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之宠妻成帝》 第1章 公主落水 日光烨烨,青山苍翠,碧水盈盈。 沈休文纵身一跃跳入白云湖,想不到会因此惹来个大麻烦。 浅绿色带着一点泥腥味的清凉湖水淹过他的口鼻,他屏住呼吸划动手脚奋力游了起来。 离他四五十米处,一身着嫩黄色宫纱裙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飘在水上,仿佛一片秋日的银杏叶在涟漪中微微清荡。 几个眨眼的功夫,沈休文便游到她附近,仔细看了看,一个深呼吸,扎入水中,将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揽住,另一手轻托她的后脑勺,浮出水面。他快速张望了一下湖边,便朝着近旁一块岸石游去,将女孩托举到上头。 就在不远处,还有一条翻覆的小舟。两个胡乱扑腾的人死死抓紧了那木舷,一时半会倒像是出不了事。 沈休文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小女孩,便双手撑着石头向上用力一蹬,拖着湿透的玄纱外袍立刻蹲到小女孩的身边,探查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点气。 沈休文放下大半心,捏住小女孩柔滑好看的下巴,使她张开嘴巴。他低头细瞧了瞧,见口中没有异物,就松了手,自己改成单膝着地,一腿曲起,将小女孩捞起来,让她肚子冲着他的膝盖,然后就使劲地拍她的背部。 小女孩开始吐水,好一阵才停下。沈休文把她放下来平躺在地,见她眼皮颤动,眼角竟滑下晶莹的泪珠,便轻柔道:“别怕,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第2章 沈二公子 高林翠飞,鸟啼蝉鸣,曲径幽深。 此处风光甚美,即使是盛夏,空气依然是清新的,凉爽的。可在条石铺砌的山道上缓缓拾级而行,沈休文的内心却是沉重的。 这几日,他想极了返回自己原来的世界,做回原来的自己。可是,几次偷偷的尝试,都没让他看到一丝穿越的可能。再度泡过白云湖的湖水,他真切地感到,自己极为可能要被留在这个身体,这个古代国度里了。 回不去了。 想到这点,他的心就钝痛难过。他没有有些小说里男主角那般的雄心壮志,更没有兴趣一路收小弟建后宫什么的。他没有一点兴奋,只有对这奇特的命运转折,感到一股无可奈何的感激。毕竟他活了下来,以如此的方式。 只是尽管感激,他的心还是向往着回家。他不能阻止自己去尝试,只要一想到父母从此绝望悲伤于失去唯一的孩子,他再也看不到亲爱的爸爸妈妈,他就感到天像要塌了似的。 他从此便是孤儿。而对原身还活着的家人来说,事实也是那么残忍和不公平。他接收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他们也都是爱护原身的好父亲和好兄长。 眼下对他来说,最好的设想,便是原来的沈休文穿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们仅仅是互换了。愿他会好好待自己的爸爸妈妈,而他则完成为沈家之子的责任和义务。 沈休文唯一稍感安慰的便是,他们同名同姓,甚至面容体态也有九分相似。冥冥中或许有什么联系,才让这一切发生。穿越让他并没有改信鬼神之说,但对神秘力量却有了十分的敬畏。 他现在身处的大宁,并不在他所知的古代历史里。甚至,前天他翻找到一张舆图,发现连地理都跟自己的世界大为不同。这可能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不同时期,而是两个不一样的宇宙空间。 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显然即使他懂了,也无法凭借当前的科技水平来实现自主穿越。就算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那里也才刚刚有学者提出相对完善的理论而已。 沈休文长叹一声,只觉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道路了。他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另一个可能还存在的沈休文。 还有,方才他救的那个小女孩,可能身份非同寻常,也不知会对沈家和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当时跳下去时什么都没有想,现在发现可能会有些麻烦,否则那小女孩应该不至于催着他走。 “公子,小的可找着您了!”他如今的贴身小厮沈川从小道拐角急急跑来,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迎上来担忧道:“您这是又泡水里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他家二公子自从前几日被人打晕落水,被救醒过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出门找人打架闹事,却爱撇下家人,自个跑去那白云湖边徘徊,跟被吸了魂似的,在里头都游了好几回。 说句冒犯主人的话,他真怕公子是傻过头了。这明明是有人作恶,公子却跟那湖较上劲了。 沈休文有些傻兮兮地一笑,点了下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他心里也在琢磨,自己在沈家虽然举动有些与往日不同,但还是会尽量模仿记忆中原身的神态表情。刚才在小女孩面前却一时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怪不得她的眼中好像有过一点惊讶。 她肯定是认识他的,但是大概并不太熟悉,只是听过原身鲁莽傻白的名声。 沈休文不禁心中暗暗感叹,人若没有好的成长和教育环境,就算是出身再好,也只能变成个没用的浑人。原身没有得到有益的教导,不知怎么还特别抗拒读书,一心舞枪弄棒。虽也明白自己常被人嘲笑,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反而因为心情不愉,行事愈发冲动,导致恶名远扬。 原身的落水,自有对方的责任,可更多却是他本身的缘故。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毫无清醒的认知,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进皇子间的争斗,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最后落得离开了这个人世。 要知道原身他爹沈茂同,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上柱国大将军。十年前战胜西北的罗罗国安定边疆,如今总领西南六个边镇,可谓是国之柱石,社稷重臣,系着大宁朝的一方安危在身。他哥神力非凡,也已是一员能震慑边关的虎将,战功卓着。 他家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轻易站在某个皇子身后的。可原身父兄没有明确告知过他,来信只再三叮嘱他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因为原身是沈夫人拼却性命生下的早产娇儿,自小体弱,需要精心细养。原身原先唯一在身边能教导他一二的祖母,又出身贫寒老实本分,且对孙儿宠溺无度。 老人家去年过世,原身父兄奔丧回来,仅仅一个月后又被皇帝夺情,只得赶回边境,留下原身和一位异母妹妹独自在京。原身对祖母感情深厚,认真守完了一年孝期,没有闯祸闹事。但出了孝后,毕竟没有了长辈牵念拘束,他就浪荡了一阵,便被有心人偷偷拉进了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圈子。 原身只觉得和他们意气相投,却不知人家只是投他所好。这些年他的身体日益康健,又崇拜父兄,喜欢练习武艺,最爱做些自认仗义的事,动不动就干架斗殴。别人看在他身份面上,知道这是沈家娇宠的幼儿,就连皇帝也会护着几分,轻易是伤不得的,常常不与他真来,只是背后笑话一二。 原身因此错估自己本身的实力,脑子一糊涂就被人怂恿着去惹了硬骨头,叫人三下两下就打懵了,结果头昏眼花落进了湖里。 沈休文穿来后,理清了事情原委,既为自己捏一把汗,也心疼原身的处境。原身不是个坏孩子,甚至本质挺好的,虽然有点长歪了,可那也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十五岁,好多现代的孩子正是中二的时候,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休文原来已经十九岁,现在年龄忽然缩水了四岁,但心态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水平。他本是国内排名首位的大学特招国防生,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品学兼优,因为做好事还上过新闻。不夸张地说,他是被国家嘉奖过的榜样少年,用好品行、高颜值、优学业征服了千万国人。他若是上网开博客去实名认证,就能拥有明星级别的粉丝群。 不过沈休文本身是很低调的人,性格沉稳,只想和父母一样做个默默为国家壮大实力的科学家。没料到,他暑期回家,却正好遇上家乡暴雨导致的洪水。在主动参与救援的过程中,他为了救一个落水老人,不小心被突来的漩涡拉入了黑暗,无奈地穿越到了宁朝。 沈休文想,总是装傻是不行的,一来他没那个演技,二来他也不希望头上永远顶着傻白的帽子。而那些原先欺负、欺骗原身的人,他自然不会再亲近,也会想法教他们吃到教训。至于那个害原身落水的,有机会也得替原身报个仇。 他是榜样少年不假,但恩怨分明也是真。宽容可不是放纵恶意的理由,善良也不是软弱可欺的原因。 他目前基本确定,是打算在京城做个安安稳稳的富贵闲人,可这不代表他就会怕事了,会畏缩胆小。若有人惹上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沈休文正这么想着,就迎面遇上了原身的仇人。 “呦,有点狼狈啊,沈二公子,你这是又掉湖里喝去了?”一少年带着嘲笑的口气调侃道,“当心点,脑子可别再进水了。” 第3章 彦卿相邀 来人白衣翩翩,折扇轻点手心,正是风华正茂时。 只是他一张毒舌却坏了他的容止。他嘴角一抹轻蔑的笑,上下扫视了眼沈休文,又道:“下次可没人会救你。” 沈休文皱了下眉,沉声道:“多谢你提醒,李公子真是好教养!” 眼前这位李恕是吏部李尚书唯一的宝贝儿子,有才有颜,为京城新一代的四大才子之一。他和原身本来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谈不上仇怨。但就在月前,原身为了给个狐朋狗友助阵,无意中将他给当成对手狠狠揍了一拳。 李恕顶着黑眼圈,从此就对原身记恨在心。 落水那天,原身跑去挑衅谢家三公子,还以为对方只是文弱书生,一点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被对方随手一个过肩摔甩出。原身不甘心,又扑了上去,再被对方侧身闪过,一个手刀,再加一记脚踢就给击飞了出去。 当时李恕也在旁边,瞅准机会就踩推了原身一下,害他在眼冒金星之际狼狈掉进了湖中。 李恕此时听后哼笑道:“惭愧,我可不及你!” 他心中却微微有些吃惊,怎么这素来冲动易怒的家伙今日如此反常,居然没扑过来打他,而是会暗讽了?他本想着,若是沈休文动了手,彦卿定能替他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两人说话间,身边又来了几个少年,均是这次随同皇帝前来避暑的世家子弟。领头正是大宁相国的嫡幼子,后宫贤妃的亲弟弟,大皇子的舅舅,四大才子之首,谢彦卿。 沈休文看到了他们,不由打量了一番令原身大吃苦头的谢三公子。只见他身姿风雅,面容俊秀,望去如兰芳君子,神态温和,嘴角正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武力的强悍。 “沈二公子,上次真是失礼了,”他真诚地道,“见君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在原身落水后,谢彦卿立刻就叫了家人下水将他救起,又向皇上奏明此事表示自责,除了送来珍贵药物和礼品,更是日日遣人来问候。直到沈休文坚决表示,他已经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谢家人才不再露面。 沈休文暗道,谢彦卿行事周全,他若是死揪不放,可真要被二皇子那伙人带到沟里去了。 说实在的,谢彦卿从头到尾并没有做过错的事,他把原身打飞了,那也是出于自我防卫。对于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沈休文内心是钦佩的,甚至想,若自己在现代认识谢彦卿这样的人,说不定会结交为好友。 就像现在,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古代优秀少年的代表。他看过去后,发现对方还挺顺眼的。 “谢三公子有心了,我上次鲁莽冲撞了你,谢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的过错。”沈休文也诚恳地道。 谢彦卿其实方才就发现今日的沈休文尽管衣袍皱乱,却有着与以前大为不一样的风采。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清明沉静,神态平和,仿佛是峻岭上的青松,又似碧湖中的仙鹤,姿态自有一股风流自在。 这还是被京城人嘲笑的沈家二傻子吗?真不敢想象一个人在短短几日内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以前的他一直都只是在伪装? 不。谢彦卿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次沈休文冲上来揍他,他那目光,那神情,绝对是一个愚钝直冒傻气的人的真切流露。 谢彦卿相信自己的判断,当时就心里明白沈休文不过是个被利用还不自知的笨蛋。他虽然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但由于自家姐姐和外甥的关系,是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的。对于大将军的儿子,他自然并不想结仇,所以尽管并不是他的错,他还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并尽可能的善后。 只是,他也绝对没想过要和这位搞好关系,结交一二。本来嘛,他们各为文臣武将魁首的儿子,基本上能相遇点个头就可以了。否则,他的皇帝姐夫也不一定乐意看到啊。 但是,此刻,谢彦卿却对这位忽然脱胎换骨的沈休文产生了兴趣。一个人是如何才能改变得如此多呢?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一次落水,还有开窍的作用吗? “沈二公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彦卿微笑道,“明日上午,我等打算在飞仙岩霞光亭小会,你若有闲暇,不妨过来一起坐坐。” 沈休文对他淡淡一笑道:“多谢谢兄相邀,在下才疏学浅,就不凑这个雅兴了。” 旁边李恕也讽笑道:“彦卿,咱们还是别为难沈二公子了。明日大家伙吟诗作画、弹琴吹箫,你让他干站着无聊吗?” 他话音一落,另几个少年都忍不住轻笑两声。 谢彦卿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众人,倒教他们不敢再出声了。李恕向来与他交好,见此也没有不给面子地继续奚落沈休文。 谢彦卿对沈休文抱着歉意道:“我冒昧称你一声贤弟。贤弟,千万别把这话放心上。我们也不过是赏赏风景,扯扯闲话罢了,你尽管来,我管你不无聊。我们几个若往日有什么误会,正好可以好好掰开来讲清。” 沈休文闻言微微一笑道:“谢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巧,明日我有事在身,只能错过这次机会了。” 其实他心里倒是意动了,既想去看看究竟古代才子们的聚会,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犯怂。只是,他猛然想到自己明天还真有事。 明天,是原身的生日,也是原身母亲的忌日。 往年这一天,原身都是郁郁在家,不食荤,不饮酒、不作乐,为母亲设筵祭祀。这次,他也不会放下这份为人子对母亲的哀悼。他想起自己的妈妈,当年也是一度难产,最后是剖腹将他生下的。感谢医学的进步,让他不至于像原身那样从小失去母亲,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如今他也算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 沈休文想到此处,心中难受,又平静地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李恕在旁冷笑一声,道:“有些人真当自己是大爷了,谁管你来不来,走不走的!” “李恕!”谢彦卿忙呵了一声。 沈休文的目光落在李恕眼睛上,定了一瞬又移开,冷肃着脸,从他们中间走过,施然离去。 小厮沈川忙跟上前去,看着眼前的身影,只觉自己的主人不同寻常,再无傻气,倒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他平日一直全天候跟在沈休文身边,自然不会觉得这不是他的公子本人,只是想着公子好像因祸得福,脑子开始灵光了,人也变得厉害了。 他暗道,真是老天爷保佑!今后他跟着公子大概不用常常觉得憋屈了。 “彦卿,这沈休文好像有点邪乎啊……”李恕微微抖了一下,对谢彦卿嘀咕道。 方才那刹那间,沈休文的眼神竟有如实质,如利刃一般直捅他的心,令他感受到一股凌然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僵住了。等他缓过神来,还有一种后怕的感觉。此时,他的后脑勺密发下都是冷汗。 谢彦卿望着沈休文远去的方向,目光微凝道:“此子不可小觑矣。” 第4章 行宫有召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思亲隔世悲,伤心惟此时。 沈休文不知旁的穿越者是如何熬过这种突然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虽然他有尽量把心思放在适应当下,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但,实在是太难了。 对他来说,古代生活的种种不便利,这些都无所谓。他穿越前虽只是个国防生,却是经受过好几回野战军训练的编外老兵。暑期的时候,有时跟着一起外出拉练,是吃过不少苦的。 同原身一样,他家也是军事世家。他祖爷爷从小当兵参战,一直做到中将;他爷爷曾是某战略部队的一号人物;他父母则都在军中参与国家科研工作。尽管亲人从来没有要求他必须入伍,但他在高考后还是选择成为了一名国防生,立志像父母一样,未来在军事科技领域做出自己的成绩。 因为他父母工作的关系,他小时候经常看不到他们的人影,都是和爷爷一起生活的。他爷爷向来不惯着他,对他各方面要求都十分严格。别人家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在背古文练书法;别人家孩子在网上游戏的时候,他被扔到了连队锻炼身体;别人家孩子在换女朋友的时候,他在学习各种外语…… 曾有一度,年少的他异想天开,想他爷爷不会是想把他训练成特工吧?似乎很酷啊。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只是他爷爷怕他闲着不学好…… 他爷爷从来不像别家的爷爷那样慈祥和蔼,那张还算蛮帅的老人脸上总是神情凝重。他一生气、一发怒,能把人四五十岁的大校给训哭。他见识过一回后,很明智地表示自己是个乖宝宝,爷爷说啥他干啥,保证认真完成任务,倒把他爷爷逗笑了一回。 后来他爷爷因病去世了,他的父母也能腾出空来陪伴他了。他们把曾经自感亏欠他的关怀,源源不断地大放送给他,搞得已经是高中生的他经常感觉自己像才上幼儿园。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意,他确实无比深刻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们总是以他为傲,觉得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其实,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傲,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棒。 爸爸妈妈,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安慰过自己,告诉自己,就当自己接了个秘密任务,或者去国外念书了,联络不到他们也是正常。但是,任务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国外也有回来的时候,更不用说,平常还可以随便通讯和视频。 来了大宁,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原身他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穿越呢? 沈休文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想起原身母亲忌日的事后,又激起了无数波澜。男儿自当坚强,他能控制住眼泪不往外流,却无法把伤痛立刻封口结疤。 也不知现在,父母他们是什么情况。 原身,你可一定要像我一样还活着呀! 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公子,您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备水去!”大管家沈山,也是沈川的爹,出门迎接道。 沈休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沈家的别院。此处雕砌精美、布置奢华的林间三进式四合院,原名盘云居,后被沈休同改叫依山楼,是皇帝当年的赏赐,也是附近一圈权贵住宅中最为靠近明水行宫的三座别院之一。 “麻烦你了。”沈休文点点头,回到自己屋中。 “公子,您快换了这身湿衣吧!”沈川双手捧着干净的里衣上前道。 沈休文接过衣服,又下意识要道谢,不过刚张开嘴,马上想起了沈川前几次听到他无意中这样说后整个人惊恐的模样,于是又把谢字咽了回去。 这种思想上文化上的差异,才是他穿来后最感到苦恼的地方。大宁的风俗与他已然形成的三观不合啊。要他当个安享底下人动不动下跪式服务的大少爷,真是件比较折磨人的事。 虽然他有原身的记忆,可是那更像是一部可以随时搜索阅览相关细节内容的少年成长影像。他总归还是他,是一个在科技文明时代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他也不是具有精湛演技的艺术家,能把一个有点缺爱、有点中二的古代贵族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穿越至今,他露出的破绽许许多多了。但是,这种换魂的事大概是正常人都想不到会有,所以他尽管和往常有不少不同的举动,但还是被自动合理化了。因为落水性情大变什么的,大家基本都是相信的。 沈休文要做的,便是改变得谨慎些,既让自己不失去自我,也不能被人视为妖魔。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非要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提倡人人平等。他自己作死不要紧,若因此把原身一家子都害了,那就太对不起了。 他必须活下去,尽量活得好些。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他对原身的责任。 沈休文接过衣服,摆手不让他帮忙,自己换好。知道他最近容易饿,管家已经让人先行送来了一些可口清爽的小菜,让他佐着高粱泡饭,填填肚子。 等沈休文用完,又自个沐浴更衣,打算小睡片刻时,行宫里皇帝却派了内侍来,召他面见。 沈山一脸忧心,脸上写着,二公子是又闯什么祸了? 沈休文抓了把自己可怕的及腰长发,无奈道:“管家你别担心,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救了宫里的人,才来找我的。” 他又有些苦恼地对沈川道:“快帮我梳个头发!”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己理个短发。但是完全不行啊,除非他能去出家,他只能维持这副样子。上次他只是拿剪子比划了一下,就把所有伺候在旁的人吓得半死。 沈川立刻上前给他束发,也对他爹道:“爹,公子不会有事的。”他虽然不知道公子救人的事,但是他莫名很有信心,觉得现在的公子就算是应对皇上,肯定也没有问题的。 沈山瞪了他儿子一眼,对沈休文道:“这救人又是怎么回事啊?您给老奴讲讲吧。” 沈休文便将上午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又道:“我想那小女孩该是宫里的人。” 沈山又问了下小女孩的大概容貌年龄,沉吟了下道:“二公子,那十有八九大概是大公主。” 不提长相,只从年龄推测。虽然宫中二公主同大公主同岁,两人只差了五个月,但二公主身边有如今得盛宠的德妃娘娘,肯定不能只带着两个蠢笨的小内侍跑去白云湖划舟。大公主身为皇上的嫡长女,却幼失其母,近年来也越发不被她父皇重视。而且,听说大公主身边年长的侍从陆续出事,她本人行事没有了章法,是很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沈山干脆又对他大体讲解了一番后宫之事。 沈休文默默听完,心中想起小女孩眼中浓浓的哀伤,瞬间脑补了一部宫廷剧,不由悯意大生。 看来那也是个苦命的娃呀。 第5章 父女对峙 人生在世,究竟谁人可信,谁人可靠?! 落水了的端木福,说不出答案。 她唯一可以无条件信赖的母后,已经离开了人世。她本以为可以依靠的父皇,渐渐将她忘在脑后。身边的宫女内侍,凡是她母亲当年安排的,不知不觉地都从她身边消失了。 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毫无察觉,只是一来刚开始时不以为这是多严重的事,二是她后来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来阻止。当她还沉浸在失母的情绪里时,她的处境就在一点点地变糟了。当旁人看到她的父皇不再那么惦记她这个女儿时,她就像是只被剪去羽毛的鸽子只能胡乱扑腾。 她能怎么办呢?就这样等着被死死压制,越来越可怜,越来越悲惨吗? 她端木福不甘心啊。真的,再不能忍受了。 这次出宫避暑,本来依某些人的心思,她是最好不要去的。她越少出现在她父皇面前,对那些人来说,就越好。临行前几日,当她半夜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宫女悄悄掀了她的薄被却做出她自己踢掉的假象时,她的心几乎要在大夏天被冻住了。她们是知道她天生惧冷不怕热的,这么做无非是想她着凉生个病。 她想,她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会死了呀! 还好,她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加入了出行的队伍。 当她的二妹,只比她小了五个月的端木颖,故意在她面前讲白云湖的鬼故事吓唬她时,她突然有种感觉,这能改变她的命运。 当夜,她更是梦到自己在那湖里见到了母后。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身边的内侍要么形似木头人,要么心在她的永华宫外。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没想到,白云湖的神秘传说竟然是真的!就她一脚坠入湖中前,她在湖中看到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等她有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拿命下的大赌注其实是输掉了。 她父皇的暗卫没有现身救她! 在她的身边,本该有一个她父皇派来的暗卫的。她之前一直对她父皇没有完全失去期翼,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父皇曾指令一个暗卫终生在她左右。她以为那是金口玉言再不会更改的事,现在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时烟云。 当她父皇拥有越来越多子女的时候,她也不再是那个被特别宠爱的女儿了。 她的母后就曾说过,她的父皇是个深情却又无情,性情多疑而又专断的人。他爱她的母后,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母后一天。这种奇怪的感情和态度生生把她的母后折磨没了。她的母后以前一直隐忍着,直到临终才对她吐露了一点真相。 “我的好福儿,你的父皇太让我伤心了,我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得走了。原谅我,我的好福儿,母后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长大了,定要睁大眼睛,找个真心真意一直只对你好的人。” 端木福如今回想起那番话,就感到一种无法发泄出来的难过。 她想,就这样吧,安静地走吧。既然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活下去也是可怜啊。作为一个公主,她活得可怜,还不如死去呢。 她放弃了挣扎,抛开一切念头,等着黑暗的降临。 就在这时,却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带着她划开水面,送她回到现世。 看到沈休文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很意外。他的目光那么真诚温暖,仿佛多被注视一会,就能让她抱着他痛哭不放一样。 她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她还有她公主的骄傲。 她无礼地让他走,他就真的毫无怨言地走了。她看得出来,这么大的恩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件小事。 她想,沈休文,实在是个令人惊奇的人,让她好想好想留住他在自己身边。 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蠢完这一次,竟似拥有了比以往敏锐了许多的感知。看着沈休文,她会强烈地觉得,这个人对她有关怀爱护之意,值得她信任。看一眼晕倒的内侍,她会闪过这个人对自己一点都不忠心的念头。 见到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她发现这位被她父皇派过来的人,虽然从没把他自己和她绑在一块,对她向来是恭敬又客套,但是竟给她一种他是值得拉拢的感觉。他对她是存有善意的,或许不那么多,但于已经失去对永华宫众人控制的她来说,却显得非常地珍贵。 他或许能帮她!她必须要试一试! 当他先旁人几步走到似乎昏迷的她面前下跪请罪时,她睁眼直视了他一下,迅速又坚决地低声道:“帮我!你不会后悔的!” 他面上有点愕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随后,他果然在听到她轻唤父皇时,立刻派人去行宫禀明。 其实她想让他做的并不多,但是就是这么件小事,她自己也很难做到。因为如今把持后宫的德妃,正是不断打压她的罪魁祸首。她的身边无人可用,唯有属于父皇这边的高欢是她唯一的希望。 万幸,他这次没有冷眼旁观。而且,回到行宫后,在得知内侍没有请来她父皇的情况下,他自己又亲自去了一趟。 端木福虽然感觉自己能得到他的帮助,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具体把握。高欢他能这么做,令她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 她的直觉是灵验的!她能把握别人对她的喜恶! 这时,她的父皇也终于来了。 端木福的心一下又冷静下来,紧闭的眼睛默默流下一行泪水。这皇宫里多的是戏,她本以为自己看看就可以了,没想到终有被逼上场的时候。 “母后……父皇……”端木福在床上如小猫叫般轻轻地不停哭喊着,“父皇,父皇……” 当朝皇帝端木镕,身材高大挺拔,虽年近四十,依然面容年轻英俊,但他神情威严,一路走来龙行虎步,气度不凡。 端木镕走到她身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为人父者在得知女儿落水得救后应有的关心。 端木福此时依然湿发散乱,有些圆乎乎的小脸蛋煞白煞白的,双目紧闭,双手似在盲目寻找着什么,看上去十分脆弱。 端木镕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神色随意地抬手捏住一只晃眼的肉墩墩小手。 “福儿。”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毫无感情,令一旁的高欢后背冷汗直下。 端木福内心的惊悸更是非比寻常,身体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想到,通过那只温暖的手掌,她感应到的却是一股无法明辨、喜恶掺杂的情绪。她的父皇此时对她,甚至还不如高欢对她更有善意。 有一瞬间,她真的茫然了。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那还是曾经为她的出生大赦天下、让她一个公主独享永华宫的父皇吗?他为何就不再喜爱她了?!为什么?! 端木福睁开眼睛,湿润如墨的眸子,同样静默地对上端木镕的目光。 她的容貌并不像她的母亲,乍一看也并不像端木镕,脸上有点肉嘟嘟的,像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十分讨喜有福气的样子。但是她的眉眼,清冷的时候,却是和端木镕有□□分相似。 她收起脆弱的伪装,神情冷凝。既然她父皇没兴趣陪她演戏,她也就不浪费感情了。 父女俩四目相对,里面没有脉脉温情,却更像成年野兽与小幼兽的对峙。成年野兽的目光压迫而有危险性,小幼兽的视线更是胆大而直接。 父皇,你不是该保护我吗?!虎毒尚不食子,你难道想我死?! 第6章 母后有话 你顺不顺从,屈不屈服?是继续对抗,还是乖乖听话?嗯?! 端木镕的目光仿佛在这样问她。 不顺从!不屈服!听话?没门! 端木福毫不示弱地无声回答。 她都感受不到他对自己的喜欢了,还做什么乖巧女儿!以前她什么也没做,还不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他丝毫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她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他不要她这个女儿,那她也不要这个父皇! 他是皇帝他了不起啊!她还是大公主呢! 有本事,你让人弄死我!反正,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 端木福越想,火气越大。不知不觉间,她鼓起脸颊,双眸似有焰火燃烧,紧抿着自己的双唇,看上去像个被惹怒的炸毛小猫。 她想抽回自己的小手,狠狠甩开她父皇的大掌。不料,端木镕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一手仍捏着她的手,另一手则直接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脑瓜。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没想到,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心道,或许,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轻笑道:“福儿,你对父皇做戏,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背手道:“福儿,你是否已经明白,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端木镕挑眉道:“明白就好。别蠢得再去跳湖了。要演苦肉计,弄条白绫往梁上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也是服了她,别人起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次来。就自己大女儿这么蠢,上来就差点没把她自个真的整死。想到这个,他简直想让她真死了算了! 端木福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想看母后!才不是闹着寻死!” “哦,那你倒是看到了没有?朕怀疑你母后知道你这么做,都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端木镕冷厉道。 端木福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原本慈爱的父皇竟会如此训她。 她嘴巴往两边一撇,顿时大哭起来。 她真是受够了!她不要这样的父皇! 不得不说,尽管端木福是下定决心在皇宫中做个能伪装好自己的斗士,但真正对上自己曾长期信任依赖的父皇,根本做不到完全克制住情绪,也无法不去在意他的态度。 她好怀念母后还在世时的时光,那时候,她有人疼有人哄,无忧无虑,受尽宠爱。 端木福想到这里,哭得更伤心、更大声了。 端木镕倒是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甚至,他的目光中还有一丝伤怀。但是,他也没有再像她幼时那般,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女儿。 “母后,母后,”端木福开始打着嗝哭喊,“母后,母后……” 端木镕的面上立刻绷紧,呵道:“行了!你这样,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 端木福颤抖的肩头一顿,用袖子随意擦掉眼泪,抽噎着赌气道:“我怎么没公主样子了!我在湖里看到母后,她说了,我会是最最最棒的公主!” 端木镕却眉头一紧道:“你在说什么呓语,你母后怎么会在湖中跟你说话?!” 端木福正要回答,结果张嘴就打了个大喷嚏,鼻间淌下清涕。她心里一时很是羞愧懊恼,这大概是她最为狼狈的一天了。想让父皇心疼她什么的念头,真的是蠢透了。她要是真的病了,太不值得了! 端木镕看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直沉默在旁的大总管立刻送上一方丝帕。 端木镕接过后亲自替端木福擦净,又冷眼看向高欢。 后者立刻察觉到,忙跪伏在地。 “你今后要尽心对待大公主。另外,大公主身边不安分的都给我清理掉,找批新选入宫的来伺候。” 高欢忙喏喏应下了,又去请御医进屋。御医一番把脉问诊,言道并无大碍,吃几帖药便可。 端木镕看着裹上锦被傻呆呆的女儿,道:“好好收拾下自己,把病养好,朕先走了。” 端木福茫然应了一声,有点回不过神来。她父皇居然一下子这么关心她,还是真心实意的样子。 “父皇!”就在端木镕快走出内室的时候,端木福忽然大声叫住他,“父皇,今天母后跟我说了一句话,是关于您的。” 端木镕猛然转身,快步走回她面前,神情莫测道:“什么话?!” 端木福睁着莹润明亮的黑眸,忽然微微一笑,很是天真可爱地道:“她说,你是个大混蛋!如果照顾不好福儿,你死后也不用见她了。” 大总管和高欢此时都静默地不敢出一点声。高欢更是头快低到地面了,额角冷汗直流。他从前还真没看出来大公主是这么叛逆的硬性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他真怕皇上下一刻就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清理了。 端木镕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端木福看着他,一脸无辜,心中却暗道,这一次她或许能赌赢。 端木镕停下笑后,目光沉沉地对她道:“朕的福儿,好胆量。” “你母后……”他闭了下眼睛,苦涩地笑道:“罢了,到此为止。” 端木镕看向端木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沈茂同的傻儿子没白救你,朕得好好赏赐他一回。” 端木福揉揉额头,听了这话,忙道:“他一点都不傻!您别乱说人家!” 端木镕失笑道:“怎么,救了你一回,你这就维护上了?” 端木福理直气壮地道:“难道不应该吗?何况,那沈休同确实与传言不同。父皇,您可要护着他点啊!这可是您女儿的恩人!” 端木镕挑眉道:“你的恩人,不该你自己报吗?” 端木福眨眨眼,同样挑眉道:“可以啊,本公主就以身相报好了!” “你说真的?”端木镕正了神色道。他自然能听出女儿是真的意动了。 端木福也认真起来,想了想,点点头道:“父皇,此人品格高尚,若为我夫婿,必不会做负心之人。” 端木镕笑道:“你倒是看得他高,说不定他是为了你大公主的身份才勉强救你呢。” 端木福瞪他道:“那您自个考察他一番好了,我是不会看错的。反正我预定他为您的大女婿了,您可别让他娶别人啊!” “你才多大,就想着嫁娶之事。”端木镕没好气道。 端木福握着小拳头,严肃地道:“这是我看中的人,自然要早点下手,否则日后被人抢走,岂不懊悔?” 端木镕闻言一笑,道:“此话倒是有理。”当年他也正是这样想法娶到皇后的。 不过端木福低头看到自己的小手小脚,倒有了犹豫:“父皇,我确实还小了点啊。他毕竟是我恩人,我非要如此,算不算恩将仇报?”等她长大,那沈休同起码还得等五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 端木镕又大笑起来道:“好个恩将仇报,朕的傻福儿,你的心终究太善啊!” 端木福黑着脸望着他喊道:“父皇!” 端木镕摆了摆手,走出去道:“好了,你好好休息,此事朕知道了。” 第7章 面见皇帝 明水宫中,云涛园内,松风瑟瑟,泉水泠泠。 沈休文更多是抱着观光的心态走进来的,因此在各侍卫和宫人眼中,他显得分外轻松自在。他对着谁都送上真诚的微笑,令人不由些许松下紧绷的神经,愿回他一份温和的对待。 宫里消息传的快,他们可都听说了,皇上刚刚下令把大公主的永华宫大清洗一遍。而这位上柱国的二公子,是救了大公主的人。 沈休文一面感叹古代园林建筑的构思精巧,一面发觉行宫中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侍卫星罗棋布,戒备十分森严。他好奇地想,据说古代皇帝还是有暗卫,却不知他们都藏在哪里。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端木镕微笑道:“你喜欢看地理这类的书?”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尔翻翻,我其实不太爱学习。这书因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觉得好奇,才拿来看一下。” 端木镕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对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 端木镕笑道:“大将军替朕镇守边疆,却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点都不苦。” 端木镕哈哈一笑,起身从书案后走到他身旁。沈休文也同时站了起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端木镕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过两年朕会看情况把你父亲调回来。你如今也不要继续闷在家里了,这次回京后,直接去国子学报到,好好学,以后为朕分忧。” 沈休文心中暗道,皇帝的手劲真大,差点没把他拍歪了。他正色应道:“休文多谢皇上,定尽心学习,效忠皇上!” “好,好,好!”端木镕又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力度减轻了许多。 他又道:“和朕一起用完晚膳再走吧,就当提前替你过个生辰。” 沈休文闻言,心中竟有一股酸涩的感动涌起。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情绪,更像是原身从骨子里都无法消去的执念。 他张了张嘴,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端木镕见他双目发红,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于朕就如亲弟,你便跟朕的孩子一般,今后若有什么事,尽可入宫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 沈休文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安,听着皇帝的话,楞了楞才道:“是,皇上。” 随后,他算亲自见识体验了一把帝王级的晚餐,与皇帝倒是相处得气氛还算融洽。不过,这种和谐的感觉更像是被皇帝主导营造的。他自己在这位大宁皇帝身边,其实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他很弱啊,简直跟刚出生的小猫咪似的,随时能被对方一爪子拍死。 最后,沈休文带着大批的赏赐回到了依山楼,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想到后天还要参加皇帝举办的消暑会,一时头都大了。依皇帝的意思,他该为自己正正名了,别老顶着过去的臭名头。 看来是有一场仗要打呀,而且他必须取胜。 第8章 消暑盛会 白玉簪,蓝纱衣,腰系青珏,脚踏素履。公子如玉,翩翩而来。 沈休文从容踏进清芬园时,但凡之前认识他的,都大为吃惊。一个原先给人感觉鲁莽暴躁的二愣子,几日不见,仿佛换了一个人,气质竟不比旁的文质彬彬的佳公子们差了,甚至还更为有风骨的样子。 沈休文见众人目露诧异,心中暗道,诸位,今后便要多多指教了。他昨天琢磨一番与皇帝的会面,觉得皇帝对他的人品是肯定的,对他的才华是怀疑的,今后可能会重点注意他。 这种垂青,既是一种压力,也是种机遇。 他若是不负皇帝的期望,能上得去台面,将来未必不能像父兄一般有所作为。他若只是个装着稻草的绣花枕头,呃,那也没有什么,只是不会再有什么另眼相看,任他平庸而已。 无论是原身的印象里,还是他自己的观察,大宁的这位皇帝看起来是个贤明有魅力的君主,手腕高超,能令群臣忠心耿耿。他父兄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迷弟,对他是非常推崇的。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他做什么了,不过是在沈休文面前说了些谢彦卿的坏话而已,哪能想到这个二傻子会见到人就动拳头啊。若不是他沈休文是沈茂同的嫡子,他早就暗地里找人将他废了。就他那花拳绣腿,还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碰到人谢彦卿,就完全露馅了。 他没想到皇帝还将沈休文叫来了参加消暑会。可能那沈休文不知道,他可从二皇子那得知消息,皇帝想在这消暑会上给自己的子女再挑选一批伴读。这次能来的子弟,都是精挑细选,皇帝亲自过了目的。 二皇子是有意选择沈休文的,不愿放弃拉拢上柱国的机会。他心底再看不起沈休文,也不能不依他的意思。再想想,就沈休文那脑子,肯定不能越过他,成为二皇子的心腹。他若过来了,说不定还会闹笑话,给各位皇子逗个乐也好。 罗朋便朝沈休文招了手,不料却被忽视了。二皇子问了他,他如实回答,居然也没被相信,只道那沈休文怕是没看见才如此的。二皇子大度,但他是憋了一肚子火。他暗道,待会皇上来了,必会给参选的人出题,让众人施展才艺,到时有那混小子出丑的时候。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刚舒舒服服地吃完一碗冰豆沙,便看到谢彦卿独自朝这边走来。双方目光对上,他自然知道了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嘴角微扬,带起一点温和笑意,站起身来,迎上进亭的人。 “谢兄找我有事?”他直白道。 谢彦卿也微笑道:“看到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 沈休文笑容放大了些道:“如此啊,小弟荣幸,那谢兄请坐。” 谢彦卿也没客气,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沈休文侧身惬意地倚靠在栏杆上,笑着道:“你这样过来,教不少人十分惊讶呀。”不提南面的文官子弟们,就是武将这边的,也都把目光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我交朋友,只随心,不在乎别的,”谢彦卿爽快道,“休文,你如今很合我眼缘。” 沈休文微一挑眉,哈哈笑道:“谢兄此话我深有同感。” 两人默契地各自拿起案上一盏水酒,举杯相敬后一饮而尽。 第9章 人相争 都说眼为心窗,看着一个人的眼睛,你或许并不能看出具体什么内容,却能很轻易感受到对方是内里荒芜,还是内蕴光华。 沈休文和谢彦卿自然不是一见如故,只是都有交好之意。四目相对,无需多言,他们都心知肚明,两人或能做知己惺惺相惜,或会成对手难料输赢。眼下,怀着对彼此的欣赏,互相都觉得还是传递善意为上。 “休文,可知今日皇上有意为几位皇子和公主挑选伴读?”谢彦卿问道。 沈休文放下酒杯后,不习惯那种口味,便抓了几粒葡萄吃着。闻言,他睁大了一下眼睛,惊讶道:“是吗,还有这事呢?” 谢彦卿笑道:“休文似乎并不在意,怎么,没有想法吗?” 沈休文随手递给他一粒葡萄,哈哈一笑道:“没想法。”他暗道,就算他有想法,皇帝也不会给他派到某位皇子身边的。他爹的兵权摆在那里,他要是真跟哪个皇子绑上了,皇帝怕是也不会安心。 谢彦卿也没再追问,他接过紫珠儿,低头看了一眼,问道:“甜吗?” 沈休文将籽吐入拳心,再伸手松开放入案上空碟中,笑道:“酸酸甜甜的,要是能弄成冰汁,再微加一点蜂蜜,肯定好喝。” 谢彦卿失笑道:“没想到你对吃食还有研究。”他把葡萄放进嘴里一尝,顿时眼角皱起,手忍不住抚了下脸颊。 沈休文见状,含笑道:“谢兄吃不得酸?”随后,又叫了宫人拿茶汤过来。 谢彦卿吐出皮籽,苦笑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太冷太酸的。” 沈休文心道,原来是牙过敏。在大宁,讲究的人以细盐刷牙,随意的只漱漱口。牙齿健康与否,基本全靠天生的底子。他穿来这里,见过最好看的牙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的,一口整齐的白玉糯米牙。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偏黄一点的色泽。还好,他的也算整齐,目前看也还没有蛀牙问题。 想想他要是烂了牙,或是缺口,或是以金银镶嵌,那画面简直太美,完全无法直视。 他记得以前曾偶尔看过篇科普,据说古代牙疼时,医生有用雄黄和杂草烙牙的,也有直接上□□的,那雄黄可是二硫化砷,那□□更是□□,都是毒物。真真是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最后是痛死,还是被毒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休文对谢彦卿一时十分同情,这里可没有脱敏牙膏啊。 “谢兄,我在杂书上见过一个偏方,说是常以蒜片贴牙根,可治此症。你不妨夜里临睡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呢。”他边递给他一杯茶,一边道。 “呦,没想到我们的沈二公子见识如此广博,”李恕走过来,笑着讽刺道,“可惜,彦卿他不吃辛辣。那等口臭之物,你留着自己用吧,正好相配。” 沈休文早看到他过来了,只不想理会他。见他出言刻薄,他正眼对上他,微笑道:“李大公子,看来你比谢兄更需要一大碗茶汤。” 对这种说话臭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置之不理。他若自觉无趣,也就消停了。但众目睽睽下,忍他,让他,却容易让人看不起啊。你不怼他,简直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李恕听出他言下之意,怒目道:“沈休文,你以为你肚子里灌了点湖水,就能酸文假醋,装得人模狗样了?告诉你,你差远了!” 谢彦卿一口茶汤含着还没咽下,听到此话,急得都呛着了。其实李恕平日绝不是如此气量狭窄的模样,只是一对上沈休文,他就变得冲动易怒,嘴巴也不肯饶人。前天,他们谈了谈,他还以为他能不再跟沈休文针锋相对了,不料今日一碰面,又是这种情况。 李恕是他多年好友,他不可能不维护他。但沈休文,也是他想交好的人,不能不领他的好意。说实在的,那大蒜,他确实也想敬谢不敏。那气味简直了,绝不是儒雅君子该碰的。 谢彦卿连忙边咳嗽,边道:“你们两个看在我面上,不要再争执了,好吗?” 沈休文耸了下肩笑道:“谢兄,你随意,我去更个衣。”他也看出来了,谢彦卿对自己的建议也是不以为然的。至于李恕,看他眼睛余光总在注意谢彦卿的模样,他深深怀疑,这位少年不是为了以往的恩怨,而是出于自己好友要被抢走的危机感,才各种看他不顺眼。 他在旁看着,心里觉得还有点好笑。好吧,他可没兴趣为了这个和李大公子争来骂去的。事实上,他现在也无意与古代少年们结下深情厚谊,只要关系过得去就行。 沈休文起身洒脱而去,倒使谢彦卿心中有点尴尬了,复又咳嗽起来。 李恕觉得赶走了沈休文,心中大快,忙关心道:“彦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请御医?” 谢彦卿抿唇闷咳了两声,立刻摇头道:“我没事。” 等他再端了茶汤,喝了口,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恕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我估计沈休文不会再回来此处了。恕弟,你今日言辞失当,实在不应该。”若让旁人听了去,必然损害李恕自己的名声。 李恕从袖中抽出折扇,摇了摇道:“彦卿,就算他沈休文变得厉害了,你也不必如此结交他吧。就他这个身份,皇上能给他什么好位置。何况我们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谢彦卿看向湖中的澄观楼,微微叹了口气,又收回目光低声道:“恕弟,我这个身份又好到哪去,说起来,其实比他还糟糕许多呢。他不管将来能做什么,现在也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以我的直觉,跟他相处得好些,对将来是有好处的。” 李恕闻言,手中捏住扇骨,放轻声音安慰道:“彦卿你别多想了,我相信,以你的才华,皇上圣明,总有重用你的一天。” 谢彦卿淡淡一笑道:“希望如此吧。”只是想到家里,他就觉得自己出仕的日子遥遥无期。为了家族,总有人要有所牺牲。 那边沈休文到了厕轩,方便完,在瓷盆洗了手,拿着手巾擦手正要出门,就撞上一个矮他一头的少年。 “对不起啊。”少年边说边急匆匆地跑了进去,看上去急着更衣。 沈休文本不以为意,但走了几步,就觉得似有不对,低头一瞧,正好看到自己腰上的玉佩不见了。 “哈!”他忍不住失声一笑。没想到,他也遇到电视剧里常见的戏码了。 这是谁,打算搞什么事? 第11章 文雅公子 朱槿红蕉,青藤绿萝,玉桂秋兰,石斛素馨。 清凉殿庭中,百花罗列,风轮轻转,芬芳扑鼻。 沈休文心道,这里简直花卉园艺博览会啊。他来得巧,皇帝此时刚刚进殿,正在内室换衣。 端木镕听自己的大总管禀报说沈休文在外求见,眼神略一凝,便让人放他进来。 前日他刚和沈休文说过,对方便跟他自己的孩子一般,有什么事尽可以来告诉他,由他来做主。没想到这沈休文还真听进去了,他金口玉言,自然也不能打自己的脸,说话不算数。 沈休文进屋时,就见大宫女正在为端木镕穿鞋。他脚步微微一顿,随后立即对皇帝行礼。 端木镕端坐在床上,亲切地对他道:“免礼,赐坐。” 他打量一下沈休文,微笑着赞道:“你今日的装扮不错,还挺有文雅公子的风姿。” 沈休文在一张梅花小杌子坐下,闻言也笑着道:“多谢皇上肯定,我顿感自信许多了。”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就算没有朕的话,朕看你也能自己立起来。” 沈休文咧嘴笑道:“回皇上,我觉得也是。但是有或没有您的肯定,差别还是很大的。您的评判是世上最权威的,任别人说我什么,都抵不过您这一句的价值。我感觉自己能靠这一句自豪一辈子了。” 端木镕抬手指指他道:“夸大其词。”语气中不见严厉,倒是颇为愉悦。 沈休文眯眯眼笑着道:“回皇上,我真是实话实话。”搞不好,因为皇帝此时这一句闲聊,在以后的史书上,提及他沈休文时,就会有一句“公子文雅风姿美”的评价呀。 端木镕对大总管道:“朕记得当年微服出行时有个羊脂环佩,如今是不是在这边?你拿来给他戴上。” 大总管忙去取了来,亲自给沈休文系在了腰间。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身上在后世价值千万的好玉,深沉地对皇帝道:“皇上,我今后能常来您这吗?” 皇帝没好气道:“能,不过朕的东西,你就别惦记了。” 沈休文故作惊恐道:“皇上恕罪,我绝对没有这小心思。” 两人说着玩笑话。皇帝起身含笑道:“走吧,随朕一起出去。朕今日打算和大臣们考校一下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待会你可别丢脸啊。” 沈休文站在他面前,苦了下脸,又调皮地笑道:“皇上,我可以申请免考吗?您看,我这都还没进国子学就读呢。” 端木镕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做梦了。你给朕好好应对,若是成绩垫底,就罚你年内抄写百部经典吧。” 沈休文心中忍不住暗道,这惩罚,是要让他成为人形复印机吗? “看来我必须拼了!”他龇牙道。 端木镕听了大笑。大总管在旁默默跟着走,心中对沈休文又描了个重点记号。 能和皇帝这么自然自在说话的年轻人,少啊。 沈二公子,你真是能耐了。 清凉殿内,所有人也已收到传唤,安静地等候在大堂中。皇帝的愉悦笑声传来,令所有人都升起了好奇之心。 皇上今日这么如此开心,他为了什么,因为谁? 答案很快揭晓了,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竟是有名的沈家二公子。少数消息灵通的,知道前日是沈休文救了大公主,此时并不太惊讶。见沈休文跟在皇帝后面,气度与往日天差地别,着实耀眼得很,他们的心中自然又有一番计较。 说起来,隔着纱屏站在大堂左侧的世家少女们,此番看了,也颇有几个微微动心的。 沈休文虽有种种不好,诸如,命硬克母,只是个嫡次子,还有难听的二傻子、二愣子之类名声,但他确实模样长相一等一,变换了气质,简直可列京城美少年前三啊。现在他又得了皇帝喜爱,并不是不可考虑的成亲对象呢。 站在大堂中央的,左边一列是皇子皇女们。虽然他们男女分别序齿,但在这样聚会的场所,又基本按照所有人的年龄从小到大列队。故而,站在最前头的是八岁三公主端木宁,接着依次是九岁四皇子端木涟,十岁二公主端木颖,同样十岁大公主端木福,十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五岁二皇子端木澄,最末的是十六岁的大皇子端木浩。五皇子因为尚未到入学年龄,所以还不能来参加。 皇子皇女们发现自己平日威严不可测的父皇与沈休文相处好像很融洽的样子,几乎立刻都有些吃味的感觉,就连端木福也不例外。端木福这两日和她父皇相处,表面上其实也不差什么。若被旁的皇子皇女看到,说不定更加让他们嫉妒。 但是,端木福心里明白,她父皇有时对着她时,真正的情绪是不太好的。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母后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内心希望父皇是真的喜爱她,可是她的直觉总会让她警醒。此时,她父皇因为沈休文变得心情愉悦,确实让她有少少的一点不开心。 一个是她敬爱又警惕的父皇,一个是她敬佩又上心的预定驸马,她真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让她感到他们对她满心的关怀和爱啊。 这样的梦想能实现吗? 端木福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可以努力。 她已经明白了,就算身为公主,也不是她想要的,光是想想就可以得到。 二公主端木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哥哥,目光又转回沈休文身上,心中暗忖,哥哥说的对,此人值得拉拢,只是,她又觉得有那么点可惜。她要是年纪再大点,说不定就可以招他为驸马了。 二皇子一直微笑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沈休文进来,心里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快。 而站在最后的大皇子看看前面的弟弟妹妹们,再望向沈休文,脸上十分漠然。 大堂之中,与皇子皇女们并列的大臣们,是最为淡定的人群,他们见的多了,满足了好奇心,能给沈休文一个正眼就不错了。 大堂右侧的世家子弟们,分为文武后代站两排,大概是对沈休文随同皇帝出现,最感到惊讶的人群。谢彦卿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李恕则皱着眉,看了看沈休文,又担心地看向谢彦卿。二皇子的伴读罗朋则是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愤怒。 这沈休文何德何能,竟能和皇上看起来那么亲近! 武官后代中一个个头稍矮的少年则眼中十分不安,尤其他的视线落在沈休文腰间的玉佩上后。 糟糕了,他拿走沈休文玉佩的事,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第12章 道考题 无论手段高明与否,人一旦做了违心的事,总是会露出些痕迹来的。 皇帝登上御座,沈休文则环顾了一圈。他发现,皇帝的大臣们个个气定神闲、神态安然。 那些皇子皇女们则从矮到高列队站着,年纪虽小,仪态却都高贵,相貌也挺出众。这若是搁在现代,展现在公众面前,绝对能收获无数的粉丝吧。 咦,那个小女孩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她小脸蛋肉肉的,正瞪着大眼睛瞅他,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至于站在最右侧纱屏后的世家女孩们,则让沈休文感觉要重新定义大宁朝。 这还是封建的古代社会吗?女子能当官,能上大堂,实在是种很开明的举措。 沈休文心道,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现代人臆想的虚构型古代社会吧,这里难不成只是一本书? 然他身在其中,感受着自己的真实,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竟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温和道:“这一月来,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可能是学霸做惯了,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上面皇帝说完,接着便由大总管宣布了考题内容和相应规则。 第一题是任选乐器奏一小节乐曲,由宫廷乐师观察其技艺水平,由大臣和皇帝评定其音乐境界,综合得出甲乙丙三等成绩。考试场地为澄观楼。 第二题是考校众人的射艺,分为男女两组。男子考射箭,女子考弹弓,各发十箭、十丸。射箭箭程为百步远,从清凉殿门前至荷花池浮靶。弹弓则为五十步远,射至池边立靶。八发八中以上者,成绩为甲等;五发至七发者,成绩为乙等;五发以下者,不计成绩。 第三题是考察众人的书艺水平,以一个时辰为限,每人书写一幅自创诗词作品,交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殿内共三十七人,取前七名为甲等,第八至第十七名为乙等,其它丙等。 三题一出,殿内依然鸦雀无声,不过考生们心底都有了些底,那种紧张的氛围便消散了。毕竟都是从小见识大场面的孩子,都比较镇定。 皇帝走下御座道:“先休息一炷香时间,然后再开始吧,按题目顺序依次来。朕期待你们有出彩的表现。” 他说完先走了,然后大臣们也离开了,留下一干考生很快打破原先的行列,聚集成各自的小圈子。 沈休文站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这乐器的事。对原身来说,这个肯定只能弃考。他完全没有音乐这根筋。对他来说,在现代,他是考过钢琴十级,拉过小提琴,学过架子鼓的人,也算多才多艺。 可是,他却不会古典乐器,不提琴、筝,就是笛子和箫,也没摸过。如果给他时间,就算是一天,他说不定还能临时抱佛脚学会一两首应应试,毕竟乐理是共通的,应该并不难学。但是,现在显然没有那个功夫让他学习一下了。 那他该怎么办呢? 正当他思索之际,二皇子端木澄和罗朋等人走了过来。 “沈二,你想好选什么乐器了吗?”罗朋问道,眼里尽是轻蔑。他还不知道,这位就是个乐艺白痴。若他不想在皇上面前出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这一题的成绩了。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面容沉稳地道:“我还在想。” 罗朋听了不禁笑了起来,连带二皇子端木澄等人也轻轻笑了笑。 二皇子端木澄不禁带点安慰地道:“休文,你要是真不会,可别勉强。这一题放弃,还有其他两题,我相信你在射艺上定能得个甲等。” 沈休文淡淡笑了笑道:“多谢二皇子关心。” 他不亢不卑的,在态度上明显和他保持着一种疏离。 端木澄心中有些不快,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走,跟我们一起去澄观楼吧。” 沈休文正想着要不要推拒,身边却突然冒出一道清甜的声音。 “二哥,我找沈休文有事,你们先走吧。”原来是大公主端木福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附近,见他们要走,立刻就上前两步出声拦下了。 沈休文对上她的目光,看着那晶莹明亮的眼睛,脸上笑意加深,便也对端木澄道:“二皇子放心,我随后就到。” 端木澄瞪了端木福一眼,并不想和这位这两天突然又得宠起来的妹妹起冲突。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便没再坚持,直接领着跟班们走了。 在端木福和沈休文周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沈休文看向端木福道:“你是大公主?” 端木福嘟着嘴巴点头道:“是啊。” 随后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又道:“沈休文,我很喜欢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你说,我穿这样的蓝色会好看吗?”以往她的衣服颜色都是红黄橙为主,今日忽然觉得这青蓝色也美得夺目。 沈休文失笑,有点想摸摸这个可爱小公主的头发,看着她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适合所有鲜艳的颜色,只要你喜欢,你穿着都会好看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感受到了很久很久未曾体验过的快乐。她问这样没头脑的问题,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而且态度是那么认真。他真的是那么想,然后就那么告诉她。 沈休文,你真好。 我的感觉告诉我,决定你做我的驸马,会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端木福盯着沈休文,默默地想着。 沈休文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的小公主盯上了,还笑着温柔问道:“大公主,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端木福眨眨眼睛道:“当然不是啦,沈休文,我有事想告诉你。” 第13章 乐艺开考 “大公主,请说。”沈休文看着她表示洗耳恭听。 端木福抿抿嘴,露出一抹羞涩的笑道:“沈休文,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沈休文神情疑惑道:“大公主,你的意思是?”虽然他隐约感觉自己像被小学女生撩了似的,但心地正直的他自然不会猜到对方确实想拿下他。 他只是想,难道大宁的公主选伴读,也可以找男的吗?他从原身的记忆里没找到有这样的例子啊。 沈休文反思道,怎么比起这些古人,自己的想法反而更封建保守?到底是他思想受束缚更多,还是这个社会偏离了正常的发展轨迹?不过,这也挺好的。女孩子们不被关在家里,社会文明才能更加进步吧。 端木福仰着头看他道:“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嗯,读书学习。” 沈休文看着那对漂亮的眼睛,笑着道:“大公主,我很荣幸。不过,我觉得与你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可能会更适合陪伴你。” 他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都是喜欢和好朋友结伴玩耍一起上厕所吗?这样的事,他肯定没法做到啊。 由于对古代小女孩的生活不懂,沈休文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现代社会小女生的印象。而原身虽有个庶妹,可基本没有交流。自他穿来,他都还没真正见过这位异母妹妹。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古代女孩其实在思想上已经接近于现代快成年的女生了。 “哦。”端木福闻言,垂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小肉手,看起来好像很失落。 沈休文顿时就不忍心了。想想她之前才掉湖里过,他就觉得,或许她的心里现在很没有安全感,才会想找他这个救起她的人,来陪伴她。她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她的宫里人被皇帝大换血,就证明之前那些人对她有不尽心的地方。皇帝那么多老婆,那么多子女,估计也不能完全照顾好她,甚至有可能就冷落了这个孩子。 沈休文对着小可怜大公主,又道:“如果皇上同意,大公主不嫌弃我才识浅薄,我可以当你的伴读。” 端木福倏地抬起头来,开心地道:“真的吗?你可以当我的伴读?” 沈休文笑着点了下头,道:“可以啊,但是,需要皇上同意。大公主,其实,皇上原先跟我说过,让我回京后去国子学入读的。” 端木福咧嘴甜甜地笑道:“这样啊,那你等我消息。我和父皇去商量一下。”其实她只是想多看到他,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也是一时兴起。 只是静下心又想一想,总觉得让他去国子学大概对他来说更好吧。 她自己毕竟才十岁,如果一直霸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固然自己很满足,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志向的他,会不会因为被困住,而怨恨她呢?时间长了,他或许会不开心的吧。如果那样,她又怎么能得到快乐?这是她想拥有一生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让他不喜欢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很想经常看到他呢。 而沈休文笑着应道:“好的,大公主。” 端木福凝视着沈休文,转了话题道:“沈休文,你打算演奏什么,心里有数了吗?” 沈休文望向池上的澄观楼,想起方才二皇子一行人的眼神,还有其它不少人想看好戏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不放弃这场乐艺考试。 谁还没颗高傲的心,岂容尔等随便践踏。 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既然那么想看,就让他们看看,笑话到底好不好看! 他回转目光,对端木福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公主关心,容我先小小保密一下,你到时一看就知道了。” 端木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由充满了期待。 “好吧,那我不问了。我给你鼓劲!我相信,你肯定会让别人大吃一惊的!”她的眸光里是对他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沈休文哈哈一笑,一时忘记两人身份,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发髻。这发型很好玩的样子,他之前就有点手痒了。 端木福微微一惊,举手挡住,嗔道:“别动我的头发。” 沈休文已然察觉自己这算是失礼了,忙收手。大公主好可爱,眼神好灵动。他都有点恍惚了,那天那个悲伤冷然的落水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触即离,却让端木福心如擂鼓。 沈休文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笑道:“对不起,大公主。” 端木福已经恢复了镇定,也笑道:“没事。你打算去澄观楼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沈休文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得找人问问乐器的事。” 端木福体贴地不再坚持,和他暂时分开先走了。沈休文找到负责登记乐器的宫廷管事,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下。管事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沈二公子要的东西虽然常见,可已经很少成为个人的表演乐器,行宫乐司还真没备全他要的那些规格。 沈休文又和他讨论了一下,最后管事点头应下了。还在附近的几位考生,有意无意听了几句,其中有的人对沈休文的举动感到好奇,有的则嗤笑了一声。 那东西大俗大雅的,这沈休文若能考得好,得到皇上和大臣们认可,他今后就再不门缝里瞧人——将他看扁了。 沈休文目光随意掠过他们,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走出了清凉殿。 澄观楼距离小瀑布最近,常年淙淙水声入耳,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此时,它正对着瀑布的十八扇门大开,在门廊上,已设了琴案待人弹奏。在这里表演奏乐,其实是件有难度的事,因为要考虑到背后的水流声。若想达成乐与景的和谐,没有点乐艺功底肯定是不行的。 等众人聚齐,皇帝和大臣们又在厅中入座后,第一场考试便开始了。 三十七人是在管事那里抽取了号牌决定出场顺序。沈休文拿到了三十号,看到后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这点时间应该是够管事把他需要的东西去取来了。 澄观楼面积颇大,还没轮上考试的人都如在清凉殿中一般,左右两侧分坐。 此时坐在近侧的罗朋看到沈休文的动作,心底更是蔑视他。 居然敢硬着头皮上,这沈二也是蠢透了,以为在后面出场就能少丢点脸了吗? 皇帝说了声开始吧,乐艺考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人数不算少,但演奏的曲子都只是节选,倒是花费时间不算太多。尤其大多数参考的世家子弟都能弹奏得十分动听,只有几个皇子的水平不高。 沈休文看着众人大多数选了琴,也有弹瑟弹箜篌拉胡琴的,吹笙吹埙吹笛箫的,还有个上来敲小型编钟的,倒是让他大饱了耳福。 在两次短暂的休息时间后,考号已经到了二十八,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等到内侍们将他的乐器一一摆放好,沈休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微笑着上场了。 第14章 破阵之音 古有八音,鼓为乐首,上通玄天,下助军威。 此时沈休文接过内侍递上的两根鼓槌,从容走到五个红漆皮鼓面前。这些鼓大小不一,两小如盆,两中如桶,一大如桌。大鼓乃是鳄鱼皮制的战鼓,是刚从驻扎在行宫外的禁卫军营房那借来的。 皇帝依靠在圈椅椅背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脸颊,看到少年带着微笑卓然独立的样子,不由含笑道:“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啊。” 近旁大臣们都微微颔首。谢相国看沈休文神清气朗,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道:“此子器宇不凡,将来或许大有出息啊。” 听到此评语的附近世家子女对沈休文的关注瞬间又提高了两倍不止。那偷了沈休文玉佩的俞峤却是更加不安了。 端木福和两个妹妹与世家女们坐在一处,她的目光一直热切地看着沈休文。二公主端木颖看出些许端倪,轻笑着对她道:“姐姐,你莫不是看上了此人?” 她眼底却有些怨毒。她这位姐姐不仅夺去她小时候该有的父皇宠爱,现在又害得她母妃没了凤印。嫡母死后,她在父皇那里装乖卖巧,好不容易才把她挤下去,没想到她也会演戏,居然弄苦肉计,又重新得了父皇的重视。 哼,不知道是她真蠢得相信白云湖的传说,傻乎乎地去求证,还是借机接近父皇,拉她下水,让父皇觉得有她的错。 端木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我若说是,你想和我抢吗?” 端木颖嘟起嘴,泫然欲泣道:“姐姐,你想哪里去了,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笑声中,沈休文依然神情自若地敲了好几下。随后,他停下手,站定,微笑着抬脸向皇上道:“皇上见谅,方才是我在试音,接下来,我演奏的是一段自编的破阵曲。” 说完,沈休文收敛笑意,神情庄重,抬起拿着鼓槌的手瞬间落下。 咚! 与之前毫无感觉的敲击完全不同,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预示着战斗的将始。 沈休文的手扬起,落下,扬起,划过,又落下。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咚!咚!哒哒哒!咚! 强烈的节奏,仿佛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不可阻挡! 沈休文的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敲击似乎都是一次剧烈的兵刃相交。 鼓声激越雄壮,鼓点越来越密集,众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每个人都被狠狠地震撼到了。尤其鼓声和瀑布声交集响起,令人如置身激烈的战场,心中有豪气、有激情、有勇猛、有决然。不少世家子弟,特别是武将后代,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双拳,神情激动。 这样的曲子,他们从没听过!他们从没想到,音乐原来还可以如此令人激动昂扬。他们的身体在蠢蠢欲动,想战斗,战斗,再战斗! 沈休文的鼓槌似有灵性,在空中掠过一道道残影,偶尔还在他手中飞旋如盘。沈休文自己却是神情越来越轻松了,就像这一场战斗已然胜券在握。鼓声渐缓,最后有韵律地接近尾声。 “咚!”的一声,让人意犹未尽,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满堂肃静,片刻后,皇帝起身拍掌大喝道:“好!此曲甚好!”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沈休文的目光更是大为不同。若是有现代弹幕,大概此时他们的心情多为“x,居然有这种操作!”“他怎么做到的!”“这还是他/她认识的沈二愣子吗?!”“好燃!刚才真是燃爆了!”“谁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我的手脚好像要不听使唤自己动了?”…… 沈休文收拢鼓槌,手背在身后,面上浮现一抹微笑,鞠躬道:“多谢皇上赞赏。”别看他此时神情自若,其实因为这里的鼓槌意外地沉重,他又好久没练,突然这么大强度来了一下,双手都酸麻掉了。 皇帝笑着道:“朕这场给你甲等,你继续努力。若能得三个甲等,朕就封你个男爵。”端木镕实在喜爱那首鼓曲,此刻十分大方。 考试考得好,还有这样的福利呢。 沈休文心中微讶,面上神情并无改变,微笑道:“谢谢皇上,休文会尽力的。”说完,他交还鼓槌,走回自己位置。 此时,世家子弟们既有羡慕嫉妒之心,又升起一股钦佩之意。 这沈休文确实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却不知他有没有那个运气,得到如此大的赏赐。 谢彦卿觉得心中酸涩,皇上没讲其它能得三个甲等的人也赏赐爵位,那就是说这只是给沈休文个人的恩宠。别看男爵是最低的爵位,却是许多官员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 李恕、罗朋等人却心思相似:三个甲等?皇上也太高看这沈二了! 考试继续,后面考号的世家子弟都有些受到沈休文战鼓曲的影响,发挥略有失常。最后轮到三十七号了,沈休文一看,却是大公主要表演乐艺了。 咦,她的箜篌似乎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啊。 端木福此时也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交汇,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端木福又笑着望向皇帝。 父女俩的目光触碰,端木镕表情有点莫测。 端木福笑容不变,甜甜地开口道:“父皇,我演奏之曲名为《吾心永恒》。” 第15章 吾心永恒 吾心不变,吾爱永存。 誓言犹在耳边,伊人却已远去。 端木镕目光沉沉,绷紧了下颚,生气地看着自己性格大变的女儿。小时候她是那么乖巧可爱,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任性。这两天总会在他心情愉悦之时,拿她母后的事来刺痛他。 她以为自己懂什么。他与她母后之间的事,岂是她所能明白的。 沈休文动怒时,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每次对上那双深藏倔强痛苦又神似自己的眼睛,他终究没抬起手。他忍不住会想到,这个孩子是皇后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而她毕竟是没了母亲,如他小时一样。她应该很清楚,自己这个父皇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其实明白她该讨好他的,可她又怀着对他的怨恨,无法放下。那种矛盾的心情,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端木镕自己对女儿有何尝没有迁怒。没有她的出生,皇后的身体不会变得那么虚弱,以致早早离开了他。 他失去了所爱,他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后宫美人三千,也不过都是些心思各异只想着位份前途和自己家族的女人。她们再美再温柔再有趣,也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心,他的爱。 这一曲《吾心永恒》,是皇后年少时为他所谱。她的真,她的纯,再也不存这世间了。 端木镕很不高兴女儿当众演奏这曲,但他又想再次重温一遍。这曲子从前只皇后会弹,因为它必须用特制的那架小箜篌才可以完整演奏。而那小箜篌也是皇后自己改良所制,世间只此一架。 他知道皇后把小箜篌留给了女儿,但他不知道女儿竟已经学会这首曲子。他若是今日不让她弹,以她现在的脾性,那他就肯定不容易再听到了。 端木镕权衡了一下,终究没有阻止她。毕竟不是皇后弹,而只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独奏给他听,也无所谓了。 端木福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脸上似乎变了下颜色,心里隐隐就有种快意。不知为何,自从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恶后,她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变得有点肆意了,以往会忍下的,现在已经不愿吞声了。 她的心态基本就是,你善我便善,你恶我更恶。 对于她父皇,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牢牢依附住,可在明白他偶尔对她有漠视甚至不善之意后,她的心就时常发痛,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然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那她就让他多多想起那个他在乎的人好了。 就让他们父女俩互相伤害吧,她不怕。至于她母后,在她这次突然明白,她其实是主动抛下了她后,她对她也是恨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内心不仅似有一股寒气萦绕不去,而且像被罩上黑纱,一片昏暗。 她再次看了眼沈休文,暗道,也只有这一点光亮,让她能保存下仅剩的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 她的脸上笑意又变得甜而可爱,抱起那架可入怀的小箜篌,愉快地弹起那首《吾心永恒》。 “如梦如幻,想你念你,吾心悸动,不知所措。 无言无语,抱你亲你,吾心缠绵,极尽缱绻。 穿越时空,命中注定,吾心永恒,不离不散。 星辰作证,生生世世,吾心永恒,再无改移。” 端木镕的心底随着那曲声,轻轻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独知的歌词。他相信,即使皇后把曲子教给了女儿,也不会将这样直白大胆的词告诉她。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圈椅,闭了闭眼睛。 端木福确实不知还有配曲的词,她纯粹只是觉得她父皇必然知道此曲,就拿出来报复一下。对于她父皇翻脸的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点担心,可更多却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女儿,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子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在众人耳中这不过是首少见却听着平常呆板的琴曲,只是那小箜篌音质清纯,十分悦耳。大臣们和乐师们大多给的是乙等成绩,个别耿直的还只给了丙等。 沈休文一直认真听着,他倒是从这首从名字看或许该情意绵绵的曲子中听出一种毁灭的倾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直微笑示人的大公主。刚才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她很是危险。 他浑身寒毛警觉地竖起,像在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颗随时会爆的□□。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琴声悠扬,一切似是他的错觉。 皇帝猛然起身道:“好了,先到此为止,你们都辛苦了。”说完,他便要离开。 端木福提高声量娇俏道:“父皇,你还没给福儿定成绩呢?” 端木镕望向她,对上她任性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你甲等。” “多谢父皇。”端木福欢喜地道。 端木镕以手指了指她,像是表达对她的宠溺,又像是种对她的警告,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澄观楼。 时已中午,众人稍稍活动了一下,就回到清凉殿参加宴会就餐,随后又各自分散休憩。大皇子端木浩领着亲妹三公主端木宁和四皇子端木涟离开了清芬园,回转他们各自在行宫的住所,三皇子端木清跟着二皇子端木澄又去了澄观楼休息。二公主端木颖本想去找她母妃,见端木福去找父皇,便也跟了上去。 大臣们都在清凉殿东厢房午休,世家女们去了浮香阁,世家子弟们则被分配到西面一排厢房。沈休文和兵部尚书嫡长子杨和鸣、还有镇国公嫡子俞峤,三人一个屋。 沈休文看着那又显出慌张神色的俞峤,不禁失笑。怎么有胆做贼,没胆面对他啊?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可没惹你。”那俞峤涨红了脸结巴道。 沈休文抱臂微笑道:“我也没惹你啊,俞世子。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块不起眼的青玉珏?” 俞峤眼神缩了一下,咬牙道:“沈二公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会拿你那破玉佩!” 沈休文耸肩道:“或许是我搞错了,谁让我当时只被你撞了一下,它就丢了呐。我这是合情合理地讨教一下,可没说是俞世子你‘拿’走了。” 俞峤面色一白,仍是硬撑道:“谁知道你自己掉哪里去了!本世子才看不上那种不值钱的货色!” 沈休文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世子真是眼高,那可是先皇赐给我父亲的。” 俞峤一听顿时身体僵住了。他拿的竟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他沈休文没事怎么能佩戴这样珍贵的东西出来! 想到那块已经转手的青珏,俞峤后颈顿时有点发凉。 第16章 杀人灭口 沈休文看他小脸发白、细汗涔涔的样子,有种自己在欺凌小孩的错觉。但是敢在皇帝的地盘对他动手脚,就说明眼前这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并没有看上去那样胆小怕事。他的眼里并没有后悔之意,只有被他看穿的羞恼和对玉佩来历不知的一时慌张。 沈休文敢断定,俞峤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行为并认错的,哪怕他已经露出明显的马脚。对他而言,没有人赃俱获,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目前也只有先诈诈他,确定是他罢了。 果然,俞峤嘴角一抿,弱弱道:“你欺负人,居然引我乱说话。” 没等沈休文再说什么,他几步快走,一脚迈出房门,又哼了一声,留下一句道:“本世子不屑与你争执,咱们走着瞧。” 沈休文一手支着自己的下颚,一手撑着手臂,挑眉道:“这算是落荒而逃,还是忙着收拾尾巴去了?” 他也是随意自语一句,不料那一直在屋中闷声不吭、盘坐在炕上看书的杨和鸣却应道:“大概是擦屁股去了。” 杨和鸣年约十七,面容俊秀,身着一袭白纱衣,腰系银丝带,配着羊脂白玉。他随手把书仍在一边,伸了伸腿,又懒洋洋地道:“沈二公子,你方才那么一说,怕是有人小命难保了。” 沈休文转头看他,闻言惊愕道:“什么?会出人命?!” 杨和鸣边又坐好,边微笑看着他道:“还以为你大有长进了,原来还是个天真的傻子。不过这样挺好,要真变得圆滑虚伪,实在也是无趣。” 沈休文听着他一番评价,有些无语。这位什么情况,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怎么像是对他还挺有善意? 杨和鸣抬手示意他也在炕上坐下,温和道:“来,咱们边下个棋解闷,边聊聊。” 沈休文抱臂定定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意走过去道:“好啊,还请杨兄多指教。” 杨和鸣将白棋棋盒放到他一边,微笑道:“我和你兄长是莫逆之交,他临走前曾要我关照你一二,但是你我相见机会甚少,今日同屋总算是有缘了。” 沈休文回想一番原身记忆,发现确实这位好像跟哥哥沈休武是有往来,但原身因为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自卑和在意,并不喜欢接近他哥哥交往的嫡长子圈子。 他笑了笑,起身略弯腰道:“原来如此,之前休文倒是失礼了,杨大哥海涵。”他想到原身他爹能在战场后没什么后顾之忧,好像不仅多亏了皇帝支持,更要靠兵部尚书一力相助,尽量运送好的装备和粮草。 杨和鸣含笑道:“你确实不同往日了。我叫你一声休文吧,不用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沈休文如他一般脱鞋上炕,坐下道:“杨大哥,你方才说有人小命难保,是什么意思?” 杨和鸣拈起一颗黑子在指尖把玩,回道:“愚兄听了你们方才说话,看样子,是他偷偷拿走了你的玉佩?”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去更衣时被他一撞,东西就没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和鸣笑道:“我看确实是他拿的。但是,休文,他一个堂堂镇国公世子做这样鸡鸣狗盗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你和他之间之前有仇怨吗?” 沈休文摇头道:“我和他以往井水不犯河水,从没起过冲突。如今来这么一出,怕是另有背后的人在捣鬼。不瞒杨大哥,我怀疑是宫中有人想对付我,借了他的手来拿我的玉佩。” 杨和鸣认真听了,想了想道:“家母这些年时有进宫参加宴会,常常在俞德妃身边见到俞世子。这俞世子是俞家眼下唯一的第三代,非常受俞德妃的喜爱。他们姑侄俩关系亲近,堪比母子。能让他在行宫动手做这等卑劣小事的,大概是跟那位有所牵连了。” 沈休文听他一说,倒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诚相待之意。若是他从此便是沈休文无法改变,他会希望有这样的人做朋友。 回想了下厕轩那内侍说的话,沈休文点头应道:“我大体也是如此猜测。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 杨和鸣笑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至于她为何针对你,依我浅见,大概是因为你救了大公主吧。” “啊?哈!”沈休文只觉得太好笑了。这皇帝的小老婆没搞错吧,什么逻辑,他这样也算惹到了她? 杨和鸣见他惊讶的模样,将黑子轻轻落在炕桌棋盘上,轻轻道:“德妃此人聪慧,却又很爱妒忌,性格也有些冲动。说真的,大公主到前天才差点出事,已经让很多人意外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位是恨不得让跟皇后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消失。” 沈休文心里有点发毛。这爱恨情仇的,居然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皇帝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管管。 沈休文拿起一粒白子放下道:“她这是怨我坏了她的事,所以要对付我?”听说她因为大公主之事,失去了相当于代理皇后的位置,怕是现在心里恨得不行吧。 “也未必是对付你,她拿你玉佩,可以使计用姻亲关系把你绑到她和二皇子那艘船上。”杨和鸣边落子边道。 沈休文拿着棋子失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二皇子可还想着拉拢他呢。 杨和鸣抬眼笑看着他道:“谁想到你这玉佩竟是先皇所赐呢。”没人敢把御赐之物赠送他人,也少有把御赐之物当作信物的。那边拿走玉佩的,要想用起来,总归多几分顾虑。 说起来,沈休文到底是故意戴这样的贵重物品过来,还是心大随便拿的呢?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休文值此皇上办的盛会,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 杨和鸣对他用手指笑着指了下道:“开始做事过脑子了,我替你兄长高兴。” “让杨大哥见笑了,我人笨,最近才知道要谨慎些了。”沈休文应道。 杨和鸣看了看棋盘,笑而不语。人笨?不见得啊。 这家伙真让人刮目相看。 “杨大哥,你说的人命,难道是他们会杀人灭口?”沈休文还在介意这件事,问道。 “这我可不能百分百肯定,”杨和鸣落子摇头道:“咱们不说这了,你放宽心,估计你肯定没事的。” 沈休文心中暗道,他确实肯定不会有事,但想到可能会有人因此丧命,就觉得不舒服。那些人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他此时也无法干预后面的事,只能暂时放下,继续和杨和鸣下棋闲谈了。 未时三刻,一群人又陆续回到清凉殿,准备开始第二个考题的考察。大公主端木福是跟着皇帝最后出现的。二公主端木颖因为身体不适,被皇帝免除了剩下的考试,直接回住处休养。 二公主颤声谢了她父皇,面色苍白地疾步从沈休文他们面前走过,匆匆转过殿角走了。 皇帝宣布射艺考试开始后,男女两组人都各自抽取了新的顺序号码。沈休文这次是十一号,在中间位置。他前头是罗朋,后面是李恕。男子组第一个是谢彦卿,女子组的则是大公主端木福。 很快众人转移到清凉殿庭中,远处的箭靶和弹靶都已经就位。 在众人多将目光落在谢彦卿身上时,沈休文倒是专注地看向端木福。跟杨和鸣的一席话,让他更为同情这个小女孩了。每天都有她爸爸的小老婆想欺负她,她小小年纪活得可真不容易啊。 此时端木福拿着檀木弹弓,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十分严肃,瞄准那靶子的眼神也有几分凌厉。她出手迅速,一定准位置,就连发三个金珠弹丸。 “中!”“中!”“中!”内侍连连发声道。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到成绩,也都叫好了起来。谢彦卿在旁风度翩翩地放下手中的弓,等着端木福完成剩下的七射。 端木福也不多话,又抬手迅速射出三个弹丸,又都命中。小歇了下胳膊,再次三连发,也都命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弹丸时,她环顾了下周围,看到沈休文的目光,便对他盈盈一笑。她又看向皇帝,骄傲地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 转过头,她竟瞄也不再瞄准,直接凭着感觉,拉开皮筋,松手射了出去。 “中!” “女子组一号十发全中!”内侍高声道。 一时掌声响起,众人都为端木福喝彩。 第17章 箭射歪 皇帝也轻轻拍了两下手,含笑道:“我儿射艺不错,开了个好头,理当有赏。” 端木福收了弹弓,走到他身边道:“多谢父皇。” 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众人道:“其他人也要努力,成绩优异者,朕通通有赏。” 一干人等闻言都跃跃欲试。因着端木福上场时,大家目光都聚集一处,所以,接下来便干脆成了男女组轮流上场考射艺。 谢彦卿此时就成了焦点,他本就是极有魅力的少年,此时拿着弯弓,神情镇定从容,左手握弓弣,右手缓缓开弦,屏息瞄准了荷花池上浮动的红心圆靶,更是意气风发,叫人心折。 只听嗖一声,一箭如流星射出,正中靶心。 “好!”皇帝一击掌道,“谢相有此佳儿,文武双全,实在可喜可贺。” 谢相国忙微微躬身,谦虚道:“皇上过奖了。” 谢彦卿又连发三箭,箭箭直中前一箭的所在,四箭过后,竟将圆靶贯穿,射出个大洞来。内侍忙又换了新靶。谢彦卿随后也是发挥稳定,虽没有前四箭的惊艳,却也都是中了靶心,成绩十分出色。 不少人轻声感叹:“有彦卿专美于前,这可苦了我们了。”要是成绩太差,可就丢人了。 沈休文也很是佩服谢彦卿。这家伙真是厉害,妥妥一枚古代学神啊,文才武艺都够过硬的。他若是不当书生才子了,去投笔从戎怕也能成为个出色的儒将。 他身旁的罗朋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小声说话的二皇子和镇国公世子,目光阴沉沉的。他方才想要过去追随在旁,竟被那俞峤赶开,而二皇子也没说什么。他任劳任怨地替二皇子做事,再怎么样也抵不过人家有血脉联系,是二皇子的亲表弟。他心怀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家里悄悄上了二皇子这艘船,他要是想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再想想他的射艺其实也很出众,并不是做不到像谢彦卿那样的程度,可他总是差些运气,每每成为别人的映衬。 他收回目光,扫了眼沈休文,想到他若得三个甲等就能获男爵之位,他的心就全是嫉妒之火。 谢彦卿之后,男女组轮流射箭和射弹丸,间或有得甲等,其余皆是乙等,并无一人没有成绩。很快轮到罗朋,他十箭同样命中靶心,倒教沈休文正眼看了他一下。 “沈二,你觉得你能射中几箭?”罗朋正好注意到,便靠近他,又低声嘲笑道,“十箭全中,对你而言绝对是小意思吧。” 沈休文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品行差劲的嘴贱少年。 那边女子又出一个甲等成绩,原来是镇国公的嫡长女俞云,也是俞峤的亲姐姐。 沈休文稍稍观察了下那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心道这女孩气质倒是不一般,看着挺有英气,动作也是利落干净,与他弟弟有天壤之别。 午间杨和鸣谈起众人,也可惜过她一句,这位俞云性子肖似其祖父,若身为男子,必能继承俞战神的衣钵。 然而,虽然大宁对女子颇为开明,甚至允许中晚年后入仕做官,但继承家业这种事依然是不可以的。女子生来只是家中过客,早晚都是别人家的。 所以,就算俞峤各方面并不如他姐姐,他也是俞家唯一的宝。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俞德妃,也只将侄子看重,并不太喜欢性格偏向刚硬的侄女。 俞云结束了考试,接下来就轮到沈休文了。因着之前在乐艺上出过风头,无论是皇帝和大臣们,还是少男少女们都对他更为关注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 沈休文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在现代也是个爱玩枪的少年,尽管不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也是能跟射击运动员认真较一高下的。 只是射箭,他却只看过比赛,没自己真正上手过。依照原身的射箭水平,从这次考试靶子的距离看,能有八成把握得个乙等,若想要甲等,就要看点手气了。 沈休文脑子清醒,并不想此时逞强好胜,打算尽力而为就好。之前他一直仔细观察了前面考生的动作,对原身掌握的技巧默默做了对比和修正。因为射箭不能试箭,都是射出一支算一支。所以,他确实有一定的风险把箭放空了。 这次考试所用弓箭为同一把内造一石弓,并几个不同尺寸的象牙坡形韘,一同摆放在长案上。沈休文走过去先选了一个合适的韘套在大拇指上,用来勾弦,又拿起弓走回到射箭点。 依照原身父亲的教导,射艺讲究五平三靠。“五平”是头顶贯平,两肩靠平,两手抬平,两脚踏平,心平气和。“三靠”,则是弓靠箭,箭靠弦,弦靠脸。射箭时,步法和身姿要和谐,动作要自然流畅,最最重要就是心态要稳。 沈休文从旁边箭筒拿起一支箭,静心沉气,站如青松,挺拔优雅。他搭好箭,缓缓拉开弓弦,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然后对准箭靶,瞄了许久才撒手放出。 那箭一射出,射艺精深的人都看出来,这一箭有点偏了,恐怕运气好才能不脱靶。 果然,沈休文的第一箭真的射歪了,离靶心颇为有点距离。就算此时靶子尚未送来供众人一览,大家目力有所不逮,看不清楚靶心,也能分辨出是与刚才罗朋箭的落点有所不同的。 端木福站在她父皇椅子边,手里揪着他肩上的衣服,抿着嘴,有点担心。 皇帝拍拍她的手,含笑对她道:“看来你要输给父皇了。” 端木福松开他的衣服,闻言嘴角微微一扬,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 说完,她又皱皱眉轻声道:“父皇,我怎么觉得那把弓好像有点问题。” 皇帝的目光轻轻掠过几个人,又看向沈休文,声音平和地道:“弓若真有问题,他自己却没发现,没提出来,成绩不好,那便是他的问题了。” 端木福没应声。确实如此,她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她哪知道,就沈休文来讲,他这算是第一次拉弓射箭。弓一拉满,他也察觉像是有哪里不对,可一时也不知道问题在哪,只能尽力瞄准了。待箭射出去后,他认真查看了下弓弦,才发现原来弓的中心线有点偏离了,再仔细一看,却是弓好像缺少了一个小的垫片。 既然是用来考试的弓,前面使用的人又都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显然这是轮到他时才有的毛病。想起罗朋挑衅的态度,他很怀疑是他在射完后动了手脚。 沈休文心里摇头,这是有多下作,就这么不想让他表现好吗? 那他倒是偏偏不能让他如意了。 第18章 同病相怜 不止沈休文发现了弓的毛病,注视着他举动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原来,这弓有问题。 所以说,沈休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射中了箭靶。 众人也不知说他射艺高超好,还是赞他运气好好。 端木福用手指戳了戳她父皇的背。 端木镕暼了自己大女儿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福儿,就算别人都已经明白,但他自己不说,还想勉强坚持,那是他犯傻,你为他着急又有何用。” 端木福微鼓起脸颊,紧着眉头,一时无法反驳她父皇说的不对。 她看向沈休文,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她心中一喜,暗道,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环顾四周时,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随后又取了一支箭,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沈休文从厕轩出来,却发现大公主端木福在不远处廊桥上朝他招手。她挥手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在胸前轻轻摆动,兼之她又穿着一身绣花红纱宫裙,让沈休文一时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沈休文,快来,快来。”端木福见他走来,甜甜地喊道。 沈休文含笑快走了几步。 “大公主,你找我?”他笑着问道。 端木福眨眨眼睛点点头,她抬手让身边的宫女们走远点,自己向沈休文又靠近了两步,甜甜地道:“我来还你东西。”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东西?” 端木福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珏,提着那锦绳递给他道:“这是你的吧?” 沈休文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他接过来道:“是我的。” 