尸体,拿出一个银铃轻摇,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片刻后,只见瘦高男子和麻子竟又站了起来,并非爬起来,而是直挺着立起来。 两人双目空动无神,脸色惨白,已然变成两具僵尸,被黑衣男子控制,随铃声而动,一脚踹开星月卫所的大门,为黑衣男子开路。 很快有星月卫赶来,一道道雪亮银光出鞘。 高瘦男子和麻子毕竟只是普通人,并且男子对二人所用的,只是速效的炼尸之法,更像赶尸,而非尸神庙的上乘炼尸术,当然比不上那些刀枪不入的僵尸,不可能抵挡星月剑,眨眼间便被切成两半。 而星月剑挥向黑衣男子时,也很快断成两半,普通星月卫只是铜鼎境而已,又如何敌得过有备而来的尸神庙弟子,全部丧命。 不多时,一个又一个神情呆滞的星月卫走到街上,就连星月卫统领也在其中,在黑衣男子摇铃操纵下,闯入一户又一户人家进行屠杀。 …… 广宁府。 一名男子来到暮阳卫山脚下,背上那把刀刀面极宽,杀气腾腾,正是阎罗刀。 徐杀抽出阎罗刀,往没有华池境坐镇的山上走去。 有暮阳卫拦住徐杀,徐杀一刀斩落,暮阳卫便被厚重刀刃砍城两半,血涂了一地。 很快,暮阳卫所上空亮起一道又一道刀光,一道刀光便是代表一个暮阳卫陨落。 今夜,邑平郡其余八府也都发生着与广宁府同样的事情,因为九府演武,顶尖的门派修士和暮阳卫都离开了各自府城,以至于被人数并不是很多的邪道宗派针对性的屠戮。 不止如此,除邑平郡外,贤武、崇元等景州其余五郡的府级及以下地域,亦是如此,有很多百姓被炼成僵尸,有星月卫被吸干鲜血,更有留守的暮阳卫变成蚕茧。 漆黑天幕下,血腥四起。 …… 地底,冥都。 一处高耸土峰上,立着一道修长身影,黑发飘扬。 一根玉笛被他举在唇边,轻轻吹着,笛声悠悠,并不悲伤,也不愉悦,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情绪。 他戴着面具,亦看不到表情。 这位永夜卫总统领,斩元刀的主人,只是面向西方,静静吹着笛子。 第二十六章 不骂了 晨光与噩耗一同降临邑平郡,冲散了昨日九府演武的余味。 原本并不着急回去的九府修士们立即动身,一艘艘大船劈波斩浪,往各自府城火速赶去。 站在船头的方青手按船栏,望向江面,江风拂动他的头发,却拂不平他紧皱的眉头。 从消息来看,昨夜的屠杀显然是金蚕血饮和尸神三宗带的头,所有地底邪道修士参与其中,经过精心计划,趁着各郡府城空虚,极有针对性地夜袭屠戮,这背后定是冥族授意。 人冥两族之间的战争恐怕要开始了。 可今早返程前,方青找到姜扶春说出自己的猜测,姜扶春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不仅没有下令镇守人冥通道,还只把此次事件当作普通的邪道入侵,让各府修士回去自行剿杀,这让方青觉得很奇怪。 任映景走上前来,站到方青身边,见方青皱着眉,没有说话打扰,就静静地在一边陪方青吹江风。 寒冬腊月,江风如刀,切出一声很轻的阿嚏。 任映景微微有些不适,却怕吵到方青想事情,用双手捂住嘴巴闷闷地打了个近乎无声的喷嚏,方青转过头,问道:“冷就回去,站这里陪我吃风干嘛?”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吃啥老娘就吃啥咯。” 任映景朝方青翻了个白眼,看向远处江面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据我所知,冥人中除非是顶尖高手,或多或少都会怕阳光照射,要出来也只会晚上出来,且他们的人口与人族相差很大,应该不会与人族正面硬拼,这或许就是他们先让邪道修士来消耗人族的原因,反正那些邪道人士只是他们养的恶犬,只要给点甜头就能让他们卖命,反正死了也不心疼。” 她想到什么,凑近方青耳朵,严肃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冥族的卧底,专门来一对一消耗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跑了,都是计划好的。你怕不怕?” “怕的话娶我。” 任映景继续道:“娶我我就变节,不害你了,怎么样?” 方青转头笑道:“不怕。” 两人此时距离极近,近乎脸贴脸,任映景双手一把按住方青的脸,亲了方青一个措手不及。 “啦啦啦。” 任映景哼着小曲儿,蹦跳离去。 …… 邑平郡,姜扶春书房。 施修能与姜扶春二人对坐,施修能皱眉道:“这太不寻常了,明明是冥族在暗中捣鬼,上面不会不知道,可为何一点都不重视,让各郡等闲处置?” 姜扶春道:“当初中州那边下令,撤掉各个人冥通道守卫一事,你还记得吗?” 施修能忽然想到什么,道:“难道说,昨晚之事根本就是上面预料之中的,而当初撤掉人冥通道的守卫,是为冥族复仇创造条件?所以即便背后是冥族在捣鬼,上面也不会派人镇守人冥通道?” 姜扶春点点头,施修能摊手道:“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中州那边很希望冥族复仇吗?还是想把他们全部引出来一网打尽?” “不知道。”姜扶春摇摇头,道:“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吧。” …… 回到广宁府后,方青带着一路人马,离开广宁府城,往西行去。 在船上时宁竹就与姜摇秋给大家开过一次会议,讨论了如何对邪道人士进行镇压和剿杀,最终决定广宁府城的所有门派修士和暮阳卫分成五队人马,一队由姜摇秋领头,坐镇广宁府城,宁竹、方青和洪千耀等人领着队伍分往东南西北,沿途进行剿杀和镇压,并与官府和各地星月卫一起,将人冥通道附近城镇的百姓们迁移出来聚集在安全的地方。 …… 昨夜邪道修士如狂澜般涌来,天一亮又全部退去,只留下一座尸体横陈的奉原县城。 邪道修士的人数有限,而他们昨晚的目标又是整个景州的六郡五十多府,故人数分布得很散,且计划制定得很精细,华池境的邪修负责府城,汇溪负责县城,分工明确,不求将每一座城郭杀尽,只求对景州六郡杀伤最广。 奉原县城有韩言和燕霜两个汇溪境,故昨晚奉原城星月卫并没有沦陷,却还是死了很多百姓,许多星月卫在与邪修厮杀时也都殒命,其中包括周欢。 当方青亲自赶到奉原县时,那个胆小如鼠、就知道混吃等死的胖子,已经被埋在地下。 墓碑前,方青问道:“怎么走的?” 一头长发的韩言道:“在一个巷口,与一名邪修同归于尽。” 方青四指轻轻叩了叩墓碑,就像是在拍周欢的肩膀,笑了笑道:“你小子胆子怎么变大了。” “他死在墙边,搬他尸体时,发现背后有个婴孩。” 韩言抬头望天,道:“还活着。” “怪不得,原来是学人做英雄。”方青仍对着墓碑笑道:“实话说吧,来奉原县前,我想过韩言会出事,想过燕霜会有事,就是没想过你会有啥事,不是说你本事有多高,而是你跑得快啊。” 方青停顿一下,脸上笑容消失不见,道:“怎么就躺下面了。” 一旁重伤在身的燕霜抹了一把脸,道:“一次我和他喝酒,他喝醉了,一边吐一边对我说,认识我们之前,即便有同僚嘲笑他,他也觉得贪生怕死没什么不好,父母给他取名一个欢字,就是希望他欢乐,而不是去冒险做什么英雄好汉,他当然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可认识我们之后,他说他其实特别怕我们看不起他,尤其是每次韩言骂他懦夫,他都有去完成一个大任务的冲动,说要让那冷脸女人大吃一惊,可到头来都只是说说罢了。还找借口说他这种人长得又丑又胖,又没修行天赋,天生就不是做英雄的料,别人流芳百世,他长命百岁就好。” 燕霜洒了一把黄纸,道:“你脸皮厚得很,韩言骂你那么多次你都无所谓,怎么这回就转性了?” 韩言望天更高,道:“再也不骂了。” 第二十七章 浊水 茶红镇,是奉原县城往北三百里的一个小镇,因茶花红艳得名,一年四季清香四溢,不管是夏日骄阳还是冬日大雪,都无法掩盖。如今却被一股冲天腥气彻底盖住,花香再不可闻。 邪修入镇,就如猛虎入羊群,茶红镇的街道早已变成一条浓稠无比的血河,就连腊月寒风都无法将其冻结,一具具尸体漂浮其上,仿佛炼狱。 一条青色巨蟒出现在街道上,粗如水桶的蛇身蜿蜒而行,破开血河,把尸体撞得七零八碎。蛇头上立着一名男子,一手按胸,指缝沁出鲜血,在他与巨蟒后方,几道身影纵闪连连,着装各异,看起来应该是追杀驭蛇男子的门派弟子。 驭蛇男子回头望向这几人,眼神阴毒。 他是大蛇教的弟子,在执行任务时遇到这几位门派弟子,这些门派弟子与他一样都是汇溪境,却架不住对方人多,他即便有一条等同于汇溪境的巨蟒助力,也依旧受了伤。 没错,邪修入侵也是在执行任务,执行冥族给他们的任务。 凡人、炼体境武者或者养元境修行者,每杀一人,都会获得不同等级的灵石奖励,邪修们自然会拼了命的去执行,不过大部分都死在地面上,根本活不到回地底,去从冥族手里拿奖励。 而这些门派弟子同样在执行任务,为让所有修行者加入到剿杀邪修的行动中,各府也都会以邪修的境界,定下各级奖励,以激励众人。 大蛇教弟子与巨蟒心意相通,在他控制下,巨蟒左右摆尾,呼啸生风,舞出连串虚影,将地上一具具尸体甩向后方的门派弟子。门派弟子们为躲避腥臭的尸体,速度减慢,逐渐被拉开距离,只有一名白衣男子果决挥剑,将一具具尸体斩成两截,凭借轻盈的身法,避开献血,后又凌空踩踏被抛起的尸体,一个旋身后拦在一人一蛇之前,剑刃淌血,白衣滴血不沾,足见其身手。 此人是狂剑门的弟子,一手剑法精湛玄妙,实力在五人中最强,他们这个剿匪联盟能够重创大蛇教弟子,他功不可没。 大蛇教弟子朝身后看了一眼,身后四人正在赶来,眼中闪过一丝焦急,驭蛇直撞向前方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往后退掠,抖剑连连,与巨蟒的鳞甲碰撞出一连串火花。 巨蟒吐出蛇信,一股腥风掀起白衣男子的衣袂,蛇信瞬间缠绕住白衣男子手中的剑,头一甩,欲将剑甩飞出去,可白衣男子死死握住剑柄,宁愿连人带剑被甩开,也不愿松手,空中腾转身姿,脚尖蹬在一处墙面上,再次探剑刺来。 白衣男子虽然无法破甲,却使大蛇教弟子慢下来,四位盟友终于赶上,呈合围之势,与一人一蛇战在一起。 五人虽然不是来自同一宗门,可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培养出默契,白衣男子实力最强,与巨蟒和大蛇教弟子正面缨锋。一人手中拿着一柄牛筋弓,背上背着一个箭篓,在两边屋檐闪跃,摸箭无影,放箭无踪,虽然破不开巨蟒的鳞甲,却令大蛇教弟子应接不暇。还有三人也分别施展各自手段,为白衣男子分散一人一蛇的注意力,大蛇教弟子本就受伤不轻,苦于招架,愈战愈衰。 五位汇溪境,对上一个汇溪和一只妖怪,最终结果自是不言而喻。不过大蛇教弟子在死前还是拉了两个垫背,一名门派弟子被毒死,另一人被绷直的蛇信穿颅而过。而除白衣男子外,另外两人也受了点伤。 三人看着两名同伴的尸体,各有所思,虽然成功斩杀大蛇教的弟子,却牺牲两名队友,代价不可谓不大,即便不是同门师兄弟,但这些时日并肩作战,也有了一定的感情。一阵沉默后,白衣男子对另一人道:“王林,你去把大蛇教弟子的百宝囊取来吧。” 王林便是那个使弓的门派弟子,来自于神箭派,本还在为同伴难过,一听到百宝囊,王林眼中的悲哀瞬间被激动取代。他们剿杀邪道修士,除了会得到灵石奖励外,所杀邪修身上的好东西都是他们的战利品,自也是一份收获,且大多时候,这份收获往往比上头的奖励更大。 王林一旋牛筋弓,搁在背后,走上前从大蛇教弟子身上取下百宝囊,刚要转身,一截剑尖从他胸口刺出。王林低头看了看剑尖,又慢慢转头,看到白衣男子的脸。 他很想问为什么,白衣男子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剑身一绞一抽,王林倒地气绝,眼中最后一幅画面,是地上躺着的另一人,在王林去取百宝囊时,就被白衣男子抹了脖子。 “就凭你们也配与我分食?” 白衣男子取走大蛇教的百宝囊,又依次取走其余四人的百宝囊,放在手里掂了掂,冷笑不止。他找这些人一起追杀大蛇教弟子,只不过是利用他们罢了。 准备离开时,一道银芒从天而降,将白衣男子斩成两半。 远处屋檐上,方青还刀入鞘,任映景笑着道:“这一路看下来,我都搞不清楚到底谁是邪道了。” 方青在奉原县待了几日后,便与任映景来往于各县,帮助各县镇压邪道修士。在衡阳卫和门派中人联手下,很快压制住了各地冒头的邪修,不过也死了很多人。 而这其中,不是所有人都死在邪修手中。 有像今天看见的这样,一群人共同剿杀邪修,却因想要独吞便杀死同伙或者同僚。也有人专门杀人越货,不去剿杀邪道修士,而是联合起来击杀其余门派修士甚至衡阳卫,夺取资源,然后嫁祸在邪修头上,反正没人会查,也没人会追究,正是他们发横财的大好时机。 说来也讽刺,这些人与邪道修士,方青一路上杀前者更多。 景州下层修行世界就像一潭池水,邪道修士入侵就如同洒入池中的一把泥沙,而险恶的人心,则是一道漩涡,将这潭池水搅得越来越浑浊。 第二十八章 有蟀天下第一 中州与景州边境,有一座小镇,镇民酷爱玩促织,故而镇名促织。 促织,便是斗蟋蟀,即斗蛐蛐。 这里的镇民,不管白丁还是士绅,男人或者女人,都极其喜爱斗蟋蟀,朋友之间斗蛐以娱乐,仇人之间斗蛐了恩怨,他们可以不吃饭不娶妻,却不能没蛐蛐斗。 一座大宅中,王大富轻轻打开楠木蟋盒,放入一粒玉米,看着盒中蟋蟀啃食玉米粒,王大富笑容满面,那表情,就像在看自己儿子。 事实上,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王大富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个武者,二儿子是个书生,三儿子则是一位将军。 那就是眼前这只绰号‘飞天将军’的蟋蟀。 飞天将军吃完后,王大富拿起一根鼠须伸入蟋盒,边逗弄边嘟嘴啧舌,笑得更加开心,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敛去笑容,皱紧眉头。 王大富是镇上第一富户,他的飞天将军本就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良种,头大腿粗触须直,加上王大富平日里当儿子一样好吃好喝供着,自是勇猛无比,号称‘促织镇第一猛将’。 可自从镇上来了一名中年男子后,情况变了。 那中年男子有一只蛐蛐,绰号为‘天下第一’,一来促织镇,便与人下赌斗蟋,结果一口就咬死对方的蟋蟀,霸道无比。 一般来说,蟋蟀相斗会竭力撕咬,被咬得缺肢断腿很常见,却很少致命,毕竟蟋蟀很聪明,通常会认输或者跳出斗盆逃跑。足见这外来中年男子的蟋蟀实力很强悍。 名声传开后,很多人带着自己的宝贝蟋蟀找中年男子赌斗,结果全都被‘天下第一’一口咬死,无一例外。虽然中年男子的赌注不大,每次都只是一壶酒,可所有输给中年男子的人都对他咬牙切齿,毕竟自己视若珍宝的蟋蟀都被咬死了。于是这些人找到王大富,希望这‘促织镇第一猛将’能为大伙报仇,可王大富却一直推脱。 他也去看过那只‘天下第一’与人比斗的情形,知道对方实力强悍,虽认为自己的‘飞天将军’有能力与之一拼,可他却还是不敢冒险,输点酒根本无所谓,可万一‘飞天将军’被咬死了,那他就等于少了一个儿子。 如此一来,很多人都说王大富怕了那个中年男子,连带‘飞天将军’也被称为‘缩头乌龟’,这让王大富很不好受,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挑战中年男子。 看着蟋盒中龙精虎猛的‘飞天将军’,几日来憋屈至极的王大富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就不信飞天将军收拾不了你!” 关好蟋盒,提着出门。 …… 一个巷子口,一张摇椅晃啊晃。 一名长发白袍的中年男子躺在摇椅上,一手枕于脑后,一手高举酒壶,一道晶莹酒水落入他口中,悠哉悠哉。 一会后,他摇了摇酒壶,发现酒喝完了,于是起身吆喝道:“有人来玩一局吗?输赢一壶酒。” 路人匆匆而过,无一回应。 他继续吆喝道:“促织镇蟋蟀千千万,难道没有一只能打的吗?” 还是没有人理他。 “小朋友......” 中年男子拉住一名小孩的手,摊开掌心那只通体漆黑的蟋蟀,问道:“玩一局不?我不大会玩。” 手中蟋蟀绕圈爬行,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只漆黑蟋蟀与一般的蟋蟀在细微处有些不同,更像蝼蛄。 小孩一把甩开他的手。 谁都知道中年男子的‘天下第一’邪门得很,对上任何蟋蟀,都能一口咬死,在这促织镇上,恐怕也只有王大富的‘飞天将军’能扳扳手腕了。 中年男子一脸悻悻,这时王大富走上前来,指着中年男子道:“我要与你一战!”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笑了笑道:“好。” ‘飞天将军’挑战‘天下第一’,几乎所有镇民都跑来观看,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看着王大富用一根草叶小心翼翼地将‘飞天将军’引到一只竹筒中,然后用这个竹筒将‘飞天将军’送入比斗的陶罐中。而中年男子则没这么多讲究,直接双指捻着自己的蟋蟀,丢入陶罐中。紧接着王大富和中年男子分别用一根鼠须和一根野草慢慢趋赶自己的蟋蟀靠近对方,鼠须是最佳的牵草,最能激发蟋蟀的凶性。 “飞天将军加油!飞天将军咬死它!” 围观群众都在为王大富呐喊,他们很多人的蟋蟀都死在中年男子的‘天下第一’手上,自希望‘飞天将军’能为他们报仇。 可‘飞天将军’在‘天下第一’面前,一点都飞不起来,也完全凶不起来,刚一靠近,就被‘天下第一’一口咬死。 围观镇民一阵哗然,心想这只黑色蟋蟀难道是妖怪不成?王大富则捧着‘飞天将军’,如丧考妣,大哭一场后默默离开,却仍按照赌约派人送来输掉的酒。 中年男子向围观众人抱拳笑道:“还有哪位上来玩一局?” 镇民们没人理他,四散离开。连王大富的飞天将军都被一口咬死,镇上哪还有人敢跟中年男子玩,更何况他们也已经意识到,这家伙根本就是仗着手里蟋蟀厉害,来促织镇骗酒喝的。 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指着手中黑色蟋蟀道:“每次都跟你说不要赢得太简单,你这个孽畜为何每次都不听,害我骗不到酒喝了。” 黑色蝼蛄停止爬圈,面对中年男子,挥了挥触须,似乎在表示抗议。 堂堂冥族护族神兽,却被用来斗蛐蛐,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而对方青来说,自己师傅能够掌困阳神,却在这骗镇民的酒喝,甚至连小孩子都想骗,如果他在场的话,不知会与有荣焉,还是会觉得脸上无光。 “孔忧,你究竟如何才肯放了我?” 冥蛄无奈而绝望的声音从掌心传出。 自被抓起,这句话他已经问过无数遍,每次都得不到回答,这回也依然没有得到。 “就因我打伤灵寻,你就要困我一辈子?我错了还......” 中年男子合拢手掌,阻隔掉冥蛄的声音。 他枕臂躺上摇椅,望了眼西方景州,又望了望东方中州。 阖起双眼,摇椅晃啊晃。 第二十九章 白骨阎刀焚灭 距广宁府城五百里的嘉康城郊外,有一湖形似凤鸟,故名凤水湖。湖水清澈活泛,承载过嘉康城百姓的欢乐,夏时游泳,春秋垂钓,冬日冻结成冰的凤水湖,也常有孩童溜冰嬉戏。 临近年关,天寒地冻,嘉康城的凤水湖早就冻得结实梆硬,可湖面上却不见一个孩童,唯有一道红色身影。 回广宁府途中,本来说要破冰抓鱼的任映景玩性大发,在冰面上滑来滑去,红裙飘然,还朝岸边的青年喊道:“来呀,快活呀!” 在岸边搭架生火的方青无奈地摇摇头,眼中却是难得有的放松。 距离那夜邪修夜袭屠城,已经过去一月,在衡阳卫和各门各派联手镇压下,各地邪修已经得到控制。这段时间以来,方青见多了邪修的杀人放火,也见多了正派间的自相残杀,眼睛都似乎被污得浑浊起来,直至此刻,才清明不少。 任映景直到摔了一屁股后,才不再玩耍,一脚踏碎让她滑倒的那块冰面,抓了两条鱼回来。 “很好笑吗?” 任映景一手揉着屁股,一手将两条鱼丢给方青,狠狠白了一眼,道:“也不知道帮我揉揉。” 方青杀鱼剖肚,串上树枝,与任映景一人一条烘烤。鱼皮缩拢,鱼肉金黄,很快香味四溢。就在二人准备开动时,来了位一名背着宽刀,满身杀气的不速之客。 “徐杀?” 任映景皱了皱眉。 背着阎罗刀的徐杀看了任映景一眼,视线挪至方青身上,周身杀气陡然一盛,道:“我儿徐戮的命,你欠了很多,今天应该还了,你说呢,方统领。” 徐杀会找到自己,方青并不奇怪,毕竟当初自己在生死台上杀了徐杀的独子徐戮,对方怎么都要来报仇的。方青起身问道:“邪修入侵前,广宁府暮阳卫副统领死在大刀之下,是你杀的吗?” “是我。”徐杀点点头道:“今天你也会死在阎罗刀下。” 任映景冷哼道:“就凭你吗?” “凭我一个当然不行。” 徐杀道:“方青如今是九府演武第一,扶摇梯一百阶之人,又加上你这个亦是华池境的玄阴宗前圣女,我又岂会小觑。两位道友,现身吧。” 徐杀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从徐杀身后树林跃出,落到近前。一个是和尚,身穿黑色袈裟,手中捻着一串白色念珠,眼神毫无一丝慈悲,满是阴鸷。另一人是个髯须大汉,眼睛暴突,气焰凌人。 任映景脸色微微一变。 和尚是乃白骨宗的掌门,是个邪僧,外号白骨和尚,大汉则是焚灭殿的掌门吴灭生,都是不弱于徐杀的邪道高手,看来徐杀为报子仇,的确是有备而来。 任映景讥讽道:“哈哈,原来叫了帮手,怪不得。徐戮有三个好爹为他报仇,死也无憾了。” 徐杀道:“你不用激我,今天方青必死。至于你,我会留你一条命,把你交给金蚕大人处置。” “二打三,你以为你们稳赢了?” 任映景冷哼一声,用串着鱼的树枝指着白骨和尚道:“秃驴,我要和你打!” 白骨和尚凶名赫赫,在三人中实力最强,方青注定要以一敌二的情况下,任映景能为方青做的,就是引走最强一人,打不打的过再说。 方青道:“你别掺和,去一旁吃鱼等我。” “你要以一敌三?” 白骨和尚冷笑一声,看着方青,声音越来越阴沉:“真是不知死活。” 任映景冷不丁一旋手,树枝上的烤鱼炸成一堆碎肉,往白骨和尚飞去,白骨和尚挥手拂开,仍是沾了些在身上。 “抱歉,老娘没有让自己男人单打独斗的习惯。” 任映景朝方青一笑,身形后掠,朝白骨和尚勾手指道:“老秃驴,快来受死!” 白骨和尚怒不可遏,手臂前伸,身上袈裟顺着手臂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朝任映景闪去。 方青身影一晃,挡在任映景身前,黑色流光带着方青视线,在方青周身当空一绕,接着骤然箍紧,捆绑住方青。 方青脚往下一跺,在虚空中踏出一道涟漪,雄浑元气狂涌而出,黑色袈裟直接被震得四分五裂,化作一截截黑布飘散。同时银桥刀自动出鞘,落在方青手中,举高挥下,一道参天刀影往下方三人落去。 “让我来!” 吴灭生踏前一步,沉声大喝,宛如狮吼雷鸣,元气透体而出,瞬间变成火焰,覆于周身,仿佛穿了件火衣,熊熊燃烧。他纵身一跃,化作一条火线直飞向刀影。 徐杀请他和白骨和尚来对付方青,他虽应允,却也不认为方青有徐杀说的那么强,想掂一掂方青的斤两。 轰。 刀影被撞得溃散。 “这人实力不赖。” 方青看着已然熄火,化作一个黑点原路坠回地面的吴灭生,点了点头,对身后任映景道:“听话,不要让我分神,对付他们三个,我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砰。 吴灭生在地面砸出一个坑,髯须凌乱,灰头土脸,咽回涌到喉咙的鲜血,心中暗惊。他素来以元气雄浑着称,可刚才与方青的刀气碰撞时,感觉撞在一座山上,他自问耗尽华池所有元气,也能达到这种浑厚程度,可天上那人,似乎只是随意挥出一刀? “宰了他!” 徐杀双手握住阎罗刀,腾空连抖手腕,挥出密密麻麻的刀芒,如匹练一般。方青卷刀往下扑去,刀光如粼,切开一道道刀芒,最终银桥和阎罗两刀交汇,一瞬间碰撞几十次,速度之快,金属交鸣声连成一串。 两人分开,徐杀往下方坠去,方青正欲追击,本能侧过身,躲过一道白光。白光悬停方青身后,散成三十三颗白色念珠,瞬间包围住方青,徐徐旋转。方青仔细一看,这些白色念珠竟然一个个小骷髅,阴沉森然,又往下方看去,白骨和尚正在捏印操纵这些念珠。 陡然间,这些悬于方青周身的小骷髅向内收缩聚拢,化作三十三道白色流光撞向方青身体,似乎要将方青洞穿。 方青本能觉得这些小骷髅不一般,心念一动,运气灵象忍辱,元气倾泻而出,周身绽放出一道道白光,撑起一个白色光罩,一颗颗白色骷髅撞在其上,激出道道凹痕涟漪,却如雨滴砸窗,被尽数挡下。 这时,徐杀和吴灭生也杀到近前,徐杀高举阎罗刀斩下,吴灭生推着一颗火球压向方青。 方青一声清喝,白色光罩陡然暴涨,直接将三人攻势震开,方青一个闪身,冲向倒飞出去的吴灭生。 白色念珠弹回白骨和尚手中,在他操控下一字排开,聚成一柄白色骨剑,就在方青来到吴灭生近前,就要一拳轰出时,他来到方青身侧,一剑刺出。方青放掉吴灭生,侧身躲闪而过,可身后徐杀忽然出现,阎罗刀朝方青后背斜划而落。 方青运转神龙穿云,险之又险避开,身形一沉,轻盈落在冰面上,没有踩出一丝裂纹。 三人紧追而落,把方青围在中间,吴灭生袖手一挥,一颗炙热火球滚滚而来,纵然距离冰面还有一段距离,一路所过仍将冰面融化,烫出一条水线。方青一拳重重轰出,拳罡与火球硬碰,火球直接炸开,化作一道道流火四散,落在冰面上,便是一个个小洞。 方青余光一瞥,白骨和尚已然隔空驭使白骨剑刺至近前飞,方青转身出刀,刀尖与剑尖相碰,只见白色骨剑又陡然分成三十三颗念珠,最后一颗念珠出列飞向方青,其余念珠次第跟上,重新连成一柄骨剑,速度之快,只在一瞬间便完成剑尖和剑柄调换,直刺方青心窝。 与此同时,徐杀一个旋身蓄力,阎罗刀重重挥下,刀气一路破开冰面,闪向方青后背。方青一手横掌挡住骨剑,紧接着转过身,一脚重重踏出。只见落脚处前方冰面直接炸开,元气裹着漫天冰渣如海浪一般往徐杀翻滚而去,将刀气淹没。 这时,方青猛地抬头一看,天空中仿佛出现两个太阳,其中一个是吴灭生掌心的耀目火光,眨眼间就来到方青头顶,热浪扑来,方青所立冰面,直接被融化成水。 方青旋身而上,湖水被元气裹挟,形成一道冲天龙卷,仿佛龙王一怒出海,直接将吴灭生的掌心火焰浇灭,并把吴灭生吞入口中。吴灭生落入这条湖水甬道时,看到了鱼虾,看到了水草,还看到一个拳头。 那是方青挽臂后竭力挥出的拳头。 吴灭生倒飞出龙卷,重重摔在远处冰面上,此时此刻的他华池已经被方青崩碎,全身元气紊乱,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再也无法凝聚使用,已然是一个废人,只剩一口气在。 吴灭生正欲拼尽力气爬起逃走,忽然感觉眼前一暗。一袭红衣俯瞰着吴灭生,容貌极美,眼角有颗泪痣。 “我捡漏总可以吧。” 听方青话没有参战的任映景一脚踩在吴灭生脸上。 吴灭生脖颈断裂,头嵌入冰面中,死得不能再死。 第三十章 营救 吴灭生一死,白骨和尚和徐杀不再纠缠,化作两道流光遁往不同方向。三人联手都拿不下方青,如今只剩两人,他们若再不走只会永远留在这里。 “你别追,在这等我。” 方青嘱咐任映景一声,自己往徐杀遁逃方向追去。任映景仰头看去,空中亮起一阵刀光,片刻后又熄灭。 方青提着徐杀的人头和阎罗刀回到任映景身边,任映景笑道:“死鬼,挺会担心我的嘛。” 方青道:“有吗?” “有,当然有。先是怕我受伤,一个打三个,又怕我出事,宁愿放走白骨和尚也不让我追。” 任映景食指抬起方青下颚,看着方青眼睛,挑眉道:“你对我日久生情了,对不对?” 方青拿开她的手指,白了她一眼道:“是不想你碍手碍脚罢了。” 任映景哼了声,道:“对了,你拿徐杀的人头和刀做什么?” 方青笑了笑道:“送给一个朋友。” …… 五日后,广宁府城,暮阳卫大殿。 各地邪修已经被镇压,广宁府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已陆续回来,今天宁竹一回来,便把所有人聚在一起举行会议。 方青放眼望去,许多座位都空着,几乎有三成的门派掌门未到场,除别尘庵在附近各城超度亡魂,不回来参加会议外,其余的都已经牺牲,再也回不来。 宁竹看了看身边的一张空座,原本应是姜摇秋的位置,他问下首的冯静启道:“你师傅呢,他不是坐镇广宁府城吗?人跑哪去了?” 下首冯静启道:“宁统领,我师傅说有要事出去,已经有两天没回来了。” 宁竹眉头一皱,没再问什么,接下来便是询问各门各派的伤亡情况,进行慰问,以及按照各门派的贡献发放灵石奖励,就在会议快结束时,姜摇秋回来了。 只见他头发凌乱,满身血污,走路一瘸一拐,左手握着一把宽刀,右手提着一颗人头。 刀是阎罗刀,人头是徐杀的人头,两日前方青一回广宁府城,便去到姜府,把阎罗刀和徐杀的人头送给姜摇秋,当作是姜摇秋杀的,好让他在宁竹面前表现一番。冯静启和方青对视一眼,他们有想过姜摇秋会演一出好戏,却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夸张,冯静启连忙上前扶住姜摇秋,问道:“师傅,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摇秋摇了摇头,宁竹也问道:“姜摇秋,你到底怎么了?” 姜摇秋提了提手中的人头,虚弱道:“他是阎刀门的掌门徐杀,当日毛副统领就是他杀的,那夜在广宁府暮阳卫大开杀戒的,也正是此人。” 哐当一声,姜摇秋将阎罗刀扔在地上,道:“用的就是这把刀。” 宁竹看了眼阎罗刀和徐杀的人头,问姜摇秋道:“你这两天不在城中,就是在追杀他?” 姜摇秋点了点头,便往冯静启怀里倒去,仿佛已经没力气站着一般。 “姜摇秋,谁让你离开广宁府城的?” 宁竹冷冰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职责是镇守广宁府城,万一不你在的时间内又有华池境邪修入城进攻,该怎么办?你这是擅离职守!” 一盆冷水浇下来,姜摇秋直接愣了,方青连忙道:“统领,姜大人也是一番好意,说到底他其实是为了……” 宁竹伸手阻停方青,道:“不用多说了,扶他下去吧。” “这鸟女人!” 方青心中暗骂,正准备扶姜摇秋下去时,又有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走了进来,冯静启见到此人,脸色一变,竟是别尘庵的止澜。 止澜摇摇晃晃,没走两步便跌倒在地,冯静启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问道:“止澜师太,发生什么事了?” 止澜哭道:“我们在郊外遇到了一大批邪修,师傅和师姐们正在与他们交手,快……快去救她们……” 一众修士立刻动身。 赶到郊外山谷时,发现已经没有人影,只留下满地的打斗痕迹。 一路沿着滴落的血迹寻查,众人来到一个山洞前,宁竹看着洞壁上的一处记号,皱眉道:“这是人冥通道,惠英师太等人可能被抓进了地底。” 止澜着急道:“宁统领,请你一定要救我师傅师姐们出来……” 宁竹沉默不语,在场众人也都脸色凝重,无人应声。 眼前漆黑幽暗的洞口,仿佛一张巨大兽口,里面参差不齐的岩柱,就如野兽的獠牙,等着择人而噬。 在镇压邪修过程中,有一条所有广宁府修士都要遵守的规矩,那就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通过人冥通道进入地底。 地底世界曲折蜿蜒,妖物横行,坍塌无处不在,处处充满危险,更保不准会有冥人在下面守株待兔,故在剿杀邪修时,就算放任邪修逃回地底,也不能冒险追下去。若惠英师太等人真被抓入地底,事情就麻烦了。 止澜看向一个个门派掌门,他们都移开视线,不与止澜视线接触。惠英师太和别尘庵的弟子们被抓入地底,生死不知,在场修行者若要去救,无疑需要冒天大的险,谁都会犹豫。 “我自己去救我师傅。” 止澜擦了擦眼泪,准备进入山洞中,被冯静启拉住,冯静启道:“我陪你去救。” 姜摇秋拦着二人,道:“诸位道友,即便我们现在无法确定惠英师太的生死,但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不该放弃,我姜某愿意下去救人。” 宁竹瞥了姜摇秋一眼,她早就看出姜摇秋之前受伤是装出来的,对他的这种幼稚把戏很厌烦,不过此时却赞成姜摇秋的观点,道:“姜大人说的没错,我们不能不管惠英师太,必须营救,但不要过度深入,一有什么情况,立即撤回。” 宁竹和姜摇秋这两位广宁府的领头人既然开口,修者们也不好意思拒绝,点头答应。 “又要进地底了。” 任映景笑着问方青道:“怕不怕?” 没等方青回答,任映景拍拍胸脯道:“放心,姐会保护你的。” 广宁府的一众华池境修者,就这样进入人冥通道。 第三十一章 埋伏 一滴滴水珠从钟乳石尖端滴落,在地上汇成一股股小水流,往倾斜向下的前方淌去。 众人就这样在黑暗中一路往下,不知过了多久,当眼前视野出现光亮时,走在最前面的方青抬手示意众人慢行,因为那是地底特有的荧光植物,地底世界到了。 缓步向前,来到一大片空旷地带,周围连着四通八达的洞窟,任映景伸手指向前方,道:“快看那!” 众人望去,那里躺着一个人,快步走到近前,确认是一具女尸,身着缁衣,身边是一根已经折断的染血浮尘,正是惠英师太。 冯静启刚想安慰止澜,却发现止澜静静站在远处,并没有跟上来,冯静启以为止澜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实,一时无措,于是便走回止澜身边,道:“止澜……节哀顺变……”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只听嗖嗖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根根金线破开洞顶,密密麻麻落下,仿佛一张网,罩向众人。 “是金蚕老人的天蚕网!大家快逃!” 任映景脸色大变,拉着方青的手便往最近一个洞窟掠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头顶的一根金蚕丝。其余人则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反应慢了半拍,便被接踵飞出的金蚕丝缠住。 被第一根金蚕丝缠住后,空中的金蚕丝陡然旋转,一圈又一圈环绕在众人身上。姜摇秋用力撑开双臂,却发现金蚕丝极具韧性,根本无法崩断,而宁竹则试图用暮阳剑切段头顶的金蚕丝,可依然无用,洪千耀浑身雷丝游走,可一碰到金蚕丝,竟仿佛火遇到水,直接熄灭。 所有广宁府修者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顷刻间被裹成一个蚕蛹,就连惠英师太的尸体也没有幸免于难。所有人被吊至空中,只露出一个头部,像是一个个提线木偶。 “快走!” 姜摇秋对愣在远处的冯静启和止澜大喊一声,他们二人所站位置不在天蚕网的范围,没有被困住。冯静启顿时回过神来,拉着止澜往原路逃去。 一名白发老人从一个洞窟走了出来,一袭金黄色长袍,一股绛宫强者的威压笼罩全场,像看猎物般看着被吊在空中的众修者。 正是金蚕老人。 …… 冯静启拉着止澜跑出很远后,停下来对止澜道:“止澜,你快回地面上去,我要去救我师傅!” 止澜不说话,脸上的那份纯真柔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面孔,静静看着冯静启,嘴角挂有笑意。 看着眼前忽然间陌生的止澜,冯静启问道:“止澜,你怎么了?” “好笑。” 止澜道:“笑你太蠢了。” 冯静启不明所以,止澜继续道:“难道你还没发现,是我故意引你们下来的吗?” 冯静启后退一步,眯起眼眸,道:“你不是止澜,你是谁?止澜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对我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止澜大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妨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止澜取下头上的僧帽,踩在脚下,道:“我是别尘庵的止澜没错,不过更是冥族的人,我从小混入别尘庵,就是为了今天把你们一网打尽。”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道:“今后终于可以不当尼姑了。” “不会的……” 冯静启摇了摇头,无法接受。 止澜道:“我接近你,故意对你流露出些许情意,因为你是姜摇秋的徒弟罢了,对我有利用价值,就如刚才在人冥通道入口,如果不是你要陪我下来,姜摇秋或许就不会下来了,那样,我就抓不到这么多人了。” 她顿了顿,用止澜以前的娇羞姿态,双手合十道:“谢谢你了啊,冯公子。” 看着冯静启红了眼,不停在摇头,她又哈哈大笑起来。 冯静启问道:“为什么……你也是人族……” 止澜收敛笑容,阴狠道:“没错,我是人族,可我痛恨人族。我永远记得在我五岁那年,父亲病逝,只剩我和我娘,结果村里的人欺我家没了依靠,开始吃绝户,不仅逼死了我娘,还准备把我卖掉。”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是冥族的救了我,杀光了那些该死的东西,把我带回地底。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救我是为了把我培养成谍子,安插在人族中,成为对付人族的棋子,可那又怎没么样?我心甘情愿。” 老冥皇死的那一年,冥族就开始方方面面的布局,除收服邪修为己用外,还曾专门挑选那些身世凄惨的孩子,培养成间谍死士,以便在对付人族时发挥作用,止澜就是其中之一。 冯静启道:“惠英师太把你当成女儿一般呵护,还想把别尘庵交给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老尼姑是我一掌拍死的。” 止澜道:“其实根据上头的命令,华池境的修者一律活捉,我也不想杀老尼姑,可她偏偏求死,那我只能成全她了。至于我的那些师姐们,现在应该都在金蚕宗的床上吧。也就是老尼姑太老了,否则说不定也能尝尝做女人的滋味,哈哈。” 冯静启不再说话,心中那个无限美好的止澜竟是一个恶魔,加上又是因为他才会导致师傅和其他修士们被俘,他心如死灰。 “好了。”止澜道:“跟你说了这么多,也应该送你上路了。冯公子,谢谢你喜欢我啊。” 她慢慢走近冯静启,冯静启没有反抗的意思,似在求死。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止澜往后看去,一道穿着连帽黑袍的身影缓缓走来,她自认得如此装扮者是什么身份,连忙行礼道:“属下衙域隐娘,见过大人。” 隐郎和隐娘,便是冥族安插在人族谍子的称号,只有冥族才知道。 这名华池境的抚卫没有回话,慢慢走到近前,手掌一旋,示意止澜转过去,止澜还以为让她继续动手杀人,于是领命,转过身去。 一道刀光照亮洞窟。 鲜血泼洒在洞壁上。 止澜的头颅滚到冯静启脚边。 冯静启回过神,看着眼前收刀还鞘的黑衣人,眼中满是疑惑。 黑衣人道:“好你个冯秀才,为了个女人就失魂落魄,任人宰割,冯大海没有你这么窝囊的儿子。”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冯静启瞪大眼睛,黑衣人抬手揭下帽子,现出真容,同时笑道:“我冯如意也没有你这样哥哥。” 冯静启愣了一瞬,而后一把抱住冯如意。 兄妹二人就这样无声拥抱着。 良久后,冯如意下巴搁在冯静启肩膀,轻拍哥哥的背,笑道:“哥,你竟然喜欢尼姑,还被玩弄,真是丢冯家的脸呐,要是被爹知道,肯定揍你一顿。” 冯静启松开冯如意,问道:“如意,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止澜称你为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如意心中了然,看来方青并没有和哥哥说她的事,不过此刻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冯如意道:“哥,这个我以后再和你讲,地底很危险,你先回地上去,我现在去找方青。” …… 任映景眼疾手快,拉着方青逃过了金蚕老人的天蚕网,在一个个洞窟中穿行,确定自己安全后,任映景拍着胸脯道:“幸好老娘反应快,真险。” 方青却皱着眉道:“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任映景道:“你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我们管好自己就行。” 任映景其实心里知道姜摇秋和宁竹等人凶多吉少,除非绛宫修士,否则根本逃不出金蚕老人的天蚕网,况且天蚕网既已现,金蚕老人肯定也在附近,后果不用多说,不过任映景也管不了那么多。 方青道:“我想回去看看。” “不准去!”任映景双手一拦,道:“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难道会去自投罗网吗?” 就在这时,一道冷声传来。 “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阵风飘过,金蚕老人站在方青和任映景身前,似笑非笑。 方青和任映景后退一步,如临大敌。 第三十二章 彼之所为,汝之所终 方青和任映景一退再退,可当金蚕老人眯起眼睛,绛宫强者的威压一放,方青和任映景只感觉身处牢笼,寸步难行。 金蚕老人看都不看方青,肆无忌惮地打量任映景,仿佛在用目光剥离衣裙,他笑着道:“当日你师傅将你许配给我,可你却跑了,害我只能把你那个师妹带回去。这次你跟我回去,可得好好表现。” 方青顶着金蚕老人的威压,站到任映景身前,阻隔其淫邪的目光。 “滚。” 金蚕老人一挥袖,却并未见到预想中方青飞撞在洞壁上的情形,眼前少年,仅仅只是踉跄了几步。 金蚕老人一皱眉,绛宫和华池是两个层次,无论元气的质与量都天差地别,小小华池境竟能硬扛他一袖之威,倒是令人惊奇。 可奇归奇,还是要死。 金蚕老人虽奉命埋伏入地底的华池境修士,将他们生擒,可方青当初竟敢拐走他看上的女人,那就必须死。 金蚕老人扣指弹出一根金线,朝还没站稳的方青眉心射去。 任映景一把推开方青,金蚕丝线与方青擦身而后,如穿豆腐般没入远处洞壁中。 “快跑!别管我!” 任映景大喊一声,旋即扑向金蚕老人。 她双手翻腾交叠,掌间腾起丝丝白气,周围温度陡降。她双掌拍出,可还未靠近金蚕老人,便身形一顿,如同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那是金蚕老人透体而出的元气。 任映景被震飞,摔在地上晕死过去,几道金丝从金蚕老人手中飞出,将她身体裹成一个蚕蛹。 方青高高跃起,双手握刀举过头顶。 刀芒暴涨,插入洞顶岩石,轰下一大片碎石,随着方青挥下,洞顶岩石一路被切割,碎石如雨,与刀芒一同坠向金蚕老人。 金蚕老人双手负背,一动未动,仅仅只是撑开护体元气,仰着头,面露冷笑,似在笑方青的不自量力。 碎石落至金蚕老人周身数丈范围,仿佛落入水面般激起一道道涟漪,随后尽数弹开。刀芒落下,被金蚕老人的护体元气托住,只压出一道凹痕,不得寸进。 方青鼓荡浑身元气,双手再下压,眼看就要破掉金蚕老人的护体元气,金蚕老人负在背后的双手终于松开,单臂往上一撑,护体元气暴涨,直接震得刀芒尽散。方青双臂后扬,口吐鲜血,脱手的银桥刀与倒飞出去的身形先后砸入洞壁,被乱石掩埋。 金蚕老人脸色极为不悦,方青作为一个华池境,元气浑厚程度前所未见,远超他的想象,若非如此,刚才也不会逼的他用出五成力,一个绛宫修士竟要花五成力才能杀死一个华池境,无疑是一种种耻辱。 正要往任映景走去,远处乱石堆抖动,方青爬了出来,艰难起身,抽出银桥刀,晃晃悠悠走上前来。 “没死?” 金蚕老人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就好比踩住蚂蚁用力碾了碾,抬脚一看,却发现蚂蚁没有死。 方青走两步后,擦了口血,忍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快,拄刀而立。 绛宫不愧是绛宫,刚才那股骇然磅礴的元气涌来,方青只感觉自己如同海啸中的一叶扁舟,完全无法抵挡。更可怕的是沛然难当的元气涌入自己体内,摧城拔寨般破坏自己的筋脉脏腑,若非自己体魄斐然,加之有冥蟾衣护体,在一瞬间化解掉一大部分,恐怕早就全身炸裂而亡。 “这次我看你死不死。” 金蚕老人一挥手,袖中飞出数道金蚕丝,火花流星般在空中一闪即逝,下一秒已经缠在方青腰身,陡然箍紧。 方青的腰就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紧,慢慢变细,方青只感觉自己体内仿佛在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块,腰就快断了。 方青咬牙运起灵象忍辱,蚕丝裹紧速度变慢,方青体内下丹田华池在方青意念控制下翻腾起来,元气汹涌而出,疯狂流转,为方青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只见方青怒喝一声,仿佛一头被捆绑的怒象在嘶吼,缚在腰间的金蚕丝陡然炸开,四散消失。 “嗯?” 金蚕老人再度惊讶,而方青则趁着余势,主动欺身近前,用尽全身力量,一拳轰出。金蚕老人拍出一掌,将方青震得倒飞出去,不受控制的身形在地上弹了一下,再度后滑而去,嵌入洞壁中。 金蚕老人无比愠恼,因为一击之下,他竟然被一个华池境震得后退了两步,若是传出去,定会被笑掉大牙。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方青再无生还的可能。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受到牵引,往远处乱石堆涌去,金蚕老人眉角一跳,无法忍受方青竟然还没有死,他身形电射而出,直扑乱石堆,定要将方青这只打不死的蟑螂挫骨扬灰。 一块巨大碎石迎面飞向金蚕老人,有双手按在巨石后面,正是方青。刚才与金蚕老人碰掌后,他体内元气已然近乎力竭,要知道养元境修士的力量源泉就是体内的元气,一旦元气耗竭,就和凡人无异,幸好方青玄府全开,龙吞象咽,将周围数量并不多的天地元气吸收至体内,缓了口气。 金蚕老人冷哼一声,双手往外一拂,犹如拂琴一般,一道道金蚕丝瞬间扎入巨石之中,将巨石头四分五裂后,又戳在方青身上。金蚕老人原以为会将方青洞穿,扎成一个血人,却没想到只是将方青击飞出去而已。 金蚕老人恼羞成怒,一晃来到方青近前,曲指扣住方青的脖颈,提了起来。 此时的方青已然力竭,无力再战,即便能再战,他也很清楚自己想赢一个绛宫修士,根本就是奢望。事实上,绛宫修士对上华池,往往能一击杀之,毕竟两者相差太大,方青能与金蚕老人交锋这么长时间,已是匪夷所思,就连金蚕老人都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年实在诡异。 方青看着面前的金蚕老人,眼中没有绝望,亦没有恐惧,却有一丝不甘。 是真的打不过啊。 就在金蚕老人准备扭断方青生机时,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任映景飞身而来,身后是碎裂飘散的金蚕丝。 金蚕老人正疑惑,任映景一掌击出,一道凌厉无比的白色掌印压向金蚕老人。金蚕老人随手一挥,原以为可以轻松破去,却没想到反而被任映景震飞出去,方青随之掉落在地,被任映景扶住。 “竟敢欺负我男人!” 满目心疼的任映景看了方青一眼后,直扑金蚕老人。 不知什么原因,任映景竟能与金蚕老人不分胜负,拼着被金蚕老人的金蚕丝洞穿身体,也一掌打伤了金蚕老人。 “走!” 任映景不再纠缠,带着方青迅速遁走。 一个荧草明亮的洞窟中,任映景速度慢下来,却还是紧紧拉着方青的手往前走。 “你没事吧……” 方青停下来,看着任映景的背影问道。 任映景回头笑道:“没事。” 方青一愣。 因为以往面对这个问题,任映景每次都会说有事,还会让自己娶她,说娶她她就没事了。更因为任映景七窍开始流血。 任映景倒在方青怀中。 “在广宁府城时,我算过一次姻缘,结果是下下签。我让老头重算好多次,可每次结果都一样。” 任映景平静道:“解签后,他说了一大通,说我此生注定与心上人有缘无份,还用八个字卜了我的结局。” 方青擦去任映景脸上的血水,咽了咽口水,问道:“什么……” “彼之所为,汝之所终。” 任映景道:“说的不就是我会和岩达一样嘛。” “早知道就不偷学岩达的秘法了!” 她忽然破口大骂:“还有那该死的老头!我当时就应该砸烂他的摊子,再往他嘴里塞张白纸,让他白讲!” 方青无声,眼泪流下。 “方青,与你在地底相识,又在地底分别,这么长一段时间,我很开心。你呀真没福气,要娶我只能等下辈子了。好了别哭了,老娘的男人不准哭,多难看。” 任映景抬起手,想要擦去方青的眼泪,可她双眼已经被血水覆盖,视线模糊不清,手摸在了空处。 方青想去握她的手,可任意景的手却忽然掉了下去,方青握了个空。 看着怀中的红衣,方青张大嘴巴,哭却无声。 初见时,她从树中探出脑袋,救了自己。落城郊外,她为自己换上红衣,从邪修手中骗取灵石。这一回,她又用性命护自己周全。而自己又何曾为她做过些什么? 方青轻轻放下任映景,站起身,拖刀返身而去。 一个时辰后。 浑身是血的方青一手握着断刀,一手提着一颗头颅,倚靠洞壁而回。 方青俯身想要抱起任映景,却没能如愿,倒在了她身边。 荧荧花草中,两个血人静静躺着,别样鲜红。 第一章 红名刀 景州境内有一内海,虽比不得南海辽阔,却也瑰丽不凡。一座雄城临海而建,高楼雄奇,气象巍峨,时有海浪拍打参天城墙,碎成漫天水雾,整座城池上方笼罩一层烟波浩渺,却又被阵法阻隔,如云中仙城,波澜壮阔。 从邑平郡城一路飞驰赶来的姜扶春,一看到这座景州第一雄城,便沉身落地。纵是他这个朝阳卫统领,来到昌武城,也必须步行入内,毕竟这可是景州第一雄城,州牧府和正阳卫府都在城中。 踏足城中,姜扶春径直来到正阳卫府,经过层层通报,被带到正阳卫所最高处,一名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身穿正金色卫,腰悬一柄正金鞘剑,一手负背,一手按着石栏,眺望远方海浪起伏,只给姜扶春一个背影。 姜扶春对这个背影躬身行礼道:“邑平郡姜扶春,参见段统领。” 贵为景州衡阳卫之首的段起笙没有转身,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姜扶春起身,问道:“有什么事吗?” 姜扶春道:“统领,属下斗胆一问,当日邪修入侵,朝廷不重视也就罢了,可这回各郡各府的华池境修士全都莫名其妙地在地底失踪,这显然是冥族在捣鬼,为何上面还是不管不顾?” 段起笙微微侧头,问道:“你是在质疑我吗?” 姜扶春低头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否则也不会亲自来昌武城求解。” 邑平郡辖下九府的华池境修士,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全都在地底失踪,包括他的弟弟。且不止是邑平郡,整个景州六郡皆是如此,这可关系到整个景州的中下层修行道,可上面得知这一情况后,完全没有去地底营救的意思,故姜扶春才会来昌武城问个明白。 段起笙道:“你放心,中州那边自会有安排。记住,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只需听命行事就行,明白吗?” 姜扶春犹豫了一下,最终道:“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段起笙似乎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他腰间的正阳剑也震颤不已,仿佛在恐惧一般。 段起笙陡然抬头,瞪大眼睛,只见高空中一道红亮刀芒笔直闪过,往东方中州方向行去。 “统领,这是……” 姜扶春一脸骇然地问道。 段起笙定了定心神,道:“是红名刀。” 景州无数人都看到了这惊世一刀。 老百姓们只会觉得是天降奇观,不放在心上,可修者们却无不抬头望向东方,脸色呆滞,视线久久不收。且境界越高的修者,越能感受到这一刀的可怕,那股霸道悍然,带着愤怒的刀意,就连紫府修者都感觉到心悸不已。 景州境内的一座无名山岭中。 一白袍中年男子坐在自制的烧烤架前,转动一只用树枝串好的兔子,均匀沾火,闻着香味,感慨道:“真香,可惜没有酒。” 原本他在促织镇用冥蛄冒充蟋蟀,与镇民玩秋兴局,每天都能赢酒喝,可时间一长,就再没有镇民上当了,不仅如此,还把他当成骗子给赶了出来,他在荒山野岭之中,已经几天没酒喝了。 一只黑色蝼蛄静静趴在他身边,有气无力地挥动触须,他没有逃跑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故而生无可恋。 忽然间,冥蛄抬头望天,看着一道红色刀芒一闪而过,他问身边的中年男子道:“古万重这老家伙想干什么?” 中年男子没有抬头,只是专心烤着自己的兔子,回道:“你们冥族弄出这么大动静,中州却不见作为,他这是在质问。” 中年男子拿起烤兔,凑近一闻,摇摇头道:“可惜啊,这一刀进不了中州。” 话音刚落,从中州某处飞来一道令天地黯然失色的剑芒,与红色刀芒在中州和景州边境碰撞。 刀芒溃散。 剑光未散。 这便是中州的回答。 …… 地底,衙域涅城。 一座飞檐衔珠的僻静院落中,隆起一个土坟,立着一块无字木碑。冯如意站在坟前,静默不语。 十日前,当她找到方青和任映景时,任映景已死,方青只剩一口气。她将二人带回住处,为方青救治,原本想等方青醒来亲手葬下任映景色,可方青伤势太重,迟迟不醒,冯如意只能先将任映景入土为安。 良久,冯如意听到身后吱呀一声,转身一看,脸色苍白的少年迈出屋子,慢慢走来。 “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方青走到坟前,冯如意舒一口气,轻声问道。 方青看着土坟,道:“没事。” 冯如意眉头一皱,方青以华池境修为,强杀金蚕老人,体内华池都已破损崩裂,就像一只碎了的碗,再也无法承装元气,本源已伤,能醒来已是奇迹,又岂会没事。 冯如意道:“对不起方青……那日我赶过来时已经晚了……” 方青仍是看着土坟,问道:“是她吗?” 冯如意道:“是任姑娘,两日前,我亲手葬下。” 方青问道:“有没有给她打扮一下?” 冯如意道:“有,还给她换了件干净的红衣,很漂亮。” “好,红衣好。” 方青踏前一步,手指轻轻摸了摸墓碑,道:“她穿红衣很好看,当初却只在自己的树屋穿,一回落城郊外,就会换上素衣,说是不想被那些恶心的邪道修士看到自己的身段,白白便宜他们。不过后来我需要灵石修炼,她就瞒着我换上红衣,去吸引那些邪修与她打擂,赚取灵石给我修炼。也不知道这傻女人怎么想的,也不怕真输给别人,到时被他口中的臭男人带回家。” 冯如意视线从方青身上挪至土坟,方青继续道:“不仅傻,还是个疯女人,与她才认识一天,她就说要做我的女人,把我吓一跳。后来我才意识到,是因为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地底那些令他憎恶的邪修男子,没见过世面,我是她第一个遇到的从地面下来的男子,她先入为主了。” 方青接着道:“故每逢她说要嫁我,或者让我娶她,我都没当回事,心想等她见过世面或许就不会再这么说了,可谁知道她见过世面后依然如此。如意,你最清楚了,我只是一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土小子罢了,与潇洒风流不搭边,也就打架还行,究竟有什么好的,她为何如此一根筋?” 方青道:“以前她调戏我时,我总嫌烦,现在想再听,却再也听不到了。” 方青笑了笑,喷出一口鲜血。 冯如意扶住站不稳的方青,问道:“你华池已毁,体内元气紊乱,不受控制,快回去躺着,等我师傅回来,我会请他为你疗伤。” “没事。” 方青擦了擦嘴巴,道:“如意,我想喝酒,陪我喝两杯。” 冯如意点点头,回屋去取冥饮和酒樽。 回到院中时,方青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多了一行字的木碑。 …… 不管立场如何,方青与冯如意都是最好的朋友,但他不愿再留在冥族的地方,更不想让那个带冯如意来地底的长夜卫统领治疗自己。 方青的情况他自己最清楚,他能醒来,是靠强悍体魄撑着,若换作一般人,早就死了。 他为跨境强杀金蚕老人,付出华池破损的代价,体内元气如洪水决堤,紊乱无比,在经脉中四处流散。若是这些元气能从经脉中最终散尽,从此成为一个废人也就罢了,最坏情况是混乱的元气堵塞经脉,就像无法梳理的洪水一般,最终导致身躯炸裂。 方青一人穿过一个个阴暗的洞窟中,不知过了多久,在踏入一个狭小洞窟时,一道暮金色剑光一闪而过,方青虽身受重伤,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及时避开,剑光在方青身后洞壁划出一道深痕。 刚避开见光,又见一道巨大身影沉肩扑向自己,方青双掌一推,与对方都踉跄后退好几步,站定后方青体内元气更加紊乱,握拳咳出几口血。 方青抬头看去,眼前站着三道身影。 向自己出剑的是一名女暮阳卫,满脸雀斑,长着一对丹凤眼,手中暮阳剑指着自己,而刚才撞向自己的是一名魁梧壮汉,身着黑色劲装,气焰彪悍,瞪大眼睛看着方青,如临大敌。 他们二人正再度向方青出手,却被另一名女子拦着。此女一袭白衣,身段玲珑,容貌清秀婉约,浑身散发一股轻灵之气。 与另外两人一样,白衣女子身上也有血迹,显然都受了伤,她朝二人摇了摇头,道:“他不是血饮教的人。” 魁梧男子出声喝问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青从百宝囊拿出令牌,道:“广宁府暮阳卫副统领,方青。” 雀斑女子收起暮阳剑,魁梧男子也松了口气。 简单介绍后,方青了解到三人都来自于川南郡的崇元府。 雀斑女叫凌秀,是崇元府的暮阳卫副统领,魁梧男子名叫熊达,来自拔山宗,白衣女子则来自于崇元府另一大派水月宗,名为司拢月。 他们崇元府的修士也同样被人引到地底,被血引教的人围捕,只逃出他们三人,刚才以为是血饮教的人杀到,才会对方青动手。 第二章 你叫什么来着? 司拢月三人虽从血饮教的手上逃了出来,可地底世界幽暗曲折,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地面,这几日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走,所幸方青知道如何回地面,四人便结伴而行。 一路上,方青时不时地握拳咳嗽,每次都会在拳上留下一滩血迹,他体内不受控制的元气越来越紊乱,就像无数把刀剑般破坏着脏腑和经脉,一时间又排不出去,情况愈发严重。 司拢月见状,问道:“方统领,你没事吧?” 方青摇摇头,道:“没事。” “一定是被我刚才的摧山靠撞出内伤了对吧?” 熊达拿出一颗丹药,递给方青道:“给,吃了它会好受点。” 方青道:“我这是旧疾,不用了谢谢。” “嘿,你小子逞什么能呢?被我熊达所伤,没什么丢人的。” 熊达道:“这可是我们拔山宗的调息丹,要不是你是因我而伤,又为我们带路,我才不舍得拿出来呢。” 凌秀道:“瞎子都能看出来刚才你的摧山靠没占到什么便宜,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熊达指着凌秀喝道。 凌秀看着熊达,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的脸皮比狗熊还厚,听得清楚吗?” 熊达欲发作,司拢月连忙分开争锋相对的两人,道:“不要吵了!” 熊达和凌秀互瞪一眼后,倒也没有再吵,他们二人一向不对付,谁都瞧不上谁,若不是这回落难,水火不容的二人根本处不到一起。不过二人却对司拢月很服帖,事实上他们三人能从血饮教手上逃出来,也是因为司拢月。 四人穿过一个又一个洞窟,正走着,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凌秀狠狠瞪了熊达一眼,道:“你能不能注意点?” 熊达怒道:“她娘的!不是老子!” 司拢月赧颜道:“是我……” “听见没!”熊达气道。 凌秀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熊达,对司拢月道:“其实我也有点饿了……” 华池境修者还远未到餐霞饮露不食凡谷的地步,被困地底多日,三人一直没有进食,饿到现在。 “再忍忍吧。” 司拢月问方青道:“方统领,大约还需几日出地底。” “三日左右。” 方青道:“你们如果实在饿的话,我有办法。” 熊达咽了咽口水道:“老子也饿死了!什么办法!” 当方青抓来一些蜈蚣白节后,生火等待的熊达皱眉道:“吃这些?” 司拢月和凌秀也一阵反胃,方青笑了笑道:“地底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吃,我以前也接受不了,但说实话,味道其实可以。不过你们放心,我还采了点蘑菇,你们接受不了的话只吃蘑菇就好。” 司拢月三人无一例外,只烤蘑菇吃,见到方青将蜈蚣白节等食物烤熟后塞入口中嚼啊嚼,似乎还很美味的样子,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能看到对方挤在一起的眉毛。 方青看着三人复杂的表情,边吃边笑,忽又想到什么,不自觉地敛去笑意。当初第一次跟她回邪修聚集地,在‘好吃食府’中吃饭时,她眼中的自己,应该也是这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吧。 司拢月和凌秀转过头,不去看方青,否则连蘑菇都吃不下,熊达则犹豫片刻后道:“好像很香的样子,老子也来尝尝!” 方青给他一串白节,狂野彪悍的熊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后,刚嚼一下,便一口吐出,呸了几下,擦着嘴问方青道:“他娘的,你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方青笑笑不语,自己吃自己的。 些许蘑菇下肚,总算垫了垫肚子的熊达忽然问方青道:“你小子的伤,真不是我震出来的?” 凌秀道:“我说你姓熊,怎么真笨的跟熊一样,明摆着的事情都看不出来?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 熊达骂骂咧咧道:“他娘的,那你叫凌秀,怎么长得一点都不灵秀?” “你找死?”凌秀眉毛一竖。 熊达欲再言,司拢月连忙劝开,方青摇摇头道:“真不是。” 熊达狠狠瞪了凌秀一眼,对方青道:“那你小子有点本事,能接下我一记摧山靠的人,不多。” 凌秀拆台道:“吹什么吹?你真有那么厉害,就不至于在九府演武中拿个门派第六回来。” 熊达冷笑道:“你又好到哪去?暮阳卫中排第五,也就那样罢了。” 凌秀作拔剑状,又是司拢月劝下,对此司拢月也很无奈,一路上熊达和凌秀只要说话就吵,一点办法都没有。 熊达不理凌秀,问方青道:“小子,你们邑平郡的九府演武你参加没?” 方青道:“参加了。” 熊达来了兴致,继续问道:“排第几啊?扶摇梯多少阶?你能接我一撞,中游应该有吧。” 方青笑了笑,没有回答。 熊达见方青不说,撇了撇嘴,想必是名次太低,不好意思说出口吧,他虽粗犷不羁,倒也不会追问人家的痛处,想了想道:“对了,听说你们邑平郡有个叫苗衍七的很厉害,年年第一,你认识吗?” 方青道:“算认识吧。” 熊达道:“这家伙厉害,据说扶摇梯能走八十五阶,真是个怪物。” “没见识。” 凌秀得意道:“八十五阶是那家伙去年的成绩了,今年走了九十一阶。” 川南郡和邑平郡毕竟是两个郡,各自举办辖下的九府演武,熊达作为门派中人,信息不全很正常,但凌秀毕竟是衡阳卫,对于别郡出名的衡阳卫人物自是了解更多。 “怪物啊。” 熊达感慨道:“我们川南郡的最好成绩,也不过是八十阶而已。” 凌秀接着道:“这算什么,听说今年邑平郡九府演武还出了一个走完扶摇梯的,并且还赢了苗衍七。” “不可能吧?” 熊达目瞪口呆。 “孤陋寡闻。” 凌秀白了熊达一眼,得意道:“据传那人走完一百阶扶摇梯,停都没停,与苗衍七交手也是轻松胜之。” 看着瞠目结舌的熊达,凌秀一脸得意,她虽然不是邑平郡的人,可同属衡阳卫,自是与有荣焉。 “我不信,这他娘的太离谱了!” 熊达回过神来,撇头甩手。 “自己不行就别觉得别人也做不到,我们暮阳卫从来都是人才辈出,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我记得那人好像叫方什么来着。” 凌秀皱眉想了想,又陡然舒眉道:“对了,好像叫方青,不信的话等回地面你可以去邑平郡问问。” 熊达抱熊不屑道:“老子才没这功夫。” 凌秀又道:“哎对了,方统领不就是邑平郡的么,你可以问他有没有这回事。” 司拢月意识到什么,问方青道:“方统领,不好意思,之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方青无奈道:“方青。” 只顾着斗嘴的凌秀和熊达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就是方青?” 方青被二人搞得哭笑不得,轻笑点头:“是我。” 第三章 衙泉监狱 “方兄,你这伤究竟是哪来的?” 知晓方青身份后,熊达一路上不再称呼方青为小子,问了方青打听很多有关邑平郡九府演武的事,见方青咳嗽愈发严重,还好奇方青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的摧山靠太厉害,被你给震伤的呗。” 凌秀促狭笑道。 “你有完没完?”被嘲讽的熊达破口大骂道:“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放马过来啊!”凌秀作拔剑状,争锋相对道。 方青轻笑摇头,对这二人也是服了。 司拢月同样无奈,正准备劝二人时,她忽然感觉到什么,身形一晃,眨眼便出现在数丈远处,只见她原先位置的洞顶钻出一条黑蛇,一口咬空后,司拢月又像无处不在的风一般,瞬间回到原处,一挥袖,蛇头脱离身躯,被熊达一脚踩爆。 “好快。” 方青看着司拢月,心中暗道。 司拢月身法迅捷,飘忽如风,虽稍逊自己的神龙穿云,却也相差无几,加之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风一般的灵动气质,方青愈发好奇。 司拢月见方青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欠身道:“让方统领见笑了。” 方青道:“司道友身法玄奥,令人大开眼界。” 司拢月道:“方统领过誉了。” 熊达道:“拢月的身法可是我们崇元府的一绝,我与她交手时根本连她在哪都看不清,稀里糊涂就输了,她不愿参加九府演武,这才轮到我。” 凌秀也道:“我们遭到血饮教的埋伏,也多亏她施展身法,元气化风,裹住就近的熊达和我,这才逃了出来。” 司拢月叹道:“我的元气化风只能带两人,若是我能再强点,就能多救几人了。” “元气化风?” 方青问道:“水月宗的身法果然玄妙。” 凌秀道:“水月宗不以身法见长,也没有这种身法,完全是拢月自己的天赋。” “天赋?” 方青看向司拢月,司拢月点点头,道:“从小我就比别人跑的快,长大后更是如此,心念一动,似乎就能融入风中,对此我也很奇怪。” 方青点点头,也没再多问,可能真的是天赋异禀吧。 四人继续行路,熊达和凌秀不时拌嘴,方青则不停咳嗽,吐血越来越多,情况愈发严重,而就在距离地面已不是很远时,偏偏遇到了一群巡逻的冥人。 对方身穿统一连帽黑袍,帽檐遮脸,足有十几人,个个手握黑色弯刀,如同幽灵。一见到方青只有四人,似乎觉得没必要以多压少,只出列四个冥人,各自挑了一人后悍然出手。 一抹寒光在熊达头顶劈落,熊达微微侧身,长夜刀在熊达胸前斩了个空,对方手腕一旋,刀刃向上一撩,欲在熊达脖颈上开一道口子。 熊达双掌一合,夹停刀面,一身拔山碎岳之力爆发,直接将刀从对方手中夺了下来,沉肩使出摧山靠,重重一撞,奈何对方身形灵巧,及时推掌相接,虽被震得后掠,却没有受伤。 一阵金属铿然声,在凌秀和她对手之间此起彼伏。 凌秀手腕翻飞,暮阳剑如金蛇乱舞,可在对方的长夜刀之下,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相反她感觉到暮阳剑法处处被对方的刀法克制针对,逐渐落入下风。 凌秀稍一乱,一个运剑空隙中门大开,被对方抓住机会,只见对方瞬间将长夜刀贴靠在凌秀的暮阳剑上,顺势前滑,火花四溅,顷刻间来到剑柄处却又往上勾出一个弧度,凌秀整个人往后仰去,才勉强避开差点斩中自己侧颈的长夜刀。对方翻转手腕,竖刀而下,想趁机插入凌秀胸口,却被凌秀顺势上扬的脚踢中腋窝,没有得逞。 司拢月的对手,同样出招凶悍,可即便刀刃呼啸破风,威势骇人,却始终斩不中司拢月这道风。 司拢月身法玄妙,停时现出身形,动时便是一股风,前一秒还在冥人身前,下一秒就在他身后,一掌拍出,令对方防不胜防。 可对方并不是泛泛之辈,而是冥族特意用来阵对人族衡阳卫的永夜卫,训练有素,在吃亏数次后,并没有慌乱,不再去徒劳无功地追司拢月,而是改变策略,舞刀如电,将自己裹成一个风雨不透的大光球,司拢月再也无法偷袭得手,占不到任何便宜。 熊达三人各自鏖战,而方青这边也一点都不轻松。 方青华池破损后,体内元气乱窜,几乎无法控制,就像一条条游鱼在到处乱游,破坏体内生机。并且只要方青一运力,体内元气就更加活跃,对脏腑经脉的冲撞也就愈发厉害,在如此情况下,方青实力只剩原来一成都不到,几乎与无法元气外放的汇溪境差不多。 可受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即便方青一边要压着体内狂暴乱窜的元气,一边招架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仅凭着一副雄浑体魄和战斗经验,也没有落入下风。最终故意露出破绽,拼着被对方在胸口划上一刀,施展灵象拜佛,一拳重重打在对方下颚,直将对方打得生死不知。 不过方青同样付出很大代价,那就是伤势加剧,喷出一大口鲜血,捂胸踉跄,已经没有一战之力。 这时,熊达三人与各自对手也分出胜负。 三人拼着受伤,都赢了下来,但这一点用都没有,对方若只有四人也就罢了,可还有观战的十人没有出手,四个冥人被击倒后,很快又有四个冥人分别站在方青四人面前。 司拢月原本能元气化风,试着带两人逃离,可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人,包括萍水相逢的方青。而一个犹豫后,便再也脱不了身,只能再次陷入恶战。 片刻后,方青四人彻底落败,身上都缚着一条红色光绳。这是冥族特有的锁元绳,蕴含地磁之力,能封禁住华池境修行者体内的元气,令其无法元气外放,无法反抗。 控制住四人后,为首一冥人收刀入鞘,冷声道:“带去衙泉监狱。” 第四章 斗兽 如果把青冥大陆的地底世界比作一个盖土而眠的雄阔巨人,那酆域便是头,衙域是腿脚,幽域和黄域是躯干,而冥河及其支流则是这个巨人的精血脉络,为这个巨人提供磅礴生机。 在这个巨人腰部位置,距离冥河干流百里之地,有一片粘稠的巨湖,湖水漆黑如墨,平静无澜,像是地底神仙的洗砚池,被称之为衙泉。 在衙泉中央,一座巨大的方形建筑浮浮沉沉,就像一只巨大牢笼,这便是冥族四大监狱之一的衙泉监狱。这只巨大牢笼自身被禁锢在衙泉之中,同时又困着无数冥族的罪人。 当然,除一些于冥族而言罪不可恕的冥犯,大部分普通的冥犯都被释放,目的就是为人族腾地方。 景州六郡五十多府,几乎一大半的华池修士,都被冥族用各种办法骗到地底,埋伏抓获,被关在衙泉监狱中,这也是冥族让邪道修士去地面大杀特杀的背后真正所图。 衙泉监狱中,某一牢房内。 “他娘的!把老子关起来算什么!有本事杀了老子!” 熊达不停破口大骂。 方青四人被关入衙泉监狱后,身上禁锢元气的锁元绳便被取走,可待在监牢中的感受,却比缚着锁元绳难受百倍。 牢房布有阵法,脚下所站地面充斥着地底元磁,不仅能干扰你的元气运行,就连走路都会变得困难。而监牢围栏是一片火焰墙,乃冥族牵引地火设置,别说在地底元磁干扰下无法运行元气,即便可以动用元气,也闯不过这道地火关卡。 “能不能别喊了?” 凌秀喝问道:“你觉得会有人理你吗?” “老子要你管?” 熊达不理凌秀,继续朝着火墙大喊大叫,狂爆粗口。 凌秀冷哼道:“有本事你冲出去啊?” 熊达被凌秀一激,直接使出摧山靠,往炽热的火墙撞去。 下一秒,一个火人倒飞回来。 方青三人对熊达一阵猛拍,才将火焰拍灭。 饶是如此,熊达也被烧得不轻,衣服烧出一个个洞,头发也没了一半,粗犷黝黑的脸满是大黑斑,还有点肿。 “你他娘的趁机扇我耳光是不是?” 熊达指着凌秀怒道。 凌秀抱剑在胸,道:“我不扇你,你那张本来就丑的脸恐怕要被烧得更没法看,你应该谢谢我才对。” 熊达暴怒,正欲对凌秀出手,被司拢月和方青及时拉住,司拢月歉然道:“对不起各位,都是我不好,如果我……” 司拢月很自责,她觉得都怪自己犹豫,错过机会,否则至少能救出两人。 凌秀劝慰道:“拢月你不用自责,你也是因为不想放弃我们任何一人罢了。”凌秀劝慰道:“再说我们现在也只不过被关起来而已。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他们明明可以杀我们,却为何把我们关起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觉得你脸上麻子好看呗。” 还在气头上的熊达道:“应该是等着娶你吧,你有福了。” 凌秀拔剑,又被司拢月按回去,方青也把熊达带到牢房另一角落,好让两人保持距离不要再吵。 熊达和凌秀安静下来后,方青盘膝而坐,闭目调息,于修者而言,站在一片元磁之上,绝对十分难受,换作方青受伤前,亦会如此,可对此时受重伤的方青来说,脚下的元磁之力却反倒是一股助力。 方青体内的元气紊乱无比,冲撞着脏腑和经脉,但在地底元磁影响下,元气被干扰禁锢,变得安静许多,反而减轻了方青的伤势。不过也仅仅只是缓解而已,除非把这些元气全部梳理出体外,方青才能彻底脱离危险。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火焰墙就像一块幕布被拉下,露出站在牢房外的一道长夜卫身影。 还没等熊达开口骂人,对方袖手一挥,四道锁元绳飞出,捆绑住方青四人,道:“出来。” 对方带着方青四人走出牢房,来时周边那些都紧闭着的牢房此时也都已经打开,一个个身上同样绑着锁元绳的人族修士步入走廊,排成队伍。 这些人来自各郡各府,有人是门派中人,有人穿着暮阳卫服,有人和方青四人一样满脸疑惑,不知道这是要去干嘛,有人则一脸哀然,仿佛此行是去赴死一般。 所有修者跟着冥人行去,熊达问旁边一名老者道:“前辈,你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吗?” 方青和司拢月三人也看向老者,老者问道:“你们是新关进来的吧?” 熊达点点头,老者继续道:“冥人每隔两日,就会把所有抓来的人族修士聚在一起,进行斗兽。” “斗兽?” 熊达骂道:“他娘的不会我们就是兽吧?” “不然呢?” 老者无奈一笑,道:“你以为冥人留我们性命,会安什么好心吗?他们除了让我们替他们做苦力外,便是让我们自相残杀,以此为乐。每次斗兽,他们都会把各区关押的人族聚在一起,从所有被抓人族中随机抽取几人,两个为一组进行厮杀,只有杀死对方才算赢。获得胜利的人能活下去,今后不用再参加斗兽,还能获得灵石奖励。修者们为了活命,别无选择,只能捉对厮杀,我被关已有半月,期间看过太多人惨死了,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 老者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死在冥族手里不算什么,可死在自己人手里,憋屈啊。” “他娘的!太恶毒了!就没有人反抗吗?” 熊达怒不可遏,咬牙切齿。 “反抗?” 老者苦笑道:“怎么反抗?一出牢房,就会用锁元绳绑着你,只有被抽中斗兽时,才会帮你解开,可即便如此,仅凭两人之力,又如何反抗得了。一开始有人被选中了却不愿动手,也有人出手反抗,可结果便是被冥人镇杀,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这么做,死一人总比死两人好,不是吗?” 方青静静听着,眉头紧皱。 很快,老者伸手一指,道:“那斗兽场到了。” 第五章 人族,没有高手 方青走出通道,一股带着熔岩味道的灼热气息迎面扑来,仿佛被泼了一盆火。熊达不小心吸一大口,几乎把喉咙烫伤,捂着脖子在那干咳。 白发老者提醒道:“这里距冥河不远,空气烫得很,呼吸时千万当心。” 方青点点头,放眼四周,眼前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广场,被一圈高墙围着,一个个洞口在高墙底部圈形排列,内部也是关押人族修士的牢笼,方青身后洞口只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每个洞口前都站着很多人族修士,身上也都绑着锁元绳,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昂首望着上方,方青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只见高墙之上,是一圈圈螺旋向上的座位,上面坐着许多冥人,低头俯视广场上的众人族修士,就像一群人坐在井边,对着井底的青蛙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观众席主位上坐着一位长有黑发的冥人,显然是高等冥人,眼神阴鸷,气态凶恶,正是衙泉监狱的狱长,蓝典。 蓝典身边站着一名同样黑发飘飘的孩童,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却手持一把带鞘弯刀,对蓝典抱怨道:“爹,我快憋死了,就不能让我去大杀一通吗?” 蓝典一脸宠溺道:“乖儿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行就是不行,这些人族修者是用来干活的,爹玩斗兽,每次死几个不碍事,可若是死太多,上面会追究的。” 孩童抱胸撇头,一脸不满,看向下方人族修者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这种杀机无关仇恨,只是纯粹的杀欲。 蓝典作为冥族四大监狱之一的监狱长,官职等同于领司,权力甚大,且极度嗜杀,除那些重大要犯外,大多犯人的生死都被他捏在手中,想杀便杀。这些年来,被蓝典虐杀的犯人不计其数。而蓝典的儿子蓝羽从小耳濡目染,虽才十岁出头,却杀人如麻,最喜欢的就是在衙泉监狱虐杀犯人。 换作以往,这么多人族修士关在衙泉监狱,蓝典父子肯定大杀特杀,可惜这回上头有令,被抓来的人族修士要去冥河开采灵石,他们无法随意屠戮,最多也就是玩玩斗兽娱乐,否则蓝典根本担待不起。 蓝典见时间差不多了,拍了拍手,便有狱卒拿来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一页页的编号,蓝典随便一勾,便决定了今日斗兽的几组人。 方青正在搜寻四周,试图找寻广宁府的人,忽然间头顶噪音息落,那些围观冥人安静下来,身边老者摇头叹道:“要开始了。” 每个人族修者被抓进衙泉监狱后,身上的锁元绳上都会有编号,蓝典也是根据编号任意选择斗兽人选。很快,便有两名狱卒分别从两个洞口区域找出两名男子,带到广场中央,这便是今日第一组斗兽人选。 方青见这两人是陌生面孔,稍松口气,神色却依然凝重,无论如何,这两位人族修士中,铁定有一人会死。 “是王弘志。” 熊达眉头紧皱。 这个王弘志虽然不是崇元府人,却与熊达和凌秀等人同属于川南郡,在九府演武上见过,此人实力不算很强,却翩翩有礼,极具君子之风,令人印象深刻,熊达不忍见其在此殒命。 狱卒为二人松开锁元绳,且示意二人快点战斗,王弘志拱手抱拳道:“身陷囹圄,身不由己,在下川南郡王弘志,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不管阁下死于我手,或者我死在阁下手上,都不枉缘分一场,莫要怪责对方。” 在场响起一阵叫好声,生死关头还能有如此气度,端的是卓尔不凡。 “在下大通郡……” 就在对方抱拳还礼,自报姓名时,王弘志却陡然发难,拱手时便已经紧握的拳锋顺势从掌心滑出,趁对方没有防备,重重轰在其胸膛。 对方被震飞出去,王弘志急扑而去,元气鼓荡,施展浑身修为,双手交叠举高抡下,狠狠砸在对方头部。 砰的一声,被王弘志两招重击的男子在地上摔出一条条蛛网裂纹,身死当场。 人心险恶,竟至如斯。 在场一片哗然,尤其是熊达和凌秀三人,更是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印象中斯文有礼的王弘志,与这个卑鄙狡诈的小人是同一人。殊不知死地绝境,才能见人根柢心性。 确定对方已死后,王弘志还谄媚地向看台上的蓝典躬身行礼,蓝典拍膝叫好道:“赏灵石!” 王弘志拿着灵石,无视所有人族修士愤恨的目光,大摇大摆走回队列。他自知实力不强,若与人生死相斗,死的肯定是他,当然要花点心思。以往营造的君子形象破灭不重要,被人族修士们憎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且以后都不会死在斗兽场,想到这里,王弘志的背挺得更直一分。 尸体被抬走后,斗兽继续进行,刚才王弘志的所作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第二组修士被带至场中央后,没有一句客套交流,直接以死相搏,片刻后,以一人重伤一人身死告终。 冥族关押这么多人,主要是为去冥河采矿,故蓝典每次斗兽只会选出三组,点到为止,防止死的人数太多不好交代,而每次死两三个,他完全可以说成是在冥河采矿时死掉,毕竟在冥河采矿,就同等于在生死线上来回走。 当最后一组上台时,方青眉头紧皱,其中一人正是当初与方青一起代表广宁府参加九府演武的紫雷宗宗主洪千耀,他的对手则是一名女子。当洪千耀身上的锁元绳被解下那一刻,洪千耀仰天大吼,浑身雷光迸发,跃动游窜,就连一双眼睛都荡满雷光,如雷海一般。 下一秒,洪千耀没有对女子出手,而是化作一道雷霆拔地而起,冲向蓝典父子所在。 有人为活命费尽心机,用卑鄙手段暗施毒手,自然也有人视生死如常,不愿杀同族弱者而苟活。 看台上一道黑光闪向洪千耀。 安坐在位的蓝典微微一笑,他对自己儿子很有信心。 黑光与雷光交织片刻后,雷光熄灭,洪千耀的身躯和头先后坠地,只剩一个杀气凛然的持刀孩童立于空中。 蓝羽刀尖指向下方众人,摇摇头道:“人族,没有高手。” 第六章 地阎果 这声羞辱就像一道巴掌,狠狠扇在所有人族修士脸上。有人满脸愤怒,有人满眼无奈,却终究无人出声,尽数默然。 蓝羽虽是个孩童,可实力在华池境中堪称顶尖,这些时日,反抗的人族修士不在少数,却根本不需蓝典出手,全部被蓝羽镇杀,且无一例外都是身首异处,实力之强,杀气之盛,令人惊骇。 莫要白白送死,作无谓牺牲。 大部分人族修士心里都这般想着,但终究是怕了。 蓝典的作为,衙域上层又岂会不知,却偏偏默许,正是想用这种伤亡并不大的方式把人族修士心气压灭,风骨压折,方便控制和奴役。 “一群废物。” 蓝羽丢下四个字后飞身返回观赏席,蓝典一挥手,狱卒便将所有人族修士带回牢房,就像驱赶鸡鸭一般。 修为尽毁等同废人的方青转身前,视线从身首异处的洪千耀身上收回,淡漠地看了远处蓝羽一眼。 …… 冥族当年共有三条灵脉,却因地表挪移,两条浅层灵脉上浮,结果被人族抢走,仅剩一条地底深处的世间最大灵脉,只要这条灵脉还在,冥族的根基便能永存。 可惜这条灵脉因地热熔成冥河后,开采难度极大,冥族本就人数稀少,这些年又因开采灵石死伤无数,故冥族这回抓来大量人族修士,最大目的便是用作苦力,开采冥河。 方青四人被关入衙泉监狱的第二日,便与所有人族修士一起,分别带往冥河的几处支流。 “这……只是冥河的支流?” 双眼被映照成橘红色的熊达目瞪口呆,眼前仅是一条冥河支流,就已经如大海般宽广无边,那冥河主干又会是何等雄阔? 就在方青也有些怔怔失神时,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火人大喊大叫,像没头苍蝇般乱窜奔走,周围人避之不及。 不一会,此人便停止喊叫,倒在地上,被烧成灰烬。 冥河乃灵脉熔化而成,元气充裕至极,可因温度过高,一旦将这种炙热元气吸入体内,结果便是自焚而亡。在开采前方青等人曾被告知不能打开玄府吸收灵气,显然被烧成灰的这名人族修士没有抵挡住诱惑,引火烧身。 冥河附近的元气不能直接吸入,故才需要人开采冥河,把充满灵气的熔岩打捞上来,层层提炼,制成灵石。而开采冥河的人即便不吸入元气,长时间待在冥河岸畔后也被会空气灼伤,以及被元磁干扰生机,死伤众多,这也是冥族用人族俘虏代替冥人开采冥河的原因。 每个人都在岸畔忍着高温和元磁打捞冥河熔浆,身后有冥人监督,一旦懈怠或是偷懒,便会有鞭子狠狠挥来,偏偏身上又绑着锁元绳无法反抗,可谓苦不堪言。 劳作期间,有人因受不了炽热高温而晕倒,一睡不醒,有人被烫得浑身是泡,腐烂不堪,更有人不小心坠入冥河后,瞬间被烧成灰烬,惨绝人寰。可对方青来说,身处熔岩高温和地底元磁之中,反而压制住了体内乱窜游走的元气,无形中减缓了伤势。 方青正在打捞岩浆,忽然看到眼前河面浮起一个奇异果实。此果拳头大小,浑圆剔透,通体红色,且一明一暗散发着光毫,仿佛会呼吸一般。冒出河面后,便随着河面浮浮沉沉,往远处漂去。 “是地阎果!” 方青身后的几名督工冥人看到这枚果实后眼睛发光,连忙跑到近前,恨不得伸手就把这枚地阎果抓来。 冥河本就是灵脉,河中自会孕育灵奇,常会有些奇珍异果成熟后脱离根茎,漂浮河面,地阎果便是其中之一。 几个督工眼睛炽热,若能取得地阎果,便是大功一件,眼见地阎果越漂越远,其中一人取出一只黑铁小舟,丢在熊达身边,道:“你去把地阎果取来。” 冥河上方地底元磁更加强烈,法术根本无法施展,如果飞身去拿,很容易坠落冥河,故以往发现有奇珍异果成熟后漂浮河面,冥人都会坐着玄铁舟去取,在短时间内,玄铁舟能在冥河上行驶不熔,但时间一长也会熔化,存在很大风险,在有人族奴隶情况下,冥人自不会亲自去取。 “他娘的你自己怎么不去!” 熊达暴怒,这摆明就是让自己去送死啊。 那冥人抽刀指着一旁的凌秀,喝道:“你拿不回来我就砍下她的脑袋!” 熊达撇头看了凌秀一眼,正准备答应下来,一旁方青道:“我去。” 说着便拿起玄铁舟,准备下渡冥河。 熊达拉着方青手臂,摇了摇头,方青笑道:“没事,很快回来。” 凌秀和熊达这对欢喜冤家,方青又岂会看不出来,且方青本就已是废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去最合适,再者地阎果距离岸边也不是很远,把握好时机,应该正好能够返身。 “你最好能够把地阎果拿回来,否则一样让你同伴掉脑袋!” 那冥人恶狠狠威胁道。 方青将玄铁舟置于冥河之上,船身没有熔化,却冒起白烟,还伴着刺耳的呲呲声,方青没有犹豫,跳入玄铁舟。 在熊达等人紧张担忧的目光中,方青坐舟缓缓驶向地阎果,脚底下灼热滚烫。就在舟身开始发红时,方青来到地阎果近处,正准备俯身摘取地阎果时,河面忽然一个起伏,方青差点掉入冥河,而地阎果也随之漂到更远处,方青知道继续向前,待会可能就回不去了,却还是往前行去。 片刻后,方青终于摘取到地阎果,果不其然在趋舟而返时,玄铁舟开始熔化,此时距离岸边还有十丈远,显然支撑不到回岸。熊达等人焦急万分,让那几个冥族督工去救方青,可冥人才不会管方青死活,把刀架在熊达等人脖子上,让方青快把地阎果丢过来。 地阎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飞入冥人手中,与此同时,玄铁舟彻底熔成铁水,化作冥河一部分。 方青凭着体魄纵身一跃,试图跳至岸畔,却恰巧撞到一处地磁波动处,仿佛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身形一顿,跌沉冥河。 第七章 河中人 方青坠入冥河,在极度高温下,身上的锁元绳和衣物瞬间焚毁殆尽,人也立刻失去意识,仿佛跌入泥泞滚烫的沼泽,被通红的岩浆包裹着缓缓下沉。 奇怪的是方青并没有像其他掉入冥河的人那样皮骨熔化,仔细看去,他的身躯体表亮起星星点点,那是一个个玄府,更是一个个小漩涡,周围元气就像一条条小蛇,裹挟着极高的热量游窜靠近,钻入方青体内。方青的整个身体,几乎都变成红色,仿佛体内有把烈火在烧。 …… 方青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身处一个洪水泛滥的城郭中,大水无边无际,汹涌狂暴,到处冲击道路房屋,却又疏通不得,眼看城郭即将倾覆,忽然从天上落下无数火光。火光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仿佛一片火雨笼罩整座城郭,与洪水相融后到处都是‘嗤嗤’声,满城皆是白雾。 不知过去多久,火雨停止,洪水也全部蒸发殆尽,城郭内洪灾得以解决,却也变得空空如也。 …… 方青从梦中醒来,脑袋迷迷糊糊,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浑身无力,爬不起来。下一秒,被吓了一大跳,只见床边蹲着一名男子,脸凑得极近,似是在观察方青,方青在转头时差点与对方脸碰脸,即便对方长着一张俊逸清秀的脸,也着实把人吓得不轻。 “你醒啦?” 这名男子连忙扶起瞪大眼睛的方青,脸上满是激动,仿佛一直在等方青醒来一般。 “你是谁?我在哪?” 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还帮自己穿上了衣服,方青镇定下来,举目打量四周。 方青发现自己仍身处冥河之中,不过却是位于一片特殊空间内,上空不远处有一颗鲜红欲滴的明珠,散发出连绵的光芒,形成一片圆穹光幕,把方圆百米的岩浆全部撑开,就像一个琉璃罩般隔出一块空间,肉眼可见罩外岩浆缓缓蠕动,却无法穿透罩壁进来。 这个空间内床桌齐全,陈设有序,完全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大房间。方青很难想象究竟谁会在冥河底下布下如此神奇的手笔,更好奇自己为何没死,而是来到这里。 对方笑道:“我叫烈云,你在我家啊。” 方青从四周收回视线,看向这个叫烈云的年轻男子,约莫十六岁左右,皮肤极白,五官既有男子的英气,又兼有女子的阴柔,俊美非凡,眉宇间散发着一股清澈纯净的气质,而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竟生着一头红发,如瀑披垂,惊艳绝俗。 “你是冥人?” 方青好奇问道。 “我不是冥族,我是火族。” 烈云依然看着方青,摇摇头,眼眸藏星,看得方青有些发毛,万一这家伙有那种癖好,自己如今虚弱无力,后果不堪设想。 “火族?” 方青一愣。 当了这么长时间衡阳卫,方青对青冥大陆上的一些其他种族也算有一定了解,除人族和冥族外,还有火族、风族和鲛族这三种异人,鲛人生活在南海,火族则生活在赤州,一个叫作永焰山的地方。 烈云点点头,方青问道:“火族不是在赤州永焰山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烈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对方不方便说,方青也不会追问,换话题问道:“是你救了我?” 烈云点点头。 方青郑重道:“谢谢。” 烈云道:“你很特别,十几年来,你是我见过唯一掉入冥河而不熔化的人,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方青道:“你待在这里十几年了?” 烈云道:“十一年了。” “那岂不是小时候就在这了?”方青放眼四周,问道:“你一个人?” “嗯。”烈云点头应声。 方青道:“不无聊吗?” “很无聊。”烈云托起腮帮,无奈道:“可我不能离开冥河,除非有族人来接我,不然我就要一直待下去。” 方青看着眼前少年,皱了皱眉,从小时候开始就在这种地方独自过活,整整十几年,那种孤独,想想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过方青也随之松一口气,看来烈云对自己感兴趣,是因为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活人,而非其它原因。 “你叫什么名字?”烈云好奇问道。 方青道:“方青。” “方青,你等我一下。” 烈云笑了笑,起身离去。方青坐在床上内视自己身体,发现体内那些横冲直撞、无法排出体外的元气消散一空,方青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猜测到了原因,不由庆幸,这应该也是自己没有熔于冥河的原因。 但此时的方青体内元气尽失,等同于跌回铜鼎境,即便烈云的这处空间灵气浓郁至极,方青也不敢贸然吸纳元气入体,毕竟自己的华池已碎,体内无法储存元气,一旦吸收元气入体,恐怕会再现跌入冥河前的洪灾状态,而不是说重新走一个汇溪过程,就能重回华池。 烈云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两枚果实,其中一枚拳头大小,泛着红光,竟是一枚地阎果,而另一颗足足大了一圈,通体橘金,布着一圈圈光纹。 烈云将两枚果实递给方青,道:“这是地阎果和冥橘,你身受重伤,吃了它们会好些。” 方青伸手接过,有些犹豫,不是担心有诈,烈云想要害自己根本无须多此一举,只不过此等灵果蕴含大量天地元气,以方青现在的情况,不能贸然纳取。 烈云道:“快吃吧,我不会害你,地阎果和冥橘我每天都吃。” 方青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之前华池破损,体内元气无主乱窜,好不容易因冥河高温全部驱除,故不能贸然摄入,否则体内又会一团乱。” “华池破损?什么意思?”烈云问道。 方青道:“脖胦和天枢这两个窍穴碎了。” 华池就如一座城池,脖胦、天枢、外陵和关元四个窍穴就像是四道城门,而一旦城门破损,城内流通的天地元气便会外泄,无法存储。 烈云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认真道:“如果是这样,我应该能治好你。” 第八章 冥河底部 “怎么治?”方青连忙问道。 烈云道:“我可以帮你烧筑丹田,修复华池。” 方青明白烈云的意思,城门破了,那就重新筑造城门,可这未免太过玄乎,方青问道:“如何烧筑?” “首先需要材料。”烈云道:“在冥河深处,有一种不熔于冥河的岩石,叫作黑曜石,最适合作烧筑材料。” 方青问道:“既然连冥河都无法熔化黑曜石,那又要如何烧熔?” 烈云颇为得意地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永焰山有九种火焰,我可以教你其中一种,烧熔黑曜石绰绰有余。” “什么火焰?”方青问道。 烈云道:“兜率神火。” 赤州的永焰山参天而立,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烧向天空的火焰,山体只是火焰内部的小小火芯,而山体周围的火焰圈层一共分为九层,每层火焰都不相同,从外到内逐渐增强,最内一层火焰便是兜率神火。 兜率神火,九火第一。 方青虽不知兜率神火意味着什么,可一听名字就知道绝非等闲,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烈云眼神清澈纯净,方青的本能告诉他,烈云绝对没有恶意,可仍然想不通,为何烈云要帮他这个初次相逢的陌生人。 烈云的答案很简单,却出乎方青意料,他认真道:“不为什么啊,你需要帮助,我又恰好能帮,我当然要帮你。” …… “方青,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烈云正准备动身前往冥河地底时,转头问方青道。 方青问道:“怎么了?” 烈云挠头一笑,道:“这么多年,每次前往冥河底部都是我独自一人,有些……无聊。” “好,我陪你去!”方青朗声笑道:“不过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怎么去?” 烈云眼睛一亮,开心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说罢他身上腾起一片火焰,包裹全身,就像穿了一件火衣,烈云虽是火族人,能够忍受高温,却也不代表他会喜欢如烂泥般粘稠的岩浆,进入冥河后需要隔绝岩浆。紧接着他又朝方青屈指一弹,一道火焰飞在方青身上,弥漫扩散,同样化作一圈柔和的火衣裹住方青周身。 “准备好了吗?” 烈云一笑,探掌朝上空明珠虚虚一转,只见明珠转动,散发出的红色光芒和周围橘红的岩浆瞬间旋转扭曲,下一秒,方青和烈云便来到了空间外面,冥河之中。 “走吧。” 烈云一笑,带着方青向下潜游而去。 周围一片橘红,方青跟在烈云身后,双手不停拨动岩浆,能感受到一股泥泞阻力,却一点都不觉得烫,感觉甚为奇妙。 过去半个时辰,周围压力逐渐变强,岩浆也越来越红,却仍未到达底部,方青不由感慨,这里只是冥河的一条支流罢了,却依然深不可测,很难想象冥河干流究竟会有多深。 一路上,烈云似乎怕方青无聊,不停说话,讲的大多是自己这些年来在地底的生活,方青原本并不无聊,可一听烈云讲起他那枯燥的生活,就真的无聊了。 烈云独自一人生活在冥河之中,在一天天无休止的等待中,生活枯燥到极致,有时只能自己与自己讲话来消遣时光,方青光听着就已经觉得很无聊,很难想象烈云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疯了,即便不疯,也会不顾约定离开冥河,可偏偏这个如白纸一般纯净的少年坚持了下来。 又过去半个时辰,方青和烈云终于来到冥河底部。站在高地起伏,软绵不平的岩石之上,方青放眼四周,不由睁大眼睛,只见周围不仅有许多地阎果和冥橘,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简直就是一个灵果园,方青还亲眼见到一枚地阎果成熟后挣脱根茎,往上漂去,却又被涌动的冥河岩浆裹挟,不知最终会从哪里冒出河面。 烈云一触河底便开始寻找黑曜石,低头俯身,专心致志,似乎他才是那个急需黑曜石救治的人。过了一会,终于被烈云找到一块黑曜石,他连忙激动地喊道:“方青,快来看!” 方青踩着岩石东倒西歪走近,看到烈云指着嵌在松软岩石中的一块不规则形状的晶莹黑石,问道:“这就是黑曜石?” 烈云点点头,正准备取出黑曜石,可就在此时,他和方青忽然被一个浪头冲开,漂向远处。方青定眼看去,只见刚才所立处竟盘旋着一条大鱼,搅动岩浆。此鱼足有十几丈长,通体红色,粗看其身上长着许多红色绒毛,可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它身上的鱼鳞,它的鱼鳞竟是一道道火焰,随着它摇头摆尾,摇曳不止。 只见这条鱼大嘴一张,将身前一大片灵果连同岩泥一起吞入腹中,而烈云好不容易找到的黑曜石也在其中。 “是火鲤!” 烈云带着怒意沉声道:“我去去就回。” 若黑曜石遍地都是,烈云也无须与火鲤计较,可偏偏这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的,却被火鲤吞进肚子,烈云当然要拿回来。 烈云双手一拨,游向火鲤,火鲤察觉到烈云在朝它而来,张口吐出一道粗大火柱,仿佛一条火龙翻涌,排开岩浆,直冲向烈云。 烈云身上火衣陡然膨胀撑开,主动迎上去,当狂暴的火龙沾上烈云身上的火焰时,瞬间变得安静平顺,宛如一条宽大顺滑的红绸。 下一秒,烈云就像一把剪刀,瞬间剪开这条红绸,飞入火鲤口中。只见火鲤扑腾狂跳,身上火麟乱飞,似乎想将烈云甩出身体,可完全无用。 片刻后,火鲤再次张口,一道人影飞出,火鲤连忙转身游曳离去,再也不敢滞留。 烈云虽冲入火鲤腹中,却并未伤火鲤的性命,仅仅只是取出黑曜石,他回到方青身边,摊出手掌中的黑曜石,笑道:“拿回来了。” 方青看了看黑曜石,又看向眼前沾染些许岩泥脏液的少年,莫名有些感动,自己与烈云只是萍水相逢,他完全没必要这么拼命帮自己。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赤子之心吧,也正因如此,烈云才能在冥河孤独生活这么多年,不怨不尤。 好一个冥河滚烫,烫出了一颗赤子之心。 方青郑重道:“谢谢你,烈云。” “不用谢我,你把我当成朋友就好。”烈云认真道:“我从来没有朋友,所以一遇到你,就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 方青先一愣,旋即抬手拍在烈云肩膀,笑道:“没问题!朋友!” 烈云也学样轻轻把手搭在方青肩膀,很开心地笑了。 第九章 风吹雪 一回住处,烈云便将兜率神火传授给方青。方青潜学五日,终于可以用元气凝出兜率神火。 火和材料都已经妥当,接下来便是要重新烧筑华池。 方青盘膝而坐,将黑曜石放在手中,心念一动,掌心便腾起一道深紫色火焰,包裹黑曜石。不熔于冥河的黑曜石在兜率神火灼烧下,竟开始熔化,很快化成一滩黑色液体。 紧接着方青用兜率神火包裹着这滩液体,把手放在下腹位置,只见裹着黑曜石液体的兜率神火分成两股,从方青指尖一滑而逝,分别钻入脖胦穴和天枢穴。 两个窍穴破碎,就如两道城门破损,而方青要做的便是要筑造两道新的城门。 一个时辰后,方青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两道城门终于筑起。但这只是第一步,这两扇城门毕竟是后筑而起,还需要不停用兜率神火夯实,确保完全牢固后,才可以重新汇聚华池,否则一旦华池再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故方青此时虽已经可以吸纳天地元气入体,却不急着往下丹田汇聚,只储存在经脉之中。而方青之前经历华池破损,也并非没有益处,他浑身经脉被混乱元气不停冲击,被拓宽不少,元气流动速度更胜从前。 方青重筑华池后,没有着急离开,陪烈云玩了几天,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跌入冥河十日之后,方青准备离开。 烈云的住处位处冥河之中,隔绝了岩浆,却并不隔绝天地元气,堪称世上数一数二的洞天福地,方青完全可以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等完全恢复甚至修成绛宫后再离去,毕竟即便离开冥河,也很有可能被重新抓入衙泉监狱。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烈云留在这是为等人,而方青也注定要出去,试着救出那些人族修士。 一日,方青和烈云两人并排而躺,一边啃着冥橘,一边仰望头顶滚滚岩浆,方青问道:“要不明天你跟我一起走算了?” 烈云咬在冥橘上的牙齿一停顿,紧接着一口咬下,边嚼边道:“不走,我答应父……我爹要在这里等他来接我。” “你呀,就是个傻瓜。” 方青转头看向烈云,烈云也转过头来,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烈云忽然道:“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有些事我是不是不应该瞒着你?” 方青道:“比如呢?” 烈云道:“比如我的身世来历,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青道:“当然不应该瞒我,做朋友没这么做的。” 烈云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道:“其实我……” “打住。” 就在烈云准备说出来时,方青一把将自己吃了一半的冥橘堵住了烈云的嘴,笑道:“傻瓜就是傻瓜,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烈云取下冥橘,看着方青,认真道:“方青,这几天有你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大老爷们别这么肉麻行不行?”方青鄙夷道:“说实话,那天我醒来,见你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烈云问道。 方青道:“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烈云转头望向上方,道:“方青,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吗?” “当然能,我有空会回来看你的。” 方青道:“那如果你到时候不在这里了咋办?” 烈云认真道:“那我一定是被接回了永焰山,到时你来找我,我带你玩。” 方青伸出手,道:“一言为定。” 烈云与方青重重一握,认真道:“一言为定。” …… 溪流灵巧轻盈,大海宽广深邃,冥河则是厚重沉凝。没有涟漪,不起浪潮,只有死气沉沉、缓缓流动的岩浆,仿佛一个行动缓慢却又蕴含磅礴力量的老头。 原本平静无澜的冥河支流,忽然出现一个漩涡,紧接着一道紫色身影冲出河面,落在岸畔。 方青敛去护体的兜率神火,放眼杳无人烟的四周,松了口气。 方青要离开冥河,当然要避开冥族趋使人族修士挖矿的时间段,否则便是自投罗网,方青算到今日应该是斗兽的日子,才会离开冥河。 方青动身离开,远离冥河而去,走了一段距离后,忽然一阵风吹过。 地底有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股风在方青身前从左至右经过后,又反过来从右往左吹过方青,来来回回,很不寻常。方青觉得这股妖风有蹊跷,连忙避开,可不管方青到哪,这股风永远在方青身边绕来绕去,阴魂不散。 “谁!” 方青环顾四周,大声喝道。 忽然间,一名男子站在方青面前,笑道:“小子,别紧张。” 方青被吓了一跳,后退与对方保持距离,问道:“你是谁?刚才那阵风是你搞的鬼?” “与你这毛头小子搞鬼?”男子笑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不过是在观察你罢了。” 方青眼角一抽,打量起眼前这名男子来。只见其身材修长,一袭白衣,双鬓有些泛白,却更添风流气度。五官俊朗,不输烈云,眉宇间更是散发着一股飘忽不定的气质,如风一般灵动飘渺。 这种气质方青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知前辈观察我什么?” 方青拱手问道。虽然对方没有释放出任何气息,但方青能感觉到对方修为深不可测,自己逃是绝对逃不了的,还不如大方一点。 “你小子很奇怪。” 对方看着方青道:“你明明是人族,却会火族的兜率神火,还从冥河中窜出来,真是怪哉。” 方青如临大敌,看来刚才自己从冥河中出来的情形全部落入对方眼中,若是因此暴露烈云的藏身处,那就糟了。 见方青甚是紧张,对方笑道:“你放心,奇怪归奇怪,我懒得去知晓你的秘密,我风族自由自在,最不爱做的事,便是多管闲事。” 方青问道:“前辈是风族中人?” “风族,风吹雪。”男子自报名号,傲然道:“如果你有点见识,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方青脱口而出道:“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神偷?” 第十章 失踪 “算你小子有点见识。” 风吹雪满意一笑,道:“我且问你,你可知衙泉监狱里的情况?” 方青问道:“风前辈是要去衙泉监狱偷……走走?” “我找人。” 风吹雪望向远处衙泉监狱方向。 方青道:“不知前辈要找谁?” 风吹雪道:“一名女子。” 方青道:“以前辈的实力,为何不自己进去看看?” 风吹雪摇摇头道:“冥族四大监狱布有元磁阵法,我进不去。” 方青道:“冥族把人族修士当成苦力,会来冥河挖矿,前辈完全可以在冥河岸畔等候寻找。” 风吹雪叹了口气,道:“我等了七日,在这挖矿的人族修士,每一张脸我都仔细瞧过,没有我要找的人。” “那恐怕……” 方青欲言又止,如果有人没来冥河挖矿,想必已经死在斗兽中。 风吹雪轻声道:“她还活着,我能感觉到。” 他收回视线,看向方青道:“小子,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去一趟衙泉监狱打探打探。” 方青为难道:“我才从里面出来……” 风吹雪道:“你放心,有我在,你出来挖矿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带你走。而作为回报,到时我会给你一定好处。” “好处就算了。”方青道:“你有办法救出被关在衙泉监狱的人族修士吗?” “救不了。”风吹雪摇头道:“况且我也不想救,人族与冥族之间的斗争,又与我风族何干,一旦找到我要找的人,我便会离开。” 方青问道:“你要找的究竟是谁?” 风吹雪衣衫飘起,一阵风袭向冥河,卷起星星点点的岩浆,当空飘舞,凝成一张女子的脸,风吹雪问道:“你见过没有?” “是她?” 方青愕然,没想到风吹雪要找的人竟是司拢月。现在想想,风吹雪身上的那股灵动飘渺的气质,的确与司拢月极为相似,莫非司拢月也是风族? 风吹雪仿佛瞬移般来到方青身边,正色问道:“你见过她?” “我和她是一起被抓进来的。”方青皱眉道:“她也是风族中人?” 风吹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方青接着问道:“你确定她这几日没有出现在冥河岸畔,却还活着?” 风吹雪点点头,方青深吸口气,眉头紧缩。十日前方青跌入冥河,那时司拢月三人还好端端的,风吹雪却说近几日司拢月没出现在冥河岸畔,却又很肯定她还活着,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于是方青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一探究竟。” …… 第二日,狱卒带着人族修士来到冥河岸畔挖矿,却发现一道身影趴在岸边,其中一狱卒谨慎上前,确认没有埋伏后,出脚将方青翻了个身,当看到是方青后,狱卒吓一大跳,眼前的方青明明十天前已经掉入冥河,为何会重新回到岸边,简直匪夷所思。其余人族修士也都惊讶非常,好奇其中缘由。 狱卒将方青弄醒后,方青面对狱卒的质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称自己跌入冥河后被一条身上飘着火焰的大鱼吞入腹中,之后便失去意识,再醒来时便是此刻岸边。 方青说得玄乎其玄,不过狱卒见方青能形容出火鲤的样子,终究还是信多于疑,不再多问什么,在方青身上绑上锁元绳后,便让方青与其他人一起挖矿。 方青边干活边观察四周,果然没有发现司拢月以及熊达凌秀的身影,方青问了狱卒司拢月三人去了哪里,可狱卒压根不理,但从狱卒的眼神来看,方青清楚他们肯定知道。 “你那三个朋友,失踪了。” 之前与方青等人有过交集的老者凑到方青近前,轻声说道。 “失踪了?”方青问道:“怎么回事?” 老者道:“那日你掉入冥河,性格冲动的那汉子与狱卒爆发冲突,拼起命来,另外两名女子也卷入其中,结果惹得狱卒大怒,将他们带回了监狱。在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三人,是死是活都不知,我想应该已经被害了,你节哀顺变。” 听完后方青陷入沉思,司拢月三人应该都没死,可究竟去了哪里? …… 方青重回衙泉监狱,一连几日过去,也没打探到什么消息,斗兽却是又经历了两场,没见到有人反抗,只看到六位人族修士前后死在同族之手。 与此同时,方青的修为也在慢慢恢复,自从学会兜率神火之后,方青的元气极为亲火,故每逢在冥河挖矿时,别人避之不及的灼热元气,方青却来者不拒,玄府大开,尽数吸入体内,暂时储存在经脉之中,只等华池彻底稳固功,便会重新汇聚在下丹田。 一日,又是例行斗兽,当前面两组结束,第三组上台时,方青脸色一变。 而不管是方青,还是其他人族修士,乃至观众席上的蓝典父子与别的冥人观众,都没有注意到衙泉监狱上空极高处,立着一群身影,俯视下方斗兽场。 站在正中间的,是一名高贵绝伦的黑衣女子,额戴金丝抹额,一头蓝发盘起,收于一个金冠中。肤白如玉,蓝瞳似海,美到绝颠,仿佛不似人间女子,正是曾经的冥族九公主,如今的冥皇,冥九。 冥九身后,分别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和一名黑发黑衣的秀美女子,正是永夜卫总统领冥刓和酆域大祭司灵寻。在冥刓和灵寻后面,则是衙域大祭司幽盘领头的衙域高层人物,冯如意和他师傅晁玉匣也在其中。 幽盘低头恭敬道:“臣早就知晓蓝典父子在衙泉监狱玩斗兽,却觉此举有助于打击人族志气,故而默许。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冥九头也不回,声音清冷而庄重:“无罪。地渠挖得怎么样了?” 幽盘道:“已完成三分之一。” “须万无一失。”冥九道。 “臣领命,请陛下放心。”幽盘应道。 冥九微微点头,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下方斗兽场。 斗兽场中,姜摇秋和宁竹的锁元绳被解下。 两人对立,一时无言。 第十一章 焚尽此身 狱卒的催促声响在耳边,宁竹抖出一朵剑花,剑尖斜指地面,冷冰冰道:“姜摇秋,出手吧。” 看台之上,蓝典视看着宁竹,手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蓝典喜好女色,这些时日已有不少人族女修被他糟蹋,此时显然惦记上了宁竹。而他身边的蓝羽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宁竹和姜摇秋,眼中充满一种对杀戮的渴望。他爹好色,他好杀,每次有人被选出来斗兽,他都希望对方能够反抗,那他就可以出手杀之。而一开始斗兽都是赤手空拳,这对父子为观赏性,允许上场斗兽者挑选武器,宁竹和姜摇秋二人选的便都是剑。 姜摇秋缓缓提起剑,眼神忽然变得放松而坦然,微笑道:“好。” “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也莫要留手,你我尽力一战,生死听天由命。” 宁竹漠然道。 姜摇秋依然笑着,点头道:“好。” 方青暗道不妙,宁竹铁石心肠,显然是真的不会留手,可姜摇秋对宁竹一往情深,恐已心存死志。 一抹冰冷剑光朝姜摇秋的笑脸刺去。 姜摇秋竖剑一挡,身形后掠而去,宁竹直刺追去,姜摇秋看向寒光后面那张冷漠到近乎无情的脸,笑容不减反甚。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与她见面,那时她刚来广宁府任职,他也刚任知府不久,听人说新任暮阳卫统领是位冰山美人,他便心生好奇跑去暮阳卫所一看。那位在黄槐树下认真练剑的女子发现鬼鬼祟祟的他后,也是这样神情冰冷,一剑刺来。那一剑最终在他身前悬停,却重重刺在了他心头。 姜摇秋眼神明亮,脚尖一点,窜至空中,头下脚上抖剑而下,剑光游曳生姿,密集如粼,仿佛一片华盖压向宁竹。 姜扶春总是教训姜摇秋,是因为姜摇秋性格不争,还总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更因为姜扶春知道自己弟弟的修行天赋不比他这个哥哥差,尤其是剑道天赋,从不握剑的姜摇秋,从来都要胜过姜扶春一筹。今日,姜摇秋便要争上一争,让眼前女子看看自己多厉害。 宁竹面无表情,旋身而上,剑光裹身,璀璨如虹,直撞姜摇秋。两人交汇,撞出一团绚烂白光,众人一时难以看清,只能听见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声。 漫天剑光中,姜摇秋运剑如电,剑招肆意挥洒,手中剑被他舞成连绵虚影,仿佛在轻摇竹扇,尽显潇洒风流。 宁竹不敌姜摇秋。 她身形倒飞出去,落地后剑尖触地,弯出一个弧度才勉强稳住身形。 姜摇秋得意大笑,一剑刺向宁竹,宁竹手中剑陡然绷直,挥剑迎向姜摇秋。 一剑分生死。 姜摇秋看着越来越近的宁竹,眼神平静而满足,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遗憾。 耍帅耍够了。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可就是没看够啊。 两人即将交汇,姜摇秋阖起眼睛,指向宁竹胸口的剑尖垂落。 下一刻,姜摇秋猛然睁大眼睛。 他的剑尖被宁竹挑起,送入宁竹胸口,从她后背穿出。 姜摇秋抱着宁竹落地。 “为什么?”姜摇秋一脸无措,声音颤抖。 宁竹破天荒笑了,笑容婉约动人:“你少在我面前逞英雄。” 姜摇秋无言,宁竹抬手托住姜摇秋脸颊,道:“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没给你好脸色看。本来计划修成绛宫,当上朝阳卫之后,再与你明言心事,看来等不到了。是我不好,现在想想,我也后悔了。” 原来,并非只有她一剑点在姜摇秋心上,那个大冬天都要摇扇耍帅的傻子,也就早摇动她的心房。 每次拆穿姜摇秋的把戏,一脸嫌弃的她都会在心里偷着乐。每当赶姜摇秋出暮阳卫,她都会上阁楼目送他离去。那日姜摇秋与方青演戏,被打得半死,昏迷两天两夜,被人说成铁石心肠的她,在姜家屋檐守望整整两夜。 这些都没人知道。 她只是性子太强,强到钻入牛角尖,不愿被人说他是为攀附姜扶春的关系。 宁竹捏了捏姜摇秋的脸,问道:“我常听人说,广宁府九成的女子都爱慕你,能从姜府门前排队排到城门口,是真的吗?” 姜摇秋泪流满面,道:“假的。” “我看是真的,可惜今天我掉队了。” 宁竹笑了笑,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宁竹安然睡去,姜摇秋埋头哽咽。方青望着姜摇秋和宁竹,想起那一袭红衣,眼神恍惚。 一样是为情而死,一样是死在心上人怀中,可至少宁竹知道姜摇秋心里有她,可任映景呢? 她死后自己才在碑上刻字,又有何用? 方青无声握拳,体内洪水滔天,往下腹汇聚。 姜摇秋哭声渐息,直至停止。 他抬起头看着宁竹,眼神涣散,却笑了起来。人间于他已是煎熬,又如何活得下去? 姜摇秋轻声道:“再见时,你别生气。” 一道身影崩断锁元绳,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姜摇秋身前。 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自断经脉的姜摇秋见到方青后,笑道:“方青,早知道我家宁竹心里有我,那次就不与你演戏了,打得我可真是疼啊。” “是他?” 高空之上,冥九微微皱眉。 冯如意见到方青后,也脸色一变。 观众台上的蓝羽见有人打破规矩跳出来,一脸兴奋,就如野兽闻到腥味一般,拔刀冲向方青。 一道杀气凛凛的刀芒斩向方青后背,欲将方青斩成两截。 方青没有转身,亦没有别的动作,他后背亮起金光,结成一片金色光穹,就像撑起一柄巨伞,护住方青,以及地上的姜摇秋和宁竹。 刀芒斩在金色光穹上,立即消散。蓝羽眉角一挑,一刀又一刀砍在金色光穹上,光穹纹丝不动。 在场人族修士目瞪口呆,蓝羽的刀芒凶猛凌厉,杀气骇然,光看着便已是心惊胆战,眼前少年是如何挡住的? 光穹之下,方青无视背后动静,笑着对姜摇秋道:“有本事别死,我让你打回来。” 姜摇秋已是弥留之际,却还是哈哈一笑,最后对方青道:“别让冥人碰我俩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吧。” 方青点点头道:“好。” 姜摇秋阖眼后,方青抹了把脸,旋即弹出一朵紫色火焰,落在两人身上。 熊熊燃烧,焚尽此身。 姜摇秋和宁竹消散后,方青脸色平静,撤掉背后金色光穹。 一连在方青背后挥出几十刀,却无一刀建功的蓝羽觉得机会来了,提刀俯冲而下。 方青转身,抬头看了一眼,拔地而起。 只一瞬,方青回到地面,一只手掐着蓝羽脖子,将他提在空中。 杀人如麻、令所有人族修士恐惧的蓝羽此时就如同一只小鸡,双手乱拍,双腿乱蹬。 就在蓝典脸色大变,准备出手时,方青另只手按在蓝雨头顶,上下一分,便摘下蓝羽的头颅。 方青随手将蓝羽尸首丢开,视线扫过看台众人,大声说了一句话。 “冥族,没有高手!” 第十二章 华池境内我无敌 人族,没有高手。 这句话是当日蓝羽杀死洪千耀后,扇在人族修士脸上的一记巴掌。 今日,方青生撕蓝羽,原话奉还。 四周人族修士张大嘴巴,台上冥族观众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蓝羽就这么被杀了。 高空中,冯如意眉头紧锁。 那日方青不告而别后,冯如意找寻不获,心一直悬着,可今日在此见到方青,她直接心沉谷底。方青杀了蓝典的独子,根本是十死无生,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冥皇就在身前,请师傅出手都没用。 冥九看着下方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族少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下方看台上响起一声怒吼,蓝典一闪来到方青近前,一拳轰出。他提拳时四周空间都向他拳锋凹去,出拳时空气被压缩打碎,拖出一条白痕。 方青提拳与之相碰,身形倒飞出去。 蓝典不再去管方青,转身去捡蓝羽的尸首,虽然刚才只是他随意一拳,可绛宫修士的一击,华池境绝对扛不下,方青必然已死,这点毋庸置疑。 蓝典就一个儿子,就在他悲痛万分,试着将蓝羽脑袋按回身躯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猛然转过头。 视线中那个本该死绝的少年一步步走来,除衣袖炸裂外,别无他恙。 “怎么可能?” 蓝典眯起眼眸,再次确认方青只有华池境,可那又是如何抗下自己拳头不死的? 蓝典在惊疑时,方青在迈步间已经彻底平息体内紊乱的元气。绛宫毕竟是绛宫,方青虽然曾杀过金蚕老人,可毕竟也付出华池破碎的代价,与同归于尽无异,更何况蓝典的实力要比金蚕老人强得多,换作他人,早就一拳毙命。 方青双手咔咔握拳,渐有金光从拳缝溢出,气势逐渐攀升,沛然雄浑。重新开辟华池后,无论华池大小还是元气浑厚程度都更胜从前的方青一步踏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落脚处十丈范围直接凹陷下去,裂纹遍布,仿佛一张巨大蛛网。而方青已经化作一道金色光尾,撞向蓝典。 脸色阴沉的蓝典放下蓝羽尸体,方青先杀蓝羽,后又接他拳不死,还敢越境向他出手,他不仅要让方青死,还要让方青死得很难看。 他控起蓝羽的刀,往上提撩。 一条白色匹练瞬间竖亘天地,速度之快,仿佛并非延伸往上,而是每一寸都同时出现,远远望去,仿佛将整片虚空都切成两半,也斩在那道金光之上。 所有人族修士被四溢的刀气逼得连连后退,几近摔倒,而在看台冥族众人眼中,方青就像一只弱小的萤火虫,被一条雄伟磅礴的瀑布撞上。 金光陡然一亮,旋即与白色匹练一同黯淡无踪,紧接着众人便听到砰的一声,一道身影落地砸出一个深坑,躺在其中一动不动。 “这回总该死了吧?” 蓝典望了眼掉入深坑的方青,收刀冷笑。不过一想到方青临死前还是将他的刀气打得溃散,他便再也笑不出来。 如果说华池境修者的元气储量是一个小池塘,那绛宫强着便是一片大湖泊,两者之间如云泥之别,即便倾倒华池内所有元气,也远远不如绛宫强者的随手一击,这是力量根源的层次差别,无法弥补,可坑中少年显然超出了这个范畴。 下一秒,蓝典眼角一抽,只见坑洞中的方青爬起身,抬手擦了擦嘴角血渍,走出坑洞,挺身直视蓝典,毫无惧色。 方青刚才在坑中一动不动,是借机修息了会,他的蓄力一击,大致等同于绛宫强者的随手一击,可绛宫修者的力量毕竟已处于更高层次,残留的余劲在他体内四处冲击,兴风作浪,方青需要竭力控制体内元气,就像去抚平波涛汹涌的海面。 看着这一幕,所有冥族看客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无一例外。 这怪物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在绛宫强者面前,华池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杀了? 空中,晁玉匣注意到冯如意心神不宁,传音道:“如意,莫非此人便是你那位好友?” 冯如意点点头,晁玉匣望着下方少年,沉声道:“此子不凡。” 冯如意看了眼前方的冥皇和其余人,欲言又止,她想让师傅救方青,却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蓝典咬牙切齿,平生从没这么憋屈,这种感觉就像碾了蚂蚁两次都没碾死,还要他更加用力地去碾第三次。 方青看着气息攀升的蓝典,眼神平静而决然,当日任映景身死,方青发狂,拼到华池破碎,强行越过华池与绛宫之间的差距,最终砍下了金蚕老人的脑袋。而今日的蓝典比金蚕老人强出一筹,不知还能否做到。想到这里,方青忽然笑了,自己难道就没有变强,何来做不到一说? “你笑什么?”蓝典问道。 方青笑得更大声:“笑你冥族无人。” “你觉得你能赢我?”蓝典嗤笑。 “赢不了。” 方青摇摇头,道:“但你也赢不了我。绛宫境,我不是没杀过,与你最多是一命换一命,你信吗?” 此言一出,不止冥族观众,就连人族修士都面面相觑。 华池杀绛宫?简直天方夜谭!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相信方青所说,此人眼皮耷拉,神情懒洋洋,正是当初方青九府演武的苗衍七,他望着方青背影,心中暗暗感慨:“强到没天理的怪物……” 蓝典脸皮狂跳,想说些什么,本能却告诉他眼前少年并没有说谎。 “华池境内我无敌,绛宫修士一换一。” 方青大声道:“广宁府方青,求死!” 蓝典眼神一凛,气态陡然峥嵘,准备尽全力瞬杀方青,而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声音飘落。 “是吗?” 蓝典抬头看去,只见数道人影落在他头顶,当蓝典见到为首那名蓝发金冠的绝美女子后,脸色大变,立刻跪下埋头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台上所有冥人也同时由坐转跪,高喊吾皇万岁。 第十三章 那个男人 人族修士们齐齐抬头,望向冥九。 他们被抓进衙泉监狱,被迫自相残杀,做牛做马,全都拜眼中女子所赐,理应对她咬牙切齿,可偏偏在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恨意,只有惊艳和震撼,呆滞与茫然。 面对美若天人的冥九,女修士们自惭形秽,男修士们目不转睛,一些佛门修士双掌合十,低头默念佛号,以镇压心神,却又忍不住抬头多看一眼这位人间至色。 “跪下!” 戴着面具的冥刓一声清喝,便有一股无形压力落下,压得所有人族修士纷纷跪地。 有一人没跪。 方青蹲在地上,拄地的双拳压出两片蛛网裂缝,姿势并不好看,甚至很狼狈,但硬是没让自己两个膝盖触地。他咬牙抬头,还隐隐有往上直起的趋势。 冥刓眼神一凛,压力陡然变强,人族修士们被压得匍匐贴地。 紫府修士,神威如狱。 一个凹坑中,方青仍蹲着,还是保持双脚双拳触地,纵然此时有如背着一座山,方青依旧没跪。 粉身不跪。 “这小子……” 躲在某处的风吹雪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他一直躲在暗处,距离冥九等人远远的,即便刚才冥九等人降临衙泉监狱时阵法开了一瞬,他也没有趁机进入监狱,毕竟冥九身边站着灵寻。 并非因为灵寻是阳神,而风吹雪只是阴神,以风吹雪天下第一神偷的速度,等闲阳神也捉不住他,只得放弃。可灵寻不同,他知道自己如果暴露在灵寻面前,灵寻一定追到天涯海角,死也要捉住他。 年少轻狂时,他曾去冥族酆域,偷了当时冥族第一美女灵寻的一件贴身物,视此为风流壮举。虽然因此与灵寻结怨,但当时的灵寻根本拿他没办法,此时则不同,灵寻有境界优势,一定会穷追不舍。 最关键的是,风吹雪忌惮与灵寻有关的那个男人。 当年那个男人孤身入冥,与灵寻传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时,风吹雪坐立不安,若非怕被抓,都想着把东西还回去了。 那家伙不仅能举起厚土鼎,更是先后力压冥族四大镇族神兽及冥皇,虽说那只是切磋而不是生死相斗,作不得数,可天知道那个男人作生死之争时会有多恐怖。 虽然那个男人销声匿迹已久,可若灵寻追杀自己,那个男人忽然出现怎么办? 当年风吹雪什么地方都敢去,就是不敢去那号称天下净土的天净寺,不就是因为那个男人? 监狱中,方青四周,所有人族修士的脸都已经贴在地上,他们又心生无力,就像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冥族欺压,已经麻木。可当他们看到凹坑中那道不屈身影时,就像火焰重燃,曲竹重直,每个人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就在冯如意焦急万分时,冥九一抬手,冥刓收回气势,方青因惯性猛然直起身,踉跄了一步后,抬起头来。 方青仰视冥九,冥九俯瞰方青。 晁玉匣看了身边冯如意一眼,对着冥九的背影低首抱拳道:“陛下,此子不知天高地厚,请允许臣用华池境修为与之一战。” “允。” 冥九淡淡出声,冥刓转头向晁玉匣点了点头,晁玉匣身形一沉,便飘落在地。 冯如意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师傅的用心,这或许是方青今日唯一的生机,但方青必须真的华池境无敌才行。 晁玉匣抽刀斜指身前地面,道:“冥族长夜卫统领忽英,将以华池修为斩你于此。选兵器吧。” “不用。”方青摇了摇头,抬手道:“请。” 晁玉匣挥刀于后,一抹寒光闪现,身形却忽然消失,瞬间来到方青近前,一刀直刺方青胸膛。速度之快,此时原先所站位置的残影仍未消散。 一只手牢牢按握刀背,使刀尖停于方青胸前一寸,不得寸进。下一秒,方青身形也忽然消失,仿佛神龙瞬间藏匿云海,同一时间,晁玉匣想也不想,转身挥刀,出现在晁玉匣身后的方青被迫往上腾起,看着脚下一抹凌厉的银色刀弧,向远方扩散而去。 晁玉匣说了只用华池修为便会自封修为,可他作为紫府修士的战斗经验和意识还在,虽同处华池境,他却依然是俯瞰华池的姿态,与方青这位池中人相比,优势明显。 方青头下脚上,一掌压下,掌心白光弥漫,凝成一道巨大掌印,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白云下坠。 感觉到头顶压力,晁玉匣右脚往外一拧,提刀上撩,这一刀的力量之强,所站地面直接被踩得凹陷,一道耀目刀光好似从地底飞出,切入那道白色掌印。 刀光溃散,掌印却只是晃了一晃,继续压下,足可见同样是华池境,方青的元气质量和浑厚程度完全压过晁玉匣。 轰隆。 晁玉匣又拍出一记元气掌印,两掌碰撞挤压,炸出一个水平白圈,往四面八方荡开去。 晁玉匣接了下来,可他手臂痛麻不已,捏了捏拳才好受些。而他脚下已经凹陷的地面再次塌陷,呈一个象蹄形状,仿佛被一头巨象狠狠踩了一脚。他看着稳稳落地的方青,心中暗道:“怪不得敢放如此大话,这小子的元气浑厚程度当真与绛宫修士相差无几,以命换命并不是虚假。” 一旁的蓝典脸色凝重,若是他只用华池修为与方青交手,刚才一掌之下,他只怕已经去见自己儿子了。 方青脸色平静,一步踏出,数十丈距离瞬越而过,推着一堵空气墙压向晁玉匣,留下背后一片真空。站在方青身后的那些人族修士都感觉呼吸一窒,而当方青一拳打碎空气墙时,劲风四散席卷,空气回流,众人才觉呼吸顺畅。 方青的拳锋当面,如一柄金色铁锤悍然砸来,晁玉匣将长夜刀往后抛去,双掌交叠按在方青拳头上,结果被震飞出去,可这在晁玉匣的计划之内,比力量和元气厚度,他确实不如方青,没必要赢拼。晁玉匣后飞时抓去空中的长夜刀,顺势往下一斩,一片铺天盖地的刀影重重砸下。 方青脚一跺,地面那些碎石土屑腾飞而起,悬浮空中,随着方青一挥袖,瞬间化作一条土石龙卷,咬向头顶刀芒。 土石碎成齑粉,刀气散成乱流,搅成一团沙暴,向四周席卷而去。方青拔地而起,拳如暴风骤雨,众人看到方青身前出现无数颗金色光球,那便是方青的一个个拳锋残影。晁玉匣没有与方青拼拳,只是运刀如电,身前瞬间出现一条又一条刀弧,交织在一起,仿佛一片银色丝网,抵挡方青的冲击。 片刻后,当的一声,晁玉匣手中的长夜刀被击飞出去,不得已与方青拳脚相接,两人之间顿时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空气暴响声。 冯如意眉头紧皱,自己师傅与方青同境相斗,虽是为救方青,却也要做到全力以赴,毕竟冥皇就在那看着,故方青也需全力以赴。这种情况下,谁都有可能受伤,而这是冯如意不愿看到的,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最重要的人,她不希望任何一人有事。 晁玉匣被方青压着,且战且退,元气渐有竭兆,可方青的元气却仿佛取之不尽一般。晁玉匣重重一击,与方青身形拉开一定距离,右手捏拳即松,只见其掌心出现一片闪烁不止的黑色光弧。 待方青再次冲向晁玉匣,只见晁玉匣朝方青虚虚探掌,方青顿时感觉体内奔流不止的元气忽然一滞,紧接着变得紊乱起来,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元磁之力?” 方青眯起眼眸,地底最大的两股力量便是地热和元磁,就如火族能根据永焰山的火焰创造出火系术法,冥族自然也能从地底元磁中研究出元磁术法,故能干扰自己体内的元气运转。 同在华池境,晁玉匣知道自己的元气浑厚程度不及方青,与方青硬拼力量占不到好处,必须依靠施展术法。 晁玉匣趁着方青动作一顿,手一招,之前脱手而飞的长夜刀飞回他手中,身形一晃,眨眼间便来到方青,双手已经高高举过头顶,往下挥砍。此时方青虽然能动,但体内元气受到元磁干扰,短时间不受控制,相当于只能凭借肉身力量去接晁玉匣这一刀,后果可想而知。 千钧一发之际,方青运起神龙晃海,体内血液经脉陡然沸腾,同时方青还添了一把火,兜率神火自丹下田游出,一瞬间游遍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驱散元磁干扰,夺回元气控制权,旋即重重挥出一式灵象拜佛。 长夜刀直接被方青打断,晁玉匣暗道不妙,直接身形一沉,落向地面。方青倒转身形,化作一道电光流星坠下,仿佛神龙回宫,笔直一线,无视一切障碍,几乎在晁玉匣落地的同时,也落在同处。砰的一声,地面重重凹陷下去,溅起一片烟尘。 一道身影从烟尘中走出,背后是单膝跪地的晁玉匣,方青抬头看着冥九,回答了冥九出现时的那一声疑问。 “是的。” 第十四章 斩元刀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修士在一个境界中,纵然修至巅峰,对此境的理解和掌握也不可能圆满无缺,唯有登上更高一层,低头俯视,才可补上那一丝欠缺。 因此哪怕不算紫府境的经验和心境,自封于华池的晁玉匣也比当初他跨入绛宫之前的华池境要强上许多,与方青一战看似公平,实则占据极大优势,而即便如此,依然不敌方青这位从没出过华池的人,华池之中我无敌,方青当之无愧。 冥九静静看着方青,脸色平静,并没有因晁玉匣输给方青而有一丝一毫的愠恼,唯想起这个人族少年曾救过自己,且有过身体接触时,她的眼眸才微微眯起。 方青背后,晁玉匣向冥九拜道:“属下无能,请陛下降罪。” 冥九道:“无罪,回来吧。” 晁玉匣瞬间回列,冯如意眼神询问,晁玉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朕曾说过,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冥九俯视着方青,道:“但朕也不会欺你,只要你能再赢五人,朕就饶你一命。” 冥九头也不回,吩咐道:“蓝武、忽淄、幽离、冥刓,依次出手。” 背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应是声。 这几人都是跟随冥九从冥都而来,全部都是顶尖的紫府境修士,尤其是冥刓,号称冥族紫府境第一人。冥九说了不欺方青,就是让他们也用华池境与方青交手,且不会让灵寻这种凝神境修士出手,毕竟凝神和养元差了一个大境,已经没有意义。 可奇怪的是,冥九说了五人,却只报了四个人的名字。 砰一声巨响。 一名魁梧男子降落在地,如一把铁锤重重砸在地面,震得地面摇晃,尘土漫天。 方青抬头看去,眼前男子雄壮如山,气焰彪悍,不可一世。此人便是第一个出场的蓝武,他这一脉天生神力,祖上更是曾经与冥蚁角力过,虽然落得惨败,却也成为他这一氏的荣耀。 “人族小儿,受死!” 禁锢修为于华池的蓝武双手握拳高举,大喝一声后重重抡在地面上。只听轰隆一声,地面裂开一条缝,不断扩大蔓延,就是像一块幕布,被一把看不见的剪刀给裁开一道口子。 裂缝仿佛一条蜿蜒巨蛇,朝方青游来,方青高高跃起,看着巨蛇从自己脚下游过。此时,蓝武瞬间来到方青近前,膝盖顶出,一声暴响,先是撞碎被他身形挤压成墙的空气,再撞向方青胸膛。 刚才晁玉匣与方青的比斗,谁都看在眼里,蓝武自知方青实力极强,故没有丝毫大意,一出手便是灌注自己的修为巅峰。 方青面容平静,挽臂一拳砸下。 两人身形顿分,方青停于空中,纹丝不动,蓝武则坠向地面,落地后右腿微微弯曲,用手摸了摸膝盖,脸色凝重。刚才他在地面上砸出一条缝来,而此时他的膝盖,也被方青击出了裂缝。他一向对自己体魄极度自信,可刚才与方青拳膝碰撞那一刻,这种自信荡然无存,虽然不愿承认,可事实便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魄在方青面前不值一提。 相较于术法,方青最喜欢的就是与人硬拼角力,灵象镇世经神力撼世,连冥蚁之孙乙尧都甘拜下风,何况是区区蓝武。 方青道:“下一个。” 蓝武自知不是方青对手,却也很不甘心,当回头望见冥九眼神后,也只能乖乖回列。 蓝武回列的同时,一道身影飞扑而下,屈指连弹,一朵朵红色火焰顿时落向方青,下方众人族修士眼中,宛如一朵朵红莲从虚空生出,又仿佛一个个灯笼从天而降,梦幻飘摇。