不过接着他又道:“你的手指受伤了?要不要紧,有没有抹药?” 端木福脸上焕发出快乐的光芒,笑着道:“是你的就好。我没事,就刚才拉弹弓时用力了些,已经上过药了。” 沈休文温和地看着她道:“那就好,女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端木福连忙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看看玉佩,问道:“大公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端木福仰着小脸,目光纯净无比地看着他,莞尔笑道:“方才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吗?”他有点愕然道。是那俞峤把它给扔了? “对啊,我捡到的。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知道是你的,所以来送还给你了。”大公主很是神色天真地道。 沈休文捏着玉佩,神情一时有点纠结。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该信任大公主,另一方面,却又直觉她没有说实情,或者是没有说全实情。 端木福看着他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又道:“沈休文,你在想什么?是有哪里奇怪吗?” 沈休文想了想,笑看着她道:“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大公主。” 端木福转身趴在桥上,偏头对他笑道:“不用谢。沈休文,我想不出写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休文也面对桥栏,摊手无奈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我也还没想出写什么。” 端木福大大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算同病相怜吗?” 沈休文失笑道:“应该算吧。” “所以,写点什么好呢?”端木福撑着自己下巴,很是忧愁地道。 沈休文陪着她站在廊桥上,微笑不语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第19章 胡不胡诌 落日溶金,余霞成绮。清波潋滟,蝉鸣林幽。 蓝衣少年伴着红衣女童,站在廊桥上望着清芬园内的池亭楼阁。 端木福忽然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念道:“水底日是天上日,眼中人是面前人。” 沈休文脱口而出应道:“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刚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这两句还真是像呢。大公主,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他其实有点尴尬。高考结束后,有不少女生向他表白,其中就有两个对着他念了“海中月是天上月”。起先他有点不明所以,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这是在含蓄地跟他告白。虽然他没有接受她们的情谊,但对这句话倒是印象十分深刻。 方才大公主念了那句对子,他就立刻想起了这一句,也没考虑什么,就说出来了。只是见端木福眼中骤然似有光芒闪过,他心底隐隐觉得不妥,忙补救了一句。 不过,再看看大公主纯真可爱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这还是小女孩呢。就算她聪明早熟,也不至于产生男女之情吧。他自然知道新闻里偶尔会有小学女生谈恋爱的新闻,但那都是博人眼球的极少个例,他觉得绝大部分孩子这个时候爱玩过家家才更有可能吧。 端木福眉眼笑着,摇头道:“不是我想到的,是我母后曾经说过的。你的呢,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沈休文也笑着摇头道:“不是,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作者是个张姓女子。” 两人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笑越觉得畅快。 他们一个是皇帝跟前重新得宠的大公主,一个是今日大出风头的沈家二公子,本就是众人都在关注的人物。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大公主前日无故落水,还是沈休文给救起来的。看他们关系亲近的模样,大家心中各有一番计较。 李恕对谢彦卿道:“今日大公主颇为注意沈休文,皇上也并无阻拦,难道,她有意招其为驸马?” 大公主虽然离及笄之龄尚远,但无论在皇家还是世家中,十岁已经可以定下婚约了。那俞德妃更是在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二公主端木颖挑选未来夫婿了,就连他母亲都受过试探。幸好他父亲早有定见,并不想跟二皇子一系扯上关系,否则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个公主未婚妻了。 谢彦卿远远瞧着那对开怀大笑的人儿,脸上浮上微微一点笑意道:“大公主与沈休文近来都大有改变,他俩倒是挺合适的,我看此事确实大有可能。” 最主要大公主表现了那么明显的在意,皇上却没有不满她这么做。而且上柱国大将军沈茂同和嫡长子常年在边疆,若是沈休文同大公主成亲,也利于君臣关系的稳固。 李恕笑着啧声道:“却不知沈二愿不愿意。”虽然朝中并不禁止驸马从政为官,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担个虚职而已。 谢彦卿笑而未语。 俞峤从澄观楼窗户看到此幕,扭头对二皇子端木澄担忧地道:“表哥,怎么办?大公主好像喜欢那个沈休文……” 端木澄皱眉望了一眼,对他道:“那沈休文救了大公主,她喜欢也是正常的。表弟,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母妃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做她驸马的。” 俞峤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大公主长得虽然有点肉乎乎的,他看着却特别顺眼。从小时候三四岁在宫中见到她起,他就喜欢她了。 端木澄沉声道:“好了,你这次莽莽撞撞地自己去拿沈休文的玉佩,我还没说你呢!表弟,你是镇国公世子,怎么能傻得自己上手去干这种事呢?!”他知道后,真是要被气死。 他俞峤当人家沈休文是瞎子啊,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只要不是真的傻子,是个人都能把事推测出七七八八的。更糟的是,那玉佩还是他皇祖父御赐的。他可是想拉拢沈家,而不是要跟沈家结仇翻脸啊。 若是玉佩是个下人拿的,他立刻就能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边。偏偏他这表弟蠢笨得可以,居然自己去了。现在就算他已经尽力收拾了摊子,也还是出了纰漏。他不知道大公主截走玉佩,是知道此事,还是就是无意碰上。 他更担心父皇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若是因此被他父皇难看掉,他就亏大了。母妃因为大公主的事没了掌宫权,妹妹又总想着跟大公主比,惹得他父皇生气,眼下他真是要走得步步小心才行。结果,他还要为这种表弟操心。 俞峤顿时更弱了声气,讨饶道:“表哥,我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 “行了,你别说话了,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端木澄不耐烦地道。 罗朋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表兄弟气氛僵硬,识趣地没问什么。他对端木澄道:“二皇子,大皇子和谢彦卿他们已经准备去清凉殿了,咱们也走吗?” 端木澄点点头道:“走吧。” 他随手将罗朋为他草拟的诗稿还给他,率先下了楼。 罗朋将诗稿藏起放入怀中,又对俞峤客气地道:“世子请。” 俞峤瞪了他一眼,又在楼梯口调整了下神情,冲下喊道:“表哥,等等我。”说着也快步下楼了。 罗朋缓缓跟在后面,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事,心道,这俞峤真比那沈二还要蠢啊。 这边廊桥上,端木福和沈休文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往清凉殿去,不由面面相觑。 “都这么快想好了?”端木福嘟嘴道,“我真是太笨了,到现在也才想出两句。” 沈休文真心不擅长诗词创作,他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深感自己的学霸生涯其实需要打个引号啊。 不过,他还是安慰道:“没关系,这才半个时辰,我们还有时间继续想。” 端木福嫣然笑道:“嗯!我定会凑出首诗来!” 沈休文笑道:“你肯定行的,努力!” 端木福也道:“你也是啊,沈休文!别放弃,想想父皇给你许诺的奖赏,不要可惜呀!” 而且,她还和她父皇打了赌,她是压他一定能得三个甲等的。要是输了的话,她今后就不能很容易就见到他了。 沈休文,你可一定要努力啊!我好希望我赢啊!她凝视着他,在心底暗暗道。 两人凝神皱眉又是一顿苦想。沈休文见端木福的小手都不由自主地快拧成麻花了,倒是起了兴致,笑着吟了首打油诗。 “皇上有命考诗才,公主与我俱发愁。眼看到点该出手,到底胡诌不胡诌?” 端木福听得笑不可支,指着他道:“可以啊,沈休文,我们就这样去胡诌一通吧!” 沈休文抬手稍稍掩面,带着笑意道:“不可,不可,众人面前我会羞啊。” 第20章 冷水灌顶 两人笑声未停,身后又传来一人含笑的声音。 “休文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休文。” 原来是杨和鸣过来了,他向端木福施礼道:“杨和鸣见过大公主。” “免礼。”端木福收了笑,恢复公主的高贵仪态道。 沈休文微笑对杨和鸣道:“让杨大哥见笑了。” 杨和鸣忙道:“是我冒昧相扰了。休文,我看你这个书艺考试又要让人大吃一惊了。” 沈休文笑道:“多谢杨大哥对我另眼相看。” 端木福在旁道:“其实我也有这种预感,沈休文,你会做得很好的。” 沈休文笑看着她道:“啊,你们这样说,我都有压力了。” 端木福和杨和鸣不禁又笑了起来。 沈休文道:“杨大哥,是不是一个时辰快到了?” 杨和鸣点头道:“是,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我们一起回清凉殿吧。”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沈休文便和杨和鸣与她暂别,一起走下廊桥,前往清凉殿。 杨和鸣见四周无人,就低声对他道:“休文,你和大公主走得这么近,可有所考虑?” 沈休文有点惊讶道:“没有啊,这样会不妥吗,杨大哥?” 杨和鸣表情有点无奈地看着他道:“休文,说你傻吧,你还挺聪慧。说你聪慧,你又不长什么心眼。”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今日大公主对你注目甚为明显,她很有可能在考虑让你做她的驸马了。”大宁历代公主少有不强势没主见的,她们可比一般世家女子更为早熟和知道自己要什么。 沈休文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道:“杨大哥,你在开玩笑吧?公主才几岁呀,挑驸马也太早了吧!” 杨和鸣看了看他道:“你平时两耳一塞,不闻世事吗?这根本不算早,我与未婚妻便是在她九岁时定下的婚约,明年等她及笄,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和大公主年龄也算相配,我看若是她有意,你父亲也不反对的话,你是坐定大驸马的位置了。” 沈休文一头黑线。他算是遭受到了来自古代的又一波理念冲击。苍天啊,他无法想象自己跟小学生订婚,然后和中学生结婚,等到大学这个年龄,可能已经变成孩子他爸了。 这简直是在短命的道路上狂奔啊。他既然穿过来,是不是该立志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提高大宁的人均寿命,让他们明白不用活得那么着急呢? 孩子们都得好好长,十五岁真的不算大啊。让不到十岁的女孩就开始考虑找对象之类的事,是不是太残忍了。搁在现代,她们的童年都还没结束啊。 沈休文脑中思绪纷杂,都不知说什么好。 杨和鸣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文,你若是心里有不愿意尚大公主的念头,赶紧写信给你爹。如果真有此事的话,皇上定会与他商议的,到时你才有一线拒绝的机会。” 他又道:“不过你这年纪,就算不是和大公主,也该定下旁的姑娘了。我之前听你哥说,好像已经让你嫂子在帮你打听人家了。” 沈休文感到这世界挺玄幻。他穿来没几天,这就要有媳妇了?他都还没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能不能和原身换回来,难道就要牵扯上一个女孩了吗? 这可不行啊! 可是,等他静下心,理清头绪,郁闷地发现,成亲问题是他眼前最难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件事并不归他决定。他爹可以,他哥他嫂也能,还有皇帝也行,就是他自己最多只有一个表达意见的权利。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用这个把婚事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原身已经十五岁了,如果未婚妻与他同龄,他们都可以立马结婚成为一对少年夫妻了。 他虽然有命硬克死母亲之嫌,但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是会让许多人家,尤其是中低层官员之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就算想让女方家里知难而退都不是很好操作。他总不能为了自己,把人家女孩弄出各种意外来。 形势严峻啊。他这婚,不是他想不结就可以不结的。这对象,也不是他想哪个就是哪个的。 沈休文如被冷水灌顶,心头一颤。 “休文,”杨和鸣见他面色不对,忙问道,“休文,你怎么了?” 沈休文深吸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杨大哥。谢谢你对我的提点教诲,我之前挺糊涂的,现在明白多了。” 杨和鸣见他神情正常了,便放下心来,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两人不再闲话,快步走去清凉殿。此时殿中大堂内烛火通明,六张书案整齐排成左右两列,上放笔墨纸砚,都有人站在其前奋笔疾书。 沈休文进去时,谢彦卿、李恕等十来人都已经写完卷子,上交到了皇帝的御案上。他们都站在几个书案旁边,观看人落笔,间或低声讨论几句。看到他来,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瞬间,复又恢复了正常。 杨和鸣侧身低声含笑道:“休文,你待会万一写得有差池了,可要抗住众人议论啊。” 沈休文轻轻一笑道:“我知道,多谢杨大哥关心。” 杨和鸣拍拍他的肩头,自个先行走到一个空桌前,拿起笔来就潇洒写下一首应制写景诗。沈休文在旁看了,心中钦佩。说真的,他到眼下都还没想好写什么。原身没这个能力,而他没经过这种练习,还是不大习惯把命题作文改换成诗词。 想想挺简单,不过写景状物,加点抒发情怀。但是要融入这个环境中,临时做出应景的,总还是觉得欠火候。沈休文想,这算是古代为官必备的技能了。他要是想走仕途,确实是需要进国子监之类的正规学校,好好学习一番。 过了会,内侍就进来点了一炷香,高声提醒剩下几位还没答题的人,时间只剩下这么点了。沈休文一看,刚好还有六人没写,正好大家一人一桌。 他看到斜对面大公主冲他顽皮一笑,也下意识回了一笑。但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思绪,却是又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难道小女孩真的有想着要招他为驸马,而且皇上也不反对吗? “沈二,你这是写不出来了?”罗朋是到什么时候都忍不住明朝暗讽一番沈休文。 沈休文根本不想理会这种卑鄙小人,完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那俞峤也凑在近旁,轻声道:“沈二哥,其实你都得两个甲等了,放弃这第三题考试也没关系的。”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被他恶心得不行。什么沈二哥,他还真好意思叫得出口!这位小偷世子,简直脸皮厚得像城墙了。 沈休文低头看来看空白的纸张,心里是有庆幸的,还好自己穿越过来的朝代不属于已知,但语言文字却与他原先的基本相同,不至于还要从头学起。有原身的记忆助力,他基本没有这方面的适应问题。 看看香已燃去小半,沈休文静气敛神,提起笔,沾了沾墨水,终于缓缓开始下笔。 “咦?哇!”在旁围观的众人内心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感叹。 都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尽管沈休文还只是写下了一个字,完全看不出他的诗作水平,但却可清楚看到他书法的好坏。 他的字正雅圆融,雍容端丽,笔势恢弘,气象博大,让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大宁人都一见心喜,很想揣摩学习。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想着,就凭这手字,沈休文就必然可得个甲等成绩了。甚至,这字体若得了皇上认可,就必能流传出去,引起一番效仿潮流。 这沈休文,极有可能会成为未来明载史册的书法大家啊。 众人想到这种可能性,都安静地仿佛被定住了。今天,眼下,或许他们就在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沈休文顺利写完自己的诗作,便拿起纸,随随便便地递给等候在旁的内侍。他见周围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卷子,有点奇怪。 怎么,他的诗是哪里有什么毛病吗? 沈休文微微皱了眉头,心底有点不安。他是万万不会想到,周围人是因为他露出来的一手字正大肆脑补,对他那张可能极有历史价值的作品都眼热的不行呢。 所有人的卷子都上交了,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 在等待的时候,大家却没有放松地谈笑。大部分见识了沈休文书法的人,都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眼神看着他,连杨和鸣和谢彦卿也不例外。 沈休文被盯得都有点起寒毛了。 诸位,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 第21章 我心由我 内殿中隐约传出几句讨论,能听到有谢彦卿、沈休文之名。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皇帝带着大臣们走了出来。 皇帝坐到御座上,免了众人礼后道:“今日朕心甚慰。你们的表现不错,尤其沈休文、谢彦卿、杨和鸣、俞云四人。朕对你们寄望甚高,你们要戒骄戒躁,继续进取。” 众人齐声谢恩应是。 皇帝又笑道:“你们也算辛苦一天了,晚上园内有流萤飞舞之景,还未兴尽的可以留下,朕就先回了。” 大家又目送皇帝离开。几位大臣也打算回去休息了。不过,谢相先将沈休文招过去,和蔼地道:“贤侄的书艺,皇上与我等都甚为惊艳,虽然你笔力稍有不济,但气象却新,今后万不可懈怠练字,荒了好笔法。” 沈休文忙施礼应道:“多谢谢相,休文会的。” 其他大臣也各对他的字和诗作,给予了一番简单的赞赏鼓励。听的在场的其他世家子弟都十分好奇沈休文的卷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又在上面写了什么? 虽然不少人之前已有所预料,但真的听到皇帝和大臣们对沈休文的表扬,却又产生一种不服和怀疑,想要再看看,重新审评判断一下。 大臣们走后,管事太监也将卷子拿了回来,令内侍将它们一一置于书案上:“皇上有命,甲等成绩者的卷子明日送往国子监留存,供太学和国子学各位学子学习。其它卷子,可自行收回。” 他一说完,又有十四个内侍站成两列,两人一组轻轻展开七份甲等卷子,以供观赏。 “沈休文,你的卷子在哪?”沈休文旁边一武官子弟热切地问他道。 沈休文谦逊一笑,扫视一番后,正要指出,却见旁边的人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因为已经有人高呼了一声“沈休文的在这!” 大皇子端木浩站在卷子正前方,亲自念道:“风荷十里舞翩跹,飞瀑千钧裂玉缣。万象腾踔观自在,我心由我不由天。” 杨和鸣也在那里轻声重复了一句:“万象腾踔观自在,我心由我不由天。” 沈休文听着他们念自己临时硬凑出来的诗句,耳垂不由微微发烫。他也不知旁人是何水平,但对他自己而言,他这诗也就是押了韵,写得不够自然本真。 偏偏其他人听了这诗,竟有许多叫好声。 “好个我心由我不由天!”谢彦卿走到他身边,眼含佩服之色道,“休文贤弟,你真是叫人大为意外。如此文才,彦卿自愧弗如。” 沈休文连忙道:“谢兄过奖了!休文不敢当。” 他最末这句的正版“我命由我不由天”在现代网络上可是众人皆知,他也不过是灵机一动化用来写澄观楼而已。 跟谢彦卿而来的李恕却也开口诚恳地道:“沈二公子,你不必谦虚,此诗确实文辞雅,意境也高,叫人甚为心折。我李恕,今后再也不会瞧不起你了,还请你原谅我之前言辞不当之处。” 沈休文心里有点意外,沉默一下道:“李兄言重了。” 谢彦卿在旁微笑道:“大家不如就抛去过往,做个朋友吧。” 李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休文笑着转了话题道:“我其实看谢兄的诗作更胜一筹,休文今后还需向你好好学习才是。”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就被大公主端木福打断了。 端木福上前拉住沈休文的袖子,与他对视了一眼,肃着小脸对谢彦卿道:“我有事找他,你们有话待会再讲吧。” 沈休文看到她眼中的灵动暗示,斟酌了下,又看了看周围意欲同他说话的人,终究没有扯回自己袖子,顺着大公主的手劲,与她离开了大殿。 大公主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在殿外候着,见二人出来,上前对端木福轻声道:“殿下,东花池出了点事,现在不要过去。” 端木福皱眉看了一眼那边,问道:“是怎么了?” 高欢轻声道:“回殿下,有内侍失足落水死了。” “是么。”端木福抿抿唇,没再说话。 沈休文在旁边也听见了,看了看那个位置,心中不知为何冒出那位负责厕轩的内侍模样,皱眉暗道,不会是他吧? 他张口欲问,却被端木福又扯着衣袖走了。 “大公主,你要带我去哪?”沈休文有点无奈地道,“放开袖子好不好?我跟着你走。” 端木福神情迷惘了一瞬,看了看自己扯着人家衣服的小手,忙松开了。 她羞赧道:“沈休文,对不起,我想着事,一时给忘了。你随我来,我们去浮香阁。” 没等沈休文说话,她嘟了下嘴,忙又道:“不对,不去浮香阁,还是去那边的凤鸣亭吧。” 沈休文感觉她似被内侍的事弄得心情不好,想到她之前也才差点出现意外,一时对她的言行倒又多了两分包容。 “好。”他应道。 端木福毕竟人小,又是女孩,走路步子小。沈休文其实是更习惯大步流星地走,但此时便缓下步伐,伴着她慢慢走。他这样完全是出于一种绅士风度,一种对孩童的照顾,而不是因为端木福的公主身份。 说起来,沈休文尽管面上能尽力维持着古代的礼仪,但刻在他灵魂里更深的还是来自现代教育形成的行事准则。他能和皇帝那么放松地对话,面对皇子、大臣不亢不卑,和端木福在一起时也总是忘记避嫌,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两人走到凤鸣亭时,高欢已经先行一步做了安排。亭四周放置着驱除蚊虫的香草,亭四角上悬挂纱画宫灯,亭内石桌上摆着可口的鲜果,他带着两位宫女候立一旁。 端木福对高欢道:“你们离稍远些。” 高欢依言退开。 沈休文问道:“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讲吗?” 端木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拧着手坐到绣墩上。随后,她抬脸又看向他,面有纠结地道:“沈休文,我好像害到你了。” 沈休文带着笑意问道:“大公主是怎么害到我了?”他看着端木福纯洁的眼神,完全不能把杨和鸣说的大公主想招他为驸马一事对上号。 端木福抿抿唇,似是下了决心,声音低落地道:“我跟父皇打赌,你能得三个甲等,现在我赢了,可是我现在害怕,赌注可能是你会不想要的。” 沈休文在她对面坐下,扶额看着她,哭笑不得道:“大公主,你们赌什么了?” 他感觉有点不妙啊。 第22章 八年之约 端木福看他,眼睛明亮清澈,她嘟起嘴道:“赌了我。” “呃?”沈休文不太明白。 端木福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道:“就是我赢了,我就把自己嫁给你啊。我输了的话,父皇就可以不同意召你为驸马了。” 沈休文差点手一滑,头撞到石桌上。 “等等,大公主,你让我理解一下你的话。”他抬手做了停止手势,心里有点崩溃。小女孩你真是猛,居然把自己当赌注。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这应该是在拿他当赌注吧。被他们父女俩随意决定婚姻之事的人可是他啊。 若是赌约被皇帝认了,那他现在不就娶定眼前的小女孩了? “大公主,你当真的?皇上也是当真的?”他连声问道。 端木福忽闪了几下自己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在她眼前,她要是放过了就是傻子。 她看沈休文的脸上表情复杂,一边越来越觉得他五官俊美精致,气质甩殿内那些人八百里远;一边也默默感到抱歉。 对不起,沈休文,你再没有选择的权力,我端木福决定了,你就是我的未来驸马。 我不想孤独寒冷地走在世上了。给我温暖的你,就来陪伴我一生吧。我不需要你多么多么喜欢我,只要就像今天这样真心地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笑。 “沈休文,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很乖,很温柔,很懂事,很——”端木福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优点,顿了顿,接着道,“嗯,我还很听话。将来我们成亲后,我肯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不任性,不乱发脾气,一心只有你,保证不肖想别人,不养别的男人,当然,你也不能养别的女人,其它都没关系的。” 沈休文越听越无语。能信了她,他就见鬼了。 他又很哭笑不得。虽然那些话似乎很荒唐,但他能感受她做出那份承诺时的真诚。她确实很认真地想说服他,大概还下意识地想减轻他被擅自决定了婚姻的不爽吧。因为她把自己的位置有点摆得低低的,表现得像是好怕他拒绝她似的。 可是事实上,就算他能拒绝她,也拒绝了她爹。可,若是他们不改主意,一切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志走。 沈休文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忍心怼她。 他不解地问道:“大公主,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呢?” 沈休文还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就算是古代女孩,也不能真正理解男女之情。她对他有好感,但那更多怕是由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感激而来的。她的这份感觉,可能再多点时间就会淡忘了。 端木福放下手,认真地看着他道:“因为你人好。” 沈休文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是还蛮人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端木福鼓着脸蛋,幽幽地道:“沈休文,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啊?你有觉得被我害到吗?” 沈休文头点了一半,就见对面的小人泪珠如线坠下了,然后他硬生生改成了摇头。 喂,大公主,别以为他心软,就可以把你自己当成受伤者啊!真正受伤的,坐在你对面呢! 沈休文内心吐槽不止。可怎么办,他真的不忍心对流泪的小女孩放狠话啊。 她还是个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她的一切言行,都是她爹的锅啊。 偏偏她爹,是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人,能一言让人死得不能再死的。 那他要不要来个“威武不能屈”,誓死不娶大公主? 沈休文暗道,他真的被害到了。大公主的认识还挺清醒的嘛。 端木福见他摇头,立刻喜笑颜开,一抹眼泪,甜甜地道:“我会快快长大的,你别急哦。” 沈休文表示他情商不够,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他冷静地问道:“大公主,如果你坚持要我做你的驸马,那我们来做几条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端木福眨眨眼问道。 沈休文沉吟道:“第一,在成亲前,大公主可以随时改变心意,选择他人,我会无条件答应。第二,我希望结婚的日子定在八年后,即大公主年满十八周岁以后。第三,假如我们真的做了夫妻,我们保证彼此的忠诚,婚姻中不可以有第三人。你喜欢别人了,我们可以和离,但是不可以养面首,我也一样,绝不会有什么通房侍妾。” 他权衡了下,要把握这件事的主动权,只能尽量做到双赢。他逃不开别人为他做主的婚姻,又不想伤害其它未曾谋面的姑娘的话,选择大公主其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一来,大公主年幼,离她及笄还有五年,而他争取一下或许能得到八年的时间。那时候,如果他还没和原身换回来,那他也就留在大宁不用走了。 二来,大公主身份高贵,她相比于其他古代女孩,对自己的婚事拥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她若想要更改婚约的话,也应该会更容易一点。 三来,他俩之间好像是有点缘分。虽然小女孩明显是有心机的,但他还是不反感她。他希望自己没离开的话,能和一个彼此了解的女孩生活下去。婚期定的远,意味着他俩相处的时间也会增加,这样在婚前他们就会有很好的感情基础。 端木福面容沉静下来,听完,过了会问道:“沈休文,那在成亲前,如果你改主意了呢?还有,为什么要到我十八岁后啊?”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道:“大公主,我能改主意吗?你允许吗?皇上会允许吗?” 端木福咬咬唇道:“我,我不是故意强迫你的,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沈休文轻叹一声道:“我的公主殿下,咱们就不讨论这个了。这条过。” “不,不过!你明确告诉我吧,沈休文!你要是真不愿意,我,我会考虑放过你的!”端木福反而犯了犟,拿出公主的高傲来。 沈休文一时被堵了心,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这都想好了,她来这一招。 但是,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他终究还是说实话道:“我确实不愿意。大公主,我觉得,婚姻是很神圣的,它应该是两个有情人结下白头偕老的承诺,并一直为它而努力经营。它不是儿戏,也不应该是来自另一方的强迫。”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微微一笑道:“夫妻俩要相爱相知,无论富贵贫穷,还是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牵着彼此的手,说个不好笑的笑话,让对方听得哈哈大笑。当垂垂老矣人已糊涂时,就算忘记了别人,也不会忘记对方。” 端木福将两手都紧紧地压在自己的心上,也无法抑制那狂烈的跳动。 沈休文啊,凭你这番话,我再也不能考虑放过你了! 第23章 殿下心善 沈休文说完,担心地看着端木福。端木福此时微垂着脑袋,似是闭着眼睛,双手摁着胸口,好像人很不舒服的样子。 “大公主,你怎么了?”他凑近她,关心地问道。 端木福深深吸了两口气,抬起脸来,发现沈休文的脸离自己只有两三拳的距离,顿时双颊爆红,连耳朵里也像有轰隆隆地响声。 “我,我不舒服,我热,我,我还有点头晕。”端木福有点语无伦次。 沈休文皱眉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一下子手背上感觉到烫人的温度。 “你发烧了,”沈休文边朝高欢那边招手,边道,“你这样多久了,是不是热伤风了,还是中暑了?这么烫,得赶快降温才行,我让人来,你得看看大夫。” 端木福心内欣喜着他真切的关怀,无法说出她只是被他的话感动成这样的。因为不想立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告诉他,她还是坚持要他做驸马。她略一犹豫,就决定先装病吧。 高欢疾步走来,问道:“殿下和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休文忙道:“大公主有点不适,我觉得最好回去休息,请御医看一看。” 高欢目光转向端木福,见她眨眨眼又微微点头,应道:“烦请公子照看一会,我这就去找软轿送殿下回去。” 沈休文道:“行,没问题,你快去吧。” 高欢连忙告退走了。沈休文看向端木福,见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问道:“能坚持住吗?头还晕不晕?” 端木福紧紧咬着自己嘴唇,怕自己抑制不住开心,露出笑意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来。 沈休文看了看四下,走到亭子角落的冰盆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浸到冰水中,绞了绞,转身回到端木福旁边,递给她道:“在额头敷一下吧,可能会舒服点。” 端木福接过来,顿时微微一颤。好凉。她忍着扔掉的冲动,把手巾贴住自己额头,又是微微一哆嗦,不过感觉倒真的不坏。一想到这是沈休文的手巾,脸上反而又热了两分。 沈休文又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等手巾不凉了给我,你多喝点水。” “嗯。”端木福轻柔地应道。 沈休文看她乖巧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方才夸她自己的那些话,不由暗道,看着倒真是还蛮乖的啊。 说话间有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随手一抓,举着拳头,笑问她道:“猜猜,我抓到没有?” 端木福拿着的手巾滑落到口鼻间,眨眨眼,摇了下头。 沈休文笑容更大了些,摊开掌心一看,伸到她面前道:“这个看来有点笨,被我抓到了。” 端木福不禁也笑了,盯着他手里发着微光的小虫子,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沈休文,在我心里也会发光的你,也让我这样抓住你吧。 “你喜欢?给你。”沈休文还以为她想要,就把手往前移了一下。 端木福却微微低下头,朝他手心吹了口气。那萤火虫感受到气流,拍拍翅膀懒懒地飞走了。 她抬脸,明亮的双眼有些幽深,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有点不明所以,是谢他照顾她,还是谢他送萤火虫呀?或许应该是两者兼有? 看到端木福放走萤火虫的举动,他有点欢喜,笑着道:“公主殿下心善。” 说着话,他拿走她手上已经温热的手巾,再去浸了一把冰水。 端木福趴在桌上,嗡嗡地自己轻声呢喃了一句。 沈休文走过来疑惑地将手巾又递给她,道:“大公主,你说什么?” 端木福直起身,接过手巾,见高欢带着软轿来了,便站起身来,对沈休文甜甜一笑道:“沈休文,我要走了。” 沈休文点了下头,问道:“你感觉人好点没有?回去注意休息。” 端木福捏着他的手巾笑道:“好多了,我会的。” 她在高欢的搀扶下,上了软轿。临走之际,她对沈休文摆摆手道:“你也早点回去哦。” 沈休文也习惯性地摇手再见,只是心里却想到,大公主这是有没有打算改主意?他说的约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呢? 不过她身体不舒服,他决定还是先放下此事。事实上对方年纪这么小,他与她讨论这个其实还是心里挺不适应的。 有点尴尬啊,感觉自己像个怪哥哥似的。大公主再表现成熟,她也才出生了几年呀,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他想,真要确定这门婚事,皇上肯定是会表示的。到时还是跟皇上谈吧。 送走端木福,沈休文缓步离开凤鸣亭。此时,皎月当空,他踏着清淡的光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渐渐浮上自从穿越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惆怅与悲伤。 有位文学家说,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可对他来说,这个月,与他原来所在世界的月,到底还是同一个吗? 他感到心底有种绝望在啃噬着他的信念和坚持。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适应这仿佛分裂般的人生。方才他跟大公主说一个八年,何尝不是给自己更多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该感谢大公主的。今日也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是完全放松的。说起来也很现实,因为他救过她,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对他信任崇拜的目光。 沈休文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了谢彦卿和李恕。 “贤弟,我们打算回了,你呢?”谢彦卿温声问道。 沈休文也温和一笑道:“我也是。” “那不妨我们一同出去?”谢彦卿邀请道。 沈休文问道:“谢兄可看到杨兄,杨和鸣在哪?我得过去跟他说两句话。” 此时李恕道:“他早就走了。你被大公主叫走后,他就离开了。” 沈休文听后谢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恕道:“沈二公子客气了。” 谢彦卿微笑道:“现在沈兄可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了?”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请。” 谢彦卿道:“贤弟请。贤弟,不知你回京后有何打算?愚兄冒昧,觉得以你的资质,实在不该埋没在家里,或许拜个名师或进国子监学习会更好。” 李恕也道:“你不如来我们国子学吧,别去太学。那里都是迂腐的书呆子,无趣得很。” 沈休文暗道,所以在这里也有两家最高学府暗暗较劲? 他微笑道:“多谢两位,我定会慎重考虑的。” 谢彦卿又邀请道:“过两日我们还有个诗会,我给你下帖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来啊。” 沈休文忙摆手道:“多谢谢兄相邀!小弟实在不善此道,还请恕我难以从命。”今天做个应制诗就把他憋够呛,这让他再主动跟一帮才子聚会写诗,他觉得自己脑袋可能会炸。 李恕沉下脸道:“沈二,你这是还在跟我过不去吗?你明明能写得好,为什么不去?” 沈休文微皱眉道:“李兄你想多了。我就算写得好,但志不在此,并不喜欢作诗填词,今日也是硬着头皮完成皇上的考题。其他情况,我是不考虑参与这类活动的。” 他干脆地解释完了。若是李恕听不进去,他也不打算和他们有所深交了。人与人的尊重是相互的,他不顾他的意愿,就别怪他直截了当。 “切,你这就是说,看不起我们喽,”李恕怒道,“彦卿,我们走!” 第24章 彷徨之心 谢彦卿有点无奈地看了眼李恕,对沈休文道:“我相信贤弟并无此意,这次倒是我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他日你若有兴趣,咱们再一同聚聚。” 沈休文抬手搓了把额头,微微一叹,带着歉意道:“谢兄好意,休文领受。下次有机会,我定会参加。” 可能是受了之前低落情绪的影响,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是说得冲动了些。可以想见,因为他在这次考试中的表现,会有不少人对他另眼相看,向他开放自己的圈子。谢彦卿一直对他言行友好,李恕也已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们这次相邀要比上次诚恳多了。 他若是有意,顺势而为,用心一些,或许不久后在他们的才子圈里也能占有一席之地。只是,他的内心却无时不刻,很想抛开这一切,回到自己的时代。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开拓人脉,为什么要在这里汲汲营营?他对于大宁现在并无什么归属感。混的好或不好,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只是想维持这副躯壳的生存,尽量在自己停留的时候,过得自在些罢了。 这终究和心有野望很有区别,他其实很是消极而被动。 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不会改变这种心态,但一时间他真的无法积极起来,即使如今像是有大好机会放在了眼前。 他暗叹一口气,提起精神,心道,不管怎么样,遇事了还是得应对周全些。总是逃避,时间一长可就会沦落为窝囊了。 “好,为兄随时欢迎你。”谢彦卿笑道。 李恕白了一眼,直接道:“彦卿,你对这厮太好了吧!我都说了,人家沈二公子看不上咱们呢!” 谢彦卿责备道:“李恕!你非要跟休文吵架吗?” 沈休文倒是笑了,对李恕道:“李兄,你冤枉我啊,我就算不去诗会,也绝没有看不上两位的意思。今日在下能得你们认可,心中实有一份感激。让李兄误会了我,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换了换心境再看这李恕,便没有了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也算一个真性情之人,又不过十六七岁,说起来也比自己年纪小。 李恕听了一时哑住,稍后才嘟囔道:“谁盛情了,我对你才没什么情谊,像你这样的,做我朋友现在还勉强呢!” 谢彦卿在旁听了,忍不住有点尴尬,道:“贤弟不要在意啊,李恕他就是说话有点没遮没拦。” 沈休文看了眼赌着气却一直并未拔脚就走的李恕,微笑道:“因在我这,不怪李兄。” 李恕听了,斜了他一眼,抿抿嘴道:“是有我的不对,我也承认。” 谢彦卿左右看了看他俩,开怀笑道:“这样才好啊,大家一笑泯恩仇,再见是朋友。” 三人说着话,很快出了清芬园,过了行宫禁门。各家的下人都等着,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 沈休文与他们不同路,对谢彦卿和李恕道:“谢兄,李兄,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谢彦卿道:“好,贤弟慢走。” 李恕也道:“好走不送。” 沈休文从他俩摆了下手,领着自己的小厮沈川,踏着月光上了山道。 四周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过浓密的松林,带着阵阵凉意。 沈川见沈休文走着走着拐到另一条上山的小径,忍不住摸着脖子提醒道:“公子,那不是回依山楼的道啊。”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黝黑的的密林,心里有点发毛。 沈休文温和应道:“我知道。我散散步,待会再回去。” 沈川真想说,公子你可以回去散啊,咱们的院子挺大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话了。此时公子的背影孤独而不可接近,他压下怕黑的恐惧,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休文缓缓走在松软的山道上,仿佛在内心最深处的沼泽跋涉。今天的一切令他有些疲惫,想到做驸马之事,更是觉得有种荒唐感。 人生的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不知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不知自己会重生在他人的身体中,不知将来路向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他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真是没用啊。 他这个会思考、有七情六欲的灵魂,如此存在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呢? “公,公,公子,”沈川带着颤音磕磕巴巴地叫他,“公,公子,有,有,有人来了。” 沈休文转身一看,却见从另一条小岔路上推来一辆独轮车。两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一人推,一人扶着车头,向这边过来。那车上似斜躺着一个人尸,用一张凉席裹着,露着半个头,耷拉着一双脚。乍一看到,还真是有点惊心。 内侍们也看到了他俩。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们也能看出沈休文贵重的身份,停下车来,神色恭敬地道:“惊扰公子了,前面是乱葬岗,还请知晓。” “公,公,公子,我们,我们赶快回去吧!”沈川一阵阵心里发毛,连忙道。 沈休文倒也没有料到自己竟走到墓地来了,他道:“多谢,我这便回去。”其实他并不怕什么乱葬岗。当年参加部队野战训练的时候,夜里在墓地睡觉都是平常事。何况,其实世上活人才比死人更危险。 沈休文便领着沈川打算往回走,经过那独轮车的时候,他下意识瞧了那尸首面部一眼,不由脚下一顿。那竟真是原来看管厕轩的内侍。 他的心此时才陡然像被一股寒气笼罩,感到无比的难受。脑海中闪过那内侍原本鲜活的面孔,再看眼下苍白肿胀的脸,他一时间竟是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了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沈休文无法不把他跟自己的玉佩丢失事件联系起来。他都没有追究下去这件事,那自行想导演滑稽剧的人却为了消除隐患,随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沈休文此时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真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 他必须小心了。 “公子。”沈川轻轻喊他道。 沈休文冲那俩内侍微微一颔首,缓步离开。 回到依山楼,沈休文沐浴更衣后,请来大管家,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让他尽量不着痕迹地去打探一下宫里相关的事。 沈山应道:“是,二公子。” 顿了一下,他含笑又道:“老奴想将此事传书禀明大将军,他定会为您的出息感到高兴的!” 沈休文正要提笔练字,听到他这样说,顿了下,道:“管家费心了。”他相信,即使没有他的同意,这位大管家也会将他的言行定期汇报给原身父兄的。 沈山高兴地道:“二公子,怕是明日您就能接到不少邀请帖子了。” 第25章 不敬之罪 大管家果然没说错,第二天沈休文陆陆续续收到多张帖子。谢彦卿还是给他送来了诗会的帖子,只说若是改了主意,到时便可前往一聚。杨和鸣也给了他一张帖子,邀请他后天参加山林打猎。 沈休文看看日子正好与谢彦卿的诗会在同一天,想想就决定同样推拒了。其它帖子都是约在回京后,倒并不急于回复。 “公子,您什么时候改回右手写字啦?看着写得真好。”沈川替沈休文整理书桌,见他右手提着笔,便随口问道。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一笑,调侃般道:“前几日我梦中从仙人那得了一根神笔,醒来后就发现自己不但变聪明了,字也能换手写得好了。” 原身是个左撇子,平常写字并不多。他呢,和常人一般都是用右手,但左手也不是不行。为了显得不太突兀,他也用左手仿着原身从前的水准,随便练过两篇字。 “哇!是这样啊!公子,您这肯定是遇到文曲星了!我就说呢,您看着怎么越来越不凡了,原来是得神仙指点了!”沈川闻言就信了,还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家公子。 沈休文大笑,点点头道:“可能确实如此啊。” 主仆两人说着话,外头就来了宫里的内侍,他将昨日的赏赐送了来,并传沈休文进宫面圣。 沈休文谢过恩,换了一身月白纱袍,便去了行宫。 皇帝端木镕还是在云涛园的书房里见了他。这次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了,反而一开口比昨日在清凉殿中还要声音和煦。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沈休文应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闲暇时喜欢练字,此时也正拿着笔写呢。他朝沈休文招手道:“过来看看,朕这笔字与你昨日写的,感觉有何不同?” 沈休文趋近看去,发现皇帝正把他昨日的卷子摊在桌上,竟临摹了一遍他的诗。他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道:“皇上您这字威严有力,我的勉强算庄重严谨。” 端木镕看了看两幅字,放下笔,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 他走到长榻前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沈休文也坐。 “你昨日真是让朕颇为惊讶啊,小小年纪怎么之前如此藏拙?”他问道。 沈休文面上憨厚一笑道:“回皇上,并不是我故意如此,而是,不知怎么回事,落水之后我就好像开了窍似的。而且昨天有皇上的鼓励,加上运气也不错,我才能超常发挥。” 端木福抬手指指他道:“还给我编。明明挺机灵挺有悟性的,今后在朕面前可不许装傻充楞。” 沈休文咧嘴笑道:“皇上,您这要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 “怎么,你想欺君,敢违抗朕的旨意?”端木镕眯眼瞧着他道。 “不是啊,皇上,”沈休文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装傻充愣,所以有点不确定。” 端木镕微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挺像的,当心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休文一时无语。 端木镕哈哈一笑。 沈休文索性道:“皇上,我有个请求和您说。” 端木镕端起茶碗道:“那就说说看吧。” 沈休文顿了顿,笑着道:“我想请皇上收回封我为男爵的旨意。” “哦,是这个啊,朕还以为你要提另一件事,”端木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朕收回爵位?” 沈休文被他一眼看得顿时心头一惊。另一件事?是指做大公主驸马的事吗? 他方才还真有冲动说说此事,但也担心,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的心意难测,谁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嫁女儿给他,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虽然昨晚他认真说了约定,但大公主她毕竟年幼,说嫁人啊招驸马啊,大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皇帝陪着女儿玩,可不一定会真的同意她的想法。 沈休文诚恳道:“回皇上,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昨天与我成绩相同者,还有三人,若是只有我受了皇上厚赐,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端木镕失笑,看着他道:“朕方才说错了,你呀,聪明归聪明,傻还是一样傻,没想到内里竟如此老实呆板。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管他人如何。你入了朕的眼,就是你长于他们的地方。朕可不会对人人都大方的。” 沈休文原本想着自己不过一场考试考得好点,就直接堪比边疆兵士攒了无数军功,便对这赏赐有点不感冒。但皇帝这么说了,他即使受之有愧,也确实不能再推拒。在古代讲究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这样已经算是不识相了。 “休文知晓了,谢皇上恩典。”他起身行礼道。 端木镕指指位子,让他继续坐,又道:“你和福儿谈的,朕都听说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将来和福儿成亲的?” 沈休文顿时脸上热了几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真的谈起此事,尤其是跟极有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说这个话题,一时间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这问题他如果应了是,不太符合他真实的愿望。如果否认,却又显得他出尔反尔。昨晚他是打算答应了的,如果不是大公主最后说了个考虑,或许他就认下了。现在,他倒还真有点犹豫了。 端木镕见他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啊!行了,朕也不问了,朕会和你父亲谈的。” 沈休文内心弹幕道:不!皇帝你继续问吧!我有话想说的! 可是端木镕起了身,明显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对沈休文道:“朕看你能力不错,属意你有空先来宫中当个行走,你看如何?” 皇帝所谓行走,乃是在他跟前的侍卫实习生,不仅待遇优厚,地位尊贵,更是不必通过考试,就能得到高官厚禄,简直是勋贵子弟梦想中的最佳捷径。 沈休文很是惊讶,略一想,便应道:“多谢皇上信任,我定会用心学习,尽忠职守。” 端木镕拍怕他的肩,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沈休文心道,所以自己就这样一脚踏进大宁官场,要迎娶大公主,走向古代人生的事业巅峰了? 第26章 击掌为誓 沈休文问道:“皇上,那国子学,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端木镕却思忖了下道:“官学去上两年也好。这样吧,朕记得国子学每旬逢十休沐,你就那时来宫中呆个半天吧。等你结束学业,再正常当值。” 沈休文心里颇感意外,口中应道:“是,皇上。” 端木镕走回书桌前坐下,对他道:“今日便到这吧。” 沈休文告退,被大总管亲自送出书房。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大总管对他微笑道:“沈公子,大公主在西花厅,你可去一见。” 沈休文暗道,果然如此。他刚才已经觉得皇帝对他的安排不合常理,不像普通的对后辈的栽培厚爱,更像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定时拎过来看一看啊。 沈休文面上镇定,也微笑着向大总管点头道了谢,随着内侍前去西花厅。 厅内端木福正捧着块寒瓜吃,见他来了,立刻放下,站起来冲他甜甜地喊:“沈休文,你来了!” 沈休文看着她,心情着实挺复杂的。眼前的小女孩,人还不到他胸口高呢,就已经能和她爹讨论未来老公的事了。 刚才听皇帝的口风,看来是真有意促成他和大公主的婚事。他之前知道皇帝对自己大女儿忽冷忽热的,还挺同情大公主,现在他更同情自己。 “沈休文见过大公主。”他缓缓行礼道。 端木福急忙走到他面前道:“不用多礼,沈休文。” 两人相距不过半米远。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仰头盯着他,高兴地又道:“沈休文,你昨晚睡得好吗?” 沈休文心底微微一叹气,还是浮上笑容,应道:“多谢大公主关心,我睡得挺好的。你呢,不发烧了吧,身体好了吗?” 端木福眉眼弯弯,开心地点头道:“我好了,不发烧了。”本来就只是脸红过度了而已。 “那就好。”沈休文对着她的目光,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只是半道,他醒悟过来,在古代这么做,哪怕对方年龄小,也是种令人误会的动作。只要他们并非血亲兄妹,举动都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啊。 可手都抬起来了,他只好摸了自己的袖子,掏出手巾给她:“公主擦一下右边嘴角吧。” 端木福猛地脸又烧了起来,连忙接过来,快速抹了两下道:“还脏吗?” 沈休文笑道:“不脏,就是上面还有颗黑籽。” “啊,在哪?”端木福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竟神奇地没碰到那粒寒瓜籽,她索性道,“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沈休文的思想终究不同于大宁人,刚才已经顾忌了一次,并不会随后就时刻绷着这根弦。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一点,就把那黑籽给弄下来了。 “谢谢。”端木福又拿他的手巾擦了擦,随手就塞进了她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还带着笑一脸无辜地看他。 沈休文看着她,心道,大公主,那可是我的手巾啊。说起来,他昨晚的手巾好像也被她带走还没还啊。 在这样的天气,手巾其实挺环保实用的,抹把脸,擦擦汗,很方便。他的手巾这才用了一回,就被大公主给收为己有了。他想要回,但又想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小女孩计较这么小的事。 可是,大公主,你可是公主啊,绝对不缺帕子用啊。 沈休文眼角余光就看到角落里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宫女可托着整整一叠备用手巾呢。 好吧,既然大公主你喜欢我的,拿走也罢。 端木福笑眯眯地对他道:“沈休文,父皇找你说什么了?” 沈休文闻言,看着她,同样笑眯眯地道:“大公主,你把我们昨晚的对话,告诉皇上了?” 提起这个,端木福心中一沉,一时沉默了。 她是并不想让她父皇都知道这些事的,她希望只有她听到沈休文的有些话,可是,她父皇还真的在她身边放了暗卫。等她装病回去后,她父皇在看她时,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她心里气啊,敢情她当初掉白云湖里的时候,那暗卫其实是在的。据说他是看有沈休文过去救她,就继续保持隐身了。 端木福至今没见过那暗卫的真面目,而且他虽然在她身边,但一切指令都是听命于皇帝的。她心底暗暗有些不舒服。她父皇监控着她的一言一行,而她根本没本事反抗。 端木福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一抹笑道:“对不起啊,沈休文。你别介意,父皇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你的话,他说同意我找你做驸马了。” 沈休文觉得自己的脚疼。原来还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呀。 “大公主,那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他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端木福冲他眨眨眼道:“我考虑了,最后,还是想你做我驸马啊。” 她这话没毛病。沈休文无话可说。 “你不开心吗?”端木福弱了声气道。 沈休文长叹一声,笑起来道:“大公主,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端木福嘟嘴道:“可是,我也想你开开心心的。” 沈休文笑着道:“我的公主殿下,暂时我们不说这个了吧。” 端木福咬咬唇道:“好吧。但是沈休文,你要记得哦,我是真心的。我希望,我和你,将来能做到你说的那样。为此,我会很努力的。” 沈休文看她这么认真执着的模样,心里不忍心了。大公主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现在又如此憧憬,他若是一直消极逃避,也太不是人了。既然她想努力,他又还在,不妨就陪着她吧。或许等她长大一些,又会产生新的想法,喜欢上别的男孩呢。 “大公主,那你是同意我昨晚说的三条约定了?”他问道。 端木福点头道:“嗯,我同意。我父皇应该也是同意的。”虽然她对八年之约有点不满,但是她父皇倒是很赞同这一点。她十分怀疑他是希望她越晚嫁人越好的。 沈休文看着她道:“那好吧,我们击掌为誓,以后要共同遵守啊!” “好!一言为定!”端木福用力点了下头,伸出她的手来。 少年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和女童肉乎乎白嫩的小手,互相碰在一起,清脆地击打三下,就此正式定下誓约。 第27章 无理之人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心底都松了口气。 端木福暗道,这下子沈休文算是她的人了,以后定要让他喜欢上自己。 沈休文则想着,自己起码七八年不用担心婚娶之事,总算能保持相对自由的单身状态了。 “沈休文,过来尝尝寒瓜,很甜的,”端木福捏住他的袖角,轻轻拉了拉,一迭声道,“沈休文,我是不是能在宫里常看到你了,父皇怎么给你安排的?” 看着小女孩雀跃的样子,沈休文随着她走到桌前,道:“皇上让我做御前行走,现在只需每旬逢十来当半天班。” 端木福拣了块瓜递给他,微微皱了下眉道:“这样嘛,一个月两天都不到吗?” 沈休文接过来拿着,解释道:“因为我平常还要去国子学读书的。” 端木福抿唇笑了,开口道:“原来如此,辛苦你了,沈休文。” 沈休文尝了口寒瓜,笑而未语。以此来看,他确实会变得很忙碌,满打满算,每月也只有一天半是假日。或许这样也好,虽然无法消解他因穿越而生的孤独和痛苦,却也能让他控制胡思乱想的时间。 毕竟多想无益,对于难以改变、无能为力的事,更明智的选择就是顺其自然。就沿着这命运的齿轮走吧,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又是一个轮回。 端木福垂眸一笑,又声音清脆地问他:“瓜是不是很甜,要不要再吃一块?” 沈休文摆手表示够了。他放下瓜皮,然后发现自己没手巾擦,于是便看着她道:“有手巾吗?” 端木福眨了下眼睛,轻咳了一声,喊道:“高欢,手巾。” 她的永华宫总管立刻进屋捧上了一盘子供沈休文选用。 沈休文也是无语了。他随手拿过一块擦了擦道:“大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告退了。” 端木福想了想道:“我也正要走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沈休文应道:“好。” 两人又互相沉默对看了一会,端木福才动身往厅外走,沈休文跟随在侧。 园中蝉鸣声声,日光白晃晃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在游廊上,偶尔看一眼外面的泉景。 “沈休文。”端木福突然拎起裙摆,快走两步站在他面前喊他。 “嗯?”沈休文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她。 端木福嫣然笑道:“我刚才忘记说了,今天是我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我好高兴呀!”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走到她身边道:“这样嘛,哈哈,大公主,我也挺高兴的。”他心道,大公主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 然后两人并肩走着,脸上都带着笑意,一起出了云涛园。 站在岔道口的树荫下,端木福又道:“我送你走几步吧。” 沈休文忙道:“不用了,大公主。这天挺热的,你赶快回去,别中暑了。” 端木福心里有点依依不舍。这一别,恐怕要在回京那日才能再看到眼前的人了,算算可起码还有四五天呢。 她站着不动,沈休文也没走。两人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喝喊。 “大公主!”是那镇国公世子俞峤带着尖利的声音。 俞峤刚受了德妃的责备,心情相当不好,走到路口又看到自己喜欢的大公主与那沈休文站在一起,顿时怒火就上来了。 只是等他跑过来后,脑子总算清醒了两分,对着端木福有礼热切地道:“俞峤见过大公主。” 然后,他斜眼看沈休文,想表达他的高傲和敌意,奈何因为个子矮,还需朝上移动几分目光才能对上沈休文的脸,最后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俞峤自己并不觉得气势就弱了,冲沈休文傲慢道:“你怎么在这?!” 沈休文很肯定,这个熊孩子绝对被亲人惯坏了,不仅敢偷鸡摸狗,还一点没有教养。 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俞世子敢在行宫也大呼小叫,真是胆量过人。我还以为你只有拿走别人东西死不承认的勇气呢。” 俞峤眼神一缩,复又凶狠起来,道:“你别乱污蔑人!沈休文,你只是大将军的次子,为何不给本世子行礼?!我可比你尊贵多了!” 一旁端木福本就没忘记俞峤刚才那含怒的一生,此时更是皱眉板起了小脸,冷声道:“俞峤,你放肆!” 俞峤一听,手一颤,他握起拳头,忍下气,委屈地道:“大公主,你干嘛帮他?我说的也没错啊,他一点不分尊卑,总是鼻孔瞧人!” 沈休文暗道,小屁孩你自己身高不如人,居然还甩锅给我。 他好笑地道:“俞世子,你也只是世子,可没有品级。说起来,你该给我行礼问好才是,我可是皇上亲封的男爵。” 俞峤嗤笑了一声道:“皇上都还没正式下旨册封呢,你就迫不及待冠在头上了,真是不知羞。” “俞峤,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端木福生气道,“沈休文他不仅是二品男爵,也是父皇的四品御前行走,现在身份就是比你高!你给他行礼道歉!” “什么?!”俞峤闻言不敢置信,“你怎么还成了御前行走了?!”他爹就唠叨过好多次,让他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过两年好进御前侍卫的班子历练一下。那可是最接近皇上,最容易得到信任的世家子弟岗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 俞峤暗暗咬牙,皇上也太偏爱这个沈休文了! 沈休文淡淡道:“那你可就要去问皇上了。” 俞峤怒道:“你!你小人得势!” 端木福从前还不曾发现这俞峤竟是如此骄横无理之人,她生气地道:“俞峤,你给我立刻给沈休文道歉!否则我定要将你这番表现告诉父皇和你的好姑姑!” 那俞德妃一直惯着他们俞家唯一的男丁,结果惯出这么个人来。端木福想想,心底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她可记着呢,俞德妃是她的仇敌。凡能让俞德妃变得不如意的人和事,自然越多越好。 俞峤被她一呵斥,却是无法心甘情愿地做到她的吩咐。 三人便一时僵持住了。 第28章 惩罚俞峤 沈休文其实是最轻松自在的。他心理年龄大些,又还带点穿越后遗症,看他们如看小孩玩闹似的。而像俞峤这样的熊孩子,在现代也屡见不鲜,对付他们,最好就是让他们一次次明白,旁人可不是他爹他妈,谁也没道理惯着他们。 俞峤若敢羞辱人,那他就也不动声色地还回去;他要是敢揍人,他也会一拳打得他心生畏惧。自然,做这些事时,熊孩子完全没分寸,但他心里自有度,到该不理会时自不理会。 沈休文对大公主微笑道:“大公主,道歉这种事,得是犯错的人诚心诚意有悔过之心才好。我看俞世子他,现在就不必和我说了。” 端木福对俞峤虽有怒气,但毕竟对这个人并不在意,闻言不禁噗嗤一声也笑了:“好吧,你说的对。沈休文,我们走吧。” 她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我要陪你再走一会。 沈休文心想,大公主自从被他从湖里捞起来,对他不会是有了雏鸟情结吧?那依恋的眼神,让他怎么瞬间有种自己像是奶爸的感觉……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便点头道:“好,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而午间太阳虽毒,但山气近秋,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甚至一贯表现柔弱,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第29章 父兄来信 在高欢向端木福交代自己的身份时,沈休文刚刚回到依山楼。大管家沈山正等着他,两人来到书房说话。 “二公子,这是老爷和大公子给你的信。” 沈山递给沈休文一个火漆封起的竹筒信。沈休文拿过来,从书桌上找出裁纸刀,挑开筒盖,从里面抽出两叠信纸来。 他先打开厚的那叠信纸展开一看,脸上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上柱国大将军保国公沈茂同的字,实在跟现代小学刚学书法的三年级生有得一拼,是那种想要写好,态度非常认真,但因为基础不扎实,结果还是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的。 不过,沈休文并没有轻视之意。反而,他很敬佩沈茂同。 沈茂同的人生经历,简直是古代版的励志传奇。他出生贫寒的平民之家,父亲又早逝,全靠寡母带着他挣扎过日。他自己有志气,十岁出头就直接说服母亲,远走边疆投身军伍。他人聪敏,又有过人的力气,很快攒了大大小小不少功劳。 也是他有运气加持,得老天爷厚爱,竟有一次直接救了来历练巡视的太子端木镕,虽然受了点伤,但从此得了端木镕信任,被选入他的亲卫军。他娶妻生子,接了老母到京城奉养,却一直没有忘记学习,努力提高自己。当罗罗国进犯大宁时,他毅然请命,从一个前锋将领,最后做到了统帅之位。 沈茂同身居高位后,知道自己的字丢人,已经很少亲自执笔了,但有两样,是肯定他自己写的。一个是给皇上的奏折,一个便是给小儿子的家书。 他信中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在那边很好,其余都是在关心原身的日常问题,诸如吃饭香不香、能吃几碗饭了、夜里要盖被等等,很唠叨,很家常,很细心。沈休文被触动了思亲的念头,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 沈茂同在信末除了以往千篇一律的关怀叮嘱,还让他尊敬所有皇子,不要总出门,最好多跟底下官员的孩子们玩。想来这封信是在他得知原身跟二皇子走近后发出来的。 沈休文又打开那叠沈休武写的。这位大哥书法中规中矩,文字也精简许多,共有三张纸。信中直接告诉他别跟罗朋走太近,那厮以前就暗暗坑过人,弟弟可不要也吃了亏。又问他在京城自己可有钟意的姑娘,如有赶紧回信告诉他,看看能不能娶。他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他嫂子倒是物色了两个人选,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休武直接将两个姑娘的简单资料附在最后一页信纸上。沈休文一看,一个是嫂子姨母家的大姑娘,是位太守嫡长女,今年十五;另一个是嫂子闺中好友的妹妹,京城王御史中丞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 沈休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弟弟的意愿的,并没有说一定让他选个对象成亲的意思。但从他上心的程度看,却也希望能尽快让弟弟成个家。现在京城沈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他和父亲都很担心他在生活上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休文收了信纸,看向大管家,转了转思绪缓解思亲之痛,暗道,有这位能人在,他生活上还真没发现有何欠照顾之处。 他对沈山道:“我晚上写好回信,你明日发出去吧。” “好的,二公子。”沈山欣慰地道。从前的沈休文可懒得回信,都是让他随便代写两句的。二公子真是长大懂事了。 沈山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还寄来许多礼物给你,老奴都直接放京城家中你的库房了。” 沈休文应了下表示知道了,心道,有空或许可以整理一下原身的财富。这位少年从小到大得了不少财产,有其母大半的嫁妆,有他祖母几乎全部的私房,还有父兄二人年年月月想到就送给他的各色珍宝,沈府中那整整两个专属于他的大库房,真算起来,怕是数额不菲。 好吧,跟原身比起来,他在现代简直就是个穷光蛋。 沈休文感慨了一下,想着要存好原身的东西,便丢开念头不管了。因着沈山是沈茂同的忠仆,便把去行宫时发生的事都简单知会了他一声。 沈山听后一脸激动:“二公子,太好了!皇上能这么提拔你,将来你肯定很有出息!” 沈休文心中嘀咕,可不是有出息嘛,起码会当个大驸马吧。 他摇头一笑道:“大管家,不提这事,你从宫中得了什么消息,还有你有没有觉得那大公主的侍从有点怪?”他把高欢敢掌嘴镇国公世子的事,着重提了一下。 沈山听了,倒是神色郑重起来。 “二公子,我看此人极有可能是皇上手下内廷鹰卫出身的内侍。” “内廷鹰卫?”沈休文疑惑道。 沈山解释道:“皇上手中有两支只听命于他的小股力量,一是暗卫,二便是鹰卫。暗卫主要保护皇上和皇上想保护的人,鹰卫则是负责监视皇上在意的人,而且能直接对人提审行刑。这两卫,暗卫是从不显于人前的,鹰卫则偶尔会表明身份,在内廷公开活动。不过即使这样,鹰卫也是宫中十分忌讳的。” 沈休文认真听完,沉吟道:“这高欢若本来是内廷鹰卫,现在在大公主面前如此行事,也算是自曝身份了,他想做什么?” 沈山道:“这个若要老奴猜测,应该还是皇上宠信大公主,让大公主知道此事,是要将此人交给大公主用了。” “是这样吗?”沈休文暗舒口气,他也认为这次不算坏事。 沈山又道:“二公子,从宫里的消息看,大公主确实与皇上修复了父女关系,皇上还是很可能这么做的。” 他继续道:“在宫中,只要皇上想知道的,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皇上昨晚禁了二皇子和二公主的足,还将德妃赶出寝宫,看来玉佩被盗的事跟他们很有关系,那俞峤世子今天被打,说不定也是皇上隐蔽的惩罚。” 居然敢在皇上亲自举办的消暑会上弄小动作,他也不知俞德妃是不是脑子一时拎不清了。 沈休文没在意这个,倒是问道:“那我们在宫里探听消息,皇上也知道?” 沈山点头道:“宫里宫外有联系的人很多,皇上平常一般都不管。但老爷说过,只要当今安康,若有紧急之事时,咱们沈府的人就算做瞎子聋子也不能再动宫里的人,否则会死得很难看的。皇上的雷霆手段,只要我们规规矩矩按兵不动,是不会被打到身上的。” 沈休文听完,点了点头道:“父亲说的倒也有理。” 第30章 起驾回京 是夜,沈休文考虑了下,还是写了两封信,分别回给原身父兄。 他现在占着原身的身体,就有义务替他尽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家庭,他只有帮原身做得更好的道理,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种慰藉和追求,算是尽量做到双赢吧。 沈休文除了自己不是原身的事,把他穿越后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茂同,并在行文中暗示自己多有改变,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甚至,他与大公主的约定,以及对皇帝想法的猜测,也全部简单做了交代。他毕竟才来几天,可能对有些事并没有阅历丰富的大将军看得明白。 而这世上,要说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大概就是并不知二儿子已经换人做的沈茂同了。 他又向沈休武致谢,感激兄嫂二人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又将自己可能会成为大驸马的事告知,教他们今后暂时不必再操心他的婚事了。 沈休文还将他和杨和鸣交好的事告诉了沈休武,也不知他会有何想法。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意气风发,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不仅得了男爵之位,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我没事,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天未亮就出门的,保不齐有人在车上补觉。想想在你睡得正香时,忽然有辆大马力的彻疾驶而过,脾气暴一点的说不定都要砸东西了。 沈休文一番体贴的心思,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实在荒唐得很。不过他也无所谓,只是简单和关心他的杨和鸣说了一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这是往前去做什么?”杨和鸣又问道。 沈休文还没回答,罗朋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可是御前行走,杨兄你多此一问。” 他这话又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此时,却是李恕仗义道:“罗朋,你说话正常点,你自己嫉妒,何必总刺沈休文,有能耐你也让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啊!” 杨和鸣应和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罗大公子还是少说为好。” 罗朋眯起眼睛,阴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二皇子昨日给他派了任务,要他好好接近和延揽世家中的年轻俊才。他若是表现太过酸刻,还真是不利他自己的形象。 沈休文冲两人抱拳道谢,正准备告辞,继续往前慢行,就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匆匆而来。他一眼看到沈休文,脸上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道:“沈公子叫我好找,快走吧,皇上正等着你呢。” 沈休文应了好,与李扬二人再见,便和侍卫一道快马走了。世家子们远远望着忽然身姿矫健的沈休文,一时间个个沉默,好一会才恢复说笑。但想着被皇帝召唤走的沈休文,大部分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随后就散了,各回各家车队了。 沈休文到了皇帝车架前,行礼道:“休文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没事,上来吧。” 沈休文下马将马交给内侍,单掌在车架上一撑,就轻盈地跃上銮驾。 皇帝正在看奏章,随意指了一下道:“免礼,坐吧。” 沈休文便恭恭敬敬地坐在右手边,等待皇帝把手头的折子看完。 他是第一次见识皇帝銮驾内部,心中倒有些好奇,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便不再多看,耐心等着皇帝出声。 他自己估摸着约有十来分钟吧,皇帝才放下手头的东西。 皇帝微笑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沈休文疑惑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回皇上,恕我愚钝,并不知原因。” 皇帝瞧着他道:“朕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你是不是也接到他的家书了?”对于自己的心腹大臣,皇帝了解的东西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沈休文点头应是。 皇帝微笑道:“你父亲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这次他向朕请求,让你到他身边去,让你兄嫂回京城。你对此怎么看?” 沈休文愣住了。他能怎么看。原身老爹打算换个人质在皇帝这边?若是原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这可说是他从小的愿望了。 “怎么,没想法吗?”皇帝又问道。 沈休文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老实道:“回皇上,我是一时没想好。到家父身边去,是我一直来的向往,可是,如今能有机会进国子学,在那完成学业,也是我很想完成的目标。” 皇帝嘴角浮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倒是老实。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大大小小的都想要。回头做了决定,就来跟朕说一声。” “是,皇上。多谢皇上。” 沈休文从皇帝的座车上下来,若有所思。听皇帝的意思,好像两个选择随他挑?无论哪种,他都会批准?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皇帝并不会赋予他如此的自由。 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第31章 贫穷公主 所谓大大小小,到底何为大,何为小? 按照古代伦理,君臣父子,君大,父大。而君与父,忠与孝,在选择上却有一定的转圜余地。你若做个孝子,一心一意听爹的,以致□□无暇,无法尽忠,那也少有人会说你错。 不过,对皇帝来说,肯定是希望得到臣下的忠,最好都只听他的。尽管他们中大部分都会自我标榜以孝治天下,但那都是为了顺移忠之道。 沈休文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选择留下。 从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赏识开始,他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大臣之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有用于皇帝的臣子,也是一个几乎明确了的未来女婿。 皇帝给他安排入学,让他进宫行走,可他却一听能离开京城,就扔下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对此没有异议,心里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是不会拿此来询问他的,只要考虑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选择走,不过那就不要后悔失去朕的关注。朕可会记得,在他心里,他爹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见他来了,就拨开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沈休文后,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在旁边的高欢与其他宫人个个表情如常,但实际都一头雾水。明明这两位也没讲什么,如此开怀却是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后,认真道:“沈休文,这两日我发现我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沈休文温声问道。 端木福眉间微拧,露出苦恼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贵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务。将来,我会不会把咱们的家给败光了?” 沈休文手中缰绳一紧,差点没从马上滑下来。 嘿,大公主,你这想得真是好长远啊,你不用这样的,你还小呢。 不过,他或许该表扬她的。身为公主,注定一生衣食无忧的人,还能自我反省,有这样的忧患意识,毕竟是很难得的。 沈休文默然无语了一会,才道:“大公主,你过虑了。” 端木福仰头望着他道:“会吗?可是,我心里很不安,你不觉得我需要学习吗?” 其实她这两天是觉得自己很穷,相当穷,手头竟连千两银子也没有。 尽管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是她既没有外祖家支撑,也没有母后的嫁妆傍身,她现在所有的财富都来自她父皇的赏赐,而以往宫里给她的银子份例竟都花费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掉的,这里面固然有德妃的手脚,但也与她以前毫不关心且根本不懂这些事有关系。 这次若不是她想要给高欢一张千两银票当赏赐时却拿不出,她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经济账有这么糊涂。 在宫里,她已经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手头连点钱也没有的话,真是糟透了。 但她不能直接告诉沈休文自己的这个想法,她的身边都是她父皇的人,她暂时不想刺激她父皇,省得他怀疑她的用心。反正,她是默默决定了,趁着她父皇喜欢她的时候,她定要先多弄些赏赐,等及笄之时也得要块好封地。 她真心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有些世家贵女,善于掌控财富,很会以钱生钱。她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挣钱,也还不会管理,但很清楚,钱或许买不来忠诚,却一定可以砸开许多方便之门。 她,不想做一个总是受制于人,做事缩手缩脚的公主。她想成为大宁最有钱的公主,起码可以用钱解决掉有些麻烦。等将来她和沈休文成了亲,他俩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端木福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很想和沈休文说一说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若有了沈休文的帮助,说不定能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且,她很笃定,他定然是不会不理解她的。 沈休文觉得她的眼睛似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但他没法正确接收到。他只能对她的话做简单回应道:“大公主,如果觉得不安,那便好好学习一下吧。世上错事无数,唯有学习无罪。我相信,以你的聪慧,肯定能做到你自己想要做到的。” 端木福瞬间被鼓励到了,忍不住露出笑来。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也微笑道:“大公主无需客气。” “无需客气什么?”此时一人一马到了沈休文身边,好奇地问道,“大公主,沈休文,你俩聊什么呢?” 沈休文一看却是大皇子端木浩,对他行礼道:“休文见过大皇子。” 端木福一手撑脸道:“大皇兄,我在谢沈休文陪我解闷呢。你这是要去见父皇?” 端木浩笑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父皇叫人让我过去。” 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道:“那你快去吧,可别让父皇等着。” 端木浩看了一眼沈休文,欲言又止,对端木福道:“行,我走了,你们继续聊。” 沈休文装作看不懂,恭声道:“大皇子慢走。” 待大皇子走后,他也和端木福告了别,回自己家车队了。 端木福端坐不动许久,一旁服侍的贴身宫女气都不敢多喘。 新来的宫人们都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当差有了差错,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而作为贴身照顾主子的人,只不过十来日,也已经很熟悉主子在不同时候有不同的表现。像眼下这样没有外人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大公主其实是颇让人又敬又怜的。 敬她尊贵端庄有仪态,怜她老成持重失天真。 还是沈家二公子在的时候好,那时的大公主仿佛一株快要干枯的花苞重新有了养分滋润,变得水灵灵的,会再度活过来。 第32章 刻石为礼 明水行宫距离京城快马有半天的路程,缓缓而行的话,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到达城门。 沈休文弃马登车,本想抽本书翻看,没想到即使在官道上还是很颠簸,坚持看下去准保眼晕。可方才在皇帝马车上,他并没有感觉这么明显。 沈休文一时闲来无事便细想其中缘由,总结出有三点原因。首先是,皇帝的车行走得更为缓慢,御者技艺高超,马儿也更为稳健。其次是,皇帝车体宽敞,垫子又厚实。第三点就是,沈家的车本身就没有皇帝的车抗震性能好。 对贵族子弟而言,御艺也是门必修的功课,驾车骑马是基本的技能。沈休文在现代是有驾照的,但搁古代,就对驾驶马车一窍不通了。原身是个偏科的主,骑马骑得挺不错,但驾车就基本不会了。 沈休文想到这,直接起了身,弯着腰走到前面御者身边坐下,对他道了一声辛苦。 那御者三十岁左右年纪,面容忠厚,皮肤黑黝黝的,忙声音慌张地连说不敢当,但他手上驾车的动作分毫未乱,看起来职业素质十分不错。 沈川坐在御者另一边,见他出来,忙道:“公子,您怎么坐这来了?这边偶有沙土扬起,也会晒黑的。” 沈休文一笑道:“没事,我又不是闺阁千金,不怕这些。” 他又道:“你干坐着挺久了,可以进里头躺一会休息会。” 沈川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公子,我坐着挺好的,不累!”话说公子如今真是很关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总是自然而然地在细小处给予尊重和体贴。他心里是既惶恐,又感动。比起以往,他真喜欢现在这样的公子。 沈休文笑着道:“好吧,要有不适,可别勉强。”这沈川不过十四岁,也才是初中生的年纪。他人看着并不太机灵,可是很听话,对原身也是比较忠心的。 “多谢公子!”沈川点着头感激道。 沈休文又问那御者姓名。以他在野战部队呆过的经验,眼前这位老实的司机身上其实有一种淡淡的违和,像是一只收起利爪的野虎想伪装成无害的家猫。 御者恭敬道:“回公子,小人沈树。” 沈休文看着他道:“沈树,你上过战场?” 沈树有些惊讶地侧过来头回看他一眼道:“公子好眼力,小人从前是替大将军驾战车的。因为受了伤,一条腿不行了,蒙大将军恩典,在府里养老,偶尔赶赶车。”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腿,仔细一瞧,才发现沈树的右腿裤腿处连着鞋子的地方竟是拳头粗细的木头——他的半截小腿以下都没了,套着大概是自制的义肢。 他面色凝重道:“休文失敬了。” 沈树憨厚一笑道:“公子,小人福大命大,能得大将军搭救性命,不仅活了下来,还好好地在京城享福,如今有妻有子,这辈子不亏。” 沈休文点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时候言语安慰的力量是单薄的,对于伤残的人来说,或许能继续做点事,才是最重要的。他很高兴原身的父亲是个懂得体恤下士的好将军,没有让沈树这样的人流落在外。 接下来一路上,沈休文观察着沈树的驾车技巧,偶尔向他询问两句。 沈树看出他想学习,便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甚至还直接让他控绳,让他感受不同的缰绳命令的力度。沈休文获益匪浅,最后约定近几日再找他教导。沈树欣然从命。 天色渐暗,车队前方已经进了城门。沈休文返回车厢休息,忽然想到京城沈家中还有一位异母妹妹。 这个庶妹也是个可怜的娃,亲娘是个趁着沈茂同酒后微醺爬床成功的婢女。那婢女本以为可以从此跻身侍妾,却不想被清醒后的大将军眼不见心不烦地丢到别庄了,然后在生下女儿后不久抑郁离世。 沈茂同倒是认下了这个女儿,只是向来不怎么关心。原身和他哥,也基本无视她的存在,只当府中多养了只猫狗。 沈休文不是圣父,但确实有同情心。小姑娘身为沈府唯一的小姐,却一直活得像个隐形人,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自个长歪了? “沈川,我前天从白云湖捡来的石子,你帮我放哪儿了?” 这几日他并没有放弃探寻自己的穿越之谜,仍有两次在黎明时分前往白云湖湖中一游。他总觉得那片地方似有神秘的能量场,需要正确的方式才能进入。 他甚至猜想,那里或许就有一扇空间之门,可以通往自己的时空。 只是,他现在被排斥在外了。 沈休文在湖底摸了好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上来,当作自己每次尝试的纪念。他临时想起原身的庶妹,想着小姑娘也才八岁,被独自留在家中挺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很伤心?要是有礼物收,应该会开心点吧? 他不知自己能送什么,就想到了自己捡上来的鹅卵石,打算送一块当个小礼物。 “公子,在这呢。”沈川听声到了车厢中,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黑色漆盒子来。 沈休文接过来,挑了挑,选了一颗黄玉般材质的圆石。他想了想,又拣出一块长椭圆形的石头——那上面有漂亮的天然花纹,似是有个仙人行走云水间般。 沈休文把盒子递给沈川,又问他:“你喜欢吗?可以随便挑一个。” 沈川有点无语,忙摇了摇头。旁人看都看不上的石头,他家公子却这么宝贝,也是奇了。 “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啊?”他见沈休文拿出匕首,打算在小石头上比划,不由好奇道。 “做礼物啊。”沈休文笑着道。他又吩咐了外头沈树让车走慢些。眼下他们已经到了平整的大路上,不像之前在山间那么颠了。 他一手握着那块圆石,思量了下尺寸,就用匕首刀尖在上头刻了几下,画成一株简笔兰草,随后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满意地看着它一下子变得有了几分文艺范。 沈川惊奇道:“石头这么一弄,还挺别致的呀!公子,您这是要送给谁啊?” 沈休文把圆石递给他道:“是给小妹的。你去后车,在皇上前几日给的赏赐里挑块女孩子适用的好玉,再找个好看的盒子,把两样一起装好,到家给她送去。” 沈川接过来道:“是,公子。” 他心里却惊奇得很,公子以前他都是一向不理会小姐的,如今行事真是越发有人情味了。 他见沈休文又拿起那长椭圆形的,随口问道:“公子,这块又是送给谁啊?” 沈休文道:“你快去找吧,这马上要到家了。事情办得好,公子我有赏。” 沈川闻言摸头一笑,赶紧下车去后面车上准备礼物了。 沈休文对着石头思量了一会,最后打算在石头没有花纹的一面,直接刻个古拙的金文大篆体福字。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心道,大公主应该不会嫌弃这个礼物吧。 方才,他想着给原身庶妹准备礼物的时候,眼前却闪过大公主那双明亮带着渴望的眼睛。尽管她是皇帝的女儿,不缺珍稀宝物,但恐怕并不一定有别人亲手为她制作的小礼物吧? 想到这,他的心顿时一软,便决定给她也刻画一块小石头,送给她。 第33章 回到沈府 古人有诗曰,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时已傍晚,车厢昏暗,沈休文将石头揣进自己袖中,想着回家再仔细篆刻。他也懒得点灯,复又坐到了沈树的旁边。 前方,苍穹上流云似河横向蜿蜒,夜色下壮观的城门巍峨矗立。 大宁都城到了。 沈休文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受,像是要回归宿命,又像是即将重迎新生。 他沉默地交叉双手,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厚重城墙,随着马车的行进,一点点地接近这座巨大的古老城池,慢慢地融入它的阴影之中。 沈家的宅子是御赐的国公府,位于内城最靠近皇宫的西南部,原为亲王府邸,后来被破格赐予沈茂同。整座沈府占地两万多平方米,主体为东中西三路三进四合院,里面雕梁画栋,楼阁交错,富丽堂皇,一派华贵气息。 沈休文一行穿过静谧的长街,不多会就到了沈家。他跳下马车,站在朱红嵌金色铆钉大门前,长长喟叹一声,随后从西便门入了府,经过沈休武的时风院,到了其后一进的停云院,便是原身的居所。 沈休文将记忆的画面与现实一帧帧重合,缓步走进原身自己命名的正房乐武堂。 堂屋中倒是布置得素净大方,堂中摆一方形八仙桌并四把圆凳,正面靠墙的长几上则供着沈茂同用过的一柄宝刀,梁上悬挂一幅乐武堂三字的匾额,余就没有了。东侧房为卧室,西侧房是书房。 院内有小厮安静地进屋点亮琉璃罩油灯,又在廊上挂起灯笼。不一会,沈山也领着下人带着热水和晚膳过来。 “二公子,可以用饭了,你是要在屋里,还是摆在庭中?”沈山问道。他亲自绞了手巾,递给沈休文擦脸擦手。 沈休文接过来,应道:“摆庭中吧。” 等他擦洗完毕,将手巾递给沈山。下人们已经在停云院庭院一角小石桌上摆放好了饭菜。 沈休文边走去坐下,边问道:“大管家,我爹的信最快多久能到京城?”上次他在信中曾提及让沈茂同尽快回信,那沈茂同应该会尽量满足小儿子的要求。 沈山道:“二公子,老爷若是今日回了信,约莫七八日天后能到京城。” 沈休文闻言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这样看来,他肯定是来不及就是否留京城的事询问原身父亲了。皇帝让他好好想想,可不是没有时间限制,让他拖延许久的。 沈山察言观色道:“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是有紧急之事,要与老爷那边联系,我们动用最快的手段,一个来回仅需四天。” 沈休文有点意外,这效率一下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啊。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晚了。他沉吟道:“大管家,我爹可曾向你提过,让我去西南?” 沈山回答道:“老爷确实有此想法,是对老奴说过一句。以老奴来看,若是老爷他知道公子与大公主之事,恐怕会更想让公子离开京城。” 他这几日打探消息时,已经对二公子与大公主之间的事了解到□□成,很清楚那大公主怕是要赖上他家二公子了,而皇上也想成全此事。 他家老爷非常护短又一直对二公子怀有愧疚,肯定是不情愿公子尚主,娶尊麻烦在家供着敬着。要知大宁的公主历来悍妒,对驸马管辖甚重。二公子就算再不济,此生也能生活无忧,实在没必要自找桎梏。 老爷就算知道皇上的想法,恐怕也会想法推拒。但他又了解到,他家二公子却是愿意此事的。这下他就不知老爷会如何处理了。 沈山踟蹰道:“二公子,你怎么想,你要娶大公主吗?” 沈休文沉默了,过了会才点头缓缓道:“是,我现在非大公主不娶。”他既然依然定下约定,就不会自己先行毁诺。娶大公主,也是目前的他最好的选择。 沈山欲言又止,却听沈休文又道:“不过,我也打算暂时离开京城,去父亲那里。”本来他是不准备走的,但是思考再三,他最终觉得,还是走了为好。 沈山他清楚自己不能干涉沈休文的决定,便道:“二公子心中有主意就好。” 沈休文点头,拿起筷子准备用饭。沈山便先告退离开了。 他刚吃了几口菜,沈川回来了,还领着沈休文的庶妹沈兰。沈兰清秀可人,容貌与沈家兄弟并不太像,但个子却是随了沈茂同,才八岁的年纪已经比十岁的大公主还要高出两三公分的样子。 “沈兰,见过二哥……”她红着脸蛋,嗫嚅道。 她又用眼看向沈川,目光中带点求救之意。 沈川忙道:“二公子,小姐得了您的礼物,心中感激,过来亲自向您道谢!” 沈兰听了在旁猛点头。 沈休文放下筷子,冲她招手微笑道:“来,坐下说话。你吃饭了吗?” 沈兰点点头,轻轻走到他对面坐下。 沈休文温和道:“那就陪我一会吧,等我吃完饭,我们再好好说话,行不行?” 沈兰忙又点头,眼睛羞涩地看着他,充满了喜悦。她二哥居然没有赶走她,还要和她说话,她好开心。 沈休文对她一笑,随意吃了些,就让人撤下了。 他对沈兰关心道:“近日在家可好?前阵子请来的女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虽然沈家对她并不够关怀,但还是会打点好她身为一个贵女应有的一切。 沈兰本来已经平息许多的感动情绪又猛地高涨,脸上复又通红,一直不停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沈休文温柔笑着道:“你觉得好的就好。你若有事,别自个琢磨,要跟我或者大管家说,知道吗?” 沈兰又是认真地点头。 沈休文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觉得小姑娘真是挺可爱的。他心中不自觉地拿她和大公主比了一下,顿时觉得两个小女孩尽管身份大为不同,长相也很不一样,但给他的感觉却比较相同。 就是那种看着她们就会有怜爱之心的感觉。明明她们笑得甜甜的,很天真,可他还是会感到背后一种似有若无的悲伤。她们的眼中都有着对他的信任,很纯粹,让他无法对她们硬起心肠。 不过,也有点不同。沈兰是娇怯羞涩的,大公主却是坚毅执着的。于他心里,还是更为心疼大公主,欣赏大公主的。 兄妹俩又简单说了两句,沈休文送走沈兰后,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站在庭中久久仰望着夜空。 明月如旧,悠悠我心,前世今生,难断思亲。 第34章 面圣陈情 次日,沈休文从床上醒来,双目呆望着纱帐,手臂搁在额头良久,没有起身。 不同于在山中别院的日子,入住在这原身自小居住的房子里,才仅仅一夜,他恍惚间竟觉得是自己在此成长,就好像他本就是这儿的人一样。那些现代的记忆依旧清晰,却似有无形的手正在执行封存指令。 沈休文连穿越过来的那一刻都没有眼下感觉心慌。他紧抿着唇,咬着牙,重温着自己所有能立刻调动的现代画面。 亲人的面容,训他的上尉,同寝的舍友,高数高物的知识点,高考的试卷,单手换弹夹的诀窍,自己卧室的陈设,他的笔记本电脑,机器人试验的报告…… 沈休文害怕这些本来真真切切的东西,就如被病毒侵蚀的数据,将逐渐脱离他的掌控。那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源,他不想失去!如果他忘记了现代,或者以为那仅是一场关于前世的梦,算不算就是另一种死亡? 这样的死亡比突然的离世更考验灵魂的强度。 他该怎么办?他该做点什么? “公子,快要卯正了,您起来吗?”沈川在房外轻声问道。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所以昨晚怕睡晚了,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随后跃身而起道,“沈川,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皇帝才下早朝,听报沈休文大清早地来求见,心里倒有点意外,便召他进来叙话。 沈休文直接被引入皇帝寝殿后,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端木镕行礼。 “休文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端木镕舀着碗中的羊肉粥,温和道:“免礼。沈休文,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 沈休文脸上带笑却又很认真地道:“皇上,您让我回去好好想想,我想好了。” 皇帝目光落在他眉眼上,听着他继续说话。 沈休文跪下,朝皇帝诚恳道:“休文请皇上恕罪。若是皇上允许,我想遵从父亲之意,去他那边。” 皇帝轻缓地用了几口粥和菜,过了会,问他道:“怎么不想留在京城了?” 沈休文回道:“回皇上,我昨天跟您说,留在京城也是我的愿望,其实今天我依然也有这个想法。” 他又道:“只是,休文昨夜竟梦到母亲。母亲叫我要孝顺父亲。我清晨醒来,想着梦里话,就决定以父亲的心愿为先。” 沈休文这话自然只是假编的借口,事实是他想明白。对皇帝来说,臣子的忠固然该大于孝,但若是臣子首先就是个不孝之人,其实又何谈忠心耿耿?臣子若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抛弃,那岂不意味着也可以随时背叛自己的君主? 所以,要让皇帝相信臣下为人的品格,还是得先在家做好一个孝顺的孩子。他若是不孝,也就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所谓至孝者才能至善至忠。不管如何,这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原身也算深受沈茂同父恩,他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守住孝顺的名声。 端木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调羹扔在碗中。瓷器相碰,叮地一声轻响,让气氛似乎瞬间有点压抑。 沈休文抬头看了皇帝,又将头低了下去。 端木镕用完膳,起身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叫他免礼起身。 “你倒是会说话。”他有些玩味地笑着道。 沈休文紧抿着双唇,没有应答。 第35章 皇帝心思 端木镕见他面上并无惊慌,倒是隐有几分倔强决绝,便背手好笑道:“怎么,朕说的不对?” 什么梦见母亲说话,听着就像鬼话。端木镕其实对他的决定完全没有生气,正如沈休文所想,他要是留恋京城,也枉费沈茂同总如此记挂关心次子。 在大公主之事前,端木镕其实就对沈休文很有印象。因为沈茂同多年来每每在向他汇报军务之后都会拉扯些杂七杂八的事,而其中提及最多的两人便是他早逝的妻子和体弱多病的幼子。 或许天底下,再没有其他人,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更理解他这位手下爱将失妻的痛苦。毕竟沈茂同是对他忠心坦诚到,酒醉后把家里有两分肖似妻子的婢女睡了后,都要跑到皇宫跟他哭诉自己懊悔,对不起亡妻的人。 沈茂同多年来坚守在边疆,不止是他的旨意,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不想呆在京城,哪怕后来被赐了亲王府做新宅子,没有他心爱女子的身影,他也宁愿呆在需要经常紧绷神经的边疆。 端木镕有时候想,那时沈茂同跑去当前锋,上战场拼杀,打败了罗罗国,或许其中就有他要发泄自己内心悲伤的缘故。 对待妻子以命换来的幼儿,沈茂同也是拼了命地想留住他脆弱的生命,没少从他这里求医求药求祝福。所以在端木镕的印象里,沈休文就是个常常要用到药罐子的病弱小子。尽管这些年,沈茂同已经很少再求医问药,也开始抱怨孩子的不懂事和固执,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认识。 直到沈休文救了他的福儿,他才正式把人对上号,然后自然就发现这沈休文和自己印象中的孩子差别甚大。他吃了他许多珍药,如今健健康康的,倒是一点不奇怪。令人惊异的是,沈休文突然文武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端木镕自然能轻易知道,沈休文原先是有多愚钝傻愣,完全不负他那沈二傻子的名号。他一落水能变成这样,教他心里十分忌讳白云湖。想起自己女儿也是鬼迷心窍地去跳湖见她母后,端木镕更是心生警惕。 只是,他多次派人查看那湖水,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但端木镕还是保留着对那里的高度关注。对于两个从湖中出来就性情大改的孩子,他也是保持观察。 他亲自看过他们俩多次,知道他俩并不是妖异,反而很有福相。不提他女儿,只说沈休文,像是入了仙池脱胎换骨了,以他当皇帝的眼光来看,将来绝对是人中之杰,大有作为。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品性好,是个正人君子的胚子。 他的福儿如今眼光也好了起来,一下就看中沈休文,想招他为驸马。端木镕想着他俩都有奇遇,凑在一起倒是也好。他相信沈茂同知道此事,也不太可能会反对。所以,这桩亲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他几次和沈休文接触,就如曾经所说,还真有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的倾向了,不,应该是把他跟福儿一般看待就是了。他其他的孩子心思都复杂,尤其如今已经大起来了的两个儿子,简直从不真正把正当壮年的他放在父亲的位置上,而是一心想着得到继承权。 端木镕是挺喜欢现在的沈休文的,才会对他额外恩宠,愿意给这个孩子机会。 这次他把沈茂同的话告诉他,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随意问问,也算了解一下沈休文,想知道在他和沈茂同之间,他究竟会怎么选。以前,他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不少人。怎么说呢,无论选了什么,只要是有才之士,他还是会用。只是,选父母的,他不一定会完全信任;那些敢于抛下父母的,他是绝对不敢深信的。 沈休文昨日肯定是听出了他的暗示的,但他今天却还是选择了听他爹沈茂同的。如果不是有别人给参详,那肯定就是他自己想明白了。端木镕对此还是满意的。 沈休文此时抬头直视他这位皇帝,眼中没有瑟缩恐惧之意,神色认真应道:“回皇上,我向您承认,昨夜我梦到自己母亲时,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祖母在世时一再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为子不能忤逆。我与父亲并不算亲近,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生命来源于他,我不能越过他。” 他随即伏地道:“休文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端木镕这才叫起他道:“起身吧,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自罚抄写圣人的《大学》百遍,限你十日内交给朕。” 沈休文有点意外,楞了下,恭敬道:“休文多谢皇上宽宏。” 端木镕转身打算去御书房,走了两步,又叮嘱道:“认真写,不许糊弄。” 沈休文忙应道:“是,皇上,我会好好抄写的。”结果,他写的确实认真,以致被端木镕收藏了其中一份,流传到后世,作为他沈体字的早期代表作品,成了经典的书帖。 皇帝也便没再说什么,让他回去了。 沈休文走出内殿,不禁抹了把额头。他一直感觉皇帝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方才有一瞬间,皇帝的威严十分惊人,他跪在那里觉得憋屈得不行,有种要被杀了剐了的错觉。 唉,想到大宁的刑罚,他更加头大。他真当珍重原身身体,别招来罪责,被残忍地对待。 这次皇帝算是轻轻放过了他,只罚抄一本书。他也是犯糊涂,说了个不靠谱的借口,本想着古人可能迷信,但没料到皇帝并不是一般人,看穿他大概很简单。 沈休文告诫自己,像他这样不善说谎的,以后在皇帝面前还是不编瞎话为好。这样一来,他自己心里不会别扭,行事也更能光明磊落,无惧无怖。 走了一段,他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等又走了几步,看到大公主带着那位高总管从拐角迎面而来,就明白之前是缺了她的出现。 端木福还没收到沈休文进宫的消息,忽然看到他从前面走来,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沈休文!”她的笑容如花灿烂,欢快地喊道,“你在这啊!” 第36章 互换信物 此时,晴光照着宫墙碧瓦,少年的身姿挺拔如松,阔步而行,刚健有力。他剑眉凤目,睛如点漆,高鼻丰唇,神仪明秀脱俗。 虽有不少侍卫宫人在侧,但在端木福心中,眼前只此一人。 两人走到近前,相视而笑。 沈休文道:“早上好,大公主。” 端木福仰脸凝视着他道:“晨安,沈休文。” 只一句简单的问候,却都给了对方一种淡淡的慰藉。 在此世上,沈休文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更像是他的亲人。 他从袖中摸出那块雕刻好的石头,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拿着玩,是我从白云湖里拣的。” 端木福的星眸中顿似闪现一道亮光,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拿着仔细看了看。青玉质地的长椭圆形石头,跟她的掌心差不多大。一面是美丽的天然花纹,乍一看挺像有个人行走在云水之中。另一面是个简单古拙的福字,却似小鹿猛地乱触她心头。 沈休文的书法已经是小范围内出了名的。端木福看着那福字的一笔一划,线条舒展大方,遒健生动,十分令人欢喜。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仰面望着他道:“是你自己刻的吗?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休文含笑点头应道:“只是普通的小石头,大公主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笑着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沈休文!” 她没有把石头交给宫女收起来,而是也揣进了自己袖袋中。她摸到袖中另一物,开心地暗道,自己和沈休文真是心有灵犀。昨晚,她睡不着,屏退宫人给沈休文写了信折好,想着自己随身带着,哪天就给他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他。 “沈休文,给,这是我的回礼。”端木福把一个泥金笺纸折的小星星掏出来,把瘪了的角重新捏鼓后,递给他道。 沈休文在现代也曾收到过小女生叠的手工星星,五颜六色一玻璃瓶的那种。眼下,他忽然又看到熟悉的折纸,心中当真有点怀疑,这是古人早已发明的折法,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穿越来后传播的? 他接过来,问道:“大公主,这是你折的吗,你怎么会的?” 端木福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但好像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星星的喜欢。她有点奇怪,看了看已经送出去的纸星星,眨眨眼道:“是我的折啊,是我母后教我的,别人都不会呢。” 沈休文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纸星星,心道,不会吧,难道先皇后是穿越女? 这样的一件事作为证据也太单薄了,或许只是种巧合吧。毕竟,这东西挺简单的,总会有聪慧的人弄出来的。 “沈休文,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换个别的礼物送给你。”端木福抿了抿唇道。 沈休文忙道:“我喜欢的,谢谢你,大公主。” 他看到端木福口中无声,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拆开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个折纸很别致,大公主,我能回去打开研究一下折法吗?” 端木福咧嘴笑道:“可以啊,你学会了,也要送我一颗哦。” 沈休文收起星星笑应道:“好,送你一瓶也没问题。”他以前就好奇拆过一个,觉得折一瓶大概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耐心点就能办到。他虽然不明白小女孩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个,不过既然大公主也喜欢,折些回送她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沈休文总不自觉地把端木福定位成缺失童年快乐的可怜小公主,带着一副大哥哥的好心肠,会想满足她那些他可以做到的事。 端木福笑得甜甜的,满怀期待地道:“谢谢你!沈休文,那你要早点学会啊!” 沈休文笑道:“好的。” 跟在后头的高欢心中默默嘀咕:我的殿下诶,你俩这还没成呢,怎么就明目张胆地互相交换起信物来了,你这叫奴婢是把此事告诉皇上好,还是不告诉皇上好呢…… 他再看看沈二公子一脸对大公主兄长般的关怀之情,又默默替他的公主殿下感到一点心塞。这位还没开窍呢,送东西恐怕根本就是随意之举啊。 “你是不是要出宫,我送你啊。”端木福又笑着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问道:“你出来没有别的事吗?” 端木福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道:“本来想去父皇那里蹭早膳,现在不想去了。” 沈休文皱眉道:“大公主,你这是早饭都还没吃呢!皇上那已经用完饭了,你还是赶快回去自己那吃点吧。” 端木福嘟嘴道:“我现在不饿,我待会再吃。” 沈休文失笑道:“小孩子都爱这么拖延。大公主,晚点吃就变成中午饭了,乖,快点回去吃吧。” 端木福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沈休文,你说错了!”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投降道:“好吧,我说错了,公主殿下,您是大孩子了。” 端木福差点要跺脚,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绝不能被他小瞧了,露出幼稚模样,故而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板起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咬着牙道:“沈休文,本公主这就回去用膳了,你自个走吧。” 沈休文差点要大笑出声,只是怕再刺激她,弄得她恼羞成怒,便温声应道:“是,大公主。” 端木福在原地站了一下,心有不甘,但还是带着高欢原路回永华宫了。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她总得做到。其实她都后悔了,她都还没跟他说够话呢,也不知他今天进宫是为了什么,看来还是得去找一趟父皇问问。 沈休文目送大公主离开后,也出了宫门骑马回府。这一日,他又收到不少邀请他的帖子,都一律推掉了。在他还没想好,未来一步该怎么走时,他不想贸然踏进某个圈子。 “公子,这是国子学那边送来的帖子。”沈川又拿了一份进来道。 沈休文打开一看,原来是份入学通知书,让他十日后到国子学报到。 想到皇帝那抄书十日的惩罚,再有这份帖子,他算是明白了,他应该是被皇帝留下了。 沈休文莫名叹了口气,并无高兴之意。走与不走,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在哪,哪都是异乡啊。 晚上沐浴后,他走到书房,一点点展开大公主给他的纸星星,看看里面是否暗藏玄机。 原来是一句话。 沈休文不禁陷入沉思。 第37章 公主之梦 端木福在纸条上用眉笔写道:我心生一梦,欲养天下孤儿,你觉得如何,助我可好? 沈休文的第一感觉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大公主竟有如此博爱的愿望。但他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大公主为什么要将此事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传达给他?她是怕别人知道引来麻烦?她的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她觉得这种想法不宜公开? 这是她一时兴起随便说说,还是认认真真打算做起来?他若是觉得不妥,她还会继续尝试吗?她想要他相助,是要他如何做呢? 在现代社会,孤儿的抚养费用是由国家给承担。搁在古代,就算人口基数小,不说全天下,只指大宁国内的孤儿,全靠大公主来养,那肯定也是不行的。除非由大公主牵头,成立大宁的福利中心,纳入朝廷的行政支出预算,才有可能做到收养所有孤儿吧。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件事也是很有困难的。 依照原身的记忆,这世上没有类似的大型慈善机构,只有少数育婴堂的存在。除去那些有家族依靠的,其余大部分无依无靠的健康孤儿,基本上就失去人身自由,被卖至各种地方。一小部分会流入宗教派别中,也有另一小部分会幸运地被人收养成人。 大公主她是想无差别地养所有孤儿,还是选择性地挑取一部分?她又想怎么抚养,集中养,还是交付社会散养,养到几岁,养成什么样?这些都是问题啊。 大宁现在在这方面也没有相对完善的登记制度,能将那些孤儿及时记录在案,要做到无遗漏并不容易。而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的话,首先各地就得建立福利院这样的机构和配置相应的人员。且此事必然会损坏人贩子的利益链,就需要有刑部来配合打击。 总体而言,要使大公主的梦成真,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大宁朝廷上上下下都协力相助,才能保证做成。然而,大公主只是大公主,不是手握大权的女皇,并没有这个能量来办成此事。 沈休文突然思路一转,心想,难道,其实大公主只是想借这个梦要建立起一支属于她忠心于她的力量。毕竟,无依无靠的孤儿们,好像是培养各类暗卫死士之类的首选人群?她,有什么野心吗?或者,她只是觉得自身的处境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沈休文缓慢将信纸折回星星形状,想将它捏得鼓鼓的,念头一闪,又把它重新拆开,找出裁纸刀,犹豫了下,还是讲这句话刮了干净。 不知是不是上午受了皇帝威压影响的关系,他现在深感说话做事要谨慎些。大公主用这样遮掩的手段传信,说明此事存在着风险。他俩就算心中坦荡,若是被人瞧见了这话,还是可能会有麻烦。自己动动手,还是预防一下为好。 就如大公主不信任周边人,他也不能保证他的身边没有窥视之人。 沈休文捏着有些痕迹的长条纸,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覆上,不禁笑了笑。随后他吹干墨迹,又重新把星星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荷包中。 沈休文收神,铺开宣纸,开始抄写《大学》。待两遍完成,月已上中天,他就直接打着哈欠回到对面卧室睡下。 临闭眼入睡,他脑中再度闪过大公主的信,不禁喟叹一声。大公主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之前因她的话想了那么多,大概都是无用。或许,事情很简单,就是小女孩想做点好事,让他到时帮帮忙吧。 接下来的十天,沈休文从早到晚提笔抄写,费了一整锭松烟墨,终于将皇帝定的惩罚完成。简直不是人干事。捶捶酸痛的胳膊,他是长长吁了口气,内心无比怀念没有体罚的现代。 “公子,我给您捏捏肩吧?”沈川一脸同情地道。 沈休文抬手止住他,他从小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虽然这种倾向并没有严重到病态的地步,但除了有些日常接触,譬如训练时的摔摔打打、打球时的冲撞等等,其他能避免的,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免。他在现代被人称为高冷男神,也是有这方面的缘故在其中。 除非他自己有意愿,他会希望别人都和他保持一定的空间距离。他自己也想过这个毛病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他跟着严肃的爷爷大概太久了,幼儿时又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抚触拥抱,身体就不太适应与人处于亲密的距离内了。 到了古代,这可好,原身当时身边各等小厮就有六个,从早到晚就围着他转。有人想替他擦脸刷牙,有人给端茶倒水,有人想给他穿衣套鞋,有人想给他捶背捏肩……只要他想,他就能如瘫痪病人一样,享受全方位的服务。 沈休文当日醒来能动了,就果断只留下沈川一人,并要求他只做他命令做的事。这一点上,他不想掩饰,就算被人觉得奇怪,也还是坚持下来了。不过,沈府的人大都以为,他家公子落水后觉得那些人都不管用,所以才这样的。 回到京城沈府,其实原本还有两个大丫鬟在停云院伺候,那还是原身祖母在的时候给安排的。沈休文庆幸了一下原身并不是贪花好色的少年,从来没有碰过这两个花季少女,忙叫大管家给安排她们到别处了。 本来放在院中,他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只要他无心,就只当两个女孩是手下的员工也行。可是两个大丫鬟本就是原身祖母想给孙子以后懂人事用的,以前见公子傻愣,心里就不是那么积极。现在沈休文形象有变,她们顿时起了暖被之意。 沈休文表示,晚上抄完书都累成狗了,回到屋里突然见床上卧一少女故作妩媚,真是吓了一大跳。 丫鬟姐姐,你赶紧走,别辣我眼睛啊。我眼睛明天还得继续抄书用呢。 沈休文本以为赶走一个就可以了,没想到第二天居然换了一个来尝试。他都服了,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大管家沈山知道他不要两个丫鬟伺候,眼中有点疑惑地道:“二公子,您是想换两个懂事有眼力的,还是院中就不要丫鬟了?” 沈休文百忙之中放下笔,无语仰天一叹。 他转过头道:“大管家,我没成亲前,这院里都不用女婢伺候。” 沈山若有所悟道:“好的,老奴明白了。” 沈休文莫名觉得大管家好像误会了什么,然而他也无处解释。 此时,他对沈川道:“给我找个匣子来,待会我装了就送去宫里。”虽然抄书辛苦,但这么长时间高强度地写了十多万字,差点没把手写废,却也让他快速地提升了一部分书法功力。有几遍书,他自我感觉都挺好的。 这个时候,他还真想让皇帝瞅瞅他的成果。 第38章 意外旨意 天高云淡,清风送爽,不知不觉间,已然秋天了。 沈休文右手扶着轿门,左手托着个紫檀木匣子,从轿子上下来后,望着皇宫有点出神。 沈川提着一个书箱走在他身后,问道:“公子,怎么了?” 沈休文笑了笑,没说话。两人一起到了宫门处。 一个内侍立在守门侍卫身边,一见到沈休文,立刻上前恭敬地道:“沈公子请随奴婢来,皇上说了,您来了可以直接去御书房找他。” 沈休文闻言心中惆怅消去一二,有点高兴。皇帝居然记着今天该是他交罚的日子,还派了人来等他。 他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连道不敢当,又去接过沈川手中的书箱,带着沈休文往御书房而去。 沈休文走着,看了他几眼,觉得他有些面善,便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内侍笑应道:“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小李子,刚到大总管手下当差。” 沈休文道:“冒昧问一下,李公公家中可还有亲人?我瞧着你跟我一个家人有六七分相像。”长这么像,让人很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李内侍听后原本平静的眼中顿时似有光芒射出,激动道:“沈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从小流落在外,十年前入了宫,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却不知你家人是何方人士,是否丢失过孩子?” 沈休文忙道:“李公公别着急,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是觉得你和我家车夫有点像,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了问。你等我回去弄清楚的,就给你回音,好吗?” “好,好!好的!多谢沈公子!”李内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奴婢本不姓李,只记得家好像是云州那边的。” 沈休文道:“好的,我记下了。还请李内侍也不要多抱希望,若是搞错了,弄差了心情,倒是我的不是。” 李内侍恳切道:“公子不必多想,奴婢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向沈休文透露今日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李内侍立刻安静地退下了,沈休文被大总管领进了屋内。 皇帝端木镕正靠在御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休文的行礼声,也没睁眼,只微微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那一百遍都抄写完了?” 沈休文恭谨道:“回皇上,我抄写好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端木镕懒洋洋地道:“你放着吧,朕有空再说。”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就郁闷了,他终究也是带着点渴望被肯定的心理来的。十天的奋战成果,最后成了被人看也不看一眼的废纸,这样的惩罚比抄写百遍似乎更打击人多了。 他忍着情绪,平静地道:“回皇上,这匣子里是十遍我自觉书写尚可的,另外那九十遍则在箱子里。” 端木镕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睁眼看着他道:“既然有书写尚可的,那便呈一份上来给朕看看吧。” 沈休文心里一点不开心,反而更有点难受了。他打开匣子,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订好的书册,给端木镕送了过去。 端木镕接过来,随意地翻开,但只看了一眼,就直起背,认真阅览了起来。 “写得好!这字确实比上回更有长进!”喜爱书法的他顿时见猎心喜,把册子摊开在书桌上,站起身就提笔练了起来。 沈休文一脸无语,就静静站着,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也没管他算不算是无礼了,只凝神练着字。 沈休文看着看着倒也心情放松起来。没想到皇帝对书法有这么深的喜好,练起字来如此神情认真,仿佛学生似的。 沈休文不禁觉得这皇帝还挺不错的,又觉得他比以往都真实亲切许多。 好一会,皇帝摹写完一段章节,终于放下笔来。 他看了看沈休文,对大总管道:“给他拿个凳子坐。” 大总管忙亲去般了来。沈休文谢过恩,迎上前两步,自己接过来。 皇帝指了指书桌旁边道:“坐这里。”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就挪到那里坐下了。 现在,皇帝站着,他坐着。皇帝给他讲字体结构,他配合地听着。 沈休文觉得,他这是不是进宫来上书法讨论课了? 沈休文深感有个一技之长,尤其是被皇帝看重的一技之长,是多么地有用给力。这不,他又在宫里蹭到了一顿御膳大餐吃。 端木镕饭后喝着消食茶,对他道:“有没有兴趣在国子学开个书艺课啊?” 沈休文差点没被一口茶呛到。他这刚要入学,便要转型成老师了? “皇上,我这没上过几天学的,还是先当个学生为好吧。”他耿直地道。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朕觉得你行,你自然就行,上没上过学无所谓。” 皇上,你说的实在对极了……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说什么都是此间真理啊…… 沈休文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如果皇上不怕我耽误国子学中的学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木镕瞧着他微笑道:“行,你去吧,在太学那边也开一门,两边都好好教。”他倒是真心觉得沈休文的书法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别,教谁都没问题。 而且,皇帝也想看看如今的沈休文肚子里还藏着什么货,他在奇遇里究竟得到了多少东西。让他只去学,还不如让他同时去教。 皇帝心道,或许,沈休文会给他惊喜,会给大宁惊喜也不一定。 沈休文忙起身谢恩领旨。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便从一个国子学准学生,变成了国子监门下两大官学的书艺教师,这个变化也是够任性的。只是,他却从这件事里,感到了不安和忧虑。 皇帝貌似太过信任他的能力了吧? 沈休文望着面色和善的皇帝,心底隐隐泛起一层寒意。 难道,皇帝已经看穿他是个穿越者了? 然而,皇帝不说穿,他也不可能直接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他对大宁,对这个国家并无染指之意,行事上无需大费心力,只随心生活便是了。在不确定原身能不能和他换回来之前,他也只想保住这具身体的生命而已。 想到这,沈休文神情一松,微微一笑。 端木镕见了,问道:“觉得高兴?” 沈休文点头,似有犹疑道:“回皇上,休文本以为从此要深陷卷山题海,这一下子不用了,是有点高兴。” 端木镕大笑,点了点他道:“你呀,高兴早了。朕虽让你教人,却也没让你不学啊。” 沈休文一时目瞪口呆。 毛!皇帝的意思居然是这样的! 第39章 两大官学 进宫一趟,沈休文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宁两大最高学府的兼职教师。 他觉得那些千辛万苦考进去的博士先生们,知道此事后内心大概是崩溃的。 当他从皇宫出来,带着旨意去国子监报备时,不出意外果然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本以为他走错门的国子祭酒,这位须发皆白的大宁教育部长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又盯着皇帝手书许久,有点迷茫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 他和蔼可亲地赞道:“沈公子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休文躬身道:“祭酒大人过誉了,休文不敢当。” 祭酒见他态度恭敬有礼,并无骄横跋扈的模样,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位的身份比寻常宗亲还要厉害几分,他们小小国子监实在得罪不起。 祭酒亲自给沈休文介绍了下两大官学的□□况,又出具了一份正式的国子监聘任文书,让他去太学和国子学找两位主管的司业,好给他安排具体的课程。 沈休文道谢过后,揣着文书就离开了。沈川带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外等候,见他出来,问道:“公子,这就回府吗?” 沈休文摇头道:“不,去学府街。” 学府街在都城西面,其街尾广场北面并立大宁两大官学,是全国精英学子的聚集地。街面上驻扎许多文房用品店,各式书坊、茶馆林立,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处繁华区。 沈休文登上马车,看了眼车夫,问沈川道:“沈泉今天没跟出来?” 沈川楞了下道:“回公子,他对各处路不熟,就留在府中照看您的马了。”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道:“下次带上他吧,路多走走就熟悉了。” “是,公子。”沈川垂头道。 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学府街上。沈休文本想让车夫将车直接赶到街尾,不料因为街面稍显狭窄,人潮涌动,很快被堵在了半道上。他瞧着路也不远了,就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自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沈休文正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人这么多,就听路人兴奋地议论着两大官学学子在前面高台辩论的事情。 他边往那边走,边也基本了解明白了。原来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每逢九日,就会选出代表在两大官学门前的大广场高台上进行辩论,次次都气氛热烈,引动人们争相观看聆听。 太学和国子学各有所长,一直来都暗暗较劲。学子们之间竞争的心态很盛,对于论倒对方可谓是相当执着。在高台辩论这个平台上,涌现了不少风流人物。很多出名的学子,后来踏入官场,都很有建树。 原身从来不曾踏足这里,所以沈休文怀着好奇加快了脚步,想要一睹大宁两大官学学子论道争理的风采。 只是,等他走到广场的时候,当日的辩论已经散场了。他望着那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高台,想象了一番之前的场景,觉得场面可能还挺燃的。 正当他含笑出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二公子如今真是教人意外,居然在这个地方出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次也上台辩论一把?相信以你的实力,准能叫太学那些清高君子甘拜下风!”兵部侍郎的嫡长子罗朋话里带刺,酸溜溜地道。 沈休文闻言看向他,见他目含嫉恨,身边带着几个番邦少年,不由挑眉道:“多谢罗大公子这么认可我的实力。想必以你的能力,已经驳倒太学学子好多回了吧。” 罗朋眯眼道:“沈休文,听说你被皇上罚了?你忽然得志,可得悠着点。” 沈休文轻轻哼笑一声,看了看他的发冠,道:“罗大公子还是少替人操心吧,小心少年白头呀。” 罗朋冷下脸道:“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想把你当好兄弟!你如今这样,我罗朋结交不起!以后进了国子学,你好自为之吧!” 他复又换上一幅温和的笑脸,对旁边番邦少年道:“咱们走吧,我带诸位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番邦少年们好奇地看了看沈休文,便随着罗朋走了。 沈休文暗暗白了一眼,走向太学大门。 太学和国子学主体都是坐北朝南的三进制大院,两院并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虽然建筑规制相同,但进出其中的人员却是迥然不同。 太学的学子主体是来自大宁各地的少年案首,因着年纪不大,便没有直接参加进士考,而是通过太学的录取考试,进入其中继续学业。虽然因此入仕可能会晚几年,但在太学结交下的人际关系,能得到的资源,却是直接入场考试的人无法比拟的。 而且,主考官在两种应试者中都会优先选取官学学子,以致后来进士及第的,大都是官学出身。更别提,大宁知名的文豪,历任的国相,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太学学子。因而,各地只要出了少年英才,年龄在十二至二十二岁的,没有不送来京城试一试考太学的。 这些少年天资聪颖,到了京城本以为可以出人头地,但没想到就在他们隔壁,就有一群时常会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国子学学生们。 国子学的学生若只论书本知识,其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及他们三分之一的水平,但架不住他们都出身簪缨世胄。国子学没有录取考试,但严格控制学子的身份门槛,仅限宗室、外戚亲属及诸功臣三品以上官吏的兄弟或子孙,及番邦友邻的上层贵族子弟入学。 普通平民家庭或是各地中层官员的孩子,对上京城的这些权二代们,自然很容易被各种碾压。学子中气节少的,直接就成了国子学某些学子的跟班。有心气的,倒是更爱不断地挑战,用才华和学识压倒对方,于是成了国子学学子口中的迂腐清高之人。两方互相看不对眼,时常有些冲突。 沈休文走到太学门口,正要进去,就被守门的值日生拦了下来。 “这位,你走错门了吧?国子学在隔壁。” 沈休文看了下自己,好奇地问道:“你从哪看出我是隔壁的?” 那位十七八岁的值日生俯视着这个还低他半头的贵族少年,一边嘴角微翘道:“不瞒公子爷,您身上这袍子,挂的这玉佩,呵呵,我看隔壁也没几个穿戴得起的。” 他又道:“您就别来这玩了,咱们太学啊,蹲不下您这尊小佛。” 沈休文有些意外,眼前的少年和他想象中的清高的太学子弟还真不一样。他含笑问道:“你贵姓?我叫沈休文,是来此办理入职手续的。” “沈,休,文……”那少年念叨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一拍掌道,“你是那个保国公府的二傻子?!” 沈休文顿时一脸黑线。 少年,你有没有因为说话被人揍过啊? 第40章 茶馆争执 话一出口,少年自个忙打了下嘴。 “对不起啊,”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失礼了。我这个,对了,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沈休文走上一个台阶,与他平视道:“我来找司业的,他在不在?”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他马上回过神来,抬手又拦住他道:“嘿,沈二公子,我这还没通过呢,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你单单拦我一个,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才道:“旁人自然可以,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对人一概而论,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杨和鸣忙道:“他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今日可能有点误会。等他来了国子学,我再介绍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云宗清抿嘴道:“那就这样吧。” 此时,沈休文已坐上自家马车,悠然回府了。 第41章 家常小事 到了府门口,大管家沈山迎上来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沈休文跳下马车,朝他点了点头,又吩咐车夫回去后顺便叫沈树晚饭后到他院中一趟。 沈山随着他走进府门,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有信到了。” 沈休文露笑道:“这么快啊,他们收到我上次的回信了吧。” 沈山边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他,边道:“应该是的。二公子,依皇上之意,您这是走不成了?”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皇上今天还让我以后到两个官学教授书法,明日我不仅得到宫中侍卫处报到,还得去国子学办理手续。” 没想到穿来不过一个多月,他又要开始恢复忙忙忙的节奏了。 沈休文实其是有点小兴奋的。他不知自己能在大宁停留多久,如果在等待期间,总是闲居在大宅子里,时间长了,胡思乱想多了,搞不好会抑郁啊。 沈山听后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高兴道:“二公子被皇上如此看重,老爷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的。” 沈休文对这话还真信。他看过了沈茂同以前给原身的所有信,虽然原身记忆里一直觉得父亲在敷衍他,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他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满腔的父爱。 他到了书房,先拆开沈茂同的信,不出意外,又是厚厚五六张信纸。 这次大将军阁下倒是没有唠叨日常,而是先感谢了一番祖宗和沈休文的母亲,让他没有落水出事,让他灵窍大开,并表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二儿子天赋异禀,并举了些奇怪的例子来佐证,更是肯定将来沈休文不会比他差,等等,等等。 沈休文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上柱国那张大胡子脸,无法想象他当时写信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不过,沈茂同在信末表示,他将来娶大公主的事,皇上也跟他提了,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既然他自己有这个意愿,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支持他,也会跟皇上多争点有利他的条件,譬如争取五年后就让他们成亲,省得他打光棍太久。还让沈休文放心,他无论如何,就算耍无赖也要让皇上同意这点。 沈休文真的想哭了。别啊,上柱国你误会了,八年是他争取来的啊! “公子,您现在用晚膳吗?”沈川在门口问道。 沈休文收起原身父亲的信,点头道:“摆上吧,我这就来。” 他打开沈休武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位兄长更像父亲的口吻,他关心了一下弟弟的身体,对他一番勉励,让他今后与人相处定要多留个心眼,最好远离纷争,用心向学。 沈休文看到说他嫂子已经不再为他相看对象,也是松了口气。收拾好信,他走到厅中准备吃晚饭。 “公子,小姐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份凉菜送过来,您看就是这一碟。”沈川在桌旁指了指一小盘瓜丝道。 沈休文想到小女孩才八岁就做这个,顿时心里不安,开口道:“去看看小姐吃了没有?没吃的话,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是,公子。”沈川应声而去。 沈休文就坐等着。沈兰的玲珑苑就在停云院的后头,中间隔着个小花园,并不远。不一会,沈兰便随沈川到了乐武堂。 “阿兰见过二哥。”小姑娘一脸喜悦,开心地向他问好。 沈休文和善地笑道:“快坐下吧,瓜丝很好吃。以后我若在家,你都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是吗?”沈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又站了起来,“二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厨艺的!” 沈休文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看来我今后就有口福了,不过,阿兰,学习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别烫着碰着了。” 他本想不让小女孩这么做,但厨艺什么的,好像也是古代女孩的立身技能之一。就是搁在现代,也有要抓住爱人的心就先抓住爱人的胃一说。学好了,还是很有用的。 沈休文心道,大公主她肯定是不会做饭的,将来如果他们真的成了亲,那就得他来露一手厨艺了。他会做什么菜来着,嗯,可以炒个尖椒土豆丝,来一盆水煮鱼…… 好吧,沈休文其实是馋了,这都想到婚后做菜上去了。可惜,他想做的菜,现在在大宁都做不成,因为辣椒麻椒土豆什么的都还没被发现。也或许,有人已经发现过这些东西,但是不知道这是可以做菜的。 因为大宁与他原本的时空历史地理并不相同,所以沈休文也无法推测这些东西都原产在哪里。在这种时候,他就有冲动外出云游,四处走走。他暗道,若是将来闲了,有机会他定要自己去寻一寻。 沈兰乖巧地应道:“二哥,阿兰会注意的。” 兄妹俩安静地用完晚饭,沈兰回去自己的院子,沈休文则在书房等来了沈树。他将宫中李内侍的情况一说,没想到沈树也是激动不已。 原来他真是云州人士,原姓诸,家中本有父母和兄嫂,世代做马车生意,不料后来遇灾,全家逃难,他就与家人失散了,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到。当时他嫂子怀有身孕,若是有幸生下来活着,也差不多有李内侍那般大的年纪。 沈树双眼含泪,艰难地拖着断腿就要跪下道:“我若能见他一面,就肯定能认出来了,还请二公子帮这个大忙。” 沈休文忙扶住他道:“放心,放心!沈树,不,诸树,我肯定帮这个忙。” 沈树感激道:“二公子的恩德,我铭记在心!我既然被大将军赐下沈姓,就再不会改了!二公子,以后还是唤我沈树吧!” 沈休文应了好,又询问了些他老家原本的情况,便让沈川送他回去了。 坐在书房,他拿了新买的杂记看了一会,想到明日要进宫,倒是记起了自己给大公主的承诺。翻了翻书桌,却发现没有适用的纸条。 折一瓶子白色星星,似乎不好看啊。 沈川回来见他似在发愁,忙问:“公子,你想找什么?”他家公子总事必躬亲的,他的压力好大呀。 听沈休文一说,沈川忙道:“公子,库房里多的是好纸,您给忘啦?” 他这么一提,沈休文才想起,确实原身父兄好像给他送来不少文房用品,就连皇帝前段时间也赐下过御用宣纸。 他失笑,一拍脑袋道:“走,开库房,我去挑挑。” 第42章 原身现身 沈休文是知道原身爱存钱,对金子有偏爱的。 这种爱好应该是跟原身祖母一脉相承。他祖母早年贫困,后来等儿子发达后,虽然也拥有了各色其他贵重宝物,但最爱的还是光华灿烂沉甸甸的金银。她认为其他东西再好,也不如金银实在。 对于最疼爱的宝贝孙子,沈老夫人是一点不吝于赠予他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所以,原身从小到大,从他祖母那得到的都是各种金豆、金珠、金饼、金条、金砖、金娃娃……原身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金子,把它们都收藏到自己的小库房中,从不动用,只进不出。 沈休文是在找到自己所需的材料后,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些相关的记忆的。 他下意识地让沈川在库房外面等候,然后自己在长长一排靠墙的博古架中寻找了到一方小锦盒,又在盒底翻出一把青铜钥匙来。 沈休文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他本以为自己拥有的是原身全部的记忆,没想到竟还有这种突然触发的内容。之前他对这方面只是一个比较抽象的印象,他还以为是因为原身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的缘故,但现在却一下子多了相当多的细节内容。 沈休文拿着那钥匙打开库房内间的门,顿时他的眼差点没被闪瞎。这用金砖垒了一圈的黄金屋,简直让他目瞪口呆。而且,上面居然还镶嵌了数十颗夜明珠,让他不用举着油灯都能清晰看清所有珍藏。 沈休文控制着那股莫名想要抚摸那些金制品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重新锁上了这间小库房,想了想,又把钥匙放回原处,随意找了个储物木箱坐下。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问:沈休文,你还在身体里吗?出来,我们谈谈吧! 自从穿来后,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有点失控,想法和行为似乎也会有点不同步,因为并不频繁,程度也不深,他还以为是穿越后遗症,毕竟自己是魂穿,附在这具身体上是可能有排异反应的。 但是,眼下的事,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个控制者。除了原身,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暗道,或许他留有原身的记忆本身就是原身的灵魂依旧存在的证明。原身对他开放多少内容,他才能了解多少内容。 不过,一直以来原身好像放弃了主导权,几乎完全让位给他支配身体,只在小小的地方并不明显地表现他的存在。 沈休文不明白原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想要离开的,他并不想鸠占鹊巢,霸占本属于原身的身体! 他望着那间小金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你再不出来说话,我就把这金库都捐出去!你只要出现,我就把身体还给你! “不要捐!”沈休文忽然“听”到了原身的声音。 “沈休文,你离开我的身体就会马上消失的。你已经回不去了,在那个世界里的你已经死了。这样,你还想把身体还给我吗,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 原身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好奇。 沈休文心头一沉。他其实早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总还是不想放弃那微末的一点希望。现在被原身说破,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绝望,只是有种深深的遗憾。 果然是这样啊。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落,无声地打湿了他的前襟。 沈休文默默道:“我还是想还给你身体,沈休文。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好吗?”原身还有爱他的父兄,他做不到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存和亲情。他宁可化为虚无,也不想这样代替别人活下去。 原身好一会才道:“其实,沈休文,虽然我不是你,但是,你就是我。这具身体也是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替代者。我是道灵智受过伤的游魂,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温养成长,如今只是让位给你这个原主。” 沈休文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你能再解释一下吗?”他问道。 原身却惆怅道:“我好像不叫沈休文的,唉,我忘记太多事了。如果不是这次你回归,我还懵懵懂懂地做着沈休文呢。祖母对我很好很好的,她给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哦,现在都是你的了。” 沈休文一脸无语。他能怎么办? “你想要,不是只要你继续当沈休文就可以了吗?虽然你说这本是我的身体,但是我也只认为我是穿越前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不解道。 原身苦哈哈地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的,谁叫你就是正主呢,我抢不过你啊,你心肠这么好,都想把身体让给我了,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 沈休文现在的心情真是大写的我靠。 他抹了把脸道:“所以,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身体?” “是啊,我太弱了,你又这么强。”原身直白道。 沈休文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原身,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过了会,他才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体双魂什么的,简直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似的。 原身难过地道:“不会的,我马上要走了。本来我想悄悄走的,谁知道你刚好跑来看库房。呜呜,我的金子啊,我舍不得!不知道我下一世还能不能这么富有,我好心痛啊!” 沈休文一时无话可说。 原身又哀求道:“沈休文,看在这些年我没糟蹋你的身体份上,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个金屋啊!我把记忆都留给你,你最好再多多往里面添点金子,好吗!这样我走得也就安心了!你就答应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见沈休文不应,原身开始在他脑中魔音循环。 沈休文捧着脑袋,忙道了一声好。随后原身沉寂,任他再怎么默默呼唤,也没有声响了。仿佛他就这么一个执念,满足了也就走了。 过后,沈休文走出库房,面对已经深沉的夜色,身体陡然一颤,似有一道淡淡的气息随之离体而去。 他望向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第43章 宫中当差 沈川见他动了, 才轻轻问道:“公子,您怎么了?”方才也不知怎么回事, 他在屋外昏昏沉沉地等了一会, 看到公子出来,竟被狠狠吓了一跳, 一时都不敢吱声, 只安静地将库房又锁上。 沈休文语气沉沉地回道:“没事,你帮我把东西拿到书房吧。” “是,公子。”沈川心里有点毛毛地应道,接过他手中的纸卷和一个巴掌大的剔红宝盒。 沈休文走到庭中防火水缸处, 低头看向水面。月正当空,缸面如镜,印出一个模糊的黑影,无法看清具体的面容。 他到底是谁? 他就是大宁的沈休文? 他, 回来了? “公子,我放好了,您,您,”沈川一出来又被吓了一跳, 颤声道, “快别对着水缸,小心受了冲撞……” 沈休文抬眸看他道:“沈川,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金子, 而且库房里头那间小屋子是专门用来放金子的?” 沈川疑惑地点点头道:“知道啊, 公子,是少了什么吗,还是,您又找不到保管钥匙了?” 要说他家公子以前也就这点怪,嗜金如命。除了宝刀,其它什么稀罕物在他眼里都没有金子顺眼。这一点除了过世的老夫人和老爷,他和他爹,其它人都不清楚。每次公子心情不好了,只要自个独自在那小金屋呆一会,出来也就平静多了。 说来也奇,自从避暑回来,公子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开库房去金屋。还有,上次老爷送回来的一对雕花金瓶,公子也没想到收进他的小金屋。公子好像真的变挺多。 沈休文闻言失声一笑。听这话,原身总把钥匙搞丢? 他开口道:“今晚就算了,明天我再把那钥匙找出来,今后由你保管吧。” 沈川惊讶道:“公子,您不喜欢金子啦?” 沈休文好笑道:“还是喜欢的,只是不想沉迷而已。”他虽然答应了那人,但并不想延续他的爱好,也无意亲自维护那间小金屋。 沈川点着头认真道:“好的,公子,小的保证给保管得好好的,样样登记清楚分明,您就放心吧!” 沈休文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微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沈川深觉自己受公子信任,傻傻笑道:“公子,我不辛苦。” 沈休文笑道:“行了,这里不用你了,你去休息吧。” “那小的先告退了,公子有事只要高声喊我一下。”沈川道。 沈休文点点头,走进屋中,左拐到了书房。坐在书桌前,他放空脑袋,裁完纸条,又神思不属地眼望着窗外,手里下意识地折着纸星星。 良久,沈休文捏着自己手里的碎金纸星星,低头看了一会,长长叹了口气。 半夜未睡,但早上沈休文也睡不得懒觉,该做的事都得去做。尤其,眼下,一切于他的意义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里竟原是他的世界,他的归宿。亲人也都是他真的亲人。他的灵魂回来得太晚,让他错失了许多。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多遗憾,心中只有与上一世父母天人永隔的悲痛。 再也回不去了啊。他原来的身体已经化为灰烬了吧。 沈休文其实一整夜精神上都处于清醒的状态,身体没有得到休息,显得比较疲倦。 “公子,您面色有点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看一看?”沈川担心地道。 沈休文摇摇头,放下碗筷,道:“替我整理下发冠,我这就进宫。” 此时天才微亮,沈树之子沈泉驾车等在府门外。沈休文对他微微一笑,上了车前往皇宫。虽然是要到侍卫处报到,但还是先求见了皇帝。 皇帝端木镕正要更衣去早朝,召他进了内殿。 “怎么蔫蔫的,昨晚没睡好?”端木镕瞧了他一眼道。 沈休文心头一惊,他都已经打起精神了,居然还被皇帝看出来了。 他行礼后起身,应道:“回皇上,是没睡好。” 端木镕笑道:“难道是为了今日要进宫当值,才这样的?” 沈休文忙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下头。他昨晚想了很多,确实也思考过今日开始进宫当差的事。 端木镕好笑地用手点了点他,也没再说什么,出去早朝了。 沈休文恭送他走后,便去了侍卫处,被侍卫统领热情地接待,登完记后,领了侍卫服、佩刀和腰牌。因为他的当值日子实在是少得可怜,每月只有一天半,所以也就没被排进正常的轮班里,只需在当日直接添到皇帝身边的侍卫班里就好了。 沈休文在更衣处换了衣袍,挂上佩刀和腰牌,从屋中走出来。侍卫统领看到,不禁赞叹道:“真是少年风流,英气逼人啊!” 沈休文恭敬和他告辞,前去皇帝身边侍值。此时皇帝已经下了早朝,正在用早膳。他在门廊上站岗,见李内侍领着宫人拿着茶盘而来,便冲他微笑打了个招呼。 李内侍也对他一笑,又以目光询问了他一下。 沈休文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李内侍手中拂尘微微一颤,深吸了口气,才没开口问沈休文,安静地进殿侍奉皇帝去了。 不一会,大皇子端木浩在谢贤妃那请完安后,来求见他父皇。见沈休文一身侍卫装束,乍眼地立在那里,心中颇感意外,他上前道:“沈休文,你居然这么快当差了啊?” 对于这个昔日出名的二傻子,眼下得了他父皇的恩宠,成了御前大红人。端木浩内心是有些不屑的,但也明白拉近与沈休文的关系,肯定没有坏处。而且听母妃说,德妃和端木澄如今落于下风,跟沈休文也是有点干系的。这样一个有潜力的人,如果将来肯帮他的忙,说不准会大有用处。 沈休文恭敬地道:“休文见过大皇子。” 端木浩见他面上疏离客气,心下有点不悦,但脸上还是笑着道:“父皇选了你做侍卫,这内殿门前都亮眼不少。若是你这样叫京城那帮千金们见着了,怕是我小舅舅都得站一边了。” 沈休文保持着微笑不说话。他心道,怎么皇帝的两个儿子都有点一言难尽呢?明明皇帝的基因看上去挺不错的啊。 这时,大总管出来道:“大皇子,皇上让您直接去御书房等他。” 大皇子也就不跟沈休文说什么了,直接转身走人了。 沈休文也是松了口气。他凝目远视,忽然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喊声。 “沈休文!”是大公主在叫他。 他侧过脸看去,只见小女孩身着鲜嫩的鹅黄宫裙,可爱又甜美,不由嘴角微微扬起。 端木福也冲他甜甜笑了笑,微微提起裙摆上台阶,快步向他走来。 沈休文恍惚了一下,猛然想起了两人间的婚约。 如今他身份已定,没有了离开的可能。 那这个小女孩,她,将来就真的会是他的妻子了。 第44章 书房做事 沈休文心头有点囧。 所以, 他是定了个小女孩当未婚妻。 慢慢地等她成长什么的,似乎有点养成的感觉。 沈休文看着眼前的端木福, 暗道, 自己可不要变得不正常起来,人家还是个可爱的小妹妹。而且已经约定了她可以随时反悔, 去喜欢别的男孩, 他必须理智点,继续保持现在的兄长心态比较好。 虽然他没有喜欢一个人的经验,但也知道这个小女孩在自己心里其实是有点特殊的。现在确定了自己很有可能娶她,那他也不能反悔, 就开始强行干涉她的未来。在这场婚事确定下来的过程中,唯有她是唯一的未成年参与者。她更有权利改变或者结束他俩之间的关系。 他之前抱着拖延的心态同意婚事,其实对她也是一种利用。他现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她长大后,对她产生爱人般的感情,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他俩未婚夫妻关系存续期间,他对她是有责任的。 不管将来他俩之间如何,眼下他都要好好爱护这个小女孩。 “沈休文,你来啦!”端木福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 高兴地道, “我想你今天会来,所以吃完早饭就想到这里来等你, 没想到你到的这么早!” 她又退后一步打量了下他道:“你穿着这衣服像个将军呢!看上去有点你爹的风采了!” 沈休文含笑听着听着有一点点不是滋味了。看来自己这一身穿着还是有点像花架子的, 比不上上柱国的气势。 虽然大将军不再单单是原身的父亲, 也算是他的父亲,可毕竟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他目前还没有那种为父自豪的自觉。随着原身的离去,尽管记忆还在,但对各位沈家人的感情,其实是比之前要淡漠了几分。 “沈休文,你怎么不说话?”端木福歪了歪脑袋,眼神疑惑地问道。 没等沈休文回答,她又皱皱眉道:“你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呢,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能感到今天沈休文的情绪变化在见到她后较之以往要大的多。以前他对她都是一种真诚的关爱的感觉,很稳定。但是,现在,好像在他的关爱中多了几分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他,好像,有点纠结? 沈休文没想到她这么敏感,忙道:“没事。那个,大公主,我这是在当值,所以有点担心和你聊天是影响工作的。” 端木福一听,小手捂住嘴,表示不跟他说话了。但是,没一会,她又微微拿开手掌,轻轻道:“那等你当完差,我们再说话哦。” 沈休文看着,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福儿。” 这时皇帝端木镕走出来喊了女儿一声,视线也在沈休文身上停留了一下。 “父皇早,福儿给您请安。”端木福走向他,语调轻快地道。 “刚才,朕怎么好像听到,你是来等休文的。”端木镕乜斜着眼道。 端木福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朝他做了鬼脸,低声地对他道:“父皇,偷听人家讲话可不好哦。” 端木镕低头瞪了她一眼,对沈休文道:“这身不错,确有几分像沈茂同年轻时的样子。” 沈休文微笑道:“皇上和大公主都这么说,看来我不算丢了父亲的脸。” 端木镕笑道:“不丢脸,估计你父亲自己见了也会欣慰的。” 端木福也在一旁点头。 沈休文听了却一时有些伤感。在现代的爸爸,是没有机会再为他骄傲了。 不过,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一点情绪,而是依然笑着行礼道:“这都要感谢皇上,休文铭记于心。” 端木镕含笑看了他一眼,又对端木福道:“朕要去御书房了,你就回去吧。” “父皇,我想跟着你一起去,我保证不捣乱,在你身边做安静美丽的小公主。”端木福眨着眼睛恳求道。 端木镕有点意外,女儿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冲他撒娇。他心终究一软,点了头。 端木福感受到他一时的疼爱之情,心中酸涩欲落泪,面上却是笑靥如花,甜甜道:“谢谢父皇!” 沈休文随着他们父女俩到了御书房外,正打算站到一旁当木头人,却听皇帝道:“休文你也进来。” 御书房内,大皇子已经等了片刻了,见人进来,忙向端木镕行礼。他看向端木福和沈休文,心中疑惑,倒也没问什么。 端木福对他见过礼后,就如她自己所说,站到端木镕身边安静地替他磨起墨来。 端木镕指了指桌角一堆折子,对沈休文道:“把那些重新写一遍。” 沈休文应下来,捧了折子,在屋角李内侍送过来的方几前盘腿坐下。他随手拿起第一本,立刻明白了皇帝叫他这么做的用意。 晕了,还有人给皇帝写折子也能如此潦草的。 其实字是不错的,但是用在公文上,却让人看着头疼。 在他又翻了几本后,都对皇帝产生同情心了。这字体五花八门的,又常常大篇幅都是在歌功颂德,叫人都懒得翻后面,看有什么正事要汇报了。 李内侍又给他送来了空白折子和笔墨,他便提笔开始认真誊写。 这边大皇子端木浩向他父皇请教完一些政事上的问题,又问道:“父皇,再过两月您的寿辰就要到了,今年逢九,要不要大办一下?”本来这事是他母妃想提的,但他父皇最近几乎不到后宫,又不让妃嫔靠近他的内殿,他便奉母命来探问一下。 端木福正在整理折子的手微微一顿,也看向她父皇。 端木镕抬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道:“再说吧,朕考虑考虑。没事了你就先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等端木浩走了,端木福犹豫了下也问道:“父皇,您今年三十九岁了?” 端木镕没好气地道:“是啊,朕的好女儿,你不会连父皇的生辰都没记住吧?” 端木福朝他吐了下舌头道:“我知道每年十一月十八啊,但是以为您最多三十岁?” 她仔细看了看端木镕,继续道:“嗯,其实我想您是二十九岁。三十九岁太大了,不像您的年纪!” 端木镕失笑,抬手指了指她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朕还记得就是在朕二十九岁时,你母后生了你。这一晃都十年了……” 端木镕说着便面露伤感,闭上了眼睛。女儿都大了,他和他的薇薇却已生死两茫茫。 沈休文抬头看向父女俩时,正瞧见端木福瞅着她父皇,面无表情,眼中似还有恨。他不禁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大总管和宫人们都垂头静立着,不由松了口气。 大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恨你的父皇? 端木福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转眸看向他。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她的眼睛复又纯澈明净,里面有一点淡淡的笑意。 刚才的那一幕,好像他的错觉,已然找不到痕迹了。 第45章 意在天下 抄抄写写, 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皇帝满意地翻了翻他誊写的折子,顿觉赏心悦目, 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他对沈休文道:“以后你进宫当值, 就做这事吧。”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 他又疑惑道:“皇上, 为何不让大臣们统一书体呢?” 端木镕放下折子道:“规矩是早有的, 不过允许四种书体任选。若都是一个调调,朕看着也乏味。让你抄的这些,都是朕不耐烦看的。” 沈休文算是明白了,皇帝让他抄写, 估计也是最近对他的书法感兴趣所致。 “父皇,沈休文是不是待会就不用当值啦?我想找他说话。”端木福娇声道。 端木镕起身道:“说什么话,朕不能听吗?” 端木福嘟嘴道:“您要听的话,我就说您的坏话。”感受到眼下她父皇对她比较大度, 她自然能得寸进尺就不会放过。 端木镕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道:“福儿,你是越来越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端木福灿烂一笑道:“把您放心里行吧!现在福儿眼里只有沈休文,您到底让不让我跟他说话?” 端木镕无奈一笑:“你倒也不知羞。行了,行了,赶紧走, 找个朕听不到的地方好好说去!” “谢谢父皇!”端木福高兴地抱了一下他, 然后就去拉了沈休文的手打算走人。 端木镕看得直摇头,心道, 女儿这上手的速度倒不比他当年追薇薇慢啊。 沈休文猝不及防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攥住, 差点没踉跄一下。他看向皇帝, 见他带着怀念的神色挥了下手,便跟着大公主出去了。 端木福拉着沈休文一路直奔御花园,脸上红扑扑的,心跳极快。 沈休文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攥紧,又见她目的地明确,就由着她,跟着她走了。他本就走路快,很快便调整了步伐,轻松跟上她的脚步。 此时,倒不像是大公主带着他走,反而是更似两人手牵着手在前行。 “大公主,要不让我自己走?”他轻声问道。 端木福也不回头看他,只摇着头继续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心干燥温暖,触碰着,似能感受到一颗温柔光明的心。她舍不得放开,即使这样的行为已然有些出格。 “好吧。”他失笑道。 看着小女孩耳朵红红的样子,沈休文心里是觉得有趣的。大公主对他,与对旁人也是不一样的。 朱红武袍少年微微落后于鹅黄裙裳的小女孩,两人穿过御花园入口的紫藤花架,一直走到了比较空旷的水池边。 “你们退下。”端木福对随侍的高欢和宫人们道。 高欢看了眼自己的主子,默默带着人走到稍远些的地方。 “大公主,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沈休文又低下声道,“你担心说话不安全?” 端木福心中恋恋不舍,面上却表情自然地松开他的手,对着鱼池轻轻点了下头道:“我不想被周围的人或是暗卫听到。” 沈休文听到有暗卫,下意识就想找找人在哪。虽然早有耳闻,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明确知道真有暗卫的存在。 他一仔细观察,然后就囧囧有神地发现,确实有个人藏在一棵大约二十米开外的古树上。 尽管那人在尽量降低他的存在感,但经受过一定现代侦察训练的沈休文,其实对人的视线是很敏感的,能快速确定对方的位置。 沈休文笑着对端木福道:“大公主,现在是安全的,只要我们面朝鱼池,说话轻声些,应该是没人能听到的。” 他估计这种距离,暗卫想知道谈话内容的话,很可能是依靠唇语的。只要他看不到,也就“听”不到了。 端木福眨眨眼睛道:“好的,我相信你。” 沈休文问道:“那大公主是要告诉我什么?” 端木福垂眸沉默了一下,看着池中的锦鲤道:“沈休文,你拆开那星星了吗?” 沈休文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应道:“我拆开了。大公主为何想要收养孤儿呢?” 端木福也转头看了看他,抿抿唇,低声道:“我想要有人只忠心于我,听我的话。” 沈休文心中一惊。虽然他也想过这种可能,但还是没想到真是这样的原因。 “你身边的人都不可靠吗?”他问道。 端木福极目远眺道:“高欢应该算是最可靠的,但是他也是父皇给我的,我想有我自己培养的。” 沈休文觉得事情有点大。大公主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想法吗? 他迟疑道:“大公主,恕我直言,你真的需要吗?我是说,你毕竟是个公主。”不是他有男女偏见,只是在现有的大宁继承制度下,大公主是没有希望继位的,因此她的位置其实是比较安全的。 端木福语气有点幽幽地道:“沈休文你是觉得我野心大吗?其实,我只是想有自保之力,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能不被人任意摆布罢了。” 沈休文沉默了。昨晚当他确定自己再离不开大宁,从此就是沈休文后,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怎么才能在古代活得自在而有尊严。首要一条,自然是他自己要有实力。但是实力这种东西,不是你说有就有的,需要长期不懈地努力。 他也是想过拥有自己的武装队伍,毕竟有枪杆子的人腰才硬实。只是,后来又想想,他毕竟没有造个反当皇帝的强烈冲动,就丢开这个念头了。 他看着池中肥硕的鱼儿,回道:“大公主,我赞成你的想法,你想保护自己没有错。不过,我想确定一下,你是真的意在天下吗?”从各方面来看,她完全没有实现这种想法的基础啊。虽然他是穿越来的,但也没有外挂,可以保证一定能助她成功。 端木福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甜甜道:“沈休文,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这天下了。” 沈休文疑惑地看她,问道:“真的没那想法吗?” 端木福摇摇头,又笑问:“如果我有,你打算帮我吗?” 沈休文想了一下道:“我个人是可以帮你的,但是沈家,恐怕不行。” 面对这样坦白天真的沈休文,端木福忍不住凝视着他许久。他知道不知道,他说这样的话若被他父皇知道,也够灭了他的。 沈休文道:“所以,大公主,你只是想收些孤儿培养?” 端木福微笑道:“不,我是想成为最富有的公主,嗯,最好富可敌国。” 第46章 致富之道 沈休文侧首看着她,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大公主这样的志向,听着还挺不错的? 最起码, 要比做女皇帝要简单安全…… 不能怪他多想, 猜测大公主对皇位有夺取之心,实在是刚才在御书房中她冷对皇帝的那一幕, 让他眼下还有点心惊不已。 他直觉她内里大概是十分偏激的, 虽然一直在力持平静,但依然能做出任何事,只要能打击那个她恨的人。 而有一点现在毋庸置疑,大公主她恨皇帝。 沈休文无法清晰判断他们父女俩间的对错。但他是偏向于大公主的, 觉得她是受委屈的一方。不然她小小年纪也不至于扮演多面人,更不会流露出恨的痕迹。 不知怎地,沈休文觉得自己就是很心疼她。眼前的小女孩可能已经很懂得掩饰伪装,甚至知道怎么报复一个人, 怎么让一个人痛苦。但以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天生的,定有让她如此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她已经受过那苦,那痛。 联想之前她说她想养天下孤儿,就给他一种感觉:她想得到她父皇不会给她的一切, 哪怕是皇位。 现在对于她的否认及她想当最富有公主的想法, 沈休文听到后,心中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对她很是有圣父心肠, 哪怕是她想得到天下, 也愿意帮助她。他这样没有原则地偏向于她, 讲真的,并不符合他的为人。可那确确实实又不是他违心而说,而是自然而然,像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沈休文暗暗惊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对待大公主。 小女孩也没做什么,怎么会让他这样选择全心支持?她也没给自己吃什么怪药啊? 他有点无法理清自己产生这种心思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他无法辜负那对眼睛中对他绝对的信任感觉? 或许,在他视她为未来妻子的时候,他内心其实也渴望着成就如此野心? 又可能,对那至高之位,他嘴上说着不要,实则还是想要一试,成全他不欲被桎梏的愿望? 沈休文想着想着,便开始深深地反省自己,剖析自己的心理。 端木福偏头道:“沈休文,你觉得我这样想不好?” 沈休文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我没觉得不好。”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道:“大公主,曾有个很富有的人说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如果这是你的梦想,我想,你可以努力去实践,它必定是会给你回馈的。” 端木福听了若有所思,不一会发愁道:“我知道的,光想不动是做不成的。但是,我很笨,最近光是想也没想出来,到底怎么才能做成。沈休文,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沈休文想了一会道:“古来致富之道,大体上有两种。一是以权谋财,二是经商积财。以权谋财,无本万利。身为官宦,利用职权,轻则自占资源,兼并土地,重则贪赃受贿,搜刮百姓,卖官鬻爵,广敛钱财。只是这样赚取财富,做得过了,很快就会得到报应的。” 他沉吟道:“其实最好还是坐上至尊之位,拥有无上权力,那样自然就富有四海了。” 端木福听得小嘴微张。沈休文你知道的好像有点多啊。她心情紧张,却又力显自然地查看了一下四周。 很好,高欢他们离得远,肯定听不到。也不知那暗卫在哪,他会不会听到这番言论? 沈休文见她人转了个圈,目光似在观察四周,便轻声道:“大公主,你在找那个暗卫?” 端木福点点头,也轻声问道:“我们说话能被他听到吗?” 沈休文摇头道:“应该不能,他现在在我们侧后方的那棵古梧桐上,看不到,也听不清楚。” 端木福放下大半心。她觉得沈休文有的地方是有点傻愣。看他如此认真地帮她分析,她敢肯定,他还没意识到有的话是不能说的。 只是,他会这样说都是她的缘故。想到这,端木福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感动和感激。这傻子,他甚至愿意帮她做大逆不道的事。 能得他如此,她端木福今生值了。 端木福脉脉看着沈休文,柔声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唉,沈休文。” 沈休文被小女孩崇拜地看着,不禁脸上微微发烫。他这人谦虚,有点受不得夸奖。 端木福又转过头去,问道:“沈休文,你继续说好不好?那该怎么经商积财呢?” 沈休文背手道:“那个就是做买卖啊,发展商业。古人有句话叫,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就是说,要时贱而买,时贵而卖。这样也容易致富。而且,世上什么样的生意都有。有些暴利,却常常有损阴德。有些薄利,却能占领市场。这里面道理很多,其实我也不太懂。” 端木福道:“可我觉得你懂好多,真的很厉害!” 沈休文汗颜道:“你就别夸我了,大公主。” 端木福掩嘴顽皮一笑,又正经问道:“沈休文,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变得有很多钱呢? 沈休文蓦然想起家中那座小金屋,脱口道:“其实你将来嫁给我就会有很多钱了。” “啊?”端木福楞了一下,迅即粉脸变得通红。她没想到沈休文能说这样的话,一下子感觉好羞人啊。 沈休文话一出口,也颇为尴尬。他今天太不对劲了,居然对小女孩说这种话。虽然没什么邪念,但是仔细想,好像有点轻佻啊。 “对不起,大公主,”他讷讷道,“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 端木福声音清甜地缓缓道:“没关系。” 两人静默了一会。 沈休文轻咳了一声道:“我想,要完成公主的财神梦想,我们可以好好做个计划。你的大公主身份已经注定了你的起点高,优势足,达成目标比绝大多数人要容易的多。” 端木福点点头道:“嗯,那就这么办。我们先做个计划,然后再实施。” 沈休文笑着点了点头。 他现在心情其实有点复杂错乱。既感觉自己像在陪大公主过家家,打算玩一把大富翁游戏,又觉得自己该在大宁找个目标真真切切地做起来,不负自己穿越回来。 端木福看看天色道:“快过午膳时间了,我们回去吧。计划的事,我们先各自想着,下次再一起讨论好不好?” 沈休文应道:“好。” 第47章 食肆交好 沈休文回到侍卫处换原来的衣服。因为他受皇帝特别关照, 又来去匆匆,想着赶去国子学办手续, 因此还未与同僚多认识了解, 便只是客客气气地同遇到的人告辞,离开了皇宫。 沈泉从马车跳了下来, 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和佩刀, 高兴地喊道:“公子!” 沈休文今日留了沈川在家清点库房,问他道:“可曾吃了午饭?”因为知道自己要半天才能出来,便吩咐了他可以自由活动一会。 沈泉动作利索地将东西放好,边点头憨笑道:“吃了, 公子,我这还给您包了一个烀饼,甜甜的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尝尝,先填填肚子?” 沈休文微笑道:“好啊, 我正好有点饿了。”他喜欢这孩子老实却又不失机灵的做法。若是沈泉听了他的吩咐却因为自己心中担忧而不敢走动,那他即使饿着肚子等他,他也不会觉得赞同。 沈泉果真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裹的粟米烀饼,黄灿灿的,看上去还挺诱人。沈休文接过在手, 发现饼还温乎, 咬了口果真有股淡淡的香甜味道。 “公子,我们这就回府吗?”沈泉脆声问道。他心里高兴, 公子不嫌弃他爱吃的吃食耶, 他刚刚说的时候还有点忐忑呢。 沈休文上了车, 咽下一口饼道:“不回,去国子学。在学府街先找个食肆,我吃个中饭。” “好嘞。”沈泉坐上车头应道。 沈休文又道:“小泉,等回去了,你和你爹说一声,这次没来得及和李内侍约好,让他再等等。” “是,公子。”沈泉忙道。他还不知道认亲的事,倒是有些疑惑,不过并没有开口问。 过了片刻,他们的马车平稳地停在学府街街口一家小吃店外。沈泉听说这家有样芸豆卷特别出名,就推荐了沈休文来看看。 沈休文算是发现了,他新来的小厮是个小吃货,对京城内大小巷子里的平民美食都了然于心。这家小吃店店面不大,只有二三十平的大堂收拾得很干净,整齐放着六张桌子。可能是已经过了饭点,堂内就一桌上有两个食客。 沈休文没细看,就进去随意找了个空桌,正打算坐下,却听有人招呼他。 “沈二公子,你怎么来这吃饭?来,过来一起吃啊!” 沈休文一看,原先背对门而坐的原来是李恕。他和一位二十来岁白净的文弱书生坐在一起,桌上点了六个小菜,之前正饮茶聊天。 沈休文冲对方一笑道:“李兄客气了,我这有事,打算简单吃点就走,就不打扰两位了。” 李恕却招手道:“哎,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别磨蹭了,过来一起坐!我身边这位就是你待会要去找的俞司业,专门等你来办事的!” 那俞司业含笑站起身对他施礼道:“下官俞叔海见过沈二公子。”司业算是秩卑位尊,品级上只有五品,是不及沈休文的。 沈休文忙回礼道:“沈休文劳烦俞司业了。”毕竟是休沐假日里人家特意过来为他办理手续。 俞司业摆手道:“不敢当劳烦二字。沈二公子,请上坐。” “那我便不客气了。”沈休文此时也不好走了,便在李恕对面坐下。 李恕已经吩咐了店小二拿来新的杯盏碗筷,并自作主张又点了两样菜,叫了份芸豆卷来。 他对沈休文道:“他家这个卷特好吃,自己做不出那味道。” 沈休文笑了一下,从容倒了一盏茶,举杯道:“今日有缘,休文敬二位一杯。” 李恕闻言眉头一挑,也举杯道:“你不用客气,我这人嘴快口拙,以前对你有得罪之处,你别往心上去啊!” 沈休文笑道:“李兄哪里的话,我们间并没有过节。” 李恕哈哈一笑道:“的确如此。彦卿总说我该和你做个朋友,你若看得起我,咱们就此交好如何?” 沈休文也不拒绝,爽朗应道:“好。” 俞司业填满了一杯,此时举起来微笑道:“我也凑个兴,今后在国子学还请两位多多关照啊。” 沈休文和李恕都对他谦虚相应。三人碰了一下,都仰头喝尽。 闲聊几句,推杯换盏之间,沈休文倒是发觉若是李恕一旦不再刺人后说话言之有物,见识广博,令他多有赞同之处。那俞司业原来是李恕的表亲,也是个十分有趣的学官,谈吐文雅,为人毫不迂腐。 其实,李恕和俞司业也心中非常意外,没想到沈休文相处起来令人十分舒服,且颇有思想,有些观点更是新颖独到。 一顿饭下来,三人彼此都有欣赏之意,气氛十分融洽。 李恕给沈休文夹了块才新上来的芸豆卷,道:“休文,我看咱们国子学和太学下次论道,由你上场吧,定能辩赢那帮子人。” 沈休文笑道:“李兄,我这还没入学呢,你就抓壮丁,给我派任务了。我可得先观摩学习才行,等有把握了后,定不推辞。” 李恕叹道:“那我等你啊。唉,人家太学的人虽然清高,但他们学业上上进心足啊,咱们国子学的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要太多。” 俞司业放下筷,慢条斯理道:“李恕,这也是正常的事。国子学的学生们本来也不是主要为了科举来的。” 要知国子学是勋贵子弟的镀金之处,自然没有寒门学子砥砺奋发的氛围。想他寒窗苦读十二载考中进士,任劳任怨地做事,也不过是个小小司业。而国子学里的学生们,哪个不可以蒙父荫做官,一上来就品级能和他差不多了。 虽然这样的荫生很难做成大官,但自有一批学识好的权贵子弟能入皇帝的眼,从此青云直上。像他眼前的这位沈家二公子,不必经过重重选拔考试,只因一笔字得了皇上喜欢,就可以直接当上两学的教授,开堂授课了。更别说,人家因为一场行宫考试,已经有了男爵之位。 世间无公平之事,当初投胎技术不好的,来了也便只能一点点争赶。他身为国子学司业,其实是很理解太学学生的心情,对于这些天之骄子,要放平心态,做好自己,可不是容易的事呢。 沈休文在旁边吃边微笑听着,看了俞司业一眼。 李恕道:“我知道,就是有点看不过去。对了,叔海,国子学正要新建的学舍,真是为皇子们准备的?” 俞司业道:“这你就问错人啦,我只负责监工啊,或许该问问沈二公子。” 李恕一拍脑袋道:“对啊,休文,你现在是皇上跟前红人,你知道吗?前朝皇子们是到国子学上课的,如今皇上是不是要改回来?” 沈休文吃完芸豆卷,放下筷子,放低了点声音道:“这事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皇上已经定下了几个皇子伴读,李兄你也在其中,待会你赶快回家,应该是会接到旨意的。” “我果然也是啊,”李恕一怔,轻声问道,“知道是哪个皇子吗?” 沈休文道:“是四皇子。” 听他这么一讲,李恕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他和谢彦卿走得近,但家里是不希望现在站队到大皇子那的,即使大皇子有意选他为伴读,他也不敢自己应承。现在他到还算年幼的四皇子跟前,倒是轻松许多。 “多谢休文。”他知道沈休文并不是大嘴巴之人,现在肯提前给他漏口风,算是真的与他交好。这份人情他领了。 第48章 广场纷争 吃得差不多了, 李恕打算先回家候旨。沈休文见他要步行回去,就叫了沈泉送他。李恕也不推辞, 上了马车走了。 沈休文和俞司业一起沿着街面, 溜达走去国子学。 因是休沐,学府街上行人反而较平日要少了许多。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偶尔说两句话, 并没有一直交谈,但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倒有点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俞司业见沈休文很自然地扶起路边一跌倒顽童,微笑叹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休文, 你是我这么些年来在京城见过的最名不符实的人,真是委屈你了。” 沈休文笑道:“先贤有言,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也是我以前在人前有不当之处, 现如今改过来罢了。” 俞司业含笑道:“若是如此,也是浪子回头,难能可贵。你又有真才实学,不日定能好名远扬。” 沈休文摆了下手道:“好名坏名,都是浮云。只是长大了, 不想再胡混了。我也想像司业你一般, 安安静静地做事,且把事做好了, 如此在大宁也就不算白活一场。” 俞司业楞了下, 笑道:“惭愧, 惭愧,我可当不得你的榜样啊。” 沈休文看看他,认真道:“司业你不必谦虚,国子学能有今日繁盛,连皇上都可能要把皇子的教育托付给国子学,这里面你绝对功不可没。在我心中,你真的很令我佩服,绝对当得年轻有为四字。” 沈休文此话确不是虚言。国子学里那些学子可都不是普通人,比起太学学生,管理起来要难得多了,俞叔海绝对是有能力且用了心的。 俞司业心生感动,没想到闲聊几句,竟得知自己在大名鼎鼎的沈二公子眼中是这样的。沈休文他目光真诚,并不是客套而已。他也被人恭维过,但从没这样被戳中他的心。 两人走着,到了广场前,正要右转去国子学,却听到高台后面传来一声哀嚎,像是有人在挨打。 沈休文和俞司业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朝那边走去。他俩走近了就见到有人边躲闪便痛斥道:“还有没有王法了?!俞峤,你,你真是辱了俞战神的门楣!” “打!继续给我狠狠地揍!”俞峤一脸阴鸷抱臂站在旁边道。 “住手!”沈休文吼道,“统统不许动!” “俞世子,手下留情!”俞司业同时也向俞峤道。 俞家下人们被沈休文的威吓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下看了看他,又望向自己主子。 沈休文直接走到被打的学子身边,扶起他,又问俞峤道:“俞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俞峤看到是他,眼神瑟缩了一下,复又仇恨起来。就因为这个沈休文,他最近事事不顺,前阵子在宫中被掌嘴的耻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关你屁事!”一股怒气上来,俞峤口不择言道,“沈休文,我告诉你,敢多管闲事,我连你也打!” 俞司业忙道:“世子,请冷静一下!有事好好说,不要动手!” 俞峤随手推了他一把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不过是他俞家的旁系远亲,借着他家和李家的势管着国子学,还想对他指手画脚! 俞司业一时不备,踉跄在地。他抬头正好看到俞峤眼中的轻蔑,不由暗暗咬了咬牙。他算来还是这俞峤的远房哥哥,但这世子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一回,在国子学反而是对他最为无理嚣张的。 因着同姓有亲,俞峤也没犯学规,他一直都容忍了。但这俞峤还特脸大,总是一副他俞叔海能得这国子司业的职位是得益于他俞家的关系。呵呵,要说帮助他的,有李尚书,却绝没有他镇国公府的功劳。 “俞司业,你没事吧?”沈休文忙问道。 俞司业对他微笑摇摇头,自己拍拍尘土站了起来。他把此事记在心里,又若无其事地对俞峤道:“容我提醒一下俞世子,在官学门前滋事斗殴,凡是在籍学子都要记一大过。” 俞峤知道这人在学规上是死硬死硬的,心中犹豫了下,哼道:“我可没有滋事斗殴,你最好眼睛睁大看清楚点!” 俞司业微笑道:“我身为司业,自然不会冤枉世子,不如你和受伤的学子都说一下事情原委?” 沈休文见俞司业应对从容,便在旁默不作声。他看了看身旁揉着腰的学子,发现这人自己见过,正是昨个在太学门口拦他的那个。 傅静闻觉得他今天是倒了大霉。 先是去买块砚台时遇到俞峤这个小霸王,因着被抢走自己看中的好砚,他就在回来路上骂了几句,没成想却被跟在后头的俞家下人听到了,然后他就被拉扯到高台下挨了打。 有人来救自己,抬眼一看却是刚刚得罪没多久的沈府二公子。他的心呐,真是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再一看,旁边还有个国子学的司业,他心里就叫糟。 不像俞峤,他对两个官学的学规都是了然于心的。今天这事,他就算没错,说出实情,只要算成斗殴,也会被同时记下大过。虽然他一直是在被打,根本没有还手,但他却明白,对上国子学的人,尤其是家里位高权重的,像这个镇国公世子,他只能把亏吃进去不吐出来才有继续求学的机会。 他平日心中不平,对国子学各种叫嚣,也是看准了有些事并不会有大害,反而可能有助于自己在太学如鱼得水,才会如此。像他在众人面前拦着沈休文,其实也是心中有过一番计较,知道这人并不是真正为非作歹的,他最多被打几下而已。只是没想到,沈休文却挺出乎他意外的。 现在这样,他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他来到京城,好不容易考进太学,宁死也绝不能带着太学的记过处分,灰溜溜地回到家乡。 “学生傅静闻见过俞司业,今日之事是个误会,还望司业网开一面。”他躬身施礼道。 俞司业定定看了看他,心中一叹。他刚才话一出口,就知道即使俞峤不怵学规,但那太学学子是不会不在乎的。看他真的摧眉折腰,忍气吞声了,他其实有些不忍。 可是,能怎么办呢?没有靠山,人有时就是需要退一步。 沈休文亦看着这个少年,倒是看出点忍辱负重的意思。他本想替这位出头的,但少年自个先忍让了,他也就算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虽不认同他的选择,但理解他的做法。 俞峤轻笑道:“司业大人,听到了吗?这就是个误会。本世子还有事,就不再跟你闲扯了!” 他故意无视沈休文,打算顺势离开。 沈休文微微一笑,淡淡开口道:“俞世子,你又想不道歉就走了?” 第49章 仗势欺人 俞司业顿时头大了, 眼看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料沈休文却又拦住俞峤, 似要计较的样子。 傅静闻也是心一惊, 有点纠结。这沈二公子什么情况,难道借着为他出头与那小霸王过不去? 俞峤脚步一滞, 眼神凶狠地瞪向沈休文。 “沈休文, 你什么意思?!想在我这逞英雄啊,本世子恕不奉陪!” 他虽想狠狠教训一顿沈休文,但毕竟还是有点脑子,知道这当口跟他对上并不明智。宫中姑母、表哥和表妹俱被皇上禁足, 至今未得自由,自己也才被皇上的鹰卫教训,他担心自己揍了沈休文,自己也得搭进去。 沈休文对上他的眼睛, 就知道他色厉内荏,不过是在硬撑面子。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俞世子不必激动,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方才你推倒俞司业, 现在不想道歉就走, 实在是不太好。” 俞司业没想到他是为了俞峤推他的那一下而出声,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他跌倒瞬间, 虽然面上风轻云淡, 但事实上确实很尴尬。沈休文不提, 他也只能吃了这份亏。 傅静闻则咧了咧嘴,暗道幸亏自己没说话,否则就自作多情了。 俞峤哼了一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他了?明明是他没站稳,碰到我却弄倒了自己吧!我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说话虽语气恶劣,但实质上也算是在变相解释来推脱责任,本身已是一种示弱了。 沈休文嘴角含笑道:“俞世子自己心里明白,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皇上向来尊师重道,连皇子们对司业也要尊重两分,我等亦要恭敬有礼,若偏偏只有你于此背道而驰,想来让皇上知道了,也会对你失望的。” “你,你威胁我?!”俞峤咬牙切齿道。 沈休文挑眉看着他,淡声道:“俞世子如果非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尽管走就是了,并没人拦你。”若这算仗势欺人的话,他确实也会。 对于俞峤这样的,他自己可以不要那声言不由衷的道歉,但对于别人来说,可不一定不需要。就算是强逼,他觉得也可以有。 俞峤气得身体都哆嗦了一下,却也没走。他暗暗咒骂了沈休文无数遍,在愤恨不已之外,终究还保留了一分理智,最后冲着俞司业道:“司业大人大量,本世子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说完,他头也不回,直接经过俞司业,迅速走人了。 俞司业看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心中觉得畅快,对沈休文笑道:“多谢你了!” 沈休文摆手道:“休文不敢当。我说的是真心话,司业本就是我等理应敬重的人。” 俞司业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我俞叔海交定了你这个朋友了。” 沈休文与他对视一笑。如今他至死都会是大宁人,确实愿意交几个合得来的知交好友。他心理年龄与俞叔海相近,能亦师亦友,倒是也好。 傅静闻在旁看得心既有点不爽,又有些嫉妒。这沈休文为了在国子学混的好,挺会讨好司业的嘛! 他不想继续丢丑,便向两人行礼道:“傅静闻感激沈二公子和俞司业伸手相助,在此拜谢!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先向两位告辞了!” 沈休文淡笑颔首,俞司业也点了点头。两人也没多管他,转身走去国子学。 傅静闻自己扶着腰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去看,见那两人低声交流、相谈甚欢的样子,下意识咬紧牙关,绷紧了下巴。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但仔细回想,却不知到底哪里有问题。 沈休文从国子学办完手续,辞别俞司业出来,沈泉也驾着马车来接他了。回到府中,沈川还在清点登记库房物品。见他回来,沈川是一脸生无可恋。 “公子,小的怕是今天弄不完了。”他自责道。 沈休文查看他登记的厚册子,见那一页页长长的大写数字,着实惊讶了一下。他这库房东西还真是够多的,而这记数方法也真够繁复的。 他现在相信,若是有与他相同经历的穿越者,大概会忍不住采用更为简便的现代计数法。 只是,一旦古人都了解掌握了现代数码代号,是很容易在账册上篡改数字的。古代数码虽然书写麻烦,但确实不太会让人钻空子。 沈休文没有叫沈川改掉记数方式,而是打算等他登记完了,自己在重新用现代法子抄写一遍。以后两相对照,也更准确吧。 用完晚膳,沈休文帮着清点了一下小金屋,一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艳阳高照,秋色明媚。 沈休文穿戴好学子服装,打算前往国子学就读。开学第一天,他并不想迟到,所以出发之后,马车的速度比平时要稍稍加快了一些。 不过,沈府所在的长街上,细算起来出门的人数不少,所以很快就有了堵车的时候。都是来自高官权贵之家,马车们在各家车夫掌控下缓慢安静地通行。 沈休文等久了,干脆打开车门,想要看看情况,就见对面有一红色劲装少女骑着紫骝马潇洒而来。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女孩,并没有认出来是谁。他的视线落在那匹矫健高大的骏马上面,倒觉得这马看着眼熟。 沈休文想了想,记起它就是皇帝在行猎时的坐骑,是西北少数民族进贡的宝马。 他现在知道马背上的是谁了。 原来是俞峤他姐姐,俞云,那场行宫考试的魁首之一。记得杨和鸣还向他感叹过一句,认为这女孩肖似俞战神,若是男儿身必能继承其衣钵。 原来她向皇帝要求的赏赐,竟是这匹马吗? 沈休文又瞧了一眼女孩,暗道,确实是个英气少女,与马儿是挺相配的。 他看过就算,见交通渐趋通畅,便要做回车厢等候。 不料,俞云骑马经过他的车时,忽然被一从旁边墙上窜下来的猫惊到。马扬蹄嘶鸣间,她一个踉跄,就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沈休文失声道:“当心!” 随即他下意识就跳下车去救人了。 第50章 与卿同行 说时迟那时快, 沈休文无比敏捷地避开腾空的马蹄,一手抓住马鞍, 一手勾到缰绳, 大力将马拉偏了方向,防止它踩踏地上的俞云, 然后顺势翻身上了马背, 冲着街道前方飞奔而去。 等他完全控制住马,返回原地时,沈泉驾着马车正等着他。 “公子,你不在时, 那位姑娘被旁边这户人家公子救起,抬进家中了。小的当时照看马车,没有上前帮忙,是不是做错了?”沈泉忐忑道。 “没事, ”沈休文从马上下来,向他要了一块饴糖喂给马吃,问道,“这户是谁家?” 他看了看周围,一时没想起来这附近到底是哪位高官住所。 沈泉摇摇头, 惭愧道:“公子, 我回头会好好记的。” “行,我去看看。”沈休文牵着温顺的马, 走去那户人家大门。 没走几步, 沈休文就看到了那大门上的匾额, 原来这竟是谢相国的府邸。眼下他家门大开着,露出一面精美高大的浮雕影壁。他把马栓在门口石柱上,上前扣了扣门环。 “你找谁?”一谢家仆人从廊上快步走来问道。 沈休文问道:“方才落马的俞家千金是不是在你们府中?” 谢家仆打量了番他,点点头,问道:“请问公子是哪位,可是俞小姐的亲属?我给您进去禀报。” “我不是,”沈休文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门外的马道,“那是她的马,我给送过来,请你们顺便交还给她。” 卫门望向那骏马,转头见看到沈休文离去的背影,忙道:“诶,公子,您还没留下姓名呢!” 沈休文也没回头,只是随意摆了下手。他坐上马车,赶往国子学。 谢彦卿刚才正要出门,却看到俞家大小姐受伤躺在路面上,忙叫了人来把她抬进府中,送到自己母亲院中。谢夫人惊讶之余,赶快派人分别去请御医和通知俞家人。她吩咐了自己贴身婢女照顾俞云后,拉着自己小儿子走到外面问情况。 谢彦卿简单说了下自己知道的。 谢夫人轻声埋怨道:“你真是的,怎么给弄到咱们家里来了。她家跟咱们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方才有没有身体碰到她?可别让我不好给她家人交代。” 谢彦卿皱着眉不愉道:“我没有。母亲,你也太过多心了。她既然在我们家门口受伤,我们岂有不救之理。” 谢夫人叹了一声道:“我也只是一说,确实不能不管。这里有我,你赶紧去学堂吧。” 谢彦卿于是辞别母亲,准备走了。他到大门口,见多了匹好马,便问了门仆一句。 门仆将方才情形说了说,道:“三公子,那人刚走不一会,他没留姓名,我仔细留意看了那马车,看那车尾似有保国公家的徽记。” 谢彦卿回想起来,方才不远处道边确实停了辆马车。他扫了眼见驾车的小仆眼生,看上去也不像肇事撞到俞云的模样,就没在意。 他暗道,既然门仆这么说,看来十有□□是沈休文的车了。 他上了自家马车后,催着车夫往前赶,果然在街口追上了沈府的马车。 “休文贤弟,是你吗?”谢彦卿招呼道。 沈休文正闭目养神,听到声,从车窗往外一看,确实是谢彦卿在喊他。 “谢兄早啊。”他微笑道。 谢彦卿也含笑道:“休文,我有话和你说,待会下车时可否一叙?” 沈休文点头应下了。 谢彦卿让自家马车慢了下来,跟在沈休文的车后,到了国子学门口才停下。 此时广场上衣冠杂沓,车马骈阗,他俩前后脚下车,却引得众人禁声相顾。 沈休文出任两大官学书艺教授的事,已经在学子们中间迅速传开。他今日一露面,马上就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有好奇关心的,有想看热闹的,有羡慕嫉妒的,有疑惑不信的,个个盯着这个如今气质出众的少年,各有各的心思。 沈休文早已习惯视线的包围,淡定从容地微笑站在原地,等着谢彦卿过来。 谢彦卿本就是京城才子头号人物,就连太学学子也大都十分佩服的存在,他一下车,自然也引起大家的关注。众人见他走向沈休文,两人结伴而行,似是交好的模样,倒是又各有一番琢磨。 待他俩进了国子学大门,广场复又恢复了热闹。 国子学格局与太学相似,第一进院子是礼堂和行政机构,第二进院子就是学生教室,第三进院子则是藏书楼、食堂之类。第三进院子之后还有花园和射圃。月初皇帝下令在国子学后身扩充新建两进院子,预计明年开春能完工。 各进院子之间有甬道、小花园、走廊和井亭之类相连,地方明敞,不至于因为学子众多而拥挤。 两大官学都分外舍、内舍和上舍,学生可按一定的年限和条件升级。在沈休文看来,这三种就相当于现代的低、中、高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又分甲乙丙三个班级,称为甲斋、乙斋和丙斋,每斋最多三十人,设斋长和斋谕各一人(相当于现代的班长和副班长),由本斋学子和主管学官共同在学子中选任。 他在昨日办入学和就职手续时,已经知道自己作为高年级上舍生,被分配在甲斋,与谢彦卿同年级同班。 谢彦卿告诉他,上舍甲斋实际学子人数并不多,原来就只有十五个人,由他忝任斋长,李恕为斋谕。 沈休文与他一起走在长廊上,问道:“谢兄之前说有话要叙,是有什么事?” 谢彦卿微笑道:“不瞒贤弟,我打算明年结束国子学学业,到外面游历一番。听说上柱国驻地那边风土人情独特,山川形胜,颇欲一往。所以,想请贤弟帮忙,请大将军到时关照一二。” 沈休文心里有点意外,应道:“这个没问题,我定会写信拜托父兄此事。” 他又问道:“谢兄是打算轻车简行?” 谢彦卿点头道:“正是。不然也无以磨炼自己。” 沈休文赞同道:“是这个道理。要是有机会,我也会出去走走。” 谢彦卿笑道:“那我等着贤弟到时来跟我相会!” 沈休文也笑道:“好啊,一言为定!” 谢彦卿转头远眺天空道:“我打算写一部山川游记,让世人一起领略我所见过的风景。”他这个决定和想法还从没有和人说过,今日对着沈休文竟就吐露出来。 谢彦卿心道,或许这是因为在沈休文的眼中,他看到了赞同和向往吧。若是对其他人说,哪怕是最交好的李恕,也会阻拦反对这件事的。 沈休文道:“谢兄高志,休文期待你的作品问世!若有文稿,到时可要让我先睹为快!” 谢彦卿看向他,笑道:“会的!” 第51章 王子有病 两人说话间到了学子教室所在的崇道院。 崇道院位于国子学中心位置, 是占地最大的院子。院中央建有讲堂,名为大成殿, 红墙黄顶, 重檐歇山,装饰简约, 庄重大气。殿内塑有三大圣人像, 是为道圣、智圣和德圣,中挂大宁开国皇帝御题的“学达性天”匾额,左右则挂有“风闻百世”、“高山仰止”匾额。每逢新帝登基,都会来此开讲, 以示重视。平时则供学界名流大家、一代宗师在殿中讲学。 在大成殿左右配殿设有修道、校经、明伦、精一、文会、广业六堂,是国子学内教师们平时给学子们指点教导,针对学子们的质疑问难进行答疑解惑的地方。 大成殿左右房屋则是斋舍。所谓“讲于堂,习于斋”, 斋舍是学子们自己读书和钻研的地方。左侧为上舍甲乙丙三斋,右侧为内舍和外舍甲乙丙六斋。 沈休文和谢彦卿所在的上舍甲斋占据的是最为宽敞明亮的中间屋子,而乙斋靠近大门,丙斋则隐于殿阴。 一路走来,两个少年并肩而行, 引得众学子纷纷注目。沈休文意气赫奕, 自有威仪;谢彦卿温文尔雅,和善可亲。 甲斋内一个赤发编辫的异族少年见他俩正要进来, 微笑着道:“谢斋长, 你今日来得晚了啊。这位, 可就是大名鼎鼎的沈二公子?” 沈休文视线落在此人身上,发现他正是前几日与罗朋同在广场的几个番邦少年之一。 谢彦卿低声对沈休文道:“他是沙蒙国的三王子。” 随后,他进门微笑道:“多罗木王子,早上好。我来介绍,这位正是我们的新同学沈休文,为我大宁上柱国沈大将军的嫡次子,身负男爵之位,眼下还是宫中的御前行走。” 沈休文抱拳冲他一笑道:“你好,多罗木王子。”他也听说过国子学内有十来个外邦来的学子。这多罗木王子能进内舍甲斋,又说得一口流利官话,想来也有点本事。 多罗木王子背着手点了点头,嘴角微翘道:“久仰大名啊,沈同学。” 沈休文见他态度带点轻慢之意,不由微微挑眉,也微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随后,他转开目光,环顾教室。教室格局同现代学校中差不多,进门处靠北面有套供教师用的桌椅,南面宽敞的位置则放了学子用的四排共十六套桌凳。 此时室内包括多罗木王子才到了七个人,有之前从没说过话但也认识的吏部、户部两部尚书家的和礼部侍郎家的共三位嫡子,有与原身互看不顺眼的刑部尚书嫡子顾南周,有有名的天才病娇长宁侯世子李锐青,还有就是跟他不对付的罗朋。 三位各部高官的嫡子在互相讨论课业,都是冲他和谢彦卿笑了笑以示招呼。原本在打盹的顾南周则白了他一眼,又蒙头睡觉了。那李锐青世子则歪着脑袋看着虚空,正在神游,完全无视教室内的动静。罗朋捧着书,一副心无旁骛正在认真学习的模样。 谢彦卿笑着对沈休文道:“你的桌子在这第一排东窗下,要是想换位置,可以和别的同学商量。” 沈休文微笑道:“多谢谢兄。这儿挺好的,不用换。” 多罗木王子看他对自己冷淡疏离,心中不悦,此时又走近道:“沈休文,你两手空空的,就这么来国子学了?我看你家小厮该打死算数,连东西都没替主子准备好。” 谢彦卿闻言也关心道:“我也是忘记提醒贤弟了,我那还有套备用的笔墨,你先用着。这经书的话,待会去问学官借借看。” 沈休文轻轻瞥了一眼多罗木王子,冲谢彦卿微微一笑道:“不用,多谢了,我有的。” 谢彦卿闻言道:“那好,我回自己座位温习功课了,贤弟有需要就喊我,好吗?”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自去忙吧,我会的。” 谢彦卿走去教室第二排西窗下坐下。 多罗木王子却是一屁股坐在沈休文旁边的桌前,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有的?在哪啊?我怎么没看到?难道,沈休文你会变戏法?变给我看看啊!” 沈休文心中暗道,这位王子看来有点中二?这是想找他茬? 他神色泰然,坐到自己桌前道:“恐怕王子要失望了,我并不会变戏法。” 多罗木王子却不依不饶道:“那你说说东西在哪啊。噢,本王子知道了,是有人会给你送来吧。是你的小厮?你的小厮脚程太慢了,真的该死。” 沈休文听到一再提到让他的小厮死,不由不悦道:“我的小厮不劳王子惦记,我沈家也不是动辄虐杀下人的人家!我看王子身在大宁,有必要多多学习我大宁的律法。” 多罗木王子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道:“你们大宁人就是仁慈,把猪狗都看得跟人似的。” 沈休文闻言面色一凛,霍地立起身来,目光锋利地俯视着这位番邦王子。 “怎么,本王子说的不对?”多罗木王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下,嘴上却还带着点挑衅的意味道,“难道你们大宁的下人不通买卖?既然可以随意买卖处置,不就是猪狗一样的东西嘛。” 沈休文手握紧为拳。确实,大宁作为一个古代国家,也不能免除奴隶买卖这个问题。他之前看律法学习的时候,发现“奴婢贱人,律同畜产”时心里就不怎么舒服。尽管大宁相对开明,对贱籍转为平民的条件较为宽松,对拐带人口的罪责惩罚也上至死刑,但这也无法让一个灵魂里刻印着人人平等观念的现代人感觉轻松。 对多罗木王子这种含着恶意的话语,他便尤其地难受和反感。他的理念不允许对此听而不闻,根本无法真正做到平心静气。 “休文!”谢彦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由喊了一声。他也察觉多罗木王子对沈休文的态度不对,但他对沈休文的状态更感到担心。 在他眼中,沈休文好像被碰到逆鳞似的,气势迫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马上动手捏死多罗木王子。 沈休文面无表情地朝他看来,令谢彦卿心头一颤。他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确实是有一股杀气。 沈休文扫视其它人等,见他们眼中有惊讶、疑惑和意外,唯独没有对多罗木王子观点的不认同,他顿时感到一种揪心之痛。 穿越到这里,注定了他的灵魂只能孤独又寂寞。 原身说这里本该就是他的人生。可是,没有忘却前世的他,如何能将过去否定,毫无挂碍地接受这一切陈规旧俗? 他现在有些理解,同学爱看的小说中,穿越男们为何总在试图称霸天下,改变历史发展轨迹。这里面绝对有想要保持自我的需求驱动。 到底是要我被世界改变,还是世界因我而改变。 凡是能遇到穿越这种玄乎其玄的事的人,只有还有点追求,是绝对会尝试第二种选择的。 而沈休文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微微一笑,有点自嘲,有点释然。 目光再度落在多罗木王子脸上,他又轻轻一笑,和气地道:“王子说的有点不对,在我大宁,贱籍之人虽然价值上等同于畜产,也可买卖,但是,我们有眼睛,看得出他们同样是人,与猪狗有区别。我们与他们虽然身份有别,但是身为人的基本却是一样的。” 多罗木王子心里直发毛。他暗咒一声,怎么回事,这笑着的沈休文比刚才要发怒的样子还要让他感觉恐怖。什么有眼睛,是说他没眼睛吗?! 