火焰雨还未接近地面,便有一股热浪猛扑压来,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冥河岸畔,这便是地火神通。 方青双手负背,没有动作,周身却有道道金色光毫透体而出,结成一片金色光罩,护住己身。当第一朵火焰落在其上时,如遇油层,瞬间分散开去,爬满整个金色光罩,把方青的护体光罩涂成一个火球。随后一朵又一朵火莲落下,密密麻麻,方青周身的火球也越烧越旺,可偏偏被挡在外面,近不了方青的身。 这时,忽淄已落到方青头顶,一掌拍下。 方青眼睛陡然一凛,磅礴如海的元气从体内狂涌而出,金光大亮,旋即护体光罩从内向外炸开,那一层地火直接被炸成无数流火四处消散,而忽淄则被一股强大的劲气震得不得不收掌后掠。 方青双掌虚虚一探,掌心金芒耀眼,忽淄受到一股强大吸引力,身形一顿,旋即被吸向方青。 忽淄脸色一变,旋即心念一动,背后飞出一柄小旗,旗面手掌大小,三角形,旗杆同样漆黑如墨,森然诡异。在忽淄即将来到方青近前时,这面旗面在忽淄周身飞舞,旗面泛起涟漪,无风飘动,猎猎作响,而其周围虚空也瞬间扭曲变形起来,这一刻,方青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只见忽淄忽然从他手上摆脱,手持黑旗出现在数十丈开外。 “又是元磁之力。” 方青眯起眼眸,却丝毫无惧,再次冲向忽淄。 忽淄精通地火术法和元磁神通,并不给方青贴身的机会,可片刻后,还是被方青抓住机会,一拳打得身体在地上一连好几个弹起落下,如打水漂一般。 不过方青也为此付出代价,他体内元气的确雄浑沛然,却也不是真的取之不尽,一连三场,都是对阵自封修为的紫府境修士,元气消耗可想而至,而当他战胜幽离时,呼吸已经变得急促紊乱,不过方青浑然不顾,昂首直视空中的那个面具男子。 冥刓。 刓字拆解,是为刀元,意为向执掌大衡王朝的元氏出刀,而冥刓的佩刀,也是号称冥族第一刀的斩元刀。 冥刓一步步走下来,仿佛踩在无形的阶梯之上,闲庭信步,站至方青面前后,背着双手道:“我可以给你时间休息。” 方青扯了扯嘴角,道:“不用。” 冥刓没再说什么,抬脚前踏。 脚刚抬起时人还在原地,脚落下时已经站在方青面前。 随着冥刓和方青二人同时挽臂蓄力,两人之前的空气瞬间被抽空,就像一张纸被拉扯成两半。而当二人拳头碰撞在一起时,两半纸又狠狠撞在一起,炸成一团恐怖气流,整个衙泉监狱都晃了一晃。 方青和冥各自倒退,双脚在地上犁出一条数十丈的深深沟壑,才各自卸去力量,站稳对视。 方青眼睛一眯,冥刓元气之雄浑,超出他意料,比之前面晁玉匣几人都远远胜之,自己硬拼一拳,竟是平分秋色,虽然其中有方青经过连番大战后大损元气的原因,但也足见这个永夜卫总统领不一般。 冥刓似乎想要在方青最强的领域战胜他,再次直冲方青而来,想要与方青硬碰硬。 方青当然奉陪。 结果两人又撞在一起,随后身形分开,各自飞出极远距离。 一连数次后,方青和冥刓二人都气喘吁吁,显然每次尽全力股荡浑身元气去与对方碰撞,损耗极大。冰冷面具下,冥刓眉头紧皱,原想以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赢过方青,却没想到始终无法如愿,自己虽每次都与方青半斤八两,可那是方青前面经过四场大战没有休息,如果全盛状态下,谁更胜一筹,冥刓心中有数。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人族少年,必须死在他手上,他不会让第五个人出手,那样只能说明他冥刓无能。 冥刓扬起一只手,五指慢慢握紧,就在握成拳的前一秒,掌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一柄刀倏忽出现在他手中,紧紧握着。 刀长三尺,无论刀鞘还是刀身,全都漆黑如墨,没有装饰,没有纹路,唯一的特点就是黑,视线一接触斩元刀,便会心神一颤,犹如跌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衡阳卫所持的衡阳剑根据剑光耀目程度,分为正阳朝阳和暮阳,而正阳之上,还有世间唯一的衡阳剑,为衡阳卫总统领所有,斩元刀毫无疑问是针对那把衡阳剑所造,可谓绝世神兵,仅仅是这把刀,便给予方青极大压力。 冥刓持刀随手一挥。 看上去完全没有用力,就像随手挥开苍蝇般漫不经心,亦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 可方青却凭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方青撑地起身,感觉到胸口火辣辣的疼,只见自己胸前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鲜血汩汩,触目惊心。 方青脸色凝重,虽然冥蟾衣早就在冥河中熔化,可他最清楚自己的体魄,一身龙皮象骨坚如磐石,没想到在斩元刀面前却仿佛纸糊,且最可怕的是方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斩中的。 斩元刀乃和衡阳剑同层次的神兵,即便冥刓此时只有华池境修为,无法完全发挥出其威力,却也不是任何一个华池境能挡。 事实上换作任何一个华池境修士甚至是绛宫修士,在斩元刀一击之下,也逃不过身断两截的下场。 冥刓眼神冷漠,一如他脸上冰冷无情的面具,又一刀挥下。 第十五章 世间唯二 方青在冥刓挥刀时,竭力运转灵象镇世经,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运起灵象忍辱,同时体内元气倾泻而出,凝成一个近乎实质的护体光罩,洁白如玉,熠熠生辉。 可在斩元刀面前,铜墙铁壁般的护体光罩犹如泡沫般脆弱,破裂后神鬼莫测的刀气便在方青身上开了道口子。不过由于方青准备充分,刀气衰减,伤口显然比之前一刀轻很多,仅仅只是划开皮肉,未见森森白骨。 方青低头望了眼身上交叉的刀痕,脸色愈发凝重,这一刀他有所准备,全力防御,却依然被伤。而他试着去找到斩元刀的运行轨迹,仍旧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刀气像是可以无视距离,瞬间斩在自己身上。如此神兵,简直闻所未闻。 方青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必败无疑,心念急转后便身形闪烁,不退反进,直冲冥刓而去。只有与之近身,自己才有机会。 方青施展神龙游世经,身形消匿无踪,所有人族修士都左右四顾,似在找寻方青身影。躲在暗处的风吹雪暗暗点头,他这个天下第一神偷自能看出方青身法的玄妙,啧啧称奇。 冥刓仍旧对着空气随手挥刀,待方青出现在冥刓近前时,身上又多了几道血肉外翻的恐怖刀痕,最严重的一刀在他肩膀上,那根已经暴露在外的锁骨上,有着一道不浅的豁口。 方青管不得这么多,也来不及去想为何会被斩元刀的刀意锁定,手掌一旋,便有一道元气所化的金绳凭空生出,如神龙缠山般缠在冥刓握刀的手上,瞬间箍紧,令冥刓不得动弹。 而当方青探掌准备夺下斩元刀时,却发现抓了个空。 斩元刀消失了,如墨汁融入黑暗,紧接着又出现在冥刓举起的左手中,一刀挥下。 方青后掠,双手交叉挡住自己脖颈,两条手臂上瞬间多了两道口子,红白皆现。冥刓人随刀走,主动追近方青,顷刻间又在方青身上开了数道口子。 方青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连连后退中身上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淋漓,白骨森然,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众人族修士已经闭眼撇头,不忍再看。 皮肉被划开的撕裂声,骨骼被撞击的震荡声,屡屡响在方青耳边,与撕心裂肺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渐渐化为一道阴云,笼罩方青心头。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方青觉得自己的龙骨象皮似乎也不是坚不可摧,隐隐担心起骨头什么时候会断,鲜血又会什么时候流光。 但是只一瞬,这股恐惧就被方青碾碎。方青咧嘴一笑,龙骨象皮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铠甲,亦不是保命符,并不是自己强,才不惧风霜。 而是纵然皮开骨裂,粉身碎骨,他依然能对任何刀剑风霜说上一句。 “龙骨象皮任霜风!” 这一瞬,方青不再后退,哪怕冥刓又是一刀斩中方青,方青也没有退,甚至躲都没有躲。 他无视冥刓,无视斩元刀,更无视身上绽放的伤口,阖起双眼,深吸口气,还伸了个懒腰。 看到这一幕,不管人族或是冥族全都愣住,就连冥九都皱起眉头。 当方青睁开眼的瞬间,他已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绽放出一种慑人魂魄的神采,所有人都没来由生出一个念头。 此人,不可敌。 包括冥刓,包括冥九,甚至包括灵寻这位阳神修士灵寻,都有如此一念,这无关实力,而是一种气魄。 这种气魄对这三人来说并不陌生,冥刓和冥九还小、灵寻还是冥族第一美女的时候,他们在那个男人身上见到过。 所有人眼中,方青直撞冥刓。 斩元刀犀利依旧,不断在方青身上开着口子,可冥刓却被无视己伤的方青一拳拳打中,节节败退。 片刻后,冥刓身形倒飞出去,斩元刀都脱手而去,他落地后两腿踉跄,就要摔倒时,手重重一握,斩元刀瞬间闪现在他手中,刀尖拄地,支撑柱身形。 冥刓想要再战,却发现体内气机紊乱,竟一时无法动弹,面具下方有红色液体,那是冥刓呕出的鲜血。 “回来吧。” 冥九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灵寻一招手,一股柔风将冥刓带至身边。 冥刓刚要请罪,冥九抬手阻止,她没有看冥刓,而是眼神平静地看着下方那个人族少年。 方青浑身是血,宛如刚从血海中爬上岸,连他的眼睛都被鲜血浸灌,已经完全睁不开,站亦是站不稳,可方青依然用他白骨嶙峋的手臂指着冥九,道:“还有谁?” 冥九淡漠道:“你若能接我一招,我就饶你性命,这里的人族修士亦不用再斗兽。” 第五个人,便是冥九自己。 方青大声道:“鸟女人,来吧!” 当日方青坠入地底,花了一株灵草救了冥九,却反而差点被她杀,心里一直憋着口气,今时今日发泄出来,当真是痛快。 冥族之主,被方青称为鸟女人,一时间整个场面鸦雀无声,温度陡降,不管冥族还是人族,所以有人都看向那位美若天人的女子,正在调息的冥刓更像是被触动逆鳞,眼中杀意尽显。 可令人诧异的是冥九并没有动怒,只是挥了挥袖。 一粒黑点从她袖中飞出,旋转变大,如同一片黑云般悬停在方青上空,竟是一座鼎。 冥九登基时,烧祭文于一座大鼎内,是为厚土鼎,厚土鼎是冥族的祭祀圣物,更是历代冥皇的命火,冥皇安在,厚土鼎燃烧不止,如若冥皇身死,厚土鼎便会熄灭。 而厚土鼎分子母,那座承载冥皇命火的参天大鼎是母鼎,而此刻停在方青上方的则是子鼎,只有冥皇的命火在厚土母鼎中燃烧后,才能掌控子鼎。 方青抬头看去,虽已视线不清,却能感受到一头滔天压力悬而不坠,宛如万钧大山,又似海水倒悬,给人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厚土子母二鼎都是灵器,母鼎太重,古往今来只有一人搬动过,而子鼎可以把母鼎的重量转嫁到自己身上,一旦压下来,威力可想而知。当然,冥九不会把所有重量全都转嫁过来,只会取小小一部分,以此等同华池境。 冥九抬手虚虚一压,厚土鼎停止旋转,迅猛压下。速度之快,仿佛一道黑色光柱瞬间压在方青身上。 方青双手撑住地面,单膝跪在了地上,背上是一座古朴厚重的黑色大鼎。地面没有凹陷,因为方青被迫承受着厚土鼎的所有重量,无法卸去半分。 方青浑身颤抖,身上的刀伤扩大,哗啦啦流血,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血池,方青就这样强撑着,硬是没有让双膝跪地,还咬着牙试图站起来。 冥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抬起的手,再往下一寸。 背上力量加重,压得方青身形一晃,肩头下沉,双肘弯曲,脸几乎快要贴在地上。 硬抗如此重压,方青连七窍都开始流血,且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看不见听不到,只有体内骨骼不堪重负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中,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纵然如此,方青依然坚持着。 冥九的手没有再下压,面对如此重负,即便绛宫强者都必死无疑,她不知道为什么方青能撑住,可她知道方青能死撑一时,却撑不了多久的。 血越流越多,意识模糊的方青觉得有些冷,有点重,仿佛又回到父母身死的那一天。 秋寒冻骨,田间小路,少年先后背着父母尸体回家。恐惧和自责,仇恨与无措,都化作一份份重量,压在少年肩头。身形佝偻的少年只觉好重好冷,却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于是此时此刻,已至极限的方青喃喃自语道:“再坚持一会。” 方青眼前忽然浮现出几道身影。 有一对农村夫妇慈祥道:“孩子,坚持住。” 有一袭红衣的女子笑道:“快起来,别丢老娘的脸。” 有一位腰悬酒壶的中年男子道:“记住,你是我的徒弟。” 睁不开眼却流着血泪的方青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好。” 厚土鼎陡然一高。 方青先是双肘撑起变直,紧接着缓缓直起腰,纵然身形摇晃,几次差点跌倒,可他终究还是用后颈和背部扛着厚土鼎,一寸寸直腰而起。 所有人望向那道身影,无论冥族或人族,不管种族立场如何,皆含敬意。 少年歪着头,淌着血,腰也弯着,一条腿更是曲着。纵然方青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可他仍是凭着一口气,一股执念,保持站立。 晁玉匣望着方青,久久回不过神来。 冯如意双拳紧握,哭却无声。 灵寻瞪大眼睛,眼中少年让她没来由想起那道背影,那道谈笑间力扛厚土鼎的身影。那人是世间第一位扛起厚土鼎之人,子鼎虽无法与母鼎并论,但眼前少年终究是第二位。 冥九手一招,厚土鼎飞回,一路缩小收入袖中。 她看着下方少年。 少年站姿依旧,始终不倒。 第十六章 站着 灼热的熔岩气息从冥河源源不断飘来,却被一股血腥味掩盖下去。 身陷囹圄的人族修士和包括冥九在内的所有冥族,静默地看着场中央的那滩血泊,以及站在血泊之中的少年。 少年纹丝不动,宛如石像,身上却有鲜血不停淋漓,一静一动,形成一副苍凉悲壮的画面。 无论冥族还是人族,眼中皆有情绪。 看台冥人张大嘴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蓝典瞪大眼睛,眼底隐有恐惧,那句绛宫修士一换一,此时此刻的他深信不疑。 晁玉匣回过神后眼中满是敬佩,冥刓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下,也透着一丝佩服。无关立场,亦无关身份,纵然天生对立,注定为敌,也不会改变。 至于人族修士们,固然也被那股扛鼎而起的气势震撼,可澎湃之心早已冷却,只剩戚然。 方青先胜过四位冥族至强手,后又扛下厚土鼎,从冥九手中赢来了停止斗兽的承诺,他们以后不需再像野兽般自相残杀了,但方青自己呢?终究是拼掉了自己的性命。 没有人觉得方青伤成这样还能活,只是不知道少年单薄凄怆的身影,何时会倒下。 似是见方青站得太辛苦,有一阵地风倏忽吹过。 方青往后倒去。 有人扶住了他。 这是一个瘦长身影,短发干练,长着一张普通的脸,一双小眼睛耷拉着,懒洋洋,仿佛没有睡醒般,正是当初九府演武之上与方青最后争第一的苗衍七。 “真是个怪物……” 苗衍七扶住方青后,叹了口气,似乎很烦恼,对方青道:“当初输给你,我郁闷了好久,也不甘心,心里一直在想你这样的怪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同时下决心下次九府演武一定要打败你。今天谢谢你哈,我明白我不用白花功夫浪费时间了,我连那个玩刀的孩童都打不过,还跟你打个屁啊。” 他那张天生懒散的脸挂起笑容道:“我,苗衍七,虽然本事不行,但今天我不会让你倒下。” 身上还绑着锁元绳的苗衍七就这样扶着方青,直视上方冥九等人。 “算上我!” 一名英武少年出列,竟是一直把苗衍七当成宿敌的秦天,他看着转过头来的苗衍七道:“你苗衍都自称本事不行,我秦天不是你对手,岂不是更加没本事了?” 他旋即朗声大笑道:“不过我虽然打不过你苗衍七,但别的地方可不会被你比下去,今日我秦天就给方青当椅子了!” 他背靠方青,弯腰驮着方青,侧头与苗衍七相视一笑。 蓝典怒喝道:“你们两个找死吗?” 苗衍七懒洋洋道:“怎么的,不可以吗?” “说得好!”秦天哈哈大笑道:“苗衍七,你觉得这个姓蓝的华池境时去走扶摇梯,能走几阶?” 苗衍七认真道:“三十,不能再多了。” 秦天又是一阵大笑,随后道:“苗衍七,我羡慕你。” 苗衍七道:“羡慕什么?” 秦天大声道:“此生与方青交过手!” 苗衍七还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样子,看了眼方青道:“有啥羡慕的,跟这个怪物打,太疼……” 蓝典虽然不知秦天和苗衍七在说什么,却也能听出是在嘲笑他,抬脚正要踏前一步出手,只见人族修士中,又有人走了出来。 不止一个。 有佛门修士走到方青身边,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佛号,有魁梧壮汉挡在方青身前,双拳砸胸,视死如归。不一会,几乎一大半的人族修士,都出列站至方青周围。他们穿着各异,来自不同郡府,此时眼中却有同样的神采,那是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和决然。 这些人被关押在衙泉监狱之前,本就是各郡府修行道的中流砥柱,英雄豪杰,自从深陷囹圄,在冥族的镇压和奴役之下,心气被磨灭,风骨被折断,不会想着反抗,整天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被冥族更好的控制和奴役。 直到今日,方青身上所绽放出的精气神,令他们找回了心气和风骨,少年那道单薄身影,成为了他们的脊梁。即便身上还是绑着锁元绳,即便还是无法离开这座牢笼,但他们却真正站了起来。 蓝典愣了愣,收回脚,抬头看了眼冥九,望见那张美到极巅的侧脸,又立马挪开视线,不敢停留,亦不敢有任何龌龊想法。 冥九道:“退开。” 无一人退。 冥九道:“朕说过,他赢了,我会饶他一命。他现在还没死,朕就会让他活。你们可以不退,然后看着他死。” …… …… 十日后。 衙泉监狱东北方向,约莫五十里处,有一条沟渠,宽大无边,深如山谷。一道道身影在沟渠中不停挖土碎石,将沟渠往东北延伸,不知要通往何处。 这些身影异常矮小,只有常人一半高,手臂却充满力量,他们无需工具,只需用手轻轻一抓,坚硬如铁的岩石便如豆腐般碎成齑粉。 这些侏儒自然就是矮人一族。 矮人一族曾经也是地底世界的一大种族,在与冥族斗争中落败,散成许多分支,躲在冥族不知道的地方苟延残喘。 人各有志,有与冥族势不两立的岩达一脉,自然就有投靠冥族获取好处的其他脉系,这些挖渠的矮人一族,便是冥人的工具,毕竟若论挖掘碎石,矮人族世间第一。 冥九带着灵寻等人来到这条巨大沟渠的上空,俯瞰下方矮人们不知疲倦的挖渠。 幽盘道:“陛下,再过半年,地渠就能完工。” 冥九点了点头,往向东北方向,渐渐眯起眼眸。 那里,是人族的宁州所在。 良久后,冥九转头问身边灵寻道:“那个叫方青的人族少年怎么样了?” 灵寻道:“此子体魄极不寻常,外伤内伤已无大碍,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冥九点了点头,道:“你说他会为我所用吗?” 冥九立志向人族复仇,可惜冥族与人族相较,实力差距太大。论顶尖力量,冥蛄造反失踪后,冥族只剩三大镇族神兽和灵寻这四位阳神高手,其中灵寻还只是阳神初期,根本无法与人族抗衡,毕竟光是四大圣地明面上的阳神高手,便要强出冥族许多,更何况还有那个离开了天净寺的男人。 而论中层和底层力量,冥族与人族相差更大,冥族人口基数只有人族的一成,中下层修士数量亦是如此。这便是冥九没有选择正面开战,只能一步步筹谋的原因。 方青的实力冥九看在眼里,若能为她所用,定然是一颗好棋子。 灵寻沉默片刻,道:“臣不知。” 冥九道:“带我去见他。” 第十七章 暖床 地渠东侧,有一片连绵土房,一个个矮人穿梭其间,轮工交替,这里便是那些挖渠矮人的居所。 其中一间土房内,整齐摆放着三个飘着酒香和草药香气的木桶,有三个人被困在其中,他们身体浸泡在桶中,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丝毫动弹不得,正是失踪的熊达三人。那日方青坠入冥河,熊达直接与狱卒拼命,凌秀和司拢月也卷入其中,结果三人皆被打晕,当他们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泡在木桶中,距今已有一月。 “她娘的!我日你们这帮侏儒祖宗十八代!有本事给老子一个痛快!” 熊达大喊大叫,使劲挣扎,摇得木桶晃荡不已,可木桶偏偏就是不倒。这一个月时间以来,除吃喝拉撒外,其余时间都被关在木桶中浸泡,熊达几近崩溃,每天都要破口大骂,骂到没力气为止。 一旁凌秀瞪了熊达一眼,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喊了,喊了一个月,我耳朵都出茧了。” “嘴巴长在我自己身上,关你什么事?”熊达道:“这帮兔崽子想要吃我,我不骂个够本怎么行?” 熊达三人很清楚矮人一族要对他们做什么,把他们泡在木桶里,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味道更好。 帮冥九挖渠的这一支矮人族喜好吃人,尤其是这支矮人族的首领,以前便经常前往地面偷抓人族为食。故死在衙泉监狱内的人族修士,尸体都会被运到这里当成食物,虽然是死人,可对这一脉的矮人一族而言,总比白节蜈蚣等东西更好吃些。 活人本不会被送来这里,可三人因得罪狱卒,故狱卒偷偷与矮人族交换,利用他们获得好处,活人肯定比死人更加好吃,矮人族首领舍不得随便吃了,故将三人泡在冥饮和其它草药佐料中,‘腌制’一番。 凌秀冷哼道:“就你皮糙肉厚的样,肉肯定是臭的,泡再久也泡不香,谁吃你的肉谁倒霉。” “再怎么样也比你一脸麻子好!” 熊达先怒后笑:“不过话说回来,这或许是你的保命符,说不定那帮侏儒看到你就没了胃口,直接把你放了。” “你找死!”凌秀怒极,恨不得一剑刺死熊达,可惜她根本没剑,也无法从木桶中挣脱出来。 “你们别吵了!” 司拢月清喝一声,熊达和凌秀才消停下来,司拢月神色黯然道:“其实就算我们被吃掉,也总比掉入冥河的方青好些,至少多活了一个月。” 熊达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道:“不对,同样是死无全尸,显然我们三个更加憋屈,竟要被这些侏儒吃进肚子……” 凌秀道:“谁让你当时怂了,要不然也轮不到方青去拿地阎果,真是怂包一个。” “老子什么时候怂过?”熊达有些着急,大声道:“臭娘们你有胆再说一遍?” “怂——包。” 凌秀一字一顿道:“像你这种男人,长得丑,又粗鲁,还胆小无能,早点投胎也好,省得祸害别人。” “你长得很好看?”熊达道:“天上星星也没你脸上麻子多!” 两人互喷,没完没了,司拢月也懒得再劝,事实上如今这种境地,吵吵闹闹似乎比死气沉沉好。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争吵不休的熊达和凌秀陡然一静,望向门口,只见两个矮人走了进来,此时不是饭点,两人手上没有亦没有吃食,显然不是来送饭的,他们交流一番后,径直走到凌秀的木桶旁,一左一右提抬木桶。 “你们要干什么?” 凌秀大喝,其中一矮人道:“一个月时间已到,该上桌了,你是第一个。” 凌秀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尽管有所准备,可真到这个时候,谁都无法坦然。 “先吃我!” 前一秒还在和凌秀吵得你死我活的熊达大声喊道:“他娘的为什么不先吃老子!这娘们没肉的!老子肉多!快先吃老子!” 两个矮人不理熊达,顾自搬运木桶。 “嗬哕……嗬哕……” 熊达朝两个矮人连吐口水,一边吐一边吼骂。 他挣脱不得,只能用这种方法吸引两个矮人,确切来说应是激怒二人,以此希望对方能放下凌秀,先抓他走。 此时的熊达,与刚才大骂凌秀时的熊达,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世间有很多傻瓜,在心上人面前往往不知如何自处,于是便会选择一种幼稚的办法获取对方关注,那就是与对方唱反调,或者欺负对方。 毫无疑问,熊达就是这种傻瓜。他一直欺负凌秀,不过是想引起凌秀注意,与她说上几句话罢了。尽管惹来的不是好话而是凌秀的谩骂,他也很知足,总比凌秀不理他强。 熊达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吼骂,终于把两个矮人骂停,其中一人走到熊达面前,熊达点头道:“对!先吃我!” 啪! 熊达脸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掌印,熊达歪头喷出一口血,其中夹杂着几颗牙齿。 矮人一族擅长碎石挖洞,靠的就是充满力量的手臂,这一巴掌直接把熊达的牙齿打掉数颗,随后矮人双手齐上,一连扇了好几下,把熊达扇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几乎说不出话来。 熊达没有如愿,矮人只是教训他一下,并没有先带他走的意思,还是抬着凌秀出去。 熊达晃了晃脑袋,嘴唇滴挂的血水甩到脸上都是,恢复一丝清醒后,用漏风的声音道:“放开她……有本事……先吃老子……” 还是没人理他,凌秀就这样被抬出屋子。 熊达忽然大声道:“凌秀!老子喜欢你!” 屋外,同样流泪不止的凌秀笑骂道:“臭不要脸!” 随即脸上幸福欣慰满足无憾皆有。 熊达总以为是自己一直孜孜不倦地欺负凌秀,才有那么多与凌秀说话的机会,殊不知若凌秀对他无意,连一句话都欠奉,岂会浪费那么多口舌? 更何况多数情况下,都是凌秀先开口刺骂熊达,熊达的幼稚把戏,她何尝没有在玩? “我也喜欢你……” 凌秀笑着闭上眼睛,坦然赴死。 忽然,有风吹过。 木桶落在地上,凌秀被震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前站着一名双鬓泛白的白衣男子,俊逸不凡,气质如风。他跟着冥九等人来到地渠,冥九等人离开后,他便化作一股清风四处转悠,无意中发现这里。 “你是?” 凌秀问道。 风吹雪一挥袖,木桶碎成齑粉,药酒化作水珠,飞扬于空,随风而散。 凌秀脱困后左右一看,发现两个矮人的尸体倒在两侧,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 屋中,司拢月一脸哀然,沉默不语。 熊达眼神涣散,喃喃自语道: “我一直说你脸上长满麻子,说你丑,那是我骗你的,其实我觉得很好看,至少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来得顺眼。小的时候,我娘一直和我说吃饭不能吃剩米粒,否则长大后就会娶麻子当老婆,所以我从小吃饭特干净,每次都一粒米不剩……” 他顿了顿,苦笑道:“早知道小时候就一直吃剩了。” “臭不要脸。” 一道清喝传来,凌秀大步迈入,冷哼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熊达一脸愕然。 风吹雪跟步而入,目光瞬间落在司拢月身上,嘴角微微扬起,笑如春风。 …… 躺在一张石床上的方青猛然睁开眼睛,他艰难起身,放眼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密封的石室,除自己外空无一人。方青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而体内斩元刀的刀意,也已尽数消散。 方青阖眼晃了晃头,回想起当时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形,他只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扛起厚土鼎后撑了一会,随后感觉到头上一轻,之后便没了意识,直到此刻醒来。看样子是有人治好了自己,否则受了那么重的伤,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时,方青陡然看向一面石墙,只见石墙中间出现一个黑色旋涡,旋转变大,有两道绝美身影跨过旋涡,进入石室,正是两代冥族第一美人,灵寻和冥九。 “是你救了我?” 方青看着美到仿佛不真实的冥九,问道。 冥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道:“你可愿投身冥族,为朕效力?” 方青道:“我有什么好处?” 冥九道:“全力助你增长修为,一入紫府,朕便予你极夜卫统领一职。” 方青皱眉道:“就这个?” 冥九道:“其余条件,任你开。” “什么条件都行?”方青问道。 冥九点了点头。 方青一只手指着冥九,另只手拍了拍床,大声道:“我要你帮我暖床!” 冥九从原地消失,瞬间来到石床边,高举右手,方青被他掐着脖子提至空中。 冥九昂首看着方青,脸色冰冷,眼神如刀。 方青低头直视冥九,笑道:“不肯免谈。” 冥九手慢慢握紧,方青阖眼待死,可下一秒,却被冥九用力甩在石墙上,石室一阵摇晃。 冥九挥袖离去。 灵寻看了眼嵌在石墙中的方青,亦转身离开。 第十八章 答案 方青又被关回衙泉监狱。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不再有斗兽,可天天去冥河干活自是免不了。为防方青逃跑,狱卒在方青身上绑了十根锁元绳,别说方青重伤未愈,即便全盛时期,也挣脱不断。 冥九虽因承诺不杀方青,却也准备让方青坐穿牢底,可她万没想到,每日在冥河挖矿,于方青而言等同于在洞天福地修炼,冥河中蕴含的磅礴元气正好为方青所用,源源不断进入方青体内,不止伤势很快尽复,修为也逐渐增长。 修者修行,修力更修心,两者相辅相成,重回地底以来,方青经历数次生死大战,而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每见过一次生死,都会对心境有所提升,就如擦镜面一般,越擦越亮,对修行大有裨益。 方青伤势痊愈之时,已然处于华池巅峰,下丹田那团缥缈云海充盈无比,无时无刻都在凝合液化,滴答如雨,加之方青每天都在冥河边修行,这场雨越下越大,数日后,几乎所有元气都化成液体,充斥整个下丹田,绛宫可望。 绛宫即中丹田,亦是藏气之府,想要打开这座藏气之府,需要华池之水喷涌而上,依次冲开鸠尾、巨阙和膻中三大窍穴,才可到达绛宫,冲开中丹田这座宝库,融合自身气能,绛宫和华池连接,形成一个更大的元气循环,亦是更大的力量源泉。 方青早就可以从华池中升腾起元气柱,一路攀升轻松抵达鸠尾穴,可一旦去冲击这道关卡,就如一条溪流碰撞城门一般,四散而回。而这些时日,方青在冥河旁心无旁骛地吸纳天地元气,华池内元气愈发凝实,孱弱的溪流渐渐变成迅猛洪流,最终轻易冲破城门,打通鸠尾穴,跨出前往绛宫的第一步。 一日,方青正在冥河岸畔边挖矿边吸纳元气,一股清风袭来,在自己身边游走,方青左右一看,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别找了,是我,你小子果然没死。” “风前辈?”方青问道:“这些时日你去哪了?” 风吹雪道:“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已经送他们去了安全的地方。” “那就好。”方青松了口气。 风吹雪道:“不说这么多了,我是来救你离开的,走!” 方青身形漂浮起来,紧接着倒飞离去,被一阵风卷走离去。 …… 一处无名山谷中,一堆篝火啪啪燃烧,照亮三张脸庞。熊达、凌秀和司拢月人手一根串着黄鱼的树枝,放在篝火上烤着。 “这个风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熊达皱眉看向凌秀,旋即又与凌秀一同看向司拢月,都想从司拢月那得到答案。 这个风前辈显然是为救司拢月而来,且从地底到地面这一路上对司拢月关怀有加,更关键的是司拢月与风吹雪身上的气质如出一辙,皆是缥缈灵动,如风一般,两者之间肯定有关系。 “我真不知道。” 司拢月自己也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来救自己,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风吹雪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感。 熊达和凌秀两人对视一眼,不再问什么,司拢月不像在撒谎,且即便司拢月故意不说也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你看什么?” 凌秀见熊达看着自己傻笑,翻了个白眼。 “好看!” 熊达嘿嘿一笑。 “滚!” 凌秀从旁拿起一根树枝,当作剑刺了熊达一下,却掩藏不住脸上的笑意。 熊达皱眉道:“你们说方青会没事吗?” 风吹雪救下三人时,已经把方青的事告诉他们,三人庆幸方青没有陨落冥河的同时,也对方青一人独战冥族高手的事迹惊骇无比,更怀疑冥族是否真的会饶方青一命。虽然风吹雪说了他会把方青救出来,可三人心里还是没底。 这时,篝火摇曳,两道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其中一人笑道:“我没事。” …… 此地距离人冥通道甚远,再者风吹雪确保没有人能追上他,故这里很安全,一行五人没有急着离开,决定歇一晚再走。凌秀让熊达又去捉了两条鱼,五人围坐篝火一起吃鱼,很快满地鱼骨。 “风前辈,你和拢月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青想了想后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疑惑。 熊达和凌秀也立即看向风吹雪,就连司拢月也抬头看向风吹雪,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风吹雪正犹豫要不要说,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这丫头应该是风族和人族的混血,是你风吹雪的女儿?” 凤吹雪脸色一变,抬头看去,只见一道丽影站立空中,黑发随风飘扬,俯瞰风吹雪几人。 “我劝你别动。” 灵寻冷冷道:“你风吹雪号称天下第一神偷,我不一定能抓到你,但如果你带上这几人一起,我保证你跑不出十里。” 风吹雪如临大敌,灵寻说得一点没错,她境界比自己高,除非自己不顾方青几人,否则根本脱不了身。 “你想怎么样?” 风吹雪指着方青四人道:“我留下,放他们走如何?” 灵寻道:“想不到堂堂浪子风吹雪,也会有如此一面,看来这女孩当真是你女儿?” 风吹雪道:“不关你的事。” “你放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 灵寻伸手指着方青,道:“是他。” 方青踏前一步,对风吹雪几人道:“风前辈,你们走吧,我回去便是。” 灵寻道:“你错了,我不是为抓你而来。” 方青疑惑地看着灵寻,灵寻美眸一凛,方青身形顿时一僵,风吹雪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灵寻的一道神念已经进入方青脑海,方青是死是活,亦或是变成痴呆,只在灵寻一念之间。 片刻后,方青恢复正常,晃了晃脑袋,得到答案的灵寻则转身挥手道:“你们走吧。” 风吹雪满是疑惑,却觉得灵寻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很果断地带着方青几人离开。 灵寻没有追,只是静静望着风吹雪离去的方向。 第十九章 相似花 天色微明,鸡鸣刚起,张家村一女子端着衣盆走出篱门,来到村头溪畔浣衣。 女子约莫二十岁,穿着老旧泛白却异常干净的布衣,五官玲珑秀巧,眼角还长有一颗泪痣,一身农村烟火气,却难掩其天生周正清秀的面容。 她蹲在溪畔,婀娜身姿尽显,粗糙生茧的双手拿着木槌轻轻敲打衣服,有水珠溅在脸上,或有青丝遮掩眉目,她都会抬起手背一擦,沾水的青丝便贴在了脸上。 天才刚亮,整个张家村清梦未醒,可尽管四下无人,她还是先挑拣肚兜等贴身衣物速速洗完,然后赶紧放入衣盆。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没了依靠后,村里头那些个没皮没脸的无赖总会在她来溪边浣衣时张望偷看,对着她的贴身衣物指指点点。而那些汉子的婆姨知道自家汉子偷看她后,都在背后骂她是狐狸精,说她是故意勾引别家汉子。自那之后,她便每天起早,趁着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出来浣衣。 女子名叫陈秀,从别村嫁入张家村后,才过了两年日子,她便成了寡妇。村里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是陈秀克死了她丈夫,幸好公婆讲理,非但没有苛责怪罪,反而劝没有孩子的陈秀改嫁,可她偏偏不肯。 陈秀命实在不好,丈夫走的同一年里公婆也相继去世,彻底没了依靠后的陈秀便被村里那些惫懒汉子惦记上了。一向柔柔弱弱、连与人争吵都不会的陈秀对于那些半夜敲她门的汉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每次都会拿菜刀出来拼命,加之村里头也总有个别讲理明事的长辈看不过去,照拂陈秀一二,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敢半夜敲陈秀的门。 以陈秀的年纪和容貌,再找个好人家着实不难,这些年去她家的媒婆不计其数,只要她首肯,便不需再做着男人都嫌累的活,可她始终不愿。 不为其它,只是觉得夫君一家在世时对她好,没舍得让她干过一次活,只剩她一人后,她便得把这个家撑下去。即便一个人再怎么孤苦清冷,她也从未动过改嫁享福的念头。 陈秀很快将衣服洗完,起身正欲回家时,却发现对岸站着一名少年,正看着自己。眼神虽不像那些下作汉子看自己时那般,却也痴痴出神。陈秀见对方是张生面孔,又见四下没有别人,心生警惕,紧了紧手中实心木槌,稍稍抬起,似在警告对方不要乱来。 方青见到对方反应,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让人误会了,于是脸色歉然,点头一笑后,随即走开。 那晚灵寻放走方青一行五人后,方青便与风吹雪几人分别,独自一人西行返回邑平郡,一路跋涉山川,于城镇乡野间走走停停,无意间经过这座清晨中的村庄。 早起浣衣的女子,并不是多么稀奇,可方青瞥了一眼后,却再也挪不开视线。 太像她了。 便忍不住多看了会。 不过落在对方眼中,的确有些唐突了。 方青走了两步,又转回头,问道:“姑娘你好,请问镇上怎么走?” 陈秀见方青似乎不像无赖之人,松了口气,指着远处道:“一直往那走就到了。” 听到声音后,明知道对方并不是她的方青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失落,想问名字又觉得不该问,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去。 陈秀皱了皱眉,觉得这个问路少年很奇怪,看着自己时两眼发直,可眼神却很干净,她本能地觉得方青并不是坏人。 就在陈秀看着古怪少年离去时,她猛然警觉,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数道身影,其中一人陈秀认识,是张家村有名的无赖张大龙。张大龙身后是几名气焰彪悍的魁梧大汉,张大龙站在他们面前点头哈腰,显然是这帮人的狗腿子,他指着陈秀,谄媚道:“大人们,这就是我说的俏寡妇,怎么样,还可以吧?” 陈秀丈夫还未过世时,张大龙便惦记上陈秀,总是找机会在言语上占陈秀便宜。陈秀成为寡妇后,张大龙更是第一个去半夜敲门的人,结果被拿着菜刀拼命陈秀吓了个半死,之后便没敢怎么过分,最多就是遇到陈秀时开黄腔过过瘾。 他身后这几人,是镇上威虎帮的人,他也是昨天刚认识,凭着一条油舌攀上了关系,为讨好对方,主动告知这儿村子有位俏寡妇,想着你不是装清高立牌坊不让老子碰么,老子偏不让你清清白白,到时候在几位爷床上走一遭后,看你还怎么傲,说不定还会求着我要了你这双破鞋。 张大龙看着陈秀,抖腿坏笑,一脸畅快,你不是喜欢拿菜刀拼命么,这几位爷可都是武道武者,我看你怎么办。 张大龙背后几人中的为首男子盯着陈秀,摸了摸下巴,这脸蛋和身段,简直就是极品,镇上牡丹楼的头牌都比之不如,再者这种良家小娘的美妙滋味,又岂是青楼女子能比。 “带走。” 为首男子眼睛一眯,身后几人便准备将陈秀掳走。 张大龙告诉他们陈秀每天早上天没亮就会出来浣衣,于是算好时间行动,不会有太多人看见,事后丢几两银子也就了了。再者以威虎帮在镇上的威名,就算被人看见又如何,难不成还有人敢拦?他们只不过是能低调行事便低调罢了,少个麻烦。 “不要过来!我喊人了!” 陈秀双手攥紧木槌,指着对方,一步步后退。 为首男子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喊。 他叫刘顺意,是威虎帮大弟子,喜好女色,平日里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凭着身份和武艺,加之此人做事很有分寸,从不伤人性命,且完事后都会给予钱财了事,平民百姓们知道斗不过,也就算了。刘顺意不相信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寡妇,还能从他嘴边飞走不成? “有本事你就喊,看看有谁能救你。陈秀,实话告诉你吧,这几位爷都是威虎帮的人,我劝你还是乖乖从了,好处多多,否则当心吃苦头。你男人死了这么久,我猜你心里其实也痒痒,对吧?” 张大龙抱胸抖腿,出言威胁,他根本不怕村里人来见到他引狼入村欺负一个寡妇,他本就是个臭名昭着的泼皮无赖,哪会怕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自己攀上了威虎帮这棵大树,想在村民们面前炫耀还来不及呢,看他以后偷鸡摸狗时谁还敢打他,不对,是以后再也不用偷鸡摸狗了。 陈秀心咯噔一下,她虽然不常出村,却也听过威虎帮的名头,在镇上那可比县令说话还有用,难道自己今天真要受辱不成? 她咬着嘴唇,转头看了看小溪,这么浅的溪水,想投河自尽都做不到。 所幸天逐渐亮起来,陈秀没有喊人,便有几个进镇赶集的村民路过溪边,见到这场面后,刚想问怎么回事,张大龙便喝道:“老不死的看什么看!赶紧滚!这几位是威虎帮的大爷,不想死就滚远点!” 几人被吓得一愣,看了眼手举木槌的陈秀后叹了口气,快步离开。他们也见陈秀可怜,可终究不是自家的事,没谁会为了一个寡妇去得罪威虎帮这尊大佛,牵连自己的家人。 兴许是张大龙的声音太过中气十足,又引来几个村民,张大龙狗仗人势,又是一通喝骂,他平日里一直被人看不起,在村里如同过街老鼠,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里别提有多舒爽。 刘顺意等威虎帮的人面无表情,也不急着把陈秀带走,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狗咬人。 或许是女人最清楚女人的苦,一名老妇人没有被张大龙吓到,她反骂道:“老婆子我半只脚都在棺材里了,还怕你不成?你这个狗崽子,联合外人来村里欺负自己人,真是好大的本事!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大龙又岂会在意,撸起袖子,指着老妇人喝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我忍你很久了,再敢多说一句我对你不客气!” 老妇人还欲再言,却被闻迅赶来的儿子拉回家中。张大龙这种无赖可不顾什么尊老爱幼,更何况如今还有威虎帮撑腰,自己娘再跟他吵下去,肯定会吃亏,他也同情陈秀,可不是不愿帮,而是不能帮。老妇人见到自己儿子后,也有了忌惮,怕儿子吃亏,也就没有再管。 张大龙像只斗胜的公鸡,朝老妇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又指着陈秀道:“再问你一遍,走不走?再不走当心我把你拖回你家里,在你丈夫的床上办你!让你这个寡妇家里好好热闹热闹!” 陈秀目送老妇人离开,没有怪她没有帮到底,眼中反而存着感激,丈夫和公婆去世后,一人熬日子,陈秀明白世上没有人是理所应当帮你的,别人愿意帮你,你要好好感激,不愿帮你,也是人之常情。都是平民百姓,谁的日子都不容易。 而当她收回视线时,却无意中看到溪对岸那名少年竟然没有走,只是静静站在远处望着自己这边。她眼中升起一丝希望,却又很快黯淡下去,陌生人罢了,还只是一名少年,她不觉得对方能帮到自己,也不希望对方卷进来。 陈秀看向身后的那块洗衣石,确保自己能一步便撞上去后,眼神变得决然而轻松,摇摇头道:“不去。” 第二十章 来这看看 村里平时少有新鲜事,今日张大龙带着威虎帮来掳一寡妇这么大事,几乎瞬间传遍整个张家村,越来越多村民站在远处看着。 虽有一些觊觎陈秀身子却吃不到的泼皮幸灾乐祸,但大多数村民皆是皱眉同情。 大部分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个张家遗孀柔柔弱弱,但肩头比许多男人更能担事,骨气也更硬,值得一声佩服。就连那些因自家汉子偷看陈秀而诋毁过陈秀的妇人,此时也没有幸灾乐祸之意,她们不过是妒忌陈秀罢了,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村妇,不会真坏到希望一个可怜寡妇被人白白糟蹋。除此之外,村中妇人更多的是庆幸,即便自家汉子再不长进,那也总算有个男人撑起家中门面,不至于像陈秀一样吃这种苦。 其实陈秀并不觉得自己苦,因为她不会让自己被带走,她还会把自己脑袋撞烂,防止死后身子仍不得安宁,得以干干净净地去见丈夫。一个孤立无援的农村弱女子,面对着几个想欺她身子的凶悍男子,始终没有流一滴泪,亦没有出声求对方放过自己。 就在陈秀咬破嘴唇,准备转身撞石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一名少年走到近前,拦在她身前,与她擦肩时说了声:“没事,别怕。” “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在这充大头?” 张大龙朝方青大喝,旋即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食指对着方青甩出残影,阴阳怪气道:“哦——我明白了,你小子是陈秀的姘头是吧?” 又冲陈秀喝道:“他娘的臭婊子,我说你咋就耐得住不想男人呢,原来偷偷养着小白脸,怪不得天天那么早起床,是为了在田里泥鳅钻洞吧?这小子瘦不拉几的,那玩意能好使吗?” 方青伸手拦着准备冲上去拼命的陈秀,胸前柔软直撞上方青手臂的陈秀俏脸一红,连忙退后几步,低下头。方青瞥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 方青没有一巴掌拍死张大龙或是如何,只是脸色平静地对刘顺意道:“我是陈秀的远房亲戚,第一次来张家村探望,我与你们威虎帮帮主也算有点交情,给个面子,高抬贵手一个。” 被方青无视的张大龙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退离方青一步,心想这小子竟和威虎帮帮主认识?会不会是啥大人物,到时让威虎帮反着帮他教训自己?他娘的陈秀这小娘们什么时候有这种亲戚? 刘顺意皱着眉,上下打量方青,眼前少年一身素衣,普普通通,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大人物,他可不是傻子,被人随便一唬就唬住,于是试探道:“既然你说你认识家师,那我问你他最擅长使什么兵器?” 他师傅擅长用锏,却因为是方圆数十里唯一的铜鼎境武者,威名赫赫,仅凭一个下山虎外号便震慑宵小,别说用锏了,连与人交手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故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师傅用锏,眼前少年若能说出来,那就是真认识。 “信不过我?” 方青笑道:“与你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师傅用何兵器,因为他用什么兵器,还不配让去了解。但你大可带我去见你师傅,是不是真的,一见便知。” 刘顺意眯了眯眼,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眼前少年那份沉着和自信不像是装出来的,且从话语间他能品出方青的来头似乎比自己师傅都要大。思量片刻后,刘顺意道:“好,那就请阁下随我前往。” 虽然还是将信将疑,可凡事就怕那万一,女人晚一天玩不要紧,若真的得罪大人物,自己可担待不起。同时心里也做好计较,如果到时发现方青骗人,就别怪他下手狠辣。 方青转过头,陈秀正双指拉着方青的袖口,冲方青摇了摇头。她一猜就知道少年是为救自己而豁出去了,他这样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又怎会真的认识威虎帮帮主那种大人物,她不愿一个陌生人为救她而犯险。 方亲笑了笑,道:“放心,没事的,你先回去。” 张大龙见方青很笃定的样子,准备开溜,方青指着张大龙,对刘顺意道:“他要一起去。” …… 威虎帮大院。 江湖人称下山虎的威虎帮帮主宋刚是一位髯面大汉,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品茗一边看着院中弟子练拳。他的眼神如鞭,落在哪个弟子身上,弟子便会浑身一紧,丝毫不敢懈怠。 刘顺意几人带着方青进入院中,来到宋刚身边,刘顺意指着方青道:“师傅,我路上遇到此人,说与师傅您是旧识,来见一见您。” 心思玲珑的刘顺意一见宋刚皱着眉,便预感到自己可能被耍了。果不其然,宋刚瞥一眼方青后,低头吹了吹茶盏,好笑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来攀我下山虎的关系?” 跟在后面的张大龙大松一口气,来的路上他一直提心吊胆,万一方青真与下山虎认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方青让他跟着一起来,不就是为了方便算账嘛。此刻一听宋刚并不认识方青,心头大石终于落下,正要喝骂方青,却见一人狠狠朝方青膝盖踹去,正是怒火中烧的刘顺意。 张大龙还没来得及冷笑,便见刘顺意的脚即将踢中方青时,仿佛踢在一面无形的铜墙铁壁上,整个人都被震飞出去。方青朝其探手虚虚一握,刘顺意便凌空炸成一团血雾。 “我来这里,不是攀你下山虎关系的。” 从始自终都没看刘顺意一眼的方青对宋刚道:“我欲杀你徒弟,可又不想在我朋友面前杀人,本来想着找个我朋友看不到的地方杀了便算,可听说他师傅很了不得,所以来这看看。” 咕噜。 宋刚平生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只见他视线从漫天血雾移开,极为缓慢地转头面向方青,触及到方青视线的瞬间,茶杯坠地溅散,他噗通跪下,整个人死死贴在地上,在场其他人都能看到宋刚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听见他声音颤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仙师恕罪……” 张大龙和刚才跟着刘顺意去张家村的几人回过神来,下意识便要逃,可刚一转身,就被方青一掌拍成肉泥。 宋刚头抬起一条缝隙,瞥了眼地上凹出的那个猩红色巨大掌印,又连忙死死贴地。 直到有徒弟上前告诉他方青已飞天离去,他才在徒弟搀扶下踉跄起身,瘫在太师椅上。 第二十一章 吹云 一双纤细却略显粗糙的手,抖挺一件件衣物后,将它们挂在院中的竹竿上,铺平捻直。阳光渐盛,照亮干净整洁的院落,更照在手主人脸上,那张本就好看的脸,便显得更加好看了。 陈秀仰起头,对着太阳笑了笑,她最喜欢大晴天,喜欢晒太阳时暖洋洋的感觉,衣物也能更快晒干,从来不怕自己被晒黑啥的。命运多数时候不会公平,可阳光总是公平的,既会照在富贵热闹的大宅中,也会照在她一个寡妇的小院里。 陈秀想起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秀眉簇了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认识威虎帮那些大人物,会不会出事。 她继续晾衣服,忽然有人敲门,她摇摇头,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个来敲门的人了,都是来问那个少年消息的乡亲们,问她是不是真有一个大人物亲戚,使得她晒个衣服都停停顿顿。 陈秀打开门,愣了愣,来人不是好事多奇的村民,而是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陈秀一想到自己刚才要与张大龙拼命时,胸脯撞在了少年伸出的手臂上,便有些脸红,方青也有些尴尬,本来从威虎帮出来,他便准备继续西行,毕竟她不是她,可走着走着,还是来到了这里。 方青柔声道:“我来告诉你一声,事情解决了,这些无赖再也不会来欺负你。” 陈秀讶道:“你真的认识威虎帮帮主?” 方青笑着点了点头,陈秀想了想,认真道:“谢谢你……” 方青看着陈秀的脸,看着她眼角的那颗泪痣,神思恍惚,看得出了神。 陈秀被看得很不自在,撇转过头,心想虽然眼前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若是仗着救了她,就敢对她动念头,那她就敢一巴掌扇上去。 方青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对不起嫂子,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所以见着你难免会想起她来,之前在溪边看你,亦是如此,还望嫂子不要怪罪。” 方青说完转身便走,似是觉得自己把人想坏了,更没有好好谢过人家救命之恩,陈秀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后道:“公子,还没吃早饭吧,如果不嫌弃,喝完粥再走吧。” 方青停下脚步,转身微笑道:“不嫌弃,正好饿了。” 陈秀带着方青走入自己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小院,方青进门便看到竹竿上一条醒目的贴身衣物,陈秀脸一红,连忙用旁边的衣物盖住,指了指屋子道:“公子这边请。” 屋子不大,进门便是一张陈旧木桌,木桌左边是睡觉的侧屋,右手边一个折拐后便是厨房,陈秀搬出条朱漆斑驳的凳子给方青,便要去厨房做饭,却万没想到方青说道:“嫂子你坐,让我来做吧。” 陈秀连忙道:“这怎么行,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方青微笑道:“很久没做饭,忽然想做饭了,嫂子就当成全我一回。” 方青撸起袖子进入厨房,一顿忙活后很快端着一盆白米粥和一碟腌咸菜出来,之后又回去拿了两只碗和两双筷子,亲手盛了一碗给陈秀,坐下后看着陈秀笑道:“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陈秀脸皮很薄,又被方青看得红了脸,指了指方青面前的空碗,方青这才给自己也盛一碗,两人一同吃了起来。 陈秀吃了两口后忽然问道:“对了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方青报上名字后,陈秀道:“方公子,你跟我说实话,去威虎帮有没有为了我破财,如果有你告诉我,我一定要还你的。” 陈秀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方青不像是能压得住对方的人,说不定是帮她破财免灾,她势必要还。陈秀从来不喜欢欠人什么,公婆刚去世时,她问乡亲借了点钱办丧事,之后整整半年每天只吃一顿,省下钱来还清。 方青笑道:“你放心,并没有。” 陈秀松一口气,犹豫一阵后问道:“方公子,你说我长得像你一个朋友,这顿饭,你其实是想做给你那位朋友吃,对吗?” 正执筷去夹咸菜的方青动作一顿,没有说话,陈秀继续道:“我虽是农家妇人,但也不是傻瓜,早晨在溪畔时,我就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后来想想才明白,那是愧疚。” 陈秀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你……很亏欠她吗?” 方青夹起一筷咸菜,不紧不慢放入嘴里,吃完最后一口粥,陈秀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道:“对不起方公子,是我多嘴了。” 方青放下碗筷,笑了笑道:“我欠她的确很多,多到这辈子也还不清,只可惜我连还的机会都没有。她为我做过很多事,而我似乎一件事都没为她做过,想想挺……后悔的。” “她……”陈秀问道。 方青很平静道:“她不在了。” 农家小屋内,一个寡妇,一个少年,一阵沉默。 “她叫什么名字?”过了片刻,陈秀问道。 “她叫任映景。”方青道:“和你长得有八分相似,不过眼角的那颗泪痣,却是一模一样。” “任映景......”陈秀咂摸这个名字,点点头道:“这名字真好听,她一定是大家闺秀吧?” 方青摇头笑道:“她跟大家闺秀可不沾边,喜欢说脏话,跟个女土匪差不多。” 陈秀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青笑着起身道:“嫂子,谢谢你的款待,我有事得走了。” “我送你。”陈秀跟着起身。 两人步入院子,方青抬头望去。 天蓝如瓷,白云绵绵。 方青想到什么,忽然笑了,陈秀看向方青,问道:“方公子,怎么了?” 方青望着一片晴好的天空,道:“我那位像你的朋友,以前喜欢做一件傻事,只要天上有云,她就会对着天空吹气,说是要将云吹成她想要的形状,常常吹得差点断气,脸红得跟苹果一样。关键云一旦被风吹动,她就非得说是她吹的,让我夸她厉害,你说她傻不傻?” 方青自问自答:“真是一个傻瓜。” 陈秀也抬头看去,望着白云点缀的湛蓝天空,怔怔出神。 过了一会,她被些许声音拉回思绪,看向身边的少年。 少年仍望着蓝天白云,却已泪流满面,他鼓着嘴,吹着气。 一口接着一口。 第二十二章 不救 雄伟壮阔的昌武城就像一个巨人,任由一道道参天巨浪拍打在身,海水溅碎弹回,它始终巍然不动。 一袭正金色卫服的段起笙凭栏远眺,身后立着两道身影,方青和姜扶春。 方青一回邑平郡,先找到姜扶春,告知地底情况和姜摇秋身死的消息,姜扶春便带着方青来到昌武城面见段起笙。 “知道了。” 段起笙听完方青的汇报后,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姜扶春皱眉道:“这么多修者身陷冥族囹圄,被当成牛马奴役,还请统领立即下令营救。” 段起笙望着海面浪潮,不咸不淡道:“你们先回去,我自有计较。” “统领,不能再等了……”姜扶春抱拳低头。 段起笙半转过身,余光斜睨姜扶春道:“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 “属下不敢。”姜扶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段起笙道:“中州那边也已经知道此事,不过暂时没有指令,一切等中州安排再说,你们先退下。” 姜扶春忽地直身抬头,问道:“等中州安排,然后不了了之,是吗?” “嗯?” 段起笙猛然转头,看着姜扶春。 姜扶春与段起笙直视,毫无惧意:“段统领,上次那么多修者失踪,我曾来昌武城找过你,你说等中州安排,我以为中州即便拿不准那些修士的生死、不贸然进入地底找寻,也一定会派人调查。可是我错了,中州那边后来没有一点动静,仿佛始失踪的不是这么多门派领袖和衡阳卫,而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蚂蚁。如今明确知晓这些人还活着,中州却还不立刻行动,你觉得应该吗?” “姜扶春!” 段起笙指着姜扶春,厉声道:“你只是一个朝阳卫,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更没资格说什么应不应该!” “为什么没有资格?” 姜扶春身边的方青出声道:“段统领,被困在衙泉监狱里的人,很多都是姜统领的属下,他或许没资格命令中州行动,但完全有资格质问你们为何不在意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就连我这个小小的暮阳卫,都有资格问一问你,问你这个全景州衡阳卫的头,纵然中州不管不顾,你又如何能置若罔闻?” “放肆!” 段起笙一声怒喝,紫府修士的气息一放,神威如狱。 姜扶春却忽然笑了。 姜扶春大笑三声后,收敛笑意,不低头不抱拳,亦不躬身,仿佛自己身前再没有什么上司统领,脸色平静地对段起笙道:“段统领,告辞。” 说罢便带着方青一起离开。 …… 昌武城外,姜扶春对身边的方青道:“你已冲开膻中穴,距离绛宫已是一步之遥,如此年纪便能修炼至此,真是前所未见。” 方青从地底出来后,西行走走停停,在见遍景州中下层修行道乱象的同时,亦在不断提升修为,已陆续冲开巨阙和膻中,华池与绛宫之间的三座城关已经彻底打通,只需最后一步,便能看到绛宫的风景。 姜扶春紧接着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今日你得罪段起笙,此人胸襟狭隘,你以后任职朝阳卫时,不会让你在邑平郡任职,怕是会把你调去偏僻地方。” 方青笑道:“那就要劳烦姜大人尽早修成紫府,取代那段起笙才好。” 姜扶春也笑了,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怕是修不成咯。” …… 时值秋天,广宁府姜宅八角亭四周,那片竹林翠绿依旧,秋风一拂,竹叶飘摇,飒飒作响。八角亭中,方青凭栏望湖,冯静启一把一把撒着饵料,他每次都会把饵料紧紧一捏,然后高高扬了。 方青与姜扶春分别后,便回来找到冯静启,从他口中了解了这些时日广宁府的情况,与别地相差不大,总之随着景州六郡的大部分华池境修士被冥族抓入地底后,景州修行道的根基严重受损,已然形成断层,不止如此,可各地的宗门在失去掌门后,乱成一团,解散的解散,上位厮杀的厮杀,混乱不堪。 而冯静启听完方青在地底的经历后,便一言不发,不停扬撒饵料。 一会后,方青转头看向冯静启,冯静启终于扬完最后一把饵料,抹了把脸,说道:“我师父才学高卓,品性温醇,样貌冠绝广宁,虽贵为知府,可去街上时总会和百姓们说说笑笑,毫无一点架子。无论方方面面,他都很完美,那些惦记他的大家闺秀,都称他为‘十全郎君’,或许唯一被人诟病的,便是他整天往暮阳卫跑,乐此不疲地热脸贴冷屁股。以前我常替他不值,可师父总说有心上人是一件好事,如果心上人心上也有你,那便成了美事,纵然对方心上没有你,那也不会变成一件坏事。” 冯静启打量四周竹海,微笑道:“师父曾说他最大愿望便是把宁统领带回姜府,在这四面环竹的八角亭中,让我叫她一声师娘。虽然宁统领听不到我叫她师娘了,但师父终究是如愿了。” 方青点了点头,听着冯静启缅怀姜摇秋,没来由想起与姜扶春一道时,姜扶春对他死去的亲弟弟似乎只字未提。 冯静启转头看着方青,感慨道:“方青,你有任姑娘,我师父有师母,我其实挺羡慕你们的,我喜欢的女子,却是一个利用我的谍子,真是可笑。” 方青道:“十多年蛰伏,她有心骗你,你防不住,人没事就好。” “还不是靠着自己妹妹才没事的。”冯静启自嘲一笑,又皱眉问道:“对了,如意到底在冥族做什么,你知道吗?” 方青道:“你放心,虽然我不知如意为何留在地底,可她师父是长夜卫统领,位高权重,她在地底很安全。” 冯静启眉皱更深,他一点都不放心,即便冯如意如今在地底很安全,可经过此次事件后,人冥两族之间的战争迟早爆发,到时哪来的安全可言。 方青扯开话题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冯静启道:“先为我师父和师母办好丧事,立个衣冠冢,之后再说吧。” 方青点了点头,冯静启望着湖面道:“方青,我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过为什么大衡王朝会对这么大的事不管不顾,是怕了冥族吗?” 方青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 第二十三章 让他们知道 一个普普通通的秋日清晨,一袭白衣的姜扶春走出屋子,又转身轻轻将门带上。 端着早点的管事何老步入院中,问道:“公子,你这么早去哪儿。” 姜扶春一笑道:“秋高气爽,我出去走走,早饭不吃了,你拿走吧。” 何老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大公子笑了。 大公子与二公子不同,从来不苟言笑,他与姜扶春生活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笑过几次。记得上一次见姜扶春笑时,好像还是二公子当上知府的那一天。 那天二公子来邑平郡报喜,大公子却当面训了二公子一顿,让他不要骄傲自满,可二公子走后,他亲眼见到大公子笑了,笑中满是欣慰和高兴。 其实何老一直想不明白,大公子明明很关心二公子,关心到常会让自己去广宁府悄悄探看姜摇秋的近况,可偏偏与自己弟弟见面时,总会对二公子那么严厉,逼得二公子躲着他这个亲哥。如今二公子死了,姜扶春虽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可何老却知道,自家大公子是雪落崩山,大悲无声,可为何今日反而笑了? 姜扶春往院外走去,路过何老身边时,停步道:“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不在时家里事情你拿主意。” 何老应是,看着姜扶春走出院子,眉头越皱越紧,姜扶春在家时喜欢穿素白衣服,可一旦出门都会换上朝阳卫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何老摇了摇头,全当姜扶春是出去散心,走到院门口时却又停下来,回望一眼姜扶春的屋子,犹豫一下后转身去到屋前,推门而入。 屋内整洁干净,各类陈设物件摆放有序,就连书桌笔架上的毛笔,都是由短到长依次挂放,就像姜扶春这个人一样,有条有理,一丝不苟。 何老的视线落在姜扶春的床上,正中间摆放着三样东西,左边是一件是叠得整齐方正的朝阳卫服,右边是一块朝阳卫统领的镶金令牌,一柄朝阳剑静静竖躺在两者中间。 何老想到了什么,手中餐盘砰然坠地。 …… 云淡风轻,阳光柔和,姜扶春出姜府后缓步而行,走出郡城,步入田野山间,不时深深吸气,闻着泥土清香与粮食成熟后的味道,眼神从未有过的放松。 姜扶春与何老说,不会那么快回来,可能是傍晚回来,可能是过几天才回来,也有可能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姜扶春路过一片田野,村民们正忙着秋收,他们脸上全是幸福和知足,还有一个个孩童在身边帮忙,不过孩子玩性都大,帮着帮着便追逐嬉戏起来。 堂堂朝阳卫统领,看着这幅最寻常不过的乡野画面,由衷笑了。 很少有人知道,他姜扶春和弟弟姜摇秋是乡野农村出生,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便是在丰收的时候与爹娘一起下田收割,毕竟对孩童来说,爹娘高兴,他们一般就会高兴,玩得也会更开心。不过也总是帮不长久,一会会就自己玩起来,抓鱼踩田埂等等,什么都玩。 一名离姜扶春很近的老农注意到路边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或许是因为今年收成大好,心情极佳,便忍不住笑问道:“公子,看什么呐这么出神,我猜是不是第一次看到咱庄稼汉干农活,觉得新奇?” 姜扶春回过神来,笑道:“老伯你猜错了,我以前也常做农活。” 老农诧异道:“不是吧?我不信,看你这一点都不像啊?” 姜扶春道:“真的,老伯既然不信,我便给你露两手。” 姜扶春跳入田中,从地上一竹篮中拿起一把镰刀,虽然自从他十岁后走上修行路,便再没拿过镰刀,可毕竟是父母教过的东西,自是不敢忘的,很熟练地割起麦子,看得老农一愣,没想到如此气度不凡的男子竟真的会干农活? 姜扶春一上手便停不下来,非帮着老农干活,且与对方越聊越投机。 “今年呐,是近几年来最丰收的一年,老婆子说我晚上睡觉都不打呼了,经常咯咯咯的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老人与姜摇秋一起干活,什么都聊,笑容一刻不停。不过当有别的大人带着小孩来找他时,老人的笑容便不再了。 原来是老人的孙子在田间玩耍时欺负了人家的小孩,对方便找了过来,老人连忙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才安抚下来,之后老人点起旱烟抽了口,摇头叹气道:“哎,也不知道我那孙子像谁,这兔崽子整天就知道欺负别人,骂没用打也没用,每次对方大人来我家要说法,我都得赔一只鸡,这些年鸡肉都少吃了不少。” 姜扶春笑道:“小孩子嘛,很正常,我小的时候,也总是欺负别人。” 老人道:“是吗?那你可没少被家里大人训吧?” 姜扶春道:“这倒没有,因为每次都是别人欺负我弟弟,我便会去找那个欺负我弟弟的人,怎么欺负的我弟弟,我就怎么欺负他。” 姜扶春还记得,小时候姜摇秋被欺负了,不会主动让他去报仇,有时还会劝他算了,毕竟不是每次都能欺负回来,多数时候,姜扶春也打不过对方,鼻青脸肿回家。可姜扶春每次都会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丢给姜摇秋一句话,然后去找对方。 我得让他知道知道,你姜摇秋有个哥哥,就是我姜扶春。 老人抽了口烟,感慨道:“那可你真是一位好大哥。” “我不是个好哥哥,至少长大后不是。” 姜扶春摇了摇头,道:“或许是小时候一直被人欺负,我便觉得一定要变得更强大更厉害,才能保证自己和亲人不被欺负。以至于长大后,我不仅对自己要求高,对弟弟也是如此,这些年与他为数不多的见面,都是教育训斥,竟从来没有一句关心体贴,所以他很怕我,常躲着我,我却不以为然,还以为是为他好。” 老人不是很能听明白,抽了口烟,徐徐烟雾中,他看到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眼神异样,虽然没有哭,却比三年前收成不好时,自己老婆子那伤心痛苦的模样,更加伤心。 又割了几茬麦子,姜扶春把镰刀还给老人,说道:“老伯,我要走了,我弟弟这回又被人欺负了,我得替他欺负回来。还是那句话,我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弟弟有个哥哥,叫姜扶春。” 阳光下,老人看着白衣男子远去。 白衣男子一人入冥。 虽再也没有回来,可半个冥族都知道了有个人族疯子,见冥人就杀,最终力竭而死。 这个人族疯子叫姜扶春。 第一章 说书先生说刀剑 秋雨落尽,初冬已在眼前。 一封调令从昌武城来到广宁府,宣布方青晋升为朝阳卫统领。 在衙泉监狱的日子,方青吃尽苦头,几次命悬一线,却也算因祸得福,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海量元气,修为大进。而生死之间的战斗,更如一块磨刀石,将刀锋越磨越亮,意气攀升,大有裨益。方青回到广宁府时,便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打开下丹田,又经过两月的潜心修炼,绛宫水到渠成。 修炼的本质,便是纳天地元气入体,淬炼体魄的同时更能运用元气,而最重要的,是以天地元气为媒介,融合自身的精气神,修出真我。进入绛宫境意味着打开了藏气之府,绛宫连着华池,体内元气无论质与量都到达一个新台阶。若要量化这种提升,举例而言,华池境修士能元气外放一里距离,绛宫修者便能十里,如果再上面的层次,就能百里不衰,甚至千里杀敌。 方青跨入绛宫才没两天,调令便至,不过如方青所料,上面没有让方青去广宁府补上姜扶春的位子,而是把方青调至宁州北襄郡任职。 宁州位于青冥大陆北部,北襄郡更是宁州最北,那里气候严寒,临靠十万冰山,乃有名的苦寒之地,那日方青在段起笙面前出言顶撞,姜扶春曾言方青若成绛宫,段起笙肯定会把方青调至偏僻地方,真是一语成谶。 姜扶春心灰意冷后入冥求死,方青又何尝不是对朝廷大失所望,不过方青并没有无视这封调令,辞官逍遥自在,而是选择接受,毕竟人冥两族之间不会肯定还有下文,方青做不到置身事外,还需要这层身份斡旋。 一日,方青和不想再留景州的冯静启,在姜府后院与三个衣冠冢道别后,出发前往宁州。 …… 地底,衙域涅城,长夜卫顶楼。 冯如意推门而入,屋内只有她师傅,关上门后冯如意便揭下檐帽,露出那张玲珑脸庞。在地底长时间不晒太阳,冯如皮肤愈发雪白,一头长发如瀑,眉宇间藏着淡淡哀愁,五官精致如前,一点没变,可她终究不是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天真少女了。 冯如意对座位上的那道身影道:“师父,你找我?” 没有戴帽子的晁玉匣一笑如玉,道:“坐,意儿。” 冯如意坐下,看着眼前这张俊逸非凡却又略显沧桑的脸。晁玉匣道:“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需要你去幽域处理,你……” 没等晁玉匣说完,冯如意打断道:“你是想支开我,对吗?” 晁玉匣皱了皱眉,冯如意继续问道:“那日冥皇传你,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晁玉匣深吸口气,道:“听师父的话。” 冯如意摇摇头,眼神坚决:“不听。” 晁玉匣看着自己这个徒弟,摇头无奈一笑,当初把去祥水履行承诺,带冯如意入冥,晁玉匣一直不知自己是对是错,直到因缘际会,冯静启和方青卷入到人冥之争中,一个是冯如意的亲哥哥,一个是至交好友,晁玉匣知道冯如意会为难,早就提出过让冯如意离开自己身边,可是冯如意不愿。而接下来有大事发生,他更不能让冯如意涉险,这才想婉转将她支开,谁曾想话都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晁玉匣直言道:“冥皇有任务交给我,接下来我要去黄域,此去关系到冥皇筹谋已久的计划,危险重重,我不能带上你。” 冯如意看着晁玉匣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晁玉匣避开冯如意的视线,起身望向窗外,窗外黑茫茫一片,目光幽幽的晁玉匣背对着冯如意,无言片刻后,没来由道:“当初那个青衫长剑的晁玉匣,已经死了。如今的我,不过是投靠冥族的走狗罢了。” 身后少女,对自己已超过徒弟与师傅之间的感情,晁玉匣对此能隐隐感受到。想要冯如意离开自己身边,未尝没有这么一层考量在内。年少时,他手执英雄剑,一袭青衫行江湖,势要砥砺出最强剑道,灭衡朝,复剑阁。在梅阳镇时,那句‘杀尽元贼日,敢与天斗酒’,胸口意气是何等风发? 可惜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取代剑阁成为新圣地的大衡如日中天,已是庞然大物,而剑阁只剩他一位传人,两者之间天差地别,唯有借助冥族的力量,才有机会扳倒衡朝元氏。但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他的那股志气终究是磨灭了,以至于都无颜面对英雄剑,又如何担得起身后少女的情意。 冯如意似乎知道晁玉匣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后起身离开,留下一句语气平和却异常坚定的话:“我一定要去。” …… 景州东北部,有座名为泰安的小镇,泰安镇不是枢纽重镇,亦无美景风光,却因为镇中一间酒楼,成为周边城镇中最热闹的一座镇。 酒楼不大,名字却很大,是为天下楼。天下楼的招牌不是美酒佳肴,而是一位年迈的说书先生,其见多识广,腹有墨海,无论周边百姓或是旅人游侠,都爱听他评说天下事。客人们听着老人绘声绘色,犹如身临其境,原本二两的酒量,也变成了半斤,酒楼生意怎能不好。 才巳时初刻,天下楼已是空座难寻,门口还围着许多囊中羞涩的百姓,即便看不到楼内情形,能听到便是好的。酒楼老板也不赶他们走,酒肆食栏最怕门可罗雀,不怕热闹。 二楼,方青和冯静启临栏而坐,两人齐望向一楼大堂中央,那里有一条小板凳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块惊堂木,那里便是说书先生的场子,周围则是一张张酒桌,此时早已满座,静静等待说书先生出场。 “看这阵仗,这说书先生一定了不得,真想快点一见。” 冯静启收回视线,饮了口酒,品了品后对方青道:“这酒不烈,有点像你当初酿的酒。” 方青捻了粒花生放入口中,边嚼边笑道:“要是太烈,客人没喝几口就醉了,哪还能多卖几壶,即便说书先生说得再好听也白搭啊。” 冯静启笑道:“真是无奸不商啊。” 这些时日,方青和冯静启两人一路往东北而行,并不着急赶路,而是走走停停,大多时候行在雄山峻岭间,见识景州北部风光,有时也会像今天这般来烟火小镇找间酒楼接接地气。 “二位兄台,我实在找不着位子了,我可以坐这吗?” 方青和冯静启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娃娃脸的少年站在自己桌旁,眉清目秀,却一脸憨笑,身后背着用棉布裹着的长条物件,应是刀剑。 方青看了看四周,别说一楼,就连二楼也全部满座,唯有自己这张桌上还剩一个位子可以拼桌,见方青和冯静启没反应,少年道:“别小气嘛,大不了我请你们喝酒。” 方青笑道:“你只管坐便是。” 少年嘿嘿一笑后坐下,他并未解下身后长条,大喊小二过来要了几壶酒,与方青和冯静启共饮。 萍水相逢,需拿捏尺寸,忌交浅言深,可娃娃脸少年似乎完全不懂这个道理,且是个自来熟,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仅自报姓名,还连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都一股脑说了出来。他叫裴庆生,小时候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孤儿,五岁那年下水摸鱼差点淹死,幸好被好心路人相救,并收他为徒,还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不多时,一楼一阵躁动,只见一名老者从后堂走出,向四周拱手而来,走大堂中央时,用力一甩衣服下摆后这才坐下,派头十足,引得酒客们一阵喝彩叫好。 老人正了正衣衫后,拿起旁边惊堂木重重一敲,顿时把所有声音压了下去,他又拿起桌上的酒碗,呲溜一口,一脸满足后才徐徐开口道:“昨日最末我留下的问题,不知你们可有答案?” 说书是门手艺,不仅要能说会道,还有很多讲究,卖关子抖包袱便是不可或缺,这才能吸引别人胃口,回头客络绎不绝。昨日老人便留下一个悬念,说天下兵器,刀剑为首,可刀剑二字,刀在前剑在后,那么刀与剑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当然是剑更胜一筹。” 有酒客站起来朗声道:“你看当今世道,十个人里面九个人用剑,只有一人用刀,大伙说是不是!” 酒楼内顿时响起轰然应是声,在场很多都是各地游侠,图潇洒风流耍的都是剑,自然重剑轻刀,就连那些不是很懂的老百姓,都觉得剑肯定是比刀了不得的,无其它原因,只是觉得刀更加寻常,家里切菜割肉用的不就是刀嘛,剑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稀罕玩意,肯定更厉害。 有一人起身喝道:“我觉得刀更胜一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手按在桌上,手下有一柄带鞘大刀,显然是用刀的好手。吸引目光后又高举手中刀,借着酒劲大声道:“男人就应该用刀,不像耍剑般那么多弯弯绕绕,我觉得娘们才应该用剑!”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许多冷视,许多剑客更是直身而起,紧握手中剑。唯有二楼的裴庆生拍手大声道:“说得好!” 顿时分担了许多仇视的目光。 说书老人惊堂木一拿一拍,道:“好汉们都坐下,咱只是讨论,各抒己见而已,不要动怒。好了好了,接下来老夫便把自己的看法,与诸位好汉分享。”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老人评说,对于老人的见识,大家还是信服的,不过老人随后又道:“先待我喝口酒润润喉。” 看着老人在那呲溜酒碗,似是没完没了,在场许多熟客纷纷摇头。 这他娘的是老套路了,每次把众人胃口高高吊起后,老人便会喝酒润喉,示意大伙可以掏钱买酒了。大伙对此深恶痛绝,可架不住心中的好奇,该掏钱还得掏。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要酒声中,老人轻轻放下酒碗,这才笑意盈盈地开始评说。 第二章 我是大人物 “刀剑之争,自古便有,不过剑行轻灵,刀走勇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数,很难分高下。” “剑比刀多一条刃,更难铸造,价格更昂贵,也正因多了一条刃,运剑对敌时变化更多,毕竟刀只有一刃,刀背无法造成杀伤,一击无果再出第二刀时,需要多一个动作反刃,无法像剑一样任意续招。” “不过有句老话叫‘月棍年刀十年剑’,说的便是精通各种兵器所需的时间,剑的确比刀更灵巧,用法也更多,但习练剑法所需的天赋和苦工也就需要更多,换言之便是用剑比用刀更难,对绝大多数的一般人而言,练刀更有成效,这便是刀的优点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没有最厉害的兵器,只有最厉害的人,刀剑孰强孰弱,还需要看握刀剑之人的本事。” 老头摇头晃脑,徐徐讲述,二楼至上,裴庆生将一粒粒花生丢入口中,边嚼边摇头道:“不对不对,像我这样的高手,从来就是一刀解决问题,就不需要第二刀。” 同桌的方青和冯静启对视一眼,都想扶额。如果早知道这个叫裴庆生的娃娃脸少年是个话痨,那刚才一定不会让他坐下,即便方青和冯静启此时已经不怎么搭理他,他也能自言自语,绝不会让自己闲下来。最关键少年特别喜欢吹嘘,什么自己刀法无敌,难逢对手,出来游历一趟失望至极等等这样的话不要钱似地从嘴巴里蹦出来,令方青二人无言以对。 说书老人说了那么多,却是各捧一边,基本等于白说,那些酒客们顿时不乐意了,响起阵阵嘘声,老人惊堂木一连拍了好几下,才把嘘声压灭下去。老人道:“你们呀还别不信,我且问你们,当年刀宗刀圣与剑阁阁主,一人是刀道魁首,手握红名刀,一人是剑道领袖,执掌英雄剑,两人曾交手无数次,可惜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剑阁覆灭,两个圣地之间的刀剑之争也没能分出胜负,难道不是最好的佐证吗?” 台下酒客们静静听着,尤其是许多熟客,以前就听老人说起过有关圣地的事情,听得格外认真,这可是几百年前的圣地秘闻,当然一个字都不能错过,也幸亏老人的祖祖辈辈传了这些秘闻下来,否则他们哪有这个荣幸知晓。 一熟客起身道:“小老儿,你上次和我们说,等哪日心情好了,就与我们多说说当年圣地的事,我看就今日吧,大伙都想听,是不是!” 酒客们大声喝彩,老人微微一笑,拿起酒碗呲溜道:“哎,可惜老夫今日心情不佳呐。” 那些焦急想听的酒客们知道老人又要吊胃口骗钱了,这老家伙,心也太黑了。 刚才那位熟客一咬牙,大声道:“小老二,我买十坛龙南春烧,你心情可好些?” 老人笑道:“好些了。不过我觉着好汉的酒量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吧?” 熟客道:“得,他娘的算你厉害,老子买十五坛总行了吧?小老二莫要再吊胃口,速速讲与我们听,否则当心我掀桌子!” 老人眉开眼笑,连忙让卖酒小娘送酒收钱,说书期间多添的酒水,他可是有一半分成的,怎能不高兴。只见他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吓得台下酒客们一惊一乍,老人朗声道:“自大衡王朝崛起,取代剑阁成为新圣地后,剑阁便不复存在,不说也罢,今我便与诸位说说那刀宗的十大名刀,如何?” 待台下一阵叫好声后,老人开始徐徐讲述,酒客们听时鸦雀无声,生怕打断老人的评说,一个个听得心神摇曳,心想若能有幸见一见这些神兵利器,那便此生无憾了。 二楼,裴庆生听着听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红名、雨歇、白露、雷殛、裁柳、缚龙、碎岳、擎苍、止戈、锦瑟,刀宗十大名刀的名字,老人说得倒是一点都没错,这年头能完整说出刀宗十名刀之人,已是不多见了,不过老人那仿佛亲眼见过的描述形容,便是胡编乱造了,显是老人特意编排,反正在场酒客也不知真假。 大家都在安静听书,却被裴庆生的笑声吵扰,很多人都投来不满的目光,裴庆生顿时讪讪,将碟中最后一粒花生丢入口中后,手掌放在嘴边,压低声音对方青和冯静启道:“这老头子懂点皮毛就在那胡说八道,你们别听他乱说,碎岳根本不是什么刀身宽一尺的大刀,只不过刀柄有点长罢了,没什么出奇的,也就一般般吧。雷殛更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夸张,什么剑身旋拧如闪电,哪有刀会是那种形状的,简直太离谱了,至于雨歇,嘿嘿,那就更不对了……” 冯静启一脸无语,笑问道:“裴兄弟对刀宗的名刀这么了解,难不成亲眼见过?” “那当然了!” 裴庆生重重拍了下自己胸膛,道:“不过我觉得除了红名刀和雨歇刀外,其它刀也就那样吧,没什么了不得的。” 冯静启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可真会顺杆爬,吹牛也该有点限度吧,这也太不着边际了。 啪。 隔壁桌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原来是一位背对着方青三人的白衣男子猛地将筷子按在桌上。此人身穿锦服,腰悬玉佩,右手边桌边放着一把青鞘长剑,雕龙刻凤,遍布精美云纹,一看就是把好剑。与之同座的三人,从衣着打扮来看,应是男子的仆从。 白衣男子没有转身,冷冷道:“真是龙王爷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他叫章云飞,乃堂堂一流门派飞剑宗的少主,其父是威镇一郡的绛宫高手,章云飞深得真传,年仅三十便已修成华池,一手飞云剑法更是出神入化。他游历至此,本想凑个热闹,听书下酒也算一件美事,却谁曾想摊上了裴庆生坐在身后,一刻不消停不说,还句句吹嘘,把自己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简直污了他耳朵,他本想忍忍算了,可裴庆生刚才那些话,已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章云飞再不出声,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飞云剑? “嗯?” 裴庆生转过头去,娃娃脸上的那双眼睛眨了眨,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章云飞没说话,也没转身,拿起酒杯灌了口酒,道:“接下来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在那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客气。” 裴庆生哼了一声,转回头双手分别摊向方青和冯静启,委屈道:“两位,你们评评理,我说几句实话怎么了,这年头都不让人说实话了吗?” 方青和冯静启哑口无言,章云飞则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酒碗菜碟都震得跳了跳,他起身指着裴庆生道:“实话是吧?那你既然连刀宗十大名刀都见过,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身后背着的也一定是神兵利器了?” 裴庆生晃了晃脑袋,得意道:“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大人物,说出来吓死你的那种。至于我身后背着什么,你还是别问了,来头太大,你小心脏承受不住的。” 越来越多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就连一楼的说书先生都停了下来,刚才便有人对哈哈大笑的裴庆生有意见,此时自是站在气度不凡的章云飞那边,有人起哄道:“我看这小子背后背着的肯定是树枝木柴,故意装神弄鬼的!” 很多人都被逗笑了,江湖游侠都爱故弄玄虚,这种事并不少见。听到人说自己背上背着的是树枝木柴,裴庆生似乎有点急了,大声道:“小爷我背后背着的是刀!” 全场笑声更大了,有人道:“什么刀,拉出来给我们瞧瞧?不会是木刀吧?哈哈哈!” 裴庆生群嘲道:“我才不给你们看,我怕吓死你们,到时你们老婆孩子来找我算账,那就不好了。” 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响起,很多人都要教训裴庆生,有人冷笑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就和这位用剑的公子切磋切磋,敢不敢?” 大家纷纷附和,听完说书先生说刀剑,再看一场刀剑之争,岂不美哉?只不过眼前这位口无遮拦的小子,能行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 裴庆生傲然道:“不过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杀人。” 他指着章云飞,一脸认真道:“不是说我一定要杀他,而是他太弱了,恐怕我随便一招他都接不住,就那么死了,所以还是算了算了……” 如果说刚才章云飞只是想教训一下裴庆生,那么此时便是动了杀心,他堂堂飞剑宗的少主,被人如此侮辱,又岂能容忍? 裴庆生见章云飞脸色难看,竟然出言安慰道:“你也别难过,我说你弱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你真的太弱了,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你强,对吧?我也是实话实……” 说字还没出口,章云飞便拿起桌上飞云剑,准备分鞘斩了裴庆生,这时酒楼老板跑到近前,苦着脸抱拳道:“两位爷,求你们了,你们要打架去外面街上打,不要再握店里面动手,我这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 说书老人也重重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江湖规矩,祸不及旁人,况且这里实在腾不出手脚,还请二位大侠移驾酒楼外,也好施展刀术剑法,如何?” 第三章 雨歇 裴庆生是被人推着走出酒楼的。 他不情不愿,几次还想趁乱逃跑,还嚷嚷着他的确是怕对方,不过是怕对方死在他手里,万一被他师父知道了,一定会打他屁股,不是怪他杀人,而是会怪他为何要杀那么弱小的人。 裴庆生被一群人重重一推,差点被酒楼门槛绊倒,踉跄着踩在街道上,而章云飞已经立在他对面,双手抱剑,静静看着裴庆生,就像看一个笑话。 裴庆生左右张望,发现周围早已被酒客们围得水泄不通,想跑都没地方跑,自己似乎没有退路了,那就只能想办法让对方退了,于是只得正了正衣衫,指着章云飞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否则你的剑会断,人也极大可能会死,因为我实在太强了,若真的出手,除非我竭力克制,否则你必死无疑,毕竟我的实力,连我自己都害怕。” 他朝章云飞摆手,像赶苍蝇一般,道:“快走快走,好好活着不好吗?” 提着酒壶围观的那些酒客们哈哈大笑,看着眼前少年洋相百出,可比听说书老人说书还要有意思,就连章云飞都被逗笑了,没有急着出手。 裴庆生见众人都在笑自己,也有些不开心了,又问章云飞道:“你真的不走?” 章云飞冷笑回应,裴庆生叹了口气道:“哎,那好吧。” 只见他左右张望后走到一名围观侠客身边,指了指对方的刀,道:“这位大哥,能不能把刀借我一下?” “我没说错吧,我就说这小子是在装模作样,背上背着的是烂木头!” 许多人捧腹大笑。 “去去去!” 那位侠客连忙侧身,抬腿驱赶裴庆生,他看到裴庆生这般怂样,如果把刀借给他,肯定有去无回了,他才舍不得。 似乎是怕裴庆生拿借不到刀做借口拒绝比斗,一起出来看热闹的酒楼庖厨丢出一把不值几个钱的杀猪刀,道:“用我这把。” 裴庆生伸手去接杀猪刀,却接了个空,杀猪刀哐当掉在地上,又惹来大伙一阵嘲笑,裴庆生毫不在意,捡起地上的杀猪刀,感受着刀把上的油腻,摇摇头道:“滑不溜秋了......算了,是刀就行。” “小子!” 章云飞清喝道:“记住,杀你者章云飞,下辈子投胎记得不要妄言妄语!” 话音落下,章云飞将飞云剑抛至空中,手掌伸出,剑身便自行出窍,带出一抹璀璨光澜。剑柄准确落在他掌心,剑鞘还未落地,章云飞便已来到裴庆生近前,一剑直刺裴庆生咽喉。 “我太强了。” 几乎同时,裴庆生出现在章云飞身后,背对着章云飞,举着杀猪刀打量起来,说出这么四个字。 这时,众人才听到当当当当数声碎片落地的声音,一眼看去,章云飞手中只剩一个剑柄,飞云剑已然断成数截,散落在地。 章云飞没死,不过此时的他目瞪口呆,望着手中那个光秃秃的剑柄,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短短一瞬,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甚至都没看清裴庆生是如何做到的。他败了,就像那断剑落地声一样,败得干干脆脆。 所有围观酒客同样呆若木鸡,有人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发现并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少年,竟真是一名高手? 感受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裴庆生似乎很享受,直接负起双手,仰望天空,摆出一副高人姿态,摇摇头道:“太厉害的人,说实话总会被人当成吹牛,我太难了。我刚才已经劝过你了,可你为何不听劝呢?” 摆了一会后,可能是脖子酸了,他扭了扭脖颈,走到章云飞身边,用出现几道豁口的杀猪刀拍了拍他肩膀,道:“幸好这把杀猪刀太钝,我也克制着几乎没怎么用力,总算保住了你的性命,恭喜恭喜。呐,别灰心,毕竟能与我交手,是你的荣幸,足够吹一辈子的了。” 章云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将杀猪刀抛还给那位庖厨,道:“记得回家珍藏,当传家宝传下去。” 在众人无比复杂的目光中,裴庆生慢慢走回酒楼,酒还没喝完呢。 路过方青和冯静启身边时,他还朝两人挑了个眉,满脸得意,似乎在说我没骗你们吧? 冯静启道:“方青,你刚才看清楚了吗?” 冯静启此时好歹也是华池境修士,却与章云飞一样,根本没看清刚才是怎么回事,只是一瞬间,章云飞的剑便断成那么多截,简直匪夷所思。 方青点了点头,或许全场只有他看清楚裴庆生是如何断章云飞剑的,在章云飞即将刺中裴庆生时,杀猪刀在裴庆生手中旋转,一路绕过飞云剑的剑身,释放出无比精纯的刀意,将飞云剑碎成数截。 就在此时,一只脚正要踏过酒楼门槛的裴庆生忽然停了下来,收回脚,后退至方青面前,眼眸放光地看着方青,问道:“你叫方青?” 方青与冯静启对视一眼,点点头,裴庆生又问:“是广宁府的那个方青?” 方青道:“是我。” 刚才裴庆生与自己拼桌,方青和冯静启见裴庆生热情得过了头,便一直没怎么搭理他,连姓名都未曾告知,裴庆生此时才知道,只见他满是油腻的双手一把按在方青肩膀,激动道:“哈哈!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真是缘分!缘分呐!” 方青一头雾水。 裴庆生兴奋道:“我路过崇元府时,听说了你在冥族衙泉监狱的事,以一己之力,挑战冥族至强手,还当着冥皇面,说了句冥族没有高手,有没有这回事?” 方青听到崇元府三个字便心中了然,想来应该是从熊达和凌秀他们口中传出去的,地底发生的事,方青不是很想提,于是道:“都过去了。” “那就是真的了!” 裴庆生陡然松开方青,嘿嘿笑道:“我此次外出游历,就没碰到过一个高手,路过崇元府听到你的事迹后,觉得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于是便去找你,可惜没有找到,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裴庆生眼睛陡然一亮,道:“方青,我要和你打一架!” “不打。” 方青摇摇头,便准备和冯静启离开。 裴庆生着急道:“难道你不想与这么厉害的我交手一番?” 方青眼角一抽,无语道:“不想。” 方青和冯静启已然走远,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娃娃脸少年。 忽然,方青感觉到身后骤起一股冲天刀意,他猛然转身,只见裴庆生周身气势磅礴,汹涌澎湃,如瀑布直坠。他此时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如同一把绝世神刀,仿佛连天空都能斩开。 裴庆生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不满哼道:“你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向你挑战吗?” 他手摸向后背,取下背后被棉布裹着的长条,往空中一抛。 裹着长条物件的棉布顿时脱离飞扬,又瞬间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一柄刀慢慢落下,悬空浮于方青和裴庆生之间。 围观酒客们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被磅礴气势逼得退离街道的章云飞更是快要把眼珠瞪出来。 这把刀的形状轮廓与寻常刀并无太大分别,刀身却是不知用何等金属铸造,竟呈半透明,涟漪阵阵,仿佛一小截清澈的湖面。此刀散发着一股澄澈而纯粹的刀意,莫名地令人心神战栗。 娃娃脸少年之前说不拿刀出来,是怕吓到别人,原来他没有说谎。 裴庆生傲然道:“我,裴庆生,今日便用雨歇刀,向你方青讨教。” 方青眯起眼眸。 已躲到远处的围观者们嘴巴张大到极致,那位说书老人手中的酒碗更是砰然坠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说了一辈子说,与很多人说起多刀宗十大名刀,临老却能亲眼目睹十大名刀之一,此刻死了值了。而章云飞此时油然生出一股荣幸,即便裴庆生用一把杀猪刀赢了自己,但他好歹也算与传说中的雨歇刀主人交过手。 方青道:“原来你口中那位救你的好心路人,是刀圣。” 裴庆生道:“正是家师。” 他接着道:“我都亮刀了,你必须陪我打一架,不然我多没面子。放心,我很厉害的,不会让你失望。” 方青点点头:“可。” 方青本身也用刀,眼前裴庆生是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徒弟,且用的是刀宗十大名刀之一的雨歇,方青也想会一会他。 裴庆生道:“你用刀还是用剑?” 方青道:“我用刀。” “你的刀呢?”裴庆生侧头望了望。 “断了。”方青道:“没事,我不用兵器也行。” 裴庆生愕然:“你赤手空拳和我打?” 方青点了点头。 裴庆生苦口婆心道:“不是吧?我不用刀时已经那么强了,一旦手握雨歇刀,真的很恐怖的,你不用兵器,会输很惨的!” 方青身形拔地而起,瞬间从地面消失,声音从天上飘下来:“别那么多废话了,要打快来。” “来就来,输了可别不认账。” 裴庆生哼了哼,身影一晃而起,雨歇刀也随之化作一道流光冲上天际。 第四章 承刀大会 方青和裴庆生相继冲天而起后,那些躲在街道店铺中的酒客们纷纷跑出来朝天望去,便见空中两个黑点猛然撞在一起。 云层之上,方青和裴庆生身形分开,没有用刀只是与方青碰掌试探的裴庆生心中暗道:“好雄浑的元气!” 他身形倒退间,朝仅仅退后数步便悬停的方青一刀挥下,一道透明刀影落下,刀意磅礴,气势如虹,仿佛鲸吞一般,吸附裹挟空中水汽,刀影瞬间暴涨,凝成一把巨大水刀,宛如天河横流,轰然落下! 方青朝天探掌,一道金色掌印凭空出现,接住这把水刀,方青五指一曲,金色掌印随之握拳,水刀顿时炸裂,散作漫天水汽,下方众人顿时感觉头顶上空水汽蒙蒙,烟波浩渺。 方青闪向裴庆生,掌心腾起一股紫色火焰,被风拂长,化作一柄火刀,被方青握在手中,欺近裴庆生身前时,一刀劈下。 裴庆生松开雨歇刀,手腕灵巧如蛇,将刀拨成一个旋转不停的圆,漫天水汽再度飞来,凝成一面水墙,被兜率神火所凝的元气刀划过,凹出一道水痕,涟漪阵阵,晃动不休,却并未溃散。 裴庆生哈哈大笑,猛然抽刀,速度之快,水墙瞬间塌陷后被惯性牵扯,形成一个往后的气旋,将方青手中的火焰都吸了进去,与水汽搅在一起,嗤嗤作响。雨歇刀往上一撩,斩破这团旋涡,直逼方青。 方青身形后遁,避开这一刀,斩空的雨歇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线,仿佛连空间都被切开。裴庆生笑声更亮,双腿如履平地般,迈步疾驰,凌空踩出一道道涟漪,第一道涟漪还未散去,裴庆生便已然出现在方青近前,横刀一划。 刀光如一层水面平铺蔓延,方青身形巍峨不动,元气透体而出,结成护体光罩,这层水面漫过自身时,如水遇礁石,只得两分让路,不过此刻方青仍旧像游泳出水之人,身体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中。 方青双拳一握,雄浑元气猛然炸开,护体光罩大亮,往四面八方扩散,将刀光驱散殆尽,随之提拳轰出,身形在空中拉一连串白气,伴随着雷鸣暴响,冲向裴庆生。 裴庆生又是一刀挥下,刀势宛如瀑布倾泻,隐约间可听见轰隆水声。下方众人视线中,一粒金色光点撞入这条直坠的瀑布,瞬间穿出,光点身后瀑布炸开,化作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方青眨眼间来到裴庆生近前,一拳轰出,裴庆生横刀抵挡,碰撞瞬间顿时响起一阵金属鸣音,宛如铁锤重重敲打铁片,裴庆生倒飞出去,脚尖下压,在空中划出一条数十丈的云痕,这才停下身形。 裴庆生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舒畅快意,旋刀一挥,与方青一同冲向对方。 …… 下方仰头呆立的众人虽看不清楚,只看到两个黑点靠近分开,再靠近再分开,可这一会下雨一会打雷的,完全就是神仙打架嘛,一个个目眩心驰,震惊无语。 片刻后,众人眼中的两道黑点同时消失,下一刻他们便看到方青和裴庆生站在街道上后,又立即躲进两边店铺中。 “太强了。” 裴庆生摇摇头,叹道:“你太强了。我已经够强了,可你竟然比我都强,还有没有天理啊?” 他看了眼手中的雨歇刀,挠挠头道:“关键还是在我占你便宜的情况下啊……” 方青道:“切磋而已,当不得真。” 裴庆生愣了愣,道:“你的意思是刚才还没尽全力?喂!过分了啊!你这是要让我抹脖子啊?” 他抬了抬雨歇刀,方青连忙道:“我是说切磋而已,胜负不重要。” 裴庆生将雨歇刀抗在肩头,摇摇头道:“我才舍不得死,如果我死了,这世间不就少了一个绝世高手?不过你觉得胜负不重要,可我认为很重要,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输给同境界的高手。方青,我会深深记住你的。” 他那张娃娃脸上挂起灿烂笑容:“不过尝惯了赢的滋味,偶尔输一次,感觉也还不错。对了方青,你尝过输的滋味吗?” 方青走到冯静启身边,皱了皱眉道:“好像没有。” 裴庆生大笑道:“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尝一次!” 方青走到冯静启身边,笑道:“好。那今日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裴兄弟。” 方青和冯静启就此离去,走出泰安镇,冯静启问道:“这个裴庆生实力如何?” “很不错。”方青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刀圣的徒弟,刚才与他切磋,也只是六四开罢了,不过我没出全力,他毕竟见我没有兵器,也留手了。” 冯静启笑问道:“如果你有兵器,两人生死搏杀,几几开?” 方青道:“如果生死搏杀,我不需要兵器,也是十零开。” 冯静启无言以对,又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方青时,搬动石椅给方青来了个下马威,不由叹了口气。 这时,忽听见背后有人喊方青的名字,转头一看,一名娃娃脸少年挥舞着手飞奔而来,热情洋溢,卷起一路烟尘。来到近前后,把手搭在方青肩膀上,眨巴眼睛,对方青道:“方兄弟,我决定请你去刀宗做客,怎么样?” 方青总感觉他眼睛里藏着‘阴谋’,于是问道:“为什么?” 裴庆生笑道:“我们都这么熟了,请你做客很正常啊。再者马上就是承刀大会的日子了,我邀请你去参观啊。” 方青婉拒道:“还是算了吧,我们还要去宁州有事。” 裴庆生道:“不能算,你放心,反正刀宗离这不是很远,不会耽误你事情的。” “走走走,给我裴庆生一个面子嘛。” 他说着便双手按在方青和冯静启的背上,似乎方青和冯静启如果不跟他去,他就准备推着二人前往。方青拿他实在没办法,想着既然不是很远,那就顺道去一下也无妨,毕竟那可是圣地刀宗,任何用刀之人,都难免心向往之。 …… 裴庆生说刀宗离这不是很远,可方青和冯静启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他们本来是往北行去,却被裴庆生带着一路往南。一日,三人在荒山野岭中生火过夜时,冯静启忍不住问道:“裴兄弟,你说刀宗离泰安镇不远,可都三五天过去了,怎么还没到?” 裴庆生吃着烤鸡,满嘴流油,随手指着南方,道:“就在前面,不远了,不远了……” 不知是转移话题还是突然想到什么,裴庆生道:“对了方青,我们到了之后,我会和别人说你我切磋过的事,不过我会稍微润色一下,说我们两平分秋色,难分敌手,到时候你可别拆穿我啊。” 方青点点头,冯静启无语道:“你这好像不是润色,是颠倒黑白吧?” “也是为了面子嘛。”裴庆生嘿嘿一笑道:“方青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不是喜欢用刀,却暂时没有称手的刀么,等我们到了刀宗,我会找一把好刀送给你。你不是刀宗弟子,剩余的几把名刀是别想了,那些都是承刀大会上给刀宗弟子准备的,但我一样会挑一把绝世好刀给你,我们刀宗切菜用的菜刀,都是宝刀!” 方青问道:“对了,究竟什么是承刀大会?” 裴庆生道:“我们刀宗有座山峰,名叫破天峰,峰上有块崖壁,其上插满了刀。一些是没人用过的刀,一些则是原主人寿元尽时归刀于崖壁,静等下一位主人,毕竟只有迈入凝神期,寿命才能达到五百岁以上,纵是紫府,也最多两百多年寿命。除师父的红名刀外,其余九大名刀也都经历过拔刀归刀这个过程,我的雨歇刀,便是我在三年前承刀大会时拔出来的,除非我死了,它就永远属于我。而十大名刀中,目前为止还没有主人的,一共还有五把。” 冯静启道:“这五把为什么没有被拔走?” 裴庆生笑了笑,用他那满是油腻的手去拍冯静启肩膀,冯静启连忙躲开,裴庆生道:“你以为谁都能把刀拔走啊?承刀,既是你承受所选的这把刀,亦需要这把刀承认你,否则你是拔不出来的,只有心性与刀相合,才能轻而易举拔出刀,不然即便力气再大,也无法拔出。老头子说我的心性纯澈,刀意无暇,所以与雨歇刀相合,它注定属于我。方青,你若是刀宗弟子就好了,那就可以参加承刀大会,说不定猛到不行的碎岳就是你的了,以你那雄浑元气,一旦碎岳在手,那可不得了啊!” 方青笑了笑,冯静启则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心性纯澈,就不会骗我们上当了。” 裴庆生尴尬笑道:“好了好了,到时候我也送你一把刀,总行了吧?不过刀宗真的不远了,后天就能到,我保证!” …… 景州中南部,一片群山常年隐于云雾中,真容不可见,常人眼中,只有云雾缭绕,仿佛一片云山。 两日后,裴庆生带着方青和冯静启来到山脚下,抬手指着这片茫茫云山,大笑道:“我们到了!” 第五章 师姐弟 群山身上的云衣乃护山阵法,裴庆生拿出一块白玉阵牌,指指点点一番后,一处山脚云雾缓缓分开,开了一扇门,裴庆生便带着方青和冯静启进了山。 阵法内外,截然不同,脚下是一条古意盎然的盘旋山路,两边古树参天,宛如华盖。花草色彩斑斓,生机勃勃,外面的冬日凛冽,似乎与这里完全无关。 天下灵脉共九,大衡王朝未从冥族抢来两条时,人族便已占四条,四大圣地各据其一,刀宗这片群山下面,便是一条灵脉。故在山间行走时,每一次呼吸,就有一大口灵气灌入口鼻,对修者大有裨益,冯静启只感觉置身于元气海洋一般,如鱼得水,而方青在地底时常在冥河旁吸纳,这种感觉便不那么明显了。 很快便至山腰,一片楼宇凿山而建,碧瓦素墙,檐角分明,并无任何辉煌流丽之气,却散发着古朴厚重和巍峨雄伟之大气。 走入建筑群,始见人影,一鬓发霜白的中年男子主动上前来向裴庆生施礼道:“见过师叔,这二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在外面结识的。” 裴庆生老气横秋,拍了拍方青肩膀道:“尤其是这位,厉害得很。他竟能和我打成平手,你也知道的,能和我平分秋色之人,世间几乎没有,你说厉不厉害?” 中年男子微笑道:“厉害厉害。” 裴庆生道:“我带他们进山做客,你忙你的吧。” 中年男子与方青二人微笑致意后便侧身离开,冯静启问道:“那位前辈年纪比你大那么多,怎么叫你师叔,辈分是不是不对?” 裴庆生解释道:“我是老头子的徒弟,刚才那位是我一位师兄的徒弟,也就是老头子徒弟的徒弟,年纪虽然比我大很多,修为也比我高出一截,但辈分比我小一辈啊,叫我师叔没错啦。” 刀宗虽然隐世不出,可自有传承,宗内之人在外出游历时常会寻觅有天赋的苗子,收为徒弟带回宗内。刚才那位中年男子称呼裴庆生为师叔,只不过因为他是刀圣徒弟带回宗内的,而裴庆生是刀圣亲自带回来的,两者之间便差了一个辈分。 冯静启道:“都到这了,你还叫刀圣老头子,不怕他教训你吗?” “当然不怕,都叫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打过我一次。老头子人很好的,一点都不凶,我们几个师兄弟都不怕他。”裴庆生笑了笑,忽又皱眉道:“哎,更何况此时他正在闭关疗伤,恐怕要等承刀大会那天才会出来。” 方青道:“刀圣受伤了?” 裴庆生点了点头,道:“我游历前的事了,老头子多管闲事问刀中州,结果那一刀连中州都进不去,还受了伤。哎,说出来真是……丢人啊。” 冯静启连忙道:“你是说数月前那道红色刀光?” 裴庆生点了点头,道:“景州那么多修士被冥族抓入地下,可元氏却不管不顾,老头子便忍不住质问中州,斩出了那一刀,没想到被一剑斩溃,老头子更因此而伤。” 裴庆生叹了口气,道:“其实当年把天下交给衡朝打理,是几个圣地的共识,刀宗隐退那么多年,老头子完全没必要管,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话说回来,天下间能接老头子一刀的,屈指可数,谁曾想那一剑会强到那种地步。” 方青皱了皱眉,那日景州和中州边境的刀剑相遇时,方青正在地底,自没有见到,听裴庆生说了才了解情况,问道:“那一剑是谁出的?” “衡朝皇帝。”裴庆生咬了咬牙,道:“我以后一定会为老头子报这一剑之仇的!” 三人说话间,已然来到裴庆生的山头别院,裴庆生安排方青和冯静启住下后,便说有事出去下,不过会很快回来。 …… 距离裴庆生院落不是很远的一座山峰,同样有一处僻静院落,云遮雾绕,鸟语花香,一名女子正在山崖边练刀,其十五六岁,一袭青衣,扎着双马尾,容貌灵秀,风姿飘逸,在这仙境一般的崖畔,宛如仙女。 下一刻,仙女便跌落凡尘。 只见她停止舞刀,将刀身瘦窄似剑的刀收于背后,从放在旁边的锦盒中拿起一块糕点,塞得腮帮鼓鼓囊囊。她连吃好几块后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讨厌的声音。 “吃吃吃,就知道吃!” 青衣女子转身看去,果然是那张令人厌恶的娃娃脸,她连忙咽下嘴巴里最后一口糕点,却因太急被呛到了,手在胸口用力拍了拍才缓过来,她怒视裴庆生道:“练刀饿了,吃点东西不行吗?还有,别忘了你一天赢不了我,我就永远是你师姐,还不快叫师姐?” 裴庆生得意洋洋,嘿嘿笑道:“我不会再叫你师姐了,因为从今天开始,就轮到你叫我师兄了。” 青衣女子道:“出去游历一趟,就觉得能赢我了?哪次你找我比试之前,不是信心十足,却每次都赢不了我,事后乖乖送上十份糕点?” 裴庆生翻白眼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也一样胜不了我?” 青衣女子笑道:“不好意思师弟,虽然我们每次都不分胜负,可按照赌约,只有你胜了我,我才改口叫你师兄,做你师妹,否则你就输我十份糕点。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你一次也胜不了我,当然了,我也胜不了你,可依赌约来看,终究是我一直在赢。” 两人之间的这份赌约,已经有十来年历史了。 她叫虞初霜,亦是刀圣的亲传弟子,也只有刀圣的亲传弟子才有独立山峰作为居所,她手里那把刀身瘦窄,刀柄青绿的刀,便是刀宗十大名刀之一的裁柳刀。 刀圣那回救下裴庆生时,身边已经跟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便是虞初霜,故而虞初霜应是裴庆生的师姐。可裴庆生偏偏不承认,说虽然虞初霜比他先叫老头子师傅,可毕竟两人是老头子同一趟外出收的徒弟,凭什么他就要做小,于是便向虞初霜下战书立赌约,有朝一日待他赢了虞初霜,虞初霜就得叫他师兄,而只要胜不了,就输十份糕点给她。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都已经从小孩子长成少女少年,也分别成为裁柳刀和雨歇刀的主人,期间切磋比斗过无数次,每次都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裴庆生想做师兄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而虞初霜也就吃了那么多年裴庆生输掉的糕点。 裴庆生看着满脸得意的虞初霜,与脑海中站在老头子身边,嘲笑他是落汤鸡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不过裴庆生很快摇摇头,把不爽的情绪摇出脑袋,今次他可是有十足把握的,只见他抱胸昂首,笑道:“虞初霜,实话告诉你吧,这么多年我一直和你五五开,其实是故意的,我见你是女子,让着你罢了。此次游历外出,我功力大增,胜你更是轻而易举,不过我怕伤到你,我决定换一种方式与你比试。” 虞初霜哼道:“不要脸,继续说。” 裴庆生道:“我外出游历时,遇到一位高手,此人实力之高,世所罕见,就连功力大增的我,也只能做到与他不分胜负。如今我已邀请他来刀宗,你可以去与他切磋一番,如果你输给他,就证明你同样胜不过我,你就得叫我师兄!敢不敢?” 方青如果在这,恐怕会被气死,原来那日裴庆生让方青到时候别拆穿他,是这个意图。 “你把我当傻子啊?” 虞初霜道:“谁知道这人是不是你请回来的,明明比你厉害,然后你说与你不分高下,故意让我上当?” “我看你是不敢罢了!”裴庆生见虞初霜没那么容易上当,于是抛出杀手锏:“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我输你二十份糕点,如何?” 虞初霜眼睛一亮,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份!” “成交!” 裴庆生连忙应下。 …… 裴庆生带虞初霜来到自己的山峰,方青和冯静启面前,介绍道:“方兄、冯兄,这位便是我小师妹虞初霜,裁柳剑的主人。” 虞初霜一脚踩在裴庆生脚尖,又白了一眼抱脚痛嚎的裴庆生,道:“我是他师姐,我听我师弟说,你们之间有人能与他打成平手?” 躲到虞初霜背后的裴庆生顾不上脚趾疼痛,朝方青狂使眼色,虞初霜猛然转头后看,裴庆生连忙抬头看风景。 方青笑道:“是我。” “了不起。”虞初霜道:“我也想与你切磋一番,不知可否。” 裴庆生道:“这样不大好吧?毕竟是客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切磋一下也好,互相进步嘛。方青,你既然没刀,我的雨歇就借你了,记得点到为止啊!” 站在虞初霜背后的裴庆生麻溜地把雨歇刀抛给方青,且嘴上虽这么说,却是挥舞着拳头,一脸让方青好好教训虞初霜的表情。 “请吧。” 虞初霜一抬裁柳剑,一跃蹈空,落在一片白云之上。 “快去啊方青!” 裴庆生跑到方青身边,恨不得把方青托举上去,他轻声道:“方青,不用客气,也不用给我面子,一定要赢她,揍她!快去!” 待方青也步履云上时,裴庆生走到冯静启身边,抬头望去,却见虞初霜与方青没有立刻动手,似乎在说什么,嘴巴嘀咕道:“说什么呢,快打啊!” 见两人终于开始交手后,裴庆生顿时满脸笑意,心想很快就能听到某人叫他师兄了,这么多年的憋屈马上就要一扫而空了啊! 片刻后,虞初霜和方青先后落地,裴庆生走到虞初霜身边,安慰道:“哎,师妹,毕竟你师兄我也才与方青五五开而已,你输给他正常,不要气馁,昂。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叫我师兄了哦。来,叫一声听听先,哈哈哈!” 方青道:“虞姑娘修为精深,在下平生未见,输得心服口服。” 虞初霜这才看向身边呆若木鸡的裴庆生,嘴角微微勾起,笑容充满玩味和狡黠,拍了拍裴庆生肩膀道:“师弟,看来你外出游历,没怎么进步嘛。方青能与你五五开,实力确实很强,可与你师姐我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的。记得早点把三十份糕点送来,哈哈哈!” 清丽笑声中,虞初霜雀跃离开。 看着虞初霜背影消失后,裴庆生看向方青,好像在问什么。他输给方青那么干脆,与他实力在伯仲间的虞初霜怎么可能赢方青嘛。 “要胜你师姐很简单。” 方青把刀抛还给裴庆生,有些哭笑不得:“可刚才切磋开始前,你师姐已经把你的阴谋告诉我,原来是有人想当师兄,便利用我来坑人家,你小子也忒坏了。” 裴庆生脸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 冯静启也走近裴庆生,晃指道:“怪不得,请我们来刀宗,目的就是这个吧,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我错了还不行嘛……”裴庆生连忙道:“我向你们道歉,给你们做糕点吃,我师姐就特别喜欢吃我做的糕点,这回又被她骗去三十份,这家伙原来是将计就计,真是太可恶了啊!” 方青着实无语,这对师姐弟一个是吃货,一个喜欢吹牛还蔫坏,这刀圣的弟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 裴庆生当天便做了糕点送给虞初霜,不得不说,裴庆生的手艺还真不错,他说他爹娘走得早,唯一教他的东西便是这个了,这么多年来即便已是修道中人,却也不敢忘记这手艺。还别说,不止他师姐喜欢吃,就连其他师兄乃至老头子都喜欢吃,赞不绝口。 方青和冯静启就这样在刀宗住了下来,既然来都来了,自不能错过几日后的承刀大会,裴庆生还说等他师父出关,便会为方青和冯静启求两把好刀。 …… 一日清晨,方青早早醒来,闲来无事,沿着山道随便走走。 行至半山腰时,见到一名长相普通的素衣老者正拿着扫帚,一丝不苟地俯身扫地,觉得很奇怪。 裴庆生有很多师侄都是老者,大多与眼前这位老者年龄相仿,这几日方青见多了,不足为奇。方青奇怪的是,老者脚下的青石板上,别说树叶了,就连一点泥灰都没有,不知他到底在扫什么。 方青走近老人,问道:“前辈,你在扫什么?” 第六章 刀圣 “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老人抬头看向方青,微笑道:“你应该就是那位与庆生五五开,却输给初霜的客人吧?” 方青点了点头,问道:“前辈你是?” “我是他们师兄。” 老人继续笑道:“我这两个师弟师妹呀,麻烦得很,其实我知道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你对手,要你配合他们玩闹,真是难为你了啊。” 他又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两个兔崽子。” 方青没听清楚后面这句,道:“前辈言重了,我可没这个实力。” 老人笑了笑,道:“阁下过谦了,你在冥族的事迹我也听说了,胜斩元刀,扛厚土鼎,同境打遍冥族无敌手,庆生的斤两我很清楚,又怎么可能与你五五开,至于输给初霜,不过是你和她联手给庆生一个教训罢了。这两个小家伙,从小到大都这样,给你添麻烦了哈。” “是我来刀宗添麻烦才对。裴兄弟和虞姑娘他们都……” 方青想了想,道:“都很好。” “哦?”老人讶道:“好字怎解?” 方青道:“我也不知怎么去形容,就是单纯觉得两人很好。或许是因为外面一些宗门弟子,各个目无余子,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而裴兄弟和虞姑娘二人作为圣地的弟子,却没有这种毛病,很难得,很好。” 方青补充道:“不止是他们,这两日我在刀宗参观,其余弟子性格虽有不同,可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待人友好,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光这份气度修养,圣地之名当之无愧。” 越是上等宗门,越不会出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弟子。真正的强者,从来向往更强的对手,而不屑欺压弱者,那些以踩踏蚂蚁为乐的人,能强到哪里去? “嗨,这没什么。” 老人似乎听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刀道一途,刀招并不重要,凭的就是一口气,一股势。故而刀宗收弟子,品行心性第一,天赋第二,只有品行养正,心性纯澈,才可养出上成刀意,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庆生被带回宗,是他因救只小狗而溺水,尽管这只小狗不久前曾狠狠咬他一口。初霜也是因为类似原因,才被带回刀宗,所以你说他们两个很好,倒也没说错。” 老人拿扫帚拂了拂地,脸上笑意更甚:“庆生和初霜啊,也是一对冤家,一个嘴上说是因为她嘲笑他是落汤鸡,才一定要当师兄,其实不过是接近她的借口罢了。一个呢吃了他做的糕点十几年,也完全吃不腻,真是两个傻孩子。” 老人边说边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好像一位慈祥老人,在说着自己孙子孙女的趣事。 方青眯眼问道:“如果我没猜错,前辈应该不是什么师兄,而是刀圣前辈吧?”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脸色悻悻道:“哎,我演技这么差的吗?” “见过刀圣前辈。” 方青拱手行礼,一开始他也没有把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老者与刀圣联系在一起,不过老人说到裴庆生和虞初霜时,那油然而生的疼爱,让方青有了这个猜测,没想到随口一问,果然如此。 方青道:“我听裴兄弟说,前辈你受了伤,正在闭关修养,要等到承刀大会才会出来,为何……” “这兔崽子说我受了伤?” 刀圣气道:“我古万重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就受伤,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简直就是败坏我的声誉啊,真是气死我了!” 不过刀圣很快抚了抚胸,平复心情,道:“算了算了,被他气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习惯了。咳咳,不过话说回来,元瞾那剑的确强,强到已是人间绝巅,我的确不能敌,之所以闭关,只不过是心境蒙尘,怎么扫都扫不掉罢了。” 方青问道:“大衡皇帝……元瞾?” 刀圣点了点头,方青问道:“为何前辈会心境蒙尘?” 刀圣道:“以前天下由四大圣地管理,刀宗、剑阁、青羊宫和天净寺,每个圣地都管辖着一个国家,通过国家分治青冥大陆,当初的衡朝元氏,只不过是替剑阁管理百姓的小小国家罢了。不过元氏一族先辈雄才伟略,衡朝逐渐壮大,后来竟灭了剑阁,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圣地,后来衡朝又与我们三大圣地达成约定,由他们治理青冥大陆,统一分配另外几条灵脉的资源,而其余三圣地则可以专心修道。”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想想,元氏一族的剑道来源于剑阁,而我当年与剑阁阁主上百年都未分高下,却偏偏输给元氏一个后人,这口气有点难咽啊。” 方青认真听着,刀圣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难咽归难咽,不得不承认,仅凭那一剑来论,我确实不是元瞾对手,世间能破那一剑者,恐怕唯有一人了。” 方青问道:“谁?” 刀圣摸了摸胸口,似乎那里有陈年旧伤,道:“一个怪物。” “怪物?”方青好奇。 刀圣解释道:“此人是个怪物,大怪物,因为他……太他娘的强了。不过十几年前此人便已经销声匿迹了。” 说到这里,刀圣猛然转头,直直看着方青的眼睛,问道:“你师父是谁?” 方青摇了摇头道:“我只见过他两次,他从没告诉我他是谁。” 刀圣点了点头,看向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后,方青问道:“刀圣前辈,你在这里扫地,应该不止是找我聊天这么简单吧?” “聪明。”刀圣笑道:”我听说你喜欢用刀,是吧?” 方青点点头,刀圣道:“我来便是想看看,你的刀法如何。” 刀圣手中扫帚轻轻一拂,方青便感觉天旋地转。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身处另一处白茫茫的空间,脚下已不是青石板,而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清澈湖面,一名素衣老者与他一同立于湖面之上,正是刀圣古万重。 古万重屈指一弹,一道流光闪向方青右手,方青手一握,流光便于方青掌心化作一柄金刀。 “准备好了没?” 古万重脚轻轻一跺,只见方青周边的湖面起了一朵朵涟漪,密密麻麻,仿佛有雨落在其上。每一朵涟漪缓缓凸升起,变成一把把水刀,脱离湖面悬在空中,蓄势待发。 “前辈……” 方青提刀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刀阵,此时此刻,他周身遍布刀意,一道道刀气于每一把水刀之间盘旋游走,千丝万缕,密不透风,方青如临大敌。 古万重抬手,笑道:“你若能破此刀阵,我会送你一把刀,请吧。” 话音落下,四面八方的磅礴刀意以方青为中心,陡然收缩聚拢。 方青本能地鼓荡元气,雄浑元气透体而出,结成护体光罩,往外扩散,可一触碰刀气的包围圈,便如飞雪遇到太阳,直接溃散无踪。刀圣笑道:“元气够雄浑,可惜啊,在刀阵中完全无用,只有用刀直面刀阵,才有机会。” 方青拖刀旋身,周身瞬间出现一圈金色的刀气圆环,下一刻,圆环上便出现无数道豁口,被无形的刀气轻松突破进来,如此强大的刀气,如果落在自己身上,绝对会开肉断骨。 方青虽惊不乱,自己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用刀,却从没忘记自己所创的龙象刀经,他双眸陡然一亮,紧了紧手中刀,镇定心神后,开始运使龙象刀经。 一式又一式,方青的刀意逐渐攀升,那是一股任凭千灾万险袭来,我自视若等闲,无惧承受的锐气。这股锐气时而化作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于方青周身盘旋高吟,聚拢的刀气始终不得近身。时而幻化成一头白象,把方青藏于腹中,气势沉凝如山川大地,为方青抵挡汹涌刀气。 “果然是大怪物教出来的小怪物……” 确定心中猜想的刀圣先是喃喃自语,紧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么怪物的徒弟当然也是怪物,怪不得能扛厚土鼎,怪不得能笑冥族无人。 在他的笑声中,千丝万缕的刀气消失,白茫茫一片的景象也消失,方青感觉到周身的压力陡然消失,且自己已经重新站在刚才的青石板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不过刀圣却已经消失不见,方青耳边回荡着刀圣最后说的话:“不要和别人说你遇见我,承刀大会上,我会如约赠你一把刀,包你满意。” …… 两日后。 晨光洋洋洒洒,泼出层层金云。 所有刀宗弟子齐聚破天峰,回身一望,便是一片金色云海,光彩映人。而在众人身前,一块崖壁高耸,青石嶙峋,云雾遮绕间,隐约可见布有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长条形的洞,一指长,半寸宽,是刀被拔出来后留下的刀孔。 刀孔周围还有许多未被拔出的刀,刀身全部没入崖壁,只有刀柄露在外面,静静等候他们的主人。 有山风拂过,吹散遮掩崖壁的云雾,亦为承刀大会拉开帷幕。 第七章 我以衡阳问红名 刀宗外,茫茫云山下,一老一少仰头眺望。老者头发霜白,两根细长白眉垂落嘴边,没有胡须,他手指捻转白眉,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么。身边少女着装朴素,姿容秀丽,眉宇间自然而然散发出潢潢贵气,她问道:“大师父,这就是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 老者收回思绪,看向少女,点头微笑道:“这里便是刀宗了。” 在外面喜欢自称袁嘻嘻的元熙公主睁大眼睛道:“父皇前段时间才与刀圣有过冲突,他会不会不让我们进去?” 老者笑道:“有可能。陛下那一剑,已让刀剑之强弱变得清楚分明,绝对能让这老头儿郁闷好久,说不定就赶我们走了。” 元熙道:“那我们还来啊?” “今日是刀宗的承刀大会,当然要来凑凑热闹。” 老者笑道:“还有,刀剑虽两途,但昔年刀圣曾指点于我,我颇为受益,我一直很想与刀圣切磋,可一直不够资格,如今我终成阳神,有了资格,当然要用衡阳剑来会一会他的红名刀,虽然……” 元熙问道:“虽然什么?” “虽然九成九会败。” 老者自嘲道:“刀圣毕竟是刀圣,虽不是陛下对手,可对我来说,仍是一座高山呐。” 元熙问道:“大师父,那我父皇究竟有多厉害?” 老者皱了皱眉,沉默良久后摇头道:“陛下之修为,已不是我能揣度。” 元熙抱怨道:“那么厉害有什么用,把什么事情都交给大师父你,平日里根本不露面,想见他都见不到,哼哼。” …… 破天峰上,所有人静静等待。 今日的承刀大会上,除已成功承刀的弟子外,任何刀宗弟子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刀。此刻这些参与承刀的刀宗弟子们正仰视眼前崖壁,他们之中有的是初次参加承刀大会,有的则不是第一次了,每个人眼中都尽是期待和忐忑。 只有从崖壁上取出陪伴自己一生的剑,才算真正入了刀道。可承刀何其困难,这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只有你选的刀也选中你,你才能拔出刀,与之相伴一生,否则只能再等下次。 不参与承刀的人都站在旁处,裴庆生抱着雨歇刀,得意洋洋地对身边的方青和冯静启道:“三年前,我是第一个上去承刀的,没想到一上去,雨歇刀便在那嗡鸣震颤,于是我轻轻一拔,他就归我了。哎,像我这种天才,如果老头子的红名刀在崖壁之中,恐怕也会迫不及待让我去拔。” 正在吃东西的虞初霜听到裴庆生这番话后,鼓着腮帮的她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嘴里糕点掉了些在上,她跺了跺脚,一脸舍不得,并把这怪在裴庆生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名老者缓缓走上山道,裴庆生连忙一指,为方青和冯静启介绍道:“他就是老头子!” 方青看去,正是那天在山道上扫地的老者,依旧身穿素衣,普普通通,就像一个平凡的邻家老人,任何不认识他的人,都无法将他与刀圣联系在一起。 老人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踉跄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倒,站定后第一时间回头瞪了眼那节台阶,在场很多刀宗弟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裴庆生闭眼扶额,一脸丢人丢大了的表情。 老人并没有生气,望着那些弟子,笑道:“笑了?笑了多好,只是承刀大会而已,又不是上断头台,愁眉苦脸作甚?” 刀圣望了望崖壁,疑惑道:“莫非上面多了一把叫‘愁眉苦脸’的宝刀,你们想与之契合?” 众人又都笑了。 “总之呢,别怕,即便拔不出剑,我也不会赶你们走。” 刀圣指了指人群中一人,道:“喏,你看岳峰,三十年了还没有拔出自己的刀,平时饭量又那么大,我都没赶他走是不是?拔不出刀,不是你们不行,被我刀宗收入门下的弟子,各个都是天才,没有不行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所以待会就算承不了刀,也不要灰心气馁,再接再厉嘛。” 那个叫岳峰的中年男子笑着挠了挠头,其他因承刀而忐忑不已的弟子们也都重重点头,一脸轻松。 不知怎么的,冯静启忽然有种想加入刀宗的冲动。 老人走到近前,正准备宣布开始承刀,忽然心神一动,望向山脚,改口道:“好像有客人呐。” 只见他轻轻一挥袖,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刀宗,却丝毫没有给人带来压迫:“有贵客远道而来,快请进来。” 刀宗外,老者和元熙眼前,云雾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分出一条道来,直通破天峰,老者笑着对元熙道:“还好,总算没吃闭门羹。” …… 一道长虹从山脚下拔地而起,眨眼落至破天峰上,光虹敛去,现出老者和元熙的身形,元熙左右张望,十分好奇,当她看到旁边人群中的方青时,记起这正是当初走完扶摇梯的那个暮阳卫,轻咦了一声。 “见过刀圣。” 长眉老者向刀圣拱手,又提醒了元熙一声:“公主。” 元熙随之也向刀圣行礼,刀圣问道:“元嵩,这位不会是你女儿吧?这不可能啊?” 方青一听到元嵩这个名字,与冯静启对视一眼。 整个衡阳卫乃至大衡王朝的官员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因为此人便是衡阳卫的总统领,统管五州衡阳卫。不过有关元嵩的事情,众人又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元皇身边的贴身宦官,本名庞嵩,后来才被元皇赐予元姓。方青万没想到,会在刀宗遇到自己最大的那个上司。 元嵩笑道:“当然不是,她是我们大衡的元熙公主。” 