沈休文又逼近几分,微微低头俯视着他道:“王子可能忘了,在你们沙蒙国,好像常有贵族被贬落为奴隶的事,世事无常,是人还是猪狗,最好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 多罗木王子再后退了几分,瞪大眼睛,语气变弱道:“沈休文,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 沈休文抬手捏住他的肩,微笑道:“王子当心,我只是看你要摔倒了,好心扶你一下。” “啊!好痛!”多罗木王子脸色都变了,“你做了什么?!” 沈休文放开手,神色意外地道:“王子,你此话何意?” 多罗木王子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他指着沈休文道:“沈休文!你竟敢暗算本王子!” 沈休文双手交错抱胸,冷冷地道:“王子最好慎言,你自己发了病,可不要冤枉我。” 此时谢彦卿走过来有点不赞同地看了看他,又对多罗木王子道:“王子,你怎么了?” “痛,我好痛,啊啊啊,快给我找御医来,我好痛!”多罗木王子哀嚎道。 谢彦卿犹豫了下问沈休文道:“会不会有事?我要派人去找大夫了?”他方才也没看清是不是沈休文动的手,但时机如此巧,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但这多罗木王子说话可憎,他肯定是站在沈休文这边的。 沈休文耸了下肩道:“他有没有事,我不知道。我肯定没事的。” 见他胸有成竹,谢彦卿忙叫了斋仆去请常驻国子学的医者来。 第52章 小小教训 此时甲斋众人都被惊动, 齐齐看着沈休文。 这沈休文牛了,入学第一天就闹事, 把外邦王子治得哇哇痛叫, 还有恃无恐的。 罗朋心中又惊又喜。他没想到沈休文现在如此狂妄,不过他这样犯了学规, 肯定要被那俞臭石头给惩罚了。 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多罗木王子旁边, 关心地想查看一下他的肩膀,问道:“王子,你还好吗?沈休文怎么着你了?” 多罗木王子还痛着呢,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 道:“滚开,别碰我!哎呦,痛死我了!” 罗朋收回手,在衣袖下暗暗捏成拳头。这厮真不知好歹, 捧着他几天,就当自己是天了,痛死他活该! 一阵脚步声传来,斋仆带着医者和学官都到了甲斋。 跟着,李恕与两位宗室子弟, 杨和鸣带着云宗清, 也前后脚进了教师。甲斋的学子除了太傅之孙和九王爷世子没来,其他人都齐了。 谢彦卿和学官简单客观地陈述了事情经过, 那医者则替多罗木王子检查肩膀。沈休文则被杨和鸣拉到一边询问。 “休文, 你俩起冲突了?他惹你了?” 沈休文微笑道:“算是吧。我是有点看不惯这位沙蒙国三王子。” 杨和鸣低声问道:“你没犯学规吧?如今的司业在这方面看得挺严的。” “没有, 放心,我没事,”沈休文摇头道,“不过多罗木王子既然叫成这样,我看他是有毛病,该好好看看。” 旁边云宗清一脸佩服地看着他道:“沈休文,我发现你真是厉害。”他都听到谢彦卿的陈述了,这谁听了都不能不怀疑沈休文。可眼前这家伙睁眼说瞎话,完全看不出破绽,说得他都想信了。 沈休文看了他一眼,记得是在茶楼挑事的那个小少年,就保持着淡笑,没有接话。 杨和鸣对沈休文介绍道:“休文,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云宗清,他常年不在京城,去年才回来,你可能不太熟悉,他是永平郡主的嫡子。他也是刚来甲斋不久,以后还请你多照顾。” 沈休文道:“杨兄言重,我初来乍到,当不得照顾一说。” “当得当得,你可以的,”云宗清兴奋道,“沈休文,我们结拜吧,我认你为兄如何?”沈休文这么有趣,跟着他,肯定很好玩。 沈休文失笑道:“云公子倒是看得起休文。” 杨和鸣有点尴尬地笑道:“休文你别介意,他这人就是心大嘴快。” 正说着话,那边医者的检查已经结束了。 “多罗木王子,你身体无恙,肩头也并无内外伤,照理不该觉得痛的。”医者瞥了他一眼,道,“没事别装,本大夫也是很忙的。” “大胆!你这什么庸医!”多罗木王子大怒,站起身喊道:“来人!把他丢出去喂狼!”他大概是痛糊涂了,还以为在沙蒙国自己的地盘上呢。 甲斋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暴戾的形象,平时这位王子可表现得一向很温和好学的。 学官安抚道:“多罗木王子,我们已经去请御医了,还请你再忍耐一会。” “混账!我忍耐个屁!啊,痛!”多罗木王子捂着肩头又哀嚎起来,“好痛啊!” 学官看向沈休文,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沈休文见此,走到多罗木王子跟前,冷冷道:“王子,你是不是犯癔症了?明明没病,装着喊痛可不好。” 多罗木王子看到他,恐惧地后退了两步,瞪着他的灰眼睛道:“你别过来!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你你是不是人?!”这人的手段为什么他看不出,大夫也查不出来!明明是他搞的鬼! 沈休文站住不动,闻言哈地笑了一声,冲他翻白眼吐舌道:“我不是人啊,本公子是个鬼,你怕不怕?” 众人失笑。呃呃,沈休文那做鬼脸的样子,挺顽皮可爱的啊。 沈休文恢复正经道:“多罗木王子,请你适可而止。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你现在瞪我瞪得这么用力,忘记装痛了!” 大家一看,确实,那多罗木王子神色慌张了一下,虽又继续喊痛,但总觉得是有点假了。 多罗木王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休文这么一说,他的肩好像是真没那么痛了。他心中惊恐,越发觉得对方邪乎。 “你走开!快走开!”他大叫道。 沈休文反而逼近两步道:“王子,我想需要走开的是你,你现在站在我的桌旁。” 多罗木王子快步躲开他,对学官道:“俞司业呢!他沈休文用手段阴我,欺压同学,该记大过吧!”肩膀不太痛了,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些,有力气为自己讨公道了。 不过现在众人却也大多数认为是王子在使拙劣的伎俩,见他不杀猪般大叫了,便纷纷回到自己桌前,温习功课,准备今天的经学课。 医者在王子之前那么说时就洒脱地走了,他本就是皇室宗亲,在国子学待着坐馆玩,拿的更是他大宁的官俸,可不想傻站着受个小小番邦王子的威胁。 一下子只有学官陪着多罗木王子站在前面,耐心道:“请王子放心,若御医诊出您受了伤,俞司业定会秉公处理。” 这若不是多罗木王子是事关到两国邦交的留学生,他真想丢他去小黑屋反省反省。他家医者可比御医还牛,他说了没什么,那这王子的身体就肯定没事。 多罗木王子察觉众人对自己态度变化,恼怒之余,心里更憋屈得不行。此时,却有宫使到来,让沈休文接旨。 众人见皇帝特地为他送来一整套文房用品,一时都沉默了。 怎么回事,沈休文是走什么鸿运了,居然让皇上待他比对亲儿子还好? 这样的恩宠,沈休文他是要上天啊…… 有些人又想,莫不是,沈大将军又立了大功吧? 他们还真没猜错,沈茂同最近确实是又打服一波西南小国,为大宁赢下两份朝贡。 不过今日皇帝会这么做,原因却是因为他玩猜拳游戏输给了大女儿,只好借给她自己的名头,送东西给沈休文以示关怀和重视。 在宫中,端木福双手拢起成拳,放在端木镕面前,娇声道:“父皇再猜一把?” 端木镕拿起折子,瞥了一眼道:“最后一次,右手。” 端木福咯咯笑了,摊开掌心,道:“恭喜父皇,这次对了!晚点我就把母后的画本子送来给您。” 端木镕瞥了她一眼道:“福儿,你让朕给沈休文送东西,可知这样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让他可能在国子学失去人心?” 那都是些骄傲的孩子,就算不嫉妒,心里多少也会有不平。 端木福嘟嘟嘴,笑着把棋子放回棋盒,道:“没事的,沈休文能搞定。” “你倒是对他信心十足。”端木镕点点她的鼻子道。 端木福甜甜道:“父皇眼光好,我是信您才这样笃定啊!” 端木镕微微一笑,轻轻摇了下头。 端木福又道:“父皇,您寿辰在即,我想去凤凰山大福寺为您和大宁祈福。” 端木镕抬眼看她道:“我看你是想出宫去玩才是真的。” 端木福保持着笑容,上前捏住他的袖子道:“都是真的啦,祈福是主要的,玩是顺便的。父皇,您看我能像您以前一样微服出巡吗?我只要带个高欢就可以了。” 端木镕听她提起从前,不由也起了点兴致,沉吟道:“朕还真是好久没微服私访了。这样吧,下个月,朕挑出一天,带你一起出去走走。” 端木福眨眨眼道:“好吧,我听父皇的安排。” 端木镕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不满意啊?不满意朕就不带你去了。” “满意,满意!”端木福揉着额头,“我要去!父皇说话算话!” 此时国子学内,宫人离开,又有俞司业带着御医和一斋仆不急不缓地走进甲斋。他示意斋仆把一捧崭新的课本放到沈休文桌上,自己走到多罗木王子面前,打量了一番道:“听说王子有痛症?快请御医看看吧。” 多罗木王子见他给沈休文送书,心里头就有不太妙的感觉。怎么回事,这俞司业才第一天就护上沈休文了? 多罗木王子现在着实心虚烦恼。本来他想仗着自己的身份,戏弄一下这个听说原先很白痴现在却走了狗屎运的沈二傻子,没想到却被糊里糊涂弄得肩疼不已。而且大宁皇帝还那么明显地优待沈休文,他早知道就不触霉头了,弄得眼下进退两难。 更糟的是,他的肩膀突然就一点不痛了。说不准,御医一查,也是毫无问题。那他岂不是白痛一场,还在众人面前坏了形象吗? 多罗木王子挡住御医的手,道:“俞司业,我刚才确实是肩痛难忍,当时只有沈休文碰到我,我有理由怀疑是他做了手脚。如果御医查出点什么,你定要给我个交代!” 俞司业点头道:“行,若是御医检查出什么不对,本官会仔细分辨,秉公办理。” 多罗木王子咬咬牙,也只好如此,松开手,给御医诊看。 过了会,御医道:“王子殿下身体康健,肩头也并无伤处。” 这一结论出来,众人已是意料之中。 俞司业平静地道:“多罗木王子,你大闹学斋,污蔑同学,当记一次大过。” 多罗木王子瞬间炸了:“什么!本王子不服!你们大宁人互相包庇!” 第53章 同斋聚会 众人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跳脚。 “本王子不服!绝对不服!”多罗木王子蹦跶了一会, 环顾四周,见状顿时心恨不已。 他们这些可恶的大宁人, 一到关键时候就只会站在自己国人这边, 看着他说话如看猴耍!若不是父汗叮嘱过他要千万隐忍,他定要当场叫他们见血!他倒要看看, 那大宁皇帝敢杀他不! 多罗木王子眼神凶狠地扫过众人, 刷地推倒教师书桌,大步走出了教室。 这口气他现在忍了,将来等他回国,定有叫那沈休文和这干人等跪地讨饶的时候! 沈休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微微皱了皱眉。他不过是给这个沙蒙国王子一点小小教训,却好像引发了这位的无限仇恨。那王子有如此想法,眼神也毫不收敛,貌似很有底气的样子, 倒教他心中警惕。 看来需要好好注意这个三王子和他的沙蒙国。 俞司业任由多罗木王子离开,吩咐斋内众人好好温习功课,又有点无奈地对沈休文道:“那位不是善茬,你得注意点啊。” 沈休文含笑道:“我知道,多谢司业提醒。” 俞司业冲他点点头, 便领着御医离开了。 斋室里一时间安静如无人, 等沈休文在自己桌前坐下,摆放好各种物品。坐他旁边的云宗清才探过头来, 悄声道:“那个, 沈休文, 沈哥哥,你考虑一下,我们真的可以结拜一下的。” 沈休文不禁低声哈哈一笑,看着他,也悄声道:“好,我会考虑的,云公子。” 斋室里其实人人都听到了。坐在第一排西面第一个座的李恕后仰着望了望他俩,有转身看谢彦卿。 谢彦卿也望了望沈休文,回过眼神,对上李恕的目光,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他这辈子大概没有可能和沈休文做成结拜兄弟吧。虽然他一直在交好沈休文,甚至也能对其交心,但是他有种感觉,自己会离这位越来越远的。 他自伤地想,沈休文是要冲上云霄,而他却是要与旅尘相伴了。 那边罗朋却是把隐在书本之后,两眼都是嫉恨。为什么皇上这么给沈休文脸面!当初大皇子、二皇子入学,他都没有赐予什么礼物。而且,如今皇上不仅让沈休文进甲斋,还要教什么书艺,那沈二傻子真的配吗! 想到多罗木王子之前痛苦的表情,罗朋眉头紧拧。这事,沈休文他肯定是做了什么的,居然能不留一点痕迹,真是不对劲!他明明上个月初还那么傻,现在怎么会这么厉害了?! 罗朋心中暗自决定,以后定要留意沈休文,揪住他的狐狸尾巴! 国子学课业说紧不紧,上下午各只有一堂课,但说轻松却也绝对不轻松,每旬都有小考,每月都有大考,前五十名还有一年一度与太学共同参与的朝廷大试。小考成绩计入平时成绩,月考成绩更是直接挂钩上中下三等评定,确定斋别。若有累加半年月考被判成绩为下者,次年降舍;连续半年不合格者,直接开除学籍。 若不想丢人,被赶出国子学,学子们还是得用点心学习。要想得好成绩,就算已经是上舍生了,也得努力。尤其在甲斋,没有一个不是天资聪颖的,暗地里的竞争相当激烈。大家都心知肚明,当今圣上对两学十分看重,若想入他的眼,从这里出头显然要好过其它途径。 沈休文这种算近年来的特例,是直接被皇上看重,放进国子学的。他们也是心中有过不服,暗自很感慨,但在发现他自有本事不可小觑后,大多就能放平心态,只剩羡慕钦佩了。对沈休文,大多数甲斋中人都打算交好他。 甲斋当日上午为经学课,下午是御艺课。沈休文不会背经书,但是他对经书中的观点却令教授经学的博士惊叹,两人来来往往辩论了大半节课,听得众人也是津津有味。 所有人看沈休文的目光跟早上又有一番不同。就连罗朋也不得不承认,沈休文的脑子现在太好使了!叫人真是不甘心! 到了下午御艺课,沈休文展现出来的技术跟最好的杨和鸣相比,虽然显得粗糙些,却更有一股气势。云宗清这一天下来,完全抛弃了他的杨表哥,跟在沈休文后当小尾巴。 “沈哥哥,来,喝点茶水润润喉。”他从斋仆那要来茶水,献殷勤道。 沈休文被他一天沈哥哥长沈哥哥短的,弄得浑身直起疙瘩。说了两次让他改口,云宗清都过不一会就故态复萌。 沈休文能看出来这位小少年没有定性,又能感觉他此时确是一番真诚,并非假装的热情,他也不好责怪什么,便微笑温和道:“多谢云公子,我自己来吧。” 云宗清丝毫不觉得尴尬,也不强求,点头道:“那沈哥哥,你请。” 杨和鸣在后头看着,一手扶着额头,颇觉无奈。 此时谢彦卿走到前头道:“今日是沈休文入学到我们甲斋的第一天,按以往惯例,待会下学后我们就去泰华楼一聚,有事不去的同学现在举手示意一下。” 斋内静了静,随后谢彦卿道:“好,只有罗朋不去,那我就派人去预订酒席了。” 沈休文倒是有点没想到在甲斋有这种传统,他随即起身对众人微笑道:“多谢各位同学赏脸,这次由我做东吧,还请大家尽兴。” “太好了!沈哥哥,我要求坐你旁边!”云宗清喊道。 甲斋其中一位宗室子弟端木渝哼笑道:“我说,宗清弟弟,别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就没规没矩的噢,咱们甲斋斋长是谢彦卿,斋谕是李恕。然后论成绩,那也是李锐青、杨和鸣排前,你这成绩身份都吊尾的,赏你坐在沈休文对面就不错了。” 云宗清听着气红了眼:“我沈哥哥还没说话呢,关你什么事!” 说着他转脸看向沈休文,寻求他的支持。 沈休文有点无奈,这位还真是容易挑起事来。他自己是看不太惯没有规矩的,但是,肯定也不能生硬地打击云宗清。 他得想想,该怎么说好呢? 第54章 原身旧友 沈休文走到云宗清身边, 拍拍他的肩膀对着众人微笑道:“我初来乍到,咱们甲斋原先怎么个规矩, 这次还是照旧。” 他又对云宗清温和道:“宗清, 我年纪略长,承你喊一声哥哥, 到时定陪你喝一杯, 你看如何?” 云宗清见他不再生疏客气地喊自己云公子,换成了亲切的宗清,顿时心里开了花。他也不是不知道规矩,只是好像天生就是很喜欢试探旁人的底线。若是旁人退让了, 他就能得寸进尺;若是不肯,他也不是真的不识好歹,自然见好就收。 这次他赖上沈休文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方才想要的也只是接近他。现在目标也算达成了, 他就不再坚持了。 “好啊,沈哥哥,我都听你的。”他一脸高兴地道。 沈休文微微勾起唇角,点了点头。他若是真能做到,他收下这个小弟也没什么。怕只怕这位定性不长, 并无原则啊。 谢彦卿此时道:“好了, 既然定下了,我们过后就一起出发。” 泰华楼位于京城内城边上, 是全城最知名的大酒楼。三座三层木楼以鼎足之势立成一圈, 在二楼以廊桥相连, 中间形成一个开放性舞台,每天日夜都有人登台表演,捧红了不少来京闯荡的各色手艺人和女妓。它坐北朝南的那栋楼是酒店的主楼,其第三层也是常年只开放给大宁的顶层人士。 在沈休文的记忆里,原身是来过这里的,被一个昔日的好兄弟叫来救急付账,花费了他几乎大半年的零花钱。结果那之后,好兄弟反而极少再找他了。 若说原身在临走前有所遗憾的地方,一是金屋没有完全堆成,二就是他用心处了的兄弟居然莫名其妙疏远了他。原身自有骄傲,也不肯再主动去找对方。 也是这么巧,傍晚,当沈休文和甲斋的同学们一起到泰华楼时,正好遇见原身原本的好兄弟又一次狼狈地在柜台前要求记账付费。 “张公子,您也知道咱们楼的规矩,除了皇上来,谁都不能赊账。您看,您要不要派人去找家人来?”掌柜的说话和气,但是很坚持。 张公子,也就是三品武官参将之子张东洺,面上忧虑,目光四扫,仿佛想要找到一根浮木。看到沈休文进大堂时,他身体一僵,随后又往旁边退了退。 待看到沈休文如未见他一般,领着众多权贵子弟要上楼,张东洺复又咬咬牙,快步上前拉住了他。 “休文,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轻扯沈休文的袖子,低声道。 沈休文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了藏于其中的愧疚之意,原本替原身不值的心稍稍缓解。 “诸位先行一步,我和旧友说句话。”他对谢彦卿等人道。 甲斋众人目光一一掠过张东洺,点头先上楼了。 “何事?”沈休文问道。 “休文,可否再救急我一回?”张东洺轻声恳求道,“这是最后一次,请你信我。” 沈休文看着他,沉默了一下,叫来掌柜道:“将张公子的账算在我的单子上,待会我一并结了。” 掌柜自有眼色,忙应下了。 张东洺如释重负,冲沈休文一抱拳,道:“休文,大恩不言谢。”说罢,他竟就匆匆离去。 沈休文若有所思,问掌柜道:“他和谁一起吃的饭?” 掌柜的犹豫了下,摇摇头道:“回禀公子,咱们店是最照顾客人隐私的,您看,这个,小的,还真不太清楚。” 沈休文从袖袋中掏出一块青玉雕花牌子递给他看,掌柜的忙毕恭毕敬地又向他施了一礼。 “小的有眼不识公子,请公子恕罪。” 沈休文收回牌子道:“如此,可以说了吗?”他也是昨日在库房里刚找到的这面身份牌。据说只要在有沈家参股的地方出示它,就可调用此店百分之三十的资金。它就像随身银行似的,走到哪都能提到一笔巨款。免单什么的,就是小意思了。 这个身份牌是沈茂同单独只给了沈休文的。奈何原身没细看书信,把牌子把玩了下,随手就丢进库房了。他出于好奇,弄清楚了沈家参股的地方,发现竟然除了京城的几处有名的商家,在大宁各地也有不少五花八门的生意。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拿大头的是当今皇帝。 沈休文今天出门,也是突然一个闪念,将这块牌子带在了身上。现下还真的用到了。他不像原身,对于疑惑的事,有能力调查的肯定会弄清楚。既然那张东洺是原身这些年来最在意的朋友,自然要搞懂他为什么这么做。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比一笔糊涂账似的,坏死在那里好。 掌柜的忙道:“公子也是自家人,当然可以知道消息。” 沈休文微笑道:“那就麻烦查清楚张东洺两次都请的谁吃饭后,到时告诉我一声。” “是,公子,您放心吧。”掌柜恭敬道。 沈休文便要上楼。掌柜喊住他道:“公子,您看,您是不是要换到三楼用餐?” 沈休文想了下,摆手道:“算了,不要外泄我的身份。” 掌柜应道:“小的明白了。” 二楼包厢内,众人已经自找位置落座,留出了主位给沈休文。 只有云宗清站在窗口那,瞧着楼下台子,啧啧道:“看来今晚有美人啊,这给布置的,和我在玉仙阁见到的差不多。” 端木渝笑道:“云清弟弟你才多大,居然就去玉仙阁了。” 他又对杨和鸣道:“杨兄,你也管管你小表弟,小小年纪当心伤了身。” 杨和鸣还真不知道云宗清居然去过这地方了,十分头痛地道:“云清,你跑那去做什么!” 云宗清眨着眼睛道:“我去见识见识啊!难道你们没去过吗?” 众人默然。他们大多也好奇地跑去看过。 沈休文进屋时,正碰上这一节。他也不知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正要开口,就听云宗清问他道:“沈哥哥,大家都去过玉仙阁,你去过没有?” “玉仙阁?”他一时没回过神,“什么地方?” 等说完,他便想起那是京城最好的妓楼,也有沈家的份子,顿觉一头黑线。 “哈哈,看来只有沈哥哥没去过了。”云宗清笑道。 沈休文无语地看着他,暗道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他去过了?古代男子的节操真是堪忧啊。 “沈哥哥,下次我带你去如何?”云宗清兴致勃勃地道,“我上次已经摸清行情了!” 沈休文暗道,得,这个小弟他坚决不能收,他们三观不合。 他笑了笑,摆手道:“多谢好意,我沈休文生来不爱那些脂粉场所,只愿找一知心女子白头偕老。”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颇为惊奇地看着他。 哇,沈休文这志向够特立独行! 长宁侯世子李锐青举起一杯清茶道:“休文兄令我佩服,我敬你一杯。” 沈休文一笑,上前在桌上也拿起一杯,回敬于他。 他环视众人,又笑道:“各位,这是都被我的话惊呆了?”他不觉得说出自己的原则有什么不对,正好也可以借此拒绝以后相关的邀请。 作为一个浸润着现代思想的灵魂,他并不准备失去自己的准则,当起花花公子。 以前不会,今后也不愿。 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女子,他一生得一称心的足矣。 第55章 人各有志 “傻子。”刑部尚书之子顾南周拿起一块桌上的小点心, 白白眼道。 谢彦卿轻咳了一声道:“休文,别理他, 过来坐。” 沈休文耸耸肩, 笑着道:“好吧,我好像知道大家的想法了。”他也不强求什么, 只是说到了想到了提一提罢了, 无意让人非得赞同他。 云宗清走到他身边,崇拜道:“沈哥哥,你这是要当情圣啊,我支持你!” 沈休文哈哈一笑,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 杨和鸣语重心长道:“休文你此话说的太早,要知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你能娶到合心合意的很难。若是妻子不贤,你独守她一人可要遭罪一辈子的。” 端木渝附和道:“杨兄说的对, 以后如果你只能对着个不顺眼的,不多久就会改变想法了。” 顾南周摇头晃脑道:“照我看啊,女子嘛,自然多多益善。咱们有能力,挑几个好的放在后院, 也是赏心悦目, 一桩人间美事。” 这次轮到沈休文白他一眼道:“你是美了,可那后院也就不太平了。你这是嫌自己家里太平静吗?” 顾南周咽下嘴里的点心, 道:“我管它呢, 那是当妻子的该管的事吧。再说, 现在的大妇基本都能做好。我嘛,只需享用美人就好了。而且,有时候热闹一点也挺好的,我顺便看戏解闷。” 沈休文张张口,又闭上,随后道了一句:“你厉害。” 他本下意识要提及对方母亲所受的苦,但当面不揭人短,原身虽与顾南周互看不顺眼,他却不至于说出来让人尴尬没有面子,此话便埋在心里了。 顾南周见他服软,洋洋得意道:“我当然厉害啦,你可要学着点。你如今前程似锦,有的是女人愿意跟你。” 沈休文失笑道:“那个,我还是做我的傻子吧。咱们人各有志,别互相勉强。” 顾南周笑道:“行。沈休文,你今天说话,我怎么这么爱听。你跟以前比,真是变好多啊!”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是吗?” 他对云宗清道:“你坐。” 他自己也走到空位前,倒了一杯清茶道:“来,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赏光参加这个聚会,我很高兴能与诸位同斋学习!” 谢彦卿站起来道:“欢迎休文加入我们甲斋!” 其他人也都起身举杯。 云宗清喊道:“甲斋人情谊长存,此生不变!干杯!”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了静。他们大都是非常理智的人,很清楚分合之道。这要做到情谊长存,此生不变什么的,大概难如上天吧。可是,这话听着,却自带一份激动人心的作用。大家毕竟都还是未到弱冠的少年郎,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份长久的同窗之谊呢。 沈休文微笑道:“说得好,干杯!” 一桌人互相看看对方,笑着同声道:“干杯!” 店小二敲门进来询问点什么菜。 沈休文见大家谦让,笑道:“这样吧,每人点一例,其它就由我做主了。” 谢彦卿道:“休文这是真要做东?不如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家凑份子吧。”就算是对他们而言,这泰华楼的消费也比较高了。 沈休文点头道:“自然是我做东,大家不用客气。” 顾南周揶揄道:“你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啊!到时候拿不出饭钱,我们可就把你抵在这儿,自个走了。” 沈休文笑道:“行,我要拿不出,便在这做小二,跑跑堂,就当体验一下生活。” 众人皆笑。端木渝道:“还体验生活,休文啊,没想到你挺逗的。放心,你不够钱了,兄弟我给你垫付,你记得还我就行!” 大家又是一阵笑。 沈休文笑道:“端木兄真是好人,下次我真缺钱,就找你借去。” “行啊,一两十两银子的,随便借。我这人大方,就不要利息了。”端木渝应道。 一屋子人乐不可支,随后各自点了喜欢的菜。沈休文又加了几份泰华楼的特色菜。 不一会,泰华楼的掌柜亲自领着人送菜品过来,还赠送了一坛自酿的桃花果酒。 云宗清瞧着琳琅满目的一大桌,感叹道:“我真是对不起诸位哥哥,上次请大家吃得太简陋了。” 长宁侯世子李锐青舀了勺子泰华楼最有特色的鱼翅羹,边品尝边点头。他以往来过不少次,也点过不少回鱼翅羹,但哪次都没今天这次口味顶级。 他暗道,就算是御厨做的,也就这个水准了。掌柜的还如此客气,尤其是对沈休文。看来沈休文隐藏颇深啊。 沈休文开玩笑道:“宗清,要不这次我让给你请,明天我再做东。” 云宗清忙摇头道:“不不,不!沈哥哥,我就不喧宾夺主了,你来,还是你来吧!”他怀疑掏干他一年零花钱,都不够吃这顿的。说起来,他沈哥哥真是财力丰厚啊!上柱国对他真是好的没话说! 众人又是一阵笑,在愉快的用餐氛围里,觥筹交错,聊聊天,行行酒令,度过了称得上是美好的一顿聚餐。 沈休文先送走众人,随后同掌柜的到了一内室。 “回禀公子,那张公子两次请的都为同一个人,对方是王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王巽。” 沈休文沉吟道:“王御史中丞,王巽……你可知,这王巽风评如何?”虽然御史中丞也是二品大官了,但之前并不在沈休文交往的圈子内。那二公子王巽向来也不曾出过风头,他就更没印象了。 他倒是想起,他家嫂子上次就想介绍这家的嫡次女给他来着。既然王家嫡长女能与他家嫂子成为要好闺蜜,他兄长也没反对相亲介绍,那这王家的家风或许还是可以的。 掌柜回道:“王二公子为人温和,比较朴实,身体有点瘦弱,好像胃气不好。到咱们楼里来,张公子多点些好消化的菜品给他吃。” 沈休文想了想道:“这样吧,下次张东洺再来,他若拿得出钱,你就给打个折。若是想赊账,便暂时记在我头上吧。” 他记忆里,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其实性子挺直,人比较忠厚。他做出赖原身钱,又到泰华楼吃霸王餐的行为,跟以往的他很是违和。而且,听起来,那王巽也不像坏孩子。 沈休文心道,这里面必有内情。他或许该派人查一查,或者干脆找个空去直接看对方。 天色已晚,他谢过掌柜,坐上马车回了沈府。 “二公子,宫里有信送来。”大管家来迎他,双手递上一个小紫檀信匣子道。 沈休文接过来,回到自己书房中打开。只见匣子里除了一个信封,还放着一片完整的黄色落叶。 他微微一笑,这时心里已经有数了。肯定是大公主给他写的信。 果然,抽出信纸,大公主尚有几分稚嫩的笔迹跃然纸上。 沈休文,见字如晤。 秋天到了,送你一片永华宫的叶子,喜欢吗? 愿你今日入学一切顺遂。 我跟父皇打赌,赢了,昨天承诺要送你的文房用品,便由他来出了,我厉害吧? 父皇说这样做可能会让你不讨同学喜欢,但我觉得没问题。 你那么好,谁若没眼光,不理会他也就是了。 如果真有人欺负你,你不用客气,狠狠虐他! 出了事,本公主来解决! 很快是团圆节了,听说会有灯会,我打算出来玩,你陪我一起可好? 第56章 进宫用饭 沈休文拿着信纸, 随后又捏起那片落叶看了看。 小女孩倒有几分文艺的心思,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还想着替他撑腰呢。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大公主仰着小脑袋不可一世的模样, 不禁摇头笑了笑。 虽然知道她真实的性格隐藏得比较深, 平日种种可能只是一种表演,但从这信里, 他还是感受到了她想表达的心思。 她在想他, 她希望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让他不忍心拒绝她。他尽管没什么心思,但对小女孩的努力并不能视若无睹。他俩之间毕竟是有了牵连,他不能撒手不管她。 沈休文坐在书桌前,翻出之前自己已经折了半盒的纸星星, 继续裁纸折了起来。等装满了小匣子,又写了张便签,表示灯会时会空出时间陪她游玩。 接下来几日,他和甲斋的大部分同学相处融洽, 与销假后出现的太傅之孙林润德和九王爷世子端木湑也算友好。唯二关系不睦的多罗木王子和罗朋,一个从轻背了个记小过处分,总是黑着脸不理人;一个干脆消失在众人面前,进宫陪二皇子去了。 这天十五,正是大宁中秋团圆节, 皇帝最近极不耐烦见后宫的女人们, 连此节宫宴也省下不办了,只叫了儿女们和他一道用顿晚膳。 沈休文进宫时, 是李内侍来接的他。沈休文将沈树的话完整转达, 李内侍竟激动得流泪了。 “公子, 我过两日轮休,还请您定让他过来见我一见。”他恳求道。 沈休文忙道:“自然会的。李内侍,放心吧!” 李内侍感激不尽道:“公子大恩,奴婢铭记于心。若有差遣处,但请吩咐。” 沈休文有礼道:“李内侍,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休文也多谢李内侍的心意!”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讲了些最近宫里的趣事,几次提到大公主和皇上如今父女情深。 沈休文听着有种感觉:大公主心思敏锐,倒是很能掌握皇帝的情绪。 很快到了内殿,李内侍告退,沈休文进门就见一桌子皇子皇女朝他看来。 “他怎么也来了?”好不容易解了禁的二公主端木颖嘀咕道。 她眼睛瞟向端木福,就见对方果然视线黏在了沈休文身上。她这姐姐真是不知羞! 大皇子端木浩招呼道:“休文,你来得正及时,大家刚好才坐下来,等着父皇过来呢。”他脸上带着笑,一付跟沈休文关系亲近的口吻。 二皇子端木澄用鼻一哼,扫了一眼沈休文并不出声理会。 三公主端木宁、三皇子端木清和四皇子端木涟都只是好奇地看着沈休文。 大公主端木福站起来,开心地道:“休文!过来这边坐!” 她这么感情外露,大点的皇子皇女们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大公主真的看上了沈休文。父皇看样子也不反对? 沈休文笑着点点头,正要走过去,就听大总管的声音传来,原来皇帝端木镕从御书房回来了。他手里抱着三岁的五皇子端木沅,含笑走进内殿。 大家顿时都站了起来。 “儿臣见过父皇。”大皇子恭敬地道。 “福儿见过父皇。”大公主甜甜地道。 “儿子见过父皇。”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异口同声地道。 “女儿见过父皇。”二公主和三公主规规矩矩地道。 沈休文行完礼,微笑道:“皇上中秋快乐!” 端木镕哈哈一笑,将五皇子递给宫女服侍,经过沈休文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头。 待他落座后,众人也跟着重新坐下。 端木镕对沈休文道:“如今西南安定,明年当此佳节,你就能和你父亲团圆了。” 沈休文惊讶之后,高兴道:“多谢皇上!您是要让我父亲回京了吗?” 端木镕点头道:“正是,约莫明年年初吧。” 端木福插话道:“父皇,您要不让沈大将军年前就回来?年初和年末没差多少日子啊。” 沈休文看看她,又望向皇帝。 端木镕好笑地看了一眼女儿道:“你呀,真是女心外向。”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除了沈休文和端木福还有五皇子,都确定了大公主真的是要和沈休文成一对。 二公主端木颖悄悄又打量了一遍沈休文,心中更生出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这沈休文不仅不傻了,还变得挺好看的!要是他仍像以前那样多好啊!那才配她的大姐姐! 沈休文说不好自己什么感受,有点囧,有点尴尬,还有点难为情。虽然已经基本确定了婚事,但皇帝这样一说,倒像是他已经拐带了小女孩回家了一般。 端木福却是神色如常,嘟嘴道:“父皇,你这是嫌弃福儿了吗?” 端木镕笑道:“真嫌弃的话,你还能跟朕这么说话?” 端木福暗道,那是我感觉到你心情好,此时对我有点父爱,才敢开口的。 她低头一笑,又抬脸冲皇帝做了个鬼脸,吐舌道:“对对!父皇不嫌弃,父皇对我最好了!” 端木镕指了指她道:“调皮!” 端木福闻言变得一本正经道:“父皇,福儿真心希望能常伴您的身边,永远不离开您。” 端木镕对上她满满都是孺慕之情的眼睛,望着她肖似其母的神态,一时竟发起呆来。 大公主的兄长们和弟弟妹妹们不由都暗暗羡慕嫉妒地看着她。 父皇如今是越来越偏心她了! 沈休文也看到了端木福的目光,一时也难以辨别她此时是真情流露,还是只是在哄骗她父皇。他又看了一眼她,心道,或许是两者都有吧。 “父皇,”端木福喊端木镕道,“父皇,您听到我的话了吗?” 端木镕回过神来,想起在这个团圆之日,他最爱的人却再也无法陪伴他了,一时情绪低落,淡淡道:“听到了。朕知道了。” 他又对众人道:“好了,开饭吧。等会朕也不拘着你们,你们自行赏月玩去吧。” 端木福眼神一闪,与众人同应道:“是,父皇。” “是,皇上。”沈休文说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皇帝。 虽然其后,皇子们和两位小点的公主都在绞尽脑汁讨好皇帝,各种逗乐娱亲,但皇帝的心境不同了,晚饭后到底还是表情平淡地遣走了他们。 大皇子端木浩走到沈休文身边道:“听说你明天就要给太学的学子们讲授书艺了,可有把握?要不要我找个人帮你提点提点,备备课?” 沈休文摇头笑道:“多谢大皇子关心,我自己应当可以的。” “真够自信的!可别自信过头了!”二皇子端木澄有点酸酸地来了一句。 说完,他也自觉小气了,不合自己身份,忙微笑补充道:“该准备的还是要好好准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到我这里吱声。” 沈休文有礼客气地道:“多谢二皇子关照。” 端木福最晚从内殿出来,此时走到沈休文身边,笑着对她两位兄长道:“大皇兄、二皇兄,给妹妹行个方便吧,我找他有话说。” 端木浩手一背,风度翩翩地道:“皇妹请便,为兄先走一步。”说完他带着沉默寡言的三公主走了。 端木澄上下打量了下端木福,摸着下巴道:“皇妹,没看出来,你是长大了啊!”虽然个头依然小小的,容貌大体也还是以前圆乎乎的样,但气质上真是跟过去截然不同。 从前她里外一目了然,现在却有点让人看不透了。 “皇兄真是眼拙,”二公主端木颖在旁揶揄道,“皇姐都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可能不长大。” 端木福看了看他俩,甜甜一笑道:“是啊,你们说的不错。二皇兄,二皇妹,你们聊,我们先走了。” 沈休文也微笑道:“二皇子、二公主,休文先行告辞了。” 他看向端木福,见她开心地望着自己,便也温和一笑,与她一起走到内殿侧面甬道。 “父皇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竟然让她在这边小花园和沈休文谈情说爱!”端木颖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恨恨地低声道。 端木澄面色沉沉道:“好了,在这里慎言!走吧!” 沈休文和端木福一路并未说话,到了小花园,随意站在盛放的金菊前。沈休文望了一眼天空,此时虽仍是傍晚,但圆月也已经升起,如块白玉嵌挂在蓝色的幕布上。 端木福似有心事,一直在出神。 “大公主,谢谢你的礼物,”沈休文微笑道,“我会好好保存的。” 端木福醒过神来,嫣然一笑道:“你看过就算了,不用特意保留,那不过是片无用的叶子。” 沈休文嘴角上扬了几分道:“这样啊,好的,回去我就扔了吧。” 端木福闻言嘴巴微微抿紧,抬眸瞪了他一眼。 沈休文哈哈一笑道:“放心吧,不会的。” 他又轻声问道:“大公主,你有心事?是为了那件事?”关于公主怎么登顶财富宝座,他还真有点具体想法了。 端木福却摇了摇头。 第57章 第一堂课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 端木福耷拉下肩头, 叹了口气。没等沈休文说什么,她复又打起精神, 冲他浅浅一笑。 “沈休文, 你说,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她扬着嘴角, 语气轻快, 似是出于好奇,但那明亮的大眼睛此时却像是把心门大半合拢,只透出一点点淡淡的光。 她又低下头看着青砖地面,轻轻道:“有时候真是无趣啊。” 沈休文心中有点沉重。 这话里面深藏的厌倦和疲惫, 实在不是个小女孩该有的。 “大公主,你是不是觉得累?”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端木福想了想,微笑道:“还好吧。” 她对上他关心的目光,又道:“我没什么, 只是突然有点感慨。”为她父皇,为她自己。 沈休文神色有点凝重,坦诚地道:“可是在我看来,你这个年纪实在不该有这样的感慨。你,你才十岁, 不要想那么多。你该每天都无忧无虑, 开开心心的。” 他知道这话有点苍白。搁在大公主身上,并不是件容易实现的事。但是, 这确实是他的希望。 端木福眨眨眼道:“沈休文, 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 是个很温暖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我有时想,以后和你成亲了,自己就像个小懒猪一样躺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你在旁边陪着就好了。” 她歪了脑袋向往了一下,笑着道:“那样肯定很幸福吧。” 沈休文一时无言。他没想到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存在看起来对她那么重要。一份责任感顿时油然而生。 静默了下,他有些纠结地道:“大公主这个愿望,将来一定能实现的。现在的你,或许可以尝试做点别的,学习点什么,发掘自己的兴趣爱好,就不会再觉得无趣了。” 端木福抬手捧着自己的双颊咯咯笑起来。 她轻声道:“傻子。我知道。” 沈休文囧,自己在小女孩面前怎么反倒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他抛开别扭,问道:“大公主,你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什么计划了吗?” 端木福抬头望天,又看看他道:“算是有点吧,明晚灯会时我再和你说吧。” 沈休文颔首道:“好。” 随即,他又问道:“你明天是微服出来玩吧,还有没有其他人?需要我到宫门口接你吗?” 端木福点点头道:“是的,父皇也去。不过,他答应我可以和你单独玩一会。你来接也可以啊,你要是来不及从国子学过来,也可以直接在西市口等我们。” 西市是大宁都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跟学府街相毗邻。 沈休文闻言道:“既然有皇上一起,那我就在西市口等你们吧。” “好的。”端木福甜甜地应道。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高欢道:“我们走吧,我送你出宫。” 沈休文汗颜,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要个小女孩次次送出门。 端木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我还有话和你说,我们边走边说吧。” 沈休文应道:“好。大公主,请。” 两人走出侧门,沿着宫道慢慢地前行。 端木福想了想,还是关心道:“明天上课真的没问题吗?我好想去听。” 其实她觉得,父皇这次赶鸭子上架似的,让沈休文去教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有点强人所难。沈休文的书法很好,可教课毕竟还是跟自己练字不一样的吧。如果沈休文出了差错,被那些学子们因此看低了,真的不值。 她现在就不愿意听到有人说他不好。 沈休文不觉失笑道:“应该没问题的,虽然开的是书艺课,但皇上主要是让我讲讲是自己的书法,我没有什么高深的东西,也不怕人笑话,打算就认真教教大家我的写字经验。你想听的话,我以后单独教你吧。” 端木福眉眼弯弯笑道:“这样啊,好的。” 沈休文回之一笑。 两人走了一段路。 端木福望了眼天边的圆月,轻轻问道:“沈休文,你想念自己的母亲吗?” 沈休文闻言低眸,心痛如割。怎么可能不想呢。不仅是母亲,还有父亲,他们现在还好吗? 端木福转头看他,见他面沉如水,抿抿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或许比起她,沈休文更不幸吧。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见过。她实在不该问这样的话的。 端木福有些懊悔,倒是散去了些对自己母后的怨念。 沈休文叹了一声,微微一笑道:“没关系。大公主也想自己的母亲了?” 端木福点了点头,道:“我决定就今天想她,明天就不了。” 沈休文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脑袋道:“这个决定不错,我也学习一下。” 两人走到离宫门不远处。 端木福摆手道:“明天见,沈休文。” 沈休文也摇摇手,点了点头,离开了皇宫。回到沈府后,他想了想,去看了看沈兰,又找了沈树,定下了他和李内侍会面的事。 次日上午,正是沈休文当初与太学李司业商定的书艺课开课时间。太学的建筑布局与国子学的基本一样,只不过授课的各堂名称不同。沈休文的课定在诚心堂开讲。据学官统计,有六名外舍生、两个内舍生和一个上舍生,共计九个学子报名选了他的课。 沈休文并不意外。想想原身之前的名声,光靠他之前写的那首诗,能冲着皇帝重视他的份上,来报名听课的这些人,在素以清高自傲扬名的太学里,已经算不少了。 他一路从容走进诚心堂,站在堂上看了一圈,倒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来这傅静闻即是那个唯一报名的上舍生了。 随行而来的斋仆将他的教学用具放好,安静退下。 沈休文冲众人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教室内静默了片刻,学子们都站起身来,冲他鞠躬问好。那傅静闻也是一脸恭谨的模样。 沈休文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开口道:“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就不自我介绍了。欢迎大家来我的书艺课,希望学年结束时,大家都能有自己的收获。” 沈休文开门见山道:“实话说,我对书法艺术的理论了解的可能并没有在座的多,在有些书体上的水平跟名家一比,也是相形见绌。这不是我的谦虚,而是事实。” 他笑了笑道:“但是,我自有自己独特的写法,有幸得皇上看重,来到这里,我定会倾囊相授。或许未来,你们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也不废话,开宗明义道:“所谓书法,表示文字之构造,间架行列,及于点画,都各有法度。我教的就是我的法度。咱们平时学书,有四种方法:一曰临,二曰摹,三曰响拓,四曰硬黄,具体运用的时候,主要还是先摹后临……” 傅静闻在下听得认真,心中却是十分惊讶。他是斟酌再三,打算赌一把才报的名,本想着凑合听听就算了,却没料到沈休文讲起课来居然头头是道,风度丝毫不输学内博士。 他看着前面侃侃而谈的人,想起那副令人惊艳的诗文,突然有种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是选对了。 沈休文半堂讲完开篇,半堂就亲自上手,为大家仔细示范写法。下课之际,他将带来的字帖一一分发,以便学子们堂后继续练习。 不止傅静闻,其余几个学子也都深感此课远高于于预期,一时都盼着下堂课早早到来。 众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皇上的眼光不会错。沈休文的字,绝对有风靡后世的潜力。他们最早学习的人可算占了先机了。 “恭送先生,先生慢走。” 在一干人忽然有些热切的目光中,沈休文淡定离开了太学。 第58章 相约灯会 到了国子学门口, 沈休文碰到迟迟才来学堂的俞峤正要从马车上下来。他也不理会,打算直接进去了。 那俞峤却没吃明白教训, 觉得他看到自己斜了一眼就走, 心中顿时燃起怒火,不刺沈休文两句都不舒服了。 “咱们的沈大先生这是上课回来了?这么早, 不会是被人赶出来的吧?!”说完, 他自感好笑地哈哈了一声。 沈休文觉得这个少年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最熊的孩子,没有之一。小小年纪特别爱找抽。 他今天心情好,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只嘴角微扬哼了一声, 便直接拔步去崇道院。 俞峤见被忽视,不由火气更大,直接甩开小厮搀扶的手,一跃而下打算追上去。 “世子, 当心!”小厮在旁惊呼。 俞峤用力过猛,脚腕一扭,歪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的。 小厮忙上前扶他,被他甩手一个巴掌。 “蠢货, 刚才拉我做什么!”他惯会迁怒他人, 直接就对自己小厮爆了脾气。 小厮已是习以为常,依旧上前服侍他。 这边沈休文虽然听到些动静, 也没有回头瞧热闹, 心里倒有点为俞家叹气。俞战神也算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没想到后代子孙如此不堪。 到了甲斋,因未到午膳时间,众人都尚在自习。 云宗清关心地问道:“沈哥哥,今日授课感觉如何?” 沈休文微笑应道:“还行。” 云宗清察言观色,颇为肯定地道:“那肯定就是不错噢!沈哥哥,我也报了你的课,后天一定要好好听听。” 沈休文在国子学定下的教课时间是每旬逢八之日下午。听云宗清这么说,沈休文笑道:“谢谢你的信任和支持。” 云宗清问道:“太学那边报名的可多,有几个,有上舍生吗?” 沈休文简洁回道:“只九个,一个上舍生。” 这是坐他身后的端木渝啧啧道:“看来太学学子都没眼光啊!还是我们国子学的有觉悟!”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在国子学内眼下的报名情况如何,闻言倒也有些好奇。 “端木兄,难道这里报我课的很多?” 端木渝嘿嘿一笑道:“你问问我们甲斋同学,有没报的吗?” 沈休文真的惊讶了,看向周围,果见他的同学大都微微冲他微笑示意或是点头。 “其实,还是有一个没有报的,”云宗清转身指了指角落的空座,道,“那就是罗朋,罗大公子。” 沈休文却奇怪,目光掠过云宗清,看了一眼多罗木王子。 那多罗木王子此时竟也扭过头来,微微一眯眼,开口道:“沈休文,是不欢迎本王子吗?” 沈休文却是心中对此人更加提高了两分警惕。这人才几天就能重新开始在甲斋活跃,倒是能屈能伸。 “既然王子有兴趣学,我并没有意见。”他淡淡道。 多罗木王子笑了笑道:“那就请今后多多赐教了。” 沈休文亦微笑道:“王子客气。我对上课的学子都会一视同仁。” 云宗清插嘴道:“沈哥哥,今后你可就算我老师了,你要照顾点我啊!”他是念念不忘想让沈休文以后罩着他。 沈休文失笑道:“好吧。” 平静上完下午的课,到了放学之际,谢彦卿找沈休文道:“休文,晚上灯会,我们在那边雅集茶馆有个小聚会,你来不来?” 沈休文抱歉道:“谢兄,真是对不住,今晚已经有约了,脱不开身。” 旁边李恕直白道:“休文,我发现你有时很难请啊。咱们的文会,你是一次不到。” 沈休文再次施礼道:“今日是真的有事,下次我绝对参加,请大家海涵!” 端木渝笑道:“我们也别为难休文了,他有事,咱们就约下次吧。” 云宗清却好奇道:“沈哥哥晚上是有什么事啊?” 杨和鸣扯了他一下,对沈休文道:“贤弟尽管去,若有空可随时上茶馆二楼来,我们在那定的包厢。” 沈休文笑道:“好的。若是事完的早,我定去凑一脚热闹。” 谢彦卿道:“休文,那那边完事你就过来吧。我们散场不会早的。” 沈休文点头道:“好。” 他又向众人拱手道:“那我先走了,大家晚上尽兴。” 待他离去后,云宗清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沈哥哥他到底忙着去干吗呀?” 众人互看几眼,心中各有猜测,却也没议论什么。 沈休文走到国子学外,沈川和沈泉已经等候在外。 “公子,酒楼那边已经说好了。”沈川上前接过他的书箱,边禀告道。 沈休文点点头道:“好,我们快点去吧,别晚了。” 入秋后,天日渐短,沈休文一路行至约定的西市口西善阁时,夜已经降临了。 西善阁是座两层的精巧小楼,一楼卖珠宝,二楼放书画,可谓雅俗俱全,也是皇帝和心腹大臣分股设立的私产之一。此时,它早早闭了店,专等贵客到来。 沈休文登上二楼临街的棋室,望着楼下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禁感叹大宁的商业繁华简直不输于现代,这里的热闹程度比之现代的也丝毫不逊色。 他望着满街花灯,情不自禁想起他那时空的一首名作《青玉案·元夕》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缓缓道。 沈休文凝目望着楼下细看,正想着皇帝和大公主不知何时能到,门边却传来端木镕的声音。 “好词,描写的不错,这是你作的?”他问道。 沈休文忙过去迎接,见皇帝一身儒商打扮,大公主则女扮男装为个小小少年。他笑着摇头道:“不是的,是位叫辛弃疾的人写的。” 端木镕走进来坐下道:“朕,噢,我倒是没听过此人。这后一阙内容是什么?” 沈休文回道:“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端木镕忍不住跟着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年他的小皇后俏皮地躲在花灯树后面望他的景象…… 沈休文问道:“您听过这句子吗?”他想,若是先皇后是穿越的,或许会提起这一名句。 端木镕回过神来道:“是好句子,以前倒是没听过。这辛弃疾是何人,住在何处?” 沈休文心底还是有丝失落,面上微笑答道:“回您的话,我也不知,只是在梦里学过这词,醒来后一直没有忘记,眼下有点应景就想起来了。” 端木镕盯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有大福气的。”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端木福赞同道:“沈休文是有福气。” 沈休文笑了起来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是算有大福气吧,死了还能重生于此。 “好了,我们也别傻在这里了,你们随我一起下去走走吧。”端木镕道。 “好的,爹。”端木福脆声应道。 “是,”沈休文也点头道,“伯伯?”他有些不太确定地以此称呼。 端木镕笑着道:“你跟着喊声爹,也是可以的。” 端木福捂嘴笑了起来。 沈休文囧住了。 第59章 两人游玩 下楼来, 天已全黑,但街上的巨烛路灯和各式灯笼却映得街市亮如白昼。在西市的尽头与学府街相交的地方, 更矗立着一座新搭建起来的灯塔, 高达六层楼,层层架子缠绕锦缎, 四角系有金银珠玉长穗, 上上下下悬挂了近千盏花灯,绘各色图案,灯光璀璨,美轮美奂。 沈休文心中折服。这样的灯楼即使放在现代, 也是炫彩夺目,会让人惊叹不已。 皇帝端木镕与大公主端木福也在看那边,表情远比沈休文要淡定多了。 “休文,你以前没见过?”端木镕随口问道。 沈休文回想了一番, 发现还真是连带原身都没见过。原身小时身体弱,出不得门,后来康健了一般过节就在府中陪着祖母,并不外出。虽然从那张东洺的口中,听过一番外头热闹的描述, 但因为对此没什么兴趣, 并不放在心上。 原身这样老实孝顺,倒让沈希文有些感叹。也不知他飘荡去了哪里? 他应道:“回伯伯, 这是我第一次出门逛灯会, 以前确实没见识过。” 端木福闻言, 脸上神色比看灯时要生动几分,笑着道:“休文哥哥,那我今天陪着好好逛一逛吧。” 沈休文笑道:“妹妹以前也出来玩过?” 端木福看了眼她父皇,笑容微淡,又对他笑道:“嗯,小时候来过两次,一次也是团圆节,另一次是元宵。”记忆里,那一年父皇带着母后与她,一家三口,幸福得像是个梦。 端木镕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带着一丝怀念道:“你那时年纪小,竟也记得啊。” 端木福眨眨眼道:“当然记得啊。我娘后来经常和我提起呢。” 端木镕的手微微一顿,怅然道:“是吗?” 沈休文见此,笑着问道:“伯伯,如此高的灯楼,这么多的灯笼,却不知地方上有没有做好防火措施?” 他其实真心挺担心的。大宁绝大多数都是木质结构房屋,西市这片也不例外。如此多的火源,万一出点事,那真烧起来可就是一大片。 端木镕闻言,抬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道:“你个愣头小子,说话一点没忌讳。” 端木福也道:“哥哥快拍拍嘴,咱们不兴说那个。” 沈休文一头黑线,不好说这两位封建迷信,终究抬手拍了下自己嘴唇后道:“我什么都没说,今年定会平平安安,万事大吉的。” 端木镕倒是笑了起来道:“你呀,有时确实傻。不必担心,自然都是有准备的。你自己可以仔细观察一番。” 端木福也笑道:“休文哥哥大概忘了,这两边路板之下都是水呢。” 沈休文暗道自己可能急需补充这大宁都城的相关常识,原身做人简单,关注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他有些羞愧地拍了下自己脑袋道:“我有点糊涂,让你们见笑了。” 端木福掩嘴笑道:“休文哥哥,你不糊涂,我们不笑你。”但说着话,她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三人在明里暗里的侍卫们护卫下,顺顺利利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面,到了位于西市北面不远的泰华楼,被恭恭敬敬地从专用楼梯迎上了主楼三楼。 泰华楼也是灯火辉煌,六条灯笼带从三座木楼拉出,在楼中央的舞台上方纵横交错,连接的中心点上垂挂一个大型花灯,华彩夺目。此时台上正有杂耍艺人在变戏法,引得一楼大堂的人围观喝彩不已。 因着是沈休文出的面,掌柜领在他们身前,说话较能放得开,还介绍说晚些时候楼里还有异域风情表演,在京城也是难得一见的。 到了包间后,端木镕走到窗边望着下面,感慨道:“朕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了。” 端木福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胳膊道:“要不等您过寿的时候,咱们也请个杂耍班?” 端木镕笑着摇摇头道:“家里还是清静点好。” 端木福心头有点酸涩,又忍不住腹诽道,就她父皇有那么多女人和儿女,宫里能清静得了才怪! 沈休文跟掌柜说完话,进屋后,也过来看了看楼下,笑道:“我也会个小戏法,等伯伯生日时表演一下怎么样?” 想在现代的时候,魔术风靡世界,他也是好奇学过那种大众化的手法,对于自己的临场能力和手速挺有挑战性的。 端木镕转头看他道:“休文这又是在梦中学会的?” 沈休文汗颜道:“是的。” 端木镕笑了一声道:“不如你现在变个给我们看看?” 端木福也期待地看着沈休文。她喜欢他只表演给自己看,不想让别人都看到。 沈休文却摇头认真道:“这个需要准备特别道具,我现在空手变不出来。” 端木镕好笑道:“好,那朕再等等,你回去好好准备。” “是,”沈休文应声,又犹豫了下道,“不过皇上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我那真的是小戏法。” 端木镕失笑道:“行,朕知道了。” 他又问道:“你爹将这里的份子交给你了?” 沈休文微微一愣,明白过来皇帝的意思,答道:“是的,皇上。” 端木镕看着他,笑叹道:“你爹确实疼你。” 端木福好奇道:“父皇,你们在说什么?” 端木镕也不答,只道:“福儿不是说要自己玩吗?你俩现在去吧,过半个时辰回来,不许晚了。” “知道了!”端木福开心地立时抱了一下她父皇,然后又跳到沈休文面前道,“咱们走吧。” 端木镕看着女儿,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笑道:“这是有了哥哥不要爹了。” 沈休文看到了他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对皇帝道:“皇上一人在此没事吧?” 端木镕看他时倒是目光和蔼,挥手道:“朕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早去早回吧。” “是,皇上。”沈休文应道。 端木福笑着道:“父皇,我会给你带礼物的,你等我们回来。” 两人带着沈川和高欢出了泰华楼。沈休文问端木福想走哪边。端木福看着西市那边汹涌的人潮,指了指学府街的方向。于是他俩便沿着小街走到西市,经过那大灯塔楼,往学府街走。 沈休文见那花灯高塔四周都有兵卒把守,防止民众过于靠近引发危险。不仅在这里,在街道不同角落也都有衙役在执勤,在安全问题上是有下足功夫。 学府街上也比往常热闹,虽然没有叫卖声此起彼伏,但有成群结队的学子们或高声阔论,或在各处猜灯谜,或吟诗作词参加商家活动。 沈休文本想问问端木福的财富计划,但街上嘈杂,实在不适合谈话。他看端木福一脸新奇逛得开心,暗道,其实这才是小女孩该有的状态吧。现在正该好好游玩,那什么计划,还是留待以后再谈。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到了雅集茶馆近前。沈休文一下就听到云宗清在楼上大声招呼他。 “沈哥哥!沈哥哥,快上来!” 端木福听了,目光立时捕捉到了喊沈休文的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沈哥哥?听着很亲近嘛。 第60章 买灯相赠 “今日国子学甲斋的同学在这里聚会, ”沈希文偏头问端木福道,“妹——福弟, 你要一起上去看看吗?” 端木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道:“好啊, 我都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呢。” 沈休文微笑道:“那咱们上去吧,他们中大多数可能认得你呢。” “没关系, 肯定会装不知道的。”端木福笑看了眼上头道。 沈休文也不多想, 就领着人进了雅集茶馆。在小二的引导下,他俩很快到了二楼右侧甲斋众人所在的大包间。 “沈哥哥,沈哥哥,你领着谁在外头玩呢?!”沈休文一进门, 云宗清就好奇地张望道。 其他人本要跟着取笑两句,不过一看清后头跟进来的小公子,立刻都起身站了起来。也就云宗清不认识大公主,其他人都是或多或少见过端木福的。 屋内瞬间静悄悄的, 不过沈休文很快介绍道:“这位是福弟,只是过来凑凑热闹,大家不用拘束。” 众人对他与大公主之间的关系算是有了明确肯定的认知,都笑着点头。 端木福也微微一笑着道:“各位快请坐,我随休文哥哥来看看, 不用管我, 你们随意聊。” 众人心道,真随意聊, 大家就都是傻子。如今谁不知道, 后宫之中大公主是越来越得皇上看重了, 其它皇子皇女现在是拍马不及的。眼下她还能女扮男装出宫来游玩,必然也是得了皇上允许的。这样的恩宠也就只在她一人身上,哦,不,还有她母后身上出现过。 京中的世家都知道,当今圣上的软肋是先皇后。为了先皇后,他几年不肯纳妃,不顾后嗣。皇后后来薨逝,大家伙的心里都捏着一把汗。还好,皇帝自从妥协广开后宫后,对皇后的情分还是淡了,继续好好地做皇帝。但是,这不能否认,先皇后对皇帝而言是非常特殊重要的人。 大公主,身为他俩的女儿,自然也是很受皇帝宠爱的。前两年,估计是皇帝怕看着女儿想皇后,才会有所冷落,如今又马上恢复起来,尤其大公主不仅眉眼长得像皇帝,现在面容也显露出几分先皇后的影子。 在场其他人不敢与沈休文一般喊大公主为福弟,倒是端木渝等宗室子弟称得上是她的兄长。 端木渝笑着让出自己的位子道:“福弟大驾光临,我等这次的聚会立马特别有意义了。来,快来这坐!” 端木福也不谦让,走过去坐下。 “休文来这里坐,”谢彦卿同样空出了自己的座位,又问道:“你们去看灯了吗?” 沈休文则拿了把空椅子,放到端木福旁边,笑道:“只随意看了看。” 云宗清还站在门边,有点疑惑不定地细看端木福。这小子圆头圆脸,大家这么给面子,到底是谁啊? “沈哥哥,福弟他哪家的啊?”他忍不住问道。 杨和鸣一把拉过他,拽到自己身边,对沈休文笑道:“听说街口有座花灯塔楼,休文你们见过了吗?” 沈休文好笑地看着这一幕,点头道:“过来时看到了,你们呢?” 他看了看一旁小几上的茶点,朝端木福那边移过去一盘如意糕。这个甜而不腻,口感不错,他想她会喜欢。 众人默默看着他自觉的照顾行为,几人间互相递了一眼,但并不开口玩笑。倒是云宗清一贯直白,羡慕道:“沈哥哥,你什么时候跟我结拜啊?”感觉当小弟会挺受照顾啊。 杨和鸣抬手捂脸,都不想拉这个表弟一把了。 端木福笑眯眯地问道:“你是谁啊,跟休文哥哥关系很好吗?” 云宗清闻言看她道:“是啊,在学斋里我的书桌是挨着沈哥哥的。你不认识我吗?我叫云宗清,是云家长孙,长平郡主的儿子。” 端木福想了想,记起是有个远嫁外地的长平郡主曾进宫来过,论辈分的话,她看来还是这个云宗清的族姨。 她便哦了一声,不理会他了。 云宗清心里憋气。什么嘛,这小子跟他这装长辈呢,这态度! 沈休文此时对他道:“听说宗清要参加这次与太学的论辩?” 云宗清立刻笑了道:“是啊,是啊!这回该我上场了!我要把他们驳得没脸见人!沈哥哥,你去为我鼓劲吗?” 不同于太学的抽签,国子学这边与太学的争锋都是自愿报名,输赢不论。在学官那登记了,总能排上号的。 沈休文笑道:“好。” 谢彦卿也笑道:“宗清贤弟不用担心,我们甲斋能去的都会去给你助威。” 云宗清闻言高兴得不得了。 端木福问端木渝道:“我们来之前,你们聊什么呢?” 端木渝回道:“听说下个月程承思大师要回京讲学,我们正想让司业邀请他来国子学呢。福弟,司业若是请不动,能不能请你帮忙啊?” 端木福爽快道:“可以啊,若是不行,你们让休文哥哥来告诉我一声,我让我爹想想办法。” 众人心道,你爹不用想办法,只需跟人说一声就成了。 谢彦卿等人都开口向端木福道谢。 沈休文与大家闲聊了会,便带着端木福起身告辞。大家都起身相送。云宗清被端木福招手叫到一边说了两句,随后就一直呆愣住了。 “宗清,你怎么了?”杨和鸣好奇道。大公主的声音很轻,其他人并没有听清楚她和云宗清讲了什么。 云宗清张了张嘴,他到底不是真的没心眼之人,最后只反问道:“杨哥,她到底是谁啊?” 杨和鸣也不瞒他,道:“是大公主,看样子她和沈休文要订婚了。” 云宗清心道,这下好,他还真的该乖乖听话。 沈休文和端木福出了雅集茶馆,便往街口走去。 沈休文也有点好奇道:“你方才和云宗清说什么了?”那小孩跟被定身了似的。 端木福咯咯笑道:“我吓唬他,再喊你沈哥哥,我就让长平姐姐揍他。” 沈休文摇头笑道:“他那人,可说不好能听你的话。” 端木福弯眉笑道:“那我就不管这个了。休文哥哥看,那有盏灯不错,我们过去看看!” 沈休文闻言和她一起进了家松竹斋,买下两盏糯汁烧成的琉璃花灯。小花灯内里贮水养着小金鱼,中心隔有烛台,烛火之下小鱼游来游去,殊为可爱。店中总共就有两盏,沈休文见端木福喜欢得爱不释手,就都买下送给了她。 沈川去结账的时候,心里肉疼。哇,公子一掷三千金买两盏灯,也是太败家了。 他并不知道端木福的身份,只觉得公子对这位不知哪冒出来的福弟当真太好了。 端木福不打算进西市里头逛,两人便再度经过那花灯塔楼,继续沿着原来的道,打算回泰华楼。 突然他们背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人凄厉大叫。 “着火了!着火了!” 第61章 酒楼惊魂 沈休文立刻拉住端木福的手, 往前跑了几步,站到一户人家侧门的门槛上。沈川和高欢也迅速跟了过来。 沈休文吩咐他们护好公主, 自己借助门口的小树, 迅速翻越到围墙上,站在高处往后望去。只见那灯楼处确有股烟火冒出, 但火势并不大, 只是烧了两三只灯笼的情形,但因着有人叫喊,引得人群恐慌,街面上靠近路口的地方一时十分混乱。 沈休文皱眉望着朝这边跑来的二三十号人, 发现其中那个在大叫的青年男子虽然神色恐慌,但脚步不急不缓,有时左右观望,明显是在判断情势。 看样子是有人故意搞鬼。 沈休文见那人快要近前, 直接瞅准扑了下去,将他压制在地。那人大概也是个练家子,拼命挣扎。沈休文这副身体力气稍有不足,但他擒拿手技法高超,愣是没让他挣脱。 旁边逃散的人群吓了一跳, 立刻躲避了开去, 倒是空出了小半边道路。 端木福见此情形,就不顾高欢阻拦, 灵活地跑到沈休文身边。 “这人图谋不轨?”她皱眉问道。 沈休文点点头, 正想问沈川找根什么带子来绑住那人的手。 端木福直接吩咐高欢道:“让他老实点。” 高欢道:“是, 主子。”上前就在那人颈项上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 沈休文赞道:“好手法!”他又问沈川拿带子。 沈川都看傻了,好一会都没听进去沈休文的吩咐。等他回过神来,高欢又已经利索地帮他家公子把坏人绑好了。 沈休文看那边执勤兵卒已经行动,街面上秩序有所好转,便对沈川道:“你去喊两个衙役过来。” 端木福此时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转头望向泰华楼,对沈休文道:“休文哥哥,我们快去找我爹吧。” 沈休文见她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心底不禁也有些担忧。这暗中之人会不会是在声东击西?目标是皇帝? “好,我们马上回去!”他果断道,“沈川你就留在这,看守此人,等有巡逻的过来,交给他们。” “是,公子,”沈川不想在那高欢前露怯,领命道,“这里交给我吧!” 沈休文冲他点点头,便拉着端木福的手,往泰华楼那边疾步走去。高欢紧跟在后,注意周围的动向。 三人冲进泰华楼中,却发现外面的纷扰并未影响到楼内的营业。食客们的欢声笑语时不时传出大堂,庭中台上也正在上演异域舞蹈,有六个金发碧眼的风情女子正在旋转宽大的舞裙。 端木福心中一宽,自己虽然恨父皇,却也不容旁人来谋害他。 沈休文却没有放松心神,继续处在高度戒备之中。他没有松开端木福的手,走到楼侧专用的楼梯,拉着她尽量快速地往上走。端木福没反对,乖乖地默默地跟着他,尽量加快步伐跟上。 三楼有左中右三个包间,他们所在的是当中那间。相较于楼下的喧嚣,楼上显得十分安静。沈休文没有听到响动,倒是稍稍放了心。毕竟皇帝是有暗卫和总管在身边的,真遇到什么事不会没有反应。 端木福的手心却是渗出了冷汗,内心反而十分紧张忧虑。 打开门,两人就见皇帝好端端地坐在窗边正自个跟自个下棋。 端木镕抬头温和地看着他们,微笑道:“回来了?” 端木福猛地冲了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端木镕诧异地问道。他放下手中棋子,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 沈休文简单解释道:“街口那有人捣乱,公主担心皇上。” 端木镕立刻就懂了,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看着端木福,目光慈爱。 端木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那么恨父皇的,可是一想到他会有事,心里就害怕得颤抖。刚才看到他独自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更是酸涩不已。此时感受着父皇对自己的爱,她一下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汹涌无法抑止。 好一会,她才在端木镕的安慰声中,手抹着眼泪,坐到一边。 沈休文从袖中摸出一块手巾,递了过去。端木福挂着泪,冲着他羞涩地笑了笑,接过来擦脸。 端木镕好笑道:“又哭又笑的小花猫。” 沈休文含笑接着道:“挺可爱的。” 端木镕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端木福没听清他们说什么,擦干眼泪,疑惑地看着他俩。 端木镕摸摸她的脑袋,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回宫吧。” 端木福眨眨眼点头道:“好,父皇。” 她忽然想起那琉璃花灯,忙看向高欢。高欢这一路匆忙过来,竟然都好好提着两盏花灯,此时立刻会意地送上前。 “父皇,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端木福拿过一盏献到端木镕面前,道,“好看吧?” 端木镕看花灯精巧,倒也微微点了点头:“还不错。” 端木福道:“等回去,我放在您书房里,让您累的时候可以看着解解乏。” 端木镕含笑道:“这主意不错,福儿有心了。” 沈休文见他们父女俩感情融洽,心中也开心,笑着等候在旁。 端木镕开玩笑问道:“休文,你没给朕带点什么?” 沈休文一拍自己脑袋,羞愧道:“皇上恕罪。” 端木福忙道:“父皇,这灯就是他买的,也算他送的啦。” 端木镕哈哈笑道:“你俩倒是省了事了。行,这灯算你们都有份!走,回吧!” 他们几个心情愉快正准备出门下楼,此时大总管和高欢近门边,沈休文在中间,端木福和端木镕在后,不料有道黑影在楼下急速的鼓点声中突然破窗而入,手持短刃直扑皇帝。房门外还传来打斗声。 沈休文反应迅速,往后一冲,一脚飞起,踢中黑影肩部,将他的短刃准头弄偏,只在端木镕的肩头上方划过一道虚影。 此时大总管立刻回转皇帝身前防护,高欢也放下花灯,帮助沈休文一起对付那个刺客。 刺客武艺高强,见一击不成,便果断打算退走。沈休文和高欢哪能让人在眼前逃脱,二对一,不一会就将人制服在地。 端木福方才察觉有人行刺时,直接跳到端木镕身后,竟打算以身相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勇敢无畏。 眼见沈休文和高欢抓住了刺客,她吁了口气,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原来刚刚那瞬间她爆发太猛,现在有些脱力了,又加上突然感到后怕,就撑不住了。 端木镕自然发现了女儿的举动,他心中的震动感动是不言而喻的。自从皇后去世,他心如死灰,曾一度对所有人事都失去感情,哪怕是最宠爱的大女儿。他面上做着合格的帝王,但内里却总觉得那个有血有肉的自己已经死去了。 这种情况直到他在行宫时梦到皇后后才有所好转,也才重新注意起端木福。他自然看得出,女儿因为自己之前对她的冷待,对他一直抱有恨意。对此他是无所谓的,更觉得这对她的成长有好处。她身为皇家公主,以前总归太过单纯了。 在端木镕心中,女儿对他感情深不深,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也更多地只是借她来怀念自己的至爱而已。 但是看到她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就想以她自己替他挡住刺客的利刃,端木镕的心终于有了强烈的感情波动。 “福儿!你没事吧?!”他立刻抱住女儿,紧张地问道。 端木福摇摇头道:“没事,我就有点腿酸。” 沈休文方才也看到了端木福的举动,心道,小女孩真是勇敢,看来也并不是真的恨她爹。 他走到他们身边,刚好听到她说话,便笑着道:“回去热敷一下,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就会没事了。” “嗯。”端木福乖巧地应了一下。 端木镕关心道:“现在能走吗,要不要叫人背你?” 端木福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点了点头。 端木镕看了看高欢,正要指他背大公主,就发现女儿悄悄扯了扯自己袖子,目光示意了下沈休文,眨了眨她明亮的眼睛,默默地恳求他。 说实话,端木镕变得有点不爽女儿这么早就心落在外人身上了,尽管沈休文也是个他看好的孩子,但终归不太希望她那么快离开自己,心都向着沈休文。 只是,他现在也无法拒绝女儿的请求。这是女儿想要得到的少年,她是希望他助她一臂之力的。 端木镕一瞬间犹豫了下,开口道:“休文,你来背福儿。” 端木福顿时开心地笑了。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 他心里却疑惑,怎么皇上看他的目光里还多了两分防范的意思? 难道怀疑他和刺客有关系?!不是要这么冤吧! 第62章 皇帝受伤 不过转念一想, 沈休文就知道皇帝不是那个意思。要真怀疑他,也就不会将大公主交给他来背了。 此时, 暗卫也已将门外的两个刺客都捉住了。三个刺客被扯掉蒙面巾后查看, 只见他们的脖子处都露出青红色鸟状文身。 沈休文惊讶道:“这是西幺族的特征吧?他们是汁辛国的人?” 端木镕微微一皱眉,挥手道:“都带回去细细审问。” 在外围的暗卫赶过来后, 不及请罪, 先将三个犯人提回。皇帝没将这刺杀放在心上,也不想惊动百姓,打算依旧微服和女儿、沈休文等同行返回。 沈休文走到端木福身前蹲下。端木福此时抿着唇,努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唇角, 一下趴到他的背上,差点没把他撞出去些许。 端木镕都没眼看了,抬指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角。 端木福冲他轻轻地嘿嘿一笑,朝他眨了眨单眼。 端木镕心道, 女儿似乎对他放下了大半心结,总算不演戏,对他笑得真真切切,活泼可爱。 “走吧。”他一人当先,出门往楼下走去。大总管赶紧跟在其后。 沈休文背起端木福道:“手抓紧啊, 别滑下去了。”小女孩还挺有分量的, 他刚才预估不足,差点踉跄了下, 还好稳住了。 端木福小手环住他的脖子, 依偎在他背上, 甜甜地应了一声好。她心道,如果母后有给她留下个哥哥,会不会就是这样的感觉呢? 沈休文便跟在大总管后面下楼,高欢则护在他们身后。 楼上的惊心动魄,楼下似乎一无所知。小二们上下来回忙活,客人们各自就餐聊天。到了一楼,舞台上的异域女子已经收队,正要下来,应该是要往后场休息。 端木镕瞧都没瞧她们一眼,经过楼间过道,走向泰华楼为他们提供的专属出入口。 意外就在这时再次发生了。六个风情女子突然加速围了上来,扭动着身躯,似要给他们表演,想困住五人。 端木镕面色一沉道:“退下!” 沈休文看这些女的手臂及手上都亮光闪闪,似是抹了黄绿色的粉。他心头感觉很不好,竟立刻联想到了生化袭击。 这些会不会是毒粉?! 他目光一扫,见对方其中一人眼神露出凶恶之色,立刻肯定起码这些人来者不善。他冲皇帝大喝道:“快后退!” 与此同时,他单手拽下泰华楼装饰用的纱帘,迅速跑着扯到皇帝那一边,横挡到他身前,又对端木福道:“我松手了,你快到后面去!” 端木镕已后退了几步,此时也道:“福儿过来!” 他已经打了手势,还在的暗卫们也都现身扑向那些异域女子。 端木福也不多话,直接跳下来,跑到她父皇身边。 沈休文腾出手来,一边将纱帘展开迅速简单在柱子上绕了下,一边偏头对他们道:“快走!” 这边异域舞女们也已经发动了袭击,正如沈休文所想,她们的身上暗藏了许多不明的粉状物,突然直接挥洒起来。上前的暗卫有一不小心中招的,竟很快昏迷在地。 沈休文暗道糟糕,迅速查看四周,见食客们四下惊逃,掌柜的正喊着去找巡捕,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武器,只能将一些重物如花盆、椅子等砸向那些女刺客。 还别说,那些女子尽管长得高大,动作也很灵活,但并无高深武功在身,倒真叫沈休文砸倒一个。 沈休文冲暗卫们喊道:“别近身,远点打!” 剩下两个在屏息战斗的暗卫刚刺倒两个女的,马上脱身出来,退后抽出匕首就劲射而出,又干倒两个。 沈休文又听墙角传来一个招呼他的声音:“休文,接着!” 却是那张东洺给他扔过来一柄小刀。 沈休文立刻接住,随手甩出,射中了最后一个正试图绕过纱帘去追皇帝的异域女。 但此时他却听到端木福一声惊叫:“父皇!” 沈休文忙飞奔过去。 只见皇帝肩头中箭靠在墙上,端木福一脸惊慌失措,扶着他问:“父皇你怎么样?!” 端木镕按压着中箭处,忍痛安慰她道:“没事,没中要害。” 沈休文跳过被异域女弹来药粉迷倒的在地的大总管,往过道尽头望去,那里并没有刺客的身影。看来是有人趁乱放暗箭,一得手就撤走了。 “皇上,我看看伤口。”沈休文蹲到端木镕身前道。 端木镕点点头。 端木福泪眼看着他,紧紧抓着她父皇的手道:“你快看看!” 沈休文还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此时想用把剪子刀子都拿不出来。刚才没来得及扑救的高欢此时默默递给他一把匕首。 沈休文接过来,用刀尖小心划开中箭处的衣服,凑近仔细看了看伤口,脸上神色一时愈发凝重。 “皇上,有毒。” 端木福闻言顿时眼泪涌出。 沈休文继续道:“必须立刻把毒箭拔出,不能让它扩散。” 端木福焦急道:“这里没有御医怎么办?!” 沈休文看着皇帝道:“皇上放心的话,我来拔箭处理一下吧。” 端木镕定定看他一眼,见少年神情镇定目光清明冷静,点头道:“朕信你。” 沈休文也点点头道:“皇上放心。” 他吩咐高欢去把那舞台高处最大的灯烛拿来,将匕首刀头在烛火根部青焰处炙烤了片刻。 “皇上,身边人可有带着金创药?”他问道。 端木镕拧眉忍着痛,还没回答,赶来的两个暗卫都上前默默奉上自己的药。 沈休文对他们道:“多谢,你们保持警戒。” 他又让高欢在旁搭手帮忙。 “皇上,我要开始了。” “来吧。”端木镕面色有些苍白,自己撩起袍角,随意一卷咬在口中。 端木福见她父皇和沈休文都很镇定,也收了眼泪,继续拉着皇帝的另一只手。 沈休文拿着匕首小心地找准角度剜进皇帝伤口。 第63章 马车出事 箭头不仅染上了毒液, 而且还带有倒刺。 这就不但需要技巧,还需要速度。刀剜着肉, 哪怕延长一秒钟, 对皇帝来说也是极大的痛苦。 沈休文必须心定手稳,不犯怵才行。 端木福在旁揪着心, 大气也不敢出。她那一只小手早已反过来被她父皇抓出了红印, 但她悬心他的安危,倒并不觉得痛。 眼见着血肉淋漓,沈休文尽可能小范围地做了扩张切割,然后迅速扔下刀, 将短箭拽出。 皇帝此时脸上青筋毕露,猛地一个动弹,幸被高欢压住,才没有身体翻转在地。 沈休文丢开箭头, 忙继续用手挤压伤口,让中毒的血液流出来,直到看到鲜红色才停了下来,然后立刻将两瓶金疮药都打开倒洒在上面。 去了余毒,现在最为关键的就是止血和防止感染。 幸好暗卫的金疮药效果显着, 不一会就截断了那汹涌的血流。 这个时候大批侍卫已经赶到, 控制了泰华楼内外。京城府尹刚平息灯会骚乱就过来此处查看,没想到却是微服出行的皇帝遇到刺杀, 不禁直抹冷汗, 忧心忡忡地等候在外。 沈休文吩咐人找来干净的白纱巾, 将伤口处包扎了起来。 整个过程其实不过几分钟,其中拔箭用的功夫更是大概不到十秒,但沈休文知道这一过程的疼痛程度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但皇帝却坚持住了,抗住了毒箭利刃对血肉的磋磨。他一直紧咬着袍布,忍着没有吭一声,只是面色苍白得厉害,浑身也都汗湿透了。 沈休文第一次对端木镕发自内心地敬佩。以往他更多是出于对他身份的尊重,和对至高权势的敬畏,但现在是真切地觉得,这个皇帝是条硬汉,怪不得他的上柱国父亲对皇帝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 大总管也被人救醒。那些异域女撒的毒粉以使人昏迷无力为主,伤害性相对较小。大总管看到皇帝一身鲜血,身受重伤,立刻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瓷瓶,倒出个莹白的药丸来送到他嘴边。 “皇上,老奴无用!老奴无用!”他边想拿掉皇帝嘴里的衣布,边流泪哽咽自责。 端木镕一口自己吐出咬布,声音嘶哑道:“好了,跟朕这么久了,说这做什么,你不用怪自己。” “是,皇上。”大总管已是年过五十的人了,此刻却是泪流满面。 别人不知,其实他也曾是顶尖的暗卫,护着皇帝从小长大,后来当值时受伤废了身手,本以为会老死在宫中某处,却被皇帝转暗为明,才能一步步成为了大内总管,兼管着内廷鹰卫。 沈休文看着如此模样的大总管,不禁联想起当年那个在他爷爷跟前痛哭的大校。那大校从他爷爷的通讯兵当起,虽然部分能力上有所不足,但是相当忠心。他爷爷也是比较宽容那大校。平日教训归教训,但私人感情是很好的。 皇帝和大总管,显然主仆之间也情谊深厚。 他暗忖,自己身边不管是沈川,还是沈泉,毕竟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端木福也是第一次真正正视起她父皇身边这个素来对她和蔼的大总管。 她这些日子早已经发现,她父皇大部分时间可说是个很冷漠无情的人。他不想理会后宫了,那些妃子们就算想尽办法,也只能得到冷酷的回应。他平时关心教育子女的举动,更多像是在例行公事。她很怀疑,他事实上是并不在乎他们的。有时候,也就是对她有点父爱之情。 能让她父皇有点真实感情的人,目前她发现的也就只有眼前的大总管。 不过她还看出来,她父皇对沈休文态度也很特殊。却这里面不知有什么缘故?总归应该并不仅仅是因为沈休文救过她,而她想让他当驸马。 端木镕吞下药后,闭目养神了会,就面色好了许多,缓了过来。 端木福在旁看着终于松了口气,此时才察觉自己的手很疼,一活动就忍不住呲了一声。 端木镕垂眸看见,有一丝心疼,示意沈休文道:“快给福儿抹点药。”这傻孩子,刚才也不知道抽手。 沈休文擦去自己额头的汗,忙拿了她的手细瞧,果然细嫩的手背上被捏出深深的青印子来。 “疼不疼?”他轻柔道,“别担心,抹点药,很快会消的。” 端木福看看他,又看看她父皇,摇头微笑道:“不疼,我没事。” 端木镕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在大总管和高欢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一立直,尽管是正裹着纱布,满身鲜血,但整个人的帝王气势就全部放了出来。 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端木镕并不算嗜杀之人,但那些将被查出来牵扯此事的人,绝对都不会有好下场。 今日之事,其实并不是端木镕登基以来遭遇的最危险的一次刺杀,但却绝对是最让他恼火的一次。在他自己的私产里,竟遇到三伙人的前后袭击。而且,虽不知最后那支暗箭来自谁,但其中两拨是能确定了都为外族人。 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吃里扒外,跟外族人内外勾结! 他的行踪是如何走漏的?到底有多少人在窥探暗算他这个皇帝?! 内侍卫大臣、京城府尹都在他跟前跪下,打算请罪。 端木镕一摆手,沉声道:“传令下去,封查此楼,封锁城门,给朕彻查所有可疑人物!” “是,皇上!”两位臣子应道。临走之前,他们都仿佛不经意地看了眼沈休文。 这沈二公子今晚算是立了大功了!他站在皇帝身侧竟也颇有威仪,一点没受皇上气势影响,比之他父亲并不差太多。 他们如何想,沈休文不知。他又捡起那支短箭,仔细看着。 端木镕看向他,神情和缓道:“今日辛苦你了,现在回府休息吧。” 沈休文闻言道:“皇上,您也尽快回宫让御医再仔细看看吧。” 端木镕目光又柔和了些,想了下道:“明天你也早点进宫,朕有事吩咐你。” “休文遵命。”沈休文点头道。 端木福上前小心扶住她父皇没受伤的手臂,柔声道:“父皇,我们快回宫吧。” 她的心里此时充满自责,如果不是她想要出来玩,她父皇就不一定会让那些人找到机会行刺。她还怀疑他们出宫的事是从她身边漏出去的,毕竟她父皇身边都是多年可信任的老人。 端木福暗暗发誓,叫她知道是谁背叛了她和父皇,她再也不会轻轻放过,定让对方知道她究竟能有多狠。 端木镕点点头,带着她离开泰华楼,坐上马车回宫了。 沈休文陪他们到门口,又目送他们远去,回头发现京城巡捕们和侍卫们已经迅速行动起来,开始在泰华楼逐层搜查。 其实经过刚才那番打斗,其实泰华楼中的客人们大都已经离开,只有那些喝醉了没人管的,还糊里糊涂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休文长舒一口气,环视一圈,寻找自家的马车准备也走了,才又想起沈川被他吩咐在看守那街上捣鬼之人,于是就朝那里走去。 “公子,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您没受伤吧?!”沈川刚刚把人移交给巡捕,回转过来,没想到在街口迎面遇到带着满身血迹的公子,赶紧冲过来,把他上下打量。 沈休文答道:“没受伤,刚才有人行刺,现在没事了。”他看了看身上,索性把外袍脱了下来。 他又问道:“那人呢?” 沈川拿走他手上衣袍,回答道:“被巡捕带走了。” 沈休文点头道:“行,那咱们回府吧。我们的马车在哪?” 沈川道:“在那边那条小巷里呢,公子,您稍等,我去喊过来。” 沈休文道:“一起走吧,几步路的事。” 他俩便一起朝马车所在走去。到了巷子口,沈休文就见马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地上倒卧着车夫,他脚步一顿,又立刻疾步走了过去。 沈川跟在他侧后面,声音有点颤抖道:“公子,那是我们家的车夫,他,他好像死了……”这两天沈树病了,沈泉没有出车,是府里另一位老兵车夫。 沈休文走到车夫身边蹲下,用手中间三根手指触摸他的颈动脉。 过了会,他松了口气道:“还好,还活着,应该是被劈晕了。” 沈川拍着胸口道:“万幸万幸!” 他说着去打开车门,想给沈休文拿换穿外衣,却一下子又惊叫起来。 “啊!公子快来看!” 第64章 进宫验证 小巷内并无多少花灯悬挂, 马车虽然比较靠近街口,但车厢内也只有一点昏暗的光。 沈休文喜欢简洁利落, 所以车厢内并没有摆放多少东西, 只一个较为宽敞的后座可坐可半躺,上头放一青布隐囊。那后座可掀开, 内放一薄被及两套换穿衣服。车厢前部, 左右则各有一个与座同高的长条窄箱,内置暗格,放一些零散物件,诸如茶盘、小罩灯、书籍之类。 眼下, 让沈川忍不住叫出声来,却是因为那后座上多出了一个长竹筒,半压在青布隐囊上,十分显眼。 沈休文将车夫扶靠到墙边, 闻言起身过来看。他探身拿来那长竹筒,走到明亮处仔细一看,顿时神色有些沉重。 这东西他还真的认识,是发射袖箭用的靠筒。他有个同为部队子弟的小伙伴喜欢玩弓箭,就曾弄过这种类似暗器的箭筒。没想到, 他再次见识, 却是在大宁自家的马车之上。 虽然形制上有所不同,但是基本原理一样, 大体也差不多。现在他手上的这个靠筒长约两尺有余, 以此推算, 那箭身也就一尺左右。 沈休文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射中皇帝的那一支暗箭。 这种箭短小轻盈,所以射程相对较远,飞行速度极快,让人不易防范,常常等发现了就已经无法及时躲闪,也难被兵器打落,非常适合伏击和暗杀。它的发射时间又相对比较慢,一次也只能一箭,就如相当于古代的狙击枪一般,要求射箭人技艺扎实,心理稳定,最好一击必中。 看来最后刺杀皇帝的那人绝对是个冷静熟练的人。若不是皇帝自己也分外镇定敏捷,躲开了致命处,说不准这个国家明天就要换人当皇帝了。 沈休文捧着这疑似凶器部件的箭筒,四下观察,尽管心知对方不大可能停留在此了,但还是检查了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待查看完,他对沈川道:“我要立刻进宫,你先在此等候。” 他换上干净外袍,又将另一件衣服包住箭筒,打成结背在肩后,随后从马车上取下马匹,直接上了马背向皇宫飞驰。 路上被执勤的巡捕拦住,他直接出示自己的侍卫腰牌,继续赶路。 因为皇帝并没有下令宵禁,此时街面上仍有不少百姓在观灯游玩。谢彦卿等人也才刚刚散场,各自坐车回家。 “杨哥,杨哥,你看那是不是沈——沈休文?!”云宗清眼尖,认出那纵马而行的人是沈休文后忙道。 杨和鸣望着远去的背影道:“确实像他。这是出什么事了?” 云宗清道:“看上去是到皇宫那边,他急着进宫吧?诶,不对,他刚才不是还和大公主在一起吗?现在怎么一个人了?看来是真的可能出事了!” 两人心中疑惑,却也万万想不到会是皇帝被刺这种大事。 云宗清如今寄住在杨家,杨家位置在内城南面的高官住宅区。当夜,很快,两人都还在一起聊天没入睡呢,就听到犬吠此起彼伏,隔壁礼部尚书家有大动静。 据小厮探看,说是有宫内侍卫把尚书给直接带走了。 表兄弟俩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了一会。 云宗清忽然道:“杨哥,我怎么觉得这事和方才沈休文去宫里有联系呢?” “别胡说!”杨和鸣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阻止道,“你快去休息吧,不要乱想。” 云宗清撇撇嘴走了,没一会却又回转过来道:“杨哥,那边罗家的也被带走了!” 杨和鸣想不出一个兵部侍郎和一个礼部尚书为何大半夜都被宫里的人这样带走,但可以肯定,确实是有大事发生了。 “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的。”云宗清喃喃自语似地道。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出神。 此时,沈休文已经追上了皇帝的马车,与他们一起进了宫。 端木镕让端木福先去歇息,但端木福坚持要陪着他看完御医再说。端木镕也便随她,只是对沈休文道:“你说,你拿到了凶器?” 沈休文禀告道:“是,皇上。”他将自己发现箭筒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他又道:“这箭筒与那支箭应该是相配的,我们拿来放一下就知道了。” 之前他把箭随手给了一位暗卫,所以必须向皇帝请示,将它取来验证一下推测。 皇帝抬手示意了一下,大总管到房外走了一趟,将箭送了进来。 沈休文接过来,小心避开箭头,放进箭筒。果然,正是相配的一套。 这时候老御医检查完了皇帝的伤口,又把完脉道:“皇上洪福,您的伤处理得很干净及时,对您身体造成不了大碍。只要每日好好换药,好好养着,就能康复了。” 端木福问道:“那箭有毒,会不会有别的问题?” 老御医道:“臣会开几帖温和清毒的药,皇上喝三天便可以了。这毒是腐毒,主溃烂,给皇上清理伤口的大夫做得很好,已经基本控制住了。” 端木福闻言才真正放下大半颗心来。 端木镕此时微笑道:“这次休文立了大功,朕明天重重有赏。” 沈休文忙道:“皇上没事就好,不用赏赐。” 端木镕笑了下,靠在床头道:“那箭筒放在你的马车上,看来是想陷害你。你都拿着好好研究去吧,有什么发现,明天再告诉朕。你们现在都退下吧。” 沈休文和端木福见他面露疲惫之色,忙应声离开了皇帝内殿。 “大公主,回去好好休息,别送我了。”沈休文对端木福道。 端木福回望了一眼她父皇的寝宫,对他浅浅一笑道:“好,我知道。沈休文,今天多亏你了,谢谢你!” 沈休文轻轻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开。 端木福目送他走出宫门,又站着看了内殿很久。 大总管出来轻声道:“殿下,快回去休息吧。明日,皇上还想见你呢。” 端木福眨眨酸涩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回去自己的永华宫。 第65章 公主明察 “把所有人都叫来。”端木福吩咐高欢道。 她缓步走到自己正殿主座上, 转过身坐下,神情冷然。 高欢躬身应道:“是, 殿下。” 待传令下去后, 他犹豫了下,轻声道:“殿下, 更衣吗?” 此时, 端木福还是那身少年装束。她穿着的驼黄团花锦袍,在衣襟和手臂位置都沾染了血迹,凝成了暗红色的污块。她的发冠也有些松散,两旁都有发丝垂落。一张肉乎乎的小脸上因为之前太过用力擦拭眼泪, 现在还有残留着几道红痕。她腰背挺直,用左手托着受伤的右手,叠放在腿上,目光则落在前方虚空处。 虽然她面容端肃, 可这般年纪这副模样,看上去反而更显得可怜可爱。 端木福闻言微微拂动了下手指,并没开口。 高欢便闭嘴不言,静立在旁。这些时日下来,他深知主子自从行宫回来, 性情大改, 看着似乎还和以前那样温柔可爱,实则内里变得十分刚硬, 自有主见, 不容人背叛违逆。 过不多久, 永华宫全部宫人都匆忙赶来,安静有序地站在殿中。上次在端木福落水后,永华宫的人已经更换了一大部分,只留了两三个负责洒扫的小内侍,其余都是从中御府新挑过来的。 其中,负责教养公主的嬷嬷两个,这是端木福自个选的,看着都是老实听话的。虽然名为教养,但实际上她们只负责教,并不敢对公主有丝毫长辈之态。 宫女共有二十个,其中,掌文书的,掌库房的,掌衣服首饰的,掌书房内务的,掌医药的,掌饮食的,掌床帏茵席的,掌灯烛的,掌女工的,掌陈设的,林林总总各俱是两个。 内侍总计十八个,其中,负责传话导引的、负责宫门钥匙的,负责舆辇伞扇的,负责花草种植的,负责柴炭的,也都各有两个。另外,负责洒扫的和做杂务的,各有四个。 本来端木福身边还应有贴身大宫女一个,目前是空缺中。 端木福原本那个大宫女,从小同她相处,本来挺有感情。但上次出事,她却被查出来,正是她时常暗自将大公主的事外传。眼下端木福对这个位置的人还是有些膈应,宁可自己孤独些,也不愿再和宫女有太深的情感牵扯。 四十个人,八人为一排,站了五行,一起给端木福见礼。 端木福目光巡视了他们一遍,嘴角微微一扬道:“本公主之前就曾说过了,跟了我,我就会护着你们,保你们平安富贵。可能有人不信,还要往外递消息,我也不为难这些人,只要现在站出来,本公主依然会网开一面,别的不说,至少不牵连你们的家人。” 端木福又冷了声道:“若是不肯自己承认,非要我找出来,那么该有的后果希望你们自己承担得起吧!” 四十人鸦雀无声,大部分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互相悄悄看了一眼,猜测是谁有问题。 端木福用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手背上的青紫淤记,道:“我只给一次机会,现在,向永华宫外透露过我今晚要外出之事的,不管是有意无意的,都通通跪下。” 她话音一落,没过多久,还真有个宫女跪下了。 “大公主,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时忘了宫里的规矩,说漏了嘴,求您饶命!”她满脸惶恐,不停地磕头道,“求您饶命!” 端木福见她恐惧不安,挥了挥手,让高欢带她下去了。 “还有谁?”她问道。 没人吭声,也没有人再跪下。 端木福却知道,刚才那个绝不是真的有外心之人,她笑了笑道:“好吧,这个机会没了。现在,你们依次到我跟前保证一下吧,就跟我说一句,‘我没背叛大公主,没向人透露消息’。我点头的,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那个告饶的宫女被带出门后就没了声息,高欢又回到了端木福身边。其他人都有些提心吊胆的,不知大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其中没做过违反永华宫规矩之事的人,奇怪之余,也微微松了口气。 就按着他们的站排顺序,由宫女先来,一一走到端木福的座前,对她说她要求的那句话。 端木福一个个地点头过去,很快过了十三个。轮到一个掌灯烛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完,端木福抬眼盯住了她,冷然道:“对本公主如此有恶意,也难为你一直在此伺候了!” 那宫女眼中有愕然,脸上还比较镇定,立刻跪下道:“主子,奴婢冤枉!” 端木福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你心中真正的主子,高欢,给我让人好好审她!” “是,主子。”高欢对端木福这种似能看透人心的神异之处已经领教过了,忙应道。 等掌灯烛的宫女被带走,其他人看着端木福都有种惶惑。 大公主竟能从一句话里看出人心所想吗?! 接下来,宫人们在说完那句话后,都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端木福,等着她的点头肯定。 端木福见他们少了对自身的担忧,反而变得对她疑惑好奇,心里不由有点好笑,倒是缓解了几分她的沉重感。 一句话的事,三十多个人一番说下来也费了小半个时辰。端木福就算不能明辨他们对自己的情感,只仔细观察也能看出剩下的人目前是老实规矩的。 她起身站在已经空荡的殿中,脸上微微一笑,复又冷了下来。 一次落水让她收获良多,然而这样的能力,又怎么能抵得上父慈母爱双亲俱在呢。 母后,这算是你给我的补偿吗? 如果你没有走,我是不是仍能像幼时那么幸福,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费心保护自己呢? 不。端木福摇摇头,自己也是发傻了。父皇那时已经有那么多女人和子女,母后又怎么可能留下。就算母后没走,后来也早已经不幸福了。 父皇还是做错了,他的多情就是对母后的无情,也是对她的伤害。 果然,只要想到这点,她就不怎么想原谅他啊。 可是,他今晚为了陪自己出门受伤了。 而他,终究是她的父皇啊。 端木福看着自己青紫的手背,闭了闭眼。 失去了母后,她不想再失去父皇。 她想要她的父皇好好活着。 “殿下,该歇息了。”高欢轻声提醒道。 端木福睁眼,看向他道:“高欢,谢谢你选择了跟我。” 只是听命于她父皇的指令为她办事,还是完全遵从她的心意行事,她还是能感觉出区别的。 高欢抬头,对上她似是明亮无暇又似幽深无底的眼睛,心微微一颤。 “殿下,奴婢心甘情愿。” 此生,他是跟定这个主子了。 第66章 天有异象 时已三更, 长街寂静,沈休文骑着马走得比较轻缓。 背着射伤皇帝的凶器, 他心里明白, 这东西本身现在并不怎么重要。 这里不是现代,并不能将物证送去检验, 然后依据上面的痕迹确定接触者的身份。这里一没有相应设备技术, 二没有相关的人口资料,三没有天网天眼。你就算是携带仪器穿越而来,能确定基因指纹之类,要想在大宁找出一个类似死士的刺客, 也不比大海捞针好多少。 方才他细看了,箭筒是普通的长节水竹新制而成,没有特殊的记号;箭身也是普通的高山箭竹,并不少见;箭头虽有倒刺, 但形状也是普通规制。用这个袖箭的人很谨慎,基本排除了所有特征。 甚至那个毒,他请教老御医后,也得知大概是粪水加上常见的毒草汁液混合而成,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毒物。 而且, 从凶器的来源上也很难追究, 这里有太多私家制造,排查起来十分困难。 不过从刺杀本身来说, 却有明确的线索可查。 外部的敌人几乎显而易见。被生擒的两拨刺客, 其中一拨就是最近刚被他家上柱国打败的汁辛国人, 另一拨大概也逃不过是出自那几个被镇压过的小国之一。 能让这两拨人进入大宁都城,能让他们掌握到皇帝的行踪,这里面必然是有大宁人在自觉不自觉地参与。 这些大宁人是谁,才是皇帝要查的重点。 那最难确定的第三个暗杀者,虽然他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但他的行为本身却很说明了一些问题。 他掌控的时机是最佳的,那么必然他清楚前两拨人的打算,他们三者之间肯定是有某种联系。 他把箭筒扔到了他家的马车上,不像是随手为之,更可能是故意的。他家的马车有保国公府标记,而且并不算停靠在偏僻处,位置相当接近街口。当时街上人不少,但他还是冒着风险打晕了车夫,将箭筒放了进去。 他家车夫出自行伍,出入过战场,警觉性很高,要不然那人应该也不至于打晕他再放。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干脆杀死,而只是把人弄晕呢? 沈休文觉得这点或许可以问问车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一个杀手手下留情,必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皇帝说那人放箭筒在他车上是为了陷害他,他倒是觉得这更像是为了把这件事和他们沈家联系起来,为了让皇帝怀疑起沈家。针对的人未必是他,更可能是他父亲。 只是忌惮仇恨他父亲的国内外敌人,细数起来那是相当地多。 也不知对方是属于那一股势力的,知不知道他今晚也在皇帝身边? 估计不知道的面比较大,否则也不会把箭筒放过来。 沈休文如此想着,又思忖消息是从哪漏出去的。 皇帝和大公主微服出行的事,知道的只有三处人。他这边算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川去酒楼预订包间时还不清楚他要和谁用。所以,问题应该不在他这里。 肯定是皇帝或者大公主那边有人外传了消息。 根据刺客攻击的时间,很可能他们事先只是得知皇帝要出宫,但具体并不清楚会在哪里落脚。他们应该是在自己一行在到达泰华楼前后,才仓促谋划了具体的刺杀行动。因此在时机和细节上掌握得并不太好。 泰华楼掌柜在介绍异域风情表演时曾对他提过,这是在他们进楼前刚从其它两家酒楼手中争抢到首演的。这点也算是个佐证。 所以,要么是对方一路尾随了皇帝,要么就是他们这边有人给对方不停传送信息。 但他们这边只有皇帝和大总管、大公主和高欢,及他和沈川,还有皇帝的暗卫们和两个负责明里保护的心腹侍卫,基本上不可能有人做这件事。 那就只有前一种可能,刺客们派了人尾随,推断他们会在泰华楼停留,就马上计划了行动。或许那些异域女只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后手,而主力还是第一拨刺客。 沈休文心里倾向于那第三个得手的刺客,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这只黄雀是来自哪里的,却不好判断。 不同于那两拨异族的粗糙攻击,对方显然更有经验,也更会隐藏自身,保护自己不被暴露。 沈休文正在思索中,忽然听到犬吠声从远处传来。他放眼望去,知道那里是另一片大宁高官的住宅区。 是出什么事了呢?难道是有盗贼? 他想着,却不知道是宫中已经有了抓捕行动。 犬吠声很快停止了,沈休文收起思绪,拍拍马身,加快了速度。 “公子,你回来了!”沈川一脸如释重负地上前道。他和昏迷的车夫两个守着马车架在街上,心里还真是有点慌慌的。 看到公子回来,他感觉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以前他经常要绞尽脑汁给公子出主意,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只需要听从公子吩咐就好了。 “辛苦了,”沈休文跳下马,问道,“车夫如何,醒了吗?” 沈川摇摇头,陪着他又走回车厢前,道:“公子,我感觉不太对头,他不像是简单地昏迷了,虽然还有口气,可是像是瘫了一样。” 沈休文神情凝重:“我们赶快回去吧,让府中大夫好好看看。”他也只懂些简单的医学常识,会些外伤处理,并不能判断出人的具体情况。 “是,公子。”沈川应道。 两人把马重新套好,回去沈府,又半夜将大夫叫醒,请来看车夫的情况。 大夫把了脉,翻看了车夫眼皮,叹气道:“公子,他被猛击中头部,脑中有血,我只能勉力试着救一下。” 沈休文一听眉头紧皱,心道,这是被害成植物人了吗? 他忙道:“你快试吧!” 大夫点头,拿出自己的银针包,挑选抽出了一根银针,分别针刺车夫头顶正中的百会穴,鼻唇沟中点的人中穴,又依次拿起他的手,刺入十根手指尖的十宣穴,最后脱去他的鞋袜,刺入足底的涌泉穴。 没人在意车夫的脚臭问题,只静等着期盼他能熬过来。 可是,虽然看到了他的然谷穴有淤血凝聚,大夫也给放了出来,但是车夫终究还是一动不动。 大夫又试了一番,摇摇头道:“公子,让他家人准备后事吧,他不行了。”这种情况,车夫坚持不到明早就会因为脑内出血太多而窒息死亡的。 沈休文猛地握紧了拳头。这是他穿越而来后,又一个无辜受难的人。 他闭闭眼,才吩咐沈川道:“好好抚恤他的家人,厚葬他。” 说完,他疲倦地走到自己书房,将袖箭置于桌上,一直凝视静坐着,直到天明。 “公子,”大管家沈山清晨就过来找他,担忧道,“您这样不眠不休可不行啊!” 沈休文搓搓脸,淡淡笑道:“没事,我有分寸。” 沈山微微一叹气,禀告道:“公子,朝中已经传开昨晚皇上被刺的事,礼部尚书和兵部侍郎都被连夜抓到天牢了。” 他又神色凝重道:“还有,京郊前两日有人教童谣,说什么‘天有异象,宁入沉手’。都是老奴失职,没把此事和咱们自家联系起来。现在皇上出事,有人便说是我们沈家有异心。” 沉同沈。宁入沉手,也便是说,大宁会落入姓沈的手中。 如今大宁,有哪家姓沈的能厉害过沈休文他们家?没有。 于是就此默认是他们沈家有可能反了大宁?! 沈休文猛地站起身,重重一拳捶在了书桌上。 第67章 皇帝嘱托 最近一帆风顺, 倒是让他忘了,他家这样的地位, 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对准。他爹的身份, 注定了在大宁内外都会有敌人想要拉他下马。 若是因为一个谣言,引起了皇帝的猜疑, 沈家这棵其实并不根深叶茂的树终有一天会倾倒。 “此事传信给我爹了吗?”沈休文皱眉问道。 沈山点头道:“老奴已经快马递信过去了。” 沈休文又问道:“谣言还在传吗?有没有派人去控制?” 造谣轻松辟谣难, 自古皆是如此。造谣者一本万利,受害者常常是百口莫辩,尤其这种莫须有的污蔑,让人即使证明了清白, 也会在听过者心中留下负面印象。 即使会被人当做把柄,沈休文也觉得必须立刻控制它的传播,把它尽快压下去。 沈山惭愧道:“老奴正要去做。” ”你立刻去办吧,尽量不要用明面上咱们家的人, 也别硬来,”沈休文咬咬牙又道,“看看京城谁家有听起来惊悚的阴私,已经触及律法的,你让人立刻编成顺口溜, 散播出去。” “是, 公子,”沈山应道, “老奴这就去!” 沈休文顿了下, 又叫住他叮嘱道:“咱们不许造谣, 一定要是真实的,只针对犯了法的那个人说,别牵连全家。” 沈山眼中带出点笑意应道:“公子放心吧!咱们沈府做事,不亏自己心。” 沈休文也嘴角微微扬起道:“这样才对。你顺便查查是谁在背后捣鬼,有没有谁推波助澜?” 沈山应道:“老奴知道。”他说完离开了。 沈川进来道:“公子,该用早膳了。” 沈休文点点头,看着箭筒,对他道:“去找点松香来。” “是,公子。”沈川应道。 沈休文回卧室洗漱了下,换身衣服,又简单吃了几口早膳,就拿着箭筒到了庭院中。他吩咐沈川将带着松脂的木条点燃,又让洒扫小厮拿两块方正的石头来,随后他把石块放置在小石桌上,将箭筒架在上面。 “松枝给我,你稍微扶着点箭筒,别让它掉下来。”他嘱咐沈川道。 沈川把点燃的松枝递给他,好奇道:“公子,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沈休文吹吹松枝,让它的烟更浓一点,道:“我试试提取指纹。”虽然不一定能用上,但找出来总比没有的好。 昨夜自从发现箭筒,他一直很注意是拿着箭筒两端的边沿,现在这筒身上面若是能提取到指纹,要么是刺客的,要么就是制作者的,也或者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沈休文小心翼翼地拿着松枝熏着箭筒,直到将箭筒大部分都熏黑了。他将松枝放下,又掏出毛最软的兔毛毛笔,轻轻地来回刷。 “真的有指印,公子!”沈川惊奇道。 沈休文仔细都刷了一遍,果然显露出不少指纹,有些个还特别明显,很可能是对方长时间拿着同一个位置造成的,而且应该时间距离眼下并不太远。 沈休文认真查看了一下,根据它的位置和鲜明度,判断应该是刺客的右手五指抓握箭筒留下的汗湿指纹。 “去找找有没有长盒子?我把它装起来,送宫里去。”他对沈川道。 沈川回道:“有,我这就去拿,公子,您等等。” 沈休文把东西收拾好后,就坐马车去了皇宫。 皇帝没有上早朝,还在内殿休养。虽然伤口并没有大碍,但对他这年纪来说,还是耗损了太多精力,以致凌晨时分完全起不来。朝中那么多人知道出事,也是因为他直接将原因让人传了出去,看看臣子们的反应和态度。 皇帝多少对有些事心中有数,也发现有人将他被刺的事联系到沈茂同的身上。对于京郊那边出现的谣言,他是嗤之以鼻的。 这样阴人的手段,他清楚的很,也绝不至于昏聩得选择相信。他心中没有疑忌,自然也不会借口它来毁掉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宁柱石。 若是沈茂同有反心,那这朝廷中也没谁是忠心的了。 端木镕很生气。这几年他对有些势力仁善些,他们就开始觉得他这皇帝软弱可欺了?!他们想把这事闹大,是嫌大宁□□宁太平了吗?! 一群只会勾心斗角争利益的蛀虫! 沈休文进殿的时候,端木福正端着碗给她父皇喂粥。她今日穿着一身粉嫩嫩的宫裙,看上去特别的乖巧可爱,不过白皙肉乎乎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明显是没有睡够。 皇帝是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固执的女儿。自己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但她就是一副抗旨不遵的模样。 女儿跟他一样,自己想做的事就算是耍无赖也要坚持下去。 他现在满腔父爱,其实是有些担心她的,怕女儿也会跟自己一般,将来为了有些事就和人较上劲了,尤其是跟喜爱的人,到时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当初他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皇后离了心,弄得自己事后也懊悔不已,却已经无法改变局面。 像皇后这样的人,你伤了她,她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端木镕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少年,心道,这个孩子会好好包容福儿吗? “休文啊,”他思忖了下道,“福儿年幼不知事,你要好好教导她,知道吗?” 沈休文有点懵,他这刚讲完刺客指纹的事,怎么皇帝的话头转到让他教导大公主上去了? 端木福也楞了一下,但她能察觉到她父皇此刻对她深重的感情,明白他大概是想为她好,不由眼睛涩涩的,嘴巴却嘟了起来道:“父皇,您在说什么呀!” 端木镕温柔看着她,心道,以前你母后是朕的软肋,今后这个位置大概就是属于你了。父皇为你排忧解难,你这傻孩子肯定会幸福的。 沈休文此时应道:“是,皇上。”他定下了大公主,自然也有责任帮助她成长。 端木镕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朕信你。” 