旁处裴庆生用肩膀一撞方青,道:“喂,方青,你的大上司带着衡朝公主来我刀宗,不会是来向老头子提亲的吧?” 方青云里雾里,裴庆生指了指自己,道:“会不会看上我了,毕竟我长得又好看,本事又厉害。” 方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冯静启也在一旁摇头,这小子的脸皮,恐怕刀圣要斩破,也需两刀才行。而裴庆生虽然说得很轻声,却还是被虞初霜听到了,她狠狠剜了裴庆生一眼。 “原来是元瞾的女儿。” 刀圣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道:“怎么,是元瞾让你们来的?” 元嵩笑道:“并不是,我们来此与陛下无关,只是想凑凑承刀大会的热闹罢了。” 刀圣道:“不会这么简单吧?” “还有一件事……”元嵩眼神如剑,直接道:“我想问剑红名刀。” 刀圣眼睛微眯,笑道:“元嵩,你小子才修成阳神,就敢问剑于我?这不是找虐么?还是让元瞾来吧。” 元嵩笑道:“陛下不需要来了吧?” 说的显然是在中州边境那一次刀剑碰撞,胜负已分,被人揭短的刀圣眼角一抽,没好气道:“元瞾是厉害,厉害到可以不管人族死活,任由冥族兴风作浪,我古万重佩服得五体投地!” 元嵩道:“此事陛下自有分寸。” “有分寸个屁!”刀圣怒道:“元嵩,既然你讨打,那我就成全你,那把很快就要断了的衡阳剑呢,还不拿出来?” 元嵩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愠怒之色,轻声道:“我以衡阳问红名。” 他抬起手,阳光便落在了他的掌心,金光灿灿。下一瞬金光大亮,亮到无法直视,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遮眼,包括方青。片刻后,众人从指缝中看去,只见元嵩手上多了一柄金色的剑,剑光极致耀目,宛如永昼烈阳,完全看不清楚。 暮阳朝阳正阳,衡阳卫的剑乃根据剑光耀目程度命名,而元嵩手中的这把衡阳剑,自是天下最耀目之剑。 一股凌厉剑意瞬间铺满整个破天峰,崖壁上的刀仿佛对衡阳剑心生恐惧,顿时如临大敌,震颤嗡鸣起来。 刀圣大声道:“刀来!” 一抹红光从远处疾驰而来,悬停于刀圣身侧,那股摄人心魂的剑意顿时被压制,而那些崖壁上的刀也瞬间安静下来。 红光敛去,红名刀现。 所有人都踏前一步,睁大眼睛看着这把天下第一刀。 这把刀圣的佩刀,就连大部分刀宗弟子都没见过,只见其普通大小,没有精美雕纹,亦没有形状奇特的镡口,简简单单,唯一不寻常之处,便是刀身呈现红色。不似朱红,也有别于鲜红,而是一种正红。 刀圣握住红名刀,与元嵩同时身形消失,眨眼便出现在不知多高的高空,这个量级的交锋,稍稍离得近些,便是人间灾难。 破天峰上,所有人仰天而视,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可见一红一金的两条线。纵横交错,百折千回,天空被切割成无数份。 刀圣与元嵩并非生死之争,这两条线很快消失,两人回到破天峰上。 元嵩收起衡阳剑,拱手笑道:“我输了。” 刀圣看着手中红名刀,遗憾道:“怎么就没把它砍断呢?”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元嵩,道:“你知道我为何答应与你交手吗?” 刀圣自问自答:“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用红名刀。” 他手腕一抖,红名刀飞天而去,插入崖壁最上方。 刀圣大声道:“今日承刀大会,拔出红名者,便为红名新主!” 第八章 愿此刀助你红名 破天峰上,每个人的视线都被红名刀带至崖壁顶端,心弦则被刀圣的话震荡不休。 隔了好一会,众人才慢慢放下视线,看向站在崖壁前的这位老人。 青冥大陆有公论,天底下杀力最强的那群人是剑修,而世间杀力最强的那个人,却不用剑,而是眼前这位用刀的老人。年轻时,红名刀在手,无论何物在前,从来都是一刀的事。出刀收刀,仅此而已,世人何曾见过古万重有多余动作? 那时剑阁如日中天,手握英雄剑的剑阁阁主意气何其风发,可世人眼中剑道却依然只是与刀道平起平坐罢了,只因世间有古万重,还有他的红名刀。 刀圣与红名刀早就人刀不分,成为一体,可今日刀圣竟把红名刀还于崖壁,为红名刀选觅新主,所有人都有点懵。 一会后,裴庆生哇一声打破沉寂,他大哭道:“老头子你是不是受伤太重活不了多久了?” 所有刀宗弟子都反应过来,之前都在传刀圣因中州那道剑光受伤闭关,莫非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定是了,否则刀圣何至于为红名刀另寻新主? 想到这里,他们也瞬间红了眼睛。 “你个兔崽子!” 刀圣捡起脚下一块石头便向裴庆生砸了过去,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你说我受伤,败坏我名声我还没找你呢,我现在好端端的你咒我死?” 裴庆生歪头躲过石子,用手抹了把脸后问道:“那你为何要帮红名刀找新主人?” 刀圣没好气道:“红名刀是我的,我想干嘛就干嘛,还要先问过你这兔崽子?” 裴庆生将信将疑道:“你确定不是要死了?” 刀圣又要去捡石头,裴庆生连忙举双手求饶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下一刻,裴庆生又痛心疾首道:“老头子你偏心啊!非等我有了雨歇刀之后才为它找新主人!不然他就是我的了!亏大了啊!不行!我宣布我裴庆生要重新参加承……” 裴庆生为躲飞来的石子,话没来得及说完,刀圣怒骂道:“嫌雨歇刀的刀柄握着不舒坦是不?嫌弃的话赶紧还刀,以后都给我用厨房的菜刀!” 裴庆生连忙抱着雨歇刀侧身,生怕刀圣真的把刀收回。 随着裴庆生和刀圣的对话,所有刀宗弟子也都松了口气。 眼前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平时他们在刀宗的角角落落都能碰到,无论是亲传弟子还是徒子徒孙,每次都会笑眯眯与你闲聊几句,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说的也都是些家长里短,不像一位圣地之主,更像邻家老伯一般,临了还会劝弟子们不要苦练,说刀道不是靠苦练就行的,要多出去游历炼心,哪怕去外面玩玩也是好的,这样刀意才能精进。刀宗的弟子们不怕刀圣,却又对他有无限尊重,刚才差点真以为刀圣时日无多,只觉得天瞬间要塌了,所幸只是虚惊而已。 刀圣对元嵩促狭笑道:“元嵩,你堂堂衡阳卫总统领这么大的人物,百忙之中来我刀宗观看承刀大会,我古万重实在受宠若惊。这样吧,在场正好有一位你的下属,正巧他喜欢用刀,不喜欢用剑,作为感谢,我今日便让他也参与承刀。” 刀圣看向方青,笑道:“方青,我答应要送你一把刀,今日便由你自己选了,至于能选中什么刀,就看你小子自己的本事了。” 元嵩顺着刀圣视线看去,见到人群中的方青,也记起这便是当初走完一百阶扶摇梯的少年。方青向元嵩行礼道:“见过总统领。” 元嵩捋了捋长眉,笑道:“既然刀圣给你机会承刀,你就莫要辜负刀圣的一片心意,拔出一把好刀来,给我们衡阳卫涨脸。” 元嵩又看向刀圣,笑了笑。刀圣把红名刀还于崖壁,又破规矩让方青一个外人参与承刀大会,意图再明显不过了,虽不知其中隐情,可再怎么说方青也是他手下,如果真能取走红名刀,他也乐见其成。 一番插曲后,承刀大会终于正式开始,第一位出列承刀的,便是之前刀圣口中那位三十年没有承刀成功且饭量极大的岳峰。 岳峰是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两鬓有些泛白,已是花甲之年,不过以紫府境修士三百年的寿命来看,其实还算很年轻,之所以有些老态,想来是入刀宗三十年,历经十次承刀大会,却始终没有成功承刀,因此愁出来的。 崖壁上其实有很多刀,除那些名刀之外,还有成千上百把刀,越往上的刀,层级越高,获得刀认可的难度也越高。岳峰三十年来没有成功拔出一把刀,不是因为他真的没用,能修到紫府境的修士,天赋又能差到哪去,只不过他一直想要的那把刀,始终没有选择他,而岳峰也从不选其它的刀,以至于屡选屡败罢了。 岳峰走近崖壁,深吸口气,纵身一跃,停在崖壁中上段,视线落在眼前的一个刀柄上。刀柄被青苔锈迹覆盖,比周边刀柄都要粗大许多。 “又是碎岳!” 下方裴庆生摇摇头道:“岳师侄真是个死心眼啊。” 岳峰参加过十次承刀大会,每次选的都是碎岳刀,却无一次成功拔出,以往岳峰拔刀时都会闭目宁心,小心翼翼释放刀意,试图与碎岳刀建立联系,寻求共鸣,可碎岳刀每次都不为所动。 而这次的岳峰,却不同以往。 他将一身刀意尽情释放,不再像做针线活般,谨小慎微地与碎岳建立联系,而是大大方方一把抓住碎岳的刀柄,大喊一声:“十年了,给你脸了是不是?快给我出来!” 岳峰抽手,便从崖壁中抽出一抹雪亮。 岳峰持刀指天,刀身所有锈迹纷纷脱落,绽放出璀璨光华。刀身宽大厚重,造型极其简单,却散发着势不可挡的粗犷豪气,仿佛它一刀之下,便能开山碎岳。 十大名刀之一的碎岳,终于有主,而岳峰看似是用蛮力拔出碎岳刀,实则不然。崖壁上有阵法加持,任何人都无法靠蛮力拔出所选的刀,唯一办法便是让刀承认你,显然锲而不舍的岳峰已经被碎岳刀认可。 岳峰掌心缓缓抚过刀背,视线随之而动,眼中神采飞扬。他本身的心性便是大开大合,与碎岳极为契合,可这些年来他每次承刀时,总会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终究是心性有瑕,落入下承,不被碎岳认可,此次终于心境圆满,如愿以偿。 岳峰收敛激动之色,沉身落地,向刀圣郑重行礼后回到队列,与此同时第二人腾身而起,直达崖壁顶端。 裴庆生道:“是王雄师侄,果然比岳峰那一根筋聪明,老头子既然把红名刀拿出来,当然要选红名刀啦!” 王雄阖眼凝神,释放出刀意,试图与红名刀产生共鸣,可惜红名刀丝毫不为所动。王雄伸手握住红名刀往外拔,可红名刀仿佛生长在崖壁中,不管王雄多用力,也都无用。 承刀只有一次选择机会,王雄承刀失败。 裴庆生摇头叹息道:“哎,小雄还是不行啊。如果换作是我,红名刀肯定自己倒飞出来了,你们说是不是?” 站他身边的方青和冯静启都不想接话。 王雄回到地面,对刀圣道:“对不起师祖,我……” 刀圣笑着拍了拍王雄的肩膀,道:“小雄啊,你是觉得觊觎红名刀,是对我不敬?” 王雄点了点头。 刀圣道:“我都把红名刀插入崖壁了,那么红名刀也就不再是我古万重的刀,谁都可以去拔一拔试一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相反,如果你们不去拔,才是对不起我,难道我古万重的刀,就那么不招人待见?” 刀圣又对接下来所有承刀弟子道:“你们听好了,不用多想,想要红名刀的,只管去拔,多大的事?” 承刀继续,接下来果然有很多刀宗弟子选择去拔红名刀,可惜无一人得到红名刀的认可,也有人只去选自己原本想要的刀,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如愿,成功承刀者,不过十之一二罢了。 方青缓缓走向崖壁,他是今日最后一个承刀之人。 刀宗弟子们看向方青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们或多或少也都能意识到,刀圣将红名刀插入崖壁,十之八九就是为方青准备的,倒没有觉得不公平还是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方青到底能不能拔出红名刀。 方青走到崖壁前,向刀圣点头致意,刀圣抬头看了一眼,又笑着对方青道:“去吧。” 刀圣本就准备把红名刀传给方青,可方青毕竟不是刀宗弟子,若直接传了,宗内弟子们终究会有些微词,故而放在承刀大会上,给所有承刀弟子试一试,且看看方青能不能凭自己本事,拔取红名刀。 方青抬头,视线触及崖壁最上方的同时,身形一闪消失,悬停在红名刀之前。 方青伸手握住红名刀。 这一刻,所有人都莫名紧张起来,就连元嵩和元熙都不由睁大眼睛看着。 方青阖起双眼,释放出自己来源于神龙游世经和灵象镇世经的刀意,缓缓抽手。 破天峰上,响起一声清脆刀鸣。 众人不自觉地踏前一步,头仰更高,视线中,方青的手与崖壁之间,出现一条短短的正红色竖线,红光随之绽放,璀璨夺目,仿佛崖壁在飞溢鲜血。 方青缓缓后拉,这抹正红越来越长,被一节节拔出,直至红名刀的刀身全部被拔出后,红光大亮,照耀天际,红名刀再次发出一声清鸣,仿佛在为自己找到新主人而庆祝。 方青看着手中这把天下第一刀,短暂失神。还记得第一次听到红名刀这个名字,是从燕霜口中得知,没想到因缘际会,如今被自己握在手中。而当方青回过神来,感受着与红名刀心意相通的感觉,只觉心胸间天高海阔,畅快至极,浑身刀意锋锐无比,仿佛世间任何不平,都能通过手中的红名刀一刀平之。 下方,元熙歪了歪头,想着怎么每次见到这个少年,都会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发生。而她身边的元嵩则指捻长眉,觉得很有意思。 那些刀宗弟子们的眼中,有羡慕也有钦佩,唯独没有不服和不甘,刀圣将红名刀传给方青,自有其深意,况且这是方青凭自己本事拔出来的,足以证明配做红名刀的主人,他们心服口服。 裴庆生先是一愣,紧接着捶胸顿足,朝天上大喊大叫道:“靠!还真拔出来了!真他娘的厉害啊!喂!方青!我拿雨歇刀跟你换行不行?” 刀圣仰头看着方青,眼中欣慰和不舍各半。他咬牙自语道:“是不是太大方了点?其实不给红名,给缚龙也可以啊……哎,算了算了,给都给了,终究是孔忧的徒弟,想来绝不会坠了红名的名头,况且我既然想借你手以刀道压过剑道,不是最好的也拿不出手,省得到时被你师父知道了,笑我古万重小气。” 刀圣叹了口气,释然笑道:“小子,愿此刀助你红名。” 第九章 北地 细雪纷飞,眼中云山更显白茫,静望的方青收回视线,看向已接了不少雪花的掌心,合拳搓了搓。伴随着一团热气从口中飘出,方青对身边的冯静启道:“我们走吧。” 没想到刚出刀宗,便遇上今年的初雪,于是方青和冯静启忍不住看了会,此时二人转身离去,一人白衣翩翩,书生气质,一人青衣染雪,背负一把带鞘长刀。 套了鞘的红名刀外表平平无奇,藏起那红色刀身后,整把刀看起来就像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刀。 冯静启感慨道:“幸好昨夜把裴庆生那小子灌醉了,不睡到中午醒不来,否则我们还真不好脱身啊。” 方青回望了一眼,道:“还是走快点吧,以防万一……” 冯静启心领神会,加快步子。 两日前,方青拔出红名刀后,裴庆生便嚷嚷着要和方青换刀,方青不答应他就在那软磨硬泡,真是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不止如此,裴庆生一直念叨方青和刀圣肯定有不一般的关系,否则刀圣怎么肯能赠予红名刀,而在承刀大会后,只留方青在破天峰,也肯定是在传授刀法,到最后,裴庆生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方青是刀圣的私生子。若不是他跑得快,方青差一点就动手揍他了。 方青是红名刀的主人,可这两日红名刀压根没在方青手上,一直被裴庆生借在手里,还缠着方青把红名刀刀法传给他。如果不是昨晚方青和冯静启合力把裴庆生灌醉,今早偷偷离开,说不定裴庆生便久借不还了。 其实那天刀圣留方青在破天峰上,并没传授什么刀法,只让方青记住,无论刀道或剑道,到头来都不再需要技法定势,而刀道更为简单,不过就是一横一竖,也就是你想让你出刀的对象,是横着分成两半,还是竖着分成两半,仅此而已。 …… 二人离开刀宗后,一路往北,很快穿过景州边境,进入宁州。 同样是冬日寒天,宁州的气候比起景州冷冽得多,随着方青和冯静启越来越接近位于青冥大陆最北的北襄郡,气温更是陡降,每次呼吸,都仿佛吸入刀子,即便二人是修行者,也对这种极地严寒有些不习惯。 离开刀宗一旬时日后,方青和冯静启终于抵达北襄郡。一入郡城,便是与景州邑平郡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郡主城,往往都是人流如织,繁华热闹,可北襄郡作为整片青冥大陆最北的一个郡,位置偏僻,气候恶劣,百姓户数比之其它郡城要少很多,即便正午十分,街上也没多少行人,这般冷清的情形,为这北地严寒更添清冷。 方青和冯静启来到朝阳卫所,站在大殿门槛外,两人相视一眼,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这里不像外面街上那么冷清萧条,反而甚是热闹,只见大殿内凌乱摆放着许多桌子,一个个朝阳卫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脸上表情随着桌上骰子的点数而变幻扭曲,笑声骂声大喊声此起彼伏,地上有许多热着酒壶的暖炉,还横七竖八躺着一把把朝阳剑,其中有一把被垫在一张桌子的脚下,为桌脚不平的牌桌提供平衡。 若不是亲眼所见,方青和冯静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堂堂朝阳卫所,竟会如此乌烟瘴气,狼藉不堪。 有人注意到方青和冯静启,抬手喝问道:“喂!你们两个什么人?” 方青冷声道:“新任北襄郡朝阳卫统领,方青。” 原以为报上身份后,这些人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他们完全不当回事,你看我我看你后,都转头朝方青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紧接着便继续掷撒手里的骰子。只有一人高声道:“既然咱正统领上任了,我们也不好不给面子……来来来,为欢迎新统领,由我李勋坐庄,大家踊跃下注,还是赌咱新统领能干多少天?”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胖子打量方青一番后,响应道:“他娘的,上回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才坚持五天,害得我输了一大把钱,这回这个还不如上一个,我看不出三天就自己走人了,我赌三天!” “哈哈!我也赌三天!” “我赌两天!不能再多了!” …… 下注声与嗤笑声接连响起,完全不把方青这个新上任的朝阳卫统领放在眼里。 铁打的副统领,流水的正统领。 这句话在北襄郡广为流传,更是这群人奉为圭臬的真理。有副统领罩着,他们才不会把正统领放在眼里,这两年来了那么多位接任者,哪个不是被挤兑地灰溜溜离开,上回那个一来就掀翻他们赌桌的那个,第二天就被副统领教训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最后只能夹着尾巴离开。 方青正欲阻止这些人,一人忽然从背后跑到近前,拉着方青的胳膊道:“您就是新上任的方大人吧,幸会幸会。” 方青侧头看去,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者,正对他眯眼笑着,老者有点驼背,一头霜发凌乱无比,加上脸中央一个又大又红的鼻头,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方青问道:“你是?” 老者笑道:“我便是北襄郡郡守卓百龄,听闻方统领来了,这不特地跑来迎接嘛。这位又是……” 方青道:“这是我朋友,冯静启。” 卓百龄连忙道:“冯公子,幸会幸会哈。” 冯静启指了指殿内,问道:“卓大人,这是什么情况?” 卓百龄看了里面那些赌得兴起的朝阳卫,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这里不合适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再说也不迟。刚到这里还没吃饭吧,正好让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来来来,我们走。” 卓百龄一人一只手,极为热情地搂着方青和冯静启离开朝阳卫,来到镇上一间酒楼,点了一桌菜和几坛子酒。 卓百龄抱着酒坛,边为方青和冯静启倒酒,边笑道:“这是我们北地特有的梅花酿,劲大味醇,一口下去烧很久,尤其解寒,快尝一口看看。” 冯静启饮了口,直接呛喉咳嗽起来,方青也浅尝一口,皱了皱眉,这酒果然很烈,卓百龄把酒坛放在一旁,笑道:“咱们这北襄郡实在是偏僻苦寒,辛苦方大人和冯公子了,就像这梅花酒一般,开始肯定会有些不习惯,不过习惯了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便是。” 方青道:“卓大人,刚才朝阳卫里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百龄拿起酒杯呲溜一口,眼神躲闪,道:“什么事?” 方青道:“堂堂朝阳卫,一个个却像地痞流氓一样,而煌煌朝阳卫所,竟被他们当成赌坊,简直不堪入目,卓大人,究竟何至于此?” 卓百龄放下酒杯,嘿嘿笑道:“方大人也知道我们北襄郡不仅位于宁州最北,更是整个青冥大陆的最北部,后面就是十万冰山,实在是偏到不能再偏了,所以这里一向爹不顾娘不管,他们也就……也就变得懒散了些。方大人,冯公子,你们怎么不动筷啊,快吃菜呀,这里的菜味道都很不错,来来来,快尝尝。” 说着他便起身为方青和冯静启夹菜,也难为他这么小的个,要踮着脚才能把菜放入方青和冯静启的碗里。 方青看着故意扯开话题的卓百龄,问道:“卓大人,应该没那么简单吧,从我刚才听到的来看,似乎每个来此上任的朝阳卫统领都做不长久,这又是怎么回事?” 卓百龄一脸讪讪,似乎有些难开口,方青耐心等着,最终卓百龄摇头道:“哎,是因为这些朝阳卫都听他们副统领的,每次有新的正统领上任,就会被他们联手挤兑走。” 方青皱眉问道:“这么说,那些朝阳卫如此无法无天,也都是因为那个副统领了?” 卓百龄叹了口气,点点头。 方青道:“上面不管?” “上面哪会管这些?” 卓百龄苦笑道:“我们北襄郡呀又偏又冷,所以适合做冷宫,调任来这里的,都是被打入冷…….” 卓百龄猛然打住,一脸歉笑地看着方青,方青道:“卓大人不用避讳,我本就是得罪人才被调来这里,的确是打入冷宫。” 卓百龄继续道:“既然是冷宫,就算那些被挤兑的朝阳卫统领向上面反映也都无用,根本不会管,你爱干不干,不干就脱下官袍辞职,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冯静启拍桌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方青,必须好好教训那帮人。” “千万别!” 卓百龄连忙抬起双手,做劝阻状,他着急道:“不能和他们硬来!上任朝阳卫统领,便是直接与对方撕破脸,第二天便倒了霉,被打的那个惨哟,半条命都没了,在床上躺了三天。等到第四天,也就是他上任的第五天,他一可以下床走路,便直接收拾包袱离开了,再也不敢留在北襄郡。” 方青脸色平静,一口喝完杯中酒,卓百龄又抱坛为方青倒酒,叹声道:“所以我劝方大人你呀,就不要多管了,既然是被上司穿小鞋调到这里的,就得过且过吧,别去碰那烂摊子,得不偿失的,你说对吧?上任朝阳卫统领就是不听我的劝,才落得那般惨况啊。总之呢,朝阳卫所是不要再去了,以后就住我府上,反正北襄郡也向来没什么大事,咱每天喝酒聊天,多舒坦。” 冯静启问道:“那个副统领,很厉害吗?” 卓百龄眼中闪过一丝自豪,正色点头:“很厉害!” 方青看在眼里,皱了皱眉。 卓百龄道:“纵然他身有残缺,可这几年来,调至北襄郡的朝阳卫统领没一个是他对手。” “身有残缺?”方青问道。 “是啊,他只有一条手臂。”说到这里,卓百龄笑容收敛,眼神有些恍惚,他饮了口酒,复又笑道:“不说这个了,咱好吃好喝,以后不去惹他就行了。” 第十章 猛龙强压地头蛇 卓百龄见自己说明利害后,方青便没再提过朝阳卫之事,对此甚为满意,觉着方青是个聪明人。 以往每次有新官上任,他都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可从来没有人听,认为一个正统领不把副手治服,面子上挂不住,可到头来都是自己吃苦头,还是眼前这位年轻人看得开呐。可他没想到,饭后方青还是要去朝阳卫,卓百龄着急道:“哎哟我的方大人,我刚才的话可都白说了啊,你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会吃亏的。” 喝了酒的卓百龄满脸红润,鼻头倒是不那么红了,可一脸着急的样子还是有点滑稽,方青知道卓百龄是出于好心,笑道:“放心吧卓大人,我想我应该不会吃亏的。” 方青和冯静启转身离去,卓百龄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后追了上去。 当卓百龄追到朝阳卫大殿门口时,方青和冯静启正好从里面出来,卓百龄侧头看去,里面桌椅碎了一地,炉炭和酒壶东倒西歪,一个个朝阳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痛嚎不已,空处还有一颗骰子最后晃转两下,停在六点那面。 方青笑道:“卓大人,我们已经问到那副统领现在何处,正要去找他,你与我们一起吧?” 卓百龄皱眉顿足道:“哎,方大人,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你可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下不好收拾了!” 方青笑问道:“卓大人,你知道为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 卓百龄摇头不知,方青拍了拍卓百龄的肩膀,道:“那是因为这条龙还不够强。” 方青和冯静启大步离去。 …… 北地寒苦,人们想要暖暖身子,通常有三种选择。一是喝点烧肚的梅花酿,二是吃一锅热气腾腾的虎熊炖,第三便是去绣冬楼,搂抱那温热柔软的美娘子了。 北人多粗犷豪放,绣冬楼的姑娘们与江南水乡那些柔弱小娘相比,自也多了份豪气,相比于管弦歌舞,婉约可人,更多的是舞剑耍刀,英姿勃发,而姑娘们红唇开阖间,也少了分欲拒还迎,多了分直来直去,喝起酒来更是不输男儿,别有一番风情。 此值正午,绣冬楼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与棉帘外的天寒地冻仿佛两个世界。舞台之上,一名身材高瘦的白衣女子正在舞剑,身姿灵巧曼妙,绽放剑花朵朵,引得台下鼓掌叫好。 坐在离台最近的一名男子,或许是因为无法鼓掌,故而喝彩得格外大声。 他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普通黑衣,一头披散的长发有些凌乱,五官倒是长得挺俊朗,却毁在满嘴胡渣,邋里邋遢,最关键的,是他一只袖管空空如也,只有一条手臂。 他右手搭在右座姑娘的肩膀,左手的空袖管则挂在左边姑娘的雪白脖颈上,看上去就像是正常人一样左拥右抱。两位姑娘一人伺候他喝酒,一人帮他剥着水果,他左呲一口酒,右吞一颗葡萄,说不出的舒坦惬意。此人便是绣冬楼最大的贵客和常客,亦是北襄郡的朝阳卫副统领,卓奇钢。 绣冬楼于卓奇钢而言,已不是消遣时光的秦楼楚馆,而是他的家。他一年四季住在绣冬楼,醒来便搂着姑娘喝酒观舞,喝醉了便枕着美人膝头睡去,可谓醉生梦死。他从不去朝阳卫所,手下有事都是来绣冬楼禀报,故人们常言绣冬楼才是北襄郡权力中心。上梁不正下梁歪,卓奇钢的那些手下们也一个接一个堕落,卓奇钢根本不会管。 而每当有新的朝阳卫正领来上任,都会想着整顿肃清北襄郡朝阳卫的混乱,而卓奇钢无疑是最大的那只拦路虎,可偏偏只剩一条手臂的卓奇钢修为精湛,在整个北襄郡绛宫境内号称没有敌手,几年来上任的正统领无一人是他对手。打不过这个下属,上头又没人管,故这些朝阳卫正领都会灰溜溜离开这里,这才有了那句流水的正统领,铁打的副统领。 卓奇钢正认真观赏着台上白衣女子的剑舞,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朗声:“朝阳卫副统领何在?” 卓奇钢不为所动,没有转头,可全场其他客人们都看循声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位少年,一个白衣一个青衣,青衣少年背后还背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刀。 方青见没人应答,继续道:“我听说那位副统领只是少了条手臂而已,难不成耳朵也聋了?” 宾客们顿时瞪大眼睛,心想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跑来绣冬楼大呼小叫要找卓统领也就算了,还当众拿卓统领的痛脚说事,难道不知死字怎么写? 绣冬楼内安静无声,有人扯着嘴角看着方青二人,笑他们不知死活,有人望向舞台下方的那个独臂背影,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了。 还是没有转头的卓奇钢漫不经心道:“哪位?” 方青道:“你新上任的上司。” 宾客们这才心中了然,怪不得敢这么狂,原来是新任的朝阳卫统领。不过他们依然摇着头,没用的,这么多年来,他们见多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朝阳卫统领,想拿卓奇钢开刀,可最终却只能灰溜溜离开北襄郡,这尊大佛是动不了的,眼前少年只会引火烧身。 卓奇钢慢慢转头,看了方青一眼,又转回过头呲溜一口酒,骂道:“滚远一点,不要影响我喝酒,以后不要出现在我视线,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我刚从朝阳卫所来,你的手下们都躺地上了。” 方青道:“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让你也躺地上。” 卓奇钢猛然回头,眯起眼眸,笑道:“我数到十,你马上跪下向我磕头,我可以考虑放过你,过时不候。十……” 没等卓奇钢念九,方青道:“一。我帮你数完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宾客的视线都在方青和卓奇钢之间来回摆动。 方青转身往外走去,说道:“去外面打吧,这里腾不开手脚。” 他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卓奇钢笑道:“你只有一条手臂,所以待会我一只手都不会用,只用双腿与你交手,省得别人说我这个上司欺负人。” 方青走出门外。 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用双手怎么打,关键对手还是卓奇钢,这少年莫不是个疯子? 卓奇钢扯了扯嘴角,露出有点意思的表情,同样出楼而去。 …… 绣冬楼外不远处就有一处空地,冷风呼啸,尘土打旋,卓奇钢的长发飞扬飘散,右手握着朝阳剑,那只空空如也的袖管猎猎作响。方青站在他对面,双手负背。 绣冬楼的宾客们围成圈,就连绣冬楼的姑娘们都跑出来围观,与楼内的温柔乡相比,这里寒风刺骨,可众人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精神抖擞,眼神炽热地看着场地中央。 一名红鼻头的矮小老人躲在远处角落,张望着这边动静。 卓奇钢打了个哈欠道:“你既然有刀,那就用刀便是,刚才的意气之言,我可以当没听见。” 方青道:“不用了,你手里的只是朝阳剑,还不配见我的刀,我说了不用双手,就不会用。” 方青伸出一只手,作请状,然后又负回背后。 卓奇钢手往下一压,剑鞘嵌入地面的同时,朝阳剑反弹而起,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如临朝阳,耀目无比,忍不住抬手遮掩。卓奇钢握剑于手,一剑直刺,速度之快,手臂刚伸直的那一刻,便已来到方青近前。 方青脚尖点地,身形后掠,双手依旧后背,众人眼中,朝阳剑剑尖抵着一个金色弧穹,与方青近在咫尺,却始终差一寸距离,怎么也无法越过。 后掠一段距离后,方青另只脚骤然跺地,身形化作一道青光拔地而起,卓奇钢运剑而上,化作一道金线追了上去。 背负双手的方青在空中停住身形,看着下方一粒金光急速靠近,随着一脚抬起踩下,身形猛然下沉。 下方众人眼中,只看到向上的青光忽然消失,紧接着又出现,却是往下而去,与那道金线碰撞在一起。 金线被青光往下压去,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千钧重物砸在地上,尘土飞扬遮人眼。 宾客们连连挥手,散开后尘烟,只见卓奇钢站在地上,双脚深深凹陷入地面,一条条裂缝像蛛网般蔓延开区。卓奇钢朝天指着剑,只不过手中的朝阳剑和他的手臂都有些弯曲。 卓奇钢仰视着一只脚踩在他剑尖的方青,脸色无比凝重,他万没想到方青的力量和速度竟完全碾压自己,尤其是元气之雄浑,简直匪夷所思,并且此时此刻一脸轻松,似乎还没有用全力? 方青踩着剑尖的那只脚猛然发力,凭空踩出一道涟漪,瞬间荡漾开数丈远,脚下的朝阳剑被压得扭曲到极致,发出一声铮鸣后,直接从卓奇钢手中脱飞而去。 方青的脚持续踩下,卓奇钢一掌拍在方青脚底,却又是轰隆一声,地面一阵摇晃,卓奇钢直接被压得半身都嵌入地面,动弹不得。 方青飘然落地,俯瞰手臂颤抖的卓奇钢,道:“你输了。” 第十一章 十万冰山起争端 你输了。 这三个字对卓奇钢来说再熟悉不过,这些年来,每个想拿他开刀的朝阳卫正领在被他打败后,他都会将这三个字送给对方,没想到今日终于轮到自己。 他抬头看着眼前青衣少年,听着周围人对他的指指点点,眼中没有不服或不甘,却也没有羞愧和慌乱,只有一种无所谓。 方青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整顿朝阳卫,之后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乌烟瘴气的人或事情,听明白了吗?” 卓奇钢笑了,笑得很大声,他道:“你觉得你赢了我,所以我就得听你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看我不顺眼的话,要杀要剐随你便是,如果我皱一下眉头,我就是你孙子。” 他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方青踏前一步,喝问道:“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来吧。” 满脸不屑的卓奇钢扯了扯嘴唇,阖眼昂头,坦然赴死。 方青眉头微皱,他能感觉到卓奇钢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在求死,似乎想就此解脱一般。 “方大人手下留情!” 一道矮小身影越众而出,奔至近前,拉着方青的手道:“方大人请息怒,莫要冲动啊!” 卓奇钢睁开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卓百龄,眼中满是厌恶,仿佛污了他眼睛一般,撇转头去,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卓百龄又转身对卓奇钢道:“儿子!还不快跟方大人赔礼道歉!” “住口!” 卓奇钢怒喝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与你早就断绝关系,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也没有我这个儿子,我的事不用你管,给我滚远点!” 方青与冯静启相视一眼,方才与卓百龄吃饭时,就觉得卓百龄和卓奇钢之间关系应该不一般,没想到竟是父子,不过目前来看,父子之间好像有很大间隙。 卓奇钢朝方青吼道:“我和这人没关系,你要杀便杀!别磨磨唧唧的!” 卓百龄对方青连连弯身,着急道:“方大人你别当真!奇钢他不懂事,我向你赔罪,你千万别放心上,饶他这一回吧!” 方青扶起卓百龄,阖了阖眼,示意卓百龄放心。 卓奇钢破口大骂:“老东西!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卓百龄丝毫不怒,反而去蹲下身欲将卓奇钢拉出来,却被卓奇钢用力一顶头,跌倒在地,卓奇钢看仇人一般看着卓百龄,咬牙道:“别碰我!” 卓百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儿子,不怒不恼,眼中只有心疼和无奈。 周围人看着场中这对父子,皆是摇头叹息,卓百龄和卓奇钢父子不和,在北襄郡不是新鲜事,两人关系很僵,已不是形同陌路,而是跟仇人一般,尤其是卓奇钢,连卓百龄的名字都听不得,曾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卓百龄,卓奇钢直接大发雷霆,把那人打了个半死,自此便再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卓百龄的名字。 方青扶起卓百龄,可能是眼睛红了的缘故,显得卓百龄的鼻头倒不那么红了,方青看了眼这个驼背矮小的无助老人,对卓奇钢道:“不管你和你爹之间有什么事,讲话注意点,别太过分。” 卓奇钢冷笑道:“又关你什么事?” 卓百龄看了眼卓奇钢,对方青摇了摇头,道:“方大人,我们走吧。” 方青和冯静启带着卓百龄离开,卓奇钢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歪头吐了口唾沫。 …… 卓府中,卓百龄已经平复心情,招待方青和冯静启坐下,亲自为二人斟茶倒水,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方大人,之前没有告诉你我与卓奇钢是父子关系,刚才还让你看笑话了,我实在抱歉,还请方大人见谅。” 方青道:“没事。” 冯静启问道:“卓大人,你和你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百龄叹了口气,道:“其实奇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我这个当爹的,他恨我也正常。” 卓百龄眼神有些恍惚,道:“奇钢的娘是因我而死,从小到大,奇钢一直都在怨我不为他娘报仇,这的确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连为他娘报仇都做不到。” 卓百龄又笑道:“不过奇钢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从小便刻苦修炼,立志为娘亲报仇,长大后成功进入衡阳卫,一步步当上朝阳卫统领,我卓百龄胆小懦弱,毫无本事,能生出这么个儿子来,真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只可惜,后来奇钢自己去找仇人报仇,结果不敌重伤,我前去北海找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一条手臂也没了。” 卓百龄眼眶湿润,颤声道:“奇钢这么要强一个人,少了条手臂对他来说简直比死还不如,所以他怪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为什么不让他直接死在北海算了。自那以后,他对我的怨恨越来越深,不过我从来没怪过他,我只怪自己没用,让儿子吃这么大苦,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 卓百龄的声音越来越轻,双手捂住脸庞。 方青道:“他这是把所有不幸都怪在你身上,对你很不公平。” 卓百龄抹了把脸,道:“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男人,让妻儿发生不幸,终究是我做的不好,他怪我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没用,奇钢娘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我没用,就轮不到奇钢去替他娘报仇,最终落得身体残缺,每日浑浑噩噩,借酒浇愁。” 沉默了片刻,卓百龄擦干净眼泪,笑道:“对不起方大人,我这一把年纪了,还眼泪鼻涕的,真是没用,让你见笑了。” 方青问道:“你们的仇人是谁?连一个郡守和朝阳卫副统领都拿他没办法?” 卓百龄道:“是北海鲛人。” “北海鲛人?” 冯静启不解道:“鲛人不是生活在南海吗?” 卓百龄道:“鲛人一族的确是生活在南海,不过北海也有一脉,据传这一脉是当年在南海争权失败的叛徒,从南海跑来北海,世代栖息。那年我带着才十岁的奇钢和他娘来北襄郡上任,途中不幸遇到几个鲛人,发生了冲突,我和奇钢侥幸逃生,奇钢他娘却死在鲛人手上。鲛人在海中如鱼得水,极难对付,更何况杀奇钢娘的那只鲛人是北海一脉的王族,加之我本就被贬谪至此,上头不管不顾,想要报仇简直是痴人说梦。” 卓百龄又对方青道:“方大人,奇钢为了报他娘的仇,十几年苦苦修炼,到头来一人翻过十万冰山,前往北海报仇,他是个好孩子,更比我这个懦弱无能的爹强得多,他本性不坏,只不过断臂之痛令他无法面对,才会如此这般。这些年来他从不惹事,都是那些新统领来找他,他才将对方打压,却也从不伤人性命。方大人,今日他对你不敬,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心上。” 方青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计较,卓百龄也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冯静启问道:“卓大人,难道你就任由卓奇钢颓然下去?” 卓百龄叹了口气,道:“刚才你们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甚至还想借方大人的手死了一了百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不碍他的眼。” 卓百龄犹豫片刻,又对方青道:“方大人,我能否有个不情之请?” 方青道:“你是想让我对卓奇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 卓百龄道:“北襄郡朝阳卫乌烟瘴气,奇钢有很大责任,因为他一人沉沦不服管教,才会教坏下面的那些朝阳卫。可你相信我,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只不过朝阳卫变成什么样子,对于他这个生无可恋的人来说完全无所谓了。方大人,我是担心如果你逼他太紧,他会……” 方青沉默片刻,说道:“卓大人,我明白你什么意思,我答应你,只他不故意捣乱,我可以暂时不去管他。” 方青眼中本容不得一粒沙子,却也实在同情卓奇钢的境遇,且卓奇钢如今意志消沉,万念俱灰,只知道醉生梦死,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包括生死,这样的人,方青也没法去管,只能听之任之。 …… 方青上任第一天,便以猛龙过江之姿镇压卓奇钢,此事很快传遍整个北襄郡,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位新来的朝阳卫正统领。 那些期待卓奇钢能好好教训方青的朝阳卫们再也坐不住,担惊受怕起来,连他们的靠山都倒了,他们这些喽啰又如何能与方青斗。故而第二日方青再去朝阳卫所时,大殿内再也没有人聚众赌博,昨日方青动手后留下的狼藉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朝阳卫们老实很多,见了方青便恭敬行礼,服服帖帖,这也在方青意料之中。 不过卓奇钢派人把朝阳剑和朝阳卫令牌送至方青手上,还带话给方青,说他就此卸任朝阳卫副统领一职,倒是出乎方青的意料。 第十二章 雪狼南徙 (雪狼南徙很重要,是第六卷核心内容的开端,所以我改了一下,也把前一章有关内容删了,前一章章节名没用了,不过改不了了,抱歉) 北襄郡的夜,纵然没有星月,也很明亮。郡城后方那片无边无际宛如白色浪潮的雪原,白的那么鲜明,默默与黑暗分庭抗礼。 北襄郡就像是这片浪潮前端,一粒渺小无比的黑点,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雪原中层恋叠嶂,连绵无边,是为十万冰山,一座座冰雪山峰如利剑直刺天穹,雄伟而壮阔。在十万冰山中北部,有道狭长蜿蜒的峡谷,宛如一条纤细白蛇横亘盘踞,故称白蛇关,此关两边山壁极窄,若在其中抬头望去,天空仿佛一条线。而这道天险亦将十万冰山分成两个世界。 峡谷以南,为人族世界,有雪地百姓生存,还有许多宗门,其中以雪山派和玄冰宗这两个一流宗门为首,玄冰宗便在白蛇关前方不远。而峡谷以北,妖兽横行,凶险万分,尤其是雪狼一族,更是这十万冰山中妖类的主宰,以白蛇关为界限,与雪山派和玄冰宗井水不犯河水。 夜晚的白蛇关,风雪磅礴,声如鬼泣,几只雪鸮在峡谷外围斡旋,一片苍凉。 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忽然出现在黑暗中。 慢慢的,眼睛的主人从风雪中走出白蛇关,竟然是一头雪狼。上方雪鸮顿时发出充满恐惧的嘶鸣,惊得飞离此处。 它通体白色,雪花落在它身上顿时消失,狼毛柔软飘逸,在风中左右摇曳,仿佛白色的火焰。体型无比高大,宛如一头大象,雄壮有力的狼爪在身后留下一串灯笼大小的脚印。 它注视南方,眼神坚定而凌厉,在漫天风雪中一眨不眨。 一头体型略小一圈的雪狼从它身后走出,与它贴肩而立,一同望向南方。紧接着,一只又一只雪狼从白蛇关中走出,足有成百上千只,体型更小,大小与普通虎狼无异。它们站在两头雪狼身后,幽绿发光的眼睛连成一片,仿佛一颗颗绿宝石。 头狼仰起头,发出一声雄浑低沉的狼嚎,震散风雪,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剑在雪幕中刺出一条甬道。随后其余雪狼也仰天长嚎,声音经久不息。 …… 夜已深,绣冬楼中的宾客陆续回家,也有不少留在姑娘房中共度春宵,神仙打架的动静不时响起,却终究还是比白天安静了。 卓奇钢喝得酩酊大醉,在两位姑娘搀扶下,东倒西歪地走入长期包下的厢房中。北地的姑娘都不是弱女子,有些力气,两人合力之下,把卓奇钢抬上了床,脱去鞋靴盖上被褥后,吹灭了灯,带门离去。 两位姑娘边走边聊,其中长着一对狭长凤眼的青衣女子叹道:“红霜,你说卓统领每天都喝这么醉,身体会不会垮了。” 另一红衣女子道:“放心吧青雪,常言道酒色会掏空身体,可卓统领从不近女色,只是喝酒而已,对他这种修行高手来说,不会伤到身体的。” 青雪姑娘忿忿不平道:“所有人都说卓统领常年住在绣冬楼,定是夜夜笙歌,荒淫无度,可谁又知道卓统领从第一天住进绣冬楼开始,就没碰过女人,就算姑娘主动献身,他也从来拒绝。” 红霜姑娘打趣道:“这个姑娘就是你吧,谁都知道你暗恋卓统领,为了他呀,这两年一直守身如玉,只可惜卓统领不领情,可惜了你这雪白柔嫩的身子咯。” 青雪顿时脸红,与红霜嬉戏打闹两下,后又喃喃道:“卓统领是正人君子,我配不上他的。” 红霜道:“咋就配不上了?你可是我们绣冬楼的头牌。” 她看了看四周,又悄声道:“其实我觉得卓统领少了条手臂,而且整日只知道喝酒,我还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不许这么说!”青雪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卓统领为何意志消沉,可我知道他定是有苦衷的,你想呀,他这样的英雄,光是少了条手臂,就是天大的打击了。还有,他从来没有仗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看不起我们或是什么,他还曾和我说,没有女子生来便愿意做皮肉生意,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劝我没必要自己看轻自己。像这样的人,我是真配不上。” 红霜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那些个汉子为了床笫之欢,什么花言巧语都会说,可一提上裤子就翻脸无情了,骨子里是看不起我们这种女人的,而卓统领却不是,他不太与我们接近,却给予我们尊重,咱们女人心底里最想求的,不就是这两个字吗?” “就是!”青雪重重点头,又恨恨道:“对了,那个新来的朝阳卫正统领真是个恶徒,居然把卓统领打得那么惨,实在太可恶了!” 红霜道:“你放心,有适当时机姐妹会帮你报仇的,看他血气方刚的,我就不信他不来绣冬楼,你为了卓统领守身如玉不宜出手,那就由我出马,到时定要让他扶墙而出!” …… 方青这两日一直很忙,忙着应付那些朝阳卫送礼拜贺的人。 以往朝阳卫统领上任,从没有人做这些事,毕竟大家心知肚明,反正干不了几天的,就不用浪费钱财和口舌了。可方青那日在绣冬楼外碾压卓奇钢,便意味着坐稳了朝阳卫统领这个位子,从今往后便是北襄郡最具权势之人,他们自要结交攀附。 方青不喜欢热闹,于是后来所幸把这些场面事都推给冯静启,不过有一人的到来,方青却不得不亲自接待。 “方青是吧,我见过你两次,不过你可能不认识我。” 一名着装朴素,眉眼间却难掩贵气的清丽少女站在方青面前,抱胸说道。 方青道:“公主说笑了,在刀宗时我曾见过元统领和公主,自然认得公主,不知元统领他身在何处?” 元熙打量四周,道:“我是一个人来的,大师父没与我一起。” 方青道:“那公主来北襄郡是有什么事吗?” 元熙竖起一根手指,道:“一,在外面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公主,以后叫我袁嘻嘻就行。” 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道:“二,我呢来你这也没什么正事,就是来玩玩,可以吗?” 方青点点头,道:“没问题,公主。” “嗯?” 元熙收起两根手指,握拳佯装要打方青。 方青连忙道:“袁嘻嘻姑娘。” “叫嘻嘻姑娘就好。”元熙道。 方青问道:“公……嘻嘻姑娘,北襄郡寒苦至极,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你为何要来这里玩?” 元熙道:“这里是没什么好玩的,可这里有你啊。” 方青道:“我?” 元熙道:“我觉得你很好玩,因为每次见你都会发生好玩的事。第一次是你走完扶摇梯,第二次是在刀宗拔出红名刀,我觉得这回在北襄郡也会有好玩事情发生的。” 方青不知说什么好。 元熙把脑袋凑到近前,眨巴眼睛问道:“我从大师父口中了解到,你在地底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 方青道:“都过去了。” 元熙道:“怎么能过去呢,很厉害哎,简直无敌好吧!我很少佩服人的,你算一个,就连大师父都和我说他很欣赏你。” 她皱了皱眉道:“说到这,其实大师父他知道你被段起笙穿小鞋调至北襄郡,只不过他没管而已,我来这里呢,也是顺便跟你说一句,别往心里去,昂,等以后我把你调到中州去。” 方青笑着摇摇头,道:“那就多谢嘻嘻姑娘了。” 元熙道:“总之呢,我会在北襄郡玩一段时间,记住千万不要泄露我的身份,因为我是偷跑出来的,听明白没有?” …… 一日,卓百龄带着一男一女来到方青面前,男子中年模样,容貌俊雅,手执一把白鞘镶玉的宝刀。女子气质冰冷,螓首蛾眉,站在那宛如一座冰山。 卓百龄眯眼介绍道:“方大人,这两位邱长兴和江游雪,是雪山派和玄冰宗的掌门,亦是一对道侣,更是我的好朋友。” “见过方统领。” 邱长兴和江游雪抱拳道。 方青回礼,问道:“不知二位掌门找我何事?” 江游雪微微蹙眉,看向邱长兴,邱长兴道:“是这样的方统领,我们雪山派和玄冰宗位于十大冰山南部,以白蛇关为界限,与北部的雪狼一族井水不犯河水,可近日雪狼一族越过白蛇关,闯入南部地界,与玄冰宗弟子发生冲突后,占据玄冰宗后山的一个山谷,之后我雪山派与玄冰宗联手应对,可雪狼数量实在太多,加之雪狼王和雪狼王后实力强大,很难对付,故来请方统领帮忙。” 放在以往,邱长兴和江游雪即便遇到再大困难,最多也只会找卓百龄帮忙,不会来乌烟瘴气的朝阳卫,可今时今日方青压服卓奇钢,朝阳卫已是新气象,会是一大助力。 方青问道:“雪狼一族为什么要南徙?” 邱长兴道:“十万冰山以北,便是北海鲛人地界,距离雪狼一族的栖息地不远,北海鲛人与雪狼一族一向不合,我猜可能是他们的地方被北海鲛人占据,被赶了出来,才来侵占我们的地方。” 一旁卓百龄摇头道:“应该不会,北海鲛人生活在北海冰洋中,没道理会占雪狼一族的地盘,况且雪狼王素来孤傲,即便被实力远大于他们的北海鲛人侵占,他也不会选择迁徙,只会死战,我猜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江游雪道:“不管如何,还请方统领出手相助,十万冰山南部还有许多百姓生存,若不把雪狼一族赶回白蛇关以北,后果不堪设想。” 方青问道:“你们两派有多少伤亡?” 江游雪道:“双方只在谷口爆发冲突,雪狼们不出来,我们也不敢贸然进去,共有十几人受伤。” 方青道:“也就是一个人都没死?” 邱长兴皱眉道:“方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方青道:“邱长门误会了,我觉得这可能是雪狼一族释放的善意。” “善意?”邱长兴不解道:“雪狼一族强占我们的地界,还是为我们好?” 方青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忽然往南迁徙,可能是有原因的,而没有与你们生死相搏,应该也是不想与人族结死仇。” 江游雪点点头,道:“方大人说得有道理,那夜我宗两名负责巡谷的弟子,遇到成千上百只雪狼,也只是轻伤而已,对方并未伤及性命。” 卓百龄若有所思道:“照此看来,雪狼一族的确留手了。” 方青道:“总之别轻举妄动,我与你们一同前去,看看情况再说。” 第十三章 山谷前 黑夜会被雪原映得明亮,白日亦会因它淡了光彩,冰天雪地中,唯有白色。 雪鸮在空中盘旋,下方是一个个如黑点的人影,正往北慢慢前行,在雪地上踏出的那些脚印,很快又被风雪覆盖。 邱长兴问道:“方统领,我们就带这些人,是不是太少了。” 邱长兴本来准备和江游雪带上所有弟子前往,可方青却说此行并不是与雪狼开战,而是谈判,不需要带那么多人,最后他们两宗只分别带了十几名精英弟子,方青也只带了几名朝阳卫。如果谈判失败,这点人数对上成百上千只雪狼,将会很危险。 方青还没开口,他身边一直接雪玩的元熙道:“放心吧,方统领本事大着呢,若真和那些狼打起来,他一个人就够啦。” 元熙捏实手中的雪,扔向空中雪鸮,目光追逐着四散乱飞的雪鸮,眼笑眉飞,拍拍手道:“方青,待会记得帮我抓条雪狼当坐骑啊。” 身后的卓百龄连忙道:“袁姑娘有所不知啊,方统领本领高强是不错,可雪狼一族可不能小觑。狼本就凶狠,雪狼更是最凶狠的狼种,一旦呲牙发狠,死都不会退半步,故在十万冰山中,雪狼一族是所有妖兽之主,虎熊见了单只的雪狼都得绕道走,更别说成百上千只雪狼团结在一起,它们分工合作,无畏死战,一旦与之为敌,极为可怕。再者它们的头领雪狼王可是一位强大妖王,体大如象,实力深不可测,在这片雪岭山脉中,任何妖兽闻到雪狼王的气味,都会吓得腿软。” 元熙翻了个白眼。 邱长兴问道:“方统领,还没问你为什么不用朝阳剑,反而用刀呢?” 方青道:“用刀比较顺手。” 邱长兴提了提手中的镶玉宝刀,笑道:“邱某也喜欢用刀,手里这把傲寒刀乃寒铁铸造,遇水凝冰,是我们雪山派祖传之物,不知何时有机会能与方统领切磋一番。” “有机会的。”方青笑了笑,问道:“邱掌门、江掌门,我想再和你们确认一遍,起冲突时你们两派是否一只雪狼都没有杀死。” 邱长兴和江游雪相视一眼,邱长兴点点头道:“确定,双方都没有生死相搏,只是互有受伤而已。狼最记仇,如果我们真的杀过雪狼,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方青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 谷风呼啸,雪屑乱飞,谷内一处山洞中,一对男女站在石床边。 男子中年模样,身材高大,魁梧雄健,仿佛山般巍峨,看着石床,一双勇敢无畏的眼瞳中,隐隐泛着悲伤和痛苦,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身边是一名白衣女子,眉眼细长,与男子一样,同样看着石床,早已捂嘴掩面,泣不成声。 两人身后还站着许多年轻人,同样长着一对狭长双眼,望着石床,隐隐泛着绿光的眼睛充满恨意和狂怒。 石床上躺着一具雪狼尸体,身首已分离,切口平整光滑,冒着寒气,血液被冰封住,一滴不流。 “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白衣女子歇斯底里大吼,悲痛欲绝,摇摇欲坠,中年男子一把搂住她,靠在自己肩膀,他面沉如水,问道:“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平静,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和威严。 身后一年轻男子悲伤道:“父亲,弟弟今早偷偷溜出去玩,我出去找到他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 “不用想!肯定是人族干的!”另一年轻男子咬牙切齿道:“父亲你已经对人族手下留情,否则我们雪狼一族推平玄冰宗又有何难,可这帮卑鄙狡诈的小人竟然暗下杀手,简直罪不可恕!” “报仇!” 所有年轻人齐声大喝。他们都是雪狼王和王后的孩子,躺在石床上的那具尸体则是他们最小的弟弟,至于床边的一男一女,正是雪狼王和王后。 雪狼王带着雪狼一族穿过白蛇关来到这里栖息后,为防止与人族发生冲突,命令所有人不允许出谷半步,可今日最小的这个儿子贪玩溜了出去,被找到时,已然身首异处。 白衣女子仰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眼中尽是祈求,祈求男子一定要为他们的孩子报仇。 中年男子眼神逐渐冷冽,道:“从伤口来看,应该是雪山派邱长兴的傲寒刀。” “父亲!那还等什么?马上杀上雪山派!为弟弟报仇!” 一人出声后,所有人都应声附和。就在此时,一头通体雪白的雪狼跑入山洞,前肢一抬便化成人形,道:“王,谷外有人族聚集,他们想见你。” …… 谷外,方青一行立在风雪中,静静望着谷口,风雪变得轻缓,天地一片安静。 邱长兴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出来为什么,一想到己方并没与雪狼一族结下死仇,便轻松了些。 一阵声响传来,那是积雪被踩踏压缩的吱吱声,挠耳挠心。紧接着一双双散发着寒光的幽绿眼睛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伴随着一股狼腥味,狼群如浪一般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包围住方青一行,一圈又一圈,足有上千头。 它们龇着牙,露出森然的牙齿和猩红的牙床,还透着一股热气,眼神充满仇恨和嗜血,一个个下伏着前肢,仿佛随时要冲锋杀敌。 方青环顾四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在场那些华池境的两宗弟子和朝阳卫们心中更是隐隐发寒。 一群人从谷内走出,他们都是雪狼王的孩子,也是等同于人类华池境的妖尊,他们夹道而立,雪狼王和狼后缓缓走出山谷,高大魁梧的雪狼王气势沉凝,目光灼灼不可直视,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感觉。 方青踏前一步道:“你应该就是雪狼王了吧,我们来此并无恶意,只想问……” 雪狼王手一扬,不理会方青,目光如剑一般直刺邱长兴,沉声问道:“我的孩儿,是不是你杀的。” 邱长兴也有不好的预感,眉头皱起,道:“什么意思?” 雪狼王道:“你们人族有句话叫敢作敢当,你做没做只管承认便是,如果是你做的,我杀你,可以放了在场其他人。如果你不承认……” 雪狼王残酷冷冽得目光扫视所有人,道:“所有人都要死。” 邱长兴道:“我没做过!如果是我做的,还会来与你谈判商议?” 雪狼王的一位孩子道:“你们人族诡计多端,谁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弟弟被一刀断头,伤口冒着寒气,滴血不流,除了你的傲雪刀,还有谁能做到?不是你又是谁?” “你!” 邱长兴踏前一步正要理论,方青抬手拦住他,道:“雪狼王,我想其中可能有误会,就如邱掌门所说,如果真是我们杀了你的孩子,我们又岂会自投罗网,更不会想着与你谈判商议,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雪狼王见方青似乎所有人之首,于是问道:“你是谁?” 卓百龄笑眯眯道:“雪狼王,他就是我们新上任的朝阳卫方青方统领,我们来此的确没有恶意,只想与你商议事情,看如何和平共处。” 雪狼王仔细看了方青一眼,能在北襄郡坐稳朝阳卫统领这个位子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他此时面无表情,心中则在暗暗计较,他作为一族首领,又岂会是愚蠢之辈,方青等人说得很有道理,如果真是邱长兴所杀,他们的确不会带这么点人来此,看上去的确不大像是邱长兴杀的,可如果不是邱长兴杀,又会是何人所为? “父亲!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杀了他们!” 一人大喊一声,那些围住方青等人的狼群顿时下伏更低,眼睛直直盯着方青等人的咽喉。 悲痛欲绝的狼后哀嚎一声,一跃而起,身形凌空舒展,现出雪狼真身,雪白如云,大如马驹,眼中充满决绝和杀意,她张开血盆大口,如利剑般的森然牙尖闪过一丝寒芒,奋力咬向邱长兴这个杀子仇人。 “大胆孽障!” 邱长兴清喝一声,傲寒刀铮然出鞘,寒光凛凛,周围温度陡然降低,他一跃蹈空,手腕抖动间一道道银亮刀光螺旋飞出,斩向雪狼王后。 一道寒气从狼后口中吐出,宛如白色龙卷撞了上去,吞噬这些刀光的同时也陡然溃散,顿时一股狂暴的寒气于二人之间炸裂开来,四散席卷,吹得众人整不开眼,地上的积雪都被剥了一层。 铮! 一人一狼撞在一起,空中响起一道金属鸣音,那是狼后如镰刀般的利爪与傲寒刀的摩擦碰撞之声,令人牙根发麻。狼后用爪子锢住傲寒刀,另只巨掌重重拍下,欲将邱长兴的头颅拍碎。 邱长兴连人带刀旋身,瞬间摆脱狼后的禁锢,两道寒芒从天而降,钉入下方一块岩石中。邱长兴飘然落地,拍了个空的狼后也随之落下,轰隆一声,震起无数雪屑。 狼后侧头看去,旁边那块岩石上插着两根尖长弯弧,正是她被邱长兴旋刀而断的两根利爪。 第十四章 北海鲛人 狼后睚眦欲裂,脚下传来硬物咔咔碎裂的动静,那是利爪抓碎积雪下方岩石的声音。狼后张开大口,猛地一吸,周围飞雪顿时往她口中飞去,众人衣袂前飘,只感觉身后有一股风在推着自己,用力才能站定。一时间,狼后周身空间被吸尽一切,变成真空。 胸膛高鼓的狼后发出一声惊天咆哮,音波裹挟着无数飞雪,从她喉咙喷涌而出,力量之大,狼后自己都被震得后滑了一丈。 众人只感觉耳膜都快被震穿,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看着这股威势骇人的音波一路把空气搅得扭曲变形,将地面积雪全部卷起,露出下方深褐色的岩石地面,极为恐怖。 邱长兴后退两步,旋身拖刀以蓄力,后将傲寒刀高举头顶,重重斩落,雪亮刀芒冲天暴涨,如一条瀑布压向狼后的音波龙卷。 轰隆。 刀气与音浪搅成一团,又猛然炸开,刀气溃散,音浪四溢,雪屑乱飞,直接将狼后与邱长兴中间地带积雪冲得一扫而空。 砰的一声,狼后猛然下压前肢,竟把脚下岩石都压得凹陷坍塌,她趁着邱长兴刀势没来得及收回,猛地扑出向邱长兴。 刚才那一刀力量实在太强,邱长兴无法瞬间收刀,抬刀之际,狼后已然抢到近前,寒芒凛凛的利爪呼啸扇来。他脸色一变,论肉身之强,妖族强出人族何止一筹,若被拍中,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雪狼同时兴奋地仰天大嚎,为狼后助威,整齐一致,令人毛骨悚然。 啪一声,一根银鞭抽爆空气,涤荡飞雪,如银蛇般缠住狼后即将拍下的脚掌,一股凌厉寒气从鞭身弥漫而出,附在狼后脚掌上,攀爬蔓延,一时间竟然把狼后的整条腿都冻住,正是玄冰宗江游雪的玄霜鞭。 狼后动作一滞,邱长兴趁势一刀上撩。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忽然挡在狼后身前,伸手抓住傲寒刀。他的手指粗大有力,就像一根根铁条禁锢住邱长兴的傲寒刀,邱长兴刀势骤停,且抽刀不得。 “你们人族,喜欢以多欺少是么?” 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雪狼王喉间发出,他手一拧,便从邱长兴手中夺下傲寒刀,顺势朝缚住狼后的玄霜鞭落下。江游雪手腕一抖,玄霜便顿时以更快的速度,在被傲寒刀斩中前缩了回去。 邱长兴一掌拍向雪狼王,雪狼王右手猛一捏拳,直直相迎,两声空气被打破的暴响后,拳掌各拖着一团白气碰撞在一起,邱长兴直接被震得倒飞出去,落地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雪狼王纹丝不动,就像一座山般不可撼动,他握住傲寒刀的刀柄,抚摸寒气凛凛的刀身,眼神逐渐阴冷,也只有手中这把傲寒刀,才会造成他孩儿颈部的伤口。 玄霜鞭悄无声息而至,缠绕住傲寒刀,用力一抽,又把傲寒刀从雪狼王手中夺了回来,玄霜鞭在江游雪控制下打了个旋,将傲寒刀送还给邱长兴。 “既然你们喜欢以多欺少,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夫人你退下。” 雪狼王转身摸了摸狼后的头,眼神柔软,紧接着视线先后扫过邱长兴和江游雪,那对眼眸不再柔软,而是充满睥睨的气势和自信的神采,他大声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邱长兴和江游雪这对道侣相视一眼,心领神会,雪狼王实力强大,唯有两人先合力制服雪狼王,才有机会坐下来谈。 江游雪挥臂甩鞭,玄霜鞭瞬间越过数丈距离,精准无误地缠绕在雪狼王的手臂上,寒霜弥漫,雪狼王的一条手臂顿时被冰封住,而此时邱长兴已然跃至雪狼王头顶,一刀斩落。 雪狼王眼瞳一亮,一丝丝裂缝瞬间出现在被冰封住的手臂上,紧接着砰然碎裂,雪狼王扯住玄霜鞭用力一拉,江游雪顿时被一股巨力拉扯,飞向雪狼王。与此同时,宛如匹练的傲寒刀落下,雪狼王没有抬头去看,只是将另一只手高举头顶。 这么一举,雪亮刀芒直接在他掌心炸开,绚烂无比。轰隆一声,雪狼王被强大刀势压得一沉,脚下岩石碎裂,与雪屑一起震飞起来,却还是稳稳接住了傲寒刀。他另只手松开玄霜鞭,探掌抓向已被拉至近前的江游雪。 千钧一发之际,江游雪手腕一抖,脱困的玄霜鞭侧飞而去,缠住一颗巨大松柏,猛地用力,擦着雪狼王的大手,险之又险地闪开。 地面陡然一沉,抓了个空的雪狼王冲天而起,扑向撤身而退的邱长兴,在所有抬头仰望的狼群视线中,随着雪狼王一拳又一拳轰出,雷鸣暴响不绝于耳,更是砸出一连串白气,仿佛虚空生云一般。邱长兴运刀如电,刀光密集璀璨,却还是被雪狼王逼得不停往上退去,艰难招架。 雪狼王忽然身形一滞,低头看去,一只脚被江游雪的玄霜便缠住,他侧头避开从上而下斩落的刀芒后,身形倒转,头下脚上的俯冲下去,眨眼来到江游雪头顶,一掌拍下。 江游雪迫不得已松开玄霜鞭,双掌交叠相迎,却还是免不了变成一道直线,砰一声坠入地面。江游雪踉跄起身,捂胸吐出一口逆血后,玄霜鞭才缓缓飘落在地,而她此刻的双手震颤不已,竟是连握鞭都没法去握。 空中一片光亮,邱长兴与雪狼王一边交锋一边下落,两人落地后,邱长兴以刀拄地,气喘吁吁,似是元气枯竭。而雪狼王的胸口和背上也各有一道刀痕,鲜血浸透衣衫,可他仍然昂首挺胸,仿佛亘古不倒的大山。 狼群放声大嚎,声势如雷,像战场上打赢胜仗的士兵们,为自己勇猛无敌的将军呐喊。 …… “人族有个词叫鬼哭狼嚎,说的果然没错,狼嚎真是比鬼叫还难听。” 距离山谷不远处,恰巧能把谷前情形尽收眼底的一个山崖上,一名年轻男子摇头说道。 他身材修长,容貌俊秀,眼中却透着一股阴骘,一袭蓝衣如海,上面还缀着一些丝织绡纱,极为精致。 男子身后还站在一名老人,同样身着蓝衣,绡纱精美,从姿态来看,应是年轻男子的仆人。老人开口道:“公子,既然担心人族从雪狼一族口中得知真相,为什么不直接灭掉雪狼一族呢?” 年轻男子笑着反问道:“那样多没意思?” 以他们北海鲛人的势力,灭掉一个雪狼族又有何难,可那样未免太无趣了,所以他才会杀了雪狼王的小儿子,伪装成是傲寒刀所杀,迫使人族和雪狼一族为敌,相互残杀,那才好玩。也正因如此,他刚才一直看着山谷前的战斗画面,就像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 年轻男子咦了一声,伸手一指,道:“快看,那个废物郡守也在呢。” 老人看去,自己公子所指正是北襄郡郡守卓百龄。 还记得十几年前,卓百龄刚来北襄郡任职时,带着老婆和孩子,遇到自己和身边公子,结果公子见卓百龄的妻子颇有姿色,便想着据为己有,于是便痛下杀手,奈何卓百龄的妻子刚烈不从,自己公子便只能先杀了她,然后再要了她的尸身。 老人侧头看向身边的年轻男子,有的时候,就连他都会对自己这位公子心生恐惧。 年轻人名叫泉寅,乃北海鲛人王的儿子,极度喜好女色,并且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就像喜欢尝试新鲜美事的老饕一样,他不只喜欢妙龄少女,还喜欢风韵少妇和半老徐娘,甚至是怀胎孕妇,就连雪狼王的狼后,他都有心染指,刚才看着雪狼王后与人动手时,还笑着说不知道他与雪狼王后生出来的崽,是像鲛多一点,还是狼多一点。也正因如此,当年卓百龄的妻子才会遭到毒手,死后都不得保全贞洁。 不止如此,他乖张残忍,喜怒无常,上一秒还与人笑脸相迎,下一秒就能出手杀人,理由可能只是他不喜欢你的容貌,或者是看不惯你身形比他高。 曾有一次外出时,路过一个村子,村民好心邀请他吃饭,而他只是因为饭菜不合他胃口,他很不开心,于是就把整个村子给屠了。 而当初卓奇钢去北海找泉寅报仇,泉寅本可以杀了卓奇钢,可他偏偏只断了卓奇钢一条手臂,让他生不如死,用他说话,这样比较好玩。老人跟随他多年,都完全琢磨不都泉寅的性格。 泉寅察觉到老人正在看他,侧头看去,老人连忙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泉寅笑了笑,又指向谷前的元熙,道:“咦,先前没注意,这女子倒是不错,你说呢。” 老人轻声劝道:“公子,冥族的大事在前,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我们北海鲛人能够重回南海,就看冥族能否鼎力相助,还是小心一点,不要误了大事。” 老人话虽这么劝,可他知道泉寅根本不会听,就像泉寅为好玩,非要去杀了雪狼王的小儿子嫁祸给邱长兴一样。 泉寅听到冥族二字,笑容敛去,一脸严肃,眉头渐渐皱起了。 并不是因为重视老人所说的大事,而是想到了冥族的冥皇,心想要是什么时候能染指这个天下第一美人,那该多好。可他想着想着,发现似乎永远都没这个机会。 一发愁,眉头自然就紧了起来。 第十五章 消融的冰川 邱长兴和江游雪都是绛宫境高手,更是一对道侣,心有灵犀,配合无间,可即便如此,两人联手依然不敌雪狼王。更可怕的是,雪狼王还未现真身,足见这位雪狼族首领的强大。 卓百龄拦在雪狼王和邱江二人之间,笑眯眯道:“雪狼王请息怒,打也打过了,是时候该坐下来谈了,您说是不是?” 雪狼王斜睨卓百龄道:“谁说要与你们坐下来谈了?邱长兴杀我孩儿,还来谷前挑衅,当我雪狼一族好欺吗?” 周围狼群呲牙更凶,一个个迈步向前,包围圈陡然缩小,场面上仿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已拉扯到极致,随时就要断掉。 卓百龄看了看四周,脸色一僵,雪狼王继续道:“我也不欺你们,邱长兴和江游雪不堪一击,可以再加你一个堂堂北襄郡郡守,你们三个一起上,赢了我我便答应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输了,邱长兴的人头我拿走!” “你!” 邱长兴指着雪狼王大喝,却又立马收回捂着胸口,显然受伤颇重。卓百龄笑道:“狼王,你总不能不讲道理吧?你的孩子真不是邱掌门杀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他,他自投罗网作甚?再者,归根究底是你们雪狼一族先踩过白蛇关,进入人族地界的嘛……” 雪狼王大喝道:“我现在就是不讲道理,你又如何?” 卓百龄被这雄浑厚重的喝声吓了一跳,退后两步,脚跟踢在一块暗石上,差点摔倒时,一只手扶住了他。方青扶稳卓百龄后,走上前对雪狼王道:“狼王,你当真不愿讲道理?” 雪狼王冷声道:“你聋了?” 方青笑了笑,道:“我讲道理的时候,很好说话,不讲道理的时候,就不大好说话了。既然你不愿讲道理……” 方青敛去笑容,肃容道:“那我就打到你求我讲道理!” 雪狼王摇头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笑话,身后一位年轻人走到雪狼王近前,凑耳说了些什么,雪狼王猛地看向方青,让人退下后,冷笑道:“听说你这位新上任的朝阳卫统领只用双脚便打败了卓奇钢,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他视线落在方青身后的刀上,道:“出刀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让我求你讲道理。” “我不出刀。” 方青摇摇头道:“出刀你会死。我赤手空拳便是。” 雪狼王眯起那双狭长眼眸。 风雪骤急,却仿佛能预知危险,不敢靠近雪狼王。 雪狼王身形一闪,便抢至方青近前,他与方青之间的那些风雪都来不及被排开,直接被压成一堵有形雪墙,竖在二人中间。雪狼王五指陡然捏紧,提拳砸碎这堵雪墙,又砸向方青胸膛。 方青竟没有招架的意思,只是双臂一拧,准备用自己胸膛硬接这一拳。 邱长兴脸色大骇,这根本是在找死! 一声闷响,仿佛攻城锤狠狠撞在城门上,在众人预料中城门定然轰然破碎,再无完好可能,可结果却出乎意料,只见方青和雪狼王各自后踩两步,竟是平分秋色。 可众人转念一想,这哪是平分秋色,方青可是敞开胸膛让雪狼王猛锤一拳,如此结果,分明是方青更胜一筹,可方青究竟是如何接住雪狼王拳头的,莫非不是血肉之躯? 就连雪狼王都大为诧异,方青的体魄强悍程度,简直匪夷所思,换作普通绛宫境高手这么结结实实受他一拳,早就倒地吐血,半条命都去了。 方青拍了拍胸口,不得不承认妖王肉身之强悍,的确可怕,他硬抗这一拳也并非无关痛痒,此时体内元气翻涌,气血震荡,仿佛一汪海洋起了浪涛,可对方青来说,雪狼王这一拳无异于帮他好好地热了下身。 “干他!” 元熙挥拳冲方青大喊。 “狼王可否让我也打你一拳?” 方青笑问道。 雪狼王那双勇猛无畏的眼眸竟闪过一丝犹豫,本能告诉他,不能答应。 方青活动五指,道:“我只用五成力,总行了吧?” 雪狼王眼神一凛。 他带着雪狼一族越过白蛇关前,原本可以先与人族商议,讨一块栖息之地,可是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现在又岂能听得方青这话? 他双拳砸胸,吼道:“我还你一拳便是!尽管全力攻来!” 方青五指陡然一握,仿佛捏爆了一颗星辰,顿时金光四溢。他瞬间来到雪狼王身前,骤然挽臂,只见周围空气和飞雪都向着方青的拳头凹陷,拳锋上吸了一个白色气旋,在拳心流溢的金光下,辉煌璀璨。 方青一拳砸在雪狼王胸口。 雪狼王直接倒飞出去。 掉进了谷内。 周围狼群嗜血残忍的眼神顿时变成茫然,呆呆地望向谷内积雪上的一个人形凹痕。 邱长兴和江游雪对视一眼,心想此人竟强到这种地步。 雪狼王爬起来,强忍胸口剧痛,没有用手去捂,站在那一动不动,压制着体内紊乱的气机。 “雪狼王,你还能爬起来,是因为我还是只用了五成力。” 方青道:“现在可以讲道理了吗?” 雪狼王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缓了两口气后,大吼一声,直接拔地而起,扑向方青。 在空中,雪狼王眼中凶芒一闪,吼声变成惊天狼啸,然后便和刚才狼后一样,直接现出雪狼真身,可狼后的真身又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众人看着空中那头庞然大物,无不目瞪口呆。 体大如象,爪似镰刀,四肢和石柱一般粗大,血口大张,一口利牙宛如一柄柄长剑,带着泰山压顶之势从天而降,下方的方青在它面前,渺小的仿佛可以被一口吞掉。 雪狼王一拍掌,镰刀般的利爪划爆空气,落至方青头顶,卓百龄已张大嘴巴,心想自己如果被这一掌拍中,身体非得竖着切割成好几份不可。 方青右脚一挪,侧身闪出一个身位,瞄准雪狼王的掌心,带着雷鸣声响,一拳斜砸上去。 雪狼王现出真身后实力大增,在方青一拳之下仅是身形一顿,接着往后翻仰,后肢落地,压得地面震荡不已。 方青也被雪狼王的巨力压得双脚陷入岩石中,此时此刻在直立的雪狼王面前,还没它的一条腿高。 方青陡然化作一道金光,带出碎石飞溅,又是一拳打在雪狼王下颚,打得雪狼王头往后仰去,他吃痛大嚎,随后双掌合拢,搂住一团飞雪,朝方青压来,方青身形一沉,又一闪落地,令雪狼王拍了个空。 雪狼王前肢落下,震得地面一阵晃动,周身积雪碎石全部飞起,方青也被震至空中。只见雪狼王张口一吐,一道冒着寒气的粗大匹练从口中喷出,宛如横飞的瀑布,铺天盖地般吞噬方青,待到寒气散尽,方青已然变成一个冰雕。 周围狼群仰天大嚎,庆祝自己的王终于打败强敌。雪狼王亦是冷哼一声,一团大白花从鼻孔中喷出。 眼看化作冰雕的方青就要坠落地面,四分五裂时,冰雕内部亮起一抹紫色,紧接着便是一阵嗤嗤声,冻住方青的冰层融化流淌,滴落坠地,又带着滚烫无比的高温,在积雪上犁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周身被兜率神火包裹的方青傲立空中,在冰山雪地中格外鲜明的紫色映在雪狼王眼中,照出他的震撼。 方青手一挥,全身紫火瞬间流淌汇聚于他手心,凝成一朵紫到极致的小小火苗,方青屈指一弹,火焰便射向雪狼王。 雪狼王本能地侧身躲闪,回头看着这多火焰落在身后的厚雪中,轰然一声,厚雪直接燃烧起来,并往四面八方扩散融化,竟直接变成一汪湖水,湖水之上,紫色火焰依旧熊熊燃烧。 所有雪狼都下意识远离那片区域,他们生活在冰天雪地中,对火焰根本毫不畏惧,可是对于这火族神火,有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雪狼王猛然回头,方青已经朝他冲来,他狼嘴张开到极致,那一根根比利剑还锋利的狼牙散发着寒光,随着雪狼王脖颈一探,便要咬中方青。 方青并不躲闪,进入他口中,脚踩牙床,高举的手抓着上面利齿,就像一根世间最坚硬的铁棒,踏地撑天一般,愣是撑起了雪狼王咬力惊人的血盆大口,令他无法合拢。 方青陡然松手后掠,雪狼王的嘴巴猛地合拢,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唇齿碰撞声。雪狼王恼羞成怒,又是喷出一道白色寒气,而方青双眼一凛,眼瞳忽然变成紫色,有两朵紫色火焰在眼眶中跃跃跳动,随后夺眶而出,化作两道火柱迎了上去。 这两股属性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互相角力,相互抵消,发出震耳欲聋的嗤嗤声,更激起漫天白雾,众人只感觉自己仿佛不是置身于极地雪原中,而是如临温泉圣地。 雪狼王的寒劲很快不敌,一节节消融退去,兜率神火如两条火龙一般缠绕前行,眨眼便窜到雪狼王近前,雪狼王不得已凌空翻腾,躲开这两道火焰。 方青趁此机会,如神龙游云般瞬间来到雪狼王近前,双手抱住他的一条腿,大喝一声后,拧腰一甩,雪狼王庞大的体型大空中打了个旋后,砰地一声砸落在地,落地后又弹起,一连数次,就像在打水漂一般,而地面上的众人也被震得一跳一跳,踉跄不稳。 方青飘然落地,视线扫过周围狼群,狼群顿时一阵呜咽,下意识退后一步。方青又抬手放在额前,放眼望着雪狼王的痕迹,最终在几十丈远处看到了正跌跌撞撞爬起的雪狼王。 方青旋手放在嘴边,朝远处雪狼王大喊道:“喂!还打吗?” “喂!还打吗?” “还打吗?” “打吗?” “吗?” 由于距离太远,响起了一阵回声。 雪狼王没有回应,不过却化作人形,回到方青近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我输了。” 他又加了一句:“我心服口服。” 方青与他一个妖族赤手空拳,他本就占了便宜,且双方战斗其间有好几次方青可以置他于死地,例如撑起他口腔时,完全可以往他嘴里释放那道紫火,那么他不死也得残,他虽孤傲,却也不是输不起之辈。 方青笑道:“那现在可以讲道理了吗?” 雪狼王道:“可以。” 元熙眼睛放光,在一旁拍手道:“厉害的厉害的。” …… 远处山崖上,泉寅面沉如水。 计划中雪狼一族和人族两败俱伤的情形没有发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方青这个新来的朝阳卫统领。 他对身边老者道:“那个是什么人?” 老者道:“是新来的朝阳卫统领,据我了解,刚来北襄郡的那天,便镇压了卓奇钢,闹出不小的动静。” “赢了那个废物而已,不算什么。” 泉寅冷笑一下,继而面露凝重:“可竟然连雪狼王都不是他对手,倒是不能小觑,泉山,你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老者道:“公子,我恐怕不是其对手。” 泉寅道:“哦?你是我们北海鲛人中数一数二的绛宫高手,连你也不是他对手?” 老者道:“此人元气雄浑,肉身体魄比雪狼王都更胜一筹,绝对不好对付。” “哦?这么厉害的啊。” 泉寅似笑非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名为泉山的老仆很熟悉他这个笑容,公子对谁这么笑,那这个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这么多年无一例外。 …… 雪狼王将方青一行请入山谷,来到他孩子的尸首前,方青查看了狼尸后,道:“从伤口上来看,的确像是傲寒刀所致。” 邱长兴连忙拍胸道:“方统领,邱某人没做过!” 方青抬手示意他不要紧张,后问雪狼王道:“狼王,不知你孩儿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雪狼王道:“约莫是今日清晨。” 方青道:“那定然不是邱掌门所为了,今日天没亮他就已经和我们汇合赶来此地,不会是他。狼王,你信我吗?” 雪狼王看了邱长兴一眼,后者一脸沉冤得雪的表情,雪狼王沉默了会,对方青道:“我信你。” 方青道:“这样的伤口,如果有人用刀划开后,又立即施以术法冰封,也能做到滴血不漏,所以不排除凶手另有其人,目的便是为了挑拨你们雪狼一族和人族的关系。” 雪狼王皱眉沉声道:“可这又会是谁呢?” 方青又道:“先不说这个,狼王,不知你们为何会忽然越过白蛇关,进入人族领地?” 雪狼王叹了口气,道:“哎,我们也是没办法,原本我们栖息的雪狼谷,近日不知怎么回事,冰雪消融,化水弥漫,根本不能再作居所。不止如此,白蛇关以北,也就是十万冰山的整个北部,大部分地方的冰雪也都在慢慢消融。” 方青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为何白蛇关以南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也觉得很奇怪。”雪狼王摇了摇头。 方青看向卓百龄,卓百龄亦是摇摇头。 北地极寒,即便炎炎夏日,这里也不会融化一粒冰霜,可雪狼王却说大部分冰川正在慢慢融化,况且只在十万冰山北部发生,南部却似乎不受影响,实乃咄咄怪事。 直觉告诉方青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他觉得有必要前往白蛇关以北一探究竟。 第十六章 可怕真相 邱长兴和江游雪各自带弟子回宗疗伤,而方青几人便与雪狼王一同北行查探。白蛇关狭长蜿蜒,一行人只能前后而行,就像是一条小黑蛇,从白蛇尾巴缓缓游到头部。 “方统领,虽然输给了你,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之前说一出刀我就会死,这句话是真是假?” 雪狼王一直在观察方青背后的刀,总觉得此刀平平无奇,就连邱长兴的傲寒刀都不如,他虽佩服方青的实力,却也不服这句话,他雪狼王即便不是方青对手,但不至于连方青一刀都接不下。 “狼王别当真。” 方青笑了笑,元熙却对雪狼王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雪狼王道:“真话。” 元熙道:“你肯定会死。” 雪狼王脸一抽,元熙道:“不过你放心啦,现在既然都是朋友了,方青肯定不会再对你出刀了,再说你也没有让他出刀的资格啊,他赤手空拳就能赢你,出什么刀嘛,真是的……喂,我说实话而已,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加快脚步远离元熙的雪狼王气得无话可说。 方青转头看了眼背后藏于鞘内的红名刀,其实他不出刀,固然有雪狼王根本接不住的原因,可更重要的是方青在蕴养一口刀意。 那日刀圣曾与他说,刀与剑不同,刀乃王者之器,不需要繁奥刀招,只需追求简单二字,大道至简,朴实无华、简简单单的一刀劈下去,却让对手避无可避,才是最上乘。 这段时日以来,方青也已经把这份感悟与龙象刀经融化,刀招变得更简单,从来不去接第二招,力求要么不出鞘,出鞘便以雷霆之势斩杀敌手。 当然,刀意也需要修为支撑,一个孩童即便被赋予绝世刀意,没有相对应的修为境界亦无法释放,两者须相辅相成。这些时日以来,方青的绛宫修为也是愈发圆满,这才有把握一刀便能斩杀雪狼王这样的强大妖王。而随着绛宫即将圆满,方青也已经隐隐能窥探到下一境界的奥妙。 修炼本质乃借由天地元气这条纽带,依次打开人体内精气神这三处宝藏,华池为藏精之府,绛宫为藏气之府,而紫府这个上丹田则为藏神之府,位于眉心之间,亦称为泥丸宫。跨入紫府境的标志,便是天地元气冲开上丹田,在泥丸宫内化成识海。之后己身的灵魂和意识便会借助天地元气显化,温养壮大,而这一过程,便是养元境之后的凝神期。 一旦凝神,便是另一种生命层次,这一道槛极为艰难,所以凝神高手世间寥寥,人族唯有圣地才拥有凝神高手,其余种族的凝神高手也屈指可数,故而紫府境这一承下启上的关卡乃重中之重。 白蛇关以北与南部相比,除都是白茫茫一片外,景致完全不同。 北部地势更高,山岭险峻,与南部偶有山民居住相比,这里完全是野兽的天堂,一路北行,方青见到了三丈多高的熊罴,通体雪白无斑的大虫,还有各种各样的异兽,吼声响彻山岭,不过见到雪狼王后,即便是一些强大妖兽,也都纷纷避让,不敢造次。 方青始终皱着眉,自从进入白蛇关以北后,他便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这股味道他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走了一会后,雪狼王遥指前方道:“方大人,那里就是我们雪狼一族原来的栖息地。” “不是吧?” 元熙见雪狼王所指的,是山间的一汪湖泽,愕道:“你们以前住在湖水里?” 雪狼王叹了口气道:“那里以前是一个山谷,之后冰雪消融,化水弥漫,我们才不得已南迁,我们离开时水还没有这么多,没想到短短几日,就变成如此模样。” 几人走近这个已变成胡泽的山谷,方青看向四周的山壁,只见上面覆着的皑皑白雪也正在消融,化成一道道小溪般的水流淌下来,汇入湖泽中。 方青皱着眉,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发现类似的情况,地上积雪一点都不干,而是湿润润的,一踩就是一个水坑。飞雪落下后,也堆积不起来,雪的厚度比起白蛇关以南薄很多。而越往北,明明应该越寒冷,可这种情况反而越严重,仿佛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在融化着这片严寒之地。 方青道:“我们再往北看看。” 卓百龄连忙道:“方大人可千万不能再往北了,再北就是北海冰洋,那里是北海鲛人的地盘。” 方青道:“我怀疑冰雪融化的源头就在北海冰洋,说不定就与北海鲛人有关,必须得去看一看。” 雪狼王也皱眉道:“可卓大人说得没错,如果贸然跨入鲛人的地盘,会有危险。” “别担心,有我在,你们不要怕,昂。” 元熙道:“那些鲛人如果敢跳出来,我就敢把他们抓起来架火烤鱼。” 没人理她。 方青对众人道:“你们都先回去,我一个人去查探一番,很快回来。” 既然越往北冰雪融化的更厉害,那问题源头八成是最北的北海冰洋,说不定还是鲛人在捣鬼,纵然此行前去有危险,方青也一定要去。 元熙道:“哎哟我说了让你们别怕嘛,只要不是阳神高手,我都有办法对付。我大师傅和我说过,世上鲛人中,只有南海的鲛人女王泉玲珑才是唯一的阳神高手,我就不信北海鲛人中也有阳神鲛人,不然他们早就打回南海了。而只要不是阳神高手,就没有我对付不了的,你们明白吗?” 元熙朝方青眨了眨眼睛,道:“方青,你应该明白的,哦?” 雪狼王皱了皱眉,心想此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说如此大话? 卓百龄也把元熙的话当成一个笑话,唯有方青和冯静启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元熙的身份可是堂堂大衡王朝的公主,身上一定有底牌,毕竟她背后的可是衡阳卫统领元嵩,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元皇。 方青问元熙道:“袁姑娘你确定?” 元熙凑到方青耳边,说了些什么,方青看了她一眼,之后点了点头,对其他人道:“我们一起去北海冰洋吧,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几人继续往北前行,不久后站在一座山岭之巅。 前方再无山岭,一眼望去,便能看到远处北海冰洋。 此时此刻,几人无不高高仰着头,冯静启瞪大眼睛,元熙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方青都无法平静,只能感慨大自然的雄阔壮丽,而并不是第一次见北海冰洋的卓百龄和雪狼王二人,亦再次被眼前景象震撼。 那是一面冰墙,宽广无边,高耸入云,即便方青等人脚下的山峰在周围已属一览众山小,可在前方这面冰墙之下,亦是渺小到微不足道。几人即便将头仰到极致,仍是无法看清冰墙的全貌。高不可攀的云层都只能在冰墙中间位置漂游,而它仿佛就是接天连地的天地屏障一般。 众人下山慢慢靠向这堵冰墙,最终来到北海冰洋岸边,才发现刚才那堵冰墙是一片连绵密集的冰川,此刻距离更近,只隔着一片海水,于是冰川变得更加高不可攀,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仿佛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元熙更是觉得,如果沿着这堵冰墙一直往上,待攀至尽头时,是否已经置身于天外世界。 在短暂失神后,众人被一道道轰隆声拉回思绪,只见一座座冰山之上,竟都挂着许多道瀑布,飞流直下,如一条条巨大水龙从天而降,钻入海水之中,更有一块块巨大如山的冰石剥落砸下,仿佛天外陨石一般轰然入海,溅起惊涛骇浪。 卓百龄惊道:“这些冰川正在融化!” 那股令方青熟悉的气味再度涌来,方青蹲了下来,望着身前的海水,感觉味道就是从海水中散发出来。他探手拘起一捧海水,想要闻一闻,可手伸入海中那一刻,竟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感觉。方青闭起眼睛,仔细闻了闻手中海水,仔细回想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时,元熙在一旁随口道:“这么大的冰川都在融化,不会是有人把火族的永焰山给搬来了吧?” 一道亮光贯穿脑海,方青猛然睁开眼睛。 冰川为什么会融化。 为何先从地势高的最北端开始。 这熟悉的味道又是什么。 方青心中已有答案。 他站起身,视线顺着冰川一直往上,一股寒意从心底滋生,他问桌百龄道:“卓大人,如果这些冰川全部融化,会如何?” 卓百龄见方青神色凝重,亦有不好的预感,分析道:“这些冰山还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沉在海面以下,如果冰山全部融化,海面起码上升几十丈,再加上那么大的冲击力,定然会引发海啸,这么大的海水量,足以淹没半个宁州!” 方青道:“照这个融化速度,这些冰川多久会全部融化?” 卓百龄道:“恐怕只有一月时间。” 元熙问道:“方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真有人把永焰山搬来了?” “不是永焰山,是一条河。” 方青低头看着海面,视线仿佛要穿过深邃的海水直达海底深处,他神色无比凝重道:“冥河。” 第十七章 你一剑,我一刀 当初风吹雪把方青救出地底后,曾和方青说过一件事。 在距司拢月三人关押地点不远处,一群矮人族正在挖一条沟渠,这条沟渠宽大无边,深如山谷,从衙域一直通向东北。当日风吹雪不知道冥族大费周章挖地渠为何,方青也只是随便一听,而直至此刻,方青才意识到冥族的意图。 在景州时,冥族抓了各郡修士困于衙泉监狱,几乎毁了景州的修行根基,而这次他们显然把目标放在了宁州。那条地底沟渠恐怕就是为引冥河往北,融化宁州北部的十万冰山。而冥河的流向为从低到高,这便是地势偏高的雪原北部比南部先融化的原因,方青刚才一直觉得熟悉的味道,便是那冥河特有的熔岩气味。 冥河滚烫,就像一个地炉,加热北海冰洋,以融化十万冰山,届时几十丈高的海啸南下席卷,吞噬半个宁州。如此大的手笔,简直匪夷所思。 方青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众人后,众人无不震悚,就连元熙都张大嘴巴,一时无言。他们默默望着眼前高耸连天的冰川,仿佛下一秒这些冰川就要倾塌,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阵沉默后,卓百龄颤声道:“如果是真的……那宁州岂不是完了……” 身后传来鼓掌声,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三名男子缓缓走来,皆身穿精致的蓝色绡纱长袍,鼓掌的是中间一位年轻男子,他看着卓百龄,笑道:“你说得没错。” 卓百龄见到此人,先是一愣,而后紧握双拳,咬牙瞪目,眼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年轻男子正是泉寅,左边站着的是绛宫修为的老仆泉山,右手便还站着一位老者,容貌平平,气息飘渺难测。 “怎么,见到老朋友了,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泉寅笑道:“当初你刚来北襄郡任职时,送了我一份大礼,还记得吗?我想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却依然记忆犹新呐,你妻子那时尽管死了,身体还是那么暖人,啧啧,怀念啊。” 双眼通红的卓百龄扑向年轻男子,年轻男子笑了笑,并无动作,他身边的泉山也毫无出手的意思,出手的是泉寅右手边的老者。他随手一挥,一股磅礴的气机倾泻而出,堂堂绛宫境的卓百龄就像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身形一顿后倒飞出去,整个人上下翻转打旋,就像卷入湍流的一片落叶。 面对这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方青几人也后踩了两步,眼看卓百龄就要从他们头顶飞过,方青和雪狼王同时跃起,带着卓百龄落至地面。方青看向出手的这位老者,脸色凝重,此人是一位紫府境的高手。泉寅虽行事乖张,可向来心细谨慎,考虑周到,要杀方青等人,就要万无一失。 泉寅看着卓百龄,摇头笑道:“我和你好歹也算是连襟,一见面就这样不好吧?我就比你重情重义多了,你儿子那次来找我,我不就念着这层关系,没有杀他,只是砍了他一条手臂嘛。” 方青看着泉寅,问道:“你们北海鲛人早知道冥族的计划?” 泉寅看向方青,笑道:“方大人是吧,久仰久仰。你猜我们鲛人知不知道?” 冯静启皱眉道:“方青,我怀疑北海鲛人不止知道,他们根本就是与冥族沆瀣一气,不然北海鲛人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北海变成暖洋,试想如果冰山融化,海啸洪流中有鲛人控水,那危害将更大。” “嗯?” 泉寅看向冯静启,点头赞许道:“你很聪明,被你猜对了,作为奖励……” 泉寅笑道:“待会你就第一个死吧。” “你第二个死。” 他指了指方青,又指向雪狼王道:“你排第三,你儿子死的时候我答应他了,会很快送他父亲与他团聚,我们鲛人一族最重承诺,不会食言,等你见到他后,跟他说不用谢我。” 雪狼王踏前一步,睚眦欲裂道:“是你杀了我孩子?” 泉寅双手拍了拍胸,又摊开,道:“不就是我咯?” 雪狼王大吼一声,直接现出雪狼真身,硕大身躯猛地扑向泉寅。泉寅身边那位紫府境高手身形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然位于空中,雪狼王巨大的身体前。他沉肩一撞,雪狼王宽阔的胸膛直接凹陷,继而化作一道白色长虹,瞬越几十丈距离,嵌入方一座冰山之中,许多冰石轰隆坠海,声势骇人。 泉寅笑了笑,对着方青几人手指指点点:“卓百龄第三,姓方的第四,那女的则留着带回龙霄宫。” 泉寅喜好女色,只要姿色过得去,老少通吃,用他的话来说每个女人都是一道菜,不能总吃嫩的鲜的,也要常嚼一嚼老的苦的,总是一个味道岂不是太乏味了。他带人来此本就是想要抢走元熙,就算方青没有发现北海冰洋的秘密,他也会痛下杀手。 泉寅指点完顺序后,手掌对着空气斜斜一切,对空中的紫府境高手喊道:“开杀。” 老者接到指令后,俯身直冲冯静启。 就在方青抬手准备拔刀时,一道雪亮璀璨的剑光从身边射出,一眨眼便没入天边尽头。 那位紫府鲛人的眉心被洞穿,坠落在地,鲜血流溢出来,模糊了他死前一脸惊恐的表情。 老仆泉山身后的冰面上,一蓬水花坠入其中。 方青高高跃起,一道红光从背后飞出,落在他高举双手之间。 泉山双手虚虚一合,手中出现一颗巨大水球,猛地向上一推,水球陡然炸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幕,试图挡住方青。 方青一刀挥下,一道凝练无比的红线便落了下来。 泉山身前水幕破裂。 脚下厚达数丈的冰面被切开,裂缝往南蔓延开去。 他的身体也变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左边的冰面,一半躺在右边的冰面,愈分愈开。 因冰面分开而露出的海面被刀气凹出了一条线,在这条线下方百丈距离,泉寅的后背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往上飘去,他回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惊恐和庆幸,随后又变成一股恨意,深深看了一眼海面方向,加速往深海游去。 在元熙指尖刚变成一颗发光明珠时,剑气将发未出,紫府鲛人还未死,那个瞬间,泉寅便心生警兆,当机立断决定要逃离此地。于是他施展鲛人王族的神通,脚下的冰面变成了一圆涟漪,他的身体也瞬间变得透明如水,随后哗啦一下陡然坍塌,化作一蓬水没入涟漪中。 其反应之快,逃跑之果决,就连方青都没反应过来,一刀挥下时,已经慢了半拍,泉寅已经潜至海面百丈深处,他原以为彻底脱险,却没想到这样还是被方青的刀芒擦到,所幸刀势减退,已经不足以取他性命,不过依然令他受到重伤,泉寅很清楚,自己但凡迟一秒再逃,恐怕就没命了。他已经高估方青的实力,所以才叫来紫府境的鲛人,可没想到还是差点栽了,先有那女子的一剑,后有方青的这一刀,实在可恨。 冰面上,方青已经收刀,摇了摇头,终究是慢了一步,让泉寅给逃了。 他看向那两具鲛人尸体,此时他们的身体已经发生变化,现出了本体。 他们各自惊恐的眼瞳变成深碧色,耳朵逐渐变大,成为又长又尖的蓝色鱼鳍,手肘和后背也挤出一条更大的鳍,晶莹剔透,双手爬满了蓝色鳞片,而从腰部开始,双腿变成一条粗壮有力,长大一丈的湛蓝鱼尾,当然了,泉山的鱼尾已经一分为二。 其实方青反应已经够快,此时元熙才放下指空的手指,拍了拍手,对方青道:“我没骗你吧?只可惜那个孽畜跑得太快了,被他逃了,真是可惜!” 来北海冰洋前,元熙曾让众人放心,只要不是阳神高手,她都能对付,这并非虚假。元嵩在她窍穴中储藏了三道剑气,遇到危险可以主动发出,阳神之下,一剑必杀,也正是她告诉了方青自己这个秘密,方青才答应让她一起来北海冰洋,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不然即便红名刀出鞘便能将泉山瞬斩两半,方青也完全没把握对付一个紫府高手。绛宫与紫府之间的差距,比华池和绛宫之间的距离不可同日而语,方青以前能生死相搏跨越后者,前者几乎不可能。若非元熙先解决这个紫府鲛人,此时可能是另一个局面了。 远处,从冰山中爬出来的雪狼王愣在那里,目瞪口呆。刚才先是被元熙那恐怖至极的剑气震撼,之后又被方青的一刀惊住。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方青那句话没有吹牛,在那道凝练如线的红色刀气下,若把他换在泉山的位置,他一样也会瞬间变成两半。 卓百龄脑海中也全是那一剑一刀的风采,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道:“方大人,这里毕竟是北海鲛人的地盘,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吧。” 一行人就此飞身速离,这才发现方青刚才那一刀所造成的地面裂缝,直至此刻才停止蔓延。 第十八章 看雪 漆黑如墨的北海深处,一群色彩斑澜的丈长怪鱼结伴游戈,散发幽幽光亮,远远望去,仿佛坠入深海的星辰,璀璨点点。 哗啦啦,海水晃动,星辰陡然黯灭,原来它们一直游在一条黑色鲸鱼张开的大嘴中。鲸鱼之巨,如山如岳,发光鱼群在它面前如蝼蚁尘埃,它嘴一合,便将这些鱼儿和万钧海水吞入腹中。 一条条触须忽地绕在巨鲸之上,一头体型与巨鲸不遑多让的花枝乌贼悄然缠住巨鲸,两头庞然巨物互相挣扎斗力,往下潜游,搅得海水天翻地覆。很快,在它们身边出现一座海底山峰,在这座山峰面前,巨鲸和乌贼再也担不得一个大字,渺小的就像是从树上飘落的两片树叶。 山峰顶部散发湛蓝色光亮,竟屹立一座由红斑珊瑚和水晶建成的宫殿,巍峨雄伟,令人惊叹。 南海深处,有一座龙绡宫,辉煌琉璃,巍峨雄绝,乃鲛人大本营,而此处便是北海鲛人离开南海后,仿造龙绡宫建造的龙霄宫。 龙霄宫一处客殿的廊台,一男一女仰头看着水晶穹顶外幽暗的海水,就像在仰望无星无月的夜空。两人都身穿黑色连帽长袍,男子气度俊雅,女子容颜清丽,正是晁玉匣和冯如意。 安静了好久,冯如意道:“那个畜生只是受了点伤,真是可惜了。” 晁玉匣和冯如意这段时间一直在龙霄宫内,与北海鲛人王泉弦机商议水淹宁州的具体事宜,刚才泉寅狼狈而回,二人这才了解到洋面上的事情经过,更听到了方青的名字。泉寅无色不欢,又岂会不觊觎冯如意的美貌,却终究不敢对冥族长夜卫统领的徒弟下手,只能经常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冯如意,过过眼瘾,加之冯如意听说过泉寅此人的恶事,对他深恶痛绝,恨不能杀之后快,知道他从方青手上逃过一劫后,觉得实在可惜。 “意儿,慎言。” 晁玉匣提醒道:“这里毕竟是鲛人地盘,接下来也还需要他们出大力。” 冯如意吐了吐舌头,笑道:“哼,北海这一脉的鲛人想夺下南海,便只能借助冥族的力量,即便我当面指着他鼻子骂,他也只能听着忍着。” 说完她便后悔了,看了身边男子一眼,自己师傅又何尝不是想借着冥族之力灭衡朝兴剑阁,才会效力于冥族。 晁玉匣没有任何不悦之色,道:“不过话说回来,普通绛宫境,元气外放不过百丈,若是遇水阻滞,最多十丈罢了。意儿,你那位朋友能一刀重创百丈深海处的泉寅,若换作空气中,元气足可达千丈远,其元气之雄浑,已与紫府境相差不多,当真可怖,不愧是同境界下连厚土鼎都镇压不住的怪物,佩服。” 冯如意自嘲道:“没想到他被调来了北襄郡,我哥哥也跟着来了,师傅,你说这是命中注定吗?” 晁玉匣看向冯如意,正色道:“意儿,其实你…..” “我不会离开你的。” 冯如意打断晁玉匣,同时看向晁玉匣,眼神坚定决然,道:“我会陪你推翻衡朝,复兴剑阁。” 晁玉匣叹了口气,撇头看向外面深海,冯如意蹙眉道:“师傅,方青和我哥他们知道了冥族要水淹宁州,对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晁玉匣摇摇头道:“谁也没有那么大神通,可以搬走十万冰川,或者移走冥河,大势已成,任谁都阻止不了,且时间只剩一月,想让宁州百姓撤离也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晁玉匣眼神恍惚起来。 半个宁州被淹,起码得死百万千万的百姓,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成为这种罔顾他人性命之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助纣为虐,牺牲这么多无辜百姓。 …… 北襄郡城,朝阳卫大殿。 寒风从门缝中挤进来,压得取暖盆中的火焰低矮俯首,就像殿内众人的心情一样,有些沉重。 方青从北海冰洋回来后,便叫来北襄郡所有门派掌门,告知他们十万冰山即将融化,半个宁州即将被吞没,而北襄郡城首当其冲,万无幸免的可能。 邱长兴道:“方统领,我再确认一遍,此事当真?” 方青点头道:“千真万确。” 沉默了会,邱长兴道:“还有一月时间,我们修行中人有足够时间离开北襄郡,甚至离开宁州,可那些百姓怎么办?” 方青道:“我已经让卓大人着手统计北襄郡的百姓,包括雪原内的山民,准备好撤离事宜。明天我会前往延山城,看看上面有没有解决办法,如果没有,那就尽快撤离,虽然……” 方青接着道:“虽然一个时间内,普通百姓根本走不出宁州,但终究是能走多远走多远吧,往高山峻岭躲,也总比待在北襄郡好得多。” 方青话这么说,可也是自己安慰自己,即便往高山峻岭走亦是无用,北海雪原的地势乃整个宁州最高,海啸一起,如天降洪流,任何高楼大厦都躲不开,冥族也是看中这一点,占尽优势天时地利。 至于明天去延山城,方青更不报多大希望,大衡王朝的不作为,从景州事件就能看出,朝廷根本不想管,方青甚至觉得像是在纵容冥族复仇一般。且纵然朝廷愿意管,恐怕也没多少办法,鲛人居于深海底部,根本拿他们没办法。而即便杀了全部北海鲛人又能如何,海啸的威力最多下降几分,还是足够毁了半个宁州的。冥族这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 方青看向四周门派掌门,说道:“在座各位愿意帮忙一起安置百姓的,可以留下来,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还是早早离开北襄郡,去别州暂避,这里不能再待了。” “我不走。” 雪狼王道:“我们雪狼一族离开雪原就没法生存,还不如留在这与北海鲛人拼上一拼,即便沉死在北海,也总比淹死在路上强!况且泉寅杀我孩儿,我一定要亲手砍下他的头!” 邱长兴道:“如果实在没法避免这场灾难,我会让我雪山派弟子照顾百姓们一起离开,至于我邱某人,自是不会走的,我会留在北襄郡,与方统领共同进退。” 他看了雪狼王一眼,道:“我人族大好男人,又岂会被妖族比下去?” 江游雪与邱长兴站得更近一步,态度显然是与自己的道侣共同进退。 一位鬓发雪白的老者捋须朗声道:“老夫也不走。修行一辈子,修得这一身本领,大难临头却要走在老百姓前面,像什么话?反正老夫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一位素来与老者不对付的男子猛拍胸膛,喝道:“李某人又怎能被白头佬比下去?不走不走!听说鲛人的肉又鲜又嫩,他娘的早就想尝尝鲛人的味道了,这回定要抓几条来下酒!” “我也不走,至少不能走在老百姓前头!” 众人纷纷表态,没有一个绛宫修士决定离开北襄郡,都要与这片土地共进退,当真应了北地男儿多豪杰这话。 …… 当晚,夜深寂寥,寒风夹雪。方青站在朝阳卫所屋檐上,眺望北方雪原,那一片茫茫无边际的白色,仿佛随时要弥漫过来,轻而易举地吞没小小的北襄郡。 “这么晚了还不睡?” 一道丽影走到方青身边,是元熙来了,方青问道:“你来做什么?” 元熙拍拍方青肩膀,道:“我是来劝劝你,不要这么紧张,早点睡觉。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延山城,身份一亮出来,那州牧和正阳卫还敢不听我们的话吗?你可得谢谢我,你看我这么低调的人,都愿意为你高调一回。” 方青道:“今天的事我也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可能就栽在北海了。” 元熙摆了摆手,道:“嗨,小事小事,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方青看着元熙,元熙见方青盯着自己看,神情有些古怪,于是站离方青一步,道:“喂,你不会是觉得本公主喜欢你吧?你想得倒是挺美啊!” 方青一脸尴尬,元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方青道:“我警告你啊,你可别自作多情啊!信不信我一剑取你性命?” 方青笑了笑,他倒不是觉得元熙喜欢自己,只不过觉得自己与元熙才认识不久,交情也不深,不是很明白为何她会这么愿意帮自己。 元熙哼了一声,矮身坐在屋檐上,双手撑着檐边,双脚悬空荡啊荡。过了一会,元熙转头仰看方青,说道:“总之呢,做驸马你是别想了。不过说实话,我想你做我哥哥。” “哥哥?”方青不解。 元熙看向被漫天白雪点缀的夜幕,目光追逐着飞雪,得意道:“我有一个哥哥,叫元恒。大师傅常说我哥天资聪颖,根骨极佳,三岁能握剑,五岁便可舞剑,是百年……不对,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才对,况且他模样还长得俊俏,特别好看。总之我从小到大,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我哥的信息,哪怕是只言片语,也无不是盛誉赞叹。” 元熙脸色一黯,道:“我很想见他一面,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他,也只能从别人口中了解他的事情了。因为他六岁那年便生病死了,他死后一个月,我才出生。大师傅常惋惜,说如果我哥哥活到现在,一定是青冥大陆的一轮朝阳,将来成就更不可限量,总之就是很厉害很厉害那种人。于是我便一直在想,我哥若还在,究竟会有多厉害呢?可惜偏偏想不出来。” 元熙转头看向方青,道:“直到我遇见你,我就觉得我哥哥如果还活着,至少也会像你这么厉害吧?听清楚,是至少哦,毕竟那可是我元熙的哥哥!” 方青不语,元熙道:“你不会生气了吧?哎呀其实你也很厉害的啦,不过我还是要实话实说,如果非要跟我哥比的话,终究会差一点的哦。” 方青笑道:“不生气。” 元熙嘿嘿笑道:“我能叫你一声哥吗?我虽是大衡公主,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哥哥也早早死了。哎,既然元恒没这个福气听我叫他一声哥,那就便宜你啦。” 元熙虽笑着,却显得有些孤独。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几年见不到父亲一面,亦从来没有兄弟姐妹陪伴,只有元嵩偶尔会陪在她身边,更多时候,都是一人。 方青点点头,元熙便叫了一声哥。 方青应声后,她拍拍身边檐边,道:“哥,过来陪我看会雪呗。” 方青坐在她身边。 陪她看了很长时间的雪。 第十九章 南海解北海 翌日清晨,当方青和元熙准备前往延山城时,北襄郡朝阳卫有客至。此客既到,方青便没有再去延山城的必要了。 “真是胡闹!” 细长白眉垂至嘴边的老者清喝一声,元熙低下头,不敢抬头看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到元熙这个样子,老者又觉得自己说重了,柔声道:“公主,以后再不可这般任性了,万一有个意外,你让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老者正是衡阳卫总统领元嵩。元熙是偷跑出来的,就连元嵩都不知道,昨日元熙激发剑气,元嵩心生感应,这才找到这里,听完昨日的事情经过后元嵩心有余悸,所幸元熙没有出事。 “就算我死了,我父皇恐怕也不会难过的。” 元熙轻轻嘟囔一声,抬头笑着对元嵩道:“嘿嘿,我身上有大师傅你给我的三道剑气,根本不会有意外,昨天那个紫府境鲛人牛气哄哄的,还不是被我一剑杀了。” 元嵩摇头道:“如果昨日对方有三个紫府境呢?你哪来第四道剑气杀敌?况且我给你三道剑气,是为应对特殊情况,而不是让你有恃无恐,主动前往危险境地。” 元熙嘴角往下,哦了一声。 元嵩看向方青,厉声道:“方青,谁让你带公主犯险的,为何不向我禀报?” 元熙一步抢前,展臂把方青挡在身后,一副随你打骂的表情,说道:“是我让他不要说出去的,大师傅你要怪就怪我吧!” 元嵩拿元熙没办法,甩袖不再责备方青。 方青道:“统领,现在情况严峻,如果十万冰川真融化,将会是一场浩劫,我们应该怎么办?” 元嵩皱了皱眉,道:“我去一趟北海,等我回来再说。” 元熙问道:“大师傅你去北海做什么?” 元嵩道:“你不是说昨天有个鲛人对你不怀好意,要把你抓回龙霄宫么?” “对!”元熙重重点头:“这畜生好像是北海鲛人王的儿子,实在可恶!平时就做了很多罄竹难书的恶事!简直该死!可此人狡猾至极,昨日偏偏让他给跑了!真是气死我了!” 元嵩道:“我去北海看看情况,然后顺便平了龙霄宫,杀了这个鲛人。” 言语轻描淡写,就像是我先去外面逛逛,顺便再买些菜回来。 “好!” 元熙拍手叫好,道:“大师傅我跟你一起去!” 元嵩道:“你在这等我,方青,看着公主,别让她乱跑。” 他一步跨出,便化作一道金色剑光飞离朝阳卫,前往北海。 …… 金色剑光下方,前一瞬还是灰色的楼宇建筑,下一瞬便是白茫茫的北海冰洋。 两条如银色丝带般向后飘舞的长眉垂落下来,元嵩立于北海冰洋之上,眼中是正在不停融化的无边冰川,一股若有若无的熔岩气味融入鼻息,便知方青说的果然没错。 他收回视线,望向下方浮冰密集的海面,化作一道金光没入北海,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刺入水中,没有激起一朵水花。 幽暗深邃的北海之中,出现一道笔直的金线,宛如流星划破夜空,明亮辉煌。 金线陡然一黯,又瞬间亮起,像是中间断了一截,原来是一条巨鲸恰巧挡在那里,被一瞬洞穿。 金线摧枯拉朽,一路延伸,速度之快,已达至深海百丈多时,靠近海面的余光还未散去,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便已至龙霄宫前。金光敛散,现出元嵩身形,手持衡阳剑的元嵩面无表情,对着堂皇流丽的龙霄宫一剑挥下。 剑光璀璨,漆黑如墨的深海顿时一亮。 龙霄宫亮起一层湛蓝光穹,挡住了元嵩的剑光,却被震得扭曲变形,晃颤不已。 “泉弦机,我倒要看看你这破烂阵法能挡我几剑!” 元嵩清喝一声,又是一剑挥下,湛蓝光穹晃动得更加厉害,就像是一个随时要破裂的大气泡。 “住手!” 龙霄宫响起一声怒喝,一道蓝光自下飞来,停在元嵩近前。来者是一名中年男子,一袭蓝袍,身材高大,容貌阴鸷,与泉寅长得甚为相似,正是北海鲛人王泉弦机。 “原来是元公公。” 泉弦机促狭一笑,眯眼沉声道:“这么久不见,上来就对我龙霄宫出剑,就不怕我把你永远留在北海吗?” 元嵩冷笑道:“原来你这条淫鱼也修成阳神了,怪不得敢出来见我,口气还这么大。不然你这废物定会躲在龟壳里不肯出来。不过我要告诉你,天下阳神不过双手之数,谁是第一难下定论,而论谁最弱,却毫无悬念,非你泉弦机莫属。” 泉弦机脸色一沉,元嵩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年不知是谁色胆包天,连泉玲珑都敢觊觎,还趁她练功受伤试图篡夺鲛人王位,结果呢?还不是灰溜溜逃出南海,跑来这苦寒北海建立什么龙霄宫,也真不怕别人笑话。你这种废物,即便入了阳神,也定是末流。” 泉弦机沉声道:“元嵩,我劝你不要找死。你莫忘了这是在海底深处,如今你我同为阳神,你根本没有胜算,我看还是让你主子来吧?” 元嵩仰天大笑,随后看着泉弦机,正色道:“陛下即便在中州出剑,也能一剑毁了你这龙霄宫,你信吗?” 泉弦机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元皇之实力,深不可测,毕竟连元嵩这等天下难寻的剑道高手,都是元皇所教,而当初那道中州边境的可怕剑光,他亦是看在眼里,深知其可怕。 元嵩见泉弦机脸色凝重,继续笑道:“看把你吓的,陛下是不会把你这等废物放在眼里的,杀你会脏手,况且你这条淫鱼也没有这个资格。” 泉弦机脸皮抽动,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元嵩道:“你和冥族勾结,想要水淹宁州之事暂且放一放。你有个儿子,叫泉寅对吧?昨日竟想把我大衡王朝的元熙公主掳为禁脔?你把他交给我,或者直接把他的头摘下来给我也可以。” 泉弦机气息一凛,周围水波狂涌,怒道:“你这个阉人当真要找死?” 在深海之中,泉弦机自信能立于不败之地,况且他已然投靠上冥族这棵大树,自不怕人族,元嵩胆敢来要他儿子性命,那他就敢把元嵩的命留下。 “不肯?”元嵩道:“那就打到你肯为止!” …… 北海表面风平浪静,可海底深处却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揉捏搅动。旋涡汹涌,海水翻腾,时而亮如白昼,时而雷声轰隆,即便隔着很远,也有无数深海巨兽在两位阳神高手相斗的余波丧命。 晃动不已的龙霄宫内,晁玉匣和冯如意看着外面被那金线和蓝线切割成无数份的深海空间,晁玉匣心中感慨道:“没想到元瞾身边的一个宦官都强到这种地步,那元瞾又会如何?我投靠冥族,试图推翻元氏,到头来是否会还是一场空?就算推翻了元氏,以我之力,又该如何复兴剑阁?” 他越想越出神,眉头愈皱愈紧,忽然感觉掌心一暖,一只柔软白净的手握住了晁玉匣,晁玉匣缩手,对方早有准备,紧紧握着。晁玉匣看向冯如意,冯如意也看着他,温婉一笑。 …… 北襄郡朝阳卫中,元熙等得有点着急了,皱眉道:“大师傅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不行,我得去看看!” 方青道:“放心吧,元统领不会有事的,况且他说过让我看着你,不让你乱跑。” “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元熙道:“昨夜后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会忘了吧?在没人的时候,你就是我哥哥,我就是你妹妹,哥哥要听妹妹的话,你懂不懂啊?” 方青无奈道:“你去了只会让他分心。” 这时,一道金光落入朝阳卫,元嵩出现在二人身边,元熙抢前问道:“大师父,杀了那畜生没?” 元嵩摇摇头道:“我没料到北海鲛人王竟然也成就了阳神,我与他打了一架,他实力逊我一筹,可在深海之中,我拿他没办法。” 元熙道:“无妨无妨,大师傅你没事就好。” 方青道:“元统领,北海情况如何?” 元嵩道:“的确如你所说,冰川正在融化,很快就会倾塌,淹没半个宁州。” 方青道:“那该如何应对这场灾难?” 元嵩摇头道:“那么大体量的冰川,无法移走,地底的冥河更没法解决,冰川融化已成定局。” 方青道:“当真没有一点办法?” 元嵩道:“有一个办法。南海鲛人王庭之中,有一颗天渊珠,据传是万水之源,可吸吐万水,别说十万冰山的水量,就连整片北海冰洋都能吸走,如能借到,危局瞬解。不过天渊珠乃鲛人至宝,泉玲珑是万万不会借的。” 方青道:“既然这是唯一的机会,那就要一定试试看。” 元嵩不再多言,就此带着元熙离开。元熙三步一回头,方青朝她招手,始终留给她一张温和笑脸。待元熙背影消失后,方青敛去笑容,看向南方,心中念念有词。 南海。 泉玲珑。 天渊珠。 第二十章 鲛人海市 蓝天白云下,一艘楼船破海而行。 海风温润,白鸥盘旋,船尾的方青倚栏眺望,眼中的南丫滩很快变成一条黄线,海浪拍打岸礁的声音也渐渐不可闻。 那日元熙和元嵩离开后,方青便动身离开北襄郡,一路南行,走出宁州,穿过赤州,来到青冥大陆最南端的南平郡。手持元嵩令牌的方青与南平郡朝阳卫刘三行接洽后,刘三行便领着方青来到南丫滩,坐上这艘楼船,前往南海中部的云鲸岛参加鲛人海市,这是见南海鲛人的唯一途径。 鲛人掌握南海资源,各种海货奇珍数不胜数,同时也需要人族的丹药或是其余陆地资源,于是每年接近年关时,都会在云鲸岛上开启鲛人海市,双方交换物品资源,各取所需。 “方统领,怎一人在这吹海风?” 一名白衣文士款款走来,身材颀长,容貌儒雅,却偏偏把折扇掖在腰间,双袖卷起,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指间夹着着两只白瓷酒杯,脸颊微红,笑容和煦,就像这南海风光一样暖人。 男子走到近前,手一翻,两只白玉酒杯置在船栏上,边斟酒边笑道:“定是钱某招待不周,令方统领觉得无聊烦闷了,还望方统领莫要向刘统领告状,否则我可担待不起。” 男子名叫钱文揽,是南平郡内风铃书院的院主,博才风趣,人情练达,与极难相处的鲛人都关系不菲,故而每年的鲛人海市,都由他带领南平郡的修士们前往云鲸岛交易。刘三行有事缠身,没有陪方青同行,便托钱文揽好好招待,相信凭钱文揽与鲛人的关系,能为方青此行增添一分把握。 方青道:“钱兄说笑了。” 两杯酒斟毕,钱文揽将酒壶一压一提后放在一边,递给方青一杯,笑道:“来,这是我们南方的金波酿,肯定不及你们北地的酒那么烈,却也是美酿佳品,快尝一尝。” 方青看了眼杯中金黄色的酒液,接过一饮,而后转动白瓷酒杯,点头道:“的确是好酒。” 钱文揽也端杯饮了一口,望向北方,叹道:“没想到宁州竟将遭逢此等大劫,实在骇人听闻。” 他看向方青,举杯道:“方统领一人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南海,欲挽天倾倒,钱某佩服。钱某人没什么本事,无法让鲛人女王借你天渊珠,但一定竭尽所能,让鲛人带你回一趟龙绡宫。” 方青举杯点头:“多谢钱兄。” 两人碰杯满饮,钱文揽笑道:“方统领,距云鲸岛还需两日行程,你也总不能一直凭栏望北,平添愁绪,万一愁得头发白了,进入龙绡宫吓到鲛人女王,岂不是功亏一篑?还不如随我回船舱热闹热闹,与我们南地豪杰结交一番。其实这论起英雄气概,我们南地人杰可丝毫不比你们北地豪勇差,可敢见识见识?” “有何不敢?” 方青笑了笑,面对这样一个言行得体有礼,处处让你觉得舒舒服服的人,自不会拒绝。 “走走走!” 钱文揽搂着方青肩膀往船舱走去。 …… 参与鲛人海市的南平郡修士们,除个别在房中修炼外,大部分都聚在船舱中喝酒聊天,笑容满面,仿佛在为两日后的鲛人海市预热。 每年的鲛人海市对他们来说是一场隆重盛会,不仅可以换得各式各样的奇珍海宝,更可以大饱眼福,那些美丽动人的鲛人女子,看一眼都是享受。不过这么多年来,虽常有人看鲛女看呆过,有人嚷嚷着要入赘龙绡宫,却从来无人敢动手动脚,对鲛人无礼,毕竟谁也不敢承受鲛人王庭的怒火,一场海啸,就能吞没南平郡城。两族和谐平等,相互敬畏,是鲛人海市的前提。 这也是楼船中除方青外,都是南平郡当地的修士,无一例外的原因,要知道鲛人海市中宝物虽多,可最宝贵的终究是鲛人本身,鲛人全身是宝贝,他们哭泣时,眼泪会化作珍珠,鲛人的眼睛,可以炼成凝碧珠,从鲛人身上炼出来的油脂,一旦燃烧将万年不熄。 而鲛人的鱼尾更是极品佳肴,据传曾经有人活捉鲛人,将鲛人禁锢在冰盘上,用极锋利的冰刀割片下薄薄的肉,不用沾任何调料直接品尝,简直是人间至味。而寒气会冻住伤口,不会流血。 被抓的鲛人需忍受凌迟之苦,还要清醒着目睹自己被人慢慢吃掉,会绝望悲哭,哭声悲惨婉转,加之眼泪所化的珍珠叮当落入玉盘的声音,堪比天籁。而食客们还可以欣赏鲛人的绝美容颜和玲珑体态,可谓视觉听觉味觉三重盛宴。 因此,鲛人海市谢绝南平郡以外的任何人参与,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图谋不轨。当然,这次有了例外,便是方青。 除钱文揽之外,南平郡的修士们都不知方青来此的目的,只认为是刘三行的朋友,想见一见鲛人海市罢了。众人非常好客,没有因方青来自极北苦寒之地而心生歧视,终究都是一流门派中人,皆具修养,不会随便看不起别人,来找优越感自乐,不过倒是有人非要代表南方和方青比试酒量,引得一片哄闹。 …… 夜至,圆月如盘,天上一个,海里一个。 一圈涟漪骤起,碎了海中的那个银月,一个似蚌非蚌的物体浮出海面,通体乳白,足足一丈长,半丈宽,壳面纹路清晰而均匀,散发着微弱的光毫。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涟漪泛起,密密麻麻,仿佛下起了雨,而每个涟漪处都有一个这样的蚌壳出现,乳白色的光芒顿时照亮这片海域。 每个蚌壳开了一条缝,吐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烟雾,烟雾直直一线,上升到高处才分散开来,连成一片。这些古怪的蚌壳不停吐出烟雾,烟雾越积越多,越堆越厚,就像一团不停地涌动变幻的巨云,不过它并不是随意扭曲变形,而是在往某种形状变幻。 …… 楼船上,所有修者们都在各自房中休息,唯方青和钱文揽站在船头,迎风望月。 钱文揽不知想到什么,转过身背靠船栏,高举酒壶,张口接完一注酒水后,抬袖一擦,对方青道:“方统领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会去鲛人海市?” 方青摇摇头,钱文揽双肘架在栏杆上,望着夜空,眼神幽幽,说道:“十几年前,第一次去鲛人海市时,带了一些甚为得意的佳作,想着一定会很受欢迎,却没想到根本无人问津。正当我意兴阑珊时,一名鲛人女子来到我身边,满眼好奇地看着我的书画字帖,问我能不能送她一张。最后……最后她被我坑了,用一颗极具价值的夜明珠换了我所有的书画字帖。” 方青愕然道:“你是为了她?” 钱文揽点点头道:“说来很奇怪,与她面对面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不然也不会坑她了。可偏偏记住了她抱着字画开心离去的背影,再也忘不了了。” 钱文揽拿出一颗夜明珠,高举头顶,说道:“可惜,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她了。” 他又很快收回夜明珠,自嘲一笑道:“不过就算见了也是无用,人和鲛终究是两个种族,不可能的。” 方青道:“会再见到的。” “陈年糗事,让方兄弟见笑了。” 钱文揽笑了笑,手搭在方青肩膀上,问道:“方兄弟,你可曾有过心动的感觉?就像……” 他想了想,五指稍稍一蜷,道:“就像是心被挠了一下。” 方青愣住,钱文揽所说的这种感觉,他只有过一次,便是在那女子睁开眼睛的一瞬。因对冥族的痛恨,亦或是对任映景的愧疚,方青眼神陡然坚定,碎了脑海中那张脸,摇摇头道:“没有过。” 两人又聊了一会,正准备回舱休息时,周围陡然一亮,只见船还是船,海仍旧是海,可黑夜瞬间变成白天,太阳取代银月高挂天际,蓝天白云映在海水中,还有一群海鸥在头顶盘旋。 面对这番变故,方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文揽眯起眼眸,沉声道:“是蜃族。” “蜃族?”方青问道。 钱文揽道:“蜃族是南海中一种壳蚌种族,身体藏在坚硬的蚌壳中,能吐出蜃气,制造各种幻境,常会在海上迷惑人们,我们现在便是进入了他们提前编织好的蜃海幻境之中。” 方青游目四周,阳光刺眼,海风清新,白云飘浮,鸟鸣清脆,一切景象皆真实无比,若非钱文揽点明是幻境,恐怕方青还会以为刚才月下夜话定是梦境,而此刻才是现实。 钱文揽道:“方兄不必担心,这不是我第一次闯入蜃海幻境了,你只需记住这里的一切都是假象,不去理会便可。” 这时,船舱中许多修者也都走上甲板,有些第一次参加鲛人海市的修者难免会忐忑不安,而那些有经验的修者们都和钱文揽一样气定神闲,告诉周边的人无需紧张。不管发生什么事,切记不要惊慌,只要不跌入海中,蜃族就拿你没办法。 第二十一章 幻由心生 众人眼中,阳光明媚,天净云白,海面风平浪静。可忽然间,船摇晃起来,前方一道巨大水柱冲天而起,一个巨大黑影跃出海面,众人头顶光线陡然一暗。 这是一条黑鲨,体型巨大,遮天蔽日,楼船与之相比,还没有它的鱼鳍大。 巨鲨当空一旋,调转身姿,张开血口,带着漫天水沫俯冲向颠簸的楼船,一排尖牙粗如殿柱,血口之巨,一口就能吞下整条楼船。 下一刻,巨鲨和水沫却顿时暗淡变虚,从船身穿了过去,没入海中消失不见,而海面也恢复平静,楼船随之不再颠簸,又回归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的巨鲨和恐怖的动静,都是虚幻。 “申玉威!” 甲板上传来一声悲喊,只见一人趴在栏杆上,望着平静的海面,上面漂着一大片血花,很快一颗头颅和一具无头身躯浮了起来,隐约可见断口平滑。 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可虚幻得太过真实,水沫落下时带着一股强烈的海腥味,巨鲨嗜血残暴的眼神,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湿气,真真切切的威势和五官感受让一些修士惊慌失措,无法坦然面对,而这个叫申玉威的修者显然是出于本能想跳海逃离,结果命丧于此。 钱文揽皱了皱眉,大声道:“大家不要怕!不管情况什么危险,一定记住这一切都是假的,不会伤到你们分毫,切记千万不要跳海逃离,你一跳海便会被蜃族咬杀!若实在害怕可以闭上眼睛!有经验的道友们记得多照看安抚身边的人!” 几位经验丰富的修者把众人往甲板中心聚拢,不让人站在船栏边,防止再出现受惊跳海的情况。 方青望着海面,问道:“钱兄,蜃族就潜藏在海面以下?” 钱文揽点头道:“没错,他们幻化出令人恐惧的东西,便是为了让人跌入海中。他们的壳口如刀,咬合力惊人,最擅长夹断人的脖颈。” 这时,幻象又变,船低沉一分,前方涌起一堵千万丈高的水墙,仿佛要连接天地一般,水墙之中充斥着各种鱼虾海草,波光粼粼。这股水墙轰然坍塌,万钧海水从天而降,宛如泰山压顶。 有了刚才一次经历,大部分人都明白再真实的景象都是假的,不再害怕,而个别人依旧恐惧,不过也不会跳海自寻死路,闭起眼睛不看便是。最终海水果然虚化穿过众人,消失不见,大家平安无事。 之后,幻境多次变化,一会变成漆黑鬼蜮,无数恶鬼夜叉飞扑而来,一会船板上钻出一条条粗大触手,缠绕众人。不过大家都镇定心神,丝毫不被这些幻想迷惑,没有再发生伤亡。 一缕缕五彩烟雾从海上腾起,渐渐包围住整艘船,船上众人只以为又是幻象,还饶有兴致地左右环顾,猜测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好玩的景象。 天空忽然下起了花瓣雨。 漫天花瓣中,一位仙女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容姿绝美,体态玲珑,白衣出尘,羽带飘扬,双手各持一柄剑。 一中年修士踏前一步,他前一瞬在脑海中幻想着会不会出现一个仙女,后一刻便真有一模一样的仙子出现,当真是梦想成真,他既喜又奇,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 仙女一剑刺穿中年修士的掌心,接着穿过他的胸膛,又抽剑带出一蓬血花,中年男子直挺挺倒地。 钱文揽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手中折扇展开,直扑这位女子。女子转身,面无表情,一剑刺向钱文揽,钱文揽提扇挡开她的剑,女子另只手又是一剑刺出,钱文揽脚踏剑刃,借力旋身,落在女子背后,舒臂一抹,扇子割下女子的人头,骨碌碌在甲板上滚开很远后,与身体一同消失不见。 “所有人放空思维!不要胡思乱想!” 他大喝一声后蹲下身,探指去摸那位中年修士的鼻息,最终摇了摇头,起身望向四周的五彩迷雾,脸色无比凝重。 方青上前问道:“钱兄,他怎么样了?” 钱文揽道:“死了。” 周围众人顿时一惊,面面相觑,方青问道:“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文揽道:“这是蜃族最高级的幻术,据传只有蜃王才能幻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在这种幻境中,你心里想什么,便会出现什么,且与之前那些虚假幻影截然不同,你幻想出来的这些东西是能够伤人性命的。被我所斩的仙女应该便是这位道友幻想出来的,同理你若你幻想有天火降临,便会真有天火降临,你幻想有雷霆灭世,便真会天降雷霆。” 说到这里,头顶响起轰隆声,众人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颗颗火球和一道道雷霆从天而降,直坠楼船。显然是钱文揽在说话间想到了天火和雷霆,于是两者便出现了。众人心头一跳,这可不是之前只是吓唬人的虚幻泡影,而是真能伤人性命,刚才仙女杀人的情形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方青腾身而起,红名刀苍啷出鞘,方青握刀在手,瞬间挥出几道红色刀光,刀光惊艳而强大,将这些火球雷霆斩成碎片,分散坠入海中,发出熄火的嗤嗤声和电丝游走的滋滋声。 方青收刀落回甲板,钱文揽赞道:“方兄弟好刀法!” 其余众人也连连点头,刚才他们都被吓了一跳,来不及作出反应,幸好方青最为冷静,第一时间出手解决雷霆天火,否则这艘船恐怕就要毁了。 “大家都看到了!切记镇守心神,放空思绪!千万不要乱想东西!” 钱文揽再次大声提醒众人。 众人知道利害,便不再去想,有人盘膝打坐,有人送念佛号,大部分修者修为精深,都能够摒除杂念,可有些修者修为和定力都不够,做不到放空思绪,且越是担心,越是不去想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在脑海中便越是清晰。 楼船陡然离开海面,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上了天。 众人往下看去,只见下方一条鲸鱼正慢慢浮出海面,它宽广如岛的背部正在喷水,是水柱把楼船冲至高空。 钱文揽大喊道:“是谁幻想出来的!赶紧停下!” 一孩童捂住耳朵,他是跟随父母出来参与鲛人海市的,这条鲸鱼正是他幻想出来,此刻越不去想,越是做不到。身边的父母情急之下,一掌把他拍晕过去。 思绪收停,水柱消失,鲸鱼潜入海中,楼船顿时落回海面,溅起漫天水沫,几乎整艘船都没入海中,所幸没有翻掉,很快又浮了起来,船板上全是海水。 东倒西歪的众人才刚站稳,便听到一阵惨叫声,只见弥漫在船板上的海水中,一条条黑蛇潜行游曳,不时冒头咬在修者的腿上,它们牙齿呈现幽绿色,显然含有剧毒,被咬中的修者们不一会便毒发倒地。 “谁她娘的想出这些玩意!” 修者们破口大骂,腾身而起,头下脚上,手中刀剑挥舞如电,虚空生光,将一条条黑蛇斩成数截。 砰一声巨响,船身一顿,像是撞上什么东西,船上修者们顿时踉跄不稳。滑至船头的众人往下一看,只见楼船撞到了一座岛屿,岛屿浑圆光滑,上面还有整齐有序的六边形图案。 下一瞬,船头被抬起,所有修者们又都往船尾滑去,船头下方,是一颗粗长的脑袋,原来撞上的这座岛屿是一只巨大海龟的龟壳,这只海龟抬起头,便将船首掀了起来。 “哪只乌龟王八蛋想出来的大乌龟!” 方青身边的一名修士扒着栏杆气急怒喝,身边满是蛇尸的方青眼看船就要被掀翻,于是一步跨出,直接来到船身外,对准海龟的脖颈一刀斩下。可这头海龟仿佛能提前预知危险,迅速缩头回壳,刀光深深嵌入海面,凹出一条线,船首重重压回海面,又是溅起漫天水沫。 斩了个空的方青顺势抡刀画圆,对着海龟壳又是一刀斩下,坚硬如铁的海龟壳宛如豆腐一般,顿时被一条红线分成两半,沉入海中。 方青跃回船上,只见船上多出许多陌生人影。这些都是修士们在修行路上遇到过的强敌仇人,几乎已经成为心魔平时藏匿在心底,可能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而现在因为恐惧,全都显化出来。这些心魔实力强大,极为难缠,双方刀剑碰撞,不停厮杀,满船跳跃着刀光剑影。 海面持续飘起五颜六色的烟雾,船上场面极度混乱,众人越慌乱便会越恐惧,就越会胡思乱想。心魔横生,各种妖魔鬼怪恐怖生物被幻想出来,实力强横,重重叠加,场面已然失控。船身千疮百孔,如果再这样下去,显然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便会沉没。 