沈休文正色道:“休文定会不负您的信任。”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讲这些,但他还是认真承诺下来。他也能看出来,自从昨晚之后,皇帝对大公主的爱护之情比之从前要明显了许多。或许他曾经不是个好父亲,但若是想从此改变,那也是件值得支持的事。 端木镕欣慰地看着他,又对他道:“你刚才说的指纹之事,做得不错。这两日你连立大功,朕要重重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现在跟朕提。” 沈休文摇摇头,恳切道:“皇上,我做的都是我应做的,您不用赏什么。只要您平安,早日康复,我别无所求。” 他看出来了,皇帝对他、对沈家都还是很信任的态度。皇帝好好坐着他的位子,估计朝中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如果皇帝出了问题,到时候传位给谁,后面的事就很不好说了,未来会充满变数。 端木福将粥碗递给大总管,此时眯着眼笑道:“沈休文,你比我还像是父皇的孩子呀。” 沈休文有点无奈,无言以对看着她。 还有,公主殿下,昨晚一直甜甜喊他哥哥,现在倒是又开始直呼他的名字了。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休文,虽然朕确实喜欢你当朕的孩子,但你还是不要着急啊。赏赐肯定要有的,你现在要是不提要求,那就随朕的意思安排了。” 沈休文很想表示他听不懂。 他轻咳了一下道:“皇上,这样的话,我想到请您赏赐什么了。” 第68章 请求赐婚 端木福睁大眼睛看着他。 沈休文瞧了她一眼, 跪下对皇帝道:“我想请皇上正式赐婚,让我将来娶您的大公主为妻。” 这件婚事虽然双方已是默认的状态, 皇帝刚刚也还嘱托他教导大公主, 但毕竟还没有开始走程序,也没有公之于众。 从他个人角度来说, 他一直是比较被动的状态, 等着事情顺其自然。但是,昨晚他沉思自己的未来后,其实已经决心从此更为主动地掌握自己的人生。 大公主,她已经被他列入自己的规划内。 他依然会给对方自由选择的空间, 但是他自己也将不再消极对待。 他对大公主将势在必得。 沈休文内心是有挣扎的,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虚伪自私。他对大公主虽然有比较强烈的亲近感,看她像是看一个妹妹,但这样不是出于男女感情因素考虑而结成的婚约, 对于深受现代爱情至上婚姻观念熏陶的他来说,其实有一种负罪感。 他现在想要娶她,确实更多是考虑了双方的身份和其他的东西。 他看得出来,大公主对自己更多也是一种信赖感,把他更像是当成哥哥一般。她的年纪摆在那, 就算情窦初开, 那也要再过两三年。 他的决定,无形中也是收窄了她长大后选择的空间。 沈休文只愿自己和她在今后的岁月里能真正培养出一份相互扶持相互包容的感情。 在古代, 还是不讲爱情为好。而且他自己也至今不懂爱情到底是什么。 将来, 或许, 他们间会有爱情产生,让他明白。也或许,会没有。 不管怎么样,他会为这份关系做到自己能做到的努力,让彼此维持信赖,尽力让她感觉幸福。 他此刻选择正式地请求,也是想给大公主和皇帝一个态度。 他是想娶大公主的。 端木镕嘴角的笑意加深,道:“休文想要的这份赏赐,倒是让朕有点意外。朕还真舍不得。” 端木福闻言,凝视着沈休文却没有露出以往甜甜的笑容来,反而目光有些深沉了。 为何她感觉到了沈休文内心对她有种愧疚。 他请求赐婚,要娶她,这件事是有哪里对不起她了? 沈休文一时沉默着。他抬眼又看向端木福,却发现小女孩正用一种让他莫名有点发毛的眼神在看他。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形。 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此刻装的不是满满的信赖和喜爱,而是有些疑惑,好像还带点审视的样子。 沈休文汗颜,这是他的错觉,还是小女孩特别的敏锐? 他想得很多,心思不是特别光明正大,可是对她,他确实想真心呵护,陪她成长。 沈休文对端木福回以疑问的目光。 端木福一时又眉眼弯弯,笑得甜甜的了。 端木镕停顿了一会,笑着对沈休文道:“此事不急,你且等等。”他自然是同意的,但是现在还真有点舍不得正式把女儿定出去。 “是,皇上。”沈休文道。 端木镕又道:“你也辛苦了,其它事先别管了。今日是不是还要上学的?快去吧。福儿你送送他。” 沈休文点头应命,将箭筒盒子交给了大总管,随后和端木福一起出了内殿。 两人并肩默默走了一段,没有说话。 眼看快到宫门,沈休文开口道:“大公主,你是哪里不开心吗?还是,刚才,我不该向皇上请求赐婚?” 端木福抿抿唇,扭头看向他。 “沈休文……”她欲言又止。 沈休文认真看着她,问道:“什么?” 端木福也仔细看着他的眼眸。 沉默了下,她淡淡笑着道:“沈休文,你要不是真心想娶我的话,不用勉强,没有关系的。” 她抱了很大决心说出了此话。本以为自己只要得到他就可以,可是真的体验到他对自己没感情时,就知道自己受不了这样。 时间短短的还好,若是以后总发现她喜爱的人只是在敷衍她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可以肯定,如果她自己坠入深渊,也定会拉着沈休文也一道赴死的。 她害怕那样的自己,也害怕那样的未来。 在可以改变的现在,她想给沈休文,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们不需要像那些没意思的赐婚一样,只因为有些无关感情的因素而成婚。 她虽然不知自己算不算是,像母后曾经喜欢父皇那样,喜欢沈休文,但是她知道,她把沈休文看得很重,重到是其他人完全无法相比的。 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她看重的人,并不想他因为她的缘故,渐渐失去风轻云淡,不再美好如初。 “我会和父皇说清楚的,保证不牵连你。”她轻轻地道。 沈休文心中一惊,大公主为何出此言语?她觉得他不是真心诚心的? “大公主,”他紧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端木福凝视着他道:“我觉得你心里明白的。沈休文,你在我心里是很好很好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说言不由衷的话。” 沈休文对上她此时有些幽深的目光,一时竟有些惭愧。他的感觉没有错,大公主真的特别敏锐。 这样敏感的孩子,如果自己辜负了她,恐怕就再也得不到她的信赖了吧。 沈休文神情柔和下来,抬手勾起食指,以指背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的公主殿下,你这是打算不再坚持让我做你的驸马了吗?”他微微一笑道。还以为小女孩会一直霸道而不管不顾呢,原来她的内心一直保持着清醒和明智。一察觉他的目的有些不正,就知道放开他,或许对两人的未来更好。 他欣赏她这样的果断。 端木福手摸着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咬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沈休文看着她,笑道:“那怎么办呢,我的公主殿下,我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娶你为妻啊。如果你改主意的话,我会伤心的。我不管,我已经向皇上请求了,我不会去收回的。” 端木福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道:“你,沈休文你……”他好像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他竟然会耍无赖。他这是在耍无赖吧? 端木福有些不确定地又认真感受着对方对她的感情。依然是充满了温暖的感觉,让她舍不得。此刻他对她善意满满的,也很是关怀,就如同以前一样。 可是刚才在他请求赐婚的那个时候,她确实也感受到他有瞬间的疏离和冷淡,仿佛在研究她,在考虑她值不值得他一求。 这让她的自尊心受不了。 沈休文此时却神情严肃地道:“对不起,大公主,我好像要违背我们当初的第一条约定了。我要正式地告诉你,我改变了心意,今后想和你真正地尝试走在一起,将来共度此生。” 端木福有点愣住。他们的第一条约定? 她想起来,是说,在成亲前,她可以随时改变心意,选择他人,沈休文则会无条件答应。 他的意思,今后,她不可以改变心意,选择别人? 沈休文仿佛看到她的想法,点了点头,目光却有点温柔,继续道:“这自然只是我的态度,大公主想要怎么样,其实我还是无法干涉的。” 端木福被他的改变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沈休文,你,你变化好大。”他私底下还有多少种面貌呢?她以前对他的认识似乎真的太过简单了。 沈休文笑了道:“公主,以前我把你当小妹妹看待的。但是,今后,如果你不取消我们的婚约,等皇上正式赐婚后,就会不一样了。我会把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当成第一身份来对待你的。” 端木福忍不住脸红了起来。这人说话一时间好没顾忌了。 沈休文又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道:“别紧张,大公主。皇上也还在考虑呢。拥有这件事决定权的人,并不是我。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的隐瞒,所以我才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顺便再仔细想想。你的意愿,无论是你父皇,还是我,都是会尊重的。” 沈休文说完,跟她道别,快步出了宫。 端木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一时有些茫然。 第69章 弄倒探子 沈休文赶到国子学时, 上午的课刚刚结束。学子们陆续从各堂出来,大多正常和他打招呼, 有少数人则明显地直接避开了他。 沈休文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也不以为意。本来就都是点头之交,若是信息灵通, 风闻他家有了谣言危机, 选择不接触他,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有人迟到旷课,祭酒也不管管嘛!” 镇国公世子俞峤从内舍甲斋所属课堂出来,瞧见沈休文, 心里微微犯怵了下。每次遇到沈休文,他都觉得自己很会倒霉。这几日也是巧,可能是上舍和内舍的课时间上有些错开,他一次也没看到他。 今天见着了, 两人错身经过时,俞峤还是忍不住说道了一句。 沈休文心道,只关心这点小事,看来俞世子是还不知朝中的动静。 他淡淡一笑,只斜眼朝下随意瞥了他一下, 就走到甲斋教室去了。 俞峤气哼哼地瞪着他的背影。混蛋, 刚才是在鄙视他个子矮吗?! 甲斋的众人早两刻钟就已经上完了史学课,但是教室里并没有以往的热闹, 而是相当安静。 看到沈休文进来, 有不少人视线落在他身上。教室里静寂了一瞬, 还不知道消息的云宗清咋咋呼呼地道:“沈休文!昨晚出什么事了?!我看到你好像进宫去了!”他爹是地方官,并不在京中,所以他对朝中的事还不太敏感。 杨和鸣倒是知道昨晚有两位大人被抓是因为皇帝遇刺了,但是还是有点好奇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也便没有阻止云宗清。 沈休文环视一圈,心知一夜之间,他与这些同学的关系又变得有些微妙了。昨天还可以称兄道弟,今日可不一定能再把酒言欢了。 他微微笑了笑,对凑到他身边询问的云宗清道:“事关皇上,我也不能细说,请宗清你谅解。” 云宗清闻言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道:“没事没事,我不问了。” 他做回自己位置,看着空荡荡的左手边座位,嘀咕道:“多罗木那家伙今天居然没来?” 沈休文刚刚已经发现了,再度看了眼那个空位,暗道,不知这位和昨晚的事有没有关系?虽然这多罗木王子并不是那两个行刺国家的,但是他前两日看他的眼神颇有点意味深长,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点不对劲。 沈休文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复又一想,此事皇帝既然不叫他继续参与,那他便先放下吧。总归刺客也是抓了一伙,而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终究也会露出自己的马脚。 这一日,甲斋众人大多数都对他有些淡淡的,谢彦卿是看着他欲言又止,倒是李恕很快找了个机会子在厕轩单独找他说话。 “嘿,沈休文,你有没有听说过‘天有异象,宁入沉手’?”他神色很是严肃,满是忧虑地看着他,低声问道。 沈休文心中一暖,点头道:“今天早上刚刚听说。” 李恕看了看他的表情,惊讶道:“你是不清楚这里面意思,还是一点不担心自家安危?” 沈休文正要回答,他摆手又继续道:“这个问题有点蠢,你不用回我了,我放心了,我相信皇上一向圣明仁慈,是不会相信那种谬论的。” 李恕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不过你们家还是得当心了。这话一夕之间传得满朝皆知,定是有人想要你们家好看。” 沈休文温和道:“多谢李兄提醒,休文记在心间了。” 李恕耸耸肩道:“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事而已,你无须在意。” 沈休文笑了笑,应了一声。 杨和鸣午休时也得知了谣言的事,跟云宗清也提了两句。经过一下午的斟酌,他特意晚点走,陪沈休文一道出了国子学大门。云宗清一反往常的多话,也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沈家和杨家不在一个方向,他们并不顺路。 沈休文对他们笑道:“杨大哥,宗清,就此别过,明日再见。” 杨和鸣点点头道:“一路小心。” 云宗清踌躇了一会,道:“沈休文,你,你别着急哦,清者自清。” 沈休文失笑,抬手拍了下小少年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今天不坚持喊我哥哥了?” 云宗清嘟嘴道:“还不是大公主,她威胁我,不让我喊。” 说着,他突然眼睛一亮道:“对啊,大公主!沈休文,我相信你肯定没事的!” 沈休文笑着对他们道:“放心,我没事,我们沈家也没事。”至少眼下是没问题的。 杨和鸣也微笑道:“我相信也是如此。” 沈休文同他们分别,到了自家马车上。今天他让沈川忙别的事,就让销了假的沈泉跟着他出来。 沈泉问道:“公子,直接回府吗?” 沈休文道:“不,去外城平安坊。” 平安坊那里也算是京城的公务员小区,住的都是中低层官员。张东洺他爹虽然已经是三品的武官,但是他出身寒微,没有皇帝赐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只能买得起比较靠近内城的平安坊房子。 张东洺昨晚帮了他一把,他就想着去看看他。 不过,没多久,沈泉就低声对沈休文道:“公子,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沈休文眼神猛地一厉,起身坐到沈泉旁边的驾车位上。他目光向侧后方一扫,果然有两个脚程快的,时不时朝他这边张望。因是傍晚时分,街上回家的行人比较多,他的马车走得并不快,倒是让人跟得挺轻松。 沈休文哼笑一声,目光又看向路两旁其他几个比较隐蔽地方,暗道,那就让你们跟个够吧。 “不去平安坊,绕一圈就回内城,”他吩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回府去。” “是,公子。”沈泉应道。 天色渐暗,离沈府越来越近,在经过一个无人的拐角时,沈休文倏地跳下车,隐藏了起来。 几路跟踪沈休文的人跟上来后,见驾车位上只剩车夫一人,还以为沈休文进车厢了,也不以为意。等到了沈府大门,见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就打算找个地方继续对沈府盯梢。哪想到,他们一个个都被沈休文神不知鬼不觉地敲晕了。 瞧着一柴屋子的探子,大管家沈山是头大如斗。 他家二公子这么厉害,老爷知道了不知道会多开心。 只是,弄倒这么多人,他这是打算搞大事情吗? 第70章 此人有鬼 沈休文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再好好用了晚饭,消去了几分疲乏。 他心道, 自己现在的身体还是需要好好锻炼才行, 这正是精力旺盛的少年时期,居然打个架熬个夜就感到累了, 可远比不上在现代的时候。 歇足了精神, 他便去了柴房,打算好好会会古代的探子们。 沈山已经简单审问了一番,将人分屋放置。 “二公子,这四个是别家的家仆, 旁边那屋里的三个不肯说出来历。”他禀告道。 这些人见到沈休文来了,都是眼前一亮。其中一个瘦猴似的道:“沈二公子,不知您为何抓了我们来?!我等并没有冒犯您和贵府的意思。” 大家互相监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这沈二公子如此不讲道理?! 沈休文见他坦荡无畏,隐隐还带着点质问, 目光仿佛在说你这在犯什么傻。 他勾唇一笑,问道:“倒是不知你是哪家的?” 那人一仰脖子道:“我是镇国公府的。” 俞家的?好吧,这德行跟俞峤的风格是有点像。 沈休文没再理会他,又问了其他三人。其他三人见他含笑相问,看似亲切, 可莫名却让人觉得心里犯嘀咕, 总觉得这位现在很不好惹。 他们态度都收敛许多,恭恭敬敬地报了府门, 并说是听闻坊间有谣言, 便自行来看看沈府有什么事, 以便在家主询问时能答上两句,并没有什么恶意,还请沈休文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沈休文听着谢家、顾家和长宁侯府的名,心里没有太多意外。这几家家主都是皇帝跟前的心腹大臣,不比他爹差多少,听到谣言来探探情况倒也正常。 沈休文走出这间柴房,吩咐沈山派人将他们一一送回去。 “公子,直接放了,或许更为妥当?”沈山低声道。其实抓起探查的人问一问,也是常见的事,大多数时候知道对方身份和相应消息后也就丢出门不管了。 他有点担忧道:“如今咱们沈府毕竟在风口浪尖上。” 沈休文摇摇头,一笑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咱们家,我,不高兴他们这么做。另外,也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冒充他们府上的,了解下他们有什么应对。” 他这里的爹人都不在京城,居然还有锅直接砸过来。与其战战兢兢的,委屈自己小心行事,还不如就痛痛快快地把怒气发泄出来,宣告世人,别来招惹。 反正他本就有楞傻之名,也不怕被人觉得行为过激。 自从穿来后,他思虑较多,一直算比较谨慎,但这回他是绝不会默默接了这盆脏水的。沈休文干脆也发泄下自己的情绪。 “二公子说的是。可,如此会不会与那几家面上不好看,让老爷以后为难?”沈山知道老爷大概不会怪二公子如此行事,但若是交恶了那几家,毕竟对老爷未来仕途不利。 沈休文淡淡看向他,没有说话。 沈山竟顿觉压力山大,恭敬道:“老奴听命,二公子。” 沈休文进了屋,看到被缚住手坐在地上的三人。这三人见他来了,一人目光纠结又有点好奇,一人漠然以对,一人则神情警惕。 看来并不是一伙的。沈休文仔细观察了一番,对那个目光纠结好奇的道:“你在街面上混,是谁的手下?” 那人身上衣服是并不起眼的灰色,但是边角处缝有看似花边,实则应该是标记的图案。也是凑巧,沈休文本来就善于观察,加上穿越而来的好奇,上街时曾仔细看过不少行人。他见过这种大概表示身份的标记在旁的几个人身上也出现过。 当时他就猜测这会不会是大宁版的古代丐帮之类,因为那些人基本都是在街上游荡。 那人有些惊讶道:“公子知道?” 沈山听后了然,手挡嘴边,凑近沈休文轻声道:“二公子,老奴疏忽了,这人应该是隐门中人。” 隐门?沈休文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直接让沈山叫人把这位单独关押,打算待会再细问问。 他又对剩下两人温和道:“两位,我不为难你们,只要说出身份来历,就肯定放你们走。” 那两个闷声不吭。神情警惕的倒是眼中有了些犹豫,那漠然的依旧双眸古井无波。 沈休文走到他们身边,直接也盘腿坐下,笑着道:“你们不肯说,我可就要加私刑了啊。” 他随便将古今着名的逼供手段挑着几样细细描述起来,才说完两种,那犹豫的就对他道:“沈二公子,小的想跟您单独说个话。” 沈休文抬眸看了他一眼,便点头应了。 沈山见状,将那人提溜到外头,随后又进屋看管那个漠然的去了。 沈休文走到犹豫的那人跟前,正要说话,却见对方肩膀一动,手竟立刻脱了缚绳,直接跳了起来,只拿着什么朝他刺了过来。 沈休文头微微向后一移,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手腕。 一根坚木发簪从那人手中掉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轻微一点声响。 那人也不顾受伤的右手,又直接往屋梁上窜。 沈休文伸手一抓,拽住他的脚踝,将他重重拉摔到了地上。 那人受了伤也全无顾忌,又打算跃身而起试图逃脱,被沈休文立刻按压在了地上。 沈休文道:“想逃可没那么容易的。”他抓来的人,抓住一次,自然能抓住第二次。 那人目光中竟有了绝望,一闭眼,就咬紧了牙关。 “靠!”沈休文暗咒一声,立刻捏住了他的脸颊,查看他的口中是否有异物。 但那人居然已经像电视上常演的那样吞下了特制的口腔药丸,不一会就真的七窍流血完蛋了。 沈休文松开手,紧皱着眉头,对闻声过来的沈山和家仆道:“先别动他。” 他直接走进屋子,对那个一直神色漠然的直接道:“你是宫里来的?为什么故意让我抓住?”这人之前是唯一没被他真的敲晕的,而是动了几下手后束手就擒的。 凭他感觉,其实知道这人对他大有放水之嫌。 不过他既然想被他绑来,那他也就不客气了,想看看他有什么鬼。 此时这人还是不说话,不过眼中却有了波动,似是有点满意的样子。 这目光,还有,这忽然转暖的周身气息,竟莫名地亲切和熟悉…… 沈休文被他瞧得心中疑惑,再细细看了这人一会,猛然心中一紧,头皮发麻,开口压低了声音。 “爹?” 第71章 隐门业务 明明面部完全不像, 但那对眼睛有了温度后,瞧过来就是原身记忆里父亲的目光。 沈休文看到对方欣慰地笑了起来, 就知道自己还真没认错。 “我家文儿果然今非昔比了, 进步不小!”沈茂同起身直立,气场巨变, 顿时从毫不起眼的灰衣探子, 恢复几分成豪迈英武的战场杀将。 沈休文注视着他,心头敬佩。如此一看,他的这位父亲颇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 爹厉害,做儿子的就有底气。 沈休文自然而然地道:“爹, 我把各家的探子公开送回府去,你没意见吧?” 沈茂同抬手重重在半空中一锤,点头道:“文儿做得好,咱们沈家可不是好欺负的!这些个人整天的就喜欢无事生非!谁知道盯着你, 是想搞出什么鬼名堂!” 沈休文听着他一脸激愤的言语,忽然想收回自己之前的判断。 他爹深不可测什么的,其实是他的错觉吧? “爹,你怎么回来了?”无召回京好像是有罪的行为? 沈茂同撸了把脸道:“有人兴风作浪,我回来找皇上说道说道。” 沈休文无语地看着他道:“爹, 那你事先支会皇上了吗?”若是没有, 就凭着将领无故离开岗位,就够他们沈家喝一壶的。 沈茂同摸摸自己下巴, 对他笑道:“自然是有的。你爹不傻, 不会没事找事的。我得进宫去了, 等出来再看看你,我也就回西南了。” 沈休文见他风尘仆仆,问道:“要不要先洗漱歇息一下?” 沈茂同瞧了瞧自身上下,却是满意地道:“不能洗,我还没让皇上看过呢,要的就是这个状态。” 沈休文无言以对。 沈茂同又叮嘱他道:“我回来的事是机密,你别跟人说漏了。”虽然亲眼见到儿子有所长进了,但在他印象中,沈休文还是有些傻愣傻愣的,容易被人套话。 沈休文点头道:“我知道,您放心吧。” 沈茂同拍拍他肩膀,见他身形纹丝不动,又赞许道:“你这身子骨如今练得结实了,爹放心不少。下回拿人的时候,别太心软,力气可以再大点,手法可以这样。” 他随手指导了起来,给沈休文细细比划了一下擒人时的动作。 沈休文认真一看,立刻就领悟了,开口道:“多谢父亲指点。” 沈茂同打量了一番他,微笑道:“爹先走了,你早点睡。” 沈休文点头应下,忽又想起昨晚皇帝被刺之事,叫住他,问道:“爹,昨晚皇上被刺受伤了,你知道这事吗?” 沈茂同停步道:“知道,听说了,不过具体的还不清楚,你知道什么?” 他近傍晚时才进的城,然后直接跑去找自己儿子,见那么多人跟踪他,索性也混在后头,想看看状况。没想到自己儿子给力,直接将人都拿回府了,他也便顺势就擒,瞧瞧儿子有什么打算。 皇帝遇刺的事,也就听沈山悄悄说了一句,还没来得及细问。 沈休文便把昨晚发生的事通通描述了一遍,给他爹尽量全面的信息。 沈茂同听完,也不说其它,只欣喜道:“我儿立大功了,这次定让皇上同意我的建议,早点将他的宝贝女儿嫁过来!” “呃?”沈休文一愣,忙道,“爹,我和大公主的婚事,只要定下来就可以了,不着急成亲!大公主她还小呢!” 沈茂同嘿嘿一笑道:“小也没事,娶过来养着呗。那皇宫也不是啥好地方,小姑娘早点出来,说不准过得才更好,咱们家多自在啊!”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可是被皇帝听了,怕是会被打的吧? 沈休文也算服了他这位爹了。同时,他也确实心动了,他都决定要娶大公主了,早娶还真的比晚娶好。毕竟把小女孩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亲自养大,会更有感情的吧。 不过,强扭的瓜不甜,这还是得看大公主自己乐意不乐意。 沈休文道:“爹,大公主有她自己的想法,我答应让她考虑的。” 沈茂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道:“看来我儿对大公主确实上心。好,你放心吧,爹有数了。” 沈休文陪着他走到门外,目送他像个暗卫一般,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山在旁道:“二公子,地上死去这人据老爷之前示意老奴,应该是别国的探子。” 沈休文道:“先把他薄棺装起来吧,等我禀告了皇上再说。你搜查看看他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沈山应道:“是,二公子。” 他又道:“您现在是回去休息,还是继续问隐门的人?” 沈休文没考虑就道:“问问那隐门的吧。”虽然心底差不多都有数了,但还是明确一下,好放心去睡一觉。 隐门中人此时神情忐忑,见到他来,忙跪下识时务地道:“沈二公子,小的孙有钱,给您赔罪了。” 沈休文扶起他道:“久闻隐门大名,倒是第一次接触。” 孙有钱受宠若惊道:“在公子面前不敢妄称有什么大名,小的是门中西堂堂主,今后若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差人告诉一声。” 孙有钱将为何他今日跟踪沈休文的缘故道出,原来是他接了京城中好几家生意,探听沈休文的行踪动向。 至于是哪几家,他却没有具体说出来,只是道:“行有行规,就算落得个死,咱不能泄露委托之人的消息,请公子您千万谅解。” 沈休文闻言,微笑道:“无事,我不强人所难。孙堂主,我主要是好奇你们隐门都做什么,这个能和我讲讲吗?” 孙有钱眼睛一亮,嘿嘿一笑道:“公子您叫我狗子就行,咱们隐门的事都不上台面,我怕污了您的耳朵。” 沈休文含笑道:“没事,你随便说说。” 孙有钱便道:“公子,行,您随意听听。咱们隐门什么脏活杂活都干,主要是给各家各户掏炉灰、倒馊水、运便溺,帮着办红白喜事,街面上抬轿子、卖果子,帮忙照看门户,跑跑腿,递递消息什么的。” 沈休文心中了然,含笑道:“我这有一桩生意,你们接不接?” 第72章 父子谈话 孙有钱忙道:“公子尽管吩咐, 小的这若能办到,定尽心尽力, 绝对不二话!” 沈休文就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孙有钱略想了想, 点头道:“公子放心,这活我接了, 保准您满意。” 沈休文笑着道:“好, 那就辛苦你了。” 孙有钱立刻道:“不敢不敢,公子言重。” 沈休文让大管家沈山给了孙有钱一笔钱,放他出门。 沈山处理完事,发现沈休文并没有回自己院中, 而是穿过甬道,走到了祠堂去。 知道沈休文昨晚一夜没睡,今日一天也在忙碌,他过去问道:“二公子, 您还不歇息吗?” 祠堂内空荡荡的,上悬皇帝御赐的“诚敬”匾额,下方长案上只摆放着沈休文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灵牌。 沈休文翻找记忆,想起祖母曾偶然间提过,她的公婆是不知从何处逃难到他们那的沈家沟后定居下来的, 好像和以前的宗族断了关系, 所以也从不祭祀先人。沈茂同出息后,其实是寻过根的, 但是沈休文的曾祖父母在他祖父婚后不久就过世了, 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寻找起来难度很大,后来也便罢了。 沈休文在牌位前鞠躬出来,就听到沈山过来问他。 沈休文揉揉肩膀道:“山叔,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爹的?”当儿子还没当管家的眼尖,他想想也有那么点惭愧。 沈山忙道:“二公子,你直呼老奴名字就好。老爷是老奴从小陪着长大的,所以无论老爷怎么伪装,老奴大多还是能一眼看到认出来。” 沈休文暗道原身对这些是一点不清楚,完全只把家里的大管家当普通下人,从没有深思过家里的事。大管家能做到这一步,对他爹是绝对的上心和熟悉。怪不得他爹放心把自己和沈兰留在京城,留给大管家照顾。 他诚恳道:“还是叫叔吧,以前休文不懂事,让山叔多操心了。我都不知道原来山叔跟着爹这么久了。” 沈山躬身道:“都是老奴该做的,二公子不必挂怀。老爷义薄云天,不仅对老奴有救命之恩,更有其他恩情,老奴就算三生三世也报答不完。” 沈休文心道,如此知恩图报,大管家的品性确实不差。 他便走出祠堂,边道:“山叔,我一直糊涂,倒是不知咱们家到底有几个管家,多少仆从?”虽说这个家将来并不属于他,但现在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了解一番。 沈山跟在他身后,微笑道:“回禀二公子,咱们府里共有四个管家,除了老奴,二管家沈清现在跟在老爷和大公子身边办事。四管家沈秀也在西南,不过是听大少夫人吩咐。三管家沈水负责打理府里各处产业,常年奔波在外,不常回来。至于家里仆从,老奴就不一一说了,明个我把登记册子送过去,您看看就了解了。” 沈休文道:“那就劳烦山叔了。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这就睡了。” “是,二公子。”沈山将他送到停云院,便告退了。 沈休文回到自己卧房,简单洗漱了下,就躺下睡了。 “文儿,文儿。” 正睡得昏沉沉时,沈休文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立刻警醒了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谁?!” 却是沈茂同坐在他床边,轻轻地叫他。 他忙坐起身,看了眼窗外,发现天尚未大亮,还是深灰色的。 “爹,您回来了。见着皇上了吗?” 沈茂同轻应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道:“文儿厉害了,皇上对你颇为赞赏,爹为你骄傲。” 沈休文被他这么慈祥和蔼地对待,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他内里已经是成年人了,被像小孩子似的表扬,还真有点羞涩。 沈茂同见儿子笑得有点腼腆,自己不禁开怀一笑。 沈休文问道:“爹,皇上他好点没有,气色如何?”虽然毒是清掉了,但皇帝毕竟人已中年,受这种重伤,休养起来肯定没有年轻时快。 沈休文面色一时有些凝重,缓缓道:“皇上看着还算精神。”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当年就救过皇帝,知道他那次就内里损伤挺多。如今又伤得不轻,即使有奇方妙药,也不一定能恢复完全。 沈茂同虽然人在边疆,但这些年与皇帝书信往来甚多。皇帝对别人不便讲的话,有时却会漏给他听。他自己的丧妻之痛经年未好,皇帝自打皇后离开人世其实也一直心情郁郁。 这次遇袭,听皇帝口风,其实事先是得到过情报,知道有两个小国可能会来报复,可他还是选择外出,竟是以身试险。 沈茂同不敢对此多置一词,但皇帝不再那么谨慎爱护自身却是事实。这么多年了,刺杀的人年年都有,偏偏今年得了手,不能不说皇帝那边是有些疏忽了。 沈休文若有所思,领会了他言外之意。其实他也有此担心,皇帝应该是个刚强的人,可昨日他用心观察了下,发现他望着女儿时,偶尔像是在透过大公主在期盼着谁,看上去竟是有点脆弱,有点忧郁的。 皇帝待他向来很好。沈休文真心希望对方能平安健康。 父子俩都怀着对皇帝的关心,沉默了一下。 沈茂同过了会道:“文儿,我走后,你在京城注意安全,别的事都不用担心。谁若是敢欺负你,你就狠狠揍过去。出了什么问题,爹替你担着。” 沈休文无语了下,道:“放心吧,爹。”他穿来此生,总不能被古代的教条拘束住,已经决心今后定要过得肆意自在,才不枉重活一回。 他问道:“爹,那谣言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沈茂同道:“你之前让沈山做的措施挺好,皇上那也已经在压下此事,我们现在也无需做点别的了,做越多反而越不好。” 沈休文哦了一声,道:“恐怕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沈茂同道:“爹深得皇上信任,手中握有兵权,那些个小人也就敢用这些鬼魅伎俩,挑拨世人,离间人心。他们若掀起波浪,咱们固然要对付他们,更要紧的是要先拉住身边之人,不让彼此离散。” 沈休文应道:“我明白了。” 沈茂同拍拍他的肩道:“文儿,等你真正出仕,定有明枪暗箭朝着你而来,你不要慌,千万要冷静。” 沈休文点头道:“是,我记下了。” 他犹豫了下,问道:“爹,你是不是还有另一层身份啊?我没认出你前,原以为你是皇上的鹰卫之类。”如此行踪诡秘,伪饰面容,真不像一个大将军的作为。 沈茂同微笑,放低了声道:“你如今懂事了,爹跟你说也无妨。爹确实身兼鹰卫副统领。此次也是皇上有密令,才回京一趟。” 沈休文尽管有所猜测,但真听到了,还是有点意外。 “什么密令?”他忍不住问道。 沈茂同笑着摇摇头,只道:“这趟回去后,爹办完那边的事,就会回京了。” 沈休文点头道:“嗯,皇上之前也跟我说过,会让您回来了。到时,哥哥也回来吗?” 沈茂同道:“他先不回,等过两年再说。” 沈休文嗯了一声,没说话。沈茂同在环顾儿子房间,一时无言。 过了会,沈休文看着他陌生的面容,好奇道:“爹,您这脸是怎么弄的?我看着像真的一样。” 沈茂同笑看着他道:“这可是咱们沈家的变脸绝技,你哥也会一点,你想不想学?”以前觉得小儿子只要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就好,现在知道他有本事了,开始崭露头角,他便想让他有更多的本领,多一份保障。 沈休文点头道:“想学。咱家竟然还会这个?爹,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他心道,难道沈家从前是搞艺术表演的? 沈茂同搓搓自己的下巴道:“你爷爷从你曾爷爷那得过一本书,后来给了我,我自个琢磨出来的。说起来,咱们家祖上是有点蹊跷,可惜爹至今没查明白。” 沈休文心想,他这爹绝对是个天才。 沈茂同又看看他道:“时候不早了,爹也该走了。你想学这个,等爹回来了教你。” “好。”沈休文应道,想起身送他。 沈茂同立了起来,把他按住道:“继续睡会吧,你好好的,爹走了。” 沈休文看着他离去后,还真听话地又睡熟了。 第73章 投靠休文 一觉好眠, 沈休文起来是神清气爽。绕着院子跑了三十圈,又痛快练了一回军体拳, 洗漱完毕, 吃了早饭,便去了国子学。 他到时, 广场上正是学子们到校的高峰期, 不少人在外头寒暄说话。傅静闻见着他的马车过来,就过来恭敬地给他施礼问好。 “沈先生,早安。” 沈休文从马车上跳下,对他明显的示好倒是有点意外。这少年现在的态度跟第一次为难他时截然不同, 竟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极为尊重他。 他微笑回道:“早啊,傅静闻。” 傅静闻惊喜道:“先生记得我的名字啊?!” 沈休文本以为他也就是来问个好,现在见他没有离开,反而搭起话来, 便点点头,问道:“找我可有事?” 傅静闻神情一顿,变得有些尴尬道:“先生看出来了啊?那个,我是有点事找您。” 沈休文嗯了一声,示意他直言。 傅静闻望着他, 咬咬牙, 垂头低声道:“先生,我打算今后追随您, 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您能收下我吗?” 沈休文也是最近才知道, 太学中有部分外地学子或是为了保证能留在京城,或是因为生活困难,会选择直接投入一些京城名门世家子弟的手下,暂时放弃科考,做类似幕僚、门客的工作。他们平时仍如从前一般在太学学习,只是会随时听候东家吩咐,帮助东家谋划做事。东家则负责他的学习费用,提供食宿和月钱,呼之为友。 沈休文见他面红耳赤,拍拍他的肩轻声道:“你可是手头有困难?我可以借你钱,助你完成学业,等以后你有了还我就好。” 傅静闻抬起头看他,似是犹疑了一下,又深吸口气道:“我已经再三考虑过了,还请先生给我个机会。我是诚心诚意的,愿为您所驱使!” 昨日家中来信,他心知如今自己要想继续留在京城,要想替母亲出气,就必要有个靠山,有份保障。 他思来想去,在国子学如今那些出名的权贵子弟中,才子之首谢彦卿家中跟宫里关联紧密,风险太大;颇有名声的李恕算是自己论辩中的死对头;宗室端木渝门下人数众多,不好出头;杨和鸣从前就放过话,自己不收人;镇国公世子根本不必考虑。 最后,也就只有四大才子之一的长宁侯世子李锐青,和沈茂同大将军的二公子沈休文,值得他投靠。他听说李锐青乃是天纵奇才,只是身体病弱,对世事并不太关心。可他还是想将来有所作为的。若是跟了这样的东家,未来前景实在不好说。 所以,只有沈休文可选了。他仔细回想自己接触沈休文的情景,心道,尽管这位公子之前名声不好,但显然他其实是个性情中人,品性反而看上去十分不错。上过他的课后,他更是觉得其人才华内蕴,相当有素养。 越是接触沈休文,越会发现他潜藏气度,善敛锋芒,必有风华大放,青云直上之时。 傅静闻深感沈休文其实已经开始绽放光芒,若是此时不能跟随他,将来未免就晚了。他强烈觉得自己这次要是没投靠他,或许会是终生的大遗憾。 沈休文见他目光坚定,想了下道:“好吧,我会考虑的。你等我的信吧。” 傅静闻眼中露出一点欣喜,点头道:“是,先生。” 沈休文又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跟他告辞,进了国子学。 “沈休文,你来啦,早啊!”云宗清依然是最热情对待他的,随后有些神秘兮兮地打量他道,“哥,你是不是搞了点事?” 听云宗清这么问,沈休文心道,看来是孙有钱已经把消息都传到各府了。 他含笑道:“早,宗清。”他还真有点开始欣赏这少年了。虽然有小心思小算计,但是在对人上面,确实一贯地坦荡直白,而且也相当敏锐。 沈休文装着不懂,又反问道:“我搞了什么事?” 甲斋内,此时谢彦卿、李恕、李锐青和端木渝等都还没到,其他人大多对他微微一笑以示友好,杨和鸣也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云宗清跟着他走到座位前,竖起食指,嬉笑地点了点他,道:“哥,你就别装啦!听说今早满京城都收到信,说是谁再跟踪你,谁就保准留沈府过个夜才能回。这还能是谁放的话,不是你,是谁!” 云宗清说着说着,眼里就放着光,一副崇拜至极的样子。 他手变成竖大拇指,兴奋道:“哥,你太厉害了!”他云宗清就喜欢这么牛掰的人!在天子脚下也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敢说自己想说的话,完全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简直太爽了! 沈休文失笑叹道:“你啊。”这娃看来是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 这时,谢彦卿和李恕一起进来。听到这边的动静,谢彦卿和沈休文视线交错,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惭愧,瞬间又露出微笑来。 “早,各位。”谢彦卿招呼道。 “早,斋长,斋谕。”其他学子问好道。 云宗清算是和李恕面上和好了,看他们一眼道:“你们早啊。” 李恕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沈休文面上,微微纠结了下道:“沈休文,你来得挺早啊。”他也是服了他了,居然敢那么放话。那本来已经有所好转的名声,怕是要洗脱不成了,还要添个狂妄自大。 其实被探查别人行踪的事,肯定是对方没理。但沈休文如此一弄,倒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表现出的态度上了。可以说他硬气,但也硬得太没边了。你悄悄地就算把人全弄废了也可以,这么昭告世人,却是直接打了背后主家的脸。 难道你沈府就不派人跟踪其他人家了?你自家也做的事,却要求别人不做,就过分了。 沈休文看出对方似有一点担忧自己,微微一笑,温和道:“李兄早,我这也是刚到。” 李恕也不多说什么。这段时间他也算认识沈休文了,知道他做事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谢彦卿此时走到沈休文桌前,沉默了下,道:“休文,抱歉啊。” 虽然家中的事他并不能做主,但都不瞒着他。他也知道家里是十分关注沈休文的,之前吩咐了他交好他,在谣言大起后又让他注意距离,现在又发生了派人跟踪沈休文却被发现送回沈家的事。这些对他来说,思想上其实都有种负担。 他感到羞愧,自己虽然长于世代簪缨之家,相国门庭,可一直来都活得拘束压抑,凡事都要听从家中,连交友都无形中有着限制。 他曾对沈休文说,自己打算出门游历,此生寄情山水,写部游记,这是真心话。此时,这个念头更是坚定了几分。 沈休文也静默了一下,扬起笑道:“谢兄,这不是你的问题。” 谢彦卿苦笑了下道:“望你谅解,我想我家并无恶意。”因为此事已经被沈休文摊开,他也便没有隐晦,终究轻轻为自己家辩解了一句。 沈休文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笑了一笑。谢彦卿便回了自己座位。云宗清在旁边坐着看完这一幕,若有所思,也没有再和沈休文继续说道此事。 不一会,端木渝进来。与众人打招呼后,他经过沈休文旁边时,停下来斜眼道:“沈休文,你这大早上在京城放了个不大不小的炮啊!我也是佩服你,你家现在这情况,你还这样,胆子真肥!我说,你家难道就不探查别家消息,没有跟踪过别人?” 他语气虽似是调侃一般,但其中却又带着点轻蔑和警告。 沈休文正翻着书本,闻言,抬起手停留在半空,耸了下肩,看着他,淡淡笑着道:“小王爷,敢问我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别的我也不想争论,只这么说吧,别家若是逮到沈家人,也尽可以留着过夜。” 端木渝被噎了一下,啧啧了两声,对他道:“沈休文,看来以前我还是太小看你了。你这家伙,说变也没变,还是个憨子!” 沈休文轻轻一笑道:“小王爷今个是觉得真正认识我了,不想与我为伍了吗?” 端木渝顿住,倒有点迟疑了。要说他跟沈休文本来并没什么冲突,对他确实也有几分佩服,只是今天看不惯他的做法,才忍不住刺了两句。他心里明白,沈休文敢这么放话,那是有底气的。根据宫里的消息,沈休文救了皇上,是更得皇上宠信了。这当头,皇上不会为了几句谣言拔了沈家,更不会为此事降罪沈休文。 何况,沈休文也没说错什么,是人被跟踪都要恼火。少年气性大,一时说两句大话,根本不算什么。 端木渝心思急转,脸上露出笑来,呵呵一笑道:“哪能啊,我们这同斋之谊,牢不可破。前后桌之情,今生难得的。” 沈休文失笑,这端木渝也是厉害了。 第74章 甘拜下风 甲斋内众人见端木渝居然服了软, 心中对沈休文的事又有一番计较。 端木渝走到自己书桌后坐下,沈休文也又继续温习功课。教室内一时间十分安静。 眼看再过一刻就要上数术课了, 大家都准备好书本等物, 起身打算去课堂了,此时刑部尚书之子顾南周才匆匆赶到。 紧跟着他的脚步, 不见一天的罗朋也进了斋内。他似是还想跟顾南周说什么, 被顾南周抬手止住。 “罗朋,此事我说了,我无能无力!你别再缠着我!”他生气道。 罗朋脸上一时红白交错,低下头道:“行, 我知道了。抱歉!” 他快步走回自己书桌,垂着脑袋,胡乱翻找起自己的课本,只是心中恨意滔天, 根本看不清什么,等人都走光了,他才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地下。 他父亲一被抓,家里就乱成一团。他焦急忙慌去找二皇子,却被拒之门外。满心失落和愤怒地回到家中, 又被哭天喊地的母亲赶出门去求人帮忙, 去打探消息。然而,往日与他父亲交往密切的几家此时也是大门紧闭, 避他不及。 他想起自己斋中同学, 觉得与顾南周算得上交好, 早上急急忙忙去找他。顾南周的态度虽然比旁人要好了几分,却也一直不肯松口。 罗朋在国子学外几乎要给他跪下了,他只是想知道一下他父亲眼下的情况而已,并不求其它,但是顾南周还是断然拒绝。 罗朋此刻望向甲斋外,见几个人隐隐簇拥着那沈二傻子前行,不由紧握着双拳,紧咬牙关,恨得双眼通红。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他罗朋如今是真正体会到了!将来若有一天他能翻身,定要教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得好! 罗朋扔下一地狼藉,直接出门,离开了国子学。 当日甲斋那多罗木王子依旧没有出现,长宁侯世子请了病假,罗朋继续旷课,十二个人坐在广业堂中学习数术课,由太学司业李思明讲授。 这所谓数术,其实就是关于天文、历法、占卜、阴阳五行等的学问,算是自然科学和玄学的大杂烩。 沈休文还是第一次听这课。依他的理解,大概,这“数”,就是古人对世间万象的一种认识,对事物客观规律的一种总结,指数理,气数。这“术”呢,就是运用这种认识和规律的各种方法,诸如星相术、堪舆术、相术、奇门遁甲之类。 国子学的学子只需相对粗浅了解即可,若有兴趣深入学习研究,那就要自行找人拜师了。 李思明说话慢条斯理,将一个概念会重复多次讲解,以便让众人了解。他还特别关照了沈休文,若见他有疑惑处,就点他名,让他说出来,再给他详细解释。 甲斋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明显殷勤地照顾学生。大家又都知道这李司业最精通相术,都不约而同地想,难道他在沈休文身上看出了什么? 课后,李思明正要离开,被端木渝叫住。 “李司业,学生有个疑惑,想请教您。” 李思明笑呵呵道:“小王爷请讲。” 端木渝瞟了一眼沈休文,微笑道:“请问司业对‘天有异象,宁入沉手’这话有什么看法?” 此话一出,广业堂内气氛一时凝滞,针落可闻。沈休文看向端木渝,嘴角微微翘起,眉头轻轻一挑。 李思明却是依然带着和蔼的笑容,摸了摸下巴,和缓地道:“这话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下官是觉得,此话无根无据,来源可疑,十分荒谬。” 他看向众人,目光在沈休文身上停了停,继续道:“我与司天监太史令也讨论过,这‘天有异象’,司天监并未监测到。这‘宁入沉手’,更是可笑。根据星相,我大宁国朝稳固,绵延五百年方有大劫,如今我朝才不过一百多年,离更迭之危远着呢。” 虽然确实有迹象预示再过个二十年,大宁会有变动,但那并不是颠覆性的,他们也就先按下此事不提了。 至于沈家,据他的相术观察,沈家父子三人都没有帝王之相,沈茂同之后,沈休文运势最强,是必能做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而据太史令的推算,他们的命宫也并不在紫薇,沈休文更是属于辅助保护帝星的重要之人。 这些他们都已经一一向皇上秘密禀明。皇上心中已然有数。 众人听罢,心里都松了口气。即使有谋反的嫌疑是在沈家,可一旦国家动荡起来,他们大体上也得不着什么好。 李思明望着端木渝道:“小王爷,皇上也认同下官等的看法,不知你还有什么疑惑?” 端木渝忙摆手道:“没有了!多谢司业解答。” 他起先听着还奇怪,怎么这李思明如此言之凿凿的,毫不怯畏谈及此事,原来是皇上早有定论了。 其他人也是恍然大悟。沈休文对皇帝则多了一份感激。在他养伤之际,还分出精力处理此事。虽然为了朝廷稳定,这也是皇帝该做的,但确实受益的有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沈家。 李思明便对端木渝笑道:“那下官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云宗清不禁走到沈休文身旁,高兴地道:“被我说中了,沈休文,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休文笑笑道:“是,谢你吉言,宗清。” 其余人也都撤去心中那道无形的屏障,跟沈休文复又亲近谈笑起来。 到了下午,正是沈休文在国子学的书艺课。报名的人除了甲斋众人,还有其他上舍生三个,内舍生六个,外舍生十二个,竟是挤不下一间教室,最后经过国子学管理层的讨论,将授课地点改在了大成殿内,让沈休文提前享受到了大师级别的待遇。 沈休文在现代参加过万人以上阅兵活动,在千人以上面前做过演讲,对于这样人数的讲课,还真丝毫没有紧张感。因为事先了解过了报名人数,所以他也准备了充足的字帖发放给众人。 众人拿着他的字帖,心中对他的书法功力由衷产生了佩服之情,对他创新的书体更是越看越觉得不错,令人赞叹。 沈休文微笑开场道:“欢迎诸位来此与我共同学习领略书法的艺术。书艺水平的高低,说深一点,关乎国家的强盛与否,说远一点,则维系文明的延续。书艺若被荒弃,则将无以为国。我在此深切期望,诸位能在学习中有所收获,将大宁的书艺发扬光大,流传推广。” 他一番话说得振聋发聩,激起不少人练习书法的热情。 一堂课流畅地上下来,沈休文不仅让甲斋众人对他佩服至极,也收获了不少其他学子的敬重喜爱。 “沈休文,我的哥,你收不收我当小弟啊?”云宗清看着好不容易才散开的学子,对沈休文夸张道,“我怕再过段日子,我就挤不到你面前说话了!” 沈休文失笑:“宗清,你我是同斋同学,何须说什么收不收。何况,你年纪小,我虚长你几岁,本就是有长幼之别。” 云宗清看看他,笑着点头道:“对对对,哥,你就是我的沈哥,今后我再不问了,嘿嘿。” 旁边杨和鸣无奈地拍了一下他的头,又对沈休文笑道:“休文,今后你算是我的老师了,有事尽管吩咐。” 云宗清哇了一声道:“杨哥,没看出来,你这比我还狠,直接降到弟子身份上去了!我甘拜下风!” 沈休文听后忙道:“杨大哥,这我当不起。” 杨和鸣微笑道:“今日听你一堂课,颇有些感悟收获。休文,你这老师当得可以,我真的认,你也不必谦虚。” 旁边走来李恕,上下打量了下沈休文,随后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肩头道:“我的书艺先生,你肚子货不少啊。以前我真是走眼了,抱歉,抱歉!”他对真正有学识有本事的人,绝对服气。 沈休文身形未动,笑道:“能得你李大公子夸赞,我也甚为荣幸。” 李恕微微扬起脖子,作出自傲状,道:“荣幸就对了,我李恕这辈子还只夸过两个人呢,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彦卿。” 提到谢彦卿,谢彦卿垂了下眸掩下有些复杂的心思,复又抬眼笑着走到他们身旁。 “要不,大家一起去庆祝一下休文开课顺利?”他提议道。 云宗清首先应道:“好啊,好啊!我赞成!” 旁边几人也都应和,沈休文道:“如此,那就还是由我做东吧,今日请大家去吃全鱼宴。” 端木渝凑过来笑道:“这个可以有啊!我也去!” 众人都没有意见,纷纷表示要继续吃大户。 不料,刚走出国子学,就发现有巡捕张贴告示,即日起实行宵禁,何时结束另行通知。 沈休文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出什么事了?! 宫里皇帝还好吧?! 第75章 祈福平安 众人匆忙各自返家。沈休文怀着忧心, 也回到沈府。 “山叔,知道为什么宵禁吗?”他问道。 沈山摇头道:“下午宫里的消息还没递出来。” 沈休文皱眉点头道:“什么时候有信了就来告诉我。” 沈山道:“是, 二公子。” 沈休文想了想道:“咱们家的人最近在外走动小心些。” 他通过隐门向那些关注他行踪动向的人家传信, 说起来是有那么点只许自家放火不许别人点灯的意思,不过这样的事其实是各凭本事, 并无对错之分。他敢放话, 是他能做到。他们沈家的人若是被抓,自然也认栽。 沈休文想起傅静闻之事,又让大管家查一查看他背后可有什么隐情。 沈山一一应下,便告退了。沈休文则走到乐武堂。 沈川接过他换下的外衫, 对他道:“公子,您本来不是要去看那张公子吗?我今个帮您打听到点他的消息。” 沈休文换上睡衣,闻言看他道:“什么消息?” 沈川禀告道:“张公子他上月骑马撞到了王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王巽,两人因此结识。张公子一可能为赔罪, 二大概是为了面子,在对方面前夸下海口,要请那王二公子在泰华楼吃到厌为止。” 沈休文失笑:“是这样啊。” 沈川吐槽道:“就张公子他家里给的那点月钱,不是小的看不起他,上泰华楼那根本不够花!要不是以前他跟着公子您的时候, 省下无数零花钱, 小的估计他都请不起人家吃一两顿的。” 沈休文摆了下手道:“这个不要瞎猜。” 沈川撇撇嘴道:“公子您就是好心,还让他借您的光在泰华楼少花了一大笔钱。这自从您从行宫回来后, 他除了投张帖子, 就没上门找过您, 枉费您从前一直把他当朋友!” 沈休文笑着道:“张东洺人还可以,那天若没有他的小刀,还不定怎么样呢。你以后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许乱说别人。” 朋友间往来是相互的,他之前本来没想费心继续这段属于原身的友谊,拒绝了他的邀帖。张东洺也就不理会他了,不像有些人那样硬想往他身边凑,反而显得有点骨气。 那天,别人都慌张逃命了,只有他看到他没有武器,将小刀扔了给他。他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没经过什么大事,那时脸色煞白,可见也是害怕得紧,但还是躲在墙角,助了他一臂之力。 沈休文觉得这孩子已经不错了,值得继续来往。 沈川嘟囔道:“可是,他也只是给了您一把小刀吧,又没有亲自上手帮您。”要知道公子以前可帮他打过不少回架呢。 沈休文正色道:“沈川,人心不足蛇吞象,没人是欠着我们的,小恩也是恩,何况这也不算小了。他做到了他本可以不做的,这就值得感激了。” 沈川咬咬唇,应道:“是,公子,我记下了。” 其实他觉得不少人是欠着公子的啊。但是看到沈休文不悦,他也不敢再说了。公子心地好,从来施恩不求报,他作为公子随从也不能总是太计较了。 沈川暗道,现在他家公子厉害,也不稀罕那些。 宫里一夜无信,直到次日清晨,沈山来告诉沈休文,昨个下午皇上突然昏迷,直到四更时分才醒转过来。宵禁的命令则是顾相国和其它大臣紧急商议后决定的。 沈休文蹙眉道:“皇上伤情恶化了?” 难道他最担心的细菌感染还是发生了? 沈山摇头道:“这个不知道具体情况,眼下只有顾相国和大公主能进皇上寝宫。” 沈休文想了想,终究放不下心,决定进宫求见看看。他让沈川去国子学请会儿假,自己直接去了皇宫。 宫里果然戒备森严,不过他拿着皇帝给的腰牌倒没人不让他进去。直到到了皇帝寝宫前,侍卫又多了一重,他才被拦了下来。 “沈侍卫稍等,我这就替你去禀报一声。”侍卫副统领笑着道。 沈休文忙道了谢等着。不一会,李内侍出来迎他。 “您来了。方才皇上和大公主还念叨您呢。” 沈休文笑了,问道:“皇上今天好点了吗?” 李内侍微不可查地迅速摇了下头,口中道:“皇上好多了。” 沈休文脚步顿了顿,随后加快走进了内殿。 “休文参见皇上。”他行礼道。 “平身。休文,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皇帝端木镕却是看着精神不错,靠在床头正要喝药。让他起来后,就把药一饮而尽。 沈休文起来,也不隐瞒,对他笑道:“我担心您,所以过来了。” 大公主端木福接过药碗,看着他道:“沈休文,我刚和父皇说,你要是知道父皇不肯听话好好吃药,肯定也得劝他呢。” 沈休文闻言意外,看向皇上道:“您之前不肯喝药?是为什么呀?这可不行的。” 端木镕能看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并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又想到太史令和李思明对沈休文的论断,心中对他更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宽容。且见他与自己说话,便如同对待亲近家人,觉得十分受用。 端木镕微笑道:“福儿夸张了,朕这不是全喝了嘛。” 端木福瞪他一眼道:“您也就才这么好好地喝下一碗。” 她万没想到她父皇竟是个怕吃药的人。老御医知道皇上的小毛病,特意偷偷嘱咐她。她才发现她父皇真的是只拿起药碗装个样子就当自己喝过了。 若不是昨天突然昏倒,今天还不肯在她再三啰嗦催促下喝药呢。 沈休文问道:“皇上是怕药苦?有没有问御医,能不能制成药丸服用?” 端木福道:“御医说了,这药需要发散,最好直接喝。” 沈休文想了想道:“皇上要实在不喜欢,我觉得还是请御医院制成药丸比较好。” 他倒是不觉得皇帝矫情。药谁都不喜欢吃,有些人特别不能忍受也是正常的。从利于病人痊愈角度来讲,在允许的条件下,尽量为伤病患创造愉悦的康复条件是可以的。汤剂不成,就换一换,作为皇帝,这点要求也不过分。 端木福抿抿嘴道:“我再问问看吧。父皇真是就像小孩子一样。” 沈休文看看皇帝,笑道:“我倒觉得无论是诊治伤口,还是刚才喝药,皇上都很果断痛快,特别英勇。” 端木镕听着他俩谈论,老脸微烫,轻咳了一声道:“你俩不用操心了,朕好好吃药便是。” 端木福闻言开心地抱住他的手臂道:“父皇金口玉言,福儿这就放心了。” 沈休文也高兴道:“如此皇上定会很快痊愈的。” 端木镕欣慰一笑,对他道:“你这看过朕了,就快回去上学吧。” 沈休文也不问其他事,点头道:“是,那您好好休养,休文告退。” 端木福轻轻拉拉她父皇的手,道:“父皇,您歇一会儿,我想去送他一下。” 端木镕失笑道:“行行,你去吧。朕这也没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下午再来吧。” 端木福应下了,与沈休文一起出了内殿。 沈休文看着她掩嘴打了小小一个哈欠,道:“昨晚没睡吧。别送我了,快回去吧。” 端木福深吸口气,摇头道:“没事的,我想和你说会话。” 沈休文问道:“皇上昨天怎么了,还好吗?” 端木福目中泛起一丝忧虑,道:“父皇昨天发烧昏倒了,御医说问题不大,但是可能需要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以前的状态。” 沈休文安慰道:“问题不大就是万幸,你别太担心。” “嗯,”端木福对他笑了笑,又道,“沈休文,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父皇早日康复,其他都不想了。” 沈休文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端木福沉默了下,道:“沈休文,父皇本来还答应下月带我去凤凰山大福寺祈福的,眼下看来是肯定不能成行了。你能替我去一趟吗?帮我求个平安符回来。” 沈休文应道:“好,我会尽快去一趟。” 那凤凰山在京城百里地之外,不算太远。那山上的大福寺是座千年古寺,颇为历代皇室看重,据说还有宗室之人在那出家的。 “那就拜托了!”端木福向他福身道。 沈休文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郑重地给他行礼,忙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放心,大公主,我定诚心诚意替你求回来。” 第76章 拜访旧友 沈休文辞别端木福后, 思忖道,正好明日休沐, 索性他下午就出城, 到明天傍晚约莫也能回来了。 他回转去了宫内侍卫处,跟侍卫统领请假。统领见今日别的大臣都还被皇帝拒之门外, 只沈休文顺顺当当就得了召见, 因此对他更是态度客气,立时就准了。 沈休文离开皇宫,吩咐了沈泉去平安坊,路上顺便买了点礼品。 张东洺同原身一样不爱学习, 并没有上官学,只请了夫子上门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沈休文这次也是临时起意,没有提前知会, 倒是不知他此刻在不在家。 只是他这人不爱欠人情,不亲自向人家道个谢,心里就会记挂着,所以宁可可能空跑一趟,还是趁着有点功夫, 过去看看。 张府守门老仆接过沈休文递来的名帖, 看了看,忙恭敬对他道:“您稍等!我家公子在呢, 老奴这就去通禀一声!” 沈休文微笑点头, 等在门房。不一会, 张东洺就飞奔而至。 张东洺酷似其爹,才十四岁就已经人高马大,嘴上也冒出密密一层绒毛,看上去反而比沈休文要年纪大上一些。 他跑到沈休文面前喘了口气,憨笑道:“休文,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道:“如果你是来找我还钱的,我现在,我现在没有,没有钱……” 他一时声音弱了下去,语气也有些结巴。 “不过,我会,我会还清的,我,我都记下账了。” 沈休文失笑,摇头道:“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是来向你道谢。” 无论在原身,还是在他心里,借钱那是小事。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只要不是故意套他的钱,凡是救急救难的情况他都不会拒绝。 张东洺看他递过来那把自己的小刀,却更加羞愧了。 “休文,对不起,我,我没能上前帮忙。” 他本以为自己胆子挺大的,没想到遇到那场面腿就不由自主地发软。这两天想着,沈休文好久不曾理睬他了,自己又欠了他那么多钱,也没上去揍人,这回肯定要被他瞧不起了,以后真的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心里十分难受。 沈休文往前递了递小刀,笑道:“这是你父亲送给你的吧,快收好,上次可多亏了它!” 他引开话题道:“你不请我进家喝杯茶水?我这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你父母可在家?我去拜见一下。” 张东洺默默接过小刀,又对他道:“我失礼了,快请进。我爹去城外军营了,我娘在家。” 沈休文道:“那我去见见伯母吧。” 张东洺忙吩咐人去母亲那里传话,回头见沈休文还去车上拿了礼物下来,道:“休文,你带这些做什么,快快放回车上吧!” 沈休文把东西递给张家小厮,对他道:“你既然喊我一声休文,就依然当我是朋友。我拿点东西,你就不要啰嗦了。” 张东洺闻言眼眶一热,竟说不出话来。原来在休文心里,他还是他的朋友! 沈休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走,顺便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吧。” 张东洺点头,引着他进了大门,忽然顿下脚步,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那个,休文,我家简陋,你随便瞧一眼就好了。” 沈休文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你家挺好啊,这是两进的院子?听我祖母说,我们老家只有几间平房呢。我爹刚来京城时,住的也是这样的宅子。” 张东洺笑,答道:“是三进的,我爹去年买下后头的房子,给扩了一进,我和弟弟就住那。” 两人闲聊起来。沈休文得知他家人口简单,除了仆从,也就张父张母和两兄弟。他见了张母,被热情招待,直到中午吃了午饭才离开。 沈休文之前答应过要去看云宗清与太学学子的论辩,所以只请了半天假。从张家出来,就马不停蹄又到国子学。 在逢九日,国子学和太学两大官学的学子上午都以自学为主,下午则可参与论辩。 云宗清见他进了甲斋,有些激动道:“哥,我这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沈休文微笑道:“之前说好了,我能来肯定来。” 云宗清嘿嘿一笑道:“一时间我信心都大增了。” 沈休文含笑给他鼓劲道:“努力!我信你可以的!” 甲斋众人也都跟着说了几句激励云宗清的话。 端木渝忽然开口问沈休文道:“沈兄,你上午这是跑哪去了?” 沈休文对上他的探究目光,也不隐晦,直接轻轻一笑道:“我去看看皇上。” 众人都知道昨晚宵禁乃是因为宫中有事,但具体情况怎么样,也只能暗自揣测,听到沈休文直接就进宫去了,不免都有些感慨。 他沈休文,如今真是让人望尘莫及了啊。旁的大臣都见不着皇上,偏他轻松就进宫了。 刑部尚书之子顾南周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见着皇上了?皇上——他现在可好?” 众人目光都聚集在沈休文身上,等着他回答。 沈休文微微一笑,点头道:“皇上挺好的。”虽说身体虚弱,但退了烧醒来,确实让人放心不少。 顾南周顿了顿,笑道:“天佑我皇,如此真是太好了!” 众人也是附和了几句。 沈休文问云宗清道:“准备得如何了?” 云宗清扬扬手中的书册,笑道:“今个看我把那边辩个落花流水的!” 说了会话,也就快到论辩的时间。甲斋众人一起移步广场,替云宗清助威。此时两大官学有七八成学子都过来观战。云宗清见对方上了高台,便理理衣摆,也昂首挺胸走到台上。 沈休文见有位学官出来主持论辩,先是高声宣布了当日论题,又让他们各自阐述了自己的立场观点,再进行双方的自由辩论。 这次的论题是辩,国子学内的大成殿经过数次重修,陆续更换了所有的建筑材料,甚至挂的匾额也是重新书写的,那它还是原来的大成殿吗? 太学学子认为不是,云宗清则认为是。 不是者认为,除了名字,大殿的构成已经全部换新,自然不是原先的大成殿。 云宗清主张,现在的大成殿自然还是原来的大成殿,譬如大宁立国以来万象更新,国力日盛,难道大宁就不再是大宁了? 沈休文暗道,这题就他而言,倒也可以换成,现代的他,和现在的他,哪个是原来的他。他换了身体,可他依然还觉得是原来的自己,因为他的意识和思想并没有变。 不过这题本来就是悖论,存在定义上的模糊。两者立场不同,站的角度不同,一个从物质结构出发,一个是注重概念定义,都有自己的道理。 以他的理解,就此题而论,从时空连续上来说,大成殿尽管一直在更新部件,但它一直作为整体存在于世上,所以,现在的大成殿确实是原来的大成殿。那些被更换下来的原材料,即使重新造起一座大殿,也只能称为复制品。 杨和鸣在旁问他道:“休文,你觉得这题该怎么看,宗清能赢吗?” 沈休文便把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又道:“我看这次宗清稳赢。” 周围在暗暗关注沈休文的,听着听着都认同了他的观点,对他又是一阵服气。 果然到最后,如沈休文所推断,太学学子败下了阵来,云宗清胜了。 因着打算在锁城门前出发去凤凰山,沈休文向云宗清祝贺后,便先行离开了。 第77章 城门风波 大管家沈山听闻二公子要独自出城到大福寺求符, 本想劝阻,但目光对上沈休文, 立时知道如今的小主人虽然不再那么莽撞但自有主见, 便立刻安排了四个有武力的家仆相随。 沈休文道:“山叔,我去去就来, 不用这些人。” 在他想法里, 其实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不过在古代,所谓独自出行,那常常是忽略了服侍主人的仆从的,实则大都身边跟着家人。沈山让他带四个, 已是最精简的了。 沈山道:“二公子,您这是第一次自个出城,咱们家最近又被人盯得紧,行事还是小心为上。四个家仆骑术不错, 又都是战场上历练过的老手,不耽误您的行程。” 皇帝遇刺才没两天,又有人故意泼沈家污水。沈休文人在京城还好,到了外头去,确实安全上有可能出问题。 沈休文不是一意孤行不听劝的人, 想了想道:“那行吧。我打算快马连夜赶去, 明天就回来,这一路又没有贼寇之流, 山叔您不必过于担心。” 沈山点头道:“好, 公子早去早回, 一路顺风。” 乐武堂内沈川给沈休文打点好简单的行囊,沮丧道:“公子,小的没用,不能跟着您去。”他不太会骑马,公子又打算快去快回,这次是肯定不能带着他了。 沈休文拍拍他的肩道:“怎么没用,我不是有任务交给你吗?这也很重要,你好好完成,回来我有赏。” 沈川重重点头应道:“是,公子!小的保准您回来前,把事给办妥!” 时已傍晚,沈休文便抓紧时间带着四个家仆到了东城门。 那天皇帝遇刺,下令封锁城门,直到昨日全城搜捕结束后,才解除了禁令。但是对出入京城的人员检查还是相当严格,都要一一查验身份,故而沈休文到时,城门边还排着长龙。 因着沈休文并不想高调出行,所以并没有带着人直接骑马招摇过市,只是先坐了自家马车到的城门,打算到城外别庄再换成健马。 沈休文想着这也不算紧急事件,没必要用特权先行通行,便令家仆赶着车排队等候。他也是第一次到东城门来,就跳下车随意看了看周围环境。 忽然,城门处传来一阵喧哗,他转眼望去,原来是有马车后头叠放的两个书箱坠翻在地。其中一箱箱盖被撞开,里面的书籍散落一地。 “你这无礼小人!你插队不成!竟把我家马车的绑绳割断了!”一少年人对着一中年胖子,红着脸气愤道,“太过分了!你给我们整理好!” 中年胖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谁插队!你说谁呢!你自己绳子断了,居然敢冤枉我!我看你才是无礼小人!” “你!你颠倒黑白!”少年人紧捏拳头,恨不得上去打他。 此时他家的小马车里传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少年人听到,急得也顾不得那人,忙问道:“先生,您还好吗?我们马上就快进城了!” 马车里传出一道虚弱苍老的声音:“祺儿,别跟此人争执了,快把书收捡起来。” 少年闻言面上有点委屈,立刻道:“是,先生。” 他恨恨瞪了那人一眼,弯腰去收拾那散落的书籍。 中年胖子也凶恶地回瞪一眼,还故意踩在脚边的书本上不挪开,又对一旁兵卒道:“我就不用检查了吧,你们都认识我的!” 那兵卒有些谦卑地笑道:“俞爷,没法子,这两天上头要求的严,还请您谅解!我很快就查好了,绝对不耽误您!” 中年胖子不耐烦地道:“那麻溜的,快点!” 兵卒忙道:“好,好。” 旁边那少年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还是听他家先生的话,小心翼翼地把书上的灰土掸掉,再一本本叠放马车边沿。 沈休文见旁的官兵视若无睹,周围百姓也只是围观,不由皱了眉头,走了过去。 没等他走近,那中年胖子检查完了,居然又一抬手,把少年辛苦捡起来的书册掀在地上。 “你!混蛋!”少年恨得什么也顾不得就扑了过去。 没想到那中年胖子有点功夫,竟一脚打算踹飞少年。 沈休文快步向前一冲,直接把他的腿先踢歪了方向,随后抓住少年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中年胖子哎呦一声,捂着腿,凶恶地看向沈休文。 “哪个小子敢踢我!知道你俞爷是谁吗?!” 沈休文理都不理他,捡起地上被他踩过的那本书,轻轻掸掸灰,放到少年手中。 他安慰道:“还好,书皮没破。” 少年楞楞地看着他,等沈休文看了看断绳又开始捡拾其它书本,他才回过神来,抬袖擦去眼角的湿润,连忙道:“多谢这位兄长!多谢了!” 中年胖子缓过劲来,抬脚就想踢半蹲在地的沈休文后腰。没等碰到沈休文的衣服,就被沈休文回手抓住脚裸,重重一拽,将他拉翻在地。 沈家其中两个家仆此时也已经赶过来,见主子给力,都不用他们帮忙,于是都去帮着少年收拾地上的书了。 此时守城兵卒上前喝道:“城门口不许打架闹事!你是谁,出城进城?拿路引出来!”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要办路引,正打算拿出自己的侍卫腰牌来,发现自己刚在家换衣服时,随手摘下来放在床上,给忘记带上了。 他眉头一皱,打算先说明,然后派个家仆回去取。 那兵卒察言观色,哼笑道:“没凭证,跑城门这来凑什么热闹!当心抓你到牢里反省几天!” 中年胖子扶着腰站了起来,更嚷嚷道:“抓住他!这小子动手伤人!我定要他好看!” 沈休文轻轻斜了他一眼。 中年胖子打了个激灵,心中暗道,不好,自己这回不是走眼惹着贵人了吧?!他这突然迸发的威势,哪怕是在他远房堂弟身上也没见过! 他仔细打量沈休文,见他面如美玉,目若朗星,身着一身玄色暗纹长袍,乍眼看挺普通的衣服,仔细瞧却知道那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有的料子。 中年胖子顿时后背有冷汗渗出,不敢继续叫嚣了。 那兵卒眼力不够,平日只见过权贵家的家仆,并未接触过大宁上层人物,就想着讨好下镇国公的亲戚,便道:“拿不出路引,还出手伤人,你确实可疑!” 沈休文面如表情地看着他,平静道:“难道凭此你想抓人?” 兵卒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一时弱了声调道:“怎么不能抓,抓来问问不行啊。” 沈家两个家仆帮着少年收起书,正在重新绑书箱,见状,其中一人立刻走到沈休文身边,从怀中拿出一份路引给他。 沈休文打开看了看,便递给那兵卒:“手续有了,还有问题吗?” 兵卒看到上头是保国公府的印鉴,一时就结巴了,道:“原来,原来,是,是二公子要出——出城啊。您,您,您就是二公子?您,我,我,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沈休文哼笑了一声道:“这点我看出来了。” 他倒也不继续责难他,说了一句就又将路引递给了家仆。 中年胖子见兵卒态度大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也没继续生事。 沈休文对他就没那么轻易放过,微笑道:“那绳子断口整齐,明显是你故意割的。你不说赔偿,陪个不是是起码的吧?” 少年在沈家家仆的帮助下绑完书箱,走到沈休文身边道:“对!他必须道歉!” 中年胖子眼神又凶恶起来,只是一对上沈休文的目光,不免有些犯怵。 正有些僵持之际,沈川一路追过来,给沈休文送来落下的腰牌和宫里的信件。 “公子,这是皇上让您带给住持大师的。”他解释道。 此话一出,中年胖子忙冲着他鞠了一躬道:“冒犯了!抱歉!抱歉!”说着他竟就觑着个人群缝隙挤过去,以跟他体重并不相符的速度,一溜烟跑掉了。 兵卒面色都白了,听到皇上一词差点跪伏在地。 那少年却是好奇道:“兄长是何身份,跟皇上很熟吗?” 沈休文收好信件,对他微笑道:“还可以吧。我有事,先走了啊。” 他也不再多耽搁,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少年没有问到对方身份,十分失落。随后他看到沈川并没有跟着离开,忙想追过去再问,却被兵卒拦了下来。 “你的路引凭证呢?没有别想进城!” 少年转头怒视他,从马车中拿出一份明黄色的诏书来。 “是皇上请我们先生来的!现在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兵卒跪下接过诏书一看,连声道:“可以!可以!程先生请进城!” 少年收起诏书,没好气地问兵卒:“那谁,告诉我,刚才帮我的人是谁?” 兵卒忙恭敬道:“回小公子,那位是沈大将军的二子沈休文,沈二公子。” “沈休文,沈二公子。”少年嘀咕了一遍,抿嘴对兵卒道,“谢谢了。” 兵卒连道不用不用,听到马车里隐约传出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还给指点了最近医馆的地址。 少年匆忙再次道谢后,立刻跳上马车,朝医馆赶去。 第78章 讨论婚期 皇宫内, 皇帝端木镕其他几个子女都不约而同地在傍晚再次求见父皇。 李内侍禀报后,静候皇帝作出指示。 端木镕此时仍躺在床上休养, 听到后, 目光不由落在眼前的大女儿身上。 端木福正替他轻轻按压腿部,刚刚手微微顿了顿。 他躺着不能轻易移动, 全身时有麻痹的感觉。端木福瞧出他不舒服, 问了御医后就直接自己不时地帮他捶捶压压,顺顺经脉,缓解他的难受。 端木镕既感动女儿的孝顺,又心疼她, 怕她小小年纪累着了,吩咐让宫女来。 不过端木福却不肯,坚持她在的时候由她来。 “福儿。”端木镕喊了一声,有些踌躇。 他是知道自己这女儿与她外面的兄妹关系并不太好, 其中有两个不成器的还坑骗过她。若是换做他,那也会在心中从此对他们时刻保持警惕,哪怕他们有血脉上的联系,也只能最多在面上保持和睦。 他从不要求也不奢望自己的儿女们能相亲相爱地一直友好相处,但是, 却也不想看到他们在他眼前失和计较, 将争斗公开化。他还活着,这些人最好就都乖乖的。 只是, 现在他对福儿有几分父爱, 就有几分惭愧。他能将福儿与其他子女区别开来, 想给她更多的宠爱,更好的未来,但其他那些毕竟也是他的后代,真要不管的话,并不妥当。 “父皇,怎么了?”端木福仿佛没有察觉她父皇内心的复杂,一脸真诚地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端木镕摆摆手,带着点试探问道:“福儿,你看要不要让你的兄弟和妹妹们进殿来?” 端木福甜甜一笑道:“父皇想的话,就让他们进来啊。”即使被父皇察觉她的小心眼,她也不想给他们说好话。 端木镕看了她一会,吩咐李内侍道:“让他们明个上午来吧。” “是,皇上。” 端木福面色不变,按完腿,给皇帝掖好被子。 端木镕温和道:“累不累?你也回去休息吧。” 端木福摇摇头,起身站了起来,活动起自己的手脚。 过了会,她扭头问道:“父皇,你和母后一起去过大福寺吗?” 方才侍卫统领来当值时,顺嘴给她父皇说了沈休文请假去凤凰山的事。她没想到沈休文如此行动迅速,这么快就去替她求符了,心里挺高兴的。 她父皇想了想就口述了句话,让她写好,派人给送去,让沈休文带给住持。 那句话,也不过两个字,“甚念”。 端木福在心底重复了数遍,总觉得那不是她父皇想念住持的意思。因为她父皇说出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种特别的悲伤,让她的心也沉甸甸的,一时不忍发问触及背后的情由。 端木镕闻言,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捂在了自己胸口处,闭眼沉默了。 “父皇?”端木福走到他身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又喊了一声。 端木镕深吸一口气,感觉伤口痛意加深,蓦地睁开眼,正对上大女儿明亮清澈的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皇后幼时的模样。 “父皇,”端木福拉住他的手,关心道,“伤口很疼吗?” 端木镕微微点了点头。是啊,很疼,好久他都没这么清晰地疼过了。 端木福忙对大总管道:“快去叫御医。” 端木镕抬手轻轻一摆,道:“朕喝口水就好。” 大总管转了脚步,立刻给送来一杯热茶。端木福接过手,吹吹杯沿,用嘴轻抿了口水,将杯子凑到她父皇嘴边,小小地喂了一口。 端木镕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闭眼假寐了。端木福也不再问他,只静静地坐着,没有马上离开。 过了会,端木镕忽然喟叹道:“当年,朕和你母后就是在大福寺定情的。” 端木福有些茫然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眨眨眼抿抿唇,问道:“父皇,那,那你让沈休文带去的那封信,其实是给母后的?” 端木镕道:“是啊,那儿有朕为你母后点的长明灯。” 端木福沉默了下,道:”父皇,等你完全好了,你带我去一趟好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此事,本来对去大福寺并不是那么在乎,可现在听到这话,就非常想去一趟。 端木镕目光慈祥地看她,微微笑道:“好。” 他顿了下,又道:“朕看沈休文确实不错,堪配福儿。福儿你自己有没有改主意?” 端木福想起沈休文之前曾对她说过的话,心里还真生了一股纠结。但是,她可不愿这么退缩。 沈休文是她的。这是她已然生根的念头,绝不会轻易动摇。 她摇摇头,直接问道:“父皇,你打算何时赐婚?” 端木镕思忖了下道:“等朕的寿辰过后吧,你觉得如何?” 那时京城也该消停了,正适合福儿的喜事定下来。 不过,在这之前,那些人既然敢谋划刺杀他,就要付出最大的代价。希望他们的鲜血够染红京城,让天下知道所有谋逆者的下场。 端木镕的眼神一时冰冷无情,攥紧拳头捶在床沿上。 端木福感到她父皇陡然升腾的怒意,有种想要跪拜下来的冲动。 她蹲到端木镕床前,轻轻把小手放在他的拳头上,关切道:“父皇,你怎么了?” 端木镕感受到女儿手心的一点暖意和柔软,忙收敛起暴烈的情绪,露出一点笑意道:“别怕,父皇只是在想有的人该早点解决的。福儿,父皇告诉你,若有人曾触动你的底线,别管他是不是你的血亲,千万不要心软。这样的人,伤了你一次,还能再伤你第二次。” 端木福疑惑道:“父皇,谁以前惹您了?” 她歪了脑袋又问道:“那人跟这次的刺杀也有关系吗?” 端木镕凝视着她,犹豫了下,决定向女儿透露些往事。毕竟她年纪小小,还太过天真,虽说已经有了长进,但本质善良,跟她母后一般内心柔软,很有可能再被亲近的人蒙骗伤害。 端木镕自然不知道他大女儿如今其实能辨人心,察明谁对她好,谁对她有恶意。这世间最难懂的人心,在她已然不是最大的问题。 “福儿,不是朕为自己开脱,当年父皇本想与你母后双宿双栖,相携白首。你母后多年未孕,朕并不着急,且打算将来传位皇弟。没想到,正是朕最信任的同胞皇弟,设计让朕在众人面前损了谢家嫡女的清白,不得不纳入宫中。朕与你母后从此离了心,多有争执。朕后来一气之下,与贤妃有了你大皇兄,以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令你母后最后郁郁而终。” 端木镕的脸上露出感伤。他从没和人说起这些事,跟女儿一提,倒是心里有了更多感悟。当年他有太多处置不当的地方了。只是如今想明白了,也已经没有用了。 端木福默默听着,过了会道:“父皇说的是被发配西南封地、不得回京的九王爷吗?” 她又皱眉道:“他现在居然勾结外族?” 端木镕目中闪过一丝悲痛。就算他当年处分他严厉了些,可他自己的同胞弟弟能有一天联合外族刺杀他,还是让他分外伤心。这些年他真是纵容出了他的野心。 “不提他了,”端木镕叹了口气,看向她微微笑道,“你还没告诉父皇,在寿辰后定婚,怎么样?” 端木福把此事放进心里,回他一个羞涩的笑道:“可以啊,父皇。” 第79章 大师预言 沈休文在别庄换上快马, 连夜去往凤凰山。四更时分,就到了山脉脚下。 四位随行家仆本以为小主人吃不得什么苦, 没想到沈休文骑着马沉默急行, 那气势颇有几分大将军的豪迈无畏。 上山的道需要步行。沈休文留了两位家仆看管马匹,带着另两个踏上了通往大福寺的一千八百石阶山道。经过这曲折起伏的山道后, 便能见到大福寺的山门。 寺庙山门一般为中间一大门, 两侧开小门,又称“三门”,象征“三解脱门”,即中间“空门”、东侧“无相门”、西侧“无作门”。 大福寺的巍峨山门可供十二三人并行, 此时天才蒙蒙亮,已有不少人跪伏在此,准备通过山门后,一路磕叩一百零八级石阶, 跪拜到大殿前。 沈休文虽然并没有如此想法,但看着这些虔诚向前的人,却也不免有些感慨。 不知他们所求为何,有这般毅力,若是能用到自己生活中, 应该也能有所得到吧。 沈休文绕过放生池, 迈步到了大殿门前,有知客僧出来招呼他。他一开始并未表明身份, 只道要求见住持, 表示有信交托。 知客僧客气道:“施主, 弘法大师正在闭关中,恕不能待客。” 沈休文知道有些出家人是会时不时闭关静修,倒也理解。他自己见不见住持,其实无所谓。不过手头的信却是皇帝亲自指明要给住持的,却不能敷衍了事。 沈休文便对知客僧表明了自己身份,低声将信的主人说给他听。 知客僧脸上微微一愕,忙道:“沈施主请随我来。” 大福寺占地宽广,大殿巍峨。沈休文便跟着他一路沿着斜廊和飞廊,经过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照堂、经楼、戒坛和高台等,转到了东面的方丈院。 “沈施主请稍等,我去通禀一声。” 沈休文点头静立,随意打量了下四周。 “沈施主,住持请您入内稍候,”不一会,知客僧便出来道,“另外两位施主请止步。” 沈休文便迈过院门,进了方丈院。知客僧在他身后将门又轻轻合拢。 方丈院并不大,院中栽有一棵挺拔葱郁的柏树,目测树龄已有数百年。正房上悬挂“方丈”描金匾额,在淡淡的晨光中十分醒目。房内似有一点烛光,隐隐约约。 沈休文正想上前,便见一只苍白消瘦的手推门而出,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红色袈裟的老和尚,显然就是本在闭关中的大福寺住持弘法大师。 弘法大师身形高大,瘦若枯骨,然而面容祥和,神态可亲,一对白色浓眉长至眼角下,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他冲沈休文微微笑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合掌和蔼道:“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沈休文躬身道:“在下沈休文,见过住持。” 他正要从怀中拿出皇帝的信来,却被弘法大师示意所阻止。 “施主,你先随我来。”他抬手请道。 沈休文心中有些疑惑,跟着弘法大师来到东厢房边上一扇小门前。弘法大师摸索出一把钥匙打开。两人经过一条窄窄的甬道,拐弯穿过碑林,来到了一处僻静却又建筑精美的殿宇。 “住持,这里是?”沈休文问道。 弘法大师道:“此处是我寺的祖师堂。” 他说完,进殿朝着供奉的大福寺开山之祖合掌施礼道:“弟子弘法,今日等到异客,特来见过祖师。” 沈休文抬头瞧着上头那挺普通的高僧金像,听得心头直犯嘀咕。 是他敏感,还是住持真有神通,能看出来他是这个时空里特殊的存在? 弘法大师也不要求他参拜,只对温和笑道:“施主,请在此稍等老衲片刻,老衲去取一物出来。” 沈休文忙道:“住持请便,我不着急。” 弘法大师对他一施礼,便转到金像后身去了。 沈休文只听到有啪塔吱嘎的声音响起,似是老和尚在打开金像内藏的机关。他不由心道,住持真是对他放心得很,这种应该是属于寺院机密的情况,应该让他回避才对吧? 过了会,弘法大师拿着块绢布走了出来。 沈休文定睛一看,那精致的绢布上似乎是写了些字。 弘法大师递给他道:“施主,这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应该是给你的,你拿去看一看吧。” 沈休文站在殿门边上,对着晨光,展开绢布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话。 独回异世做异客,长留此间福相伴。 沈休文心头一震,怔楞住了。 良久,他才艰难道:“住持,你确定这是给我的?” 弘法大师念了声佛,答道:“正是,施主心如明镜,当不必老衲多言。” 沈休文其实是迷茫了一会,随后失笑道:“如此,我便认下吧。” 他又问道:“请教住持,先皇后留下此物有何用意,大师您又怎么认出我是那异客的?” 弘法大师目光慈祥,看着他道:“不瞒施主,老衲也说不出缘由,只心头有一点灵光,偶可知非常之人。先皇后是一个,施主你又是一个。先皇后的用意,老衲不敢妄断,施主自行揣摩为好。” 沈休文差点没话可说。老和尚确实不是一般人,但想从他那问个究竟,看来是白费功夫。 先皇后留下的话,字面意思其实挺直白。只是,她为何会在几年前就知道他会来,可能会和她女儿成婚?这位穿越前辈难不成前世是个神棍? 沈休文心头有些囧。这些问题他也找不着正主来回答,只能自己瞎猜。 不过他不是爱纠结的人,明知没有答案,想一想也就放下了。神秘的力量都把他弄得死而复生了,又出一个搞预言的先皇后,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反正,如今他活着,顾好眼前的生活,尽量把握将来的命运,才是最重要的。 他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娶端木福为妻,因此对“长留此间福相伴”这话,便也没有那么抵触,觉得被强行干涉了他的婚姻。退一步讲,他就算没有决定娶大公主,也可以把那“福”看作是福气、福运。反正老和尚也说了,怎么揣摩随他。 沈休文道:“多谢住持指点。休文再问一句,皇上他,可知先皇后的事?” 弘法大师微微笑着摇了下头,道:“先皇后自有主张,老衲不是多嘴之人。” 沈休文将皇帝的信拿了出来,道:“这是皇上给您的。” 弘法大师这次接了过来,拿着信封走到金像前面,直接将它置于案上一盏长明灯上引燃,及至烧为灰烬。 沈休文惊讶道:“您是不用看一眼,就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弘法大师又念了一声佛,笑道:“非也。此乃皇上寄与先皇后的,老衲自然无需拆看。” 沈休文视线落在那盏长明灯上,心道,原来如此。老和尚做得这么熟练,向来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寄信来了。 他有点同情皇帝。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去所爱,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总是痛苦的。 弘法大师此时轻轻一叹道:“娑婆世界,一切皆苦。” 他又转过话锋问道:“施主,你觉得世间之苦可否避免,能否化解?” 沈休文暗道,回答这样的问题,不该是老和尚你的专长嘛,怎么反倒问我。 他想了想道:“有的不可避,有的可化解。” 弘法大师温和道:“施主可否具体言之?” 沈休文微笑道:“住持您这是在考我,有何用意?” 他觉得老和尚是话里有话,他倒是可以长篇大论,把世间苦从人的身心之苦,到自然界之苦,再到社会之苦,一一分析讨论一番。但是,有些空口之言,其实说了没用,自己努力践行就可以了。 老和尚虽不是寻常人物,但他也无意为博他的好感,刻意表现。 而且,他现在其实是有点赶时间啊,打算在今天京城城门关上前回去的。 弘法大师合掌道:“施主无需介怀,老衲只是好奇。老衲直觉,施主你大慈大悲,将来定能福泽天下。” 沈休文懵了下,道:“住持言重,休文惶恐。” 老和尚这顶高帽扔过来,他感觉接的沉手。所谓大慈大悲,不就是予一切众生乐,拔一切众生苦吗?他莫不是当他是入世菩萨吧? 他虽有意将来改善大宁的某些方面,可真的能否做到,还是个未知数。 弘法大师慈祥笑道:“老衲相信施主。” 第80章 归途遇险 沈休文将先皇后留下的绢布递还给弘法大师。 “住持, 此物于我无用,”他略有迟疑道, “还是由寺里收着吧?” 弘法大师问道:“施主确定不要了?” 沈休文点点头道:“那话我记住了, 这绢布随住持处置。” 弘法大师闻言便直接将绢布放在长明灯上面,打算烧为灰烬。 沈休文也不阻拦, 见火焰窜起复又恢复平静, 对他道:“住持,您这可有平安符?” 弘法大师顿了顿,从手上撸下自己相伴多年的佛珠,交给沈休文。 他微笑道:“老衲将此交给施主, 可送所需之人。那平安符,到前面大殿一求也便有的。” 沈休文忙躬身谢过。两人随后返回方丈院。沈休文辞别住持出来。在知客僧的引导下,他顺利在大雄宝殿中求得平安符在手。 他本非信徒,所以这平安符, 与其说,代表的是,来自佛祖的祝福和对神秘力量的诉求,倒不如说,其内装的都是, 他沈休文自己对受赠者的祝福。 沈休文心道, 这也算是一种信念吧。再有来自大福寺的加持,或许真的能起点作用, 起码能安慰到大公主和皇帝吧。 伴随着大福寺内嗡、嗡地一声声晨钟响起, 沈休文踏着黎明的露水, 带着家仆下山返京。 此时,方丈院内弘法大师端坐在蒲团上,再次进入苦修闭关之中。他有预感,待到下次再见那位沈施主,大宁大可能气象一新。 沈休文回程骑马较夜间慢了许多,一是官道上多了不少往来旅客,二是时间上稍稍有供他们休息的余地。 这样一路行来,到了午间,他们离京城只不过三十里地了。他见前头路边有个茶棚,便领着家仆下马休息片刻,吃些干粮。 沈休文刚喝下一口热乎乎的茶水,感觉胸口熨帖之际,却忽然见从棚后窜过来一群蒙面人。 沈休文暗咒一声,瞅着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刺客,从靴中抽出一柄匕首站起身来。四位家仆也立刻形成护卫之态,将他围在中间。 沈休文见茶棚其他人惊慌喊叫,怕误伤了无辜,便急声吩咐家仆道:“我们到外头去!” 他环顾默数,来的共有十个劲装蒙面之人。尽管不知道四位家仆的实力,但感觉应对起来还是有些把握的。而且,万幸,大概是离京城近了,不好携带大的兵器,对方也只是拿着匕首或短剑。 沈休文自己先直接一脚重重踹在一个冲上来的刺客命根处,将对方踢得疼痛难忍,直接掉落手上匕首,翻滚在地。他又一手揪住另一个刺客的后颈衣领,另一手拳头大力猛地击中对方的太阳穴,将他打蒙在地。 其他刺客和沈家家仆都被他利落的身手惊讶得像是被点中穴位,停止了瞬间。 等反应过来,两方迅速厮打在一起。在沈休文的带动下,一群人都离开了茶棚,在官道上你来我往。 沈休文面无表情,一付佛来斩佛、魔来斩魔的无畏架势,浑身散发出一种锋利的气质。他的攻击手法简单粗暴,却特别地有用,令围攻他的刺客胆寒不已。 怎么回事?!这沈茂同的二儿子不是听说傻愣无用吗,怎么会这么厉害! 不过片刻,沈休文身边就又躺下两个刺客。四个家仆也打倒了两个,剩下四个刺客眼见不好,就有了退走的打算。 沈休文冷笑一声,暗道,想跑,那可没那么容易。 以五对四更是轻松,很快余下四个也都躺在了地上。 沈休文蹲下身,扯下刺客的面巾,仔细一看,面容与大宁人略有不同,脖子处有青红色鸟文身。 又是西幺族。 三个家仆去将散躺在地的蒙面刺客都一一拎到路边,解下他们的腰带缚住手,扔在一起。另一名家仆则去四周查看其他的线索。 沈休文将脚下的这个也绑好手,正要起身,便听背后有马蹄声奔驰而至。 “小心!”有女子清脆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休文抬眼就见有一支箭劲射而来,他忙侧身往地上后仰避让。 此时也有一根长鞭呼啸抽来,直接卷住了那箭尾。又听女子啊一声惊呼,因用力不稳,被暗箭的惯性一带,身体一歪,便要掉落马背。 沈休文扭头看到,迅速就地一滚,伸手去接。女子一下就重重落在他的上身,一时趴伏不动了。 沈休文眼见女子的马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落下,急忙抱住人往旁边翻动了两下。女子的闷吭一声,又倒抽了口气。 此时家仆已然上前帮忙。一人控住了马,一人跑去追查射箭之人,另一人去扶沈休文。 沈休文自己站起身来,看向地上女子,不由惊讶了一下。 这不是俞家的女孩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俞云? 他看向她的马,仔细一瞧,果然是先前曾见过的那匹皇帝赏赐的御马。 沈休文正打算去扶起俞家女孩,就听后面两道声音传来。 “小姐!你没事吧?!”一健壮的女婢直接扑到俞云身边。 “俞云!你又多管闲事!”这是俞峤恼怒地赶过来吼道,“这下出事了吧!” 沈休文在旁道:“俞世子,还是先看一下令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俞峤转头一看是他,脸上突地扭曲了一下,眼中冒火道:“居然是你!沈休文!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沈休文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好声好气解释道:“你姐助我挡开暗箭时不慎跌落马背,我接住了她,你别太担心,应该没有大问题。” 俞峤阴着脸道:“什么叫应该没有大问题?!我告诉你,沈休文,这问题大了!” 此时俞云缓过劲来,在婢女的搀扶下已经站了起来,忙道:“我没事!峤弟,你别冲人家喊。” 俞峤转过头看了看她一身狼狈,火大道:“你这叫没事?!我告诉你,俞云,你给我闭嘴!” 俞云皱眉看着他,微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对他出声再说什么。 沈休文温和问她道:“俞小姐可有受伤,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俞云摇摇头道:“我没事,沈二公子。” 她又有些羞愧道:“抱歉,没帮上什么忙,倒让你受惊了。”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就知道自己那一鞭子是多此一举了。 沈休文忙道:“没有,没有!俞小姐仗义出手相救,我心中感激!” 俞峤在旁气急败坏道:“俞云你听没听到我说什么吗?!我说你闭嘴!你跟他聊什么!” 他又对沈休文道:“沈休文,你给我等着,咱们回京后算账!” 俞峤冲着婢女喝道:“快扶大小姐去我马车上坐!” 说完,他自己又狠狠瞪了沈休文一眼,转身捡起俞云的长鞭,走向俞家马队,看到旁边一堆躺地的刺客,嘀咕了一句道:“真是王八命大,这么多人都弄不死他!” 沈休文去捡起那支没射中的箭,仔细一瞧,神情顿时凝重。 又是一支袖箭,和射中皇帝的一样,看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81章 回京面圣 “有发现吗?”沈休文问赶到他身边的家仆道。 家仆们俱是惭愧摇头。 追查射箭之人的道:“回二公子, 那人应是在茶棚后身的树上偷袭您的。我赶过去,已经看不到人影, 也找不到痕迹, 对方的隐匿功夫相当高明。” 沈休文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茶棚,暗道, 十个外族人从千里之外的西南跑来藏在此处偷袭, 若说没有大宁人帮助,鬼都不信。 他直觉,那暗箭背后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大宁内部对皇帝和沈家有图谋的人。 会是谁呢?沈休文觉得自己有时间必要好好研究一番大宁的各个势力。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眼那堆刺客, 道:“得带这些人回京,我去问俞家借辆马车,你们看好他们。” 他们一行只有五匹马,这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要想很快赶回京城,也只能去找俞峤商量一下。 “是,二公子。”家仆忙应下。 沈休文走去茶棚旁边树桩解开自己的马,一跃而上,朝俞家的车队赶去。 俞峤正在冷眼看着婢女给俞云擦伤的手掌上药, 就听车厢外响起沈休文讨厌的声音。 “俞世子, 我有事与你相商,可否出来一谈?” 俞峤头侧向车壁轻哼了一声, 安坐在车中, 就是不应话。 沈休文有礼地连问两遍, 就知道这俞世子并非没有听到,而是故意的。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俞云在车中道:“沈二公子,不知你有何事,可是要帮忙?” 沈休文忙道:“俞小姐,能否借你家一辆马车予我?我需要带那些刺客回京交给皇上处置。” “可以。我这就吩咐下人腾空一辆出来。”俞云爽快应道。 俞峤顿时怒气冲冲道:“不借!”最好那沈休文一直被困在道上,管他去死! 俞云无奈地看着他,压低声道:“峤弟,此事咱们必须得帮,那些刺客看着像外族人,恐怕与皇上遇刺的事也脱不开干系。就算为了姑姑,我们也得给沈二公子搭把手。” 俞峤瞪了她一眼,道:“不用你教!你别说话了!” 说完,他面色不善地钻出车厢,站在车夫旁,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休文。 “你想借我家马车?”他轻蔑道。 沈休文心知他这是要刁难,眉头一挑,微笑道:“是的,俞世子。” 俞峤见他一付不卑不亢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你这也是求人的态度?告诉你,想借马车可以,不过呢,你得先下马给本世子鞠个躬认真求一求!” “峤弟!”俞云不赞同地声音传出。 俞峤冲车厢吼道:“俞云你闭嘴!” 他这一激动,声一大,把马匹微微吓得挪动了下脚步。 俞峤一个没站稳,身体晃了晃,差点栽下马车。险险抓住车厢上沿后,他立刻又朝车夫吼了两句。 沈休文看着他暴躁的样子,暗道,这熊孩子真是得有人治治才行。 俞峤自觉在沈休文面前出了糗,心中更是郁闷,对他放话道:“你还求不求?!不求赶紧滚!” 沈休文失笑看着他,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侍卫腰牌出示道:“俞世子,我有皇令在身,现在向你家征用一辆马车。你可以选择不提供,但回京后还请麻烦你亲自向皇上说明理由。” “你!”俞峤气红了脸,咬牙切齿道,“沈休文,你厉害,你真是好样的!” 沈休文微笑看着他不说话,目光像在看一个调皮捣蛋不懂事的孩子。 俞峤心中一阵烦躁,对车旁的俞家人吼道:“给这位沈大人弄辆马车!人家可是有皇令在身!” 说完,他也不看沈休文,又钻回了车厢。 沈休文轻轻一笑,又正色真心诚意地对着车厢道:“多谢俞世子,多谢俞小姐。”若没有遇到俞家车队,他确实是有点难办的。 从俞家车队回来,沈休文和家仆一起将刺客们都弄进车内,启程返回京城。 因着遇险,家仆们在剩下的路上都十分警惕,却见他们家的二公子神态轻松,显然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着实有几分大将军的豪迈气势。再一回想他之前干劲利落的身手,他们倒是为那些被二公子弄倒的刺客念了一句佛。 有的伤就算是好了,也是一辈子的阴影啊。 有了马车,他们紧赶慢赶,将将在城门下钥前到了京城。沈休文马不停蹄直接去了皇宫,很快获准面见皇帝。 端木镕比昨日看着气色要好上两分,正听端木福给他念大臣上奏的折子。 他见沈休文风尘仆仆的,身上袍子颇为皱皱巴巴,笑着开玩笑道:“怎么都没回家换身衣服,这是等着朕治你个仪容不整的罪吗?” 沈家父子俩还真是性子相似,急起来就忘了打理自己。 沈休文低头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真忘了这一茬,请皇上恕罪。”古代人讲究,这算是挺失礼的行为。 端木福却瞧着他头发上似有什么东西,捏着折子走到他跟前细瞅,却是一根枯草。 她伸出左手去拿那枯草,边关心道:“你出什么事了?这是在地上打滚玩了吗?” 沈休文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仍是站着不动,由着她的手触碰自己的头发,又回答道:“路上遇上几个西幺族的,打了一场。” 端木福在发丝间拣出那根枯草,闻言一惊,又仔细打量他上下。 “我没受伤。”沈休文微笑道。 端木镕皱眉道:“休文,你将事情经过仔细说给朕听。”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他便将路上遇到的险况客观叙述了一遍,简单提了下遇到俞家车队的事。 “人还在?”端木镕沉着脸道。 沈休文点点头道:“就在宫外俞家马车上,我让家仆先看管着。” 端木镕示意大总管去接手,又对他道:“你福大命大,幸好这次没事。最近你还是得小心注意些,平日多带几个仆从,等朕收拾了这帮子无法无天的。” 沈休文心中一暖,应道:“多谢皇上关心,我会的。” 端木福走回皇帝身边,拉住他的手心道:“父皇,你可得好好惩治那些坏人。” 端木镕拍拍她的手背,轻点了下头道:“确实该好好惩治。” 沈休文又从怀中掏出佛珠和平安符,献上道:“皇上,大公主担心您,又一时不能亲自去大福寺求符,我行动方便些,就替她求了来,请您收下这份孝心。” 端木镕闻言有些意味深长地瞧了女儿一眼。 端木福脸微红,目光一转,有些惊讶地转移话题道:“这佛珠谁的啊?”看起来年头已经很久了。 端木镕从沈休文手中接过来看了看道:“应是弘法大师的吧。” 沈休文解释道:“皇上说的没错,正是住持的。我问他要平安符,他没有,就把这个给我了。符则是我从大殿求来的。” 端木镕笑道:“大师倒对你另眼相看。这串佛珠他可用了有三四十年了。” 沈休文想了想,回道:“可能是大师知道我是为皇上求的,才给的。” 端木镕微微一笑道:“朕就收下你和福儿的心意了。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休文于是告退,习惯性地在殿外等了一步。果然端木福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他一笑道:“沈休文,我送你。” 沈休文也回之一笑道:“好。” 第82章 收下静闻 端木福走到他身边, 与他一道往外走。 一时间,斜晖照双影, 秋风拂宫墙, 两人也没说话,只默默并肩而行。 忽然, 端木福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语气轻快道:“沈休文,我以后都不和你说谢了哦。” 沈休文目光柔和,笑道:“好,本来就不用的。” 端木福眨眨眼又道:“不过, 我想和你说,我心里很开心。” 沈休文微笑道:“开心就好。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尽力达成的。” 端木福低头一笑,抿嘴道:“沈休文, 我觉得你像很好很好的兄长呢,做你的妹妹肯定很幸福。” 沈休文瞥了她一眼,笑道:“大公主喊我哥哥的话,也可以的啊。” 端木福顿了顿,眯眼笑道:“嗯, 好啊, 那就还像上次一样叫你吧,休文哥哥。” 沈休文眼中带笑, 轻点了下头 端木福又道:“休文哥哥, 出宫后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虽然沈休文把遇险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但她心里却有股后怕,比之她父皇遇刺时也不差多少。若不是沈休文厉害,凭他五个对十个,极可能会很危险。 端木福暗道,如果沈休文也出了事,她这辈子定让那西幺族的国家不复存在! 也不知父皇能不能抓住那个暗箭伤人的混蛋?这次打算谋害沈休文的,会不会也是那九王爷在背后搞鬼?父皇会怎么处置他呢? 沈休文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笑道:“放心,我这么厉害,肯定会的。” 端木福举起肉乎乎的小手,弯起小指道:“拉钩?” 沈休文没想到这童谣在大宁也有,笑了一声道:“好!” 两人小指相拉相勾,大拇指翻起相碰,同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休文感受到小女孩对他安危的重视,心中暖意洋洋,见宫门就在不远,便叮嘱她道:“大公主照顾皇上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晚上安心睡觉,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不会有事的。” 这才几日小女孩脸上的婴儿肥就消减了不少,看着叫人心疼。 端木福乖巧又甜甜地道:“好,我会的,休文哥哥。” 沈休文莫名觉得有丝满足。他略过这点小小的异样,微笑道:“我走了,回见。” “回见。”端木福对他摇摇手。 沈休文也跟她摆了下手,往前走去。 端木福突然又追上来,红着脸道:“休文哥哥,我忘说了,父皇寿辰快到了,你可要好好准备哦。” 沈休文楞了下道:“好,我知道了。” 端木福盯着他的表情,心道,大傻瓜,不知道他回去后会不会明白她的意思。 沈休文一开始还真没做什么联想,回到沈府,听完沈川的汇报,又洗漱用饭,直到躺在床上后,才觉出点味道来。 皇帝的寿辰他早就知道了,怎么大公主还特意提醒他这件事,难道? 他想起大公主当时小脸羞红的样子,心道,该不会是皇上已经答应他的请求,决定到时候给他赐婚了吧? 因着连夜奔波,沈休文想了想此事就陷入了梦乡。 第二日早上他照常去国子学,中午休息时间又带着沈泉出门,去学府街上那家以芸豆卷出名的小吃店。 不过到了后,他没有进拥挤的堂内找座,而是直接拐到店面侧面的小门前,敲了敲门。 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赶来开门,迅速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您可是沈家二公子?” 沈休文点头道:“你家主人在吗?” 中年妇人忙道:“在的,公子快请进!” 她领着沈休文一路经过小天井,走上厨房旁边的楼梯。楼上的人闻声出来,站在楼梯口恭迎沈休文。 “静闻见过东家。” 沈休文脚步一顿,看着他道:“叫我休文就好。” 他其实还没有决定要正式收他做手下,只是昨晚不仅听了沈川收集来的信息,还收到了这傅静闻自己递到沈府的一封信。 信中,傅静闻将自己的家庭信息和个人情况一一详细告知,又约了他到自己的私产一见。 沈休文有点被他的诚意打动。少年虽然只有十五,却已经很有执行自己决定的行动力了。 傅静闻等他上了楼,伸手请他到厢房,嘿嘿一笑道:“东家,要不在外头我还是喊你先生或是公子?” 沈休文迈进素净的房内,边走到放置好了点心的茶桌前坐下,边道:“其它称呼都行,就是别喊东家。傅静闻,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需要你奉我为主。就像你叫我一声先生,因为我好歹是你的书艺老师,帮你一把没什么的。” 傅静闻脸上黯然了一下,瞬间又打起精神,在沈休文的示意下坐到他对面,笑着道:“先生,可我需要不只是帮一把啊!” 沈休文见他笑得有些凄然,心中一软。 “傅静闻,俗话说,树无根不长,人无志不立。你在太学众学子中才学拔尖,再努力大半年就能参加吏部招考,何必投到我门下呢?我可以跟你说,我未来几年都没有去参与朝政的想法,并不能给你太多助力。” 傅静闻闻言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酸涩,深吸口气才又抬头道:“先生,我也坦白相告,我需要借您的名头,借沈家的威势,一直去震慑我家里那些人。光靠我自己努力,要走到足够高的位置上,需要的时间太长太长了。”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我怕,我怕我母亲等不了。没有我给她撑腰,她会很快被磋磨死的。” 傅静闻话落轻声哭泣不止。他好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能让母亲好好活着,他愿意做任何牺牲。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傅静闻对他母亲的孝心,让沈休文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禁也感伤不已。 沈休文叹了一声道:“好吧,从此以后你就算我的人了。放心,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助你正式入仕。” 傅静闻闻言立马跪拜在沈休文跟前,擦去眼泪道:“静闻叩谢先生!” 沈休文忙扶了他起来道:“你家那边,若是需要我可以出面。但是我也事先跟你说好,今后希望你不要借沈家之势做过分之事。如果污了我家的名,你的未来也不用期待了。” 傅静闻认真道:“先生放心!静闻若对不起您,对不起沈家,立马自个了断!” 沈休文一惊,没想到他还有这气性。 他拍拍傅静闻的肩膀道:“这话过了,我可不要看到那样的局面。走到那一步,我们岂不是都输了?你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努力,将来定有你青云直上的日子。” 