方青对钱文揽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下去杀了那些蜃族。” 钱文揽一拳打爆一条八爪鱼的头,墨汁和白卵横飞,他着急道:“方兄弟不可!” 方青道:“我去去便回!” 扑通一声,入海而去。 第二十二章 云鲸岛上 钱文揽看了眼方青钻出的涟漪,纵身而起,欲跳海支援方青。 他很清楚蜃族的可怕,刚才他担心众人恐慌,并没有多说什么,其实他还在古籍上看到,很多年前南平郡有一位高僧,练就刀剑不伤的金刚不坏之身,在一次在渡海时遇到蜃族作祟,便仗着金身下海去对付蜃王,最后依旧被对方咬的身躯残碎,如今这种情况,海水中定然藏着一只蜃王,方青此去绝对危险重重。 就在这时,钱文揽胸口被一根触手缠住,回头一看,是一只海怪。这只海怪人身鱼头,长着无数粘稠触手,不知是谁幻想出来的,实力之强,触手一扯,钱文揽便被他拉回船上,海怪张开大嘴,一口咬向钱文揽的头。 钱文揽执扇一划,胸前触手断裂,他旋身一转,擦着对方的利齿躲闪过去,可刚站定,脖子又被一根触手死死缠住,想要提扇,却发现双手都无法动弹,各自被两条触手牢牢束缚。他身形猛地闪退,再度被拉向海怪的血口尖牙。 看似必无可避之时,一道刀芒乍现,海怪的头咕噜噜滚落在地,钱文揽身上的触手随之消失,他看着凌空而立的身影,惊讶道:“方兄?” “蜃族被我杀完了,我来助你。”方青身形落下。 钱文揽愕然:“杀……杀完了?” 方青道:“可惜被那只蜃王跑了,不过蜃气已停,应该很快会没事了。” 刚才方青一入海,便有蜃来咬方青脖子,不得不说蜃族的咬力的确惊人,就算岩石精铁都会被咬断,可运起灵象忍辱的方青,肉身之强悍,对方根本咬不动,抬手一刀便将蜃一分为二。之后方青在海中,如龙晃于海,横行睥睨,刀光挥舞,一条条红线纵横交错,顷刻间便切碎了无数只蜃,就连那只巨大的蜃王,都被方青切掉一部分壳,可惜被他隐身遁逃而走。 也幸好钱文揽没有下海,不然方青怕伤到他,还不至于这么快解决全部。 钱文揽看向四周,蜃气果然不再涌出,他还看到海面上一片猩红,还飘着许多碎裂的蚌壳,切口都是笔直一线。 他看向方青,满脸不可思议道:“这……这怎么可能?” 方青拍拍他肩膀,道:“先不说了,快去帮忙。” 众人左砍又杀,加之蜃气不再涌现,被幻想的怪物越来越少,很快全部被解决,幻境也维持不住,破碎开来,周围恢复正常,银月高挂,夜风微凉。 有一人在海怪完全消失前失足掉入海中,幸好蜃族全被方青杀完,他没有大碍,此时浮出水面后被众人救起。 作为领队,脱离危险后钱文揽第一时间查看伤亡情况和安抚众人。大部分修士只是受了点伤,遇害的修者不过一手之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楼船也并没有大的损坏,钱文揽命船工加固几处地方后,便可正常行驶,船上物品也都完好,不影响此次鲛人海市。 银月渐渐暗淡,一丝丝曙光出现在海平线尽头,已是黎明。 处理好一切后的钱文揽提着一壶酒两只酒杯来到船头,斟了一杯递给观赏破晓美景的方青,说道:“方兄弟,今日多亏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蜃王不常出现,可一旦在海上遇到蜃王,身处那种幻想成真的可怕幻境之中,定是九死一生,试想如果不是方青孤身入海,及时把所有蜃族解决,不说修者们会被越来越多幻想出来的海怪击杀,楼船也肯定沉没,到时将无一人幸免。 方青接过酒杯,笑道:“这没什么,我也是船上一份子,应该的。” 钱文揽笑道:“应不应该不去说,能不能很重要,一般人可绝对做不到方兄弟你这样,一人一刀便入海去,短短片刻,我一只海怪都还没杀死,你就把所有蜃族杀了,还吓跑了蜃王,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青笑笑不语,钱文揽道:“对了方兄弟,你背上的是什么刀?怎如此锋利?” 方青瞥了眼肩头,道:“红名刀。” “传说中刀圣的佩刀?”钱文揽先是一惊,继而又摇头笑道:“方兄弟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 方青简单说了刀圣赠刀之事后,如潮推移而来的晨光落在钱文揽脸上,照出一脸敬仰。 …… 太阳从楼船前方出现,移至中天,又跑到船尾后面,最终没入海平线,风平浪静的一个白日就这么过去了。而在这一晚的深夜,众人终于抵达目的地,船上的人皆跑至甲板上,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岛屿。 这座岛屿宽广无比,形状狭长,一眼望不到边,就像一条巨鲸漂浮在海面上,故名云鲸岛。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楼船慢慢靠岸。 修者们将自己的货物搬上岸,再横穿云鲸岛,把东西挪至鲛人上岸的南岸,在广阔柔软的沙滩上摆摊,就像集市那般,一个个摊位井然有序,静静等待鲛人到来。 钱文揽带着方青四处观看,方青好奇问道:“钱兄,为何大家不点火把?” 钱文揽道:“鲛人生性厌火,为了凸显尊重,云鲸岛上是不会出现火光的,这是传统。” 方青刚想问这么暗如何交易时,远处海面上出现一大片光华璀璨,仿佛一条光带,随着浪潮一起一伏,慢慢靠近云鲸岛。 钱文揽眼睛一亮道:“鲛人来了!” 隐约间,方青听到一股歌声,清脆悦耳,婉转悠扬,仿佛不是人间之音,如一根根实质的游丝,钻入你的耳廓,绕住你的心,荡人心魄。 这便是鲛人的歌声,传说中鲛人的歌声美妙绝伦,胜似天籁,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许多出海的渔民听到鲛人的歌声,都会不顾一切地跳入海中追寻,活活淹死,脸上却还带着满足的笑容,如今看来,此言非虚,鲛人的歌声的确带着一股天然的魅惑,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一浪接着一浪,那条光带很快来到近海,方青这才看清楚光带中的景象,不由惊叹。 海水中,一只只水母一伸一缩,散发幽绿光芒,一条条怪物不停游曳,头部两个发光的触角,就像打着两个灯笼,还有许多荧火虫般的小鱼和五彩斑斓的龙虾,各自散发光芒,照亮整片海域,令天上星辰黯然失色。 这片光澜后方,是一条条鲸鱼,鲸鱼背上站着一个个鲛人,有美丽妖娆的女性,亦有鲛壮魁梧的男性,穿着深蓝色的精致绡纱,手里提着一个个用海草编织的篮子,里面放着珊瑚明珠等各种海底珍宝,光芒氤氲,如梦如幻。 方青终于明白为何不用点火把了,有这么多令人炫目的光芒,把整个海滩照得恍如仙境,自不需要什么火把。 歌声停止,鲸鱼群发出一声低鸣,它们背部喷水的鼻孔齐齐竟喷出一团云雾,那些鲛人们踩着云雾,飞向海滩,姿态优雅,飘飘如仙。 一些第一次参加鲛人海市的人直接看呆,那些鲛人女子看在眼里,皆低头掩嘴轻笑,笑声如泉水叮咚,玉珠坠盘,令人心神摇曳,痴痴陶醉。 钱文揽上前与带队的鲛人长老接洽后,海市正式开始。一个个美丽如仙的鲛人女子提篮穿梭在摊位间,牵引无数男修士的目光,偶尔会和人族讨价还价,大多被讨价还价的男修士们顿时没有招架之力,恨不得半卖半送。当然,那些健壮秀美的男鲛人,亦同样是靓丽的风景线,惹得人族女修士们目不转睛。 钱文揽带着方青来到一处僻静海滩,一位鲛人长老身前,说道:“姥姥,这位是从宁州北襄郡来的朝阳卫统领方青,他来南海,与你们鲛人一族有要事相商,钱某特来引见,还望姥姥不要怪罪。” 钱文揽口中的姥姥是一名老妪,皱纹深深,已不复年轻时的美态,她打量方青,皱眉对钱文揽道:“怎么把外人带来了?” 鲛人生性谨慎,也很排外,只与南平郡的人做交易,得知方青来自宁州,心下有点不悦。 钱文揽道:“姥姥请放心,钱某以性命担保,方统领信得过。而他此行来南海,所为之事的确很重要。” 老妪点点头,看向方青,有钱文揽作保,老妪眼中戒备稍稍减退一分,她问道:“你有何事要与我鲛人一族商议?” 钱文揽折扇轻摇,对方青道:“方兄,直接开门见山便是。” 方青道:“北海鲛人与冥族勾结,引冥河加热北海,融化十万冰川,意图水淹宁州,到时半个宁州都会被水淹没,生灵涂炭。我来南海,便是想借贵族的天渊珠,阻止这场灾难。” 老妪脸色一变,继而笑道:“年轻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钱文揽手中折扇陡然一停,从姥姥的反应来看,他便已经知道,想从鲛人手上借天渊珠是决然不可能的。 方青道:“我知道北海一脉乃南海鲛人的叛徒,贵族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与我们联手,铲……” 老妪抬手打断方青,她冷冷道:“铲不铲除北海那些叛徒,是我们鲛人一族的家事,不需要你们参与。还有,天渊珠这三个字你就别再提了。” 方青道:“宁州半数百姓的生死,都系在天渊珠上了,只有天渊珠能救他们,还请姥……” 老妪再次打断方青,态度坚决:“不用再说了,那是你们人族的事,跟我们鲛人一族又有什么关系?” 钱文揽插道:“姥姥,你看……” 老妪瞪了钱文揽一眼,道:“总之天渊珠是不可能借你们的!” 方青见与她说不通,又道:“那还烦请姥姥带我去一趟龙绡宫,我想见一见贵族女王。” “见我们的王,向她借天渊珠?” 老妪冷笑着转身离去,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要送死。” 方青问道:“为什么?” 老妪停下脚步,转身道:“如果有人去你家,想借你祖宗牌位一用,你会如何?如果被王听到你要借天渊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妪离开后,钱文揽拍拍方青肩膀,安慰道:“天渊珠并非鲛人一族的祖宗牌位,不过却比祖宗牌位更重要,乃鲛人一族至高无上的圣物。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想借天渊珠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觉得至少能送你去见一面鲛人女王,争取最后一丝机会。可现在来看,我还是低谷了天渊珠在鲛人一族中的地位,竟是连提都不能提的禁忌。方兄弟,我之前说过要让你见到鲛人女王的,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钱兄言重了,其实我心里也早有准备。” 方青沉默片刻,问道:“还有别的方法能见到鲛人女王吗?” 钱文揽摇摇头道:“龙绡宫位于南海最深处,如果不是鲛人带往,根本无法抵达。方兄,其实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仍有不甘,可刚才姥姥的话你也听到了,就算被你见到鲛人女王,也是无用,反而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方青望着大海,一言不发,还有半月,宁州北海的冰川就会全部融化,虽来南海前已经让人撤离,可这么短时间,百姓们又能撤到哪里去? 钱文揽陪方青吹了会海风,搂着他肩膀轻轻晃了晃,劝慰道:“你也别苛责自己,办法总会有的……” 钱文揽说这话时,声音越来越轻,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安慰苍白无力,根本就是废话,不想再说下去。借不到天渊珠,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方青道:“钱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钱文揽拍拍方青肩膀,无声离去。 方青望着大海,海浪起起伏伏,一浪接着一浪,海水渐渐漫上沙滩,方青脚下一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鞋子也湿了。 人力有尽时,有些事情,终究是无能为力,可方青还是不甘心,哪怕去了龙绡宫,真会死在泉玲珑手上,方青也想撞一撞这堵南墙。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只见所有鲛人都腾云驾雾,往方青这里而来,为首那位鲛人正是刚才那位拒绝方青的老妪,她遥指方青,怒喝道:“给我拿下!” 第二十三章 问你信否? 她刚一声喝,身边一位健壮鲛人男子手掌一旋,周围水汽显现凝聚,化作一柄三头水叉,脚下云团陡然加速,拖出一条长长的白尾,探叉直刺方青。 方青抬手握住肩后刀柄。 他本就心情烦闷,一口郁气不得出,见鲛人竟因他想借天渊珠,便要出手拿他,心下更是愤怒。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拔刀,一出刀这个鲛人就会死,那些鲛人再扑上来,也都会死,那样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方青松开刀柄,磅礴元气透体而出,这个鲛人的水叉仿佛刺在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上,散作水汽节节飞散,他整个人也被震得倒飞出去,那脚下云团及时追去,将他稳稳托住,这才没有狼狈坠地。 带头老妪眯了眯眼,泉雄可是南海鲛人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绛宫强者,竟在少年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她手掌一翻,方青头顶竟出现一大片乌云,黑云翻涌,仿佛一张扭曲变形的脸,恐怖而狰狞。老妪手掌一覆,无数滴雨水从黑云落下,速度极快,威势迅猛,每滴雨水都拉扯成细条形,如一柄柄利刃,压向方青。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鲛人乃天生水灵,在这水汽充裕的云鲸岛上,行云布雨自是手到擒来。 方青再次撑起护体元气,挡住这些雨滴,护体光罩顿时出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凹点,却稳稳挡住,并未溃散,旁边一块岩石被弹开的一滴雨水砸中,直接被洞穿而过,足见其威力。 老妪眉头一挑,她乃堂堂紫府境高手,实力强大,故而全权负责鲛人海市的事宜,却奈何不得一个小小的绛宫境人族,她如何能忍? 她双手往下重重一压,方青上空雨水更密,每滴雨水拉得更为细长,威力陡增。方青感受到压力剧增,双臂撑天,周身大放金芒,元气猛地炸开,把所有雨滴都震得倒飞上天,乌云也随之而散。 老妪心下一惊,这小子的元气竟如此雄浑,自己高出一个境界都压制不住? 这时,方青已被一朵朵云团包围,方青环顾四周,云团上一个个鲛人怒目而视,就像看仇人一般。 钱文揽火急火燎赶到近前,护住方青,说道:“姥姥,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可能是方青干的!” 老妪冷哼道:“这么多年海市一直平安无事,他这个外人一来便出了事,不是他还会是谁?定是因借天渊珠不成恼羞成怒,杀人泄愤!” 方青一头雾水,问钱文揽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还装?” 老妪喝道:“把尸体带上来!” 一个男鲛人驱云来到近前,手上捧着一具女鲛人的尸体,身首已然分离,像是被利刃切断。 方青顿时明白过来,他来自南平郡外,底细不明,刚才又和老妪发生不愉快,显然被当成了凶手。 “不是我杀的。” 方青看着老妪,脸色平静,刚才他一直留在海滩上,又怎么可能去杀人。 老妪喝道:“还在狡辩?不是你又会是谁?” 这时,其余南平郡的修者也都围上前来,看到那具鲛人尸体后,都脸色一变。鲛人一向团结,如今有鲛人死在云鲸岛,可是天大的事,万一鲛人大发雷霆,说不定他们也要一同遭殃。 钱文揽向老妪高举双手,急道:“姥姥,不可能是方青!他有求鲛人一族,又怎能无端端杀害鲛人?且若真是他,杀人后为何不走,反而留在这里坐以待毙?还请姥姥明查,其中定有隐情!” “你住口!” 老妪指着钱文揽,大喝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刚才说他绝对信得过,还说用性命担保此人,如今出事,你也难逃罪责!” 钱文揽还欲再言,方青对他道:“钱兄,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你马上去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少人。” 钱文揽心领神会,他相信不是方青所为,而又不可能是鲛人自己下的手,那么只可能是别的人族修士。 “我再说一遍,不是我杀的。” 方青上前一步,指着刚才被他震飞的男鲛人,道:“我若要杀人,刚才他已经死了。” 他视线一一扫过围着他的鲛人,道:“我若要杀人,这些鲛人今天都会死。” 最后他指着老妪,大声道:“我若要杀人,你也会死!” “你大胆!” 老妪大喝。 “你愚蠢!” 方青的声音瞬间盖过她:“既然你真觉得我是凶手,你们尽管动手便是,不过我可以先把结果告诉你。你带来的这些鲛人都会死,一人一刀而已。至于你这个紫府境,我的确无法胜你,但是一命换一命还是可以的。” 方青目光睥睨如龙,笑问老妪:“你信否?” 老妪气得脸都红了,可当她对上方青的眼神时,心中竟升起一丝忌惮,结合刚才方青所展现的实力,本能告诉她,方青此言非虚。 她稍稍冷静,眯眼看着眼前少年,眉头也渐渐皱起。虽然方青来南海借天渊珠的行为在她眼中很天真很可笑,但她并不否认,这个把宁州百姓生死系在心上的少年,应该也不至于杀人泄愤,可她实在想不到除方青外,还有谁会下杀手,其余人都是南平郡的人,不可能有这个胆子。 钱文揽返身而回,方青眼神询问,钱文揽摇摇头,皱眉道:“一个都不少。” 方青目光扫过外围所有的南平郡修士,鲛人不可能自相残杀,凶手也不是自己,那定然在他们之间,如果有人跑了,那肯定是真凶。可偏偏无人逃离,要么凶手不在其中,要么这个凶手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想看完这场热闹。无论前者后者,事情都棘手了。 姥姥镇定心神,无论如何,方青都是最大嫌犯,她对方青道:“你还有什么可说?” “我不是凶手。” 方青道:“可否让我看看尸体上的伤口?” 姥姥还没说话,那个抱着鲛人尸体的男子喝道:“放肆!你休想毁尸灭迹!” “我还真就毁了!” 方青身形一晃,瞬间抢至那人近前,一脚将其踹飞出去,夺下鲛人尸首后一个旋身便回到原地,那些第一时间出手的近处鲛人连方青的影子都没摸到。 有鲛人上前抢尸体,红名刀连鞘飞起,于方青周身飞旋,刀未出鞘,可强大的刀意把所有上前的鲛人逼退。最后红名刀悬于胸前,方青一手握住刀柄,作随时抽刀状,冷声道:“有两条命的,尽管上来送死!” 鲛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上前。 钱文揽向老妪抱拳道:“姥姥,我钱文揽以性命保方青,此话仍然作数,我的命就放在这,不过请你先让我检查一下伤口,之后你再拿走也不迟!” 老妪撇头挥手,钱文揽立刻与方青检查伤口,方青探查一番后,皱眉道:“钱兄,这伤口……” 钱文揽也脸色凝重,看着方青道:“蜃族?” 方青点点头,之前在海上遇到蜃族偷袭时,很多人都被一口咬断头颅,看上去与刀剑伤差不多,可还是有细微的受力差异,两人对这种伤口并不陌生。 钱文揽起身对老妪道:“姥姥,这伤口受力均匀,应该是被蜃族咬断,我怀疑是蜃族所为。” 老妪道:“蜃族怎会有胆子杀我鲛人一族?” 钱文揽道:“我们来云鲸岛途中,曾遇到蜃族作祟,方青杀了所有蜃族,却被一只蜃王跑了,我怀疑那只蜃王也来到了云鲸岛,杀人嫁祸方青,想借鲛人之手向方青报仇。” 钱文揽说话间,方青视线来回扫过一个个人族修士和所有鲛人,忽然,方青目光陡然一停。 此时看向的东南方向,少了一个人。 方青第一遍扫过去时,那个人明明还在,可扫回来时,这个人却忽然消失了。 方青一跃来到那处,问旁边人道:“刚才站这里的人是谁?” 旁人道:“是玉鼎宗的弟子,叫陈天邛。” 钱文揽猛地想起什么,大声道:“我记得这个陈天邛,他就是那个被人从海里救上来的人!可能就是蜃王变的!” 他赶忙对姥姥道:“姥姥快出手!别让他跑了!” 姥姥大手一挥,云鲸岛四面八方顿时腾起水膜,连接于上方,结成一个穹顶,将整座云鲸岛笼罩起来。她屈指一弹,一滴湛蓝水珠嵌入穹顶中心,顿时雷声轰鸣,下起了蓝色大雨,落在云鲸岛的角角落落。 不远处水幕边缘,一道透明身影被这场湛蓝色的雨染出颜色,现出身形,此时正在尝试破开水幕。 “是陈天邛!” 人群中有人大喊。 姥姥飞身而去,准备拿下此人。 一道红线快她一步,将陈天邛一分为二,亦如切布匹般,将整座笼罩云鲸岛的水幕阵法划破。 姥姥回头一望,方青已收刀回鞘。 再往前看去,那道身影已经现出原型,是一只巨大的蜃壳。 蜃壳已经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少了一部分壳,正是之前从方青手下中逃走的那只蜃王。 姥姥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那道红线如果切在自己身上,又会如何。 她越想,后背越寒。 第二十四章 卧榻美人前,一步飞一人 一颗发光的气泡在海中不断下沉,速度极快,表面因水流挤压而晃动起伏,变幻各种形状。气泡中飘着一个少年,四肢浮空,仿佛飞翔,他左右张望着,满眼好奇。 少年正是方青。 不管怎么说,方青杀了那只蜃王,便是替鲛人报了仇,鲛人一向不喜欢欠人族人情,加之刚才他们冤枉了方青,作为回报,领队老妪答应带方青前往龙绡宫见泉玲珑一面,也好让方青死心。 忽然,天旋地转。 原来是撞到了一条乌黑怪鱼,整个气泡颠倒旋转,眼看就要往上飘去,近边一条鲛人的湛蓝鱼尾一扫,又将气泡拍回原路,继续下潜。 陆续有各种深海怪物撞上来,方青身边的鲛人时不时甩尾拍打,令气泡避开。而后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即便没有障碍,她们也将气泡拍来拍去,仿佛踢球一般。鲛人们银铃般的笑声响在耳边,可怜方青根本无法反抗,在气泡中颠来倒去,旋转来回。 就在方青快要晕厥时,龙绡宫终于到了。 龙绡宫通体由五彩斑斓的水晶建造,辉煌流丽,鬼斧神工,宛如一座仙宫堡垒,远远望去,更像一颗浑然天成的夜明珠,在漆黑海底荧荧发光。北海的龙霄宫与比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可方青根本没机会去欣赏,旋转着穿过重重阵法,进入龙绡宫后,气泡破开,方青脚下终于一实,踩在水晶铺就的地面上,还没来得及看周围情况,便第一时间扶墙呕吐,最后还在鲛人的嬉笑声中晕倒过去。 于是方青便在南海龙绡宫睡了一天,第二天醒来后才被鲛人带去见鲛人女王。 宽广宏伟的紫晶殿内,视线所及,全部都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璀璨华丽,令人惊叹,一个个鲛人守卫手持红珊瑚打造的长戟夹道而立,一直延伸到大殿深处,一片湛蓝色的薄纱帷幕前。 帷幕后,隐约可见是几级矮阶,上面一个高台,摆着一张寒玉坐塌,散发丝丝寒气。 一条玲珑曲线卧在寒玉床上,体态之美,仿佛仙人勾画。她手里捧着一副卷轴,看得怔怔出神。 “王,人带来了。” 方青身边的鲛人向帷幕后的身影汇报一声,便躬身退至一边。 泉玲珑依旧看着卷轴,慵懒的声音从薄纱后飘来:“你就是那个想借天渊珠的人族?” 她的声音初听慵懒松散,可细细一品,又觉清丽婉转,掷地有声,仿佛直接响在你心头,洋洋盈耳,更胜天籁。 方青郑重施礼道:“见过鲛人女王。” 泉玲珑道:“送客。” 方青道:“前辈……” 泉玲珑道:“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说只求来龙绡宫见我一面,既然见到了,那就请回吧。” 她抬手一挥,便有鲛人上前准备带方青离开。 “且慢!” 方青道:“前辈,宁州上千万百姓危在旦夕,如今只有你能救,对前辈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还请前辈大发慈悲,拯救这场浩劫!还有,前辈可以趁此机会与我们联手铲除北海鲛人,北海鲛人与冥族勾结在一起,他们帮冥族水淹宁州,恐怕事成之后,冥族便会帮北海鲛人对付你们南海鲛人,为何不趁早清理门户呢?” 泉玲珑慵懒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们人族之事,与我鲛人一族无关,我是能救,可我为什么要救?你们大衡王朝多么不可一世,怎么还需要我鲛人一族出手?况且是否要清理门户,是我们鲛人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们人族管,也不需要你们相助,如果冥族真的相助泉弦机对付我们,也不关你们的事。” 她轻轻摸了摸画轴,道:“你走吧,念你在云鲸岛上为我族人报了仇,我已经很客气了,再不走,就永远别走了。” 方青心里一空,在没撞南墙之前,心中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可今日结结实实撞在了南墙上,已然没有希望,宁州那么多百姓,难道注定躲不过那滔天洪流? 泉玲珑一摆手,鲛人守卫欲架方青离开,方青挣脱,依旧不想放弃,最后争取道:“前辈,究竟怎样你才肯出手?你可以提条件,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只求你出手相救!” 泉玲珑缓缓卷起画轴,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水晶翘桌上,目光隔着帷幕落在方青身上,轻笑摇头,声音依旧慵懒淡漠:“你好大的本事,你觉得我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你帮我做的?滚吧。” 方青眼神终于黯淡下去,他转过身,平静道:“希望冥族和北海鲛人将来站在此处时,前辈不会后悔。” “你是在吓唬我?” 泉玲珑冷声问道。 方青不予回答,迈步离去。 “站住!” 随着泉玲珑一声清喝,整个大殿内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力量令方青整个人动弹不得,迈出去的那只脚直接悬空停住。 方青双目嗔视,咬牙切齿,鼓荡浑身元气,往脚下汇聚,那只悬空的脚一点一点落下,虽然极为缓慢,却终究一直在向下,最后轰然一声,踩在地上。 他不回头,继续前行。 “嗯?” 泉玲珑皱眉疑惑,她虽只是随口一定,可阳神高手的禁锢,再怎么轻飘飘,也不是一个身处养元境的修者能挣脱的,这靠的已经不仅是实力,还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实在令人惊讶。 薄纱一阵飘动。 方青忽然回到泉玲珑近前。 他是被泉玲珑‘捉’回来的,可偏偏泉玲珑根本没有动作,方青望着帘幕后面的那道美妙曲线,心中无比震惊。 “这就是阳神吗?” 任何隔空摄物,都是依靠与空气中元气的联动,可刚才方青被抓回去时,没有感受到身边有任何元气波动,甚至感觉不到有任何力量落在他身上,自己便来到泉玲珑近前,简直不可思议。 修者进入凝神期后,自身灵魂和意识就会逐渐显化,凝练成型,先阴后阳,直至最后成就元神。到那时候,灵魂意识可以完全脱离肉身躯壳,永远独立存在,成为另一种生命层次,而传说中一旦凝成元神,便可以飞升天外,成仙永生,不过自从道祖于青羊宫飞升后,这么多年来便再没人飞升过。 阳神虽未能完全独立,却也可以出窍远游,刚才方青就是被泉玲珑出窍的意识抓了回来,故而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宛如瞬移。 泉玲珑坐起身,打量起对方青,道:“听人说,你在云鲸岛上曾放言,所有绛宫境鲛人都不会是你对手,就连紫府境,你也能一命换一命。一开始我不信,现在我有点信了。” 方青不卑不亢道:“前辈留我,是还有什么事吗?还是因为我刚才那句话?那句话我不会收回,因为那是事实,如果前辈想让我收回,还是算了,你直接动手取我人头便是。” 泉玲珑笑了笑,道:“你不是想借天渊珠么,从此刻开始,你若能从这里一直走到门口,我就考虑考虑。” 方青眯起眼眸。 泉玲珑喝道:“我鲛人男儿何在?” 夹道而立的几十位鲛人齐声喝道:“在此!” 泉玲珑道:“几十个对一个,能拦否?” “一人足矣!” 每个鲛人都大声喊道。 他们也都听说了云鲸岛的事,对方青这个大放狂言的人族修士很不服气,一个个眼中战意盈沸,跃跃欲试。 泉玲珑又躺下去,玲珑曲线再现,她声音重复慵懒,对方青道:“去吧。” 方青道:“此言当真?” 泉玲珑道:“当真。” 方青转身,向着殿中所有鲛人双手一抬,道:“你们一起上吧。” 鲛人们见方青如此狂妄,一个个眼眸冒火,他们各个都是鲛人一族中的勇士,这才有资格成为泉玲珑的殿前守卫,心气之高,如何能听得方青这种话? 近前一鲛人直接振戟扫来,迅猛凌厉,呼啸生风,誓要好好教训方青这个狂徒。 方青抓住戟尖,手腕一旋,一股巨力悍然爆发,直接从这个鲛人手上夺下长戟,斜上一点,戟柄戳在鲛人胸口。他倒飞出去,撞在一根柱子上,而几乎同时,他的长戟从方青手中飞出,柄部插入柱子中,戟身距离他的头皮只有一寸,戟尖晃出一片虚影。 “下一个。” 方青踏步向前,朗声喝道。 又一个鲛人扑来。 可他却扑了个空。 方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背后,并指一点,鲛人后背仿佛被山岳撞击,踉跄前踩好几步,却依旧跌倒在地。若非方青手下留情,他的后背胸腔早就通了一个洞。 方青看了泉玲珑一眼,继续往门口走去。 鲛人们并未以多欺少,群起围攻,而是一个一个上。 于是,方青每走一步,便会有一个鲛人守卫摔倒或者飞空,无一例外。 砰。 第四十九个鲛人重重摔地,此时方青已经走到门口,眼前只剩最后一个鲛人。 方青转身,视线越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鲛人们,落在那片帘幕上,问道:“最后一个了,话还算数吗?” 第二十五章 像你这样的女人 “算数。” 泉玲珑慵懒的声音飘来,道:“你眼前这位叫泉鸿,紫府境界,是我龙绡宫数一数二的猛士,你如果能越过他站在门槛外,就算你赢。” 高大雄壮的泉鸿横步一拦,长戟竖地,仿佛一座山挡在门口,泉玲珑继续道:“泉鸿,这可是号称以绛宫战紫府,能一命换一命的人族大英雄,你要小心了。” 方青以摧枯拉朽之势赢过几十守卫,泉玲珑不否认方青在绛宫境中实力顶尖,却也不认为真能越境挑战紫府境,话中充满戏谑。 “定不让王失望!” 泉鸿向泉玲珑行礼,声音低沉浑厚,瓮声瓮气,又对方青道:“小子!你不需要真的赢我,就算能趁我不注意逃到门槛外面,也算你赢。” “废话说完了吗?”方青问道。 泉鸿双目一厉,大声叱咤,浑厚元气顷刻涌出体外,瞬间把周身空间排出一个球形真空。终究是紫府境,开辟识海后元气的质与量登上一个新台阶,凌驾所有绛宫境,方青也不例外,他被这股排山倒海的气机压得后退,连踩好几步才站定。 “嗯?” 泉鸿皱眉看着方青,在自己的气势前,方青竟只是退了几步,而不是狼狈倒飞,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手持戟不动,一手探出抓握,方青周边响起一串紧密的雷音,空间扭曲变形,蜷缩坍塌,就像被揉捏成团的纸,而方青则被禁锢在这团纸中。鲛人一族乃先天水灵,水主流动,代表空间,鲛人一族的功法中自会蕴有空间之道,玄妙莫测。 泉鸿一手控着方青,脸上浮现笑容,侧过身,故意让出一条通往门槛的路,仿佛在告诉方青,你是永远不可能迈过去的。 方青不得不承认,同样是紫府境,眼前这个泉鸿比起鲛人海市的老妪更为强大,且终究是差了一个大境界,自己平时所依仗的浑厚元气,在对方面前讨不到一点便宜,这便是根本力量的差距。可泉鸿若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方青,那也未免太过天真。 红名刀连鞘飞起,一上一下,轻而易举破开被禁锢的空间,方青并没有趁着侧身的泉鸿一愣神,施展神龙穿云用速度去抢至门槛外,而是直扑泉鸿,提拳砸去。 泉鸿回神,一步后踩,随着他猛地挽臂,身后空间挤压爆碎,前方空气流向他的拳锋。方青身上顿时附上一道吸力,以更快的速度来到泉鸿近前,眼中是一个泛着蓝光的拳头。泉鸿这一拳灌注了他全身劲力,誓要一拳打得方青爬都爬不起来。 两拳相交,如山岳碰撞,各自携带的雷鸣暴响被一声低雄的闷响盖过,一条白线从两人拳锋之间炸开,上下延伸,若站在两人身后去看,那是一个扁平的白色圆圈,猛地扩散开去。 方青被震得扬臂退飞,脚尖点空,拖出一条数丈白痕后才稳住身形,而这时,见方青没有被打垮的泉鸿已一跃蹈空,抢至近前,手中长戟森然,可他似乎觉得对付方青还用不着使用兵器,于是没有动戟的意思,仍是一拳砸向方青。 方青当空一旋,调整蓄力后一脚重重踏在泉鸿的拳锋,竭尽全力的灵象蹴踏竟只能令对方微微一滞,反而方青被震得往后退去。方青心中一惊,这个泉鸿雄力惊人,恐怕在紫府境内都是佼佼之辈,怪不得泉玲珑敢这么作赌,原来是有把握稳赢不输。 心念电转间,方青身形顿住,原来是泉鸿一手抓住方青的脚腕,五指仿佛铁条般死死锢住,方青还没来得及挣脱,眼中水晶柱便开始旋转。他被泉鸿抓在手中抡圆,速度越来越快,眼中景象融合混淆,只剩一片紫色。忽然,感觉到脚下禁锢一松,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方青狠狠撞在了殿柱上。幸好泉玲珑早就用神通稳固整座紫晶殿,否则柱子在这一撞之下,定然四分五裂。 方青坠地后忍着疼痛起身睁眼,依旧感觉天旋地转,东摇西晃,等视线稍稍清晰后,看到一根长戟竖在他眼前,长戟的主人挺身傲立,俯瞰方青,眼中满是傲然,笑问道: “小子,你说你能一换一紫府修士,就是这么换的吗?” 他一脚踢起戟杆,自上而下朝往方青扫来,方青双掌交叠压下,而后借力高高跃起,落在远处。方青晃了晃头,镇定心神,直直看着泉鸿,眼神坚定。 泉鸿屈指一弹,一滴水珠从他指尖飞出,晃晃悠悠,旋转变大,映着泉鸿的不屑和傲慢,眨眼间便来到方青近前,方青元气化出一道金色掌印,迎着啵啵作响的水球一掌拍出。 水球表面凹出一道掌印,一路塌陷变深,直接将水球洞穿而过,一分为二,可方青却反而脸色一变,这并不是方青元气胜过泉鸿,而是水球变幻莫测,只是借方青的掌力改变形状而已。 水球隔为两半后陡然一变,化作两道水流,如两条透明的电蛇缠绕住方青,几乎一瞬间,两条水蛇变细拉长,将方青从头到脚缠了个严严实实,又骤然炸开,重新变成一个大水球,而方青则被困在这颗水球之中。 此时此刻,方青只感觉自己被一团水流包裹,虽然能透过水流看到外面的景象,可偏偏让方青觉得遥不可及,仿佛两个世界,他不管怎么游,都依旧在原地,似乎无论如何都游不出身边的水流。 “小子,你认输吧?” 泉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进入方青耳朵时已经被水流改变得扭曲沉闷,方青镇定心神,运转起神龙游世经,这一刻,他感觉仿佛一条深海蛟龙,一翻身,便是暗流狂涌,一甩尾,便是惊涛骇浪。 “神龙晃海。” 方青在心中默默念一声。 泉鸿静静看着眼前的水球,耐心等待方青的求饶。他承认方青的体魄和修为,在绛宫境中根本不会有对手,因为与他这个紫府境交手,他都需要费点力气。要知道紫府境修者不管元气浑厚程度,亦或是术法神通的运用,都完全碾压绛宫境,往往一招便能制服,可显然方青不在此列,这个人族少年的修为在绛宫境,可实力却超出绛宫的范畴,已然接近紫府,且距离很小,着实令人惊叹。可惜终究不可能是他对手。 然下一刻,泉鸿脸色一变,只见水球中方青的身形忽然消失,紧接着水球内部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那是内部的水极速流动所,而后水球开始晃动,蹦跳来去,且扭曲变幻成各种形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开一般。 哗啦一声,水球炸碎成无数水滴飞溅,一道身形从中飞出,挥袖一扫,所有水滴汇聚成一柄水刀,直刺泉鸿。 泉鸿张口一吸,这柄水刀还未接近他,便被一股吸力拉扯成一条水线,被泉鸿吞入腹中,泉鸿笑道:“这刀不行,到这个时候,你还不用你背后的那把刀吗?” 方青道:“你不用戟,那我也不愿欺你。” “好大的口气!” 泉鸿一振手中珊瑚长戟,一抹红光顿时直刺方青,方青一跃而起,脚尖在戟刃上轻轻一点,借力高高跃起,泉鸿执戟而上,挥舞如电,残影未散,新的戟影又留在空气中,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根长戟在他手中刺出。 方青还是没有出刀,施展神龙穿云,靠身法勉强避过,可依然险之又险,落地时身上衣物却已碎成条状。 而就在这时,一抹红光乍现,方青猛然拔刀,对着同样沉身落地的泉鸿一刀挥下。 变起肘腋,泉鸿一惊,感受到这凌厉恐怖的刀意,一连退了数步,这才做好准备挥戟一挡,同样也是一抹红色飞出,可在那道凝练如线的红色刀芒前,终究是黯然失色。 砰,泉鸿的剑戟断裂坠地,就在泉鸿惊讶地看着戟身断口时,方青来到他近前,指着他大声道:“你输了!” 泉鸿道:“还没有!再来!” 方青道:“你看看你站在哪?” 泉鸿一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然退出殿外,而方青此时也已经站在门槛外,脚后跟轻轻踢着门槛。 之前泉玲珑说,只要方青越过泉鸿,站到门槛外,就算方青赢,而如今方青是把泉鸿逼得退出殿外,自己再跨过去,赢得更高一筹。 泉鸿的实力在紫府境中都是顶尖,方青知道自己胜不了他,故而一直没有拔刀,而是积攒着一股刀意,等到泉鸿手段齐出,势头衰竭之时,再猛然发力,一刀将他逼出门槛外,赢得漂漂亮亮,堂堂正正。 泉鸿无话可说,输得心服口服。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刚才那一刀,即便方青再挥千百次,他也一样能接住,伤不到他性命。可同样的,他知道即便再重来多少次,面对这一刀时,他也一定会后退,这点毋庸置疑。面对一个低他一境的人族修士,他虽占据上风,却久拿不下,最后还被对方的刀意逼得后退,毫无疑问是他输了。 方青转身,对那片帘幕道:“前辈,我赢了,你说过会作数的,对吗?” 帘幕后的泉玲珑情绪有一丝波动,声音不复慵懒,问道:“红名刀怎么会在你手上,古万重是你什么人?” 帘幕一动,方青被泉玲珑抓到近前,她急道:“快说!” 方青道:“刀圣是我半个师傅,是他将红名刀传赠予我。” 泉玲珑一抬手,方青身上的红名刀飞入帘后,被泉玲珑握在手中。红名刀已经认主,于是在泉玲珑手中震颤嗡鸣,想要挣脱,却根本无用。泉玲珑紧紧捏着刀柄,而后铮然拔刀,视线从刀镡扫至刀尖,眼神幽幽。 “前辈……” 方青其实之前就注意到泉玲珑一直拿着一副画卷看得出神,如今见她拿着红名刀失神,心想难道她那副卷轴上的画中人,是刀圣? 泉玲珑收刀入鞘,把刀放在水晶翘案上,那副卷轴的旁边,对方青道:“既然你是古万重的徒弟,那我必须得好好招待你,来人……” 她忽然喝道:“把他关入归墟大牢!” 方青道:“前辈且慢!你刚才说过,只要我赢了,你就会出手救宁州的百姓,你现在不仅夺走我的刀,还要关押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泉玲珑道:“我刚才说的是如果你赢了,我会考虑考虑,并没有说一定会救。还有,你既然是古万重的徒弟,就算你赢了,我也不会帮你。你作为古万重的徒弟,却胆敢来我龙绡宫,我不当场取你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你懂吗?” 方青怒笑道:“原来南海鲛人王,是个强占别人物品,且言而无信,完全不讲道理之人,我真是见识到了。” 泉玲珑道:“随你怎么说。我本就是女子,不兴男子那一套,再者,我鲛人一族与你们人族并非同族,别拿你们人族的规矩来衡量我。我只知道古万重是我的仇人,而你作为他的徒弟,便也是我的仇人,这才是最大的道理。” 方青忽然笑了,他大声道:“难怪刀圣前辈不要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换作是我,我也不要!” “你说什么?” 泉玲珑气息一凛,方青整个人浮空而起,可方青却浑然无惧,依旧笑道:“我说你被刀圣抛弃,是你自己活该,就算你每天对着他画像看个几千几万遍,他也不会回心转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方青以为卷轴上的画像是刀圣,泉玲珑之所以拿走红名刀,还要将自己关入大牢,定是因刀圣而迁怒自己,故而认为是因为刀圣负心,泉玲珑才会如此恨刀圣。 泉玲珑忽然笑了,笑声清丽婉转,而后渐渐敛去,冷声道:“古万重那老贼,也配做我心上人?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你放心,我还是不会杀你,还会让你亲眼看到宁州被淹的景象。” 方青怒视帘幕后的那道身影,泉玲珑的声音恢复慵懒,道:“你不用怪我,要怪,就怪古万重吧。” 第二十六章 风过海不平 龙绡宫后方,有一条笔直的海底山岭,山岭下面是一片深渊,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阴间地府,不时会有低沉如雷的闷响从深渊内传出,令人毛骨悚然。无论什么鱼,都不敢靠近这片深渊。这里便是鲛人一族的监牢,归墟。 一间用珊瑚隔成的牢房中,生长着各种海藻,四周还有许多滑溜粘稠的不知名物体,散发着一股死老鼠般的臭味。整个牢房布有阵法,被关在里面的方青根本没法逃出去,周围无比冷寂,就算方青大骂泉玲珑,也没有人理会。 “没多少时间了……” 方青皱紧眉头。他被关在这里已有三日,距离北海所有冰川融化之日,已不足一旬时间,眼看宁州将要生灵涂炭,可方青什么都做不了。在这归墟之中,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将寂灭,只剩一片黑暗。 “谁?” 方青猛地看向牢外,只见牢外站着一名男鲛人,他食指竖在嘴边,轻嘘一声,让方青轻声。 方青点了点头,在这片孤寂虚无的鬼地方待了三天,什么人都见不到,任何声音都没有,这是一种比死还痛苦的感受,此时见到有人来了,虽不知对方来此有何目的,却让方青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方青轻声问道:“你是谁?” 对方道:“我叫泉吉,云鲸岛上被蜃王杀害的鲛人女子,是我未婚妻。我没去云鲸岛,不过听说了是你帮我未婚妻报了仇,所以来谢谢你。” 方青心中一喜,双眼顿亮,连忙道:“你可以放我出去吗?” “对不起,不可以。” 泉吉摇摇头:“我虽感念你为我未婚妻报了仇,却也不会背叛自己的种族,况且即便我想要放你,也做不到,只有王的令牌才能打开这里的阵法。而被关在归墟的人,大多永远都无法出去,更不用说你还是刀圣的徒弟,王是绝对不会放你的。” 方青眼神黯淡下去,苦笑道:“所以你只是来谢谢我,是这样吗?” “对不起。”泉吉道:“不过我虽然不能放你出去,但会常来看你,让你有个念头,身陷归墟的人,往往都是忍受不了永恒的死寂,最终自尽而死。” “我真是……谢谢你啊……” 方青欲哭无泪,原来是怕自己自尽,不过若要他在这归墟之中待到老死,还不如早早自尽呢。 “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和我说,我会带给你。” 泉吉道:“我得走了,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归墟,我是偷偷摸摸来的,不能待太长时间。” “慢着!”方青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女王为什么这么恨刀圣?” 泉吉一脸犹豫。 方青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都要被关在这鬼地方一辈子了,总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吧?” 原本此事是一个禁忌,泉吉是万万不会说的,不过心想反正方青永远出不去了,告诉他也无妨,就当是报恩了。他道:“王有一个心上人,而这个人当初和刀圣有过过节,被刀圣伤过,所以王对刀圣恨之入骨。” 方青道:“你们王一直捧着一副画卷看得出神,那个人应该就是画上的人吧?” “没错。”泉吉道:“王用情极深,可偏偏那人不知好歹,负心消失,致使王每日对着画卷发呆。” “这人厉害!” 方青问道:“你们鲛人一族竟有这样的豪杰?连鲛人女王也敢抛弃? 泉吉摇摇头,道:“那人不是我们鲛人族的。” 方青道:“你们王实力那么高,脾气又那么坏,应该早就被你们王抓回来处死了吧?然后事后你们王又后悔了,这才寄情于画像?” 泉吉道:“那人是天下第一神偷,神出鬼没,王根本抓不到他。” “天下第一神偷?” 方青瞪大眼睛,惊问道:“不会是风吹雪吧?” “就是这个狗贼!” 泉吉一脸恨恨,道:“我曾听老一辈说起过,很多年前,此人来我龙绡宫偷东西,被王擒获,却不知怎么的,王不但没有教训他,反而喜欢上了他。这本是他天大的福分,可此人偏偏不知好歹,在龙绡宫留了些时日后,趁王不备,便找了个机会跑了,王出去寻他,始终没有寻到。后来王听说风吹雪去刀宗偷红名刀时被刀圣所伤,还专门跑去刀宗找刀圣算账。可惜这么多年来,风吹雪却再没有出现,而王只是每日对着画像出神。” “哎。”泉吉叹了口气,继续道:“因为风吹雪的缘故,我们鲛人一族都很讨厌风族的人,可偏偏王让我们不得对风族交恶,真不知道王怎么想的。我们所有鲛人都觉得王的一片痴心实在令人动容,可终究是错付了。” 方青听得咂舌不已,原来风吹雪才是泉玲珑的画中人,且两人之间有这么多故事,泉吉只是知道个大概,可听起来却已是足够精彩。 方青连忙道:“你们王是不是很想见风吹雪一面?” 泉吉道:“王每天对着一张画都能看那么久,你说呢?” 方青道:“我认识风吹雪,如果我帮你们王见到风吹雪,你说她是不是就会放了我?” 泉吉道:“你认识风吹雪?” 方青连连点头,此时此刻,风吹雪这个名字,对方青而言无异于黑暗中的曙光,方青必须牢牢把握住,他激动道:“我和他是朋友!你快去向你们王汇报!我可以帮她见到风吹雪!” 泉吉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却也没必要冒这个险,你骗不了王的,最终还是得回到这里,反而是多吃苦头罢了。” 泉吉显然以为方青是听到泉玲珑和风吹雪的事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想编造自己认识风吹雪,以图离开这里,至于能不能骗到泉玲珑,能骗多久,方青已经不管不顾。 方青见泉吉不相信自己,着急道:“我真的认识风吹雪!请你一定相信我!你务必要帮我带话给你们的王!” 他又将风吹雪的样貌衫描述一番,泉吉虽没见过风吹雪的容貌,可见方青说得煞有其事,也觉得方青不像在说谎。不过他还是皱眉道:“如果被王知道我偷偷来归墟看你……” 方青道:“不会的,是你来看我,才了解到我和风吹雪认识,让你们王有机会和风吹雪相见,她不但不会责罚你,还是奖赏你,你会是鲛人一族的大功臣。时间不多了,你快去禀报吧!你也说我帮你未婚妻报了仇,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 龙绡宫中。 水晶桌上摆着一把刀和一副展开的画像,一位体态玲珑的女子站在桌前,看着一刀一画,眼神幽幽,愁绪深深。 她喃喃道:“当初你去刀宗,就是为了这把刀,也是被古万重用这把刀所伤,现在我已经帮你拿到了红名刀,可是我还有见到你一面的机会吗?” 她摇摇头,苦笑回答自己:“应该是没有了……” 这一刻,她的眼神柔软而无助,仿佛只是一个心系情郎的普通女子,而不是权柄滔天的鲛人女王。 泉玲珑看着画中的风吹雪,那是一个背影和一张侧脸,潇洒风流,俊朗不凡,她越看眼神越迷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忽然间,她眼中的柔弱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恨意,她摇头道:“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泉玲珑抬手,眼看就要毁了这幅画像,却猛地停顿住,终究只是轻轻摸了摸画中的那张侧脸,小心翼翼卷起来收好。 这时,泉玲珑的近侍隔着珠帘禀报道:“王,泉吉有事禀报,他说那个姓方的小子,认识风……风吹雪……” 泉玲珑猛地回头。 …… 方青很快被带至紫晶殿,所有人都退下,殿中只剩方青一人。 “如果你是骗我的,我会死得很惨。” 泉玲珑也不在殿中,可她的声音却响在方青耳边。 “我的确认识风前辈,此事千真万确。” 方青看了看四周,大声道:“当初我被困冥族衙泉监狱,便是风前辈解救。” 泉玲珑忽然出现在方青面前,方青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位鲛人女王的体态样貌。 她双腿修长,笔直如筷,比方青都要高半个头,裹着一条精美绝伦的蓝色绡纱,尽显玲珑曲线。五官精致如画,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如海,有令人挪不开视线的魔力。 泉玲珑大大方方道:“看够了么?” “晚辈失礼。”方青连忙移开视线。 泉玲珑道:“我就当你真的认识他,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让他见我。” 方青道:“风前辈与我分别时,赠我一块玉佩,让我有事可以联系他,就在我的百宝囊中,我可以让他来南海。” 泉玲珑摇头叹道:“他不可能来南海的。” 方青问道:“前辈,你和风前辈他究竟……” “我和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泉玲珑厉声道:“总之,他不会想见我的,你一和他提到南海甚至是靠近南海的地方,他躲都来不及。” “他不肯来,我们去找他不就行了?”方青道:“前辈,如果我真的让你和风前辈见上一面,能否请前辈出手解救宁州困局?” “你算盘打得可真精。” 泉玲珑冷笑道:“你让我们见上一面,事后我可以放了你,不过出手救宁州是不可能的,除非……” 方青道:“除非什么?” 泉玲珑道:“除非你能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二十七章 千里姻缘我来牵 一池滚圆的荷叶,如千万把撑开的伞,纹理质感宛如毛呢绸缎的荷面上,露珠随风而淌,落入池中,便是轻轻一朵涟漪。荷叶间隙,一株株荷花盛放,点缀色彩,一红一绿,皆是人间至色。 然并非花红叶绿,而是花绿叶红,与寻常荷景完全相反,堪称奇景。 池间步桥上,一男一女静立,男子身姿俊逸,双鬓隐白,他阖眼深吸,仿佛要把眼前景致吸入腹中。女子清秀婉约,气质轻灵,被眼前景致惊艳住,瞪大眼睛道:“叔叔,这……” 男子睁开眼睛,感慨道:“我行走天下几十年,什么地方都去过,更见过各色奇花异草,若论翠绿,要数宁州天净寺后山的凤尾竹为最,如论嫣红,中州皇宫内的木棉乃当之无愧的第一。可我还是最喜欢这里,虽非世间最正的红绿,却相得益彰,珠联玉映。每次到雍州,都会来看一眼。” 他手一招,风起池面,如剪刀般剪下一株莲蓬,飞到他手中。这株莲蓬通体红色,内里莲子散发着淡金色光毫,他捏着柄茎一转,浑圆的金色莲子自行飞出,悬浮于身前。 他对身边少女道:“拢月,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莲子,尝尝看。” 少女皱眉道:“叔叔,这毕竟是别人的地方,不大好吧。” 男子捻一颗莲子放入口中,咀嚼品尝,满足地嗯了一声,笑道:“是别人的地方,却也是我的地方。” 少女问道:“为什么?” 男子笑道:“世间任何地方,我风吹雪都来去自如,和自己的家有什么分别?” 司拢月无言以对。 “何人擅闯我青莲宗禁地!” 伴随一声怒喝,几名青袍男子飞驰而来,手中长剑直指风吹雪和司拢月。青莲宗乃雍州极具威名的超一流宗派,这一池莲花是青莲宗精心莳种,吸收天地精华,莲蓬中的金莲子,每一颗都堪比极品灵草,乃青莲宗的镇宗之宝,吃一颗便可延年益寿,吃一株则可修为精进。 “走喽!” 风吹雪一挥手,悬空的莲子飞入其袖,他没有出手的意思,也没有多摘几株莲蓬,手按在司拢月肩膀,两人瞬间消失。几位青莲宗弟子落在步桥上,游目四顾,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吹雪留在空中的笑声。 …… 青莲宗十几里开外,一棵溪边柳树的光秃枝丫被一阵风吹得晃了晃,风吹雪和司拢月现出身形,风吹雪手一抛,一颗金莲高高飞起,而后落入他朝天张开的嘴巴里。 “来一颗?” 风吹雪递给司拢月一颗,司拢月接在手中,望着风吹雪的侧脸,无奈一笑。 自离开地底后,风吹雪便带她游历天下,去过很多风景名胜,几乎游遍整片青冥大陆,不过更多的是像今天这般,闯入别人的私人禁地,且每次离开时,总会带走点什么东西,他说既然已经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偷,若不顺点东西,岂非对不起自己的名号。 有时被人发现,风吹雪也从不出手欺人,只是像今天般溜之大吉,用他的话说,偷东西就该有个偷东西的样,被人发现跑就得了,出手打人那不叫小偷,而是土匪强盗,他风吹雪可做不来那样的事,丢不起那个脸。 司拢月看着溪面,问道:“叔叔,我是不是不能见我母亲?” 风吹雪一愣,没有接到抛在空中的金莲子,莲子蹦跳着滚入溪面,换来一朵涟漪。 他看着涟漪生起,涟漪散去,不知如何回答。 司拢月是风族和人族的混血,不过并非他风吹雪的孩子,司拢月的母亲是风族人,且是风族族长,更是风吹雪的族姐,当初便是风吹雪负责把司拢月送至水月宗山脚下,故而他得知水月宗遭劫后,便立刻入冥营救。 风吹雪已经把司拢月的身世告知于她,却不能带她回风族,更不能让她见司拢月的母亲,这些时日带司拢月到处游玩,不过是想让司拢月开心些罢了。 看着风吹雪紧锁的两条剑眉,司拢月已经得到答案,她长叹一口气。 风吹雪不知如何安慰,转移话题道:“有没有想玩的地方,叔叔带你去!不管什么地方都行,天底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司拢月沉默片刻,道:“我想看海,就去南海吧。” 风吹雪脸色一变,咳嗽一声,道:“傻丫头,去看海可以去东海啊,比南海漂亮多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嗯。”司拢月点点头。 风吹雪心中一叹,他知道司拢月并不是真的想去看海,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罢了,这种不让人为难的懂事,最让人心疼,可自己偏偏做不了什么。他宁愿司拢月缠着他,让他带她见风入庭。 风吹雪忽然想到什么,骂道:“哎,一别那么久,也不知道方青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风吹雪边说边注意着司拢月,果然看到她眼神一亮,风吹雪道:“这小子也真是的,我给他玉佩联系我的,也不知道联络一下感情。拢月,要不要我联系他,和他聚一聚?” 他知道司拢月对方青有好感,这是想着借方青来让司拢月开心。 司拢月直接道:“好啊。” 她也想见见方青,有的人,在一起时感觉稀疏平常,分别后却时常会想起,虽然方青鏖战冥族高手时,她被关在矮人族营房,无缘得见,却不影响风吹雪告诉她当时情形后,她心神往之。 “好!” 风吹雪点点头,心中暗下决定,要趁此机会撮合方青和司拢月。 他拿出一面扇形玉佩,此玉佩乃一对,两片成圆,另一半在方青手中,两者能相互沟通联络。风吹雪刚要激发,却见玉佩亮起白光,方青的声音随着光毫一同显现: “风前辈,久日不见,晚辈甚念,望能抽空一叙。” 风吹雪微微一笑,好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 雍州,静安郡。 风吹雪和司拢月步入天香茶楼,穿过一扇月门,来到一处雅院。院中草木幽幽,假山流水,一条鹅卵小径直通院中一座亭宇,亭宇一位少年静坐,正是方青。 “风前辈、司姑娘,好久不见。” 方青笑着为风吹雪和司拢月斟茶,雅院茶亭是天香楼的贵宾区,有专门的奉茶小厮和侍女,不过早被方青挥退。 司拢月向方青点头致意,脸色微红,风吹雪看在眼里,品了口茶,笑道:“你小子怎么想起我来了?” 还没等方青回答,风吹雪轻咦一声,侧头看向一旁屋室,道:“琴声柔婉绵密,又充满悲戚哀怨之意,琴艺着实不俗,不知是何人所弹?” 方青看了屋子一眼,笑道:“是茶楼的琴女。” 风吹雪道:“怎么在屋内弹,为何不到外面来?” 方青道:“掌柜说她容貌丑陋,怕吓到客人,故从来只在屋内弹奏。不说她了,我们喝茶。” 方青问司拢月道:“司姑娘,不知熊达和凌秀近况如何?” 司拢月摇摇头道:“回到崇元府后,我们便分开了,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我叔叔各地游玩,还没回去过。” 方青一想起这对骂来骂去的欢喜冤家就好笑,他问道:“你们没有回风族吗?” 司拢月看向风吹雪,风吹雪笑道:“其实风岛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外面的世界有趣,再说了,女孩子总要有婆家的,不能总想着回家。” 方青道:“那不更应该回家么,不然哪里还有风族的少年。” 风吹雪摆手道:“嗨,风族的小子我都看不上眼,我这不准备为拢月物色一个人族夫婿嘛,方青,你有没有合适人选可以推荐下?” “叔叔……”司拢月朝风吹雪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胡来。 方青愕然:“风族和人族......” 风吹雪道:“这没什么,我们风族一向自由如风,不会有什么束缚。” 他假装无意,不露痕迹道:“唉,你小子不就还可以吗?在冥族监牢大杀四方,威风得很,倒也配得上拢月,我且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我侄婿?” 方青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看了眼低头默声的司拢月,道:“风前辈别开我玩笑了,晚辈如何高攀得起?” 他赶紧截住话题,道:“其实我找风前辈一聚,是有正事相商。” 风吹雪兴致缺缺,端盏吹了吹,道:“什么事?” 方青道:“风前辈曾和我说过,救司姑娘途中,看到矮人一族在帮冥族挖一条东北向的巨大沟渠,当时我们都不知此沟渠何用,如今我知道了。” 风吹雪皱眉道:“你说。” 方青道:“我被调往宁州北襄郡任职,无意中发现冥族勾结北海鲛人,引冥河融化北海冰川……” 方青还没说完,风吹雪脱口而出道:“那条沟渠就是为了北引冥河?” 方青点点头,风吹雪脸色凝重,道:“当真是大手笔。” 司拢月问道:“后果会如何?” “半个宁州都会被淹。” 方青道:“到时必将生灵涂炭,比当时的景州更严重。我知道风前辈见多识广,故想请教风前辈有何办法能阻止这场浩劫。” 解决办法第一时间在风吹雪脑中浮现,可风吹雪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莫非真没有办法?” 方青叹道:“难怪连我们元嵩统领都说没办法。” 司拢月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方青道:“元统领说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南海借天渊珠,不过他说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因为根本借不到,除非……” 司拢月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一个人帮忙。” 方青看着低头喝茶的风吹雪,道:“元统领和我说,风前辈你与南海鲛人好像有交情,如果能找到你出面,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实不相瞒,我找风前辈,正是为此事而来。” 风吹雪一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表情,摇头笑道:“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我什么时候与南海鲛人有交情了?我想我应该帮不了你。” 方青道:“风前辈,元统领亲口和我说,你与南海鲛人女王关系匪浅,他应该不会骗我。” “这个阉人,胡说八道而已。”风吹雪笑了笑。 “叔叔,你在撒谎。” 司拢月道:“还记得我说要去南海看海,你却找借口带我去东海,如果你真的和南海鲛人没关系,为何要故意避开?” 风吹雪脸色一僵,方青起身作揖,道:“风前辈,关乎到半个宁州的百姓生死,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叔叔…..”司拢月也扯了扯风吹雪的衣角。 “算了算了,真拿你们没办法,我承认还不行吗?” 风吹雪叹道:“我以前是去过南海偷……顺过东西,不过却被南海鲛人王发现,我与她交手一番后全身而退,不过从此被她记恨上了,这便是我不敢去南海的原因。” 他摇摇头道:“事情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元嵩为什么说我与鲛人女王关系匪浅,可我知道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此人一向喜欢妄言,最爱搬弄是非,倒也不足为奇了。” 风吹雪继续道:“如果我真与南海鲛人王关系匪浅,必当赴汤蹈火,就算大闹龙绡宫,也要帮你借到天渊珠,难道会拒绝帮你吗?可惜我和南海鲛人结下梁子,去了只会适得其反罢了。唉,风某真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招惹鲛人,否则凭我的薄面,陪你去南海借珠,或许也能尽些绵力。” 方青眼角抽搐,心下无语,风吹雪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像真的一般,这胡说八道的功力当真佩服,可他偏偏不好拆穿。 方青皱眉道:“可我听说……风前辈你与南海鲛人王有过一段感情……” “谁和你说的?简直岂有此理!” 风吹雪拍桌道:“我风吹雪何等英俊风流,爱慕我的女子能从这里排到青羊宫,我会看得上泉玲珑?不知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胡编乱造的!” 方青心中长叹口气,有人要倒霉了。 琴声忽然停止。 屋门砰然碎裂。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第二十八章 劝君莫求多满全 木屑翻滚飞扬,却落不到那缓步而行的身影上,绡衣湛蓝,丰神绰约,耳朵上挂着一堆明珠耳坠,微微振摆。是屋内弹琴之人,亦是鲛人女王泉玲珑。 泉玲珑本就极美,当年冥九还小,灵寻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且与风入庭及泉玲珑合称为世间三大美,足证其美貌,今日为风吹雪精心装扮后的泉玲珑更是惊艳绝尘,绡纱轻飘,整个人宛如一波海水,向着亭宇缓缓流近。 风吹雪一怔,接着身形闪烁,却依然站在原地。不是他没有逃走,而是已经逃了,却又瞬间回来,速度之快,就像一直没动而已。风吹雪回到亭中,是因为他逃的同时,泉玲珑瞬间闪进亭宇中,手按在司拢月肩上,逼得他不得不回来。 泉玲珑问道:“躲了这么多年,还要躲么?” “不躲,不躲。”风吹雪尴尬一笑。 “她就是风入庭的女儿吧,和她娘长得真像。” 泉玲珑看向司拢月的脸,道:“我以前想不通,风入庭既然能和人族结合生子,你为什么就不能与我相好。今日终于听到答案,原来是我泉玲珑配不上你风吹雪。” 风吹雪道:“玲珑……” “不要这么叫我。” 泉玲珑抬手打断,斜觑风吹雪,眼神充满怨气:“你风吹雪多大的豪杰人物,爱慕你的女子能从这里排到青羊宫,我泉玲珑算哪根葱,根本配不上你,更没资格被你叫得这么亲近。” 风吹雪叹了口气,看向方青,虽没说话,可方青却能从他眼神中读出五个字。 你小子害我! 他原以为自己胡编乱造一通,方青和司拢月就不会逼他去南海,可以蒙混过去,却万万没想到方青竟然已经去过南海,还与泉玲珑串通一气,请他入瓮,亏他还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方青。他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怒骂方青不厚道。 方青眼神致歉,告诉风吹雪自己也是没有办法。 风吹雪又对泉玲珑赔笑道:“玲珑,其实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可是堂堂鲛人女王,我配不上你才对,你千万不要当真。” “可惜,你的话我一向当真。” 泉玲珑冷笑,不知想到什么,出神道:“就像你当初对我的允诺,我当真了,却未曾想你第二天就悄悄离开。我去找你,你便躲我,这么多年来,若不是有方青这个契机,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看着风吹雪,眼神变得柔软,问道:“你就从没想过要给我一个交代吗?” 风吹雪默然。 年少轻狂时,专挑龙潭虎穴游逛,以示风流壮举,他去过地底冥都,顺过灵寻的贴身衣物,去过雍州青羊宫翻找道祖遗物,更去过南海龙绡宫,只为取些绡纱做衣,可惜在龙绡宫中误见美人出浴,阴差阳错地偷了她的心,亦把自己的心留在了那道凝脂玉背上。 一段时光后,她让他留在龙绡宫,他却想带她走。她有他的族人和责任,他亦生性自由不受拘束,结果便是他悄然离开龙绡宫。 风吹雪这一生,来去如风,何其洒然,世间有什么地方是他风吹雪没去过的?又有什么地方是他去不得的?可这么多年,他再没去过南海,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接受留在龙绡宫,她也不可能放弃鲛人族众与他远走高飞,见面又有何益? 泉玲珑质问道:“你真的无话可说?” 风吹雪叹声道:“玲珑,你应该知道我们两的问题所在,说了亦是无用,何苦呢?” “你就不能为我留在龙绡宫吗?”泉玲珑道:“龙绡宫哪里不好?委屈你了?” “龙绡宫什么都好,可若要我天天待在那……” 风吹雪坚决道:“我万般不愿。” 一阵沉默,方青看着风吹雪和泉玲珑,终于明白二人之间的问题,一个永远停不下来的风,一个是静谧沉闷的深海,终难走到一起。 可真的走不到一起吗? “二位前辈……” 方青打破沉寂,刚想说话,泉玲珑便喝道:“你闭嘴!” 她又对风吹雪道:“你躲了我这么多年,不管你愿不愿,今日你必须跟我走!” “你还是这么霸道。”风吹雪摇摇头:“那你又为何不愿与我远走高飞?” 泉玲珑道:“我不能放下我的族人,而你们风族有风入庭在,不需要你去管,为何就不能陪我留在龙绡宫?” 风吹雪侧过身,仰头道:“果然还是无话可说,我是不会和你走的,也不躲了,你杀了我吧。” “好!” 泉玲珑抬手捏向风吹雪的喉间,劲风掀起风吹雪的鬓发,风吹雪完全不躲,闭起双眼。 泉玲珑的手停在风吹雪身前,握拳捏了个空,风吹雪睁开眼,道:“不杀我?那我便走了。” “慢着!” 泉玲珑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抽手拿出红名刀,双手捧着,眼神柔软如水,道:“吹雪,这是你想要的红名刀,我帮你拿到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泉玲珑把刀递至风吹雪近前,又问了一遍:“吹雪,和我回去,好吗?” 风吹雪低头看了一眼刀,对司拢月道:“拢月,我们走吧。” 看着风吹雪转身,泉玲珑眼神黯了下去。 若她不是鲛人女王,和风吹雪走又何妨,可她肩头挑着偌大一座龙绡宫。更何况鲛人不能长时间离水,以她如此修为,离开南海都会感到干燥不适,如何能时时刻刻陪他游山玩水,去遍天下?或许当年相逢,终究是个错误吧。 “前辈慢走!” 方青叫住风吹雪。 风吹雪知道方青想劝他,没有停步,却被司拢月拉停下来。司拢月看向方青,方青道:“风前辈,你和泉前辈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可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方青道:“你心里有泉前辈吗?” 泉玲珑看向风吹雪。 风吹雪不语。 “那便是有了。” 方青又看向泉玲珑,道:“泉前辈心里肯定也有风前辈,对吧。” 泉玲珑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风吹雪的背影。 “其实我想说,你的心上人心里也有你,是一件很幸运而难得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幸运的。” 方青道:“我第一次掉入地底冥族世界时,结识一位矮人王子,他喜欢一位人族少女,可少女对他无意。再后来,矮人少年为救少女而死,少女也难过,可终究只是愧疚,仅此而已。我曾说她没良心,可少女只是无奈地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办法的。” 方青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少女为了我,亦做了和矮人少年同样的选择。我曾以为她比矮人少年幸运,至少我幡然醒悟,觉得自己其实是喜欢她的。可直到有人问我可曾对谁有过心动的感觉,我才知道,我没对她心动过,根本没有喜欢过她,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自己骗自己罢了。现在每每想起她,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心疼。” 方青仰头看着亭顶,继续道:“心疼她即便用命去换,也换不来自己所求,只换来毫无用处的愧疚和一些追思罢了。” 司拢月看着方青,风吹雪和泉玲珑亦看向方青,方青看了会亭顶后,收回视线,对泉玲珑和风吹雪道:“相互喜欢,人间最难得,是什么都换不来的。二位前辈之间,并非求而不得,而是求的太多,求的太满。” 方青看着泉玲珑道:“泉前辈想将一道风禁锢在自己身边,这根本不可能。” 又看向风吹雪道:“风前辈想要将静谧的深海带至无拘无束的天空,亦不现实。其实两位只要各退一步,终有解决的办法,哪怕风前辈时不时去一趟龙绡宫,或者泉前辈偶尔出来相见团聚,也总比两人你追我躲,几十年难见一面来得强吧?” 风吹雪和泉玲珑相视一眼,方青继续道:“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明明相互喜欢,可因男方哥哥是女方上司,女方要强,怕别人说闲话,始终没有走到一起。直至被抓入衙泉监狱,于生死之间后悔,为何非要那么要强?被别人说闲话又如何?却终究来不及了。风前辈,这应该也是你亲眼所见。” 风吹雪心头一震。 方青继续道:“两位都是世间响当当的大人物,实力通天,没有什么能阻你们,而宁州那些即将被海啸吞没的百姓中,肯定有青梅竹马,或是谈婚论嫁,可一场海啸就能冲溃一切,比起这些芸芸红尘男女,你们二位何其幸哉?为何不能珍惜?只需各让一步,那么风可以入海,海亦随风扬涛,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方青对泉玲珑道:“泉前辈,我如约让你见到了风前辈,此刻我已自由。而我实在没办法让风前辈永远陪你留在龙绡宫,让你出手一事我便不会再提,言尽于此,你们二位珍重。” 方青转身离去,走到月门时,忽地转身接住一物,是泉玲珑扔还的红名刀。 “刀还你,北海我也会去。” 泉玲珑瞪了风吹雪一眼,道:“最好泉弦机能多找些帮手,我泉玲珑以一敌五也好,以一当十也罢,总之最好此行一去不回,定要教某人后悔终生。” “呸呸呸,不要胡说!” 风吹雪向方青抬手,义正言辞道:“方兄弟,泉弦机这个恶贼,我早就想除之后快了,我也同去!” 另一只手五指慢爬,碰到泉玲珑手后悄悄握住。泉玲珑撇头不屑,手却不挣脱。 背对风吹雪的脸上,慢慢绽开笑容。 第二十九章 绣冬楼中 北海最深处,一座巨大海渊中,海水剧烈翻滚,晃颤沸腾,无数颗气泡往上漂去,仿佛一炉煮沸的水。 下方冥河的热量,通过这座海渊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加热正片北海,即便到达浅海时已衰减得只是略有温热,也足够融化冰山。 那些深海鱼类虽早就逃至浅海,却因周围水压骤减,加之浅海亦是一片暖洋,这些鱼类还是难逃一死,越来越多的鱼肚皮浮出北海海面,又被大块掉落的冰山石块砸入海中,时浮时沉。 冰山已融化三成,无边无际的海水不停往南弥漫,所幸山岭高耸崇峻,整片冰原成为极大的缓冲,海水并不能一泻千里,而需攀山越岭,还会分流而行,无形中减小了流速和势能。 可即便如此,整片冰原也已经蓄满了水,以往那些高如云端的山峰,此时就像大海中的一座座岛屿,距离全部淹没已然不远。而到那时,所有山岭都将被海水覆盖,海水亦再无阻滞,将浩浩荡荡落下,席卷一切。 方青离开北襄郡已二旬时日,海水虽暂时被连绵的山岭阻隔,却已然有无数条海水顺着山缝间隙,如一条条蓝蛇流淌下来,北襄郡城早已是一座水城,百姓们基本都已撤离,十室十空。 整座郡城安静无声,只有水流汇聚的哗哗声,以及绣冬楼内的歌声。 绣冬楼内还剩两道身影,一人青衣妩媚,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引吭高歌,歌声清丽婉转,悠扬动人。一人只有一臂,胡渣满面,坐在台下认真听着,此时此刻,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二人,外面万钧海水将倾,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歌声息停,青衣女子提裙走下舞台,来到独臂男子身边,为他斟满酒杯,剥了颗葡萄送至男子嘴边。 男子没有张嘴,抬手接过绿莹莹的葡萄肉,道:“青雪,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不用再服侍我,每日能听你一首歌,便足够了。” 青雪轻笑道:“那怎么行,能服侍卓统领是青雪的福气呢,卓统领不嫌弃我烦着你就好。” 卓奇钢笑着摇摇头:“不会。” 青雪继续剥葡萄,卓奇钢问道:“没几天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淹没,你当真不怕?” 青雪抬头看着卓奇钢,认真道:“你不怕,我就不怕。” 与卓奇钢对视,她脸一红,急忙低头避开视线,继续低头剥着,道:“其实一开始是怕的,看着所有人都拿着行囊逃离这座城,当然会怕,尤其是红霜吓唬我劝我走时,更加害怕,不过说来也奇怪,当人走光后,反而倒不怕了。如果……如果卓统领能答应我一个要求,那我就更不怕了。” 卓奇钢道:“什么要求?” 青雪犹豫片刻,手指掐得葡肉汁水流溢,最终道:“海水灌下来时,我想你抱着我。” 卓奇钢沉默不语,青雪指间一用力,捏碎葡肉,慌乱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卓统领不要当真。” 卓奇钢笑道:“你都陪我留下来等死了,这点要求又算什么,我答应你便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没那么多事情,我不止愿意抱你,还愿意娶你。” 青雪抬头,一脸愕然,愣了好一会后道:“卓统领别开和青雪开玩笑了,我是青楼女子,怎么配得上桌统领。” 卓奇钢道:“没有哪个女子,生来喜欢在男人面前随便,各有各的苦罢了。若不是你爹嗜赌,你也不会沦落青楼。” 青雪父亲嗜赌成性,欠下一屁股债,为了还债,他逼迫青雪母亲在家接客,以偿赌债。不止如此,他还把十二岁的青雪卖给一个员外做小妾,那个员外虽然好色无良,可对青雪倒还算不错,除受大房刁难外,日子也还过得去。可惜员外年岁已高,没两年就死了。员外的大房早就对青雪不满,员外一死,她就把年仅十四岁的青雪卖入青楼,过活至今。 青雪苦笑道:“终究是脏了。” 卓奇钢道:“我知道自从我来绣冬楼后,你为了我再也没接过客,况且这也没什么,在我眼里,你比大多数女子都要强,这是真心话。” 都说婊子无情,而眼前女子原本已经收拾细软准备和姐妹们一同离开,可她得知卓奇钢不愿离开后,便毅然决定留下来陪他等死。这般情谊和气概,足令人敬佩,尤其是在见惯了逢场作戏的青楼勾栏中,更为难得。身陷欢场不过是身不由己,被世人所厌亦是无可奈何,可比之世间那些真真正正的蝇营狗苟,又强了何止一筹? 若不是卓奇钢早就生无可恋,顺势求死,他是真的会娶眼前这名青衣女子。 青雪泪眼望着卓奇钢,有这句话便什么都足够了。 一道矮小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青雪抹了一把脸,道:“卓大人?” 卓奇钢没有回头,问道:“你还来做什么?” 青雪知道卓百龄和卓奇钢有事要说,于是道:“卓大人,我有事便先下去了。” 青雪走后,卓百龄皱起眉,用央求的语气道:“奇钢,跟我走吧。” 之前卓百龄来找过卓奇钢,卓奇钢不愿走,他报不了母亲的仇,又断了一臂成为残废,早就心如死灰,生死对他没有什么区别,故而不会离开北襄郡求生。卓奇钢心里焦急,却由于忙着疏散百姓,再也没空来绣冬楼劝卓奇钢,如今他已经和众多北襄郡修者护送百姓们去到龙陀山脉,己身得空,于是再来劝说自己一心求死的儿子。 “你走吧。”卓奇钢冷声道。 卓百龄急道:“难道你真忍心让那女子陪你一起死?” 卓奇钢道:“这个你放心,之后我自会送她离开,不会真的让她陪我在这等死。” 卓百龄道:“然后你自己再回来等死?蝼蚁尚且知道求生,你为何要一心求死?” 卓奇钢笑道:“我现在和死了有分别吗?” 卓百龄怒喝:“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卓奇钢站起来,转身看着卓百龄,一副很好奇的表情,冷笑道:“没想到你能拿出如此强硬的一面。可我娘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拿出来?该你去为我娘报仇的时候你怎么不拿出来?” 他忽然咆哮道:“该护住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拿出来!” “是我没用……对不起你们母子……” 卓百龄眼神黯然,道:“可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报仇的机会,不是吗?” 卓奇钢仰天大笑,一甩空袖,大声道:“永远像缩头乌龟一样的活着?然后用这种借口安慰自己,良心就能安了,是这样吗?” 卓百龄不语,卓奇钢大喝道:“我没能为娘报仇,今生今世或许也报不了仇了,可我至少尝试过,我从来没有因自己少了条手臂而后悔去为娘亲报仇,我只恨自己没用罢了,可我再没用,也比你这个缩头乌龟来得强!” 卓奇钢转过身,摆手喝道:“滚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望着儿子的背影,卓百龄沉默了会,认真问道:“是不是爹不当缩头乌龟了,你就肯离开北襄郡?” 卓奇钢没有回答。 卓百龄道:“儿子,爹其实也很羡慕那些仗剑快意恩仇的英雄男儿,豪情万丈,死则死矣,何其壮哉。可爹性格就是如此,做事永远拖泥带水,从不果决,本事不高,亦没有怒发冲冠的魄力,所以能娶到你娘,是我的福气。而有你这个儿子,更是我的骄傲。” 卓百龄笑了笑,继续道:“你一人去北海报仇,虽然少了条胳膊,其实事后我是开心的,因为我的儿子比我这个当爹的有魄力,也更像个男人。人力有大小,其实报不了仇没什么丢人的,有没有胆量去报仇才重要,我卓百龄这只缩头乌龟生了一个血性男儿,这辈子是值了。” 他眼神越来越平静,想说其实他当初并不是不敢去报仇,只不过去了的话,卓奇钢就真的成为没爹娘的孤儿了。而等卓奇钢长大后,他说一直在等机会,也是真的在等机会,并不是怕死。一直没与卓奇钢说清楚,一是没机会,二是觉得自己做卓奇钢的情绪出口,儿子或许会好受些。 不过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只道:“儿子,一定要活着。” 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卓奇钢转过身。 一股风忽地从门外吹来,带着一股海腥气,楼内帷幕轻轻飘起,铜炉中的炭火一亮一亮,卓奇钢看着那道迎风而走的矮小身影,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一具不着一物的女尸从天而降,断了卓奇钢的视线,砸在卓奇钢和卓百龄之间。 一名蓝衣男子飘然落下,系了系腰带,看着青雪的尸体。 泉寅看了眼回过头来的卓百龄,继而看向瞪大眼睛看着青雪的卓奇钢,拱手笑道:“两位朋友,真是好久不见呐。” 第三十章 刀光至 泉寅上次背部中方青一刀,差点丧命,足足在床上趴了半月,生活不能自理,直至前两日才完全伤愈,而泉弦机考虑到宁州即将被淹,外面波云诡谲,禁止泉寅出龙霄宫。泉寅本就闷得慌,而今早他去冯如意寝院作祟偷窥,以过眼瘾,却被冯如意发现,还闹到泉弦机那边,结果被泉弦机痛骂一番。憋了一肚子欲火和怒火的泉寅便偷偷出宫,来到北襄郡城,在卓百龄父子两说话时,悄悄害了青雪。 卓奇钢看着地上的青雪,卓百龄看着卓奇钢,泉寅见自己似乎竟被忽视了,用力拍手吸引二人注意,大声道:“喂喂喂,仇人就在眼前,你们不会不想报仇吧?” 卓百龄收回视线,飞身直扑泉寅,泉寅哈哈大笑,身形后掠间见卓奇钢脱下外衣,欲盖在青雪的尸体上,他扣指一弹,射出一道水珠。 水珠没入青雪尸体,青雪的尸体陡然膨胀如球,只一瞬,便炸散成漫天血水,哗啦啦淋在还未来得及为青雪盖衣的卓奇钢身上。 卓百龄回头后望,而泉寅趁此间隙,脚往后一踩,虚空中凭空生出一道水墙,被他踩出一道涟漪,他往后急掠的身形骤然停下,又往前冲去,瞬间抢近卓百龄近前,一掌拍出。卓百龄仓惶轰出一拳,却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朱漆梁柱上。 泉寅身形落下,上下拍了拍手,摇头道:“真是废物。” 浑身是血的卓奇钢回神后直奔泉寅。 泉寅看着双目通红的卓奇钢,冷笑连连,不躲不闪,只是抬手打了个响指。外面街道上弥漫的海水仿佛受到牵引,化作一条条水龙般从绣冬楼门窗飞入,于泉寅周身盘旋一圈后扑向卓奇钢。 卓奇钢一拳砸在其中一条水龙上,拳劲沉雄,一拳没入龙头,可龙头瞬间两分,化作两条水龙顺势缠绕住卓奇钢的胳膊,而后另外几道水龙依次束缚住卓奇钢的身体和两条腿,越箍越紧,将他禁锢在空中,动弹不得。 泉寅背起手,看着卓奇钢啧嘴摇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两父子都是废物。” 泉寅实力极强,在绛宫境中罕逢敌手,不管是卓百龄和卓奇钢都与他相差甚远,更何况卓奇钢此时只剩一臂,且没有了剑,就如砧板鱼肉般,毫无还手之力。 被禁锢的卓奇钢仰天大吼,吼声嘶哑惨然,小时候亲眼目睹泉寅杀死他娘,刚才又眼睁睁看着青雪被泉寅害得死无全尸,他睚眦欲裂,怒发如狂,鼓荡全身元气,终于挣脱开来,缚在身上的水龙顿时炸成无数水珠飞散。 可惜,这根本无用,泉寅稍稍一讶后抬掌画圆,所有水珠顷刻间汇集在他掌心,凝成一颗水球。卓奇钢身形还未稳,就被这颗水球撞在胸口,整个人呈弓形后飞,在空中吐出一串鲜血。 卓百龄凌空跃起,接住自己儿子,卓奇钢却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卓百龄,而泉寅此时又瞬间抢至二人近前,双掌分别拍在二人胸口,卓奇钢和卓百龄后背上,衣物顿时崩裂,凸出一个手掌印。两人重重摔落地上,一时间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知道我好几次都不杀你们,是为什么吗?” 泉寅看着这对父子,笑着自问自答:“因为好玩。我喜欢看着你们想报仇却报不了仇的样子,如果杀了你们,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 龙陀山脉是北襄郡最南端的一片山脉,峰峦雄伟,高耸入云,这些时日,由卓百龄为总领,以郡下各府为单位,所有门派中人和衡阳卫齐心协力,护送整个北襄郡的百姓们来到龙陀山脉的群峰之中,希望凭借高地势,能躲过接下来的这场灾劫。 来到龙陀山,便能躲过灾难,是卓百龄为了安抚人心才这般告诉百姓的,百姓们对此深信不疑,可每个修行中人心里都很清楚,即便人人站在峰顶,依然躲不过去,滔天海水倾泻而下,半个宁州都将被淹,更何况他们根本没出北襄郡。百姓们脚力有限,短短时间内,龙陀山不过是他们能走到的最远之地罢了,比之北襄郡别地,也不过是稍缓片刻被淹而已,就如别郡百姓一般,虽然相比北襄郡百姓能撤离到更南的地方,但终究都是无用的。 一座山峰之上,邱长兴和江游雪并肩北眺,隐约可见极远处悬而未落的万钧海水,脸色无比凝重。 近一月时间的长途迁徙,光北襄郡城的百姓,就有近万人累死在途中,这还是有修行中人保驾护航的情况下,若是百姓们自己跋山涉水,不止会有那么多人累死,还会有更多人命丧山林野兽之口。而抵达龙陀山脉的百姓们都认为自己逃过一劫,每个人眼中都有着劫后余生的情绪,邱长兴和江游雪很难想象,如果最终方青没有成功,这些百姓面对海水灌顶时将会何等绝望。 有脚步声传来,邱长兴和江游雪回头,邱长兴道:“狼王,你雪狼一族情况如何?” 雪狼王摇了摇头,情况很糟糕。他们雪狼一族一向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此次随着人族一同南迁,对环境极为不适,途中便倒了很多,到达龙陀山后,也陆续有雪狼无法适应气候,病的病死的死,完全没有办法。 雪狼王站至崖畔,看着北方,道:“时间不多了。” 邱长兴和江游雪也长叹口气,紧锁眉头。 这时,一道红光照亮崖畔,一名少年身形落下,笑道:“三位好久不见。” 三人眼睛同时一亮,邱长兴抢至近前,问道:“方统领,可有好消息?” 方青道:“诸位放心,我已请得鲛人女王出手,不日她便会来宁州,解决这场灾祸。” 泉玲珑和风吹雪回南海取天渊珠,故方青一人先回北襄郡看看情况,路过这里时看到这片山脉间密密麻麻全是百姓,便停下看看。 “太好了!” 邱长兴三人相视一眼,如释重负,皆呼了长长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一个月的担忧和沉闷统统排出体外。 方青道:“三位快和我说说现在情况如何?” 邱长兴三人将情况告诉方青后,方青叹声道:“还是死了这么多人……” 不过他并不后悔让卓百龄带着所有百姓撤离,他去南海之前,其实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当然不能让百姓们坐以待毙,而是能走多远是多远。事实上,此去南海求得泉玲珑帮助实乃万幸,若非因缘际会,牵扯进风吹雪,别说请到泉玲珑出手了,恐怕方青此时还在归墟监牢等死。 方青问道:“卓统领呢?” “他回北襄郡城去劝他儿子离开。” 邱长兴道:“其实我本想劝他,既然卓奇钢一心求死,他就别费那个心了,他这个儿子已是心如死灰,生和死对他没什么分别,劝不回来的,但这些话终究不好说出口。” 方青道:“我回去看看。” 当日卓奇钢输给方青之后,还了令牌和朝阳剑,与朝阳卫划清界限,而不是继续给方青使绊子,足见此人并没有那么不堪,即便卓百龄不劝,方青也会去劝他。 …… 绣冬楼中,卓百龄和卓奇钢两父子竭力奋战,却根本不是泉寅对手,此时此刻卓百龄躺在地上,已晕过去。趴在地上的卓奇钢咬着牙,手臂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来,却还是扑面贴地,只能抬着头,死死盯着泉寅,他的眼睛仿佛被怒火烧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我喜欢在别人眼中看到恐惧,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 泉寅摇摇头,走近卓奇钢,湛蓝鞋靴踩在他脸上,用力碾了碾。 卓奇钢脸部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双眼因充血而变得更红,且隐隐有暴突出来的趋势,泉寅这是要将卓奇钢的双眼踩压出眼眶。卓奇钢的视野渐渐模糊,只剩一片猩红,感觉自己的头颅连同眼珠都将轰然爆开。 卓百龄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他明明肋骨尽断,见到这一幕后却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身跃向泉寅。泉寅随手挥出一道水箭,卓百龄竟不躲不避,任由水箭穿胸而过,带出一蓬血花。 卓百龄去势不停,不顾一切直扑泉寅下盘,逼得泉寅抬脚松开卓奇钢,只见抢出位置的卓百龄没有再向泉寅出手,而是趴在卓奇钢身上,双手抱着卓奇钢的头。 卓百龄已耗尽气力,他没办法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护住卓奇钢,尽管他知道最后还是护不住的。他终究做不成英雄,保不住妻子也护不了儿子,但他至少不会让卓奇钢死在自己前面。 “老废物想帮你儿子垫背?那就一起去死吧!” 泉寅冷笑不已,一脚高抬蓄力,准备踩断二人生机。 可当他准备重重踩下时,忽然收脚后掠,看着只见一道红色刀光斩入绣冬楼,在他原本所站位置横切而过,在墙上留下一条笔直缝隙后,仍向着外天空斩去。若他反应慢一瞬,此时已是身首分离。 第三十一章 拦路人 方青紧随刀光进入绣冬楼,泉寅已经消失不见,方青第一时间探了卓百龄父子的鼻息,松一口气。两人虽已一动不动,却还活着。 方青准备先带卓奇钢和卓百龄离开,忽然一条由水流化成的巨大手臂大从窗外探入楼中,手掌拍向方青后背。方青回身一拳砸出,晶莹剔透的手掌被打得溃散,水珠飞溅,随着手臂一同缩回窗外。 泉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姓方的,速速出来受死!” 方青一闪而出,看到眼前景象时,眼眸微微眯起。 街道上的海水升起一道水柱,水柱上端连着一个由水流构成的身躯,数丈高,只有上半身,浑身清澈晶莹,就连飘扬的发丝都是一串串水珠所化,此人正是泉寅,刚才那条被打散手臂,便是泉寅探入楼中,此时已完好无缺。 “不逃了?” 方青淡淡问道。 泉寅狡猾机警,上回在北海岸畔被他逃了,刚才方青也以为泉寅趁机跑了,却没想到在外面等自己,显然今日泉寅有所依仗,故而不惧方青,应该就是这种水形状态。 泉寅冷笑一声,握拳砸向方青,哗啦啦,他的手臂一路滴水延伸,拳头瞬间来到方青近前。方青斜刀一划,红光一闪,泉寅的拳头脱离手臂,散作一蓬水落入水中,而切口处的水流瞬间再生一个拳头,打在方青胸口。方青后退两步,并无大碍,旋身调整身姿,一刀重重斩下。 一道凝练的红线将泉寅左右两分,却见其两半身躯一阵晃动,又各自变成一个完整的泉寅,异口同声笑道:“你是伤不了我的。” 以泉寅的性格,上次吃过亏后,这回出龙霄宫又岂会不做好万全准备,他将泉弦机炼制的幻水符带在身上,随时神魂融水,幻化水躯,正是为以防万一。任你刀势再猛,也无法抽刀断水。 两个泉寅靠拢一合,重叠成一个,他带笑看着方青,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方青却感觉身形一沉,方青低头看去,一双从水面伸出的手,正抓着自己的双脚往下拖拽。此时此刻,方圆几十丈的海水都是泉寅的身躯,随他心念而动。 方青拧身旋转,脚下的大手顿时飞旋散开,几乎同时,泉寅的身形坍塌散入水面,却在方青身后再度升起凝显,一掌将方青狠狠拍入水中。 方青坠水后溅起无数水花,这些水花陡然变细拉长,化作一柄柄利箭,向方青倒回射去。这些水箭宛如实质,能轻易洞穿卓百龄,方青凭着强悍体魄虽不至于被这些水箭穿身而过,却依然承受了密密麻麻的撞击,并不好受。 方青被钉入水流底部的街道青石上,他撑地借力,整个人如箭射出水面,红名刀翻飞如电,挥出一道又一刀红线,切在泉寅身上。 这些刀气凝练无比,两边楼宇建筑就像豆腐做的一般,留下一条条缝隙,落入水中的刀光更是直接在底部街道上留下深深的沟壑,只可惜根本伤不到泉寅,虽将泉寅的身躯割裂成无数块,可刀光一过,泉寅的身躯便自动合在一起,就像再锋利的兵器,也无法在水面上留下永远的痕迹一般。 方青脸色凝重,化成水形的泉寅已非血肉之躯,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虽然泉寅也无法重伤自己,但终究是自己处于下风,若长时间耗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且最重要的是绣冬楼内的卓百龄父子已经奄奄一息,急需救治,不能拖太久。 他注意到泉寅不管如何,都一直与水面连在一起,且他知道以泉寅的实力,所掌控水域必然有一定范围限制,否则与整片北海相连,岂非天下无敌。于是方青身形猛然一沉,一式灵象蹴踏重重踏入水面,直接踩在底部的街道上,只听一声沉闷轰响,地面一阵晃动,方青所踏之处,方圆十几丈范围所有海水连同泉寅的身形都被震飞于空,方青这是要切断泉寅与整片水域之间的联系。 方青手腕翻飞,朝泉寅挥出一道道刀光,泉寅被切成细碎,化作一场倾盆大雨落下,雨幕凝现一出泉寅的脸,俯视方青,哈哈大笑。方青挥刀跃起,斩溃这张脸,却又听见下方传来笑声,泉寅的脸又出现在下方不远处的水面上,满是嘲讽。方青皱眉摇头,看来这个方法亦是无用。 泉寅笑容更盛,他双手一合,方青四周便起了四堵清澈水墙,足有十几丈高,以方青为中心坍塌聚拢。方青身形冲霄,冲出这片合围之势,看着下方四道水墙撞击在一起,海水轰然炸开,厚重磅礴的水沫向四周席卷猛扑,不知毁掉多少建筑。 方青向下俯冲,又是两记悍刀挥下,将泉寅横竖对切而过,可泉寅瞬间便凝聚成形,分毫不伤。他看着头顶越来越近的方青,水流构成的眼眸流溢着轻蔑和不屑。 忽然,他看到方青身上腾起一层紫色光焰,感受到头顶一股不寻常的热量正在压来,他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散去身形,沉入水面,浑身燃烧着兜率神火的方青直直砸入水面。 方青落处,紫色火焰窜起,一路蔓延,将整条街道的水面都完全覆盖,熊熊燃烧,嗤嗤作响。火无法燃水,可这里的水是普通海水,火焰却并非普通,而是烈云传给方青的火族神火,当然不在话下。 泉寅现出身形,身上亦沾着紫色火焰,他脸上再无轻蔑不屑,只有扭曲狰狞。鲛人性喜阴暗寒冷,厌恶火焰灼热,更不用说永焰山的神火了,此时整条街道的海水都是泉寅的身躯,却被兜率神火灼烧,他自然痛苦。 “该死!” 泉寅大骂,他本想在这里耗死方青,以报当日一刀之仇,可发现方青竟然会火族的神通,自知再也讨不到便宜,身形坍塌,化水而遁。他生性谨慎,临走前怕方青紧追,还招出一条水龙钻入绣冬楼,咬向卓百龄父子,以分散方青注意力。 方青果真不去追泉寅,为奄奄一息的卓百龄两父子挡下攻击。 再次确认两父子鼻息尚存后,方青松一口气,看向窗外北方那即将漫过群山的万钧海水,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海水倾泻而下,每个北海鲛人都像泉寅一样化水作乱,别说百姓了,就算对修行中人来说,亦是灭顶之灾。 不过方青很快松眉舒气,幸好这回请到泉玲珑出手,便不用担心了。 …… 南海深处。 与泉玲珑手牵手的风吹雪看着眼前漆黑如墨的深渊,问道:“玲珑,这便是你们的归墟监牢?” 泉玲珑点点头,柔柔嗯了一声。 风吹雪道:“我们不是来拿天渊珠吗,来这里干什么?” 此话问完,风吹雪心猛地一跳,偷偷瞥了泉玲珑一眼,心想该不会是想把我关起来吧? 感受到风吹雪的手似乎想要抽离自己,泉玲珑猜到风吹雪在想什么,白了他一眼,道:“乱想什么呢?回来路上不是都说好了么,以后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你爱去哪去哪,可每月都要抽几天来龙绡宫陪我。比起与你分别天涯,我已经很满足了,又岂会把你关起来?” 风吹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泉玲珑忽然眯起眼眸,问道:“该不会是心里有鬼,根本不打算以后来龙绡宫看我吧?” “怎么会呢?” 风吹雪连忙竖起三根手指,道:“我风吹雪发誓,如果不来龙绡宫陪你,就让我风吹雪双腿残……” 还没说完,泉玲珑便捂住风吹雪的嘴,柔媚道:“不许乱说,我信你便是。” 风吹雪道:“天渊珠呢?” 泉玲珑道:“在老祖宗嘴巴里。” 风吹雪讶道:“龙龟?” 风吹雪知道鲛人一族的护族神兽是一只龙龟,据传是龙和龟所生,行踪飘渺,除历代鲛人王外,世间无人见过其真容,风吹雪顿时好奇起来,问道:“他在哪?” 泉玲珑道:“就在眼前。” 风吹雪定睛看去,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深渊,以及一道海岭,问道:“他在这归墟之中?” “是的。” 泉玲珑望着眼前深渊,道:“确切来说,是归墟在他之中。” 泉玲珑的一道神识落入归墟之中,片刻之后,风吹雪眼前忽然出现两道白光氤氲的直线,一左一右,无限延伸开去,根本望不到边,中间却隔着一片黑暗,如同人的两条眉毛。 风吹雪惊道:“这是什么?” 泉玲珑道:“老祖宗睁眼了。” 两道白线慢慢扩宽,最终变成两颗大光球,泉玲珑和风吹雪在这两颗光球面前渺小如蚂蚁。 “这……”风吹雪已经猜到这是什么,满脸震撼。 这两个光球,竟是龙龟的两只眼睛,刚才那两道白线,则是龙龟眼睁一缝的样子。风吹雪望向两只眼睛后方的黑暗处,竟感觉到一丝恐惧,眼睛都这么大,那龙龟的身躯究竟要大到什么地步? 如果方青在这,定然会比风吹雪更加震惊,因为归墟监牢只是龙龟的两个鼻孔,那道海岭,其实是龙龟的鼻中隔,而当日方青觉得粘稠发仇的物体,便是龙龟的鼻毛了。 一个蓝色光点从龙龟的左眼慢慢飞出,落入泉玲珑手中,风吹雪看去,是一颗浑圆通透的湛蓝色珠子。泉玲珑道:“这便是天渊珠,乃我族至宝,只有鲛人王才能动用,平日里一直保存在老祖宗的泪腺之中。” 说话间,龙龟缓缓合眼,两个巨大无边的白色光球慢慢合拢,继而成线,最后完全消失,又陷入沉睡中。 …… 取到天渊珠后,泉玲珑和风吹雪离开南海,往宁州赶去。 可刚离开南海范围,便被一道背影拦住去路,这道身影发光发亮,只有一个轮廓,仿佛并非实质。 泉玲珑和风吹雪两人,一个阳神,一个阴神,已是世间顶尖,可感受到拦路人的气息后,神色剧变。 第三十二章 龙象菩萨 山峰之上,燃着一个火堆,方青和冯静启围火而坐,眺望北方。夜风时来,压得火焰忽高忽矮,吹起的点点火星乱舞刹那,又骤然一灭,非常好看。 冯静启对方青道:“我料到你的南海之行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这般曲折离奇,还差点回不来了。” 方青从旁拿着一根树枝,折断后丢入火推,亦感慨道:“是啊,就差那么一点,就永远被关在南海深渊了。” 冯静启道:“真是辛苦你了方青,多亏你,大家伙今晚总算能安心睡一觉了。” 方青回宁州前,修者们时刻遥盯北方,以往那些雄峻挺拔的万丈高峰,已经消失不见,只余部分山尖露出海面,就像仅剩头部露出水面的溺水者,可怜而无助,想要挣扎求生,却终将被完全淹没,一片窒息。 反而是不知情的百姓们,劫后余生的情绪勉强平衡了流离失所的悲伤,憧憬着灾难一过,便能回乡重建家园,也算略有安慰。时常会有百姓向修者们致谢,每每这种时候,修者们都不知如何面对,因为他们并未救他们脱力苦难,只是帮他们换个地方等死而已。 而方青带着好消息回来后,就像阳光照破阴云,不论北襄郡的修士还是其它郡赶来前线的修者皆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方青请来南海鲛人女王前来相助,一切自然无忧。 方青看着冯静启问道:“你眉头皱这么紧,不像是能睡个好觉的样子,怎么的,有心事?” 冯静启叹了口气,道:“我见到如意了?” 方青道:“什么时候?” “你走后没几日,如意来北襄郡找到我,劝我与你离开北襄郡。” 冯静启脸色凝重,道:“原来她和她师父是这次水淹宁州计划的执行者,一直就在龙霄宫中。” 方青沉默片刻,问道:“你是如何与她说的?” 冯静启道:“我直接拒绝,并我让她离开她师傅,可她不愿。之后她劝她的,我劝我的,便起了争执,最后我对她说如果不回头,从今以后便再没她这个妹妹,她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方青皱眉不语,冯静启懊悔道:“当时我应该强行把她留下来的。” 方青道:“别想了,你以为你妹妹还是那个拿假剑的少女吗?你留不住她的,因为你打不过现在的她。” 冯静启长叹口气,道:“方青,能不能答应我,如果到时如意一意孤行,能否不要伤害她,也不要让别人伤害她,保她平安。” 方青为难道:“哎,我尽力吧。” 冯静启两条眉皱得连在一起,方青笑道:“和你开玩笑的,这还用你说?我和你妹的关系,可比与你的关系好多了。” …… 今夜,北地星月明亮,静谧安宁,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安稳觉,可这注定是唯一的一个安稳觉,因为第二日泉玲珑和风吹雪便到了,只带着两副伤躯,却没有带来天渊珠。 那日两人出南海后,被一道背影拦住,面对泉玲珑和风吹雪两位凝神期的高手,那道身影竟轻松败之,夺走天渊珠。 听完经过后,方青沉默良久,问道:“那人是谁?” “不知,只能确定对方是一尊元神。” 泉玲珑道:“凝神期先凝阴神,再结阳神,最后成就元神,思维精神和灵魂意识可以完全脱离肉躯,达到另外一种生命层次,据传成就元神后,便可飞升成仙。青冥大陆之上,除道祖外,再无人成就过元神,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境界已经失传,却没想到竟有人能跨入这传说中的境界,且来抢夺我族的天渊珠,我和吹雪两人联手也不是其一招之敌,能活着离开,也只因对方没下杀手。” 方青皱眉道:“既然那人已达如此境界,为何不飞升成仙,而是要抢天渊珠?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泉玲珑也摇摇头,她也想不通,元神之境,已然天下无敌,为何要这么做? 风吹雪沉声道:“我思来想去,世间可能成就元神者,唯有三人。” 方青问道:“哪三人?” “第一个,便是青羊宫的那头青羊。” 风吹雪道:“青羊是当年道祖的坐骑,道祖飞升之后,青羊留守青羊宫,以他的年龄和修为,极有可能已成就元神。” 风吹雪继续道:“第二个,便是衡朝皇帝元瞾,元瞾一向低调,不显山露水,可当日刀圣问刀中州,元瞾斩出的那一剑堪称剑道绝巅,他也有可能已至元神之境。” 方青问道:“第三呢?” “天净寺曾经的龙象菩萨,孔忧。” 风吹雪正色道:“此人修为通天,当年便是天下第一。曾孤身入冥游历,一人力压冥族四大镇族神兽及冥皇,还搬动那座号称世间至重的厚土鼎,举世震惊。他也是我认为最有可能成就元神之人。” “我想起来了。”方青道:“我在地底时听冥蚁的孙子乙尧说过,当年他爷爷和一个人族和尚比力气,看谁能搬动厚土鼎,结果冥蚁大败,那个和尚好像就叫孔忧。” 泉玲珑目光幽幽,道:“水行龙力最大,陆行象力最强,当年的龙象菩萨一身神力惊天动地,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就连刀圣古万重出刀向他挑战,亦败得干干脆脆。他的确比青羊和元瞾更有可能成就元神。” 方青心中暗惊,说起青羊和元瞾时,风吹雪和泉玲珑还比较平静,可一提起这个龙象菩萨,却怔怔失神,眼中隐含神往,这个孔忧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若论动机……”风吹雪道:“青羊宫素来与世无争,元瞾不至于故意让宁州倾覆,以孔忧当年与天净寺的恩怨来看,孔忧的可能性最大。” “没错。”泉玲珑皱眉道:“当年孔忧邀请冥皇来到地面,游历人间,可冥皇却死在青羊宫,随即衡朝、青羊宫和天净寺三方一致发声,是孔忧获得冥皇信任,引他出地底,最后于青羊宫杀之。之后孔忧便离开天净寺,就此消失人间,我怀疑其中肯定有隐情,毕竟以孔忧为人,我觉得不大会像传言那般做出此等小人行径。照此看来,他夺走天渊珠,莫非是不想宁州被救?以报复天净寺?” 方青来不及多想其它,问道:“两位前辈,没了天渊珠,还有办法解决这场海啸吗?” 泉玲珑簇起秀眉,她堂堂鲛人女王,海之主宰,虽不能像天渊珠那般一吸而尽,可区区海啸而已,抬手间就能挥退。 可即将到来的这场海啸并非普通海啸,有北海鲛人控制,泉弦机更是已修成阳神,虽修为不如泉玲珑,可在泉弦机纠缠下,泉玲珑想阻拦这场海啸也并非易事,况且如今她受伤不轻,实力减损,便更加困难,更不用说背后还有冥族的支援。 方青见到泉玲珑皱眉,便知事态严重,一颗跌入谷底,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第三十三章 冰风剑光挽狂澜 北地群山间蓄满海水,以往的高峰皆变成海岛,随着海面不断上升,一个个岛屿又逐渐被吞没,最终消失不见。 海上很快只剩一个岛屿,那是以前的冰原第一高峰,天矛峰。天矛峰因形似指天长矛而得名,曾俯瞰冰原群山,可此时却孤零零地立在那,四周只有海水,和呼啸的狂风。 原本群山被完全淹没,再也没有缓冲,海水倾泻南扑之势已成,理应飞流直下,狂涌奔腾。可偏偏在这股由南吹向北的狂风之下,流速变缓,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托着万钧海水,虽不能令其倒流,却削弱了海水倾泻之势。 灰暗如铁的天空下,飓风呼啸不停,掀起一道又一道翻天巨浪,与往南的海势冲撞,震起无数遮天水沫,浪声震耳欲聋。那座孤零零、只剩数丈长的天茂峰,最终没有被海水淹没,而是被此起彼伏的惊天巨浪拍成粉碎。 一袭蓝衣独立于北襄郡上空,绡纱飞扬,丰神绝世,在即将倾覆的万钧海水面前,她渺小的如同一滴海水,可浑身气息飘渺磅礴,深邃难测,仿佛她才是真正的海。一道道蓝色游丝从她身上飘出,如烟如雾,源源不断飘散开去,融入天地虚空中。 海水流速虽慢,却终究不停在流,很快涌至泉玲珑近前,眼看就要轻而易举地吞没泉玲珑,前浪却骤然停滞。 一线冰霜附在前浪上,紧接着往后攀爬蔓延,速度很慢,可所到之处海水皆冰封住,那些被风掀起的高耸海浪变成了形状各异的冰山,漫天水汽则凝成无数湛蓝冰珠,浩瀚无边的万钧海水就这样安静下来,停在泉玲珑面前。 泉玲珑脸色微白,风中传来风吹雪的神识:“玲珑,没事吧?” “无妨。”泉玲珑应道。 原本天渊珠在手,泉玲珑顷刻间就能吸尽这场海啸,然事非人愿,天渊珠被抢,泉玲珑只能散发寒气融入虚空,结成一堵无形寒墙,冰封海水。而飓风乃风吹雪所化,目的便是吹缓海啸流速,降低海水势能,否则等到倾泻之势一成,即便泉玲珑全盛状态,亦无法抗衡这天地伟力。 …… 泉玲珑身后,是浸在水中的北襄郡,为数不多露出水面的屋檐上,立着一道道身影。他们大多都是北襄郡的修行者,严阵以待的同时仰头眺望,只能遥遥看到一个蓝点亮于北襄郡上空,孤零零面对万钧海水,就如星辰挂于夜空般,渺小到可忽略不计。然星辰无法驱散黑暗,泉玲珑却能令海水停下来。 面对天地伟力,除泉玲珑和风吹雪外,其余修者都没法参与其中,只能静静等待,如果泉玲珑和风吹雪抵挡不住,海水奔腾而下,他们要做的便是抵挡北海鲛人。 方青和冯静启立在一根檐角上,冯静启脸色凝重,问道:“能挡得住吗?” 方青沉默了会,摇摇头:“不知道。” 泉玲珑和风吹雪虽暂时阻挡住海啸,可二人都有伤在身,凭伤躯对抗天地伟力已是不易,若再对上泉弦机或是冥族的高手,恐怕胜算渺茫。 …… 随着寒气源源不断从泉玲珑身上涌出,她脸色愈显苍白,天地伟力何其磅礴,而人力终有极限,很难想象泉玲珑此时承受着多大压力。 那一条冰线往北蔓延数里后,其势终于衰减,最终停下,形成一条分界线。分界线以南一片冰霜,一座座海浪冻成的冰山形态各异,有的如参天利剑,有的仿佛冰雪巨兽。而在界线北面,海浪依旧澎湃,却被冰层阻隔,反弹而回,加之飓风席卷狂掠,这场惊天海啸终于被暂时控制住。 忽然,一条粗大如山的水龙拔海而起,越过冰面撞向泉玲珑,一道飓风龙卷及时出现,直直迎上去。飓风过境,水龙顿时被搅得四散,变成千万滴飞溅的水珠,又瞬间凝成冰沙,簌簌落下。 风吹雪现出身形,落在冰面上,泉玲珑此时不能受一点影响,否则会承受不住海水的压力,冰面便会一溃而散,到时再想阻拦海啸,便再无可能。 “吹雪,小心。” 此时已经紧闭双眼的泉玲珑传来神念。 风吹雪回头一笑,几乎同时,一条又一条面目狰狞的水龙破海而出,铺天盖地般向风吹雪汇聚袭来。 风吹雪转身,顺势一旋,直接化风而起,冰面之上瞬间出现一股巨大龙卷,螺旋升腾,漏斗般的风口如漩涡湍急,直接将无数条俯冲的水龙全部吸入,短短一瞬,便在龙卷内部旋转不知多少圈,散作无数水滴甩飞出去,冰面上顿时冰沙弥漫,仿佛一层云雾笼罩。 风吹雪飘然落地,长身玉立,风姿绝世,仿佛风流二字乃专为其而造。 漫天冰沙陡然凝结汇聚,在空中化作一张庞大无比的面孔,嘴唇微动,发出低沉阴森的声音:“好一个天下第一神偷。” “好一个鲛人叛徒泉弦机。” 风吹雪抬起头,笑道:“不对,应该是好一条冥族走狗泉弦机。” 这张面孔的鼻部忽然拉伸变尖,紧接着整张脸融入其后,变成一柄利剑压下,在风吹雪所立冰面上砸出一大块窟窿,裂纹如蛛网蔓延。风吹雪身形早已出现在数十丈外,看着冰沙重新凝显出泉弦机的脸,问道:“我说错了吗?” 泉弦机没有再理会风吹雪,而是对泉玲珑道:“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鲛人女王,竟然会来北海淌浑水,就不怕把性命留在这吗?” 泉玲珑忽然睁开眼睛,大声道:“所有北海鲛人听着,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弃暗投明者,我准你们回南海龙绡宫,一切既往不咎。不知悔改者,我泉玲珑今日定杀不饶!” 泉玲珑的声音响彻整片天地,可海面却并无动静,泉弦机哈哈大笑道:“今日你自身难保,也敢说这样的话?我不知道你为何不用天渊珠,但我知道现在你根本脱不开身,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姘头区区阴神修为,如何阻我?” 泉弦机笑容敛去,变得扭曲狰狞,恶狠狠道:“当日你逐我出龙绡宫,今日我便把你的尸体带回我北海龙霄宫!” 泉弦机遮天蔽日的脸上,唇口鼓起,吹起一阵狂风,掀起惊涛骇浪,一堵又一堵参天水墙拔起,扑向泉玲珑。 风吹雪再度旋身化成一道龙卷风,拦截这些滔天水浪。泉弦机说得没错,此时泉玲珑用尽全部心神封住海啸,不仅无法脱身,还无法应对任何攻击,如果被击中,勉强维持的平衡便会被打破,将再也拦不住海水,而泉玲珑也会有很大危险。 风吹雪将一堵堵水墙卷至空中,可奈何在泉弦机控制下,海浪一波接一波,风吹雪根本无法完全阻截,很快便有巨浪越过风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至泉玲珑近前。 巨浪触到泉玲珑布下的寒墙之上,也立马附上冰霜,往后蔓延冰封,冻成一堵兵墙,可下一秒,这堵冰墙便被紧随其后的又一浪冲得支离破碎,漫天水沫欲一口吞下泉玲珑。 泉玲珑眼神凛冽,周身寒气陡然一炽,不再是一丝一缕,而是笔直如线,仿佛一根根长针冲出体内,这才将汹涌的海浪再度冻住。可泉玲珑的脸色再白一分,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泉弦机大笑,笑声掀起滔天海浪,一波又一波压向泉玲珑,风吹雪分身乏术,根本无法全部阻截,于是泉玲珑不得不分出心神来抵挡招架,脸色越来越苍白。 与此同时,泉弦机现出真身,双脚重重落踏在冰面上,顿时砸出一个深坑,冰面震动不休,无数冰屑飞溅,一条条裂缝以坑洞为中心四散蔓延。 泉弦机瞬间消失,出现在高空中,然后一道笔直蓝光落下,砰一声巨响,又是一个巨大冰坑。这般循环往复,泉玲珑好不容易冻住的冰层已然遍布裂纹,海水钻入一条条裂缝中,不停拓宽,眼看就要四分五裂。泉玲珑本就拖着伤躯,此时压力陡增,且偏偏还要招架那一道道汹涌的海浪,不知不觉间,她唇角溢出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泉弦机肆意狂笑,在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玩弄风吹雪和泉玲珑二人而得意。方青紧紧皱眉,他想做点什么,却还是忍住了,泉玲珑交代过,如果海水不塌,任何人都不要出手,因为在凝神期的战斗中方青等人帮不了任何忙,反而会让泉玲珑和风吹雪分心。 情况危急,眼看泉玲珑就要支撑不住,一道璀璨剑光照亮昏暗的天空,元嵩身形落下,大声道:“泉弦机,接我一剑!” 一剑挥出,如同挥出一片金色汪洋,夺尽天地颜色,空中那张遮天蔽日的冰面仿佛遇到烈日骄阳,直接被剑气蒸发殆尽,泉弦机也被逼得退后甚远。 没了泉弦机的破坏,泉玲珑压力骤轻,那些充斥海水的裂缝又瞬间冰封住,冰面重复稳固。 风吹雪亦卷散所有海浪,身形飘落冰面,本以为有衡阳卫总统领现身,今日泉弦机再掀不起风浪,可他偏偏没有在泉弦机脸上看到一丝惊讶或者凝重,只有冷笑。 仿佛早有预料,又像是毫不在意。 第三十四章 决堤 风声呼啸,浪声轰响,交织在一起仿佛巨兽怒吼。元嵩长眉飘飘,如两条银蛇飞舞,他对泉玲珑道:“道友辛苦,既脱不开身,便由我来替你们南海清理门户,如何?” 泉玲珑道:“可。” 元嵩哈哈大笑,笑声响彻云霄,竟把风浪声都压盖过去,肃杀磅礴剑意随笑声而起,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剑从元嵩体内发散,如波浪般弥散荡开,阴云被切割,海浪碎裂坍塌。 剑光一起,天地大亮,衡阳剑化作一条璀璨长虹直击泉弦机,金光耀目至极,就像一个挤压成线的太阳。 泉弦机身形往后急掠,脚下一道道水柱接连腾起,瞬间冻成一堵又一堵冰墙,各种鱼虾水草被封其中,甚为壮观。 剑光刺入第一堵冰墙,下一瞬便从最后一堵冰墙穿出,在足足几十丈长的冰墙中留下一条笔直的金色残影,还没来得及消散,整片冰墙轰然倒塌,震起漫天水沫。 剑光闪至泉弦机近前,泉弦机周身腾起一层水衣,晃动起伏,啵啵作响,如电剑光在泉弦机周身缠绕游走,短短一瞬便在其周身留下一连串金线残影,却只能在水衣上压出一道道涟漪,无法切开。泉弦机以连绵冰墙阻挡剑光,虽未拦住,却终究减弱了剑势。 衡阳剑折返而回,落在元嵩手中,元嵩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又至泉弦机近前,可惜一剑刺空,泉弦机已然化作一蓬水花坍塌落入海面。剑光当空一绕,直直入海,将幽暗的海水照得一亮。 海水中,剑光闪闪,划出一道道金线,速度太快,气流总是慢一拍形成,于是每一条金线快要散去时,才会被一条由气泡组成的白线覆盖。金色的剑光,泛白的气流,交织来去,绚烂无比。 风吹雪长松一口气,有元嵩对付泉弦机,他和泉玲珑减轻不少压力,否则在泉弦机纠缠下,想要阻挡海水倾覆根本不可能。他回头看一眼双眸紧阖的泉玲珑,没说什么,又化作一股飓风,将那些冲击海面的浪潮往北吹散。 片刻后,风便停了,风吹雪现出身形,眯眼俯望海面。他停下来,是因为海中光线一暗,更因为他感觉到海中有第三道强横气息的出现,比他强很多,是位阳神高手。 就在风吹雪暗道不妙的同时,海面掀起惊天巨浪,两道身影从水沫中飞出,其中一人是元嵩,另一人却并不是泉弦机。 风吹雪来不及看清那人面目,一只晶莹剔透的大手从海中探出,无数水流从大手上滑落,每一道都宛如瀑布,足见这只手有多大。 大手五指一合,眼看就要捏住风吹雪,风吹雪化风而走,险之又险地避开。风吹雪闪避间抬头一望,元嵩与那道身影已至极高虚空,交战间雷电裂空,雷声轰鸣。 泉弦机一手抓空,很快抽缩回去,并没有砸起惊天海浪,整个海面反而瞬间平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掌抹平。下一刻,风吹雪身下海面慢慢扭曲,出现一个方圆百丈的巨大漩涡,风吹雪脸色一变,身形化风冲霄,远离海面。 漩涡前一秒还在徐徐旋转,下一刻便汹涌湍急,漩涡中心的空腔瞬间变得深不见底,仿佛一道通往地狱的深渊,令人毛骨悚然。无论是水汽还是风浪,都被吸入这道漩涡之中,风吹雪若慢半分,也会被吸入漩涡。 被风吹雪逃开后,这个巨大漩涡骤然向中心凝合成一点,弹起一滴水珠,泉弦机忽然出现,扣指一弹,正好弹中这滴水珠。 浑圆水珠变成椭圆,瞬越千丈距离,如箭般直刺泉玲珑眉心。 风吹雪比泉弦机低一个境界,不可能是泉弦机对手,可偏偏他身法玄妙,往往能够躲闪避开,滑不溜手,而风吹雪也希望自己能吸引泉弦机注意,使其与自己周旋,那么便会放掉泉玲珑。可泉弦机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故而不再与风吹雪纠缠,而是专心对付泉玲珑。 “玲珑!” 风吹雪来不及阻挡,眼看泉玲珑即将被击中,一道红光自下方飞来,挡在泉玲珑近前。 是方青的红名刀。 一声铮鸣,红名刀被击飞出去,而那滴水珠只是停顿一瞬,再度刺向泉玲珑。 刀是天下第一刀,若在刀圣手中,自是威力无穷,可方青终究境界太低,根本无法抵挡阳神高手的一击,能令水珠一滞,已是极限。 而正因这个间隙,给了风吹雪时间,他接住红名刀,一刀斩下,在水珠距离泉玲珑眉心一寸时,将其斩溃。 泉弦机翻掌一掷,身后水汽化作一柄无比巨大的长矛,冒着寒气,冰冷森然。长矛直呼啸破空,直刺泉玲珑,风吹雪挡在泉玲珑前方,重重一刀斩下,虽被震得倒飞出去,却将这柄长矛斩得溃散碎裂。 “方兄弟,刀借我一用!” 风吹雪并无大碍,瞬间前掠,人随刀走,手腕翻飞间舞出一道道红色刀光,主动冲下向泉弦机。 凌厉刀光铺天盖地而来,泉弦机抬手招出一堵水墙压向风吹雪。刀光斩入水墙,映得海水一红,水墙仿佛被斩断了大梁的房屋,顿时坍塌下去,轰隆砸入海面。 “红名刀!” 泉弦机终于认出红名刀,第一时间身形急退,他不怕风吹雪,而是怕刀圣也在附近。 元嵩当日去龙霄宫挥剑,便言泉弦机是天下间最弱的阳神,此话不假,泉弦机不是元嵩对手,更加不可能是刀圣对手,也就只能欺负受重伤且无法脱身的泉玲珑罢了,他左顾右盼,脸色忌惮,生怕刀圣忽然出现。 “真是好刀!” 风吹雪打量手中红名刀,发出赞叹,想当初他去刀宗便是为偷红名刀,结果被刀圣打跑,今日握在手中,只觉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刀。他比泉弦机低一个境界,却几乎能与泉弦机平分秋色,完全是红名刀的功劳。 “泉弦机,用得着这么怕吗?” 风吹雪冷笑道:“怕刀圣来取你性命?” 泉弦机确认刀圣并不在附近后松一口气,刚才他只是大意罢了,红名刀又如何,风吹雪即便有红名刀在手,也不可能是他对手。 就在这时,泉弦机抬头看去,风吹雪也仰起头。 虚空之中的雷电消失,云层安静下来,看来元嵩和另一人已经分出胜负。 果不其然,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元嵩落在风吹雪身边,另一人站在泉弦机身边。此人一袭黑袍,身形瘦长,面容枯瘦,气息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风吹雪见到对方,脸色一变,元嵩摇头道:“泉弦机,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原来还有冥蚯潜伏暗处。” 站在泉弦机身边的便是镇守冥族黄域的冥蚯。 刚才元嵩追泉弦机入海,正是潜伏在暗处的冥蚯悍然出手,打了元嵩一个措手不及。冥九要水淹宁州,为确保计划顺利进行,自不会完全倚仗泉弦机,早就安排冥蚯藏在暗处,以防万一。 泉弦机没有说话,只是冷笑,当他看到有鲜血从元嵩袖中流下后,笑容更盛。 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中,冥蟾实力最强,冥蚁神力最巨,冥蛄最为阴狠,冥蚯则最为低调,名声远不如其它三位,可冥蚯实力极强,只有冥蟾能稳压其一头,元嵩只不过阳神初境,根本不是冥蚯的对手。刚才元嵩忽然出现,泉弦机毫不在意,正是因冥蚯在背后而有恃无恐。 方青心猛然一沉,忽然出现的冥蚯实力更在元嵩之上,情况变得很糟糕。此时泉玲珑紧闭双眼,她为了托住万钧海水,耗尽心神,源源不断释放寒气才能保证冰层不会被海浪冲溃,她不可能帮到元嵩和风吹雪。不止如此,她也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且这种状态下,一旦再受伤,那她定然无法维持平衡,到时海水就将冲破冰层,奔流而下。 冥蚯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一句话不说,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冲天而起,瞬间变成一个高空中的黑点,元嵩暗道糟糕,驭剑直追上去。风吹雪拦在泉玲珑身前,防止泉弦机趁机偷袭,可泉弦机此时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冷笑着看了风吹雪一眼后,仰头看天。 空中,金色剑光接触到那颗黑点后,两人战至一起,又爆发出无数道剑光,可片刻之后,剑光陡然一黯,那颗黑点却越来越大,正在极速下坠。 砰一声,元嵩先坠落在冰面上,又陡然化作一道金光横折闪开。 下一瞬,一条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笔直撞入元嵩所避位置。 那是冥蚯的真身,数丈宽,几十丈长,宛如黑龙降世,他这是要将整个冰面砸碎。 轰隆! 无数冰屑飞溅,冰面地动山摇,浮酥龟裂,坍塌碎裂。泉玲珑吐出一口逆血,被震飞出去,风吹雪及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扶住。 两人视线中,泉弦机的笑声里,海水再无阻挡,迫不及待冲散所有碎冰。 浩浩荡荡,倾泻奔腾,宛如天塌。 第三十五章 脖子硬不硬 海水直坠,威势滔天,所过之处,吞噬一切,等在北襄郡城的修士们高高跃起,想要出声交流,却没有人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天地间唯有滚滚轰鸣的海浪声。 一缕黑烟从海面升起,现出冥蚯身形,泉弦机看着泉玲珑,对冥蚯道:“你们冥族答应为我夺回南海,现在正是时机,今天我要泉玲珑死在这。” “我杀元嵩,你自己动手。” 冥蚯面无表情,化作一条黑虹扑向元嵩。 泉弦机看一眼高空那团黑金交织的光团,又看向泉玲珑和风吹雪。 泉玲珑此时脸色惨败,气息虚弱,嘴角挂血,已然受了重伤,被风吹雪扶在怀中,泉弦机冷笑道:“一直以来我都有两个愿望,一是夺回龙绡宫,二是将你压在身下,看来今日要如愿了。当初你赶我出南海,可曾想过有今天?” 风吹雪想要带泉玲珑走,泉玲珑却按住风吹雪的手,摇摇头道:“不走。” 她慢慢从风吹雪怀中站直,脸虽依然惨白,可眼神充满睥睨,道:“纵然我受了伤,照样杀你!” 泉弦机微有忌惮的视线中,泉玲珑化作一道参天巨浪朝他压来,周围飓风怒吼,自是风吹雪化风相随。 …… 北襄郡城已然完全消失,变成一片汪洋,一个个北海鲛人浮出水面,与方青为首的人族修士战至一起。浪涛凶猛,遮天蔽日,将所有修者逼得分散开来,只能各自为战。 方青与冯静启也已经被冲散,手中是海水倾覆瞬间风吹雪扔还的红名刀,脚下是惊涛骇浪,四周围着好几个北海鲛人,似乎忌惮方青手中的刀,一时没有动手。 方青回头一望,海水已奔腾南行,摧枯拉朽,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淹没整个北襄郡,到时候便是生灵涂炭。方青面沉如水,此时此刻已然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场灾难,他能做的,便是和其他修士一起拦住藏在海水中的北海鲛人,不然若被这些鲛人控制海啸的流势与方向,这场灾难将会更加严重。 忽然,方青身形一矮,半身没入海中,低头看去,水中一道身影正在将方青往下拖去,同一时间,方青周围的鲛人围拥而上。方青旋身而起,便将拉扯自己双脚的鲛人带出水面,顺势挥刀,一道红光画圆,圆弧所到之处,便是一颗颗人头落海。 这几个北海鲛人实力低微,都只有华池境,毕竟北海鲛人一脉乃南海分支,底蕴和实力相比南海差很多。 方青周身,一圈海浪猛地腾起,在空中靠拢凝聚,结成穹顶,方青顿时被围在一个密闭的水牢之中。 一只手掌从方青背后的水墙凸出,身前凸出一个拳头,重重砸来,头顶有一根水矛疾射而下,脚下则是一条条水流缠绕住方青双脚。 方青眼神一凛,一身雄沛真元陡然迸发,周身金光大亮,四方攻击落在方青身上,直接溃散炸裂,如雨横飞。方青一振红名刀,瞬间挥出无数道刀光,整个水牢被切得千疮百孔,坍塌落下。 溅起的漫天水沫中,一条鲛人跃出海面,身姿优美,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弧度,鱼尾以一个羚羊挂角的角度扫向方青脖颈,鱼尾锋利,更胜刀剑,自带一股寒气。方青一拳重重砸在鱼尾上,鱼尾被弹开的同时,两片鱼鳞瞬间脱离其身,分别飞向方青的左右眼。 方青横刀,刀面传来当当两声,清脆铮然,足见鱼鳞之坚硬。这时,这条绛宫巅峰的鲛人恰巧又落入海中,游戈两下后又破水而起,半身露出水面,冷冷看着方青,面露挑衅。 方青抬手便是一刀。 这条鲛人化水坍塌,躲过这一刀,继而有笑声从海面下串来,似在笑方青拿他没办法。 一道涟漪乍现,方青沉入海中,仿佛神龙晃海,周围海水顿时扭曲躁动起来,片刻后,这片海水变红,一大蓬水花炸起。 水花中的方青右手拿刀,左手提着刚才那条鲛人的人头。 …… 方青杀的这条鲛人,在绛宫境中已属顶尖,可他遇到方青,只能算他运气不佳。可若是被其余修士遇到这种实力的鲛人,情况便反过来。 现出真身的雪狼王身躯雄阔庞大,可在海面上依然渺小得如同一个白点,浑身湿漉漉的狼毛,只剩一半雪白,另一半已被鲜血染红。 雪狼王面前立着鲛人,下半身留在海水中,尾巴搅动海水,双手抱胸看着雪狼王。雪狼王重重喘着粗气,显然不是对方敌手。 鲛人并不给雪狼王多回两口气的机会,海中的尾巴一挺,便是一道海浪掀向雪狼王。雪狼王一爪拍碎海浪,却被忽然从水沫中探出的鱼尾扫中,雪狼王身形跌飞出去,勉强稳住身形后侧头一看,右肩已是殷红一片,被削掉一大块皮肉。 雪狼王发出一声厉啸,呲牙看着鲛人腾空而起,周身亮起蓝光后,一片片鱼鳞脱离躯体,绕其身躯一圈后,速度陡疾,宛如暴雨般直落雪狼王。雪狼王踏浪而起,挥舞强劲有力的双掌,将鱼鳞拨飞出去。 鱼鳞落入水中便压出一条数十丈深的凹印,继而飞回鲛人身躯,再度射向雪狼王。雪狼王拖着伤躯,且鱼鳞实在太密,期间动作一慢,被一道鱼鳞越过双掌挥成的防御线,雪狼王来不及躲闪,只能本能地闭起眼睛,可鱼鳞轻而易举地穿破眼皮,伴随着两滴鲜血飞出,鱼鳞射入眼球中。 雪狼王痛嚎一声,鲛人趁雪狼王吃痛顿身之际,瞬间欺身抢至近前,尾巴划过一道弧度,在弧度的行进路线上,是雪狼王暴露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银鞭破空飞来,缠绕住雪狼王的后腿,险之又险地将他拉开。 江游雪和邱长兴落在雪狼王的身边,邱长兴问道:“狼王,你没事吧?” 一道血线自雪狼王眼眶流出,雪狼王忍痛道:“没事,多谢道友相救。” “一起上!” 而正当三人一起对付伤了雪狼王眼睛的鲛人时,鲛人自知不是三人联手之敌,早已潜海而走。 邱长兴摇头长叹,他和江游雪一直没有分开,两人一路联手御敌,却只杀了为数不多的低境鲛人,那些绛宫境的鲛人一旦打不过,就会化水而逃,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 在这茫茫海水之上,鲛人占尽优势,除非像方青这般实力碾压,否则根本占不到便宜,故而人族杀死的鲛人,远远比不上鲛人所杀人族修士的数量,而杀死人族修者最多的鲛人,自是泉寅。 如此场面,对泉寅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释放杀欲的修罗场,他大杀特杀,短短片刻,就已经有十几个人族修士死在他手,而这些人族修士无一例外,都是惨死。 一片海面上,泉寅抬着手,手里掐着一位人族修士的脖子。 这位人族修士身体魁梧,此时却像鸡鸭般动弹不得,他已受重伤,奄奄一息,却直视泉寅,脸色浑然无惧。 泉寅紧了紧五指,笑问道:“你怎么不害怕?” 这位人族修士快喘不过气来,却依然怒视泉寅,用尽气力也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要杀便杀!老子不怕死!” 泉寅笑道:“把你开膛破肚也不怕?” 人族修士鼓嘴想要吐泉寅一口唾沫,却终究没能做到,他道:“就算老子死得再惨,也总算当了回英雄,对得起祖宗父母!值了!” 泉寅喜欢看到临死之人眼中的恐惧,可他知道在这人眼中是看不到了,他摇摇头,将手中人族修士重重往下一掷,尾巴则从水中掠出,在飞溅而起的水花中,锋利的鱼尾从这位人族修士下裆部切入,头顶切出,将其分为两半。 泉寅深吸口气,一脸享受,海腥味和血腥味都是他最喜欢闻的味道,而两者交织在一起,更加好闻。 享受片刻后,泉寅大笑离去,找寻下一个虐杀目标。 距泉寅不远处,两道身影静立,正是晁玉匣和冯如意。 两人原本在看着泉寅,而当泉寅甩尾时,晁玉匣便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撇过头去,没有看身躯两分的情形。 此时此刻,晁玉匣望着南方,看着狂涌奔腾的海水狂涌奔腾,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什么。 冯如意望着晁玉匣的侧脸,沉默不语。 …… 冯静启与方青分散后,也遇到很多鲛人,他境界不高,只有华池境,不过他运气似乎很好,遇到的都是境界不高的鲛人,胜而杀之不难。 不过可能运气太好,早早用光,剩下的便是厄运。当冯静启又杀死一个低境鲛人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他前方。 是泉寅。 感受到拦者的气息,冯静启脸色一变,泉寅打量冯静启后,笑道:“是个书生啊。我最喜欢书生了,曾经我遇到过一个负笈书生,他的书箱很大,我觉得放书浪费了,于是我便把他的头砍了下来,放在书箱中。” 他摸摸下巴,认真问道:“不知道你的脖子硬不硬?” 第三十六章 且容我再执英雄 海滩起浪时,岸上沙粒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被浪潮淹没。 此时此刻,宁州北部的那些崇山峻岭和建筑楼宇,无论高矮,皆如沙粒般渺小,顷刻间被滔天海啸吞噬,就连土石崩塌的动静,都被震天动地的浪声淹没。 空中,一道璀璨剑光与黑色长虹不停交错,就像在织一张黑金色的网,网格这边消失,那边又起,明暗交替,绚烂恢弘。 另一处,两股水痕变幻纵横,仿佛天河在流动,还有一股狂风龙卷相随,整片天空仿佛都被扭曲了。 海上,人族修士与北海鲛人鏖战,纵然灾难已经无法挽救,但少一个北海鲛人驭水操控,海啸便少一分威力,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不时有鲛人身首异处,不时有人族修士丧命海中,双方交战区域,一处处海水变红,触目惊心。 晁玉匣静静眺望南方,视线中海啸已至极远处,可浪声依旧轰鸣,仿佛就在耳边。 忽然,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从远处漂来的人头,撞在他脚边,这颗人头瞪大眼睛,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一个浪头涌来,又起伏着被冲向远方。 晁玉匣视线追逐着这颗人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他对身边静静陪着他的冯如意道:“如意,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你说过剑阁的事?” 冯如意点点头。 “因为我也没亲眼见过,在我出生时,剑阁已经覆灭很多年,关于剑阁的一切,也都是从我爹口中得知。” 晁玉匣道:“还记得五岁那年,爹把英雄剑放在我手中,说这将是我一生的责任,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剑阁两个字。爹说剑阁以前一共有十二峰,英雄剑是主峰之剑,亦是最强剑,世间能与之相较者,唯有刀圣的红名刀。他说我这辈子要做的,便是握好英雄剑,练好剑法,复兴剑阁。” 晁玉匣眼神幽幽,道:“那时候还小,只是觉得这把剑很漂亮,舞在手里很好看,再没有其它的想法。长大后才渐渐感觉到压力,却也依然豪气干云,觉得只要自己刻苦练剑,迟早做到天下第一,杀尽元氏不在话下。后来跨入紫府境,去找景州正阳卫段起笙比剑,我以为那是我扬名天下发光发亮的开始,却没想到我并不是段起笙对手,自那起我才慢慢发现,自己在剑道上的天赋似乎并不是那么强,至少没有强到可以支撑我复兴剑阁的地步。到最后我便选择投靠冥族,借他们之力对付衡朝,复兴剑阁。” 晁玉匣忽而脸色无比认真,眼神却无比迷茫,转头问冯如意道:“我能复兴剑阁吗?” 冯如意认真道:“一定能。” 晁玉匣一笑,摸了摸冯如意的头,继续出神眺望南方,笑容渐敛。 真的能吗? 冯如意也随晁玉匣一同南望,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动静粘住,看到其中一道身影时,她脸色一变,看向晁玉匣,见他怔怔出神,便没有打扰他,一人往那边行去。 …… 泉寅饶有兴致地看着冯静启,静等他回应。 他要杀冯静启易如反掌,但随手杀了实在无趣,杀人是他的一种嗜好,就像嗜好酒之人不会像喝水一般牛饮,而是会慢慢品尝,乐在其中。 恐惧,是泉寅最喜欢从他要杀之人眼中看到的东西,可他偏偏没在冯静启眼中看到,却看到一个扑近的拳头。 面对暴起出手的冯静启,泉寅摇头冷笑,随手一挥,两道水流自海面冲起,盘旋蜿蜒,就像两条海里长出的藤蔓一般捆住冯静启,冯静启的拳头就停在泉寅身前,再也无法动弹。 泉寅手虚虚一抓,一串水珠腾起,在他手中化作水刀,他扬起刀,往冯静启胳膊挥下。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旁飞来,泉寅手中水刀被穿透,散作水珠飞溅,泉寅侧身一看,眉头皱起,露出疑惑之色。 冯如意落在泉寅近前,连忙解下冯静启身上的束缚,扶着冯静启道:“哥你没事吧?” “我不是你哥!也不需要你救!” 冯静启甩开冯如意的手,指着周围漂浮在红色海面的断肢残骸,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做的好事?” 虽然冯如意与晁玉匣一直在旁观,没有杀一人,但她还是低头道:“对不起,哥。” 啪啪啪。 泉寅边拍手边笑道:“有意思,原来这人是你哥?” 冯如意看向泉寅,眼中满是杀意,泉寅继续笑道:“别这么看我,我又不知道他是你哥,再说了,看样子他好像并不认你这个妹妹啊?” 冯如意冷声道:“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 泉寅阴笑道:“本来呢,你们兄妹团聚,我应该让你们多叙叙旧,可大事当前,你和你师傅与我们北海鲛人同坐一条船上,而你哥显然与我们为敌,我没办法不管啊。” 他眯起眼睛,笑道:“这样吧,我给时间你们多说几句话,让你哥说几句遗言,说完了你就大义灭亲杀了你哥,你看如何?” 冯如意一剑刺向泉寅,泉寅身前腾起一面水墙,剑锋在水墙上刺出一个凹坑,阵阵涟漪泛起,被挡了下来。 泉寅笑道:“别说你不是我对手,就算你能杀我,你敢杀我吗?你如何向你师傅交代?又如何向你们冥族交代?你就不怕连累你师傅?” 想到自己师傅,冯如意慢慢放下剑,泉寅继续道:“不管怎么说,你哥与我们为敌,那就必须死,否则大家都不好交代,除非……” 冯如意道:“除非什么?” 泉寅淫笑道:“除非你委身于我,那我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走也无防,你说呢?” 泉寅本就觊觎冯如意的美色,不过碍于冯如意的身份,他无法染指,此时抓住冯如意的痛脚,自要好好利用一番。 “畜生!” 冯如意一跃出剑,对身后的冯静启喊道:“哥你快走!” 泉寅冷哼一声,两指夹住冯如意的剑,另只手虚虚一握,冯静启脚边海面顿起一道波浪,化作一只晶莹剔透的大手,捏住冯静启脖子。 泉寅冷笑道:“你再乱动,我就立马捏碎他的脖子。” 冯如意回头一看,只得抽回剑,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泉寅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冯如意身上游走,直接道:“我想要你的身子,你给我,我就放你哥走,就这么简单。” “去死吧!如意你千万别理他!” 被掐住脖子的冯静启怒吼道。 泉寅五指一紧,那只大手便紧了一分,掐得冯静启说不出话来,他摇头道:“啧啧啧,看来你哥嘴上说不认你,可还是很关心的嘛,如果我是你,肯定会救他的。” 他接着道:“别犹豫了,又不会少块肉,反而会让你舒舒服服的。快点决定吧,要不然被我爹看到你包庇人族,或者是冥蚯大人看到,别说你哥活不了,你和你师傅都会有麻烦。” 冯如意手攥紧剑柄,此时此刻,她似乎只有三个选择。 一是保全自己和师傅,狠心杀死自己亲哥。 二是不管师傅,与自己哥哥离开。 三则为了师傅和哥哥,牺牲自己。 哥哥、师傅,自己,她无论如何都要牺牲一个。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落在冯如意身前,冯如意道:“师傅……” 泉寅笑道:“忽统领,你来得正好,我们北海鲛人为你们冥族出死力,可你徒弟却要放走她这个与我们为敌的哥哥,我有理由怀疑她是人族安插进来的奸细。” 晁玉匣背对泉寅,没有出声。 泉寅继续道:“如果这件事情闹大,被你们冥皇知道了,我想不止是她,就连忽统领你也有麻烦。哎,其实我很想当没有这回事,但我实在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你也看到了,我们北海鲛人为了你们冥族,死了不知多少人,我如果包庇你徒弟,我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族人,良心难安呐。” 晁玉匣还是没说话。 泉寅接着道:“当然了,如果我能与你徒弟关系近一步,大家就是自己人,要我昧一下良心也无妨,放了也就放了,事后也不会告诉我爹和冥蚯大人,那就不会影响到忽统领你的前途了,你觉得呢?” 晁玉匣平静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他转身。 一道剑光亮起。 泉寅人头落地。 一道红光落至近前,来找冯静启的方青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知该说什么。 狡猾至极的泉寅就这么死了? 冯如意看着晁玉匣,震惊无语,晁玉匣却对冯如意笑道:“如意,刚才问你的问题,我自己已有答案。” 他脸上笑容越来越轻松,眼中满是释然,继续道:“答案是不能。我没有这个资格,也没能力做到,我的心气,在我投靠冥族那一天就没了,我的剑胆,亦在那天灰飞烟灭。纵然冥族真能灭了衡朝,助我重建剑阁,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又有何益?” 他看向冯静启道:“当初我带走如意是一个错误,从现在开始,我便把如意还给你,希望还不太晚。” 他一抬手,一个水泡凭空出现,将扑向自己的冯如意困在其中,冯如意拿剑挥砍,却无法破开,泪流满面的冯如意大声说着什么,声音却传不出来。 晁玉匣闭起双眼,深吸口气,眼中神采飞扬,仿佛又变回当年那个杀贼下酒的青衫剑客。他伸出手,大声道: “且容我最后再执一次英雄剑!” 一道剑光飞来,落在他手中,剑身明亮锋锐,璀璨夺目。 晁玉匣举剑仰头,视线从剑身慢慢移向剑尖,他轻声道:“剑阁,就到这里吧?” 英雄剑震颤嗡鸣,仿佛在点头回应。 一人一剑,化作一道惊鸿拔地而起,没入北海。 剑在燃烧,人亦在燃烧,在海中留下一条被火焰包裹的白虹,刺入北海最深处的那个海渊。 人与剑最后皆化为青烟,却在海渊底部最薄弱处开了一个洞。 困住冯如意的水泡破裂,发出轻微一道声响。 就像是告别。 第三十七章 众人力尽海终停 冥族水淹宁州的计划中,冥蚯虽然地位最高,可他只是藏在暗处以防万一,真正全权负责的是晁玉匣,选择海渊作为加热点的亦是晁玉匣,他自知道海渊哪里最薄弱。但弱只是相对而言,再薄再弱也与地底隔着十几丈岩石,唯有燃烧英雄剑和自己的性命,方能一剑破出一个洞。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剑孔,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就像人体皮肤破开再小的口子,甚至针扎一下,都会有血流出。剑孔出现的瞬间,无法想象的深海海压顿时找到出口,向这个剑孔猛然灌入。 剑孔被挤压扩大。 岩石向下坍塌。 无数海水涌入海渊下方。 这应该是海水向剑孔灌入的过程,然而速度太快,海水压力太强,这个过程根本来不及呈现,伴随一声轰隆巨响,只在一瞬间,整个海渊便消失了,变成一个方圆十余里的大洞,洞内岩浆滚滚。 无数海水向着这个大洞泻落,形成一个巨大旋涡,一直从深海连到浅海,整片北海都被搅动旋转,引发惊涛骇浪。 龙霄宫正好位于这道旋涡方向上,虽有阵法保护,可在这汹涌狂暴的天地伟力之下,毫无抵挡之力,瞬间被搅成齑粉! 冰冷的海水与灼热的冥河相遇,在震耳欲聋的嗤嗤声中,腾起无数青烟,几乎把整片北海都染成青色,吸入这些青烟的深海生物更是瞬间死去。 而在北海表面,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无数海水旋转着掉入空腔,仅仅数息时间,整个北海的水位便下降一分! 晁玉匣这是要让北海灌入冥族黄域,以解水淹宁州之危局! 一道黑雾从天而降,钻入北海之中。 一道金色剑光停在北海上方,元嵩看着海面上的大漩涡,并没有追冥蚯。 此时元嵩脸色微白,飞扬的白眉扫过嘴边,沾上一抹红色,他实力不如冥蚯,两人交手间,元嵩已然受伤,故而冥蚯不是逃跑,而是因为他感受到海底正往下倒灌入黄域。 泉弦机也同样注意到这个情况,不止如此,他还发现自己与龙霄宫的联系断了,代表龙霄宫已经消失,一切都应该是刚才那道恢弘剑光所致。 可哪怕龙霄宫已毁,还有许多北海鲛人被卷入漩涡,泉弦机却并没有入海探看的意思,反而竭力向泉玲珑出手。不管如何,他都要先取泉玲珑性命,只要泉玲珑死,龙霄宫和北海没了便没了,他还有南海,还有龙绡宫。 两道水痕相撞,一蓬水花炸开,泉玲珑与无数水滴一样倒飞出去。她本来就已受重伤,刚才虽有风吹雪与她联手对付泉弦机,可风吹雪毕竟只是阴神,实力差距极大,无法弥补。 “玲珑!” 一阵风吹散泉玲珑周身的水珠,风吹雪现身抱住泉玲珑。就在这时,泉弦机出现在二人斜上方,手中一把冰剑直直刺出,欲将风吹雪和泉玲珑一同对穿而过。 此时此刻,泉玲珑和风吹雪都已受重伤,眼看无力躲开,就在要被泉弦机得逞时,一道剑光忽至,泉弦机手中的冰剑断为两截,擦着泉玲珑的头发掉入海中。 元嵩及时赶到,与泉弦机战在一起,泉弦机自知无法杀死泉玲珑,果断撤离,化作一道蓝光潜入海中。而其余北海鲛人见泉弦机撤离,也都心生退意,或是入海逃走,或是分心被杀。 元嵩没有去追泉弦机,落至泉玲珑和泉弦机身边,问道:“两位道友没事吧?” “没事。”泉玲珑摇摇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元嵩道:“应是刚才那道剑光刺破海底,引得海水倒灌入冥。” 风吹雪道:“现在怎么办?” 元嵩问道:“北海倒灌入冥,不再向南倾泻,这场海啸没有后力支撑,已不可能淹没半个宁州,不过终究有那么多的海水已经往南流去,虽已变缓,仍是不小的麻烦,不知道泉道友有没有办法?” 泉玲珑刚欲开口,一股鲜血涌上喉间,从嘴角流溢出来,风吹雪道:“元统领,玲珑身受重伤,已无法出力,就让我来试一试吧。” …… 本来这场海啸足以淹没半个宁州,而此时北海倒灌,相当于水桶倒水倒出一小部分后,剩余的水全部漏掉,以致威力大减。可即便如此,已经倒出去的那部分依然不容小觑,至少足够淹没整片龙陀山脉。 狂风呼啸。 风吹雪化作飓风往北吹扯海水,海啸最前端不停逆起一道道海墙,向北坍塌砸落,海面上出现无数道北涌的海浪,与海啸往南之势不停撞击,以减缓海啸速度。 剑光纵横。 元嵩在海水中不停穿梭来去,留下一道道渐渐敛散的金光,更留下一道道剑意。 随着元嵩穿行,海中出现一张金色的网,奔腾的海水遇到这张网,就会被切开分割,变成一个个小水块,因为网中的每一根线都是元嵩的剑意,锋利无比。被剑意分割的海水不停摩擦碰撞,速度明显变缓。 而随着元嵩的速度越来越快,剑网织得越来越密,海水的流速也越来越慢。事实上如果元嵩体内的元气取之不竭,那么他便可以织出一道网眼无限小的剑意之网,密不透风,完全可以兜住这场海啸。 不过这终究非人力能及,一是没有那么多元气,二是即便兜住,也无法承受住那么大的重量,至少元嵩不行。 片刻后,飓风变小,海水中的剑光也变慢下来,显然是风吹雪和元嵩消耗太大,渐渐不支。两人相当于用自己的力量去与推阻这场海啸,消耗的元气难以想象,更何况两人刚才就已经受了伤。 而此时,海啸距离龙陀山脉已然不远,可海水速度虽然变慢不少,但这根本不够,唯有海水平息停下,否则速度就算再慢,也能淹没整片龙陀山脉。 这时,一道红光照亮海水,继而在海啸前方的上空不停交错,每次落地,都溅起漫天土石,留下一个个巨大深坑,或是斩开一道道沟壑。方青这么做,是因为每个深坑沟壑兜能蓄住大量海水,作为缓冲。 许多修士紧跟方青而来,他们亦不停对着地面出手。 邱长兴的傲寒刀虽远不如方青的红名刀锋利,但一刀劈落,亦能斩出沟壑。瞎了一只眼的雪狼王凭借庞大的身躯,每每高高跃起在落下后,利爪都能在地上刨出一个深坑…… 在方青带领下,众修士不停破坏龙陀山脉北处的这片平原,空中刀剑纵横,宝光绚烂,地上沟壑丛生,千疮百孔。这样的方式,就相当于在开渠挖沟,疏浚海水。 元嵩和风吹雪,以及方青和众修士都在不同的方向各自努力着,但目的都是一样,那便是停下这场海水,让龙陀山脉的百姓们躲过这一劫。 海啸距离龙陀山脉越来越近。 可海中那道剑光速度却越来越慢,不止如此,剑光有时都无法保持直线,一个浪头就能将元嵩冲开,海面上飓风吹起的海浪亦不复高耸,愈发微弱。 元嵩和风吹雪两位凝神高手,为了对抗天地伟力,已然元气枯竭,筋疲力尽。 而方青等修士们,亦在源源不断消耗元气之后,有力竭之相,很多修士都无法再出力,就连方青的红色刀光都逐渐暗淡。 遗憾的是,众人已倾尽所有,可海水还是没有停下,依旧流进了龙陀山脉。 是流,而不是冲,这便是庆幸的地方。 海水虽然没有停下,但流速已经很慢,也已变得极为平坦,进入龙陀山脉后,没有撞塌任何一座山岭,且除几座矮峰外,只淹至大部分山岭的山腰。此时此刻,山岭高处的百姓们就像站在一座座海岛之上。 百姓脚下,海水从他们身边缓缓流过。 危险亦是。 ———— (本卷终) 说几句话 龙骨象皮任霜风。 龙吞象咽尽腹来。 龙象撑天庇人间。 龙象舍身镇苦海。 这四句话是我想出来对应方青四个境界的四个精神。 这一卷的内容,便是第三句话,龙象撑天庇人间,也是整本书整个故事最大的高潮! 这一卷我会完善细纲,尽力加快更新速度,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下去,投投推荐票,谢谢啦! 第一章 朕意已决 郢域,冥都。 一座行宫中,泉弦机站在窗边,阖眼深深吸气,越吸眉头越紧,因为他吸不到水汽,唯有土腥和干燥。 良久,他睁开眼,望向不远处的冥族皇宫,脸色阴沉,眼神阴厉。 此时距晁玉匣一剑刺破海底壁垒,引得北海灌入黄域已过去一月,代表泉弦机辛苦建立的龙霄宫已毁一月,而他唯一的儿子泉寅,也已经死了整整一个月。 泉弦机参与冥族水淹宁州的计划,是为事后冥族能帮他夺下南海龙绡宫,却没想到晁玉匣背叛冥族,不止导致整个计划失败,还毁了他多年来的心血和唯一的儿子,他虽有通天修为,却已是一只孤魂野鬼。 这一个月来,泉弦机一直希望冥族能趁泉玲珑大伤,助他夺下南海,可海水倒灌黄域,不止冥河蒸发,冥族百姓更是死伤无数,整个冥族都在处理这场危机,冥九根本没空理他,一直推脱,把他晾在一边,这令泉弦机极度不满。 而地底干燥的环境,对泉弦机来说每次呼吸就像吸进一团火,令他非常不适,更是把泉弦机对冥族的不满烧得更旺。 泉弦机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他也想过离开地底,可没有冥族的力量,仅靠他个人根本无法夺取南海,而一旦泉玲珑伤愈,定会找他算账,他只能暂时寄人篱下。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泉弦机眉头一挑,却藏起阴毒的目光,不咸不淡道:“进来。” 他虽然被晾在一边,可也是冥族贵宾,事事有人伺候,餐餐准时送到,这是送饭的人来了。不过泉弦机一想到那些恶心的地底食物便反胃,每次连看都不会看,更不要说吃上一口。 一人推门而入,出乎泉弦机意料,此人虽提着一个食盒,却并非往日的送饭侍奴。这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袭锦质黑衣,生着蓝发,一双蓝瞳深邃,透着一股阴骘。 只有高种姓的冥人,才会生有头发,此人一头蓝发,就连眼睛都是蓝的,特征极为明显,那便是最高等的冥族,皇族。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冥九的皇叔,当年老冥皇的亲弟弟,冥罗。 泉弦机认得冥罗,问道:“道友怎么来了?” 冥罗关上门,随手布置好隔音阵法,他能被泉弦机以道友相称,自也是凝神期的阳神高手,确保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说话后,冥罗才笑道:“怕泉道友在地底无聊烦闷,特来看看你。” 冥罗手一抬,食盒搁在桌上,他打开盒盖,一股香气顿时飘散开来。随着冥罗一取一放,一碟碟珍馐美馔很快摆放在桌,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人族美食,而不是冥族地底的白节红翅之流,冥罗最后拿出的酒,亦非冥族的冥饮,而是人族世界的女儿红。 冥罗还亲自摆好碗筷,抬手笑道:“不知合不合泉道友的胃口,还请一用。” 泉弦机看着桌上中央那道白色菜肴,道:“道友真是有心了。” 这是白玉海草,乃鲛人一族最喜欢吃的食物,北海都没有,只生在南海,除此之外,其它菜也都是根据鲛人的口味喜好烧制,显是冥罗精心准备。 泉弦机和冥罗两人对坐而饮,冥罗喝了几口女儿红后,转动手中紫铜杯盏,感慨道:“酒如其名,女儿红的确是好酒,却还是少了一股醇香,就像女子年少,终究不够火候。” 泉弦机品出其中意味,道:“道友精心准备酒菜来此,我想不止是与我谈酒那么简单,有话不妨直言。” “好,那我就直说了。”冥罗笑道:“不知泉道友以后有何打算?” 泉弦机执杯一饮,自嘲笑道:“龙霄宫已毁,北海一脉的鲛人全军覆没,就连我唯一的儿子都死了,时运不济,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从今以后只能仰仗冥族照顾了。” 说罢,他看了冥罗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愤怒,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无奈。 可事实上,他恨冥族认人不清,给了晁玉匣叛变的机会,不止杀他儿子,还毁他龙霄宫。 他还恨冥族没有帮他夺取南海龙绡宫,而是一直推脱,把他晾在一边。他恨之入骨,却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不确定冥罗是不是冥九派来试探他什么,如果被冥族知道他的想法,对他不利。 冥罗笑了笑,直接道:“说时运不济,还不如说是冥九识人不清,否则也不至于害得泉道友如此境地。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冥九执意报复人族,大动干戈,也不会牵连到泉道友,故责任在我冥族,在冥九,是我们冥族对不起泉道友。” 泉弦机自不会蠢到因这两句话就和冥罗一起抱怨冥九,谁知道这是不是冥族的试探。他依旧没有表露真实想法,只是饮一杯酒,叹道:“我不怪冥皇,更不怪冥族,谁都没料到会有那样的情况发生,都是意外罢了。我觉得道友也不该那样说冥皇的不是,毕竟道友是冥皇的亲叔叔,不是吗?” 冥罗哈哈大笑,道:“道友戒心没必要这么重,我不是为试探你而来,你也不用试探我,我来找你,只是想与你谈一场合作。” 泉弦机笑笑不说话,显然还是不信任冥罗。 冥罗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向西方,道:“冥九在登基前,曾去衙域,遇到冥蛄和幽颜谋反,差点死在那里。他们一个是护族神兽,一个是祭司,自不会无缘无故谋反,所以是替人办事,而那个人就是我。” 冥罗转身,看着泉弦机道:“现在泉道友可以相信我不是来试探你的吧?” 泉弦机心下了然,冥罗必然是来拉拢自己的,问道:“什么合作?” “冥九是不会帮你夺取南海龙绡宫的。” 冥罗道:“但如果冥皇之位换我来坐,我保证帮你拿下南海。我不方便动手,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杀了冥九。” 泉弦机夹起一蓬菜,似笑非笑道:“冥蟾坐镇冥都,冥皇身边又有灵寻跟着,道友你这不是在与我合作,而是在推我去死啊?” 冥罗道:“自不会在冥都动手,我有办法让冥九去地面,且到时候动手的不止你一人,就算冥九把灵寻带在身边,也必死无疑。” 泉弦机道:“就算杀了冥九,你登上冥皇之位,我又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帮我夺下南海,而不是过河拆桥?” 冥罗道:“你知道我的秘密,我自不会出尔反尔。再者树挪死人挪活,你指望冥九,那就永远别想拿下南海了,既如此,为何不选择相信我?” 泉弦机生性谨慎,仍有犹豫,冥罗走近泉弦机,拿起酒壶倾斜,一道笔直的晶莹酒水落入泉弦机杯中,冥罗道:“你唯一的儿子,是被晁玉匣所杀,你的龙霄宫,亦是因晁玉匣而毁,而晁玉匣是冥九选择的人,这一切都应该算在冥九的头上。不止如此,她还出尔反尔,将为你夺取南海一事一拖再拖,把你晾在一边。我知道你早就对她不满,何不趁此机会与我联手,一吐不快?难道你想永远待在这鬼地方等冥九开恩?” 冥罗收壶,端起酒杯递给泉弦机,笑道:“另外,灵寻和冥九前后都被评为世间第一美人,泉道友难道不觉得这正是一个染指的好机会?” 冥罗拿着的酒杯中,酒水恰巧溢出杯口一线,却一滴不漏,亦无波澜,平整的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泉弦机的脸。 泉弦机抬手接过酒杯。 …… …… 冥都皇宫后方,有一座山崖,其形狭长,高耸雄峻,就像一条土龙挺身傲立,俯瞰整个皇宫。 土龙头顶,一道身影静立,蓝发如瀑,眉眼如仙,四周一片土黄,荒芜寂寥,毫无风景可言,可就因为她站在那里,却构成了一幅画。 风景如画。 山巅明明有风,却未拂起她的头发和衣袂,她就像是一根世间最美的羽毛,就连风都不忍触碰,生怕一不小心将她吹走。 冥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深邃如海的眸子仰望上方,仿佛要透过无边土层,去看到地面上的景象。 就这样看了很久,冥九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一块紫色玉佩。 玉佩痕迹斑驳,年岁已久,可冥九却十分珍视,就连摩挲都不敢用力,生怕碎了这块玉佩。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亦不复威仪,而是逐渐柔软。 “陛下。” 灵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冥九身后,轻轻唤了声。 冥九眼中的柔弱瞬间消失,重复威仪,问道:“什么事?” 灵寻道:“当年先皇便是去了地面,再也没回来,臣劝陛下不要去雍州。” 冥九依旧看着手中玉佩,道:“我记得很清楚,当年父皇离开地底去地面时,身上缀的就是这块玉佩,不会错。” “这太巧了,难保里面没有阴谋。”灵寻道:“且即便找到玉佩的地方真是先皇陨落之地,陛下也不能离开冥地,即便臣跟在身边,也很难确保万无一失,还请陛下三思。” 冥九平静道:“不管是不是阴谋,不管是不是真的,朕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灵寻道:“先皇若泉下有知,也决不希望陛下离开冥地涉险,不是吗?” 冥九摆手道:“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决。” “陛下……” 灵寻还欲再言,冥九加重语气道:“朕意已决。” 灵寻只能应道:“是,陛下。” 第二章 人生难如意,金刀断青丝 雍州召宁郡与丰安郡交界处,有座山谷,谷内草木青葱,僻静幽深,一条名为洗尘溪的环谷清溪潺潺流动,将谷内谷外圈成两个世界。 谷外凡尘俗世,谷内佛门净地,因为雍州乃至整个青冥大陆最有名的庵堂—灵台寺,就在谷中。 此值年关,山谷外的村镇充满喜气与烟火气,笑声和鞭炮声,然谷中却不闻尘世喧闹,唯有钟声悠扬。 灵台寺逢早晚以及大事发生时才会敲钟,此时已近正午,自是有发生大事。 举行剃度仪式,便是大事之一。 灵台寺明镜殿前,一老一少两道身影隔槛静立,老者长眉飘飘,少年身负长刀,正是元嵩和方青。 元嵩道:“云慈师太修为精深,佛法高妙,你朋友留在这绝对安全,也将获得真正的安宁和解脱,你尽管放心。” 方青郑重行礼道:“我替如意谢过统领。” 晁玉匣最后关头醒悟,拯救人族,却给冥族带来一场大灾,冥族视他为叛徒,可晁玉匣已死,自把怒火都转嫁到冯如意的身上。这一月来,冥族先后派出很多杀手来刺杀冯如意,其中不乏紫府强者,都被元嵩一一挡下。而晁玉匣死后,冯如意心如死灰,多次自尽被阻后决意要出家,元嵩便带方青和冯如意来都雍州灵台寺,把冯如意交托给云慈师太。 冯静启没有同行,依然留在宁州帮忙重建北襄郡,他本死活不同意冯如意出家,最终却不忍冯如意一直活在痛苦中,便默许了冯如意以这种方式获得解脱,青灯古佛总比一心求死强,但他又怕最后舍不得,于是狠着心没有跟来。 “不用谢我,小事罢了,小丫头师傅所为才是大事。” 元嵩道:“剑阁被我衡朝先祖灭而代之,距今已久,不过剑阁当年的辉煌和强大,根据史书记载便能窥探一二,历代剑阁阁主无不在自己的时代发光发亮,那个时候天下人论当世英雄,总绕不开晁姓,更绕不开那把英雄剑。如果我是晁玉匣,担上这么重的担子,也难保不会剑行偏锋,走上歪路。” 元嵩捋眉叹道:“他虽与我立场敌对,可在我看来,当日北海上的那道恢弘剑光,无愧于晁姓,无愧于剑阁,更无愧于英雄剑。只可惜,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和英雄剑交手的机会。” 元嵩拍拍方青肩膀,道:“走吧。” 方青道:“我想再看看。” “剃度有什么好看的?” 元嵩摇头一笑,道:“既如此,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方青向元嵩行礼,元嵩道:“其实我觉得你和那丫头挺般配,为何你不与她结为一对,那她也就不用为情出家了。” 方青看着元嵩,满脸愕然。 元嵩尴尬一笑,摇头道:“老夫身有残缺,一辈子不沾情爱,实在不懂,随口一说罢了,你不必当真。” …… 元嵩走后,方青一人站在殿外等待,悠扬的钟声在第一百零八下后止息,便看到一行缁衣僧帽的灵台寺弟子缓缓从侧殿步入正殿中。 为首师太端着一个红底木案,上面整齐叠着一条白色棉巾,棉巾上放着一把剃刀。第二位师太则端着一个盛有水的铜盆,步履轻缓,盆中水一丝不晃。其余弟子皆一手持珠,一手礼佛,肃穆庄重。 一行最后那道身影,同样穿着缁衣,却没有戴僧帽,一头长发披散如瀑,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她未着一丝妆,素雅而洁净,就像世间最干净的一朵白兰。 方青看着这道身影,眼神恍惚。 冯如意注意到殿外的方青,向众师太行礼,得到同意后,缓步走到方青面前,道:“方青,回去替我和我哥说声对不起。” “真的考虑清楚了?”方青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 冯如意神色很平静,接着道:“我名冯如意,我娘希望我能逢遇如意郎君,我很幸运,在我五岁那年就遇到了。” 冯如意顿了顿,道:“可他死了。” 冯如意神色依旧平静,平静到方青心莫名一紧,方青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冯如意道:“我心神尽散,再无留恋,余生只愿长伴青灯古佛,你不用再劝我。” 她转身走向殿内,却又停步回头,平静的双眸终于泛起波澜:“他一剑归去,不仅是为救宁州百姓,更是为让我解脱,不用再夹在他和你们之间。在他身边时,我从未开口向他真正表明心意,因为我觉得他一心光复剑阁,想来是不会考虑这些的,我也不该让他分心,默默陪着他便好。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我其实应该早点和他说的,那样的话结局或许就会不同,对不对?” 方青一怔,点了点头。 冯如意展颜一笑,那颗久违的虎牙再现,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变回那个头顶双丫髻的天真少女。 她说道:“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人生终究很难如意,任姑娘如此,我亦如此。方青,你要切记,以后遇到真正心爱之人,一定不要留有遗憾。” 她重复道:“一定不要。” 冯如意身形渐远,方青目送她跪在蒲团上,留给方青的背影中,素衣黑发,格外分明。 冯如意双手合十,抬头看着眼前菩萨金像,无悲无喜,紧接着耳边便响起剃度师轻念的法语。 “金刀剃下娘生发,除去尘牢不净身……” 剃刀起。 青丝落。 一绺绺头发徐徐飘落,落在石砖上,落在蒲团上,落在缁衣上,落在冯如意合十的手掌上。 一滴清泪,从冯如意眼眶溢出,淌过脸颊,掉在袖子上,颜色一深,很快又消失了。 …… 礼成。 冯如意得法号静觉。 静觉戴上僧帽,对殿外的方青遥遥合十行礼,道:“施主,请回。” 方青亦双手合十,低头郑重一礼。 有风潜入殿中,吹晃长明灯,拂起地上发丝,负责清扫的师太耐心地把飘远的发丝又扫拢一处。 方青再抬头时,静觉已经离去,偌大殿堂只留那位扫地师太,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方青望向侧殿,说道:“保重。” 第三章 一只老羊 一处破败山谷中,乱石林立,厚雪未消,放眼望去唯有灰白二色。偶有山风吹过,雪屑凌空打旋,说不出的荒芜和寂寥。 而随着两道身影缓缓步入谷中,单调寂冷的山谷仿佛瞬间活过来,生出绝代姿彩,变成一幅唯美画卷。 走在前面的冥九紧握紫色玉佩,一头蓝发在风雪中飞扬,不时露出尖长的耳朵,仿佛雪中精灵。在她视线中,那些飞舞的雪絮越来越密,仿佛一道雪幕,雪幕倏忽有了色彩,很快出现一些她小时候的画面。 “父皇,我也要去地上玩!” 一个蓝发蓝瞳的小女孩,双手拉着一名男子的袖角,轻轻摇晃,嗲声嗲气地撒娇道。 男子亦是蓝发蓝瞳,身形伟岸,眉眼间自有一股贵气和威仪,他转身笑道:“你还小,不能去。” 冥九抱住男子的腿,仰起头道:“为什么不能去,我就要去!” 男子蹲下身,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冥九的头,道:“小九听话,父皇答应你下回一定带你去地面上玩,不只是你,等到冥族和人族以后真正和平共处,所有冥族子民都能去到地面,见见蓝天和太阳。” “那好吧。”冥九点点头,对站在一旁的一位和尚道:“孔叔叔,你可一定保护好我父皇的安全哦。” 和尚也笑着摸摸冥九的头,道:“放心吧小九,孔叔叔答应你,一定把你父皇还给你。” 冥九眼中,和尚与他父皇渐渐走远,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挥手作别,而这也是冥九最后一次见她父皇。 谷中。 冥九停下脚步。 风雪陡然一滞。 轰然一声,雪幕上的画面连同雪幕一起粉碎。 灵寻询问道:“陛下?” “没事。” 冥九压下眼中恨意,道:“既然矮人族是在这里找到父皇的玉佩,那么这里很有可能是孔忧害死父皇的地方,必须要找到父皇的尸骨。” 灵寻道:“陛下,其实……” 冥九冷声道:“你是想说孔忧不是那样的人?” 灵寻默声,冥九道:“父皇死后,青羊宫和衡朝联合发声,说孔忧为人族立下大功,难道会与他无关?他根本就是以人冥两族和平共处为诱饵,骗父皇随他去地面,然后围而杀之。” 灵寻想说什么,冥九道:“灵姨,孔忧是我冥族的头号死敌,我以后不希望你为他说话,莫非你还忘不了他?” 灵寻道:“臣不敢。” …… …… 冥九和灵寻在山谷中小心翼翼查找,没过多久,两人便停下脚步,并不是找到老冥皇的尸骨,而是前方风雪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鲛人。 “泉弦机?” 灵寻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泉弦机从风雪中走近,笑道:“我是来劝你们不要白费功夫了。” 灵寻道:“这么说,紫色玉佩是你布的局?” 冥九问道:“玉佩从哪来的?” “两位美女一起问我,你们让我先回答谁好呢?” 泉弦机视线在冥九和灵寻身上来回摆,毫不掩饰自己的邪念,前一个月在地底时,他哪敢这么看冥九和灵寻,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感慨这两位美女当真是人间极品,与冥罗合作,部分原因亦是想染指冥九和灵寻。 冥九重复道:“说,玉佩从哪来的。” 泉弦机不回答,只是冷笑,冥九回头看了灵寻一眼。 即将落在灵寻肩头的一朵雪花落了个空,灵寻身形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泉弦机近前。 轰! 整个山谷陡然一晃,无数乱石震飞于空,崖壁上的积雪全被震落,灵寻身前,裂开一条沟壑,越来越宽,仿佛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刀切出,很快变成一道数十丈宽的深渊,将灵寻和与灵寻对掌之人分开。 但此人并不是泉弦机。 这是一名老者,身穿一袭青袍,长头霜白,面容枯槁,脸上每一个角落都被深深的皱纹覆盖,看上去就像是凡人世界即将逝去的耄耋老者。 他极度衰老,老到他的眼睛已经浑浊无神,却又偏偏充满一种平静而冷漠的情绪。而在他宽广的额头上,隐隐有两个凸起的硬块,就像是两个角。 看着此人,灵寻神色有些凝重。 灵寻根本不把泉弦机放在眼里,泉弦机跳出来,对她而言无异于找死。可眼前老者,却让她感受到很大压力,两人一击之下虽平分秋色,可灵寻很清楚,刚才她为重创泉弦机,已用十成力,可这名青衣老者显然还未尽全力,实力绝对在她之上。 而当灵寻看到老者额头上凸起的两个硬块后,隐隐猜到对方身份,如临大敌。 天下有四大圣地,中州衡朝,景州刀宗,宁州天净寺,以及雍州青羊宫,其中以青羊宫历史最为久远,底蕴最深。据传当年道祖飞升成仙后,他的坐骑一直留在青羊宫坐镇,此刻地处雍州,灵寻怀疑眼前这位老者就是那头神兽青羊! “你已猜到老夫身份?” 青袍老者眯眼问道。 他的声音很苍老,就像他满脸的皱纹一般,充满岁月的风霜。而他眼睛一眯,满脸的皱纹便更深了,一如此时横亘在青袍老者和灵寻之间的沟壑,深不见底。 灵寻脸色无比凝重,说道:“没想到青羊宫赫赫有名的神兽青羊,竟会与卑鄙小人联手。” 青羊嘴角一扯,轻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他眼神中没有丝毫别的情绪,还是只有平静和淡漠,更像是一种经历无数岁月之后的麻木。 “我是卑鄙小人?”青羊身后的泉弦机冷笑道:“冥九要水淹宁州,将我北海鲛人牵扯进来,却因识人不清,害死我儿,更害得我龙霄宫毁于一旦,事后却过河拆桥,对我不理不睬,你们冥族又光明磊落到哪里去?” 原本只有泉弦机一人,灵寻足以应对,可如今多了一个实力犹在灵寻之上的青羊,灵寻和冥九已危在旦夕,可冥九却丝毫没有慌张,也没有被人设局欺骗的愤怒,而是看向青羊,很平静地问道:“我父皇的玉佩,应该是源自你手吧?” 当年老冥皇去到地面后,便是在雍州命陨,之后青羊宫和衡朝第一时间发声,难保青羊宫和衡朝没有参与对她父皇的围杀,那么她父皇的贴身玉佩落在青羊手中,今日又用此玉佩来引冥九来此,便说得通了。 青羊直接道:“确是老夫。” 冥九踏前一步,问道:“这么说,你也有份杀我父皇?” 青羊不答默认,冥九清喝道:“我父皇尸骨在哪?” 青羊道:“没有尸骨,灰飞烟灭。” 冥九无声握拳,沉默片刻后松开拳头,问道:“我父皇去地面,是真心为了人冥两族之间的和平,为什么杀他?” “老夫认为,人冥之间的和平,不需要商谈,最好的方法……” 青羊看着冥九,认真道:“便是灭了冥族。” 青羊继续道:“你父皇只身一人来到地面,是他自己愚蠢,怪不得谁。” “好一个人族,好一个青羊宫。”冥九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玉佩出自你手,最后到我手上,中间这个过程,应该有冥族之人出力吧,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就是我皇叔吧?” 青羊笑笑,不说话。 泉弦机道:“青羊前辈,事不宜迟,你对付灵寻,冥九交给我。” 青羊实力胜过灵寻,而自己杀一个紫府境的冥九更是绰绰有余,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应该早点动手,却没想到青羊呵斥道:“老夫做事,不需要你教。” 泉弦机心中不悦,却不敢在一位巅峰阳神面前表露出来,而青羊根本无所谓泉弦机的情绪和反应,对冥九道:“老夫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交出厚土鼎,老夫可以放你回冥,甚至还可以帮你揭穿你所说的那个中间人。” 泉弦机与冥罗合作,为的是能借冥罗手夺下南海,以及染指灵寻和冥九,而青羊和冥罗合作,自不是为人族大义那么简单,它本身就是妖族。青羊为的,便是杀死冥九,助冥罗登上冥皇之位后,将厚土鼎给青羊。 然青羊很清楚,厚土鼎乃冥族至宝,冥罗登位之后十有八九会反水,倒不如从冥九手中获得,毕竟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厚土鼎,冥族谁当冥皇,又与他何干。 冥九和灵寻同时皱起眉头,一时间不明白青羊为何要厚土鼎。 青羊眯眼道:“老夫素来一言九鼎,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女娃,考虑得如何?” 青羊绝对是青冥大陆上寿元最长的人物之一,不谈境界,在他眼中,就连灵寻都是个小女孩,何况冥九。 冥九道:“厚土鼎乃我族重器,不会离开冥都一步,我来地面自不会带在身边,即便在身我身上,你也休想拿到。” 青羊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很久没有愤怒过了,上次愤怒,好像还是十几年前,他费劲气力杀死老冥皇后,却发现他身上并没有携带厚土鼎,计划功亏一篑,最终他才恼羞成怒,将老冥皇挫骨扬灰。 青羊眼中的愤怒变成狠厉,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灵寻已挡在冥九身前。 可面对两位阳神,灵寻又如何能挡? 第四章 星光穿冥九 “区区阳神中境,也想阻挡老夫?” 愤怒的青羊声音不再衰老沧桑,而是粗沉霸道,宛如天雷炸响。气息一放,一股磅礴骇世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漫而出,神威如狱,整座山谷仿佛瞬间变成一座牢狱。 青羊身后的泉弦机倍感压力,他亦是阳神,对普通修士来说已是世间绝巅,可他只是初境,在青羊这位阳神巅峰强者面前依然显得渺小。 灵寻承受着这股恐怖的威压,一脚后踩才站稳住,至于冥九,此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可她依然脸色如常,毫无惧意。 一道虚影忽然从青羊身上飘出,模样与青羊完全相同,浑身散发淡金色光毫,就像是影子一般,这便是青羊的阳神。青羊阳神出窍后,瞬间来到灵寻近前,一掌拍出。 凝神,便是以天地元气为载体,将己身灵魂和意志凝炼成神,以脱离肉身,成为更高阶的生命形态。阴神和阳神都可短暂脱离肉身,不过阴神孱弱,无形无色,而阳神强大,与肉身躯壳一模一样。直至凝成元神后,灵魂和意志便可永远脱离肉身,自由自在,超脱成仙。 一般凝神高手之间很少直接出窍阴神或者元神对敌,因为这虽然是一种更高层级的力量,足以碾压凝神期以下的修者,可相同层级间,神魂之间的碰撞极度凶险,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青阳一出手便是阳神出窍,足见他有足够的把握能胜过灵寻。 灵寻同样阳神出窍,一个虚化的灵寻从她身体跨出,与青羊一掌对碰。 没有任何声音,亦没有任何动静,这种交锋,力量已经不会外泄一分。灵寻的阳神瞬间跌回其身,紧接着灵寻整个人倒飞出去十几丈,落地后脸色惨败,吐出一口逆血,显然刚才一击之下,她已经神魂受损,由此可见阳神巅峰与阳神中境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青羊阳神回窍,冷声道:“小女娃,还敢阻拦老夫么?” 泉弦机亦在冷笑,照此看来,今天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了。他看向冥九,想看到天下第一美人花容失色的模样,可惜冥九还是脸色平静,仿佛自己不在绝境一般。 就在此时,一道悠扬低沉的声音凭空传来。 “你也说是小女娃了,青羊,你以大欺小,也不知道害臊?” 灵寻身前,一团黑雾骤然凝聚,翻滚扭曲间,慢慢现出一道身形,青羊顿时眯起眼眸。 这是一名黑袍裹身的老者,头顶黑发,身材矮小,体型微胖,他的腮帮很大,就像含了两个鸡蛋。他的眼睛也很大,凸出眼眶,且几乎没有眼白,黑玉般的眼瞳仿佛深渊一般。 泉弦机看到这名矮小老者,瞳孔一缩,青羊更是沉声道:“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灵寻在青羊眼中是小女孩,而这位矮小老者却被青羊称为老朋友,可见矮小老者的辈分有多高。 矮小老者道:“你青羊不顾老脸做出如此行径,我当然要来看一看。” 青羊冷哼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负责镇守冥都,不得离开半步,这只是你的一具化身罢了,你以为你能拦住我么,冥蟾?” 矮小老者正是冥族四大护族之首冥蟾。 冥蟾神通惊天,是与青羊同一时期的妖族大物,在四大神兽之中实力最强,号称天下第一防具的冥蟾衣,只不过是他蜕下来的皮罢了。冥九在衙域之时,虽有灵寻护卫,却依然差点死在冥蛄和幽颜联手之下,此番来地面找老冥皇葬身之所,又岂会没有防备,在离开前便告知冥蟾,以防万一。 然冥蟾与其余三位护族神兽不同,他是冥族的定海神针,根据与冥族先祖定下的规矩,他本体不能离开地底冥都,故而只能以分身行走人间,青羊说得没错,若冥蟾本体在此,自能与青羊斗个五五开,可只有一个化身,绝对拦不住青羊。 冥蟾笑道:“拦一会还是可以的,足够你计划落空了。” 灵寻身形闪至泉弦机近前,冥蟾对付青羊,泉弦机自然便交给她,她虽与青羊交锋间神魂受损,可境界占有,对付泉弦机问题不大。 冥九深深看了青羊一眼,很果断地化作一道流光闪离此地。 几乎同时,一道青光拔地而起,往冥九离开方向追去,却被冥蟾所化的黑虹阻截,一青一黑两条光澜在短短一瞬间,便已碰撞无数次。 前一瞬,极远的天空处密密麻麻都是这两种颜色的残影,后一瞬,空中便出现两只庞然大物,一羊一蟾如同两片遮天云雾,激战如神。 泉弦机也要去追冥九,被灵寻拦住,灵寻虽受伤,却依然不落下风,泉弦机根本抽不出身,而两人身下的乱石山谷,转瞬间不复存在,被倾倒坍塌的山壁填成平地。 …… …… 冥族四域,唯有冥都所在的酆域没有人冥通道,冥九要回地底,必须一路西行,离开雍州地界。 冥九并不担心灵寻和冥蟾,阳神境界的高手,分胜负简单,分生死极难,等自己走远后,灵寻和冥蟾自会全身而退。 此时此刻,她凌云而行,低头看去,身下的山川河流和城郭村镇化作一道道五彩线条极速掠过,她眼神微怔,不知道自己父皇的尸骸究竟散落在这些线条中的哪一处。 当她拿到紫色玉佩时,便知道这有可能又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且她很清楚,肯定与她皇叔冥罗有关,但她还是决定前去雍州一探,只为能够找到老冥皇的尸骸,可结果依然令她失望。 她没来由想起刚才青羊和泉弦机出现的情形,想着当初父皇来到地面时,是不是也如这般,被一个又一个站在人间绝巅的强者围住。然而自己有灵寻和冥蟾保护,可父皇却是孤身一人,面对强敌围杀,只能战至粉身。 冥九眼神锋如冰刀,喃喃道:“父皇……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就在这时,一粒亮光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流星划空,瞬间击穿冥九,冥九就像是一只被猎人射中的麻雀,身形一侧,往下方跌去。 亮光的起处,是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山峰之巅站着一名黑衣男子。此人身披黑袍,檐帽遮脸,看不清面容,手里举着一张黑弓。 这张黑弓长约一丈,周身布满星纹,一颗颗星辰散发着一明一暗的光毫,不停在弓身表面浮动,仿佛活的一般。紫色的弓弦明亮无比,隐隐有电丝缠绕游走,竟是由雷电制成。 星雷弓。 很久以前,天下还未分四大圣地,景州有一大派名为星辰宗,星雷弓便是星辰宗的镇宗之宝,据传是古人以绝世神通取雷霆为弦,纳星辰之力于弓身,不需要弓箭,只需轻轻一弹雷弦,弓身上星辰便会疾射而出。 黑袍男子松手放弓,揭下檐帽,竟是冥罗,他望向冥九摔落的方向,冷冷一笑。 冥九吸取衙域的教训,除灵寻外,还带上冥蟾化身,以防万一,而冥罗也自会吃一堑长一智,他猜到冥九肯定不会只带灵寻,故而除泉弦机和青羊外,他自己更是躲在暗处,就为等待时机暗施冷箭。 星雷弓落入他手已经不知多少年,经过炼制温养,威力更甚从前,凝神期以下,只要中箭便必死无疑,可冥罗收弓后还是往冥九方向而去。 冥九不是普通人,他要确保此行不会有变数,冥九必须死。 第五章 斩元刀现 年关时节,李家村喜气洋洋,一片火红。孩童们穿上新衣,手里拿着爹娘从镇上带回来的鞭炮,时而将鞭炮塞入雪堆中燃放,时而丢入结冰的水坑中,一个个被冻得脸红耳胀,鼻涕直流,却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村后山拗中传来的一声闷响。 冥九整个人嵌进雪地中,她用力攥紧一把积雪,想要爬起来,却已经没有力气起身,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坑中。她身上的冥蟾衣已损,胸口上有个洞,鲜血汨汨流出,很快在雪地里流淌开来,冥九想运使元气封住伤口,却感觉到一股霸道强横的灼热气息充斥全身经脉,横冲直撞,导致体内元气无比紊乱,根本不受控制。 冥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自己落下时震起的漫天飞雪,不知是因为被冰雪包裹,还是血越流越多,周身冰冷刺骨,她渐渐失去知觉,双眼缓缓阖起。 一阵风吹过,覆着霜雪的睫毛微微一颤,冥九猛然睁开眼睛,眼神充满决然和不甘。她还没有找到父皇遗骸,更没有为父皇报仇,她绝对不可以死。 凭着这股执念,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缓缓将自己撑起,就像是一个即将掉入悬崖的人,拼尽全力抓住一根藤蔓不坠。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落在她面前,就像一把刀落下,把冥九手中的藤蔓切断。 冥九看着眼前面容不清的黑袍男子,知道这应该就是偷袭自己的人,不止如此,她还大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伴随一口热气呼出,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是皇叔吧?” 冥罗没有说话,亦没有摘帽,屈指一弹,一道青色流光射向冥九,看似细如烟丝,却有着一股厚重如山的威势,恐怖至极。 这是要直取冥九性命。 此时此刻,冥九已无生还可能,冥罗即便表露身份也无妨,可他心性谨慎,如此情况下,也不会暴露自己。等到冥九死后,他自会摘下檐帽,对着冥九的尸体说上几句话,也当作是对自己这位皇侄的悼念和缅怀了。 冥九此时已经连睁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她闭上双眼,往后倒去,意识逐渐模糊,完全消失前只留最后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真的要死了,不过死了也好,终于可以再见到父皇,也不用再那么累了。 就在这时,一记黑色刀光出现在冥九身前,斩得青色流光一滞,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趁这个间隙出现在冥九身前,用自己背部硬生生替冥九挡下这道攻击的同时,一刀划出,在自己身前斩出一道黑线,黑线陡然扩宽成洞,冥九抓起冥九,竟直接钻入到这道黑线之中。 “斩元刀!” 冥罗眼神一凛,瞬移近前,一拳砸去,可惜黑洞恰巧缩线消失,仿佛不存在般,冥罗的拳头落入空处,炸起一声空气暴响。 冥罗脸色阴沉,拳头紧握,就差最后一步,他就能杀死冥九,可偏偏冥刓忽然出现救走冥九,坏他大事。 不过他并不着急,斩元刀虽然拥有空间之力,能轻易切开空间,可遁逃距离不会太远。冥九已经昏迷,冥刓区区紫府境界,硬受他一击,不死也废,只要他四处搜寻一番,二人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 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间,凭空出现一个黑色通道,冥刓抱着冥九跌出这个黑洞,身后黑洞消失,冥刓和冥九倒在地上,皆一动不动。 冥九已然昏迷不醒,而冥刓亦是身受重伤,不过他硬是坚持到跨出空间裂缝后才昏迷。 片刻后,冥刓的手指动了动,他睁开眼睛,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冥九,咬着牙,想要撑地爬起,却根本爬不起来,最终又摔倒躺下。他受的伤,并不比冥九轻。 冥刓戴着面具,看不清楚表情,不过他的面具在微微颤抖,那应该是他面部肌肉抖动所致,可想而知他已是拼尽全力。 撑地爬起。 摔倒躺下。 这样重复不知多少次后,冥刓终于坐了起来,他来不及查探自己伤势,第一反应便是探手触摸冥九的鼻息,发现冥九只是昏迷后,松了一口气。 冥九此行来雍州,并没有带上冥刓,确切来说,是不愿意带着冥刓。并非因为冥刓只有紫府境,而是因为其它。 事实上冥刓虽然身为长夜卫统领,是斩元刀的主人,更是冥九的贴身侍卫,可冥九遇到重大事情,从来不会把冥刓带在身边。就像狗主人平时没事时,喜欢牵着狗带在身边,一旦重要事情,自不会带着宠物,或者说宠物不配跟在身边。 冥刓很清楚冥九对自己的态度,可他一点不在意,且经过上次冥九在衙域差点出事的例子后,冥刓觉得此行也很可能有危险,于是自作主张,偷偷跟着,也幸好如此,这才险之又险地将冥九带走,否则冥九已经死在冥罗手上。 可他这口气一松,便又摔倒下去,一道道白气随着沉重的呼吸从口中钻出,这回再也爬不起来了。 冥刓侧头望向冥九,他知道自己和冥九并没有逃出很远,对方很快会追来,他必须立刻带冥九走,可他偏偏是这般无助,自己连起身都做不到,又如何带冥九走? 一道凄厉沙哑的喊声从冥刓口中传出,就像是野兽临死前不甘而愤怒的嘶吼。 一会后,冥刓停止吼喊,他望着冥九,默默握拳,他必须要救冥九。 这一刻,他做出某个决定。 片刻后,不知怎么的,冥刓竟可以轻松爬起,仿佛没受过伤一般。他抱起冥九,往东方向逃行。 酆域没有人冥通道和地面连通,如果要回到地底,一定要往西行,可冥刓知道冥罗一定会往西追,所以他选择反其道而行,这样才有机会躲过对方。 …… 冥刓带着冥九离开后不久,一道黑虹落在二人原来所躺之地。 冥刓看一眼地上还未冷却的鲜血,抬头环顾四周,他闭起双眼,深深吸气,很快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最后他并没有向西行,而是往东追去。冥刓带冥九出其不意向东而逃自是稳妥,可冥罗乃堂堂阳神高手,又岂会追踪不到气味。 …… 召宁郡境内,一片杨树林中。 冬日严寒,白雪茫茫,树叶早已凋敝,光秃秃而密密麻麻的枝丫上覆着白雪,远远望去,每一根树干上都仿佛长着一朵巨大的雪花,与飘在空中的雪花相互映照,枯寂苍凉之中透着一股白洁美好,灵韵非凡。 一行笔直的脚印出现在树下雪面上。 冥刓抱着冥九,一步步踩在松软干燥的积雪上,默默前行,如果仔细看去,可以发现冥刓留下的那一个个脚印周围很快便会融化成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一般。 此时冥刓觉得应该已经摆脱对方,但他必须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冥九安顿下来,为她疗伤,否则以冥九现在的情况,绝对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冥刓低头望向怀中的冥九,眼神一阵恍惚,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能永远这样抱着冥九,他愿意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都愿意,走上几百年甚至几万年也心甘情愿。 …… …… 不知走了多久,冥刓找到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有桌有椅,不过却布满蜘网,显然已经废弃很久,并无骨头碎渣和动物皮毛,说明没有被野兽占据当成巢穴。 冥刓身为冥九的贴身侍卫,知道冥九最喜欢干净,于是挥手间散去所有蛛网灰尘,还找来些许干草铺在石床上,这才安排冥九躺下。 冥刓很快帮冥九止血,并且为其输送真元,基本上稳定了冥九的伤势,总算脱离危险,只需静静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便无大碍。此时此刻,他静静看着冥九胸口那个鲜血凝痂的伤口,眼神复杂,愤怒心疼无奈后怕皆有。他也能大致能猜到,那个黑衣人便是冥罗,早在冥九衙域遇刺事件中,冥刓便猜到了,这次又布局暗害冥九,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他又看向冥九那张天下第一的绝世面容,最终眼里只剩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明明是遗憾,却夹着一丝欣喜和满足,甚至还隐含解脱的意味,完全不像是一个下属对上君主该有的情绪,纵然这个下属喜欢自己的君主,也不应该有这样奇怪的情绪。 就在这时,冥刓猛地看向洞外,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气息在向这里靠近,他很确定,这是打伤冥九那个黑衣人的气息。 冥九回头深深看一眼静静安睡的冥九,他必须要离开这个山洞,从而引开对方,否则冥九必死无疑。 冥刓往东方行去,山洞在他身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仿佛要透过山壁看到里面的冥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里,纵然能摆脱对方,再回到这里,恐怕也看不了冥九几眼了。 第六章 风雪洞内青冥遇 白茫茫的雪地上,一行脚印越来越长,方青手提一只雪兔,走向早就燃好的火推。雪兔毛茸的耳朵被方青抓着,它蹬脚挣扎,像是在拱手拜年。 雪兔很快被剥皮拆骨,方青坐在积雪上,手持树枝转烤,油脂不时滴落进火堆,响起噼啪噼啪声。 方青闻着香气,想起第一次地底之行的最后,冯如意和乙尧送他和任映景出地面时一起烧烤的情形。可如今任映景在地底长眠,冯如意已经遁入空门,念及种种物是人非,方青眼神不由恍惚起来。 宁州的事宜在方青离开前便已妥当,他离开灵台寺后,没有急着回宁州,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饿了便抓野味,渴了便饮冰雪,身心完全放松,一路逍遥。 至于修行方面,经过元嵩指点,方青已然窥探到紫府境的门槛,方青每日都缓缓将元气送至眉心间,却并不着急叩开紫府,紫府境乃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是以后进入凝神期的基础,关系到自己的意识和魂魄,需千万谨慎。 冰天雪地中,原本一片寂静,唯有不时响起的油爆声,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隐约有燃放鞭炮的噼啪声传来,应该是附近村落的孩子在雪地里放鞭玩耍。 可能是烤兔的味道太香,那些在雪地里疯玩的孩子很快循味而来,见到方青在烤兔后顿时嘴馋,想上前却注意到方青背后有刀,立马吓得不敢靠近。 方青朝他们招手,孩子们互递眼神,犹豫一番后,屁颠屁颠跑过来,围在火堆前,直直看着金黄油嫩的烤兔,一个个口水直流。 “大哥哥,能让我咬一口吗?” 一个小男孩将挂在外面的鼻涕吸回去,鼓起勇气问道。他衣服上打满补丁,小脸被冻得通红,问完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其他小孩也都满眼期待地看着方青,都想咬一口。 方青将烤兔递给问话的孩子,笑道:“你们分了吃吧。” 孩童大喜,一把接过烤兔,其余孩子也都围上来,你撕一条腿,我咬一口肉,很快整只兔子便被分食殆尽,只剩地上一堆骨架,孩子们打嗝摸腹,一脸满足。 忽然,那个领头的孩子意识到什么,忐忑地看着方青,指了指方青背后的刀,道:“大哥哥……我们忘给你留了……你……你不会拿刀砍我们吧?” 方青笑道:“不会,怎么会呢。” “大哥哥你真好。” 男孩憨憨笑道:“你人这么好,我们带你打年兽怎么样?” 方青问道:“年兽?” “对!年兽!”一旁另一个小男孩抬手一指,道:“就在那不远的一个山洞里面,住着一只年兽,我们也是刚才才发现的。真的很奇怪,明明能看到年兽躺在里面,可山洞被一块会发光的石头挡住了,我们进不去,只能在洞外面放鞭炮,希望能吓走它。” 方青问道:“躺在里面?那年兽长什么样?” 一位两腮通红的小女孩举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年兽耳朵很长,身上毛是蓝色的!” 方青眉头一皱,道:“带去我看看。” …… …… 来到山洞前,朝里看去,方青的确看到洞内躺着一道身影,隐约可见尖长的耳朵,还有一头蓝发。 一男孩蹲身捏出一个雪球,往洞内砸去,只见洞口亮起一片绿色光幕,雪球被弹开四散,无法进入洞内。男孩抬头看向方青,道:“大哥哥,这个就是发光的大石头。” 方青点点头,这自不是什么发光大石,而是人为布下的阵法,是为防止有人或者野兽闯入洞中。 “大哥哥,里面的究竟是不是年兽呀?”小女孩躲到方青身后,扯了扯方青的衣袖,问道。 方青道:“的确是年兽,还是很凶猛的年兽,你们快点回家,留在这里会很危险。你们放心,大哥哥会对付年兽的。” 孩子们被吓到了,一会会便跑得没影。他们离开后,方青抬手按去,阵法再度亮起,阻止方青再进。方青鼓荡真元,掌心亮起金光,猛然一压,这片阵法骤然一亮后,便黯淡下去,消失无踪,被方青以力破之。 方青缓步走入山洞,随着与床上那人越来越近,方青的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 方青在洞外便知这里面躺着的是个冥人,甚至根据蓝发特征,知晓这应是地位颇高的冥人,却万没想到竟会是冥九这位冥族之皇。方青能看出冥九虽然还活着,但气息微弱,已然身受重伤。 仓啷。 洞中响起刀刃摩擦刀鞘的声音,红光照亮方青的脸,他对着冥九一刀挥下。 方青不知道为什么冥九会重伤躺在这里,但他知道宁州差点因冥九被无尽海啸淹没,而宁竹、姜扶春、任映景等人的死,亦都是因为冥九。既然被方青遇到,那便是老天爷要让方青取冥九性命。 红名刀落下,即将斩断冥九脖颈时,却停在那里,刀影吞吐伸缩,距离冥九脖子只有一寸。 方青从冥九脸上挪开视线,撇转过去不去看,再度起刀落下,却又停在那里。 “就这么杀了她,太便宜她了。” 片刻后,方青最终收刀,看着一动不动的冥九,自语道:“况且她还有利用价值,或许可以用她来换回被关在衙泉监狱的那些人。” 方青坐到冥九身边,仔细观察她胸口的伤口,发现这应该是被某种利物洞穿所致,不过已经被人封住伤口,稳定住伤势,却仍然有一股强横的力量在冥九经脉中横冲直撞,使得她体内元气极度紊乱,不受控制。若不及时处理,时间一长,冥九最终还是会因经脉暴裂而亡。 既然决定用冥九换回衙泉监狱里的那些修士,方青自然要救她,冥九的伤势很重,很难处理,可对方青来说却很熟悉。 当日他为替任映景报仇,回头与金蚕老人拼命,以华池破裂的代价,拼死金蚕老人。那时方青体内的元气也像冥九这般不受控制,乱窜作祟,幸好后来掉入冥河,遇到烈云授以兜率神火重筑华池,才得以痊愈。 不过冥九此时情况虽与方青当日比较相似,却严重得多,毕竟方青只是华池破裂,冥九则是绛宫受损。 而她作为紫府境修士,原本紫府绛宫华池三者连通成循环,却因中间的绛宫破损,导致元气不再循环流畅,这也是她体内元气无比混乱的原因,方青要救她,便必须要帮她修补绛宫。 这并不简单。 当日方青能重筑华池,是因为阴差阳错结识烈云,学会兜率神火,并且在烈云帮助下帮方青找到黑曜石。兜率神火是手段,黑曜石是材料,两者缺一不可。方青虽会兜率神火,可此时没有黑曜石,又如何帮冥九重筑绛宫,除非…… 除非方青从自己用黑曜石所铸的华池中取出一部分作材料,为冥九浇筑绛宫。 可若这么做,方青需万分小心,因为方青华池内的黑曜石已经凝固,方青需要重新熔化,才可取用。这就像是在挖取自己部分城墙,来为别人修补城墙,稍有不慎,自己的城墙可能都会坍塌,这里面的凶险可想而知。 方青看向冥九,她虽因重伤而脸色惨白,可容颜依旧倾世。 方青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冥九时,她也是奄奄一息,是方青用一株双色幽兰才吊住冥九性命,事后冥九却想杀他,不过最终以赠予方青冥蟾衣告终。第二次见冥九是在衙泉监狱,冥九居高临下,与方青立赌,最终方青一个个战而胜之,更是抗下冥九的厚土鼎,立而不倒。第三次见冥九,是在一间石室中,冥九问方青是否愿意为她效力,方青说除非冥九肯为他暖床,否则免谈。 冥九是方青仇人,要方青冒如此大险救她,方青理应犹豫。事实上方青的确犹豫,可他犹豫并不是担心自己危险,而是因为别的。 方青很想救冥九,却又不愿救冥九,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想救冥九的原因,除为了想用冥九换回身陷囹圄的景州修士之外,还有别的情绪存在,他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情绪,想不顾冥九死活来证明自己的这种情绪只是虚幻,却又偏偏不忍下手。 片刻后,方青看着冥九,认真道:“为映景,为如意,为人族百姓,等救出景州的修士后,我方青一定杀你。” 决定先救冥九后,方青手探向方青胸口,却又缩了回来。 想要为冥九重筑华池,便要用掌心贴住她的伤口,然后用元气包裹融化的黑曜石注入其中,这样一来,便必须要解下冥九胸口的衣物,难免不礼。 “救人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眼睛不看便是。” 方青抬手捻住冥九衣领,正要慢慢翻开时,异变陡生。 冥九这时候醒了。 醒来第一眼便看到方青在解她衣服。 洞内一片安静,穹顶角落一只蜘蛛挂在蛛网上,忽然有风灌入山洞,蜘蛛和网皆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冥九瞪大眼睛。 方青亦瞪大眼睛。 第七章 负刀少年,帷帽少女 冥九的一双蓝瞳就像世间最小的两片海,深邃静谧,灵动慑人,可此时愤怒化作惊天浪涛,在她眼中翻腾怒吼。她极度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更爬不起来,只能这样狠狠瞪着方青,如果她的眼神能化成刀剑,方青此刻早已千穿百洞。 “别这么看我,我是在救你。” 方青很快定下心神,一脸正色道:“你的绛宫破损,我准备为你重筑修复。” 方青继续解开冥九衣裳,冥九呼吸顿时急促,双眼仿佛变成火海,如果此刻能与方青同归于尽,她绝对毫不犹豫。她试着用眼中的警告和抗拒告诉方青别这么做,可惜方青已经撇转过头,根本看不到。 方青问心无愧,迅速翻开冥九的衣裳,现出一片雪玉肌肤,接着方青便并指点在那个被星雷弓洞穿的伤口上。方青沉浸心神,闭起双眼,他看不到冥九此时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凝脂触感。 方青在体内凝出一缕兜率神火,围着华池匀速游走,而不是停顿在一处融化黑曜石。方青这是要均匀地从华池四面八方各取少许,就像在四面城墙上各刮去一些墙皮,而不是在其中一面挖一个坑洞,这样才能避免城墙坍塌。 兜率神火很快裹挟到一些黑曜石液体,方青控制兜率神火顺着经脉往指尖游去,最终穿过指尖,进入冥九体内。 冥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她的眉头紧皱,咬紧贝齿,却完全不显狰狞狼狈,反而娇弱楚楚,愈发动人。此时此刻,冥九能感觉到一股暖流进入绛宫,即心脏之中,就像有把火在灼烧,这种感觉自不会好受。很快,她便疼得晕死过去。 三个时辰后,方青收回手指,长舒一口气。 同样的方法,冥九这回与方青上次相比,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一是绛宫比华池更加复杂,二是方青那时是自己控制兜率神火,可随心指使,而这回方青是在别人身体里筑造,稍有不慎冥九便会没命,所幸一切有惊无险,冥九绛宫已然被方青初步修复,不过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夯实稳固,之后才可尝试疏浚体内元气。 …… …… 天光渐暗,夜幕下雪花愈加分明,方青站在洞口看雪,不时回望依然昏迷未醒的冥九。 大约在深夜时分,方青身后传来一声嘤咛,冥九醒了。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紧紧握拳,发现身上衣物依然整齐后,又缓缓松开。 她很快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变化,被星雷弓对穿而过的绛宫已然修复,不再破漏,体内元气虽仍紊乱,却已经比之前好很多。 “为何救朕?” 冥九看向洞口的负刀少年,她的身体依然虚弱,声音轻得就像洞外飘着的雪花。 方青回头,直接道:“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冥九道:“说。” 方青道:“我要你放了那些被关在衙泉监狱里的人族修士。” 冥九不再看方青,看着洞顶石壁,道:“如果朕不答应呢?” 方青手伸于肩,道:“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冥九道:“行,朕可以答应你。” 方青松开刀柄,有些意外冥九这么容易就答应,冥九为复仇能做出水淹宁州这等事来,像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方青不觉得会被自己吓到。 冥九的确不会被吓到,她不怕死,可她不能死,父皇之仇未报,又有皇叔觊觎皇位,暗中作祟,她要报仇,她必须要活下去。 冥九道:“朕还有个条件,在朕伤愈前,你需送朕出雍州。” 方青点头道:“可以。” 冥九又看向方青,问道:“你就不怕朕伤愈后悔言,不止不放人,还会杀你?” 方青道:“我想堂堂冥皇,自不会出尔反尔吧?” 冥九道:“不会。” 方青道:“成交。” 当日冥九在衙泉监狱中与方青打赌,方青赢了,冥九便果真留方青一条命,即便方青让冥九暖床,冥九也未取他性命,终究算言而有信,这也是方青的把握所在,觉得冥九应该会遵守承诺。 可这回方青想错了,此一时彼一时,冥族水淹宁州的计划最终失败,方青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比晁玉匣小,因为是方青最先发现这个计划,而请来风吹雪和泉玲珑等人相助的,也是方青。方青一而再再而三破坏冥九计划,冥九又岂会放过他。 而冥九非杀方青不可的最重要一个原因,是刚才方青竟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即便初衷是想要为她疗伤,冥九也无法容忍。 冥九心中已定,待自己伤愈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回地底,而是杀了方青。至于食言反水,冥九根本无所谓,在她眼中人族是世间最卑鄙无耻的种族,当初孔忧骗她父皇去地面一事还历历在目,她现在不过是以牙换牙罢了。 …… …… 夜去昼临,雪也停了,覆上一层新雪的雪地比昨日更加白洁,也更厚更软,踩下去能没及小腿,抬起时又会带出一捧雪屑。 方青和冥九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雪地中,周围一片寂静,唯有踩压积雪的声音。 方青不时回首,看向身后走得很缓且不是很稳的冥九,冥九此时穿着一身素衣,头戴帷帽,黑纱掩面,只能隐约看到一头长发,而看不到冥人特征,不过偶有风拂起垂纱,才现出一抹倾世惊鸿。 方青虽为冥九修补好绛宫,可冥九离伤愈还很远,身体依然虚弱,与普通人无异,方青本想等冥九身体恢复两日再出发,可冥九不愿多等,即便走路艰难也要西行,还让方青为她买来便衣帷帽,以掩人耳目。因为她知道自己皇叔一定还在找她,唯有往人族城郭之间行走,才能躲过追杀。 方青停步等冥九走近,问道:“究竟是谁把你打伤的?” 冥九走过方青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冰冰道:“不关你事,你只需记得带我出雍州就行了。” 方青一笑置之,冥九却忽然踩到一个雪下凹洞,脚下一虚,往前跌去,方青眼疾手快,微微仰身扶住冥九肩膀。 轻纱微动,四目相对,只一瞬,刚站稳的冥九便一把推开方青,对失衡倒入积雪中的方青狠狠剜了一眼,拍拍自己肩膀,冷声道:“不要再用你的脏手碰我。” 转念又想到方青还不隔衣衫地触碰过她胸口,冥九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勿需动怒,反正方青很快就是个死人了。 …… …… 这片雪地偶有孩童玩耍,自离村落人烟不远,方青和冥九很快走出雪地,来到一座村子前。 许多孩童正在村口放鞭玩耍,其中几个孩子见到方青,立马跑上来,原来是昨天向方青讨要烤兔吃的那几个孩子。 “大哥哥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大哥哥你快说说后来抓到年兽了吗?” “宝根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大哥哥这么厉害,肯定把年兽打死了!” …… 孩子们围着方青你一言我一语,方青看了眼身边的冥九,对孩子们笑道:“大家放心,年兽已经被我打跑了。” 冥九不知道自己就是孩子们口中所说的年兽,她递给方青一个眼神,示意方青赶紧离开这里,一群叽叽喳喳的人族小孩,实在令人厌恶。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指着冥九道:“大哥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没等方青说话,那个叫宝根的男孩脱口而出道:“这肯定是大哥哥的媳妇!大哥哥我猜得没错吧!” 宝根手里拿着一块年糕啃着,不时还有鼻涕流在上面,一脸憨笑地看着方青,似乎在等方青夸他聪明。 冥九向着宝根一步踏前,方青蹲在宝根身前护住他,摸摸他的头道:“不是我媳妇,只是朋友。好了不和你们说了,我们要走了。” “宝根呐!快回来敬祖!” 这时,一位妇人吆喝着走到近前,看到背着刀的方青正在摸自己儿子的头,顿时吓了一跳,一把将宝根拉在身后,紧张问道:“你……你是谁?” 宝根从妇人身后探出脑袋,仰看妇人道:“娘,这位大哥哥就是昨天请我们吃烤兔的人,他果然把年兽打跑了!厉害吧!” 妇人看看自己儿子,又看向方青,眼中警惕消散,朝方青一笑。 能把烤兔分给孩子们吃的人,应该坏不到哪去,总比镇上无敌神拳帮的那些蛮横武人强,想来只是路过,不会有恶意。至于年兽什么的,妇人自不会当真。 方青回笑道:“大婶新年好,我们只是路过,这便告辞。” 妇人道:“别呀,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村里住一晚,我们家今天敬祖,有很多好菜,顺便一起吃顿晚饭,也算是还我们家宝根昨天吃你烤兔的人情了。” 她看向身边的儿子,摸了摸他头,眼中宠溺多过嫌弃,道:“我家这崽子,我有时都怀疑他是猪精转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方青婉拒道:“还是不打扰了,我们还要赶路。” 妇人道:“哎哟不打扰,不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嘛,难不成少侠嫌弃我们农村贫陋?” 方青道:“当然不会。” 妇人笑道:“那不就好了,来来来,别客气,昂。” 宝根跑上来抱住方青大腿,道:“大哥哥去我家吃饭吧。” 这时,冥九咳嗽两声,不是提醒方青什么,而是真的咳嗽,她如今身体本就孱弱,又风雪中徒行一日,定会疲累。 方青看一眼冥九,知道她的身体不宜继续赶路,而天色也着实将晚,加之宝根母子这般热情,索性在这里歇一晚,最终方青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这才对嘛。”妇人笑笑,看着冥九道:“这位一定是少侠媳妇吧?应该是被风雪冻着了,赶紧进屋吧。不过怎带着个帷帽,挡不了风雪不说,多不爽利呀?” 方青能感觉到冥九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连忙拦在冥九身前,笑道:“她不是我媳妇,只是我一位朋友,脸上生有胎记不便见人,这才戴帷帽行走。” 冥九往方青身边站了站。 “原来是这样,一个姑娘家的,也是可怜人呐。”妇人摇头一叹,轻拍宝根脑袋一记,道:“别吃了!还不快带路?” “大哥哥你脚怎么了?” 带路的宝根见方青走路一瘸一拐,问道。 “没事,刚才脚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 方青笑着摸摸他的头,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第八章 窗前人影 宝根家距村口不远,篱笆土院,几间平房,鸡鸭鹅在院子角落踱步啄食,掉毛的老黄狗看到方青和冥九这两个陌生人,跑上前刚吠叫两声,就被宝根妈的喝骂声瞬间镇压。 方青放眼四周,除了少两座坟外,此处与自己梅阳镇老家并没什么区别,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农舍篱院。算算日子,自己离开梅阳镇已经快三年了,虽曾托王婶照看,却也不知父母坟头是否落灰。 宝根从小没有爹,家里祭祖就宝根妈一人张罗,方青便帮着宝根妈一起择菜弄碟。在方青帮忙下,蜡烛酒菜等很快摆上桌。 菜很简单,一盘红烧鸡块,一盘青菜,一条鱼,还有一盘年糕,酒是自己酿的浊酒,对农村人家来说,这已经算是好菜了。 敬拜完后,宝根妈搬来个板凳,和宝根挤坐一起,两人身前是一个火盆,母子各拿一叠银纸,一张张丢入火盆中。方青站在门外看着母子两,会心一笑,小时候父母还在时,他也经常和父亲挤一张板凳烧纸,喜欢看着银纸化灰坍塌。 烧了一阵,宝根妈抬头看向方青,感慨道:“你看这本来是请你做客的,到头来却劳烦你给我们老李家干活了,实在不好意思了。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小伙子你竟然也会做农活,真是难得呐。” 方青道:“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这些都是从小做惯的事,即便现在很少做了,却也是不会忘的,这并没什么。” 宝根妈道:“像你们这种舞刀弄剑的大侠人物,还能不忘本,那就更加难得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不忘本的。你就说镇上无敌神拳帮的那些人,一个个也都是苦哈哈出身的农村人,可学到一身武艺后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天到晚神气活现的,走起路来鼻孔朝天,也不怕摔死,平日里还没少欺压乡里。这帮狗崽子,我呸!” “无敌神拳帮?” 方青乐了,笑道:“听名字很厉害。” 宝根妈摇头道:“哎,不过厉害是真厉害,那些人学到拳后一拳能打断碗口粗的大树,真不知道怎么练的,这简直就是把好端端的人给练成牛精了啊!” 宝根妈继续道:“也正因为厉害,附近村子里年轻人甚至小孩都想去无敌神拳帮学拳,不过不是谁都去得起的,入门费太贵,要二十两银子,我常说他们怎么索性不去抢钱?再说有钱我也不会让我宝根去学,我可不想我家宝根被带坏。” “娘!我想学拳!” 宝根对着空气比划拳头,掀得纸灰飘浮,一脸认真。 宝根妈拍了宝根脑袋一记,喝道:“学你娘的头!” 宝根摸了摸脑袋,并不疼,却不敢再说什么,宝根妈又对方青道:“好了,差不多也该吃饭了,快去叫你朋友出来吧。” 方青道:“没事,她不吃,不用叫她。” “为什么呀?”宝根妈道。 “她身体不舒服,没胃口。”方青道:“随她吧。” …… 隔壁耳房中,冥九盘膝坐在板床上,闭目调息。帏帽已然摘下,倾世绝丽的面容宛如星辰,仿佛能将晦暗的房间照亮。 冥九本不愿在这种地方歇脚,可她有伤在身,加之一日徒行,身体已然不知,这才愿意留下,且关照方青别来打扰她,包括吃饭。 冥人条件有限,以白节红翅之类为食,可毕竟也长舌头,对于味道和卖相皆胜过地底食物不知凡几的人间美食,冥人不仅不抗拒,反而趋之若鹜。 但冥九不同,她贵为冥皇,理应锦衣玉食,只要愿意,燕鲍翅顿顿可用,可她却从来不吃任何人间的食物,确切来说自五岁那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不止如此,冥九还规定整个冥都的冥人都不允许吃人族食物,违者一律严惩,因为冥九痛恨人族,厌恶人族的一切,包括食物。 白天赶路时,方青曾抓野味烧烤,冥九不止不吃,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方青吃的是天下最恶心的东西一般。 冥九心神静宁,运转体内元气,往绛宫缓缓汇聚,她自不会把脱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方青身上,自己尽快恢复实力才最重要,那样便能尽早杀死令人厌恶的方青。 方青与冥九第一次相见是在衙域之时,可冥九第一次见方青却在更前头,那晚方青入西山杀钟威,恰巧被第一次来人间的冥九看在眼里,方青对此并不知情,当然,冥九和灵寻也不知道有人在更高处看着他们。 那晚的方青,对冥九来说就是一只蝼蚁,她堂堂冥皇,步履云霓之上,原本与方青这种蝼蚁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在衙域时被方青所救。后来她更没想到,方青这只蚂蚁会再次爬入她的眼中,且摇身一变,成为在衙泉监狱打遍同境无敌手之人,就连厚土鼎都能扛下。不止如此,方青竟会获得刀圣认可,获赠红名刀,还破坏了她水淹宁州的计划。而这一回,自己被人设局暗杀,九死一生之际又是被方青救下,以至于现在还要与方青同行。 冥九想着想着,心神微乱,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会与方青有如此多牵扯,仿佛冥冥中有只大手,在将她和方青二人拨拢靠近。 冥九很快又平复心神,专心运转体内元气。无论如何,等出了雍州,自己与方青便不会再有牵扯,因为她会杀了方青。如果可以,冥九会在当初第一次见方青时便杀了他。 一个时辰后,冥九睁开眼睛,房间已经彻底黑暗,显然已经入夜。冥九压下腹部泛起的饿感,准备休息。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铮然刺耳的磨刀声,冥九顿时警惕起来。人族在她眼中是世间最卑鄙阴险的种族,她本就对人族世间充满戒心,更何况她此时修为尽失,与普通人无异。 一会后,磨刀声消失,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冥九窗前。黑影压着喉咙,用很低很轻的声音说道:“叫你吃你不吃,我弄死你。” 黑影在窗前晃来晃去,似乎在往里面窥探什么,之后又消失在窗前。 但与此同时,门被轻轻推开。 第九章 有人卑鄙无耻 门开一缝,月光照入,门下地面仿佛多了一滩水,一只手搭在门沿上,缓缓扩大门缝。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对方另一只手握着一把菜刀,在月光下散发寒芒。 冥九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夹在拇指肚和中指指甲之间,对准木门一处弹出。那一处对应的应该正好是推门之人的头部。 冥九此时已经恢复至汇溪境,碎石被强大的力量裹挟,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直线,眼看就要洞穿木门继而穿过对方脑袋,那只手忽然松开木门,下一瞬,碎石便在木门上开了个极小的洞。 冥九推门而出,发现方青正站在门外,还有手持菜刀的宝根妈,刚才开门之人应该就是她,此时她站姿奇怪,肩膀被方青按着,刚才她忽然松手,应该是被方青按着肩膀拖开,这才没有被碎石击中。 方青松开宝根妈,宝根妈抱怨道:“怎么回事嘛,你拖开我干嘛?” 方青看一眼木门上的那个小洞,视线移至冥九身上,没有说话。宝根妈不知道发生什么,也没注意到刚才的危险,更没看到木门上的洞,还问道:“刚才那笃一声是什么声音?” 方青摇头道:“我没听到。” 宝根妈挠挠头,很快不去想这事,道:“你朋友既然没睡,那我便去了啊。” 她又对冥九笑道:“姑娘,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宝根妈离开后,冥九看向方青,方青沉声道:“幸好我小心,不然大娘真被你给害了。” 冥九道:“她想做什么?” 方青道:“你自己看。” 冥九看去,宝根娘走入鸡圈,一阵鸡飞鸭跳后,一只老母鸡被宝根妈提在手里,她走到院子一角,一刀割开鸡脖,开始拔毛洗鸡。 方青道:“吃饭前我说你身体不适没胃口,不用管你,宝根妈说你身体不舒服,就更应该要吃东西,坚持要为你炖母鸡汤补补身体,吃完饭后便要磨刀抓鸡。不过见你屋子没亮烛火,不确定你有没有睡,便在窗外看了会,如果睡了那也不用特地叫你起来。刚才她骂骂咧咧,也不过是在骂老黄狗不肯吃食罢了。而当她推开门时,我便知道可能会有事发生,幸好我及时将她推开,否则已经被你杀了。” “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这是你的问题。”冥九转身回屋:“你让她不要弄了。” 方青道:“大娘一番好心,你何至于此?” 冥九道:“人族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种族,我不吃你们人族的东西。” “你错了。” 方青沉声道:“老冥皇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你身负仇恨情有可原,但是你恨错对象了。” 冥九停下脚步,转身冷声道:“是吗?” “你应该恨害死你父皇之人,而不是恨整个人族。”方青道:“被你关在衙泉监狱里的人,你能说出他们哪一个参与害你父皇一事吗?还有你水淹宁州的计划如果成功,将会有几百万普通百姓丧生,那些百姓可能连什么是冥族都不知道,就死在你的仇恨中,这公平吗?” 冥九道:“人族,都是一丘之貉。” 方青指向院子角落,道:“就拿宝根妈来说,你知道他们家一年到头吃多少回鸡吗?” 方青竖起一根手指,道:“一回。但宝根妈以为你身体虚弱,便要再杀一只鸡炖汤给你补身体,她卑鄙阴险吗?” 方青接着道:“宝根和你一样从小没有爹,在宁州肯定也有很多孩子没有爹。你没有爹,可以用权力随意发泄仇恨,那像宝根一样的孩子呢?他们就应该被你随便一个命令,就死在滔天海啸之下?你爹是他们杀的?” 冥九道:“你想死吗?” 方青道:“说到底这是你们人冥两族大人物之间的事,你有本事应该去找杀你爹的人,而不是随意复仇。那些老百姓何其无辜,他们中多数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一生到头不过柴米油盐四个字罢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却要因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仇恨丧命,这算什么道理?” 冥九冷声道:“你是在教训朕吗?” “是又如何?”方青指着冥九道:“若不是要与你做交易,我早就一刀把你杀了,免得你这个祸害再为害人间。” 冥九深深吸气,她被皇叔暗杀过两次,也知道有很多冥人在背地里说她不是,但还从没有人当面教训她过,更别提当面骂她了,可今天却被一个人族少年当面骂作祸害。她运转体内元气,便要对方青出手,却又想到自己现在根本不是方青对手,只得冷冷看着方青,告诉自己先忍着,方青活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院子角落的宝根妈已经在起锅烧水,开始炖鸡,回头对方青和冥九喊道:“你们两别傻站着,快进屋里去吧,外头冷!汤好了我会端给你们的!” 宝根跑到她娘身边,扯了扯宝根妈的衣袖,道:“娘,我要吃鸡腿!” 宝根妈一铲子拍在宝根头顶,道:“猪精啊你!还没吃饱?行了行了,待会娘给你留一只鸡腿。” 冥九转身步入房间,砰一声关上门,方青没有就此放过她,跟了进去。 “你真的想死吗?”冥九怒道。 方青点燃蜡烛,烛火有些暗,方青便拿来一把剪刀修剪烛芯,房间顿时亮了很多,方青不紧不慢道:“你现在不过汇溪,杀不了我。” 冥九道:“你想怎么样?” 方青道:“宝根妈既然做了,你必须喝一点。” 冥九不耐烦道:“要喝你喝,我不喝,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你不是厌恶人族的一切吗?”方青一指四周,道:“这里是人族的地方,人族的床,你有本事也不要住。我是人族,你有本事别让我送你去雍州。” 冥九恨不能立刻恢复实力,当场杀死眼前之人,但终究奈何不得方青,且面对方青如此促狭之言,她说道:“我不住便是。” 她往屋外走去,宝根妈却正好走入,站在门口,对冥九笑道:“等焦急了吧?放心,再半个时辰就好。” 宝根妈放眼四顾,道:“哎呀,真是委屈姑娘你了,一定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吧?” 不知是出于刚才差点误杀宝根娘的愧疚,还是别的原因,冥九竟好声好气回话道:“还好。” “真是个好姑娘呐。”宝根妈道:“姑娘,听我一句,脸上有胎记没什么的,不要太当回事,昂。我家男人以前还是个瘸子呢,我不照样给他生了宝根。总之呢,不管是谁,总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呀,不爱说话,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文静!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碰到疼惜你的好男人的。” 听着宝根妈的劝慰,冥九回头剜了方青一眼,世人评她为天下第一美女,她虽却不在意这个称号,但被当成胎记丑女,总会有些别扭,而这都是因为方青。 熬汤空闲时来安慰冥九几句的宝根妈很快回去照看火候,方青看了冥九一一眼,也离屋去给宝根妈帮忙。 冥九一人坐在床上,看着桌上烛火,地底世界都用灵草或者夜明珠照明,这是她第一次见蜡烛,难免好奇。不过一想到方青点燃蜡烛及剪烛的样子,便觉得这根蜡烛瞬间可恶起来。 半个时辰后,宝根妈端着冒热气的鸡汤快步走入房间,宝根妈放在桌上后立刻撤手捏住自己耳垂,笑着对冥九道:“快趁热喝吧。” 冥九没有动作,宝根妈一副了然的表情,喝汤自要摘下帏帽,可自己在场冥九肯定不方便,于是道:“好了,我先去给宝根洗澡了,你喝完就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宝根妈走后,冥九只是看了眼鸡汤,没有喝,睡意已经没了,冥九便又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不过她很快又睁开眼睛,起身走近桌前,拿起汤勺喝了一口。 尝到味道后,冥九皱起眉头。 …… …… 第二天一早,方青和冥九没有吵醒宝根母子,天一亮便离开村子。走出村口后,方青忽然道:“昨天你房里是不是有老鼠?” 冥九道:“什么意思。” 方青道:“经过一晚上,你房里的鸡汤只剩一半都不到了,你斩钉截铁说你不会喝,我也相信这一点,那么唯一可能的便是你房里有老鼠,是老鼠偷喝的,况且这只老鼠肯定很大,不然吃不下这么多。” 冥九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青道:“刚才趁你不注意,去你房间留了点银钱给宝根母子,我看到了。” 冥九瞪着方青道:“谁让你进我房间的?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怎么卑鄙小人了?” 方青笑道:“那时你并不在房间,况且那也不是你的房间。” 方看着冥九,继续道:“我看有人口行不一,才是卑鄙小人吧?” 冥九藏在薄纱后的脸腾起羞恼愠色,她抬脚踩向方青脚趾,方青轻松躲闪掉,笑问道:“鸡汤好喝吗?” 冥九没有回答,快步往前走去。 第十章 美人杀人 召宁郡边境,一个名为桃源的小镇,往来旅者众多,又逢新春时节,镇上人流熙攘,摊铺夹道,极其热闹。 人群中,方青和冥九缓步而行。 “这是糖葫芦,口味酸甜。” “这是糖人,可以吹出你想要的任何形状。” “这是肉夹馍,鲜香干脆。” “那是胭脂,女子涂妆所用。” …… 四周事物,都是冥九第一次见到,尽管她有意不去看,可两边摊贩的吆喝声仿佛具有魔力般,吸引她投注目光。每当这时,方青便会为其介绍,而冥九每每都会回以方青一个白眼。 冥九视线又被一个摊铺粘住,上面摆放各式各样的珠钗发簪,发簪对于冥九来说甚为新奇,大部分冥人都是光头,根本用不到,即便高等贵族也都是长发披肩,从来不用此物。乡镇摊贩卖的自不会是什么贵重之物,却也都是精致秀气,许多女子都停驻摊前,细细挑选。 “老板,这只多少钱?” 一名妇人拿着一只发簪,在摊主面前晃了晃。 这只发簪通体银色,簪头是三朵银色桃花,一大两小,花蕊是点上去的桃红色,简约精致,最下方花瓣上都缀着一条纤细珠链,因妇人摇晃而轻轻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摊主笑呵呵道:“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的镇摊之宝,您看这几朵桃花,多么精致。这样吧,新年新事,给您算便宜些,就二十文吧!” 妇人一把将发簪丢在摊铺上,喝道:“二十文?你怎么不去抢?” “唉你这人怎么回……”老板接在手里,刚要抱怨,见女子走了,立刻招手道:“喂你回来!便宜点给你也不是不行!” 妇人头也不回,摊主骂骂咧咧,冥九看了摊主手中的发簪两眼,被摊主捕捉到,立刻将簪子递到冥九面前,笑脸呵呵道:“姑娘,要吗?” 冥九转头就走。 方青看向冥九掩面的轻纱,道:“那是发簪,女子插于发间装饰之物,你喜欢刚才那只簪子?” “你能不能闭嘴?” 冥九冷声道:“你只需负责送我出雍州便是,没必要这么多话。” 方青摊手,转头时看到前方一个巷口围了很多人,在那指指点点,走近人群,方青还没停步,冥九便先停下脚步。 透过人缝看去,只见人群众跪着一名小女孩,女孩五岁左右,头发凌乱,小脸赃污,身上穿着布满破洞的粗陋麻衣,在她身前,躺着一具用老棉布盖着的男子尸体,只露出一个头,从女孩脖子上挂着那块木板上的字来看,这男子是小姑娘的父亲,小姑娘丧父而没钱葬父,在这求好心人施舍。 人群围得再密,也不是避风墙院,一身破衣的小姑娘冻得瑟瑟发抖,默默低着头,不哭,也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她的一身素陋,与周围恢火红喜庆相比,显得极为突兀,仿佛两个世界。 “我昨天给了这小姑娘十两银子,让她安葬其父,怎么今天又出来乞讨了?” 一名男子皱眉道。 “该不会是骗子吧,专门装可怜博同情,骗人钱财。”有人猜道。 “哎,这小妮子也是可怜人呐。” 有位知情大妈摇头道:“她家住在乡下,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可惜前两日染病死了,只剩她一人。这已经很可怜了,更可怜的是她有一个狗日的大伯,那畜生真的迟早遭天谴,知道桃源镇往来旅客多,竟想出利用自己亲弟弟的尸体和亲侄女出来骗钱,这跟吃绝户有什么区别?恐怕在尸体腐臭之前,天天都会摆出来,真是可怜的妮子。你们不要骂她了,但是也不要给她钱了,否则那杀千刀的见有钱可赚,还不知道要将妮子跪在这多久呢。” 冥九看了方青一眼,没说话,可方青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在宝根家,方青教训曾冥九,言之人族大多都是好人,而不是卑鄙无耻之辈,但此刻眼前见闻,是对方青最好的反驳。 小女孩抬头看了这位大妈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她的脸上没有委屈,没有求助,没有任何表情,已然麻木。 旅客们群情激愤,有一游侠仓然拔剑,怒问道:“敢问大娘,此狗贼现在何处?” 大娘摇头道:“别冲动,这小妮子的大伯可不是一般人,当初便是有名的村霸,专干偷鸡摸狗,欺凌乡里的事,后来自从他儿子入了无敌神拳门,那便更是无法无天,乡亲们是敢怒不敢言呐,毕竟谁也不想惹上无敌神拳门的人,他们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又是仓啷一声。 那位游侠收剑入鞘,摇摇头,便走开了。他听过无敌神拳门的名头,自问武艺低微,无法出这个头。 冥九又看了方青一眼,带着冷笑。 在人间见到越多的污秽邪恶,黑暗龌龊,她便越开心,不过当她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时,眼中总会闪过一丝犹豫。 看着那位游侠远去,众人也都摇头叹息,他们不再围着小妮子,默默走开,他们虽可怜小女孩,可那位大娘说的有道理,给钱是在害姑娘。 一道身影从巷中暗处跳出,这是一名面目凶狠,粗鄙不堪的中年男子,他奔向刚才那位说出真相的大娘,嘴里喷着各种污言秽语,怪老妇人多管闲事,挡他财路云云,众人一听便知此人应该就是小女孩的伯父,原来他一直躲在暗中窥探。 那位妇人吓得撒腿就跑,中年男子并无武艺在身,加之平时应该酒色过度,体力不行,追不上妇人,只得悻悻而回,周围百姓纷纷远离这个有靠山的无赖,生怕惹上无妄之灾。 中年男子喘了几口气,挖着鼻孔,走到小妮子身边,抬腿便是一脚,小女孩仰倒在地,用极度惧怕的余光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很快爬起来,跪在那里。 中年男子指着小女孩骂道:“没用的东西,哭都不会哭,你不哭怎么赚钱给你死鬼爹下葬?你也就是年纪太小,不然我非把你卖到妓院去!” 小女孩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手紧紧抓着裤子,说道:“大伯,我不敢了……” 她抬起头看向中年男子,两行眼泪从眼眶滑落,不过她眼中并没有悲伤和委屈,只有害怕。 她哭,只是为告诉中年男子她不敢不哭了。 冥九看着小女孩,眼神恍惚。 她回想曾经厚土鼎熄灭时,也有这么一个年纪的小女孩,一如这般孤独无助。 小女孩叫冥九,之所以叫冥九,是因为父皇和母亲生了八个孩子都早夭,她是第九个,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不过母亲在生完后便逝去了。她生来没有母亲,只有父亲,可父亲在她五岁那年被人骗去地面杀害,再也没有回来,厚土鼎一熄,就像照亮她世界的灯暗灭,她自此再也没有亲人了。 不过冥九虽然孤独,却有皇位继承人的身份,也有一呼百应的权力,即便皇叔常在暗中作祟,却也不敢明目张胆,与眼前这位被叔伯欺凌威吓的人族小女孩相比,似乎要好上一些。 红名刀出鞘。 但拔刀者并非方青。 冥九踏前一步,对着经过自己身边的中年男子一刀挥下。 血泉喷涌,人头落地,人群吓得惊呼四散,看着持刀杀人的帏帽女子慢慢走近跪在地上的小女孩。 冥九蹲在小女孩身前,红名刀随意丢在地上,她摸了摸吓傻的小女孩,轻轻说了声别怕。 巷子忽然来了阵风,掩盖冥九面容的薄纱微微扬起,小女孩见到冥九的脸,仿佛忘了恐惧,眼中只剩呆滞。 周围那些受到惊吓的围观者,前一秒还在看杀人凶手,下一秒便像是在看天神仙女,全都痴了。 方青站在一旁,看着冥九脸上挂起的温婉笑容,心就像被人挠了一下。 第十一章 除后患 身首分离的尸体持续流出鲜血,填满石缝,涂红青石板,覆盖掉喷溅出来的斑驳血迹,很快巷口便是一大片红色,血腥而恐怖。然百姓们都不再后退,反而忍不住上前,冥九的那张脸仿佛能让他们忘记恐惧和血腥,只剩惊叹和痴迷。 一阵风很快过去,轻纱落下,重新遮住那张仙神般的脸庞,百姓们的心神随之归回,这才注意到脚下地面已被鲜血覆盖,同时闻到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纷纷捂鼻远离巷口。 去到干净地面蹭擦脚底血迹时,又忍不住连连回头,看向那个戴着帏帽的杀人凶手,只希望再来一阵风。 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轮椅被人推至近前,轮椅上坐着一名手拿书卷的男子,模样清秀,气度文雅,身后推轮椅的是一名侍从老者。 文雅男子瞥一眼地上的尸首,对冥九道:“这位姑娘,快些离开桃源镇吧,不然将会惹祸上身。若信得过在下,便由我来替这孩子埋葬其父遗骸,你只管带孩子先行离开。” 周围人看向轮椅上的青年,议论声渐起。 “这人是谁?” “他叫徐扶,家里世代经商,是桃源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徐家良善,经常散财接济镇民,徐扶更是有一副侠义心肠,无敌神拳帮欺负谁,他就去帮谁,不然这无敌神拳帮的气焰可不止这么一点。只可惜,这徐扶双腿有疾,只能坐轮椅出行,哎。” “有钱就可以与有铜鼎境高手坐镇的江湖大派较量?” “徐家以前有亲戚在县城做官,因为这一点,无敌神拳帮自不敢对徐家怎么样。” “以前?现在呢?” “听说无敌神拳帮也找到靠山,官职压过徐家那位县官,无敌神拳帮便不再忌惮徐家了,这也是为什么徐扶只是让那杀人女子尽快带女孩离开,若是以前,徐扶就算把人安排在徐家,无敌神拳帮也不敢怎么样。” 徐扶掏出一个钱袋抛给冥九,道:“这里有些钱,就当是徐某出的路费了,快走吧姑娘。” 围观群众也纷纷出声劝冥九快离开这里,这些百姓游侠大多都是本分心良之人,冥九杀了一个该死的人渣,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他们心中全是佩服,虽没有能力像徐扶一样给予帮助,但总该献上一份好意。 然不可能人人心良,在大部分人劝冥九快走时,早就有居心叵测的人前往无敌神拳帮报信。对这种人而言,自不会错过为平时接触不到的大人物做事效劳,以得到几个赏钱。 很快,便有嘈杂声传来,一群彪形大汉往巷口走来,他们身穿统一劲装,体魄雄健,气焰彪悍,就像一群牛般涌来,围观群众无散开让路。这便是桃源镇一霸无敌神拳帮的帮众。 见无敌神拳帮来得这么快,徐扶暗道糟糕。 徐扶因听说有人逼迫小女孩守着父亲尸体乞讨,便来到此处,想着无非是求财,自己出点钱便能解决此事,却没想到一来便见到冥九出刀杀人。他虽吃了一惊,心中却在拍手称快,佩服之至,若是以往,徐扶定会邀请冥九和方青去到徐府痛饮三杯,可如今神拳帮不再忌惮徐家,徐扶势弱,只能让冥九和方青速速离去,自己留在这里善后,人毕竟非他所杀,徐扶相信神拳帮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万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快,这下便难办了。 “爹!” 最前面的一名雄壮青年快步冲至近前,顾盼间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虎目瞪大,眼中血丝骤起,他叫韩飞,地上的尸体正是他父亲韩田。韩飞攥紧拳头,当下便要冲向冥九,为父报仇。 “住手!” 徐扶早已转身面向韩飞,抬起手中书卷示意对方停步,显然要保方青和冥九。 “徐瘸子!你给我让开!” 韩飞大声一喝,一脚踹向徐扶。若是以往,韩飞倒还会对徐扶有所忌惮,可如今无敌神拳帮已不怕徐扶身后的靠山,他师傅本来就想找借口动徐家,徐扶这是自己撞上来了。 就在这时,徐扶身后的那名老侍从身形一闪来到徐扶身前,一脚将韩飞的腿踢开。韩飞侧向踉跄两步,站定后眯眼看向徐扶的侍从,他没想到一直帮徐扶推轮椅的老头竟也是一名武者。 徐扶虽无法练武行侠,却喜欢结交江湖侠客,大部分途径桃源镇的游侠,徐扶都会请他们回府喝酒畅聊,从这些游侠口中了解江湖中的奇闻逸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且临了告别,徐扶还会赠予银两,拱手道一声江湖再见。 这名老者当年在家乡拳杀恶霸,却因恶霸背景雄厚,不得不亡命天涯,两年前路径桃源镇时与徐扶结识,因佩服徐扶为人而甘愿留在其身边,一直默默无闻,今日徐扶受险,这才初露峥嵘。 韩飞大喝一声,拳头裹挟劲风,狠狠砸向老者。神拳帮的拳法讲究势大力沉,大开大合,断树毙牛不在话下,神拳帮的帮主便是靠着这一手硬桥硬马的霸拳,在附近一带享有赫赫威名。 所谓拳怕少壮,更何况是神拳门的弟子,拳头更是重若铜铁,围观游侠们以为徐扶侍从不会与韩飞硬拼,却没想到老者踢拳直直迎上! 两拳相碰,韩飞踉跄倒退,而侍从老者却纹丝不动,韩飞甩了甩发麻的手臂,一脸惊愕,他没想到对方竟是一名骨血境的武者,而自己只是皮肉境,根本不是其对手。 就在韩飞惊讶之时,与韩飞同行的一群人中,闪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转眼间奔至近前,撞向侍从老者。 感受到对方的骇人威势,老者脸色一变,连忙探出双掌推按在对方肩头,却被一股沛然难当的力量震飞出去,仿佛撞他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发狂的奔牛! 老者倒在徐扶身后,吐出一口鲜血,一时间竟爬都爬不起来。徐扶回头看了一眼,又皱眉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沉声道:“周帮主,没必要下手这么重吧?” 徐扶口中的周帮主自然便是无敌神拳帮的帮主周霆,他一脸髯须,眼神炯炯,身体精壮如牛,负手站在那里,就像立着一堵墙,给人不可撼动的感觉。徐扶老者只是骨血境武者,自敌不过这位霸力无双的铜鼎境强者。 “师傅……” 韩飞走到周霆身后,周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周霆眯眼看着徐扶,看着这个曾经过此与自己对着干的死瘸子,心中冷笑不已。这么多年他一直想除掉徐扶,却因徐扶背后靠山而不得不忍他,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本就在找机会吞掉徐家,染指徐家几代留下来的钱财,今日徐扶要保当街杀人的凶手,简直就是他发难的天赐良机。 他开口道:“徐……” 扶字还没说出口,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随着冥九一刀挥下,周霆眼中的那片薄纱变得歪斜,且越来越高,因为他的人头正往地上坠落。不过只一瞬,他便再无意识。 温热的血腥味涌入徐扶鼻腔中,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帷帽少女根本不需要自己保全,她足够强大,强大到随时一刀就能了结威震周边的铜鼎境武者周霆,是他眼界小了。 站在周霆身后的韩飞顿时吓傻掉,脑中一片空白,冥九顺势一撩刀,韩飞那一片空白的脑袋亦被一股血泉冲上天。冥九不走,不过是想等中年男子身后的靠山前来,好让她一下子全杀了,为小女孩解除后患。 冥九看向与周霆同行而来的其他神拳帮弟子,那些人也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就在冥九准备杀光他们全部时,一只手抓住刀背,出现在冥九身前的方青道:“够了。” 冥九抽刀挣脱,却抽不出来,冷冷看了方青一眼后,松刀走向小女孩,方青抖去刀身血迹,还刀入鞘,看着冥九,对那些僵在那里的神拳帮弟子道:“快滚。” 那些弟子回过神来,撒腿便跑,他们体型壮硕,挤攘而逃的情形就像一群惊慌失措的疯牛。 第十二章 最卑鄙最无耻 徐扶家位于桃源镇东,是处僻静大院,内里佳木葱茏,假山流水,不显贵气,却极具灵秀。 正堂内,杯盘齐整,酒菜飘香,徐扶喜欢结交江湖侠客,常会邀来家中推杯换盏,畅聊江湖轶事,此时徐扶两边就坐着两位宾客,可他却有些沉默寡言。 冥九杀死周霆和韩田父子后不久,县令便带人急忙跑来,结果方青拿出一块令牌后,与周霆交好的县令直接吓傻掉,就连徐扶也都震惊无语,万没想到自己要保的两个人,来头竟这般大,以至于邀请冥九和方青回家后,难免拘谨,不知该说什么好。 冥九自己不吃,也不说话,默默为身边小女孩夹菜,名叫韩雁的小女孩一开始不敢吃,后来实在太饿,也就低头吃起来,她自父亲死后,便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冥九看着小女孩吃得香,薄纱后的那张脸上挂起一丝浅笑,方青看着冥九和韩雁,亦安静无声。 “二位大人……” 徐扶举起酒杯,道:“谢谢你们为桃源镇除害,我身体不便,实在不能站起来,还请恕罪。” 冥九不予理会,连看都没看徐扶一眼,只顾为韩雁夹菜,方青则端杯笑道:“徐兄不必客气,小事罢了。” 徐扶连忙道:“徐扶何德何能,敢让方大人称一声徐兄。” 方青道:“这是什么话,我二人与徐兄你并无交情,你却愿意站出来保我们,一身侠骨,令人敬佩。” 徐扶笑道:“不过是我多此一举了。” 他仰头满饮,向方青一亮杯底,方青亦陪其满饮。 方青放下酒杯,看向低头吃饭的韩雁,她不敢自己夹菜,唯有等冥九将菜夹到她碗里,她才会扒碗吃下。方青道:“徐兄,饭后我们便要继续赶路,孩子就由你照顾了。” 徐扶道:“方大人就放心吧,我一定不负二位所托,把孩子当成女儿抚养。” 韩雁停下筷子,看向冥九,或是不舍冥九离开,又或是对未来抱有恐惧,她眼神很复杂,却愣是没有哭,她不想给这位救了她的漂亮姐姐添麻烦。 冥九对徐扶道:“若被我知道你欺负她,我一定杀你。” 徐扶一愣,方青连忙道:“徐兄别介意,我这朋友不会说话,她也是担心孩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扶笑道:“姑娘嫉恶如仇,快人快语,我又怎会放在心上,放心吧,徐扶说到就到,如果让孩子受到一点委屈,姑娘尽管取我人头。” 冥九不再说话,只是白了方青一眼,继而轻轻摸着韩雁的头。 韩雁忽然对冥九道:“姐姐,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冥九手停在韩雁头顶,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今日一别,韩雁恐怕是再不可能见到冥九了,可冥九却不想骗她。 方青道:“能,当然能。” 冥九看向方青,方青继续对韩雁道:“不过你呀得答应姐姐,要乖,更要好好长大,我和姐姐一有空,一定会来看你的。” 韩雁看着冥九,认真问道:“真的吗?” 冥九点了点头。 韩雁笑了,笑容纯粹而干净,道:“姐姐,我还有句话想对你说。” 冥九道:“什么?” 韩雁道:“姐姐你真漂亮。” 冥九浅浅一笑,韩雁道:“不过你这么漂亮,为什么要戴帽子遮住自己呢?” 方青解围道:“就是因为太漂亮才要遮住,不然影响太大了。” 韩雁看着方青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哥哥你小气,不让别的男子看见姐姐的样貌,对吧?” 冥九和方青相视一眼,韩雁继续道:“不过也只有哥哥你才配得上姐姐,姐姐这么漂亮,人又好,哥哥你一定要对她好哦,我相信姐姐也会对你好的,不会像我娘那样。” 冥九撇过头去,方青饮了一口酒,扯开话题道:“你娘怎么了?” “我爹对我娘很好,可我娘后来跟人跑了。”韩雁道:“我爹一直很伤心,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如果我长大后是个女的,那就嫁给我爹做老婆,好好照顾他。” 方青看着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要多么懂事,经历过多少心酸,才会让她有这样的愿望。冥九则摸着她头道:“傻丫头,你本来就是女孩呀。” 韩雁一脸认真道:“万一我长大后是个男的呢?” 冥九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青看向冥九,他见过冥九轻笑,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笑。 冥九感觉到方青在看她,连忙收敛笑容,狠狠剜了方青一眼,冷声道:“看什么看?” …… …… 午饭后,冥九和方青离开徐家,继续西行。 途中,冥九想到之前方青阻拦自己杀死其余神拳帮的帮众,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杀光那些人?” 方青道:“你杀了周霆和韩飞已经够了,没必要滥杀。” 冥九道:“可他们都是坏人。” “那些人最多就是仗势欺人罢了,罪不至死。”方青道。 冥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方青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不杀徐扶。” 冥九皱眉道:“他是好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方青轻轻一笑,冥九问道:“你笑什么?” 方青道:“我很高兴你有了好人和坏人的概念,而不是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族,认为人族全部该死。” “那又如何?”冥九道。 方青道:“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如果再计划报仇,不要像水淹宁州那般牵连无辜百姓,去找你真正的仇人便是。” “朕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冥九道:“人族就算不全是坏人,那也大部分是。尤其是韩雁伯父那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也只有你们人族之中才会出现。” “你错了。”方青摇头道:“我虽没有见过人族中的每一个人,但我认为世上好人远远比坏人多。韩雁伯父的确卑劣不堪,可我愿意相信,那些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的普通百姓大部分都是好人,就像宝根妈,一如徐扶,他们都是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本份人,并没有过多欲求,又能坏到哪去?” 方青继续道:“我虽与你们冥族敌对,但抛开立场,我依然愿意相信冥族中好人比坏人多,你觉得人族大部分都是恶人,只是仇恨蒙心,让你以偏概全罢了,这是你的偏见。” 冥九冷哼不屑,方青道:“我且问你,如果不谈立场,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冥九看着眼前少年,忽想起衙泉监狱中那道屹立不倒的身影,虽然碍眼可恶,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不是坏人。 可她转念又想到方青曾对她说出让她暖床的话,还在她受伤时与她那般接触,更曾偷偷进入她房中发现她吃鸡汤一事。 这难道不是坏人吗? 冥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留下一句话。 “你是我见过最卑鄙最无耻的人。” 第十三章 稻花乡里说方青 清晨溪畔,捋起袖管的方青手举一根竹竿,眼睛注视着溪面上融出的一个个冰窟窿。一会后,方青眼睛一亮,将竹竿刺入一个窟窿中,收回竹竿时上面多了一条肥硕鲫鱼。 方青走回昨夜腾起的火堆处,准备剖鱼架烤当作早餐,他轻声轻脚,以防吵醒还在闭目调息的冥九,可明明已经不动的鲫鱼这时却挣扎一下,甩飞出几滴水,此地荒野无人,冥九并未戴着帷帽,水滴正好落在她脸上。 冥九睁开眼,冷视方青道:“你想死吗?” 方青道:“吃鱼吗?” “不吃,别烦我。”冥九又闭上眼睛。 方青很快将鱼烤熟,鱼香萦绕溪畔,一只野猫闻味而来,站在老远处望着。 一声咕噜从冥九腹部传出,方青将鱼递给冥九,道:“吃一点吧,你修为虽已回到华池境,可身体依然虚弱,需要补一补。不用不好意思,宝根妈煮的那晚鸡汤怎么没的,你我心知肚明,没必要再装了。” 冥九狠狠瞪了方青一眼,一把夺过烤鱼,转过身背对方青慢慢吃起来。 方青笑了笑,正准备再去抓一条时,冥九忽然捂着喉咙咳嗽起来,方青知道冥九一定是卡住鱼骨了,他忘了冥九从来没吃过鱼,想必是不知道吃鱼是要吐鱼骨的。 “是鱼骨头,快吐出来。” 方青猛拍冥九的背,冥九终于将鱼骨吐出,回过神后狠狠推开方青,将烤鱼扔在地上,怒视方青道:“你想害朕?” “鱼骨头是不能吃的,会卡喉咙,我忘记跟你说了。”方青捡起烤鱼,问道:“你还吃吗?” “滚开。”冥九道。 方青拍去烤鱼上沾的灰,冥九皱眉道:“我吃过了你还吃?” “才吃这么一点,不要浪费了。”方青道:“把你咬过的周边挖掉不就好了。” 方青说着便将冥九咬过的鱼脊那块挖掉扔了,随后一口一口吃起来,冥九瞪着方青,那眼神似乎希望方青被鱼骨头卡死。 然冥九希望看到的画面没有发生,方青大口吃鱼,很快鱼肉一丝不剩,只留一条骨架。 方青扔掉鱼骨,拍了拍手,道:“不得不说地面上的食物比起你们地底的食物好吃不知多少倍,你们那些白节红翅我吃过,那味道永远记得,这辈子再也不想吃,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拿这些东西当成美食的。” 方青摇摇头,继续道:“冥酒也不好喝。” 感受到冥九敌视的目光,方青笑道:“我说的是冥饮,这里不是地底,不用不避讳你名字,酒就是酒嘛。” 冥九忽然问道:“当时你是怎么从衙泉监狱逃脱的?” 方青想了想,还是不说风吹雪名字了,省得冥九回去以后报复风族,他笑笑不回答,冥九也没有追问,她又想起方青在衙泉监狱时同境无敌的情形,说道:“你的一身修为,究竟是谁教的?” 方青道:“我也不知道,教我修行之人,我只见过他两次。” 冥九又道:“其实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不就是我救你却差点被你杀死那一次?”方青道:“这回我救你,也就是你修为不再,否则你也一定很想杀我吧?” “还要更早。”冥九摇摇头道:“那一晚你在一座山中悬崖杀了仇人,正好被我看到。” 方青记起那应该是杀钟威那晚,没想到自己与冥九的交集从那一晚就开始了,冥九却忽然道:“早知今日,我会在那一晚就杀了你。” 方青忽然道:“你这么恨我,不会等修为恢复后食言杀我吧?” 方青说中自己的心思,冥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不过方青很快道:“不过我相信你不会,你堂堂冥族之皇,我想不会出尔反尔。” 冥九不说话,心中冷笑,暗道这你就想错了。 方青去河边掬起一捧水,浇在火堆上,嗤一声,一缕轻烟升腾而起,方青问冥九道:“对了,那日你藏身的山洞,有人在洞口布下阵法,应该不是你布下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冥九道:“难道不是你把我救至山洞的?” 方青摇头道:“不是我,我发现你时,你已经在山洞了。” 冥九皱起眉头。 她记得当日自己被弓箭射落,掉入雪坑之中,后来疑似皇叔之人追来,出手杀她之时,她便昏迷过去,之后又在山洞里活过来。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一直以为是方青救了她,可按方青所说,把她放在山洞之人应该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冥九心中暗道。 …… …… 方青遇到冥九的那个山洞外,一道黑影落在洞口旁边,冥刓的双脚仿佛烧熔的铜铁,一落在雪地上,便使得脚下积雪冒烟融化。 冥刓脸色惨败,两道红线从他鼻腔中缓缓流出,冥刓抬手擦去,却又有两道鲜血淌出来,根本止不住。 他仰了会头,擦了又擦,确定待会站在冥九身前时不会吓到冥九,这才走到洞口前,伸手一推。 冥刓脸色一变,因为他推了个空,往里看去,冥九也已然不在山洞内。冥刓连忙冲入山洞,查看每一个角落,没有一点有人居住的痕迹,说明冥九已经离开这里许久。 冥刓脑中一片嗡然。 他逃了几天几夜,终于摆脱对方,于是第一时间赶回这里,他知道自己虽为冥九止住伤口,可冥九依然没有脱离危险,必须及时救治,否则将性命不保,却没想到回来时冥九已经不在。 她现在在哪? 是自己离开还是被人抓走的? 现在是死是活? 想着想着,他喷出一口鲜血,落在山洞岩壁上,可他浑然不顾,立刻冲出山洞,要去找寻冥九。 他的身后,鲜血顺着嶙峋的岩石缝隙缓缓流淌,蜿蜒曲折。 …… …… 亭元郡是雍州最西的一个郡,临靠中州,商旅发达,人口众多,是雍州数一数二的大郡。 郡城中高楼林立,檐角相连,城中还有一条宽阔内河,各类青楼酒馆建在楼船画舫中,行驶在河面上,每晚都是一片灯火辉煌,可令星月黯淡无光。 其中有船名为稻花乡,船高五层,富丽奢华,是亭元郡城内最高最大,亦是最有名的一艘船。 稻花乡不是秦楼楚馆,只是一间酒楼,之所以极受欢迎,是因老板背景强大,消息通天,青冥大陆任何奇闻异事他都知晓,然后借由说书先生之口说出来,自然引来各路英雄豪杰入座畅饮。 今晚,方青和冥九便在这稻花乡上。 稻花乡五楼,方青和冥九临窗对坐,桌上摆着一壶酒和几盘冷菜,往外看去,是绚烂多彩的河面夜景,往下看去,是热闹的宾客景象,大都都是配剑负刀的江湖散修,或独饮独酌,或结伴相聊,热闹非凡。 方青为冥九倒上一杯酒,道:“出了亭元郡,便离中州不远了,我也将完成任务,喝杯酒庆祝一下吧,希望你回去后,能尽快释放衙泉监狱里的人族修士。” “不喝。”冥九看一眼方青推过来的酒杯,淡淡道。 这些时日,冥九已经不抗拒吃地面的食物,却还是滴酒不沾。不过她此时确实已经放松很多,就像方青说的,此地距离中州已经不远,而一到中州,她就可以通过人冥通道回酆域冥都。而在这人挤人亭元郡中,不比荒郊野外,她就像滴入大海的一滴水,也会更加安全。 方青自不勉强,为自己斟上一杯后呲溜一口,看向楼下。 一老者缓缓走上正台,霜发白须,气度不凡,他向四面八方拱手作揖后,便坐在说书椅上,翘起二郎腿,一抖衣服前摆,亮声开腔道: “这世间豪杰呐,就好比那海中浪潮,一浪接着一浪,永远不息,不过难免有人动静大,有人动静小。前段时日我们说的都是以前的风流豪杰,那些人或是已隐世良久,或是已经作古,老夫说得再好,说的也都是曾经了。” 他顿了顿道:“今日我们便来讲现在,讲一位年轻豪杰,同样也是在讲未来,因为这位豪杰未来一定不可限量。” “谁呀?” 有一位富商迫不及待问道。 在这里,除有许多散修游侠外,还有很多修行界之外的普通凡人,这些人虽不属于修行界,却也对修行中人心生向往,喜欢听修行界中的风流轶事,豪杰壮举,而每每打赏最多的,也都是这些巨商富贾。 这些人固然都喜欢在软玉乡中消磨时光,可毕竟都是男儿,皆有英雄情怀,总会向往豪情纵横。以往他们距离修行界极远,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可自从有了稻花乡后,就等于架同一座桥梁,使他们可以了解修行世界中的人和事。与其在姑娘肚皮上卖力,他们更愿意跟着说书先生,去做一做那自己无法触及的英雄梦。 老者惊堂木一拍,将所有人的议论声灭下,大声道:“今日我要讲的这位少年英雄来自宁州,是宁州北襄郡的朝阳卫统领……” “方青!” 第十四章 听取哇声一片 整个船舱内先是一静,方青这个名字实在太过陌生,不过他们也不会蠢到起哄倒彩,有资格被说出先生讲评的,一定是了不得的豪杰人物,静静听下去便是。 说书老者问道:“诸位可知一个多月前,在宁州发生一件大事?” 台下一片安静,雍州距离宁州太远,消息完全不通,事实上各州都很少知晓别州发生的事。 酒客们举目四顾,希望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在这时,一人起身大声道:“俺知道!一个月前宁州差点被北海之水给淹喽!” 酒客们一阵哗然,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他们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修行界的消息,凡人终究很难接触,这便是稻花乡这座桥梁受欢迎的原因了。 “说得没错!” 说书老者一拍惊堂木道:“这位英雄见多识广,老夫佩服!来人!大家一起敬他一杯!” 老者端起酒碗,带头满饮,酒客们也都向那位答者敬酒痛饮。酒楼做生意,最主要还是卖酒,评说英雄事迹,是为让人心胸激荡,更易下酒,说书先生作为控场之人,更要带动众人喝酒,这样酒水才能卖得好。 那人饮完后向四方拱手,笑得合不拢嘴。他哪算得上什么英雄,不过是一个打铁匠罢了,这消息是他一个宁州远方亲戚告诉他的,却令他当了一回众人礼敬的英雄豪杰,真是舒坦。 “冥族狼子野心,与北海鲛人勾结,欲引北海之水袭卷宁州。如果计划成功,结果便是半个宁州被海水吞没,几百上千万的百姓将死于这场浩劫之中呐!” 说书老者酒碗重重拍桌,拇指食指捏在一起举高,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正色道:“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被他们得逞了!这真是宁州百姓之大幸!人族之大幸呐!” 有人问道:“这差一点,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叫方青的少年英雄?” “没错!”老者道:“这场浩劫之中,固然有许多英雄出力,但方青起到的作用最大。” 老者惊堂木一拍,忽然起身,举高自己的手,众人视线无不落在他的手掌上,老者收起食指,道:“他是第一个发现冥族阴谋之人。若不是方青提前发现,这场浩劫根本没有挽救的余地。” 台下酒客们纷纷点头,老者收起中指,继续道:“方青历经万难,请来南海鲛人女王泉玲珑和天下第一神偷风吹雪,正是有这两人鼎力相助,延缓海水倾覆,才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酒客们一片哗然,泉玲珑和风吹雪这两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以前从老者口中听说过,那可是世间最顶尖的存在,光凭方青能够结交到这二位,便无愧少年英雄之名。 老者收起无名指,接着道:“方青带领北郡修士,与驭浪而行的北海鲛人竭力厮杀,一把红名刀,斩下多少颗鲛人人头?若非方青拦在那里,北海鲛人们早就兴风作浪,控制海浪屠杀百姓而去。” 台下一负刀游侠猛然起身,问道:“先生,刚才你说什么刀?” 老者眼神一凝,大声道:“红名刀!” 游侠问道:“红名刀不是刀圣之佩刀么?” 其余酒客也都纷纷点头,刀圣古万重的名字,说书老者也讲评过很多次,对于天下第一刀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怎么变成方青的了?” 老者道:“诸位有所不知,方青刀道天赋卓绝,与刀圣乃是忘年之交,刀圣更是把红名刀赠予方青,还曾言愿以红名刀助方青红名。” 稻花乡内,哇声一片。 那个负刀游侠更是直接呆住,那可是红名刀啊,天下用刀之人心中圣物,若能有幸看一眼都已死而无憾,方青能够受赠红名刀,究竟是何等英雄? “最后。” 老者收起小拇指,手掌成拳,道:“方青做了以上种种,可惜依旧无法阻止海水倾覆,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方青与冥族负责此次计划的长夜卫统领发生一场对话,这场对话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对话之后,那个统领便弃暗投明,替方青在北海深处破了个洞,引得海水倒灌入冥,倾覆的海水失去后续支撑,最终平复下来,宁州危局这才解决。” 酒客们听得心驰神往,手执红名,力挽狂澜,英雄至此,真是不枉此生。 老者回到座位上,惊堂木一拍,震得酒客们回过神来,他高举酒杯,大声道:“诸位,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方青的本事,肩头扛不起那么重的担子,但至少我们都有力气高举酒碗,去敬一敬这位少年英雄,大家说是不是!” “是!” “当然要敬!” “老子干了!” “我敬方青一杯!” “敬方青!” 无数豪迈话语响起,场中所有人起身,高举酒碗痛饮入喉,将那藏在心胸间的豪情点燃。 …… 五楼,冥九死死盯着众人口中的那个少年英雄。 说书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在揭她伤疤,方青对人族来说是英雄,可对冥族而言却是头号大敌,因为方青,冥族计划才会失败,黄域才会被北海倒灌,损失惨重。 方青只是默默喝酒,苦笑摇头,听到众人这么夸赞自己,他有些不自在,其中劝说晁玉匣弃暗投明一事更是凭空杜撰,神话他了。 冥九看着方青在笑,还以为方青在得意,她冷笑道:“好一个方大英雄,这么多人敬仰你,你怎么不下去和他们喝一杯?” 方青笑笑不说话,落在冥九眼中,却是觉得方青更加可恶了。 …… “先生,快给我们多说说方青的事!” 台下宾客们酒兴正酣,有人起身大喊道:“你不说我们这酒都喝不下去了!” 老者回到座位,衣摆一抖,悠哉道:“方青做过的大事,的确不止宁州这一件。” 他拿起桌上酒碗,倒了倒,啧嘴道:“只可惜,没酒了。” “得!”那人连忙道:“来人!给先生上酒!记在我陆金虎头上!快上!” “好!那我便来说说方青在景州时干的大事!” 说书先生道:“说起来呀,这事还是与冥族有关,当时景州郡级以下的修士都被冥族抓获关在地底监狱,方青也在其中。那帮猪狗不如的冥族畜生,不止奴役我们人族修,还让人族修士玩斗兽自相残杀,那时候方青也在其中,见到人族被如此迫害,他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你们猜,他做了什么?” “先生快说!” “还请先生别卖关子!” 许多酒客们都已经站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听下去。 说书老者道:“方青站出来挑战冥族各大高手,冥族为让方青心服口服,那些冥族高手纷纷压制自己境界,与方青同境界相斗,然无一人是方青对手!最后方青还指着冥皇鼻子,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听到如此壮举,酒客们早已热血沸腾,此时无一人能坐在椅子上,各个站起身看着老者,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 老者亦起身,目光睥睨,大声道:“冥族,没有高手!” 场中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许多人大口饮酒,饮完直接摔碗砸地,有人更是跳在桌上大吼,抒发心中豪情,每个人都恨不得去到老者口中的场景,见一见方青的风采。 …… 五楼上,冥九呼吸深沉,竭力克制自己情绪,她身前的那只酒杯已空,不喝酒的她方才一口满饮,似乎要浇灭心间愤怒。这些事情本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到便恨意横生,而从别人口中听到,自是更加刺耳,偏偏方青还坐在她对面,冥九此时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 方青注意到冥九的情绪变化,道:“要不我们走吧。” 冥九冷笑道:“听到别人谈论你的光荣事迹,你现在心里一定在笑吧?方大英雄?” 方青眼神幽幽,摇头道:“这没什么好开心的。” 冥九一时看不懂方青的眼神,冷哼一声,起身便要离去,而就在这时,台下酒客们响起哄堂大笑,冥九仔细一听,双拳渐紧。 “真想看看方青说这话时,冥皇脸上是什么表情呐!” “你还别说,据传那个冥皇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即便气得不行,想必也很美吧?” “吹的吧?我看都不一定有浣花楼的头牌好看!” “什么狗屁天下第一美人,还不是被我们方青治得服服帖帖的,我看呐,也别当什么冥皇了,还不如嫁给我们方青做媳妇算了!” “哎你还别说,要是方青娶了这天下第一美人,两族之间也就不必大动干戈,不就天下太平了?” “我呸!就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得上方青?我王大麻子勉为其难,娶她回来算了!” “哈哈哈!说得好!” …… 冥九不能喝酒,是因为她一喝酒便会脸红上头,刚才气结时一杯酒下肚,她已然微醺,而此时听到下面众人这番言语,醉意无限放大,一股热血上头。 砰。 桌子被拍塌。 一道流光闪向一楼。 第十五章 小桥流水月光 一楼哄闹,没人注意到五楼酒桌炸裂的动静,仍在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拿冥九这位自认为永远碰不到面的冥皇取乐下酒。 那个自称王大麻子的酒客已经喝多,举着酒壶搭在别人肩膀攀谈,口齿不清道:“那娘们玩什么水淹宁州,兄弟我告诉你,等我娶她回家,我让她天天水淹我家大床!” 他迷迷糊糊中,看到一道戴着帏帽的身影从天而降,站在他前方,薄纱轻轻飘起,露出一抹惊鸿。 王大麻子直接看呆住,擦了擦眼睛,口水不自觉流出来,还本能地侧头注目,似乎想看清那张脸的全貌。 冥九手一挥,旁桌酒客手中的一根筷子脱手而去,拖出一道残影,直刺王大麻子眼睛。 一道身影拦在王大麻子身前,抬手一弹,竹筷一折为二,一根直直钉入侧方堂柱中,一根洞穿窗边酒客手中提着的酒壶,裹挟酒水破舱而去。 冥九冲方青喝道:“你让开!” 方青道:“别闹。” 冥九抬手一指,身后一坛酒飞出一串晶莹酒水,划出一个弧度,绕过方青,直冲王大麻子太阳穴。 方青张口一吸,那串酒水改变方向,如一条水蛇钻入方青口中,喉结一动,咽入腹中。 方青笑道:“好酒,别浪费了。” 冥九一步越过她与方青之间的距离,双掌用力推出,掌心元气澎湃,蓝光氤氲,仿佛掬着两片海。不过她虽已恢复华池巅峰,却依然不可能是方青对手,方青随手一迎,冥九便后向后掠去,不过方青用力很轻,并未伤到冥九。 “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能救多少人!” 冥九凌空踏出两条气痕,如透明流云一般,她向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拍掌,一记湛蓝色掌印凭空落下。 那张桌子上站着一名醉醺醺的男子,这名男子与王大麻子一样,刚才辱骂冥九最凶。 方青朝那人虚握手掌,数道发光发亮的金色丝缕乍现,在空中交织缠绕,化作一条金色龙影,抢在冥九的掌印落下前束缚住对方,将他扯开一边。 砰! 冥九的掌印落下,酒桌被拍塌粉碎,扬起木屑灰尘,就连整个船舱都一阵摇晃。不过酒桌上的其余人并没有被波及,但他们眼睁睁看着身前桌子矮下去粉碎,一时都吓呆了。 这时,喧闹的船舱内才安静下来,醺然欲醉的酒客们清醒三人分,这才注意到原来有人在打架。 冥九怒火中烧,她厌恶这些用言语侮辱她的人族,更讨厌护着这些人的方青,可奈何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是方青对手。她狠狠瞪方青一眼后,手一挥,身边一名酒客便被一股劲风裹挟,旋转着飞向方青,方青去接对方时,冥九化作一道流光直接落至高台,站在说书先生身前,一掌拍下! 说书先生虽没有像那些酒徒一样出言侮辱,可他却把方青这个讨厌之人捧成天下第一的英雄,且多次说冥族猪狗不如,她当然要杀。 说书先生吓得愣住,看着冥九的手掌落下而不敢动弹,就在这时,冥九身形忽然后去,她一掌拍空,在说书先生身前的木板上拍出一个掌印窟窿。冥九回首一望,只见方青正抬着虚握成爪的双手,是他将冥九吸向自己。 方青一时情急,用力过猛,加之冥九没有准备,身形后仰不稳,眼前就要跌倒,方青一跃来到冥九身边,一手托住冥九,凌空旋转,缓缓下落。 轻纱微飘,冥九与方青四目相对,冥九感受到托在自己腰间那只温热的手,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被方青抱在怀中,脸刷一下红了,啪一声脆响,一巴掌扇在方青脸上,用力推开方青。 “我杀了你!” 冥九恼羞成怒,眼里再也没有别的人,只想杀了方青。 她手腕翻飞,仿佛莳花妙手,凌空种出一朵蓝色火焰。冥九推着蓝焰冲向方青,蓝焰旋转变大,被焰边划过的桌角地板瞬间点燃,还有几名靠近酒客的衣服都燃烧起来。 方青朝船窗探掌,一股吸力陡生,船窗与方青之间的直线上,酒桌上的酒碗茶杯向方青倾倒,酒客们的衣袂发丝亦飘向方青,短短一瞬间,船窗的窗纸向内破出一个洞,一注河水仿佛水龙般从破洞进入船舱,飞至船舱穹顶后顿时炸裂,化作一场雨落下,浇灭那些燃着火的桌椅和酒客。 与此同时,冥九已至近前,方青右手拍出,掌心金光弥漫,直接震得巨大蓝焰消散无踪,继而将冥九震得往后掠去。 方青环顾四周,船舱内一片狼籍,酒客们惊慌失措,方青知道不能再留下来了,否则肯定会造成伤亡。他一闪来到冥九身边,低声道:“跟我走!” 他强行搂住冥九,拔地而起,牵着酒客们的视线,在穹顶破开一个洞,消失在夜色中。 …… 月光雪亮,照得青石拱桥仿佛铺上一层白霜,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桥下溪水缓缓流过的声音。 小桥流水月光,美得就像一幅画。 两道身影忽地落入这幅画中,方青手一松,冥九终于挣脱开来,用力推开方青,抬手便要扇方青巴掌,可看到方青脸上还残留着之前一巴掌的五指印,她没有拍下去,放手喝问道:“你是活腻了吗?” 方青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把你带走,会有很多人死。” 冥九问道:“他们难道不该死?” 方青沉默了会,道:“那些人话语虽然过分,但也罪不至死,况且你乃堂堂冥皇,没必要与这些普通百姓计较。” 方青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冥九质问道:“你笑什么?” 方青道:“其实你刚才若是见人就杀,我不一定能保得住所有人,可你没有。你只是向那些骂你的人出手,没有骂过你的,你没有对他们下手。” 冥九道:“你什么意思?” 方青道:“我的意思是你比之前好多了,若是以前的你一定全部格杀,可如今却不会乱杀无辜。” “是吗?” 冥九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看向水中摇摇晃晃的月亮。 一只手伸至冥九面前,手中握着一根发簪,簪头是三朵桃花,缀着珠链,精致玲珑,冥九瞥向方青,道:“什么意思?” “那日在桃源镇,我觉得这只发簪蛮好看的,就买了下来。” 方青道:“送给你吧,就算赔礼道歉了,你也别气了。” 冥九看着发簪,这正是当日她喜欢的那只簪子,她抬头看了方青一眼,又看向水面,道:“你自己用吧,朕不要。” “那我扔了。” 方青掷向水面。 “喂!” 冥九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方青又将发簪递至冥九面前,道:“骗你的,拿着吧。我知道你喜欢,没别的意思,你就当成是谢谢你救韩雁好了。” 冥九瞪了方青一眼,接过发簪,捏在手里摩挲。方青手按在桥栏,看向水面,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美好月华吸入腹中,却又长长一叹。 冥九身上的醉意被夜风吹散,又拿到喜欢的簪子,冥九心情好了些,问道:“你叹什么气?” 方青道:“没什么。” 冥九冷笑道:“怪我打扰你的兴致?你本该继续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听人谈论你的光荣事迹?” 方青道:“其实我不想听。” 冥九道:“为什么?听着这些事,你心里不应该在笑么?” 方青道:“一想到那些事,我就想起一些朋友。” “他们怎么了?”冥九问道。 “他们死了。” 方青看向冥九,道:“因为你的缘故,死在了地底。” 冥九不语,有些躲避方青的目光,方青转而看向水中月,眼神幽幽道:“其中一个叫姜摇秋,一个叫宁竹,他们本该是一对,却因某些原因没有走到一起。被抓入衙泉监狱后,两人恰巧被选出来斗兽,生死之际,两人都愿为对方去死,可一人死了,另一人又如何能苟活,便相伴去了。” 方青笑了笑,道:“如果不被抓入地底,他们或许不会冲破障碍,不知道他们应该怪你,还是应该谢你。” 冥九道:“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斗兽的事。” 冥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说完她便后悔了,自己有必要向方青解释什么吗? 方青道:“我还有一个朋友,是我第一次落入地底时认识的。” “就是我第一次救你那回。” 方青看了眼冥九,继续道:“如果不是她,我想我早就死在地底了。她是衙狱落城郊外邪道聚集地的人,与我在一片倒影森林中相识。她不喜欢地底,后来便跟着我一起离开地底了,不过最后还是卷入衙域那场计划中,为救我,死在我怀里。” 方青顿了顿,道:“我想把她带出地底的,可最终只能把她埋在地底,我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去看看她。” 冥九不说话,方青继续道:“所以之前你问我,听到那些事情是不是心里很开心,我与你说这没什么好开心的。因为我会想到我的这些朋友,想到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想到一些事情永远也无法补偿,你觉得我会开心吗?” 冥九停止摩挲发簪,沉默了会,道:“你那个朋友,是女子吧?” 方青思绪飘扬,想起从前,道:“我曾一度以为她是一个疯女人,因为才见认识一天,她就让我做她男人,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后来才明白,或许是因为她在地底长大,从来没遇见过除邪修外的男子,见到我便觉着我好了,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实际上这不就是没见过世面么,真是好笑。” 冥九看向方青,方青说好笑,可他根本没笑。 “你……恨朕吗?” 冥九忽然问道。 就在这时,方青身后出现一道幽暗刀影。 这道刀影无声无息,犹如鬼魅,加之方青此时心神恍惚,根本没有察觉。 方青被一刀斩中。 第十六章 豪侠客栈 方青后背,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刀痕,鲜血汨汨而出,甚至在骨头上都能看到凹印,触目惊心。 方青转过身,手撑在桥栏上,他脸色苍白,咬牙忍痛,望向前方夜色。他在衙泉监狱时也被这样伤过,不会忘记那把锋利的刀。 斩元刀。 冥刓缓缓走出黑暗,斩元刀高举,又要挥下。 当初在衙泉监狱时,方青面对压制境界的冥刓,都无法抵挡斩元刀的锋利,此时方青固然已是绛宫境,可冥刓毕竟是紫府强者,在他全力一刀之下,方青没有被斩成两截,已是万幸于异于常人的体魄,若再受一刀,后果不堪设想。 关键冥九还在一边,此刻冥刓出现,冥九已不需要他送出雍州,两人之间的交易没有存在的必要,方青知道自己已然必死无疑,只可惜没办法救出衙泉监狱里的人族修士了。 可斩元刀即将落下时,冥刓却猛然收刀,他看着挡在方青身前的冥九,疑惑道:“陛下?” 冥刓一直在找冥九,今晚他恰巧也在亭元郡中,一男一女在稻花乡大打出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冥刓觉得有可能是冥九,便追寻而来,没想到果然见到冥九。他自然认为冥九是被方青劫持,于是果断出刀,却没曾想冥九会挡在方青身前。 冥九对冥刓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 冥刓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先杀了此人后再向陛下汇报,还请陛下挪步。” 冥九回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方青,道:“此人不能杀。” 冥刓问道:“为什么?” 