傅静闻眼眶一湿,点头道:“是,先生。” 沈休文让他坐下说话,两人闲聊了一会。中年妇人送来一桌饭菜,他们一起吃完后就起身回官学。 到了国子学门口,沈休文与傅静闻分别,正要进去,就听沈川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个令他惊愕的消息。 “公子,宫里有信,镇国公早上进宫请求给您和他家大小姐赐婚呢。” 第83章 公主有气 沈休文没想到俞家会这么做。 这是哪里的自信, 觉得皇帝会同意这桩婚事呢? 难不成,就因为昨天他和俞云有过一点接触? 俞峤说要算账, 是这么个算法?把他姐姐嫁给他? 这样的做法, 他也是服了。 沈休文一阵惊奇震愕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淡定。 猜都不用猜, 此事肯定是不成的, 皇帝定然不会不顾他的意愿同意镇国公的请求。 沈休文走进崇道院,视线朝俞峤所在的内舍甲斋瞥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想起看过的俞家资料,那熊孩子是对大公主有意思的?这是听说他和大公主要定下婚约, 所以把异母姐姐推出来,想来个一举两得? 就他那个对自家姐姐的恶劣态度,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荒唐事。 俞家女孩亲爹不亲,继母不爱, 摊上个弟弟又是这样的,也是倒霉。 沈休文微有些同情,不过也仅止于此。 回到甲斋教室,他扫了一圈,发现人又少了两个。除了最近经常缺席的罗朋和多罗木王子, 还有请病假的长宁侯世子李锐青, 上午还在的太傅之孙林润德和九王爷世子端木湑也不见了人影。 这两人交好,向来形影不离, 虽然身份显贵, 平日却十分低调。尤其那端木湑更是沉默寡言, 跟同为宗室的端木渝一比,简直像个隐形人似的。 云宗清待他落座后,探过身来轻声道:“沈哥,你中午没在,错过了一场大戏啊!” 沈休文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云宗清手挡在嘴边,凑近他道:“林润德他中午和端木湑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湑小王爷还砸了一个砚台呢,说什么既然你不信我,我俩就如同此砚吧,两人闹可僵了。你猜后来怎么着?” “然后,他俩就各自赌气回去了?”沈休文漫不经心地道。 云宗清的语气却十分兴奋紧张地道:“不是,是他们都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他低了一度声音又道:“听说来的是神秘的鹰卫呢!” 沈休文拿起书册的手一顿,问道:“真是这样?” 云宗清用力点了下头,道:“我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问问杨哥。”他下巴转向杨和鸣那边指了指。 沈休文微笑安抚道:“我信你,只是觉得这事奇怪。” 被鹰卫带走,这是要去协助调查什么?最近也就皇帝遇袭的事吧。 沈休文心中疑惑,也没多说什么。 下午国子学放了学,他回到府中,得知皇帝让他明日中午进宫一趟。 到了次日午间,沈休文便去了皇宫。 大总管面色严肃地从内殿出来,看到他才有了一丝笑容,低声对他道:“皇上在忙,公子劝着点。” 沈休文点点头,走了进去。 此时里面端木福并不在,只有皇帝自己靠在榻上,亲自看折子。 沈休文上前行了礼,担忧道:“皇上,您别累着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皇帝虽然没被射伤到骨头,但肩头经络却是被损伤了好几条,肌腱也断裂了两根。任凭古代的金疮药再有特效,这没缝针的情况下,要长好,定然要好好休养才行。 严格来说,皇帝就该躺在床上起码七八天不能乱动。可皇帝服用了古代特效药,稍有好转就开始活动了,这样真不利于恢复。 端木镕正好看完一个折子,朝旁边茶几上扔下,捏了捏鼻梁,打算起身道:“休文啊,你不明白的。” 沈休文心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对于大权在握的皇帝来说,日理万机是常态,确实很难有休息的机会。 他忙上前搀扶,问道:“皇上,大公主怎么不在您身边?” 端木镕缓缓走到床边,打算平躺休息一会。他嘴角带出点笑意道:“她呀,生你的气,不想看到你就避开了。” 沈休文一脸囧道:“皇上,大公主生我的气做什么?” 端木镕笑看着他道:“怎么你自己不知道?” 沈休文糊涂了一会,猛地想起中午听到的消息,不由脱口道:“是因为俞云的事吗?” 端木镕在他帮助下躺好,闻言却挑眉道:“看来你和那俞家的小姑娘是真有事?” 沈休文忙道:“没有,没有!” 他有点无奈地将昨天跟俞家姐弟的一点交集仔细讲了一遍,又道:“皇上,我向您求娶公主,怎么还会去跟别的女孩有牵扯。” 端木镕眯眼道:“好,此事朕清楚了。你可知道,镇国公都向朕来恳求,让你和俞家小姑娘成亲了?” 沈休文跪在床边,望着他道:“皇上,您可不能答应他啊!” 端木镕打了个哈欠道:“你啊,是朕定下的女婿,旁人自然抢不去。好了,去看看福儿吧,别呆朕这儿了。” 沈休文露笑道:“谢皇上,那休文先告退了。” 端木镕轻轻拂动了下手指,很快疲累地睡着了。 沈休文走出内殿,在宫人的引领下,第一次来到了端木福的永华宫。永华宫在皇帝寝殿的左后侧不远处,跟后宫妃子所住的宫殿有个花园相隔。 沈休文到了正房门前,便被恭候已久的宫人请了进去。 端木福正在书房练字,听到宫人禀告,声音清冷道:“进来吧。” 沈休文眉头微挑,暗道,难不成还真生气了?他本以为是小女孩说笑的。 不过他刚走进房,就看到端木福冲他甜甜一笑,便又想,看来如他所料,并不是真有脾气了。 “休文见过大公主。”沈休文行礼道。 端木福挥手屏退宫人,走到他身边,上前自然地拉了他的手道:“休文哥哥,快来看看,我这写的字,跟你的像不像?” 沈休文闻言跟着她走到书桌旁,认真一看,有些意外道:“公主这是练了多久了?跟我的已有五六分神似了。” 他伸手去那练习纸,手中却一滞,原来端木福并未及时放开他的手。她反而另一手也抓了上来,高兴地道:“是吗?!我还以为只有一点点像呢!上次你在行宫写了字后,我有去找父皇要了张他摹写的,用来自己练。” 沈休文有点感动,用空着的左手竖起个大拇指赞道:“写得很好!” 端木福开心地晃动他的胳膊道:“那今天你写一张字帖留给我好不好?” “好啊,”沈休文被她感染了情绪,也兴致高涨道,“我这就给你写,然后你练一遍,我看看你的笔法。” 端木福点头道:“好,好!”她松开沈休文的手,亲自要取新的宣纸给铺上。 沈休文一起和她弄好,略一沉思,便蘸笔挥毫。不一会,一首关于秋天的词便书写完成。 端木福一直注视着他认真的脸,感觉她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沈休文虽然说过要把大公主当作未婚妻来看,但思想上实际仍是把端木福当小孩看待,此时便自觉进入了家教老师的角色,让端木福练习起来,随后犀利地指出了她的一些用笔小毛病。 他上手调整了端木福的执笔姿态和手势,偶尔还帮着一起握着笔,让她感受笔划的走向。 端木福也是一脸严肃,一一记下。若不是她还想和沈休文讨论下别的事,她真想再多学习一会。 “休文哥哥,我有事想请教你。”她放下笔道。 第84章 京城风云 端木福走到窗边小炕坐下, 招手让沈休文也过去。 沈休文随手将她用完的笔在笔洗里洗干净,挂在笔架上后, 走到她旁边坐下。 “是什么事?”他含笑问道。 端木福端坐着, 小脸神色有些凝重,对他道:“你知道我九叔的事吗?” 沈休文疑惑道:“你九叔?公主说的是九王爷?” 端木福点点头道:“对, 就是他, 我父皇唯一的同胞弟弟。” 沈休文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我只知道九王爷封地临近我爹的驻地,他人好像常年不在京城,倒是世子在国子学学习, 跟我同斋。” 他想起端木湑据传被鹰卫带走的事,不由问道:“公主,难道他和这次皇上遇险的事有牵连?” 端木福微微点了点头道:“听我父皇说,九叔当年设计了他, 致使我父母失和,所以被他赶去了封地,密令不许他进京,只让世子可以来回两地。” 沈休文沉吟道:“为了这,九王爷就要害了皇上, 还是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天?有点不太合情理啊。” 端木福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父皇还有事没和我说, 他怀疑九叔,应该是有依据的。”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 皇上必然心中有数。” 虽然都说皇家无亲情, 但依他看, 皇帝并不像是个对自己亲弟弟会无缘无故乱怀疑的人。 他看向端木福道:“公主,是想知道这里头的事?还是,有别的疑问?” 端木福摇了下头道:“陈年旧事,父皇不想提,我就不问了。” 她抬眸凝视着他,声音软软地问道:“休文哥哥,我只是在想,假如确认有兄弟姐妹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我该不该原谅他们呢?如果是你,你还会留着他们,让他们继续有伤害你的机会吗?” 沈休文心头微微一惊,对上她明亮幽深的大眼睛,神情不自觉变得有些严肃。 他感觉到这是大公主对他一次试探,仿佛想从他的答案里找到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看到他的态度。她现在好像有非常危险的想法,但似乎并不想瞒着他,只是稍稍带着点防备与不安。 他斟酌了下道:“公主,我觉得,有些事是可以原谅的,有些则不行,要看具体情况。留不留的问题,首先,我自己先要变得有主宰他们命运的实力,否则也谈不上我留不留他们的;其次,既然是曾发生过伤害,那我肯定会做一定的防备措施,不让教训重演。”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不赞成,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只出于防范,就先给别人定罪。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也不可有。” 端木福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沈休文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大公主她真的有听进去吗?她的思想观念,会因为他的几句话产生改变吗? 尽管大公主表现得天真单纯,但她应该是比他从前遇到过的所有小女孩都要心思复杂,善于掩饰。从最近宫中传出的消息来看,她已经很善于把握人心,也很有自己的主意。 他能感到自己是可以影响她的人,可这到底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沈休文理解她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变得可能有些腹黑,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失去本真,做个襟怀坦荡的人。 不过他其实也有点私心,毕竟以后他们会生活在一起,两人三观相近才能走得顺利长远。 大公主年纪尚小,他想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她靠近他的思想。 这么一想,沈休文就动了早点与她成亲的念头。正如他爹所说,娶回来放在沈家,应该是要比在宫中强上一些。 “公主,我们将八年之约改为五年怎么样?”他冲动道,“你愿意吗?” 端木福楞了下,疑惑道:“休文哥哥怎么突然想改了?” 沈休文面上微烫道:“只是忽然很想早点和你多相处。” 他心里有点惭愧,他这算不算动机不纯? 端木福听了羞红了脸,结巴道:“是,是这样,这样啊。” 沈休文怀疑小女孩有点误会他的意思,但是他也没法解释。 两人气氛尴尬了一会。空气似乎有点热。 沈休文轻咳了声道:“所以,你愿意吗?” 端木福正要点头,心思一转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休文哥哥,我,我现在就想着以后多陪陪父皇,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沈休文忙道:“好的,不着急。仍然八年也没关系的,我们成亲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以你的想法为准。” 端木福噗嗤一声笑道:“休文哥哥,这样吧,我会和父皇商量的。” 沈休文也笑了起来。 端木福看看滴漏,知道再耽搁下去,会影响沈休文下午上课,便道:“时间不早了,休文哥哥快去国子学吧。” 沈休文起身道:“那我走了,你留步,别送了。” 端木福应下,想了想又低声道:“父皇怕是很快要大大整治一番京城,你在宫外定要注意安全啊!” 沈休文神色一凝,点了点头。 从永华宫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到皇宫比往常更加肃穆寂静,仿佛它的主人正在凝聚力量,即将搅动大宁风云。 等他快马赶回国子学,正好是射艺课刚要开始的时候。这课是大课,上舍甲乙丙三斋一起的。然后沈休文随意一扫,就见俞峤站在了丙斋队伍里。他再仔细一瞧,倒是发现不止是他,乙丙两斋还有其它几个学子更换。 他随口问身边的李恕道:“上一旬有升级考试?” 李恕懒洋洋地靠在靶柱上,瞧了一眼那边道:“好像是吧。” 云宗清拉着杨和鸣走近他们,听见了,嬉笑道:“乙斋真是不争气啊!已经很久没有学子升入甲斋了。” 沈休文发现俞峤正瞪视着自己,他也不想跟对方较真,只随意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甲斋其他学子身上。 谢彦卿独自站在箭筒处,似在低头沉思。最近他与他只是简单点头招呼,再不复从前那般热情亲近。他和李恕之间也不知怎么回事,似乎疏远了不少。李锐青照例请假不在。多罗木和罗朋已是几天都不在了。端木渝和乙斋几个学子聊得热火朝天。顾南周和尚书嫡子们在一起说话,神情都十分严肃。 太傅之孙林润德也来了,他面色憔悴,抱臂仰望着天空,望去颇有点忧郁。沈休文莫名觉得他是在控制他的眼泪,有种悲伤的感觉。 九王爷世子端木湑则没有出现。沈休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依照古代的规则,如果端木湑他爹真的是谋刺皇帝甚至是路上袭击他的背后主使者,端木湑这辈子也算跟着完了。 他不同情罪犯。但是对于这样的罪犯亲属,还是为他感到难过。虽然相处的机会有限,但在他印象里,端木湑看起来有点清高却不自傲,不像是皇室小王爷,倒很有书生气质。 沈休文暗叹一声。随着射艺老师展开教学,他也认真同各位学子一起学习练习起来。不知不觉间,一堂课顺利结束。 临解散时,俞峤冲他扬起脖子,带着点意味深长又有些恶意地笑了笑。 沈休文看到了不由失笑。这熊孩子倒是挺忍得住了,居然没过来找茬。 难道,他真以为自己能做他沈休文的小舅子? 沈休文也不搭理他,和各位斋友告别后,就回了府中。 京城一夜平静,次日却是迎来了十多年来最血腥的一天。 第85章 刑场送行 自古叛国谋逆之人, 一旦查明,斩立决, 决不待时。 时秋风萧瑟, 天地肃杀。午后,京城的市曹口, 人山人海。 被围在当中的礼部尚书及其满门一百余口, 皆跪在刑场等待生命的终结。 这些人中,年老者面无人色地颓萎在地,年幼者或哭泣不已或口喊冤枉。几个妇人瞧见两个刽子各自手持砍刀进场,直接翻眼晕厥过去。 很快, 在监刑官向围观百姓宣读犯人罪名,颁下行刑令后,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瞬间流淌一地。从正午到黄昏, 人头一颗颗落地,惨叫一直未曾停止。差役们将一具具尸身扔上特制的箱车,一趟趟运往城外乱葬岗。往日让人艳羡的富贵男女,转眼成了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尚书本人被斩首后,头颅则被绑上长竿, 将高悬在城门示众。 沈川得了沈休文吩咐, 去看了一眼当时的情形,回去后腿一直时不时打哆嗦。他自小生长京城, 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惨况, 等沈休文放学上了马车, 对他回禀描述时,几乎讲个一句便要加上个“好可怕”。 待回禀完毕,沈川又疑惑道:“公子,那大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他这么大官了,还去勾结外族!把家人都害死了!他图什么?!” 沈休文听后神色凝重,只微微摇了摇头。 回到府中,沈休文和沈兰一道吃过午饭,简单关心了下这个妹妹的生活,便到了练武房打了一套拳。待到大汗淋淋,他才觉得那心头的难受好了许多。 沈山进来给他递上手巾,又道:“公子,听川儿说,您心情不好。” “山叔,”沈休文接过手巾擦了擦额汗,叹了一声又笑道,“我只是有点没想到皇上会下令杀这么多人。” 虽然知道皇帝很生气,后果就很严重,但他还是难免用现代人的想法来衡量,没有真正觉得此事会牵连到那么多的人命。 尤其,在得知明天兵部侍郎家也是满门问斩,他就感到心头十分压抑。 罗朋他爹做了勾结外族的事,那是罪有应得。但罗朋,虽然人是有点坏的样子,可毕竟远不至于到该死的地步。同学一场,没想到才几天,就看到他是这样的结局收场。 沈山却道:“公子,皇上仁慈,已经是开恩了。这样的罪责株连九族也是应该的,皇上却只诛杀辛尚书和罗侍郎的三族而已。” 沈休文手一顿。好吧,他无话可说了。 沈山劝道:“公子在外可千万别提此话,若是被认为同情逆贼就不好了。” 沈休文不禁又叹了一声道:“山叔放心,我不会的。” 沈山欣慰地看着他,又高兴地道:“公子,老奴刚收到消息,老爷他下月就要回京了!” 沈休文正打算走出练武房,闻言止步,惊讶道:“这么快,爹要回来了?” 沈山点头道:“老爷奉了皇命,要押送九王爷进京。过两天,他应该会给您来信告诉您的。” 沈休文顿时明白了。看来那次他爹来而复去,领着那密旨,可能就是要回去抓九王爷。 第二天,国子学甲斋内气氛也十分凝重。来的人基本上都会不由自主地去看一眼罗朋的座位。比起沈休文,他们与罗朋同斋的时间更长。尽管他一心一意跟着二皇子,在选上伴读后常常只偶尔来上上课,跟大家交情泛泛,但毕竟是也有过一起谈笑、一道论辩的时候。 正是自习时间,顾南周望了一眼屋外阴沉沉的天,突然站起身来,对沉默已久的众人道:“不若我们去送送他?” 云宗清惊呼道:“顾南周,你不要命了啊!” 顾南周皱眉道:“我信皇上不会怪罪的。”他之前还与罗朋争执过,回绝过他的请求。可要说起来,这里他和罗朋算是关系比较近的。坐在斋室里,想着他立马就丢掉性命,他心里实在不好过。 谢彦卿出声温言道:“南周,他家的罪责太深了,别人避之不及,你怎么还往前凑?令尊若是知道你的打算,想必也不会同意的。” 顾南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斋长,多谢你劝告,不过我决心已下。我就问问,你们有谁同去吗?” 斋内一片沉默。顾南周觉得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失落。他低头收拾东西,正打算自己独自去时,却听沈休文道:“我去。” 顾南周以前和沈休文不太对付,在沈休文大变样后,也与他关系一般。他真没想到,沈休文会站出来支持他,而且对方瞧着他的目光似还有点欣赏? 顾南周一时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很有点纠结。这沈休文,最近真是总让人感到意外。 照理说,他和罗朋的关系很差,不去送行很正常,可现在,他还是第一个站起来,决定和他一起去。 顾南周很清楚,这虽然是简单的送行,但正如谢彦卿所说,里面是有大风险的。他自己想去,是种冲动,也是他家家风使然,讲究为人清正磊落,行事随心随性。反正这在皇上那里也是很清楚的。 而沈家刚经过一阵谣言风波,就算沈休文据说很得皇上看重,也不宜做这样冒头的事。 “你?”他走到斋室前边,对着沈休文欲言欲止。 沈休文冲他淡淡一笑道:“走吧!” 顾南周闭上嘴,明白这位也是主意已定。 他俩正要出门,就见李恕也跟了上来。 不一会,云宗清拉着杨和鸣出来道:“沈哥,等等我们!” 沈休文回头看他们,微笑道:“好。” 杨和鸣走近也对他一笑道:“同去吧。人多不容易出事。” 沈休文点了点头。 顾南周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合着你们这是冲着沈休文的面子,而不是被他号召起来的啊! 一行人赶到市曹时,行刑已经开始了。那监刑官是刑部侍郎,看到这群权贵子弟过来,忙示意差役请到高台旁。 他下来问道:“公子爷们,你们怎么来了?快快回去!这等污秽之地,可不要脏了鞋。” 顾南周跟他比较熟,道:“我们想给罗家大公子罗朋送个行,您看方便不?” 刑部侍郎直摆手道:“不行不行,公子您就别难为我了,快走吧!” 此时沈休文看了一圈刑场,发现竟没有罗朋的身影。其他几人也发现,不禁都互看了一眼。 沈休文问刑部侍郎道:“罗朋不在受刑名单内吗?” 刑部侍郎不认识他,先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敢问您是哪家的公子?” 李恕替沈休文先回答了道:“这位是皇上亲封的男爵和御前行走,上柱国的二公子,沈休文。” 刑部侍郎听了忙恭敬道:“下官见过二公子。” 他犹豫了下,又凑到他们近前道:“你们要见的人,两天前就不见踪影了,咱们还在追拿他呢。” 沈休文等人都十分意外。一行人知道了答案,也不忍心多看那血淋淋的场面,便打道回国子学了。几个人都没把此事拿出来讨论,只在心里暗自疑惑。 沈休文放学回家,向沈山询问,倒是得知个消息。原来,就在前两天,罗朋和那多罗木王子都潜逃出了京城。 “大宁有人帮他们?”沈休文直觉问道。 沈山道:“也可能是沙蒙国埋在京城的暗线,这次被处决的礼部辛尚书据说他亲生母亲就有沙蒙国的血统。” 他有些忧心道:“依老奴看,沙蒙国狼子野心,将来与大宁必有一战。” 沈休文皱眉。这么看来,大宁一时竟是内忧外患吗? 而沈山转又充满信心道:“咱们皇上那么圣明,老爷也这么厉害,定不会叫他们阴谋得逞!” 沈休文想到他神出鬼没的爹和雷厉风行的皇帝,倒也放下不少心来。 他暗道,自己也该抓紧时间,努力学习这个时空的知识,将来能随时一展身手,亦为大宁尽一份力。 第86章 将军回京 人在努力时, 时间会过得很快。沈休文在沈府、官学和皇宫三点一线地来回,没多久就得知他爹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正是逢十当值的日子, 他人在宫中, 又听皇帝说亲自去城门迎接。 “皇上,您的伤还没好全……”沈休文忍不住想劝。 皇帝勤勉, 伤口刚一结疤, 就开始下床活动,不仅恢复了早朝,还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处理政务。 沈休文看他的气色比之当初在行宫时差了许多。原来他看着像是刚刚三十出头,现在说五十也不太夸张。他和大公主, 以及大总管等人,都是劝过皇帝的。但皇帝的意志并不是轻易会动摇的,照样天天忙碌不已。 端木镕笑着道:“放心,朕现在好多了。你爹替大宁又立下大功, 朕心里高兴,就想去迎迎他。” 端木福是天天到她父皇身边报到,在旁帮些小忙,和他说说话。这会替他将批好的折子合拢,再放到处理完的那一叠上。 她已是大体摸清她父皇的脾气了, 此时便道:“休文哥哥, 父皇自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必劝了。” 端木镕失笑, 手指点了点她, 道:“福儿, 这事你可没劝过朕啊?” 端木福小手交叉抱胸,看着他道:“知父莫若女嘛,我知道没用,当然不费口水啦。不过,父皇,到底答不答应带着我一起去呀?” 沈休文闻言,视线从端木福身上又移回皇帝脸上。 端木镕沉吟了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你也一道去吧!” 端木福高兴地立刻放下双手,扑到了皇帝膝头,眨着明亮纯澈的眼睛,开心笑着道:“父皇,我的好父皇,谢谢您!” 端木镕拍拍她的脑袋,笑道:“现在老实呆一边去吧。朕和休文还没说完话呢。” “好的,遵旨!”端木福立刻站了起来,站到一旁安静下来。 沈休文握拳挡在嘴前,低低笑了几声。 端木镕瞥了他一眼道:“休文,朕听说,你在太学捣鼓出用黑板教课?” 沈休文闻言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道:“是,皇上。来听课的学生多,有些理论上的东西我写在板子上让他们看,或者记下,会比较方便些。” 其实大宁的学堂里也有沙盘或者石板可供人反复书写,但是面向比较多的人时,黑板在教学上有巨大的优势。它擦写简便,而且只要挂在墙上,前后的人就都能看到。 沈休文的书艺课其实需要用到的时候倒是并不太多,毕竟板子和宣纸、粉笔和毛笔都大为不同。但是,他偶尔还是有要讲到些技巧上的理论,怕学子们听过忘了,干脆就弄出了黑板和粉笔。 端木镕饶有兴趣地问道:“那黑板怎么做成的,拿什么在上面写?” 沈休文便将黑板和粉笔的制作过程大体说了一遍,又道:“皇上,那制成粉笔的主料石灰,还有更多的用处,我在家写了份详细的说明,下次带来给您,您看看是不是可以让工部的人推广应用。” 端木镕沉吟道:“朕听着,这黑板粉笔也可以在学堂多用用。那什么石灰,你尽快呈上来吧,朕会仔细看的。”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 端木镕又道:“明个你爹押送汁辛国国主进城,你去跟祭酒说一声,好好组织一下,让两个官学的学子们也都去看一看。” “遵旨。”沈休文领命而去。 端木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对皇帝道:“父皇,休文哥哥好聪明呀。” 端木镕微笑道:“你的休文哥哥,人不笨,确实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 落水的奇遇,究竟会带给他沈休文,带给大宁多大的好处,现在看来,很是值得他期待啊。 端木福一时理解错了意思,面上有些微热。只是当她看到她父皇凝望外面时的目光后,心中敏锐地起了一点疑心。她父皇对沈休文态度上的特别,好像潜藏着别的深意。 她的休文哥哥,他的大福气,究竟是什么? 听说父皇召过司天监的人问过话,如今一想,那太史令定是说了休文哥哥的好话。 端木福心道,她定下的驸马将来会很了不起吧? 端木镕在女儿的帮忙下又批阅了几本折子,见大总管从外面进来,就让端木福去倒杯热茶来,自己侧耳听了大总管低声的禀报。 端木福从宫女那接过温茶走回,就见她父皇的神色一时竟十分黯然。 “父皇,您怎么了?”她轻声关心道。 端木镕微微挥了下手指示意她别问,随后阖眼静坐着不动,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这边沈休文先去了国子监将皇帝的旨意转达给国子祭酒,随后路上随便找了家小吃店用过午饭,又应张东洺的约,去张府看看他依照他的建议改造出来的轮椅。 “怎么样,我亲自做的,看着还不错吧?”张东洺兴奋地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沈休文笑着摇头,不过倒是上前仔细查看了木制轮椅的结构,对他道:“基本可以了,就是这里的扶手削圆滑些为好,省得撞疼了人。使用时座位上得放个软垫子,也能舒适些。” 张东洺点着头道:“好,我记下了!” 沈休文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厉害!” 张东洺不好意思道:“我就爱自己动手做东西,你别笑话我就成。我娘一直觉得我弄这个玩物丧志,没出息呢。” 沈休文笑道:“伯母知道你为了她做出这轮椅,定会为你一片孝心感动的,说不定以后也不唠叨你了。” 张东洺憨笑道:“希望如此吧。谢谢你了,休文!没有你的建议,我也做不出这个!” 前阵子他母亲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腿弄折了,只能躺在屋里。他知道母亲闷得慌,喜欢在院里走动,就萌生了这个想法,没想到跟沈休文写信随口一提,他竟给出了详细的建议,让他心中深为感动。 沈休文道:“咱们朋友,不说见外的话。好了,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啊。” 张东洺也知道沈大将军明天回京,忙点头道:“好,你快回吧!我明个也去拜迎你爹!” 沈休文跟他告辞,回到府中,差了沈川去沈山那问问情况。 沈川回来道:“公子,我爹说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老爷回来了。” 沈休文回到自己的停云院,在书房里准备递呈给皇帝的石灰制作使用说明。待清楚眷写了一份后,又和沈兰一道用了晚饭。 小姑娘知道父亲要回来了十分紧张害怕,让沈休文心中怜悯,便好生安抚了一顿。 送走沈兰,沈川惊奇地道:“公子,您怎么知道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啊?!真好听!” 沈休文含笑不语,心中却道,你家公子也就这点童话故事的存货,再要讲是没有的了。 回到书房,沈休文拿起准备在皇帝生日表演的魔术道具材料,精心制作了起来。 秋夜来得早,沈川进来点亮灯,对他道:“公子,明日老爷就回来了,您也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老爷见了您肯定欢喜。” 沈休文手顿了顿,笑道:“好吧,听你的。” 虽然他已经见过一回他现在的爹了,但是因为是在夜里,沈茂同又改变了面容,对他来说有点像做梦梦见似的,现在回想起来有点不太真实。 想到明天又要相见了,他心里还真是忍不住有几分激动。 第87章 金童玉女 大宁承明二十二年, 九月二十一,肃文帝端木镕率百官亲迎大将军沈茂同于南门口。 这日秋高气爽, 日丽风清, 压抑了大半月的京城民众再度活跃了起来,聚集在队伍会经过的大街两旁。 不少官员的女眷们也都早早定了茶楼酒店等的包厢, 等着一睹难得的盛大场面。尤其昨日又有两大官学的学子们也会列队参加的消息传出, 更叫许多主母心动出门,一是为看看自家也在官学就读的孩子,二是为家中未出阁的女孩,好好相看一下少年郎。 她们等了不久, 果然看到两大官学近五百个学子们,排成两个长列来到主道上。 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学子们俱是身着传统的青衿服, 一个个抬首挺胸,神采焕发。看在围观少女们的眼中,其中不少少年都让人心思暗动。尤其走在最前头的那些个甲斋学子,他们才貌出众,前程更是可期。 谢彦卿身为甲斋斋长走在国子学第一个, 当斋谕的李恕跟在他身后, 然后是端木渝等人依次往后排。他们出身显贵,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翩翩风度, 神态上相对自在闲散。 而在他们身边, 走在太学第一个的则是最近才当上斋长的傅静闻, 他不同于其它太学学子的严肃认真,面上含笑,倒有一点风流倜傥的意思。 在位置最好的一处茶楼包间内,镇国公继夫人李氏带着俞云和自己的亲女儿也来观看。 “大姐姐,你在找谁呀?”李氏之女俞华见俞云刚刚面上似有失落之色闪过,好奇道。 俞云收回目光,瞧了一眼九岁的妹妹,淡淡道:“没找谁。” 俞华却不信,煞有其事地道:“我都看到了,你是不是在找那个沈二?” 俞云掠了一眼李氏,挑眉道:“你看错了,我是在找你哥。” “咦,我哥刚才在吗?”俞华光顾着看旁人,还真没注意到她哥哥。 她趴到窗边,往外探看,不过此时学子的队伍已经到了城门边,根本看不太清人影了。 李氏坐在主座上本来正随意地喝着茶,心满意足地回想着自己儿子经过时的情形。这时,她听到女儿的话,不由嗔怪道:“你这孩子,自己哥哥都没看到吗?他如今升上了上舍,排挺前面呢,看着很显眼的。” 俞云偏过头去,轻轻笑一下。 李氏瞧见,皱眉道:“云儿,不是母亲说你,你可别乱动心思,那沈休文是不行的了!我定会为你做主另选个好的。” 俞云盯了她一眼道:“夫人放心,我可没什么心思。另外,我的婚事,自有祖母做主,就不劳您费心做主了。” 话虽说的硬气,但她的内心却是一阵悲哀。之前因为那么点接触,家里不顾她的名声就想借此赖上人家沈休文。她虽然羞愧,却也想着,那少年看着不错,或许会是良人。没想到,人家已经是皇上为大公主看中的了。 她有些遗憾,倒也松了口气。只是,这家里,有谁会真心替她考虑呢?个个都只看她嫁给谁,能对宫中那位有用,能对俞峤有利。哪怕是她搬出来堵继母话的祖母,也只相对疼惜她一点罢了。 李氏闻言气恼,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大小姐心里有数就好!” 俞云低头沉默,暗暗苦涩一笑。 在茶楼对面的棋馆二楼,刚好是沈休文为沈兰提前订好的包间。怕小姑娘一个人寂寞,他还邀请了张东洺的母亲作陪。 张夫人被儿子安顿好后,就赶了人走。她为人热情开朗,喜欢出来走动,很快和沈兰说上了话。 “大小姐,看看我这坐的椅子,用着可方便了!听我儿说,都是你二哥帮忙画的图纸呢!” 沈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轮椅,叹道:“我哥哥好厉害啊!” 张夫人笑道:“可不是!老身是再没见过比二公子更聪明更仁善的孩子了!我这腿只是受了小伤,用了你哥赠的好药,现在都快好全了!” 沈兰腼腆地笑了笑道:“婶子出来不便,兰儿有愧。” 张夫人忙道:“大小姐可别这么说!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要是不来看看,我得终生遗憾!这种事大半辈子难得碰着一回呢!若不是借二公子的光,老身就得在街边张望了,可落不着这好位置!” 两人闲聊了一会,等到官学学子们出场,两人又在窗边观看。 张夫人疑惑道:“怎么没见着二公子呢?” 沈兰忙道:“听管家说,圣上让我哥哥跟在他身边呢!” 张夫人笑着一击掌道:“二公子当真有出息!大将军回来定要高兴坏了!” 她们说着话,就等到皇帝出行的仪仗缓缓而来。 “我看到了!我哥在那!”沈兰忽然兴奋地喊道。 张夫人也一眼看到了沈休文和正和他说话的大公主。 她心中不禁叹道,好一对金童玉女,真是仙人转世一般! 沈休文没有穿着青衿,而是身着深红色的侍卫服,腰间佩刀,十分俊秀挺拔。 大公主一身华美的红色袄裙,梳着飞仙髻,看着已有几分少女的模样。 她端坐在自己的步辇上,脸上露着浅浅的笑,其实心里并不如面上那么淡定。 上次外出受袭的经历让她至今还有些后怕,看着拥挤的人群,就有点担心会不会又冒出什么刺客来。尤其她还知道,虽然她父皇杀掉了一大批人,但仍有少数几个漏网之鱼逃走了。 看向行走在旁的沈休文,她忍不住轻轻喊了他一声。 “公主,怎么了?”沈休文目光落在端木福的眉眼上,温声问道。 “休文哥哥,我有点紧张……”端木福送他一个甜笑,语气却有些可怜巴巴地道,“今天,会顺利的吧?” 沈休文见她身体隐隐有点僵硬,温柔道:“自然会的。紧张很正常,我也紧张呢。” 这回他就算是不仔细观察,都能感觉到此次的安保等级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级别。以他推测,在以皇帝为中心的一个大约百米圈范围内,谁要想有点异动,基本就会被直接摁倒了。 端木福好奇道:“你也紧张吗,紧张什么?我一点没看出来啊。” 沈休文笑道:“我紧张公主待会见到我爹会不会紧张啊。” 端木福眨眨眼睛,一时没有领会,过了会反应过来,顿时面颊绯红,瞪了他一眼。 她微微嘟了嘟小嘴,力持镇定道:“本公主见到大将军才不会紧张呢,休文哥哥,你就放心吧!” 沈休文笑着点点头道:“好。要一直保持哦。” 端木福抿抿嘴,也笑了。难道休文哥哥是在说将来她成了亲见公公的时候,自己会紧张?那他可小看她了。她记得,大将军是个很好玩的伯伯,就算他的身份有变,对她来说应该没什么差别。 两人说完话,随着仪仗前行,一路经过列队原地不动的官学学子们,穿过城门,又行了大约三百米,在一片开阔平地上才停了下来。因为随行人员太多,就这样,地方也就勉强够用。 找好位置站在一起的文武百官对皇帝只带了端木福出来其实有点犯嘀咕。某御使轻轻碰了碰谢相国的胳膊,低声道:“谢相,听说皇上已经好久不见其它皇子皇女了,您对此事怎么看?” 谢相国老神在在地交叠这双手在腹前,微动了一下眼帘瞧了瞧前边皇帝身边的大公主,缓缓道:“老朽相信皇上。” 御使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因为沈茂同的队伍实际上是早已等候在五里外的,所以,很快大将军就带着自己的亲卫队,押送着汁辛国国主的囚车,到了皇帝驻地。 沈休文被皇帝特许站在他身边,与大公主一左一右地伴着他,一起迎接沈茂同的归来。 他远远就看到他爹恢复了记忆中的容貌,下巴上的胡须甚至也长长了一些,骑着高头骏马,身姿矫健地来到他们面前。那翻身下马的动作,是他前世今生见过的最为帅气的。 他不由暗叹道:这就是他今生的爸爸!和他现代的爸爸一样,也是个极为出色的人啊! 他的心里有些自豪,有些感伤。虽然他已经渐渐融入了大宁的生活,可永远也不会忘记现代的父母亲人。 沈茂同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欣慰,随后立刻向皇帝行礼禀告。 端木镕身上毕竟有伤未好,弯腰不便,忙对沈休文道:“休文,快快扶起你爹!” 沈休文忙过去扶。沈茂同顺着他站起身来,随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沈休文感受到他的父爱之情,顿了顿,张口微笑喊了一声爹。 沈茂同高兴地应了一声,才同皇帝继续献俘流程。 汁辛国的国主在经过之前无数打击后,已经完全没有了骨气,对端木镕卑躬屈膝地求饶。 端木镕哼笑了一声,也不应他,命人将他进城后关押天牢后,便下令启程回宫了。 端木福见沈休文也要跟着先回去,便对端木镕道:“父皇,要不让休文哥哥待会随大将军一起入城吧?” 沈休文想了下道:“公主,我既然是以皇上侍卫身份来的,还是遵守职责,护着皇上回去。” 端木镕笑道:“好,是朕的好侍卫。” 他又对沈茂同道:“茂同,你儿子朕先就带走了。” 沈茂同笑着道:“小儿总算懂事了,皇上尽管带走。” 端木福嘟了下嘴,也弯眉笑道:“好吧,就当本公主没提过这话。” 沈休文微笑道:“公主,你的好意我放心里了。” 端木福顿时脸上又有些微热。 端木镕和沈茂同君臣相视一眼,都又笑了。 第88章 扎根大宁 皇帝说是先行, 其实仪仗就在沈茂同的队伍前面,其余文武百官倒是入城后可以各回各家了。 随着皇帝御辇和沈茂同带着囚车的接连出现, 沈休文耳边响起一阵阵京城民众的欢呼呐喊声。他自问也是经历过现代各种大场面的人, 本以为能很淡定了,但看到这样的热烈氛围, 仍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到了。 穿越成为一个古代人, 他并没有失去热血和激动,也不想放弃理想和奋斗。 大宁,这里便是他的第二家乡了。他想要为周围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去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学习, 努力地工作。 因为官学临时休课一日,在送皇帝和大公主到皇宫后,沈休文也直接回了沈府。 沈茂同带着囚车的队伍听从皇帝的吩咐,尽量缓下速度, 所以等到他在宫中复命后回到家时,都已经是傍晚了。 沈休文带着沈兰重新给沈茂同磕了头见了礼。 沈茂同视线一直落在沈休文身上,欣慰道:“起来吧,都长大了。不错!不错!” 沈休文笑道:“爹见面不给个大红包吗?” 自此便要一起常住,沈休文不喜欢回避问题, 他决定尽量放下心中的隔阂, 放松心态,力争跟沈茂同做一对模范父子。 只是他一时也没想到, 他的模范跟大宁人的标准差得相当远。所幸沈茂同也不是个寻常父亲, 对小儿子又十分包容, 时间长了,倒也挺喜欢与沈休文较为轻松平等的父子关系。 沈茂同一拍自己脑门道:“给!怎么不给!你现在都给爹长脸了,爹晚点给你个大的!” 沈休文拱手道:“那就多谢您了!”随后他目光示意沈茂同,手指暗暗指了指沈兰。 此时沈兰正垂着脑袋,半躲在沈休文身后。 沈茂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道:“唔,你妹妹也有。” 沈兰听到,看了一眼她哥,轻轻道:“谢谢爹。” 沈茂同起身道:“好了,等我梳洗下,咱们一道吃个饭。” 沈休文和沈兰应下。过后三人用过晚餐,沈茂同留下沈休文在他的书房谈话。 尽管信里都了解过了,但沈茂同还是仔细问过沈休文最近的情况。沈休文也都一一回答。 沈茂同想起白天儿子与大公主相处时的情形,笑问:“看来你对大公主是真的上心了?” 沈休文笑答:“大公主挺可爱的。” 沈茂同回忆道:“她小时候很调皮的,就只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看着,人懂事多了。” 沈休文叹道:“没有了母亲,人自然就成长了。” 沈茂同听了顿时心中感伤,眼眶泛红瞅着儿子道:“我的文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沈休文有点哭笑不得,道:“爹,我是说大公主呢。”他心底其实也跟着有点难过了,只是不愿意过多流露。 沈茂同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大公主也不容易,是个可怜的娃。皇后娘娘她,唉,不提了。” 他转过话题道:“皇上是不是打算给你赐婚了?他答应我,等大公主及笄后,只要你能使大公主点头,随时都可以娶走她。文儿,你可得替爹争气啊,早日把公主拐回家。” 沈休文有点无语,点头道:“是,好像是皇上寿诞之后给赐婚。” 沈茂同摸摸胡子道:“挺好,挺好。” 他又叮嘱沈休文道:“你到时要抓紧啊,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亲,爹也安心。” 沈休文笑道:“好,爹放心,我会努力的。” 沈茂同满意地看着他道:“我儿如此玉树临风,迷倒公主肯定不是问题,爹等你的好消息。” 沈休文深深怀疑他爹和皇帝之间是不是打了什么赌之类的。 他好笑道:“爹,那都要等公主及笄以后呢,您现在可别着急。” 沈茂同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行了,我知道。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睡吧。” “是。”沈休文应道。 他跟着沈茂同走向书房房门,想起一事,便问道:“爹,您那边的九王爷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和这次的事也有关。” 沈茂同脚步一顿,看他道:“那位被我昨天奉命提前送到皇陵幽禁了,皇上对他自有主张,你在皇上面前别提他,知道吗?” 沈休文忙道:“我知道了。” 次日起来,沈茂同上朝,沈休文上学。 到了国子学,沈休文听到大家议论大儒程承思已经来了京城,并打算明年收个关门弟子。 “那他是怎么个收法呢?”他随口问道。 甲斋众人纷纷和他打招呼。谢彦卿道:“休文也有兴趣拜入大师门下吗?” 沈休文笑道:“我先了解下,暂时主意没定。” 云宗清大呼小叫道:“完了完了,沈哥,你一出马,咱们肯定就没什么戏了!” 沈休文边走到自己位置坐下,边笑道:“若是人人跟你一般想法就好了,我直接去大师那报个名就可以坐等当他的关门弟子了。” 云宗清扑到他书桌上喊道:“不要啊,我的哥,你真要去报名?” 沈休文笑看着这个戏多的娃,挑眉道:“是啊,所以,你要死心了吗?” 云宗清嘿嘿一笑,单手扶住自己的脑袋道:“不啊,我可是很坚定执着的人,只要程大师一日没定下人,我就一日不会放弃希望的!” 沈休文笑道:“那不就得了,你努力吧。” 云宗清起身,边把他碰歪的书本放正,边笑道:“沈哥,你昨天真是太帅了!那气度,那装束,简直了!” 他的双眼闪动激动之情,兴奋道:“我也想当皇上的亲卫!哥,你有机会一定要跟皇上提一提我啊!” 沈休文含笑点头:“好。” 云宗清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爽快,楞了一下,复又更加激动了。 “哇!大恩不言谢,我的哥,我没认错你!” 沈休文忙道:“哪算得上大恩,我只是帮你提,成不成可不能保证啊。” 云宗清一拱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沈哥!小弟那就拜托你了!” 沈休文失笑,回了他一礼。 后面端木渝有些酸酸地道:“啊呀,休文啊,给我也推荐一下呗。” 沈休文回头,对他笑着道:“小王爷你就别寒碜我了。你这想进就能进的人,哪需要我。” 端木渝哈哈一笑道:“这不是给你面子嘛!”他心里却道,他自然是想当宫中侍卫就能当,可在不在御前,能不能让皇上信任,真是一点没数。沈休文他却是早早入了皇上的眼了。 甲斋其它人心思浮动,目光都落在沈休文身上。有的佩服,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不屑,有的不以为意,有的心中发苦。不管怎么想的,大家都有个共识,沈休文他如今绝对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未来很可能会大有作为。 在昨天,他们都被他比下去了。 李恕开口道:“休文,你可要悠着点啊。还有,我也有意拜程老为师,咱们公平竞争吧。” 沈休文其实还没想好拜师的事,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多解释。感觉到李恕的好意,他诚心诚意地道:“多谢李兄提醒!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吧!” “好!”李恕笑道。 云宗清亦笑着凑话道:“还有我!还有我!” 杨和鸣出声道:“也算我一个。” 沈休文看着他们,心中有种自己正逐渐在大宁扎下根来的感觉。对面这些可爱的同学,若是有一天他能离开,也会很舍不得他们吧。 日子平淡却又充实的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就迎来了皇帝的寿诞节。 第89章 使臣求婚 十一月十八, 正是肃文帝端木镕三十九岁的寿诞。 当日,普天同庆, 天下大赦。两大官学因此佳节也有前后三天的假期。 然而, 沈休文依然十分忙碌。前一天被他爹拎去城外军营感受了把古代士兵的训练量,这日则第一次穿上朝服以男爵的身份进宫为皇帝贺寿。 父子俩一露面, 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沈茂同俘虏汁辛国国主、守卫西南有功, 被皇上再加太保衔,回京后总领守备京城的京营。沈休文年才十五,已是文武双全,一手书法可传后世, 一身武艺救驾有功。 不少大臣心中还真有点后悔,没早点和沈家结亲,如今听说沈休文已是皇上为大公主定下的东床驸马。 在武将们纷纷给沈茂同道恭喜,直赞“国公好福气”或是“虎父无犬子”时, 沈休文却被文官那边的人请了过去。 “老师,这位就是沈家的二公子,沈休文。”刑部顾尚书恭敬地对一位白发老者道。 他又对沈休文道:“沈男爵,快来拜见一贯先生。” 沈休文忙快走几步,躬身对老者施礼道:“小子见过程大师。” 眼前这位一派仙风道骨的老者, 正是前些日子国子学众人议论过的大儒程承思, 其别号一贯,取自“吾道一以贯之”。老先生曾任南方云和书院院长三十余载, 门下桃李无数, 在朝中颇具影响力。 先帝在时, 他也曾为太傅,后来辞官从教,再没有出仕。这次端木镕几番写信,又下了诏书才请得他出山,到国子监教授皇子两年。老先生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又兼两袖清风,积蓄无多,只带了个书童,便一路轻车简从来京城。 当时路上突遇暴雨,老先生为怕书箱受潮,亲自冒雨查看,结果得了风寒,一下子竟病倒了。在京城城门口竟遇到了守卫士兵的刁难,若不是沈休文仗义相助,他的书童恐怕还要多费口舌才能进京。 程承思仔细打量了沈休文,慈爱地笑道:“好孩子,可愿入我门下?” 众人顿时一阵懵。一贯先生这也太讲眼缘了,才见到这沈休文,竟就要收他为弟子? 沈休文也是一头雾水,他疑惑道:“先生,不是要经过三道题的考试才可以吗?” 程承思摸着长须笑道:“那是对别人,对你,不用。” 沈休文心道,这天上忽然掉下个来馅饼,他到底是收下,还是不收呢?总觉得不像是单纯见到他就看中他了,里面似有什么缘故。 而且,他之前虽说在甲斋说过要试试,然而毕竟对这位大师只是耳闻,不曾亲自接触过。而且其思想理念还未着书流传,他只听到个一鳞半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容易接受。他觉得,这就像在选导师,若是选错了,于人于己都不是个好决定。 顾尚书在旁不愉道:“沈男爵,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犹豫什么呢?!” 沈休文对老先生诚恳道:“多谢先生厚爱,不知可否让我回去考虑一下?” “你这人,真是!”顾尚书都气着了。 这小子是不是傻,有没有眼光?他老师主动招他,居然还推三阻四的! 程承思倒并不觉得他的做法不对,于是含笑点头道:“可以,没问题。” 顾尚书听老师发话了,也不好再讲,只瞪了沈休文两眼。 沈休文失笑,这顾南周的爹倒也有趣。 因皇帝马上就要来了,他便向众官施礼告辞,回到了勋爵闲职队伍里。 端木镕进殿坐上御座后,接受了百官和外国使臣的朝贺。众官和使臣们再都一一呈上寿礼,大都是奇珍异物,古董字画之类。 沈茂同献上的是一尊用西南特产香木雕刻而成的女神像。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示意大总管将它特别保管起来。大总管心领神会,旁人不知,他却是很清楚,这个带点异族风情的女神像眉眼轮廓有三分神似先皇后。 轮到沈休文,他呈上的则是由他和他书艺班学子们共同书写而成的百寿图。 众官都耳聪目明,一看皇帝的反应。得,这沈休文跟他爹一般,真能讨好皇上,又得了皇上的特别留意。 在外国使臣献礼的时间,其它国家都是中规中矩的本国特产,唯有沙蒙国还送上了他们的公主。 新来的二王子笑着道:“陛下,这是我的妹妹来依娜,愿为您的妃子,侍奉您终生。” 沈休文看了眼那位蒙面的金发少女,又看向那位二王子,眉头微微皱了皱,抬眼看向皇帝。 端木镕面无表情地看着阶下的二王子,缓缓道:“好,朕收下了。” 那二王子被他的威严所慑,几乎不敢开口,然而想到远在家乡被关起来的妻儿,只得再咬咬牙,硬着头皮又道:“陛下,我父汗值您寿诞,愿以北方四个城池为聘礼,求娶您的大公主为妻。” 什么?! 一时众官哗然。 沈休文紧握拳头,心中既愤怒又厌恶。 那沙蒙国的汗王早已儿女成群,居然还想娶大公主当老婆。大公主可才十岁啊! 对于这种拿女人的人生和生命来做政治交换的行径,他更是鄙视。好像蒙上联姻这层纱布,两国利益交换的本质就会好看些一样,在他看来,反而更为丑陋。 只是,皇帝会怎么想? 沈休文环顾周围,已在不少人脸上看到为那聘礼有所意动的倾向。他们也不想想,那所谓的北方四城,大可能就是百年前仍属于大宁的那片土地! 他的视线对上他爹。沈茂同冲他微微摇了下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不要急,还是不要担心? 沈休文毕竟和沈茂同相处时间不长,还不太明白对方的心思。 不过,重要的还是皇帝这边的想法。 他感到,若是皇帝的答案让他失望,他今后将再难真心对待他如长辈了。未来该如何做,更是会做大的改变。 他自知自己成不了政客,哪怕能理解那种交换,也无法坐视此事的发生。 沈休文又看向端木镕,只见对方闻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第90章 皇帝赐婚 “四个城池?你父汗倒是大手笔。” 不过让它休养生息了两年, 这底气就如此足了? 这片土地是百年前大宁失去的,现在这是拿来羞辱他? 端木镕目光寒冷, 将呈上来的礼单掷于地上道:“不过, 回去告诉你父汗,我大宁公主不外嫁!” 不等沙蒙国二王子继续说话, 端木镕已经挥手示意下一个外国使臣上前。 沙蒙国二王子眼见宫卫就要过来强拖, 只得拉了把一直默不作声的异母妹妹站回原位。 过后,献寿礼结束,时已中午,皇帝就在殿中大设筵宴招待。 沈休文去更衣, 刚出厕轩就见沙蒙国二王子人在道边徘徊。 发现沈休文,他微笑道:“是沈二公子?久仰了。” 这沙蒙国二王子名为德亚,是二十四五岁的中等个头异族青年,一身四色条纹衣, 戴着黑帽。他的相貌和多罗木王子几乎没有一处像的地方,五官比较柔和,显得俊秀儒雅。 沈休文对上他的目光,神情冷淡道:“在下沈休文,德亚王子有何指教?” 德亚王子被大宁君臣嫌弃, 仍神态自然, 温和道:“我听三弟常提起你,心下佩服, 故来结识二公子, 冒昧之处, 还请见谅。” 沈休文眉头微动,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德亚王子,有心了。” 德亚王子目光闪了闪,笑道:“虽然我们两国最近有些龃龉,但我本人是非常仰慕大宁文化的,对二公子的书法也十分喜爱,不知能否有幸找个机会得到你的指点?” 沈休文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边往殿门走去,边对他道:“指点不敢当。德亚王子若有兴趣,不如向皇上请求,到我的书艺课旁听看看。” 德亚王子也不觉生气,笑了笑道:“如此也好,我有机会会跟你们皇上说的。” 沈休文也不跟他多话,只一笑,回到他的宴席桌位。 端木镕进殿后,谢相领头向他举杯庆贺,众人响应,大殿内气氛一派热烈。待到教坊司艺人们走到丹陛之下,开始歌舞表演,寿宴显得轻松热闹起来。 沈休文和身边的勋贵简单寒暄两句,眼睛看着眼前的古典文艺表演,心里则在琢磨那沙蒙国的事。他有种预感,未来他定会与这个国家打交道。 不知不觉间,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端木镕俯视座下大臣们,一身天子威仪尽显,举杯缓声道:“朕治国二十二年,今大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离不开诸位爱卿的努力。来,与朕一起满饮此杯。” 众臣忙喝下杯中寿酒,恭祝道:“愿吾皇万寿无疆,我大宁国运昌隆。” 至此,筵宴就要结束之际,沈茂同忽然站起来,他身体微晃似是醉了,大声道:“皇上,刚才那沙蒙国二王子代他父汗求娶大公主,臣心中气不过,想揍他丫的一顿!” 此言一出,殿内一时静默。 沈休文心道,爹你干得漂亮!我要向你学习! 端木镕嘴角微勾,轻呵道:“大将军想比武也得尊重人,醉熏熏的像什么话!何况,以大欺小也不好。” 他又对德亚王子道:“不过,朕确实听闻二王子是沙蒙的勇士,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大宁的武士切磋一下?” 德亚王子表情一时有点僵,暗暗咬了咬牙,上前微笑道:“德亚愿为陛下寿诞助兴。”他没想到传说中的大宁杀神这么无赖,这大宁皇帝也是看自己不顺眼,居然顺势找人想揍他。 德亚王子心中暗道,所幸本王子可不是那些草包,只要杀神不亲自下场,打个平手应该没问题。 这时沈休文也起身道:“皇上,休文愿领教一下二王子的武艺。” 他这么一自荐,其它年轻勋贵也醒过神来,纷纷也请战。 端木镕一抬手,殿中安静下来。他微笑道:“大将军不能上,那就他的儿子代父出场吧。沈休文,你与二王子切磋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是,皇上。”沈休文施礼领命。 他和德亚王子便都走到殿中央。两人双目对视一眼,周身的气势都凝重了起来。 沈休文抬手道:“二王子请。” 德亚王子谨慎地挪动了下脚步,亦抬手道:“沈二公子请。”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殿中有的人看着他俩的对峙觉得无聊,感到沈休文可能会丢了他爹的脸,扫了皇上的兴。有的人却是神色认真,将德亚王子和沈休文的实力都评估得更高了些。 这两人都有真货,谁胜谁输,还真不好说。 沈休文见对方不肯主动,便也不打算耗下去了,毕竟是在寿宴上,让众人看他俩转圈圈算怎么回事。他本身就是进攻型的,只是碍于从前学的更多是特战那种杀敌制胜的招式,怕失手将人给废了。 他看德亚王子稳健的底盘,便知道对方属于功底扎实的力量型选手。这样的人都耐打耐摔,不惧打消耗战。而他现在的身体,一来还年少,二来还没有经过更加艰苦的训练,并不能达到他在现代时的水平。 沈休文决定速战速决,便直接近身一个横拳打出。对方抬手挡住,一交手,沈休文感受到臂骨隐隐作痛,心中微微一讶。 这德亚王子看来还是天生神力呢。 其实德亚王子却是更为心惊。这沈休文年纪轻轻,身体看上去丝毫不强壮,却相当能打。每次被他击中,都会有种比之被旁人打到要更疼的感觉,好像他的拳头带刺似的。 如此三五个拳脚来回,沈休文摸清了对方的分量。怎么说,比之在现代时那些高头大马的外国雇佣兵,德亚王子还是差了许多。 是时候结束了。 沈休文瞬间分析了击中对方各处要害的后果,然后身体一个翻转,拳头虚晃,脚却直接蹬中德亚王子的膝盖,破掉他重心,又反手将他手臂抓住,肩膀轻轻用力一顶,便将他整个摔了出去。 如果此时有人像拳击裁判一下数数,德亚王子显然是不能在规定时间内站起来了。 他被摔懵了。大殿内大多数人看懵了。 沈休文不会把人直接给摔死了吧? 倒是沈茂同啪啪鼓了两记掌,哈哈笑着道:“我儿厉害了!摔得好!摔得好!” 谢相等持重之人对他也是无语了。这么多年了,这沈茂同还是一样放诞不羁。得亏今上能容他,搁别的朝代,早被摁死了。 沈休文看了眼他爹,对皇帝道:“回皇上,休文幸不辱命。” 端木镕也有点疑虑,目光示意了下地上,道:“是点到为止?” 沈休文露出微笑道:“是。” 他上前走到德亚王子身边,弯腰问道:“二王子,你感觉好点了吗?” 德亚王子真想继续躺着,不过这样显然不行,他总不能继续丢脸,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翻身站了起来。 他对皇帝道:“陛下,大宁人才济济,沈二公子武艺出众,我甘拜下风。” 端木镕微笑道:“二王子没出事就好。” 他又对沈休文道:“休文甚得朕心,今日朕便应了你往日请求。来人,宣旨!” 沈休文面现喜色,忙道:“休文多谢皇上!” 大总管拿出早已备好的赐婚圣旨,当众宣读完毕。 德亚王子揉着酸痛的后背,一时有点恍然大悟。原来他差点帮他父汗劫了人家的儿媳妇和妻子啊。怪不得这沈家父子这么针对他! 第91章 姐妹冲突 中午大筵席结束, 晚上宫里还有晚宴。宴开两处,一处参加的主要是皇帝的子女们和部分亲近的大臣, 另一处则都是后宫妃嫔们。 端木镕如今身上伤势未好, 更是将后宫当作不存在,这次也直接没有现身, 只传了个话给众妃嫔。众妃嫔虽然苦闷不已, 暗暗叫苦连天,却也不敢真的做点什么。娘家在前朝有势力的,眼下更是静心耐下性子。 他们的皇上最恨旁人干涉他的后宫,他的心不回转, 别人是不可能让他改主意亲近后宫的。只能等,等皇上自己缓过这一阵。要知道,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头一回发生。 沈休文和他爹先带着赐婚的圣旨回府,顺便休息一下, 换换衣服。等时间差不多了,沈茂同见他手上还拿顶古怪的高顶黑帽,便问道:“这是做什么的,拿它干嘛?” 沈休文对他行了个魔术师的礼,笑道:“爹晚上一看便知, 容我先卖个关子。” 沈茂同摸着自己胡子, 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文儿如今大有长进,为父竟意想不到。” 沈休文对上他有些锋利的目光, 沉默了下, 不闪不避道:“父亲, 我上次落水的事您也知道,我像做了场大梦,知道了许多东西。” 他顿了顿道:“皇上也了解此事。” 沈茂同凝视着他,长叹一声道:“爹就问你一句话,你,是我的儿子吗?” 沈休文心头一颤,目光瞬间有些迷茫,不过很快醒过神来点了点头,肯定道:“在这里,我是您的儿子。” 沈茂同暗道,这里,是指大宁吗?他也不再追问,只拍拍儿子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只要你是我儿子,爹不管你有什么古怪,都会护着你。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尽管跟爹说,爹能支持的一定鼎力相助。” 他望了望天,又道:“老天爷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如此,其中或有深意。” 沈休文脸上有了淡淡的笑,亦望天轻叹一声道:“或许吧。” 沈茂同见他神色坦然,却又有一丝沧桑感,倒有点心疼起他来。 他朗声一笑,凑近头道:“文儿,爹就等着你更加出息了!这帽子里装了啥,真不能和爹先透露一二?” 沈休文收起思绪,好笑道:“好吧,告诉您,里面有只鸟。多的,爹还是晚上看我表演就知道了。” 沈茂同笑道:“好好好!走吧,咱们进宫!” 父子俩踏着夕阳走进宫门。沈茂同找皇帝有事,先去趟御书房。沈休文便直接被宫人领着去宴会所在的庆寿宫。 庆寿宫就在永华宫后面,只隔着个小花园,是宫里举行各种节庆活动的地方。其内坐北朝南是一座两层的博雅楼,左右接着圈楼,供人看戏赏乐。楼前则是座朝南的三层高永昶阁,每层有前凸的台子,自上而下名为福台、禄台和寿台,用来表演节目。 沈休文正想着大公主现在人在哪里,就远远看到她和二公主站在小花园里似在说话。 “我去见见大公主。”他对宫人道,随即走了过去。 宫人知道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也是新被赐婚的未来大驸马,以前常常和大公主在宫里走动,便也没有阻拦。 那边二公主端木颖生气道:“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见父皇?父皇不是你一个人的!” 端木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特地堵在路上质问她的妹妹,一言未发。 她原本得知父皇给正式赐了婚,对他升起的感恩之情,在看到他那些对她向来不怀善意的其他儿女后,一下子又被破坏殆尽。 不只是端木颖跑来给她添堵,还有大皇子带着三公主,二皇子和三皇子,那些宫妃都已经借着给她贺喜的名义,跑到她永华宫里暗暗表达对她近期霸着父皇的不满。 一群胆小鬼!明知道根由在她父皇,却都不敢去找他说什么! 她不让他们见父皇?呵呵,她倒是确实这么跟她父皇暗示过,但那又怎样,她还真能拦着他们了。 端木福心里一阵厌烦。哪怕她有敏锐的直觉能察知人心,也不能改变她必须要面对这些人的局面。她可以清除那些服侍自己的人,却不能让她父皇再没有其他子女和后妃。 她母后失败,改变不了父皇,就丢下她走了。 她呢,她只是个女儿,能怎么做?就算做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也想走,可是只能等成婚才能离开吧。 想到到时她父皇或许会更加孤独,她既觉得他活该,又觉得他可怜。 只是眼下,她还是先可怜下自己吧。为了在她父皇面前的形象,她是不打算跟她的兄妹们做口舌之争的。她也没那份心力跟他们吵,那样会显得她势单力孤。何况她哪怕吵赢了,也根本不会觉得开心。 她只想冷冷地看着对方,看对方越来越气恼,那样她才会有点愉快。不过更多时候,她只是想知道对方到底能说出什么,若是都是无聊的话,那也就不客气地请对方离开,或是眼下这样,径自去自己要去的地方,做自己要做的事。 端木颖对这位又重新受尽荣宠的姐姐充满了嫉妒,眼见她一脸高傲,仿佛视她为笑话,更是不屑一顾地打算走人,顿时火大失了理智道:“端木福,你跟你母后一样,都是惑主的狐狸精!” 端木福明亮清澈的眼睛此时似是两汪千年寒潭,目光落在端木颖面上,竟让她感到似有一丝疼痛。 端木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心里是有些怯怯的。被端木福一逼近,人不禁后退了两步。 端木福冷冷地道:“端木颖,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吗?” 端木颖面带恐惧地摇摇头。 端木福微微一笑道:“还算识相。”话音未落,她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端木颖没有料到她的动作,也来不及避开,顿时被打得一声痛叫,落下泪来。 她眼角余光看到沈休文快步赶来,立刻眼泪落得更凶了,委屈地哭道:“姐姐你欺负人!你有父皇宠爱了不起啊!” 眼见端木福眉头一皱又要发怒的样子,她脚下忙后退了几步,带着自己的宫女转身害怕地跑了。 端木福将刺痛的手捏成拳,整个人紧绷着,站在原地。 “大公主,”沈休文喊了她一声,见她恍若未闻,便走到她面前,轻柔道,“公主,你还好吗?” 端木福感到自己眼睛一下子热意上涌,强忍着不落泪,只微微摇了摇头。 沈休文也不追问,只把手中的帽子搁在地上,抬手拿起她的小手,将它摊开,轻轻揉了揉。 附近宫人们都低头不敢看。 端木福觉得流到自己鼻子里的眼泪更多了。好一会,她才完全控制住自己,声音微哑道:“休文哥哥,你来了。” 沈休文应了一声,问道:“高欢人呢?” 端木福轻咳了两声,微笑道:“我让他办事去了。休文哥哥,你看到我打人了?” 沈休文点头,微微一笑,放下她的小手道:“你被二公主气到了?” 端木福鼻头微酸,顿了顿才轻声道:“休文哥哥,我好想出去。” 她没说是出宫,但沈休文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道:“我会想办法的。” 端木福点头道:“嗯。”她也没追问他到底怎么想办法。 沈休文见她神情恍惚,情绪低落的样子,想了下,便手臂一转,打了个响指,在她面前变出朵粉色的月季花来。 端木福人一呆,惊奇不已。 “休文哥哥,这是你变出来的?” 第92章 子女安排 沈休文点头, 含笑道:“送给你,公主, 希望你喜欢。” “休文哥哥, 你怎么做到的?”端木福接过去了刺的花枝瞅了瞅,又看他的袖口, “是藏在那里面吗?” 沈休文笑道:“我说不是, 你信吗?” 端木福抿嘴一笑,眨眨眼道:“信啊,休文哥哥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沈休文顿了顿,故作为难地道:“唔, 这个保证是对人性极大的考验,我若应了,很可能这一句就是谎言的开始。” 端木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受伤地道:“休文哥哥, 你的意思,你会骗我?” 沈休文正经严肃地道:“嗯,有可能会的。” 端木福泫然欲泣道:“休文哥哥,你也欺负我。” 沈休文失笑叹道:“真还是个孩子呢。公主,我逗你的。不过我说的也是真的。但是, 你放心, 我保证我对你说什么都会是出自善意。” 端木福噗嗤一声笑了,坦诚道:“我也是逗你的。休文哥哥, 这些我都懂的。我只是, 希望得到一个完全肯定的答案, 感觉那样会比较开心。” 说着,她不禁叹了一声,捏着手中的花,原本惊喜的心又沉寂了下去。 虽然理解沈休文的好意,也觉得现实确实如此,但是,她确实有想在那一刻被欺骗吧? 一个或者许多绝对不会、永远也不欺骗她的人。 这样的人,或许需要她自己培养出来,比如说,只完全听命于她的暗卫和死士? 端木福的思绪散开,考虑起来。 沈休文微微有点意外,一时有些惭愧。小女孩只是想得到安慰而已,自己却尽说些较真的话。 他忙补救道:“公主,如果我现在给你肯定的答案,你信吗?” 端木福回过神来,摇晃了下手中的粉色月季,笑道:“过时不灵了哦,休文哥哥,我当然不信啦。” 沈休文露出懊悔的表情道:“这样吗?那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公主重新信我呢?” 端木福知道他还是在逗她,想了想,微微笑着道:“也好办的,休文哥哥,只要你把这朵花怎么变出来的诀窍,告诉我就好了。” 沈休文忍不住笑道:“就这样?” 端木福笑道:“就这样啊,我要求不高吧?” 沈休文点头笑道:“不高。公主对这个有兴趣,我保证把你教明白。不过,我们现在先去参加晚宴吧,好吗?” 端木福应下,见他又拿起顶奇怪的帽子,忍不住问道:“这里面也能变出东西来吗?”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公主晚点就能看到了。” 端木福看了下黑帽子,微微有点期待,问道:“我能先看一看吗?” 沈休文便把帽子递给她。端木福拿着研究了会,没发现玄机,便又还给了他。 “我好笨,看不出来。”她有点丧气地道。 沈休文发现她今天情绪很容易低落,知道她大概之前的伤心还没过去呢。 他忍不住摸摸她的发顶道:“我没学会前,也看不出来呢。公主,等表演完了,我教你,保证这世间就只有你我知道这魔术的奥秘所在,好不好?” 端木福却摇头道:“不好。” 她抬起眼睛,凝视着他道:“我想你以后都只变给我看。” 这次是父皇的寿辰,已经定好了的,她就不算了。可是,以后,她真的有不想让别人看沈休文变戏法的念头。 沈休文想了想道:“好!以后,只给你看。”虽然大公主的要求有点不近人情,但小女孩显然很需要这种独一无二的待遇,他成全又何妨。 端木福瞬间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继续看他。 沈休文轻咳了一声道:“要不要拉钩?” 端木福声音甜甜道:“要!” 两人这次勾手指盖拇指章比上次熟练,很快完成了。 端木福高兴道:“走,休文哥哥,我们去庆寿宫。” 这次晚宴设在博雅楼一层,他俩到的时候,皇帝另外的五子二女,和其它六位亲信大臣,也都已经在了,正各自站着等皇帝来。 二公主见端木福进来,忙用手帕遮住半张脸,往二皇子身后躲了躲,面上还露出一点惊恐的神色。其他人见了,心里自然很快有了些猜测。 端木福随意瞥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她正打算直接去前头坐下,听得宫人报信,知道她父皇马上到了,便也到门口等候。 沈休文站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静静等候。没一会,端木镕和沈茂同便一起来了。 众人一同进厅,自觉分为左右两边落座。大臣们在左边,皇帝的子女们都在右边。端木福和大皇子都打算在最靠近皇帝的第一桌就坐。 两人对视,一时对峙起来。 大皇子自觉自己是最大的皇子,理当坐这桌。虽然端木福是嫡公主,可她只是女孩,又是妹妹,不应该跟他抢这个位置。 端木福才不管他的想法,她反正是打定主意能独占父爱多久就多久,无论在哪里都要做她父皇最尊贵的女儿。 这时旁人都已经坐下,只他俩还站着。 端木浩见她毫无谦让的意思,想起母妃的嘱咐,也不好在皇帝面前硬来,便故作大度道:“皇妹想坐这里,那我让你吧。”他内心有些愤懑地坐在了第二桌。 端木福没有吭声,也没有得色,表情平淡,缓缓顺了顺裙摆,坐在了位置上。 在此期间,旁人都在沉默,沈休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因为皇帝一直在看着自己的一对子女,像是在思考什么,又似在冷眼旁观。 开宴后,皇帝对着他的子女们道:“朕今日宣布一件事。” 众人皆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端木镕表情冷淡道:“朕思虑已久,在朕有生之年,将不设太子之位。” 他短短一句话,引得众人心头大惊。 皇子们,除了才三岁的五皇子,另外四个都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讶之色,互相看了看,内心有忧虑的,也有暗暗欣喜的。二公主和三公主都为各自的亲兄长担心,而端木福则凝视着她父皇,若有所思。 沈休文闻言倒觉得挺正常,在他原来的时空中也有古代帝王这么做。要说利弊,自然都有。从大宁皇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儿子们都不是皇后所出,不能立嫡,若立长的话,便是大皇子。但显然,皇帝至少目前没有明确要大皇子当继承人的意思。 大臣们除了沈茂同先前已心中有数,其余人都是才知道,不由都看了眼在场的谢相,又都望向皇帝,听他是否还有后话。谢相国则抬眼看了下大皇子,见他还算神色镇定,倒是松了口气。 他当年是不曾想过送女儿进宫的,然而九王爷的插手,让皇上当众决定了纳他的女儿为妃,他也只能跟着踏上一条荆棘之路。这些年,如何维持皇上对他和谢家的信任,让他耗费许多心力。 随着皇子们日渐长成,谢相国很清楚也很担忧,未来必有一场夺位之争。皇上对几个儿子的态度基本都差不多,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生母背景而有大的区别对待。自己的外孙资质一般,除了占个长字,并没有太多优势。而谢家对他而言既是助力,也是拖累。 他也想过让外孙不争,但身在皇家,大皇子岂会没有野心。而他若是不相帮,将来谢家的沉寂也是必然的。只是,终归知道前面是悬崖窄道,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皇上现在透露的这个决定,一下子让大皇子失去了长子的优势,却也能缓和诸位皇子长成后的争斗程度。 谢相国心道,再如何,站出去反对的事,他是做不得的。且看旁人如何态度吧。 或许,等皇上在朝中正式宣布时,他可以找人探一探皇上的决心。 端木镕环顾座下众人,又道:“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沈茂同领头道:“皇上深思熟虑,臣赞同。” 谢相等人也忙道:“臣等也赞同。” 端木镕此时脸上露出一点笑来,道:“如此甚好,朕就定下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们,又道:“年后,十岁以上的皇子们都到国子学新建的明德堂上学,那里离西皇子所也近便,无故不得随意缺课,知道吗?朕为你们请了我大宁最好的先生们来授课,你等要用心学习,朕会不时抽考。” 皇子们忙都起身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端木镕又看向自己的女儿们,道:“福儿、颖儿、宁儿,你们姐妹三人,朕也不会亏待,若无大错,等及笄之时,都各有分封。” 三位公主行礼道:“多谢父皇。” 端木福微笑道:“父皇,今日是您的寿辰,怎么反而像是给我们过节?” 端木镕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明澈,面上平和,并无不平之气,不由慈爱道:“朕说完了,现在可就等着你们给朕表心意了。” 第93章 晚宴之上 端木福便从悄悄走到她身边的高欢手上捧过一个长方形宝匣, 笑着上前奉上道:“女儿送您这个,里面是我过去一年每天的心愿星, 祝父皇您圣体康泰, 万寿无疆。” 端木镕没有让大总管接手,而是自己亲自接了过来, 仔细看了看上面熟悉的花纹, 面上微微有动容之色,道:“这个机关匣子是你母后……” 端木福眯眼笑着点头道:“父皇认出来了,这确实是我按照母后的手稿做出来的。您打开后,还可以把它当小桌子呢, 很好玩的。” 端木镕轻抚着匣面,对她道:“福儿有心了,那你母后的手稿呢?” 端木福眨了下眼睛道:“也在这匣子里了,我借花献佛, 都送给父皇。” 端木镕开怀笑道:“好,父皇收下了。” 他拿着宝匣有点爱不释手,又忍不住问道:“福儿,你那里还有你母后什么物件?” 端木福一摊手道:“除了小箜篌,没有其它的啦。这份手稿我是从书册里偶然翻出来的。” 她本来不想送给她父皇, 可是之前照顾他时, 在他的寝宫没有看到一样跟她母后有关的东西,她就觉得不高兴。 只是在心里想想她母后怎么行呢?她希望她父皇永远想着她母后。 端木镕有点失望地应了一声, 随即微笑道:“福儿的寿礼, 父皇很喜欢。” 端木福笑着又行了一礼, 甜甜道:“父皇喜欢就好。” 旁边二公主端木颖暗道,哼,就知道拿她母后来说事。 在端木福之后,她压下心里的不满,忙恭谨地给她父皇献上了自己绣的荷包。 接着,三公主端木宁则奉上的是自己写的一对祝寿对联。 端木镕都赞赏了两句,又问端木宁道:“宁儿是拿朕的字在练习?” 端木宁怯怯道:“是,父皇,宁儿是仿着您的春联写的,宁儿是不是做错了?” 端木镕仔细看了眼小女儿,含笑道:“宁儿的天分不错,今后还是学写其它书法大家的字,父皇的,不太适合你。” 他又指了指沈休文道:“学学他的就不错。” 端木宁忙道:“女儿谨遵父皇之命。” 她又朝沈休文微微躬了躬身道:“还请沈二哥哥有空教我。” 沈休文忙起身回礼道:“三公主若是不嫌弃,我晚些将字帖和近来在官学上课的教案抄录一份送来。” 端木宁嘴唇微微一抿,瞬即微笑道:“好的,那就辛苦沈二哥哥了。” 沈休文同样微笑道:“三公主不必客气。” 他说完,下意识去看了眼端木福。端木福亦正看着他,见他望来,脸上露出个似是表示赞同的笑来。他见了,也不禁笑得深了一些。 端木镕这时道:“休文,你今日给朕带了什么?” 大皇子等几个年龄稍大的皇子本来以为该轮到他们了,没想到他们的父皇却先问起了沈休文,心里都是一阵不悦。不过人家正深得他们父皇的心,是刚被定下要做未来大驸马的人,于是还是憋着气看沈休文能呈上什么寿礼。 沈休文笑道:“我给皇上表演一个小魔术,祝您福寿绵长,松柏齐肩。” 他回身从桌旁拿起自己不曾离眼的高顶黑帽,走到大堂中央,又对皇帝行了一个躬身礼,将帽子戴上头,又拿下来翻转了几下,给众人看到帽中并无一物,随后他又放到脑袋上,双手一合一开,变出一根细木棒,引得不少人惊讶得出了声。 端木福想起装进自己袖中的花朵,相对平静许多。她看大家都被沈休文的表演所吸引,心里就多了一份骄傲。这个让人目不转睛的人,现在可是她的了呢。 沈休文又拿下帽子来,让帽口朝上,他也不开口,微微一笑,挥动了几下细木棒,然后朝帽口一指。随即,一只虎皮鹦鹉从里面飞了出来,停在沈休文的肩膀上。它四下转动自己的小脑袋,随后冲着前方的端木镕叫道“皇上万寿无疆”、“皇上万寿无疆”。 这么一下,连向来淡定的皇帝也被惊到了。 “休文,你怎么办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沈休文欠身道:“回皇上,此门戏法是用了些障眼法,也要训练好鸟儿,具体的因为教授的人定有规矩,还请皇上恕我不能公开言明。” 端木镕看了看那古怪的圆帽,笑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多问了。那你还会其它的吗?” 沈休文把鹦鹉放在帽沿上,摇头道:“我只学了皮毛,再能变朵花,别的就不会了。” “变花!变花!”三岁的五皇子忽然拍着手兴奋地喊道,“我想看变花!”这一喊倒把旁边负责照顾他的宫人吓得差点没跪下来。 端木镕也不责怪,对沈休文道:“那就再变个花吧。” 沈休文面上微红,惭愧道:“回皇上,这需要准备,我身上现在没藏花,所以临时想变也变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被他的表演震撼到,觉得他有点神乎其神,现在一下子就觉得也不过如此,原来只是藏得好,做得巧妙而已。 端木镕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便罢了。刚才的不错,朕有赏。” 沈休文道了谢,正要退回自己的桌子,就听皇帝又道:“这鸟儿不错,留宫里吧。” 沈休文拍了下自己脑袋道:“本就是要献给皇上的,我忘给说了。”他从袖中摸出条细金链子,一头扣在鹦鹉脚上,随后一并交给了旁边的宫人。 端木镕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儿子们。大皇子端木浩忙上前奉上他的寿礼,随后依次是后面的皇子们。 献礼结束,晚宴开始,众人边用膳,边欣赏楼对面寿台上表演的节目,也是其乐融融。 待到结束,沈休文与端木福微笑着目视告别,便随沈茂同出了宫。父子俩坐在马车上,一开始都没说话,静默了许久。 沈休文正想着拜师程承思的事,猛地就听到沈茂同开口,在他心头像丢下一个响雷。 “文儿,你晚上同爹一起去趟白云湖吧。” 第94章 父子同行 沈休文看向沈茂同, 只见他爹亦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 他想了下,推测道:“爹, 皇上让你带我去的?” 沈茂同点了下头, 语气微沉道:“文儿变化惊人,皇上自然放在心上。为父估计白云湖那里早已被探查过几遍了, 今日皇上让我带着你去, 也是他信任我们父子俩。” 沈休文一颗心翻滚了两圈,镇定下来,点头道:“那我就随爹走一趟。” 他又淡淡一笑道:“白云湖的幻境传说自古有之,不瞒爹, 我后来在那里又游了好几回水,却再也碰不到那种机遇了。” 沈茂同拍拍他的肩道:“皇上寻思见皇后,咱们不管怎么样,去一趟看看, 无论有没有发现,回来禀告一声就完了。” 沈休文便轻应了一声。 沈茂同却是转念一想,问道:“你又去游水做什么,难道还贪恋幻境里的景?你那次到底遇到什么了?” 沈休文一时沉默。对他来说,那不是幻境, 而是他真实的人生。他时至今日, 扪心自问,还是暗藏一点回去的期盼。他知道自己跟大宁的牵扯越来越深, 可与往日有关的一切依然能轻易触动他的灵魂。 “爹, 我似是做梦梦到了另一个自己, 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里……”他有些艰难地答道。 沈茂同手轻放在他的肩头,认真听着。虽然一直在关注沈休文,却也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当日的具体遭遇。 沈休文继续道:“在那里我长到十九岁,为了救人而死,再睁眼却是在大宁。” 他茫然道:“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好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在大宁,还是活在那里。哪里才是一场梦呢?” “所以,你想要回去那里,是把这里当成了一场梦?”沈茂同沉吟道。 沈休文想了想,轻轻点头道:“是,我当时是有这种错觉。可是,等我几次都再进不去幻境,但在大宁的一切却越来越有存在感,我才渐渐清醒过来,这里,才是我的人生。只是,那个时代学习过的东西很多都记了下来,现在也依然没有忘记。” 沈茂同脸上露出微笑道:“如此说来,我儿真是幸运。” 他顺了一下儿子的额发道:“多一份这样的人生经验,日后的路定能走得更宽广。爹也不求你权势滔天,只要过得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那些还没忘记的学识,可用的便用,用不上的就随它去。” 沈休文心中感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使劲点了点头。 沈茂同开玩笑道:“都快是要娶妻的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沈休文闻言失笑,抽抽鼻子道:“爹,我才不会。” 父子俩说笑着到了家。两人各自休息了一下,因着是要秘密行事,又准备了一下,做了点装扮,背个小包袱在夜色中从后门离府。 沈休文被沈茂同同样换了张假脸,忍不住叹道:“爹你这一手真是厉害,出门一点不怕被认出来。”用来做侦察什么的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沈茂同笑道:“那你抓紧跟着爹学会吧,以后自然有你派上用场的时候。” 沈休文摸着脸,重重点了下头道:“好,我定会学会的!” 沈茂同带着他拿着鹰卫的牌子,直接出了城,然后快马赶去白云湖。 不过一夜往返,不出沈休文所料,果然是徒劳无功。 他在白云湖又在当初出事的地点以及周围一大片范围都游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茂同把湖岸探查了一遍,更没什么收获。 “冷不冷?能抗住吗?”沈茂同见他浑身湿淋淋,忙把早准备好的披风给他披上。 沈休文打了个哆嗦,笑道:“还行,爹你的人参片很管用。水里也还算暖和。” 沈茂同叹了声气,随即笑了笑,又摸出一块上好的人参片递给他。 他又把包袱打开,拿出干净衣服让儿子换上,又道:“行了,咱们走吧。我看这就是有缘人才能碰着的,上千年了也就一两个奇遇传说,皇上自己也有数,回去说一下,应该能歇歇心思了。不过文儿,你以后若和皇上说起此事,可不要硬戳破皇上的念头。” “是,爹。”沈休文换含了人参片道。 他对皇帝的愿望是无能为力,但听进了沈茂同的话,又懂得尊重别人想法,倒叫皇帝后来引他为另一个知己。 父子俩回到京城,各自梳洗一番。沈茂同又赶着进宫禀告去了,而沈休文因着还是假日,回自己房中倒头就睡,临近中午才起来。 沈休文等着沈茂同回来一起吃过午饭,就让他爹快去好好休息,却不想沈茂同堪比铁人,还精神奕奕地竟又要去城外营房。 沈休文算是服气了,怪不得他爹能有如此威望功勋。这意志,他现在要赶是能赶上,但这体质,却是差了一大截。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他感到迫切需要把本钱攒起来。 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事急不来。他这身体先天基础不好,全靠后天调养。自他穿来后,或许是灵魂影响了身体,整个人已经比原身在时更好上许多,要不然也不能有那爆发力力敌刺客。只是,耐久力还是不行。所幸他还算年轻,应该还有上升的空间。 沈茂同见他似有话说,便道:“文儿,可是有事与我商量?” 沈休文点头道:“是,爹。” 沈茂同叫他一起去了他的内书房说话。父子俩各坐在书桌两侧,晒着午后的阳光。 沈休文将程承思想收他为弟子的事和他想让公主多点出宫自由的事,都跟他说了说。 沈茂同摸着短须问道:“拜师的事,文儿自己怎么想的?” 沈休文手臂搁在桌上,抬手撑着自己下巴道:“不如爹先给我讲讲程老爷子这人怎么样吧?” 沈茂同像是回想了下,斟酌道:“程太傅学问好,人品好,性情也好。” 沈休文笑道:“爹把老爷子说得这么好,看来我是得拜他为师。” 沈茂同也笑道:“不过依我看,他老人家却有一点不好。” 沈休文好奇道:“哪一点?” 沈茂同含笑道:“亲缘不好。” 沈休文手臂一滑,无语道:“爹,这算不好吗?又不碍着别人。” 沈茂同却叹了一声道:“文儿,一个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兄弟无姐妹,曾身居高位,如今又桃李满天下,这是要成圣的意思。依爹看,做他的弟子,会辛苦得很。我儿不需虚名,与皇子们跟着他学习学习即可,做弟子最好还是免了吧。” 沈休文既有点感动,也有点被他爹说服。他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主要是在大宁,拜师是件很郑重严肃的事,跟认亲没什么大差别。天地君亲师,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尤其这种成为正式的弟子,就跟二次投胎差不多。 沈休文毕竟是已经接受过相对完整的现代教育,让他一心一意接受一个古人的理论,其实并不容易。他想着,他若是不能好好学习,发扬光大他老师的学问,难免对不起老人家。可好好念,对他自己却又是番折磨,尤其他本人是更偏向理工科的。 不过正当他打算放弃拜师时,他爹接下来另一番话却让他彻底改变了主意。 第95章 上门拜谢 沈茂同回想道:“我记得真正入程门的弟子至今只有四个, 一个苏肃十多年前领着船出海,至今没有归来, 生死不明;一个陈无尘落发为僧, 云游四海,比程太傅还能跑;一个黄经纶在在太乙山做隐士, 皇上请也请不出来;一个卫三娘弃官而去, 孤身在东南开女子书院,倒是最安稳的。” 他皱眉又道:“文儿若是拜了程太傅为师,钻研他的学问,为父真有点担心他到时把你给教得飞走了。而且,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你看程太傅的真传弟子个个都学他一般孤老终生,文儿你是要娶大公主的人, 可别被影响到了。” 沈休文失笑道:“爹,您太夸张了吧!我不会被这个带偏的。” 他心里一边惊叹程老爷子好像有毒,一边又起了浓厚的兴趣想要再多了解一些。从真传弟子们听着挺特立独行的行为来看,程承思大师绝对是个很有包容性的老师,而且应该比较开明, 也不太在意男女之别。 这样的老师感觉很合他胃口, 遇到是很难得的。而且,他爹也说了, 老人家是个三好大师, 他投入其门下, 应该不至于混得憋屈。 沈休文又道:“被您这么一说,我反而很想拜他为师了。我觉得程老爷子肯定跟我意气相投,能好好相处。” 沈茂同顿时觉得脚痛,他这多嘴说程太傅弟子做甚么,竟让儿子听得感兴趣了。 他轻咳了两下道:“文儿,你是说真的,还是打算放弃了?程太傅他是不错,但爹也可以给你引荐其它的大师。” 看到儿子似笑非笑的样子,沈茂同有点汗颜。 他嘿嘿一笑又补充道:“当然,爹不干涉你的选择。你也快是大人了,有自己想法,爹也理解。” 沈休文便笑道:“那爹就做好我拜程老为师的心理准备吧。爹,您说他既然收女弟子,还能不能再收个大公主呢?” 沈茂同眉毛一挑,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沈休文咧嘴笑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爹,依您看,皇上能答应吗?历史上有公主出宫求学的先例吗?” 沈茂同手放自己头上拍了拍道:“皇上开明得很,当年皇后女扮男装在外面读书,也是他做主帮忙掩饰。不过,这事事关大公主,我可没有把握他一定同意。历史上的事,你爹印象里好像是有的,是开国长公主吧,如今大宁女子能做官就是靠她从高祖那争来的。” 沈休文一合掌道:“那就好,那就有希望啦。” 沈茂同起身,瞥了儿子一眼道:“我的傻儿,程太傅那里他肯不肯收大公主也是未知数,你就别高兴太早了。他收徒向来随心随缘,身份地位在他那都不管用。这么些年他也就看上四个,哦,如今还有你,也不知你哪里得了他的眼,难道他知道你的奇遇?” 他嘀咕了一句,整理了下自己衣冠,又叮嘱沈休文道:“不管拜不拜师,你先上门拜谢一下程太傅。” 沈休文也起身道:“我知道,爹,我打算待会就去。” 沈茂同拍拍他的肩道:“你记得礼数,爹就放心了。上库房找两副好字画带上。你若真打定主意拜他老人家为师,爹改日再带你正经上门行礼。” 沈休文心头暖流涌过,看着他今生的爹,感动道:“爹,您真是个好父亲!” 沈茂同何曾听过儿子这么表扬,竟立马闹了个大红脸,说他道:“别哄你爹。” 沈休文嘻嘻笑道:“儿子说真心话,可不是哄您。” 沈茂同抬手点了点他,装着严肃道:“好了,我去营房了。你要去,也早点去吧。” “是,爹,您好走。” 沈休文恭送走他爹,回到自己院中,让沈川开了库房,自己亲自找出礼物,又换了身衣袍,就带着沈川,坐着沈泉驾的车出发了。 据大管家手里的情报,如今程承思老先生竟是也住在外城平安坊,离着张东洺他家的宅子不远。不过因着老先生深居简出,到京后就没往外走动过,那里的人都不清楚自己街上住了大宁最有名的一位大学问家。 他家也是因为沈休文上次跟隐门有点联系,那西堂堂主孙有钱时常主动来送点消息,才比京城其它人家早了些日子知道他的落脚处。 沈休文有点好奇,隐门当初难道是打算偷程老的财物才注意的?听沈山说明,才知道程承思的书童在城门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且又露出诏书的口风,才引起隐门的注意,给沈家特意留心的。 沈休文心道,隐门倒是很有心,便吩咐了大管家下次多谢那孙有钱。 沈泉来过平安坊,都不用绕弯路,直接驾轻就熟就找到了地方。沈休文让他俩自去玩一会,便自己拎着礼物,敲响了一座小院子的门。 第一回没人应,他怕是自己声音太小,改敲为拍门。却是真有人在里面出声了,过了会就听有人到了门边。 “门外哪位,找谁?”程老的书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 他上午被京城世家的拜访弄得精疲力尽。他家先生不肯见客,全都要靠他挡回去。这中午又是来了两拨,他都想装死假装家里没人了,奈何门外的人通常比他还有耐性。 沈休文恭敬道:“在下沈休文,来拜见程老先生。” 书童脑门有点晕沉沉地想:沈休文,不认识,大概又是不知哪听到的消息要来拜师的学子吧?不见。 “公子请回,我家先生现在不见客。若有收徒消息会贴书在门外的,请您自个平时留意。”他说完打了哈欠,想着偷闲也像先生一样睡个午觉去,就懒洋洋地往回走。 沈休文在外忙又拍了两下门,有点无奈道:“里面小哥请留步,我不是来拜师的,我是来拜谢的。在下是沈家二公子,沈休文。” 书童摇摇脑袋,不是拜师,是来拜谢的,拜谢什么啊?沈家二公子,沈休文? 等等!沈家二公子,沈二公子,沈休文! 书童一拍自己头,连忙往门口赶。他这记性,一糊涂,把恩人都给拒之门外了。 “沈二公子?!”书童拉开门,着急地往外看,一眼却没看到人。 他正在懊恼之际,一低眼就见果然是上次的恩人正坐在门口小石墩上呢。 沈休文见他来开了门,笑着起身,拍拍尘土道:“小哥,我正打算等会再敲个门呢,你先出来了。” 书童忙躬身施礼道:“阿祺失礼了,累公子久等,快请进!” 他见沈休文还带了礼物,虽然知道先生不收礼,不过还是先上去帮忙拿着进院子。 沈休文等他进了院,边替他把院门关上,边问:“程老先生可在家?” 阿祺忙点头道:“在家,不过先生正在午休。您稍等会,我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沈休文忙低声道:“不用,不用!我在院中先等着,我不着急,他老人家睡着,若被惊醒了,对身体不好。” 他看了看小院中的一长条凳,直接过去坐下道:“我就坐这了,你也不用管我,自去忙你的吧。” 阿祺为难了一下,想想也便轻声道:“那委屈公子您稍等会,我给您沏壶茶去。” 沈休文点点头,无声说了个多谢。 阿祺抱着礼盒进了偏屋,过了会捧来一个茶盘放在旁边台阶上。 他倒上一杯茶,双手递给沈休文,又悄声道:“先生还没醒,得辛苦公子再坐一会了。” 沈休文忙接过来,笑着轻声道:“没事。你去忙吧。” 阿祺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又退回后屋了。 结果,沈休文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第96章 入室弟子 那阿祺后来往门外贴了张告示条后, 除了沈休文,下午便再无人来造访了。 沈休文在院子里先是坐着 , 把整壶茶都不知不觉中喝完了, 也没等到程承思老爷子醒来招呼他。 他在院中来回溜达了两趟,也一直不见阿祺再出来, 整座小院静谧无比。这时他其实是有点开始疑心, 是不是程老因为在寿宴上被他折了面子,所以故意晾着他。 他倒是不生气,想想这也是种考验,便静下心来, 重新在长条凳上坐下,对着院中已然光秃秃的枣树,默默琢磨起事来。 夕阳西下,院中渐渐昏暗。沈休文听到后屋终于又有了动静, 便立即起身寻了过去。 “公子,劳您久等了。”阿祺面红耳赤,惭愧道。 沈休文微微笑道:“阿祺,这没关系,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家哪里可以如厕?” 阿祺忙道:“公子, 请随我来。”他把沈休文带到厨房后头十来步远的藤架之后。 片刻后, 沈休文如释重负,出来问道:“先生可醒了?” 阿祺为难地道:“醒是醒了, 不过先生现在还不能见公子……” 沈休文一听就知道, 让他干等一下午还真是老爷子故意的。他瞧了眼已经点上烛火的主屋, 心道,好吧,他今天还就不走了,不见着老爷子的面就不回家了。 他笑道:“行,我再等等。” 阿祺听了,微微靠到他身边,轻声道:“很快了。先生他说,公子性子沉静,就是老实了些,这点不太好,所以让你再等会。” 沈休文扶额。合着他因为礼貌所以老实地在院子里呆着,反而让老爷子看不顺眼了。 沈休文知道自己性格其实是还比较方正的人,并不因此就懊恼了。程老爷子若是为了这个,看不上他了,他反而不会有一点遗憾。 沈休文对阿祺笑着道了声谢,想想就往外走。 阿祺一下急了,追上道:“公子,您这是要离开了?” 沈休文对他摆摆手道:“不是,我是跟外面的家人说一声,免得他们等得焦急了。” 阿祺大松一口气,咧嘴笑道:“公子,我帮你去说吧!” 沈休文微笑道:“他俩你也不认识,我去去就回。” “那好吧。”阿祺帮他打开院门,看着他走去街斜对面。 沈休文前脚刚离开,后脚程承思就从主屋拿着书卷走了出来。 “那小子走了?”他生气地问道。 阿祺无奈地看着他家先生,禀告道:“没有,先生。沈公子是去跟外面家人说一声,省得他们担心。您看看,这天都黑了。” 程承思听了一背手,又踱步回屋了。 阿祺暗暗叹了一声,心道,他家先生对旁人都好,就是爱这么折腾自己看中的人,怪不得选了十来年了,还没新弟子拜入他门下。沈二公子看着脾气就好,不知道能不能忍下先生的这毛病。 他在门边等了一会,就见沈休文提着个食盒回来了。 “公子,您这是?”他迎上前,有些疑惑道。 “今天我就在先生家用晚饭了,我自带饭食,你去问问先生可不可以?”沈休文笑着道。 阿祺楞了下,忙道:“好的,公子稍等,我这就给您问去。” 沈休文慢悠悠走到主屋前,把食盒放下,背手站着,微微翘着唇角看着那屋门。他有预感,这次老爷子是不会再叫他等着了。 果然,阿祺高兴地出来道:“公子,您快请进,先生已起了。” 沈休文缓步走进屋内。主屋也是三间的结构,左边看着是卧房,右边则是书房。书房的灯亮着,但轻微的响动声却是从卧室传来的。 沈休文笑着轻摇了下头,对着卧室恭敬道:“沈休文求见先生。” 结果程承思就踩着鞋子出来了,对他热情招手道:“听说你带吃的来了,快,摆上桌!咱们爷俩喝一盅。” 沈休文差点懵了。好吧,原来程老爷子是这个画风?!他要早知道,下午就拎着泰华楼的席面来了。 阿祺此时已经帮着把食盒拎进屋了,闻言看了眼沈休文,就动手开盖,把里面的五个菜都摆上。 沈休文走到程承思身边,随他的示意坐下后,笑道:“这是我朋友家的家常小菜,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程承思捋捋胡子,有了些沈休文初见他时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他一说话,就又露出点老顽童的意思。老爷子看着菜式,直白地道:“恩,不错,不错!老夫看着就胃口大开。这朋友好啊,结交的好!” 沈休文笑着从阿祺手中接过小盏,边给他倒了一杯温酒,边道:“我这朋友就住在附近,就是那边的张宅。他本人叫张东洺,父亲是参将。您老家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让阿祺去叫他过来帮忙。” 程承思拿筷指了指他的杯子道:“给你自己也满上。我先尝尝菜,好吃的话,就记得你的朋友了。” 沈休文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看着老爷子夹菜吃。 程承思满意地点头道:“他家做得还真不错。改明儿你让他也来国子学听我的课吧。” 沈休文心喜,没想到有这意外收获。一口菜就立了功,不枉他上张家要了来。 他忙谢过老爷子,又道:“先生,我还有一事跟您商量。” 程承思吃过几口菜,举杯道:“来,你也喝。喝完再说。” 沈休文穿越过来后,还真没喝过酒。他在宫宴上喝的,都是和皇子们一样的果酒。说是果酒,其实更像带点酒味的果汁。现在他举杯一口咽下,立刻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沈休文忙掩袖,侧过身去,咳了好一会,才感觉好了一些。 程承思在旁笑道:“你说你一武将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不会喝酒。” 沈休文夹了点菜缓了缓,温和道:“先生,我这还没及冠呢,您就让我喝酒,这可不好。” 程承思笑着抿了一口酒,亲切道:“果然是个乖孩子。好,好,好。” 他又让阿祺给沈休文换了茶水喝,和蔼道:“虽然乖,不过有不满也不藏心里,能跟我说出来,这也很好。小文儿,以后就跟着为师学习,如何?” 这是程承思第二次主动要收沈休文为徒了。 沈休文筷子顿了顿,随后立刻放了下来,起身施礼道:“休文愿随先生学习。” 程承思也十分高兴,抬手让他坐下来,叹道:“总算老夫又有弟子服侍孝敬了!” 沈休文一头黑线的感觉。先生说的好对,他竟然无言以对。 程承思又叮嘱道:“你的师兄师姐们,翅膀一硬就都飞走了,你可得慢慢着来,别又早早丢下为师一人。” 说完,他还假装伤感,抬手摸摸眼角,擦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刚认下的老师疑似戏精,沈休文都有点要不好了,感觉需要缓一下。 阿祺有点同情地看着他,特意多添了点饭,送到他手边。 沈休文抬手扶了下碗,对老爷子和颜悦色道:“老师放心,我来奉养您。”既然决定拜师,那程老爷子自然就是他的亲人长辈。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来孝敬赡养也是理所当然的。 程承思见他目光清正,态度平和真诚,暗道,自己真是找着个好孩子,后继又有人了。 他高兴地饮下杯中酒道:“小文儿啊,来,再给为师满上。” 阿祺在旁忙道:“先生,大夫可是嘱咐过您不能多饮酒的。” 他又对沈休文解释道:“公子,先生他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肠胃比较弱。” 程承思瞪了他一眼道:“再喝一杯能有什么事,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不许多嘴。” 沈休文见此,却也把小酒壶递给了阿祺,对老爷子道:“老师,我现在可不是外人了,您的身体健康是首位的,咱们必须听大夫的。您要喝,明天我再过来陪您喝点,行吗?” 程承思失笑道:“小文儿你还陪我喝啊,哈哈好,今天我就不喝了。” 他把酒盏放到一边,端起饭吃了一口。沈休文便也动筷吃饭。两人都没再言语。沈休文怕老爷子吃饭快了不好消化,特意慢下自己的速度。 好一会,晚饭用完。程承思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道:“今天吃得好,晚上得多写点。” 沈休文见老爷子一付用完大餐的表情,不由道:“老师,您这平日都怎么过的?”他知道先生清贫,万没想到连吃普通饭菜都可能有困难? 程承思知道他有所误会,呵呵笑道:“为师平日确实省俭,不过你也别担心,只是不重口舌之欲罢了。想吃什么,不是为师夸口,那是肯定能吃到的。” 阿祺在旁暗道,是啊,可是您老就是啥都不想吃。 沈休文心想,之前还以为老爷子是吃货,一顿饭下来才知道那是假象。他沉默了一下,微笑道:“老师,弟子也会炒两个菜,改明做给您尝尝吧。” 程承思惊讶道:“小文儿也能下厨?为师又有口福了。你二师兄无尘当年也曾是个做菜好手,可惜后来看破红尘,只做素的了。” “不过素的也好吃。”他说着砸吧了两下嘴,显然是想起二弟子的菜了。 沈休文随口问道:“老师您知道二师兄在哪吗?” 程承思回忆了下道:“眼下该是去云州了。过两天,我就给你的师兄师姐们写信,让他们也知道下你。” “老师您跟他们都有联系?我听说,大师兄他好久未归了。”沈休文好奇道。 程承思道:“有的,你师兄师姐们都会给为师寄信。你大师兄在海岛上呢,倒确实是已经一年多没消息了。你二师兄每到一处,便给为师写些风土人情来。你三师兄在山上修道,也常托山民把信送出来,跟为师争论天道。你四师姐最孝顺,隔三差五就给为师问安。” 他笑着摸摸胡子道:“他们也都是好孩子,将来你们有缘相见,定会相处得不错。” 沈休文笑着应是。 程承思叫他一起到了书房说话。他先是询问了一番沈休文的课业。沈休文都一一如实答了。 “弟子底子薄,让老师见笑了。” 程承思道:“你有心向学,不怕起步晚。倒是为师听说你的字写得很不错,且写几个给我看看。” 沈休文便在书案上,提笔写了上善若水。 程承思看着连连点头,赞赏道:“字好!词好!我果然慧眼如炬呀!”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道:“老师,我眼光也不错,要不再给您推荐个好弟子?” 程承思注视他一眼道:“这是不是就是饭前你想跟我商量的事?” 沈休文行礼道:“是,老师。我想请您考虑收下大公主为徒。” “大公主?”程承思对皇帝的女儿并没有印象,倒是想起寿宴上的求婚风波来,顿时有些了悟,手指点了下沈休文道,“你是想让为师收你的未婚妻当弟子?” 沈休文点头应道:“正是如此,还望老师成全。” 程承思笑道:“小文儿倒是想得美。” 沈休文依旧目含期待地看着他,笑道:“老师,我别的不敢保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公主是个好孩子,保准能得您的眼缘。” 程承思失笑道:“你怎么能肯定的?世上好孩子多着呢,可为师这么多年加你也就才收了五个入室弟子。” 沈休文耳朵微红道:“老师,您看着我不错,我看着大公主不错,所以,您看,是不是您也会看着大公主觉得不错。” 程承思抬手指了指他,笑道:“乍听有点道理,实则胡搅蛮缠啊。小文儿,你这才一顿饭的功夫,就跟着为师学坏了啊。” 沈休文躬身微笑道:“弟子有愧,学得慢了些,应该饭前就跟您说好的,您要是收,就收一对,不收就都不收。” 程承思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吧,为师就考虑考虑。” 沈休文没想到他真的松口了,一时大喜,忙又行礼道:“多谢老师!” 程承思捋着胡子道:“看来我门下是要出个情种啊,倒也不错,不错。” 沈休文面色一红,辩解道:“老师,大公主还是小孩子呢,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哪有什么情种不情种的啊。” 程承思笑看着他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师开明得很。你既然对人用心,为师便如了你的意吧。虽然不一定收她做入室弟子,但入我门内是可以的。” 沈休文欣喜道:“老师,太好了!” 程承思瞧着他的字又欣赏起来,边道:“不过,皇上那边答不答应,你可要自己去弄好。” 沈休文忙道:“是,弟子会的。” 程承思也不再留他,笑着挥挥手道:“既然心愿达成,你就赶紧走吧。” 沈休文见确实不早了,便也告辞道:“老师早点休息,休文改日再来。” 程承思叫了阿祺送他。走到院中,阿祺高兴地道:“今日先生能如此开怀,又多吃了些饭菜,都是公子的功劳。” 沈休文问了老爷子的日常饮食情况。阿祺知道他已是先生的弟子,就也不隐瞒,将情况全部告知。 沈休文道:“行,我知道了,辛苦阿祺多照顾老师了。” 阿祺忙道不辛苦,将他恭敬送出了门外。 沈休文到家后,去寻他爹。沈茂同也才回来,正在梳洗。听沈休文说了拜师的事,他擦脸的手一顿,随即快速抹了两把,放下道:“行吧,你既然决定了,爹也就同意。过几天休沐,我便带你一起去正式行个拜师礼。” 沈休文应道:“是。多谢爹。” 他从进门小厮那接过洗脚盆,亲自端到他爹跟前放下,道:“爹,我打算明天中午就去找皇上谈大公主拜师的事,您觉得如何?” 沈茂同见儿子孝顺,心里熨帖,笑着道:“你呀,别着急,此事最好还是让大公主自个跟皇上提比较好。” 沈休文闻言点头道:“爹说的对,我得先和大公主通通气。她知道了,肯定开心。” 沈茂同一时无语。看儿子这么热心地为未婚妻着忙,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这看着,文儿以后娶了大公主,是要当妻奴的样啊。 次日,沈休文上午去了国子学。甲斋众人知道他被赐婚的消息,都来恭喜他。云宗清更是嚷嚷着沈哥请客。沈休文笑着应下了,定了下午放学到泰华楼一起去吃个饭。 中午,他先去张家告诉了张东洺年后能入读国子学的好消息。张母没想到不过送了一桌菜,就得来如此好事。她问明了程老爷子的宅子所在,一再保证,定会好好看顾老先生。对沈休文,张母也是感激不尽,拉着他留下吃午饭。 沈休文忙言明还要去老师家送东西,又提着一个大食盒,才脱身出来。张东洺送他一起去程宅,出门搂住沈休文的肩道:“休文,我这辈子最自豪的事就是结交了你。” 沈休文侧过身,抬手拍拍他肩膀道:“不用多说,咱们是朋友。” 张东洺擦了下眼角,笑道:“对,咱们是朋友,你是我亲兄弟!” 他拿过那大食盒道:“我来提吧,挺沉的,你这力气没我大。” 沈休文笑道:“好吧,你拎着。我车里还有东西呢,待会你也得帮我搬下来。先生那里就一个服侍的人,你平常多上门问候两声,看看能帮什么,帮我照顾着些。” 张东洺点头道:“你放心吧!你老师,以后也是我先生了,我肯定给照看好!” 沈休文给程承思送来一筐各色果蔬、一大盒点心、两大篓银丝炭、两件貂皮外套和一件狐皮大披风,还有些常用的好药。现下已是寒冬,他昨天就发现了,小院里连主屋里的温度都不高,老爷子手上都有些冻红了。 这两日给程承思送礼的不知多少,请他老人家到府中去住的也很多,但老爷子就爱自己清清静静的,也一贯是不收礼的。阿祺本来看这一大堆东西,起先心里有点担心他家先生不肯收。不过立刻想到沈公子已是先生的弟子了,便放心地和他们一起把东西都搬进院子。 程承思果然没说什么,只让沈休文上书房找他。 沈休文进屋一看,老爷子正在伏案工作,下笔不辍。 “老师。”他恭敬行了一礼,便在旁等候。 程承思写完一段才放下笔来,搓搓手道:“为师这几年都在编写一部史书,就快完成了。今年就算了,年后你每天放学就过来帮我抄写两个时辰。” 沈休文忙应道:“是,老师。” 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书稿,好奇道:“老师您这写的是大宁历史?” 程承思看向他,问道:“是啊,你有没有兴趣?” 沈休文笑道:“没兴趣可以不抄写吗?” 程承思亦笑道:“不可以。” 沈休文便道:“那我还是有兴趣的。” 程承思哈哈笑了起来。 沈休文随口问道:“老师,您这是编年体,还是纪传体,还是纪事本末体的啊?” 程承思一听,神色微变,认真道:“小文儿,你倒是说说,这些都有什么差别?若是记史,当有多少种体例?” 沈休文以为老爷子是在考察他的文科功底,回忆了下道:“史书主要有六种体例吧,其中,编年体、纪传体和纪事本末体三种应该是最为常用的。编年体,以时间为经,以史事为纬,是最古老的体裁了,能比较容易反映出同一个时期内各个史事之间的联系,不过要单独看一个人或一个事件,就会比较麻烦,资料都淹没在各个时期零散的记录中了。” 他边想边道:“纪传体,以人物为核心,通过记叙人物活动反映历史事件,记言和记事相结合,只是容易弄混时间,很多事件也被人物事迹分割了,需要互相印证补充着看。纪事本末体的话,以事件为主线,以事为题,一事一篇,叙述详备,便于阅读,但是事与事缺乏联系。” 沈休文总体了一下道:“这三大体例,各有优缺点。除此之外,应该是还有国别体,通史和断代史。不过,这都是简单的划分,一部史书形成后,可能几种体裁都有的。” 他冲程承思笑道:“老师,我说的对吧?您的史书,是哪种的,是编年体的通史,纪传体的断代史,或者别的?” 程承思却久久未语,把手搭在自己的书稿上,似在沉思什么。 沈休文起初有些不明白,过了会,忽然想到,难道在大宁没有这些史书体例分类?那样他可就说漏嘴了。他也翻过两本大宁史书的,粗看看就是编年体,便有点想当然地以为现在这些类型的史书都有的。 现在他一回想,好像在原来的时空中,这些体例也是陆续才出现的,尤其纪事本末体,更晚于前两种一千年多年。 沈休文拍拍自己脑袋。他也是一时糊涂了,光记着这只是高中常识,却忘了时空不同,国情不同,历史更完全不同了。 “你拍自己做什么?”程承思倒是回过神来,见他懊恼的模样,奇怪道,“小文儿,你还说自己读书少,原是跟为师在谦虚吗?能把史书体例弄得这么清楚明白,不博览群书怎么可能做到。” 沈休文脸红,心中倒是松了口气,暗道,老爷子没觉出不对,应该是大宁也都有相应的体例了。 他支吾道:“老师,我还真不是谦虚,我是真这么觉得……”前世他看的书自然多过万本,可在大宁,他至今才翻过不到百数的书。 新弟子天赋异禀,为人却虚心好学。这让程承思十分欣慰,他感叹道:“为师要是早点遇到你,收你为徒就好了。你今日一番体例之说,让为师对自己的书稿又有了新的想法,怕是想重新编写好大一部分。” 沈休文手搭着额头,笑着没应声。这要是早点遇上,他怕是没缘分做老爷子的弟子了。 程承思想了想,从自己书架上抽出好几本书,送到沈休文手上。 “过年前把这些看完,年后我再给你换几本。你用心自学,有疑惑就来问我,等看差不多了,告诉为师一声,到时可要考考你的。” 沈休文面露苦色道:“是,老师。” 程承思笑道:“怎么,做不到?” 沈休文笑了道:“能,就是再没有睡懒觉的时间了。” 程承思看出他逗笑呢,点了点他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该少年发愤时。为师从小至今,六十余年了,常常只睡两个时辰,就为了读书治学。” 