冥九道:“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冥刓道:“此人屡次与冥族作对,乃我冥族公敌,今又劫持陛下,为何不杀?”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朕?” 冥九道:“马上在朕面前消失。” 冥刓低头,问道:“陛下不随我回冥?” 冥九道:“朕有自己的计划,你只需要知道一切都在朕的计划之中,其它无需知道。” 冥刓道:“陛下与此人待在一起,恐怕会有危险!” “他没有劫持朕,反而是他救了朕。” 冥九又回头看了眼方青,道:“总之朕自有分寸,你退下吧,朕不想见到你。” “陛下……” 冥刓迟疑,冥九抬手喝道:“朕让你滚!” 冥刓想说其实是他救的冥九,可他没有说,他知道自己是冥九最恨的几人之一,若冥九知道是自己救她,可能反而惹她嫌恶吧。至于冥九对他的态度,冥刓根本不放心上,因为他习惯了。 冥九的话,冥刓从来言听计从,他缓缓后退,最后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消失在夜色中。 冥刓离开后,冥九猛然转身,扶着方青道:“你没事吧?” 她望向方青后背,松了口气,这一刀虽重,却并未伤到方青要害脏腑。一个紫府境修士握着斩元刀全力一击,方青区区绛宫境,竟能抗住不死,简直是奇迹。不过她看到方青身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听着鲜血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滴答声,还是令她心莫名一紧。 随着鲜血不停流失,方青的脸愈显苍白,斩元刀不是普通刀,强横的刀意在方青体内肆虐,方青渐渐脱力,气息变得微弱,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杀我?” 冥九道:“朕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人族的人情,这一次就当是还你救命之恩了。你坚持住,我先帮你止血。” 就在这时,方青忽然脱力,扑面倒向冥九,冥九搂住方青,双手触碰到方青后背,沾上一手的温热粘稠。 冥九心一跳,愣在那里,感受到方青在他肩头微弱的鼻息后,才松一口气。 …… …… 一条僻静小巷中,夹道店铺都已打烊,唯有一盏灯笼孤零零亮着。 背着方青而行的冥九走到灯笼下,抬头看了眼轻飘的招幌,上面写着四个字,豪侠客栈。 冥九迈入店中,对店家道:“我要住店。” 店家是位三四十岁的胖女人,膀大腰圆,长着双下巴,但她五官却长得精致,可以想象如果她是个瘦子,应该很漂亮。胖女人口叼旱烟,正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书,书的内容似乎很好玩,她不时会咯咯笑出声来,听到冥九声音后,头也不抬道:“一间一晚五文钱。” 冥九这才意识到住店是要给钱的,但此刻方青昏迷,她身上又没人族的钱财,只得将背上的方青放下,一只手扶住方青,一只手在他身上找银两。 冥九本可以随手镇压这个胖女人,完全没给钱的必要,但不知是否受方青影响,她没这么做。毕竟一路上,方青不管去酒楼吃饭还是买别的东西,都是给钱的。 胖女人见冥九没声音了,这才抬头看来,便见到冥九正在昏迷的方青身上翻找什么,却似乎什么都没找到。 胖女人合拢书籍,封面上赫然写着四野群侠录几个字,应是民间武侠志怪小说,她吐了口烟,烟雾熏得她眯了迷眼,她问冥九道:“是不是有难处?” 冥九看着胖女人,不知道说什么,胖女人笑道:“半夜三更,一名女子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住店,想来一定是有难处的。” 她叹了口气,道:“别找了,免费让你们住一晚便是。” “为什么?” 冥九有些不明白,还有些警惕,这胖女人一眼看上去,并不像那么好说话的样子。 胖女人指了指方青背后的刀,笑道:“你们有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没钱住店本可以拿刀胁迫我,可你没这么做。既然你是好人,那我也不能小气,我那死鬼老公还在时,常和我说人在江湖,谁都有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帮,反正不过是住一晚罢了,又不会少床少桌的,亏不到哪去。” 冥九想了想,道:“谢谢。” “不用。”胖女人吸了口烟,用烟杆指了指方青道:“他怎么了?” 冥九道:“受了伤,流血过多。” “哟,那赶紧上楼吧。” 胖女人放下烟杆,连忙走出柜台:“来,我来帮你。” 第十七章 良宵 胖女人和冥九一起将方青架进房间,扑面趴放在床上,冥九帮方青轻轻盖上被褥,扯了扯四个被角。 起身时,胖女人向冥九挑眉,笑问道:“是你男人吧?” “不是。”冥九道。 胖女人一副了然的表情,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过来人。我看呀,就算不是你男人,也是你心上人,看你盖被子这心细的,错不了。” 冥九不说话,胖女人又好奇道:“怎么进了屋子还戴着帽子?” “我脸上长有胎记,不便见人。” 冥九想起当日方青的说辞,照搬过来,看着身体微微发抖的方青,问道:“还有被子吗?” 胖女人道:“有,你稍等。” 很快胖女人就搬来一条被褥,冥九又为方青盖上,可方青失血过多,即便两条被褥覆身,身体依然发冷颤抖。 冥九看向胖女人。 胖女人摇头道:“被子是用来保暖储热的,本身不热,他这种情况是内冷,身体不生热量,再盖多也没用。况且一层层盖上去,重量太重,反而会压着他伤口。” 冥九道:“有什么办法吗?” 胖女人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男人,是的话你贴着他睡,帮他暖床不就行了?” 冥九一愣,想起当初她招揽方青时,让方青提要求,方青便说要让她暖床。她看向胖女人,摇头道:“这不可能。” 胖女人向冥九眨眨眼,坏笑道:“胆子大点,不要自卑,这可是好机会,等他醒来之后,让他对你负责,反正这也是为了救他,他没什么话说的。” 胖女人自以为猜到方青和冥九之间的关系,想来冥九因脸上有胎记而心生自卑,喜欢方青却不敢明言,只能默默放在心里,便教冥九这般去做,圆她心愿。 冥九还是摇了摇头。 “真是个老实的孩子。”胖女人笑道:“我家那个死鬼男人当初也像你这般老实,那我也不会上了他的贼船。” 冥九问道:“他强迫的你?” “倒也不是强迫。” 胖女人坐下来,抽了口烟,她看着眼前缭绕的烟雾,思绪回到以前,笑道:“我和他是一条巷子里长大的,我叫李盈,他叫张财安。我长得漂亮,他从小就喜欢我,老是挎着一把小木剑跟在我屁股后面,说要保护我,还说长大后要娶我。可我嫌他长得丑,跟个猴子似的,一直不怎么搭理他。” 冥九也坐下来,李盈道:“后来有一次,我被几个男孩子欺负了,这家伙还真就冲上来和人家干了,他瘦得跟猴子似的,结果自然被打得鼻青脸肿。自那以后,我虽还是看不上他,却也不怎么讨厌他了,和他成为朋友,直到长大。” 冥九耐心听着,李盈徐徐讲着:“我小时候就漂亮,长大后更漂亮,那时候来我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蹭得门槛都花了。那猴子见我随时就要嫁人,着急的要命,于是动了歪脑筋,约我出去喝酒,把我灌醉,第二天醒来,便看到了床单上的血渍。” 冥九冷冷道:“真是卑鄙无耻。” 李盈道:“娘的!如果真被要了身子,我也认了。可后来在成亲第二天,我才发现这猴子当初根本没碰我,不过是弄来点猪血冒充落红,让我以为自己失身,迫不得已委身于他。” 冥九道:“那后来怎么办?” 李盈道:“还能怎么办,堂也拜了,夫妻之实也有了,只能就这么过了呗。” 她猛地一拍桌,骂道:“不过你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吗?后来我问他为什么那晚不下手,这孙子居然说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那事一定要留在新婚之夜,并且他也过不去自己的良心。良心他祖宗啊!有良心还把我坑骗回家!” 冥九没忍住,笑了,李盈不生气,继续道:“不过啊,他对我是真好,婚后开了这间客栈,他把我当成宝,什么活都不舍得让我干,我也算没嫁错人。对了,这间客栈的名字就是他取的,豪侠客栈,因为他喜欢江湖侠客,说也就是有了我走不开,不然一定去外面闯出个偌大名号,还早早就给自己孩子取了名,叫张万侠。” 说到这里,李盈深深吸了口烟,烟丝嘶嘶燃烧,亮得鲜明,她缓缓吐出后一大团烟雾后,笑道:“可惜短命鬼没福气,还没等我怀上娃,他就走喽。死猴子真没用,骗我的时候那么能耐,咋就不留个种给我呢?” 烟雾缭绕下,冥九看不清她的表情,李盈只是静静望着萦绕在她眼前的烟雾,仿佛他的老公还在,就藏在那团烟雾里。 沉默了会,李盈回过神来,挥散烟雾,笑道:“呵呵,不好意思说多了,听烦了吧?” 冥九摇摇头,李盈笑道:“我是想告诉你,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就像我那死鬼如果不耍诡计,我当初肯定不会嫁给他。还有,只要你是真心待他的,他会感受到的。” 李盈拍拍肩冥九肩膀,道:“姑娘,要争取啊!” 随即她又起身看了床上的方青几眼,摇头道:“这小子长得也没多英俊,你这么心地善良一好姑娘,配他绰绰有余,别觉着自己有胎记就低人一等,听到没?” “心地善良?”冥九自嘲一笑,问道:“你现在就一个人生活吗?” “是啊,还能咋的,帮那死鬼把这家客栈开下去呗,钱赚的虽然不多,却足够我一个人生活了,这样挺好。”李盈嘬了口烟,道:“他走后,我就喜欢清净,当初刚当寡妇那会,经常有人会上门说媒,劝我改嫁,烦得不得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冥九问道:“后来怎么样?” 李盈捏了捏自己的双下巴,笑道:“后来我就把自己喂胖了呗,胖成这样,谁还要呀?自然没有人再来烦我。” 冥族看着李盈,想了想,这位冥族皇帝最终对一位最普通的人族妇女道:“了不起。” …… 李盈聊了会走了,取下帷帽的冥九坐在桌上,一手托腮,一手旋转着方青送她的桃花发簪,珠链晃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冥九的目光追逐着珠链,桌上烛火映在冥九的蓝色眼瞳中,为这张如仙神一般的无暇面容,增添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忽然,窗外传来沙沙声,冥九放下发簪,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看,一股冷风裹挟冷雨钻入。冥九蓝发扬起,身后桌上的烛火顿时一矮,那顶帷帽的轻纱飘荡,差一就沾上烛火而燃烧。 冥九连忙合上窗,看向床上,方青身体依然在微微发颤,不知道刚才这一阵冷风,有没有冻着方青。 犹豫片刻后,冥九走回桌边,轻轻一吹,烛火便熄了,一缕灰烟在黑暗中升腾。 冥九坐在床边,脱下外衣,露出内里亵衣。随后拿起第二层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待身体热量暖了被褥,便解下来迅速替换方青身上的那一条,再将第二条被子覆盖上,这样方青的被窝里就有了热量。最后她又将自己的外衣盖在方青的被子上。 …… 楼下,李盈留着最后一块门板没有按上,她站在门槛内,望向外面的雨幕,缓缓吐出一口烟,热腾腾的烟雾飘入雨幕中,很快便消散了。 她抖了个激灵,感慨道:“冬雨冻人呐!不过也好,野猫野狗被雨砸得不敢出来蹦跶,晚上清净不少,唯有雨声伴眠,可以睡个安稳觉喽。” 她熄灭灯笼,按上最后一块门板,正式打烊歇息。 …… 距离豪侠客栈不远,冥刓站在一处檐角上,唇边举着一根玉笛,雨水打在玉笛上,溅起微小的水星。 他守着身后,静静吹笛。 进了水的笛孔溢出别样的笛声,有些低沉,却依旧悠扬,平平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音量也很轻,被他藏在沙沙雨声中,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第十八章 鸡汤,发簪,青丝 一夜大雨,昼临不停,哗哗雨声中,亭元郡城渐渐苏醒。 李盈拆下一块块湿漉油黑的门板后,隔着雨幕望向街道。 小巷本就偏僻,又逢大雨倾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唯有一朵朵水花绽放,还有一条条湍急的水流在青石板缝隙淌过。 李盈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拿起烟深深吸一口,烟雾吐向门外,笑道:“真舒服。” 一般做生意之人都不喜雨天,可李盈开这客栈并不是为做生意,对她这种喜静的人来说,这种天气不可多得,一杆烟一本书,雨声伴着翻书声,舒适美妙。 听到背后声响,她转过身,看到冥九走下楼梯,李盈笑问道:“怎么起这么早?那小伙醒了没?” 冥九摇摇头,问道:“李姨,你这里有鸡汤吗?” 李盈问道:“你一大早就要喝鸡汤?” 冥九道:“我想待会如果他醒了,给他喝点鸡汤,鸡汤能补身体。” “真是体贴人的姑娘。”李盈笑道:“不急,鸡后院有,等到那小伙醒了我帮你熬汤,天冷,你也喝点。对了,我煮了粥,早饭随便应付下吧?” 冥九想了想,点点头。 …… 一碗粥和一碟花生摆在冥九面前,冥九拿起筷子扒了两口粥,这段时间她跟着方青,学过用筷,虽不熟练,也能对付。 见冥九不吃花生,李盈问道:“不喜欢吃花生么?要不我给你炒个蛋伴粥喝?” “不用麻烦了,我吃的。”冥九夹起一颗花生便往嘴里塞,李盈愣了愣,连忙道:“傻丫头,这是带壳花生,你不剥壳直接吃呀?” 冥九筷子停在半空,有些尴尬,李盈问道:“你不会没吃过花生吧?” 冥九道:“以前没吃过。” 李盈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从碟里捻起一颗花生剥给冥九看,说道:“喏,拨掉壳就可以吃了。” 她将花生丢入嘴里,冥九也学样拿起花生剥着,取出花生仁后放入口中,缓缓咀嚼。李盈想到什么,悄声道:“昨夜如何?” 冥九道:“什么?” 李盈挑了挑眉,笑问道:“有没有钻他被窝?” 冥九摇摇头,可还是不自觉地脸红了,昨夜虽没有为方青暖床,却也讪讪不堪回想。 李盈道:“你呀,太老实喽。” …… 中午时分,方青睁开眼睛,由于是侧躺着,脸部朝外,第一眼便看到坐在桌上的那道身影。 在屋内冥九没有戴帷帽,此时她单手枕着头趴在桌上,另一只手举那根桃花发簪,徐徐捻转,看着珠链摇荡。 终究是二十文的地摊货,发簪虽看上去精致,质量却不行,冥九稍稍旋快些,一根珠链便脱飞出去,啪嗒掉在床边。 冥九连忙去捡,她蹲在地上,捡起珠链,眉头紧皱,视线在珠链和发簪上的断口来回摆动,眼神和表情,像极了那些弄坏新玩具而懊恼的小孩子。 她叹了口气,轻轻拍掉珠链上的灰尘,直起身时,看到方青已经睁开眼睛,此时正看着她。 窗外大雨依旧,哗啦哗啦,雨滴砸在木窗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声音,冥九手中发簪上,剩余的两根珠链还在微微晃着。 方青道:“坏了就坏了,下次给你买个好的。” 冥九先是右手握拳,藏起手心那条断链,后又左手握拳,继而拇指微微下按,将露在拳头外面的发簪头子按进去藏起来,看起来就像她没有拿着发簪一般。 冥九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方青道:“链子断之前就醒了。” “醒来也不说话,你有病吧?” 冥九瞪了方青一眼,转身气汹汹走出房间,却又立刻转身回来,取了桌上的帷帽戴上再走,离开前又狠狠剜了方青一眼。 …… 方青忍着后背疼痛,拱起被子起身坐直,查探起自己身体的情况。伤口已经愈合,体内斩元刀的刀意已经尽除,应该是冥九所为,此时除失血过多而身体虚弱,及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外,其它并无大碍。 方青看向前方的桌子,此时桌上已经没人,可方青眼前却浮现起冥九刚才坐在那里的情形,眼神恍惚,发了会呆,直到片刻后有人进入房间,方青才回过神来。 来人是端着一大锅鸡汤的李盈,方青问道:“你是?” 李盈道:“我叫李盈,是这家客栈的老板,这是那丫头让我为你准备的鸡汤,快来喝吧。” 方青起身,坐到桌前,李盈一边为方青拿小碗盛汤,一边道:“哎,今天做小人咯。” 方青问道:“怎么了?” 李盈道:“那傻丫头让我煮鸡汤给你,却让我说是我为你准备的,不要说她,我在下面答应她了,但我还是和你说了,出尔反尔,这不是小人行径了嘛。” 李盈把鸡汤递给方青,道:“但我一把年纪了无所谓,当小人我也得告诉你,这傻丫头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如果因为人家脸上有胎记就看不上人家,那可没良心了啊。” 方青在汤里运了运勺子,问道:“昨晚是她带我来这里的?” “那不然呢?”李盈走到床边收拾床褥,说道:“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把你一个大男人背在背上,我告诉你就单论这个,你就要对她好!” 就在这时,李盈在被褥里发现了什么,捻在手里举高看了看,问道:“怎么有根蓝色的头发?” 方青回头道:“应该是她的头发,她头发是蓝色的。” 李盈没来得及去想冥九的头发为何会是蓝色,因为她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她走到方青身边,将蓝发拍在桌上,指着头发道:“你说怎么办吧?” 方青问道:“怎么了?” 李盈道:“我告诉你,女孩子的贞洁可是很重要的,你可别想不认账!” 方青愕然,汤勺停在嘴边,问道:“什么意思?” 李盈道:“昨天你冷得发抖,多盖被子也没用,我就提议那丫头钻你被窝替你暖床,傻丫头嘴上说不可能,可如今在你被褥里发现她的头发,怎么回事不用我多说了吧?” 李盈继续道:“今天早上我还问她了,她没承认,不过想想也是,这种事情姑娘家怎么好意思承认呢。总之你给我听好了啊,必须对她负责,多好的姑娘呀!” 方青不说话,只是看着桌上那根蓝色发丝。 第十九章 守株待兔 一条不起眼的小河,平缓流淌着,清风微拂,映在水中的蓝天白云轻轻颤动。河畔一棵柳树下,方青和冥九静默而立,望向对岸。 “河对面便是中州地界,就到这里吧。” 方青道:“你回去后,是否真会放了那些衙泉监狱里的人族修士?” 冥九反问道:“你觉得呢?” 方青笑笑,摇头道:“我不确定。” 冥九也笑笑,踏步便要离去。 “其实……” 方青开口,冥九停下,看向方青,方青继续道:“走之前李姨找过我,她说让我在客栈多修养两日,是你的意思。” 原本方青那日醒来便要动身,可李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非要让方青多休养两天,冥九也不催,最后亭元郡城的那场大雨连下五日,方青和冥九便在客栈住了五日,最后在临走前,有心的李盈主动和方青说了些话,原来急着回地底而不顾自身重伤赶路的冥九,却有耐心等方青几日时间。 冥九撇头看向河面,沉默了会,道:“是我的人误伤你,等你几日,算是补偿吧。” 方青想了想,道:“保重。” 冥九看了方青一眼,没有说话,踏空离去。 方青望着冥九远去的身影,他本想说的不是保重,而是想说我知道你在客栈时,修为就已经恢复绛宫,根本不需要我再护送,也就没必要等我,但方青最终没有说出口。 有些事情,他跟冥九都是心知肚明,不能问,也不能说破,并且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道身影仿佛从另一个空间穿梭而来,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天空中,冥九的上方,一掌按下。 对方刚翻手掌的瞬间,仿佛有一股力量不小心掉下来,下方河水瞬间炸起,暴露出来的河底,赫然凹出一道极深的巨大掌印。而随着他手掌下压,一股凝练至极的滔天压力才真正落下,河底直接凹陷,竟坍塌成一个渊谷,且有水流喷出,那是地下水冲上来所致。 冥九笔直坠入这个渊谷之中。 那道身影继而挥手,那些腾空中的河水被拉扯成无数根水线,射向跃起拔刀的方青。 方青挥舞红名刀,红光飞旋,斩断一根又一根坚如金铁的水线,可身体还是被不少水线洞穿而过,在后背带出一朵朵极小的血花,顷刻间,方青便有不少脏腑被射穿,骨骼被切断,已然重伤。 方青根本冲不过去,只得一退再退,他看着那道强大而熟悉的身影,眼神被愤怒燃烧,却很快又被绝望浇灭。 因为对方是泉弦机,是一位阳神高手。 方青最终摔在地上,看着泉弦机向下虚抓,随后冥九从那个渊谷中缓缓升起,四肢垂下,仰面弓身,不知是死是活。 泉弦机向下俯视,看着冥九这个天下第一美人离他越来越近,眼神炙热。 冥罗跟丢冥九后,找到青羊和泉弦机,他们知道冥九要回地底,必须出雍州,于是三人分头行动,各自守在一定范围的边界处,几人都是世间绝顶的存在,神念覆盖极广,分工之下足以形成一个铁桶阵,以守株待兔,冥九只要出现在雍州边界,就会被他们发现。 泉弦机很幸运自己能抓到冥九,这代表他能先享用一番这位天下第一美人,故而他暂时留了冥九一条性命。若换成冥罗,刚才定然一击必杀。 方青强行撑地起身,用力挥刀,一道红色刀光闪向泉弦机,然方青终究不是刀圣,即便挥出天下第一刀,泉弦机也根本没有躲的意思,他只是随意抬起另只手,手指捏合间,水汽凝聚,一滴水珠被他压在中指,随之轻轻弹去。 凝练的刀光顿时被击得溃散,就像一滴红色墨水落在水中,然后化散开来。而几乎同一时间,水珠直射方青眉心,电光火石之间,方青只来得及竖起红名刀。 碰撞的瞬间,水珠无法洞穿红名刀,碎裂飞溅,可巨大的力量传递在刀身之上,刀身被震得晃抖起伏,继而弹压在方青额头,方青整个人后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红名刀掉在一边。 方青头痛欲裂,意识变得模糊,眼中景象虚化旋转,隐约间看到远处的那道身影即将落入泉弦机手中。 方青晃晃脑袋,想要清醒过来,却喉结一蠕,吐出一口鲜血。方青龇牙用力,露出红白相间的牙齿,嘴唇挂着几丝掺有红色的口水,风一吹便贴在脸上。根本爬不起来的少年望着空中那个蓝发如瀑的少女,狼狈而无助。 就在这时,少女睁开眼睛。 泉弦机作为色中老饕,一向很会享受,如果把冥九弄死或者伤得奄奄一息,那就没了趣味,故而只是把冥九拍晕过去,此时冥九醒来,连忙旋身挣脱,可泉弦机只是稍稍紧了紧手,冥九便动弹不得。阳神高手抓一个绛宫境,就如抓蚂蚁那般简单。 泉弦机看着冥九的脸,想象着待会这张脸上将会出现的表情。 挣脱不得的愤怒? 无能为力的绝望? 受辱胯下的屈辱和痛苦? 甚至可能还有情不自禁的嘤咛。 如果把冥九比作一道菜,那这些可能出现的表情,都将会是这道菜的完美作料,能将冥九这道天下第一美食的味道提至巅峰,想着想着,巨大的期待和渴望令泉弦机浑身发热。 冥九无法挣脱,便不再挣扎,她不去看泉弦机,而是侧头四望,最终目光停在远处一块空地上。 那里有个正在艰难爬起的少年,踉踉跄跄,终于站了起来,但似乎已经用尽所有力气,只能歪歪扭扭站在那里,连一步都迈不动。 冥九没来由回想起当初在衙泉监狱时,这个少年也是那样站在自己的视线中,身姿是那样的不屈,给人感觉你可以把他压死,却压不倒他。 她记住那道身影,扭头看向泉弦机,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瞳之中,一丝留恋渐渐隐去,最后只剩一股平静和坚定,仿佛两片真正的海。 由于某些原因,尽管冥九隐约猜到泉弦机要对挣脱不得的自己做什么,她也没有恐惧和慌乱。 她最后只是闭上眼睛。 第二十章 笛声扬,鸟飞旋 冥九闭上眼睛那一刻,冥都的厚土母鼎中,火焰陡然冲高,炽热辉煌。 厚土鼎之火,乃历代冥皇命火,冥皇身死,火焰即灭,但冥皇同样可以凭念主动熄灭命火,无论冥皇身在何处,火焰都会从厚土鼎消失,然后绽放在冥皇身躯内,瞬间焚烧殆尽。 泉弦机即便想染指冥九的尸体,也是痴人说梦。 厚土鼎的火焰极尽辉煌后,便收缩矮塌,完全消失之际,就是冥九身躯燃起之时,可火焰眼看就要消失时,却又忽然恢复正常。 穿过无尽土层,雍州和中州的边境处,冥九重新睁开眼睛,她的眼前不再是泉弦机淫恶的脸,而是一张面具。 冥九推开冥刓,飘落在地,周围景象已然不同,此时正身处一个山谷之中。冥九看了眼冥刓手中的斩元刀,明白过来,问道:“此处距刚才河畔多远?” “并不远。” 冥刓道:“陛下,泉弦机很快会追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须马上离开。” 冥九道:“去把那个人族少年带回来。” 冥刓沉默了会,摇头道:“那人恐怕已经死在泉弦机手上,没必要再去救他。” 冥九沉声道:“带他回来。” 冥刓摇摇头。 “朕让你去你听不懂吗!”冥九喝道:“是不是想受魂火焚身之痛?” 冥刓看了冥九一眼,低头道:“是……” 他转身挥出一道空间裂缝,化作一道黑色流光钻入其中。 …… 片刻前,在冥九即将自焚时,一道空间裂缝忽然出现在泉弦机和冥九之间,隔断泉弦机的掌控,将冥九抓入空间裂缝,泉弦机对着空间裂缝拍下,却拍了个空,掌劲落在地面上,整个河畔地动山摇,宛如地震。 煮熟的鸭子飞了,泉弦机怒不可遏,一闪来到方青近前,控住方青脖子将他提至空中,阴着脸问道:“她去哪了?” 方青的回答是一口唾沫。 然唾沫靠近泉弦机,便如飞雪遇火般消散不见,泉弦机手一紧,就要捏断方青喉咙。 就在这时,他瞥向方青身侧,察觉到那里有一股细微的空间波动,刚才冥九被人带走前,也出现过同样的感觉,只不过当时他没有放在心上。但此时此刻,泉弦机露出冷笑。 空间裂缝出现的瞬间,泉弦机的拳印便至。 轰隆! 被打中的空间扭曲变形,褶皱不堪,仿佛一张被揉捏过后的纸,紧接着炸散成星星点点,一道身影随之跌出,重重摔在地上,斩元刀掉在他的身边。 泉弦机扔开方青,瞬移至冥刓身前,抬手控起斩元刀,摸了摸漆黑幽暗的刀身,道:“好一把能够割开空间的刀。” 泉弦机一脚踩在冥刓身上,看着冥刓吐出一注鲜血,他拿刀指着冥刓裆下,冷笑道:“说!那个臭婊子现在在哪?不然我会在你这里开一刀。” 冥刓看着泉弦机,不说语,且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恐惧,反正他已是将死之人,只希望冥九见他长时间不回来,一定要尽快逃离。 泉弦机眯了迷眼,就要挥刀时,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红色刀芒从天而降,朝他压来。 泉弦机摇头轻笑,随手一挥,便生一股飓风,刀芒随风而散,方青也被这股沛莫难挡的力量震得扬臂后飞。无论绛宫还是紫府,在一位阳神高手面前,都渺小不堪。 泉弦机感觉自己手中一滑,握在手中的斩元刀变成一股液体,如同一条滑不溜手的黑蛇,游脱出去,又凌空一绕,化作一个黑色旋涡,冥刓钻入其中,再出现时,已经来到方青近前,又是一刀划空。 冥刓带着方青钻向空间裂缝,泉弦机抢身而至,这回他没有击空,眼看就要一掌拍在方青后背,冥刓调转身姿,用自己后背替方青硬扛住这一掌,借着这股巨大的掌力,与方青一起被砸入空间裂缝中。 泉弦机看着裂缝慢慢合缩,继而消失不见。他原本可以在裂缝消失前跟进去,可他生性谨慎,在不通空间之力的情况下,不敢贸然进入,以防有诈,反正他相信冥九等人跑不远,一定逃不出他手掌心。 …… 山谷中,冥九没有离去,她静静站着,不时望向四周,留意空间波动,等待冥刓将方青带回来。 良久,她终于眼睛一亮,看着一道黑线凭空生出,上下扩大,两道身影从中跌出。 冥刓趴在地上,看着冥九走向踉跄不稳的方青,看着冥九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看着冥九扶住方青问道:“你没事吧?” 方青摇摇头,回首看向冥刓,冥九这才跟着朝冥刓看去。 冥刓笑了笑,双肘撑地,用尽力气想要爬起。 他支起上身。 然后……却只能支起上身。 他的下半身一动不动,就像被冻在那里,几次尝试,最终还是站不起来,只能瘫软在地上。 他的脊柱已被泉弦机打断,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方青走到冥刓身边,帮他翻了个身,缓缓扶起冥刓,让他坐着,待冥刓喘了两口气后,方青手伸进冥刓腿窝,欲将冥刓抱起,说道:“我们走。” 前两日这个戴着面具的人还差点一刀要了方青性命,可刚才若不是他替方青挡了一下,脊柱断的就是方青,甚至以方青修为,或许已经死了。 “我不走了。” 冥刓按住方青的手,摇了摇头,道:“你快带陛下离开吧,不是怕连累你们,而是就算脊柱不断,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别管我,快走吧。” 冥九皱眉道:“你怎么了?” 冥刓道:“那日陛下中箭晕厥,我带陛下脱险,付出了点代价。” “原来是你救的朕?”冥九问道:“是你把朕放在山洞的?” 冥刓点点头,冥九问道:“什么代价?” 冥刓道:“为燃烧精血,我自行燃了魂火。” 冥九脸色木然。 冥刓小时候,冥九便在他体内种下魂火,只需一个念头,就可以让冥刓魂火焚身,痛不欲生,令冥刓不敢不从。冥火也可自行点燃,但那样所受的痛苦将比魂火焚身痛不知多少倍,他的身体会不可逆地变成一个熔炉,五脏六腑和血液骨骼都会汹汹燃烧,这是一种只求快死的痛苦。 冥刓笑道:“所以我去救方青,不是怕陛下让我受魂火焚身之苦,只是因为陛下想救他。” 冥刓顿了顿,看着冥九道:“陛下喜欢他,对吗?” 冥九稍稍垂下目光,冥刓继续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不敢想象陛下会将一个人族男子背在背上,也无法相信,陛下会这么维护一个人族,这么担心一个人族。” 冥刓看向方青,苦笑道:“真羡慕你啊,方青。” 冥刓抬头看向蓝天,眼中白云悠悠,鸟儿像闪电般在云间飞入飞出。他的身后,一只小鸟的爪子被杂草缠绕,无论怎么扑腾翅膀都飞不起来。 冥刓眼神幽幽,叹道:“可这世间,最配得上你的,本该是我啊……” 他看向冥九,问道:“陛下,这张面具我戴了这么多年,今日我想摘下,可以吗?” 冥九点了点头。 冥刓抬手,用力摘下面具。 那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面色白皙如玉,五官棱角如雕,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忧愁,此时脸上有多处地方皮肤破了,血缓缓流下。他的耳朵不尖,眼瞳也无异样。 他不是冥族,是人族。 方青瞪大眼睛,不仅因为这是一张人族的脸,更因为冥刓很像自己的一个朋友。 大衡公主,元熙。 冥刓摸了摸手中带着些许脸皮和鲜血的面具,笑道:“戴了这么多年,还真有点舍不得。” 冥九道:“既然你早就点燃魂火,为何不回中州,还……留在朕身边?” “为何要回?” 冥刓笑道:“父皇当年把我当质子,本就是用作牺牲的,我元恒对中州而言,不过是一个病死早夭的太子,回去何益?” 冥九沉默了会,问道:“你恨朕吗?” 那年他五岁,是被留在地底的人质,她本该杀他报仇,最终却留他一命。为他戴上面具,换了冥刓这个名字,更赐予斩元刀,让他统领永夜卫,成为对付元朝最锋利的一把刀。 衡朝的太子,姓氏变冥,名字变为刀元,手里握的是斩元刀,杀的是衡朝百姓,报复至此,已然极致,比杀了他痛苦千倍万倍。念及种种,冥九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想来一定是恨的。 元恒看着冥九,认真道:“我不恨。” 元恒摩挲斩元刀,笑道:“元家欠你的,我还本就应该。况且有我这样一个人,能让你把恨意发泄出来,总比你无处发泄要强。还记得那年厚土鼎熄灭时,我看你蹲在那里哭,我想过去安慰你的,可刚走一步,便被人按住肩膀动不了了。我知道你应该会很恨我,在那时我已经做好你会杀我的准备,却没想到后来你没杀我,还让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你是在惩罚我,但对我来说,其实这是一件开心的事,真的。” 冥九道:“为什么?” “若让你跟在方青身边十几年,你也会开心的。” 元恒笑了笑,看向方青,继而目光落在方青手中的红名刀上,道:“在衙泉监狱里,你赢了我,我一直不服气,本想找机会会一会你的红名刀,看来现在没机会了。” 他顿了顿,无比认真道:“我就到这里了,但你一定要确保陛下安全,答应我。” 冥九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元恒只是重复问方青:“答应我。” 方青道:“我答应你。” 这时,元恒感受到一股气息正在接近,他抬手切出一道空间裂缝,另只手一挥,一股风裹着方青和冥九飞向空间裂缝。冥刓一直在恢复气力,就等这一刻,他虽已经残废,可境界毕竟比现在的冥九和方青都高,强行把他们送走不成问题。 “元恒!” 冥九清喝一声。 “十息之后挥刀出去。” 元恒将斩元刀丢给方青,又抬手指向冥九,眼中神采飞扬,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冥九!” 他没有喊陛下,也没有喊公主,只是喊冥九——这个自五岁那年起,就再也没叫过的名字。 而他接下来说的,其实是当年第一眼见到冥九时就想说,可后来一直没机会说的一句话。 元恒大声道:“我元恒,对你一见钟情!” …… 山谷中只剩元恒一人。 一道蓝光从远处而来。 死亡越来越近。 元恒看都不去看一眼,只是拿出笛子。 手指一按一放间,平静淡然的笛声如水般从笛孔溢出,在谷中回响。 悠扬笛声中,他身后那只小鸟飞旋而起,融入天空。 第二十一章 刀落青潭 中州,皇城外一座庭院,阳光透过菱花隔扇,照入屋内,亦照亮元嵩和元熙之间的棋盘。 元嵩竖起如剑般的双指,捻有一颗黑子,轻轻压在棋盘上。此子一落,白子劣势尽显,兵败如山倒,元嵩已定胜局。 “啊呀!” 元熙捡起元嵩刚落的黑子丢入对面棋盒,又捡起自己上一手落的白子,道:“不算不算,我刚才下错了,我下这里才对。” 元嵩无奈道:“你都已经悔了十几手了。” “才十几手嘛,又不多。”元熙吐吐舌头,道:“师傅别小气。” 她将白子下在另处,朝元嵩扬了扬眉。元嵩捻起黑子,捋着长眉,笑问道:“先说好,这是最后一次悔棋,等我这子落下,可不能再反悔了。” 元熙道:“不悔就不悔。” 元嵩笑道:“当真?” “当真。”元熙点点头。 元嵩笑着落子,元熙看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先是皱眉思索,恍然看懂后咬着嘴唇,偷偷瞄了元嵩一眼,又想捻子悔棋。 元嵩故意瞪了元熙一眼,道:“说好的不悔呢?” 元熙一脸讪讪,伸手摸乱棋盘,道:“好了好了,平局总行了吧?” 元嵩哭笑不得。 这里是他的私人别院,元嵩乃衡朝地位最高的宦官,更是衡阳卫统领,代元皇剑指天下,权势非凡,只有他这一个宦官可以住在皇宫外,亦可随时入宫。 元嵩除剑道外,便最爱棋道,经常自己与自己手谈,而元熙也会隔三差五来这里找元嵩陪她,两人经常对弈。元熙棋力平平,是个臭棋篓子,自不是元嵩对手,不过她有绝招,那便是悔棋,今日悔十几手棋都已算良心了。而每每下到最后,元熙总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每次分胜负时,她都会像刚才那般使出无理手抹乱棋局,算作平手。元嵩每回与她手谈,都难免扶额叹息。 元嵩收拾残局,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笑道:“你和你哥呀,在棋道上真是天差地别,你哥棋艺精湛,无师自通,五岁时棋力便胜过国手,还能和我下得有来有回,各有胜负。你呢,就一言难尽喽……” “哼!我哥当然厉害!不管棋道还是剑道,都是万中无一!如果没有早夭,现在绝对是天下第一少年英雄,就连方青都得排在他后头!” 元熙哼道:“至于我呢,主要是没有名师教导,我哥要活到现在,恐怕随便教我个几招,就足够我赢得师傅片甲不留了!” 元嵩笑道:“那是自然。” 元熙双手托腮,看着元嵩将黑白棋子有条不紊地收入棋盒,叹了口气道:“哎,如果我哥真的还在,我一天天的也不会这么无聊了。父皇就知道闭关,神出鬼没的,我都几年没见他了,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偌大一个皇城,也就只有师傅你陪我了。” 元嵩笑笑,元熙道:“对了师傅,上次你和说我父皇出关去了趟南海,他到底去干嘛了呀?” 元嵩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说我不知道了么,陛下做什么事,我可管不着。” 元熙头歪向一侧,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元熙猛地抬手捂胸,脸上隐有痛苦之色,元嵩问道:“怎么了?” 元熙缓缓松开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一瞬间莫名一痛,就像是被谁揪了一下。” …… 瀑布哗哗坠入青碧潭水,溅起无数水星,风一吹,便如一层轻烟薄雾,缓缓涌向潭边的少男少女。 冥九望着瀑布,一言不发,方青背着红名刀,手提斩元刀,静静站在冥九身边,陪她沉默。 “其实当年孔忧入冥,与父皇前往地面,所有冥人都很开心的,他们期待等父皇回来时,人冥两族就能和平共处,再也不用开战。” 冥九忽然开口道:“我也是其中之一,心想以后终于有机会可以去地面,看看传说中的蓝天白云。而那时候作为阴谋的计划者,人族想来也很开心,将父皇骗去地面围杀,无疑是大功一件。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恐怕只有他是不开心的,毕竟被当作人质留在地底,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冥九叹了口气,道:“后来父皇身死,整个冥族悲声痛哭,所有冥人的恨意,都落在元恒身上,可在我印象中,元恒却好像从来没哭过,他只是一声不吭,默默承受所有恨意和杀意。” 冥九眼神恍惚,道:“那时我每天都哭晕过去,觉得失去父皇的自己是天下最可怜之人,可现在想来,他与我比起来,才是世间最可怜的人。他被人抛弃,被人利用,被人牺牲,被人丢在一个昏暗不见天日、且周围所有人都想杀他而后快的地方,最关键的是,那个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我失去父皇,可他却失去了一切,那个时候的他,恐怕整个世界都碎掉了吧……那年我五岁,他也只有五岁啊……” “他被关在酆泉监狱数月,天天等死,期间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处死元恒才能解恨,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最后去监狱见他时,他并不知道我最后决定不杀他,而是将用另一种方式报复,他认为自己要死了,可他没有恐惧,也没有求饶,只是与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冥九双手捧面,方青看向冥九,水汽如烟笼罩而来,更看不清冥九表情。 许久之后,冥九才松开手,仰起头:“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原谅他的啊……” 冥九挥手,斩元刀从方青手中脱飞,落入她手中。 她的目光在漆黑刀身上一寸寸移过,笑道:“说错了,其实他不欠我的,又何来原谅他一说。反而是我,用这把刀困了他一辈子,折磨他一辈子,是我欠他才对。是我……错了……” 冥九朝天空大声道:“元恒!” 无数声元恒回荡而来,响彻山涧,冥九看着惊起的无数鸟雀,喃喃道:“对不起。” 她用力掷出。 斩元刀噗通入潭。 第二十二章 画中人 方青和冥九为躲开泉弦机,往北穿过一片山川,绕行一大段路后进入中州,来到一座小镇。此时年关过去,小镇已褪去红色,早春气息下,商户百姓和贩夫走卒各自忙碌起来,开启新的一年。 二人在镇上酒楼吃了顿午饭,缓缓走在并不平整的青石板街上,目光有时落在蹲于河阶浣衣的妇人身上,有时会看向那些拉着满载板车匆匆而过的男人,却始终静声无言。出小镇外不远就有人冥通道,两人将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分别。 “就到这吧。” 街道不长,很快到了镇西,冥九停步,侧身看着方青,沉默了会,道:“我回地底了。” 方青欲言又止。 冥九道:“有什么话想说么?” 方青问道:“那晚……” “你想得美。” 冥九瞪了方青一眼,往前走去,两步后停下来,转身道:“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把普通人族百姓牵扯进来。衙泉监狱那些人族修士,我也会放。” 冥九顿了顿,道:“走了。” 方青心里莫名一空,看着冥九背影,道:“其实,不止元恒对你一见钟情。” 冥九停下来,没有转身,方青继续道:“我也是。” 二人周围,有人在满头大汗地卸货,有人在讨价还价,还有小孩举着糖葫芦你追我逐,这般市井喧嚣中,方青和冥九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站在那里。 冥九最终依然没有转身,亦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她是冥皇,他是人族,天生敌对,一些情愫,出了这座小镇就该摒除,有些事,也注定只能是一段回忆。 方青也明白这点,他看着冥九背影,轻轻一笑。此一别,难再见,他这句话,只是为这段回忆画上一个句号罢了。 “分别之际,二位何不画幅画留作纪念?” 方青也转身之际,从旁传来一声吆喝,方青和冥九闻声看去,一名酒糟鼻老者坐在巷口,身前一张桌上铺着宣纸,两个桌角分别放着颜料画笔和一壶酒。在他身后墙上,两根钉子入墙,扯了一条线,挂着许多幅画。 这是一名画师。 方青和冥九相视一眼,老者抬手蹭了蹭他的酒糟鼻,竖起大拇指,咧着嘴道:“不瞒二位,老夫当年可是宫廷御用画师,画功世间一绝,不论锦绣河山,还是英雄美人,任何风采神韵,老夫都能一眼把握,由笔端运至画卷!二位不妨试一试,一幅画只需五两银钱,稳赚不亏!” 方青对冥九道:“画一幅吧?” 冥九点了点头。 走近摊前,方青一眼扫去,老者身后那些画清晰起来,有隐约朦胧的侍女出浴、有洒然不羁的青衫剑客、有奔马飘鬃、有虎啸山林、有花有树、有山有水,画得惟妙惟肖,神韵跃然纸上,确是不俗。 “觉得如何?” 老者见方青看得出神,拿起酒壶饮了一口,满脸得意。 方青道:“先生画功确实精湛。” 老者瞥了方青一眼,一副还算你识货的表情,伸出手摊开,说道:“既如此,先付钱吧,先付后画。” 方青拿钱给他,老者接过后迅速塞入袖袋,提起画笔,笑呵呵道:“说,想怎么画?” 方青看了冥九一眼,挪步与她站得稍稍近些,道:“就这样画便行了。” “好!” 老者正欲下笔,忽皱眉问道:“姑娘,你不摘帷帽么?” 方青道:“我朋友不便摘帽,连帽一起画吧。” 老者笑道:“自无不可。” “等等。” 就在这时,冥九出声,她看向方青,抬手摘下帏帽。 老者搁笔,饮了口酒,静静等待帷帽下将出现的脸。 一头蓝发如瀑垂落,一张人间至美的面容出现在市井街头。 看见冥九的脸,那些小工忘记卸下肩头的货物,呆呆看着,耳边掌柜大声催促也浑然不觉,而掌柜骂着骂着,顺他们视线看到冥九后,骂声也戛然而止。那些相互追逐的孩童也都纷纷驻足,以为见到了神仙。 整个小镇街头,仿佛因为冥九的脸,全都静止了。 而近前的酒糟鼻老者更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酒水流出嘴巴,滴落在宣纸上。 他说自己是宫廷画师,自是吹牛,不过以前也确实常为官家贵妇和大户小姐画像。还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女,亦画过许多,在他看来,拥有好看皮囊的那些绝色女子,有人婉约大方,有人精致玲珑,有人可爱跳脱,终究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冥九的侧脸,完全呆了。那些平生自以为见过的绝色美人,在这张脸面前全部失去颜色,他再无世间绝色皆各有千秋之念,只觉如果那些见过的所谓人间绝色女子比作闪亮烛火,那眼前帷帽下的这张脸就是俯瞰人间的璀璨星辰,毫无疑问天下第一,谁也无法媲美,也不可能有人能与之媲美! 老者被这份美慑住心神,浑然不觉冥九的一头蓝发和一双尖长耳朵,他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如看仙人。 冥九和方青静静地相视一会,冥九转头看向酒糟鼻老者,道:“画吧。” 这一眼看来,老者仿佛被一股实质的力量击中,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顿时回过神来,道:“马上画!” 他换了张宣纸,落笔欲画,却一时停在那里,笔锋怎么也下不去。他画工精湛,世间任何事物,哪怕细小入微的昆虫或者宏大壮阔的河山,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可偏偏要画冥九时,却一时无从下笔。 片刻后,他摇摇头,道:“老夫惭愧,姑娘面容,已非人间之物,凡人凡笔,实在不敢画。” 冥九道:“让你画就画。” 方青笑道:“先生只管画,无妨。” 老者点点头,道:“既如此,便恕老夫斗胆了!” 他仰头饮一口酒,闭目片刻,随后猛然睁眼,提笔开始作画。 一只只画笔交替,一道道色彩缀于宣纸,老者心无旁骛,全神贯注,此画对他而言无疑是这辈子最大挑战,也是最大荣幸。 不久后,画作完成,他调转宣纸,正向方青和冥九,道:“姑娘面容,老夫只能勉强画出一二分,已是极限,惭愧惭愧。” 方青和冥九看着画,画中少年负刀,英姿勃发,少女绝美无双,如仙如神,二人周边的市井小镇也被画入画中,在方青和冥九的衬托下,宛如拥有仙灵气息的世外桃源。 方青点了点头,笑道:“先生也只把我的英俊画出一二分嘛。” 冥九白了方青一眼:“不要脸。” 方青拿起画,对冥九道:“就叫它小镇青冥图,如何?” 冥九点点头,方青道:“给你还是给我?” 冥九看着画中少年,想说给我,最终却道:“给你吧。” 老者起身,递出刚才收的五两银子,道:“二位,这银子还给你们。” 方青问道:“这是为何?” 老者道:“老夫有生之年,能有幸为姑娘和少侠作画,已是幸事,即便从今天起再也不碰画笔,也是此生无憾,又岂敢收二位银钱?” “先生言重了,大可不必。” 方青一笑,注意到老者身下凳子上,铺着一张画,画上隐约可见是一名男子,方青问道:“先生为何以画铺凳?” 酒糟鼻老者转身,剜了画纸一眼,骂道:“我就是要把此人坐在屁股下面,放屁臭死他,这才解恨!” 方青笑问道:“哦?画中人怎么了?” “此人是个贼。”老者道:“数月前,他路过这里,让我帮他作画,画完却说没钱,还恬不知耻地说他是什么天下第一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我有机会画他,是我的荣幸,反而让我给他钱,我当时直接把他轰走了,这是把我当成傻子来骗了!” 老人喝了口酒,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原来此人让我作画,目的其实是为了偷我的酒,在我认真作画时,趁机把我一壶酒都倒走了,我说你要是偷倒一点也就算了,他可是倒得一滴都不剩啊!你说气不气人?于是这几个月我都把他垫在屁股下面,熏死他!” 方青没仔细去看画里的人,只觉得有趣。冥九瞥一眼画后却睁大眼睛,她手一招,这张画便飘起落在桌上,画中那人的身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修长,白衣长发,腰间还别着一个酒壶。 冥九捏紧双拳,眼中杀意尽显。 虽然相比当年,画中人不再穿僧衣,也长了头发,可脸却没有变,她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当年便是此人将她父皇骗去地面,一去无回。这是她这辈子最恨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边方青愕然出声:“师傅?” 第二十三章 誓杀孔忧 方青只见过他师傅两次,第一次是来方青家讨酒喝,第二次是救下拼死钟威后的方青。方青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自己师傅,且只是一张画像。遥想师傅当初偷他酒及后来翻箱倒柜找酒的情形,他觉得酒糟鼻老者被偷酒的遭遇多半是真的。 方青摇头苦笑,浑然不觉身边冥九的变化,忽然间,他猛地回头,只见背后红名刀已然出鞘,被冥九握在手中,刀刃压在自己脖颈上。 冥九问道:“画中人是你师傅?” 方青点了点头。 “当年入冥,骗我父皇去地面围杀之人……” 冥九目光落在画卷上,喃喃自语,又猛地看向方青,喝道:“我此生最恨之人!原来……原来他就是你师傅?” 方青撇头看向画卷。 龙象菩萨这个名字,方青第一次听闻,是在地底时,从乙尧口中得知,那会乙尧指着冥九的登基画面,说连他爷爷冥蚁都扛不起的厚土鼎,龙象菩萨却能扛起。而之后宁州一役中,泉玲珑的天渊珠被人抢走,当时风吹雪和泉玲珑怀疑之人,也是龙象菩萨孔忧。 一次次听到这个名字,方青只觉得对方强大而神秘,别的再无印象,却没想到,原来龙象菩萨就是自己那不知姓名和来历的师傅。现在想想,师傅留给自己的那两句心诀都与龙象有关,缘由在这。 当初自己师傅曾和自己说他天下无敌,方青以为那是吹牛,却没想到原来这是真的,怪不得他要求自己同境无敌,怪不得自己学了他留下来的功法心诀后,当真同境没有对手,原来自己师傅是曾经天净寺的龙象菩萨…… 酒糟鼻老者看着冥九慢慢踏前,方青缓缓后退,一头雾水,他看向桌上画卷中的中年男子,自不知道这个当初被他轰走的男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其实并非吹牛,此刻他只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方青和冥九为什么忽然拔刀相向,隐约觉得应该与这个偷酒之人有关。 冥九用刀压着方青后退间,随手一抬,这张画卷便带着酒糟鼻老者的目光飘起悬空,冥九慢慢捏拳、握紧,这张画凌空蜷缩,皱成一团,看得酒糟鼻老者吓一大跳,往后跌靠在墙角。 冥九将这幅画捏到紧得不能再紧,手一扬,画团瞬间被一道蓝色火焰烧成虚无。 方青望向画卷消失前所在,道:“我觉得我师傅不会是那种卑鄙小人。” 冥九的父皇被自己师傅带出地底,之后死在地面,这是冥九痛恨人族的根由。她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是孔忧和元皇一起计划的阴谋,且为了得到老冥皇信任,让阴谋能够得逞,元皇就连亲身儿子元恒都可主动牺牲,至于孔忧和老冥皇的友情,也是在演戏。可方青虽然与孔忧只见过两面,但他觉得自己师傅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冥九冷笑道:“怎么不会?我亲眼看着他带我父皇离开地底,难道你想说此事与他无关?” 方青道:“他授我艺业时,曾和我说,以后如果遇到冥人,不是非杀不可的话,让我手下留情。” 冥九喝道:“当年我父皇把他当作知交,他却害死我父皇,如此卑鄙小人,我冥族不需要他假惺惺!” 冥九道:“我五岁那年便发过誓,此生誓杀孔忧!既然你是他的传人,那我也一定要杀你!” 冥九扬刀,重重斩落。 方青站着不动,没有躲的意思。 红名刀最终停在那里,红色刀影吞吐,距离方青脖颈不到一寸。 “为什么不躲。”冥九问道。 方青道:“我是孔忧的徒弟,如果你杀我能好受些,你尽管杀,我不会躲。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冥九看着方青,深吸口气,眼中杀意渐渐隐去,她道:“好,朕之前答应过你,不把无辜人族百姓牵扯进朕的复仇中,你虽是孔忧的徒弟,可当年事毕竟与你无关,朕今日不杀你,但也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冥九撩刀挑飞方青手中的那幅两人画象,她仰起头,舞刀如电,这幅画在刀光下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仿佛雪花般在冥九和方青之间缓缓飘落。 冥九掷刀插地,一字一顿道:“还有,朕必杀孔忧!” 冥九就此转身。 方青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两人之间,纸屑纷飞,刀把晃啊晃。 冥九走到远处,往后一抛,一只发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方青身前,震得跳了跳。 这是方青送给冥九的那只发簪,其中一条珠链曾经断过,却被冥九熔续接好,但此时此刻,又摔得断开。 方青捡起发簪,再起身时,冥九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 …… 镇外不远处有片山林,林中野兽遍行,人迹罕至,其间有个隐于山谷间的山洞,洞内有一条人冥通道。 冥九站在山洞前,回望蓝天白云,阳光璀璨,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片刻后,她听到树林簌簌,下意识放目看去,却发现原来只是一只夜猫穿过,整个山谷只有她一人,没有别的人来。 冥九最后朝小镇方向望了一眼,转身入洞。 就在这时,冥九警兆陡生,一股强大到无法想象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仿佛有一柄绝世神剑对着她后背,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竟一时间不敢动弹。 冥九没有回头,便知绝对不是泉弦机,也不是冥罗,就连青羊也不可能,因为这股令人心悸的气息绝对在阳神之上…… 冥九强定心神,缓缓转身,看到一道发光发亮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轮廓,仿佛由光组成。如果泉玲珑和风吹雪在这里,便会认出此人就是当初夺走天渊珠的人。 这是一尊元神,传说中一旦修炼成功便可飞升成仙的元神。 冥九还没来得及说话,这道光影陡然一亮,煌煌灿金,淹没整个山谷,亦笼罩冥九,仿佛天上太阳坠在了山谷中。 不过只一瞬间,金光便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道身影。 以及冥九。 第二十四章 天下共审冥九 清晨,蓝天澄澈,柔煦阳光下,方青抬手,缓缓推开一扇篱门。 与冥九分别后,方青穿过中州,去了景州,回到已离开三年有余的梅阳镇,此处篱门后,便是方青的家。 篱门吱呀轻启,院中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落入眼帘。 方青当初走之前曾托王婶照看,只是希望王婶能时常来看看,不要让自己家里被野猫野狗当成窝棚,却没想到院内一丝不乱,不染灰尘,一如离开之前。显然是王婶在农活繁忙之余,经常前来打扫照料的缘故。 方青回头看了眼微微晃悠的篱门,想起那道白衣长发的身影,当年自己师傅就是直接推开这扇篱门叫嚷着讨酒,这一推,也推开了他这个农村少年与这个浩瀚世界之间的大门,否则此时此刻,方青或许还是一个只会务农酿酒的乡野小子,报不了仇,也不会走出梅阳镇。 方青走到院子角落,摸了摸父母的坟,上面亦是不落一丝灰尘,方青拿出准备好的物什,叩首祭拜父母后步入房舍,门缝一开,便有一股酒香袭来,屋内陈设整齐如旧,角落里的那些空酒坛也都还在。 方青走在屋中,手指一一拂过桌椅瓦罐,在自己那张板床上坐了会,随后走出屋子,来到屋舍后方那棵依然光秃斑驳老槐树下,摸了摸上面清晰可见的拳印。 “是哪张老面皮偷进别人家门!出来让我王翠花见见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喝骂声,方青步入前院,发现来人正是王婶。手里拿着一根扫帚的王婶见到方青,惊喜道:“是方青你小子回来了啊!” 方青点头笑道:“回来了。” 王婶放下扫帚,上前拍拍方青肩膀,道:“小伙子几年不见,精壮了哈!” 她注意到方青背上的刀,又道:“哟,出息了,这把刀可要不少钱吧!” 方青笑了笑,环顾四周,道:“王婶,这些年多谢你帮我照看这家,辛苦了。” 王婶摆手道:“嗨,这有什么,当年你替我们梅阳镇除了一害,老百姓日子好过多了,我们这些人呐,都欠你的!对了,这次回来还走不?” 方青道:“只是抽空回来看看,还是要走的。” “那可惜了,不然王婶一定给你介绍个漂亮媳妇!” 王婶道:“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好男儿志在四方!还是待在外面好,不像你王叔,一辈子干农活,没啥大出息!” 她拉着方青手臂往外走,道:“来来来,去王婶家吃顿饭。” 走出院子,又轻声叮嘱道:“见到你王叔,可不许把我刚才说的话和他讲!” …… …… 王婶做了许多菜,方青陪王叔喝了点酒,期间和方青讲了这两年梅阳镇的变化和一些好玩的事,也问了方青许多外面世界的事,酒酣的王叔还问方青借刀耍了耍,他自不知道这是天下第一名刀,只觉得很重很威风,过了一把瘾。 饭后,方青悄悄留了银钱,便告辞离开,去了西山。 曾笼罩西山的那片云雾,早就随着铁拳门的覆灭而消散,方青登上山巅,走入瘴气林,在那道深渊前,淡淡看了眼已成白骨的钟威,那晚若不是自己师傅,他如今也会是一堆无人问津的森然白骨。 凝视深渊片刻,方青猛然抬头,望向天空。 冥九曾说他杀钟威那晚,也是她第一次来地面,在天上俯瞰人间时无意中看到方青,不过此时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有耀目的阳光。 自己的师傅是冥九最大的仇人,方青不知道冥九回地底后还是否会放了衙泉监狱中的那些人族修士,他只知道冥九应该不会再来地面,他与她也不会再见了。 眺目片刻后,方青离开西山,去了梅阳镇,来到冯府。 冯府空无一人,却因有柳铭文照料,空旷寂寥却不显萧条,也没人敢鸠占鹊巢。方青在冯府逛了一圈,来到那棵枇杷树下,替冯静启和冯如意拜祭冯大海,告诉他冯静启和冯如意现在都很好,一个在宁州做官,一个生活安宁,让他放心。 离开冯府,方青买了许多纸钱和人偶,来到锦溪镇,在林勇的坟前焚烧。遥想当年那句我林勇浑身是胆,方青笑了笑,将红名刀放在林勇坟碑上,说道: “勇哥,这是红名刀,天下最好的刀,给你摸摸,再和牛鬼蛇神们吹牛时,那面子可不得了。” …… …… 离了梅阳镇,方青又去了趟祥水城,见了柳铭文一面,之后便前往奉原县,先是见了开着小药铺的刘蕴藉,随后来到星月卫。 方青拿出令牌示人,却没让万分紧张的守卫前去通报,只是独自一人走在星月卫中。 沿着石道而行,方青目光扫过一座座楼宇建筑,当初应征星月卫时,便是走着同样的路,眼中亦是同样风景。 方青先是来到那片广场,广场上痕迹斑驳,到处都是陈年的战斗痕迹,当初自己便是在这广场上与人争斗,获得入选星月卫的名额,算算日子,再过几个月后又会有很多人来应征星月卫,在这片广场上杀生杀死。 方青穿着便服,一路行来自会有人询问身份,方青每次都是示以令牌,然后让对方不要声张。方青闲庭信步,不知不觉中,眼前已是星月卫主楼。 主楼顶层中,容貌清秀的燕霜正在与属下讨论事宜,韩言在几个月前已经成功突破华池境,被调任别处,燕霜自也从副统领升为正统领,在过几月便是三年一度的星月卫征选,燕霜已经在提前准备。 就在他们认真讨论时,房门吱呀推开,燕霜满脸不悦地抬头望去。 他的管理作风相比韩言会松很多,却也不会容忍属下直接推门而入,尤其是在他做事的时候。 燕霜正要喝骂,可看到走入房间的那道身影后,他的表情瞬间从不满变成惊讶,继而又变为激动。 他猛地站起身。 …… …… 周欢坟前,燕霜道:“韩言前两月跨入华池境,被调去九川府了,你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方青道:“你也要抓紧了。” 燕霜道:“她是为了追赶你,这才拼命修炼,别看她冷冷冰冰的,其实痴情的很,她的那头长发为谁而留,你最清楚不过。” 方青笑了笑,燕霜叹道:“不过我看她是没戏咯,你这种怪物,现在竟然已经是紫府境了,恐怕是她怎么样都追不上喽!” 方青本就停驻绛宫巅峰已久,与冥九分别后,方青逍遥而行,修为自是与日俱增,前些日子,元气终于冲开紫府,即藏身之府,化为一片识海。 此时方青的识海虽只是一片混沌,但自此以后,便可在识海中温养凝现自己的精神魂魄,直到初步凝成阴神,便可真正脱离养元期,迈入凝神期。 “至于我……”燕霜道:“你知道我的,没有什么大志向,当个星月卫统领,守护一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对了,程清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长得随我,长大后也一定像我一样玉树临风。” 方青笑道:“恭喜。” “你小子也要抓紧啊。” 燕霜把方青刚才说的话还给他,问道:“你那任姑娘怎么没和你一道回来?” 方青道:“她不在了。” 燕霜皱眉,方青道:“之前被抓入地底时,为救我死的,已经很长时间了。” “真是红颜薄命……”燕霜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又唏嘘道:“韩言如果知道,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当初你和任姑娘一起回来,我曾劝她向你表明心迹,可她却只选择祝福你和任姑娘,哎……” 方青问道:“最近有没有听说一些人族修士从冥族地底回来?” “没有。”燕霜摇摇头。 方青默然点了点头,看来冥九真是恨透了他,果然没有将那些人族修士放回来。 “宁州的事我也听说了,冥族可真是够歹毒的,幸好有你,那里的百姓才能幸免于难。” 燕霜看着周欢的坟,道:“不过周欢和任姑娘再也回不来了,冥族真该死。” 方青想说一切都有因由,他曾经也觉得冥族罪大恶极,冥九罪该万死。可知道真相后,只觉冥九也是可怜人罢了,可他对燕霜根本无从说起。 燕霜接着道:“好在苍天有眼,报应终于来了。” 方青问道:“什么报应?” 燕霜道:“难道你没听说?” 方青摇摇头,这些时日以来,他都在山林间行歇,人间城郭都很少涉足,不知道有什么消息。 燕霜继续道:“冥族的皇帝被抓了,现在就关在天净寺中,朝廷昭告天下,将在三月初九公审冥皇,杀之祭天。” 方青一愣,猛然问道:“今日几月初几?” 燕霜道:“二月二十,还有半月左右,就是那冥皇的死期。” 方青默不作声,燕霜看向方青,见他一脸恍惚的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方青道:“我有事要去宁州,有空再回来看你。” 他身形拔地而起。 “晚上不喝酒啦?” 燕霜仰头问道。 方青已然消失不见。 第二十五章 大佛山下 二月二十五,距处死冥九之期还有十二天。 宁州南部,一片群山绵延万里,其中一座山峰高达万丈,山巅仿佛连着太阳。整座山峰熠熠生辉,宛如一座发光发亮的大佛俯瞰人间凡尘,镇压一切罪恶。 此山名为大佛山,山巅便是天下第一佛门圣地,号称天下净土的天净寺。 大佛山高耸险峻,只有一条山道可上山顶,山道盘旋蜿蜒,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巨龙绕佛,故名龙佛梯。 以往龙佛梯上,随处可见一步一拜的虔诚信徒,或是佛道信徒,或是有求上山的百姓,可今日龙佛梯上却空无一人,唯有阵阵山风,吹得一云雾飘忽来去。自从冥九被关在天净寺,天净寺便宣布封山,寻常人不得靠近大佛山,直到三月初九才会开禁。 公审冥九的消息传遍天下,青冥大陆的整个修行界都为之震动,不论景州还是中州,雍州或是赤州,无数修行中人提前来到宁州大佛山,却因天净寺封山,只能在大佛山外散落的城郭村镇歇脚,静等三月初九那一日。 一时间,山下城郭人满为患。 距离大佛山最近也是最大的一个城郭,名为临佛城,临佛城中有座斋月楼,斋菜一绝。大佛山脚下的城郭受到佛门熏陶,本就喜食斋菜,而斋月楼更是被传曾得到天净寺某位高僧的称赞,如此名楼雅地,入乡随俗的修者们自然一拥而入,弄得斋月楼这些天一位难求。 来自天南地北的修者们拼桌而食,桌上摆着一道道精美斋菜,这里酒水也无,喝得都是芽色清茶,众人品茶慢食,彼此间聊得都是关于三月初九之事。 “听说那冥皇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冥族虽凶残邪恶,却盛产美女,这冥九长成之前,上任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冥族中人。” “哼!那冥族丧心病狂,不止在我景州害了一大批修士,听说还差点水淹宁州,等三月初九那天,我倒要亲眼看着那冥九人头落地!” “没错!若非此次被抓,下一个受到冥族荼毒的岂非就是我雍州了?” “话说这回究竟是谁抓了冥九?这可是大功一件呐!” “这个就不知了,老夫只知道二月初十那天,天净寺和朝廷一起昭告天下,将在三月初九公审这个恶女。” “为什么要多等一个月呢,何不直接处决?” “可能是给时间让修行中人前来围观审判,最好是当着整个人族的面祭天处决,这才解恨!又或者是天净寺的高僧有别的考量。” …… 方青端着一杯清茶,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从他们口中大致了解到一些情况。 根据时间,冥九被抓是在二月初十之前,也就是说与自己分别后不久,冥九就被抓了,至于为何要多等一个月审判,方青不认为是为让更多围观者赶来,隐约觉得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方青了解到自己想听的信息后,放下茶杯,走出斋月楼,望向远处庄严神圣的大佛山,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而去。 方青要去救冥九。 在天下人眼中,冥九是十恶不赦的恶魔,方青一度也这么认为,可前些时日与冥九相伴而行,方青知她本性不坏,不然也不会答应方青以后不再牵扯无辜百姓。 冥九种种所为,都是被那份仇恨逼迫,说到根由,皆因人族设计围杀老冥皇所致,而自己师傅亦牵扯其中。 方青虽不知当年真相,可他相信自己师傅不会是那种小人,这里面定有隐情,师傅曾让他对冥族手下留情,是因愧疚,方青不相信一个处心积虑设计骗局之人,事后会生出愧疚之心。 更重要的,方青喜欢冥九。 他对任映景是愧疚,可对冥九却是喜欢,当初南海之行,钱文揽曾问方青,可曾有过心动的感觉,就像被心被挠一下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方青在初见冥九时,便曾有过,之前方青只因对任映景心怀愧疚,死死压盖这份情绪,然在前些时日,经历与冥九同行的点点滴滴后,方青再也压盖不住,他承认,他就是喜欢这个女子。 所以,纵然与世人背道逆行,天净寺他也非去不可。 当然,方青此去并非强闯夺人,毕竟那可是四大圣地之一的天净寺,方青只想先去天净寺查探情况。 冥九是否真在天净寺中? 被关在天净寺哪? 目前情况如何? 方青必须知道情况,才可谈救这个字,不然只是空谈罢了。 方青走出临佛城,一道身影忽然落在方青身前,这是一名女子,黑衣黑发,仅一个背影,便已露惊鸿。 女子回头,那是一张美妙绝伦的脸庞,放眼天下,恐怕只逊色冥九一分。对方虽是冥人,也拦住方青去路,可方青没有拔刀,一是因为面对堂堂一位冥族大祭司,拔刀根本无用,二是当初风吹雪救他出地底时,对方曾追到方青几人,最终却放走了方青。 女子正是灵寻,冥九之前的天下第一美人,她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方青道:“我要去天净寺,救你们冥皇。” 灵寻疑惑道:“你要去救陛下?” 方青点了点头,灵寻问道:“为什么?” 方青想了想,道:“前些时日,她救过我性命,我欠她的。” 灵寻狐疑:“当真?” 方青道:“千真万确,不敢欺瞒前辈。” “前辈?”灵寻道:“我跟你很熟吗?” 方青道:“前辈当日放我离开地底,晚辈铭感于心。” 灵寻轻笑,说道:“谅你也不敢骗我,这般最好,我拦住你,本就是想让你带我进天净寺。” 方青道:“前辈也是来救冥九的?” 灵寻瞪了方青一眼,方青改口道:“救冥皇。” 灵寻道:“陛下被抓,是我冥族奇耻大辱,我冥族自不会坐视。可我进不了天净寺,当然,我可以硬破山门大阵,但那样会打草惊蛇,一旦惊动天净寺的和尚,我根本不够时间找到陛下所在,更不用说救她了。而你不同,你是你们人族的英雄,半个宁州都是你救的,天净寺禁山,寻常人进不得,你可以进得,我跟在你身边,便可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天净寺。” 以灵寻的修为,天下什么阵法破不了,可那毕竟是人族圣地,也有同等境界的存在,灵寻破阵不难,但再想救冥九便不可能了。她在大佛山下徘徊数日,一直找不到入寺的办法,今日正巧见到方青,本想胁迫方青带她进入天净寺,谁曾想方青亦是来救冥九的,那便省了功夫。 “好。”方青道:“那便由我带前辈进天净寺。” 第二十六章 天净寺中闻龙象 暮色时分,大佛山在红霞映照下,倍添庄严神圣,方青和灵寻身披夕阳,来到天净寺山门前。 灵寻没有女扮男装,只是换了简单的侍女装束,像灵寻这种绝世姿容,不管如何装扮男相,也会让人一眼看出女儿之身,没必要弄巧成拙。 她此时收敛气息,一丝不漏,就像普通凡人一般,可她那张脸,却依然惊艳,不论是谁见到,都会心神动摇,包括眼前守卫山门的知客僧。 知客僧怔了一下后,连忙从灵寻脸上移开视线,双手合十,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才对方青道:“两位施主,天净寺封山一月,还请二位回行。” 方青拱手道:“在下宁州北襄郡朝阳卫方青,路经天净寺,特来拜会,还请大师行便。” 他拿出朝阳卫令牌,双手递出,对方接过一观,旋即满目敬意地看了方青一眼,递还令牌,笑道:“原来是方施主,小僧失敬。方施主力挽天倾,使宁州百万百姓躲过灾劫,实乃功德无量,小僧久仰大名。” “大师言重了,实在不敢当。”方青拱手道。 知客僧道:“既是方施主驾临本寺,还请稍后片刻。” 他拿出一串佛珠进行通传之后,大佛山巅豁然升起一道金光,转瞬落在山门前,现出一位老僧身形,知客僧见到此人,连忙行礼道:“慧光师叔。” 慧光和尚对方青道:“方少侠大驾光临,天净寺荣幸之至,慧光恭请方少侠进山一晤。” 慧光和尚乃伽蓝院首座,佛法高深,修为亦是紫府境佼佼者,却对方青由衷敬佩,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青救的,乃是百万千万。 “损伤我冥族换来的面子,真是好大一张。” 灵寻的声音响在方青脑海,不过话虽这么说,灵寻之所以找到方青同行,也正是看上他这张面子,不然天净寺还真没这么容易进。 “前辈莫动怒,大事要紧。” 方青用他还处于初生混沌的神念磕磕绊绊回了灵寻一句,又拱手道:“那就恕晚辈叨扰了。” 慧光和尚手一挥,一个金色圆穹在大佛山四周亮了一瞬,这便是天净寺最外围的山门大阵。慧光带着方青和灵寻步入山门后,巨大的金色穹顶又亮了一瞬,再度关上。 …… 走在龙佛梯上,周围云雾缭绕,宛如佛国仙境,就连脚下的台阶都古意盎然,隐隐透着一股佛韵。灵寻安静无声,方青则与慧光和尚随口聊着。 在慧光和尚夸赞方青功德无量时,方青趁机道:“我来时听说冥皇现在就关在天净寺中,将在三月初九当着全天下的面处死。天净寺为人族除一大害,这才是真的功德无量。” 慧光和尚道:“冥皇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视我人族为刀俎鱼肉,随意残杀,这回总算是应有此报。” 方青皱眉道:“冥皇被抓,冥族肯定会有行动,天净寺虽为天下佛门正宗,却也要小心冥族狗急跳墙,闯寺救人才是。” 慧光和尚道:“方施主放心,冥皇被关在镇魔塔中,万无一失。” “镇魔塔?”方青问道。 慧光和尚道:“以前邪魔横行之时,我寺前辈先贤常会下山荡魔人间,将那些邪魔抓来镇压在镇魔塔,镇魔塔共有九层,冥皇就被关在镇魔塔第九层,谁也救不走。” “谁也救不走?”方青道:“我知道冥族阳神高手众多,万一他们合力相救,镇魔塔也能抵挡?” 慧光和尚笑道:“方少侠放心吧,总之还是那句话,任来谁也救不走。” 方青长舒口气,目光幽幽道:“那就好。不然若是被她逃脱,人间又将是一场浩劫。” 慧光和尚停步,双手合十,低头行礼道:“方少侠心系天下,忧国忧民,实在令慧光敬佩。” 方青合掌回礼,道:“大师过誉了。” …… 穿过一片又一片云雾,回首望去,大佛山脚下的城郭已然变得渺小朦胧,一路上方青不露痕迹地打听着信息,慧光和尚对方青没有戒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方青破坏冥族水淹宁州的计划,乃冥族头号大敌,慧光和尚怎么都想不到,最与冥族势同水火之人,会来救冥九。 话语间,龙佛梯已现尽头,慧光和尚带着方青和灵寻来到山顶,宏伟壮阔的连绵殿宇映入眼帘,古朴恢弘,佛韵盎然,更有缥缈的佛音禅唱隐隐传来,令人心绪安宁。 此时暮色已尽,夜幕将至,慧光和尚看了眼天色,道:“时候已经不早,我先带二位住下,明日一早再带二位见如来吧?” 如来便是方丈尊称,也是天净寺中唯一的佛位,居于大雄宝殿。大雄宝殿下面还有三殿,分为威德殿、势至殿和普贤殿,掌殿各为菩萨果位,慧光和尚所掌的伽蓝院,以及其余五院,则为罗汉果位。 方青心中一喜,道:“晚辈自听前辈安排。” 他和灵寻故意傍晚才来拜访,便是掐准时间要留在天净寺过夜,方便行事。 慧光和尚带着方青和灵寻前往禅堂,期间路过普贤殿和势至殿,慧光和尚都会与方青介绍一番,掌普贤殿和势至殿的都是慧光和尚的师叔,分为大普贤菩萨和大势至菩萨,法号为释悟和释觉。 最后,三人又路过威德殿,与普贤和势至二殿相比,威德殿冷冷清清,虽不着一尘,却透着一股寂寥荒败之感,方青问道:“威德殿为何如此空旷冷寂?” 慧光和尚道:“威德殿本是我天净寺最兴之殿,可自从我释行师叔离寺后,便没有人继承菩萨果位,殿中弟子也都转投它殿,威德殿自此便冷寂下来。” 方青问道:“大威德菩萨?” “没错。”慧光和尚点了点头,道:“释行师叔神力惊世,故在世间还享有另一个名号。” 方青道:“什么?” 慧光和尚深吸口气,道:“龙象菩萨!” 方青一愣,继而猛地看向威德殿三个鎏金大字。 方青身后,灵寻亦望着这三个字,眼神恍惚。 第二十七章 往生池 离开威德殿,经过一片塔林,伴着脚踩落叶的嚓嚓声,来到一座禅堂。禅堂简单古朴,僻静幽深,有个灰石小院,院中间是一座点着灯的小佛塔,四周是一圈雨廊,几间静室。 慧光和尚安排方青和灵寻住下,命人送来斋饭后便离去,约好明天一早便会过来,带方青去见如来。 慧光和尚走后,夜幕上挂起星月,然时候还早,灵寻和方青计划的行动时间是午夜时分,二人便各自休息,等待夜深。 禅房内陈设简单,原色床桌,一块蒲团,一根提供光亮的佛烛,便是全部。方青坐在床上闭目养神,想着慧光和尚所说镇魔殿的情况,心绪始终难宁,隐约觉得今晚恐怕不会顺利,而一旦今晚失败,再想救冥九便难了。 方青起身,推窗眺望夜色,却看到灵寻站在对面屋檐上,望着威德殿的方向,染着星辉的长发在夜风中飘飞,听到方青推窗的声音,她半转头余光瞥了一眼。 方青关窗开门,走入铺着如水月华的院子,轻轻一跃,来到灵寻身边,想了想,问道:“前辈当日放我离开,是不是因为我师傅?” 灵寻道:“你知道自己师傅是谁了?” 方青道:“前些时日才知道,龙象菩萨孔忧是我师傅。” 灵寻看方青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你师傅?” 方青亦望向冥九所望处,道:“方才经过威德殿时,前辈眼神恍惚,加上前辈曾经放我离开地底,不难猜到。” 灵寻道:“那日在衙泉监狱,你扛起厚土鼎子鼎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当时我就怀疑你是他的徒弟,后来风吹雪带你逃离地底,我以神念搜寻你脑中记忆,果然看到了他。” 灵寻顿了顿,忽然道:“叫声师娘听听。” “啊?” 方青愕然。 灵寻问道:“怎么,我配不上你师傅?” 方青不知说什么好。 灵寻轻轻一笑,不再说什么。 方青问道:“前辈今晚可有把握?” “不管有没有把握,都要一试。”灵寻道:“闯镇魔殿,不可能没有动静,如果事发,我负责对付如来,你必须带陛下脱险,能做到吗?” 方青道:“一定尽力而为。” 灵寻笑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今晚一过,你将会变成人族叛徒?从人人敬仰的人族英雄变成不容于人族的恶徒,你当真不在乎?” 方青摇摇头:“不在乎。” 灵寻道:“你喜欢陛下,对吗?” 方青不说话,灵寻道:“不用不承认,你说到陛下的名字时,声音都会轻一分,瞒不过我。不过我不得不说,你小子有种,我欣赏你。说说你前些时日与陛下在一起发生的事吧?” 方青深吸口气,一一道出,灵寻听完后,长叹一口气,道:“元恒终究还是为陛下而死,不过对他这个可怜人来说,这也是最好的解脱。” 她望向夜空,不知在说元恒还是在说自己:“人生在世,最苦便是求而不得四个字啊……” 沉默了会,灵寻又道:“陛下知你是孔忧的徒弟,却没有杀你,我想她应该也对你有情吧,还因你改变对人族的看法,你小子本事倒挺大的。” 方青默声,灵寻又忽然看着方青,认真道:“你师傅他真的偷画师酒喝,然后画像被人拿来垫在屁股底下?” 方青点了点头。 灵寻宛如少女般噗嗤一笑,笑声清丽婉儿,飘入夜空,星辰都仿佛亮了一分。 方青道:“前辈,我觉得师傅不会是那样的小人,你觉得呢?” “我也不相信,可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我也没机会亲口问他。” 灵寻眼神幽幽,想起最近一次见他时,是被冥蛄打伤之时,他就如闪电一般出现,又像一阵风般消失,她根本没来得及问他什么。 灵寻眼神怔然,喃喃道:“如果他在就好了。” 如果他在,能站在她一边,何须偷偷摸摸地救人,天上地下,又有谁能阻他? 又有谁敢拦在他面前? 忽又想起当年他力扛厚土母鼎时的身影,灵寻望着星空名,又是一阵恍惚。 夜空下,方青和灵寻静立,两人各有所思,各有所感,不知不觉中,午夜悄至。 …… 方青和灵寻潜入夜色,悄然而行,根据方青从慧光和尚口中了解到的信息,很快穿过寺观殿宇,来到大雄宝殿后方。 大雄宝殿后方是一片空地,石板痕迹斑驳,沧桑古旧,不知经过多少年月,散发一股厚重的历史感。石板中央有一座池塘,池中莲花朵朵,缓缓漂游,令人惊奇的是,承载莲花的池水,竟然一片金色,仿佛熔了无数金子而成,在月华照耀下,隐隐呈现发亮的灰色。 这里便是慧光和尚所说的往生池,镇魔殿便在这往生池中,确切来说,是在往生池的背面,又或者说往生池是镇魔殿的大门。 灵寻和方青相视一眼,正要入往生池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悠扬空灵,仿佛从九霄云外飘落入耳,又仿佛响在灵魂深处,令人心神一荡,若是心志不坚之辈,恐怕会直接生出皈依佛门之心。 方青和灵寻回头,看到一个和尚缓缓走近。 和尚面容清瘦,身穿金线袈裟,捻着挂在脖间的佛珠,没有一丝气息外露,却给人一种佛法浩荡,深不可测之感。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灵寻脸色凝重,眯了迷眼,对方青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方青顿时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之前灵寻曾说如果被天净寺发现,她来负责拖住同为阳神的如来,方青则负责救人,能让灵寻如临大敌,这个和尚想必一定是天净寺的如来了。 “去!” 灵寻手一挥,一股柔风带着方青坠向往生池,几乎同时,她身形一晃,欺向如来。 “道友且慢。” 如来抬手,可灵寻却没有理会,化作一团黑雾罩向如来,如来只能收手竖起,道了声佛号。只见他整个手掌瞬间变成金色,无数梵文符号从他掌心飘出,旋绕在他周身,凝现成一尊大佛。 大佛气态庄严,头顶天降莲花,脚下地涌金泉,还有佛音缭绕,黑雾落在金佛上,瞬间铺展裹住金佛。金佛陡然黯淡一分,却并未溃散,始终挡住黑雾。佛光浩瀚,黑气霸道,两股力量角力,你进我退间,仿佛昼夜交替一般。 “道友请听老衲一言。” 如来再度开口,灵寻却依然不闻,黑雾陡然一变,仿佛一条黑龙般缠绕金佛,猛然箍紧,誓要破掉如来金身。 金光陡然一暗,摇晃震颤,可如来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双掌合十,金光顿时一亮,整个金佛亦不再抖动,给人一种稳如泰山,不可撼动之感。 方青眼看就要坠入往生池,可就在双手触及池面时,那些莲花陡然静止,微微荡漾着的金色池水仿佛瞬间凝固一般,平整如镜,再无一丝波纹。 方青没有落入池中,而是仿佛撞在一面铜墙铁壁之上,响起一道清脆的金铁碰撞声。若说往生池是镇魔殿的大门,显然此时大门已经关闭。 方青忍着撞痛,借力腾身,一个倒转,拳下脚上,一式神龙回宫,弥漫金光的拳锋猛然砸在如一层金箔般的池面上。此拳方青用足十成力,若打在地面上,必如弓箭射入水中一般,碎岩裂石,抵至极深处。然打在往生池上,只闻咚的一声,方青反震而起,池面却完好无损。 方青再三尝试,拖着金光的身形从各个角度重击池面,远远望去,残影无数,往生池上仿佛插了无数根金线。可惜此时的往生池仿佛一块天生最坚硬的金石,根本无法撼动。 灵寻破不了如来的大佛金身,又见方青始终无法破入往生池,心中焦急万分,若再耗下去,天净寺其他人一起围上来,她和方青可能都留在这里,一念及此,黑雾陡然一撤离金佛,飘至往生池上方,旋转向下。 轰! 黑雾撞在往生池上,方青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的往生池顿时一沉,池面上出现一道道裂纹,如蛛网一般蔓延,只要灵寻在来一击,定能破之。 如来手一伸,金线袈裟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飞出,悬停在往生池面上,将池面完全覆盖,这时灵寻已经又一脚踏下,恰好踏在袈裟之上。 袈裟仿佛不堪重负,金光大亮,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起起伏伏,飘摇不止,黑雾落处,向下凹出一个脚印,这个脚印距离池面只差一寸,差点就踏着袈裟踩在池面上。 如来抬手一点,袈裟延伸铺展,变得比往生池都要大很多,旋即四面聚拢合起,欲将那团黑雾兜裹困住。黑雾旋即膨胀散开,就像一个巨大黑球撑在那里,使袈裟合拢不得。 “秃驴!” 灵寻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如果你不让我进去,信不信我今天在你天净寺大开杀戒!我杀不了你,却能杀光你的徒子徒孙!” 如来道:“道友息怒,老衲又没说不让进。” 灵寻问道:“你说什么?” 如来道:“方才老衲让道友听我一言,道友不给我机会,还请道友罢手,老衲慢慢与你说便是,何苦非要动手?” 他手一招,袈裟化为金光闪电而回,绕如来身上转了一圈后重新穿在他身上,灵寻也没有再强行破开往生池,黑雾聚在地面,现出真身,方青站在她身边。 灵寻道:“你想说什么?” 如来手捻佛珠,摇头道:“道友想救冥皇,老衲理解,我也可以让二位进镇魔殿,但即便如此,你们也绝无可能救出冥皇,所以老衲劝二位还是离开吧,天净寺不会阻拦。” 灵寻道:“简直满口屁话!你真敢放我们进去?” “有何不敢?” 如来手一拂,往生池重新恢复流动,池面微波荡漾,莲花轻轻漂着,他笑道:“二位请便,不过到头来你们会发现是白费功夫,这么说吧,即便老衲进这镇魔殿,也无法救出冥皇。” 灵寻道:“为什么?” 如来笑道:“二位进入镇魔殿,见到冥皇便知。” 灵寻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你这秃驴在这大摆迷魂阵,是想骗我们自投罗网吧,等我们一进镇魔殿,你便有手段可以让我们永远出不来对吧?” 如来道:“若真如此,方才我就不会阻拦你们。我不过是想与你们讲清楚利害而已,出家人不打诳语。” 灵寻不相信如来,也有些拿捏不准,到底要不要进镇魔殿一探,这时,方青对灵寻道:“前辈,我一个人进去吧,你在外面等着,是真是假,等我见到冥皇便知。” 方青也不相信如来,万一他和灵寻一起进入镇魔殿后都被镇压,后果不堪设想,而自己只是小角色,即便出不来,外面还有灵寻,冥九仍然有救。 如来看着方青,道:“施主便是方青方施主吧?” 方青道:“回如来,正是。” 如来不解道:“方施主与冥族结怨甚深,势如水火,为何此行会参与救冥皇一事?” 方青道:“我有我的原因。” 如来看向灵寻,道:“既如此,也好。道友觉得如何?” 灵寻冷声道:“如果你到时不放方青出来,就不要怪我屠你天净寺!” “阿弥陀佛。”如来笑了笑,道:“方施主,请。” “好。”方青应声,如来手一托,方青被一股柔风托起,徐徐飘至往生池上方,缓缓落下。 灵寻道:“一切小心。” 方青点了点头,双足先触碰金色池水,荡开两道涟漪,缓缓没入,继而整个人都徐徐沉入池水中。 涟漪散尽,往生池重新恢复平静,如来大袖一甩,池面莲花同时沉入池中,整个池面顿时平整光滑,宛如一面铜镜。 如来抬手,对灵寻道:“道友请观。” 灵寻看去,只见铜镜颜色变幻,渐渐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方青在镇魔殿中的情形。 第二十八章 金刚怒目,我碎金刚 镇魔殿有个殿字,却是一座监狱,不过这座监狱并不阴暗森然,而是充斥佛光,金光灿灿。 宽阔无边的监牢中,地面恍如金砖铺就,墙壁仿佛贴着一层金箔,墙上到处都是气态庄严的五彩画绘,或金刚怒目,或菩萨低眉,栩栩如生,肃穆神圣。 监牢通道荡起一圈涟漪,方青的头从涟漪中缓缓钻出,紧接着整个人像浮出水面般徐徐升起。金光刺目,方青抬手遮了遮眼,又感觉到脚下一实,低头看去,脚下涟漪通道已然消失。 方青适应金光后,迈步向前,打量四周,整个一层的监牢都是空的,远处尽头有一扇大门,门上绘着一尊面显忿怒的天王,身穿青红甲胄,手持一面四色弦的琵琶。 东方持国天王。 当方青靠近这扇门时,持国天王搭在弦上的手指一弹,便有一股荡人心神的音律随之响起,他眼中金光电射,怒视方青,赫赫生威,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门上跳出来降妖除魔。 而就在这时,弦声戛然而止,金光忽然敛去,持国天王的身形亦陡然缩小,在门上缩成一个金色小点,最终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大门打开,现出一条向下的金色阶梯。 方青皱了皱眉,踏梯而下。 …… 镇魔殿外,如来缓缓收回拂出去的手,竖掌于胸。 持国天王乃镇魔殿第一层护法,若非如来挥退,持国天王必从门中跳出,拦住方青。 “为何撤去?” 灵寻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虽让进入镇魔殿,可要想见到陛下,依然会有一点小考验么?” 如来看着灵寻,摇头道:“镇魔殿四大金刚和四大罗汉,每一人都不会是方青的对手。” 灵寻蹙起秀眉,如来转头望向往生池,画面中方青正走在去二层的阶梯上,如来笑道:“所以我让他们都在第九层大门前等方青。” …… 方青来到镇魔殿第二层,一路看去,第二层的监牢也都空着,而通往第三层的大门上,同样有一尊天王。绛面髯须,身飘云带,手持宝剑,乃增长天王。 方青走近后,增长天王一如方才的持国天王,仿佛活了过来,身后云带飘飞,宝剑铮鸣,怒视方青。但同样没来得及跃出大门,身形便缩小消散,大门自开。 方青大概猜到这些天王应是每一层的护法,不过他不知道如来准备让所有护法聚在第九层联手考验自己,只以为是如来遵守承诺,特意放行。 方青继续下行,第三层和第四层的护法分别是广目天王和多闻天王,广目天王左手握龙,右手持珠,多闻天王左手掌鼠,右手执伞。两尊天王亦和一二层如出一撤,在方青靠近后身形消失,主动放行。 而在第四层中,个别监牢内终于可见人影,或枯瘦如鬼,或疯癫自语,有的让方青救他们出去,有的扒着牢栏大吼。他们全是曾经修为高强,为祸人间的邪修,被永生永世关在镇魔殿中,与佛光佛音为伴。 …… 镇魔殿的一至四层,护法为四大天王,而从第五层开始,便为罗汉。 第五层为身骑吊睛白额虎、手举金刚圈的伏虎罗汉。 第六层为抱膝坐在神鹿身上的坐鹿罗汉。 第七层为与雄狮相视而笑的笑狮罗汉。 他们亦和之前一样,全部消散让路,故方青闲庭信步地来到第八层。而只要第八层的护法消散,大门开启,方青便能进入第九层,见到冥九。然当方青站在通往第九层的大门前时,却脸色凝重起来。 第八层大门所绘,是手抓龙角,腾云驾雾的降龙罗汉,可在降龙罗汉四周,竟还有七幅图案,分别是一至七层的所有护法,原来消失的护法图绘并非真正消散,而是都守在这里。 方青一靠近大门,八位护法同时睁开眼睛,无比耀目的光芒如一根根针般从门上刺出,一股浩瀚磅礴的气息笼罩方青,宛如佛国降临,神圣浩然。 金光中,一位位护法从门中陆续跨出,站在方青面前。 …… 往生池旁,如来道:“所有护法皆为紫府境,一人对八人,道友觉得方青能敌否?” 灵寻看向如来,问道:“只有八个?” …… 镇魔殿中,方青静静看着眼前八人。 这些金刚罗汉都并非真人,而是阵法所化,实力却不容小觑,每一个都是实打实的紫府境。金刚怒目,降服四魔,雄浑沛然的气息连成一片,更显磅礴,纵是方青,亦倍感压力,神色无比凝重。 而方青身后,关在监牢中的一位魔道巨挚早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伏颤抖。 一道清脆的弦音响起! 持国天王手背一拨,四彩琶弦震动,地火风水四相齐出,互相缠绕,化作一条透明风龙,双目湛蓝如海,口喷熊熊火焰,直扑方青! 道道金光自方青身躯透出,沛然的元气结成一个金色光罩,将方青护在其中,风龙扑在金色光罩上,光罩一阵晃动,风龙亦散成一团风火,附在方青光穹之上。 方青右手猛地握拳,周身金光大盛,护体光穹陡然一炽,将这团风火震得溃散无踪。 一声怒咤,增长天王髯须飘动,手中宝剑一指方青,便有一道辉煌剑光激射而出,剑气恢弘浩然,仿佛能涤荡一切罪恶。 方青撮指成刀,横胸一划,一记凝练如金的刀影凌空而去,与剑光交错而过。 剑光瞬间消散,刀影却去势未减,来到增长天王近前,增长天王云带飘舞,击打在刀影之上,一阵金属交鸣声后,刀影才黯淡消散。 方青看向广目天王。 广目天王掌心金珠大放光华,旋即脱手悬空,化作一道金色长虹而来。方青提拳砸去,金色拳锋将金珠打得弹飞出去,金珠当空一绕,再度拖着一条光澜飞来,方青再度挥拳,一片炸裂的金光中,金珠又被震飞。 金珠从各个角度一次次攻向方青,然方青挥拳如电,双拳在身前舞出一片残影,金珠始终近身不得,最后金光逐渐黯淡,力量衰竭,被方青又一次打飞后再也无力发难,落回广目天王手中。 与此同时,多闻天王撑开手中佛伞。 一道金伞虚影出现在方青头顶,一滴滴金色雨珠从金伞边缘落下,下一瞬,雨珠陡密,轰然坠落! 方青举掌,掌心一片金色光幕,金雨落在光幕上,便溅射开来。紧接着,金色雨珠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连在一起,宛如一条金色瀑布般砸落。 巨大压力令方青头斜臂弯,可方青却硬生生抗住,顶在肩头。方青脚下,金砖已然碎裂,如蛛网般延伸开去。 方青用肩膀顶了片刻后,只见他手臂一节节抬高,那道金色瀑布顿时被往上挤压,无数金色雨珠从瀑布侧面溅出,最后方青猛然运力,手臂伸直之时,带着万钧重压的金色瀑布骤然炸裂,化作无数飞雨落在地面上,而那柄金伞也上下翻转,摇曳飞回多闻天王手中。 一声虎啸响起。 伏虎天王手中金刚圈一亮,从他手中消失,转瞬间套在方青身上,向内收缩箍紧。然方青双臂就撑在那里,无论金刚圈上的符文如何明灭闪耀,愣是没有让金刚圈箍紧,哪怕一分一毫都没有。 伏虎天王高高跃起,坐下猛虎脊背一高,龇牙起身,带着慑人心神的呼啸声奔向方青。 方青双手被缚,却高高抬脚,随着方青踩踏,一道白色象蹄虚影重重踏在地面上。 轰隆一声巨响,虎啸直接被震散淹没,猛虎亦被一圈扩散开去的劲力震得身形一顿,继而倒飞出去。方青借着这一脚,鼓荡浑身元气,双臂更是将金刚圈撑开,旋转脱飞,落在重新坐在猛虎背上的伏虎罗汉手中。 坐鹿罗汉依旧端坐神鹿,纹丝不动,可当他坐下神鹿撇头看向方青时,方青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完全动弹不得。紧接着,神鹿身上星星点点的斑点竟飞出身体,宛如一颗颗星辰,头尾相连地飞向方青。 方青眼中,这些白点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撞在自己身上,他眼神陡然一凝,先是手指动了一瞬,紧接着整个人挣脱定术,元气透体而出,驱散这些白色光点。 白色光点飞回鹿身时,一道笑声伴随着一声狮吼同时响起,方青耳畔宛如惊雷炸响,顿觉头昏目眩,眼中笑狮罗汉和他的坐骑不停旋转,已然看不清楚。笑声和狮吼越来越大,如洪钟大吕,仿佛要将方青的脑袋撑破。 方青阖起双眼,镇定心神,心中默运灵象镇世经,只听心中响起一声清丽象啼,直接将笑声和狮吼声镇压,而随着声音远去,方青也立刻恢复清醒。 金刚罗汉一一试探,方青一一破去,此时此刻,方青看向最后一位降龙罗汉。 视线相触时,方青似乎来到另一个地方,周围云遮雾绕,朦胧不清,仿佛身处九霄云外。 若有若无的龙吟在云雾中传来,在云雾中,更可见身形飘忽不定的青龙,方青或是见到龙角,或是见到龙尾,却因青龙隐匿于云雾中,始终无法窥探全貌。 方青身形忽地向前跌飞出去,回首一望,却只看到一条下一瞬就消失在云雾中的龙尾,紧接着,方青又被狠狠撞飞,再度回首望去,只看见一根龙角缓缓沉入云海。 方青默运神龙游世经,施展神龙穿云,身形陡然从原地消失,而方青身形消失的同时,一条龙尾扫过方青原来立身之处,却扫了个空。 青龙准备再度隐匿身形时,却发现方青忽然出现在自己背上,站在降龙罗汉身后。 降龙罗汉回身双掌推出,方青双拳亦至,拳掌相碰,一股强横劲风顿时四溢,吹散所有云雾,方青不动如山,降龙罗汉却被震飞出去。 而这一瞬,方青又回到镇魔殿中,降龙罗汉已重新站在青龙身上,手抓龙角,怒视方青,周围是其余七位护法。 …… 镇魔殿外,如来叹道:“他果然是我师弟的弟子。” 灵寻看向如来,如来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方青以龙象之力横空出世,又能让刀圣赠予红名刀,世间除我师弟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他人再无可能。” 灵寻问道:“我不信孔忧当年会是那般小人,当年之事究竟如何。” “阿弥陀佛。” 如来眼神幽幽,没有回答,只是道:“接下来便看他能否面对金刚怒目,进入第九层了。” …… 镇魔殿中,金刚怒目,八位护法不再单独试探,而是一齐出手! 对此,方青只是缓缓拔出红名刀。 方才金刚罗汉只是试探,而方青连刀都没拔,又何尝不是在试探? …… 一个时辰后。 方青身上衣衫尽破,鲜血染身,手提红名刀,缓缓走到最后一扇大门前。他的身后,八位护法金光黯淡。 方青推开大门那一刻,八位护法支离破碎,消散无踪。 第二十九章 如遇不可敌,你当如何? 第九层与其余八层不同,没有护法,没有监牢,也没有光,更没有声音。 没有一切。 唯有黑暗和安静。 还有深处的一团紫光。 那是一把泛着紫光的剑,悬在空中,剑尖向下,丝丝缕缕的剑意从剑尖溢出,结成一个半圆罩住地面,仿佛一个紫色鸟笼。 鸟笼中关着一只鸟。 冥九静立笼中,没有去看悬在头顶的紫剑,亦没有尝试挣脱牢笼,只是静静看着眼前黑暗,深邃如海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被抓后,冥九没有逃脱之念,只是静等三月初九的到来。抓她之人将她留在天净寺后没有逗留,只留下这一把紫剑,困住她的其实并非镇魔殿,而是这把紫剑,在这把剑的剑意下,她甚至连引冥火自焚都做不到。她也不希望有人来救自己,因为无论谁来,都无法抗衡这把剑,将她带走。 也直到见到那人,见到这把剑,冥九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复仇是多么可笑,不过也正因如此,冥九反而释然,三月初九一到,自己便可解脱。 回想一生,好像从五岁年那开始,便从未有过轻松,反而在这天净寺中,不用再去想复仇,落得一身释然。但有一人,冥九却不得不想,或者说做不到不想。 她有些后悔,后悔丢掉那根发簪。 纵然他是孔忧的徒弟,可就跟元恒一样,她不该怪在他头上的。 他知道自己被抓了么? 三月初九那天,会见到他吗? 亦或说在那座小镇,那个巷口,她已经见过他最后一面? 就在这时。 一条竖直光线出现,缓缓扩大,冥九看向远处,那道推门而入的身影。 …… 往生池畔,灵寻的视线跟着方青进入第九层,就在门开的一瞬,她脸色大变,问道:“那是什么剑?” 如来没有回答,只是道一声阿弥陀佛。 …… 镇魔殿中,剑意迎面而来,即便方青隔着很远,即使剑意无自主意识,可方青依然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手中红名刀颤抖嗡鸣,仿佛兴奋,又仿佛在恐惧。 方青见过很多剑,衡阳卫所佩之剑便是天下顶尖,星月剑、朝阳剑、正阳剑,甚至元嵩的衡阳剑,方青都见过,可即便在号称天下第一剑的衡阳剑身上,方青都没有过此时此刻的感受,生出一股无力感和绝望感,无法匹敌,更不可匹敌。 方青握紧红名刀,控制红名刀不再颤抖的同时,亦强行镇定自己不要颤抖。 他运使灵象忍辱,顶着这股剑意威压,缓缓前行,慢慢靠近那把紫剑。 然每走一步,他都要花上很长时间,走了十几步,他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终于离那把紫剑近了些,亦看到囚于紫剑下的冥九。而此时此刻,方青身上血流不止,如果说刚才方青力挫八大护法,已然受伤不轻,那此时便是身受重伤,每对抗一丝身前的无主剑意,都像是要搬走一座山。 他走不动了。 而这时冥九也看清了方青,她双拳握了握,道:“别再过来!” 方青想了想,道:“我来救你出去。” 冥九摇摇头:“回去吧,谁也救不了我。” 方青问道:“谁抓的你?” “衡皇,元瞾。” 冥九看了眼头顶,道:“这是他的剑,你千万不要再过来。” …… 镇魔殿外,灵寻问道:“原来是元瞾抓了陛下,此剑……莫非他已入元神?” 如来点点头,道:“这便是我说,即便老衲想救冥皇,也无法做到的原因。冥皇身处镇魔殿中,可真正困住她的是那把剑,没有人能在那把剑之下救走冥皇。” 灵寻望向往生池,神色无比凝重。 …… 冥九让方青不要再靠近,方青也没有再靠近,因为他实在走不动了,静静站在那,看着冥九。 冥九道:“他是元神,世间已无人能救我,你回去吧。” 方青紧紧握了握手中红名刀,又缓缓松开。 元神……. 除当年道祖之外,数千年来无人踏入之境,传说此境已然可飞升成仙,本尊虽不在,可这把紫剑之强,即便灵寻在此也无法匹敌,方青如何能救? 冥九转身,背对方青,道:“走吧,我是冥族,你是人族,这不关你的事。” 她挥挥手,仰起头,背影孤傲。方青看不到冥九的脸,也看不到冥九眼眶中将落不落的一滴蓝色眼泪。 当你知道,与有些人的见面将是最后一面时,有些情绪总会泛起,而一些曾被忽视的画面,也会像不速之客一般,突兀地浮现在你脑海。 冥九看到了那道剪烛的身影,看到了将发簪递给她的那只手,看到了那只被自己狠狠踩踏的脚,还看到许许多多其它画面,每一幅都与方青有关。 她似乎不想再去看,闭上眼睛,那滴悬着的眼泪终于被挤得滑落下来。 冥九没有听到方青的脚步声,她大喝问:“你还不走?” “关我的事。” 方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元恒说的对,元氏欠你的,他来还本就应该,而我师傅欠你的,我也要还。还有,你曾问我是否恨你,当时我没来得及回答你,我现在想说,其实我并不恨你。” 方青顿了顿,继续道:“但其实我是想恨你的,可我没有做到,就像那天在山洞里看到你时,我本已挥刀,可最终却落不下去,这也是我始终最愧疚映景的地方。你本该在我心里,如今却被关在这里,如何与我无关?” 方青笑了笑,道:“有些事情,没的选择,可有的事情有,你就在那里,我或许救不了你,可我不允许自己转身,或是只能在这么远的地方看着你,我总要做些事情的,不是么?” 蓄力已久的方青踏前一步。 冥九猛然转身:“其实元瞾并不想杀我,他只是想要厚土鼎而已,你回去!回去告诉灵姨,可以试着拿厚土鼎来换我,但你不要再走过来!” 元瞾抓了冥九后,告诉冥九,只需她交出厚土鼎,他就可以放冥九走,冥九虽不知元瞾为何想要厚土鼎,可她自不会答应。而元瞾冥九关在天净寺,又岂会真的为了等待一个月后,让更多人来观看审判,不过是为了给冥九时间,让她可以答应用厚土鼎来换自己性命。可即便冥九身处无尽黑暗,她也没有屈服,绝不答应元瞾。 冥九本不会将这事说出,只会烂在肚子里,因为她难保冥族知道后,真会拿冥族镇族重宝来交换,那她就成了冥族的罪人,与之相比,她宁愿一死。 可此时此刻,她告诉方青,不是想让方青告诉冥族而让他们拿厚土鼎来换她性命,只是为了让方青有另一个选择,一个可以立马离开的选择,而不是继续上前。再靠近,方青会死在她面前。 方青道:“他抓你是为拿到厚土鼎?” 冥九道:“是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只是想要厚土鼎。” “原来是这样。” 方青笑了笑,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衡皇。为了骗老冥皇离开地底,可以牺牲元恒,为了拿厚土鼎,可以用这种卑劣手段威胁你。” 方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为了顺利进入天净寺,他身上穿着朝阳卫服。此刻,方青抬手,狠狠揭下这身世人梦寐以求的卫服,随手一抛。 方青望着冥九片刻,随后视线抬高,望向那柄不可匹敌的紫剑。 他已经走不动了,可有的事还能做到。 当你遇到不可匹敌,你会有很多选择,避其锋芒,转身退去,没人会指责你什么,反而会说这是聪明的选择,因为这是对的。 但有的时候就是不愿聪明,不愿对,就是愿意去错,又当如何? 冥九就在那里。 元瞾留下的剑就在那里。 胸中那口难平意气就在那里。 于方青而言,他只会做一个选择。 方青手中的红名刀不再安静,而是发出一声清澈刀鸣,没有任何恐惧退缩的意味,这把天下第一刀,此刻充满渴望,期待昂首缨锋。 方青猛然高举红名刀,挥下。 镇魔殿内外,冥九和灵寻同时色变,如来也大惊失色,可谁都来不及做什么。 一道红色刀芒,落向紫剑。 第三十章 试一试 三日后。 冥都一间石室内,一滴水挂在钟乳岩的下尖,晃晃悠悠,悬了一会后,终于坠落,滴在下方石床上那名少年的额头。 方青浑身缠着布条,气息微弱,已经昏迷三日,此时似乎感觉到额头一凉,缓缓睁开眼睛。 眼中那根钟乳石渐渐清晰,方青第一反应便要爬起,却动弹不得,紧接着便是第二反应。 痛。 浑身剧痛。 每一寸血肉,每一节骨骼,都像被山岳碾压过,仿佛已经碎烂。方青试着运转元气,心却咯噔一下。 体内没有一丝元气,华池不见了,绛宫消失了,紫府也不见踪影。此时此刻,他修为已尽散,只是一个普通凡人,甚至比普通凡人还要虚弱,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方青回想起三日前。 当时,他向那把紫剑挥刀,那股强横不可敌的剑意生出反应,宛如沉睡的巨龙猛然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方青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万剑贯穿,支离破碎。旋即便晕死过去,直到现在醒来。 此时此刻,方青脑海又浮现出那把紫剑的模样,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转念又想到被那把剑困住的冥九,满心无力。 “你醒了?” 不远处有声音传来,推门而入的灵寻快步走到方青近前。 方青撇转头,问道:“是前辈救了我?” 灵寻摇摇头:“是你的刀救了你。” 方青不解道:“我的刀?” 灵寻抬手一指,方青顺着看去,那里是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把断成两截的刀。 “你真该谢谢刀圣,谢谢他赠你的这把刀。” 灵寻道:“你挥那一刀根本就是找死。若非红名刀本身的刀意替你挡下大部分剑意,就连神仙都救不了你。” 方青视线落至红名刀的断口,断口处平整光滑,仍残留着些许霸道无匹的剑意,仿佛正午烈阳般刺眼,令人无法直视。 方青笑道:“我当时就是看那把剑不爽,就是要砍它一刀。” “我看你是想在陛下面前逞威风吧?”灵寻白方青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拼命挥出那一刀,却连靠近那把剑都做不到,瞬间就被它的剑意碾压,你还好意思说?” 方青叹了口气,灵寻道:“不过话说回来,能挥刀撼动那把紫剑者,恐怕也唯有刀圣了。” 灵寻看着方青,顿了顿,道:“说实话,纵然你是孔忧的徒弟,我之前也不认为你配得上陛下,直到那天看到你为了陛下,向那把紫剑挥刀。那一刻,我觉得你可以。” 方青沉默,灵寻又问道:“为了挥出那一刀,让自己从此变成普通人,值得吗?” 方青看着灵寻的眼睛,道:“值得。” 灵寻叹了口气,方青挪开视线,眼神幽幽道:“只一把剑就如此,元瞾本人又会强到何等地步……” 当年刀圣曾向中州出刀,却被一道剑光拦停在中州边境,那道剑光主人应该就是元瞾,而且元瞾当时恐怕还未尽全力,直到方青见过那把紫剑,才知元瞾的可怕,或者说想象不到他的可怕。 灵寻道:“这么说吧,以我的修为,也没把握能与那把紫剑匹敌,至于元瞾……” 灵寻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方青问道:“前辈是如何救我出天净寺的?” 灵寻道:“如来没有为难你我,还第一时间和我一起为你驱除剑意,或许因为你是他师弟的徒弟吧。” 方青道:“前辈告诉他的?” “是他自己看出来的。”灵寻道:“你以一身龙象神力扬名,我能看出来,他自也能看出来,想来古万重应该也猜到了,才会把红名刀赠予你,也只有孔忧的徒弟,才有资格继承他的红名刀。” 灵寻看向石桌,叹道:“可惜这把刀已经断了。” 方青亦看向红名刀,沉默片刻,随后问道:“冥九怎么样?” 灵寻脸色凝重道:“还在镇魔殿中,如来不会放,也放不了。元瞾将他的剑留在那里,谁也救不了。” 方青道:“难道没有办法了么?” 灵寻道:“你知道你师傅在哪吗?” “我也只见过他两面罢了,根本不知道他在哪。”方青摇摇头,又问道:“我师傅能敌元瞾?” 灵寻目放神采:“当年他便是天下第一,如果说世间有另一人可能成就元神,非他莫属。可他销声匿迹多年,以酒为伴,游历人间,连我冥族对人族发难,他都不愿为人族现身,又怎会来管冥族之祸事,不可能的。” 方青忽然道:“对了,不是说元瞾的意图是想要厚土鼎么,我们拿厚土鼎去换。” 灵寻摇了摇头,道:“在你昏迷的三天内,我多次要求拿厚土鼎换取陛下,可冥罗却联合各大宗族长老反对,根本拿不到厚土鼎。” 元瞾不可敌,唯一办法便是给他想要的厚土鼎,以换取冥九回来。可厚土鼎作为冥族镇族之宝,在冥皇不在之时,由冥姓宗族长老保管,族老们本就对冥九水淹宁州导致黄域受灾一事甚为不满,又加上冥罗撺掇,双方已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表面上以镇族重宝高于一切为由拒绝厚土鼎,并说会从长计议,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在三月初九前一定会救出冥九。 但灵寻很清楚,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根本不会去救冥九。尤其是冥罗,他最希望冥九永远不要回来,那么冥皇之位便将是他囊中之物。 方青道:“不管他们,厚土鼎在哪,我们偷也好抢也罢,一定要拿到!” “你以为我没试过么?”灵寻摇头道:“没用的,拿不到。” 方青皱眉想了想,道:“天下第一神偷风吹雪是我朋友,我可以找他来偷!之前他和南海鲛人女王被一尊元神抢走天渊珠,我虽不敢确定,但直觉告诉我那也是元瞾做的,他们肯定愿意帮忙。” 灵寻道:“这么说,元瞾既要天渊珠,又要厚土鼎,他到底要干什么?成就元神,已然可以飞升成仙,为何还要留在人间做这些事情?” 灵寻很快摇摇头,不再想这个,正色道:“风吹雪偷东西本事的确厉害,可他偷不走厚土鼎的。” 方青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灵寻沉默,方青又问道:“距离三月初九还有几天?” 灵寻道:“还有八天。” “时间不多了……” 方青双眉皱在一起,撑手想要爬起,却依然没有力气,他沉声道:“难道真没有办法了么?你们冥皇被困人间,冥族就准备袖手旁观?除了前辈你之外就没人愿意去救?” 灵寻道:“不瞒你说,这三天时间内,我派人去地面抓来很多人族,尤其是衡阳卫。之后传话去中州,想以此作为条件逼衡朝放了陛下,可元瞾却无动于衷,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样的情况下,想救陛下,便只有唯一的办法,那就是硬闯天净寺。可冥罗与宗族长老勾结,控制大部分皇族势力,我能调动的力量不多,哪怕冥蚯愿意与我一同前往,也闯不进天净寺的。” 灵寻长叹一声,继续道:“如果说冥蚁和冥蟾愿意出手,那把握还大些,可惜……” “可惜什么?”方青问道:“冥皇有难,冥蚁和冥蟾作为护族神兽为什么不出手?莫非他们也站在冥罗那边?” 灵寻摇头道:“四大护族神兽的地位比我这大祭司还高,也就冥蛄当年愿意与冥罗同流合污而造反,其余三人都不屑与之为伍,冥罗也叫不动他们。” 方青道:“那他们为何不愿出手?” “四大神兽当年与冥族先祖曾有约定,永生守护冥族,其中冥蟾更是被要求真身永远不能离开地底,以保冥族安宁。” 灵寻道:“重点便在这里,他们的责任是守护整个冥族,而不是冥皇个人。从根本上来讲,冥族若没有灭族之灾,他们完全可以什么事都不管,就连冥皇的命令也不用听,这也是他们地位超然的原因。陛下与他们也仅是平起平坐,之前请动过冥蚯和冥蟾出手,也只是以帮忙的名义,算不得差遣。” 灵寻接着道:“可这回不同,对方是一尊元神,即便阳神巅峰,也毫无胜算,冥蚯与我有交情,才愿意出手相助,冥蚁和冥蟾应该是不愿冒险,并不想参与此事。” “这是什么道理?” 方青盯着灵寻怒道:“就算是冒险,他们也应该管,虽说他们的职责只是守护冥族,可连冥族之主都保不住,又谈什么守住整个冥族?我看不过是胆小的借口罢了!难道就因为元瞾是元神,就把他们吓破胆了?” 灵寻冷笑道:“你冲我嚷什么,有本事当面和他们说去?” 方青道:“我去便是,我和冥蚁的孙子乙尧有交情,应该能说上话。” 灵寻冷笑道:“你连爬都爬不起来,怎么去?” 方青深吸口气,腮帮绷了绷,强行撑起自己身体,晃了一下后,竟真的坐了起来,他道:“我可以去。” 灵寻叹道:“其实即便冥蟾和冥蚁愿意出手,我们几人联手对上元瞾,胜算也不大的。” 方青坐稳坐直,一脸坚决:“那也要试一试。” 第三十一章 吾面不敢不给 三月初三,距三月初九还有六日。 方青和灵寻走在幽域一片峡谷中,四周寂静阴暗,一地碎石,方青不时响起的咳嗽声,盖过鞋底碾压石子而起的簌沙声。 灵寻忽然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前辈什么意思?”方青问道。 灵寻道:“你现在修为尽失,与普通人无异,除非阳神高手用毕生修为为你重筑道基,你才可以重新修炼,可显然易见,没人会这么做。你今后的路会很窄,甚至无路可走。” 灵寻叹道:“无论是否救得回陛下,你都将不容于人族,而你于冥族,更是屡次破坏冥族利益的头号仇敌,若陛下能万幸归回,你或许能在地底有栖身之地,可万一陛下回不来,冥族终究会落在冥罗手中,他上位后第一件事,必是为笼络冥族人心而杀你。” 灵寻看向方青:“从享誉盛名的少年英雄,坠入如今一无所有、不容于两族的境地,你后悔么?” “有什么好后悔的?” 方青道:“无论修为还是名声,我从来没想过要死死攥在手里,有就有了,如果没了,也就没了,因为……” 灵寻皱眉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本就一无所有啊。” 方青灿然一笑:“最初没遇见我师傅的时候,我唯一想要的,便是能为父母报仇。之后报了仇,走出山村,我想要的也不是名震天下,只不过是想走出山村,去看看这个世界。我是幸运的,遇到师傅,报了仇,而这些年的因缘际遇,也算见识过这个世界了,亦结交了许多朋友,与当年那个报仇不得的山村小子相比,我已经走过一条足够精彩的路,得到的也已经够多,而这些东西于我而言才最珍贵,修为和名声这种东西,真不算什么的。至于未来会如何,问心无愧便好。” 灵寻沉默良久,道:“好一个问心无愧便好,怪不得孔忧会选你为徒,他眼光不错。” 她说完又立刻呸了一声:“不错个屁!要真不错,我应该早就是你师娘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方青,提起双臂,认真问道:“你说,我哪点配不上他?” “配得上……”方青皱眉道:“可他是个和尚啊……” “和尚怎么了?”灵寻白了方青一眼,道:“和尚有什么所谓?和尚就不是男人了?” …… 二人徐徐走着,不时闲聊几句。 方青发现灵寻只要一说起他的师傅,便仿佛不再是那个权威滔天的冥族大祭司,她会带着些许哀怨怒骂孔忧不解风情,也会双眸神往地说与方青说他师傅有多么厉害,还会叮嘱方青以后若见到孔忧,一定要想方法帮她说说话,像极了一个俏皮可人的怀春少女。 说着说着,两人很快走出峡谷,远处是一片倒影森林,只要穿过这片倒影林,便离冥蚁洞府不远。 正当二人准备步入森林时,遥遥看到一道身影跑出森林,身材矮小,是个小孩,背上背着一个包袱,头上还竖着一根冲天辫,跑行间一晃一晃的。他跑出倒影森林后,又有几人跑出来,浑身裹在黑袍中,腰配弯刀,显然是幽域的极夜卫。 几名极夜卫纵身一跃,便包围住那个小孩,其中一人拱手低头道:“还请公子与我们回去,不要让属下难做。” 被包围后小孩身形急停,头上冲天辫因惯性前倾,又弹了回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根本没有缝隙钻逃后,一手叉腰,一手环指周身的极夜卫,怒喝道:“我说你们几个有完没完!” 为首的极夜卫头更低一分,道:“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恕罪。” 小孩知道自己即便现出真身也不是这几人对手,不能来硬的,于是他拿出百宝囊倾倒,无数灵石如水般流出,堆在地上宛如一座小山,灵气飘散,充斥四周。 小孩白白嫩嫩的胖手指指着灵石山,问道:“只要你们放我走,这些灵石就是你们的了。” 几名极夜卫你看我我看你,他们身为绛宫境的领卫,平日自不缺修炼资源,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灵石,地上这一摊,已足够他们几人数年使用。可即便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收了这些灵石,放小孩离去。为首那人道:“请公子收起灵石,和我们回去。” “不够是吧?” 小孩继续倾倒百宝囊,又倒出大把灵石,小山变成一座大山,灵石散发的光芒几乎把整个地底空间都照亮。小孩用力抖了抖百宝囊,示意已经空了,又说道:“我带的全部灵石都在这了,这下应该够了吧?” 为首者重复道:“属下们只请公子回行。” 小孩见这么多灵石都砸不出一条路来,顿时跳脚,大喝道:“你们是不是傻?只需要说没见过我不就行了?为什么和灵石过不去?” 为首者道:“属下万万不敢渎职。” 小孩浑圆的脸庞涨得通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指着北方,威胁道:“我大哥就在酆域,我一定要去找他,你们让不让吧!如果不让,我虽然现在打不过你们,但我乙尧发誓,以后一定会报复你们!” 一名极夜卫指了指东方,道:“乙尧公子,酆域在那个方向……” “哦。” 乙尧手臂一划,指向东方。 忽然,他一对圆眼眯成缝隙,视线中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缓缓朝他走来。其中的少年道:“还是不放你的好,如果放了你,说不定又迷路走到衙域去了,又怎么可能找到我。” 乙尧先一怔,紧接着双眼陡圆,大喊道:“大哥!” 极夜卫们看着方青和灵寻,手按住腰间佩刀,乙尧趁他们愣神,闪电般冲出包围圈,来到方青近前一把抱住。 方青现在身体太弱,天生神力的乙尧又用力过猛,方青仿佛被一块巨石打中,直接翻倒在地。而乙尧根本没有放开方青的意思,仿佛树懒抱树般死死搂着方青,哭得稀里哗啦。 方青眉头紧皱,痛固然是一个原因,还因为此时乙尧的冲天辫定在方青鼻下,不仅难受,还有一股古怪的味道。 极夜卫们正欲拔刀以待,灵寻淡淡道:“认识我吗?” 极夜卫们仔细一看,顿时认出灵寻身份,他们虽从未去过酆域,但却目睹过冥皇登基的画面,其中便有跟在冥九身后的灵寻,又怎会不知灵寻身份。他们纷纷跪下,向灵寻行礼,灵寻摆手道:“起来吧,我来此便是找冥蚁的,乙尧我会带给冥蚁,你们退下。” “领命!” 冥族第一大祭司发话,极夜卫们不会怀疑,也不敢怀疑,连忙躬身退下。 灵寻看向身旁,乙尧还是死死箍着方青,且越箍越紧,方青眼看就要喘不过气起来,只能拎着乙尧的冲天辫想要掰开他,却根本掰不开。 灵寻道:“还不快放开,不然方青要被你勒死了。” 乙尧松开方青,抹了把眼泪,将方青抱起后,看着按揉脖颈的方青,问道:“大哥你现在怎么弱不禁风了呢!” 灵寻道:“他现在修为尽失,已经沦为普通人,你动作要是再大点,刚才就被你给撞死了。” 乙尧只知道方青在冥都养伤的消息,故而要去找方青,却不知方青伤得如此严重,又哇一声哭了,满脸鼻涕眼泪。他贵为冥蚁之孙,认识方青之前却没一个朋友,他真心把方青当成亲哥一般看待,不然也不会听到方青因救冥皇而受伤,便偷跑出来去酆域看望,此刻听到方青伤况,实在无法接受。 方青摸了摸乙尧的头,道:“乖,别哭了。” 乙尧双手在脸上抹圆,把鼻涕和眼泪往身上一擦,点点头,乖巧地嗯了一声,又忽然目露凶光,双拳紧握,问道:“大哥,你说!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帮你报仇!” 灵寻道:“伤他之人你可对付不了。” 乙尧抬手,说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伤我大哥者,谁都保不住他,只需要告诉我一个名字就行!” 灵寻道:“是人族衡朝的皇帝元瞾,也是他抓了陛下。” 乙尧深吸口气,道:“好,我乙尧宣布,他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灵寻道:“忘了说,元瞾已修成元神,你爷爷反正是打不过他的,或许你可以,去吧。” 乙尧瞳孔一圆,手指搓了搓鼻尖,连忙取下背上包袱铺在地上,解开后里面各种食物展现在眼前,他转移话题道:“你们饿吗?我这里有吃的。” 说着,他先取了一株灵草塞嘴里,大口嚼了起来,灵寻一笑,道:“收好吧,我们来是有正事的。” 乙尧道:“什么事?” 方青道:“我们想请你爷爷出手一起对付元瞾,救出你们陛下。” 灵寻补充道:“我曾传信给你爷爷,可他不愿出手,这回我和方青来此,便是希望他能出山。” 乙尧狠狠咬断灵草的根茎,嘀咕道:“老头子就知道管我,让他出手帮忙怎么就怂了,真是给我丢脸!” 他拍拍胸口,对方青和灵寻道:“你们放心,有我在,一定能让老头子出山的。我的面子,他还是不敢不给的。” 灵寻和方青相视一笑,灵寻弹了弹乙尧的冲天辫,道:“那带路吧。” 第三十二章 敢吗? 乙尧带路,三人穿过倒影森林,来到一个土坡,放眼眺望,远处有一片广阔山谷,谷中乱石林立,横七竖八。乙尧抬手一指,他爷爷的洞府便在那片乱石林中。 翻下土坡,行一段路,乱石林很快便在近前,刚才因距离远而看上去并不大的石块,此时已经需要抬头仰望。原来这些并非石块,而是一座座石山,最高一座,足有百丈。 进入乱石林,人便更显渺小,仿佛走入一片山脉,四周到处都是石壁,不时有比人还大的碎石滚落,声势如雷。 方青好奇道:“这里怎会有这么多石山?” 灵寻道:“众所周知,冥蚁力胀,喜欢搬东西,这些石山应该都是他的玩具,供他搬来搬去。” “玩具?” 方青抬眼仰望周围石山,心中微惊,很难想象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这些石山当成玩具搬动,都言四大神兽中冥蚁神力最巨,拥有搬山撼岳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没错,我爷爷最喜欢把这些石山搬来搬去,砰砰砰震天响,吵得我有时都睡不好觉,最烦了!” 乙尧嘀咕抱怨,又抬一指:“到了,那就是我家!” 望向乙尧所致,前方是望不到顶的巨山,山根处有一个十几丈高的山洞,漆黑一片,如深渊般令人莫名心悸。 “走吧!” 乙尧蹦跳着准备带方青和灵寻进山洞时,一道声音从山洞传出。 “灵寻,老夫谢你带我孙儿回来,可若你是为请老夫出手而来,还是请回吧。” 这道声音浑厚沉重,仿佛这座巨山在讲话,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灵寻道:“我来都来了,冥蚁,出来说话吧。” 声音没有再响起,片刻沉静后,隐约可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形,并不如何高大,亦没有什么恐怖气息,却让方青觉得他比其身后巨山更加伟岸,双脚每一步轻轻落下,却给人一座座山岳触地的错觉,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走至近前,方青终于看清楚,普普通通的面容,身材也只是寻常,没有那种撑破衣衫般的块垒肌肉,只是一个与方青身形差不多的黑衣老者,可他给你的感觉,就是一座大山,或者一片汪洋,蕴藏着磅礴浩瀚的惊人力量。 他看了眼灵寻后,又看向方青,方青顿时感觉整个人莫名一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恍如山岳般沉重,还好冥蚁只是淡淡看方青一眼,很快挪开看向乙尧,眼中满是宠溺。 “爷爷!” 乙尧冲至冥蚁身边,仰头认真道:“你为什么不肯救冥皇啊!” 乙尧俯瞰乙尧,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这臭小子,下次再敢离家出走,我就真打你屁股了!” 乙尧道:“你别扯开话题!我问你为什么不帮忙!” “我帮不了,也不想帮。” 冥蚁道:“再说这也与我无关。” 乙尧道:“怎么能无关呢?你可是护族神兽哎!冥皇被抓了你不管!” 冥蚁道:“我护的是冥族,是幽域,不是她冥九,这是我与冥族祖上定下的规矩。” “有没有搞错!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乙尧叉腰愤道:“老头子,我忍你很久了!平时管得那么严,我随便出个门都要让极夜卫跟着我,搞得我好像会迷路一样!现在冥皇被抓,你却不管了?” 冥蚁捋了捋乙尧的冲天辫,笑道:“乖孙别闹,小孩子不懂。” 乙尧一把拍开冥蚁的手,白眼道:“谁是你乖孙?我乙尧堂堂男子汉,怎会有你这样的爷爷!我看你就是怂!怕了那元瞾!我就想不通了!我看你平时搬石头很来劲很厉害嘛!现在不就是去对付一个元神嘛,怎么怂了?” “你!” 冥蚁作势要打,乙尧一副伸颈任宰的模样,道:“有本事你就打!” 冥蚁叹一声后捏拳放下,他最疼的就是乙尧这个孙子,从来未打过一下,根本不舍得真打。乙尧重重一哼,看了眼方青,又对冥蚁道:“总之我都答应大哥了,你必须出手,不然我的面子往哪放?” “大哥?” 冥蚁看向方青,问道:“他就是那个与你比试力气轻松胜之的人族?” 乙尧自豪道:“没错!我大哥可厉害了!” 冥蚁眯起眼睛,仿佛要把方青看穿,后笑道:“不过一凡人尔,有甚出奇。” 灵寻笑道:“冥蚁,还记得你当年曾输给过某人么?” 冥蚁眼神幽幽,道:“你想说什么?” 灵寻看了眼身边的方青,道:“这个无甚出奇的小子,就是那人的徒弟。” 冥蚁猛地看向方青,一股恐怖的压力顿时落在方青身上,方青就要后退跌倒时,灵寻移步站在方青身前,替方青挡下威压。 冥蚁皱眉道:“他是孔忧的徒弟?” 灵寻摇头叹道:“你当年与孔忧角力,他举起了厚土鼎,而你,举不起来,还真是历历在目啊。” “那又如何?” 冥蚁脸色明显不悦,冷哼道:“不过陈年旧事罢了,今时今日孔忧若再与我角力,我一定赢他。” “是吗?” 灵寻道:“若孔忧真站在这里,你还敢说这话?” 冥蚁再度眯起眼睛,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那个男人。 当年那个男人入冥,冥蚁知其拥有一身龙象神力,便与其以举厚土鼎角力,他举不起来,以为那个男人也定然举不起来,因为他认为自己一身巨力,天下第一,就连四大护族神兽最强的冥蟾,论力量都与他相去甚远。 可那个男人偏偏却举了起来,他亲眼看着自己举不起来的厚土鼎被那个男人托起,又举过头顶,而他只能抬头看着。 这么多年过去,他自认力量更胜从前,可一想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心神依然摇曳。纵然自己更甚从前,但那个男人今时今日又该强到何等地步? 冥蚁沉默,灵寻却继续笑道:“更何况你连他的徒弟都比不过,也敢与他叫板?” 冥蚁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看着方青道:“老夫不如这个小子?” 灵寻道:“就是这个小子,敢向元瞾的剑出刀,比起你这个畏畏缩缩、听到元瞾是元神便躲之不及之人,如何?” “蚍蜉撼大树,可笑而已。” 冥蚁大笑道:“灵寻,你不必激老夫,没用的。老夫不出手,是明不知可为而不为,你还是回去吧。” 灵寻道:“你当真见死不救?” 冥蚁不答,转身离去,乙尧躺在地上死死拽住他的腿,被冥蚁挥袖提起,灵寻冷声道:“好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不为,这便是你不及孔忧的原因。论肉身力量,你或许只差他一分,可你二人的胆量和气魄,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他就是能举起来,你不行。” 冥蚁停步,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只是道:“老夫既不如孔忧,你为何不找孔忧救人?” 灵寻反问道:“我若找得到他,还会来找你?” 此言与羞辱无异,冥蚁眼神一凛,一股强大悍然的气息越过乙尧,往灵寻涌去,地面震动如起伏的海面,四周山石晃动不休。 一团黑雾自灵寻脚下弥漫,将她和方青托起,站在空中冷视冥蚁,冷笑道:“真是好大的脾气。” “也罢,你不是老夫敌手,老夫也不打女人,滚吧。” 冥蚁收敛气息,跳动震颤的地面顿时平静下来,他继续提着乙尧往洞府走去。 灵寻死死盯着冥蚁的背影,很想出手教训这只油盐不进的老蚂蚁,可她清楚自己不是冥蚁的对手,强迫不来。方青也看着冥蚁的背影,想了想道:“明知不可为而不为,固然明智,然蚍蜉撼大树,可笑却也可敬。” 冥蚁停步,回头冷声道:“你是在嘲讽老夫?” “晚辈不敢。”方青行礼拜道:“晚辈只是恳请前辈出手,去救冥皇。” 冥蚁付之冷笑,道:“想要老夫出手,倒也不是不行。” 方青与灵寻对视一眼,问道:“前辈如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冥蚁道:“我之前听乙尧说输给你时,我便对你很有兴趣,没想到你竟是孔忧的徒弟,那便不足为奇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再与孔忧比过,却始终没有机会,既然你是他的徒弟,那便由你代他与我角力一场,若能胜我,我就答应出手。” 灵寻冷笑道:“赢不了孔忧,便去赢他徒弟,这样能让你找回面子,是这样吗?不谈辈分,现在他只是一个凡人,你也好意思?” “老头子你不要脸!” 被冥蚁提在手里的乙尧也重重呸了一声。 冥蚁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方青,道:“老夫自不会欺他一个晚辈,我不会动用任何一分修为,肉身力量也会控制在凡体,不会占他便宜。小子,敢吗?” 方青平静道:“敢。” 灵寻皱眉,冲方青喝道:“你疯了?” 方青现在的状态,比普通凡人还虚弱,恐怕连搬盆水都费劲,又如何与人斗力,关键这个人还是力如天神的冥蚁。别说根本不可能赢,一旦妄动力气,可能连性命都将不保。 乙尧也着急道:“千万别听这老家伙的!” 方青不顾劝阻,只是问冥蚁道:“前辈想怎么比?” 第三十三章 就举此山 “当年我与你师傅比举厚土鼎,今日同样与你比举物。” 冥蚁手掌一提,远处一座石山缓缓腾空。此山十几丈高,数丈宽,目测有数万斤重。 随着冥蚁凌空稳稳提起,无数碎石从山壁簌簌落下,他手一挥,石山重重落在他和方青一旁,震起漫天灰尘,裂出一条条裂缝,其中一条蔓延至方青脚边。 冥蚁道:“就举此山?” 灵寻喝问:“你当真不要脸?” 冥蚁不理会灵寻,对方青道:“你不比也可以,但请马上离开,莫要再提让我出手一事。” 方青目光从山底攀至山峰,深吸口气,点头道:“就举此山。” 灵寻并指一挥,一道黑光划过山壁,一块三尺方圆的石块被切下飞空,灵寻屈指,将石块吸至方青身前。她指着石块,对方青道:“就举此山?你能把这石块搬起来,再说这话也不迟。” 方青看了灵寻一眼,他知道灵寻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连这块小石头都搬不动,又如何去举起那座大山,而冥蚁让自己举山,也同样是让想自己死心。 可他不会死心。 方青蹲身张臂,正好环抱住身前石块,他深吸口气,又长长呼出,猛然提劲。 方青腮帮紧绷,石块底部离开地面,出现一条缝隙,然下一瞬,这条缝隙便消失,石块底部重新贴住地面。 方青再次运力,又将石块搬起半寸,方青咬着牙,想要直身而起,却根本直不起来,石块再次落在地上。两次失败的方青脸色已然胀得通红,气喘不止。这点重量对于身具龙象神力的方青来说,轻如鸿毛,可此时此刻,却仿佛重若泰山,不可撼动。 灵寻看着方青背影道:“这块小石头都搬不起来,你逞什么能?” 她语气冷冽,可眼中却满是怜惜,又对冥蚁道:“你看到了,和这样的他比,有意思么?你不愿出手就罢,何至于激他与你斗力,就因为他是孔忧的徒弟,你就要折辱他?” 就在这时,灵寻眼前的俯身少年忽然直起身来,方青的四肢和身躯微微颤抖,勉强笔直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而那块石头此时正被他抱在怀中。 砰,方青松手,石块落地,他回头露出灿烂笑容,道:“前辈,我搬起来了。虽然我不可能举起那座大山,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灵寻正欲开口,只听冥蚁一声清喝:“好!那开始吧。” 他走到那座石山近前,抬起脚,重重一跺。 轰隆! 宛如天柱坠地,冥蚁脚下地面瞬间龟裂,震荡不休,那座大山摇晃倾斜,露出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冥蚁侧俯身,一手伸入缝隙,一手如插豆腐般插入山壁扶住,随着他发出一声低喝,整个石山的底部被抬起,离开地面。 冥蚁身形缓缓回直,倾斜的山体也徐徐回正,被冥蚁笔直托在手中。紧接着冥蚁放开扶住山壁的手,慢慢直起托举的手臂,石山亦缓缓伸高,先是举过肩膀,再举过头顶,直至冥蚁的手臂完全伸直。 冥蚁身形并不高大,此时此刻将石山完全举起后,仿佛一根筷子顶着一栋张书桌,可这根筷子没有一丝弯曲,没有一毫颤抖,就那么稳稳得顶着,如天地脊梁一般。 灵寻看着冥蚁,眯起双眸,冥蚁周身没有任何元气波动,他的确没有用任何一丝修为,而她也看得很清楚,冥蚁举起石头山的整个过程中,都将自身力量压制在凡体层次,在这种情况下,冥蚁都能如此轻松地举起这座石山,当真是神力惊世。 “该你了。” 冥蚁就这么单手举着,没有放下的意思,他对方青道:“不过我看你搬那块小石子都那么费力,应该是举不起来的。这样吧,我把这座山扔给你,若能接住这座山,就算你赢。当然,你可以选择逃开,不过那样便算你输,如何?” 何字刚脱口,他手腕猛地一拧,手中石山旋转腾空,同一时间,他化作一道黑色流光闪至灵寻身边,一拳悍然轰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灵寻修为本就不如冥蚁,加之反应不及,仓促提掌相迎后,被冥蚁宛如天神下凡的一拳震得倒退飞去,而那座石山已经飞至方青头顶,轰然压下! 灵寻直扑石山,却被冥蚁拦住,两人拳掌如狂风暴雨,短短一瞬间交锋无数次。灵寻被冥蚁压着后退,离方青越来越远,根本冲不过去,而眼看石山将要砸中方青,可方青却根本没有躲开的意思,只是大声道:“若我不躲,用一身血肉骨骼接住,也算我赢我否?” “算得。” 冥蚁道。 “快躲开!” 灵寻大喝道:“冥蚁!他若有事,我与你不死不休!” 冥蚁置若罔闻,依旧压着灵寻后退,灵寻散作一团黑雾,欲摆脱冥蚁,可冥蚁身化黑色流光,如捆线般缠绕住黑雾,令其无法摆脱,根本不给她救援方青的机会。 “大哥!” 远处的乙尧见状,直接扑向方青,而冥蚁往后一挥手,便有一团柔风裹挟,飞向洞府。 灵寻和乙尧离方青越来越远,无法驰援,而那座石山离方青越来越近,可方青却依然没有闪躲的意思,他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方越来越大的阴影,脸色平静。 要救冥九,必须请动冥蚁出手,而他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介凡夫,已然无用,能用无用之躯,换得冥蚁出手,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得来,所以方青一定要赢,纵然是用命去接,也不会躲闪。 方青举起双臂。 被困住的那团黑雾响起一声长啸,方青是孔忧的徒弟,她亦把他当成自己徒弟,可方青马上就要被压成一团烂泥,她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青死在冥蚁之手。 怒啸声中,石山压在方青双掌之上,方青闭上眼睛。 然下一瞬,方青又猛然睁开眼睛,因为他没有感觉到有任何重量落在手上,此刻在他视线中,不再有巨大的黑色阴影,唯有无数粉末。 整座石山在触碰到方青时,散作漫天碎灰,淋在方青身上,铺在地上厚厚一层,淹没方青半身。灰色的石屑覆盖方青周身数十丈,他仿佛置身沙漠之中,鼻腔中满是石尘干涩味道。 灵寻现出身形,冥蚁亦退离灵寻,灵寻看着冥蚁,不解道:“你搞什么鬼?” 冥蚁看着方青,笑道:“我只是看看孔忧有没有收错徒弟,我孙儿有没有认错大哥。” 灵寻骂道:“你有病吧?” 冥蚁一笑置之,对方青道:“你没有躲,证明孔忧没有收错徒弟,你也的确配做我孙儿的大哥。” 方青道:“前辈是在试我?” 冥蚁笑道:“若你真死在我手上,别说灵寻会与我不死不休,若被孔忧知道,那我麻烦就大了。” 灵寻冷笑道:“你若真敢,孔忧定会把你的六只蚁脚一根根掰下来。” 冥蚁道:“知道你情郎厉害,行了吧?” 灵寻喝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冥蚁道:“你喜欢孔忧,人尽皆知,只不过他对你无意罢了。” “我杀了你这老贼!” 灵寻怒喝,一掌拍向冥蚁,冥蚁却没有纠缠,身形一晃消失,灵寻打了个空。 冥蚁出现在方青近前,抬手挥散石屑,遥遥对灵寻道:“你说的没错,我力量虽不如孔忧,却差得不远,而他的气魄,却远胜于我,当年一事,这些年来我嘴上一直不服,心里却是服的。” 他又对方青道:“大话谁都会说,可生死之间能真的不变本色,你小子很不错,不愧是孔忧的徒弟,我欣赏你。” “老头子你太过分了!” 此时乙尧已经跑返回来,指着冥蚁骂道:“幸好我大哥没事,不然我一定与你断绝关系!” 冥蚁朝乙尧笑笑,方青问道:“前辈,那是否算我赢了?” “你赢了。”冥蚁道:“我答应出手便是。” 方青拱手拜道:“多谢前辈!” “先别高兴太早,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想救出冥九,多半是不可能的。” 冥蚁眼神幽幽,道:“那可是元神啊......” 他叹声道:“我处于阳神巅峰,已有数百年,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元神之境,已成就仙躯,与天地融为一体,别看阳神巅峰与元神只差半步,但这半步的差距,犹如天堑,你们想从一尊元神手中救回冥九,难度可想而知,纵然我出手助你们,胜算还是寥寥。” 方青道:“纵然只有一丝胜算,我们也要试一试,故除前辈之外,我们还想请冥蟾前辈出手,加一分胜算,只可惜,冥蟾前辈不愿出手。” 方青和灵寻来幽域前,先就近找过冥蟾,却连冥蟾的面都没见到,其态度可想而知。 冥蚁道:“老蛤蟆修为比我更高,他更清楚元瞾不可敌,不愿出手很正常,更不用说他与冥族先祖有约定,真身不得离开地底,当然不会帮你们。不过……” 冥蚁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们真想请他出手,或许我有办法。” 第三十四章 渊底之蟾 灵寻与方青对视一眼,原本他们对请动冥蟾出手已不抱希望,没想到冥蚁竟然会有办法,也算意外之喜。 灵寻连忙道:“什么办法?” 冥蚁眼神幽幽道:“数百年前,冥族还未统一地底,冥蟾当时是称霸一方的妖王,他喜欢争强好胜,不管地上还是地下,四处与人争锋,结下不少仇家。一次离开地底去地面与人争斗,回来后却发现妻子被仇家所杀,冥蟾便与冥族联手,灭掉对方妖族阵营。之后与冥族一起定鼎地下世界,冥蟾主动与冥族先祖订下约定,永生守护冥族,真身不得离开地底。然此举不过是他自己悔不当初,画地为牢罢了。要想请他出手,必须解开他的心结。” 灵寻问道:“你有办法解开他心结?” 冥蚁点了点头:“当年杀冥蟾妻子之人,是一头蝙蝠,当时也是叱咤一方的妖王,冥蟾联合冥族灭掉对方势力,却被这头蝠妖跑了,冥蟾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此人下落,却遍寻不获,但我知道他在哪里。” 灵寻问道:“在哪?”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晓,这蝠妖一直就藏在我幽域。” 冥蚁道:“蝠妖当年逃走后,见冥族势大,一直隐藏踪迹,任谁都找不到他,躲了足足数百年呐,倒也真藏得住。若非前些时候我乖孙出逃,我也想不到他的藏身地点会在我幽域。” 乙尧指了指自己,不解问道:“老头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冥蚁摸了摸乙尧的冲天辫,笑道:“那次你逃出去玩,我去寻你途中,在邕城附近无意中发现一条小型灵脉,这条灵脉很深,极其隐蔽,以前谁都没有发现,而那蝠妖便藏在其中,想必这几百年来,都在借着这条灵脉闭关修行。” 乙尧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他?是打不过他吗?” “一只小小蝠妖罢了,又岂会是你爷爷敌手?” 冥蚁拍了乙尧脑袋一记,又看了灵寻一眼道:“我没有打草惊蛇,是不想那条灵脉被冥族发现,也想暂时留着那蝠妖,可以随时向冥蟾换取人情。” 灵寻冷哼一声,道:“原以为你只是四肢发达,却没想到头脑并不简单,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地底灵脉,统归冥族所有,统一进行分配,冥蚁不说此事,显然是有将这条灵脉收为己用的打算。 冥蚁笑道:“你不觉得老夫现在说出,才正是时候么?不然拿什么去换冥蟾出手?” 灵寻道:“那蝠妖什么修为?” 冥蚁道:“阳神后期,老夫单手可杀。” …… 一日后。 幽域某处,地动山摇。 一座隐秘洞窟化为废墟。 一只巨蚁立在废墟之上,六根蚁足高达数丈,粗如殿柱,每节蚁身都比大象更为庞大,通体黝黑发亮,充满无穷无尽的力量。这便是冥蚁的真身,此时方青和灵寻站在他后方,显得渺小异常。 冥蚁身前,躺着两截尸体,是一只通体幽红的蝙蝠,身形相比冥蚁真身,竟更加巨大,双翼仿佛两块红色天幕,软绵绵铺在废墟之上,面目还保持死前的惊恐和狰狞。 就在刚才,这只阳神后期的妖王被冥蚁生生撕成两半,流出的鲜血宛如大河湖泊,漫过整片废墟。 冥蚁恢复人形,手一招,巨大的蝠妖尸体被收入须弥袋中,他走回方青和灵寻身边,灵寻看了眼冥蚁手腕上的血,对方青道:“昨天有人好像说单手就可杀死蝠妖,现在却好像受伤了。” 冥蚁甩掉手上血迹,负手在背,道:“这分明是那蝠妖之血,就这种货色,又岂能伤得了老夫?” 灵寻道:“别装了,都快打了一个时辰才杀死,你也好意思再吹?” 冥蚁咳嗽一声,他也没料到这蝠妖竟这般强大,能与他周旋这么久,心想幸好没有让乙尧一起过来,否则便在自己乖孙面前丢脸了。他转移话题道:“好了,话不多说,蝠妖尸首已到手,快去找老蛤蟆吧。” …… 三月初六,距离三月初九还有三天。 酆域一处悬崖边,地风呼啸掠过,沙石翻卷滚动,无声无息地坠入黑如墨池的深渊。 崖畔忽有脚步声响起,三道身影缓缓走到崖边,与这座深渊对视。 “冥蟾!” 冥蚁大声道:“我来看你了。” 声音洪亮,直达深渊底部,然深渊久久没有回应。 “老蛤蟆装死,我们直接下去。” 冥蚁一笑,跳入深渊。灵寻化作一团黑雾,裹挟住身边方青,紧跟其后。 灵寻护着方青,他没有感觉到风刮面庞的痛感,旁边是往上飞移的嶙峋崖壁,下方是一片黑暗。 大约数十息后,方青脚下一实,终于踩在深渊底部,抬头看去,宽达百丈的渊口已然变成一条细细的灰线,足见此渊之深。 冥蚁走在前头,灵寻和方青跟在后面,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因渊底极深,地热源源不断涌出,空气中还弥漫着干燥灼热的气息,给人一股窒息感。 黑暗中前行片刻,冥蚁停下脚步,掌心摊开,生出一团火焰,飞悬在三人头顶,照亮周围,方青这才看到,冥蚁前方竟是一处山洞,足足高达百丈,很难想象里面住了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冥蚁对着山洞道:“老蛤蟆,我都到你门口了,出来吧。” 山洞沉寂片刻,一道悠扬低沉的声音传出:“灵寻,没想到你请动了冥蚁,不过还是请回吧,我帮不了你们。” 冥蚁笑道:“老蛤蟆,我给你带了份礼物,确定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必了。”冥蟾的声音再度从山洞传出:“我出不出分身,都影响不到结果,也就无需多言了。” 冥蚁道:“你出动真身,不就行了?” 冥蟾沉默了会,道:“你知道这不可能,我真身不能离开地底。” 冥蚁笑道:“是不能,还是不愿?” 他接着道:“数百年前,你帮冥族定鼎地底天下后,与冥族定约,永生守护冥族,且真身不得离开地底,对此世人都言你是迫于冥族强势,才被迫定下这般契约,其实不然。你当年堪称地底最强手,冥族根本奈何不得你,又何来逼迫一说?” 冥蟾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冥蚁笑道:“你觉得是自己害死妻子,且没有为她报仇,愧对于她,这才画地为牢,困住自己。” 冥蟾的喝声从洞内传出:“够了!” 冥蚁笑道:“你别急,我这次来……” 话还没说完,山洞摇晃不止,无数碎石从崖壁落下,泥沙如流,一道黑影闪出山洞,瞬间来到冥蚁身前,探出双掌。冥蚁眼神一凝,亦推出双掌相迎。 轰隆一声巨响! 一条地缝出现在二人中间,而冥蚁和冥蟾各自化作一缕黑烟,飘向上方。方青抬头看去,黑雾相互纠缠,你来我往,周围山壁顿时坍塌崩裂,无数巨石轰然坠落,掉入那条越扩越大的地缝,被地缝底部现出的岩浆熔化吞没。 片刻后,两缕黑烟落下,现出冥蟾和冥蚁二人身形,冥蚁甩了甩拳头,道:“需要这么拼命么?” 冥蚁虽神力惊天,可冥蟾作为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之首,境界和修为都属冥族第一,当初仅凭一道分身便能拖住青羊,实力可想而知,冥蚁与其交手,自然落入下风。 冥蟾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冥蚁。 这时,方青才看清楚冥蟾的样子,他一袭黑袍裹身,体型矮小,身材微胖,腮帮很大,仿佛含着两颗鹅蛋,一双眼睛凸出眼眶,几乎没有眼白,深邃宛如黑玉,慑人心神。 冥蚁手一挥,扬起两抹铺天盖地的红色,落在冥蟾身前,冥蚁道:“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你看过后再确定要不要与我这个恩人拼命也不迟。” 看着地上蝠妖的两半尸体,冥蟾双目陡然瞪大,眼中一时怒火滔天,却又渐渐平息,问道:“你怎么找到他的?” “我自有我的方法。” 冥蚁笑道:“现在可以答应出手了吧?” 冥蟾沉默片刻,抬起头,视线从蝠妖移至冥蚁身上,冷声道:“滚。” 冥蚁笑容凝固,皱眉道:“我替你杀了仇人,你不准备还我人情?” “冥蚁,你自作聪明了。” 冥蟾道:“如果你告诉我他在哪,让我能亲手杀他,我当然会承你的情,可惜你没有。” 冥蚁万没想到冥蟾会在意这个,问道:“谁杀不是杀?” 冥蟾道:“这数百年来,我最想做的事,便是亲手杀他,为妻报仇,可你偏偏自作主张,替我杀了他。” 他转身走向山洞,道:“趁我改变主意之前,滚。” 冥蚁冷笑道:“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杀我泄恨不成?” 冥蟾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冥蚁大怒,喝道:“老蛤蟆,有本事你就出手,看我今天不扒了你一层皮!” 灵寻原以为杀了蝠王后一切会水到渠成,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她刚要开口相劝,却已然来不及。 震怒的冥蟾和冥蚁冲向彼此。 第三十五章 蟾蚁斗 冥蚁很愤怒,老子辛辛苦苦帮你杀了最大仇人,你不但不感激我,还怪我多事? 冥蟾更愤怒,他此生最大心愿,便是亲手杀死蝠妖,为妻报仇,却偏偏被冥蚁越俎代庖。蝙妖是死了没错,可血仇若不能亲手报之,又如何能算报仇? 因此,方才二人的交手只是试探,现在则是动起真格。 冥蟾和冥蚁的身影瞬间消失,各自带出一团团白气,向对方延伸而去,每一团浓雾中心都有一个洞,还隐约可见摩擦空气而起的火焰。 擦着火光的两道身影撞在一起,炸起一圈圆形气浪,宛如涟漪般扩散开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无数山石崩塌碎裂,地动山摇。 方青早已被灵寻挥出的一团黑雾包裹,才没有被波及,飞散如雨的碎石击在黑雾上瞬间化为齑粉消散,若非如此,不说方青此时只是普通人,纵然仍在紫府修为,也一定会被误伤! 方青心中震撼,视线中冥蟾和冥蚁二人在空中拳脚如雨,每一拳每一脚都在空气中擦出火光,雷鸣暴响噼啪不绝,宛如山岳碰撞,惊天动地。妖族本就体魄强悍,冥蟾和冥蚁更是妖族中的巅峰强者,冥蚁仗着举世无双的神力,硬撼修为更深一分的冥蟾,两人一时间难解难分。 不知碰撞多少下后,两人身形分开,冥蟾落地后张开大口,深深吸气。 无数天地元气朝冥蟾旋转涌去,他口前直接形成一个元气漏斗,尽情吞噬,短短一瞬间,他的腹部便隆起如球。下一瞬,他发出一声怒咤,吐出一条笔直的黑雾,宛如绷直身躯的黑龙,直扑冥蚁。 冥蚁双臂交叠于胸,身形陡然一沉,双脚如铁钉般深深踩入地面固定,正面迎接这道狂猛无匹的龙卷! 龙卷撞在冥蚁手臂上,只听轰隆一声,宛如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碰撞处黑气炸散四溢,而冥蚁却不动如山,竟凭肉身硬生生抵挡住。 冥蟾腹部陡然一瘪,元气尽吐,龙卷猛地膨胀变粗,冥蚁压力陡增,再也抵挡不住,被压得往后退去,双脚在地面犁出两条沟壑。 冥蚁发出一声低喝,方青陡然抬高视线,只见冥蚁身躯拔高,双足化成四只粗大如柱的蚁足,另外两足挡在身前,庞大的身躯稳稳立于地面,抵挡住冥蟾的力量,不再后退。 能让冥蚁不得已率先现出真身,足见冥蟾的强大,不愧为四大护族神兽之首。 冥蚁双足一扬,身前龙卷被一股沛莫难当的巨力震散,轰隆一声,冥蚁双足重重踏地,随后六足微微弯曲,地面顿时被压得塌陷下沉,下一瞬,冥蚁庞大的身躯弹起,如飞腾的山岳一般撞向冥蟾。 冥蟾旋身而起,化作一道黑色龙卷迎上前去,可刚与冥蚁碰撞,便被一股神力瞬间撞得溃散,冥蚁的身躯没有一刻阻滞,抵着与他相比渺小无比的冥蟾撞入前方山壁。 短短一瞬间,山壁便被撞出一条几十丈长的甬道,上方山岩失去支撑,不停坍塌掉落,在冥蚁身后堆积成一片废墟,这偌大深渊,眼看就要被冥蚁这一撞填平! 方青看着二人交战,心绪难平,自己当初在宁州北海亦见过阳神交锋,可无论元嵩还是泉玲珑,或者是冥蚯,都没有冥蟾和冥蚁二人给方青带来的冲击大。尤其是冥蚁,如此神力,简直匪夷所思,方青很难想象自己师傅当初是如何胜过冥蚁的,或者说,方青无法想象,自己的师傅究竟有多强。 再被冥蚁这么一路撞下去,这座深渊很快就要毁掉,对于毁不毁掉这里,冥蚁完全无所谓,但冥蟾不同,这里可是他的家。 于是,冥蚁身前出现了一座山。 冥蟾便是这座山。 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冥蚁身前,身躯比冥蚁更为巨大,浑身黝黑,处处都有疙瘩隆起,四肢粗壮如山,一对凸出的漆黑眼珠足有圆桌般大小,这便是冥蟾的真身。 冥蟾现出真身后,身形顿时停住,冥蚁竭尽全力也无法再推动一分,两个盖世妖王,就这样用自己的庞大身躯抵住对方,相互斗力,谁也不让。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灵寻高声道:“冥蟾不知好歹,冥蚁,我来助你!” “前辈且慢!” 方青连忙劝道:“前辈出手,与冥蚁前辈合力,固然能赢冥蟾前辈,可这并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冥蟾前辈不肯出手,那便作罢,没必要拼得两败俱伤,这反而是冥族的损失。还请前辈劝停他二人,不要再打。” 在冥蟾不愿出手情况下,营救冥九还是只能靠灵寻和蚯蚁三人,方青担心冥蚁和灵寻若因此受伤,本就处于劣势的冥族一方便更雪上加霜,营救冥九的希望就更低了。 灵寻朝方青点头会意,便化一缕黑雾瞬间飘至冥蟾和冥蚁近前,道:“你两个别再打了!” 可惜冥蟾和冥蚁都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谁也不肯松手,只见黑雾凝成一个巨大掌印,重重拍在冥蟾和冥蚁相互抵按处。一股力量从侧面击中难解难分的两人,冥蚁和冥蟾顿时分开,各自双足落地,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尘石漫天! 灵寻站在冥蟾和冥蚁中间,张开双臂拦住二人,道:“别打了听到没有!” 冥蟾冷冷道:“冥蚁,什么时候需要女人作帮手了?” “我需要帮手?” 冥蚁道:“灵寻,你给老夫让开!我今天一定要剥了老蛤蟆一层皮!” “就凭你?”冥蟾冷笑:“不过是只会蛮力的匹夫罢了,灵寻,你让开!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这只狂妄无知的蚂蚁!” “够了!你们两人能否以大局为重!” 灵寻喝道:“冥蟾,你不愿出手相助也就算了,何至于要与冥蚁拼个你死我活?再怎么说他也帮你杀了仇人,不是吗?” 冥蟾道:“就因为他多管闲事,害我不能亲手为吾妻报仇,又把我这里弄得一团乱,我又岂能就此罢手?” 冥蚁冷哼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如此,老夫万不会帮你杀蝠妖,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哪,就让你永生永世无法为你妻子报仇!今日我定要与你分个胜负!” 冥蟾道:“你会是老夫敌手?若非灵寻拦着,我片刻就能败你!” 灵寻心中摇头,对这冥顽不灵的二人没有办法,而就在此时,方青竟来到近前,仰起头,大声道:“敢问二位前辈,是否都曾输给龙象菩萨?” 冥蟾和冥蚁低头看向方青,被这二位阳神巅峰的高手注视,方青仿佛被两座大山压着,可他浑然无惧,继续问道:“是与不是?” 冥蟾问灵寻道:“这人族小子是谁?” “他便是孔忧的徒弟。”冥蚁冷笑道:“老蛤蟆,你不是号称冥族最强手么,当年怎么败给孔忧的,还记得不?” “原来你就是孔忧的徒弟。” 冥蟾低语一声,又对冥蚁道:“天下间又有谁能赢得了他?老夫纵然不敌,也总比你那时眼睁睁看着孔忧举起厚土鼎,自己却只能干瞪眼来得强。” 冥蚁冷哼道:“你能举得起来?” 冥蟾没有理会冥蚁,回答方青道:“是又如何?” 方青道:“两位前辈既都曾败给家师,即便分出胜负,也不过是争个天下第五六七,有何意义?” “混账!” 冥蟾和冥蚁几乎同时大喝,方青顿时感觉身处狂风暴雨之中,所幸下一瞬灵寻便挡在方青身前,替他挡下威压。 冥蟾道:“放眼天下,老夫自问唯有元瞾和孔忧不能敌,还有谁能胜过老夫?你竟说老夫排第五六七?” 冥蚁虽嚷嚷着要剥冥蟾皮,可实际上自知无法做到,他修为与冥蟾航尚有一丝距离,故而对这第五六七的说法并不在意,反而见冥蟾被方青激恼,心中甚是畅快,冷笑道:“道圆和青羊,你何时赢过他们?加上孔忧和元瞾二人,那还不是第五六七?” 方青没想到自己为劝阻二人的转移话题之言,竟正好打在关窍上,连忙道:“前辈息怒,晚辈不过为了劝停两位前辈不再打斗,口出戏言罢了。晚辈只是希望在此关头,莫要白白损耗冥族力量。” 冥蟾冷静下来,身躯渐渐矮小,化成人形,道:“冥蚁,这小子说的有些道理。既然你要去人间送死,那我今日便不伤你,好让你去天净寺时,能多活片刻。” 冥蟾若与冥蚁硬拼,确实有把握伤他,可冥蚁是要去救冥九的,他虽不愿出手相助,却也不愿真的伤了冥蚁,那样等同于帮了人族。 冥蚁道:“你伤我试试?” “好了,都少说两句!”灵寻皱眉道:“冥蟾,你真的不愿出手?” “不愿。”冥蟾道:“你们走吧。” 冥蚁冷笑道:“借口那么多,归根究底不过是怂罢了。” 冥蟾转身,淡淡道:“不必激我,滚吧。” “前辈……” 方青出言恳求,可冥蚁身形却已经消失,只剩声音回荡:“无需再言,你们既要送死,那便自求多福吧。” 冥蚁呸了一声,道:“不必再求他,我们走。” 方青看向灵寻,灵寻只是长叹一声,无奈道:“走吧。” 第三十六章 三月初九,大佛山巅 晨光熹微,裹住临佛城的夜色如潮退去,屋檐街巷渐渐清晰起来。 一间客栈中,冯静启推开木窗,耳畔是从远处大佛山传来的钟声,浑厚悠扬,神圣庄严。 今日,三月初九,大佛山解禁。 冯静启看向下方,街道上聚着无数行人,有的青衫长剑,有的麻衣背刀,还有许多服装统一的门派弟子,静静跟在师长身后。这些修者来自天南地北,都是为今天而来,在城中已住好些时日,此刻都在往大佛山方向行去。 钟声渐息,冯静启听清楚了他们的说话声。 “终于等到三月初九了,这半个月来可等死我了。” “半个月算什么?我都等了一个月了!” “都说这个冥九容貌如仙,号称天下第一,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把那个方青迷得失了魂,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去夜闯天净寺救人。” “说来也真是,好端端的朝阳卫不做,却为了一个冥族妖女背叛人族,简直是天下奇闻呐!” “都说那方青当初还被刀圣赠予红名刀,依我看呐,现在刀圣肯定后悔死,还不如给我呢!” …… 方青与冥族联手,夜闯天净寺救冥九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方青从天下敬仰的少年英雄变成人人喊打的好色之徒,整个人族都把方青看作叛徒。冯静启正是听说此事,才动身来到大佛山下。他既相信方青,也很担心方青,却根本没有方青的消息,只能来天净寺碰碰运气,看能否在今天遇到方青,当面问个清楚。 冯静启关上窗,离开客栈,融入街上人群,一起前往大佛山。 不止临佛城外,住在山脚下其余城郭的修者们也都倾城而出,一条条人流宛如黑龙,一直游到山下龙佛梯前。 龙佛梯上,云雾缭绕,人满为患,却并不显得如何拥挤,天净寺号称天下第一净土,谁也不敢在此喧哗推嚷,加之能安宁人心的佛音禅唱不时从天空飘落,一切井然有序。 冯静启踏梯间仰头眺望,看着佛光璀璨的大佛山,听着佛音,不由想到已经出家的冯如意,眼神恍惚。 冯如意削发为尼,他心里万般不愿,可他知道那是唯一能让妹妹解脱的办法,故没有阻拦。 自冯如意离开后,冯静启经常看向东方,他很想去看自己妹妹,却不敢去,生怕打扰妹妹清修,也担心让妹妹再想起那些悲痛。 可他又偏偏放不下。 常常想着妹妹以前最喜欢吃红烧肉,如今只能斋菜素食,不知是否习惯;那缁衣单薄,能否抗拒冬日严寒,一到冬天便长冻疮的手,今年不知疼的厉不厉害;更担心庵中会不会有性情古怪的老尼,在生活中刁难自家妹妹。 他思念妹妹,又觉得对不起已故的父亲,更怪自己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种种情绪交织,化作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日夜折磨。 而直至此刻,听着头顶落下的佛音,胸中郁气消散,他也终于释然,想来妹妹身伴青灯古佛,每日都听着与这般无二的佛音钟响,内心一定是安宁的,这便是最好的归宿,自己也是时候放下了。 冯静启脸上露出笑容,收回视线,却无意中看到身前不远处的一道熟悉身影。那是一名女子,身材窈窕,面容灵秀,眉宇间透着一股贵气,竟是元熙公主。 冯静启走近元熙,元熙也恰巧看到冯静启,见冯静启正欲开口,连忙在唇前竖起食指,提醒道:“叫我袁嘻嘻!” 冯静启与元熙边走边聊,轻声道:“袁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当然来看审判冥九啊!” 元熙道:“冥九是我父皇抓的,怎么样,厉害吧?” 冯静启道:“就你一个人吗?” 元熙道:“师傅不让我来宁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么大的热闹,我怎么能错过?我还要看看这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到底有多美。” 她又忽然想到什么,悄声问道:“都在传方青被那个冥九迷惑,背叛人族,到底怎么回事?” 冯静启道:“我也不清楚,但我相信他绝不会是那种人,纵然是真的,也肯定有别的原因,不会是大家传的那样。” “我也认为他不是。”元熙点点头:“那他现在人在哪?” 冯静启摇摇头,道:“我也在找他。”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二人身边快步经过,一身素衣,头戴笠帽,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脸上长有髯须。 冯静启皱眉,跟上此人,可惜周围人实在太多,对方很快便消失不见,元熙追上来问道:“怎么了?” 冯静启望了望四周,再看不到那人踪影,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刚才那人的身形有点眼熟?” 元熙眼睛一亮,轻声问道:“会不会是方青?” “应该不会。”冯静启道:“可能是我多想了。” …… 冯静启没有想多,刚才那人正是方青。 灵寻和蚯蚁三人今天会动手,而方青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帮不了什么忙,事实上即便方青没有失去修为,在这种层级的交锋下也做不了什么。 灵寻本劝方青留在地底,可方青放心不下,于是便只能乔装打扮,混入芸芸修士群中。刚才他看到冯静启和元熙三人,却没有相认,如今他于人族而言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万不能暴露人前。 方青一路登梯,听到无数声对他的议论,大多话语粗鄙,不堪入耳,不过方青并不在意,只是压低帽檐,默默前行,很快便走完龙佛梯,来到山顶。 山顶之上,天空澄澈,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金顶,镀上一层庄严神圣的金色,宛如佛国。 方青望向那片恢弘殿宇,回想当日与灵寻夜探往生池,最后在镇魔殿中的情形。 一想到那把恐怖的紫剑,方青便浑身隐隐作痛,仿佛又被万剑贯穿,支离破碎。而当方青想起那道被紫剑困住的身影时,心情无比沉重。 如果今天营救失败,那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冥九被处死。 看了良久,方青收回视线,平复心神,与其余修士一起,在知客僧引导下前往划分出来的观礼区。 一个时辰后,整个天净寺金顶外围已是乌压压一片,恐怕足足聚有上万名前来观礼的修士。还有很多修士由于金顶没有位置,只能站在龙佛梯上观礼,感慨自己来得晚了,没有占到好的位置。而就连大佛山脚下,也满是人影,修士和看热闹的百姓们一个个仰头眺望,静静等待。 修者虽多,可山上山下却没有一丝嘈杂,就算议论,也是交头轻声,不敢大声喧哗,没有谁敢对这座天下净土不敬。 不多时,一道光柱从楼宇中拔地腾空,金光敛散,现出如来身影,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声音如春风般和煦:“阿弥陀佛,各位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在场所有人,皆双手合十,向如来郑重回礼。 如来道:“景州一役,无数修者被困地底,生死不知。宁州一役,半个宁州的百姓差点被海啸吞没。冥皇为祸人间,荼毒苍生,今日便在天净寺中,由天下豪杰共审之!” “请镇魔殿!” 只见如来手一招,众人眼中的楼宇外围陡然升起一片光幕,在空中聚拢成一片穹顶,足足高达百丈,宛如一座倒扣的巨大琉璃碗,光幕上金色符文旋转,阵阵佛音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生出皈依佛门之心。 大阵开启后,一座宝塔牵着所有围观者的视线,从楼宇群中缓缓升起。 塔共九层,每一层都有数丈高,整座塔身足足有几十丈高,好似要顶破苍穹。塔身通体金色,佛光璀璨,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的气息,仿佛能涤荡人间一切罪恶。 九层塔身尽现地面,众人无不仰望,每个人都看到塔顶亮着紫光,那是一柄紫剑,紫剑悬在塔顶上空,剑气如瀑布般垂落,困住一道身影。 在场每一个修士,看到那道黑衣蓝发的身影后,皆是呼吸一窒。 她恍如天女下凡,又仿佛天工杰作,由世界所有美好结合在一起而成,美得令人心悸。纵然身陷囹圄,气度依旧高贵,如仙如神,不容侵犯。 许多修士来此观礼,都是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天下美人,此时真正见到,道心再稳如磐石,也都心神摇曳,惊叹不已。 那些以辱骂方青为谈资的修者此时易地而处,如果他们是方青,别说为冥九背叛人族,就算为冥九去死,也心甘情愿。而在场许多容姿端丽的女修士,更是深深低头,她们在各自州郡皆被冠以仙子神女的称谓,此时见到冥九后,想及这些称呼,竟生出愧疚之心。 就连元熙也呆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自己俏丽的五官,顿时充满缺憾,不值一提。 而方青只是微微踏前一步,静静看着冥九,不知在想什么。 无数道目光落在冥九身上,可冥九依然自若,如看蝼蚁般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她心里没有不自在,亦没有一丝恐惧,死则死矣。唯一想着的,便是希望那个镇魔殿中挥刀的少年能够没事,也希望他今天不要来此。 她还偷偷思量,下一世不要再做什么公主皇帝,只做他的身边人就好。 想着想着,她笑了。 她一笑,所有人都看痴了。 第三十七章 蚁之神力,硬撼佛国 “阿弥陀佛。” 如来合掌喧佛,佛韵缥缈神圣,如一场清风席卷金顶,将沉醉冥九容颜的修士们唤醒。 “真是妖女!” 许多修士们回神后,为掩盖自己刚才的失态,责骂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嗤之以鼻,嘴上说着什么天下美人不过如此云云,可偏偏又忍不住一眼一眼地偷看冥九,尽显众生百态。 “这也太美了吧!我作为一名女子都爱上她了!” 元熙看向冯静启,问道:“原本我一万个相信方青,但现在……方青会不会真的被她……” 冯静启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有些动摇,很难想象世间竟有如此皮囊,难道说方青真是被她所惑? 就在这时,在场所有围观者的佩剑忽然震颤嗡鸣起来,一道恢弘剑光划破天穹,停在金顶上方,现出一道身影,长眉随风飘舞,仿佛仙人。 元嵩到了。 “帮我挡一挡。” 元熙生怕被元嵩看到,往冯静启身后站了站。 “好强大的剑意!” 她一旁有修士惊呼道:“莫非这便是元皇陛下?” 其余修士也都在猜测老者身份,而一位暮阳卫带着无比崇敬的目光道:“这并非元皇陛下,而是元嵩元统领!” 元熙眼中充满骄傲,却又躲在冯静启身后,为众人补充道:“元统领是衡阳卫总统领,而衡阳卫是元皇所创,元统领的剑意亦是元皇所授。” 众人望着空中那道如天剑一般的身影,顿时沉默。衡阳卫是压在所有修行者头顶的一座大山,元嵩显然是这座大山的山峰,那么创造这座大山的元皇究竟又是何等存在? 元嵩与如来点头致意后,剑目扫过在场所有修士,高声道:“陛下有旨,天下人请共听之!” 声音朗朗,清晰入耳,每一位修士都正了正身,元嵩道:“冥九为祸人间,今日由天下人共审之,在场任何受过冥九迫害的人,都可站出来指罪,天下俱证!” “我先来!” 沉寂片刻后,一名老者走出人群,抬头看向冥九,众人安静,听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是景州天极宗天阳子,景州一役,我天极宗弟子死伤九成,近乎灭门,我师弟云道子更被抓入冥族大牢,至今生死未卜!我师弟素有十世善人之称,一生都在行侠仗义,乐善好施,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却就这么被你们冥族害了!” 老者红了眼,指着冥九怒喝道:“妖女,今日你必须偿命!” 他刚说完,义愤填膺的人群中又走出一人,同样指着冥九喝道:“妖女!我乃宁州北地三清宗弟子,吾师为阻截海啸,领一众师兄弟,与北海鲛人恶战而死,连尸首都找不到,偌大三清宗,如今只剩我一人!你还我师傅师兄弟命来!” …… 修士们陆陆续续站出来,道点出冥九恶行,一开始皆为景州和宁州两地之人,他们确实在景州和宁州一役中受到冥族迫害,但渐渐的,别地修士也被周边人的悲愤感染,即便没有卷入冥族和人族的斗争之中,亦感同身受,纷纷站出来痛斥冥九罪行。 而冥九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只是看着阳光下越来越金光璀灿的云彩,脸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怒骂声响彻金顶,但也都是痛斥冥九恶行,要冥九偿命,可很快便有人恶念丛生,纯粹是为过一把怒斥天下第一美人的瘾,用不堪入目的话语侮辱冥九。 一名负刀散修站出来骂道:“此妖女不止为祸人间,还勾引我们人族中人!我提议把她衣服扒光!让天下人看看她后面是不是长了狐狸尾巴!” 方青深深看了那个负刀修士一眼。 其余众人则是一片叫好,纷纷声援此人。 方青被冥九迷惑从而背叛人族之事,众人都有所耳闻,但此时此刻,他们完全是在发泄恶意,根本无关仇恨,只是想趁机折辱摧残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绝世女子,以满足心中的龌龊欲念。 “这些人真恶心,我现在倒有点同情这个冥九了。” 元熙重重呸了一声,冯静启也亦是看向那个负刀散修,眼中满是鄙夷。 冥九从远处收回视线,看向下方这名负刀散修,这名散修与冥九对视,顿时心神一颤,有窃喜隐隐泛起,他更加兴奋,心中恶念陡然膨胀,义正言辞道: “妖女!你瞪我作甚!像你这种蛇蝎心肠,杀你已算便宜你了!若非嫌你肮脏,定要让你像那些女死囚一般,破你身后再送你上路!大家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 此言一出,就连如来也道了一声佛号,却无法洗净众人心中恶念,修士们此刻各个兴奋难当,心里想着若有此等好事,自己定要第一个上,但决然不会说出口罢了。 就在此时。 这名口出恶言的散修身形忽然消失,下一瞬便悬浮在空中,砰一声,炸散成一团血雾。 在场修士刚一抬头,便看到这血腥一幕,心中恐惧陡生,心想莫非冥九被困囹圄,依然能施展邪法? 众人惊慌之际,天空陡然一暗,一道巨大无边的黑云笼罩整座金顶,妖气如龙,翻腾四溢,大佛山金光顿时黯淡,更压得在场所有修士心惊胆战,双腿战栗。 有声音从黑云中传出:“如来,马上放了冥皇,不然老夫今日便在你这金顶大开杀戒!” 声音滚滚如雷,威势骇人,金顶外围修士们顿时满脸痛苦,捂住耳朵,东倒西歪。 “阿弥陀佛。” 如来双手合十,伴随声音响起,金顶佛光大盛,托举漫天妖气,护住外围众人,如来抬头道:“不知是冥族哪位道友,还请出来一见。” 黑云翻滚,收拢凝缩,化作一道黑色身影傲立虚空,如来道:“原来是冥蚁道友!” 听到冥蚁这个名字,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冥族幽域之主的大名,自是如雷贯耳。只见刚才那些凶狠辱骂冥九之人各个缩起脑袋,有些后悔刚才跳出来,生怕佛光护不住自己,落得与刚才那个散修同样下场。 元嵩道:“冥蚁,你救不走冥九的,莫把性命留在这里,还是回吧。” “一个阉人罢了,也敢大言不惭?” 冥蚁道:“纵然你主子修成元神,老夫也不会怕他,定要与他扳一扳手腕。世间能一句话便让老夫退走者,唯孔忧一人。” 他纵目四顾,摇头道:“可惜我没在这看到他。” 如来想起自己师弟,高唱一声佛号,冥蚁道:“既不肯放,便让老夫来掂量掂量你二人的斤两!” 冥蚁身形急坠,闪向如来和元嵩,元嵩手一挥,一道金色剑光直刺天穹,在空中留下一条金线,冥蚁却根本不躲,任由剑光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都希望冥蚁这大妖被一剑洞穿,可惜他们希冀的情形却没有发生,剑光击在冥蚁胸膛后直接溃散,冥蚁只是身形一顿,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冥蚁继续俯冲,如来浑身金光大绽,在身后凝现出一道参天的大佛虚影,大佛头顶天花乱坠,脚下地涌金泉,华光四射,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想要叩拜。随着如来朝天探掌,大佛也一掌拍出。 巨大如云的金色掌印宛如一堵金墙横空,冥蚁撞在上面,金色掌印瞬间溃散,但冥蚁身形也就此顿停。如来收掌合十,大佛手臂收回间再生,亦合在胸口,佛韵盎然。 “看你能挡我几回?” 冥蚁再度俯冲而下,大佛亦跟着如来推掌而出,众人眼中,空中那粒渺小的黑点又撞在金云之上,金云溃散,佛光四溢,却又阻停冥蚁身形。 冥蚁凭着强悍无匹的肉身一次次疾冲,如来屡屡出掌相挡,金顶上空仿佛下了一场密密麻麻的黑雨,却又被朵朵金云接住,下落不得。 冥蚁神力惊天,仿佛永不知疲倦,然大佛金身却逐渐黯淡,最终一溃而散,被冥蚁冲破。同为阳神巅峰,在力量比拼上,冥蚁显然更占上风。 撞溃如来金身后,冥蚁哈哈大笑,笑声充满畅快和满足,可他偏偏没有一股作气,反而折身扑向金顶外围。 如来脸色一变,生怕冥蚁大开杀戒,便化一道金光追向冥蚁。而就在这时,元嵩身前一团黑雾凝现,一只纤纤玉手从中探出,元嵩陡然化作一道剑光拔空而起,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黑雾一旋,现出灵寻身影,追上元嵩,斗在一起。 这时,包裹整片金顶楼宇的琉璃金罩底部,忽然出现一个黑影,黑影围着大阵缠绕飞旋,拖出长长的黑色残影,远远望去,仿佛一条黑龙盘山。当黑影出现在阵法顶部时,这座大阵陡然一亮,紧接着便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冥蚯头下脚上,抓向困住冥九的紫剑。 冥蚁和灵寻分别引开如来和元嵩,便是为给通晓阵法的冥蚯全力破掉阵法的间隙,救出冥九。 紫剑生出感应,瞬间绽放紫光,无穷剑意涌向冥蚯,形成一片煌煌剑域,冥蚯的手距离剑柄只剩数寸,却硬生生被阻隔。冥蚯与冥蚁一样,同为阳神巅峰,实力更在伯仲之间,可此时冥蚯妖气狂涌,竭尽全力,却无法再进一分! 事实上,若抓剑者不是冥蚯而是灵寻,此刻恐怕已经被剑意所伤! 天上剑光纵横,黑雾弥漫,元嵩和灵寻修为相当,皆为阳神初期,斗得亦是旗鼓相当。而冥蚁和如来两位阳神巅峰,一个神力撼世,一个金身璀璨,一时间也是难解难分,看得下方众人目驰心眩。 很快,围观者们收回视线,看向镇魔塔,目瞪口呆。只见那道与紫剑僵持的身影陡然膨胀,变成一条长达百丈的庞然大物,仿佛一条黑色巨龙。 冥蚯现出真身后,滚滚妖气如狂风暴雨倾泻,压得剑域晃动不堪,眼看就要破掉,可惜紫剑发出一声剑鸣,紫光随之大亮,剑域顿时变得坚固,依旧令冥蚯不得寸进! “换我来!” 与如来缠斗的冥蚁发出一声大喝,便要闪向冥九,如来一跃蹈空,双掌合十再分开,拉出无数金光灿灿的玄妙符文,以更快的速度飞至冥蚯周身,凝成一口宛如实质的大钟,将冥蚁困住。 大钟流光溢彩,绚烂无比,表面符文流动如水,散发着直击人心的钟声,冥蚁一拳轰出,大钟震荡不休,表面向外凹出一个拳印,却没有被打破。 冥蚁挥拳如雨,一记又一记重拳打在内壁上,庞大浩瀚的力量震得大钟摇摇欲坠,表面黯淡无光,符文都流转滞涩。而后冥蚁停拳蓄力,只见他一声怒咤,挽臂间臂膀膨胀变粗,再度轰出时,大钟再也支撑不住,溃散爆裂,符文乱飞如雨,消散在天地间。 就在这时,冥蚁猛然抬头,眯起眼眸。 如来立于冥蚁上空,双手合十,佛音大作。随着如来吟唱,一片金光从他口中洒出,无数梵文在这条金河中流淌汇聚,凝聚幻化成一座座佛塔寺庙,佛光耀世。 一个个罗汉天女、护法伽蓝,身披五彩霞光,在塔庙间飞旋,钟鼓齐鸣,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更显庄严神圣,仿佛一个真实的净土佛国! 佛国现世,如来猛然睁开眼眸,提掌一压,这座佛国轰然压向冥蚁。 冥蚁双手擎天,想要托住这座佛国,可佛国仿佛天一般重,冥蚁直接被压得下坠,轰隆一声,在地上踩出一个百丈方圆的蛛网凹坑。 佛国浩瀚广博,具有镇压一切的威能,不可撼动,落地后继续寸寸压下,将下方的冥蚁压得手臂渐渐弯曲。 “老夫举不起厚土鼎,还举不起你这玩意?” 冥蚁身躯膨胀,现出真身,两足站立,四足托举,掌上佛国顿时寸寸升高,被硬生生举起! “给我起!” 冥蚁一声怒喝,竟直接举着佛国拔地而起,奋力一推,将整座佛国掷向如来。 如来没有躲的意思,只是轻轻合掌,佛国在即将撞到他时便散成一片金光,从如来身体虚虚穿过,消散无踪。 冥蚁趁此间隙,已然来到镇魔殿顶,与冥蚯合力,顿时破掉剑域,冥蚁双手抓住剑柄,用力一拔。 紫剑仿佛长在虚空之中,在冥蚁惊世神力之下,仅被拔高一寸,便再也不无法撼动,而冥蚁硬如金铁的双足上已经被剑意所伤,现出道道剑痕。 一道佛光闪近,冥蚯庞大的身躯凌空一旋,拦住如来,而冥蚁将全身力量灌入握剑的双足后,又将紫剑拔高一分,眼看就要将紫剑寸寸拔离冥九。 但就在这时,远处天边亮起一抹青色,紧接着一道青光如闪电般划过天空,撞在冥蚁身上。 冥蚁被撞离紫剑,看着站在紫剑身边的那道身影,脸色凝重道:“是你?” 第三十八章 青羊宫动,一人一羊 来人是一名青袍老者。 他满头霜白,面容枯槁,布满皱纹,额头长着两个凸块,浑浊无神的双眼依次看了眼灵寻和冥蚯,又对冥蚁道:“就凭你们三个也想救人?” 冥蚁冷笑道:“青羊,什么时候成为元瞾的走狗了?是这么多年没被骑,背上痒痒了?” 听到青羊二字,下方围观修士震惊之余,又长舒一口气。方才冥族三人前来救人,但只有元嵩和如来两人抵挡,他们生怕人族一方不敌,连带他们也要遭殃,此时见青羊宫老祖宗前来相助,心中大定。 世人皆知,流传于青冥大陆的修炼体系乃道祖所创,人人习练养元凝神之法,将天地元气与自身精气神融合,直至与天地融为一体,飞升成仙。 道祖当年飞升后,留下青羊宫,而青羊宫的名字,正是以他的坐骑青羊命名,青羊经历过悠悠岁月,修为定然深不可测,有他出手,冥族恶徒自掀不起任何风浪。 方青藏在笠帽下的脸无比凝重,刚才人族只有元嵩和如来应对时,冥族一方多出一人,那是救人的最好时机,但奈何那把紫剑太过强大,此时又来一位阳神巅峰,灵寻三人已然错过良机。 青羊并不动怒,双眼依旧冷漠,或者说麻木,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东西让他产生情绪波动,他摇摇头,淡淡道:“你们不该来的,既然来了,那就都留下吧,你们冥族的气数也该尽了。” 冥蚁冷笑道:“就凭你也能拿下老夫?” “冥蚁,你不是老祖对手。”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天边传来,冥蚁此时现出真身,看不清表情,可望向东方的眼神却无比凝重。 下方围观众人望向东方,只见又一道青光划过天穹,落在大佛金顶,现出一道身形。 这是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长身鹤立,面阔额方,束发盘髻,手持一根拂尘,浑身上下不佩一点玉饰,却散发着如璞如玉般的玄妙气息,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道圆真人!” 有雍州修士脱口而出道。 道圆真人,青羊宫当代宫主,道法高深莫测,一身修为亦是世间顶尖,论辈分他是青羊的晚辈,青羊既出,道圆真人同来相助自是情理之中。 下方人族修士心情激荡,恐惧和担忧一扫而空,如果说青羊到来,冥族一方已无法兴风作浪,那么此刻道圆真人再至,冥族便要以三敌四,无疑将饮恨于此,尽数留在这大佛山金顶。 冥蚁冷笑道:“好一个青羊宫,既如此,你们两个一个上吧,老夫何惧?” 道圆真人轻笑,声音温和淡然,又有缥缈不可测之感:“贫道说过,你不是老祖宗对手,何来一起上之说?” “冥蚁,待我将你的蚁足一根根掰下来,看你还能不能这般狂妄!” 一声羊啼在金顶响起,低沉苍老,仿佛从远古传来,青羊直接现出真身,是一头大象般大小的公羊,毛发青幽,双角弯圆,呼吸间两道云雾在鼻间伸缩,仙气缥缈,身躯比冥蚁真身小很多,妖气却比冥蚁更甚! 青羊乃道祖坐骑,至今活了不知多少年,就连道圆真人都要尊称一声老祖宗,可谓当世第一大妖,现出真身后,纵然冥蚁嘴上丝毫不惧,眼中却满是凝重。 众人只见青光一闪,青羊瞬间来到冥蚁身前,俯首顶角! 冥蚁前足高抬压下,按住青羊一对羊角,悍然压下! 轰隆一声,元气激荡,整个虚空都仿佛一颤,两位盖世妖王硬撼角力,凶威滔天,冥蚁号称神力无双,身形亦比青羊巨大,可一时间竟无法压下青羊,占不到任何便宜! 另一边,冥蚯与如来斗得难解难分,此刻他就如一头愤怒的凶龙,束缚住如来的大佛金身,不断箍紧,妖气与佛光相互弥漫,你退我进,你进我退,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而元嵩和灵寻亦手段齐出,元嵩每一剑挥出,都大气磅礴,宛如铺开一层金色汪洋,可灵寻所化的黑雾缥缈不定,如仙如魅,始终斩不中实处。 但这时,冥蚯和灵寻心中都焦急万分,二人见青羊到来那一刻,便已知错失最大良机,如今道圆真人亦至,无论道圆真人帮助如来还是元嵩,都能将冥蚯或者灵寻重创,别说救冥九了,就连此刻想要安然退走,也已不可能! 幸好道圆真人似乎觉得胜券在握,没有即刻出手的意思,灵寻决定便要趁此间隙,搏上一回! 灵寻陡然身作一柄黑色长矛,向元嵩疾驰而去,元嵩一剑刺出,剑光如柱,而眼看黑矛将与剑光碰撞,却见它砰然散开,从中分出一条黑线,闪向冥九头顶的紫剑! 灵寻便是要趁着道圆暂时未出手,而元嵩一剑力尽、回力不及的小小缝隙,佯攻实退,争取能让冥九脱困。 元嵩收回剑势,便要追向灵寻,身形却又陡然停住,嘴角露出笑意。 只见不远处的道圆真人手轻轻一拂,手中拂尘顿时云雾缭绕,挥出一条白线。 黑线与白线相交,云雾炸散,黑雾翻滚,顿时将灵寻身形阻停在镇魔塔数十丈之外。 道圆真人一步跨出,在虚空中踏出一团团云雾,看似徐徐踏之,可身形一眨眼便来到灵寻近前! 迈至灵寻身前后,道圆手腕一抖,拂尘画圆,一圈云雾陡生,便要如腰带般缠住灵寻,灵寻身形猛地一沉,险险躲了过去,却见道圆不紧不慢,又挥出一圈云雾,落在灵寻立处。 道圆不断挥手,灵寻不停闪躲,落在众人眼中,便是一团黑雾在空中各处不停绽放,而总有一道云雾紧紧跟着,让黑雾始终无法靠近镇魔殿! 一声怒吼从旁传来,一直在角力的冥蚁和青羊身形终于分开,冥蚁凭借源源不断的神力,终究在肉身比拼上胜过青羊,压得青羊身形下沉,然青羊青幽的双眼陡然一亮,两道青光夺眶而出,照在冥蚁黝黑如铁的身躯上。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却见青光照耀在冥蚁身上那一刻,想要往镇魔塔飞身而去的冥蚁身形陡然一滞,仿佛被禁锢住一般! 冥蚁浑身肌肉膨胀,如山磊般隆起,一身雄力爆发,硬破青羊的道法,他虽可以动了,但身躯六足却只能寸寸移动,无比缓慢。 而青羊趁冥蚁还未完全挣脱的间隙,再度俯首猛冲,头上弯角在空中陡然扭转变直,宛如两个尖矛一般,狠狠顶在冥蚁胸膛! 轰隆! 仿佛山岳碰撞一般,一股巨大的震波席卷天空,荡散无数云层,冥蚁的身形弹离原地,庞大的身躯变成众人眼中的一粒黑点,下一刻,青羊亦从原地消失。 冥蚁直至数百丈外才停下身形,低头看向隐隐作痛的胸膛,坚不可摧的壳甲已然被破出两个大洞,有鲜血溢出。 冥蚁仰头发出一声怒吼,刚要去找青羊算账,便见青羊踏云而来,那双幽青的双目中满是嘲弄。 …… 道圆立于镇魔塔上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挥动拂尘,便让灵寻始终不得接近,仿佛有他在,便无人能靠近镇魔塔。 灵寻急愤之际,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剑光落下,在尽力闪避之余,被剑光击中。 灵寻身形跌出黑雾,终于被道圆的云锁困住,道圆手腕连抖,便又是数道云雾套在灵寻身体各处,此时此刻,一袭黑衣的灵寻身上从头到脚仿佛缠着数道白线,死死箍紧,令她动弹不得。 道圆重新将拂尘挂在手臂上,看了眼浑身黑雾腾腾却又挣脱不得的灵寻,又向上方的元嵩点了点头,元嵩会意,一剑破空而出,方向是冥蚯和如来所斗之处。 那里一半妖气冲天,一半佛光四溢,仿佛黑夜交替。冥蚯在如来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又见灵寻被困,于是想脱离如来去救灵寻。而这时,一座更大的佛国再现,包裹住冥蚯如黑龙一般的身形。 禅音震荡,庙塔林立,仿佛有镇压一切的威能,冥蚯在佛国中横行翻腾,撞庙扫塔无数,令佛光黯淡,就在他将要冲破佛国边界之时,元嵩的剑到了,刺入冥蚯眉心。 所幸元嵩修为与灵寻相同,只是阳神初期,而冥蚯则是阳神巅峰的大妖,这一剑只是刺入他眉心数寸,如若境界相同,冥蚯绝对会被一剑洞穿,身受重伤! 话虽如此,冥蚯却也受了伤,他吃痛缩身,顿时无法再冲破佛国边界,被困其中! 此时此刻,灵寻和冥蚯都被困住,而冥蚁与青羊斗得惊天动地,且隐隐处于劣势,无力他顾,前来营救冥九的三人已然回天乏术! 如此形式,还是在元瞾这尊元神未现身情况下所致,不管怎么看,冥族今日营救冥九一事,都将化为泡影。 下方人群中,许多人拍手称快,唯方青一人面沉如水,不时望向南方,不知在想什么。 而就在这时,道圆不顾灵寻,往青羊和冥蚁交斗的天边踏去。 他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落在所有人族眼中却是冥族的催命符。道圆去助青羊,冥蚁马上也会被擒,那时冥族三人尽数被俘,还有谁能救冥九? 这时,望向南方的方青眼神陡然一亮。 第三十九章 有朋自南方来 金顶上,所有修士都望着踏云而去的道圆真人,身后有风传来,拂起他们的衣袂和发丝,也都向着道圆真人的方向,仿佛在共同表达敬仰。 一开始众人对这股风浑然不觉,可眨眼间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们身躯前倾,站立不稳。 “那是什么!” 修士们转身,隐约可见南方有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风呼啸而来,前一秒还远在天边,下一瞬便已来到大佛山近前。纵然修士们有佛光保护,依然被吹得面皮褶皱,睁不开眼,一个个东倒西歪,手中兵器纷纷卷飞上天! 已至青羊和冥蚁处的道圆真人还没来得及出手,猛然转身转化作一道青光飞向那道龙卷。然这股庞大的龙卷风轻轻一晃,便躲了过去,青光当空一折,再度冲向龙卷,却又被龙卷风一闪躲过。 道圆真人一折再折,将天空切割成一条条青线,却屡屡扑空,龙卷风飘忽不定,时左时右,很快来到金顶上空。只见龙卷变缓,渐渐消散,现出两道身影。 男子一袭白衣,身姿俊逸,容貌如玉,翩翩风流,低头看着抱在怀中的女子。女子绡纱裹身,尽显玲珑身段,五官精致如画,修长如玉的双手环搂着男子脖颈,气态慵懒而高贵。 一男一女就这样保持亲昵的举止,注视对方,眼中只有彼此。 “这二人又是谁?” 有修士从地上爬起,惊呼问道。 其他修士也都好奇这对举世无双的男女,一个个交头接耳,都顾不上整理自己被风凌乱的头发和衣袂。还有不少人眼神复杂,似乎很想取代那位白衣男子,尝一尝佳人在怀的滋味。 “原来是南海鲛人王和风神偷。” 道圆真人身形落在二人对面,淡淡问道:“不知二位道友前来,是敌是友?” 听到这两个名号,议论的众人顿时一惊,纷纷噤声,尤其是刚才那些艳羡风吹雪、视线在泉玲珑身上游走的修士,更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看。泉玲珑和风吹雪这样的人物,他们以前没有机会见,却不可能没听过,都知道是鲛人族和风族之中的顶尖强者。 而压下震撼后,他们也都和道圆真人一样,很想知道这两位异族高手为何而来,不知会站在人冥哪一方。 “我们原本是来帮你们人族的,可既然你向我们出手,那我们便帮冥族好了。对吧,吹雪?” 泉玲珑始终看着自己的情郎,声音慵懒,亦没有从风吹雪怀里下来的意思,似乎一点都不把道圆真人放在眼里。 “别闹。” 风吹雪对怀中的泉玲珑低语一声,泉玲珑轻一哼,翻了个白眼,娇媚俏皮,风华绝代,看在眼里的围观修士顿时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风吹雪抬起头,对道圆真人微微一笑,却丝毫不给面子,直接道:“我们原本就不是来帮你们的。” 自宁州北海一役后,风吹雪和泉玲珑一直待在南海龙宫,过着如胶似漆的神仙日子。直至前几日,方青传讯风吹雪请他出手帮忙,更言明当日从他们手中抢走天渊珠之人很可能就是元瞾,无论为帮方青,还是向元瞾讨说法,二人毫无疑问都会赶来相助冥族。 “放我下来。” 泉玲珑轻轻捏了捏风吹雪耳垂,声音轻柔动人,而待风吹雪放下她后,泉玲珑转身看向道圆,一瞬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表情冷若冰霜,深邃如海的双眼中,酝酿着惊涛骇浪。 她的声音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川,道:“元瞾夺我南海至宝,我鲛人一族与他势不两立,既然他不在,那我便先拿你这臭道士开刀!” 泉玲珑举掌擎天,手掌一旋,空中云雾仿佛受到牵引,徐徐旋转,凝聚在一起,在道圆真人头顶化作一片方圆百丈的巨大阴云,紫电闪耀,雷声轰鸣,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落下。 雨珠急坠,速度之快,每一滴都化作一条水线,且并非垂直落下,而是以道圆真人为中心斜落,一时间仿佛有万千把水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道圆真人! 道圆真人手一甩,拂尘飞空,悬在他头顶,尘丝铺展,迎风而涨,瞬间笼罩百丈范围,仿佛撑开一柄白色巨伞。雨线落在其上,纷纷断折,四散飞溅,落在金顶楼宇间和广场上,一滴便是一个洞,若非围观众人有佛光护着,必然死一大片。 一滴飞溅的雨珠落在泉玲珑身上,泉玲珑自不会被伤,但在与雨珠接触那一刻,她却凭空消失了,唯有那滴雨珠砸落在地。 然雨珠坠地后没有像其余水珠一般在地面砸出洞坑,而是弹起飞空,折向空中那朵巨大阴云,之后又从阴云中落向道圆真人。 在快要砸在那把拂尘所化的巨大白伞时,这滴隐藏在万千雨珠之间的水珠陡然炸开,现出泉玲珑身形,头下脚上,一掌拍在伞面! 砰一声巨响! 所有雨珠炸裂横飞,荡开一个巨大的圆,拂尘被一掌击落,下坠间恢复原形,被道圆真人握在手中。 泉玲珑调转身姿,凌空而立,手中握着一把白毛,那是拂尘上的白毛,只见泉玲珑秀手一扬,白毛随风飘散,萦绕在泉玲珑周身,如仙如神。 在场众人叹为观止,如此御水手段,简直闻所未闻。事实上别说他们,就连道圆真人方才都没有注意,才会应对不及,此时他看着手中破损的拂尘,眼中怒意丛生。 “吹雪,你去忙你的。” 泉玲珑看向风吹雪,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风吹雪点点头,旋身化作一道龙卷拔地而起。 道圆知道风吹雪想做什么,欲加阻拦,却见泉玲珑再度一掌压下,一股水流从掌心生出,瞬间膨胀,化为一条宽达数丈的瀑布,水声轰鸣,向着道圆真人飞流直下! …… 道圆真人脱不开身,风吹雪瞬间来到灵寻身边,与此同时,一直在准备的元嵩一剑挥出,剑光眨眼落在那道龙卷上。 在宁州之时,元嵩曾与风吹雪联手对付泉弦机,清楚风吹雪只是阴神境界,原以为境界压制,自己一剑便能重创风吹雪。但情况却出乎他意料,剑光一触及风吹雪,便被疾风化解消散,根本无法刺入。 几十年前,风吹雪便已是阴神巅峰,距离阳神只差半步,得方青帮助与泉玲珑解开心结后,道心通达,修为本就该再进一步,加之在南海龙宫中得到泉玲珑相助,再不入阳神便说不过去了。若非如此,方才抱着泉玲珑前来的风吹雪又如何能避开道圆真人? 龙卷风包裹住灵寻,短短片刻,灵寻身上的云锁便被化掉,脱困而出,而就在这时,与道圆真人交战正酣的泉玲珑发出一声清喝: “你趁机抱她是不是!” 很多年前,冥九还未长大,天下有三大美人,分别为鲛人一族的泉玲珑、风族的风入庭,以及冥族的灵寻。三人容貌倾世,各领一方,可各自难免会与另外两人比较,竞争天下第一美女的头衔,直至冥九长成惊世,以更胜三人的风姿冠绝天下,三人才不再暗争。 话虽如此,但终究是老对手,泉玲珑看着自己情郎与灵寻如此接触,自是怒火中烧。 风吹雪摊摊手,一脸无辜,而这时候元嵩的剑光又至,灵寻没空理会吃干醋的泉玲珑,飞身迎向刚才打伤自己的元嵩,又给风吹雪传声道:“要打情骂俏回家去,快去帮冥蚯脱困,再让冥蚁来拔剑!” 泉玲珑和风吹雪的到来,冥族一方瞬间有五位阳神,而人族只有四个,风吹雪轮空,此时情况大利冥族,必须趁此机会尽快拔掉紫剑,救冥九脱困! 风吹雪身形一闪而去,而泉玲珑则将愤怒发泄在道圆真人身上,施云布雨,惊天动地,道圆真人压力顿时陡增。 …… 冥蚯此时被困佛国之中,如困兽般挣扎,摧毁无数塔庙,却屡屡碰壁,风吹雪瞬间来到这座佛国前,大声喊道:“东面!” 冥蚯缩身蓄力,紧接着猛冲向佛国东界,而风吹雪亦化作一道飓风龙卷,撞向同处。 如来双手持着佛国,佛力源源不断倾泻,以稳固佛国,此时根本腾不开手,只见他身上袈裟陡然化作一道金光,脱身飞去,欲缠住风吹雪。 然就像刚才躲道圆一般,龙卷忽左忽右,捉摸不定,袈裟根本连风吹雪影子都碰不到,眨眼间,风吹雪便来到近前,与冥蚯一同撞在佛国边界。 轰隆一声巨响! 在冥蚯和风吹雪两股力量夹击下,佛国散作漫天佛光,消散无踪,冥蚯脱困,趁着如来气息不稳,如恶龙般狂扑猛冲,宣泄刚才被困的愤怒。而风吹雪亦没有纠缠此处,一个闪身便去向青羊和冥蚁交战处。 …… 天下妖王众多,青羊本就是站在巅峰那人,除冥蟾的实力与他在伯仲之间,其余都稍逊一筹,包括冥蚁。 冥蚁的力量虽胜过青羊,却弥补不了与青羊道法之间的差距,已然落入下风,身上出现多处破洞,鲜血直流,每一滴血掉在地上,都嗤嗤作响,烧出一个坑洞。 “你去拔剑!” 就在青羊即将重创冥蚁之时,风吹雪赶到。 他知道自己无法正面与青羊交锋,于是利用缥缈不定的身法,仿佛一只苍蝇一般,在青羊周身飞旋,四处骚扰。青羊恼羞成怒,四处顶角,却始终顶在空处。 而冥蚁忍下心中怒火,没有再与青羊纠缠,直接飞身来到紫剑上方,一声怒吼,神力灌注染血的双手,直接破开剑域,紧紧握住剑柄。 青羊当机立断,不再理会飞于周身的风吹雪,而是去阻拦冥蚁,可身形刚要动,便觉身后有股力量拖拽,回头一看,风吹雪正拎着自己的尾巴,还向他展开微笑。 青羊仿佛被触碰逆鳞,怒不可遏,尾巴重重一扫,然风吹雪速度之快,早就化风消失,不给青羊扫中的机会。青羊以为自己摆脱了风吹雪,便要往镇魔塔而去,却又发现风吹雪再度握住自己的尾巴,还打了个结。 一声充满愤怒的羊啼震散云层,青羊再顾不得去阻拦冥蚁,直接转身杀向风吹雪,誓要将风吹雪碎尸万段。 但风吹雪目的已然达到,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只留下笑声给青羊,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时,只见紫剑在冥蚁遍布剑痕的手中寸寸升高,而随着冥蚁爆发出一声低吼,紫剑终于被完全拔起,离开冥九头顶。而冥蚁由于用力过猛,已握着紫剑飞至天边,变成一个黑点,声音却依然回响在金顶上空: “快走!” 此时此刻,冥九身边空无一人,亦再没有任何东西困住她,无数道视线落在冥九身上,心想还是让她脱困了吗? 方青踏前一步,没有说话,可望着冥九的眼神,也在说着快走二字。 冥九没有一丝迟疑,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离去。 方青望着离大佛山越来越远的冥九,终于松了口气。 但这个口刚松一半,却又卡在那里。 只见已经快要消失天边的那道黑点又折返而回,在空中留下一条黑线,随后便听到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天净寺的殿宇之中,震起无数灰尘。 方青心猛然一沉。 灵寻以及风泉蚯蚁四人亦脸色大变。 下一瞬,一道水痕扭曲天空,落入殿宇之中,整个大佛金顶为之一震,所幸冥九在对方落下之前便飞身而起,险之又险地躲开,身形踉跄不稳地停在空中。 方青抬头看去,只见冥九头发凌乱,浑身满是灰尘,唇角更是流溢鲜血,显然已受重伤。 冥九低头看着下方那片已成狼藉的殿宇,眼中怒意汹汹。 方才她快要撤离飞离大佛山范围时,一只手从虚空中探出,将她重伤,而她很熟悉对方的气息,即便对方未现真身,也知道他是谁。 当初在雍州边境时,便是此人守株待兔,她和方青差点被他所杀,冥刓最后也是死在此人手上。 曾经的北海鲛人王,如今的丧家之犬,泉弦机! 一道水柱从楼宇中冲霄而起,泉弦机从中踏步而出,看了眼四周,对冥九道:“看来你还是得死在我手上,这就是命。” 冥九问道:“是冥罗让你来的?” 泉弦机笑笑不语。 灵寻和蚯蚁二人来天净寺救冥九,冥罗又岂会什么都不做,他虽不认为灵寻几人能成气候,却依然派泉弦机暗中埋伏,找机会杀死冥九,免得节外生枝。泉弦机早在灵寻等人赶到大佛山之前,便守在暗处,刚才终于被他逮到机会,突袭得手。 “败类!” 泉玲珑此时的愤怒不比冥九小,泉弦机本就是南海鲛人的叛徒,在宁州一役中又重伤泉玲珑,泉玲珑无时无刻都想清理门户,谁曾想这卑鄙小人今日又干出这等卑劣行径,她恨不得立刻斩杀泉弦机。 然她与道圆真人斗得难解难分,根本抽不开身,而泉弦机也正是吃定这一点,有恃无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加入人族阵营的第五位阳神高手,可奈何冥族阵营中人人身前皆有劲敌,而远在天边的冥蚁又在与紫剑纠缠,同样无力顾及此处,无人能对得上他。 方青脸色无比凝重,方才泉玲珑和风吹雪赶到前,情况虽然同样危急,可方青却仍有风泉二人这两张底牌。但此时他再无后手,眼看着无人能阻拦泉弦机,方青心急如焚,看向旁边一人手中的刀。 可是如今他修为尽失,根本连加入战场的资格都没有,莫非今日真要功亏一篑? “死吧!” 泉弦机眼神冷冽,扑向冥九。他此刻眼中充满快意,当日被冥九和方青逃脱,害他能杀一个无名之辈泄愤,今日他便要连本带利拿回。 而想起那个无名之辈,泉弦机心中更是冷笑,还记得当时冥刓已经奄奄一息,却笑着对他说,应该会有人替他报仇。 泉弦机很好笑,什么叫应该? 不过是一个效命冥族的走狗人族罢了,整个冥族今后都将掌控在他和冥罗手中,又有谁会帮他报仇? 于是他没有让冥刓自生自灭,而是在冥刓身上发泄心中愤怒,送了濒死的冥刓最后一段路。 一段被挫骨扬灰的路。 眼看冥九无力闪躲,千钧一发之际,冥族阵营孤注一掷,纷纷不顾身前对手,径直赶往冥九处。 但是根本无用。 冥蚁试图镇压紫剑,可紫剑仿佛一条凶猛的蛟龙一般,在他手中挣扎跃动,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不让他脱飞出去。 冥蚯撞开如来,扑向冥九处,然又是一座浩瀚佛国从他头顶压下,将他困在其中。 风吹雪化风而来,但由于分心,终于被伺机而动的青羊抓住机会,朝空中某处顶角,将风吹雪身形撞出虚空之中,在空中吐出一线鲜血。 泉玲珑周身寒气缭绕,攀附在道圆真人身上,咔咔声中,将道圆真人冻成一个冰雕,想以此将他困住片刻。然下一瞬,冰雕连裂纹都没来得及出现,便轰然破碎,道圆真人跨步而出,拂尘一扫,朵朵云雾顿生,再度拦住泉玲珑。 至于灵寻,她已然不顾元嵩的剑光,任由元嵩一剑斩在自己后背,也要赶过去护住冥九。但衡阳剑仿佛电光一般,以更快的速度拦在灵寻身前,化作一条金线在灵寻身前飞旋,将灵寻困在离冥九数十丈远外,不得再进。 而这时,泉弦机已经来到冥九身前,一掌拍向咳血重伤的冥九。 第四十章 冥蟾到 一个时辰前,灵寻三人刚现身大佛山之时。 地底冥都外的那座深渊中,一道矮小身影静立无言。他腮帮鼓大,双眼凸出,在黑暗的环境下更显丑陋。 冥蟾周围乱石林立,地缝密布,一片狼藉,那日他与冥蚁大战,深渊底部已然成为废墟,冥蟾却并未修葺重建。事实上,冥蚁三人走后,他便一直站在废墟上静立沉思,已有两天两夜。 除一堆乱石外,唯一陪着他的,便是他握在手中的一块玉佩。玉佩浑圆剔透,散发幽幽青光,照亮冥蟾眼中的恍惚。 数百年来,这块玉佩从未离身,但冥蟾却很少拿出来,因为他每每看到玉佩,便会想到自己的妻子。他能忍受真身永居黑暗的孤独,却无法面对心中的愧疚和悔恨,若他年轻不那么争强好胜,多些时间陪在她身边,又岂会被仇家有机可趁? 清晰记得当年,每次离家与人争斗,她那双谈不上多细腻的手都会为她整理头发,抹平衣袍上每一道褶皱,掸去每一粒灰尘,还笑着说他人长这么丑,再不打扮得整洁一点,就该被人笑话了,而临了又会轻轻道一声,去吧。 那时,他一心想着去争那天下第一妖王的名头,对此种种,只觉得麻烦,每次都是转身便走,从未回头看一眼那道立于洞口前目送的身影。尤其最后一次分别,甚至连一句等我回来都吝啬出口。在他看来,他冥蟾何等修为,天下皆可横行,又岂有回不来的道理? 可他修为通天如何? 横行天下又如何? 她却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 他时常会想,如果当时能与她说一句等我回来,或者叮嘱一句,或许她就不会与仇家硬拼,能够等到他回来。 可惜他没有。 这几百年来,再也无人在他面前提过一个丑字,他是冥蟾,是堂堂冥族护族神兽之首,谁又敢说他一个丑字?可他偏偏很想听到这个字,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初每逢他获胜凯旋,她都会拍手庆祝,做上一桌好菜,而当他失败消沉时,她又会温言劝慰,无声地替他捶肩捏背。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似乎从没为她做过什么。 画地为牢的幽幽岁月,心里唯一念想,便是为她亲手报仇,却万没想到被冥蚁代之。他怒发如狂,怨恨冥蚁越俎代庖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怨恨自己? 这两天两夜中,冥蟾心里空空荡荡,仿佛孤魂野鬼,自此以后,真的再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一阵地风吹过,拂起冥蟾发丝,就像当年她的手。 冥蟾摊开手掌,低头看去,似乎还有一件事可以为她去做。 当年他争强好胜,纯粹是为满足自己雄心,想要将天下第一妖王的名头加在自己头上,对此她从未埋怨,只是默默支持。那么今日,他便要再去争一争这天下第一妖王的名头。 这回不为自己,只为她。 冥蟾微微一笑,轻轻将玉佩放入胸怀。 地底一片震动。 一道黑光拔地而起,冲往人间。 …… …… 一个时辰后,大佛山金顶,泉弦机来到冥九身前那一刻。 一道黑影闪电而至,挡在冥九身前,一手负背,一手拍出。 泉弦机脸色大变,双手仓惶抵挡,一道宛若雷鸣的轰隆声响起,泉弦机身形弹飞出去,而立在冥九身前的冥蟾却一步未退,慢慢放下手掌,背在身后。 见冥蟾真身亲至,冥九道:“冥蟾,你……” 冥蟾转身道:“老夫破了当年之约,请陛下恕罪。” 冥九只是道:“多谢。” 远处,依旧在压制紫剑的冥蚁大声笑道:“哈哈,老蛤蟆,你还是来了,还算你有点良心!” 灵寻和冥蚯,以及金顶外围的方青,提在嗓子眼的心都放松下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冥蟾终究是来了,那便胜算大增。 而其余那些围观修士,此时皆心惊不已,堂堂冥族第一大妖,天下谁人不知,冥蚁有多强悍,众人都全看在眼里,那更胜冥蚁的冥蟾呢? 泉弦机身形最终停在天边,随后又化作一道水痕落于金顶上空,却因忌惮,与冥蟾保持足足百丈距离。 “走。” 冥蟾一挥袖,冥九便被一股柔风裹挟,瞬间远至天边。 看着冥九消失在视线中,方青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用害怕,你还不配让老夫出手杀你。” 冥蟾看了眼泉弦机,又对四处躲避青羊追杀的那道飓风道:“风道友,这厮交给你,青羊换给我,可否?” 听到这话,泉弦机脸色愠怒,可更多的竟是莫名庆幸。虽然境界到达阳神之后,分胜负很简单,分生死很难,可当他面对冥蟾时,便没来由地心生恐惧。这可是几百年前便横行天下,连冥蚁都逊之一筹的盖世妖王,光站在那里,便给他无穷无尽的压力,若真对上,他万万不可敌。 “前辈言重,自无不可。” 风吹雪的笑声远远传来,他称呼冥蟾为前辈,足见冥蟾的辈分地位。只见风吹雪眨眼间闪离青羊,来到泉弦机身前,高声道:“玲珑,今日就由我来替你清理门户!” 与道圆真人酣战的泉玲珑大声道:“替我摘下他的脑袋!回去有奖励!” 不知想到什么,风吹雪手指蹭了蹭鼻尖,泉弦机则冷笑道:“就凭你这小白脸也想杀我?” 说完便凭空凝起一柄晶莹剔透的水矛,直刺风吹雪,风吹雪则笑着旋身融入风中,令泉弦机一击刺空,四周笑声回荡。 风吹雪刚入阳神不久,面对青羊这种阳神巅峰,自是压力如山,可对上泉弦机这等阳神中的下下者,自可泰然周旋,游刃有余。 此时,风吹雪对上泉弦机,灵寻面对元嵩,冥蚯抵挡如来,泉玲珑力战道圆,冥蚁控制紫剑,唯有青羊和冥蟾二人得空。 冥蟾大声道:“青羊老儿!” 青羊眯起双眼,两人目光相遇,虚空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发生碰撞。 天上云层陡然散开,像是幕布被拉开。 第四十一章 山水镜 青羊和冥蟾是老对手了。 青羊的辈分地位和境界修为都高高在上,是一座压在青冥大陆所有妖族头顶的大山,冥蟾当初要争天下第一妖王,就得跨过这座大山,可惜纵然冥蟾天赋卓绝,修为通天,却依然只能与青羊打成平手。 而那次之后,冥蟾因妻亡故,画地为牢数百年,便再没同青羊交手过。今日冥蟾重出地底,便是要将青羊这座山踩在脚下。 一股妖气冲霄而起,冥蟾仿佛隐于一片墨海,墨海翻滚狂涌,又渐渐收拢凝缩,化成一只庞大如山的蟾蜍,妖气萦绕,凶威盖世。 冥蟾如圆桌般的巨眼猛然睁开,张开巨口深深吸气,只见漫天云层涌动,尽数往冥蟾口中汇聚,短短瞬间,天空陡亮,万里无云。 冥蟾的巨口仿佛一个巨大深渊,要将周围一切吸入腹中,就连灵寻等其他阳神高手,都感觉到被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拉扯。 至于极远处,那些见到冥蟾真身后恐惧后退的围观修士,根本顾不得去管脱飞出去的兵器,一个个狼狈不堪地扒在地上,或者抱住身边石柱,才没有悬空飞走。 数十息后,冥蟾腹部鼓大如球,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咤,腹部猛然一瘪,吐出一股裹挟无数刀剑的白色气柱,将整片天空分割成上下两半,来到青羊身前! 青羊四肢下伏,俯首顶角,浑身青光大绽,摧枯拉朽的气柱撞在他身上,就像撞上一块亘古不移的青色礁石,瞬间被切开,上下两分而过,而青羊却半步未退,刀剑撞在他的羊角上,顷刻间化为齑粉! “冥蟾,你就这点本事么?” 青羊哈哈大笑,身形猛地窜出,当空留下一条青线,来到冥蟾身前。 他双目射出两道青光,落在冥蟾身上,冥蟾顿时如方才冥蚁一样,不得动弹,与此同时,青羊的角重重撞向冥蟾身躯。 冥蟾没有像冥蚁那般竭力挣脱,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青羊的角能在冥蚁坚硬如铁的壳甲上破开血洞,可撞在冥蟾柔软的身体上,竟然只是将皮肤顶得凹陷,无论青羊如何用力,都无法刺破冥蟾的皮肤。 青羊趁着冥蟾不能动弹,身形在冥蟾周身闪来闪去,羊角顶在冥蟾身体各处,仿佛一条青色光带在冥蟾周身飞旋。 短短一瞬间,青羊便刺出无数下,就算是一座参天山岳,也将千疮百孔,崩裂坍塌,可青羊却始终无法破开冥蟾的皮肤,即便是腋下、腹部,甚至是眼皮这些身躯最薄弱处,都无法戳破。冥蟾只是紧闭着眼睛,青羊的攻击于他而言仿佛是按摩挠痒一般。 冥蟾虽然没有冥蚁那样坚硬的躯壳,可他的皮囊却号称天下最强大的护甲,素有天下第一护甲之称的冥蟾衣,便是由冥蟾蜕下来的皮所制,足见其强大。冥蟾只需闭上眼睛,青羊便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青羊恼羞成怒之际,冥蟾猛然睁开双眼,一口咬向位于他面前的青羊。原来冥蟾闭目之际,亦是在蓄力,他早就已经破掉青羊的定身术,却选择不动声色,伺机而动,终于逮到机会。 青羊一条腿被咬中,他吃痛不已,一个侧身撞开冥蟾后闪离,只见他后腿上隐约可见一道深深的牙印,虽未被咬断,却鲜血直流。 围观修士一阵心惊,这冥蟾竟然强到如此地步,就连青羊都不是对手? 就在这时,众人看见青羊受伤的那条腿上青光氤氲,那些血迹渐渐消散,牙印也缓缓淡化,而伤痕间的血肉竟在慢慢蠕动,短短片刻,便重新长在一起,毛发青亮,完好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众人心中震撼,世间竟有如此神通? 青羊看着冥蟾,冷笑道:“你伤到我又如何?” 妖族比人族相比,强在肉身,弱在道法,可青羊乃当年道祖的坐骑,道祖所创的精妙道法,青羊全部精通,补上了妖族最大的短板。就拿这道元母长生术来说,拥有愈合血肉甚至逆转生死之能,就连道圆真人都只在古籍上看到过。 冥蟾没有说话,吐出一根猩红长舌,如长鞭般卷向青羊一条腿,青羊尾巴一扫,虚空中啪的一声脆响,羊尾和蟾舌各自弹开。 冥蟾的长舌迎风而涨,仿佛一条横亘天际的红线,缠绕住远处的镇魔塔,金光灿灿的镇魔塔顿时被妖气镇压得金光黯淡。 “住手!” 如来脸色一变,欲出手阻拦,可冥蚯却缠住如来,不让他脱身。如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晃动,灰尘四起,镇魔塔直接被冥蟾拔起,甩向青羊! 山一般的镇魔塔飞旋压向青羊,可青羊不但没有躲的意思,反而变回人身,右手握着一面青铜镜。 镜子巴掌大小,手柄和镜框雕有苍劲沉凝的云纹,散发古朴厚重的气息,阳光照在镜面上,耀得所有围观修士睁不开眼。 镇魔塔即将落在青羊头顶时,他扬起青铜镜,镜面正对镇魔殿,而就在此时,镇魔塔出现在镜面中。 任何事物对着镜面,都会映照在镜面中,但青羊的这面镜子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只见镜面仿佛落石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扭曲了镜面中的镇魔塔。而与此同时,空中那座真实的镇魔塔竟也抖动扭曲起来! 无论镇魔塔是用何种材料制成,都是坚硬之物,一旦扭曲,结果可想而知,目瞪口呆的众人眼中,镇魔塔轰然碎裂,化作点点金光淋在青羊头顶。 “阿弥陀佛。” 如来高唱佛号,道:“好霸道的山水镜,道友何至于此?” 镇魔塔化为齑粉,关在里面的邪道人士自也灰飞烟灭,加之镇魔塔乃天净寺重宝,如今却被青羊硬生生毁了,如来心情怎能不悲愤。 至于青羊手中的山水镜,乃青羊宫至宝,能够将所照之物摄入镜中,再通过控制山水镜,从而影响现实之物,玄妙莫测,是为当年道祖贴身之物,道祖飞升之后,自落入青羊手中。 “莫要怪老夫,要怪就怪冥蟾。” 青羊淡淡回了一句,又对冥蟾笑道:“冥蟾,准备好死了吗?” 他扬起山水镜对准冥蟾。 镜中出现冥蟾的身影。 第四十二章 天下第一妖王 金顶上空,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阻滞地落下,暖洋洋照在所有人身上,但落在冥蟾身上的阳光却有所不同。 冥蟾庞大的身躯被金光笼罩,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太阳,令人无法直视,众人看向青羊手中的山水镜,顿时明白过来。只见山水镜在阳光照耀下已然变成一团金光,镜中的冥蟾身影被金光笼罩,从而映照在冥蟾真身。 此时此刻,冥蟾浑身滚烫,像是被天火灼烧,他身形猛然跃起,欲离开山水镜所照范围,却听轰隆一声,冥蟾身形跌落回来。 天空明明空无一物,可冥蟾却仿佛撞到一道看不见的边界,被弹了回来。因为在山水镜中,冥蟾的身影撞到了镜边! 冥蟾四处纵跃,却次次被反弹而回,他周身仿佛也有一面无形的镜边,困住他无法离开。 青羊哈哈大笑,抛起手中山水镜,随着镜中倒影上下旋转,冥蟾真身亦不停飞旋,像提线木偶般被青羊操控于鼓掌之间。 山水镜落回青羊手中,他晃动山水镜,阳光在镜面上划出一道道光弧,这些光弧将镜中冥蟾不停切割,落入现实,便有一道道如剑般的光线斩在冥蟾真身上。 起初这些光剑根本奈何不了冥蟾,可奈何光剑数量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往往只是一瞬间,一处皮肤上便有数万道光剑切过,任凭冥蟾的皮囊再坚韧,也渐渐出现凹痕,更深那一道,已然隐隐泛起鲜血。 妖族最大的弱点,便是不通法宝和道法,山水镜拥有玄妙莫测的空间威能,冥蟾不通阵法道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左突右闯,却根本无法冲破禁锢。 “冥蟾,现在你应该知道,在老夫面前,你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了吧?” 青羊看着丝毫没有办法的冥蟾,就像看着砧板鱼肉。冥蟾当年便曾挑战他,结果是不分胜负,可那时青羊还有各种手段未出,根本没尽全力,自做不得数,但冥蟾却因此觉得能有机会胜过他,这令青羊觉得十分好笑。他漠然道:“好了,也该送你上路了。” 他高举山水镜,只见镜面泛起涟漪,模糊了冥蟾的镜中倒影,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住冥蟾,就如刚才的镇魔殿一般,冥蟾的身躯皮肉开始褶皱变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握住冥蟾后像拧毛巾般挤压搓揉,要将他碾成齑粉。 冥蟾发出一声低吼,妖气磅礴而出,却被冥蟾周身无形的镜框圈住,萦绕在周身,结成一个巨大黑球。冥蟾竭尽全力,与捏住他的那双无形大手抗衡斗力,竟硬生生抗住,身躯不再继续扭曲,且隐隐有复原的势头。 “死吧!” 青羊咧嘴冷笑,叩指在山水镜上一弹。 如果说刚才只是一颗石子坠入湖中,而泛起的轻轻涟漪,那么现在便是一座大山轰然砸入湖中,顿时掀起惊天巨浪,镜中冥蟾的倒影直接摇晃得再无清晰轮廓。 挤压冥蟾的空间之力陡然剧增,冥蟾再也无法抵挡,身躯如风中颤抖的旗帜,扭曲塌陷,一道道刺耳的声音响起,那是冥蟾脊椎骨拧转摩擦的声音。 远处的冥蚁暗道糟糕,他能感受到冥蟾周围的空间之力有多强,这种时候,唯有凭借力量硬撼这股力量,才能获得一线生机,但他自问纵然自己被困其中,神力尽施,恐怕也无法冲破。 他大喊道:“老蛤蟆撑住!” 冥蟾已听不见冥蚁的声音,他忍着剧痛,依旧运力抵挡,却只是徒劳无功。他像纸片一般抖动得越来越快,不需要多少时间,冥蟾便会骨骼尽碎,变成一大滩血肉烂泥。 生死之间,冥蟾眼神恍惚,一股无力感在他心中弥散开来,天下第一妖王之名,终究是拿不到吗? 而就在这时,一块青幽玉佩从冥蟾胸口脱飞而出,眨眼间便被碾压成齑粉,飞旋于冥蟾眼前。 冥蟾瞪大眼睛。 她亦是妖,却不知从哪学来人间的东西,成婚之夜,指着自己腰间罗缨,让他找块玉佩为她系上,以示有人所属。年轻时的他只觉得麻烦,第二天便随意抢来一块玉佩,成色一般,也不如何精致,可她却非常喜欢,让他亲手系上罗缨后,还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看着玉佩在腰间起起伏伏,满脸欣喜。她从未将玉佩取下过,一戴便是几十年,直到后来,他从她那具冰冷身体上摘下来。 这几百年来,妻子的容貌身形始终清晰,但此刻玉佩粉碎,冥蟾忽然觉得妻子的模样模糊了。 一股无名业火在冥蟾心胸间燃起,他没有亲手为她报仇,又无法为她夺来天下第一妖王的名号,如今玉佩又碎,他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这一刻,冥蟾忽然停止抖动。 他被挤压的身躯寸寸膨胀,节节隆起,撑开那双无形大手,与此同时,虚空中响起一声脆响。 青羊脸色一变,低头看去,山水镜出现一道裂缝,青羊眼看就要被冥蟾撑破山水镜,连忙又一指点在镜面上,涟漪顿时更急,而冥蟾周围的空间压力陡然加剧,誓要在冥蟾挣脱前将其绞杀! 冥蟾发出一声类似鲸叫,却更加低沉浑厚的吼声,然而这吼声很短暂,因为很快就被一连串的脆响声掩盖。 那是空间碎裂的声音,也是山水镜破碎的声音。 冥蟾身躯恢复正常,无数罡风从他周围的空间裂缝涌入,穿行于整座大佛金顶。此时青羊手中的山水镜已然支离破碎,飘散空中,在阳光照射下在空中仿佛一粒粒星光,罡风席卷而过,瞬间消散无踪。 冥蟾吼声再起,化作一道黑色长虹冲向青羊。 此时此刻,灵寻与元嵩身形分开,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泉玲珑和道圆真人亦停止斗法,互相戒备的同时,纷纷看向冥蟾。 泉弦机、风吹雪、冥蚯、如来、冥蚁,以及金顶上所有人,此时眼中皆只有那道黑虹。 青羊如临大敌,瞬间现出真身,俯首顶角,便化一道青光迎上冥蟾。 冥蟾的气势与神意皆在巅峰,而青羊却还处于山水镜破碎的慌乱与震惊中,两人高下立判。青光与黑虹碰撞那一刻,青羊便震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弧度。 黑虹一顿一折,以更快的速度追上青羊,狠狠撞上,青羊再度跌飞出去,在蓝天留下一道青色弧线。 黑虹在空中折来折去,笔直一线,青羊被冥蟾一次次撞飞,只能勉强招架,狼狈不堪,二人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密密麻麻的残影,仿佛有两只青黑画笔,在空中不停勾勒。 “别说我欺你老迈,等你歇好,我再败你。” 片刻后,冥蟾停住身形,气势如龙,神威赫赫,他能感觉到青羊心神未定,故而不愿胜之不武,他要的是堂堂正正打败青羊,将他踩在脚下。而得以喘息的青羊身上毛发凌乱,伤口尽显,虽在青光氤氲下渐渐愈合,那双浑浊不堪的双眼却充满怨毒和恼怒。 “你找死!” 短短片刻,青羊便伤势尽愈,此刻他怒发如狂,也已从方才的惊乱中回过神来,既然冥蟾托大,那么他便要让冥蟾后悔莫及。 他抖动身躯,无数根青色羊毛从他身上脱飞出去,呼啸破空,仿佛一场横飞的青雨般落向冥蟾。 冥蟾吐出长舌,如一条红鞭般左右挥动,将一根根比铁钉还坚硬的羊毛扫飞后猛然一直,向青羊的腿延伸而去! 青羊抬蹄闪躲,却见冥蟾的长舌当空一绕,从他身后盘旋而过,缠绕在青羊的角上,后猛然缩回,将青羊拖向自己。与此同时,冥蟾亦直冲而去,瞬间便抢至青羊近处,粗大的前掌抓住青羊的两根羊角! 青羊摇头摆尾,虚空仿佛都为之震荡,他的羊尾亦迎风而涨,缠绕住冥蟾身形,死死勒紧。可冥蟾却不动如山,只是死死抓着青羊的角,然后用力合拢。 啪啪两声轻响,青羊终于从冥蟾手中挣脱,可他的两只羊角却断在冥蟾手中,冥蟾紧握手掌,两根断角顿时被捏成齑粉。 青羊眼中怒如浪涛,扒着头顶断口,仰天长吼,纵然他会元母长生术,此刻亦无法再让双角复还。 冥蟾扬手,羊角碎末随风而逝,他变回真身,淡淡道:“你输了。” 到了阳神境界,分胜负易,决生死难,即便此刻青羊双角折断,道行跌损,冥蟾也很难杀死他,但青羊终究是败了。 自此,天下第一妖王之名终于落定。 “好!” 冥蚁哈哈大笑,而在场围观修士望向空中时,眼中充满恐惧,那道身影虽然矮小,却仿佛遮天蔽日的黑云,罩在他们头顶。 “走!” 冥蟾挥手,让冥蚁和灵寻等人就此离去,冥九已救出,他亦打败青羊,完成心愿,没必要再留下缠斗。 就在冥族一方要退走时,明明早就已经离开的冥九又忽然出现在金顶。 还有一名男子站在她身后。 第四十三章 一尊阳神,一剑杀之 景州,刀宗。 碧叶铺满山道台阶,一袭素衣的古万重手持扫帚,一节节清扫。裴庆生坐在高处台阶,托腮看着刀圣,问道:“老头子,你为什么不去天净寺呢?” 古万重没有抬头,手中不停,道:“冥族与元瞾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去?” 裴庆生道:“你难道不想报元瞾的一剑之仇了?” “我又打不过他。” 刀圣直接道:“再说我古万重堂堂人族正道领袖,总不能站在冥族那边吧?” “你未免也太没出息了吧!” 裴庆生道:“你就说你打的过谁吧!” 刀圣笑道:“整个青冥大陆,无论人、妖、异族,我古万重排第三。” “呸呸呸!老头子你也太能吹了! 裴庆生满脸鄙夷,又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帮方青,他继承了你的红名刀,好歹也算你半个徒弟啊!” “方青来头大着呢,又岂用我帮?” 刀圣摇头道:“说起红名刀……哎,断喽!” “啥!” 裴庆生跳起来,问道:“红名刀断了?怎么断的!” 刀圣道:“我想应该是断在了元瞾的剑上,方青这小子,真是……” “真是混蛋啊!” 裴庆生抢话道:“那可是红名刀啊!竟然被他弄断了!老头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把红名刀传给我啊!” 刀圣笑道:“我是想说方青真是好样的。” 裴庆生皱紧眉头,不解道:“啥意思?他弄断了你的红名刀,还是好样的?那我把咱刀宗的刀都弄断,岂不是天下第一少年英雄了?” 刀圣道:“首先,我把刀传给方青,便不再是我的刀。再者如果方青不敢出刀,那才是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红名刀。” 他抬头看向裴庆生,问道:“当你面对一把威力足媲美阳神的剑,明知会死,你还敢出刀吗?” “我……” 裴庆生的敢字终究没有脱口,他虽心直口快,却也不是虚妄之人。 刀圣笑道:“所以啊,红名刀没有传错人。” 就在这时,刀圣忽然停止清扫,抬头望向东方,眯了迷眼。 裴庆生问道:“怎么了?” 刀圣笑了笑,继续扫地,笑道:“元瞾既然到了,那么他也应该不远了,好戏终于要开始喽。” …… 天净寺,大佛山。 冥九不论在哪,都是最惹人注意的一道风景,周围视线永远只会落在她身上,但此时此刻,所有人仿佛都忘记冥九的存在,无不看向站她身后的那名男子。 一头长发梳于脑后,披散在背,随风轻飘,容貌并不如何出众,比不得风吹雪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只是端正大气。身材颀长,披着黑色开襟长袍,沿襟镶有金线,内里衬着明黄织锦,绣有栩栩如生的龙纹,透着潢潢贵气。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周身飘旋着一粒粒金光,就像披着一层金纱,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仿佛与天地互为一体,无法看得真切。 就在围观修士们纷纷好奇此人身份时,元熙满脸骄傲,拍了拍冯静启的肩膀,轻声道:“我父皇来了!” 元嵩低首行礼道:“恭迎陛下。” 此言一出,不明身份的围观众人哪还不知道男子身份,各个震惊无语,原来此人便是衡皇元瞾? 而金顶上空的冥族一方,无论冥蟾还是冥蚯,泉玲珑或是风吹雪,以及刚成为天下第一妖王的冥蟾,皆脸色大变,心中比围观修士更为震惊,甚至可以说恐惧,不是因为衡皇这种世俗头衔,而是因为这是一尊元神。 阳神之上,传说可以超脱飞升的元神。 修行的核心便是吸纳天地元气为己用,而元神便是修行的终点,到达此境界,便已与彻底天地融为一体,与天平齐,凌驾众生之上,可以称之为仙。当年道祖便是修成元神,飞升超脱。而自道祖飞升万年以来,再无人能修成元神,元神境界也渐渐成为一个传说。 但现在,众人眼前便有一尊元神,元瞾当面,虽没有释放一丝一毫的气息,可诸位阳神巅峰却仿佛面对整片天地,心神摇曳震荡。 方青心一下又沉到谷底,本以为趁着元瞾未到,终于将冥九救出,却没想到事态一直在元瞾掌控中,冥九根本飞不出他的五指山。方青心中隐隐泛起绝望,现在元瞾已至,还有机会吗…… 元瞾到来那一刻,冥蚁手中的紫剑便颤鸣不已,隐隐有控制不住的势头,而就在这时,元瞾淡淡地看了冥蚁一眼。 冥蚁再也握不住紫剑,眼睁睁看着紫剑化作一道剑光飞回元瞾身边,绕身飞旋。 他脸色呆滞,心中震恐交加,方才元瞾的目光,仿佛一把天剑般落在他身上,令他根本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他很清楚,若非元瞾无意伤他,刚才那一眼足以将他一剑洞穿! 他后背冷汗直流,平生从未如此骇然,他有预料过元神强大不可敌,却没想到竟强到这种地步! 紫剑飞旋片刻后,又悬于冥九头顶,剑意垂落,即将重新禁锢住冥九。冥蟾自不会袖手旁观,化作一道黑虹撞向紫剑。 “嗯?” 元瞾剑眉一皱,紫剑剑意磅礴而出,冥蟾身形直接被震飞出去。停于百丈之外后,冥蟾低头一看,前掌一道剑痕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冥蟾神情凝重,沉默不语,心想这便是元神吗? 元瞾看着冥蟾,道:“给朕厚土鼎,冥九你们带走,朕亦不会伤你们。” 泉玲珑镇定心神,问道:“元瞾,那日在南海夺我天渊珠之人,是不是你?” “是朕。” 元瞾直接承认。 泉玲珑道:“你既要天渊珠,又要冥族厚土鼎,究竟有何企图?” 元瞾漠然道:“这个你们无需知道,你们只需知道,如不交出厚土鼎,你们今日都没法活着离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朕要杀你们,一剑一个。” 泉玲珑欲言又止,她明白元瞾此言非虚,冥蟾实力在她之上,但只一个照面,便被元瞾的剑意所伤,更何况元瞾亲自出手,就像十几个紫府境巅峰的高手,也不会是凝神高手一招之敌,他们这么多位阳神巅峰,在元瞾面前也不过如孩童一般。 金顶之上,一片安静,一股窒息感在冥族一方高手心中弥漫。 元瞾刚才对冥蚁和冥蟾留手,不过因为冥族一方有他要的东西,一旦元瞾求而不得,后果可想而知。 道圆真人和如来等人亦无声无言,唯有泉弦机冷笑连连,心中无比畅快,他当下最希望元瞾大发雷霆,杀光所有冥族阵营,那么冥族就彻彻底底落入他和冥罗手中。 就在这时,冥九深深看了泉弦机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泉弦机道:“笑你冥族无人,如何?” 冥九问道:“当日护我那人,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个可怜虫?” 泉弦机冷笑道:“自是杀了。” 冥九喝问道:“你怎么杀的他!” 泉弦机见冥九这般愤怒,心中快意更甚,冷笑道:“我抓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但我依然送了他一程最后,我先是把他全身骨骼一根根敲断,在他的痛苦哀嚎声中,又将他挫骨扬灰,谁让他坏了我的好事呢?可笑的是那个可怜虫还和说什么应该会有人给他报仇,那个人是你么?” 这时,冥九忽然笑了。 泉弦机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好预感。 冥九不再去看泉弦机,对身后元瞾淡淡道:“厚土鼎,你就不用痴心妄想了,你要杀便杀,但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元瞾漠然道:“说。” 冥九问道:“你还记得当年你为骗我父皇来地面,牺牲元恒一事吗?” 金顶外围的围观修士不明所以,但元熙脸上的笑意和骄傲却瞬间凝固。 元瞾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在乎你承不承认。”冥九道:“我只想告诉你,当年我并没有杀他,而是一直让他戴着面具,留在我身边,以此作为报复。但就在你抓我前不久,他死了。” 冥九指向泉弦机,大声道:“那个被他挫骨扬灰的人,就是元恒!” 下方,元熙捂住嘴巴,泪流满面。 空中,元嵩猛然看向泉弦机。 而元瞾的目光亦落在泉弦机身上。 被元瞾注视,泉弦机吓得心头一颤,浑身汗毛炸起,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冥九要忽然问他,也明白了元恒死前为何会与他说的那句话。 原来……原来他竟是元瞾之子? “我……” 泉弦机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元皇息怒……我并不知道他……” 此时此刻,他哪还有北海鲛人王的气息,浑然就像一个斩刑台上的死囚,瑟瑟发抖。 冥九道:“元瞾,纵然你为了你的野心,狠心到可以牺牲元恒,但他终究是最无辜的!我后悔给他取名冥刓,后悔给他斩元刀,后悔要让他亲手对付你们元氏,后悔他这一生活在无尽痛苦中,更后悔让他因我惨死!” 冥九眼眶湿润,继续道:“而元恒自始至终,都没有恨过我,也没有恨过你,他默默忍受一切,他何其无辜!他死前希望有人为他报仇,指的是你,可他说的是应该啊......我想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抛弃他的父亲会不为他报仇。但我现在想为他确定,这个仇,你究竟替不替他报!” 她再度指向泉弦机,重复道:“你替不替他报!” 元瞾闭上眼睛,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 而此时泉弦机瞳孔大缩,灵魂深处每一处都在发出警告,他顾不得面子,顾不得一切,化作一道水痕便逃至天边,再也不敢留在这里。 待泉弦机完全消失后,元瞾睁开眼睛,眼中依旧漠然,可他却抬起手,朝天边虚虚一抓。 只一瞬间,已经消失不见的泉弦机便倒飞回金顶上空,双眼恐惧,动弹不得,他大喊道:“不要杀我!我愿意投靠衡朝做牛做马!” 不知是回答冥九,还是回答幽明相隔的元恒,元瞾淡淡道:“报。” 他并指点向泉弦机。 一道难以形容的恢弘剑光洞穿泉弦机眉心,破天而去。 泉弦机形神俱灭,摔落金顶。 第四十四章 天下第一人 泉弦机就这么死了。 曾经威名赫赫的北海鲛人王,如今就像一条死狗般静静躺在地面上,眼中还留有临死前的惊恐。 泉玲珑看着泉弦机的尸体,心中闪过一丝快意,这么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清理门户,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泉弦机终于授首,虽非她亲手所杀,终究也算如愿。 然快意很快消散,被一股恐惧取代。 同为阳神,纵然她修为比泉弦机高,想杀泉弦机也是难事,泉弦机如果一心要逃,她根本没有办法。但元瞾轻描淡写的一剑,便让泉弦机连阳神出窍遁逃的机会都没有,跟杀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她很清楚,刚才那一剑若是冲她来,她一样避无可避,下场与泉弦机没有两样,自己想要从元瞾手中夺回天渊珠,无异于痴人说梦。 冥蟾、冥蚯、冥蚁和灵寻等人心中亦有同感,泉弦机被杀固然痛快,可他们心中更多的是戚戚然,元瞾既能一剑杀死泉弦机,杀他们亦无需出第二剑。在交不出厚土鼎的情况下,今日之局何解? 金顶外围的围观群众亦震惊无语,如看仙神一般看向元瞾,眼中只有恐惧和敬仰,仿佛一只只鹌鹑般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但有一名女子,却在这时走出人群,冯静启想要拦住她,可根本拉不住。 泪流满面的元熙抬头望向空中那道身影,颤声道:“父皇,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皇兄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你害死的?” 元瞾回头,看了元熙一眼,而后看向元嵩。元嵩点头会意,化作一道剑光落在元熙身边,道:“跟我走!” 元熙猛然一退,仓啷一声,拔出身边修士的佩剑,横于颈前,大喝道:“你别过来!” 元嵩不敢再前,元熙再度质问元瞾:“是与不是!” 元瞾道:“是。” 元熙一愣,眼中一片绝望,又问元嵩道:“师傅,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元嵩沉默。 “为什么?” 元熙惨笑,不知是在问元瞾为何牺牲元恒,还是问元嵩为什么瞒着她。 便在这时,元瞾气息一放,整个人仿佛瞬间变成一柄天剑,元熙手中的剑脱飞悬空,所有围观修士手中的兵器,无论剑或刀,都脱手飞向空中,就连元嵩的衡阳剑都是如此,且剑柄皆朝向金顶上空的那道身影,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仿佛在向元瞾俯首称臣。 元瞾淡淡道:“带她走。” 元嵩提起元熙,化作一道剑光离开大佛山。 冥九看向元瞾,问道:“你为了自己的野心,害得子女这般,有意义吗?” “朕的事,轮不到你指点。”元瞾漠然道:“还是那句话,交出厚土鼎,你们还有活路。” 冥九道:“你想都别想。” 元瞾的声音冷下来,道:“朕的耐心不多。” 冥蚁冷笑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元瞾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既然我们冥皇发话了,厚土鼎你就别想了,要杀我们你只管出手便是,看看是否真有那么容易!” 冥蚁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有信心能对抗元瞾,他很清楚即便冥族一方群起攻之,也不会是元瞾对手,但也绝无可能畏畏缩缩,束手就擒。 元瞾看向冥蚁。 悬在空中的万千把飞剑调转剑身,剑尖全部指向冥蚁,剑意磅礴,浩浩荡荡。 冥蚁双足在胸口重重一拍,震起一声轰响,他浑然无惧,战意磅礴,大喝道:“来吧!” “好。” 元瞾轻笑一声,只见衡阳剑大亮,化作一道金光窜上天穹,紧接着所有飞剑次第跟上,首尾相衔,变成一把长达几十丈的巨剑,剑气浩瀚无边,仿佛天地孕育的神剑,拥有开天辟地之能。这把剑当空一绕,剑尖便指向冥蚁,呼啸而去! “我太难了......这他娘接不住啊!” 冥蚁摇头苦笑,可豪气犹在,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双足立于虚空,高举四足,发出一声怒咤,妖气磅礴而出,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焰。 纵然接不住也要接! “我来助你。” 一道黑影闪至冥蚁身边,冥蚯庞大的身躯围绕冥蚁盘旋,同样妖气尽放,两股妖气融合,黑色火焰陡然一高,威势瞬间大了一倍。 灵寻亦来到冥蚁身边,身形砰然散作一团黑雾,融入这股妖气中,瞬间便如油星入火,燃烧更盛! 冥蟾一跃来到众人身边,发出一声怒吼,吐出无穷无尽的妖气,更为这团多人凝聚的黑焰添了一把火,火焰舞动,炽热辉煌。 泉玲珑与风吹雪对视点头,泉玲珑身化一道湛蓝海浪,投入这团火焰中,然火焰并没有熄灭,反而威势大涨,蓝色的寒气与黑色妖气交织,壮丽绚烂。而风吹雪则化为一道飓风龙卷,围绕这团火焰飞旋,点火需扇风,便又将这团火焰拔高数十丈! 一时间,这团众人凝聚的黑焰仿佛一块连接天地的盾牌,迎接元瞾这一剑! 下一瞬,剑光至,刺入这团火焰, 火焰轰然炸裂,六人齐齐跌飞出去,每人皆口吐鲜血。 六位阳神高手,手段尽出,合力抵挡,在元瞾这一剑之下,竟依然不堪一击! 金顶一片安静。 所有围观修士呆滞如雕像。 就连道圆真人和青羊都眉头紧锁,他们自问即便刚才加入冥族阵营,也依旧抵挡不住这一剑。 至于如来,则高声道了一声佛号,感慨元瞾之强大,元神之不可敌。 那道剑光悬停散开,万千柄飞剑铺展开,对着踉跄不稳的六人,而六人皆捂胸吐血,已然没有一战之力,事实上刚才若非六人合力,换作任何一人独自接挡,此时早已灰飞烟灭! 元瞾看向冥九,道:“朕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冥九蹙起眉,她本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可现在元瞾却用这六位阳神的性命威胁她,她不得不动摇。这六人都是为救她而来,她又怎能忍心看到他们死在元瞾剑下。 “不交!” 冥蚁咳血不止,身上全是剑痕,可他依然大吼道:“陛下,无论如何不能交!” 灵寻和冥蟾等人亦点头赞同,纵然身死,他们也不会被元瞾得逞,就连泉玲珑和风吹雪都一脸决绝,他们拿不回天渊珠,但也要让元瞾无法如愿! 眼眶已然湿润的冥九咬牙道:“不交!” 方青眼眶亦红,紧紧握拳,却偏偏做不了什么,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元瞾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这是他来到大佛山后,第一次有情绪波动,就连刚才听闻元恒惨死时,都没有过这种情绪。 元瞾冷声道:“既如此,那便死吧。” 千刀万剑闪耀光芒,随着元瞾一挥手,飞向六位阳神。 便在这时。 一名男子不知何时站在六人前方。 一袭白衣,腰缀酒壶,他仿佛很久以前便站在这里,从亘古到未来,永恒不变。 千刀万剑,停于男子身前,不得寸进! 第四十五章 我来看看你的剑 大佛山巅,剑意冲霄,山风一过,被切成细碎,变成无数道湍流,如游鱼般乱窜。 万千把飞剑悬在男子身前,剑身颤鸣,剑光闪耀,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最前端的衡阳剑已然弯出一个弧度,却始终难进半寸。 一夫当关,万剑莫开。 以摧枯拉朽之势重伤六位阳神高手的剑阵,竟被男子一人挡下,而他没有怒喝、没有皱眉、没有咬牙,没有任何发力的迹象,只是垂手静立,看着眼前漫天飞剑,仿佛一位看风景的旅人。 “师傅……” 方青望着空中那道身影,喃喃自语。时隔多年,终于再见到自己师傅,元瞾带来的绝望顿时一扫而空,心胸一片激荡。 孔忧身后,六位阳神高手亦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背影,身形并不高大,但令人觉得比大佛山更加伟岸,别说区区剑阵,纵然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 灵寻怔怔无言,眼神复杂,崇拜、欣喜、激动......等等情绪交织,最后竟然变成委屈。她堂堂冥族大祭司,天下数一数二的阳神高手,心如硬铁,生死无惧,可偏偏见到孔忧后,便瞬间柔弱不堪了。 蟾蚯蚁三人看向彼此,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振奋。 当年他们三人都曾败在孔忧手下,无不心服口服,原本只想今日再无幸理,然孔忧来到,元瞾又有何惧? 然他们转念一想,便又眉头皆皱,孔忧毕竟是人族,当年正是他将冥皇带出地底,此刻虽替他们挡下剑阵,但谁都不知道他来此为何,是友是敌还未分明。 元瞾眯起眼眸,眼中充满一种你终于来了的意味,只见悬停于孔忧身前的万把飞剑竟燃烧起来,剑鸣响彻山巅,仿佛一道道飞火流星般猛然前压,与孔忧之间的距离寸寸缩短! 孔忧一笑,摘下腰间酒壶高举倾倒,仰头张口,接住一线晶莹酒水。他的笑声回荡,盖过剑鸣,万千水剑再次停滞,不得再进! 金顶上,无论处于人间顶峰的阳神高手,还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修士,皆目瞪口呆,男子容貌并不俊逸,然千万飞剑当前,却洒然饮酒,何其风流? “哈——好酒!” 孔忧抬袖擦嘴,发出长长一声感慨,身前飞剑仿佛在恐惧一般,顿时颤抖起来,隐隐有倒退飞离的势头。元瞾也笑了,他大袖一挥,除衡阳剑跌飞出去外,其余所有飞剑都瞬间被二人碾压成齑粉! “这人究竟是谁?” 围观修士们的兵器尽毁,却一点不心疼,只是在猜测白衣男子的身份,竟能与元皇陛下平分秋色? 元瞾笑道:“孔忧,你来此为何?” “我来看看你的剑。” 孔忧笑了笑,指向冥九道:“顺便带她走。” 冥蟾等人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孔忧站在他们这边,今日便有转机了。 “朕不需要你救!” 却没想到这时,冥九大声道:“你害死我父皇,朕与你不共戴天,只恨杀不了你,纵死也不要你救!” 孔忧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对元瞾道:“元瞾,收手吧,你走的这条路,纵然能飞升超脱,可代价太大,整个青冥大陆都将因你而毁灭,这点你应该清楚。” 元瞾眼眯得更细,围观修士们惊恐于世界毁灭,没多想其它,唯在场的阳神高手都心中一惊,元瞾已然修成元神,可随时飞升超脱,但听孔忧之言,似乎没那么简单。 元瞾道:“你已猜到朕在走的路?” 孔忧一叹,眼神幽幽道:“当年你以人冥两族永世和平的愿景为由,骗我入冥,将冥皇带来人间,你却联合我师兄和青羊等人,围杀冥皇。一开始我只以为你是不择手段,借此诡计一举除掉冥族大患,但后来才想明白,你不过是想得到厚土鼎罢了,可惜你失算了,当年冥皇出冥时,并没有将厚土鼎带在身边。” “朕的确利用了你。” 元瞾直接承认道:“朕想要的,也确是厚土鼎。孔忧,不得不说,世间能懂朕的人,也只有你了。” 冥九失神无言,一直以来她都视孔忧为最大仇人,毕竟她父皇是孔忧带出地底的,却没想到一切都是元瞾的阴谋,孔忧也不过是被利用了。 “阿弥陀佛。” 如来合掌喧佛,问道:“师弟,你说下去,元皇要厚土鼎究竟所求为何?” 当年如来元瞾曾找到如来,说冥族狼子野心,人族若想要真正和平,就必须不能姑息,需用尽办法彻底灭掉冥族,他这才答应元瞾一起围攻冥皇,这也导致自己师弟心灰意冷,就此离开天净寺。可直至今日,如来才明白原来自己也被元瞾骗了,元瞾为的根本不是人族太平,而是自己私心。 元瞾笑道:“孔忧,你说便是,朕也想听听。” “道祖的修炼之法,一开始就错了。” 孔忧道:“纵然修炼成元神,也无法飞升超脱,或者说只会永远被困在此方天地。” 此言一出,除青羊和元瞾外,所有人都张大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就连道圆真人亦在此列。 道祖于青冥大陆而言,与神明无异,是他创立修炼之法,让苍生万灵皆可修行,可孔忧却说道祖是错的? 冥蟾问道:“那当年道祖是如何飞升的?” “如果我没猜错,当年道祖根本没有飞升成功。” 孔忧看向青羊,问道:“他失败了,对吗?” 青羊眯眼道:“没错,老头失败了,身死道消。” 众人震撼无语,难以接受,可从青羊口中得到确认,又不得不信,青羊乃是道祖当年坐骑,他自是最清楚内情之人,难道自己辛辛苦苦走的修行路,到头来竟然是一条死路? 孔忧道:“我想应该是你告诉元瞾这一内情,元瞾才会想出这条路来,然后你便与他勾结,目的也是为了超脱飞升,离开这方天地,是与不是?” 青羊冷笑道:“是又如何?” 青羊活了万年,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唯一在乎的,便是超脱长生,纵然元瞾之法所需的代价是毁灭天地,他这个青羊宫老祖亦根本无所谓,甘愿为元瞾驱使。 泉玲珑问道:“元瞾除了想要厚土鼎,还曾夺我鲛人一族的天渊珠,他究竟想做什么?” 孔忧道:“元瞾要的不止是厚土鼎和天渊珠,他走的这条路,还需要风精和火精。” 元瞾大笑道:“孔忧,既然你知道,那你就更该知道,我辈想要超脱,就唯有这一个办法。” 如来皱眉问道:“师弟,这究竟是为何?” 孔忧道:“道祖的修炼之法,是将天地元气化为己用,终点便是元神,可与天地融为一体。但就连道祖都没想到,与天地融为一体,不但无法飞升,反而永远会被束缚在这片天地,永远失去超脱的机会。” 他抬头看天,继续道:“天地元气乃此方世界的精华,修成元神后,可以获得与天地平齐的力量,但一切取之这方天地,元神与天地紧密无间,任何一丝天地元气都是一道枷锁,将你与此方天地捆绑在一起,又如何能超脱出去?” 孔忧又看向元瞾,说道:“所以元瞾才会想出另一种办法。厚土鼎为此方天地的地精,大地厚重,代表物质;而天渊珠为水精,水可充填万物,代表空间;火精炙热,代表能量;至于风精,流动无形,永不停息,自是代表时间。物质、能量、空间和时间这四种本源,乃构成一方世界的根基,元瞾便是要将这四种本源融合己身,从而自成一个世界,不再受天地束缚,自此超脱。” 元瞾鼓掌,笑道:“不愧是龙象菩萨,若只有朕想到这条路,未免有些孤单无味了。” 元瞾的笑声回荡在所有人耳边,然每个人都惊恐无言,就连冥蟾等人心中都不寒而栗。若此方世界的本源真被元瞾炼化,那么这片天地是否真会像刚才孔忧说得那般,就此崩塌毁灭? 孔忧道:“元瞾,就此收手吧,你身为天下共主,难道真想让这方世界毁灭?” 元瞾亦看向天空,眼神充满向往和渴望,仿佛能穿透天穹,看到这方世界外面的景色。良久后,他看向孔忧,淡淡道:“朕说不呢?” 孔忧笑道:“我说过,我来此是想看看你的剑。” “你阻不了朕。” 元瞾笑道:“孔忧,你终究还是让朕失望了,当年你是天下第一人,朕不如你。可今非昔比,如今朕已修成元神,你却依旧只是阳神巅峰,你接不了朕的剑。” 冥蟾等人心瞬间凉了半截。 刚才孔忧替他们挡住元瞾的剑阵,他们以为孔忧自也是一尊元神,照此看来,或许方才元瞾根本没有动用元神的力量,怎能不令人心惊? 除此之外,他们更觉得汗颜,孔忧是阳神巅峰,他们亦是阳神巅峰,境界相同,然差距却犹如天堑。 最重要的是,孔忧并未修成元神,与元瞾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又如何能抵挡元瞾? 孔忧只是淡淡笑道:“你只管出剑便是。” 第四十六章 龙象撑天 此值正午,阳光至盛,金顶璀璨光明,仿佛真正的佛国。 然所有人心中皆布满阴云,若被元瞾炼化此方天地的本源,青冥大陆必然毁灭,他们所有人亦将不复存在。 他们刚才还迫切希望元瞾除掉冥族一众高手,此时立场纷纷转换,心向冥族一方。 不止金顶外围的修士,就连道圆真人和如来亦神色凝重,他们与元瞾沆瀣一气的青羊不同,终究心系天下。然他们偏偏做不了什么,孔忧和元瞾之间的较量,已非他们能参与。 “也罢。” 元瞾对众人的反应根本不在意,纵然全天下都知道,又有谁能阻他。他道:“也唯有你孔忧,才有资格让朕出剑。” 冥蟾等人看向彼此,各个面带苦涩,原来刚才元瞾重创他们几人,根本没有认真,就连瞬杀泉弦机的那恐怖一剑,在元瞾看来都算不得真正出剑。 孔忧回头,示意六人退离,冥蟾等人点点头,迅速离开,灵寻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孔忧大大伸了个懒腰,笑道:“出剑吧。” “如你所愿。” 元瞾手掌伸向太阳,阳光将手掌照得透亮,他的手指笔直纤长,就像剑一样。就在众人好奇元瞾要做什么时,元瞾并指一夹,指间出现一条亮到极致的金线,他竟像折柳枝般折下一束阳光,众人顿时纷纷遮掩,无法直视,亦没看到这条金线离开元瞾指间,直飞孔忧。 世间绚烂多彩的刀气剑气,皆是修士体内元气所化,而元瞾直接折下阳光为剑,这便是元神的超然,他已与天地融为一体,天地的一切,都能为他所用。 这道剑光仿佛蕴含天地之威,除此方天地外,没有什么是它不能洞穿切断的,冥蚁瞳孔大缩,整个灵魂深处都在颤栗,如果他面对这一道剑光,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闭眼等死就行。 “龙骨象皮……” 孔忧脸色凝重起来,看着金光闪近,轻声道:“任霜风。” 一条金龙虚影骤然出现,盘旋于孔忧头顶,虽非真实,可龙须飘荡,栩栩如生,神威凛然。一只白象虚影出现在孔忧脚下,厚重如山,氤氲圣洁白光,将孔忧负在背上。 龙吟与象啼同时响起,龙象上下碰撞,融为一体,在孔忧身前化为一幅波澜壮阔的天地山水画。灵象所化的山川河流间,隐约可闻清亮的象啼,而上方的日月星辰中,一条金龙穿梭云间,若隐若现。 那束阳光来到近前,直直刺中这幅画卷。 只是刺中,没有刺入。 “这……” 冥蟾心中大骇,他深感元神一剑的霸烈,足以将他天下第一的皮囊来回穿透万次,纵然是阳神巅峰中的巅峰,只要一日不入元神,都万不可敌,却没想到被孔忧接挡下来。 元瞾双眸一凛,光剑大亮,剑意陡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一条裂缝现于画卷表面,画中一切顿时震荡起来,山川抖动,日月摇晃,仿佛随时要崩塌碎裂。 “龙吞象咽……” 孔忧淡淡道:“尽腹来。” 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孔忧身前的画卷。此刻若有人俯瞰整座青冥大陆,便会看到无论景州雍州,还是宁州赤州,甚至四海深处,所有天地元气都仿佛听孔忧号令,齐齐涌向天净寺大佛山,为孔忧所用! 短短片刻,画卷上的裂缝便消失不见,画中世界稳固下来,山川日月不再震荡,依旧令元瞾的剑无法寸进! “不愧是孔忧,朕心不孤。” 元瞾笑了笑,张开双臂,整个人随即绽放金光,璀璨耀目,仿佛另一个太阳,令人无法直视。 泉玲珑和风吹雪脸色一变,当初元瞾从他们手中夺走天渊珠时,便是这种状态,缥缈浩瀚,仿佛天地化身,这便是已褪凡区的元神强者的真身,凌驾万物之上。 随着元瞾展现元神真身,众人只感觉天地陡然一暗,只见洒落人间的所有阳光,都改变方向,尽数落在孔忧身前的那幅画上,每一道阳光便是一柄剑,从四面八方包裹住画卷。 画卷被来自四方的压力压得坍缩扭曲,就像一张被揉捏的纸,画中山川开始崩塌,星辰尽数坠落,整个世界眼看就要毁灭。 众人望向那道竭力支撑的身影,心中皆戚戚然。 虽然只是画中世界,但此情此景,完全就是现实的影射,如果孔忧不敌元瞾,那么天下间就再无人能阻止元瞾,整座青冥大陆亦将如画中世界一般,支离破碎。 灵寻心神皆乱,想要冲过去帮助孔忧,却被泉玲珑拉住,泉玲珑清喝道:“你疯了!” 这种层级的战斗,已非他们能够参与,灵寻如果现在冲上去,不止会被元瞾的剑意粉碎,更会让孔忧分心,结果只会更糟。 “龙象撑天……” 就在这时,孔忧的大喝响在所有人耳边:“庇人间!” 声音洪亮,宛如佛钟响起,带着一股慈悲之意,照破众人心中的黑暗和绝望。 只见画中一龙一象现身,神龙咆哮,游于天穹,灵象长啼,稳立大地,画中眼看就要坠落的天空,被神龙缓缓托起,而逐渐塌陷的大地,被灵象稳固,不再沉落。 一龙一象,撑起天地,于是被元瞾挤压变形的画卷渐渐铺平,顶着无穷无尽的剑意,恢复原状! 不知何时,除元瞾和青羊外,所有人的心神都与孔忧系在一起,希望他能抵挡元瞾。此时见孔忧撑起画中世界,众人只感觉整座青冥大陆都被孔忧撑起来,那道身宛如影人间脊梁,只要他站在那里,世界就不会毁灭。 可这道身影未免太过孤独,无论冥族高手,或是人族修士,都想去帮助孔忧,却根本帮不了,只能看着他一人苦苦支撑。 元瞾再无笑意,他万没想到,孔忧竟凭阳神修为便能与自己抗衡,他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手虚虚一握,那把困住冥九的紫剑便飞到他手中,紧握剑柄。 “结束吧。” 元瞾挥剑。 一道比阳光更为闪耀的紫色剑光闪电而去,刺入画卷。 是刺入。 画中世界瞬间毁灭,画卷消散无踪,孔忧身形跌退两步,虽很快站定,却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心中的希望和精气神,一如孔忧口吐鲜血,离开各自身体。孔忧败了,还有人能阻止元瞾么? 灵寻飞向孔忧,孔忧抬手,命她不要过来,灵寻就那样停在空中,看着孔忧擦了擦嘴,对元瞾笑道:“元神不愧是元神,我以阳神巅峰修为,不是敌手。” 元瞾睥睨孔忧,没有说什么。 孔忧继续笑道:“既如此,那我也入元神吧。” 第四十七章 归元 那我也入元神吧。 孔忧这句话,轻描淡写地就像酒桌上本不愿饮酒之人,架不住朋友一直劝,于是便说那我也喝一点酒吧。 但落入众人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般震撼! 元神境界离普通围观修士太远,他们虽然震撼,却始终有限。但在场人冥两族的阳神高手却很清楚入元神的困难。 阳神之上,便是元神,元神之境于他们而言明明就在眼前,却远如天边。放眼万年,也只有道祖和元瞾二人达到此境,他们自问再过前千年万年,也无法迈入元神,但听孔忧的意思,似乎想入便能入? 他们顿时猜到一种可能,皆望向那道白色身影,一个个目瞪口呆,再无阳神高手的威仪。 难道说孔忧早可以入元神,却因某种原因一直不愿踏入? 元瞾眯起眼眸,眼中亦是不可置信之色。 元神之难,难于登天,他为入元神,也足足花了几十年时间闭关准备,孔忧说他当即便要入元神,他不相信。 孔忧笑道:“元瞾,可否等我片刻,我有事交代。” 元瞾点头,孔忧目光落在金顶外围的一众围观修士身上,大声道:“吾徒何在?” 围观修士们转头四顾间,一少年取下笠帽,缓缓走出人群,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方青身上,冥九眼神更是变得柔软如水,她虽希望方青不要来此涉险,可此时见到方青,芳心难免暗喜。 他与方青之间,最大隔阂便是她的杀父仇人和方青的师傅为同一人,可她已然知道父皇之死与孔忧无关,两人之间的阴霾已不复存在,那份压抑在心中的情意,在见到方青这一刻瞬间泛涌上来,再也无法自持。 方青大声道:“徒儿在此!” 孔忧仰天大笑,道:“为师曾于你言,你师傅天下无敌,当时你不信,现在可信了?” 方青傲然道:“吾师天下第一也!” “听说你为救冥九,夜闯天净寺,倒是没给为师丢脸。” 孔忧大笑,又看向冥九,眼神幽幽道:“小九,你父皇是我带出地底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孔忧无能,没能护住他,是我欠你的。” 冥九眼眶湿润,当年父皇将孔忧带到她身边时,她叫了声孔叔叔,孔忧亦摸了摸她的头,唤了声小九真乖。 “今日孔叔叔虽能保你无恙,但终究无法将你父皇还给你了。” 孔忧指向方青,笑道:“这是我徒弟,除了有点小气,别的地方都还不错,尤其是酿的酒,味道好极!从此刻起,我就把他送给你暖床了,就当作还给你的利息,你切莫嫌弃!” 冥九俏脸一红,方青则沉默无言,心中隐隐不安。灵虚亦神色凝重,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托孤。 大笑后,孔忧收敛神色,看向方青,认真道:“为师惭愧,虽收你为徒,却从未好好教你,算上今次,与你相见也不过匆匆三面。可你并没有让为师失望,方青二字,从未坠我孔忧之名,就连古万重那吝啬的老小子,都愿意把红名刀传给你,为师甚感安慰。今日,为师便将龙象天经的凝神心决传授于你。” 孔忧并指点向方青,指尖生出一道灵光,从天而降,没入方青脑海。方青脑海中顿时多出许多信息,可他此刻顾不得探寻,只是看着孔忧,大声道:“师傅大恩,请受徒儿一拜!” 方青下跪,磕头九次。 “起来吧。” 孔忧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东西要传于你。当然,这东西为师便不藏私了,世间修士尽可听之!”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这可是天净寺龙象菩萨,堂堂当年第一人,哪怕能从孔忧口中学到一丝半点,都将受用终生。 孔忧看向元瞾,问道:“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入元神?” 元瞾道:“为何?” 孔忧道:“入了元神,便彻底与天地融为一体,届时若想超脱,或许只能像你一样剑走偏锋。但只要不入元神,便有另一条路可走。” 元瞾皱眉道:“你有方法?” 孔忧大声道:“孔忧有一超脱之法,天下修士共听之!” 声音滚滚,以大佛山为中心荡散开去,传遍整座青冥大陆,响在每一位修士耳边。 “道祖所传修行之法,乃吸纳天地元气入体,依次打开华池、绛宫和紫府,与自身精气神融合的一个过程,待修成元神,天地元气便与自身精气神完全融合,修者也将与整片天地融为一体。” “而一旦彻底与天地融合,就像母体所孕育的胎儿,会有一条脐带,紧紧连接修士和天地,修士与天地互为一体,又如何能跳出此方天地?唯有剪断脐带,胎儿才能脱离母体,变成婴孩,成为与母体平齐的独立个体,自此超脱世外。” “因此,阳神巅峰之后,我辈当先不入元神,而应入另一境界,此境要做的便是将体内的天地元气尽数归还于天地,只留自身已凝显的精气神。再用不含一丝天地元气的精气神,融合为自身纯粹的元神,方可斩断与天地间的联系,飞升超脱。而此境名为……” “归元!” 无论大佛山金顶上的修士,还是青冥大陆各处未到天净寺的修者,皆张口无言,修行本就是利用天地元气强化己身的道路,天地元气乃是根本。可孔忧却提出归还天地元气,这是何等气魄? 孔忧继续道:“然说易行难,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求归元之法,奈何孔忧无能,直至今日都没有头绪,今与天下豪杰分享,只望有人能代我创出归元之法,让我辈修士人人皆可超脱,人人皆得自在!” 他双手缓缓合在一起,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自冥皇死后,他心灰意冷,离开天净寺,便再也不以和尚自居,留发饮酒,逍遥自在,更再也没有行过佛礼,喧过佛号。 此刻合掌喧佛,他仿佛又重新变回当年那个龙象菩萨,一道道金光从他体内绽放,佛韵盎然。众人视线中,孔忧开始变得朦胧不清,无法看得真切,一如看元瞾那般。 原来他合起手掌。 便断了自己的归元之路。 便入了元神。 孔忧的声音从周身金光中传出:“元瞾,天上一战?” 元瞾亦浑身金光炽盛,应道:“天上一战。” 两尊元神,原地消失,战于九霄云外。 第四十八章 战遍天下 景州,刀宗。 风乱碧叶,山阶凌乱,刀圣却无心再扫,他手掌交叠抵着扫帚,眯眼望向东方。裴庆生也早已站起身,亦与古万重一样望东出神。 “归元……归元……” 纷乱的树叶在身边打旋,古万重神思恍惚,喃喃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古万重自称天下第三,此言非虚,世间能胜他者也唯有孔忧和元瞾。他的境界和修为,已是阳神巅峰中的顶峰,虽未踏入元神,却也能隐隐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线,紧紧连着他与此方天地。 今听孔忧归元之道,茅塞顿开,原来成为元神之后,虽可获得与天地平齐的力量,却亦会被永远束缚,若要超脱,唯有归还天地元气,只凝合自身的精气神。 古万重好胜要强,当年败于孔忧之手,近年又被元瞾一剑破刀,口上虽承认自己不如二人,可心中却仍然在意,终有一日,他要尽抒胸间刀意,打败二人。 此时此刻,他对元瞾的战意依然未息,然对于孔忧,却再也生不出比较之心。 孔忧为世间修士想出一条归元之路,却断了自己归元的可能,谈笑间迈入元神,与元瞾一决生死,这等气魄,他万不能及,再无胜他之可能。 “他……他就是方青的师傅吗……” 裴庆生叹道:“怪不得我不如方青……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厉害的师傅啊……” 古万重回过神来,在裴庆生脑袋上拍了一记,道:“做我古万重的徒弟,还委屈你了是吧?” 裴庆生揉着脑袋道:“可你的确没有方青师傅厉害啊,难道不是吗?” 古万重哑口无言。 裴庆生又叹道:“方青师傅这么厉害,又跟天下第一美女好上了,这命也太好了吧?” 古万重问道:“羡慕?” 裴庆生嘿嘿笑道:“有点。” 古万重又作势要打,裴庆生猴子一般蹦跳躲开,问道:“老头子,这归还天地元气……到底怎么个归还法啊?难不成要自废修为么?” 古万重道:“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孔忧之法,与道祖修炼之法并无冲突,还是借天地元气凝显自身精气神,不过要在最后撇除天地元气,自我凝合。你连凝神期都未入,谈何归元?再说具体如何归元,连孔忧都没想出来,你问我,我问谁去?” 裴庆生撇撇嘴,又问道:“元瞾野心勃勃,竟想要夺取世界本源,不过他为何不直接去地底抢厚土鼎呢?” 古万重道:“酆域冥都位于地下万里,到处都是元磁之力,元瞾纵然修成元神,也会受到影响,没那么容易抢下来。再说厚土鼎重若大地,若无冥族驾驭法门,根本搬不走。” 裴庆生道:“除了地精和水精外,火精和风精又都在哪?” 古万重道:“火精肯定在赤州永焰山,至于风精,当然是在风族手中。如果我没猜错,元瞾下一步就会对这两族下手。” 裴庆生叹道:“老头子,那你说孔忧能阻止元瞾吗?如果阻止不了……那可就完了啊……” 古万重道:“两人如今虽都是元神,可元瞾迈入元神已久,孔忧却刚刚步入这个境界,对于此境力量的掌握,元瞾肯定更胜一筹。” 裴庆生皱眉道:“那孔忧会输?” 古万重道:“两人胜负在五五之间。” 裴庆生不解道:“你不是说元瞾更胜一筹吗?” “是啊。”古万重笑叹道:“可他对手是孔忧啊……” 就在这时,古万重猛然抬头望向高空,神色凝重起来。 只见远处天边,隐约可见两团璀璨至亮的金光碰撞在一起,云雾翻涌,雷声轰鸣,绽放的金光令太阳都黯然失色,仿佛天地相合碰撞。 两道身影自是元瞾和孔忧,他们刚才消失在大佛山巅,下一瞬竟直接越过万里,出现在景州境内! “这就是元神吗?” 古万重怔怔失神,身边的裴庆生没有回答,因为他早已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 元神境界,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仿佛天地化身,空间距离已经无法束缚孔忧和元瞾,纵然隔着万里,他们也只需一个念头,便能瞬间而至。 两人在景州交手后便又瞬间消失,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南海上空。 幽蓝平静的蓝海,仿佛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映照蓝天白云。一艘渔船静静行驶在南海上,船上渔民们桁杆拖网,一条条海鱼活蹦乱跳,收获满满。 可忽然间,高空虚境中金芒大盛,将整片天空染成金色,亦把南海渡成金色,仿佛将世间所有的黄金熔于海中。 渔民们常年曝晒于阳光下,比常人更为耐光,可此时却根本睁不开眼,双手捂面,惊慌失措,再也不顾得去拉那即将上船的渔网。 而在南海深处,海水涌动,忽现两团巨大的白光。龙龟睁开双眼,望向上方,海水从他眼前哗哗流过,却带不走他眼中的惊惧。 …… 雍州,天云山。 天云山乃雍州第一高山,接天连云,因此得名。山间草木青葱,多奇珍异兽,临靠天云山的圣兽门因地制宜,常以天云山为历练之地。 圣兽门专修驭兽之法,可与野禽妖兽沟通,门中弟子修炼小成后,便有资格进天云山找寻适合自己的妖兽,驯为己用,妖兽越强,便愈能助长他们的实力。今日,圣兽门长老带着一行弟子来到天云山脚下,一众弟子抬头仰望高山,眼中皆含欣喜期待。 就在他们准备进山之时,一片金光忽然笼罩方圆千里,他们眼睛刺痛,纷纷抬手遮掩。下一瞬,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从空中飘落,他们从未听过如此恐怖的天雷,顿时吓得他们魂不附体,一个个抱头伏地,瑟瑟发抖,就连一向以稳健持重的带队长老也不例外。 他们闭着眼,自没看到一丝雷电从高空坠落,掉在天云山巅。 片刻后,当他们陆续起身时,却一个接着一个目瞪口呆,因为刚才还屹立眼前的接天高山,竟然凭空消失了。 …… 赤州,漫漫黄沙延伸至地平线,无边无际,宛如一片黄海。 几棵枯萎的胡杨晒着烈日,枝干光秃扭曲,仿佛一只只垂垂老矣的手,欲挣脱沙海,触摸蓝天。 烈日下,一队骆驼缓缓行走在沙漠中,在沙海上留下一行脚印。背上胡商们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提着水囊,不时便会饮上一口。 忽然间,这片黄海被一道亮光照成金海,所有人拉缰停步,侧头闭眼。只见一道金色剑光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百丈开外。 剑光落处,出现一个方圆十数丈的大坑,周边黄沙往坑中凹陷,旋转下坠。沙漠松软,一旦塌陷,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见这个坑洞不停扩大,短短一瞬间,就宽达百丈,吞噬无数黄沙。 待胡商们睁开眼后,这个坑洞便已经蔓延至他们近前,他们大惊失色,想要勒缰掉头,却已然来不及,于是胡商们一个个跳下骆驼,往回奔逃。可还没跑出两步,一群人和一群骆驼便随黄沙一起掉入坑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地底幽域的磷城上方,岩石破了个洞,无数黄沙轰然坠落,铺散流淌,眨眼间便淹没半座磷城。 …… 景州、雍州、南海、赤州、东海、西海、中州...... 元瞾和孔忧的身影出现在青冥大陆各处,各地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见到了那无法直视的金光,有人幸运,金光只是一闪而逝,有人不幸,两人战斗的余波落下,便是一地废墟。 所幸孔忧和元瞾二人是在连阳神高手都不敢进入的虚境中打斗,距离地面极远,只是偶有剑光雷霆掉落,否则整片青冥大陆都会因二人毁灭。 …… 宁州,大佛山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那些围观的修士们此刻早已倒戈,心中再无种族立场,只盼望孔忧能胜过元瞾,阻拦他炼化世界本源的计划,不然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会与青冥大陆一样,湮灭在元瞾的野心之中。 冥蟾等人思绪飘飞,期盼孔忧得胜的同时,都在思考孔忧所传的归元之道。灵寻则紧蹙秀眉,攥着两手冷汗,浑然不想归元二字。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青羊早已悄悄遁走。 于青羊而言,若孔忧胜出,自己必然会被清算,如果元瞾得胜,世间再无人能阻他和元瞾,一切将成定局,他自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早早退走,才是万无一失。 但其实冥族一方也不会去顾青羊,在孔忧与元瞾之间的胜负面前,一切都无关紧要,就像冥九并没有趁此间隙离开,事到如今,无论双方胜负,走与不走都不重要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元瞾和孔忧终于回到金顶上空,遥遥对立。 众人眼睛一亮,他们看到元瞾发丝凌乱,双腿踉跄,嘴角更淌着鲜血,显已受伤。而孔忧却身姿昂然,面带笑容,并无一丝败象。 孔忧赢了? 然下一刻,众人再无喜色,金顶上一片死寂。 只见元瞾笑道:“孔忧,终究还是朕赢了。” 第四十九章 灵寻 元瞾气息奄奄,声音虚弱无力,可他的话却仿佛一柄巨锤,将所有修士的心砸沉谷底。 街头地痞间打斗,一方败后可能会觍着脸嘴硬,然孔忧和元瞾乃世间最巅峰人物,又怎会输而不认。纵然元瞾看上去比孔忧更具败象,可元瞾说他赢了,那便是他赢了。 果不其然,孔忧坦然笑道:“是我输了。” 听到孔忧确认,冥蟾等人唯一侥幸破灭,胸口冰凉,灵寻更是眼神慌乱,不知所措。 元瞾作为胜者都这般狼狈,孔忧又怎会无伤,他看上去越没事,便越说明事大。 气息紊乱的元瞾眼中绽放不可一世的光彩,打败孔忧,他终于成为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元瞾叹道:“你虽然输了,朕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若你不求所谓的归元,早入元神,输的应该是朕。” “输赢都不重要了。” 孔忧笑道:“我说过,我来此只是看看你的剑,顺便带冥九离开。你的剑我看到了,确实不错。至于冥九,你也留不下她了。” 元瞾冷笑道:“纵然我留不下冥九,你也无法亲手带她离开。” 孔忧笑道:“她能脱困,这便够了,并不一定非要我亲手带她走。” 元瞾眼中闪过一丝怅惘,此战之后,天下再无人是他敌手,难免会生出孤独的情绪,他问道:“值得吗?” 孔忧道:“我本就欠她一条命,利息已经还了,这便当成还本吧。” 元瞾转身,说道:“孔忧,我会证明你的归元之法只是空谈,只有我的路才是对的。” 冥蟾和泉玲珑等人动身欲拦,此时元瞾已然重伤,必须趁此机会除掉元瞾,不能放虎归山。然孔忧却抬手阻停众人,元瞾固然重伤,却也不是他们能拦杀的,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待元瞾消失在天边尽头后,孔忧身形一晃,整个人仿佛没了支撑,从天坠落。 一道细小黑影从孔忧袖中飞出,悄无声息溜走。 灵寻飞身而去,抱着孔忧落地。 冥九和一众阳神高手飘落在地,方青亦从金顶外围狂奔而来,灵寻却大声道:“都别过来!” 众人摇摇站定,孔忧从灵寻怀中直身,盘坐在地,笑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灵寻抹了把眼泪,柔声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与你之间从未这么近过,我不许别人和我抢你。” 刚才她抱住孔忧的那一刻,便查探过孔忧的伤势,已知一切无法转圜。孔忧看上去无恙,其实整副身躯、整个精气神,都碎了。 孔忧笑道:“当年我就跟你说过,女孩子别这么霸道……” 当年孔忧入冥,住在冥都落阴宫中,那时灵寻刚当上酆域大祭司,号称冥族第一女高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听说来客号称天下第一,便甚感好奇。 她知道三天后的接风宴上,老冥皇只安排四大护族神兽与孔忧切磋较量,她便提前去往落阴宫,暗中会一会这所谓的天下第一。 谁曾想那个光头和尚却根本不理她,任凭她言语相讥,都无动于衷,还态度嚣张,说他不打女人,她作为堂堂冥族大祭司之首,哪听得这般轻蔑之言,铁了心要教训他。 于是假装转身离去,却在他背后偷袭出手,想着这和尚若真不还手,那就打死他好了,最多被冥皇责罚罢了。哪曾想连他的身都未近,便被其金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最可恨的是那和尚竟然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堂堂冥族第一美女,何时有过这般狼狈,又何曾被人无视过? 于是,她把他住的屋子砸了。 看到他皱眉无奈的模样后,她大笑离去。 她早就听闻人间的和尚又叫贼秃驴,心眼坏得很,以为他肯定会去和冥皇告状,可结果并没有。 第二天她便又去了落阴宫,看到那和尚已经自己动手修好石室,她喂了一声,可和尚根本没有回应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于是……她又砸了石室。而和尚只是摇头说了一声,女孩子别这么霸道。她则不以为然,只是心想这秃驴倒是挺有意思的。 金顶之上,山风四起,拂乱灵寻发丝,灵寻挽了挽鬓发,白了孔忧一眼道:“你还说呢,谁让你当时不理我,那我当然会发脾气了。” 孔忧笑道:“我是和尚嘛,本就该与女子保持距离,更何况你……” 灵寻问道:“我什么?” 孔忧笑道:“你生的好看,与你近了,会影响我道心。” 灵寻又拢弄鬓发,她心中暗喜,脸色微红,嘴上却怨道:“原来你早就觉得我生的好看,那为什么我让你留在地底,你却不依。” 当年后来的接风宴上,灵寻先见孔忧力败蟾蚯蛄蚁四人,就连老冥皇都不是对手,最后竟然还举起厚土鼎,她不禁寻思,这秃驴是真厉害啊…… 之后,他又在冥族逗留数日,经常与冥皇侃侃而谈,谈的都是一些两族和平事宜,每次她都在一旁,听得脑袋嗡响,睡意四起,又觉得这秃驴可真是够无聊的。 有意思、厉害、无聊,这是灵寻对孔忧的最初印象,这些都不是坏印象,可她却偏偏很讨厌孔忧,讨厌每次她叫他,他都爱答不理,讨厌他无视她。 而直到孔忧要走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种讨厌不是真的讨厌,而是喜欢。 孔忧临走前夜,她梳妆画眉,换上新衣,来到落阴宫,开口直言,让他留下来,做她灵寻的男人,而他只是苦笑连连,只说了一句话。 不行,我是个和尚啊…… 一如此时此刻,孔忧苦笑道:“因为我是个和尚啊……” 当时灵寻听到一个不字,转身便走,我灵寻还给你脸了是吧? 但此刻灵寻却笑道:“和尚有什么所谓?” 她摸了摸孔忧的头发,认真道:“现在你已经不是和尚了,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孔忧点点头,灵寻看着孔忧的眼睛,问道:“喜欢过我吗?” 孔忧沉默片刻,没有说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笑着说起别的:“你们冥族的厚土鼎呀,是真的重,要不是你站在边上看着,我原本是万万举不起来的。” 灵寻笑了。 眼泪也决堤了。 孔忧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摘下腰间酒壶,想饮一口酒,可惜没能如愿,他摇了摇酒壶,叹道:“哎,没酒了。” 一双纤细玉手忽然捧住他面颊。 灵寻的嘴唇,压在孔忧嘴唇上。 金顶之上,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风都静止了,仿佛不愿打扰二人。 下一瞬,灵寻的手又环住孔忧脖颈,死死箍紧。 但灵寻却发现手中陡然一空。 孔忧的身体渐渐虚化,变成无数光点,如萤火虫般在灵寻身前散开,在灵寻眼中留下最后一个笑容后,消失无踪。 方青屈膝下跪,额头伏地。 无论人族或冥族,皆低头默声。 灵寻看着天空,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名孔忧,此生果真忧虑了一辈子。我名灵寻,却到临了才寻到你。” 她大声道:“我灵寻,下辈子一定早早寻到你!我不做冥人,你也别当和尚,好不好?” 灵寻转头,面带笑容,风华绝代,她笑问道:“方青,该叫我什么?” 泪流满面的方青抬起头,说道:“师娘。” 灵寻笑道:“你既叫我一声师娘,师娘自要赠你一份礼物。” 她最后看向冥九,道:“陛下,照顾好方青,亦莫要错过。” 她身形散作一团黑雾,没入方青眉心。 方青晕了过去。 灵寻散尽修为,追寻孔忧而去。 ___________ (本卷终) 终卷 下一卷《大归元》大约100章,30万字,故事会收官结束。 这本书写的确实不好,第七卷是我写这本书的动力所在,可惜写下来我对自己极度失望,不足和缺点太多,这里向所有花钱订阅的朋友说声抱歉。 还有感谢。 第一章 吾名庞嵩 宁州,距大佛山百里外,一座荒废已久的道观中,元熙背对元嵩,望着覆在破旧香炉上的一片蛛网,眼神绝望,一言不发。 她是地位尊崇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衡朝公主,可她的孤独,亦是常人难以想象。父亲常年闭关,几年见不到一次,师傅有时会抽时间陪她,却终究聚少离多。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面对身边如木偶一般的宫女太监,她有时觉得这个世间仿佛只有她一人。她常常会想,如果自己哥哥不早夭,那该多好,可以陪她在清冷的皇宫说话,还可以带她出宫游玩。 元恒只活在她的想象中,因为她从未见过元恒,从小到大,都是从别人口中了解哥哥的事,知他天赋卓绝,堪称神童。故她常会惋惜,感慨老天爷不公平,若哥哥不早夭,长大后一定闪耀青冥大陆,比方青都要厉害。 可她万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谎言,他哥哥并没有早夭,而是被人推入冥族牺牲,可怕的是,那人竟是她的父亲。 更令人绝望的是,冥族没有给他哥哥一个痛快,而是留下他的性命,精神上折磨十几年,最后更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啊,与之相比,元熙多么希望自己哥哥是真的早夭。 她更清楚,若非自己出生比哥哥晚,承受这份痛苦的人,便是她了。 她想不通,世间为何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父亲,曾经她还以为父亲冷落自己,是因为太忙,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天性如此,纵然她父亲一剑杀死泉弦机,但这又有什么用?而她更无法接受,自己视若至亲的师傅,早就知道真相,却一直瞒着自己。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哭不出来,只感觉心凉如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崩塌毁灭。 元嵩静静看着元熙,也不说话,可忽然间,他往外看去,空中一道剑光一闪而过,他转头对元熙道:“师傅知道你怪我一直瞒着你,可师傅希望你明白,无法改变的事,你知道也没用,反而会令你痛苦,你不该承受这么残酷的事实。” 元熙转头,眼中一片绝望,问道:“为什么父皇会那么做?为了所谓的永生超脱,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牺牲?” 