沈休文惊讶不已,由衷道:“老师我太佩服您了!”老爷子这身体素质绝对厉害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程承思捋着胡子笑道,“小文儿,天道酬勤,我等都要自强不息啊。” 沈休文敛容躬身道:“弟子知晓了。” “好,好,”程承思问道,“可吃过午饭了?” 沈休文表示还没有,笑道:“老师,我今天还带了朋友来,您可要见一见?” 程承思问道:“是那张家孩子?” 沈休文点头笑道:“正是。他今天也拿了菜来。” 程承思哈哈一笑道:“那就正好一起吃吧。” 老爷子走出书房,沈休文跟随在后。张东洺帮着搬完东西,正在厅中静坐等待。见他们出来,他忙起身相迎。 “小子张东洺见过程先生。”他恭敬行礼道。 程承思仔细看了他一眼,和蔼道:“小文儿跟我提过你了,是个好孩子。年后我会和国子学说一声,你到时可以来听我讲课,不过若是想正式进国子学,就还是得考试过关。” 张东洺忙道:“多谢先生!小子感激不尽,定会努力的!” 程承思微笑道:“无需多礼,一道吃饭吧,不用拘束。” “是。”张东洺应道,目光看向沈休文。 沈休文笑着过去拍了下他的肩,道:“今天你家做的什么菜,够我们几个吃吗?” 张东洺笑了道:“应该够,我娘装挺多的。” 两人一起陪着程承思用了午饭,沈休文赶回国子学上课,张东洺也回家找自家先生补课去了。 到了崇道院,沈休文在走廊拐角差点撞上俞峤。看这少年的表情,显然就是候着他的。 “有事?”沈休文挑眉道。 俞峤本想狠狠地推他摔一跤没成功,面色十分阴沉难看。知道没有出其不意,今天是看不了沈休文出糗了,他恨恨瞪了他一眼,放下话道:“我不会放弃的!咱们走着瞧!” 他说完就走了,倒叫沈休文一时莫名其妙。 他也懒得推测熊孩子心里阴暗的想法,就去了甲斋上课。放学后,他又约了同斋友人上泰华楼搓了一顿。 转眼,又是休沐的日子。沈休文跟他爹约好了下午去程老爷子那正式拜师,然后上午他自己先去宫里当差,顺便跟皇上提提让大公主拜师的事。 几日不见,皇帝的气色比寿宴那天更糟糕了些。 沈休文关心道:“皇上,您这是近日没睡好吗?”那两个大黑眼圈,看着就睡眠不足。 端木镕轻咳了两声,瞥了他一眼,叹道:“是啊,朕总想梦到福儿她母后,却一直睡不着。” 沈休文沉默了下道:“皇上,您让太医把脉看看了吗?总是这样,会吃不消的。您要是不保重自己,先皇后更不可能来梦中看您了。” 端木镕轻咳了一声,也不生气,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沈休文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因为会认不出您的。” 端木镕一愣,随即失笑道:“你这大胆的小子,说朕什么呢!” 沈休文一本正经道:“我说的真的啊,皇后娘娘可能也想着皇上,可她只记得您先前的模样,不知道您变化挺大,就走不到您的梦境去了。” 端木镕竟有些信以为真,自言自语道:“会是这样吗?宝宝不是不找朕,而是找不到朕吗?” 沈休文表示他什么都没听到。 端木镕有些急切地问道:“休文,你说朕变的很多吗?” 沈休文心生同情,忙道:“也不是很多,就是憔悴了。只要皇上好好休养一阵,保准跟从前一样。” 端木镕摸着自己削瘦的脸颊,又低喃道:“是吗?朕是瘦了,朕得多吃点。”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问道:“休文,皇后会变模样吗?” 沈休文感到自己临时成了情感专家和通灵师,想了想道:“回皇上,我听说人走后,灵体是会保持着在人间最后一刻的模样不变的。” 端木镕闻言道:“那就好,那就好,朕以后就多想想皇后当时的模样。” 沈休文望着精神有些恍惚的皇帝,心中十分感慨。他轻柔道:“皇上,不如您现在先去躺一会儿吧,养养精神。” 端木镕为人勤勉,即使身体不适,也会每天打起精神处理政事。他此时犹豫了下,终究放下折子,打算听劝去歇息一会。 走了几步,他问道:“对了,休文,你找朕来是有何事?” 沈休文心想现在也不太适合提大公主拜师的事,便道:“我想待会见见大公主,请皇上恩准。” 端木镕点了下头道:“去吧。福儿这两日跟朕闹小脾气,你哄哄她。让她中午过来与朕一道用膳。” 沈休文忙应道:“是,皇上。” 大总管慈祥地冲他一笑,赶到皇帝身边,扶着端木镕回寝殿休息。 沈休文去和侍卫统领请了会假,便过去永华宫找端木福。 端木福听说他来了,忙从卧室疾步走出。 “休文哥哥。”她眼睛闪烁点点星光,勉力冷静地喊道。 沈休文迎上去,注视着她道:“公主,我来了。” 端木福让宫人们都退下后,一下子冲到他怀里,哽咽道:“休文哥哥……” 沈休文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一听他说受委屈,端木福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襟。沈休文没听到她的声,过后才感觉出来,忙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没事的,没事的,公主,我在。” 端木福肩背耸动,好一会,才止住了无声的哭泣,从他怀里轻轻挣出来,拿手巾擦着眼眶,不好意思地露出一抹微笑道:“我失礼了,休文哥哥。” 沈休文抬手就弹她的脑门,最后只轻轻刮了她一下眼角,蹭去残留的泪痕。 他含笑温柔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端木福咬了咬唇,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一下子看到你,觉得自己好委屈,好难过,就想哭……” 沈休文笑道:“看来是我的错,还请公主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端木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面上微红道:“休文哥哥,你别笑话我啦。” 沈休文正经道:“哪有啊,我是在认错啊。” 端木福看着他,眼中带着喜悦,忍不住笑了好一会。 过了会,她好不容易收住笑,叹道:“我该早点找你来的,你一来,我好开心。” 沈休文失笑道:“那你下次可以这么做。” 端木福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沈休文见她情绪好转,也不先问她如此这般的原因了,只道:“看到我前两日送进来的信了吗?” 端木福眨眨眼,疑惑道:“休文哥哥,什么信?” 第97章 父女有隙 “没收到信吗?大前天, 我把它同小熊弹弓一道放在个匣子里,托宫卫带给你的, ”沈休文问道, “那匣子没拿到吗?” 端木福皱眉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就奇怪了?”沈休文紧抿了下唇,复又笑道, “没事, 我想东西丢不了。” 端木福嘟嘴道:“那可不一定。” 沈休文微笑道:“先找找看,要真丢了的话,我再补一份给你。” “唔……”端木福低眉垂眼想了一会,也抬脸笑了笑道, “应该不用补的,可能是在父皇那。” 她随即又问道:“休文哥哥,你在信里说什么了?” 沈休文见她眉眼有点冷冽,心道, 小公主这是又在生她父皇的气了?不过父母子女之间的事,外人实在很难插手,他也只能从旁设法宽解一下。 “信中我给你说了个消息,”他微微一笑,又顿了一下道, “嗯, 应该算是好消息吧。我先问问,公主, 你想不想拜师求学?” 端木福眼中微亮, 凝视着他道:“休文哥哥, 你是说,你给我找了个先生?”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你知道程承思,程老太傅吗?” 端木福眨眨眼,两只小手合掌在前道:“闻名天下的一贯先生?休文哥哥你帮我找了他?!” 沈休文笑道:“是啊,而且他已经答应了!老师让你做入门弟子,如果合眼缘,说不定还能做他的入室弟子。” 端木福敏感地道:“休文哥哥,你喊他老师?难道,你——” 沈休文颔首道:“是,我已经拜他老人家为师了,下午就跟我爹一起去行正式的拜师礼。” 端木福顿时一拍手,高兴地笑道:“太好了!休文哥哥,我要和你做师兄妹!” 沈休文倒是才注意到这层关系,失笑道:“对啊,这么一来我们就是师兄妹了!公主,那么你就是想拜师的了?” 端木福重重点了下头,眸光闪闪道:“嗯!要的,我也要拜先生为师!” 沈休文笑着道:“不过我们还得问问皇上,征得她的同意。” 端木福肩头一耷拉,鼓着小脸蛋,拖长声道:“好吧。” 沈休文觉得小女孩此时真可爱,好想揉揉她的头发。他心意一动,便为她将刚才扑乱的头发轻轻理了一下。 端木福正有些丧气,眼眶也还有些微红,顿时感觉耳垂有点发烫。不想让沈休文看出她有点害羞,她转移注意力道:“休文哥哥,你说你还给我送了小熊弹弓?” 沈休文笑着道:“对啊,我觉得造型还挺可爱的,你应该会喜欢。” “是吗?”端木福心中升起期待,暗暗咬了下唇,决定为这个去找她父皇了。 不过没等她开口,沈休文又道:“我当值完就去找找,问问侍卫处的人。公主,你中午记得过去皇上那,他让你一起用膳。” “父皇让我上他那吃午饭?”端木福咬了下唇问道。 沈休文微笑着点头道:“是啊。我看皇上很关心你,说你这两天有小脾气,还让我哄哄你呢。” 端木福低了低脑袋,深吸了口气问道:“休文哥哥,父皇今天看起来怎么样?他身体好吗?” 沈休文也没问她怎么不知道,只温和道:“皇上看着很疲累,不是很有精神头。我方才劝了他去小睡一会。” 端木福认真听着,沉默了一会道:“休文哥哥你以后也多劝着点他吧。” 沈休文含笑应道:“好,我谨遵公主的吩咐。” 端木福抬头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虽然说过不说谢了,可我真的很庆幸有你的存在。父皇很喜欢休文哥哥,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你帮我看着点他好吗?” 沈休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会的。” 端木福冲他甜甜一笑道:“休文哥哥,那你先回去当值吧。” “好,那我先走了。你中午记得过去。”沈休文嘱咐道。 端木福笑着点头,要送他出门。 沈休文忙道:“外面冷着呢,你别出来冻着了。” 端木福便挥挥手,看他离开。等他背影消失许久,她脸上的笑才渐渐淡了下来,最后变成一片寒肃。 “高欢,你去查查,休文哥哥的匣子是怎么回事?”她吩咐道。 “是,殿下。”高欢领命而去。 沈休文回去当值,正午时分下班,正打算去侍卫处问问,就被宫人请去皇帝的内殿。大总管见他过来,忙抬手示意门外说话。 他轻声亲切地道:“沈公子,皇上临睡前让你也过来用膳,现下他还睡着,你且等一等吧。” 沈休文躬身低了声道:“好的。” 大总管对他一笑,便请他进去。 沈休文又悄声道:“大总管,我有一事求助。” 大总管点点头,示意他直接讲。 沈休文便将大前天他送来的匣子丢失的事简单说了下,问道:“您知道它可能在哪吗?” 大总管微笑道:“那匣子就在皇上这呢,沈公子放心,皇上必会给大公主的。” 沈休文一笑道:“原来是皇上拿着,那就好。” 他迟疑了下,又问道:“大总管,大公主和皇上是怎么了?” 大总管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见端木福来了,便迎了上去。 沈休文回头一看,立刻也走了过去。 端木福对大总管微微一笑,又对沈休文甜甜道:“休文哥哥,你也留下来用膳么?” 沈休文点头笑道:“是啊,我蹭个饭,欢迎吗?” 端木福眼睛灵动地转了一下,笑道:“这个嘛,我得去问问父皇。” 她轻声问大总管道:“父皇醒了吗?” 大总管摇摇头,和蔼道:“殿下和沈公子先进去等等吧,估计皇上待会就能醒了。” 端木福点点头。三人便进了内殿。不好再说话,沈休文站在大公主,用手比了下匣子的形状,指了指皇上所在的方向。 端木福微笑,向他示意,她已明白了。其实她让高欢一去追查就知道了确实是她父皇截留了匣子。她心里生气,差点又要拒绝见她父皇。 且她一想到,自己的事都得经过她父皇,她父皇却可以随意对待她,更不顾她的反对,强行拿走母后留给她的小箜篌,就很有暴躁的冲动,想把宫里的一切都毁掉。 得知她父皇这两天过得不好,她是既有些报复的愉悦,又还是放不下那份父女情意,忍不住会为他担心。 刚刚沈休文提到的拜师的事,还有他给她的礼物,那也都是她想要的。但要得到,就必须去问她父皇。 端木福矛盾中几番犹豫,终究还是决定过来面对她父皇。她心底是明白的,她再怎么冷待她父皇,最后受到损害的还是她自己。她必须低这个头,佯装原谅了他。 过了一会,寝殿内传出轻响,大总管忙疾步进去伺候。 一转眼,大总管又出来道:“殿下,沈公子,皇上有请。” 端木福和沈休文便都走了进去。皇帝此时正坐在床沿,拿着帕子擦脸。沈休文细看了一眼,发现他相比之前面色真是好了许多后,也放下心来。 “父皇。”端木福轻而短促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抬眼注视自己的大女儿,叹了一声道:“福儿,还生父皇的气呢?” 端木福瞬间目中含泪道:“我要我的小箜篌。” 端木镕眼底滑过一丝尴尬,招手道:“福儿,过来。” 端木福神情有点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身边,倔强地瞪着她父皇道:“那是母后给我的。” 端木镕看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失笑道:“朕不过借两天看看,你就这么对待父皇吗?” 端木福闻言眉眼顿时舒展,问道:“不是拿走不还给我了?” 端木镕抬手点了下对面墙上,有些无奈地道:“你父皇是这么无赖的人吗?东西不是好好的在呢嘛,你若之前不跟朕耍脾气,这两天过来就能看到它,朕可没把它藏起来。” 端木福扭头一看,果然见自己的小箜篌挂在墙上。她不由露出笑颜,上前扑到端木镕膝前,拉住端木镕的手摇晃了两下,撒娇道:“父皇,我错了,我不该生您的气,您原谅我好不好?” 端木镕瞥了她一眼,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以后可不许如此任性。” 端木福垂眼点了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父皇。” 沈休文在旁听着算是大体明白了为什么大公主刚才扑到他怀里哭了,真心觉得小女孩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被家长拿走心爱的宝贝后就又委屈又赌气。 端木镕拉着女儿站起身来,对沈休文道:“休文,听你爹说,你被程老太傅看中,要拜他为师?” 沈休文笑着应道:“是,皇上,今天下午我便上门正式行礼。” 端木镕叮嘱道:“那你可要好好学。朕那里还有几块上好的墨,等会你回去时带两块给老太傅。” 沈休文忙谢了皇帝,犹豫了下,问道:“皇上,那您能答应让大公主也拜师程老太傅门下吗?” 端木福顿时小手微微拉紧了皇帝的袖子,定定地看着她父皇。 端木镕却惊讶道:“这从何说起,怎么福儿突然也要拜师了?” 沈休文看了眼大总管,有些迟疑道:“皇上没有看到我写给大公主的那封信吗?” “信?”端木镕疑惑道,“什么信,难道在朕这里?” 沈休文简单解释了下,道:“好像是在您这里的。” 端木镕才记起来,大前天是有侍卫以为大公主在他这里,便把个小匣子送到内殿来了。 当时他正跟女儿生气,就让大总管随意放起来,打算等第二天再给女儿。没想到端木福也开始发脾气,一直不肯见他,他就忘了这回事了。 端木镕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吩咐了大总管把匣子送来,又对沈休文道:“信朕就不看了,你说说,让福儿拜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斟酌了下,躬身道:“此事是休文自作主张了,我听闻老师收过女弟子,记起大公主曾有过求学之念,便求了老师也收下大公主。” 端木镕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问道:“程老太傅也同意了?” “是的,不过老师说还得征得您的同意。”沈休文道。 端木福眨着眼,一脸期盼地问道:“父皇,您能同意吗?我想去。” 端木镕瞧了瞧女儿和沈休文,一时没有说话。 第98章 皇帝点头 “福儿觉得宫里的女官教导得不好?”沉吟了一会, 端木镕问道,“你若是拜了师, 是请程老太傅进宫单独教你, 还是想出宫跟着休文一道学习?” 大宁的公主们除了开国长公主外,都是在皇宫度过自己正式的学习生涯。礼仪规矩等生活方面的知识主要由教养嬷嬷来教导, 才艺学问方面的则有专门的女官负责教授。 端木福对上她父皇的目光, 想了想,恳切道:“宫里的女官没有不好,可是她们没有太傅先生那么学问渊博,见多识广。福儿总会想我们大宁到底有多大, 外面到底有什么风景,百姓们是怎么生活的……父皇,我想学习很多东西,不只是宫里教的这些, 请您答应我拜师,好不好?” 她咬了下唇,又道:“福儿也想出宫学习,体验像男儿那样的上学生活。您记得吗?母后曾说过的,即使我是女儿身, 也可以做男儿能做的事, 只要我有勇气,能坚持。” 端木镕闻言心中一痛, 女儿的话让他立刻回想起了年少时的皇后。那时, 她比他们的福儿更活泼, 更叛逆,总是充满自信,觉得自己有力量改变世界,改变大宁的未来。他觉得她傻得可爱,还一直支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后来,当她成了他的皇后,渐渐就放弃了当初的梦想,再也没有那份激扬的热情了。 端木镕有些怀念,又有些感慨。 “父皇,可以吗?”端木福恳求着,“您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沈休文也请求道:“皇上,请您成全这份心愿吧。在公主外出时,我保证会照顾好她的。” 端木镕抬手点点他,心道,这小子现在的心思就跟朕当年差不多吧。 考虑一下,他开口道:“此事让朕再想想。” 他本心是不想答应的,总觉得学那么多对女儿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她这辈子荣华不愁,知道太多世间事,反而可能会失去轻松和天真。 何况,一旦答应了福儿,对另两个女儿总是有点不公平。他不可能把公主们都放出宫去,也不想女儿们因此变得关系更为恶化。他固然最疼爱福儿,但也想让子女们尽量和睦相处。 但他不把话马上说死,留下了余地,却也是因为大女儿眼中有热切的渴望,那么神似她母后少时。 他知道这点火苗熄灭它很简单,要再燃烧起来却不容易。女儿在宫里过得并不愉快,他也是知道的。他决定给她和沈休文赐婚,也有出于这方面原因的考虑,让她开心点等待未来成婚。 端木镕想到沈休文为了福儿的一个想念,就想办法让程承思答应收她为弟子,倒更觉得这个未来大女婿没选错。 他心道,沈休文肯让福儿接触更为宽广的世界,他这做父皇的若是硬要不同意,怕是这两个人都会对他失望。 端木福察觉他的犹豫,感到她父皇很可能不同意,顿时站在原地,眼中浮起雾气,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难过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看着十分脆弱却又显然在强撑。 沈休文担忧地看着她,想说话,又怕一开口就会引得小女孩哭起来。虽然哭哭有利于负面情绪发泄,但总是哭还是伤身伤心,让人更不忍心。 “皇上……”他喊了一声端木镕,欲言又止。 端木镕叹了口气,摁了摁自己的额头。儿女都是债啊。 大总管此时把沈休文的小匣子拿了过来,送到皇帝面前。 端木镕拿了它,递给女儿道:“父皇没打开过,你自己收好。待会吃完饭,可以把小箜篌也带回去。” 端木福垂着脑袋,过了一会才接了过来,然后就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看看休文给你带了什么?”端木镕微笑道。 端木福摇摇头。 “行吧,走,用膳去。”端木镕摸了摸她的发髻道。 沈休文看着他们父女俩,心中也叹了声气。 三人这餐午饭吃得十分沉闷。端木镕算是以最大的耐心来包容大女儿的脾气了,这若是换个其它他的子女,都没怎么用过心的,早就要好好呵斥教训一顿了。 端木福则犯了倔,小脸蛋一直绷着。 沈休文发现自己对这类情况,真有点束手无策。最后,他等大家都放下筷子了,开口道:“皇上,公主,我想起个笑话,你们听吗?” 端木福和端木镕都注视他。端木镕微微点了点头。 沈休文遂一脸认真道:“有一天,一大力士拿着一条活鱼对小和尚说,我跟你打个赌,你猜我手里这鱼是死的还是活的?小和尚心想,我若说是活的,他怕是会把鱼捏死。但明知是活的,若说是死的,便是打了诳语。到底鱼命和原则,哪个更重要呢?小和尚沉思了半个时辰,终于道,是死的。大力士看了看手中的鱼,咒了一句道,一刻钟前它还是活的。” 他说完了,然而,听笑话的一大一小只是不约而同地微微睁大了点眼睛,都毫无笑意。 沈休文尬笑了两声,咳了一下道:“好像是一点都不好笑。” 这是端木福却笑了起来,但不是大声地那种笑,只是闷声笑,笑得肩膀直抖,一时间像停不下来似的。 沈休文被带着又笑了两声,随即却觉得心里似有一点酸涩。 端木镕看看女儿,又看向沈休文,目光有点深邃。 “休文,你这笑话像是意味深长啊。”他微微笑道。 沈休文被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忙辩白道:“皇上,其实并没有的。”他本意确实单纯想说个笑话让他俩笑一笑,少点烦忧。只是,好不容易想到的笑话说出来,听着既冷又像有言外之意一样,却是他没料到的。 端木镕淡笑道:“你呀。” 沈休文心道,他真是无辜的。不过,他也不再开口解释。 这时端木福停下了笑,捂着自己的胸口,对皇帝道:“父皇,我想先回去了。” 端木镕凝视了她一眼,见她那明澈的眼睛中似有迷茫,不禁心中一软。 或许,让女儿偶尔出去学习一下,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年他能让她母后女扮男装去书院,让她拜老太傅为师又有何妨。 他慈爱道:“那你先回吧,如今天冷,你午睡时可要盖好寝衣。” 端木福抿唇点头道:“多谢父皇关心,福儿知道了。” 她目光移向沈休文,想和他一同出去。 沈休文正要跟皇帝告退,却听端木镕起身道:“休文,你先留一下。” 见此,端木福便也起身,抱起小匣子回自己的永华宫了。 沈休文跟着皇帝走到御书房。 端木镕起先也没跟他说什么,只自己拿起朝臣的折子看。看了一会,终归没有看下去。 他便问静候在旁的沈休文道:“休文,你为何也想福儿出宫学习?” 沈休文便道:“皇上,我也没多想,只是不想公主不开心。” 端木镕顿了一下道:“她跟你说,她在宫里不开心了?” 沈休文摇头道:“那倒没有,公主挺内敛的。只是我看她偶有郁郁,言谈间也希望见识更大的天地,想认识许多不同的人,所以,我想帮她达成心愿。” 端木镕听了不语。他想,大概就跟她母后一样,福儿内里也是想要自由的性子吧。 他又回想起了,这几年在他心中几番琢磨的、一直难以释怀的的一句话。 皇后曾在他俩争吵时,带着一丝决绝冲他喊:“吾不自由,毋宁死!” 那会儿,她也想出宫离开,可是他怎么可能让呢。她已是他的皇后,他的妻,怎么还能再想着到处随意行走呢。他当时政事繁忙,实在也是陪不了她。但他也想过的,等时间宽裕,他会像以前一样陪着她的。 到后来,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他一个人,在这孤寂冷清的皇宫里。 现在,他该拿他们的女儿怎么办呢?她会不会也像她母后那般失望,乃至从心底冷了他呢? 端木镕沉思良久,长叹一声道:“休文,下午让你爹陪着福儿,和你一道去程老太傅家拜师行礼吧。” 沈休文欣喜道:“皇上您同意了?!” 端木镕冲他挥挥手道:“你跟福儿去说一声吧,顺便带她出宫。” “是,皇上!”沈休文面带笑容,忙躬身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瞥了他一眼,拿起折子看起来,也不说什么,省得他自己忍不住反悔,想收回旨意。 沈休文便高高兴兴地出门去给端木福报喜讯了。 过了会,端木镕微微惆怅地自语道:“也不知朕这么做了,宝宝她同不同意,开心不开心……” 这边端木福正拿着沈休文送她的弹弓把玩沉思,就听高欢说他又过来了,不禁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走出卧室,迎上沈休文道:“休文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休文笑着道:“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消息了?” 端木福眼睛一亮,有点不敢相信地道:“难道是父皇同意我拜程太傅为师了?” 沈休文点点头道:“对!皇上他同意了,公主!” 端木福闻言呆呆地眨眨眼,随即脸上笑靥如花,充满惊喜地又问道:“他真的同意我出宫学习了?” 沈休文再次给了她肯定的答案,笑着道:“皇上让你和我下午一起去老师那里拜师行礼呢!你看看自己要不要收拾一下,若是没其他事,现在我们就可以出宫了。” 端木福深吸了口气,突然上前抱住了沈休文。 “怎么了,公主?”沈休文声音顿时柔和下来,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高兴的时候不许哭鼻子哦。” 端木福紧了紧手,立刻又松开了他,退后两步,露出甜甜的笑道:“谁哭鼻子了,是你吗,休文哥哥?” 沈休文失笑道:“我的公主殿下,顽皮了啊。你需要换衣服吗,要梳洗吗?要的话,就抓紧哦。” 端木福冲他端庄地施了一礼,道:“好的,我的准驸马。你稍等哦,我马上就好!” 沈休文心道,小姑娘这是真的特别开心了,一下子连性子也活泼了许多。 他含笑道:“去吧,我等你。你也别着急,慢慢来,时间还够的。” 端木福甜笑着点点头,吩咐了高欢去准备给老师的礼物,又叫了大宫女进来伺候。过了一会,她便换装重新梳好发髻走了出来。 “怎么样,休文哥哥,这身可以吗?”她微笑问道。 沈休文一看,只见她穿着一身红色男式锦袍,头发是简单利落的用发带绑起来,倒是挺有点小少年的味道。虽然在他眼中,依然看起来玉雪可爱,但确实跟平常的她大为不同了。 “不错,挺好的。”他完全没意见。 端木福是第一次尝试穿男装,这袍子是她之前心血来潮让人做的,并没有上过身。她倒是微微有些疑虑,但听沈休文说得真心实意的,就微笑道:“嗯,那我就穿这身了。” 两人于是就出发先到沈府和沈茂同会合,打算然后再坐车前往程承思家中。 沈茂同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大公主,不禁为自己儿子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可以啊儿子,这么快就从皇上那把人给弄出来了。 他给大公主见礼,笑道:“大公主长大了,你还记得我吗?” 端木福落落大方回了一礼道:“福儿记得,大将军与从前相比,没变模样呢。” 沈茂同哈哈一笑道:“大公主也像小时候一样可爱啊。” 沈休文笑看着他们,道:“爹,公主,我们启程吧,别让老师等急了。” 第99章 从文从武 程承思膝上搭着皮袍正在书案前编稿, 就听阿祺进来禀告说,沈家的车马已经到街头了。他随口应了一声, 笔下仍不停, 写完一句,才反应过来, 便把袍子拿开, 站了起身,让阿祺帮着整理一下仪容仪表。 阿祺刚把他的头发抿顺,就听院门响了起来。他手上加快弄完,退后看了看他家先生, 满意地点点头道:“先生,我去开门。” 程承思摆了下手,自己慢慢踱步到主屋门前,不一会就看到大将军沈茂同带着沈休文和一个小姑娘进来了。他见沈家父子动作上多有照顾那小姑娘, 隐隐以她为尊,心中便了然,可能这就是小文儿的公主未婚妻了。 程承思也没上前迎接,就站着拈着白胡须,脸上微微带出点笑看着他们走到跟前。 沈休文左右手各提了个装着六礼束修的红漆竹编食篮, 笑着道:“老师, 您今天看着特别精神。” 沈茂同也躬身行礼道:“茂同见过老太傅。” 程承思瞥了沈休文一眼,微笑对沈茂同道:“大将军不必多礼。” 沈茂同对他介绍端木福道:“老太傅, 这位是大公主, 皇上命我领着来, 与文儿一道拜师。” 程承思身份上是需要给大公主行礼的,但他今日是他们要拜的老师,便只是对她微微欠了下身,和蔼道:“大公主,请进屋吧。” 端木福恭敬道:“一贯先生,您请。” 程承思笑意深了点,便抬了下手示意,然后进了屋中。他在主座坐下,请了沈茂同坐在客位。沈休文把一份六礼束修放在端木福身边,和她一起站着等行礼。 沈茂同拱手道:“犬子三生有幸,得老太傅看中,愿收门下,今日特来行礼,请老太傅以后多多教导。” 他又道:“大公主敏而好学,也请老太傅不吝教诲。” 程承思冲他点点头,又微笑看看两个孩子,问端木福道:”大公主,你想拜入我门下吗?” 端木福福身行礼道:“我愿拜先生为师,还请先生收我。” 程承思道:“若入我门,老夫不会因你公主身份而放松要求,课业恐怕十分繁重辛苦。假如惹怒了老夫,你也是会被逐出门外的。大公主,能接受吗,可做好了准备?” 端木福小脸紧绷,神态端肃道:“我能接受,先生待我如休文哥哥一般就好。” 沈休文闻言含笑看她。程承思和沈茂同一时也都笑了。 程承思摸着胡子微笑道:“若是要像你休文哥哥的话,那老夫今天就收两个入室弟子吧。小文儿排行五,大公主排行六。” 沈休文和端木福均是心中一喜,对视一眼,随即向程承思道谢。 沈休文见阿祺拿了个跪垫过来,便接过来,放在了端木福脚下。他示意了端木福一下,便和她一起跪倒在程承思面前三叩首,再将两人的拜师帖呈上。 “弟子沈休文,愿入老师门下,受业养身,修德明道。”沈休文朗声道。 “弟子端木福,请老师授业解惑,教我通权达理。”端木福脆声道。 程承思听了两人的话,白眉微动,接过拜师帖道:“好,你俩,为师收下了。今后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要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 “我俩谨遵师命。”沈休文和端木福异口同声道。 随后,他俩把装着六礼束修的食篮献上。那六礼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十条腊肉,寓意勤奋好学、苦心教育、鸿运高照、早早高中、功德圆满,表达弟子的心意。 程承思从阿祺手中拿过各两根大葱和芹菜,笑着分给他俩道:“待会再各带为师的一套书回去,用心学习。” “谢谢老师,我们会的。”两人应道。 沈休文又奉上戒尺,端木福则捧了春茶,献给程承思。 程承思拿过戒尺放在一旁,又接了茶抿了一口,微笑道:“起身吧。” 沈休文和端木福便磕了头站起来。 端木福看向沈休文,眨眨眼,忽然甜声喊道:“五师兄。” 沈休文失笑,点点头道:“六师妹。” 说完,两人又都忍不住笑了出声。严肃的拜师礼,一下子成了个好玩的游戏似的。 见此,程承思笑着道:“也是,你俩个师兄妹也该互相见个礼。” 沈休文和端木福便笑着互相躬身拜了一拜。 沈茂同在旁看得想扶额,儿子你怎么像在提前拜堂。不过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样子,他心里倒是十分欣慰。 拜师完,差不多是正申时。沈山和沈川父子已经帮着阿祺把带来的一桌席面放好,四人入座吃了晚膳。因着端木福要赶早回宫,程承思和沈茂同便让沈休文先送她回宫。沈茂同则留下来陪程老太傅再喝一盅。 “休文哥哥,我好高兴啊!”端木福走出屋门,迎着寒风,双颊一时红扑扑的,眼睛明亮至极。 沈休文笑看着她,接过高欢手中的斗篷给她穿上,帮着扣上帽子。 “休文哥哥,你开心吗?”端木福边把小手放到雪貂手捂子里,边问道。 沈休文顿了下道:“开心。”第一次体验这样郑重正式地拜师,他还真感觉到自己在大宁又多了个休戚相关的长辈。 端木福目光忽闪了下,打趣道:“是因为有我当你师妹吗?” 沈休文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端木福抬头凝望西边绚丽的晚霞,微笑道:“明天是个好天呢。” 沈休文也远望天际含笑道:“是啊。” 他又看她笑着道:“公主你会预报天气呢。” 端木福扬眉道:“当然啦,我母后说过的,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沈休文微笑道:“厉害了,我的公主。” 端木福眯眼对他一笑,感叹道:“我终于可以出宫了,或许哪一天也可以日行千里呢!” 沈休文附和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旁边高欢闻言心道,啊呦,准驸马爷,您真是能哄殿下。日行千里,那是快马加鞭也达不到啊。 端木福微笑道:“嗯,我这么觉得!” 两人说着话走出程宅。沈休文送端木福上马车。端木福扶着他的手臂到了车厢中,又掀开车帘笑着道:“休文哥哥,我好喜欢你送的弹弓,那上面圆滚滚的动物是什么啊?我都没见过。” 沈休文不知道大宁有没有大熊猫的存在,但显然目前这边人对它并不了解。他笑了笑道:“是种熊,大宁可能没有,它爱吃竹子,很可爱。” 端木福点了下头,又好奇道:“那休文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沈休文顿了顿,像开玩笑似的道:“我嘛,是在梦里知道的啊。” 端木福羡慕道:“休文哥哥你记性真好,我一做梦,醒了就会忘光了。” 沈休文有点汗颜,轻咳了一声道:“正常的,我也是经常这样,只是这个梦很特别,才不像别的那样忘了。” 端木福眨眼道:“是这样啊。” 沈休文不想说些欺骗的话,对她摆摆手道:“我们出发吧。” 端木福点点头,亦对他摇了摇手。 沈休文放下车帘,留了马车给沈茂同,自己骑马而行,将端木福送回宫中。 十二月来临,两大官学都在月中有大考,然后在月末放二十天的长假,从十二月二十一日到一月十日。沈休文既要完成程承思布置的任务,又要准备各科考试,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虽然脑子不笨,记性也好,但架不住那些主课都是些文言的内容,不花时间多读多念,还真不能立刻就融会贯通了。他也不求都得个甲等,只想跟上平均水平。也幸好他在书艺、射艺和乐艺上都能保证成绩,否则就有被请出甲斋的危险了。 以前在学业上从没丢过的脸,他可不想一穿越就保不住了。 沈休文拼命学习,短短半个月就清瘦了不少,休沐日进宫遇到端木福,被她一眼就看了出来。 “休文哥哥,你是长个子了吗?”她站到他身前比了比,疑惑道。 沈休文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看着她笑道:“好像是有点。公主似乎也长高了些呢。” 端木福甜甜一笑道:“是啊,可是还是追不上你。” 沈休文微笑道:“没事,你比我小,潜力比我大。” 端木福抿嘴一笑道:“那我只要长大了,长到你肩膀就行了。” 她又问道:“休文哥哥,你怎么瘦好多?” 沈休文长呼了口气道:“可能最近学习比较忙,有点累着了。” 他问她道:“你把老师的书看到哪了?” 程承思也给大公主布置了任务,等到年后才开始正式的教学。 端木福顿时一脸小骄傲求表扬,微仰脖子道:“两本我都看完了,正在看第二遍。” 沈休文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公主也很努力啊!” “休文哥哥这么勤奋,我也不能落后呀!”端木福眯眼笑道。 皇帝早朝回来,见两人说得欢,脸上不由也带了温和的笑。这几日大女儿又和自己亲近不少,让他觉得放她偶尔出去飞一飞,还是不错的。看她那么努力学习,他不禁又有些遗憾。要是福儿是个儿子就好了,那样他就可将她悉心培养,做自己的继承人。 沈休文和端木福向他行礼问了好。 端木镕道:“讲什么呢,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朕也高兴高兴。” 端木福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道:“父皇,我在说我看书快呢。” 沈休文也道:“皇上,我们在说学习上的事。” 端木镕笑着点了点女儿的脸颊道:“福儿不可自满啊,读书最忌囫囵吞枣。” 端木福鼓了鼓脸颊道:“知道了,父皇。” 端木镕对沈休文道:“休文看着瘦了不少,要注意身体。” 沈休文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躬身道:“是。近日天寒,皇上也要保重。” 端木镕道:“朕前日招程老太傅说话,听他提起,你对史书体例深有见解,将来治史的话必有大成。休文,朕问你,你将来是打算从文,还是从武?” 沈休文闻言微楞,想了想道:“回皇上,我想从武。” 第100章 无论在现代, 还是在大宁,沈休文都是军人家庭的孩子。穿越前他已经入伍, 尽管是打算走科研的,但长期在部队的编外磨炼早已让他从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是铁血男儿,自当保家卫国、安邦守民。 来了大宁,年纪小了四岁, 到了要做出选择时,他还是想遵从本心,继续投身军旅,哪怕这意味着更为艰辛的环境和更为危险的作战方式。 端木镕点了下头,沉吟着走到炕边坐下,示意沈休文也坐。 端木福听了目光一凝, 伴在她父皇身边盯着沈休文,牙齿暗暗咬住了下唇。 端木镕温和问道:“若是参军, 你是如何打算的, 跟你爹可曾商量过?” 沈休文道:“不瞒皇上, 我在您的寿宴上才有个大概想法,我想去西北的虎贲军。这事,我还没跟我爹说过。” 从他爹平日的态度来看,大概是希望他从事文职,但若他坚持, 应该也不会阻止他的选择。 端木镕微有些意外:“想去西北, 你可知虎贲军虽是大宁精锐, 直接受命于朕, 但任务也是最为艰险的,一有战事,死伤极大。” 他问道:“怎么不去西南?你爹是回来了,但你兄长还在,飞兵营也不比虎贲军差。” 沈休文一时沉默。他也了解了一下,虎贲军里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军中遗孤和中下层将领的孩子,十分骁勇好战,都敢打敢拼不要命。他们屡立奇功,但常常也是伤亡过半。 沈休文起初考虑时是有些犹豫。他在重获生命之初,是更想要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可在日渐融入这个社会后,他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这已是他的国,他的家,他身上流动的仍是汹涌的热血,就当趁着青春年少,实践内心为国建功立业的情怀。 既然想成为雄鹰,又怎能贪恋家中的庇护。飞兵营固然更容易立足,但也有更多的限制。而他心中有些设想,在虎贲军中更有实现的可能。 端木福凝视着他,迟疑道:“休文哥哥,你说,你是在父皇寿宴上才有的念头,所以,你是不是想,收回北方那四座城?”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寿宴上的场景,但之后是有仔细打听清楚的。那沙蒙国不仅送上公主来当她父皇的妃子,还想以那四个城池做聘礼换她嫁给沙蒙的大汗。后来沈休文直接上场将那二王子击败在地,才得了父皇的赐婚。 她本有些难受的心,是想到这里才好过了一些,也突然有了这样大胆的猜测。 沈休文对上她似乎闪着微光的眼睛,心中有些惭愧。他做出这个决定,显然并不是大公主会乐意看到的。他一度曾想着陪她慢慢长大,跟她一起设法挣挣钱养养孤儿,实现她心中的目标。 但他后来仔细考虑再三,感到这样的念头其实很理想化。他俩都是依靠着家长,如今手里根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资本。就像公主想要出宫,他也想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环境里磨炼自己。 沈休文冲她微微一笑,又对皇帝恭谨道:“休文狂妄了,确实是起了此心,想夺回四城之地以作我的聘礼。” 端木镕一时动容,竟站了起来道:“好胆量!你有此心,甚好!” 他来回走了几步,复又坐了下来道:“此事牵涉甚大,休文你要想做到,可谓困难重重。” 端木镕注视着沈休文道:“你觉得自己能行吗?” 他目光深邃,顿了顿又道:“你梦里学到的,对此可有帮助?” 沈休文心头一凛,起来躬身道:“休文不敢保证,正如皇上所说,此事真要做成,涉及到方方面面。我口空说白话,跟您保证,准能收回来,那肯定是骗您的。但是,我愿意尽全力筹谋此事。” 沈休文抬眼对上皇帝的视线,不闪不避道:“休文梦中所学,大多是些皮毛,只能跟您说,或许是有帮助的。” 其实他心里是庆幸的。他遇到的皇帝算得上开明包容,不管存了几分利用之心,能给他施展的空间,算是他的福气。他能在京城扭转原身的形象,做相对真实的自己,都仰赖皇帝的支持。 冲着这份帮助,他也愿意施展所能,为大宁献出一份力。 端木镕看着眼前目光清正坚定的少年,微微一笑道:“好,朕了解了。这样吧,你回去和你爹好好商量一下。若是他同意,朕便允你加入虎贲军。” 他转头看了女儿一眼,抬手示意沈休文坐下,又道:“休文,你要是远赴西北了,这边的学业打算怎么办?” 沈休文也看了垂眸不语的端木福一眼,回道:“回皇上,我是打算争取明年一年内全力学习,通过国子学的考试,也帮老师做好抄写的工作,后年再去西北。” 端木福闻言看向他,抿抿唇欲言又止。 端木镕思量了下道:“如此也行,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朕只有一点要求,在福儿及笄之前给朕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来。” 皇帝的要求可谓放得比较宽了。端木福过年后十一,后年十二,在及笄前有三年时间给沈休文去谋划,而且到时只需给出个计划。但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皇帝对自己的虎贲军很清楚,那都是些亡命之徒。沈休文要想在那堆人里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沈休文听了又起身郑重道:“皇上,休文领命。” 虽是简单一句话,但他知道这切实可行的计划,那意味着对当地要有详细的了解,对边境形势要有准确的分析,对沙蒙国的政情要有深入的把握,在大宁自身也要有充足的准备。方方面面加起来,他的压力并不小。 端木镕欣慰地看着他道:“希望朕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大宁故土收回。休文,朕将希望寄放在你身上,你可要努力啊!” 沈休文严肃道:“皇上,我定全力以赴。” 端木福看看他,再看看她父皇,知道自己是完全插不上话了,就算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 她低下头,目光晦暗难解,心情复杂。她固然也希望收回大宁失土,但私心是不想让沈休文来做这件事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怕万一,沈休文没成功,反而离她而去,就此不回了。 父皇的臣子成百上千,没了一个,自有另一个替上。但她的驸马没了,可没有另一个沈休文给她了。 端木镕起身,过去拍了拍沈休文的肩膀,顺便暗暗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安抚一下大公主,随后便去处理政务了。 沈休文微微点点头,看向端木福,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说。此事,他于心有愧,也只能希望得到公主的理解。 端木福站着好一会没动,才抬头注视沈休文道:“休文哥哥,你不害怕吗?” 沈休文楞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温柔道:“害怕呀,可是若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做到自己想做的,就没功夫考虑太多那些不好的事。公主,你能理解吗?” 端木福点点头,明亮的眼睛里却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有些哽咽道:“可是我害怕。” 沈休文心中一软,上前举手发誓道:“我向你保证好不好?我会好好活着的。” 端木福抿着嘴摇摇头,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保证都是骗人的。”她小时候,她母后保证过会看着她长大,她父皇保证过永远宠爱自己,最后还不是离开的离开,冷落她的冷落她。 沈休文保证自己会活着,说不定就没命了呢。对她父皇的虎贲军,她也是看到过一眼他们中郎将上的密折,总共七百个人最近孤军深入追杀敌寇,死了两百多个,伤了一百多。沈休文若是去了他们那,再有身份,也是要出生入死。 沈休文放下手,屈膝半跪在她的面前,诚恳道:“对不起,公主。皇上问的突然,我也没来得及事先和你说一说。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难以接受,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决定选择这条路,也是经过深思的,并没有把你排除在外。就像你猜到的,我希望能以那四座城池为聘,迎娶你为妻。沙蒙国大汗能给的,我沈休文也可以做到。” 端木福目光微凝,眯起眼睛道:“休文哥哥,我该为此高兴吗?” 沈休文忙道:“不是,公主,这是我的想法,我只是想让你了解,能理解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端木福转过身道:“休文哥哥,你起来吧。” 她凝望着虚空道:“我理解你。但是,我们刚定下婚约,也请你理解我对此的担忧。” 沈休文缓缓起身道:“是,我知道。” “对不起,公主,”他暗叹一声,再次道歉道,“事已至此,我能做什么,让你感觉好一点吗?” 端木福亦叹了一声,侧过身看向他道:“休文哥哥,你是男儿,自有凌云之志。在我心里,你将来必也是大英雄。让你困在京城只做我的驸马,倒是我想差了。” 沈休文听了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倒是又悬起心来。 果然,端木福微微一笑又道:“休文哥哥,不如我们再做个约定吧。” 第101章 沈休文凝视她的脸, 发现她眼睛清清亮亮的带着几丝红, 仿佛刚刚水洗过一般, 唇色微白,他一时间胸中涌起一股疼惜, 很想将小女孩拥入怀中。 “什么约定?”他无比轻柔道。 端木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休文哥哥, 明年年中, 你和高欢来场比武怎么样?如果你胜了,我对你的决定全心支持, 绝无怨言。” 沈休文闻言不由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高欢,被激起一点好胜心来。他知道对方可能是鹰卫出身, 只是没想到大公主对这高欢如此有信心, 觉得肯定能打败他。他还真有点不服气了。 “公主,你是觉得我现在会输吗?”他忍不住问道。 端木福严肃地点点头道:“我给休文哥哥半年时间锻炼自己, 希望你能如愿赢得比武。” 沈休文顿时一口气憋在心里, 感觉闷闷的。他还真是被公主看低了。 他又看向高欢。高欢依旧一脸淡定地回望他。 沈休文明白了, 他的对手和公主是一个想法。 沈休文摸了摸自己额头,有点无奈地问道:“公主,那若是我输了, 又要怎样?” 端木福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假笑, 然后平静地道:“如果你输了, 你必须在走之前跟我成亲。” 沈休文差点又要给她跪下, 失声道:“可那时你最多才十二岁!” 端木福挑眉,微微奇怪道:“那又怎样?” 她见沈休文一脸不能接受的模样,便淡淡笑着道:“休文哥哥,如果你赢不了,就必须在你生死未卜前成为我的驸马。”她想要的人,哪怕是死了,也要归于她的名下。 沈休文有些纠结道:“公主,你这又是何必呢。” 端木福上前右手拉起他的手,又伸出自己的左手,道:“同意吗,我们拉钩?” 沈休文反手握住她的小手,诚恳道:“就算公主害怕我回不来,也不要为那种可能性搭上自己呀。我说过,你有选择别人的自由,或许长大了会喜欢别人也不一定呢。” 端木福目光定定地注视他,声音甜甜地道:“休文哥哥怕是有点误会了。我怎么会搭上自己呢。你难道不知道,在大宁成婚了的公主更自由吗?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呢。到时候,要是喜欢几个人,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啊。” 沈休文心头一震,似乎一下看到了自己坟头绿草茂盛的样子。 他有点欲哭无泪,虽然能感觉到大公主是在恐吓他,但这样的未来也是有可能的。他要是死了,确实也管不着大公主另寻伴侣。其实,他内心自然是希望大公主找到自己的幸福,但被她这么一说,听着忍不住就有点难受。 唉,他没想到,自己还真是把她当自己未来妻子来对待了。反过来想想,假如是一直把大公主当妹妹,若见她能活得肆意自在,应该是很欣慰的吧。他牺牲点名声,也没什么关系。 端木福见他似有些懊恼,她心里倒是稍稍愉快了些。她已经是放过沈休文了,给了他比武的机会。对她而言,输赢是对半开的。未来如何,也要看一点天意。 “休文哥哥,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她弯了弯自己的左手小手指道。 沈休文顿时扔下自己的面子,可怜巴巴地道:“公主,可不可以不要?” 端木福第一次见他如此表情,差点破功露出笑意,维持着平静,摇头道:“不可以。” 沈休文心道:我的公主,那你还问我同意不同意做什么啊? 他知道小姑娘其实正生着他的气呢,稍微想想就比较释然了,便依旧做小伏低道:“公主,我便是同意了,皇上也不能同意啊。” 端木福哼了一声道:“休文哥哥,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只要你同意就行。” 她眯起眼又道:“你要是不同意,那也行,明年我们就直接成亲好了。你可记得自己说过,我们成亲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你愿以我的想法为准。” 沈休文一时哑口无言。这话他还真说过,而且当时正是他想要提前娶她,改八年之约为五年之约。他说这话,下意识里是觉得大公主更愿意晚点成婚。没想到,他俩现在倒是反了过来。 端木福看着他的眼睛道:“休文哥哥,你是想说话不算话了?” 她在心中暗道,沈休文,可别让她失望啊。他的话,她可都好好记得的呢。 沈休文与她对视着,沉默了会,微微笑了起来,抬起左手勾起小指。 “拉钩。公主,我会努力赢的,不过,只要你到时仍然愿意,我们可以明年年底就结婚。” 他虽然总觉得她是小女孩,但不可否认大公主在有些方面思想也比较成熟。既然她明确知道已婚的身份利于她的自由,他将人早早娶回来又有何妨。他确也曾改变主意想早日正式定下她,如果这样能够为她提供更为有利的成长空间,那自然是好的。 虽然战场无情,但他还是比较有信心从西北活着回来的。退一万步讲,他若真有个意外,皇帝女儿不愁嫁,那时公主毕竟年纪不大,改嫁也容易。 端木福抿了抿嘴,抬起手指与他勾拉盖印。 “休文哥哥,我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假如你赢了,我就先不嫁你了。” 沈休文听了一哽。被大公主如此一说,他有种自己做错决定的感觉啊。 两人就此算是约定好了。但端木福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开心。 她收回手,两手交握在袖下,问道:“下午你去老师那里吗?” 沈休文放下手,心里一时微微有点空落落的。他失神了下,微笑道:“去,我想请老师到我家过年,公主可要同去?” 端木福摇摇头道:“不了,我也准备了些年礼,休文哥哥帮我带去吧。” 沈休文见她表情挺平静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竟觉出一点寂寞冷清的味道来。 “好……”他点点头,又不知说什么好,才能安慰到眼前的小儿,关心道,“公主,最近在宫里好吗?” 端木福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休文哥哥,你去当值吧,我去看看父皇。” 沈休文看着她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跟了上去。 中午时分,阴沉的天忽然开始飘落点点雪花,没过半刻钟,就纷纷扬扬地下大了。 端木镕留了女儿和沈休文一起用膳。饭后,他免了沈休文年后逢十日当值的差事,不过依旧保留了他御前行走的待遇,又勉励他要努力学习,争取明年一举通过朝廷大试。 沈休文谢了恩,表了决心。 端木福一直在旁没有说话。 端木镕目光询问沈休文,这是没有哄好? 沈休文惭愧地微微点了点头。 端木镕见他对女儿也没好办法,倒是心底有些愉悦。 沈休文看到了皇帝眼中一点笑意,再看看不肯正眼看他的大公主,颇有些无奈。 “皇上,公主,那休文便先回去了,雪后天更寒,你们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 端木福微微点了下头,不过仍没开口。端木镕对他挥了下手,让他就先走。 沈休文见如此,也只能揣着半悬的心退下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帘后,端木福就起身奔到门边,掀开帘子往外瞧。 没想到沈休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驻足站在门廊上,正伸手接着雪花。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见是端木福,顿时眼睛一亮。 “公主,看,好大的雪花。”他走到她面前,摊着手心给她看。 然而此时他口中好大的雪花已经融化在他掌心。 端木福低头瞅着他微有湿意的手,暗暗道了一声傻子,终究忍不住笑了。 沈休文见她终于再露笑颜,也跟着笑了。 “别站这了,回屋吧,别吹着寒风。”他温柔地关怀道。 端木福抬眼看他,凝视了一会,道:“休文哥哥,你也保重,明年再会。” “嗯,明年再会。”沈休文微笑道。 出了宫后,沈休文带着端木福给程老爷子备好的年礼先回了家。他爹一大早去城外军营了,还没有回来。他就再带上自家备好的年货,出发去平安坊程宅。 阿祺正在家里扫雪,老爷子在伏案编改自己的书稿。沈休文把东西都帮着归置好后,在堂中先去了一身寒气,才进了书房。 “小文儿,来了。”程承思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继续工作,忽然直起身,惊讶道,“才忌日不见,你怎么瘦这么多?” 沈休文笑着摸了下自己脸颊道:“老师也看我瘦了?那您看我长高了没有?” 程承思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是抽条了,看着能赶上你爹了。” 大将军沈茂同身长八尺,换算到现代约莫是一米八几,在大宁朝堂上虽说不算鹤立鸡群,但是俯视大半官员不在话下。沈休文的身体,他没穿来前大概有一米七这样,在他回归后,可能因为身魂合一,长起个头也快了许多。 他又注意锻炼身体,胃口也好,才四五个月的功夫,就长了近五厘米。这大半个月,他消耗大,补充的能量更多,一下子又高了两厘米左右。看这情况,等成年后,他长到一米八肯定没问题,到一米八五正常,到一米九也不是不可能。 沈休文笑着关心了下老师的近况,被程承思拉着又探讨了一些史书上的问题。两人说完,沈休文帮着老师从书箱里翻出一本地方杂记,想了想,将自己关于今后的打算告诉了他。 程承思接过书,楞了会,才道:“小文儿,这是要弃文就武啊。” “是的,老师。”沈休文应道。 程承思看着眼前站立如青松般笔直的少年,捋胡子道:“以你的天资,可文可武,老师也不强求你非要做什么,就遵从你自己的本心吧。我也略懂些兵法,明年你便多学些这个。” 沈休文躬身道:“休文多谢老师。” 程承思慈祥地看着他道:“小文儿愿舍弃安逸,以身报国,此情此志,老师心中欣慰。” 沈休文面上微红道:“老师,休文只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程承思微微一笑,叹道:“真真是将门虎子,你爹有两个好孩子啊!” 他想了想,又道:“这样,等明年开春,你带着我的信去找你三师兄,在他那里待几个月。” 沈休文回想了下,他三师兄黄经纶是在太乙山做隐士修道。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老爷子,老师是让他上山静心闭关一段时间吗? 程承思抬手虚掩了着嘴,轻声道:“你三师兄出身西北,是马贼首领之子。当年他父亲身死后,他被人追杀,被为师机缘巧合救了下来,从此一心向善了。” 沈休文不禁惊讶地微张嘴巴。 老爷子继续道:“此事甚密,但若你师兄出来做官,难保不有泄露的一天。他既为了护住为师的名声,也为了不引来麻烦,便呆在山上总不肯下来。” 说着,程承思有些惆怅道:“为师劝过他不少遍,这孩子倔啊,就是不出山。” 沈休文忙宽慰道:“老师,三师兄常年隐居深山,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他道心坚定,等想通了,必有所大成。” 老爷子却有了气道:“大成个鬼,最近给为师写的信,说的都是怎么做山珍野味!” 沈休文忍下笑问道:“老师,是不是师兄那里缺吃的了?我命人给送过去些吧。” 程承思吹胡子道:“他饿不死,说那些就是来馋为师的!” 沈休文不禁低头笑了一声,被老爷子瞪了一眼。 “老师,天色不早,咱们要不用晚膳吧?”他忙补救道,“家里有准备了小鸡和山菇,我让阿祺之前炖上了,现在吃应该正好。” 程承思毫不犹豫地把书一放,起身道:“好,咱们爷俩尝尝去。” 一顿鲜美的晚餐过后,沈休文辞别老师,迎着大雪回了府。 “山叔,我爹回来没有?”刚进大门,他问沈山道。 “回二公子,老爷在正院书房呢,方才还问起您来着。”沈山道。 沈休文点头道:“好,我去见他。” 到了正院,沈茂同却不是在书房,而是正站在主屋门前看雪景。 “爹,您吃饭了吗?”沈休文走近问道。 沈茂同点点头,问他道:“去你老师那了,吃过了?” 沈休文应道:“是,刚吃完回来的。” 沈茂同又问:“程太傅肯上咱们家来过年吗?” 沈休文摇头道:“老师说自己过惯了,就不过来了。” 沈茂同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沈休文跟着他,到了他的内书房。 沈茂同开了一扇窗,站在那里,迎着寒冷的夜风,一时没有说话。 屋中的暖意一跑而空,灯火也随之明明灭灭。 沈休文心中有些奇怪,问道:“爹,您是有什么心事?” 沈茂同神态凝重,过了会才转过脸来,看向他道:“文儿可有事跟爹说?” 沈休文有些反应过来,问道:“爹,您是不是知道我决定去虎贲军的事了?” 沈茂同点点头,看着他道:“文儿,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沈休文沉默了下道:“是的,爹。我已经跟皇上说了,也保证了。” 沈茂同微微叹了口气道:“行吧,你既然有此志向,爹现在也不拦你。你跟皇上说了,再过一年去西北。爹希望你在这一年里,再仔细考虑,到时若改了主意,没有事的,爹帮你和皇上说。” 沈休文低头听着,抿抿唇,对上他爹的视线道:“谢谢爹。” 沈茂同见他目光坚毅,心知儿子确有决心,不禁又长叹一声。 “文儿啊,你选的路难啊!”他怀着深深的担忧道。 第102章 一场大雪过后, 京城上下在酷寒中迎来了岁末。过年时朝臣们都有个七天长假,在大年三十这天中午参加完宫宴, 就各回各家了。 沈府今年不再只是沈休文两兄妹, 除了多了沈茂同, 还多了个傅静闻。沈茂同之前听说小儿子收了个幕客,便亲自见了见, 对傅静闻还挺肯定的。 傅静闻家在千里之外的青州, 他母亲是富商独女, 他父亲则出身当地大族旁系。之前他家闹出宠妾灭妻的事, 他娘差点被气死。也幸好他外祖父安排了人给傅静闻送信,他赶紧就请假回家了一趟,替他娘撑腰。 当时傅静闻在众人面前夸口自己跟贵公子们关系亲近, 才震慑住想休妻的父亲和想上位的姨娘, 也让他娘对他更加期待, 一心盼着他出人头地。 可等他赶回京后, 却又收到母亲诉苦的信, 知道他爹察觉他可能在骗人,一气之下打算断了对他的支援。傅静闻思索再三,决定放弃自己规规矩矩的计划, 直接走能立马管用的捷径, 就找了沈休文当东家。 他也不怕丢脸, 后来把家事都告诉了沈休文。沈休文耐心听了, 既没有嫌弃他娘出身不好, 也没有鄙视他的选择, 反而宽慰了他一番,更保证将来会努力给他实现梦想的机会。 这次知道他打算不回家过年了,就邀请他一起守岁,之前也已为他准备了一车年礼,派人送去他家。 如果说当初选择沈休文只是权衡的结果,现在对傅静闻来说是真真切切被沈休文所感动了。对方尊不尊重你,放没放你在心上,从小聪颖过人的傅静闻是很能分辨的。和沈休文近距离常常接触后,他发现世人之前对二公子的评价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为沈休文感到冤屈,也更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尤其得知沈休文还成为了一代大师程承思的入室弟子。 他有种信心,沈休文将来成就必不会下于上柱国大将军。 在沈茂同的正院主屋,沈茂同、沈休文、沈兰和傅静闻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沈山父子在旁伺候。沈休文让厨房准备了些小菜,弄了个小炉子,倒上高汤,让大家涮涮吃。虽不算正经的火锅,但也吃得热热闹闹的。 快用完时,沈茂同叹道:“要是你兄嫂和侄子也在,咱们这顿饭就更圆满了。” 沈休文筷子一顿,安慰道:“爹,总有那么一天的。大哥估计这时候也在念叨咱们呢。” 沈茂同笑了笑道:“是啊,总有那么一天的。” 只是想到小儿子过一年要跑去险要苦寒之地,他心中却是暗暗叹气。 看着沈休文,他的面上闪过忧虑,又道:“文儿,你这身子骨明年可得好好锻炼才行啊。”他跟儿子练过两手,知道他现在手法不错,可耐力却差。这要上了战场,那是两者都缺一不可的。 沈休文心知他又在担心了,心里不禁有些内疚。他笑着点头道:“是,爹。我这还跟人约了比武呢,肯定好好锻炼。” “比武?”沈茂同还不知道这事,疑惑道。 沈休文便简单说了下和大公主的约定。沈茂同微一沉思道:“大公主倒是煞费苦心,小小年纪对你已是一片真心,你可莫要辜负了人家,以后定要活着回来。” 沈休文忙应道:“我知道,爹,我会的。” 一直在默默吃菜的沈兰此时抬脸问道:“二哥要去哪里?” 沈休文便将自己打算去西北的事说了一下。 沈兰又低头沉默了。 傅静闻也颇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佩服。他犹豫了下,开口道:“公子能把我也带去吗?” 沈休文没想到傅静闻竟想跟着自己去,问道:“静闻,你不是打算走文官之路吗?你如果弃笔从戎,你家里那边能同意吗?” 傅静闻垂眸想了想,又抬眼看沈休文道:“我已打定主意始终追随公子左右,家中母亲我会想办法安抚好的。” 沈休文一时顿住,心中既有感动,又有无奈。他心知他爹的担忧,但因为有他大哥和侄子在,所以能走得稍微安心点。可傅静闻他爹虽然有庶子,但他娘可真是只有他一个指望。他这要是把人给带走了,万一出点什么事,他还真怕良心上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沈茂同此时道:“静闻啊,多谢你这么看重我家文儿,但伯父得泼你盆冷水了。皇上的虎贲军可不是你们想进就可以进的。文儿自己到时能不能在那立足都说不准,你恐怕就更困难了。” 傅静闻闻言面上一红,挠头道:“我不知道公子是要去虎贲军。那,那我可真不成了。我听说虎贲军的兵士人人都力大无穷,能手撕敌寇,我,我就勉强能摁倒两个人。” 听他一说,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 沈休文故意打量了下他,笑道:“没想到静闻这力气也不错啊,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文弱书生。” 傅静闻亦笑道:“我以前跟我外祖学过几招,他早年行商,在外奔波,有点武艺的底子。” 沈茂同道:“无论是生意人,还是读书人,确该也练练身手。若是人人身体康健,我大宁也必然强盛,不惧外敌。” 沈休文微笑赞同道:“爹说的没错。最好是不分男女老幼,全民都健身。” 傅静闻看看他,再看看沈茂同,不由道:“我该说,大将军和公子果然不愧是父子吗?” 沈休文笑道:“静闻,改明咱们俩练练。” “好的,公子。”傅静闻笑着应下。 沈休文看了眼一旁的庶妹,对沈茂同道:“爹,兰兰也是将门之女,要不您给她加门武艺课?”他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 曾经他是看到过小女孩自己在房间内偷偷练射飞针。本来他想和她谈一谈的,奈何她当时很是紧张,只想掩饰,倒让他不忍心说穿了。 沈茂同惊讶地哦了一声,望向沈兰,问道:“你喜欢学武吗?” 刚才沈休文话一出口,沈兰就惊慌地夹歪了菜,脸上也红了起来。听到她爹似乎毫无感情的问话,她心中一难过,面色也白了白。 “兰兰,学吧,哥哥觉得女孩子学点挺好的,起码将来可以揍夫君啊。”沈休文见气氛不对,忙笑道。 沈茂同斜眼笑看了他一下道:“你别乱说话。” 沈兰看到她二哥鼓励的眼神,终于鼓起勇气道:“爹,我喜欢,我想学。” 沈茂同听了淡淡道:“想学那就学吧。” 沈山父子收拾了桌碗。沈茂同和傅静闻聊了会青州的民俗,问了问他外祖父从商的经历。沈休文则和沈兰下了盘棋。 等过了半夜,沈茂同带着儿女祭拜祖辈。沈休文和沈兰则给他磕头问好,傅静闻这时也跟着磕了头,沈茂同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压岁包,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沈休文跟两人分开前,也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分了给他们。 傅静闻笑嘻嘻揣进怀里道:“多谢公子,我就不客气了。” 沈休文笑道:“不用客气。过两天你记得找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傅静闻忙应下,又和沈家兄妹道别,回自己住的客院去了。 沈兰让大丫鬟收起红包,等傅静闻走了,才道:“谢谢二哥。二哥,你一定要去西北吗?” 沈休文点点头道:“是,这事定下了。” 沈兰咬咬唇,闪着泪光道:“我会舍不得你的。” 她又皱眉道:“要是我也是男儿就好了,就能帮二哥了。” 沈休文闻言温柔道:“我还有一年才走呢。兰兰有心了,二哥心领了。你好好学习就好。” 他又道:“走,我送你回去。” 沈兰点点头,跟着他一道回了她的玲珑院。 沈休文看着她进去了,才缓步走回了乐武堂。他从袖中抽出一个红封给沈川道:“这一年也辛苦你了,我这里现在没什么事了,快去歇着吧。” 沈川喜悦又感激地道:“谢谢公子。” 沈休文自个洗漱完,躺在床上时已是丑时。夜深无人,鞭炮声声之际,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有种深深的痛苦一点点地渗出来,直到他的眼角泪水再也难以抑制。 尽管一直在努力地融入大宁的生活,甚至也已经对这里的亲人朋友产生了不浅的感情,但在灵魂的深处,那被他藏起来的刻骨孤独和深切思念,在这样的佳节还是显露了它们的存在。 爸爸妈妈,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们过年好吗? 沈休文闭上眼睛,拉起被子往头上一捂,不知多久,才缓缓睡了过去。 “文文,起床了。” 梦里爸爸一声亲切的叫声,让沈休文猛地苏醒过来。 “爸!” 沈休文失声一喊,等睁开眼却是沈茂同一脸探究地站在他床边。 “文儿,你这哭喊着谁呢?” 沈休文茫然地看了看他,又双手抱住脑袋低下脸来,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沈茂同轻轻一叹道:“快起来吧,皇上赐了福礼,你随我一同到大厅叩谢,待会也该进宫赴宴了。” 沈休文默不吭声地点了下头,却感觉身体像石头似的沉甸甸的。他一挪动,就十分头晕眼花,人不由地晃了晃。 沈茂同见状,抬手压住他的额头,马上惊道:“文儿,你怎么发烧了?!” 一阵忙乱之后,沈茂同去送走宫侍,又来到儿子床边坐下,问府中大夫:“这是外感风邪了?” 大夫恭敬道:“是,老爷。二公子疲倦时着了风寒,吃几帖药,好好休息两天便没事了。” 沈茂同心里放下块石头,又伸手试了试沈休文的额温,帮他掖了掖被子。 沈休文哑着声道:“爹,我没事的。”穿过来后一直没有什么病痛,他还以为自己身体康健,抵抗力极好的。没想到,这新年刚开始,他就被感冒弄倒了。 沈茂同见儿子面色苍白,心疼道:“你自然没事的,待会要乖乖喝药。” 沈休文觉得脸上烧得慌,他跟原身一样,都是不爱喝药的人,不禁眉头一皱,抿了下嘴,转移话题道:“爹,您先去宫里吧,帮我给皇上和大公主道声新年好啊。” 沈茂同也是曾亲自照顾他,见到儿子同从前一模一样的小动作,笑道:“我这不着急,看完你喝下药再走也不迟。我记得有人小时候总会偷偷把药倒掉。” 沈休文顿时苦了一张脸,拖长了声道:“好吧,爹,我保证会把药都喝完的。” 沈茂同慈爱地看着他,还是等沈川将煎好的药汤端来,看着小儿子一口气灌下才放心进宫。 在御书房,皇帝先问起沈休文为何没来。沈茂同忙将缘故说明。 陪在皇帝身边的端木福失声道:“休文哥哥病了?!” “父皇,”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端木镕,目光恳求,又道,“我想去看他!” 端木镕却不肯答应,道:“天寒地冻,你就别折腾了,万一跟休文一样病倒了可不好。” 沈茂同也劝道:“大公主,大夫说了休文并无大碍,只吃药休息两日便可,您不必担心。” 端木福看看他俩,嘟起嘴没再说话。 不过,第二日,她还是打着去给老师拜年的名义,直接出宫跑到了沈府。 第103章 沈休文正在书房对着一碗温热的药汤愁眉苦脸。 沈川好久没见过公子这副可怜的模样了, 不禁心里偷笑。 “公子,您就快喝了吧。待会药要是凉了, 那味道可更苦了。”他劝道。 沈休文以前身体不舒服, 宁可打针也不想吃药。大概是小时候他爷爷给他吃过黄连治腹泻, 从此就有了阴影,以至于哪怕是裹在胶囊里的其它药, 也都有些心理反胃。 昨天他跟他爹说话算话, 喝下两次药, 还是一点没有缓解他对喝药的抗拒。 他挣扎许久, 对沈川道:“你帮我去拿壶热水来,药我会喝掉的。” 沈川摇头道:“公子,老爷吩咐了, 我得看着您喝完。” 沈休文故作生气道:“阿川, 你是听老爷的, 还是听我的?” 沈川面上闪过犹豫, 终究道:“我听公子的。” “那你快去拿水, 顺便带点点心回来。”沈休文吩咐道。 沈川脚步移了两步,纠结地道:“公子,这药您可要喝啊!” 沈休文挥挥手, 然后端起了药碗。 沈川见他放到嘴边开始喝了, 这才放心离开。 沈休文见他走了, 忙放下碗, 因为刚刚嘴唇沾了药汁, 他下意识舔了一下, 顿时被苦得直吐舌头。他拿起药碗,四下看了看,就起身走到屋角花几的盆栽前。 端木福悄悄进来,看到的就是沈休文在偷偷倒药的情景。 “休文哥哥。”她含笑喊了一声,心里觉得自己来得真是时候。 幸亏她刚才想偷偷给他个惊喜,不让人来传报,否则可就抓不到这个小把柄了。 沈休文手一抖,差点没拿住碗。他迅速抬手转过身,想假装自己正在喝药赏花。 “公主,你怎么来了?”他一脸镇定地走回书桌旁,微笑问道。 端木福走到他身边,看看他,再看看药碗,眨眼道:“休文哥哥,我可看到了哦。” 沈休文拿出手巾掩着自己口鼻,闻言另一手轻拍自己脑门,笑着道:“你可别学啊,我这做的不对。” 端木福用手指指着脸颊道:“休文哥哥你脸好红啊,是还在发烧吗?” 沈休文抿着嘴,侧过身咳了两声,有点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道:“已经不发烧了。” 端木福低头哧哧笑了好一会,又好奇道:“休文哥哥你怎么捂着嘴巴鼻子说话啊?” 沈休文往旁边退了两步道:“我怕传染你。公主,你今天出宫做什么?” “我来看你啊,你生病了,我担心。”端木福明亮的眼睛里透出关心,直白地道。 沈休文含笑温柔道:“我没事的,已经快好了。” 端木福却正色道:“休文哥哥,你喝了这碗药,我才放心。” “我知道了,我喝……”沈休文莫名觉得现在自己比大公主年纪还要小。 因为他之前担心倒太多把花给浇死了,又加上端木福来得巧,所以药碗里仍有大半剩下。 他是不想在端木福面前丢脸的,但看了那桌上黑乎乎的药汤,还是忍不住苦了脸。为了不给小孩子做坏榜样,他默念了良药苦口利于病,还是毅然决然地拿起碗,往嘴巴里倒了。 哦,这感觉真是酸爽极了。 沈休文喝完药,僵硬了一会,才能开口说道:“瞧,我喝完了。” 端木福笑着拍手道:“做得好,休文哥哥真厉害!” 沈休文的脸又要烧起来了,看着端木福道:“公主怕不怕吃药的?” 端木福摇摇头,翘着嘴角道:“我不怕,我不喜欢自己生病,吃药才能让我快快好起来。” 沈休文沉默了下,赞许道:“公主这一点比我做得好,我会向你学习的。” 端木福眯眼笑道:“那今后休文哥哥就不会偷偷把药倒掉了,是吗?” 沈休文笑着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对,不会了。” 端木福高兴道:“休文哥哥真乖!我教你一个好方法哦,下次你喝药时捏住自己鼻子,就不会觉得苦了。” 沈休文失笑道:“好,我记住了。” 他又道:“你出来,皇上同意吗?今天天这么阴沉,说不定又会下大雪,你快快回去吧。” 端木福闻言走到书桌后,坐在了他的圈椅上,嘟嘴道:“我才刚来,休文哥哥你就赶我走吗?” 沈休文笑看着她不说话。 端木福与他对视了一会,忍不住笑了道:“好啦,我知道休文哥哥的心意,我很快就走。我是给父皇留了信,说去给老师拜年,就溜出宫来的。待会我还得上老师家去。” 沈休文听了一惊,正要说话,嗓子一难受先侧过身咳了好几下。 “公主,皇上怕是要生你的气了。”他声音微哑道。 端木福站起来,找起茶盘来,没找着,就走到门边吩咐高欢去倒热茶来。沈川忙倒了递给高欢,高欢又转给端木福。 端木福捧着茶杯走到沈休文跟前道:“休文哥哥喝点水。” 她又有点无所谓地道:“父皇那没事的。” 沈休文仔细看了她的神情,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又掩了口鼻道:“皇上总归会担心的,公主既然说了要去老师那,就早点去吧。” 端木福眨眨眼道:“好吧。我听休文哥哥的话。” 沈休文笑了,又问了一句道:“你去我爹那没?有没有收到他给你的压岁包?” 端木福笑道:“有,但是大将军也病了,我刚才没见着他。” 沈休文放下茶杯,疑惑道:“我爹病了吗?” 端木福点头道:“是啊,休文哥哥不知道?” “糟糕!”沈休文道,“我说他早上没来呢,看来是我被传染了!公主,你这快走,可不能也病倒了!” “嗯,”端木福应了声,又凝视了沈休文一会,道:“那我就走了。休文哥哥,你好好休息,乖乖喝药,快点好起来。” 沈休文笑着忙点头应下,送她到门口。 等端木福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转身。不一会,看到沈山进屋来,他忙问道:“山叔,我爹病了?我正打算去看看他。” 沈山送上一封信道:“二公子,老爷没事,只是对外宣称的。他有急事离开几日,这是给您的信。” 沈休文楞了下,收了信回屋拆看。沈茂同只在心中简单道,他有事回老家处理一下,三四天便回来,让他静心养病,别出门。 沈休文心里微有些疑惑,但一时也没处问去,便先搁下了。 过了三天,他爹就回来了,也没和他细说什么事,倒是给他带回来一本古旧的兵书。 “爹,这哪来来?”沈休文病已大好,只是人又瘦了一分。 沈茂同端详了他一会道:“文儿,要是你去西北前还这么瘦,可是不行的。你这一年一定要好好养养才行。” 沈休文翻着书册,笑应道:“是,爹,你放心吧,我保准明年把自己变成个壮汉。” 沈茂同失笑道:“那可比较难。你再等十年跟爹说这话,爹才信。” 沈休文笑着道:“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这个子,胖个两圈就肯定是了。” 沈茂同也不跟他较真,只叮嘱道:“这册子是你曾祖留下的,爹早年就是靠这个打仗的。现在我从老家拿回来了,就给你了,你以后好好保存。” 沈休文点头道:“我会的。爹,那大哥看过了吗,学会了吗?” 沈茂同道:“他没看过这个原本,不过爹都教他了。今年我也会好好教你的,你先把整本都背会了。” “是,我知道了。”沈休文应道。他随意看了几行,竟发现这兵书竟与他在现代时看过的兵法经典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的曾祖怎么会有这样的兵书呢?沈家早前是什么家世呢? 随后,他把疑问对沈茂同讲了一下。 沈茂同沉默下道:“爹也不太清楚。你不用管这个。” 沈休文看了看他爹,便没再追问。 又过了两日,沈休文和傅静闻聊了聊,将他的商铺和部分地产都交给了他打理。他之前就发现,傅静闻或许继承了他外祖父的商业天分。早两年,他就用有限的财力在京城开了小吃店,做的挺有模有样的,在经济上其实已经能养活他自己。 沈休文知道傅静闻一方面有走仕途的愿望,另一方面对商业也有比较浓厚的兴趣。他心想,不若先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后勤骨干,将来再为他谋求相关的官职,推他进户部之类的部门。 他把自己的大体打算和傅静闻商量了一下,又道:“静闻,你也知道,我将来不可能事事靠我爹,我需要有自己的财力,你明白吗?你若是不想做这件事,就说出来,我不会勉强的,也没有意见,你不用担心。” 傅静闻点头道:“公子,我明白的。” 他从座位上起身又跪地道:“公子对我如此信任,我肝脑涂地,也会替您管好私产的。” 沈休文忙扶起他道:“那就拜托你了!”他也不打算亏待对方,若是傅静闻做得好,便将部分红利算在他的名下。 另外,他自己虽然不太懂商业上的事,但毕竟是经历过现代商业社会,算见多识广,可以时不时给傅静闻一些参考建议。 敲定了这事,沈休文也算在自己的人生规划上又小小地打了个勾。 多年后,傅静闻成为大宁最有名的财神爷,更被后世誉为最具商业头脑和前瞻性的大宁户部尚书…… 第104章 沈休文之前病一好,就去了程承思那里拜年。老爷子那也是门庭若市, 忙坏了阿祺和张东洺。 “东洺, 你一直在这帮衬着?”沈休文问道。 张东洺笑着点头道:“我这也没什么事,就来搭把手。” 他仔细打量了下沈休文, 又道:“休文你身体大好了?你怎么这么瘦了?你快进屋去!别冻着了!” 沈休文笑笑道:“没事, 我不冷。我已经好了。你昨天过来, 怎么也不进我院里来?” 张东洺摸了下脑袋笑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吗?你家客人也挺多的,我爹和我给大将军拜完年,也不好多打扰。” 沈休文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跟我还客气,下次直接和山叔或者沈川说一声, 来找我便是。” 张东洺开心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送了沈休文到程承思的屋门前, 又去忙活了。 沈休文进屋,程老爷子还是老样子, 正拿着笔在写写写。沈休文心中敬佩, 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 程承思写了好一会,正要蘸墨水,才发觉沈休文在。 “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等久了吧?”他笑道。 沈休文笑着道:“我怕坏了老师思路, 等一等没关系的。” 程承思示意他坐,师生俩互相关心了下对方健康,又聊了会史书的事。 程承思道:“小文儿,你看你这明年要去边关了, 小福儿又志不在学文史, 为师打算再收个弟子, 你觉得如何?” 他进京前本也是打算收个能传自己衣钵的弟子,认下沈休文和大公主算是意外。现在两个新弟子一个没心思,一个心思深,都不适合接他的班,老爷子就重新又起了收徒的念头。 沈休文听了忙道:“弟子没有意见,老师选可心的挑吧。我好多同斋的朋友都想入您的门中呢。” 程承思捋着胡子笑道:“好好好,你和小福儿一样没意见,为师就不怕你们吃醋了啊。到时我收了新弟子,你们可要好好相处。为师随你们自个怎么发展,只一条,要互相友爱,不许同门相残。” 沈休文扶额道:“老师,我和大公主不会的。您就放心吧!” 程承思笑而不语。 过了几天,国子学开学。沈休文早早到了甲斋,开始温习功课。因着春夏之交时还要去太乙山找他三师兄黄经纶,且不知要在山上呆多久,他这一年的学习时间变得愈发紧张。对于那些必须投入大量时间的课业,他开学前做了个计划,打算严格执行。 第二个到甲斋的人是太傅之孙林润德。自从他的好友端木湑生死不知后,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在甲斋更加低调了,也没有和谁关系走得亲近些。他本来是常常迟到或者请假的人,但上年年末时也开始日日早到,刻苦学习了。 沈休文对他微微一笑点头招呼。林润德嘴角抽了一下,像是在回以一笑,但看上去倒更似在嘲讽。若不是沈休文看到他微有些尴尬无措的眼神,还真容易误会。 不一会,端木渝也来了。他是先帝十三弟的唯一孙子,父亲早逝,早早就被老王爷确定为继承人,虽是宗室,但是向来上进,对学业十分重视,在甲斋也是常常在前五之列。 “哇,沈休文,你来这么早啊!”他边冲林润德挥挥手招呼了下,边走到沈休文身边道,“听说你是程老太傅的弟子了?” 沈休文抬头,微笑看他道:“小王爷消息灵通。” 端木渝抱臂笑道:“我可不算灵通,你这都当多久了。你也是,不够意思啊,怎么年前也不跟大家说一声?” 沈休文笑了笑,一时没说话。 云宗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一声什么呀?沈哥,你有什么喜事啊?” 说着他和杨和鸣都进了斋室。 杨和鸣一一和沈休文、端木渝和林润德道了过年好,便去自己的书桌了。 云宗清则窜到沈休文桌前,一脸好奇等着回答。 沈休文回了杨和鸣一声过年好,笑着有点无奈地道:“这是我的疏忽了,年前我和大公主都拜在了程承思老师门下,一时忙,也忘了和大家说一声了。”他一来是没想张扬,二来也是真忙忘了。 “哇!”云宗清瞪大眼睛道,“沈哥,你好厉害啊!你这么快就办到了?!听说程先生收弟子可严格了!” 沈休文失笑道:“老师收弟子不拘一格,我也是侥幸被他看中。” 云宗清摇手指道:“沈哥你就别谦虚了,程先生眼光好,能看中你一点不奇怪。” 端木渝在旁挑眉道:“云宗清,那你觉得,我们这些人程老太傅是看不中吗?” 云宗清有点尴尬,笑道:“小王爷,这个我觉得,当然大家都不错啊。” 端木渝斜了一眼沈休文道:“你是这么觉得,或许有人不是这么觉得的吧?” 云宗清笑容一凝,一时说不上话来。小王爷这指向太明显,他心里顾忌他的身份,倒有些犹豫要不要掺和到里头。 沈休文此时笑了笑,看向云宗清道:“宗清,老师过些日子打算如原计划招收关门弟子,你有没有兴趣报考啊?” 云宗清眼睛一亮道:“真的?!沈哥,程先生他要收关门弟子?!” 沈休文点头道:“是真的,老师打算在两大官学的上舍生中挑选一个学子传承自己的衣钵。你若想试一试的话,可以在这个月内写一份史论,交到我这里来。这件事,上午俞司业也会通知大家的。” 此时,谢彦卿、李恕、顾南周和李锐青等也一起到了甲斋,大家正要互相拜年问好,听到沈休文的话,都不由自主地停住细听。 斋室里静了静,云宗清兴奋道:“我要试试!沈哥,我先报个名啊,你等我的文章的!” “好啊,那我给你记下了哈,你算一号报名者。”沈休文从桌上翻出本预先准备的册子,将云宗清的名字写下。 “那我就二号吧!”李恕笑着上前走到他桌旁道。 沈休文与他对视一笑道:“好的。” 他又对其它还在踌躇的人道:“大家不用着急,在月底前都可以报名上交史论。” 云宗清报完名没回自己桌位,而是喜滋滋地问道:“沈哥,那我要是成功了,岂不就是你的师弟了?” 沈休文笑道:“是啊,你若是考过了,就是七师弟。” “七师弟吗?哈哈,我要努力了!”云宗清握了握拳头,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沈休文后座上的端木渝闻言轻哼了一声。本来他是有点意动,毕竟程老爷子名动天下,其人脉不可小觑。不过想到要当沈休文的师弟,他心里却是不爽快。 端木渝咬咬牙暗道,算了,就让那些人去争吧。程老头子那一套,他本来也不是很感兴趣。 沈休文听到端木渝的声音,嘴角微微一动,随即又把杂思甩开,开始认真学习。 不一会,其它原来的甲斋学子也都到了。年前大考后,终于有两个新的学子从乙斋考进来。一个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先太后娘家长兄安逸侯的嫡长孙刘震仁,他偏科严重,以致先前没有进入甲斋,年前发奋了一番,终于和其它三个齐名的在一个斋室了。 另一个新人则是俞峤,倒是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记得他为人嚣张,以前成绩一般,没想到努力起来,竟也一步步考到甲斋了。 谢彦卿代表斋长表示了欢迎,将他俩分别安排在原先沙蒙国多罗木王子和罗朋的位置上。 俞峤见自己的书桌在后面墙角,顿时不开心了,直接对刘震仁道:“咱俩换个位置吧。” 刘震仁肤白眼大,年已十六,看着却像才十三四岁,他性子柔和,便笑道:“也可以啊。俞世子坐这吧。” 俞峤高傲地点点头,也没道谢,就把自己的东西放桌上了。 刘震仁便拿起自己的书册等,打算走到后面去。哪想到,刚迈开步,就被俞峤绊倒了。 俞峤倒不是有心的,他看了看刘震仁,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扶他一把,反而自己微微皱了皱眉头,嫌他笨手笨脚的。 众人的视线一时又都聚到他俩身上。旁边的李恕把经过看得分明,不由一边去拉刘震仁,一边对俞峤道:“俞世子,你这样不好吧?!” 俞峤挑衅地反问道:“我怎么了?李大公子,你有什么意见?!” 刘震仁起了身拍拍膝盖,忙对李恕道:“李兄,我没事,你们别吵起来。” 沈休文刚刚分神关注这边,看到小个子刘震仁说话看人时总会眯眯眼睛,心道,这位怕是个近视眼。他之前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俞峤趾高气扬的样子,也知道这少年怕是欺负了老实人。 他看了看斋室前头新安装的黑板,起身招呼刘震仁道:“刘兄,你过来我这边坐,我跟你换个位置。” 刘震仁有点茫然地看向他,有点疑虑道:“你是哪位?谢谢你,我坐哪都没关系的。” 俞峤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太好玩了,这个姓刘的,不认识沈休文啊! 沈休文含笑道:“我是沈休文,刘兄不必客气,今年可能先生们会在前面黑板上讲题和留写作业,你坐这应该会方便点。” 刘震仁还有点迷茫。李恕便站起来,拉着他走到了沈休文面前。 “震仁,这是沈大将军家的二公子,你最近欣赏的新书法就是他创的。”他帮着介绍道。 刘震仁恍然大悟,忙对沈休文作揖道:“久仰久仰!沈兄,刚才我失礼了!万望见谅!” 沈休文收拾好了桌面,笑着对刘震仁道:“没事的,刘兄,你坐这吧。” 刘震仁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睛确实有点视物模糊。 “别客气!”沈休文直接将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放下,拍拍他的肩膀后去了罗朋那桌。 “你坐吧,休文他人不错,你不用担心。”李恕劝了他一句也回了自己位子。 刘震仁心中感激,红了脸最后还是坐下了。 俞峤见到这样,却是心里又莫名有了气。 充什么滥好人!沈休文,我定会让别人知道你就是个虚伪小人! 第105章 老师收徒 程承思要收关门弟子的消息由两大官学的司业亲自宣布后, 引起了一波报名的热潮。没几日, 沈休文的册子都记满了。他算了算,两个上舍里还没报名的也就只有二十个。 太学这边报名尤其多, 可说除了傅静闻和另三个已正式拜他人为师的学子,大家都打算试一试。 沈休文想着傅静闻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放弃了这次机会, 便特意找他聊天。 傅静闻道:“公子, 你放心吧, 我是想清楚了, 才不报的。” 沈休文笑问道:“你想清楚什么了?” 傅静闻嘻嘻一笑道:“您看,若为了将来仕途,我已经投靠了您;若为了自己爱好,我喜欢经营。而且,有您做一贯先生的弟子, 我勉强也算个徒孙吧。这样我已经知足了。” 沈休文失笑, 也不劝他了。 转眼到了月末休沐前一日, 国子学中, 除了十来个已有老师或打算拜其它人为师的学子,也就剩甲斋端木渝、俞峤、谢彦卿、李锐青和杨和鸣五个没参与此事。 云宗清第一个报的名, 却是最后一个才交的稿。他忐忑不安地把几经易稿的文章递给沈休文后, 问道:“沈哥,真的可以随便写, 只要是史论?我这心里一点没底。” 沈休文看到他这么重视, 安慰道:“别担心, 肯定不能离题。” 云宗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沈哥, 要不你先帮我看看?” 沈休文笑道:“看看可以,但是我不提意见的。这毕竟是老师选学生,我就算觉得好,也不管用。” 云宗清犹豫了下道:“行,你看一眼吧,我不求你说什么。” 沈休文便认真看起来。云宗清眼巴巴地望着他,见他眉眼间微有赞许的意思,顿时整个人放松了两分。他随手拿起沈休文桌上的报名册子,边翻看边注意沈休文的动静。 云宗清这稿子也不长,约莫两千字。沈休文很快看完了,但又重头看了第二遍。 随后,他微笑道:“我想老师或许会喜欢看你的文章。”其它的投稿他也过目了,许多人文采斐然,但多为老生常谈。云宗清的论点比较新颖,可能会得老爷子的青睐。 云宗清十分高兴道:“太好了!沈哥,谢谢你!” 沈休文笑道:“行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走。”云宗清忙道。 沈休文便应下了。他收起名册和所有文稿,打算明天送去给他老师。 云宗清收拾好东西,跑过来道:“我帮你拿,沈哥。” 沈休文摆手道:“不用,我拿得了。” 他又关心道:“杨大哥这两天怎么样了,病好了吗?” 云宗清抿抿嘴,凑过头来轻声道:“杨哥没生病,其实是被我姑父关起来了。他想今年从国子学毕业,直接参军去。可我姑父和姑姑一直想让他做文官的。” 沈休文意外道:“竟是这样,杨尚书他很反对吗?” 云宗清点点头,叹气道:“杨大哥学业这么好,他们一直寄予厚望的。我也没想到原来杨大哥是想做武官的,他挺坚持的,估计这事还有的磨了。” 他看了看沈休文,忽然道:“沈哥,程先生为什么还要收关门弟子啊,你不是可以传他的衣钵吗?” 沈休文沉吟了一下,笑道:“我和杨大哥志向一样,所以帮不了老师太多。” “啊?!”云宗清惊讶道,“沈哥,你也要去参军?” 沈休文点点头。 云宗清双手拍了拍自己脑袋,直白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当兵很危险的!” 沈休文笑着问道:“宗清,你长大想做什么?” 云宗清挥了下手道:“我对做什么没什么想法,就想在京城找个安安稳稳能过日子的位子待着。” 沈休文稍稍有点意外,没想到向来性格跳脱的人只想求个安稳。 云宗清自个又叹了口气道:“沈哥,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家其实很想我出息的,但我自己并无大志,也不想钻营。” 沈休文看了看他道:“或许你可以和家里谈一谈。” 云宗清苦笑道:“我娘好说,我爹比我姑父还顽固,我说了得被骂死。” 他耸耸肩又道:“不过,反正我现在一个人在京城,好坏随我,他们真要管也管不着。” 沈休文笑着鼓励道:“你不坏,我倒觉得将来你会有出息的。” 云宗清目光发亮道:“沈哥,那你觉得我有希望当上你的师弟吗?要是当了程先生的弟子,我就算行事出格点,我爹娘肯定也都会原谅的。” “呃……”沈休文失笑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云宗清耷拉下脑袋道:“好吧。” 两人说着话,走到官学门口,随后各自坐上马车回府。 第二日休沐,沈休文先去了趟宫门口接端木福。上次他病好后也曾进宫拜见皇帝,不过跟大公主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只约好了今天同去老师家。 端木福很准时,坐着宫轿出来,再换乘马车。沈休文见她在雪白的貂皮披风下穿着一身樱粉色的冬装衣裙,看上去特别可爱。 “公主今天像个小仙女啊。”他边含笑道,边扶她上了马车。 端木福明亮的眸子看他一眼道:“休文哥哥,你也好看。” 沈休文笑道:“好看点,站在我们公主旁边才合适啊。” 端木福耳垂微热,却也一本正经道:“休文哥哥,我不在乎你的容貌美丑。”只要那颗心对她一直是温暖的就好了。 她父皇的宫中美人成百上千,那些人对她却少有一丝赤诚。 沈休文听了心头一暖,温柔地笑道:“我知道了,公主。” 送端木福上了马车,他自己则骑马伴行。京城的百姓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一回,多年以后不少人回想起来,都对他们的圣昭女皇与圣武皇夫少时青梅竹马的感情津津乐道。 程承思给沈休文和端木福制定的课程并不一样。沈休文是日日都要到程宅报到的,平常从国子学放学后,先帮着老师抄写或者处理些文稿花半个时辰左右,再听他单独授课一个时辰,吃过晚饭后回家。 端木福则是每月十次课,每次两三个时辰左右。因为程承思二月份开始就要开始在国子学新建的明德堂给皇子们讲课,每月十二次,除去休沐日,基本是隔天一回,都定在上午时讲。所以端木福的课就大都在下午。她学完要回宫时,正是沈休文到程宅的时候。 两人虽然并不能有太多时间说话,但比起以往,相处的功夫是多很多了。到沈休文休沐的时候,他则会先行去皇宫接她,两人再一起到程承思处学习。 沈休文偏重学风俗人情、地理知识和兵法,端木福则是经史、策论和律法。程承思不愧学识渊博,两边都教得挺得心应手。 沈休文对端木福的选择起先是有点惊讶的,心道,小女孩原来是真对政事方面有兴趣。 他时常问问老师,关心公主的学习情况。 程老爷子有时捋着胡子道:“小福儿可比你悟性高,比你聪明。学的时间没你长,长进却比你多。” 沈休文笑着道:“那挺好的。” 程承思瞥了他一眼道:“小文儿,你要努力啊。小心以后被小福儿嫌弃。” 沈休文应道:“是,老师,我会努力的。” 程承思见他眉眼间颇有自信的模样,就忍不住开玩笑道:“小文儿,我是真有点担心啊,你说你明年一去西北,等回来时怕是小福儿已经情窦初开找别人了。” 他这话其实并不是完全瞎说。虽然他这两个弟子间有一纸婚约在,但以他对公主的认识,深深觉得只要他这个女弟子有想法,定能将之废掉的。 沈休文一笑道:“那就请老师帮我看着点吧。” 程承思吹胡子道:“我怎么帮你看着!小姑娘心思,我一糟老头子可不懂!要我说,你去了就赶紧回来,别一呆就三五年的!” 沈休文心知老师是担心自己,忙应道:“是,我会尽快回来的。” 程承思点头道:“你可记住了。别让人久等。” 沈休文笑着也点头应下了。 程承思花了一个多月才将收到的史论稿都仔细研读了一遍,从中选了十个合心意的学子放到明德堂的课堂中和皇子们一起学习,打算考察一段时间,再决定选谁当关门弟子。 被选中的学子们都十分欣喜,即使将来成不了程先生的弟子,但能有和皇子们一道学习的机会已是万分难得。 云宗清也被选中了。他心中对投靠哪个皇子一点没兴趣,对来拉拢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只虚虚应付。端木浩和端木澄也看不太上他后面的家族,都冷淡下来。云宗清松口气之余则更加认真听程承思的课,常常找老爷子提问。 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程承思还真看中这孩子了,趁着沈休文启程去黄经纶去前,正式收他为徒。 当日也是个休沐日,沈休文和端木福都在程宅。 云宗清没有直系长辈在京城,是让杨尚书和杨和鸣陪着来的。 一番拜师礼过后,程承思让他又正式给沈休文和端木福见礼。 “宗清见过五师兄。”云宗清满怀感激躬身道。 在京城,要说他最佩服喜欢的人是谁,那非沈休文莫属。与沈休文结交,他起初是好奇不服居多的,但这大半年相处下来,让他真正把沈休文当作了自己的榜样人物。 沈休文上前扶了他一下,微笑道:“恭喜你,七师弟。”他知道云宗清私下爱看各种传奇小说,便将家中有的孤本找出来,当作见面礼送给他。 云宗清嘿嘿一笑道:“谢谢五师兄。哪天你要是能把以前课余讲过的玄幻故事都写下来就好了,我肯定当你的忠实读者。” 沈休文笑道:“你还记得啊。”他年前不忙的那段时间确实曾随口说过一些现代着名的电影故事。 云宗清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记得啊!师兄,你一定要写啊,我最爱听那个了!” 沈休文失笑道:“这个我现在还真没时间写,要不你等等,有空了我写下来梗概给你,你自己创作一下?” 云宗清又兴奋又迟疑道:“这样行吗?” 沈休文含笑道:“没什么不行的。说不定以后我不用给你说那些故事,你自己练着写写也能有传世大作。” 端木福在旁轻缓道:“休文哥哥说你行,你肯定行的。” 云宗清一拍脑袋,有点惊慌道:“宗清见过大公主,不,见过六师姐。”他这一兴奋就把行礼给耽误了。也是奇怪,他以前觉得大公主虽然年纪小,可气势很足的,让人难以忽视,可今天她闷声不吭地站在一边,他竟没有太大的感觉。 端木福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七师弟。”她从高欢手里拿过一个小礼盒递给他。 云宗清恭敬地道谢收下。回去后他一看,竟是京城一处宅子的房地契。 第106章 告别公主 端木福答应了她父皇要一起用午膳, 便在云宗清的拜师礼结束不久后准备走了。 沈休文去送她。两人默默走出程宅院子, 走到端木福的马车前。 大半年过去,两人心中默契渐深, 有些话不说似乎也都互相明白。 不过端木福还是不舍他,尤其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心中更想多一点与他相处的时间。 她侧过身道:“休文哥哥, 你陪我坐一会再回去吧。” 沈休文看着她期盼的目光, 笑了下, 语气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宠爱道:“好。” 他扶着端木福先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进了车厢。高欢等随从都默不作声地静候在旁。 身为大公主,即使已经非常低调,但座驾该有的舒适度都是有的。端木福坐在主位上,沈休文随意坐在了侧面座上, 空间还十分宽敞。 沈休文含笑温柔看着她。端木福亦目光凝视着他。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过了会, 沈休文笑道:“公主, 你最近好像更稳重了。” 他仔细回想了下, 发现小女孩似乎是从新年后就越来越寡言少语了,但她面对他时向来是笑颜居多, 他又忙于学习, 竟也就没察觉太多不同的变化。 然而现在,他在她的目光中仿佛看到了很复杂的情绪, 让他顿时有了些许感触。 端木福微微一笑道:“可能我现在长大了, 所以休文哥哥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沈休文失笑道:“是啊, 你现在是十一岁的大孩子了。” 端木福嘴唇微微一动, 随即又抿起,轻轻叹了口气。 沈休文是仍当她是小孩的,见此,以为伤了小孩子的心,忙道:“确实也是个小大人了。” 端木福忍不住低头一笑,又抬起脸来道:“休文哥哥,你才虚长我五岁,今后不要再像是长辈一样说话了。” 沈休文故作惊讶道:“咦,我才大你五岁吗?我觉得十岁不止啊。” “休文哥哥!”端木福娇嗔满面道,“你是笑话我还是笑话自己呢?我可要生气了。” 沈休文笑着抬手告饶道:“是笑话我自己。唉,我都老了,今年都有十六了。” 端木福嘟嘴看着他,随即扬起脖子做出高傲的样子道:“放心吧,我不嫌弃你。” 沈休文不禁开怀大笑。端木福注视着他,也露出少女温柔的笑意。 两人心中各有各的烦恼和压力,但都不是爱诉说出来的人。这样开心的相处时刻,让他们都短暂忘记了身上的担负,感受到别样的温情。 过了片刻,端木福问道:“休文哥哥,你初九走吗?此去太乙山看三师兄,大概要多久才回来?” “是,我初九走,”沈休文沉吟了下道,“算上来回路程,快则一个月,慢的话,现在也不清楚,但三个月内肯定会回来的。” 端木福凝目蹙眉道:“现在五月,也就是说,等你回来可能就是八月份了。” “或许,”沈休文点头,又含笑看着她道,“公主,是担心我们的比武之约不能如期进行吗?” 年前端木福和他约定,年中让他和高欢比试一场,若是他赢了就支持他去虎贲军,若是他输了就年底前和她成亲。 端木福斜了他一眼,挑眉道:“是啊,休文哥哥你这要比不上了怎么办?” 沈休文已经想好了,笑道:“那我们提前如何?在我走前,我就和高欢比一场吧。” 端木福楞了下,盯着他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延后吧。休文哥哥,你现在恐怕还不是高欢的对手,你去三师兄那里锻炼段时间也好。” 她定下这个约定,虽是当时心中有气,但本意还是希望沈休文有保护他自己的能力,即使去了危险之地,也能完好归来。沈休文能全心支持她的梦,尊重她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回报给他一样的态度。 既然去边关打天下是沈休文的壮志,她便不会真的阻拦他。 沈休文心里微有些郁闷,怎么在大公主的心里,他还是没有高欢厉害呢。要知道这小半年他可没少打败他身兼鹰卫副统领的爹。高欢就算出身鹰卫,也不至于厉害到连他爹都比不上吧。 “高欢真那么厉害吗?”他难得带点怨意道。 端木福眨眨眼,笑道:“休文哥哥,你别不信,据我父皇说,高欢可是比大将军年轻时还厉害些呢。”她可是冲她父皇把这么厉害的鹰卫早早给了她,才对她父皇又好了一些的。 沈休文意外道:“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高欢定然是个练武天才啊!” 端木福微笑道:“休文哥哥,别泄气,在我心里,你也是天才。” 沈休文笑道:“好吧,我不会认输的。我尽量早点赶回来,到时我再和高欢切磋一下。” 端木福点点头道:“休文哥哥,我等你。” 沈休文笑着,探身轻轻拨了拨她的刘海,温柔道:“谢谢你,公主。”她的心意他又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呢。 端木福脸上一时浮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垂下眸来。 沈休文见了,倒也真的有种小女孩快要长大了的感觉。 两人静默了会,沈休文便打算下车了。 端木福想起刚才,忙道:“休文哥哥,你为何不自己送七师弟那张地契呢?你明面上送的孤本,和这地契相比,可差了些。云宗清他不会心里怨你吧?” 沈休文笑道:“我的就是你的,你来送更好。我送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收。” 端木福面上微烫道:“休文哥哥,你把那么多财物都交到我手里,不怕我私吞了呀。” 前些日子,沈休文带着他的幕客傅静闻,把他的私产都跟她一一说了说,更将那些地契银票之类好收藏的装箱让她保管。 当时她是拒绝的。 沈休文却玩笑道:“公主你不是要做最富有的人嘛。我这些就是投资,将来等你巨富了,好分红。” 端木福抿嘴笑了下道:“休文哥哥,你这么做,大将军知道了怕是要打你了。” 沈休文笑道:“他不管这些。你别担心,这些是完全属于我的。” 尤其银票之类,都是他穿来后受赏攒起来的。三月份时,他还开了家珍奇斋,专门卖些比较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说,他同斋同学刘震仁试戴后体验良好的晶石眼镜,根据现代技艺改良的各色乐器,等等。一时间也是风靡京城,生意兴隆。 他还做了三个望远镜,自己留下一个,给他爹一个。然后剩下一个,连带图纸和原理说明,都送给了皇帝。 端木福觉得他才可能成为大宁巨富。 沈休文摇了摇头道:“我志不在此,没什么心思弄它。公主你就拿着吧,随你怎么打理。我把静闻引荐给你,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交给他来执行。” 端木福当时因为傅静闻在,怔楞间最后把这事算接下了。回宫后几番思虑,却是决心不负沈休文的信任,为他攒下更多财物。只是,她自己的和沈休文的账还是分开记。 沈休文眼下说他的就是她的,她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她默默心领了。 沈休文笑道:“我说过了,随你怎么用,算你名下,我也没意见。将来我再有收入,也都归你。” 端木福凝视着他,心中叹道,傻子。她微笑道:“休文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了。” 沈休文笑道:“呃,奇怪吗?哈哈,你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正色道:“休文哥哥,你为什么对云宗清那么好啊?”她都要吃醋了。 虽然是新认的七师弟,可这礼物在京城也算大手笔了。她本来备下的见面礼不过是一套比较珍贵的文房四宝,哪想着被沈休文一问后拿走了,给她换上了一张地契。 沈休文解释道:“宗清他看着挺开朗,大大咧咧的,其实有不少难处,他一直寄住在杨府,云家并不能帮他什么。他现在是我们的师弟了,这关系就跟自己亲弟弟也差不多,我们送他一处落脚的地方,于我们并不算什么太大的付出,对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只属于他的依靠。” 其实从他内心来说,也有一份对独自在异乡打拼少年的同情吧。 “嗯,”端木福应了声,又迟疑道,“可是,休文哥哥,他……” 沈休文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升米恩,斗米仇,你是怕宗清他赖上咱们,最后还嫉恨咱们?” 端木福顿了下点头道:“我主要是怕他对你有意见。”沈休文这么用心帮人,若是人家不知道,反而暗暗对他不满,这就让人糟心了。 沈休文笑道:“所以你来送地契最合适啊,你是公主,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大家也都能接受。至于宗清会不会因为我送的不够值钱,对我产生不满,那就随他了。我尽了我的一点心意,这就够了。” 端木福想了下道:“若能用这看清七师弟的为人,也好的。” 沈休文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不要总把人往坏处想。宗清人品不坏,他若记下这份情,将来我不在京城时,或许也能帮衬你一二。” 端木福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道,她的休文哥哥果然还是个傻的。只是,她好喜欢,好喜欢啊! 沈休文要收回手,却被端木福轻轻抓放在了自己的双手中。 “休文哥哥,你早去早回,一路小心,”她凝视着他道,“我到时就不送你了。” 沈休文温柔地看着她,含笑点头道:“好,你也多保重。” 沈休文下了马车,准备走回程宅。经过高欢时,他想起端木福的话,不由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高欢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目光,随后干巴巴地道:“公主说的是实情,公子你现在不行。” 沈休文差点平地踉跄一下。再抬眼,人家已经赶着马车启程了。 程宅内,老爷子和程承思在书房聊天,云宗清和杨和鸣正在厅中帮着阿祺摆放菜盘。他们早就听说了,程承思主张弟子凡事都要自己动手,不用仆从。凡是来程宅做客的,都只有本人能进来。今天杨府的小厮也都在外头等候。 沈休文进来一看,便帮着将食盒里最后一盘青菜端了出来放好。 “师兄,你终于把师姐送走了?”云宗清嘻嘻一笑,调侃道。 没等沈休文答话,杨和鸣也逗趣道:“这才小半个时辰而已,休文,你这快走了,该和公主再多说一会话的。” 沈休文失笑,挑眉道:“你们表兄弟俩,想合伙跟我打一场吗?” 杨和鸣哈哈一笑道:“你这还没去边关呢,就学得跟兵油子似的,知道咱们俩兄弟武艺不精,就打算直接上拳头了?” 云宗清则装作害怕道:“我不打,师兄饶命!” 沈休文走到他身边,轻捶了下他的背道:“咱们师门男弟子都要求体格强健,宗清,你这是该让人给你松松筋,好好练一练了。” 云宗清哀叫一声道:“我去请老师和姑父出来用餐。”说着就溜去旁屋了。 沈休文笑着摇摇头,对杨和鸣道:“杨大哥,你的事,尚书大人同意了吗?” 杨和鸣笑容一顿,深深叹了口气道:“没有,还僵着呢。若不是今天陪宗清过来,我和我爹都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说话了。” 沈休文微微皱眉,关心道:“杨大哥,那你怎么打算的?还要继续坚持吗?” 杨和鸣苦笑着摇摇头道:“不了,我打算妥协了,家母这些日子都病倒了,我实在不忍心。”他毕竟是长子,任性的代价或许是他今后会后悔的。 沈休文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几人一起吃饭时,杨和鸣便主动对他爹说了自己的想法,弄得杨尚书一时竟老泪纵横。杨和鸣忙跪下哭着认了错。杨尚书扶起儿子,两人又是一顿抱头痛哭。 吃完饭,沈休文送他们离开,便也打算跟老师道别,回沈府去了。 程承思仔细看了他一眼,慈祥道:“小文儿,方才为师见你亦热泪盈眶,你心中可有什么难处,要不要和我讲一讲?” 沈休文楞了下,笑道:“老师,我没事,只是被感动的。” 程承思捋着胡子,微笑道:“如此,那你以后有心事,可以随时和为师说。” “好,多谢老师关心。” 沈休文一如往常回到了自家院中,进了练武房练了两套拳法。 直到泡在热水里沐浴,他心中那根被触动的心弦才缓缓停止震颤。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只看到杨尚书和杨和鸣抱头痛哭,他又想起前世他父亲跟他爷爷之间曾起过冲突。他父亲曾想转业回来,也好有空照顾他,可他爷爷偏不同意,逼着他父亲继续留在荒漠中搞科研。 那时也是父子俩僵持近半年,直到他生日时开口说让爸爸不用担心他,他父亲才泪流满面地妥协。他爷爷当时虽然不曾流泪,但半夜却也偷偷到他床前,替他盖好被子,还哽咽地小声向他说对不起。 他知道他爷爷是有个执念的,恨不得让他的国家快快强大。他从小熏陶,即使有些心酸,也是理解他的。 论感情,他和爷爷是最亲的。他穿越到大宁,心中也会偶尔庆幸,幸好那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他也尽量避免去想,偶尔念起,便也安慰自己,或许他爷爷也是在某个时空中活着呢。 程老爷子对他的关心,他记在心里。但这些事,他是永远也没法和任何人明说的。 沈休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到让往事如烟,一点都不会被人察知。但他想,自己这份对前世亲人的牵念,无论如何,是永不会消失的。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几天过去,沈休文在国子学请好了长假,又进宫跟皇帝辞了行,在初九日,便拜别他爹和程承思,离开京城,踏上了去太乙山的路途。 第107章 曲旺带路 不像是去大福寺, 一条官道快马跑个半天转个弯就到凤凰山了。太乙山离京千里,中间不仅有山川阻隔, 更遍布着数十个城镇, 一路交通复杂,而要到距离黄经纶隐居处最近的小村,也需有当地人当向导才行。 沈休文少年热血, 本想一人一马, 驮个自制行军包, 来场千里走单骑, 当时就被他爹给无情地否决了。 沈休文还想争取, 信誓旦旦道:“爹, 只要给我张地图,我绝不会迷路的。” “地图?”沈茂同失笑道, “好,那你就先看看地图吧。” 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匣子,打开铜锁,小心拿出一份大宁舆图来, 铺展在桌上。 沈休文穿来后,还真没接触过大宁的疆域图,只在书册上偶然见过几幅简陋的地形图。他这一看他爹收藏的, 发现上头画的也十分简约抽象,比例上也并不合理。可就这样的, 还让他爹给精心保管起来。 “这……”瞅着太乙山那随意几笔山形图, 旁边也没一条的官道线, 他有点尴尬。 沈茂同含笑道:“拿着舆图,你能干什么?它只能给你心里大概有个数。” 