元嵩自问自答道:“世人生育儿女,是为传宗接代,为延续生命,而一个人一旦可以永生不死,那么后代于他而言,便不再重要,至少永生超脱面前,没那么重要了。” “好一个永生超脱。”元熙道:“他真要毁掉整个青冥大陆,换取自己超脱?” 元嵩皱眉不语,他也是听孔忧说后,才知道元瞾想要夺取地火风水四大本源,而一旦元瞾炼化成功,那青冥大陆极大可能会真的不复存在。照此看来,他就更该做那件事了。 “如果青冥大陆毁灭,所有人都会死,我也不会例外,我是他的女儿啊......父皇当真无情至此?”元熙惨笑,又问道:那“方青师傅能阻止父皇吗?” 元嵩摇头道:“孔忧败了。” 元熙道:“这么说,已无人能阻拦父皇的野心?” 元嵩道:“孔忧今日保住冥族,你父皇若再想得到厚土鼎,没那么简单。而且以孔忧的实力,虽然败了,可你父皇现在也必定受了重伤,不然不会急着回中州。” 他笑了笑道:“至于有没有人阻拦他嘛,肯定是有的。” 元熙道:“纵然父皇现在受伤,有人会趁此机会动手,可父皇回到中州之后便会开启皇都阵法,谁都进不进去,待到他养完伤后,还有谁会是他对手?” “可我能进去啊。” 元嵩看着元熙,微微一笑。 元熙面容呆滞。 元嵩眼神幽幽道:“我本姓庞,是你父皇赐我元姓,世人都道我是你们元家的一条走狗,这话没有说错,可人终究是和狗不同的啊……” 元熙道:“师傅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去反父皇?” “就算你父皇不炼化世界本源,这件事我也迟早会做。” 元嵩走近元熙,盯着元熙的脸,眼神恍惚道:“你真像你娘啊。” 元熙一愣,这句话师傅曾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可此时此刻的眼神却有些不对劲。元嵩接着道:“你娘出自中州赵家,赵家在前朝时,便是大家族,元氏改朝换代之时,赵家给予元氏莫大支持,赵家在衡朝便更加鼎盛。赵家权势滔天,各脉子弟都难免跋扈,而你娘作为主脉长女,却与他们完全不同,她温柔端庄,娴静心善,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元嵩顿了顿,道:“赵家子弟多纨绔,一次赵家宴客,一醉酒的赵家子弟昧了一件贺礼,后来事发,闹得很大,宾客之间都传开了,而那纨绔却怪在登记贺礼的门房头上,说他偷拿贺礼。其实赵家人很清楚,贺礼就是那个纨绔拿的,但家丑不可外扬,他们都默许了让门房作替罪羊。而按赵家规矩,下人偷拿主家物件,是要砍断四肢的。那门房喊冤,却无人理会,一个门房的性命,与赵家的面子相比,又能值几个钱?杀了便杀了,谁会在意呢?” “可偏偏有人在意,那人便是你娘。” 元嵩接着道:“你娘是整个赵家之中,唯一一个站出来替那门房说话的人,她即将加入皇室,在赵家分量极重,且你娘外表虽柔弱,性情却极为刚烈,她当着所有赵家人的面,说如果冤杀那个门房,她便不嫁入皇氏。赵家迫于无奈,只能听你娘的,因此,那个门房只是被迫离开赵家,性命得以保全。而那个门房万万没想到,后来你娘竟来到门房家中,给了门房一笔足够生活的钱,还不嫌弃门房家里脏,坐在不那么干净的椅子上,笑着与门房说了声对不起。” 元嵩眼神恍惚:“那天正好是一个雨天,你娘就撑着一把画有兰花的油纸伞,一人前来,一人离去,而那门房,从头到尾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你娘嫁入宫中,那个门房便也只身去了皇宫,他没读过书,当不了官,便只能做太监。” 元嵩捋着长眉,笑道:“那个门房,就是我庞嵩。” “师傅……你……”元熙一脸木然。 元嵩接着道:“你哥被送去地底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她阻止不了。你娘哀伤过度,心力交瘁,生你时便走了。而她生你之前,曾挺着肚子来找我,让我一定要为元恒报仇。” 元熙道:“向……向我父皇报仇?” 元嵩道:“我的剑,是元瞾教的,我不可能是他敌手。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等的便是今天。我知道世间能与元瞾缨锋者,唯有孔忧,今日纵然孔忧不敌,也能重创元瞾,这便是我一直等的机会。只是没想到,元瞾竟然想炼化世界本源,那我也算为天下人做好事了。” “师傅……”元熙泪如雨下,拉着元嵩的手道:“不要去……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元熙不停摇头,元嵩摸了摸元熙的头,道:“我活着,便是为了今天,为你娘,为你哥,也为你去做这件事,成全师傅好吗?” 元熙缓缓松开手,瘫坐在地,元嵩道:“无论成败,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回中州,去找方青。” 元嵩最后看了眼元熙的脸,转身离去。 他走到门口,又停步道:“记住,你师傅叫庞嵩。” 元熙眼中,一道模糊不清的剑光冲天而去。 第二章 一则预言 中州,皇城,朝会大殿。 殿门大开,黑玉铺就的地面一望无际,仿佛一片黑色汪洋,一根根十人合抱的金色龙柱耸立两旁,黑金相映,气势恢宏,然偌大宫殿中仅龙椅上有一道身影,显得空荡而清冷。 那人躺在龙椅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正是元瞾。 任何修士刚破境时,境界都会不稳,无法驾驭新境界的力量,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稳固,孔忧也不例外。可那毕竟是孔忧,纵然境界不稳,却依然以身魂俱碎的代价,将元瞾重伤,换作其他任何人,元瞾都将不伤胜之。 元瞾回宫后,并没有着急闭关养伤,而是来到这个他已多年未曾踏入的朝会大殿,侧躺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一股清风涌入殿内,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殿门口。 元瞾睁开双眼,望向那道缓缓步入殿中的身影,长眉随风飘荡,手中衡阳剑锋芒毕露,正是庞嵩。 庞嵩以往见到元瞾,都会下跪行礼,可此时却没有,只是一脸平静地朝龙椅走来。然元瞾却并不惊讶,亦无恼怒,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庞嵩停步,问道:“陛下知道我会来?” 元瞾笑道:“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今天么,朕总要给你一个机会。” 庞嵩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 “这天下,没有朕不知道的事。”元瞾依旧侧躺着,没有起身,淡淡道:“朕早就知道你进宫是为了玉荧,也知道她曾让你向朕报仇。” 庞嵩道:“那你这些年为何还留我性命。” 元瞾道:“因为你的剑是朕教的,你杀不了朕。” “那今日呢?”庞嵩道:“你已被孔忧重伤,气息奄奄,我未必不能杀你。” 元瞾笑道:“孔忧已死,世间再人是朕对手,哪怕朕身受重伤,亦是如此。” 庞嵩道:“总要试一试才知。” 元瞾笑了笑,问道:“元熙何在?” “她心灰意冷,不会再回中州。”庞嵩道。 “是这样啊。”元瞾喃喃道。 庞嵩道:“我庞嵩出剑前,有一个问题要问陛下。” 元瞾道:“你说便是。” “陛下真要炼化世界本源,毁掉整个青冥大陆?”庞嵩道:“陛下可知届时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唯一的女儿元熙。你为自己的野心,已经牺牲掉元恒,你作为一个父亲,当真可以如此无情?” “世界毁灭?”元瞾笑道:“那只是孔忧一人之言,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炼化过地火风水,孔忧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他说世界会毁灭,可朕却有不同看法。” 他眼神幽幽,说道:“朕炼化世界本源后,天地被朕取代,朕身化天地,此方天地的任何事物,依然会存在于朕的身躯之内,与之前无异,又何来毁灭一说?” “好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庞嵩冷哼道:“你也说从来无人尝试过,谁也不知道到时究竟会如何,如果孔忧所说是猜测,那你的想法又何尝不是猜测?” 元瞾笑道:“就像你说的,总要试一试才知。” 庞嵩道:“拿全天下人的性命去试?” 元瞾不语,他确实认为炼化世界本源后,青冥大陆依然会存在,但也不否认,可能会像孔忧说得那般崩塌毁灭,可他已经无法回头,而且在超脱永生的渴望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什么代价,他都要试一试。 庞嵩沉默片刻后道:“我想问的,问完了。无论是为玉荧,还是为这天下,元瞾,请接我庞嵩一剑。” 元瞾道:“你会死。” “我本就必死无疑。” 庞嵩大笑道:“想杀你元瞾,又岂能不付出点代价?” 大笑声中,庞嵩长眉如鞭飘舞,一身剑意攀至巅峰,手中衡阳剑爆绽出不可视的璀璨金光。 他的衣衫肌肤渐渐虚化,化作点点星光融入衡阳剑中,仿佛一根根干柴,将衡阳剑的剑意燃烧得更旺。 原来,庞嵩根本没想过能全身而退,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此生最强一剑。 元瞾直起身,眼中露出凝重之色,庞嵩本来只是阳神初期,可这一剑,已然达至阳神巅峰,甚至还在往上攀升! 在身影最终消失前,庞嵩剑指元瞾,一步踏出。 整个大殿轰然一沉。 一道金色长虹,直刺元瞾! 庞嵩已经消失,他的血肉骨骼,他的精气神,已全部融入这道金色长虹之中,可只剩元瞾一人的宫殿中,却还回荡着庞嵩的豪迈笑声,虽死不悔。 剑意冲霄,纵有强大阵法稳固的整座大殿都为之震颤,仿佛要被掀翻! 元瞾深吸口气,并指点出,一道紫色长虹随之飞出,迎上庞嵩的这一剑。 两剑碰撞,紫色剑气竟然前端溃散,被金色长虹压得节节后退! 金虹眨眼间便来到元瞾近前! 可惜,最终也停在了元瞾的近前。 一声叹息在殿中响起,带着一丝遗憾,一丝不甘,还有一丝释然。 庞嵩的剑势已近,金光逐渐黯淡,最终和这道叹息一起,消散无踪。 元瞾收回手,咳出一口鲜血,他的袖口尽碎,满头青丝飘乱,虽接下庞嵩这一剑,却无疑让自己的伤更重一分。 元瞾望向面前虚空,点了点头,对已经身死道消的庞嵩道:“好剑。” 一道身影从一根龙柱后走出,站在阴影下,隐约可见是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看不清面容。 元瞾望向那片阴影,问道:“怎么,你也想动手?” “老朽不敢。”老者的声音沙哑阴森,仿佛来自地狱。 元瞾笑道:“不妨一试,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只要杀了朕,你就不用被困宫中了。” “老朽只会算卦批命,又岂会是陛下对手,我可不会像元嵩一般不自量力。”老者笑道:“再说我泄露天机,遭受天谴,如今已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纵然离开皇宫,普天之下也再无老朽的容身之处。” “你知道就好。”元瞾冷声道:“如今孔忧已死,可厚土鼎却依然不在眼前,你再为朕重新批卦一次。” 老者叹息一声,拿出一个古旧圆盘,半尺方圆,由一个个可转动的同心圆组成,上面刻满符文爻辞,细小精致。老者手在圆盘上拨拨转转,一阵机簧响动后,只见黯淡的圆盘陡然一亮,绽放出一根根金色光毫,照亮老者的面容。 他面容枯瘦,皱纹耷垂,瞎了一只眼,还长满了脓疮,仿佛一只鬼。就在命盘大放光华时,他额头的一颗脓疮破裂开来,黄色的粘稠脓液与红色鲜血混合在一起,流淌下来,覆盖住他的那只瞎眼。 元瞾看都不看老者一眼,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命盘,一颗颗金色字符旋转飞起,在老者身前一一排开,变成一句话。 衡朝大兴,瞾得永生。 然孔忧出,万境成空。 元瞾看着这十六个字,皱起眉头。 当年元瞾从青羊口中得知,道祖之法并不能真正超脱后,便想出了炼化世界本源之法,而地火风水四精,自是在冥火风鲛四族手中,其中冥族势力最大,想要夺取地精最为困难,所以他才会选择先设法夺取地精,因为一旦先夺其它,被冥族知晓后,有所防备,那便更难了。于是他有了骗冥皇来人间,谋夺厚土鼎的计划。 而他本可亲自入冥,最终却选择让孔忧入冥,其中缘由,皆因此卦。让孔忧入冥,既可拿到厚土鼎,又可破孔忧道心,趁机杀之,可谓一举两得。 因为根据卦言,孔忧是阻他超脱之人。 奈何冥皇没有将厚土鼎带在身边,而那时他也未入元神,没能杀死孔忧。原以为孔忧今日身死,卦象定然被破,可事实却并未更改。 “怎么回事?”元瞾看向阴影中的老者,冷声问道。 “陛下,天命难违啊……” 老者仰头看着十六个字,喃喃道。 他乃当年天机阁最后一任阁主洪天衍,几十年来被元瞾禁锢宫中,逼他测算天机,以致他遭受天谴。当年批出这句命言时,他便与元瞾说天命不可违,可元瞾不愿认命,选择逆天而行,认为只要杀死孔忧,这句命言便无法困住他。而如今孔忧虽死,可卦象依然不变,当真是应了天命难违四个字。 “天命?”元瞾勃然大怒:“孔忧已死,他如何再阻拦朕?天下还有谁能阻止朕?” 元瞾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难不成阻拦朕的不是孔忧,而是与孔忧有关的人?” 随即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名字。 洪天衍道:“有这个可能,但又不可能。” 元瞾道:“什么意思?” 洪天衍道:“孔忧已死,卦象却不变,的确可能不是孔忧本人,而是与孔忧有因果之人,孔忧虽死,因果却还在。可若真是如此,只要那个人生于这方天地,卦象都会直接显化他的名字,而非孔忧。除非不是此间中人,才会连天机都测算不到。” 元瞾陷入沉思,想起那个在天净寺金顶向孔忧跪拜的少年,心中暗道:“方青……是你吗?” 第三章 冥都朝会 元熙在道观中等了两天两夜,没有等到元嵩回来。 她大哭一场后,出观下山,漫无目的走在山下城郭之间,不知饥渴,也不知要去哪里,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她一人。 在途径大城镇时,她听到了一些消息。 中州方面昭告天下,说孔忧只是危言耸听,元皇陛下的超脱之法,只是自身化为天地,取而代之,青冥大陆并不会毁灭。 此言只是为了安稳天下人心,而大部分恐慌的修士也都相信了元瞾这个说法,倒不是因为相信元瞾,只不过他们更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孔忧已死,谁也阻止不了元皇的计划,他们只能相信这个说法,来让自己心安,不然又能怎么办?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那便是衡阳卫统领元嵩造反弑君,被当场格杀。 得知这个消息的元熙没有再哭,只是想起自己师傅喜欢喝酒,而她却滴酒不沾,总说酒有什么好喝的。于是她去了间酒楼,此生从未喝酒的她要了一桌酒,喝了整整一晚上。 …… 一日,元熙路过一个小镇时,几个在巷口鬼混的市井无赖正百无聊赖,见到元熙路过,眼睛立马直了,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泼皮朝元熙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元熙置若罔闻。 麻子转头看向一高个无赖,搓手道:“大哥,这妞不错,虽然穿着不凡,可向她吹哨子也不吭不响,看来是个好拿捏的主。” 他们这些泼皮最爱在街头巷尾调戏女子,甚至还会尾随女子至偏僻处,实施恶行,不过这些人常年混迹街头,绝对不是蠢货,他们眼力不俗,能从一人的衣着打扮判定身份,什么人好拿捏,什么人不能惹,他们一清二楚。元熙不是本地人,虽穿着不凡,可手里并无兵刃,且眼神迷茫,就连向她吹哨子都不恼怒,八成是某个为情所困而离家出走的富家女,肯定是个软柿子。 高个无赖眯了迷眼,并未有所行动,而是待元熙走后,观察街上其余行人,确认没有家丁护卫跟随元熙后,阴笑道:“兄弟们,今天好好开开荤!” 他招了招手,与几个无赖一起跟上元熙。 小镇不大,元熙很快穿过小镇,走入一片树林,她知道自己身后跟着几个无赖,却毫不在意,或者说此刻的她,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了。 一开始树林外围还有人影,泼皮们没有跟太近,等到后来一个人影都没有时,他们胆子便大起来,快步上前,将元熙拦住。 “小娘子,一个人去哪呀?” 麻子笑问道。 另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道:“一个人一定很无聊吧,让哥哥们陪你耍耍?” 元熙沉默不语,毫无回应,但落在几人眼中,却是害怕到极点的表现,他们胆子变得更大,高个男子直接使了个眼色,示意几人把元熙拖入一旁树林中,快些风流快活。 几人正欲动手,元熙开口道:“我不想杀人,滚开。” 几个泼皮一愣,面面相觑后,认为元熙是在虚张声势,麻子笑道:“杀人?小娘子别开玩笑了,我看你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吧?倒是待会哥哥骑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可以试着用你的手掐住哥哥的脖子,看看能不能掐死哥哥。” 泼皮们哄然大笑,目光在元熙身上肆无忌惮地游离,仿佛要把元熙剥个精光,元熙听到哥哥两个字后,却一脸恍惚,待麻子伸手去搂元熙的肩膀时,元熙身形闪开,并指点向麻子的侧颈。 一道剑光于指尖生出,洞穿麻子的脖颈,带出一串鲜血。 麻子直挺挺倒地,双手还保持搂抱的动作,其余几个无赖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四散而逃,就在元熙准备将他们全部杀光时,一道身影如风而至,依次掠过这几人的身边。 眨眼间,这些人全部倒地,一个个躺在地上哀嚎不止,要么断了腿,要么断了手。 “姑娘,你没事吧?” 那道身影走到元熙身后,轻轻问道。 元熙回头,那道身影和元熙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是你?” 原来这道身影竟是冯静启,他从天净寺下来后,也正好途径这座小镇,在镇外头看到几名泼皮鬼鬼祟祟,便跟上来看看情况,看到几人正欲对女子下手,于是出手相救,却不曾想女子竟是元熙。 冯静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元熙没有回答,而是扬手准备杀死倒地的这几人,那几人惊骇欲绝,蹬腿后退,掀起无数灰尘,可冯静启却按下元熙的手,道:“已经杀了一个了,别杀了。” 元熙目光无神地看了冯静启一眼,没有听劝,一指画圆,一道剑光连成一圈,几个人皆身首异处。 元熙本不想杀这几人,可刚才那个麻子偏偏要在元熙耳边提哥哥两个字,元熙又怎能不杀。 冯静启看了看几人尸体,倒也没说什么,想来这几人也经常做这种龌龊事,不知道害了多少良家姑娘,死了也便死了吧。他又问道:“公主,你不是回中州了吗?” “别叫我公主。”元熙木然道:“元熙已经死了,我也不会再回中州。” 冯静启长长叹了口气,天净寺金顶之上,元瞾承认牺牲元恒之事还历历在目,他能明白元熙的心情。 元熙问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 冯静启道:“方青被冥族带走了,应该无事,我想回景州老家看看。” 元熙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冯静启看着元熙的背影,想起她以前充满灵动的眼神,而如今眼中却如死灰一般。 冯静启看着元熙渐渐走远,他想安慰元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元熙会想不开,于是他忽然道:“你如果没地方去……和我一起去吧?” 元熙回头,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 …… …… 地底冥都,一处皇宫偏殿中,少女静立窗前,蓝发如瀑,耳尖微露。 距三月初九已过去五日,可她的心却犹未平静,此时此刻,她看着院中荧荧发光的花草,思绪却不知飘到何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响,冥九猛然回头,眼中欣喜却瞬间黯淡,原来只是桌上玉杯因窗风涌入而碰撞作响,躺在床上的那人还未醒来。 那是一张白光氤氲的玉床,灵气缓缓流淌,床上的方青仿佛躺在云雾之中。 冥九缓缓走近玉床,坐在方青身边,静静看着熟睡的方青。 方青在镇魔塔中向元瞾的紫剑出刀时,本该被剑意粉碎,幸因红名刀挡住大部分剑意,才保得一条性命,可方青也因此重伤,修为尽失。灵寻曾言除非有阳神高手有用毕生修为替方青重筑道基,他才可重新修炼,然不会有人这么做。却不曾想一语成谶,孔忧死后,灵寻万念俱灰,将她一身修为赠予方青。 那日方青晕过去后,冥九便将他带回地底,放在这张灵石床上,希望他能尽快醒来,可一连几日过去,方青迟迟不醒。 冥九看着方青的脸,忽想起自己在衙域受伤那回,误掉入地底的方青曾捏玩她的耳朵,而她也差点因此杀死方青。冥九淡淡一笑,伸出玉脂般的手,稍稍犹豫一下后,轻轻揪了下方青的耳朵。 堂堂冥皇,此刻就像一个第一次偷吃糖果的孩子,食髓知味,又忍不住多捏了几下方青耳朵,不过都很轻,似乎怕吵着方青,又像是怕被方青发现。 “陛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冥九起身,离开玉床两步,正色问道:“什么事?” 侍女在门外道:“冥罗大人说有要事来找陛下,此刻正在大殿中等候。” 冥九道:“朕知道了。” 她深深看了眼方青后,出门而去。 ……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一众朝臣分立两旁,静静等待,为首一人蓝发蓝瞳,容貌巍峨,气度不凡,眼中却闪烁着耐人寻味的自信神采,仿佛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冥九步入大殿,众人齐呼万岁,冥九抬手止声后,看向冥罗,问道:“皇叔,不知你召集众人来此,所为何事?” 冥罗道:“前些时日陛下身处险境,臣每一日都寝食不安,陛下安然回冥,臣本该第一时间来觐见,却因公事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今见陛下容光焕发,一切无恙,臣心中大石终于落定。” “多谢皇叔关心了。” 冥九面无表情,淡淡道:“皇叔带着一众大臣来此,不会仅仅是看一看朕吧?” 冥罗道:“陛下英明,臣来此求见陛下,确实有一要事,确切来说,是有一事想得陛下确认。” 冥九道:“皇叔直言便是。” “那臣便直言了。” 冥罗低头拱手:“臣听闻陛下要放了关在衙泉监狱的人族修士,臣觉得此事太过荒诞,陛下身为冥族之主,又怎会做出这等荒诞之事,想必定是有心之人胡编乱造,特意抹黑陛下,故臣特来向陛下问明虚实。” 他抬起头,看向冥九,继续道:“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第四章 逼宫 “确有此事。” 冥九看着冥罗,点了点头。 冥罗故作惊讶道:“陛下为什么这么做?” “朕自有朕的原因。” 冥九起身,道:“如果皇叔是来确认此事的,那么现在可以请回了。” 她径直走向偏殿。 冥罗侧瞟一眼,他身边的一位大臣下跪伏首,高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冥九停步问道:“有何不可?” “人族欺我冥族久矣!他们夺我冥族灵脉,杀我冥族子民,与我族有不共戴天之仇!陛下又岂能释放自己的仇人!” 那大臣向天拱手,义正言辞道:“请恕臣斗胆一问,难道陛下忘了先皇是怎么死的了吗?” 冥九冷声道:“朕没忘。” 大臣道:“那为何陛下还要执意如此?非但不杀那些人族,还要放之!难不成陛下被人族抓了一遭,便怕了那人族,想要以此讨好?若传出去,我冥族的脸面何在?” 冥九道:“你想死吗?” 大臣一脸视死如归:“纵然陛下要杀臣,臣亦无惧,为了冥族千秋大业,臣一死又何妨?” 冥九没有看那跪在地上的大臣,而是看了冥罗一眼,沉默不语。 冥罗身边,又有一位大臣下跪,拱手道:“陛下,臣亦觉得万万不能放,天净寺发生的事臣也有听说,人族野心勃勃,竟然图谋我族厚土鼎,还因此害了先皇,实在人神共愤,臣认为不但不能放,还应该杀了那些人族修士,以表我族与人族不共戴天的决心,以告慰先皇的在天之灵!” “哎,二位大人起来慢慢说便是,不用这么激愤。” 冥罗俯身去扶身边二人,可二人却挣脱冥罗的手,一副冥九不收回成命,他们便要跪死在这里的模样。 冥罗长叹一声,对冥九道:“陛下做出任何决定,臣都决无异议,可两位大人说得也有道理,依我看,陛下的这个决定关系重大,总归要有个理由,让大臣们心服才行,不要寒了满朝大臣们的心呐。” 冥九默默看着演戏的三人,眼神冰冷。 释放衙泉监狱内的人族修士,是她答应过方青的事,这便是原因,可这个原因,自然无法服众,亦无法说出口。 冥九冷冷道:“来人!幽鸣和忽彭公然冒犯朕,即刻免去官职,关入酆泉大牢!”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个大臣陆续下跪,振振有词。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幽大人和忽彭大人忠言逆耳,万万不可降罪!” “臣愿意与幽大人和忽大人共进退!陛下要问罪,便连臣一起降罪吧!” “臣也愿意以死谏言!望陛下三思!不能释放人族修士!” “陛下若真要放了人族修士,臣便血溅朝堂!” …… 满朝大臣,下跪者足有七成,全都在劝冥九不能释放人族修士,个个慷慨陈词,视死如归。这些人毫无疑问都已站在冥罗那边,面向冥九而跪,实则是在跪冥罗。 当然,也有未被冥罗收买的大臣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威逼陛下吗!当初陛下被困天净寺,怎么不见你们这般壮烈?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吗?” 幽鸣冷哼道:“蓝宏,不是我们在逼陛下,是陛下在逼死我们这班臣子!” “难不成蓝大人觉得陛下释放人族修士,是对的?”忽彭亦道。 蓝宏道:“可……可你们万不该这般逼迫陛下!” 忽彭又笑道:“这么说,就连蓝大人也觉得陛下释放人族修士是错的了?” 蓝宏哑口无言。 还有许多和蓝宏一样的忠臣,也想替冥九说话,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冥九释放人族修士一事,确实理亏。 朝堂之上,大臣们跪地不起,冥九沉默不语,一时安静下来,唯铜鼎内的地火熊熊燃烧,将气氛烧得更为沉闷焦灼。 这时,冥罗又看了幽鸣一眼。 幽鸣会意,对冥九道:“陛下,难不成这个决定,是为了那个叫方青的人族少年?世人都在传陛下与这个方青关系暧昧,不会是真的吧?” 忽彭附声道:“就是因为这个方青,北海之水才会灌入黄域,令我冥族死伤无数,现在又蛊惑陛下释放人族修士,根本就是图谋不轨,我怀疑他是人族派来的间隙,为冥族万世基业,臣恳请陛下杀了方青!” “你说什么!” 冥九大怒,一掌拍出,一道蓝色掌印落向忽彭,欲取其性命。 不管众人方才如何威逼,冥九都不曾动怒,甚至为了安稳冥族,她不是不可以让步,暂时不放那些人族修士,可她却不容许任何人动方青。 说都不能说。 冥罗挥袖,一股柔风拍散冥九的掌印,他拦在忽彭身前,淡淡道:“陛下何至于如此大怒?” 忽彭有恃无恐道:“臣只是说一句方青的不是,陛下便要在这朝堂之上取臣性命,看来陛下与方青有私情一事,是千真万确了?” “忽彭你够了!”蓝宏喝道:“陛下被困天净寺时,是方青去天净寺救的陛下,此次陛下能安然回冥,更是方青师傅用命换来的!他师徒二人皆是我冥族的恩人!” 幽鸣冷哼道:“那又如何?我冥族素来有功不抵过的说法,难不成因为方青救过陛下,就能忘记他对我冥族做的恶事?纵然先皇之死是元瞾的阴谋,孔忧并不知情,但先皇也是孔忧亲手带出地底的,是他间接害死了先皇!” 蓝宏气急大怒道:“我冥族怎会有你这种无耻小人!” 这时,冥罗又道:“陛下,臣是先皇的亲弟弟,亦是陛下的亲叔叔,臣今日斗胆一言,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冥九冷冷道:“皇叔但说无妨。” 冥罗道:“陛下自登基以来,有些事情做得颇为不妥,比如轻信晁玉匣,导致北海一役失败,黄域受害,又比如任性前往人间,以至于被人族有机可趁,被关押在天净寺。这些事情,皇叔我都没有说什么,想着陛下总有一天会成长,会带领我们冥族强大昌荣。但这一次,皇叔认为陛下不可以再胡闹任性了,若再任由事情闹大,整个冥族都会生乱,到时候虎视眈眈的人族便会有机可趁,届时我冥族危矣!” 冥九冷笑道:“那皇叔以为,朕应该怎么做?” 冥罗看着冥九不语,可他身边却有人把冥罗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只听幽鸣道:“恳请陛下收回释放人族修士的决定,还有,杀死方青,永绝后患!” 冥九眼中杀意尽显,一字一顿道:“朕若说不呢?” 幽鸣道:“若陛下执意如此,那臣以为,陛下不再适合领导整个冥族,陛下应该退位让贤,让更有能力的人来统领冥族!” 冥九看向冥罗,眼睛一眯,终于入正题了吗? 蓝宏喝道:“幽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幽鸣道:“冥九昏庸无道,已经被人族迷惑,若再让她当冥皇,迟早会把整个冥族带上一条死路!” “你混账!” 蓝宏怒如浪涛,哪还不知这一切都是幽鸣等人的阴谋,他冲向幽鸣,却又被人拉开。 忽彭道:“我也提议罢黜冥九,再立新皇!” “臣附议!” “为了冥族将来,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个个大臣皆请愿罢黜冥九,场面已然失控。 蓝宏怒道:“你们想罢黜就可罢黜吗?根据冥族规矩,只有宗族长老才有资格罢黜冥皇!” 幽鸣道:“那便请宗族长老便是!我相信宗族长老也不愿看到冥九将整个冥族带向灭亡!” 这时,冥罗淡淡道:“陛下,事到如今,只要你肯回头,肯为冥族基业考虑,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请来宗族长老,无论结果如何,传出去都会有损我冥族脸面。” 冥九决然道:“朕不许任何人杀方青。” 冥罗摇头叹道:“既如此,那便只能请宗族长老了。” 他看似无可奈何,心中却在冷笑,今日朝会,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下进行。他深知冥九与方青的关系,冥九绝对不会杀方青,那么今日冥九必将站在整个冥族的对立面,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就可顺理成章提出罢黜之议,而届时,他便离皇位不远了。 冥罗命人去请宗族长老后,直直望向冥九身边的皇椅,眼中尽是贪婪。 第五章 一意孤行 十位宗族长老很快来到朝堂。 冥九的宗族长老皆为皇室元老,德高望重,地位尊崇,说话极具份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股制衡冥皇的力量,他们平日里不参国事,可一旦遇到冥皇昏聩,动摇冥族基业时,他们便有权出来主持大局,只要有过半数人同意罢黜,冥皇就得退位下台。 冥罗向十人拱手道:“打扰十位族老清修,实在惭愧,可今日之事不解决,冥族危矣,还请十位长老定夺。” 带头长老对冥九道:“今日一事,老臣已经听闻,容老臣说一句,陛下确实做过了。老臣且问陛下,是否真的执迷不悟?” “方青救过我朕三次。”冥九道:“第一次是冥蛄造反,朕差点死在景州,是他救了朕。” 她看了冥罗一眼,继续道:“第二次是在雍州,朕被人暗算,亦是方青救朕。第三次,朕能从天净寺回到冥族,还是因为方青。若保方青是执迷不悟,那朕愿一意孤行。” 带头长老道:“纵然方青救过陛下多次,可难道他比整个冥族的安危还重要?如今冥族本就势弱,若再因此事离心,发生内乱,冥族还有未来吗?老臣念在陛下年少,再给陛下一个机会,若肯回头,我们十个老家伙便立马回行,罢黜一事谁也不得再提。” 冥九淡淡道:“你们尽管投票便是。” 带头长老与冥罗交换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两人早就勾结在一起,当初冥九被困天净寺时,灵寻提议派人营救,可他们却一直以从长计议为由,故意拖延时间,想让冥九永远留在人间。如今冥九回冥,他们便拿方青大作文章,要让冥九下台。 关键在于,他们吃相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很高明,在旁人看来,并不是他们在逼冥九,反而是冥九在逼他们,而他们只是在数次劝说无果的情况下,才被迫执行罢黜投选。这般所为,有些大臣纵然想帮冥九说话,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了。” 带头长老长叹一声,仿佛已极度失望,他站到一边,对另外几人道:“同意罢黜冥九的,站到我身边来。” 话音落下,剩余九人中有五人出列,站到带头长老身后。 六人同意,四人不同意。 宗族长老地位超然,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受冥罗收买,支持冥九的四位长老纵然也觉得冥九上任以来,有些事情的确不妥,可冥九毕竟是正统,又岂能说废就废。 可惜,即便他们支持冥九,也无法改变结果,十人中六人同意罢黜,已然超过半数,罢黜生效,冥九从此刻起,再不是冥族之皇。 冥罗给幽鸣一个眼神,既然冥九下台,也是时候有人提议选出新任冥皇了。 幽鸣会意,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冥九既已下台,那么我们是不是该选出新的冥皇,来带领我们冥族走向强盛?” 忽彭等冥罗的走狗纷纷附议,且喊出冥罗的名字,接下来便是冥罗一番推脱,然后群臣苦心劝说,冥罗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勉强’答应登位。 可就在这时,冥九看了冥罗一眼,冷笑道:“你们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幽鸣冷哼道:“冥九,你不甘心也没用,你这冥族罪人,此时还敢冷嘲热讽?” 蓝宏哼道:“陛下说得没错,你们未免太心急了些。根据规矩,罢黜冥皇,除十大宗族长老外,还需问过四域大祭司和四大护族神兽的意思,他们中超过半数不同意,那么罢黜便无效!” 冥罗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条规矩,既如此,去问大祭司和护族神兽的意思便是。” 他拍了拍手,两人从殿外大步而入。 冥九眼睛一眯。 两人走到冥罗身边,冥罗指着他们两人,依次看了眼冥九和蓝宏,说道:“灵寻已死,四域大祭司只剩三位,其中二位已到,你们只管问吧。” 冥九看向这两人,他们分别是黄幽两域的大祭司,幽封和灵云。灵寻死后,酆域大祭司一直空缺,毕竟酆域大祭司为四域大祭司之首,需要谨慎选择,故如冥罗所说,此时能参与投票的只有三位大祭司,衙域大祭司幽盘乃冥九亲手提拔,自不会倒戈,可这另外两人显然已与冥罗沆瀣一气,且早早等在外面,冥罗为了夺得皇位,当真是机关算尽,准备充足。 “你们……” 蓝宏指着幽封和灵寻,说不出话来,也已经没有问他们意见的必要了。 冥九对灵云道:“灵云,你姐刚逝不久,你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吗?” 灵云冷笑道:“我姐在不在,与我的立场无关,你冥九身为冥族之主,却迷恋一个人族,枉顾冥族利益,就算我姐还在,我也要站出来反你!” 原来,幽域大祭司灵云是灵寻的亲弟弟,可此人性情与灵寻截然相反,心胸狭隘,好色成性,又城府极深,在灵寻身边时安安分分,可后来一去幽域当大祭司,本性便暴露出来,做下许多恶事。传到冥都后,还未登基的冥九虽怒,却看在灵寻面子上没有将其罢免,只是稍加惩戒,却没想到被灵云深深记恨,灵寻一走,便与冥罗勾结在一起,以此报复冥九。 “加上灵云一票,那么便七票对四票。” 冥罗笑道:“幽封,你的意思呢?” 幽封直接道:“八票对四票。” 蓝宏道:“那衙域的幽盘呢,他定是支持陛下的!” 冥罗道:“算在你们头上便是,八票对五票,如何?” “你少得意!”蓝宏道:“你别忘了,护族神兽也可参与。冥蛄叛出冥族,再无行踪,抛开在外,剩下的冥蟾、冥蚯和冥蚁无疑都会支持陛下,那么便是八票对八票,平局情况下,罢黜自不会生效,冥罗,你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冥九看向冥罗,她深知冥罗再如何都无法动摇蚯蚁蟾三人,怎么看他的票数都不会再加,只能平局收场,可她却看到冥罗脸上笑意不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冥罗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去请三位大人便是。” 就在这时,有一侍卫匆匆跑入大殿,跪在地上叩首道:“不好了陛下!刚才黄域传来消息,冥蚯大人他……他……” 冥九皱眉道:“他怎么了?” 侍卫伏首道:“冥蚯大人已经仙逝……” 第六章 让你失望了,皇叔 冥九脸色一变,惊问道:“你再说一遍?” “冥蚯大人死了……”侍卫回道。 冥九道:“什么时候的事?” 侍卫道:“根据黄域传来的消息,就在今日一早,盘龙渊地动山摇,众人赶去时,便看到盘龙渊变成一片废墟,其中还有冥蚯大人的尸体。” 朝堂之上,所有人皆大惊失色,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之一的冥蚯,竟然死在自己的地底洞穴中,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 冥九猛然看向冥罗,在双方票数持平的关键时刻,冥蚯却忽然死了,这显然与冥罗有关,可只见此时冥罗与其他人一样,亦是满脸不可思议,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冥九蹙起秀眉。 不管冥罗装得多像,冥九都很肯定,冥蚯之死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可冥罗一直在这,根本不可能跑去黄域杀冥蚯,更何况放眼整个冥族,冥蚯的实力只稍逊冥蟾和冥蚁,纵然在天净寺一役受了点伤,以冥罗的实力,也绝对杀不了冥蚯。 那么究竟是谁? 带头长老向冥罗问了个眼色,冥罗回之一笑,冥蚯不是他杀的,可的确与他有关,今日一事,他谋划已久,早料到冥九一方最后肯定会搬出护族神兽投选,又岂会没有准备? 至于凶手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来自黄域的幽封和带头长老等人都完全不知,足见其城府。 朝堂上一片混乱,众人脸色慌乱,不知所措。 护族神兽是冥族头顶的一片天,冥蚯身死,无异于天塌了一半,更何况元瞾如今对冥族虎视眈眈,少了一位护族神兽,无异于雪上加霜。 “莫非是人族干的!” “难道是元瞾向我们冥族下手了?” “一定是他!看来我冥族危矣!” 大部分官员都认为此事是人族所为,凶手直指元瞾,元瞾在天净寺上一人横扫冥族众高手,更是拼死同样迈入元神之境的孔忧,此事天下尽知,冥族众人一想到如此强敌潜入冥族地底杀死冥蚯,他们便坐立不安,仿佛元瞾会随时出现,一剑取走他们性命。 而蓝宏却指着冥罗大斥道:“冥罗!你为谋夺皇位,竟然敢向冥蚯大人下手!” 冥罗冷笑道:“蓝大人,请你慎言,我什么时候要谋夺皇位了?又什么时候向冥蚯动手了?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我冥罗一开始便苦口婆心地劝冥九为冥族考虑,还给她多次机会,反而是她一意孤行,惹得群臣激愤,以至于要请动宗族长老。而冥蚯死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这里,又如何去杀他,况且以我的修为,也杀不了他。” 蓝宏道:“就算不是你,也定与你有关,刚说要让四域大祭司参与投选,远在黄域和幽域的幽封灵云二人便立马出现,还同时传来冥蚯大人的死讯,你敢说与你无关?” “的确与我无关。” 冥罗淡淡道:“幽封和灵云是在北海之水灌入黄域时,便反对冥九的所做所为,今次实在忍无可忍,才会赶来冥都进言,正好遇到罢黜投选而已,至于冥蚯之死,我只能说是天意,是天意要让冥九下台。” “你!” 蓝宏气得说不出话来,幽鸣冷哼道:“冥罗大人说得没错,这根本就是天意,如今就算冥蟾和冥蚁站在冥九那边,便是八票对七票,赞同冥族下台者超脱半数,冥九应立刻下台,以谢天下!” 冥罗看着冥九,笑道:“冥蚯之死,毫无疑问是人族做的,说不定还与方青有关,可能是他与人族里应外合,才导致冥蚯被害,我只问你,事到如今,你是否还坚持要保方青?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回头是岸,肯立刻杀了方青,纵然此时票数已经足够罢黜你,可我愿意劝服宗族长老当没发生这件事,力保你继续当冥皇。” 他又看向蓝宏,笑道:“蓝大人,如何?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觉得我是在谋夺皇位吗?” 冥罗吃定冥九不会答应杀方青,才会这般有恃无恐,此举可彰显自己的高洁,即便蓝宏等人,也抓不到他一点错处,届时冥九下台后,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无人会说他处心积虑谋夺皇位。 蓝宏面朝冥九下跪,磕头流泪道:“陛下,杀了方青吧……” 如今局势,唯有杀方青才可解,若冥九还要保方青,便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他们这些忠臣想要帮冥九说话,也再无立场。 冥九淡淡道:“朕说过,不会让任何人动方青,纵然朕不当这个冥皇,也要保他。” 冥罗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他掌握,幽封和灵云等人脸上也尽是快意。 蓝宏起身,瘫坐在地上,其余站在冥九那边的族老和大臣也都一脸无奈和绝望,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再无力回天。 两派阵营,此时心情天差地别,对比鲜明。 幽鸣冷哼道:“既如此,你还不快脱下皇袍,滚出冥族?你这个贱人,若不念你是先皇血脉,我幽鸣第一个杀你泄愤!” “朕话还没说完。” 冥九淡淡道:“朕说纵然不当冥皇,也要保他,只是朕的态度,不代表朕会下台。” 幽鸣大笑道:“如今八票对七票,而且已无人能有资格加入投选,你难道是想不认账?还是觉得有冥蟾和冥蚁两人站在你那边,就可以强赖?整个冥族谁会服你?” 就连蓝宏等人都连连摇头,罢黜之令已成,就算冥蚁和冥蟾两人也无法插手,冥九若是不认,无异于自取其辱。 冥罗却眼睛一眯,他能从冥九眼中看到平静和淡然,她说的不会下台,显然不是不认账,而是还有底牌的意思。 可他实在想不到,冥九还会有别的什么底牌,今日一事,他推演过无数次,算尽任何可能,纵然冥蚁和冥蟾二人到此强行镇压,也无法挽回,无论如何冥九都必输无疑。 “如果最终结果真是八票对七票,朕自不会不认账。” 冥九淡淡道:“可惜不然。” 冥罗眼眯更细,心想此时放眼整个冥族,已再无人有资格投选,只有十五票,而他稳拿八票,而这八票中任何一票都决然不会倒戈,那么冥九所言又是何意? 冥九深深看了冥罗一眼,指向灵云道:“他,没资格投票。” “这女人疯了! 灵云笑道:“我身为幽域大祭司,怎么没资格投票?难不成你想现在罢免我的职位?可惜已经晚了,若在举行投选之前,你还有这个机会,现在还想罢免我大祭司一职,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冥九淡淡道:“罢免你的,不是我。” 冥九一挥手,袖中飞出一幅画卷,画卷凌空铺展,现出画上的一道身影。 灵云脸色一变,画中人一袭黑衣,姿容倾城,正是灵云的亲姐姐,灵寻。 画中灵寻化作粒粒光点飞出,短短瞬间,画卷变得一白如洗,可空中却凝现出灵寻的虚影,虚影散发淡淡金光,面无表情,只是一道神念所化。 灵寻开口道:“若有朝一日,灵云有意反陛下,或是与冥罗勾结,便不得再担任幽域大祭司一职,且关入酆泉监狱一百年,面壁思过。” 说完后,灵寻的身影渐渐虚化,并没有回到画卷,而是消失不见。 冥九静静看着灵寻的身影消失,眼神有些恍惚。 她从五岁开始,便要面对整个冥族朝野,还有虎视眈眈的冥罗,是灵寻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灵寻虽是她下属,可她却一直将灵寻视若亲人,叫的也一直都是灵姨,只是登基之后,才不得不改口直呼其名。 这道遗言,乃灵寻在去天净寺之前,留在冥九房中,因为她深知自己弟弟的品性,在她可能会回不来的情况下,灵云可能会报复冥九,于是便留下这幅画卷,以防万一,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处。 在灵云出现时,冥九本可以拿出这道遗言,可她觉得还有护族神兽的三票,冥罗等人翻不起风浪,便没有宣读,毕竟这是灵寻留给她最后的纪念。但没想到冥罗竟然连护族神兽的票数都能影响,万不得已,她才拿出来扭转局势。 冥九看向灵云,道:“灵云,朕对你很失望,你姐对你也肯定很失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灵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这的确是灵寻的神念,谁都无法伪造,他万没想到自己姐姐会留有遗言防着他,他冷笑狡辩道:“是我姐的遗言又如何?还是那句话,若在举行投选之前,你拿出来,那我的确没资格投票。可我票已经投了,那时我还是大祭司,即便从此刻起不再是,方才的票依然有效!” “你错了!你方才的票无效!” 蓝宏起身,他本已认命,却没想到局势峰回路转,此刻他一脸振奋道:“刚才冥罗说得很清楚,你在北海一役时,便对陛下不满,要反陛下,根据灵寻的遗言,从那时起你就不再是幽域大祭司,又有什么资格在今日投票,你的票自然无效!那么票数便是七对七打平,罢黜陛下之议无效!” 站在冥九一方的大臣们脸上哀丧之意顿时消散,而灵云则哑口无言,看向冥罗。 冥罗此时眉头紧锁,却强行让自己冷静。 他很清楚,冥九拿出灵云遗言那一刻起,自己便输了,他谋划这么久,做了那么多事,算尽一切可能,本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此刻他心中怒发如狂,却偏偏不能发泄出来,最终只能勉强笑道: “蓝大人说得有道理,既是平局,那么罢黜一议便不用再提。可即便冥九不用下台,可我认为她不杀方青一事,还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毕竟冥皇要对整个冥族负责,不能任性妄为,大家觉得呢?” “冥罗大人说得有理!必须给一个交代!” 幽鸣第一个附议,而忽彭等人亦纷纷附和,即便扳不倒冥九,也不会让冥九好过。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传入大殿。 “你们要交代,老夫便给你们一个交代。早在回天净寺途中,老夫便将方青收为徒弟,自那一刻起,与人族再无瓜葛。你们要杀的这个人,如今是冥族中人,更是我冥蟾的徒弟,谁还要杀的,尽管开声。” 冥蟾没有亲至,只是传来声音,可强大的气息依然压得众人心神战栗,那些要叫冥九给一个交代的人顿时如鹌鹑一般,再不敢发声,谁敢触冥族第一高手的眉头? 朝堂之上,一片安静,无人再吭声。 “很好。” 冥蟾的声音再度响起,之后便与威压一同远去。 众人如释重负,面面相觑,皆看向冥罗,冥九亦看着冥罗,说道:“对不起了皇叔,让你失望了。” 冥罗眯了眯眼,道:“方青既是我冥族中人,那么便再无杀之一说。可衙泉监狱中的人族修士,并非我冥族中人,也不是冥蟾的徒弟,陛下是否还要放了他们?” 冥九道:“朕可以不放他们。” 此时势在冥九,她完全可以坚持,可她身为冥皇,自然也要为整个冥族考虑,如今外有元瞾这个大敌,内部又逢冥蚯身死,而凶手却隐藏在暗处,这种情况下,不能真让冥族发生内乱动荡,只能暂时退一步,以安稳众人,今后再寻机会便是。 冥罗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那么臣便告退下。” 就在冥罗带着一帮人准备离开时,冥九道:“且慢!” 冥罗回头道:“陛下还有什么事?” “灵云、幽鸣和忽彭留下。” 冥九道:“根据灵寻遗言,将灵云押入酆泉大牢,关押一百年!至于幽鸣和忽彭,刚才对朕口出恶言,拖下去斩立决!” 冥九自不会就这么算了。 可冥罗和一众宗族长老方才逼宫,始终占着理,冥九不好秋后算账,而幽封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亦不好强行降罪,否则可能会生乱。但灵云三人则不同,一个有灵寻的遗言压着,另外两个方才口出恶言亦是众人皆见,自要拿他们开刀,杀鸡儆猴,以后再有人要与冥罗勾结,也会掂量掂量后果。 三人看向冥罗,眼神慌乱,求冥罗救他们。 冥罗并未理会三人,深深看一眼冥九后,甩袖离去。 第七章 少年,少女 冯静启和元熙虽因方青而结识,可只见过寥寥几面,勉强可以称得上点头之交。可两人要从宁州结伴去景州,同行只有彼此,那便不是点点头就能相处的了,更何况元熙悲入心骨,一路沉默,相处的压力便全落在冯静启那边。 一开始,为了缓解尴尬,也为了开解元熙,冯静启会不停寻找话题,试图转移元熙的注意力,可无论他说得多绘声绘色,元熙往往都是沉默回应,最多就是嗯一声。 对此冯静启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冷落,也没有不悦,对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遇到这么大的事,自是情有可原,或许是因为元熙与冯如意年岁差不多,他唯一有的情绪,便是心疼,心疼身边这个以前开朗跳脱,如今却失神沉默的女孩。 一路上,冯静启都不走青山绿水,而是在人间城郭穿行,想让元熙多沾沾烟火气。元熙从不会主动要求吃饭或者休息,冯静启以往一人行路,也不计较这些,可与元熙一起时却格外上心,早中晚一顿不落,且都往人多热闹的酒楼挤。 吃饭时,元熙往往都是看着饭菜发呆,冯静启为他夹菜舀汤,元熙这才会拿起筷子,不过也都只是勉强吃一小口,之后便只是拿着筷子在碗里‘捣饭’,每每这个时候,冯静启就会说两个笑话,有时元熙完全不理他,顾自出神,有时则会看他一眼,或者浅淡一笑,继而再吃一两口。 除此之外,同行之中,冯静启还会与元熙说很多有关方青的事情,比如自己与方青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解开误会成为朋友的,还说以前还想撮合自己妹妹和方青,只不过两人都对彼此无意,最终没能成。他之所以说很多方青的事,他觉得元熙喜欢方青,说这些事能开解元熙,没想到元熙根本不感兴趣,破天荒的主动问了一句,你以前是秀才? 于是冯静启说了很多自己的事,说小时侯她娘是怎么教他看书写字的,说他考中童生和秀才时的心情,说他后来不得不放下书笔的无奈。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事比较无趣,所以后来就连他偷看《云华野史》,却不小心掉入碳炉焚毁,以至于被她娘发现暴打一顿的事也说了出来,而听到这事时,元熙破天荒笑了,不是勉强地笑,而是真的乐了,冯静启便陪着元熙笑,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从宁州到景州,以二人的修为,数日便可抵达,可两人同行半个月后,才出宁州边境。 进入景州后,两人的相处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善言辞的冯静启依然滔滔不绝,说着一些往事和一些自己觉得好笑的笑话。 元熙大多数时间还是沉默,笑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去酒楼吃饭时,也还是会发呆,可冯静启却发现自己给元熙夹在碗里的菜,她都会吃掉,为此他很欣慰,也很开心,于是越夹越多,以至于元熙碗里的菜总是叠成一座小山,每到这时,元熙总会瞪他一眼。 两人在景州走走停停,可能是景州的风景太过秀丽,可能是悲伤的情绪总会被时间淡化,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元熙心情好了些。 她会嫌弃冯静启罗嗦,说得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也会偶尔盯着冯静启的侧脸看,走路时也与冯静启靠得近了许多。 不止如此,吃饭时也不再只是冯静启单方面给她夹菜,她也会夹起冯静启喜欢吃的菜,放入他碗里,冯静启如果不吃完,她就不依。 冯静启知道元熙一直会看他,他很高兴,也很彷徨,或者说愧疚。他能感受到自己和元熙两人之间的细微变化,可在他心中,元熙和方青才是一对,他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方青。 于是他不再说自己的事,三句话离不开方青,还总说以后一定要找到方青,等那时他就功臣身退,要让方青好好照顾元熙之类的话,然后…… 然后好不容易快要走出伤痛的元熙便又沉默了,她心情变得很不好,不管冯静启说什么,她都不理他,他夹在碗里的饭菜,她也会用筷子挑出来丢在桌上。 某一晚,元熙喝了很多酒,醉了。 第二天醒来,元熙发现冯静启不在隔壁房中,于是冲出客栈发疯似的找冯静启,最终在一处首饰摊前看到冯静启后,她冲上去抱住冯静启,泪流满面。拿着一只蓝玉手镯的冯静启问她怎么了,她身躯颤抖,哽咽着说,不要丢下我。 其实冯静启并非不告而别,只是昨晚见元熙喝闷酒,知她心情不好,于是想买件首饰哄她开心罢了,她看了眼怀中泪流满面的元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也是那天,二人把话说开,原来元熙并不喜欢方青,之前去北襄郡找方青,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最多只是把方青当成哥哥,而再无顾忌的冯静启终于牵起了她的手。 更牵着她的手,回到梅阳镇。 冯府中,冯大海夫妇的坟前,冯静启举着元熙的手,对着墓碑笑道:“爹、娘,儿子出息了,给你们骗来个公主当媳妇。但是爹,你也别太得瑟,不要逢人便说,知道没?娘,你可得管好爹啊。” 他又转头看向元熙,笑问道:“这村镇小院,可比不上皇宫,会不会委屈你啊?” 元熙眼眶盈着泪水,笑道:“小是小了点,将就住吧。反正我也不是公主了,没有嫁妆陪给你,就当扯平好了。” 冯静启一笑,抬手擦了擦元熙的眼泪。 阳光穿过树叶,照在二人身上,拉出两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很温暖。 …… 冯静启和元熙回到梅阳镇时,距离三月初九天净寺一役已过去一月,而方青也终于醒来。 方青醒来时,冥九不在房中,只有一名侍女守在方青床边。冥九有很多事要处理,无法时刻守在这里,于是忙时便让侍女在这里守着方青。 “公子,你终于醒了。” 侍女一喜,上前扶方青坐起身,方青问道:“这里是哪?” 侍女道:“回公子,这里是陛下寝房。” 方青刚才见到侍女是冥人,便知自己在身处地底,也猜到是冥九将自己带回,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会睡在冥九的寝房之中。 方青低头,摸了摸身下的灵石床,侍女又道:“这是陛下所睡的灵石床,你昏迷的一个月时间,一直躺在这里。” 方青自语道:“一个月了啊……” 方青回想一个月前,那团黑雾钻入自己眉时后,他只感觉到体内多出一股强大难言的能量,几乎要将自己身躯撑爆,下一瞬他便晕了过去,再无任何意识,直至此刻醒来。 他内视己身,发现自己原本空空如也的体内,又有了华池、绛宫和紫府,修为也重新回到紫府境,元气在三者之间循环流通,源源不绝,比以前更盛。 这是灵寻用毕生修为,为方青重筑的道基。 “师娘……” 方青轻声呢喃,眼神恍惚。 侍女拿出一块玉白色玉佩,手指点在其上,玉佩仿佛水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绽放出一根根纤细的幽绿光毫。 方青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什么?” 侍女道:“这是传讯玉佩,陛下叮嘱奴婢一旦公子醒了,便要第一时间告知她。” 方青点点头,侍女长叹一声,方青问道:“怎么了?” 侍女眼眶微红,道:“这一个月以来,陛下太辛苦了,晚上要在这里彻夜守着公子,实在累到不行,便只能趴在桌上眯会,而白天还要应付那些奸臣,陛下日夜操劳,吃不好睡不好,奴婢看着心疼,所幸……” 她擦了把眼泪,道:“所幸公子您终于醒了,陛下一定很高兴,奴婢也替陛下高兴。” 方青皱眉道:“应付奸臣?发生什么事了吗?” …… 皇宫一处偏殿中,冥九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皱眉不语。 灵寻走后,冥都很多事都需冥九亲自处理,又逢冥蚯身死,黄域也有很多事要善后,本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而冥罗在逼宫失败后,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暗中给冥九使绊子,眼前的奏章都是四域中与冥罗勾结的官员,递上来的辞表,且都是她驳回过后,对方不奉召,再次呈交上来。 她固然可以降罪,可人数实在太多,若一并处理,冥族很可能会生乱,而一旦听之任之,一时间补不上这么多空缺,冥族的运转一样会出现问题。 有侍女端着食盒入内,轻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冥九不理会,侍女便轻轻将食盒放在桌角,而桌角上还有两个食盒,那是早膳和午膳,冥九连碰都没碰过。 就在这时,桌上的一块玉佩绽放绿芒,冥九双眸陡然一亮,拿起玉佩,疾步出殿。 来到自己寝房门前,冥九却忽然停下来,她整了整衣冠,捋了捋头发后,才开门入内。 “陛下……” 侍女行礼,冥九摆摆手道:“出去吧。” 侍女出去后,房中一片安静,冥九先开口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了。”方青道:“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你的侍女刚才都和我说了,你……还好吧?” 冥九道:“没事。” 之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以往,两人之间隔着很多东西,比如冥九最大仇人是方青师傅,比如镇魔塔中元瞾的剑,可此时方青和冥九之间再无隔阂,却偏偏只是看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静片刻后,冥九道:“我去叫人给你煮碗鸡汤。” 冥族是没有鸡的,不过在方青昏迷期间,冥九已经冥人去地面抓来许多鸡,为的就是等方青醒来后,可以喝鸡汤补身。 至于为什么她觉得鸡汤能补身,自是因为与方青在雍州时的故事有关。 冥九转身要走,却被方青拉住手。 她回头,又被方青一把拉入胸怀,紧紧抱住。 冥九扭身,想要挣开。 此时她的境界修为都比方青高,却偏偏没能挣开,愣了片刻后,缓缓提起双手,搂住方青的腰。 接下来……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冥九出去命人熬鸡汤,回来后看着方青喝光。到了晚上,方青要把灵石床还给冥九睡,冥九没答应,依然让方青睡在自己房中的灵石床上,自己去了别处睡。 夜深人静,方青和冥九躺在各自房间的床上,却很有默契地都睁着眼睛不睡,不知在想什么。 更有默契的是,两人想着想着便都微笑起来。 第八章 冥河源头 方青自醒来后,每日都待在冥九房中,一步不出。一来是因为他毕竟是一个人族,身份特殊,冥九在朝堂上虽压住冥罗等人,且有冥蟾作保,但若抛头露面,总是不便。二是因为方青需要稳固境界,灵寻为他重筑的道基虽强,却终究是外来之物,需要一定时间彻底消化。 至于孔忧那日传给方青的凝神心决,方青已经翻阅,开篇便是龙象撑天庇人间七个大字。当时孔忧未入元神前,凭借阳神巅峰修为,便可与元瞾缨锋片刻,足见此功法的霸道,只可惜方青还未迈入凝神期,无法修炼。 除此之外,方青每日想得最多的,便是归元二字,方青感慨自己师傅震古烁今的气魄之余,又忧心忡忡。 师傅已死,一旦元瞾伤愈,世间再无人能阻止元瞾的野心,纵然有别的阳神高手迈入元神,也定然不是元瞾对手,要想阻拦元瞾,除非有人领悟出归元之法,达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可惜纵然师傅将归元之法的设想告知天下人,可方青不认为真的会有人领悟出来,毕竟那可是归还天地元气,相当于把吃入腹中且已然消化的东西原样归还,又如何能做到,这或许也是惊才绝艳如孔忧,也仅仅只是想出这个方法,却始终没能创出归元之法的原因。 冥九每日都会亲手端来吃食,都是专门为方青准备的人间食物,且顿顿都有鸡汤,方青知道这些食物都是冥九命人专程去人间寻来,虽谈不上多难,却总归麻烦,故而与冥九说他其实吃得惯地底食物,没必要特别准备,可冥九却依然坚持。 期间冥蟾来找过方青,替方青检查身骨,指点修行,方青也向冥蟾请教对于归元的看法,冥蟾却只是摇摇头,他说他这些时日也都在潜心思索,究竟如何才可归元天地元气,却毫无头绪。 修行一途,天地元气就如一股洪流,依次打开藏精、藏气和藏神之府,精气神分别融入天地元气后,最终在紫府汇聚,以天地元气为媒介,凝合在一起,成就元神,与天地平齐。 元神乃精气神三者加上天地元气所成,孔忧的归元之法是要在精气神借助天地元气显化后,在快要融合和彻底融合之间,抛开天地元气,只让自身的精气神融合,其中有两大难点,一是如何抛开天地元气,这不单单是散去修为那么简单。二是纵然真能归元掉天地元气,少了天地元气这个媒介,又将如何融合精气神。 无论怎么看,孔忧的归元设想,虽理论上可行,却几乎无法做到。 就连冥蟾这样的强者都对归元一筹莫展,本就忧虑的方青眉头便皱得更深,而冥九则会安慰方青,纵然天下人都无法领悟归元之法,方青也不可放弃,因为他是孔忧的徒弟,无论如何都要秉承孔忧的遗志,不可意志消沉。对此方青每每都是苦笑,他也想继承师傅的遗志,可先不说归还天地元气究竟是否可行,光是境界修为需得阳神巅峰,达到精气神完全凝显的地步,方青便可望而不可及。 方青肩上压力如山,冥九亦是如此,元瞾摆明车马要夺厚土鼎,谁也不知道真到那一天,冥族是否能抵挡,再加上冥族内部的问题,一切不容乐观。或许是因为各自都扛着重担的原因,冥九和方青无心儿女私情,自那次相拥后,再也没有过任何亲昵的举止,两人相敬如宾,关系朦朦胧胧间,却又越来越近。 一日,方青终于走出寝房,跟着冥九来到冥河源头。 冥族自被人族夺走两条浅层灵脉后,便只剩冥河这一条灵脉,而若论体量和品级,冥河无疑是世间最好的一条灵脉,只因位置太深,不然人族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夺。 冥河源头是整个冥族灵气最充裕的地方,更是冥族禁地,除冥皇外谁也不得进入,冥九将方青带来这里,可谓于理不合,不过冥九都让方青睡自己床了,只要有助于方青修炼,她又岂会在乎这个。 冥河源头无边无际,宛如一片火红海洋,灵气浓郁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却并无一丝灼热之感,方青深吸口气,便心神舒畅,冥九道:“这里有阵法加持,温度只是寻常,你可以泡在冥河中,对修行更有裨益。” 方青问道:“你以前便是这么修行的么?” 冥九点了点头,方青看着冥九,有些尴尬地问道:“要脱衣服么?” 冥九脸微微一红,道:“无须脱衣,衣服不会烧毁。” 方青缓缓蹚入冥河之中,顿时眉头一皱,并非因为有任何不适,而是磅礴的灵气瞬间钻入自己身上的玄府,让人打了个激灵,足见灵气之浓郁,若在这里修行,确实事半功倍。 方青很快就习惯,且泡在这冥河源头,岩浆温度适中,暖洋洋地就如温泉一般,身上衣物也并未焚毁,也不会湿身,异常舒服。 方青并没有急着修行,而是对岸边的冥九笑道:“在衙泉监狱的时候,经常被带去开采冥河,有一次冥河上出现地阎果,督工便让我去取,我因此掉入冥河之中,那时差点被烧死,与如今的感受简直天地之别。” 冥九沉默了会,眼神愧疚,说道:“我答应过你,要放了衙泉监狱的人族修士,可……” 方青道:“傻瓜,情况特殊,你不必自责。” 冥九心中微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她为傻瓜,不过她却并不恼怒,反而觉得亲切。方青皱眉道:“你那皇叔三番四次害你,且连冥蚯前辈都害了,难道就拿他没办法么?” 冥九摇摇头,叹道:“皇族与冥族中很多权贵勾结在一起,背后还藏着一个能够杀死冥蚯的神秘凶手,势力极大,且他生性谨慎,行事小心,就连雍州那回胜券在握,也没有露出真容,无凭无据,很难动他。” 方青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揪出那个背后凶手,甚至还能除掉冥罗。” 第九章 凶手现 方青在冥河源头一连泡了几天后,修为彻底稳固,更已达至紫府巅峰,天地元气所化的识海中,已经孕育出星星点点的神念,就像无数闪亮星辰漂在识海之上,这是魂魄借助天地元气显化的体现,待到这些神念融合在一起结成光团,便为阴神,也将正式迈入凝神期。 冥九每次都会在岸边看着方青,方青有时一入定便是几个时辰,她就看几个时辰,若站得累了,便会蹲下来双手托腮,视线却始终落在方青身上,一想到以往她自己在这里修炼时,为更好吸收灵气,往往都是不穿衣物的,她的脸便会发红发烫。 方青有时醒来,会故意不发出任何动静,然后突如其来掬起冥河水泼向冥九,岩浆脱离冥河便会立刻凝固,就像仿佛无数火星飘在空中,然后瞬间黯淡,化成一颗颗小岩石簌簌落在冥九身前。冥九每次都会怒视方青,而后捡起地上的岩石用力丢向方青,以至于插于发间的那只发簪,珠链摇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只发簪出于乡镇摊贩,被方青买下送给冥九后,命途多舛,在豪侠客栈时被冥九捻转于指尖,便掉了一根珠链,虽被冥九熔续接好,却又因冥九得知方青是孔忧徒弟,与方青决裂时掷地而断。方青修补好后,一直放在身边,直到这两天,方青亲手插在冥九发间,而冥九连睡觉都戴着,从不摘下。 待方青彻底稳固修为后,他和冥九便动身离开冥都,一起前往衙域。 他们先去了第一次相遇的地点,那里依然乱石林立,可方青却准确地记得当时冥九躺在地上的位置,回忆当时的情形,方青笑道:“虽然人族和冥族素来敌对,可师傅曾和我说,以后遇到冥人时要手下留情,所以我对冥人的印象并不差,那日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冥人,可偏偏你却恩将仇报,冥族的形象便在我心中一落千丈。” 冥九哼道:“谁让你动手动脚,碰我耳朵做什么?” “这不没见过,觉得好奇嘛。” 方青又轻轻摸了摸冥九的尖耳朵,笑道:“软软的,冰冰的,和那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 冥九白了方青一眼,却并未躲开,任由方青摸着自己耳朵。 …… 之后方青和冥九又去了衙泉监狱,他们没有进入监狱内,只是在高空遥遥俯瞰,冥九虽然暂时放不了那些人族修士,却早已下令要予以优待,人族修士不再需要开采冥河,每日在监狱中可自由行动,冥九看着聚在广场上的人族修士们,认真道:“一有机会,我就会放他们离开。” 方青点点头,忽然道:“朕曾说过,不要让朕再看到你。但朕也不会欺你,只要你能再赢五人,朕就饶你一命。” 他转头看向冥九,笑问道:“还记得吗?” 冥九看向别处,道:“不记得了。” 方青笑道:“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你从天而降,之后派人与我车轮战,结果败于我手,你后来还用厚土鼎压我,我差点就扛不下来,真是悬啊。” 冥九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时狂妄到说我冥族没有高手,我当然要教训你。” “的确没有高手嘛。”方青摊手道:“怎么样,当时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 冥九冷哼道:“不觉得,只觉得你很可恶。后来让你投靠冥族,你也不肯,还胆大到说那种话,我当时真的很想杀了你。” 方青摇头叹道:“报应啊,那时我说要你帮我暖床,万万没想到最后我师傅把我卖了,当着天下人的面把我送给你暖床,真是脸都丢尽了。” “谁要你帮我暖床了。” 冥九头侧向一边,没有让方青看到她脸上的笑意。 …… 两人离开衙泉监狱后,还去了当初开采的那条冥河支流,方青想见一见烈云,却发现他已不在冥河之中,不知去了哪里。 二人走走停停,还去了许多地方,期间遇到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是当初与方青和乙尧一起偷灵草园的幽鸿。 当初背叛冥九的衙域大祭司幽颜,是幽鸿的姑祖母,幽鸿虽未参与谋反一事,却也被牵连,只能出逃沦为流寇。几年时间过去,幽鸿已然成为衙域赫赫有名的大盗,也是因为正巧带人拦路抢劫,才遇上方青,幽鸿还带着方青和冥九去他寨子做客。 当得知方青身边人便是冥九时,幽鸿惊吓万分,可最终惊吓变成惊喜,因为他是方青的朋友,故而冥九离开前表示今后他无需再流亡,还可以带着一众手下去衙域任职。 最后,方青和冥九来到涅城。 冯如意已经遁入空门,不会再回地底,可她那座僻静小院,檐角的明珠依然透亮。 柔和的白光,照亮停步于院门前的方青和冥九。 冥九见方青没有推门而入的意思,问道:“你不是说要来见一位朋友么,怎么不进去。” 方青道:“晁玉匣有个徒弟,叫冯如意,是我一个好朋友,这座小院便是她当年的居所,不过她如今已经在人间出家为尼,我来见的,也不是她。” 冥九道:“是谁?” 方青道:“她就是那个死在我怀里的女子,她的坟就在院中。” 冥九沉默不语。 她知道方青说的是谁,在雍州那座青石桥上,方青曾听说起这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女子,她是落城郊外邪道聚集地的人,方青第一次进入地底时与她相识,之后还与方青一起离开地底,游历人间,不过最终还是卷入景州的那场灾劫,为救方青而死。 “进去吧。” 方青深吸口气,推门而入,冥九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方青一起入内。 院中花草依然烂漫,静静守着一座土坟,方青走到坟前,摸了摸坟上的木碑,上面写着‘吾妻方任氏之墓’。 冥九一看到这七个大字,眼神瞬间变冷,转身便要离去时,方青却拉住她的手,她回头怒视方青,方青说道:“在雍州时你曾问我恨不恨你,当时我来不及回答,现在我想说,我不恨你。因为有人问我可曾对谁动过心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那个人,是你。其实我很希望是她,那样我或许会少些愧疚,可偏偏不是她,而是你。” 方青沉默了会,眼眶微红,回头看向木碑:“她为我做了那么多,而我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唯一能给她的,便是这七个字了。” 冥九眼中怒火消散,亦看向木碑,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任映景。”方青笑道:“怎么样,比起你单名一个九字,好听多了吧?” 冥九走到方青身边,也轻轻摸了摸任映景的木碑,轻声道:“你曾说想把任姑娘葬在地面,要不我们……” 方青想了想道:“还是不要打搅她了,她应该也不想我见到她不漂亮的样子,常来看她就好。” 冥九道:“我陪你。” 方青点了点头,随后与冥九走出院子,轻轻关上门。离去时,冥九回头望了一眼小院,心道:“任姑娘,我一定会照顾好方青,你放心吧。” …… 衙域之行,故地重游,见一见故人,其实都是方青和冥九顺带为之,他们最真实的目的,其实是为等一个人。 那个藏在冥罗背后,杀死冥蚯的人。 方青和冥九独去衙泉,冥罗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有所行动,冥罗生性谨慎,自己肯定不会在地底出手,那么这个幕后凶手便一定会现身。 而事实果然不出所料,当方青和冥九行到一处倒影森林时,一道身影拦住二人去路。 第十章 好大头颅 对方身穿黑衣,面容阴骘,上唇左右飘荡着两根极长的胡须,仿佛昆虫的触须。 正是失踪已久的冥蛄。 冥九眼神冷冽,她猜测凶手是谁时,不是没有想到过冥蛄,但最终却否定掉了。 自冥蛄与幽颜谋反失败后,冥蛄消失这么久,如果一直躲在冥罗身后,那么在雍州时,冥罗都能请来青羊和泉弦机杀她,冥蛄没道理不出手,在天净寺时亦是一样,故而她排除了冥蛄的嫌疑。殊不知冥蛄之前一直被孔忧拘在身边,直到孔忧身陨天净寺,冥蛄才得以脱身,重新与冥罗勾结在一起。而由于当初灵寻隐瞒下她遇到孔忧的事,冥九对此一直不知情。 冥蛄冷笑道:“怎么,见到老夫很意外?” 冥九道:“是你杀了冥蚯?” “正是老夫。” 冥蛄一步步走近冥九,笑道:“我想杀冥蚯已经很久了,这回也幸亏他受了点伤,不然我也杀不了他,只可惜,没想到没了冥蚯支持,你最终还能挽回局面,没有下台。” 冥九道:“是冥罗主使的吧?” “是又如何?”冥蛄冷笑道:“包括第一次杀你那次,也是冥罗的谋划,只不过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又能如何?当初被你捡回一条命,这回你可没这么走运了。不过我第一个要杀的,不是你。” 冥蛄顿了顿,看向方青,眼中充满恨意:“在杀你之前,我会先将这个小子碎尸万段。” 冥蛄为人小肚鸡肠,他只因镇守冥河末游的衙域,便一直怀恨在心,而他此生最恨的,便是被孔忧拘在身边,被当成蛐蛐去和别人促织,孔忧在时,他逃不掉,更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承受,可孔忧如今已死,他终于敢逞凶,把怒火发泄在孔忧唯一的徒弟身上。 “小子,要怪就怪你师傅,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他!” 冥蛄冷哼一声,便要出手取方青性命,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落在方青和冥九身前,身材矮小,腮帮鼓大,正是冥蟾。 冥蛄眯起双眼,神色凝重,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中,蚁蚯蛄三者实力差不多,冥蛄能杀死冥蚯,是因为冥蚯有伤在身,可对上冥蟾,纵然冥蟾在天净寺受的伤并未完全恢复,他也不是对手。 冥蛄眼神冰冷,他并非愚蠢莽夫,也不是没想到会有人暗中保护方青和冥九,观察了方青和冥九很多天,确认方圆百里无人守护后,直到今日才跳出来动手,却不曾想冥蟾道高一尺,瞒过了他。 冥蟾背负双手,淡淡道:“冥蛄,你本就是衙域之主,为何要也冥罗勾结,对你有何益处?” 冥蛄冷哼道:“因为我不服,你老蛤蟆坐镇酆域,我不说什么,可我冥蛄哪点不如冥蚁和冥蚯,为什么他们能镇守幽域和黄域,我偏偏却要镇守冥族末游?” 冥蟾摇头道:“心胸狭隘,无可救药,今日老夫便为冥蚯报仇,送你归西。” 冥蛄冷笑道:“我实力确实不如你,可你老蛤蟆想要杀我,口气也未免大了些!” 冥蛄身形陡然拔高,方青和冥九抬头望去,一只巨大的黑色蝼蛄屹立眼前,全身密布细毛,前后长有两对翅膀,令人毛骨悚然,两根触须如长鞭舞空,忽又猛然绷直,从上往下刺向方青和冥九。 冥蟾亦现出真身,如山一般挡在方青和冥九身前,冥蛄的两根触须刺中冥蟾的背部,顿时一滞,不得再进,而就在这时,冥蛄身上响起一阵密集的嗡鸣声,只见冥蛄的两对翅膀展开急颤,短短一瞬间,他的身形便退至百丈之外。原来冥蛄现出真身,并非是想与冥蟾决一死战,而是佯攻实遁。 冥蟾四肢弯曲,身躯伏低,地面被压得不堪重负,坍塌凹陷,紧接着冥蟾那四条粗如殿主的腿陡然绷直,伴随轰隆一声巨响,方青和冥九前方出现一个大坑,而冥蟾已然朝冥蛄逃离的方向弹飞出去。 冥族四大护族神兽中,冥蛄的真身速度最快,冥蟾虽弹飞而去,却依然没有追上冥蛄,只见冥蟾在空中张开大口,无数气流倒旋,被吸入冥蟾腹中,下方的倒影森林中,那一棵棵十几人才能环抱的参天巨木摇晃两下后,也被连根拔起。 在这股强大的吸力下,远处的冥蛄速度陡然变慢,且隐隐有倒退的趋势,冥蛄见冥蟾很快便要追上,于是倒转身躯,主动迎向冥蟾,两根触角凌空挥舞,将空气抽的一阵暴响,那些巨木被冥蛄的触角碰到,一瞬间便化为齑粉。 冥蟾鼓大如球的腹部猛然一瘪,一股磅礴如洪的气流脱口而出,摧枯拉朽一般撞向冥蛄,冥蛄翅膀一振,便很轻松地躲了过去,冥蟾吐出长舌,如青蛙捕食昆虫一般,闪电一般卷向上方的冥蛄,可冥蛄的速度极快,微微斜身便又闪躲开。冥蟾的舌头撞入上方的岩壁,缩回时扯下一大片碎石尘土,如一片黄色幕布一般扑向冥蛄! 冥蛄覆体的细毛顿时竖起,飞离身躯,如铁钉一般扎穿黄色幕布,将无数碎石碎成齑粉,之后那些细毛凌空凝合,次第相连,变成一根几十丈长,却又细如发丝的直线,刺向冥蟾的眼睛! 冥蟾阖起双眼,用眼皮挡住,这根直线顿时又炸散开来,化作无数根细毛飞回冥蛄身躯,而此时冥蛄已然趁着冥蟾闭眼的间隙,又遁至几十丈开外,振翅逃离。 方青和冥九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追战的冥蟾和冥蛄,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 片刻后,冥九和方青对视一眼后,冥九放眼四顾,大声道:“皇叔,我知道你在这,出来吧。” 声音回荡,却没有人回应,方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说道:“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你皇叔真的在,不可能不出手,看来他并没有来。” 冥九也叹了口气,之后又道:“冥蚁,助冥蟾速杀冥蛄。” 一道身影出现在冥九和方青身前,身形魁梧,正是冥蚁,他向二人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冥蟾和冥蛄的方向,身形拔地而起。 原来方青和冥九此行,不止带了冥蟾,还有冥蚁。 之所以方才只让冥蟾现身,是因为如果冥蛄有帮手躲在暗处,那么一定会趁着冥蟾和冥蛄交手之际,现身击杀他们,到那时冥蚁再出来解决此人,如果刚才蟾蚁二人同时现身,冥蛄的帮手定然不会出手。而这个预设的帮手,正是冥罗。 这是方青和冥九在冥都时就定下的计划,用来引冥罗现身,届时便可证据确凿,更可当场杀之,只可惜,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出手,冥罗显然并不在。既如此,冥蚁便也没有再隐匿的必要,与冥蟾合力击杀冥蛄便是。 冥蚁身形消失后,冥九收回视线,她对方青道:“我们二人来衙域,皇叔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杀我们的,可他生性谨慎,又怀疑可能是一个局,所以自己不参与其中,只派冥蛄前来,若不是局,冥蛄一人足够,若真是一个局,也牵连不到他,毕竟就算冥蛄承认受他指使,他也可以不承认。” 方青叹道:“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 冥蛄且战且退,冥蟾虽占据上风,却始终拿不下他,毕竟阳神之间,本就是分胜负易,决生死难,更何况冥蛄身法迅捷,不与冥蟾作生死斗,那便更加难杀。 不过当冥蛄感受到那股越来越近的熟悉气息后,脸色大变,他可没把握能在冥蟾和冥蚁二人联手下全身而退,于是全力振翅,欲在冥蚁来到身前时,便脱身离去。 可惜冥蟾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再度张口大吸,令冥蛄速度变缓后,双腿向后猛然一蹬,一声雷鸣般的暴响,直接将身后空气挤压踩碎,炸散成一团白气。 他身形窜出,宛如一道黑色闪电,很快欺至冥蛄身后不远处,口中红舌吐出,卷向冥蛄。冥蛄双翅急振,忽左忽右,冥蟾的舌头如一条红绳般乱舞,却每次都被冥蛄躲开。 与此同时,冥蟾身后出现无数团白气,每团白气里都有一个洞,朝冥蟾延伸而来,更有笑声从中传出:“冥蛄,别逃了,若乖乖停下,老夫可以给你一个全尸!” 冥蛄哪敢停下,身形飘忽,躲闪间竭力遁逃,冥蟾的身躯忽然一矮,他大如灯笼的眼珠往上翻去,看到冥蚁正立在他身上,随即皱了皱眉,冥蚁却大笑道:“老蛤蟆,你身上脚感不错!” 冥蚁六肢下伏,将冥蟾柔软的身躯踩出六个凹坑,紧接着借力弹出,顷刻间欺近冥蛄身后,一拳轰出。 冥蛄躲开这霸道的一拳,却被等在一边的冥蟾抓住机会,舌头一绕,便缠住冥蛄的脚,之后身形一沉,拖着冥蛄坠地,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大天坑,溅起漫天灰尘。 冥蚁亦追入这片尘沙之中。 片刻后,方青和冥九视线中,冥蟾和冥蚁缓缓走来,冥蟾背负双手,冥蚁举着一颗巨大的头颅。冥蚁随手一抛,头颅骨碌碌滚来,恰巧停在方青和冥九近前。 刚才冥蚁说只要冥蛄停下,就会留他全尸,奈何冥蛄不听,冥蚁便只能摘下他的脑袋了。 第十一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四月初四,细雨绵绵,为乡间小路刷上一层褐色,亦为田里庄稼添了一分绿意。方青和冥九共撑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到一处篱院前,推门而入。 冥蛄死后,冥九和方青并未回冥都,二人来到地面,先去了趟西山,站在当年冥九所立的高空,俯瞰那道留有钟威尸骨的悬崖。 方青说当时要不是自己师傅出手,此刻钟威身边,必会多出一具尸骨,冥九这才知道,原来当日她和灵寻俯瞰方青时,孔忧也定然在更高处俯瞰她和灵寻,念及天净寺以一己之力护自己周全的那道伟岸身影,冥九感慨万千,转念又想起灵寻死前的嘱托,在云巅之上,她终于牵起了方青的手,之后又与方青叠手撑伞,来到方青家中。 院中陈设一如往昔,角落的锄头木犁等农具反而因沾了雨水,显得崭新明亮。 方青带着冥九步入屋中,看了眼角落那些空酒坛,又望向桌前那张痕迹斑驳的木凳。 木凳上空空如也,可在方青眼中,却好像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上面,看着为他打酒的少年郎,一边搓手一边笑道:“满点,再满点!” 方青恍惚片刻,笑着对冥九道:“以前家里穷,父母遇害后便更穷了,我为了攒钱学艺,便专门替镇上的酒楼酿酒加工,屋子里全是酒香,当初师傅正是被飘散的酒香吸引,才会走进我家讨酒喝。那时我对他的印象,便是一个酒鬼,白白给他喝了一碗还不够,还说自己什么天下无敌,要收我为徒,代价便是让我把酒都给他,那时我觉得他是骗子,二话不说把他赶走了。” 方青收敛笑容,微微昂首,长叹道:“却没想到,他竟是真的天下无敌啊……” 冥九抬手轻轻擦去方青脸上的泪痕,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成为孔叔叔徒弟的?” 方青问道:“还记得在雍州遇到的那个画师吗?” 冥九点点头,方青继续道:“当时看到那画中人很像他,我还不确定,但那画师一说那人骗他酒喝,我便知道一定是我师傅了,因为他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当年他被我赶走后,晚上又上门来,趁我睡觉时把酒全部偷走,作为代价,便留了一套拳法给我,我也这样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徒弟。” “当初孔叔叔入冥之时,父皇拿出冥族最好的酒招待,可孔叔叔却自持出家之人,滴酒不沾。”冥九眼神幽幽,叹道:“足见父皇之死,对孔叔叔的打击有多大。可我却偏偏一直误会他,最后还让他因我而死。” “那或许也是师傅自己求的解脱吧,你不用自责。” 方青摸了摸冥九的头,走到角落,捧起仅剩一坛当年离家前最后酿的酒,道:“我一直想为师傅立碑,可惜师傅并无任何遗物留下,他既然喜欢喝我酿的酒,我就把这坛酒埋了,当作是他的衣冠冢,你说他会喜欢吗?” 冥九点头道:“会。” …… 院中方青爹娘的坟边,冥九撑着纸伞,为跪在地上的方青挡下蒙蒙细雨。 方青没有用任何术法,只是徒手挖泥,很快便在父母坟边挖出一个坑,然后用沾满黄泥的双手,捧起一旁酒坛,缓缓放入坑中,再推入黄泥盖上。拢好坟头后,又将刻有‘恩师孔忧之墓’的木碑插在坟头。最后,方青将早就准备好的祭品整齐放在三人坟前。 方青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对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冥九说道:“我想和你说个秘密,也顺便说给师傅和我爹娘听。” 冥九道:“什么秘密?” 方青望着爹娘的木碑,道:“其实他们不是我的父母,确切来说,只是我这具身体的父母。” 冥九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不是青冥大陆的人。” 方青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只不过在那个世界中死了,灵魂却不知为何来到此间,占据了孩童方青的身体,之后便成为方青,一直到今天。” “夺舍?” 冥九猜到一种可能,却又摇摇头,进入凝神境界,无论阴神还是阳神,都可出窍离体,夺舍他人,但都不可以长期占据他人身体,因为阴神和阳神都并非完整,只有真正的元神,才是完整的灵魂显化,可完全抛去原来的躯壳,或独立存在,或永远占据他人躯壳。 “不是夺舍。”方青摇摇头道:“在那个世界,根本没有修行一说,所有人都是普通凡人,我也不知道为何灵魂会脱离出来,且来到此间借体重生。” 冥九陷入沉思。 修行的意义,便是引天地元气为己用,借天地元气凝显自身的意识魂魄,成为更高层次的生命,凝神期之前,魂魄不显,死了便彻底死了,就像一个空杯子,碎了便碎了,不复存在。而凝神期,则好比有水的杯子,杯子碎了水还在,可以暂时存在一段时间,至于元神,是已与天地元气完全融合的水,可以永存于这方天地间。 方青这种情况,唯一解释便是他的魂魄异于常人。 方青问道:“怎么,被我吓到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 冥九摇摇头,看着方青道:“孔叔叔收你为徒,或许是天意?” 方青不解,冥九继续道:“按你所说,你的灵魂虽未经天地元气孕育,却能凝显,还能借体重生,足见你的魂魄异于常人,孔叔叔都无法做到的归还天地元气,或许你可以。” 方青一怔,沉默片刻后,看着孔忧的坟,道:“纵然我魂魄异于常人,可在此间终究还是要借天地元气凝显。更何况我连凝神都未入,想要修至阳神巅峰,不知要多少年,归元……谈何容易啊……” 冥九道:“我虽然不知该怎么做,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方青皱眉不语,冥九握住方青满是泥泞的手。 方青看向冥九,冥九眼神坚定,声音却如飘飞的细雨一般柔和:“我会陪你。” 方青点了点头,与冥九十指紧握。 第十二章 路上行人欲断魂 梅阳镇中,斜风细雨,冯府朱门被雨水打湿,仿佛涂了一层新漆。 朱门开启,冯静启和元熙跨过门槛,冯静启转身关上府门,撑开一把纸伞,牵着元熙步入雨中长街。 冯静启和元熙已在梅阳镇住了一段时日,当初刚回来时,冯静启和冯如意遣散的那些丫鬟家仆中,尚未成家者都跑来冯府,想继续来冯家侍奉。冯如意本想应下,毕竟元熙曾是公主,既然决定长住于此,必然需要人服侍起居,却被元熙拒绝。她说她已不是公主,不再需要人服侍,今后只过平淡安静的普通生活。而偌大冯府,虽只住着冯静启和元熙二人,却并不冷清。 元熙要做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便自我要求从烧饭洗衣开始,冯静启劝她没必要做这些,可元熙偏偏铁了心的要做,冯静启拦都拦不住。 奈何她那两次下厨,都差点把厨房烧了,这才悻悻作罢,把下厨的事交给冯静启,她只负责洗衣,为此还锻炼出翻箱倒柜的本事。因为一开始冯静启不想让元熙洗自己的贴身衣裤,每次都会藏起来,而元熙则会进屋翻找出来,替他洗了,后来冯静启也就麻木了,既然是冯家的媳妇了,洗就洗吧。 两人过着没有任何纷争的日子,也很有默契地不花任何时间去修行,过得与平凡百姓一般无二。 每日上午,冯静启都会在院中看书,元熙则在一旁托腮看着冯静启,不时为他递去几颗剥了皮的葡萄。下午时分二人会一起莳花弄草,喂鱼逗鸟,等到了晚上,大多时间会坐在院中赏星观月,偶尔也会去镇上逛街,或去茶楼听书消遣。 今日,二人祭拜完冯静启父母的坟后,便要去方青家,替方青祭拜双亲。 时逢清明,又伴着冷雨,以往热闹喧腾的街道变得有些冷清,行人们脚步匆匆,手里大多提着装有祭品的褡裢,赶往各自家人坟前祭拜。 走着走着,冯静启和元熙停了下来,在二人前方,两人撑伞而来,一男一女,也与他们一样,手交叠握伞,男子气度不凡,女子容貌绝世,正是方青和冥九。 方青看到冯静启和元熙二人后,也停下脚步,他和冥九来梅阳镇,目的与冯静启和元熙一样,都是替对方祭拜双亲,却没想到都是多此一举,且当面遇上。 冯静启和元熙相视一笑,方青也露出微笑,并不认识冯静启和元熙的冥九则静静看着他们。 “好一个冯秀才啊!” 方青先开口道:“连堂堂公主都骗到手了,厉害厉害。” 冯静启有些赧颜,元熙却哼道:“哪有你方青厉害,天下第一美人的手都被你握着,静启又怎么能和你比?” “彼此彼此。”方青大笑道:“冯秀才,我本来准备去完你家后,再去拜拜勇哥,你家看来是不用去了,要不一起?” 冯静启笑道:“我也不用去你家了,那就直接去看勇哥吧。” …… 锦溪镇外,林勇坟前。 方青蹲在林勇坟前,一边摆放祭品,一边笑道:“勇哥,上回来看你,给你摸了红名刀,这回就更厉害了,让你见一见两位弟媳,一个是冥皇,一个是衡朝公主,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冥九问道:“勇哥是谁?” “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冯静启道。 元熙道:“怎么个厉害法?” “特别厉害,牛一见他就得跑,不然会被吹起来。”方青笑道:“比如说他现在如果能说话,肯定会不甘示弱,说他娶了阎王爷的女儿,或者抢了阎王爷的媳妇。” 方青起身,拍了拍冯静启肩膀,瞥一眼元熙,坏笑道:“还没说你俩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当初在北襄郡时就好上的?你小子深藏不漏啊!” 冯静启摇摇头,元熙站出来道:“我家静启才没你那么不老实,我还记得在北襄郡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对我……对我……” 元熙欲言又止,一脸难以开口的样子,还拉住冥九的手,委屈道:“冥九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冥九看向方青,方青连忙摊手解释道:“我没有!” 冯静启也问元熙道:“怎么了?” 元熙噗嗤一笑:“我骗你们的啦,在北襄郡时我只认过方青做哥哥,其它没有什么。” 方青道:“差点被你吓死。” 元熙哼道:“谁让你一直欺负我家静启,我当然要报仇。” 方青无奈道:“我哪有欺负他?” 元熙道:“你见他老实,就一直调侃他,难道不是欺负吗?” “真是找了个好媳妇啊。” 方青笑了笑,对冯静启道:“这么护你。” 冯静启灿然一笑:“还好,还好。” 冥九看向元熙,眼含愧疚,轻声道:“对不起,我对元恒的所作所为……” 元熙摇摇头,叹道:“这不关你的事,要怪只怪我父皇,一切都因他而起。” 冥九沉默,元熙复又笑道:“不说这个了,冥九姐姐,你真美,怎么会有人长这么美呢!” 她白了方青一眼,继续道:“真是便宜方青了!” 冥九笑道:“你也很漂亮。” “好了好了,都漂亮。”方青一笑,对冯静启道:“找个地方喝一杯?” 冯静启笑道:“走,喝一杯。” …… 四人回到梅阳镇,步入聚福楼,选了方青和冯如意第一次相遇喝酒的雅间,边喝边聊。 而就在四人喝酒聊天之时,一名男子撑伞走入梅阳镇,虽穿着普通衣物,却难掩煌煌贵气,仿佛一颗太阳般,照亮雨中昏暗迷蒙的街道。 一位行人路过男子身边,男子开口问道:“请问可知方青家住哪边?” 行人摇摇头表示不知,疾步离去,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男子的背影,只觉刚才明明看到了对方的脸,为何刚擦身而过,就全然记不起来。 男子缓缓而行,又问了几人同样的问题,待经过聚福楼时,正巧遇到喝至微醺的方青一行走出酒楼。 双方迎面遇上。 第十三章 碾压 冷雨骤急,打得双方纸伞摇晃,落在地上汇聚成一股股湍急水流,在缝隙中流淌,行人由走变跑,踩溅起朵朵水花。 很快街上便只剩方青四人和对面那个男子,双方静立不动,遥遥相望。 方青一行身体冰冷,见到对方那一刻,仿佛漫天冷雨都落在自己心头,他们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元瞾。 天净寺一役,迈入元神的孔忧只比元瞾稍逊半筹,孔忧拼到身死道消,元瞾也差点油尽灯枯,接元嵩一剑都是勉强,冥蟾等人断言,元瞾的伤势,非闭关三年五载绝不可能痊愈,没想到才一个月不到,元瞾便现身人间。 元瞾看着四人,淡淡道:“真巧。” 他其实并不知道方青和冥九在此,只是根据洪天衍卦象所示,最终阻拦他的,可能并非孔忧,而是孔忧的徒弟方青,且方青极可能来自别方世界,故而来梅阳镇只是为打听方青生平来历,确定方青是否乃此方天地的变数,却没想到当面遇上。 而他伤势也确如冥蟾等人所言,根本没有痊愈,此时修为只有全盛时期的两三成,可即便如此,世间任何阳神巅峰,也绝不是他对手。 “方青,快带冥九姐姐走!” 元熙踏前,张臂挡在三人身前,任由冷雨打在自己身上,衣服瞬间湿透,她没有叫元瞾父皇,只是冷冷看着他。哥哥被他牺牲,师傅又死在他身上,元熙对他早就没有半点情分,不再认他。 方青和冥九并没有走的意思,面对一尊元神,逃跑已无意义。 似乎不愿元熙淋雨,元瞾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只见瓢泼大雨骤停,那些即将落在元熙身上的雨丝也静止悬停。 “不用你假惺惺!” 元熙红着眼道:“你都可以狠心到牺牲自己儿子,还会在意我这个女儿?” 元瞾没有解释什么,沉默片刻后看向方青道:“朕问你,你是否来自另一方天地?” 方青心神微惊,这个秘密除了他就只有冥九知道,元瞾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他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罢。”元瞾淡淡道:“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们,便是天意。” 不管方青是不是变数,杀了便是。不过他此刻不会杀方青,从冥九身上拿不到厚土鼎,但可以从方青身上拿到。 就在他欲出手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方青等人身前,一人身形魁梧,一人矮小鼓腮,正是冥蚁和冥蟾。杀死冥蛄后,也并未急着回冥都,始终暗中跟着方青和冥九,以防不测。 冥蚁道:“元瞾,你这小老儿不好好待在中州养伤,不怕翻了船?” “翻不了。” 元瞾摇头轻笑道:“别说你二人翻不了我这艘船,纵然你冥族四大神兽齐至,再加上当年的冥皇,一样不行。” “你以为孔忧一死,就无人能治你了是吗?”冥蚁冷哼道:“想起这个老子就不服,若孔忧早点迈入元神,哪怕提前一日甚至半日,你会是他对手?” 元瞾淡淡笑道:“朕一生,有过许多敌人,但能称得上对手的,确实只有孔忧一人,可无论如何,都是朕胜了,天意如此。” 冥蟾道:“元瞾,厚土鼎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直管出剑吧,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过得了我和冥蚁。” 他说话间双掌向后一推,一股强大又柔和的劲风裹挟方青四人,瞬间飘至天边,欲先让几人离开此地。 对此元瞾只是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放下头顶纸伞,换换收拢。 随着元瞾合拢纸伞,梅阳镇上方,像是也有一把无形巨伞在缓缓收拢。 远处空中的方青等人仿佛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身形弹飞出十几丈,方青和冥九停住身形后,准备各自带着冯静启和元熙前冲,然那堵墙竟然已经向内挤压到他们身前,推压着他们返回梅阳镇。 方青在后退间鼓荡修为,浑身金光大绽,一拳重重轰出,试图打破身前的那堵墙脱困,然而根本就是徒劳,方青直接被一股沛莫难当的力量反震回来,身形上下旋转。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他踉跄停住身形后,又闪回冥九三人身边,与冥九交换一个眼神后,带着冯静启和元熙直直闪向上空,可上方也有一堵墙在压下,一行人又被弹了回来。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接下来又冲向下方甚至梅阳镇的方向,却依然如此,原来四面八方都在合拢,将他们困在了这片天空之中。 元神境界,已与天地融为一体,天地的一切都能为自己所用,一眼停雨,合伞拘空,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最终方青四人被困在一个方圆数丈的空间中,冥九挥袖间一朵朵蓝色火焰飞出,欲将这个牢笼焚毁,可火焰触碰牢笼边界,仿佛碰到水一般,瞬间熄灭不见,方青出拳如雨,足以粉山碎铁的霸道拳劲在元瞾的神通面前,宛如稚童的挥拳,浑然无用。 冯静启见方青和冥九手段齐出,也无法破开脱困,焦急问道:“现在怎么办?” 方青已经放弃,摇了摇头,看向梅阳镇方向,道:“只能看那边的结果了。” …… 梅阳镇中,冥蟾和冥蚁早就现出真身,镇上那些楼宇房屋,在二人庞大身躯面前仿佛玩具一般渺小,镇上那些老百姓一个个目瞪口呆,惊恐无语,所幸三人没有在地面动手,而是腾至高空交手,否则整座梅阳镇早就变成一片废墟。 元瞾虽非全胜时期,但即便有伤在身的元神,依然元神,冥蟾和冥蚁一丝一毫的托大,也没有顾虑以多欺少,两人全力围攻,手段齐出,可纵然如此,只在短短片刻,冥蟾和冥蚁身上便满是剑痕,而元瞾却浑然无伤,始终游刃有余。 冥蟾和冥蚁两人压力如山,此时此刻他们才知道,当日在天净寺大佛山巅,孔忧未来之前,元瞾向他们出手时根本没有用全力,或者说不屑认真,而今日元瞾终于认真,结果便是碾压,而这还是修为只有全盛时期两三成的元瞾,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强,冥蟾和冥蚁二人也意识到,他们以为凭着元瞾重伤未愈,他们联手就能抵挡的想法有多可笑。 元瞾的紫剑飞旋,扯出一条条紫色长虹,宛如无数紫色彩带在空中飘旋,有一种惊艳之美,可落在冥蟾和冥蚁身上,便成了惊吓。 冥蚁坚硬如金铁的壳甲、冥蟾身上称世间防御最强的皮肤,在元瞾的剑气面前,根本无法抵挡,擦到剑光便是一道血痕,被刺中则是一个血窟窿,仿佛脆木薄纸一般,而他们两人甚至连靠近元瞾都无法做到,别说还手之力,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元瞾的剑气通过伤口钻入二尊盖世大妖的体内,横冲直撞,肆意破坏,冥蟾和冥蚁不得不分出心神镇压体内剑气,结果便是顾此失彼,被元瞾飞剑刺破擦伤的地方越来越多。 他们不是孔忧,无法仅凭阳神巅峰的修为,便能与元神过招,哪怕是并未伤愈的元瞾,最终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 两尊绝世妖王如两座山般砸落在地,压塌两座楼宇,各自躺在深坑之中。 元瞾飘然落地,左右看了眼深坑中气息奄奄的冥蟾和冥蚁,道:“朕还有与你们冥族做交易,就留你们一条性命吧。当然,你们也可以认为,你二人不配死在朕的剑下。” 第十四章 联姻 (家里出了点事,前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然后接下来也会没时间,但不会太监,我会把接下来几段大剧情浓缩至完结,讲完这个故事,有始有终。) …… 冥蟾和冥蚁庞大如山的身躯上布满剑痕,鲜血汨汨涌出,染红断木碎石,很快铺满大坑,仿佛两个血池一般,触目惊心。 元瞾站在二者中间,与冥蟾和冥蚁相比,他身形显得十分渺小,就像一只蚂蚁站在两头大象之间,但却给人一种如天地板广阔的感觉,只能仰视,不可力敌。 远处,被困空中的方青四人心沉谷底,他们有想过冥蟾和冥蚁依然不会是带伤元瞾的敌手,却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快,元神和阳神之间的差距当真宛如天堑。 “朕还要与你们冥族做交易,便留你们两条性命,当然,你们也可以认为,你二人不配死在朕的剑下。” 元瞾看了眼冥蟾和冥蚁,抬头对冥九道:“你应该知道朕要什么?” “你休想。” 冥九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厚土鼎。” “我知道,你的命,冥蟾和冥蚁的命,都换不来厚土鼎,但有一人可以。” 元瞾笑了笑,目光落在方青身上。 冥九心顿时一紧。 元瞾抬手,冥九身边的方青陡然消失,被元瞾虚虚提在身前,面向远处冥九,却丝毫动弹不得,元瞾道:“厚土鼎和方青的命,选一个吧。” 天净寺一役,已经证明冥九把厚土鼎看得比自己命还重,从冥九身上根本拿不到厚土鼎,但作为冥九心爱之人的方青或许可以。 “卑鄙小人!” 冥蚁怒斥元瞾。 “元瞾!你放开方青!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爹!”元熙也怒喝道。 元瞾却并不理会,静静看着冥九。 方青大声道:“不要给他!” 如今元瞾手中已有天渊珠,而在一尊元神面前,火族和风族恐怕也保不住火精和风精,唯一难获取的便是厚土鼎,可以说元瞾能否炼化世界本源的关键便在于此,一旦被他拿到厚土鼎,一切将无法转圜。与整个世界相比,他方青的一条命不算什么。 元瞾紧了紧手,方青再说不出话来,满脸涨红,快要喘不过气来。紫府修士在一尊元神面前,如同蝼蚁一般。 冥九捏紧双手,元瞾用冥蟾和冥蚁的命,甚至她自己的命来威胁她,冥九都会毫不眨眼地拒绝,一是冥族重器高于一切,包括她这个冥皇,二是一旦交出厚土鼎,青冥大陆可能随之毁灭,但偏偏被元瞾捏在手中的,是方青。 方青本是人族最闪亮的一颗星辰,前途无可限量,却为她站在整个人族的对立面,在镇魔塔中面对不可匹敌之剑,决然挥出那一刀,更不用提之前方青多次救她性命,她亏欠方青的,早已还不清,仅凭这一点,她就不能让方青有事。 更何况还有孔忧和灵寻的嘱托,还有…… “考虑清楚没?” 元瞾又紧了紧手,方青眼看就要被捏断脖颈,冥九松开紧捏的手,脸色平静道:“我给你。” “陛下不可!” 冥蟾连忙道:“方青也不会愿意你用厚土鼎换他性命!纵然我们几人都死在这,也好过让这方世界毁灭!” 冥罗当**宫,冥蟾为保方青,曾言方青是他徒弟,此虽非真话,可冥蟾是真的将方青视若亲徒,若要他以命换命去换方青,他也愿意,但若要用厚土鼎去换方青,他万万不能答应,毕竟这关系到整个青冥大陆,牵扯苍生万灵。 冥蚁也高声道:“陛下三思!” 方青不知哪来的力气,以微不可查的弧度摇了摇头,示意让冥九听冥蟾和冥蚁的,切莫意气用事。 冥九根本不理会,看着元瞾道:“但我有个条件,你拿到厚土鼎后,不能杀他。” 从刚才碰面时,元瞾问方青的话来看,他显然是为方青而来,且对方青的前世来历很有兴趣,她虽不知元瞾将方青视为变数,可她还是能隐隐感觉元瞾拿到厚土鼎后,极有可能会食言除掉方青。 元瞾沉默了会,点头道:“可。” 冥九道:“你先将方青放回我身边。” 元瞾皱眉,冥九道:“我说过会给你厚土鼎,就一定会给你,你觉得我们能从你手上跑掉?” 元瞾松手一推,将方青推至冥九身边,方青急道:“为什么要答应他?我一个人死不足惜,若被他拿到厚土鼎,到时候整个青冥大陆都要毁灭,我一样要死,早死晚死有何……” 冥九搂住方青,用嘴唇将方青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方青睁大眼睛,望着冥九那仿佛两片海一般的蓝瞳,只见这两片海洋竟开出现两个细小旋涡,瞬间旋转变大,方青晕眩恍惚了一下,却又在下一刹那恢复正常。方青疑惑不解,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冥九便用力将他推向元瞾。 冥九深深看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方青,甩袖转身,化作一道蓝虹驰向天边,声音遥遥传来:“元瞾,希望你不要食言。” …… …… 半个月后,中州皇城。 元瞾坐在龙椅上,殿前悬着两座鼎,这两座鼎一大一小,小的只有碗般大小,大的如同一座小山,然形态雕纹一模一样,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息,仿佛能压塌一切。 洪天衍从殿柱后方阴影走出,躬身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元瞾嗯了一声,洪天衍又问道:“陛下为何放过方青?” 元瞾眼神幽幽道:“朕答应冥九会留方青性命。” 洪天衍道:“陛下一定还有原因吧。” 方青乃是元瞾成事的变数,无论怎么看,元瞾都应该将方青除掉,以绝后患,他也知道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牺牲的人,又怎会在意诺言承诺,何况一入元神,就已非凡人了,更不会被这等事束缚。 元瞾转头,冷冷看向洪天衍,洪天衍低头更甚,元瞾道:“不关你的事,退下吧。” “是。” 洪天衍应声后消失在缓步后退,消失在阴影中。 元瞾看了眼厚土子母鼎,又将视线投向殿外,微微眯了眯眼。 洪天衍说的没错,他不杀方青,的确无关对冥九的承诺,而是他不能杀方青,冥九用了手段,将方青神魂与厚土鼎相连,一旦方青身死,那么厚土鼎也就毁了。或许其中还有一丝自负的原因,他认为自己既然得到厚土鼎,那么一切已成定局,他不相信孔忧的归元之法,也不相信方青能翻出什么风浪,放了也便放了。 …… 清明一过,天气渐暖,皇城中喧闹繁华,小贩们高声吆喝,行人满面春风,街巷孩童欢声笑语。 可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方青却如坠冰窖,再温暖的阳光,也驱不散方青心中的寒意。 冥九最终还是用厚土鼎换了他的命,这代表元瞾炼化世界本源之路将再无阻碍,整座青冥大陆危在旦夕,届时周围那些小贩再也不能高声吆喝,行人脸上再无笑意,孩童的欢笑声也将彻底消失,而这只是冰山一角,整片青冥大陆的其余地方,尽会如此。 方青如行尸走肉般走出皇城,步入山水间,找到一个人冥通道,想要进入地底去找冥九时,却发现人冥通道被封,之后方青又在中州找到几个人冥通道,却一样被阵法封锁住。 方青要找冥九,并非质问,他不怪冥九用厚土鼎来救她,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同样选择,方青只是担心冥九安危,他很清楚冥九纵然贵为冥皇,可厚土鼎乃高于冥皇之位的镇族之宝,冥九交出厚土鼎,等于背叛冥族,一定会承受无法想象的压力。 中州找不到地方进入地底,方青又去了景州和宁州,几乎找遍人冥通道,却发现一如中州,所有人冥通道无一例外地被封,人冥两族之间,似乎已经彻底断开不通。 而就在方青一筹莫展之际,方青听到一个消息,得知这个消息后,方青再也不去找人冥通道,而是直奔赤州。 火族昭告天下,将与冥族联姻,对象正是冥九。 第十五章 焚海城 黄沙如海,一望无边,空气被烈日烤得扭曲变形,热风卷沙而过,仿佛层层薄纱飘荡。 夕阳下,一座雄城屹立在沙漠中央,接天连日,壮阔不已,此城年代已久,城墙在烈日暴晒和风沙吹打之下早已龟裂斑驳,不时会有一张张墙皮滑落,透着一股孤寂苍凉。 一阵风拂过,吹散覆在城楼牌匾上的沙尘,现出‘焚海城’三个大字。 焚海城内,一座名为凌日楼的酒楼,一张足够三十人围坐的梨木圆桌上,却只坐着三名男子,呈一个三角,一言不发。每人身后还站着许多年轻弟子,全都手持兵器,神色凝重,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拉伸于场中,随时都要崩断。 焚海城是一座界城,将整个赤州两分,焚海城以北为人族地界,以南便为火族领地,任何人不得私自越过焚海城进入火族领地,否则会被火族视作冒犯,格杀勿论。 焚海城位置特殊,衡朝和火族皆不管,许多不容于人族的邪修恶徒都会逃至此地避难,故城中势力错综,龙蛇混杂,但因有三大门派坐镇,焚海城并不如何混乱,过往商旅途经焚海城,只要舍得交上一笔费用,也可安心入城修整,绝不会发生劫杀之事。 坐在圆桌上的三人,便分别为三大门派的掌门,三大门派平起平坐,共同管辖焚海城,素来平安无事,然今日三人齐聚凌日楼,是因为有人要打破以往的平衡。 坐在北位的男子视线依次扫过两人,开口道:“考虑得如何?” 他身着一袭银袍,头发霜白,眉宇间满是傲色,身后站着一名弟子,恭敬直立,摊开双手,托着一柄鞘纹精致的银色长剑。此人便是傲剑山庄的庄主江傲山,一身剑道修为冠绝焚海城,平日出行,从不自己拿剑,而是有专门弟子以手托剑,跟在其后。 其余两人相视一眼,一身穿紫衣的富态男子笑道:“江庄主,我们三大派之间一向平起平坐,今日你忽然要我们两派向你们傲剑山庄俯首,有点没道理了吧?” 他叫裘万富,是紫焰宗的宗主,一手火系神通出神入化,他素来看不惯江傲山的倨傲作态,却碍于他二人实力相当,以及考虑焚海城的平衡,一直保持表面上的友好。可前些时日江傲山偶得机遇,闭关多日,一举迈入紫府巅峰,距离凝神只差半步之遥,出关后便召他们这凌日楼,嚣狂直言,让紫焰宗和力神阁从今往后以傲剑山庄马首是瞻。 “姓江的,莫非是仗着修为突破,就觉得能吃得下我们两宗了?老子告诉你,胃口大是好事,但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牙口!到时别崩得自己满嘴碎牙!” 另一名大汉声音如雷,拍桌怒喝,震得大桌颤抖不已。他上身赤裸,虎背熊腰,几条陈年伤疤如蛇般横亘在虬结的肌肉上,气焰彪悍无比,此人便是力神阁的阁主,樊铁石。 “老夫既然敢说,那就肯定有吃得下的把握。” 江傲山淡淡笑道:“我再给你二人最后一次机会,若还是不答应,也无妨,因为……” 他视线扫过江傲山和樊铁石,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叹道:“无非就是出两剑的事情。” 樊铁石和裘万富神情一凛,却见江傲山摇头,竖起一根手指,笑道:“错了错了,无需两剑,一剑就够了。” “老匹夫吃我一拳!” 樊铁石猛然拍桌,桌子顿时四分五裂,他腾身而起,提拳砸去,势大力沉的拳劲瞬间将空气压塌打爆,响起一阵密集的雷鸣暴响,拖着一团白气,来到江傲山近前。 铮! 就在这时,一声剑鸣响起,江傲山那把银色长剑陡然出鞘,化作一抹白色长虹,与樊铁石擦身而过,又电光火石之间飞回剑鞘中,速度之快,还未散去的剑气形成一个白色圆圈,圆圈中飞着一串鲜血,还有一截断臂。 樊铁石捂着断口落地踉跄后站定,这位彪形大汉容貌坚毅,性格更是坚硬如铁,被削断一条手臂,虽痛得面容扭曲,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也不去看掉在地上的那条断臂,只是冷冷看着江傲山,怒恨交加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以往他与江傲山实力伯仲之间,江傲山的剑法虽然精妙,他却也能靠一双提拳与之缨锋,原以为即便江傲山此次突破修为,自己纵然不敌,也能周旋一二,却没想到已非他一剑之敌。 裘万富亦眉头紧皱,心中暗惊,若换成他面对刚才那一剑,结果也是一样,怪不得江傲山敢喘那么大气,原来是胸有成竹。 江傲山看着二人的神色,轻蔑一笑,当日他有幸看到落在赤州沙漠中的那道绝世剑光,震撼之余,有所感悟,于是闭关修炼,终于有所突破,剑道修为更是勇猛精进,无论樊铁石或裘万富,已非他一剑之敌,整个焚海城,注定要落入他手。 “爹!” 一名女子从樊铁石身后的人群中跑出来扶住樊铁石,身材修长,容貌秀丽,与如虎熊一般的樊铁石半分不像,却千真万确是他的女儿,亦是焚海城第一美女,樊枝花。 樊枝花看到樊铁石捏住伤口的手掌间鲜血直流,美眸发红,怒不可遏,指着江傲山的鼻子大骂道:“我日你江家祖宗十八代!你江傲山早晚有一日断子绝孙!” 樊枝花容貌身材随她娘,与樊铁石一点不像,但她毕竟是樊铁石的亲生女儿,总有些东西要随她爹,那便是樊枝花的性子,樊枝花性格比男儿更烈,豪迈直爽,开口见心,此刻见到父亲被江傲山断去一臂,又怎能容忍。 女儿骂的痛快,可一旁的樊铁石却心中暗道糟糕。江傲山生性喜淫,一日不御三女便浑身不自在,号称手中剑专斩男儿,胯下剑专斩女子,焚海城中的女人没少被他祸害。 樊铁石早知道江傲山这只老色胚想染指自己女儿,不过是碍于力神阁的势力才不敢下手,但此时今非昔比,江傲山已然凌驾于力神阁和紫焰宗之上,若要强占樊枝花他也无法阻拦,刚才他便在想自己断了一臂无求所谓,最重要是必须尽快送走女儿,却没想到樊枝花却自己跳出来了。 江傲山看着樊枝花,眯起眼,捏了捏下巴,笑道:“樊铁石,你出言不逊,我却饶你一条性命,只断你一条手臂,这已是格外开恩,却没想到你女儿这般不懂事,对我口出如此恶言,你说,怎么办吧?” 樊铁石道:“江……江庄主,我女儿年轻不懂事,还请不要见怪。只要你放她一马,我力神阁从今往后必定以傲剑山庄马首是瞻,忠心不二。” “樊老弟,瞧你这话说的。”江傲山笑道:“从我断你手臂那一刻起,你力神阁就只能效忠于我傲剑山庄,没有别的选择,所以这不能算作你的筹码。” 江傲山顿了顿,继续笑道:“这样吧,我也不愿与你女儿一般见识,只要她陪我一晚上,这件事就了了。” “你!”樊铁石怒急,樊枝花则重重呸了一声,喝道:“就你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裆里那玩意还能使?我看还是早点切了,少在那给老娘丢人现眼了!” “好好好……” 江傲山脸色阴沉至极,起身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用剑将你的舌头割下来,等到了晚上,再让你见识见识另一把剑好不好使!” 樊铁石将樊枝花挡在身后,一脸决然,他本就不是江傲山的对手,更何况又被断了一臂,无论如何都不是江傲山敌手,可他作为父亲,除非自己死了,否则绝不会让江傲山碰到自己女儿一根头发。 一旁的裘万富没有出手的意思,连连摇头,他本应与樊铁石联手对抗江傲山,可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没必要再得罪江傲山。 “我觉得不好使。” 就在这时,酒楼角落传来一道声音。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坐在角落,背对众人,自饮自酌。 众人疑惑不解,刚才三大门派的人进入凌日楼后,都不用驱赶,那些酒客便自行离场,不敢再逗留,却不曾想有人一直没走,不知道胆大包天还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但从他说的话来看,应该是前者。 江傲山眯了眯眼,倒一时间看不出此人的深浅,而他从樊铁石和裘万富的表情来看,应该也不是力神阁和紫焰宗的帮手。江傲山摆了摆手,身后数名弟子执剑欺近,包围住方青,其中一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方青不答,慢悠悠端起酒壶,缓缓倾倒,将晶莹的酒液倒入杯中,仿佛当他们不存在般,周围傲剑山庄的弟子顿时愠怒,纷纷握住剑柄,欲拔剑而上。 可惜并没有铮然的拔剑声响起,方青周围的傲剑山庄弟子一个个面红耳赤,他们手中的剑鞘像是牢牢铸在剑镡上,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他们的剑上,无论如何用力都拔不出来。 方青放下酒壶,拿起酒杯喝了口,叹道:“好酒。” 这一刻,那股无形的力量消失,周围傲剑山庄弟子终于拔出自己的剑,确切来说是剑自己飞出来的,且根本不受他们控制,拉扯着这些人冲向彼此,刹那之后,围住方青的这些傲剑山庄弟子便都死于同门的剑下,个个封喉。 江傲山眉头一皱,知道来者不善,再顾不得樊铁石父女,一把抓来银鞘长剑,纵身一跃,长剑出鞘后剑气冲霄,宛如一条白色匹练直刺方青。 方青不紧不慢捡起脚下的一把剑,以剑为刀,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挥,一抹刀芒乍现,瞬间斩断江傲山的白色剑气,也穿过江傲山的身体,更在墙面上破开一条线,有风沙从这条线中呜呜钻入。停于空中的江傲山缓缓低头,临死前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下半身斜斜离开自己身躯,掉落在地。 酒楼中的所有人皆目瞪口呆,尤其是裘万富和樊铁石,心中震惊万分,他们不敢相信不可一世的江傲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杀了,就和杀鸡屠狗没什么区别,心想莫非这是凝神境的高手? 一念及此,他们心中隐隐泛起恐惧,焚海城这个法外之地,朝廷一直是不愿管,而非管不了,早有传言朝廷会派人来肃清焚海城,该不会就是眼前之人吧?那他们恐怕会和江傲山落得同样下场。 安静片刻后,樊铁石踏前一步道:“敢问少侠高姓大名,少侠救我性命,纵然你是来肃清焚海城的,我也无话可说,樊某的人头你尽管拿去,只求你能放过小女和门中弟子。” 方青继续饮酒,道:“我只是恰巧路过这里的一介散修,姓名不值一提,杀这个江傲山只是看不过眼罢了,你们不必担心。” 众人长舒一口气,惊吓未定之时,没心没肺的樊枝花却拱手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侠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力神阁一定报答。” 方青放下酒杯,回头看向樊枝花,樊枝花一愣,方青道:“我倒还真有一事要你们报答。” 樊铁石看看方青,又看了看自己女儿,脱口而出道:“少侠但说无妨,只要少侠不嫌弃,就算把小女许配给少侠也无妨。” 说完他看向身边女子,只见樊枝花脸色一红,微微低下头,他心中一笑,了然于胸,自己女儿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如此姿态,显然是看上对面少年了,若非如此,早就开嗓大骂了。 樊铁石外表粗犷,心思却不粗,江傲山虽死,傲剑山庄已不足为患,可自己断了一臂,若紫焰宗趁机发难,他力神阁很难招架,所以他自然要招揽方青这尊大佛,别说嫁女儿了,就算把整个力神阁当做作嫁妆送出,他也不愿意。 裘万富心头一紧,暗道樊铁石真是一只老狐狸,他又岂会不知,一旦眼前少年被力神阁拉拢,那他的紫焰宗迟早完蛋,毕竟这可是比江傲山更厉害的人物,一旦力神阁要除掉紫焰宗,他们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而就在两人各自思量之时,方青道:“这个不必了。我听说火族过几日要办喜事,你们焚海城三大派都在宾客之列,我这个人喜欢凑热闹,所以希望二位掌门能带我一同前往火族观礼,如何?” 方青来到焚海城后,没有径直前往永焰山,一是永焰山无异于龙潭虎穴,没那么容易进,二是担心打草惊蛇,而当方青听说到火族将邀请焚海城的三大派去观礼时,便知机会来了,只需跟着三派之人的祝贺队伍,就能顺利进入永焰山,今日江傲山对紫焰宗和力神阁发难,也无疑给方青创造了机会。 樊枝花抬起头,眼中有点失落,而樊铁石和裘万富则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确如方青所说,此次火族大婚,邀请他们三大门派前去永焰山祝贺,可他们对此事却战战兢兢,忐忑不已。 火族一向排外,与焚海城也一向没有往来,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火族会邀请他们前往永焰山,期间有没有阴谋,会不会一去不回,都还是未知数,若非火族不能得罪,他们一定不会前去。而在这种情况下,再带一个焚海城外的人前往永焰山,万一出什么差池,无疑会多一分危险。 方青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淡淡道:“你们放心,我说了只是好奇罢了,不会给你们惹什么麻烦。我为你们除掉大敌,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帮吧?” 樊铁石和裘万富看了眼江傲山的尸体,相视一眼后,最终点了点头。若再不答应,恐怕他们也会和江傲山一样下场。 第十六章 三日后上路 永焰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山脉,群山流淌熔岩,赤红如火,仿佛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无数黑色烟柱冲天而起,在山脉上空结成一片巨大无边的黑云,笼罩方圆数百里,宏伟壮阔。 火海中心,一座高达千丈的火山,通体红色,瑰丽非凡,远远望去,仿佛一朵烧向天空的火焰。山体只是火焰内部的火芯,而山体外围燃烧着九层火焰,每一层都是一种神火,最内一层火焰便是九火第一的兜率神火。传说此山在天地初开时便已存在,九层火焰覆盖此山,焚烧万年,永恒不熄。 这便是永焰山主峰,岩壁上一条长廊蜿蜒回旋,连接一座座开凿修建于岩壁上的楼宇建筑,火族中人便居其中。而在火山口内部,火红如海的岩浆之上,漂浮着一座巨大的宫殿,通体由火灵石铸造,浑然一体,火灵石就如火凝成的冰,周围纵然沸腾冒泡的岩浆,也不会熔化,灵石内部丝丝火光流淌,仿佛红水晶一般,这便是火族的王庭所在。 夜半时分,在夜色衬托下,岩浆红得令人心悸,漂浮其上的火族王庭更是美轮美奂,辉煌雄伟,不时有夜风携沙而过,经过火山口时,沙粒瞬间焚烧,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火族王庭内,方青轻轻走出房间,确认四下无人后,关上房门,施展风吹雪所授的身法,化作一股柔风,悄然而行。 今日方青跟着紫焰宗和力神阁的人,在火族专人带领下,离开焚海城,一天时间来到永焰山,献上贺礼,用了晚宴之后,便被安排住下,只等三日后大婚观礼,而方青必须在这三日时间内找到冥九,然后再带她离开。 方青化风而行,没有被火族守卫发现,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九阳殿,根据打探到的消息,冥九和一众随行的冥族中人,都住在九阳殿中。 九阳殿大门没有人把守,可大门却是一面火门,火焰熊熊燃烧,显是一座阵法,若有人强行闯门,肯定会被烧成灰烬。方青眉头紧皱,思量该如何迈入这座门关,自是不能强闯,即便方青能抵挡火焰焚烧,可若一旦惊动火族中人,那他永远都别想带冥九走了。 就在方青一筹莫展之际,熊熊燃烧的火焰竟忽然变得矮小,像是在对方青俯首称臣一般,方青想到一种可能,于是翻手招出一团兜率神火,缓缓靠近火门,只见火焰全部熄灭,就像百鸟朝凤一般,不敢造次。殿门大开后,方青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迈入九阳殿。 …… 九阳殿中,冥九静静坐在房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亦无任何情绪,只是轻轻转着手中的三桃发簪,不知在想什么。 当日她用厚土鼎交换方青性命后,便被冥族视为叛徒,回到地底束手就擒后第一时间被族老罢免皇位,且关押在酆泉监狱。事关冥族重器,本来是要被处死的,就连冥蟾和冥蚁都没有任何办法。恰逢火族有意与冥族联姻,冥族如今势微,对于和火族结盟自是求之不得,于是便榨取冥九最后的价值,将她送至永焰山,禁足在九阳殿中,只等三日后嫁给火族新王。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身影缓缓迈入,笑道:“我的好侄女,这么晚还不睡?” 冥九头也不回道:“皇叔每天晚上都要来亲眼确认我的死活,真是辛苦了。” “当叔叔的,关心侄女也是理所应当,你若有个什么差池,让你怎么向火族交代呢?” 冥罗笑道:“哎,还有三日,你便是火族王后了,一想到从今往后你要长居永焰山,皇叔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无论如何,皇叔都得恭喜你,恭喜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冥九淡淡道:“我也要恭喜皇叔,三日后就能回冥继承皇位,你处心积虑那么久,终于如愿了。” 冥罗围着冥九缓缓踱步,笑道:“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啊,这些年我那些周密的谋划,结果都是一场空,正当我以为此生再不能染指冥皇之位时,你却帮了我一个大忙,要不是你拿厚土鼎换方青那小子性命,成为冥族的大罪人,我又怎么会有机会?” 冥九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手中发簪,冥罗摇头道:“其实我真想不通,姓方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对他。” 冥九道:“已经确认我还活着,皇叔还不滚吗?” “我的好侄女,别着急。” 冥罗手虚虚一抓,冥九手中的发簪便出现在他手中,冥九猛然起身,清喝道:“还给我!” 冥罗笑道:“皇叔劝你一句,你马上就是火族新王的皇后了,可不能再想着别的男人,千万不能丢了我冥族的脸面。” 他手一捏一松。 冥九瞪大眼眸,看着发簪化为齑粉,如沙子般从冥罗手中散落地上。 冥罗看了冥九一眼,大笑走出房间。 …… 冥罗走出冥九房间,心情舒畅的他深吸一口气后,皱了皱眉,这里的空气总夹杂着熔岩气息,他很不喜欢,不过一想到三日后,他就可以回到地底继承皇位,他便又展颜舒眉,大步离去。 可刚走没两步,冥罗便停下脚步,他翻手一看,掌心是一块熔岩制成的阵牌,通体漆黑的阵牌表面,亮起一丝丝红亮的纹路,他神色一凛,身形瞬间消失。这是九阳殿的阵牌,只要有人不带阵牌进入九阳殿,阵牌便会响应,显示是有人闯入九阳殿,而且很有可能是为冥九而来。 …… 方青进入九阳殿后,依然化风而行,正当他四处搜寻冥九下落时,忽然撞在一面墙上,确切来说,是一团黑雾。 方青从风中跌出,踉跄后退,与此同时,黑雾旋转凝缩,现出冥罗身形,冥罗看着方青,似笑非笑道:“竟然是你,可真是个痴情种啊。” 方青问道:“冥九在哪?” “自是在这九阳殿中。” 冥罗手指点了点脚下,笑道:“不过你是没机会见她了,上路吧。” 冥罗生性谨慎,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此刻没有多余废话,直接闪至方青身前,提掌拍下。 “慢着!” 就在冥罗即将拍死方青之际,一声冷喝传来,紧接着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方青和冥罗身旁,身形高大,皮肤白皙,满头红发,一看便是火族中人。他看了方青一眼,问冥罗道:“这是怎么回事?” 冥罗收回手掌,这里毕竟是火族地界,既然火族的人赶来了,便只能交由他们处理,自己不好再出手,更何况来的还是此人。 这位火族中人名为烈铮,修为阳神巅峰,乃火族第一高手,新王能肃清朝野,烈铮的功劳不比火族皇室少,此人修为高深,性格刚烈,极难相处,冥罗对此人拿捏不准,亦有些忌惮。 冥罗道:“道友有所不知,此子便是孔忧的徒弟方青,之前便一直纠缠我们陛下,此次不知怎么混入了永焰山,来到九阳殿中,正好被我抓个正着。” 烈铮打量方青,点头道:“一定是跟着焚海城的队伍而来。” 烈铮的目光扫在方青身上,方青只感觉仿佛有一把火在烧自己,他看向烈铮,眼睛竟隐隐刺痛,仿佛在看正午的烈日一般。 冥罗道:“此子诡计多端,又来者不善,三日后便是我二族联姻的大日子,道友应该立刻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多。” 烈铮抬手示意冥罗不必多言,冥罗眼睛微眯,隐藏好眼中的不悦,没有说什么。烈铮对方青道:“原来你就是孔忧的徒弟。” 方青道:“是又如何?” “没什么,我烈铮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孔忧算是一个。” 烈铮道:“就凭这个,我今日不杀你。” 冥罗欲言,烈铮又是抬手压回,烈铮继续道:“但我今日不杀你,不代表一直不杀你,念你是孔忧的徒弟,我再让你多活三天时间,等三日后大婚之期一过,再取你性命。” 烈铮继续道:“你方青为冥九背叛人族的事我听说过,而你和冥九的关系更是天下皆知,我烈铮要杀的人,从不留着过夜,但这回就为你破一次例。我便让你在三日后的大婚典礼上,见到冥九最后一眼后,再送你上路,好让你死得瞑目。” 第十七章 贺新郎 三日后。 永焰山上,火红熔岩喷发流淌,仿佛自山顶垂下一条条红毯,缠绕交融,宛如披了一层嫁衣。王庭中张灯结彩,悬红燃火,喜庆非凡,可偏偏在婚礼大殿中,摆了一只囚笼。 囚笼是一颗火球,里面困着方青,无论方青如何施力,都无法冲破周围的这层火焰,只能透过火焰,看着大殿中的火族中人奔行疾走,布置一切,而在片刻之后,方青也将亲眼目睹冥九与他人成婚。 方青自问与火族没有仇恨,不知烈铮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看似让自己多见冥九一面,实则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残忍。 殿中一切很快布置妥当,负责礼乐的火族中人分站两列,演奏火族特有的乐器,在悦耳动听的声音中,还有身段婀娜的火族女子翩翩起舞,红袖翻飞,红裙飘荡,宛如一团团灵动跳跃的火苗。 一会后,舞毕乐息,整个永焰山忽然摇晃一下,然殿中所有人并不惊慌,反而笑容更甚。方青看向殿外,只见一道道岩浆冲天而起,那是王庭四周的岩浆喷涌所致,宣告吉时已到,大婚仪式正式开始。 一道凤冠霞帔的丽影,在几名火族女子的搀扶下从偏殿缓缓走出,她披着盖头,看不清周围一切,亦没有看到方青,只是静静从方青身边经过。 方青瞪大眼睛,眼神恍惚,他想开口去喊冥九,却知道声音无法从火牢中传出,而即便冥九能够听到,方青也不会喊出声来,既然自己待会就要被处死,一切已无法转圜,也就没必要再打扰冥九,令她徒增伤痛。 冥九走入殿中那一刻,另一边偏殿,也有一名男子在簇拥下缓缓走来,身穿喜服,头戴冠冕,却因珠旒遮面,只能隐约见其皮肤极白,看不清具体面容。 男子和冥九分别从两边走到殿中红毯上,男子隔着衣服,托起冥九的手腕。这一幕落在方青眼中,方青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而就在男子准备牵冥九而行时,一道女子的冷喝忽然响彻整座火族王庭:“快把我弟媳妇交出来!” 方青看向殿外,只见一男一女两道倩影立于王庭上空,女子穿着绡纱,身段玲珑,五官精致如画,男子一袭白衣,身姿俊逸,翩翩风流,竟是泉玲珑和风吹雪,刚才大声冷喝的正是泉玲珑。 风吹雪和泉玲珑知道冥九要嫁入永焰山的消息,却不知方青此时也被困在永焰山,不过他们来此要人,也是为了方青,当日因为方青,泉玲珑和风吹雪之间的隔阂才得以消除,两人才最终能终成眷属,今日他二人自要将方青的女人从火族手里带还给方青。 冥九并未摘下盖头,却能听出泉玲珑的声音,不过她并未有任何情绪波动,别说泉玲珑和风吹雪二人根本不可能将她从永焰山带走,纵然真能做到,她也不会走,她在冥族重器和方青之间,选择了方青,从而自视为冥族罪人,心甘情愿接受任何处罚,嫁入火族联姻,亦是她亲自首肯,否则当日交出厚土鼎后,她为何要重回地底。而今时今日,纵然有离开永焰山的机会,她也不会离开,因为她不会让火族迁怒冥族,不愿亏欠冥族更深。 泉玲珑大手一挥,永焰山上空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场倾盆大雨骇然落下! 这些雨珠都并非普通雨水,每一滴都在空中化作水线,犹如无数把刀剑一般,刺中永焰山外围的火焰上,然永焰山外围的九层火焰只是不停摇晃,响起连绵不绝的嗤嗤声,却丝毫没有被浇灭的迹象。 永焰山外围的九层火焰,是九种天地神火,合在一起亦是一座阵法,任何人想要强闯永焰山,就必须破掉这座阵法,然即便泉玲珑拥有施云布雨之能,依然无法撼动分毫,事实上纵然泉玲珑将整个南海之水搬来,也很难浇熄九层神火。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来到永焰山上空,与泉玲珑和风吹雪遥遥而立。烈铮的身影从火光中踏出,对泉玲珑道:“泉玲珑,没想到你竟然敢来永焰山撒野,难道是活腻了吗?” 火族占据赤州南部,再往南便是鲛人一族所居的南海,双方素来不合,水火不容,历史上曾发生多次战争,伤亡惨重,故而后来两族约定,达成互不侵犯的协议,对方地界更是自己一方的禁地,万不允许踏足,否则格杀勿论。而今日泉玲珑作为鲛人一族的女王,竟然来到永焰山,还公然出手要人,这对火族而言决不可容忍。 泉玲珑哼道:“烈铮,识相的就快点放人,不然小心我灭了你们永焰山。” “就凭你?” 烈铮扯了扯嘴角,瞬间化作一道火光冲向泉玲珑,泉玲珑给了身边风吹雪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继续破阵后,亦化作一条水龙卷,撞向烈铮。 一个是鲛人女王,一个是火族第一高手,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水火相撞,双方身形皆倒飞出去,却又立马停住,再次冲向对方。双方手段齐出,火焰汹汹,燃尽一切,波浪滔滔,浩瀚深远,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 风吹雪所化的龙卷笼罩整座永焰山,吹得九层神火摇曳不止,却始终无法吹熄,而只要破不了这座阵法,他们就无法带走冥九。 就在这时,托着冥九手的男子淡淡说了句继续,于是婚礼大典继续进行,方青亦从远处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风吹雪和泉玲珑,而是看向冥九即将离自己远去的背影,这一瞬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可出乎方青意料的是,男子说了继续后,并没有牵着冥九往前走,而是转身面向方青,身上喜服化作一抹红光离开他的身躯,转瞬间来到方青近前,在困住方青的火球周围绕了一圈。 火牢熄灭消失,就在方青不解其意时,那抹红光陡然裹住方青,竟又重新变回一套喜服,穿在方青身上,一时间,仿佛方青才是新郎。而这一切,被盖头遮面的冥九全都没有看到,在方青穿上喜服后,她被身边男子牵着,缓缓走向方青。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男子本来被珠旒挡着的面容渐渐清晰,而方青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喃喃道:“烈云?” 烈云站在方青近前,微微一笑,提起方青的手,再将冥九的手放在方青掌心,笑道:“方青,我的朋友,原谅我跟你开了个玩笑,现在我将冥九还给你。” 冥九听到方青二字,猛地抬手揭下盖头,看到方青穿着喜服站在自己面前时,欣喜、惊讶、委屈、疑惑……等等情绪交织,最终化为泪水夺眶而出,此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方青的手。 方青看向烈云,欲言又止,烈云笑道:“这场婚礼,本就是为你二人准备,你才是今日的新郎,一切等完成后再说吧。” 烈云大手一挥,礼乐再次响起,侍女们围上前来,为冥九和方青整理衣装,最终又带着二人以火族礼仪,行礼拜堂。 五月初五,方青和冥九于火族永焰山中,结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