沈休文眉头微微一拧,暗道,自己可得注意了,这一下就犯了想当然的错。以后去了西北,怕是要亲自做一番地理测绘才行。现在的地图精准度太低了,发挥不出它该有的作用。 “爹,那您在外如何行走呢?”他认真讨教道。 沈茂同摸着下巴,看着舆图,瞥了他一眼,笑道:“你爹我对走过的路都熟记于心,没走过的路嘛,问问地方上的人,也可派人探看。” 沈休文点点头。好吧,他也知道了,走到哪了,问问老乡才是最简便高效的选择。 沈茂同看完大宁舆图,问道:“你还看不看?爹也就这么一份,不可能给你带走。” 沈休文忙道:“看,爹等会在收。”虽然不太准确,但确实难得的全貌图,他得记下来,做到心中大体有数。 沈茂同便让他仔细浏览了一会,见他的目光在西北和西南都逗留的时间比较多,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他的儿子个个都不孬啊! 沈休文看完后,对大宁河山有了一番全景式的认识,对照前世祖国的疆域,发现若是把几处地方填补一下,两者就会有九成相似。而且大宁的大山大河也和前世有不少相近处。 明明这不是两个相同的大陆,可是因为那些相似,他的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爹,这里现在是谁的?”他指着正北方向一片空白,问道。 沈茂同看了下道:“那是无人之地,大片的地方没有树没有草,只有沙石,唯一一处湖水,听说水还是咸的。” 沈休文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 沈茂同以为他是随口好奇问了一句,便道:“记下了吗?爹要收起来了。” 沈休文回过神道:“爹,我这趟出门,您看我最少只带几个人?” 他也不是任性的人,有些小事他并不会坚持己见,比如为了独自旅行,非让关心自己的人担惊受怕。 古代毕竟交通和通讯都不便,若是他在外有点意外,还真可能就此和京城失去联系。他并没有趁此遁世的念头,就也不必排斥跟随在身边的人。 沈茂同考虑一下道:“那便带八个吧。这些人将来也都归你名下,爹晚些将身契交给你。” 沈休文微微一愣,随后道:“好,谢谢爹。” 沈茂同给沈休文的八个手下,其中六个是武艺高强的沈家私兵,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两个则是跟随过沈茂同一段时间的小厮,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能力都够。 沈休文从京城出发,一路顺风顺水,三天后就赶到了太乙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外。 “公子,您要在这傅家镇打个尖吗?”说话的沈寿是两小厮中年长的那个,今年二十,是个孤儿,三岁时被沈茂同在雪天路边捡到救活,说话做事比较稳重。 另一个沈瑞年十七,是当年沈休文母亲带来陪嫁丫鬟的孩子,不爱说话,看着有点内向,只眼里特别有活,默不作声地全心照顾着他的主人。 沈休文目光掠过刻着傅家镇三个黑字的石头界碑,又望向镇内升起的袅袅炊烟,倒也觉得有些饿了。 他微笑道:“就在这里吃午饭吧,顺便再请个人带我们去找李家店。” “是,公子,”沈寿恭声道,“那我先行一步去安排一下。” 沈休文含笑道:“一起去吧,这镇子看着也不大,我们骑马就算慢慢走也用不了多少功夫。” 沈寿忙又恭敬应下了。 “我们走。”沈休文拉了下缰绳,打头出发。 其余八人默默跟上。 一行人都穿着黑色骑装,骑着精壮的枣红骏马,一进入傅家镇,就引起了轰动。在这个偏僻的镇子里,少有人出过州县,何曾见过这么齐整扎眼的客人来。 街上一七八岁正淌着鼻涕的娃,问旁边老人:“爷爷,他们是什么人啊?” 他爷爷搂着他避让在旁边,目光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沈休文他们道:“那些是贵人。” 沈休文正好经过听到,不由偏头对那小孩微微笑了一笑。 小孩子眨着眼睛望着他,抽抽鼻子惊叹道:“贵人!贵人好俊啊!” 不一会,孩童们奔走在道旁,开心地像过节,口中喊着:“有贵人来喽,有贵人来喽!” 大人们既怀着好奇,又抱着一份警惕,注视着沈休文他们缓缓经过。 沈休文心里有那么点后悔。这一路都忙着赶路,过城镇而不入,只吃住在官驿,本来没觉得自己这些人有多醒目,现在一入镇子,简直像在招摇过市。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很需要吸取教训,补充经验。 沈休文暗道,等回去时必须改变一下方式。他又有些庆幸,自己选择明年再去西北,若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到了那里就可能摔跟头了。 傅家镇确实不大,他们在主路上快走到头,才发现唯一一家客栈。矮矮的院墙里静悄悄的,若不是院门口悬着店旗,看着就是个普通人家。 沈寿快一步下马去敲了门。然而拍了门,店里也没人出来。 沈休文也下了马,见状问墙角跟来瞧热闹的鼻涕男孩道:“小弟,你知道镇上还有哪里可以落脚吃饭吗?” 男孩听他喊自己小弟,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有,有酒店,贵人哥哥,我,我带你去。” “好,谢谢你!”沈休文含笑道。 男孩使劲摇头,连鼻涕也跟着左右晃动了。 沈休文拿出手巾,抬手给他轻轻擦去,又摸了摸他的头。 男孩脖子根都红了,僵着不能动了。 沈休文对自己的人道:“我们就去那吧。” “是,公子。”八人异口同声低声道。 男孩见了情不自禁地张大嘴巴,仰头看着沈休文看得目不转睛。 哇,这就是贵人吗?!不但俊,人还好,又那么威风! 沈休文低头见他鼻涕又跑了出来,便随手又替他擦去,再把手巾给了他,让他拿着用。 “小弟,你叫什么名字,伤风了可曾吃药?”他说完看向沈瑞,想从他那里的包袱中找件外衫给孩子先套上。 沈瑞早知主人的宽厚仁爱,见沈休文关心那小孩,便知道他可能要什么,就把自己的一件内上衣拿出来递过去。 沈休文给了他一个感谢的眼神,接过去,半蹲下给男孩套上。 男孩感觉自己有点晕晕乎乎了。他结结巴巴道:“我叫,我叫曲旺,没,没吃药,会,会好的。” 沈休文替他卷好袖子,直起身笑道:“那好吧,曲旺,麻烦你带我们去酒店吧。” “嗯!嗯!”曲旺攥着手巾重重点头。 他手指了指街角,道:“往那走。”他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看看沈休文和他的马,有点迟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贵人骑马的速度。虽然刚才贵人骑得很慢,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不能带好路。 沈休文上前摸了下他的头道:“我和你一起走着去吧。” 曲旺红着脸,激动地想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瞬即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沾过土,还擦过鼻涕,忙愧疚地收回来,藏在身后了。 沈休文伸出手笑道:“没事,我牵着你。” 曲旺眼睛更亮了几分,挣扎犹豫了下,还不舍亲近贵人的机会,把手用手巾干净的地方使劲擦了擦,才高兴地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 沈休文便笑着拉着他,像带着自己小弟弟一样,往前去了。 沈寿等人默默看着这个场景,对他家公子的平易近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他家公子那是时不时就要洗手的人,不仅他自己这么做,也要求他们必须讲卫生,饭前便后谁不洗他都要提醒的。他们本以为他是个有洁癖之人,但看到现在这一幕,便知道他不是嫌弃人脏,而是单纯为了保护身体健康。 以前常听府里人说二公子变得人很好,他们没接触过也是半信半疑。但这三天的相处,让他们发现,传言非虚,公子真是个好性格好主子。他身上有种其它公子爷没有的东西,他们说不好那是什么,就是带给人一种感觉,公子发自内心地把人都看得很重,哪怕他们的身份跟他比起来有云泥之别。 曲旺所说的酒店并不远,转过街角走几步就到了。 沈休文看那酒旗上写了个曲字,便问道:“这是你家?” 曲旺脸还是通红的,仰面看着他,使劲点着下巴道:“我家,有吃的。贵人,上我家吃吧!” 第108章 离开小镇 曲家酒店就是家卖酒的铺子。 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酒罐子, 沈休文表示自己好像刚才又有点想当然了。 他对曲旺道:“我们人多马多,在你家不太方便, 你知道哪里有可以供我们这些人吃饭的地方吗?” 曲旺还是坚持道:“我家可以的,进我家!” 他不等沈休文答话, 便大喊:“爹, 快来!贵人来我们家了!” 沈休文见他小手攥得自己的手心紧紧的,也不好松开, 便等着曲旺他爹出来。 沈寿上前低声道:“公子,我去别处找找吧。” 沈休文微微点头, 应了声好。沈寿便上马沿路又找去了。 “不用去!我家肯定能的!”曲旺有点着急道。 沈休文含笑道:“这个我们问问你爹好不好?” 这时曲旺他爹从屋里提着个长柄小酒斗出来, 边走边道:“旺儿,你说谁来了?” 一抬眼, 他见这么多个黑衣男子牵着马驻足他家门前,被吓了一跳。再一瞅, 自己儿子一脸傻笑地被个少年牵着。那少年容貌俊秀, 身量颀长,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公子,那一身气度便是县城里的官老爷也没有的。 “小的见过贵人们, 敢问有何吩咐?”他忙上前躬身问道。 曲旺跑到他爹身边道:“爹, 我请贵人来咱们家吃饭!我们快迎家里去吧!” 沈休文忙笑道:“不, 曲老爷, 我一时弄错了, 误以为你家是吃饭的酒楼, 所以走了来。还请你指点, 这镇上哪里还有可以打尖的地方,或者,有卖饭菜的?” 曲旺他爹看看儿子,再看看沈休文,把酒斗随手插在后腰裤带上,双手恭请道:“贵人请进!咱们镇上就一家客栈,那掌柜的今天回村里奔丧去了。我家就有饭菜,还有酒呢!保准让你们吃饱喝足的!。 “我就说了,我家有吃的!贵人哥哥,你快进来吧!”知道沈休文特别和善,又有他爹在旁,曲旺胆子大了几分,说话不结巴了,又去拉沈休文。 沈休文任他攥了自己手,站着不动,又问道:“曲老爷,那你家可有安置马匹的地方。” “贵人喊我曲大就行,有,有的,就在后院,旺儿你快领着去!”曲大回道。他见儿子的小黑手竟敢去拉人家贵人,心里忐忑不已,赶紧想支开儿子。 曲旺摇头道:“爹,我要领着这个贵人哥哥!” 曲大慌忙喝道:“旺儿你瞎喊什么!贵人岂是你可以攀扯的,快给我滚过来!” 曲旺瑟缩了一下,咬着唇不愿过去。 沈休文抬手摸摸他的头发道:“曲大,孩子喊我哥哥没什么,你别吓着他了。我忘了说了,我姓沈,你可以喊我沈二。” 他又对曲旺微笑道:“喊我沈大哥吧,别总贵人,贵人哥哥的。” 曲旺露出大大的笑脸,使劲点了点头。 曲大觑了一眼沈休文背后的健仆们,见他们神情平和,并无恼意,心暗暗松口气道,看来是遇到善心的贵人了。 “沈公子,犬子无状,万望恕罪。”他学着县城里说书老人的词儿,来了文绉绉的一句道。 沈休文微笑道:“曲大,我看你家孩子挺好的。” 曲大面红道:“沈公子过奖,过奖。” 这时曲旺的爷爷也回来了,曲老爷子提着一大条猪肉,小跑着过来道:“怎么叫贵人在门口干站着那?快请屋里去!” 他方才就听旁的孩子来给他报信,说他孙子把贵人们领自己家去吃饭了,就慌忙赶回来。 “对,对!沈公子,屋里请。”曲大也忙道。 沈休文将状便让一个随从去找沈寿,对曲老爷子道:“那我们就叨扰了。” 曲旺开心地道:“沈大哥,这边走!” 曲大偷偷瞪了儿子一眼,忙去给沈瑞他们带路绕去后院了。 沈休文随曲旺和曲老爷子一起进了店内,走到后身的主屋中。 在曲家人的热情款待下,沈休文和家仆们用了一顿别具地方特色的中饭后,便准备告辞。 沈休文向曲老爷子打听去李家店的路。 曲老爷子道:“沈公子,从咱这镇子往西走个三里地,那里有条山路就一直通到李家店。只是,要翻好几个山头,您这马怕是不好走。” 沈休文道:“有路能到就行,多谢曲老爷子了。” 曲老爷子道:“公子若是不嫌弃咱家粗陋,可留个人在这里照看马儿,等您回来了再骑走。” 沈休文想了想道:“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行的,沈公子若有需要,随时到咱家来便是。”曲老爷子忙道。 曲大在旁道:“沈公子,那条路不好认,待会我陪你们去吧。” 曲旺跟着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沈休文笑道:“那就太好了,麻烦曲大了!” 曲老爷子道:“沈公子今日要去的话就赶紧去吧,这时候去,走得快到李家店也得天擦黑了。” 沈休文点头称是,示意了下沈寿后,便带人离开曲家。沈寿走前给老爷子塞了十两银子,也够他家一年嚼用的。 沈休文抱了曲旺坐在自己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曲大则有手下私兵领头的赵元带在马后。 曲家父子都是第一次骑马背上,反应却截然不同。曲大浑身僵得像木头人一样。曲旺则兴奋地攥着马鞍,开心道:“沈大哥,你说沈大将军是不是就是这么威风的?” 他话说完,又嘀咕了一句:“咦,沈大哥和沈大将军都姓沈。” 他扭头道:“沈大哥,你和沈大将军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呢!” 沈休文失笑不已。家仆们心道,你这沈大哥现在就和大将军是一家人,人就是亲父子。 沈休文没想到他爹的名声传这么远,连这偏僻镇子里的小孩子都知道。 他不禁好奇道:“曲旺,你怎么知道沈大将军啊?” 曲旺眼睛亮亮道:“我上过县城,听过说书先生的故事!沈大将军可厉害了,他救过万岁爷,打败过罗罗国,还俘虏过什么辛辛国国主!” 沈休文笑着道:“是汁辛国国主。你记得还挺全的。” 曲旺有点得意道:“那是!我都记住了!我想长大了去当沈大将军的兵,告诉他,我可喜欢他了!” 沈休文哈哈笑道:“志向不错。” 曲旺却又垂头道:“可是我爹娘都不让我去,说家里就我一个男丁。唉,要是我娘这回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弟弟就好了。” 沈休文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好男儿能孝顺好父母也是很厉害的。” 曲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待曲家父子适应了马背后,整个队伍稍稍加速了些,很快曲大指着路边喊了一声,就到了曲老爷子所说的山路路口。 那山路沿着山坡蜿蜒没入深处,宽仅能够一个人通行,约莫是山里人来回进出踩出来的。 “公子,马看来真进不去。”沈寿和赵元都如此表示。 沈休文对他们道:“不若你们把曲家父子送回去后,就都回京吧。” 沈寿道:“公子,老爷让我们一直跟着您的。”他家公子这点也是奇怪,他好像总是不需要人服侍,也不喜欢带着许多人。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你们既然跟着我了,就听我的。” 沈寿为难,看向赵元。赵元这一路走来都是默不作声的,此时对沈休文道:“公子,我们该听您的,但是您的安全却是第一位的。无论您去哪,至少我要跟着。” 沈休文沉默了下道:“那就这样吧,赵元跟着我去李家店,其余人回去。” 沈寿道:“公子,我们可否就近等您?您放心,我们会安排好自己的。” 沈休文暗道,自己还是心态没有调整好。这些人归属于他,是真正从此围着他转了,这是他可以享受的特权,也是必须负担的责任。 “好。那你们自己就近等我吧。”他笑了笑道。 “是,公子。”沈寿等人领命道。 沈休文自个跳下马,又抱了曲旺到了沈寿的马上,对他道:“再见,曲旺。” 曲旺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跟着进山了,想到马上就见不到这位善心的贵人哥哥了,不由眼泪汪汪道:“沈大哥,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沈休文拍拍他的手臂微笑道:“会的。” 说完他又跟曲大道了声谢,便领着赵元上了山道。 曲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时不时地抹着眼泪鼻涕。 沈寿看了眼身前的小孩道:“你将来要是真到大将军军中当兵了,就会有机会见到公子的。” “是吗?”曲旺用袖子蹭蹭鼻涕,有点迷茫道。 沈寿也不回答他了,和其它人在原地看着沈休文和赵元转过了半山腰,才扯了缰绳离开。 沈休文和赵元沿着小道,淌过溪流,翻了能有五座山,才看到山坳里散布着十来户民居。 他们脚程算快的,但也已是傍晚了。 “公子,不管是不是李家店,咱们都得去找户人家借宿了。”赵元道。 沈休文点头道:“走吧,估计就是了。找人问问村长家在哪。” 两人下了山,直奔村中的土路。 第109章 留宿李家 此时村民们都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但沈休文和赵元经过的几户人家都没有人在,只门前都倒置着笤帚。 赵元年近三十, 见多识广, 对沈休文道:“公子, 怕是村中哪家有丧事。” 沈休文指了指村中最大的一户院子道:“估计就是前面那家了,门前挂着白布呢。我们就去那边看看吧。” 两人走到办丧事的院子前,那院门大敞着,里面热热闹闹的。院中摆了两桌饭菜,坐满了男女老幼,正在吃饭说话。 沈休文上前先拍了两下门板, 高声道:“老乡, 请问这里是李家店吗?” 一院子人都扭头看他, 见是看着身份不凡的外乡少年,一时竟鸦雀无声, 都不敢说话。 沈休文对他们笑了笑。一院子人都站了起来,弯着身体往后退了退。几个妇人和女孩瞄了他几眼,脸上更是通红, 往后面又躲了两下。 沈休文暗道, 自己看起来有点吓人吗? 他亲切地又问道:“老乡,知道李家店在哪吗?” 这时总算有人从屋里赶出来说话了。一个中年青袍男子出来恭敬地行礼道:“这位公子, 这里就是李家店。您是寻亲找人, 还是路经此地?” 沈休文道:“我是来寻亲找人的, 不过找的是太乙山上隐居的黄真人。听说李家店有位李二牛能帮我寻到他。” 中年青袍男子道:“公子您找对地方了, 李二牛便是我弟弟, 这里就是他的家。您请进。” 沈休文拱了拱手道:“来的不巧,打扰了,李大哥,家中这是谁过世了?我去上柱香吧。” “不敢当一声大哥,公子喊我大牛或者李掌柜都行,是家母走了,您请进屋。” 沈休文忙道:“李掌柜,节哀顺变。” 他们进了屋,李家妇人都让到了偏屋去了。屋中靠墙一张四方木桌,上前摆着李母的牌位,搁着几碗饭菜,那李二牛跪在桌前往陶盆里烧纸。 沈休文见没有香,便上前对着牌位鞠了三躬。赵元跟着他一道给亡者行了礼。 李掌柜作揖感激道:“公子如此,折煞我们兄弟了。” 沈休文摆手道:“李掌柜不必多礼,你们家忙着,我也不好打扰,可否请令弟将黄真人的位置跟我说说,我们自去寻找吧。“ 李二牛烧完手中的纸,闻言起身道:“公子,黄真人住的地方远着咧,不是我夸口,就咱们村里也只我能找到他。眼下天都快黑了,您就在我家将就一晚吧,明早我带着你们去。” 李掌柜出门对家人吩咐了一句,进来道:“公子,我二弟说的正是,今日您就在咱们家歇一晚吧。” 见沈休文看了看牌位,他忙又道:“公子别介意,家母已经出殡了,家里能住下人。不瞒您,咱们村里就我们家房子大点,其它人家人口也多,怕是更委屈贵客。” 沈休文犹豫了下便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多谢了!” “公子别客气,您还没用晚饭吧?待会就在这里对付一口吧。”李掌柜热情道。 沈休文又是一番感谢。李家兄弟虽然出身深山,却是言谈举止比旁人大方了许多。他们对着母亲牌位各磕了头,便将牌位请去母亲生前所住的屋中了,又利索地将堂屋收拾了一下,请了沈休文落座。 因着李家来了贵客,旁的帮忙处理丧事的村民也不敢谈论,只闷头吃完饭,就都回家去了。李二牛的妻子做了一桌饭菜给送到堂屋,随后和自己两个儿女收拾院子,干完活就躲回他们屋里去了。 赵元观察了下,见李家并无危险存在,便跟沈休文说了一声,前去村落周围巡视一圈。 沈休文和李家兄弟聊天,才知道李掌柜就是傅家镇那唯一一家客栈的掌柜。这李家店本来是叫李家村的,只是从这边上太乙山隐居的人多,李家兄弟的村长祖父便开始囤买些生活用品卖给他们,才有了李家店之名。 如今李家父祖都已过世,便由李家兄弟继续接手这山中的小生意,偶尔帮着那些隐居的跟外面传递些信件。沈休文的三师兄黄经纶之前和老师程承思的通信就都是最后由李家兄弟经手送达的。 李掌柜打探道:“公子,您是黄真人的家人?” 沈休文微笑道:“算是的。你们可知他近来可好?” 李二牛道:“小的也有近两个月未曾见过真人了,倒是不知现下如何。真人他一向挺好的,年初还打死一只大虫咧!” 沈休文惊讶道:“他打死大虫了?人有没有事?!” 李二牛摇头道:“好像没啥,就手上被挠了一道口子,上回我看到他时,已是大好了。” 沈休文心中暗叹,他的三师兄竟是个打虎英雄,真是厉害! 在李家简单吃了点饭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掌柜如今孤身一人,他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沈休文主仆两人,自己去了父母老屋中睡觉。 沈休文躺在炕上,转个身,能听到床单下茅草之间的摩擦声。身在这样老旧的村屋中,他倒有种比在京城强烈许多的亲切感。 在现代时,他很小时候就被爷爷扔到贫困村中体验过农村生活,虽然只是呆了短短了小半个暑假,但事后印象特别深刻,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免于像部分大院的孩子一样不知人间疾苦。 月光下,他见旁边赵元挺直地躺着,一动不动的,估计是还处在警戒警醒之中,便轻声问道:“赵元,你睡着了吗?” 赵元轻声回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他心道,难道是公子睡不惯这地方?对他来说可能实在是太简陋了。 沈休文却道:“赵元,你想过结婚生子吗?” 他看过一遍几人的身契,知道赵元这些人都是孤身一人。他在想,支撑这些人忠诚于沈家的,是什么力量呢?沈家给他们的恩惠,在他看来,也只是寻常的待遇。 他们不婚不娶,不留后代,为了主人的安危随时都可能丧命,然而他们看着还挺满足,仿佛现在还活着就很好了,尽心尽职,并不害怕死亡。 沈休文心道,他们仿佛认定了沈家,就会一直忠诚。他们明明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难道就因为签了身契,便像机器人被植入了一份服从指令,失去了脱离的念头吗? 沈休文自然知道有退出或者背叛沈家的手下和仆人,但像赵元这样的一批人却是向来忠于沈家的。 赵元微愕,随后道:“回公子,没想过。” “为什么呢?”沈休文忍不住追问道。 赵元沉默了会才道:“生是这个命,不敢想。” 沈休文也沉默了。好吧,古代人好像是认命型的人比较多。 “那如果有一天我还给你身契,你会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吗?”沈休文道。 赵元微微扭头看他,脸上带了温和的笑道:“公子,那我也想跟着公子。我这把年纪,也无所谓结婚生子了。” 沈休文亦一笑道:“哈哈,就算没有身契了,你也还是我手下。” 赵元应了一声,劝道:“公子,早些睡吧。” “好,你也是。”沈休文玩笑道,“这里应该没人来刺杀我。” 赵元微微点了点头。 沈休文便放稳呼吸,很快进入了梦乡。 “公子!”不知何时,赵元忽然拉了一把沈休文身上半盖着的被子,低声紧张地道,“有动静!” 沈休文猛地清醒过来,迅速起身扭过头。之前穿着骑马方便的劲装,他睡前也没脱下,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没想到这意外竟真发生了。 他下意识跟赵元打了个手势,却一下把赵元弄懵了。 公子比划的这是什么意思? 沈休文轻拍了下自己脑袋。他也糊涂了,竟把前世在部队的手势暗语用了出来。他都还没带自己的队伍,眼下怕是没人了解他的意思。 “有人来?”沈休文轻声问道。 赵元却摇摇头道:“可能有狼进村了。” 沈休文松了口气,看向窗外道:“你估计数量多吗?刚才看见了?” 赵元道:“之前我听到一声头狼的叫声,很近,也看到有条狼影窜过去,我担心是有一群在村子周围。” 沈休文拧眉道:“我们赶快去提醒下李家人,或许该把村民们都叫起来。” 赵元点了下头,递给他靴子。 沈休文穿好下地,便推开门去找李掌柜。不过到了堂屋,却见李二牛也边穿短褂,边走了过来。 “公子,有狼群来了!”他嘱咐道,“您别出屋了!我去把它们赶走。” 这时李掌柜也披衣出来,亦对沈休文道:“公子别怕,山里狼常见,我们有经验,您放心吧。” 沈休文失笑道:“没事,我不怕。我和赵元都能帮上忙,你们不必客气。” 李掌柜不放心,还想劝他别出屋门。李二牛已经走了出去,先去厨房提了一篮子干牛粪来,想在院中央点燃。 他摸了摸发现忘拿火折子了,正要回转去拿,就见沈休文吹着了个火折子,递了过来。 李二牛忙接过来把牛粪点着。赵元不知何时也拿了一小捆干草来,放在了上面。 沈休文和李掌柜一起帮忙把四周清理了一圈。 很快,李家空院中,火苗滚滚燃烧窜起。 第110章 狼群围院 跳跃的火光映在众人的脸上。 沈休文静心听了听, 凝望向西面村口方向道:“看来狼群在那边。” 他看向赵元。赵元默默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判断。 沈休文对李二牛道:“李二哥, 那边的村民有防狼的经验吗?” 李二牛也看向那边,眉头紧皱道:“我得召集人过去一趟了, 那里住的大柱子一家。大柱子前几天进山时从陷阱里弄回来头狼崽, 那皮子现在怕还晾在院里。唉,这狼群是来报仇了!” “我和赵元也去,”沈休文又问他道,“你家可有炮竹?狼好像怕炸响声。” “那怎么使得!公子身份贵重, 在我家可别出门了!万一有个好歹, 小的一村子人都赔不起啊!”李二牛连连摆手,惶恐道。 沈休文一愣,还真没想到他是有这层顾虑,忙道:“别担心,就算我出了事, 我家人也不会追究的。” 他又朝赵元使了个眼色道:“赵元,你说是不是?” 赵元却道:“公子,我跟李二牛想法差不多, 那里我和他们一起去就可以了。” 李掌柜刚才又去了屋里, 这时正好拿着面铜锣出来, 也道:“公子,贵人不踏险地, 您可千万先保重自己。” 沈休文心中无奈了。在现代时习惯了有危难先冲到前面去, 这换了时空, 倒是成了被重点保护的对象。 他面色一肃道:“正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先把锣敲起来,提醒村民吧!” 他气场一开,李家兄弟竟有点害怕,慌忙应下。 李掌柜大力敲击手里的锣棒,他咚咚咚敲几下,李二牛就放开嗓子喊一声“狼来了,狼来了”。 沈休文走到院墙边拣了两根粗木条,走到火堆旁引燃。赵元也拿了些柴火搭放在火堆上,防止火堆熄灭得太快。 沈休文把一根烧着的木条递给他道:“我们去看看情况。” “公子,”赵元楞了下,接过木条还想劝一句,但对上沈休文的目光,心弦一紧道,“公子,请您待会定以自己安危为重。” 沈休文认真道:“我自有分寸,放心吧。” 刚才被李二牛提醒,他也不得不考虑,若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就算他爹能放过这里,怕是皇上和大公主也会怪罪地方,让这里的百姓反而可能受到更大的苦难。 不过这种情况毕竟概率太小,他们最主要的是赶走狼群,而不是非要和狼群弄个你死我活。而且李家店的村民也有几十号人,狼群再怎么胆大,也不至于完全不怕人了。 沈休文对李家兄弟道了一声:“你们先在这等人来。家里若有炮竹的话,就拿出来放一放。”说完,他便和赵元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李家兄弟还是第一次见到贵人公子如此不在乎自身安危,差点不会敲锣喊话了。 “哥,这可怎么办啊?”李二牛有点傻愣道。 李掌柜捏紧手中锣棒,想了想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快找其它人起来,赶去大柱子家!可千万护好那公子!” “好!”李二牛忙应下,匆匆也出了院门。 去村西头路上,赵元赶到沈休文前头道:“公子,请让我在您前面。” 沈休文不跟他计较这个,道:“行,待会咱们先用火棒看看能不能驱逐狼群,若是狼群打算攻击咱们,咱们擒狼先擒首,把它们的头狼搞定,就能控制局面了。” 赵元应道:“是,公子。”他心道,公子固然鲁莽了些,可不是瞎逞勇的人,学问也好,连这些驱狼的办法都知道。 两人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群狼绕着那大柱子的家子在转圈,还时不时地发出嚎叫声,在夜色中听起来特别瘆人。那大柱子家因在村边,院墙造得还算结实,高也有一米七八左右,但狼显然并不打算放弃,好多只在不停地尝试跳上去。 感觉到人的接近,靠近东面的那几条狼迅速扭转身体,头冲着沈休文和赵元龇牙咧嘴,发出阵阵低吼声。 沈休文还是第一次在动物园和屏幕以外的地方接触狼,面对那十来只莹亮似有凶光的狼眼,说心里一点不惊是假的,但他善于调整情绪,迅即只把它们当作需要驱逐的任务对象来对待,便立刻冷静下来了。 他和赵元举着火把观察了一下,发现起码有二十条左右的狼。那条高大健壮的黑色头狼就在大柱子家的院门前,像在指挥那些跳墙的狼。 它本来没有在意这两人的到来,等到发现手下的狼在不停地低吼后退,才缓缓转过身,走到了狼群前面,直接面对沈休文和赵元。 沈休文心中暗赞,不愧是狼首领,这姿态,这眼神,真酷! 他的目光对上头狼的视线,互相凝视着,像是以意志在比拼似的。对沈休文来说,确实也差不多,他不知道狼能不能感觉到他传达的意思,反正他是真的希望头狼赶紧带着狼们撤了。 他对狼群还带有现代人那种保护动物的观念,并不想主动伤害它们。 那条头狼安静地与沈休文对视了好一会后,竟然转身回去了。但它也不是撤退,而是又站在了大柱子家的门前,组织手下继续挑战院墙。 沈休文抬手扶额。他这是善意被接收了,还是被头狼无视了? 赵元随时准备抽佩刀的手微微松了松,轻咳了一声道:“公子,您看我们要不要想法杀了那头狼?” 沈休文摆手道:“狼没上墙前,咱们先别动了,等李二牛带人过来,一起赶走它们就行了。” 赵元应道:“是,公子。” 他又道:“公子,不若咱们到这棵树上去吧?” 离他俩三四米远的地方就有一棵老槐树,有两层楼高了。 沈休文瞥了一眼,道:“咱们别费那劲了,现在狼群没把咱俩当危险,若是有了大动作,又出现背对它们的情况,很容易出事。” 他们说着话时,背后传来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赵元扭头看了一眼道:“公子,村民们来了。” 沈休文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还在那条头狼身上,虽说有保护狼族群的念头,但第一位的还是人的安危。若是这狼真攻进了那大柱子家,他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条头狼显然也察觉了大批人的到来,它扭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东面,突然仰天嚎叫了一声。听到叫声,负责跳墙的几条狼顿时动作更加猛烈了。在它们之前不断的努力下,院墙被抓得坑坑洼洼,有几处墙头也被扒掉了一小部分土石。只是它们并不是善于攀爬的种类,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此时头狼选了处有点坡度的地方,后退了几步,看那架势,看来是打算亲身上阵了。 沈休文见此,不由地向前逼近了几步,另一只手则抽出了匕首,随时准备击落可能跳上墙头的头狼。 赵元忙跟紧他,护在他身边。 头狼一鼓作气猛地向上一跃。沈休文迅速计算了一下它可能的落脚处,手中的匕首没有出手。 果然,头狼虽然两只前爪扒到了墙头,但很快因为自身的体重迅速往下坠。它的爪子在墙上抓出了十条深深的痕迹,还是没能扒住院墙。 “公子,您没事吧?”李二牛赶上来问道。 沈休文摇了下头,继续盯着打算二次尝试的头狼,问他道:“大家都拿火把了吗?” 李二牛忙道:“拿了!都拿了!还带了木棒、柴刀,肯定能给这群狼打跑!” 沈休文便道:“咱们一起过去吧,把狼群赶走。”话音未落,他手上的匕首瞬间发出。 头狼一声惨叫,从墙头跌落下来。沈休文的匕首正中它一只眼睛,痛得它连连嚎叫。 众狼见头狼受伤,又有着许多人拿着火把武器逼近,一时都有些慌乱无措。有些冲头狼嚎叫,似在请求它的命令。 头狼此时凶气四溢,它冲旁边一只狼嚎叫了一声,那只狼竟便靠近它,咬住沈休文那把匕首,一口拽了出来。 头狼那只受伤的眼球也被一并拉了出来,鲜血喷溅在它的脸上,看上去分外惨烈可怕。 沈休文是下手伤它的人,但恐怕也是在场最同情它的人。但人与狼之间,他只能先保护人。若让那样强壮的头狼进了村民的院子里,他无法保证里面的人会不会因为他对狼的一点怜悯而受到伤害。 “公子,我去解决它。”赵元对他道。 沈休文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没有了头狼,这群狼应该需要休整一段时间,选出新的头狼后才可能会再跑到村里来。 旁边李二牛都惊呆了。他亲眼看到沈休文的出手,被他瞬间凌厉的气势差点吓得跪倒在地。 他心中连连叫唤:哎呦我的娘唉,敢情这看着文弱贵气的公子竟是个杀神啊! 他身后的村民们也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太靠近沈休文。 沈休文没注意到这些,他看着赵元伸手敏捷地穿过狼群,直接一刀结果了扑向他的头狼,便说了声:“我们去帮他。” 李二牛见他往前走,才醒过神来,忙挥手让村民们都跟上。 狼群见头狼被杀,大批的人又气势汹汹地过来,一时间都四散逃跑了。 沈休文走到头狼跟前,沉默地看了一眼死状惨烈的它,深深叹了口气。 赵元道:“公子,这狼的毛皮挺好的,待会可要让人把这皮子扒下来?” 沈休文摇头道:“你寻个地方把它埋了吧。” 赵元微微楞了下,忙道:“是,公子。” 李二牛敲开了大柱子家问情况,知道他们老的小的先前都躲在屋里不敢出声,一家人都安全,他和其他村民们也都放下心来。 待到李二牛带着大柱子想谢谢沈休文,却发现他们主仆提着狼已经往回走了好远一段路了。 他忙追上去,忽然见一虎影在前方若隐若现,急得大喊道:“啊!又有大虫来了!公子当心!” 沈休文和赵元也看到了前面似有虎头,只是那虎睛并不亮,那身形更像是披了虎皮的人。 “三师兄?”他脑海里立时闪过黄经纶的打虎事迹,试探着喊道,“是黄经纶,黄真人吗?” “五师弟吗?”一道淳厚有力的声音传来,“正是我!黄经纶!” 那果然是披了虎皮下山的黄经纶。 第111章 师兄出现 沈休文本以为自己这位打虎三师兄大概是个魁伟的西北汉子。且他又常年在山中修道, 或有一股凌风欲去的仙人风范。 然而,等一见面,他就发现凭声音猜测有多不靠谱。在那虎皮之下, 罩着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的瘦小男人。 黄经纶里头倒穿着一身黑色的的道袍,从容貌上很难看出有多大年纪。他个虽不高, 但中气十足, 声音相当洪亮。 “我真没白来!昨天就想着你差不多也该到了,刚才听到这边狼叫不停,就动了心思来看看,果然让我碰上你了!” 沈休文笑道:“休文见过三师兄。我也正打算明早请李二哥带着去找你呢。” 黄经纶把虎皮斜扛在肩上,两眼微眯, 带着笑意道:“咱们师兄弟也算有缘分。” 沈休文点头笑道:“三师兄,我听李二哥说你打死了只大虫,这皮子就是那只大虫的吧?刚才乍看到, 还以为是活的呢,吓了我一跳。” “吓了一跳吗?”黄经纶似笑非笑地看了那死去的头狼一眼。敢在大半夜跑去跟狼群对上的人, 这世上可不多。 “你可别谦虚,来, 让师兄看看你的实力。” 随后,他竟抬手一拳挥向沈休文, 被沈休文下意识挡开。 他又继续打出第二拳, 沈休文一手还举着火把, 忙往后跳开道:“三师兄, 真要打?” 黄经纶收回手, 笑着对他摆了两下道:“不打了,师弟的应变挺快的。” 沈休文故意松了一大口气,笑道:“三师兄你差点又吓到我。” 黄经纶哈哈一笑道:“你小子看来喜欢扮猪吃老虎啊。” 沈休文走回他身边,笑着道:“呀,三师兄这么快就看穿我了。” 黄经纶摸了把自己的胡须道:“五师弟比老师信中写的还要有趣嘛。” 沈休文好奇道:“三师兄,老师在信中怎么说我的?” 黄经纶沉吟道:“老师说啊,你——” 他话到嘴边,手又变拳直接捣向沈休文的肚子。 “三师兄,你又来!”沈休文猛吸口气,往后一缩,单手亦出拳格挡他的攻势。 黄经纶扔下虎皮,含笑道:“警惕性不错啊!师兄跟你再好好切磋一下。” 沈休文看了眼附近举着火把围观他俩打架的村民们,脸上有点发热。 赵元提着头狼站在旁边,无声地问了一句向他请示,要不要出来阻拦? 沈休文摆了下手,边边闪挪边道:“三师兄,咱们明天再打吧,乡亲们还得回家睡觉呢。” 黄经纶却是攻势不减,口中还道:“别叽歪,认真点。” 沈休文有点无奈,却也把火把抽空递给赵元,神色严肃起来。 既然三师兄上来就想知道他的实力,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沈休文一决定速战速决,浑身的气势就变了。 黄经纶眼中一亮,大喝一声道:“好!让我看看你的真功夫!” 两人双臂猛地相击,左右三四个来回,沈休文一扭身,斜踢一脚,直踹黄经纶的腿部关节。黄经纶猛地平地跃起,向后翻腾了两圈。沈休文追上去的速度比他下落的速度还要快,直接在他着地后,从他身后扣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按压扑在了地上。 “三师兄,承让了。”沈休文松开他,歉意道。 黄经纶吐掉口中一嘴尘土,哈哈一笑,上前捶了他肩头一拳道:“承让啥,就是你厉害!师兄服了!老师说你武艺出众,是弟子中最厉害的,还真没说错。” 沈休文本可以避开他这一拳,不过想了下还是硬挨着了。 黄经纶见他纹丝不动,又赞许道:“得,你这体格在哪都能混得开。若到风沙之地再历练一番,保准威名远扬。” “谢谢三师兄肯定,”沈休文捡起地上的虎皮,笑着道,“三师兄,我们要不去李二哥家说话吧?” 黄经纶点点头,又对安静瞅着他们师兄弟的村民拱手道:“方才耽搁各位了,见谅,见谅!” 李二牛忙道:“黄真人您说哪的话,快快请到我家歇歇去。” 黄经纶道:“那我也不推辞了,咱们走吧!” 赶跑了狼群,村民们也都各回各家了。 黄经纶见赵元拐去村外一个土坡,问沈休文道:“他是你侍卫?那头狼他杀的?” 沈休文点头道:“是,三师兄。赵元他这次跟着我来,可能要一起打扰师兄了。” 黄经纶随意挥了下手道:“我那就是破山洞,你们住得惯,就随便住。这多个人,还能多打点野味吃,挺好的。” 他又好奇问道:“他提着那狼去哪啊?” 沈休文笑了笑道:“我让他找地方去埋了那条狼。” 黄经纶一拍大腿道:“埋了干什么!狼肉好吃啊!快快,把他喊回来!” 他还想自己追上去,却被沈休文拉住了。 沈休文看着他道:“三师兄,这条狼能不能咱们不要了?” 黄经纶见他目光认真恳切,摸摸胡子道:“行!师弟你说了算。” 沈休文露出开心的笑来,道:“谢谢三师兄。” 黄经纶虽然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大体能从少年的眼神中看出来点内容,他拍了拍沈休文略高过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五师弟,人没吃的就会死,可不要对咱们的食物动感情。尤其你将来要是去了西北,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 这道理就算黄经纶不说,他自然也是懂的。沈休文微微一笑,收下了这份好意的劝告。 “是,三师兄,我知道了。” 李二牛家的院子里,李掌柜的还在看管火堆,不时拨动几下新添的柴火。 “李掌柜,狼群走了。”沈休文进来道。 李掌柜是认识黄经纶的,见他们回来,忙恭敬道:“见过真人,见过公子。” 黄经纶笑道:“李掌柜,你从镇上回来啦?” 李掌柜道:“回真人,家母前几日过世,我回来办丧事。” 黄经纶尽管一脸胡子,并不怎么能看出他之前在笑,还是立刻敛容正色行礼道:“经纶不知,竟是失礼了。令慈仙逝,务望节哀。” 李掌柜忙回礼道:“多谢真人。” 黄经纶望了望天色,沉吟了一下道:“便让我为你的母亲做场法事吧,送令慈升入天界。” 李掌柜和李二牛闻言大喜,都跪下磕头道:“谢谢真人!拜托真人了!” 三个人定了此事,行动相当迅速。黄经纶要兄弟俩搬来一张桌子,请出他们母亲的牌位,拿来一个香炉、一碗净水、一把米,他自己又从怀中摸出几张黄纸,一根朱笔,一个小瓷瓶。 黄经纶打开小瓷瓶,拿起笔蘸了蘸里头的朱砂墨。准备妥当好,他就对天一拜,开始喃喃唱起超度经来,又是洒水,又是洒米,然后边唱再边拿笔写往生咒,再将之引燃,挥着手,让纸灰随风而逝。 沈休文一路看得有点目瞪口呆。他之前觉得他三师兄是那种摒弃俗世的求道之士,现在看到一幕才猛然认识到,原来人家是专业的道士,业务很熟练的…… 赵元中途回来,发现沈休文在出神凝思,便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 过了会,超度法事结束,李家兄弟对黄经纶千恩万谢。 黄经纶道:“不用跟我客气了,我还得和我师弟说话,你们自去歇着吧。” 他和沈休文一起到了李掌柜那屋。天也快亮了,赵元主动留在外面照看,没有跟着进去。 沈休文对黄经纶道:“三师兄,你是真信奉道教吗?”这时空虽然国度不同,但是宗教方面有特别惊人的相似。大宁境内有佛教,也有道教,只都是土生土长的。 沈休文记得他们的老师程承思更多时候像是个唯物主义者,并不信奉宗教偶像。 黄经纶边把纸笔收好,边笑道:“你猜呢?” 沈休文整理了下炕上被子,请黄经纶坐下道:“我猜不到。” 黄经纶坐下,轻拍拍胸口道:“我自有信仰的道,但跟这个关系不大。” 好吧。沈休文明白了。三师兄刚才所做的主要是为了安慰生者。 他好奇道:“三师兄,方才你中间有小段祭舞好像很特别,我看着竟觉得自己有点沉浸其中。”那种感觉很玄妙,像是被催眠了似的。 黄经纶赞赏地看着他道:“五师弟眼力好,这段舞是很特别的,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如今这世上怕也只有我一人会。” 他又微微探过头来,对沈休文低声道:“我要是去罗罗国跳一段这个,大概会被奉为国师。” 沈休文心中大为吃惊,抿了下唇,问道:“三师兄,你原是罗罗国人?” 那罗罗国可被他爹打得至今还没喘过气来。 黄经纶摆手道:“我祖上早多少年就不是了,我就更不是了,只是有点罗罗国正统天师的血统。不瞒你,你三师兄我小时候是长在马贼窝里的。” 沈休文看了一眼他现在的形象,打趣道:“三师兄,马贼们是不是都像你现在这样,蓄满脸胡子?” 大宁男子并没有以蓄须为美的风气,大多数人还是会打理一下自己的胡须。 黄经纶哈哈一笑,摸了摸脸颊道:“差不多吧,这样易于隐藏真正的容貌。当然,我这是因为懒得弄。” 沈休文失笑道:“不知我走之前,是否有幸能看到三师兄你的真容?” 黄经纶笑道:“这个嘛,你要是能把我给你布置的功课都学过关了,我就考虑一下。” “好,一言为定。”沈休文应道。 第112章 决定成亲 当沈休文在春意盎然的山中跟着黄经纶开始短期修行时, 六月的京城暑气渐旺, 正午时分,宫里有些朝南的屋子已经需要放冰盆降温了。 端木福歇了午觉起来,便去她父皇的御书房。今个是在明德堂学习的皇子们被皇帝小考的日子。因为端木镕上午要上朝兼处理政务, 便把考察儿子们学业的事放在下午进行。 端木福到的时候,御书房内凉意丝丝,她的异母兄弟们都已经在内等候皇帝了。大皇子端木浩、二皇子端木澄、三皇子端木清, 还有今年刚到十岁的四皇子端木涟,都恭恭敬敬地按长幼顺序静立着, 互相没有交谈。 自从端木镕说了不设太子之位, 原本依附于德妃和二皇子的三皇子、靠拢贤妃和大皇子的四皇子, 不得不说心里多少都多了几分心思。要知道只要在他们父皇面前表现得好, 他们也是极有可能被他们父皇看重的, 将来未必完全不能得到大位。 他们有这份心, 大皇子和二皇子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猜疑。但他们父皇显然是想看到兄弟和睦的场面, 故而四人尽管年纪略有不同, 但表面上都有一手掩饰的好功夫,最近半年是相处得前所未有的友爱和平。 见到是端木福来了,四人脸上都露出亲切的笑来。 “皇妹来了。”大皇子和善道。 端木澄赞叹道:“皇妹今日气色不错啊!” 端木清中规中规叫了一声:“大皇妹。” 端木涟则甜甜地喊道:“大皇姐。” 对于备受父皇宠爱的大公主,他们心中既羡慕又嫉妒,恨意倒比旁的公主们少了些。比起讨好父皇身边旁的奴才们, 他们也更乐意接触过世嫡母的唯一女儿。大公主为人端庄, 又寡言少语, 能看出来并不是个爱搅事的人。 端木福面容沉静道:“三位皇兄好, 四皇弟,你们来了。” 她走到书案旁边,将手中从程承思那拿来的皇子学业简报放好,又把端木镕上午批改的折子一一分类放好,再将笔墨的位置重新摆放了一下。 这些本来是大总管在做的事,现在都被她接了过来。大半年下来,皇帝也已经习惯了女儿默默的陪伴和合心合意的帮忙。 因为端木福从来不发表对政事的看法,也不会探问折子的内容,平常除了将折子分类得特别准确,丝毫没有表现出其它特别之处,所以连皇帝也没有发现他的女儿对政务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 过了不一会,皇帝结束午休,来到了御书房。他见自己的儿子们都乖巧听话地等着他,心里很是欣慰,深深觉得自己年前做了个好决定。 端木福和皇子们一起给端木镕行了礼。 端木镕笑呵呵道:“福儿,还有皇儿们今日到的倒是甚早。” 端木福上前扶了他的胳膊微笑道:“父皇,中午睡得可好?” 端木镕含笑点了下头,又关心她道:“你呢?朕听说这两日你睡得不太安稳。” 端木福微微抿了抿嘴道:“父皇放心,我已经没做噩梦了。” 端木镕轻拍了下她的手背道:“那就好。” 他在书案坐下,随手拿起学业简报,先翻看了一番,便开始一一查问儿子们的学习情况,又对每个人考查了一处知识点。 大皇子功课好,回答得全面详细。二皇子尽管努力了,不过能听得出来还是有些生疏。三皇子说得很简要,但基本点都没落下。四皇子对经书的理解有些浅白,但他年纪最幼,倒也在端木镕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端木镕心中还算满意,微笑道:“皇儿们最近颇有进步,朕心甚慰,今后还需再接再厉,不要松了这股劲。” 四位皇子忙都躬身应道:“是,父皇。” “行吧,你们先下去吧。”端木镕挥了下手道。 皇子们便都恭敬告退了。 端木福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待看到他们都离开御书房,才微笑开口道:“皇兄们和皇弟都很努力,父皇也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端木镕摇头道:“他们呐,朕不压着不行。” 端木福微微一笑道:“父皇别光顾着为他们操心,您自己更要保重。” 端木镕拿起一本折子,闻言笑道:“朕可不止为了他们操心,还有你这个丫头呢。休文那孩子快回来了吧?你真打算等他输给高欢后就嫁给他?” 端木福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在椅上坐下,抱住他的胳膊道:“父皇,我也不知道。” 端木镕见她一脸依赖迷茫,心软道:“要不朕不让休文明年去西北了?” 端木福眼睛一亮,嘴角翘了翘,高兴了一下,却又摇摇头道:“父皇会让他去,是不是因为休文哥哥或许能比别人做的好?那片大宁的故土,我也希望休文哥哥能助父皇拿回来。” 端木镕沉默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随后叹了一声道:“福儿,你越来越体贴懂事了,父皇心中反而有亏欠。” 端木福微微垂眸,复又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笑道:“父皇,那您同意我年底跟休文哥哥成亲吗,无论他输没输?” 端木镕沉默了下,道:“福儿,你做好决定了?” 端木福也沉默了下,随后点点头,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端木镕不忍她失望,考虑了会终究道:“好吧,父皇如你的愿,你若想成亲就成亲吧。不过,要等你及笄后才能搬出宫去。” 端木福拿脑袋依偎在端木镕肩膀上,像小猫似地轻轻蹭了蹭,开心道:“谢谢父皇。” 端木镕替她理顺了几根乱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轻叹道:“你还是个孩子啊……福儿,何苦着急和休文这么早结下夫妻名分。等他立了大功归来再迎娶你,不是更好。” 端木福站起身,看着她父皇道:“父皇,我不管其它,我只要沈休文无论生死都要属于我。他活着,就是我端木福的驸马;他死了,也是我端木福的先夫。” 端木镕无语了下。女儿这性子跟自己还真是一模一样。 他凝视着女儿,问道:“福儿,那若是万一休文回不来,你还再不再招驸马了?” 大宁虽有些妇人会夫死不嫁,但大多数还是另行婚配了。他可以成全女儿早嫁,可绝不想女儿今后选择傻傻守节。他大宁的公主,就没有孤零零过一生的。 端木镕暗道,就怕他的福儿死心眼,到时转不过弯来。 端木福嘟嘴道:“父皇您说什么呢,休文哥哥会回来的。” 端木镕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端木福对着他的注视,深吸了一口气道:“父皇,我知道您的意思。放心吧,女儿岂是那种自苦之人。将来沈休文真不在了,我也不会委屈自己,非坚持替他守寡的。” 她抱臂偏头道:“嗯,说不定我到时会养一二三四五六个好看的少年公子服侍我。” 端木镕失笑道:“说着说着你还真想上了。好了,你的休文哥哥没那么容易出事的,父皇可是知道,他是个福大命大之人。” 端木福甜甜笑道:“我也这么觉得的。” 端木镕起身道:“走吧,随父皇用膳去。” 端木福点了点头,跟着他回寝殿吃晚饭。 端木镕夹菜前又想起来沈休文,问道:“休文他信里怎么说的,是月底回来?” 沈休文去了太乙山大半个月了,几天前寄来信,跟家里和宫里报了平安,说了下自己大概的生活,说是很快就回来了。 端木福也拿起筷子,回道:“可能得下月月初。” 端木镕笑道:“那也没几天了。” 端木福也笑道:“是啊,今天二十三,大概再过十天左右。” 端木镕看着她,笑着轻叹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他忍不住又问道:“福儿,你真想好了?大宁的公主可从来没有那么早出嫁的。”就是在民间,十一岁成亲也不多。 端木福眼神有点无辜道:“父皇,您不是说了我及笄前不出宫嘛,我只是先完成一下成亲的仪式。” 端木镕无奈有头疼地道:“朕不该心软的。” 端木福对他甜甜一笑道:“父皇,君王无戏言哦。” 端木镕摇了摇头道:“行吧,朕会找大将军说一下此事。” 他仔细看着女儿的眉眼,对她宠溺道:“父皇便陪你任性一回。” 端木福眯了眯眼睛,笑道:“父皇,女儿很开心。” 端木镕闻言脸上又多了两分笑意。 父女俩随后默默吃完饭。端木福知道她父皇最近已经开始往后宫走动了,便很快告退回了自己的永华宫。 待到挥退旁的宫人,只留高欢在身边的她,站在窗口前望着天际,久久沉默不语。 她的心中有喜有悲,又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高欢,你说若是我早死了,沈休文会为我守身如玉吗?” 高欢抬头看了一眼他的主子,又垂下头来。 “殿下,您如果担心,要不给奴婢下道令?”他轻声道。 端木福扭头看他,扯了扯嘴角道:“高欢,死人固然不会背叛,可也失去了验证的可能啊。说不定,他能做到呢。” 她又望向窗外,看着西边晚霞流动的景象,低声道:“我要给他机会。就算他令我失望,那时我也已经死了,其实也无所谓了。” 高欢看着她,心道,殿下真的能无所谓吗?她的心那么敏感高傲,怕是容不得一点亵渎她感情的瑕疵,哪怕在她离开后。 沈二公子,你可永远莫要让殿下失望。 端木福缓缓走到自己书案前,拿起沈休文的信,道:“高欢,这次的比试你不用赢。” 高欢平静地应道:“是,殿下。” 端木福打开信纸默默开始重温,看到沈休文跟她诉苦说三师兄硬逼着他吃狼肉,还是会轻轻笑出声来。 她的休文哥哥内心有时柔软到不可思议呢,便是对一只狼,也会不忍心。可他又那么有原则,会为了保护百姓挺身而出。 端木福想到从傅家镇传回来的消息,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第113章 准备下山 太乙山很大, 但从外太空看, 或许也不过一片指甲的面积。太乙山很小,若用人力徒步测量,则绕着走一年也不定能走完。 黄经纶落脚的山头并不在太乙山的中部,只是在山脉的边缘。倒不是黄经纶不想往里去,实在是那里虽然景色优美, 但居住环境太恶劣了, 不仅有猛兽出没,还有各种毒虫令人防不胜防。他虽是修道,能吃苦, 却也不是真的仙人,可以辟谷, 可以完全无视俗事。 不过,不能住人不代表不可以在里头探索冒险。 沈休文算是跟着黄经纶好好地当了一回人猿, 对原始状态的大森林有了相当的认识。大半个月下来,他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从此能在太乙山来去自如了,但野外生存的能力确实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同时对黄经纶,他是佩服至极。他这位师兄积累了半山洞的书籍,而且对全部的内容烂熟于心。无论哪一本他翻出来,黄经纶都能倒背如流, 且很有自己的见解。 沈休文每天跟着他晨起在山崖上对着天地背诵经典,慢慢地也有了自己的领悟。尽管很多内容搁在现代可能算是死板无趣的, 可放在当前却挺激荡人心。 沈休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被同化了, 不过他内心深处那种对古代学业的敷衍态度确实被完全纠正过来。之前他虽然努力, 但主要还是为了通过国子学的考试。他像是在脑海中单独划了块区域,来存储自己在大宁所学的知识,就把它当个工具箱似的,用的时候才会去打开。 他觉得,这些东西无关他的灵魂,他的思想。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是有优越感的,对大宁人的各种学说也都暗暗存着批判的念头。 但这些天跟着黄经纶学习和交流,他渐渐收起了自己的偏见,开始真正理解古代的思想,了解学者的智慧和风采。 回过头来,他也有些羞愧。或许他的老师程承思正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浮躁,才积极让他过来太乙山,让最为刻苦求道的三师兄,帮助他静下来体悟世界。 在清澈的溪水中搓洗完自己的衣袍,沈休文坐在旁边大圆石上感受着徐徐清风,从腰上拿下系着的短笛,随兴吹了起来。 这大山里也没个传音工具,他见黄经纶山洞里有笛子,就让赵元去傅家镇也采买了两支短笛回来。他们人手一个,若有事在山里分开,就可以随时用笛声引导。趁着这功夫,他也跟着黄经纶学会了几首笛曲,偶尔歇息时吹吹,也算陶冶情操。 “休文,别吹了,快回来!赵元抓回来两只山雉。”黄经纶的大嗓门从半山坡传来。 沈休文摇头一笑,收起短笛,又捡起石面上的两件衣物,往山坡上走去。 没一会儿,他就见黄经纶提着两只长尾雄山雉往下跑。 “我去收拾收拾,你准备准备灶火。”黄经纶笑呵呵地道。 沈休文点点头,往上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唉,师兄,记得帮我把长羽毛留下来。” “知道了,大情圣!”黄经纶哈哈一笑道。 沈休文耳垂一热,想辩解两句,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便继续山上走了。 “公子,”赵元洗过了手,上前去拿他手里洗净的衣物道,“您怎么又自己洗了,下回交给我便是。” 沈休文也没推辞,将衣物交给他去晾,笑着道:“随手的事。你今天抓的山雉看着挺肥啊。” 赵元如今对自家公子是又敬又爱,亦笑着道:“公子做个不是说想做个汤喝吗?我正好看到它们,就赶紧抓来了。”其实他是特意找了一大圈才找到的。他家公子看着什么都吃,但他看得出来,比起鱼汤,公子还是更喜欢山雉做的汤。 沈休文卷起自己袖子笑道:“今天运气不错啊!中午我们就吃山雉蘑菇汤吧。” 赵元点头道:“公子我待会就来给您打下手。” “行。”沈休文说着走去黄经纶山洞边上的简易灶台,起火先把米饭焖上。 黄经纶在沈休文没来之前都是自己做饭,后来发现沈休文厨艺惊人后,就把烹饪的事转到了沈休文手里。赵元倒是想替他家公子,奈何他就是个黑暗料理王,无论是煮还是烤还是煎,都能把各种食材弄得无比难吃。 赵元试了好几次后,无奈放弃了,现在就帮着沈休文洗洗菜、看看火、拿拿盆。 沈休文倒是一直鼓励他有兴趣的话继续尝试,做菜这种事做美味不可能,但到达基本能入口的水平,并不太难。就连他,因为对灶火掌握不熟练,也曾弄得食物夹生。 赵元感动公子的耐心,却也不想辛苦他饿着肚子一再耐心地教他,而且另一边黄真人又只要吃公子做的。他就趁着公子学习的时间,到山里去抓些猎物,或者到山下从沈寿他们那拿着好菜,给公子换换口味。 “休文,我收拾完了,你赶紧做菜吧”黄经纶提着两只拔完毛的山雉回来,递给他后,又叹道,“你这过两天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他自从吃了五师弟做的菜,发现自己以前过的简直太苦太苦了。 沈休文接过山雉,笑着道:“跟我一起走呗。师兄,‘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在人间修行才是正道啊!” 黄经纶揉了把胡子道:“我想想,我再想想。” 沈休文笑道:“你慢慢想,离我下山还有三天呢。中午这顿,一个山雉蘑菇汤,一个烤山雉,就大米饭吃,怎么样?” “挺好,你怎么做,我怎么吃。”黄经纶咽咽口水道。 他是彻底服了沈休文了。一个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居然在山里过得如鱼似水,不怕脏不怕累,能洗衣会做饭,简直是让他大开眼界。 皇帝早早把自己宝贝女儿定给他五师弟,不会就是知道这是个绝世好丈夫的胚子吧。瞧瞧他,离开京城才几天,就惦记着给大公主写信了。他无意中看到一眼,那字写得是真好,那内容可真是起鸡皮疙瘩。 难道如今山下的年轻贵公子都流行跟未婚妻说话那么不含蓄了?想念什么的,看着似乎很羞人啊…… 这些日子,黄经纶听老师的吩咐,把自己记忆中关于西北的知识都教给了沈休文,更将这些年他在山中修道的心得也都一一传授。他喜欢这个年少的师弟,不仅聪明好学,还温和通透。 之前老师来信说五师弟不够沉得下心,他倒是觉得沈休文起初是有些迷茫,没找准自己的道在哪,一旦他领悟了,就能比旁人更静得下心,做得好事。 沈休文立志投身西北,拿回失土,这又是令他感到钦佩的一方面。面对这样可能极有出息的少年,他想要出山的心也有些蠢蠢欲动。 西北,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有着未了的仇恨。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但近来却越来越有重返故地、了结夙愿的念头…… “师兄,三师兄,”沈休文喊他道,“可以拿碗筷,准备吃饭了。” 黄经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发呆了许久。此时赵元已经一张长桌从山洞里搬出来,放在了平地上。他忙去拿草篓里的碗筷,一一摆放好。 自从沈休文来了后,他的洞居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各种生活用品俱全。沈休文还打算在他走之前找人一起给他盖个木房子,让他住得更舒服些。 黄经纶觉得他这山上的生活,也快跟山下的差不多了。 过了会,沈休文将烤好的山雉先放在了大盘子里,送过来。黄经纶边撕下一条肥腿,拿鼻子嗅了嗅香味,边道:“休文啊,你家厨子有这么好的手艺吗?” 沈休文做好汤,将起汤的任务交给赵元,笑着走过来道:“当然有啊,比我好,我这是自己随便做的,人家是有技艺传承的。师兄,你到我家,保准吃得不想再走。” 黄经纶咽下一大口肉,笑看着他道:“你这是勾我呢。” 他顿了顿,看着沈休文的眼睛道:“我告诉你,师兄还真被勾动了。我打算下山了!” 沈休文大喜道:“太好了!师兄,我们一起回京吧!” 黄经纶飞速啃完一条山雉腿,擦了擦手,却又摇摇头道:“我不跟你一道走,等明年你要去西北了,我自会去找你的。” 沈休文一愣,想了想,笑道:“好,师兄,那就这样定了!” 黄经纶点点头,他看到赵元端着汤锅过来,正要拿起筷子,感觉到怀中羽毛有点硌人,便掏出来拿给沈休文道:“给,你要的东西!” 沈休文接过来,去山洞内收好,再回来准备吃饭。 黄经纶好奇道:“你这是打算给大公主做什么玩意当礼物啊?” 沈休文一笑道:“师兄,我回头做好了,你一看便知。” “好吧,”黄经纶喝了口汤,叹道,“你有这份心,大公主有福气啊!” 沈休文失笑,调侃道:“师兄,你别羡慕,你也有福气。” 黄经纶看了看桌上的菜,哈哈笑道:“确实如此啊!” 第114章 回京途中 三天转眼即逝, 很快到了沈休文下山回京的日子。 晨起, 山中翠鸟清鸣,林间榴花微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缓缓吐纳,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沈休文从山崖上观日升归来,心道, 也难怪三师兄愿意在此隐居修道, 住惯了真有点舍不得走了。 到了山洞,赵元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黄经纶则在翻自己的书箱。 “师兄, 你找什么呢?”沈休文走近问道。 黄经纶撕开一本书的封皮,从夹缝中抽出薄薄一张纸来, 起身递给他道:“差点忘了给你这个,带走吧。” 沈休文接过来一看, 神情一怔:“师兄,这是?” 黄经纶道:“真定城的密道,我爹从客商那弄来的,据说密道之中还有宝藏,到底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黄经纶所说的真定城就是失去的北方四城之一,最靠近沙蒙国原来的国境, 本是真定关,后来就成了普通的边陲小城。 沈休文仔细收起来, 放入怀中道:“师兄, 我就不客气了。” 黄经纶笑道:“你要找到了宝藏, 可得分我一点啊。” 沈休文也笑道:“知道了,定不让师兄吃亏。” 他又道:“师兄,真不跟我一起走吗?这里的东西我可以让人来收拾好的,你直接与我去京城吧。” 黄经纶摆手道:“不了,这个时候京城热得慌呢,我才不去。你替我跟老师问好,告诉老师,不孝弟子过几月就去看他。” 沈休文点头道:“好,师兄放心吧。我下山后就留两个人在傅家镇,你有什么事吩咐或是准备去京城了就找他们。” 黄经纶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师弟别啰嗦了,赶快走!,人也都带走!我到时自会去找你的。” 沈休文无奈道:“师兄,我们这都没吃早饭,你让我和赵元空着肚子赶路啊?” 黄经纶一瞪眼道:“那都是我的,你们赶紧下山吃去吧。” 沈休文看向洞口已经传出香味的肉粥,苦起脸道:“不是吧,师兄,这都开锅了,我们盛一碗垫垫肚子就行。” 黄经纶吹胡子道:“一碗也不行!我知道赵元包袱里有干粮,你饿了,先吃那个去!” 他又道:“别耽误工夫了,再晚你家大公主就得晚一天见到情郎了!” 沈休文失笑,拿起一个藤编的小提箱道:“好吧,我这就走。” 黄经纶看着那精巧的箱子随口叹道:“你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一贵公子哥,怎么什么都有兴趣,还什么都会!” 来了山里一个月,找出好几种好吃的野菜,不仅到李家店教人试着种起来,还画图记下说要让皇帝给推广种植。不仅给他山洞里添置各种用品,还想法用竹竿从山涧那里引来水流,方便取用。 这藤箱子,也是沈休文画出来的形制,找了山民做出来用,说是轻便旅行箱。那词他都是第一次听说,真是新鲜有意思。 而且,他五师弟是有心又有钱,还下山吩咐沈寿他们让京城来人在这边开办个手工艺制品坊专门回收这边百姓制作的藤制品和竹制品。他自己随手又画了好些家具样子,让底下人研究去。 黄经纶就算没在京城常住过,也知道这些精巧新奇的东西一面世,肯定会得人喜欢跟风采买。 沈休文呵呵一乐,往洞口走去。黄经纶和赵元也都跟着往外走。 沈休文提着箱子走到灶台那,动手熄灭了火。 他回身笑道:“师兄,你别送下山了,早点用饭吧,凉了不好吃。以后你自己要保重啊,别随便糊弄。” 黄经纶微微低头眨了下眼睛,挥手道:“我知道了,快走,快走吧!”当年他辞别老师,独自进山隐居的时候都没有眼下这么心里酸酸的。 沈休文时而像个弟弟一样顽皮,时而像个朋友一样可以交心。明明是个高贵的公子,却像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他的目光清澈正直,胸中又似有一颗火热的心,总能温暖别人。 对黄经纶来说,这辈子除了老师,再没有第二个人这么靠近过他,这么关怀过他。 沈休文看他眼眶微红,想着他三师兄在山中孤零零的,心中一时也有点难受。 他沉默了下,忽然大声道:“呀!师兄,你还没给我见过你的真容呢!” 黄经纶楞了下,摸摸胡子哈哈笑道:“等着吧,等以后从西北回来我就刮了,让你瞧瞧!” 沈休文遗憾地叹了一声,复又道:“好吧,这次可说定啦,师兄到时不许反悔啊!” 黄经纶笑着道:“不反悔,不反悔。” 沈休文笑了道:“师兄留步,我们走了。” 赵元也默默走到沈休文身边,又对黄经纶道:“真人保重。” 黄经纶保持着微笑对他们点点头,看着他们沿着窄窄的山路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他的脸上这时才露出落寞的神情,缓缓地走到灶台前,闻着香喷喷的肉粥,却不再那么想吃了。 这边沈休文和赵元翻山越岭,走另一条小道直接到了和沈寿等人约好的山脚处。 看到他俩出现,沈寿和沈瑞忙从马车边迎上前来。 沈寿禀告道:“公子,事情都安排妥了。”他按吩咐让两个沈家人专门在傅家镇帮着料理沈休文三师兄的生活,按时按点地进山送米粮衣物等。 沈休文点头道:“好。记得让人轮班。”总让两个人出差在外,终归也不太好。 “是,公子。”沈寿应道。 另一边,沈瑞则接过沈休文的提箱,放去马车上。 沈休文看了看马车道:“到了前面镇子上,再留两个人驾车慢着点走,其它人还是跟我快马回京。” 众人应下。一行人到了傅家镇后,用过午膳,稍作休整,便兵分两路,一前一后出发了。 沈休文踏上行程后,渐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他本以为自己没有那么想念沈家,想念京城的人,但每次休息时遥望京城的方向,竟希望自己能变出个高速交通工具,可以千里瞬息到达。 这自然是个空想,沈休文只能老老实实地骑着马,想着尽可能快地回去。但天不遂人愿,他们进了玉州境内后,官道上一下子多了不少车马行人。 沈休文见许多人拖家带口,还面色悲苦,不由下马去问了问情况,才得知今年穿过玉州的大河发了洪水,导致好几个县都遭了灾,让百姓因此流离失所。 沈休文眉头紧拧,上马后停了片刻,沉声道:“我们去决堤的地方看看。” “公子,请三思!”沈寿忙焦急道。 沈休文拉了拉马缰道:“就这样决定了。沈寿你留下和后面的马车会和后进京,顺便和我爹说一声。我去那里查看下情况就会回去的,让他放心。” 沈寿苦了脸想再说什么,可对上他家公子坚毅的眼神,不由垂头道:“是,公子。” 就这样,沈休文带着赵元、沈瑞和另外两个家仆,策马前往受灾的地方。他们越是靠近洪水区,越是面色凝重。官道两旁已经有了不少流民的土坟,落在后面的百姓个个衣衫褴褛,十分凄苦。 沈休文一行还被十来个还算强壮的灾民围堵。沈休文念他们情有可原,并没有将他们弄伤,放了他们离去。 走了一段浅水区后,赵元对沈休文担心道:“公子,前面水越来越深,咱们的马只能支撑一段,若是不及时回转,定要出事的。” 沈休文点头道:“我知道。你们留在这,我去那边山坡上看看堤坝,马上就回来。”他不是一意孤行的人,决定过来是想实地探查一下洪灾的情况。这一路沿途走来,他心里多少有了点数,也打算回京了。 他不知道当地官员是怎么向上面汇报情况的,但看样子是没有采取太有效的措施来安置灾民。 赵元不放心,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一趟。 沈休文查看完道:“我们立刻赶回京城!” 他想着他现在的身份并不好干涉当地的行政,还是得找皇帝来办。所幸玉州离京城也不过几百里地,快马加鞭一天就到了。他有那功夫跟官员周旋,还不如立刻去找最有用的人来管这件事。 赵元等松了口气,忙应声护着沈休文往京城策马而去。 时值七月初二后半夜,沈休文终于到了宏伟的城楼下,拿出令牌通过了城门,然后直奔皇宫。 夜色中,马蹄急促,他迎着轻风赶到宫门。守门的侍卫一见是他,忙问道:“沈侍卫,这么早赶来有事?宫门还不到开的时候呢,您得等等了。” 沈休文下马喘了口气,道:“我有急事禀告皇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卫走到旁边门房看了看里头的更漏道:“已经丑时中了,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沈休文想着倒也不差这点时间,否则层层通报,就得惊动半座皇宫了,便道:“那我等等吧。” 侍卫笑道:“沈侍卫你就是人好。快请门房里歇一会。”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了谢,走到外头吩咐赵元等人先回去后,才转身就见皇帝身边的李内侍疾步出来。 “沈公子你到了?快,皇上有请。” 第115章 进宫见面 沈休文心中微愕, 跟着他往里走, 问道:“皇上知道我来了?” 李内侍微微点了下了头, 过了会又轻声解释道:“您一进城门, 飞奴就带着消息回来了。皇上这两日醒得早, 看到信就让奴婢来宫门迎迎您。” 沈休文闻言有点意外。 他知道宫里是有个专门养信鸽的小部门, 负责皇宫和京城四大城门、京城和几大州府之间的信息传递工作。因为信鸽容易被人截获射杀, 所以俗称作飞奴的信鸽平时寄送的一般都不是特别重要的内容,而且只是备用的传信方式。 他回来这件事不算重要,但是皇上让人专门盯着,及时送信回宫,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沈休文心里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走到皇帝寝宫前就见大公主正在门口等着。 她只简单束着长发, 穿着一身蝶戏玉兰羽纱宫裙,见到他后就从台阶上轻盈地飞奔下来。 在夜色与宫灯之下, 沈休文那瞬间有种恍惚感,心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猛地恢复跳动。 他不由自主地也快步上前, 扶住了一时停步不及的端木福。 两人一触又分开。沈休文收回手,忙问道:“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端木福则退后了一步, 如秋水般明澈的双眸凝视着他, 轻轻松了口气。 她嘴角微翘, 笑着摇了下头道:“没事, 休文哥哥, 你一路可顺利?” 沈休文暂时压下心中疑惑,点点头道:“挺顺利的。公主,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休文哥哥,我们进去说吧。”端木福转过身向殿门走去。 沈休文应了声好,随她一起进内找皇帝。 端木镕此时正在东暖阁用膳,见他俩进来,便抬手示意道:“陪朕先用点,有事待会再说。” “是,皇上。”沈休文行了礼应道。 他和端木福就都坐下陪皇帝安静地喝粥。过了会,端木福先放下了羹匙。沈休文看向她,见她碗里还有小半碗,不禁关心道:“胃口不好吗?” 端木福笑着摇摇头道:“不是的,我不是很饿,吃不下了。” 沈休文笑道:“这样,那剩下的我吃吧,别浪费了。”他拿过端木福的碗把剩下的粥倒到了自己碗里,还用羹匙刮了一下剩余的。 端木镕和端木福对他此举都有点惊讶。 沈休文用了口粥,抬头才发现他们父女俩都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皇上,公主?”他问道。 端木镕目光有点意味深长:“休文,你这是饿极了?” 端木福则微笑道:“休文哥哥你慢点吃。”她是从不喜欢将自己的剩菜剩饭赏赐给人的,因为心里会觉得不舒服,但今日见沈休文吃自己的剩粥,却丝毫不觉得生气,反而感觉有点甜蜜。 也不知休文哥哥是只不介意和她用一碗,还是谁的剩余都会吃呢? 沈休文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我确实有点饿了,一路赶着回来,昨天只简单吃了几口干粮。” 端木镕也不再提刚才的事,闻言倒是正色问道:“你这路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有消息传来,说你的车马被人劫了?” 端木福也关切地看着他。 沈休文楞了一下,反问道:“皇上,我的车马被劫了?” 端木镕道:“你自己还不知道?” 沈休文道:“是,我到了玉州后,见有灾民逃难,便让小厮带着车马按原路回京,自己就去察看了下水灾形势,然后就一路快马赶回京城来,想将情况尽快禀告给您。” 端木镕皱眉,含着怒气道:“玉州竟然发水灾了!朕记得去年刚嘉奖过玉州郡的太守治水得力,他那里的堤坝今年就不管用了?” 沈休文暗叹一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又道:“皇上,通常旱涝相连,玉州那一片久雨后很可能会高温干旱,一定要早做准备。” 端木镕板着脸微点了下头。 端木福看到大总管的示意,轻声提醒道:“父皇,该上早朝了。” 端木镕起身,对沈休文道:“休文这趟辛苦你了,你先慢慢用着,待会回家好好休息。” 沈休文跟着站了起来道:“是我应该做的,多谢皇上关心。” 端木镕要去更换朝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休文,你若想到什么治灾的建议,尽管写了给朕。”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 端木镕走了,端木福先坐下来,对沈休文道:“休文哥哥,你快再吃些吧。” 沈休文偏过脸对她微微一笑,重新坐在她旁边,开始把剩下的粥菜消灭掉。 端木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见他看似慢条斯理地吃着,实则速度相当快,不由轻轻道:“休文哥哥,你慢点来,别着急。” 沈休文放下碗笑道:“我吃完了。” 端木福问道:“再添一碗吧。” 沈休文忙摆手道:“不了,我们说会话吧。” 端木福笑了下,没有再劝,又道:“休文哥哥,一个多月没见,你好像黑了些呢。” 沈休文摸了摸脸,笑道:“最近成天像猴子似在林子里窜来窜去的,我也没注意,现在看,是不是挺像个野人?” 端木福掩嘴笑了会,摇头道:“休文哥哥不像野人,我看着是比以前更健壮了些,这样子也很好看的。” 沈休文失笑,调侃道:“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待宫人将碗筷撤掉,给两人上了清茶退走后,沈休文喝了一口放下,问道:“公主,你都这么早起来陪皇上吗?” 端木福摇头,解释道:“不是,只今天而已。休文哥哥你家的马车被劫了,我请父皇吩咐人时刻注意你的行踪,有信就先告诉我,所以刚才飞奴房来报,我就起来了,过来跟父皇说一声。” 沈休文心生暖意,带着歉意道:“让公主担心了,我没事的。” 端木福抿唇微微笑着,凝视着他,缓缓道:“休文哥哥可要一直平平安安的啊。” 之前刚听到沈家车马被劫的消息时,她的心直坠深渊一般,若不是高欢及时提醒,上面并没有说是沈休文出事,她差点整个人要被黑暗吞没了。 可即使弄清楚沈休文当时不在,但他另行去了别处,还是叫她忐忑不安,一直无法放下心来。事实上这两日她没安稳睡过一会,只是见到了沈休文后,她却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如此在乎。 沈休文沉默了,不禁联想到了自己明年选择去西北,怕是不免要让端木福继续担惊受怕了,顿时很是愧疚。 他对上她富含感情的双眸,心房又是一颤。小女孩纯粹直白的目光既让他感动,又觉得有些沉重。这样被她寄托了信赖的自己,又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他微微笑了,对着她,郑重道:“我一定会的,请公主放心。” 端木福的笑容立刻扩大了几分,向他点了点头。 沈休文想起自己的马车,担忧地问道:“公主可知我的马车被劫,我那些家人可还好?”他只留了沈寿他们三个人,若是遇到贼人,硬碰硬的话,真是生死难料。 端木福回想了下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休文哥哥别担心,前天大将军收到信就立刻派人去了,好像人和马车都已经找回来了,正在回京的路上。” 沈休文闻言心道,大概是自己和沈寿刚分开不久,他那边便出事了。知道他爹已经找到了人和车马,他稍稍松了口气。 看到端木福跟着他亦又神情凝重,板起了小脸,他不由带了笑道:“大概没事的。” “嗯,”端木福也跟着笑了下道,“休文哥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看他的手似乎都被马缰绳磨红了,到现在印子都没消。 沈休文想了想,就含笑道:“好,那我先回去了,公主,你也再去歇一会吧。” 端木福起身道:“我会的,休文哥哥,我送你。” 沈休文站起来,轻点了下头。 两人走出皇帝寝宫,一路也没说话。 沈休文见前面岔口就是去永华宫的路,抬手轻抚了下端木福的发顶道:“就送到这里吧。” 端木福看着他道:“休文哥哥,我们在老师家见。” “好。”沈休文微笑应道。 他先看着端木福走去永华宫,才转身离开。 端木福走了一段后,却又回过身来,望着他的身影走到了拐角处。 沈休文心有所感,蓦地又扭头来看。 两人视线相交,俱是面上露出了笑意。 沈休文冲端木福摆摆手,端木福亦抬手挥了一下。 她知道他让她先回去,就也不再停留,回自己宫里去了。 沈休文笑着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宫门。此时天色微明,他心知今天的早朝不太可能很快结束,便也不打算等他爹下朝。 沈山已经亲自带了马车来接他,见他出来,忙迎上去。 “二公子,现在回府吗?” 沈休文点点头道:“是,山叔,我有事问你。” 沈山道:“好,公子,我们马车上说。” 第116章 珍贵礼物 回沈府途中,沈休文问道:“山叔, 沈寿他们人没事吧?” 沈山回禀道:“回二公子, 三人都安好, 只是您置办的东西大都被抢走损坏了。” 沈休文松口气笑道:“确定人没出意外就好,东西不要紧。” 他又问道:“到底路上是怎么回事?沈寿他们走的都是官道啊。” 沈山叹气道:“谁也不知玉州竟能乱成那样。据说他们跟您分开不久,就被一伙流民盯上了。双拳难敌四手,三个人对上近三十个人,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所幸那些人只求财不害命, 沈寿他们才能死里逃生。” 沈休文亦叹了一声道:“当地瞒报水灾, 救灾又不力, 能不乱嘛。我已经把事告诉了皇上,想来玉州能尽快恢复安宁。” 沈山点点头,又恭声道:“二公子仁心。容老奴大胆说您一句, 您下回可得千万注意安全。像您这次本来带的人就少, 又分开几个,自己只带了三两人就去灾区,实在太危险了。” 沈休文知道家里和大公主一样怕是为自己担了不少心, 不由脸上带笑道:“是,山叔。” 沈山见他如此随和,反而心里歉疚道:“都是我失职,向来不曾照顾好您。”以前是二公子不喜见他, 也不愿听他说话, 现在二公子很是尊重他, 可他还是在安排上有所疏漏。 沈休文忙道:“山叔, 这可不关您的事。要说责任,那主要就在我。我已经长大了,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沈山望着他又感动又欣慰,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休文岔开话道:“山叔,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家里可好?” 沈山忙道:“家里一切都好,老爷挺想您,时常念叨您,怕您再瘦了。大公子也给您送来一车礼物,还有一封给您的信,我给您放书房里了。” 沈休文含笑道:“上个月我起码胖了十斤,我爹见着可以放心了。” 沈山也不由笑道:“二公子确实壮实了些,老爷看了肯定高兴。” 沈休文叹道:“倒是可惜了那一车礼物,都是我在山上亲自做的。侄儿快过两岁生日了,我得重新置办点礼物,给大哥那边送过去。” 沈山不禁遗憾道:“竟都是二公子自己动手准备的吗?太可惜了!等下午沈寿他们到了,二公子看看是不是有剩下的?” 沈休文笑道:“沈寿他们下午能到?到了就让他们来见我,我今天不出门了。” 沈山应下。沈休文又问了些京城的事,他都一一回答。 说话间,马车到了沈府。 沈休文回了自己的停云院,就见沈川冲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道:“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沈休文看到他,笑了道:“是啊,我回来了。” 这次回来,真的让他有种回家了的感觉。 他的心里有些感慨,深深地呼吸了口气,洗漱了一番,进书房去拆看他大哥的来信了。 虽然和沈休武至今没有见过面,只在记忆里有些印象,但沈休文对这位兄长观感很好。在现代,他没有兄弟姊妹,甚至他父母也没有,所以他家关系近的亲戚极其少。穿回来后,沈家的亲戚也不多,但他却有了一兄一妹。 兄长只大了他三岁,从言行上却更像严父一般,关心他,但对他要求严格。他爹是有点溺爱他的,他哥则是从来规劝为主。他要是真的原身性格,叛逆些,绝对会继续反感这个兄长。 不过他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从本心上,他喜欢每个关心自己的人,也愿意回馈给对方自己的感情。在现代时,好多校友说他他高冷,其实他自己真不这么觉得。和他关系近些,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习惯随时保持一种冷静的态度,但绝不是缺少感情、为人冷漠。 说起来,到了大宁后,他其实变了不少。他对这个曾经很是陌生的世界用了最为无害的表情,他习惯了脸上带笑,尽可能温和地对待自己身边的人。 他的笑是真心的,但他的性格事实上倒不是完全温和的。在渐渐适应这个时空后,他想他总会有一天做最真实的自己。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度,为自己为他人都争取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 沈休文拆开他哥的信看了起来。信的内容一如既往比较简洁,沈休武先对他的学业进步感到高兴,又对他送去的礼物表示喜欢,最后对他的未来选择在担忧中也表示支持,同时有很多嘱咐。 沈休文含笑看完,心道,有个哥哥这么关心,感觉真的不错。 他当即提笔给沈休武写了回信,问了沈川,听说他爹还没回来,便去卧室先眯一会。因为一路日夜兼程,中间只歇了一两个时辰,他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后。 “公子,老爷起来让您用了饭就过去找他。”沈川禀告道。 他说完,便从旁边沈瑞手中拿了食盒,打开后,把饭菜都放在小桌上。 沈休文自己洗漱完,看到沈川和沈瑞站在一处,想起来今后自己手下多了几人,就道:“今后,沈川负责我院子里的内务,沈瑞平时跟着我出门,等沈寿回来了,就让他管理我在外面的事吧。” 他对两人又道:“你们可有意见?告诉我无妨,我可以调整。” 沈川本来见老爷给了公子好几个得力的人,心里正不安得很,只是没敢表现出来。现在听公子这么一吩咐,他也是松了口气。他确实不太擅长处理外务,没法好好帮公子,倒是在院中管着库房,照顾公子比较在行。 “我都听公子的,公子放心吧。”他认真地道。 沈瑞也表情冷静地应道:“我也是,公子。” 沈休文见沈川没有不满之色,确实放下心来。沈川是他在沈家接触最早也相处最长的人,尽管能力相对有限,可为人忠心又顺从,他希望尽量不让他觉得难受。 简单吃过中饭,沈休文便去了他爹的书房。 沈茂同正在喝着茶沉思,听到他的声音,就叫了沈休文到他跟前。 沈休文见他爹仔细打量着他,不由笑道:“爹,我没缺胳膊少腿吧?” 沈茂同把茶碗重重一放,瞪了他一眼道:“瞎说什么!这么不懂事!” 沈休文忙收敛笑意,一脸正经道:“禀告爹,我安全回家了,啥事没有。” 沈茂同还想训训他,可见儿子又顽皮地冲他眨了下眼,终究还是失笑叹道:“你呀,爹是真不放心啊!” 沈休文心底暖意上涌,微笑道:“爹,儿子文武双全,基本打遍天下无敌手,您老还是放宽心吧。” “切!”沈茂同忍不住起身拍了他一下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出门一趟,都会自吹自擂了!这么自大,上了战场,怕是很快要被人砍掉脑壳的!” 沈休文没躲开,只抱头委屈道:“爹,我就说说而已。您怎么还真下手打我,好疼啊!” 沈茂同闻言却是又要再打,只是手举起来,过了一会还是自个放下了。 “知道你小子逗爹玩呢,”他叹气道,“只是,文儿,爹确实是害怕啊。爹杀人无数,但没一次心里有畏惧。这回听到你马车出事,却差点慌了神。” 沈休文神情凝重起来,一时沉默。 沈茂同来回踱步,又道:“要不爹跟皇上请命,和你一起去西北得了。” 沈休文心中感动,失笑道:“爹,您不要任性啊。我都这么大了,哪有去当兵还要爹陪着的,这不让人笑话死嘛。” 沈茂同哼了一声道:“笑话什么啊,这叫上阵父子兵!” 沈休文扶额。他爹说的好有气势,他有点反驳不了,也不忍心反驳。 轻轻叹了口气,他幽幽道:“爹,您这些话若让大哥听到了,他肯定会伤心吃醋的。”他大哥那是陪着爹打仗,到了他这,却成了爹陪着他上战场。 沈茂同微微一愣,倒也叹了口气道:“他是你大哥,是我们沈家长子,自有担当,若知道爹这么做,他会理解的。” 沈休文其实只是玩笑一句,但听他爹这么说,不由认真道:“爹,我希望您不要这么做。我也长大了,也有担当,请您相信我,好吗?” 沈茂同看着已然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见他目光坚毅,神情严肃,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信稳重的气质,却也真的开始认识到自己宠爱的小儿子确实长大了,已经有了男人的魄力。 他一时竟觉得眼中酸涩,暗道:孩子他娘,咱们的文儿也是个男子汉了。 “好,”他深呼吸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道,“爹信你。” 沈休文伸手重重抱了一下他道:“谢谢爹!” 父子俩除了在沈休文小时候曾抱过几回,在沈休文长大后再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沈茂同老脸一红,推开道:“都多大人了!抱你的大公主去!” 沈休文失笑道:“爹,您也太小气了,儿子亲近一下不行吗?再说大公主都没过门呢,我怎么抱她啊。怕是真抱上手,皇上就得把您儿子给咔嚓了。” “啊,咔嚓了?”沈茂同疑惑道,“什么意思?” 沈休文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解释道:“就是砍头啊。不过,我是说笑呢。” 沈茂同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下次别总提这些不好的话。”他自己其实都无所谓,但涉及到儿子,一听这个就有点受不了。 沈休文装傻笑了下道:“是,爹。” 沈茂同到了书桌后坐下,示意他也别站着,对他道:“文儿,爹跟你说个事。” 沈休文问道:“什么事啊,爹?” 沈茂同却拿出一张帖子道:“你看看这上面的三个日子,觉得哪个更喜欢些?” 沈休文接过深红色的帖子,本有些疑惑,但看到两个下半年和一个明年年初的日子,忽然如醍醐灌顶般,惊讶起身道:“爹,这是我和大公主成亲用的?!” 沈茂同笑着点点头道:“正是。你不是想让人早点过门嘛。皇上前些日子跟我提了一句,说是大公主明年本命年有一劫,最好是能立春前办个喜事冲一冲。我想着你都十六了,现在成亲也不算早,你哥就是十六结的婚。” 他问道:“你觉得如何,要不要直接先娶了大公主?皇上那里我还含糊着,你要是真不愿意,咱们就给大公主想个别的招化险解难。” 沈休文想起自己之前和小女孩说的话,显然她是想法子让皇上答应了他们早点成亲。他说过愿意听她的,自然不会反悔。只是,他还想和她再沟通一下,看看万一是不是里面有什么别的内情。 他沉默了下道:“爹,我没有不愿意,但是,我想先去问一下大公主。等明日我俩见了面,说完了,再挑个准日子吧。” 沈茂同道:“那也行,是该问问你媳妇的意见。” 沈休文失笑。若是他娘还活着,他爹应该是古代好丈夫的代表人物吧。 沈茂同又道:“这三个日子是司天监太史令亲自选的黄道吉日,估计皇上应该还没和大公主说过。你把帖子先拿走吧,明天你俩要是决定了要成亲,就一起好好商量个日子,回来告诉我就可以了。” 沈休文微笑道:“好的,爹。” 沈茂同又问了些沈休文在太乙山上的生活,虽然知道儿子近来又不声不响做了不少事,但还是爱听他再讲一讲。 沈休文跟外人是谦虚不说的,但对自己的亲生爹还是能放得开。他故意有些洋洋得意、绘声绘色地说了自己怎么发现有些野菜特别好吃的事。 “我想着,若是爹、皇上、大公主,还有京城的百姓要是都能吃到就好了,便想让人自己种起来。” 沈茂同既高兴又担忧道:“文儿有这份心,爹甚是欣慰。只是,今后再不可鲁莽了,要知道山间多的是有毒的花草,你这次运气好没尝到,下次可不一定了。” 沈休文心中汗颜,他那其实都是有原先时空的先人经验的,看到高度相似的可食用植物,便挖来试了试,果然也是能吃的。虽然有一点风险,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他笑道:“我知道了,爹。我会小心的。”他三师兄也教给他不少毒物的知识,他现在可算是个地地道道的野外生存达人。 沈茂同也没别的事了,就让他回去继续休息。 沈休文起身道:“爹,那我先走了,晚上我亲自给您做盘新鲜菜,您尝尝。” 沈茂同抬手点了点他道:“你这还真成大厨子了。好,爹就等着吃吃看了!” 他见沈休文手随意拿着帖子,又嘱咐了一句道:“收好帖子,可别弄丢了。” 沈休文笑着把帖子放进怀里,拍了拍道:“这下您放心了吧?” 沈茂同笑了一声,对他挥了两下手,让他赶紧走。 沈休文回到院中,正好见沈兰过来看他。兄妹俩互相关心了下近况,沈兰见沈川来禀告沈寿等人回来了,就忙向她哥告辞了。 沈休文也没留她,只叮嘱了她晚上一起在主院吃饭。 “公子,小的们失职,请您责罚!”沈寿三人到了沈休文跟前就立刻跪倒在地。 沈休文忙伸手道:“都快起来吧!你们人没事就好!” 沈寿等感激地站了起来。沈休文问了下具体的情况,倒欣喜地听到车上的东西后来被追回了一多半。 沈寿又道:“小的们知道那都是公子您的心血,只是小的们无用,不敌对方人多,没能将所有的东西都护住。但您的小藤箱,我们一直都保住了。” 沈休文已经看到沈瑞带他们仨进来时手里确实提着他的小旅行箱,此时更高兴道:“辛苦你们了!待会通通有赏!” 他本来都对这箱子里的东西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帮他保住了。虽然东西没有人命重要,但是确实是他亲手做的独一无二的礼物,真丢了的话还是很遗憾的。 现如今却是两全了,让他特别开心。 回到书房,沈川进来跟他询问赏赐的数目,又好奇道:“公子,您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沈休文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些我自己做的粗糙手工品。” 仔细想想,他穿回来大宁后,好像经常地动手做各种日常小物品,都快成为手作能手了。他心道,这是把自己上辈子造星际探测器的功力都给转化了来啊。 唉,可也没办法,一个不发达的农业社会,想到的东西都没处买,除了自己想法子制作,还能怎么着?他自己做出来了,给别人研究研究,或许也能推动这个社会微微地向前进步点吧。 这边沈川听了,却更有兴趣了,轻声问道:“公子,我能瞧一眼吗?”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道:“行,让你先看看吧。” 他找出早上拿出来的两把小小的钥匙,亲自打开藤箱上的小铜锁,翻开盖子,见里面的东西都还好好的,便朝沈川招了下手,让他近前瞧。 “哇!公子,这都是您做的?!”沈川惊呼道。 沈休文轻点了下头,笑着从中拿出一把长柄羽扇来。羽扇并不稀奇,就是在大宁,从扇一字也可以看出来,扇子中是羽扇出现得最早。扇面轻轻摇动,即有微风徐徐而来,既清凉,又不伤人,绝对算得上是纳凉上品。 他这把扇做工很简单,只有羽毛和木柄。毛是山雉的尾羽,木是山中砍的树枝。不过尾羽毛色光彩夺目,仔细一数竟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十分难得。 沈休文戏称它为彩虹扇,打算送给端木福的。 沈川瞧了好一会扇面,赞叹道:“好漂亮啊!公子,您这把扇现在放珍奇斋里,肯定立马有人抢着买!” 沈休文笑道:“本公子手作,概不出售。” 沈川挠头笑,看到箱子里还有两个羽毛毽子,两只奇怪的插了一圈羽毛的半圆软木头,和两对带椭圆形网的长木柄,不禁又问道:“公子,那是什么,做什么的啊?” 沈休文拿出自制的羽毛球拍和羽毛球道:“你是说这个?” 沈川点点头。 沈休文笑道:“这是羽毛球和球拍,用来两人互相接传打着玩的。” 沈川敬佩地道:“公子您真是太聪明了,又想出这样有趣的东西!” 沈休文见他像个小迷弟似的,心里挺汗颜,摇头道:“这是我梦里看到的东西,做出来试试的,不是我聪明。” 沈川依然崇拜地道:“公子您还谦虚,您看谁能像您这样做梦梦到那么多啊!” 沈休文也不好解释,就对他道:“好啦,你也看过了,赶紧去给大家发赏钱吧。对了,赵元他们也都有,你自己也有” 沈川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点头道:“是,公子。谢谢公子。” 沈休文好笑道:“别看了,等以后工坊做出来了,就给你一付。” 他又道:“等等,这只羽毛毽子给大小姐送去。” 沈川接过毽子,又道了谢就退下了。 沈休文把羽毛扇和另一只毽子找了个礼盒装起来,准备明天给端木福。然后,他又试了试羽毛球拍,每个都重新紧了紧细绳,拿起一对又去找他爹了。 沈茂同刚和几名下属商议完事,从外书房回来,见他去而复返,问道:“文儿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他看到沈休文手中的东西又问道:“你拿的什么啊?” 沈休文笑道:“爹,这是我送您的礼物。” 他把羽毛球拍递给他,又跟他讲解了一番对打的规则,又道:“我们试着打一下怎么样?” 沈茂同翻转了几下羽毛球拍,又细看了几眼那羽毛球,笑叹道:“文儿,你梦里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稀奇古怪!难为你还都记下来,想着做出来。” 沈休文笑道:“爹,这可以强身健体,也很好玩的。大家玩着打着,把身体也练好了,岂不是一举两得。”他觉得现代的各种球类运动,只要能做出相应可以替代的球,其实都可以引进一番。 不过现在还没这个契机,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沈茂同点点头,又随手挥了下拍子,跃跃欲试道:“来,跟爹打一场试试。” “好!”沈休文笑应道。 沈茂同便做了大宁打羽毛球的第一人,迅速掌握了打球要领,跟沈休文对抗了能有小半个时辰。 沈休文是服了。他爹的运动天赋比他还强,他居然还输了两分。 他伸展了下胳膊腿后,忽然猛地弯腰蹲在了地上。 沈茂同见儿子好像很沮丧,忙笑着安慰道:“文儿别难过,你这几日赶路累了,自然比不得爹有力气。下次,说不准就是你赢了。” 沈休文满头大汗,有气没力道:“爹,您来扶我一把,我抽筋了。” 沈茂同闻言忙上前拉起他,单手撑着他,焦急喊人道:“快请大夫过来。” 沈休文嘴角抽搐了下,道:“爹,我没事,休息下就好了。”热身不够又运动过度导致抽筋什么的,他也是对自己无语了。 沈茂同正色道:“别乱逞强,让大夫看看,爹也放心。” 沈休文无奈道:“好吧。” 沈茂同扶了他到了屋里。大夫很快赶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也道只是身体疲劳所致,好好歇息,再补一补就好了。 沈茂同叹了口气道:“你还让爹信你,这在家里打个球,都能出事。” 沈休文沉默了下,心中有点感动又有点无奈道:“爹,这只是个小意外。” 他此时已经不抽筋了,站起来走了两步,笑道:“您看我这不是没事了,您别担心。” 沈茂同抹了把脸道:“我啊,就怕你出点事,对不起你死去的娘。” 沈休文站住,看着他爹,不由叹了口气,过了会道:“爹,那您想我怎么样呢?” 沈茂同紧绷着脸,看了会儿子,长长吸了口气道:“文儿,你让爹想想,再想想。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沈休文看着他爹像逃跑似地离开他自己的屋子,心里一时间有些觉得好笑,又生出一股难过来。在沈茂同沉重的父爱之下,还有一份沉甸甸的对亡妻的重视…… 他的存在,是他娘以性命为代价换来的。所以,对他爹来说,才那么不容有失吧。 沈休文挺理解的,只是不由自主地还是有了点淡淡的伤感。 他缓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到了饭点,也还是去厨房做了一盘子花椒土豆丝。但沈茂同却没有回来。 沈兰怯怯地看着他,咬了下唇,关心道:“二哥,你怎么了?”感觉眼前的二哥好像好伤心啊。 沈休文吸气振作了一下,对她微微一笑道:“没事,我们吃饭吧,不等爹了。” 沈兰迟疑了一下,还是乖巧地道:“好的,二哥。你多吃些。” 她心底并不在意那个向来漠视她的父亲,但是却不想让给了她关怀的二哥觉得有不如意的地方。她不知道二哥可能和父亲发生了什么争执,却知道二哥现在肯定不怎么想说话。她嘴笨,不会逗趣,也只好把疑惑放在心里,默默地跟他一起吃饭。 沈休文心道,自己重生在这个家里,有什么理由浪费时间伤春悲秋,固然原身说他本就属于这里,但他确实是算活了两世,更要懂得珍惜。他爹的感情和想法归他爹,他自己只要把握好自己。 无论如何,这已是他的人生。只要他不想,任何人都不可以也不可能掌控他。 沈休文缓过精神,发现小姑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不由笑问道:“我脸上可是沾了饭粒?” 沈兰见他心情好转,也跟着高兴起来,摇摇头道:“二哥,你比原来胖了。” 沈休文笑着摸了摸自己下巴,道:“在山上天天吃肉,都长身上了。” 沈兰微笑着轻柔道:“二哥吃胖些好,原先太瘦了,让人担心。” 沈休文心中微暖道:“你平日也多吃些肉,现在开始练武了,体力消耗大。” 沈兰点点头道:“嗯,我听二哥的。” 沈休文看妹妹如此乖巧,不禁抬手温柔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他方才有些感伤,可现在一想,眼前的小姑娘其实才是家里最不自主的人。他正该自立自强,尽力帮助她才是。 沈休文的脑海里又闪过端木福的身影,心道,除了沈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全心信赖着他,等着自己从宫里接出她。 他不奋斗可是不行的。 兄妹俩吃完饭,便各自回自己的院子了。 沈山拎着食盒到了外书房,将沈休文另留给沈茂同的土豆丝端出,又摆好其他饭菜,对静坐了半天的主子道:“老爷,二少爷亲自做的菜,您尝尝吧,闻着挺香的。” 沈茂同长叹一声,起身走到桌前。看着那盆椒香的菜,闻着确实来了点食欲。 沈山递上小碗米饭,道:“老爷,您请用。” 沈茂同接过来,却没有马上坐下,问他道:“阿山,你说我若是不让文儿去做他想做的,他会恨我吗?” 沈山沉吟了下道:“老爷,二公子善良纯孝,就算您阻止,也不会恨您的。只是,老奴看来,二公子性子跟您也有八分相似,做事执着,轻易是不会放弃的。” 沈茂同听了点点头,便坐下吃饭了。 虽然土豆丝有些微凉,口感并不是特别好,但沈茂同还是都吃了个精光。 自己儿子再怎么变,也还是保持着一份孝心。 罢了,罢了,他也该试着放手了。 次日,沈茂同早早去宫中上朝了。因为水患的事,朝廷中又是一番小小的震动。不过大宁如今国力日渐强盛,再则端木镕手段凌厉,这点波澜很快便平复了。 沈休文起来把幸存下来的礼物分好,又让沈川打点了些别的用品,便动身去拜访程承思。 程承思这日在国子学没课,正在家里编书。他见沈休文来,高兴道:“小文儿,你回来了!我正想着你再不回来也该来信了。” 沈休文给他行了礼,笑道:“老师,我就猜到您想我了。您看,我给您带回来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双手递到程承思手中。 程承思接过来一看,不由激动道:“竟是这本《海国游记》,你从哪来的?”他只有个半部残卷,没想到沈休文竟给他带来了全本。 沈休文又将一盒子毛笔放在他的桌上,边道:“我也是借花献佛,这是我兄长送来给我的,我已经抄录了一遍,这原本就由老师您收藏着吧。” 程承思轻抚了下封面道:“小文儿,你该把抄录的那本给我。” 沈休文笑道:“都差不多,老师您就对付着看吧。” 程承思失笑指了指他,见他还送了一盒子笔,问道:“拿这么多笔来做什么?我这笔多得很呢。” 沈休文笑道:“这些都是用我收集的动物皮毛,让人做的,您使着试试,不好就扔了。” 程承思拿起一管,端详了下,又上手摸了摸,道:“这是兔毛的?” 沈休文应道:“是,大多数是紫毫,也有几支狼毫。”不过黄鼠狼实在太臭了,他抓到一只后,此生再也不想碰了。 程承思笑道:“好好,都留着,为师慢慢用着。” 他见沈休文又提起一个包裹来,不禁好笑道:“你这是给我带了多少礼物啊?” 沈休文拍拍包裹笑道:“这不是我的,是三师兄的心意,我给您过过目,您老待会可要收好。” 程承思好奇道:“经纶他给我带什么了?是蛇酒?” 沈休文摇头道:“拿出来您别吓着,是三师兄亲手打死的一只老虎的皮。他让我带来给您做个垫子或是做件虎皮袄,冬天穿着暖和。” 程承思瞅了一眼包裹,埋怨道:“我这也不缺衣裳,他那里倒是更需要,怎么反而给我送来了。” 沈休文知道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在旁玩笑道:“您要是不要,我可带回去了?三师兄老在我耳边念叨说给您这给您那的,我都听着眼红了。他那些东西,我不让阿祺搬小库房去了啊?” 程承思失笑道:“你啊,出去一趟,越来越滑头了,难不成是跟着你三师兄学坏了?” 沈休文呵呵笑了会道:“老师,其实是我把三师兄带偏了。他都不想修道了,明年就会下山来。” “啊,可是真的?”这下程承思真惊讶了。 沈休文点头,神色认真道:“是真的,三师兄要跟我去西北。我看他的意思,怕是想去了结当年的恩怨。” 程承思微微皱眉,又叹了口气,嘱托道:“小文儿,你三师兄单枪匹马的,想报仇也不容易。你到时候照应着点,别让他冒险。” “是,老师。”沈休文应下。 程承思让他坐下,询问了一番沈休文这段时间的学习所得,见他并未落下功课,深感满意。 两人说着话,端木福带着高欢到了。 “福儿见过老师,见过休文哥哥。”她乖巧有礼道。 程承思看了看自己唯二之一的女弟子,再看看一直注视着对方的五徒弟,笑了道:“你俩别在老头子面前眉来眼去,去别屋说话去,我这正好还有一段文章没弄完,好了再喊你们。” “是,老师。”沈休文道。 端木福甜甜一笑道:“谢谢老师。” 程承思每每看到自己的女弟子这么笑,心里就有点发毛。这可意味着咱们的大公主又不知有什么主意了。他看了眼沈休文,决定还是舍弟子保老命。 端木福便和沈休文一道出了主屋。他俩也没去别屋,而是到了走廊上阴凉处说话。 七月仍是暑气炎炎,知了鸣叫不已。端木福穿着薄纱紫色襦裙,长发中分左右梳了两股,然后松松绑在背后,带着小小的玉蝶发饰,看着颇为可爱娇俏,有点小小少女的味道。 沈休文见她拿手扇了扇风,忙道:“公主,你等一下,我给你去拿礼物。” 端木福眨眨眼,看着他匆匆跑去院门外。看着高大的少年身影消失,过了会,复又出现,她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 沈休文一手毽子,一手羽扇,跑到她身边,递给她道:“我自己做的,不太精致。” 端木福先接过羽扇,轻轻摇了摇,笑道:“很好看,我很喜欢,休文哥哥。” 沈休文高兴道:“你喜欢就好。我叫它彩虹扇,这七种颜色跟雨后彩虹,是不是有点像的?”他不自觉地像个真正的毛头小子般热情讲解着。 端木福眼中瞬间若有所思,随即又变回单纯天真,嘴角则微微地又上扬了一些。 她有点无辜地道:“休文哥哥,我只听说过彩虹,可是从没见过。” “呃……”沈休文一时噎住,他还真没想过公主是没见过彩虹的。 停顿了下,他脑子一转道:“你等等,我给你看彩虹!” 沈休文兴致勃勃地去端了一大碗水来,走到台阶下,回头对端木福笑道:“你仔细看啊,我把水喷出去后,空中会有道七彩光芒的。” 端木福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点点头。 沈休文走到阳光下,随后灌了一大口水,往半空中喷去。可惜没掌握好技巧,一下喷出去,只见溅落一地,彩虹是影都没有。他又试了第二口,结果还是失败了,更把自己脸都弄湿了。 端木福忍不住笑起来,又道:“休文哥哥,要不别试了,日头毒得很,别把你晒伤了。” 沈休文摆摆手道:“没事,你注意看啊!这次肯定能有彩虹了。” 端木福微有些迟疑地应了声好。 沈休文凝神静气,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鼓着腮帮子,开始向半空中轻缓均匀地喷洒水珠。 端木福惊讶地发现,真的在这道小小的水幕上有条七彩斑斓的彩虹,她不禁拍手开心道:“我看到了!休文哥哥,我看到了!” 彩虹眨眼即逝。沈休文揉了下脸颊,回首对她灿烂一笑道:“看到了吧!” 端木福使劲点了点头。将这副画面永远地记在了心里。 第117章 确定婚期 沈休文将碗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把空碗交给沈瑞,走回到端木福身边。 “休文哥哥,擦擦脸。”端木福掏出帕子递给他道。 沈休文接过帕子擦了擦汗, 随手塞进自己袖袋里笑道:“脏了就不还给你了。” 端木福眯了眼笑,边轻轻用羽扇给他扇风,边道:“休文哥哥,不用客气, 那本来就是你的。” 沈休文忍不住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眼,还真有点印象了。 他哑然失笑,又放回去道:“怎么去年的东西, 你还一直随身带着呀。” 端木福眨眨眼道:“每次带着都想还给你啊,每次都忘了。” “我来扇吧, ”沈休文拿过羽扇给她扇风, 又笑看着她, 戏谑道, “唉, 我还以为你走哪都带着,就会感觉走哪都有我陪着你呢。” 端木福凝视着他,笑而不语。 沈休文被她看得有点面孔发烫,心道,自己是不是失了分寸,公主毕竟还这么小, 不管怎么样, 他说话都该把握好度。 端木福看他竟似害羞脸红了, 却是十分开心。她的休文哥哥怎么这么好玩。据她所知,京城里就他这个年纪,可没几个不曾亲近过女子了,更不用说只傻傻说句玩笑话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沈休文轻咳了声,转过脸望着院中明晃晃的日光道:“今年好像也很热啊。” 端木福拿起他之前搁在窗沿上的毽子,随手把玩着,也转过身,与他一起看着院子道:“是啊,父皇前几天还考虑去不去明水行宫呢。” 沈休文问道:“皇上上月怎么没去呢?” 端木福抿唇,轻轻道:“父皇有几日身体不适,便延误下来。现在眼看就要立秋了,又出了玉州的事,大概今年不会去避暑了。” 沈休文对皇帝心中有些担忧,他回来就发现皇帝的气色并不是很好。他不想端木福难受,便微笑转了话题道:“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我和公主认识也有一年了。” 端木福看向他,叹道:“是啊,好快啊。休文哥哥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还想人生太漫长了,活着好像很没意思。” 她微微一笑又道:“现在倒觉得每一天时间都太少了,眨眼就过去了。” 沈休文抬起左手摸摸她的头道:“那是因为公主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人生感觉有意义了对不对?” 端木福眯眼笑道:“应该是吧。” 她顿了顿,却又道:“不过如果没有了休文哥哥陪伴左右的话,其实日子还是很枯燥的。” 沈休文收回手,笑问道:“我那么重要吗?” 端木福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他放下的左手,对他点头,认真专注地道:“真的很重要。休文哥哥,所以我决定了,在你走之前,我们就成亲吧。” 沈休文不自觉地心跳就强烈起来。 他有点汗颜,自己大了人家小女孩这么多,怎么说着说着,居然像是被她求婚了似的。今天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和她讨论此事,问问她的想法的,现在看来是完全不用问了。 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主动权,他果断笑着道:“好,那就成亲吧!” 他暗暗道,自己只是确定下婚姻关系,可不是要落实婚姻关系。老天爷作证,他不恋幼,也不是要做畜生不如的东西啊。 端木福手指在他手心上挠了挠,笑道:“休文哥哥,你真好。” 沈休文握住她捣乱的小手,有些羞愧地笑,心中默默道:公主殿下,他一点不好,放在现代,算正走在犯罪的边缘上啊啊。 两人傻傻拉了会手,站在走廊上脉脉笑着对视。 避在角落里的高欢和沈瑞,是一眼都不敢看了。 过了会,沈休文想起正事,将婚期帖子拿了出来,递给端木福道:“这是司天监太史令选的三个日子,你有没有看过了?” 端木福摇了摇头道:“大将军并未呈给父皇,我还没看过。” 沈休文道:“那你看看,选个日子,到时跟皇上和我爹说一下。” “好。”端木福应道,仔细考虑起三个日期。 沈休文在旁等了一下,忽然又道:“公主,皇上好像跟我爹提,你明年有一劫?这是怎么回事啊,能准吗?”他再怎么神奇地穿越回来,也还是觉得有些东西都是封建迷信。 端木福合起帖子道:“明年是我本命年,民间都说,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太史令也算了下我的命理,好像确实会有个小劫难。” 她又笑着道:“休文哥哥不必担心,这不要紧的,等我们成亲,也就化解了。父皇那么说,嗯,就是暗示下大将军而已。” 沈休文自己是不信,却也不会让端木福非也不信,他笑道:“那就好。” 他想了想又认真道:“其实,我觉得本命年是个吉祥的年份,代表你又要开始人生另一个阶段。即使我们没有成亲,我也相信公主这一年也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端木福眉眼带笑道:“嗯,我相信休文哥哥的话。” 沈休文见她一脸信赖,也又笑了起来,指了指帖子道:“你喜欢哪个日子?” 端木福把帖子还给他,沉吟了下道:“就腊月初八吧。休文哥哥觉得如何?” 沈休文念了一遍腊月初八,笑道:“挺好的,很好记,那就这日我们成亲。” 端木福失笑看着他道:“休文哥哥觉得它好记才说它好的吗?” 沈休文笑道:“公主,我不懂这些,只要你定的,都好的。” 在他看来都可以,只有距离现在日子远近的区别。 腊月初八正是三个日子中的第二个,算是不远不近,想想是更合适。即使那是最寒冷的日子,但在大宁成婚,新娘也不用像现代那样穿得单薄,好像礼服是非常厚实的,反而在夏天举行会很遭罪。 端木福忍不住笑出声来,忽然凝视着他道:“休文哥哥,那如果我也想去西北,你会觉得好吗?” 沈休文心中一震,放下羽扇,惊讶又迟疑地道:“公主,你是说真的?” 端木福抿了唇笑,问道:“休文哥哥,是不是觉得这个不好?” 沈休文顿时为难了。他意识里是觉得女孩子自然有选择的自由,但放在具体的环境里,他是没办法真的无条件支持大公主跟着去西北。 他也不是觉得大公主吃不了苦,虽然小女孩从小锦衣玉食,但他看得出来她性格坚韧并不是怕困难的人。 他只是舍不得她去吃苦。大宁毕竟不是现代社会,即使在不发达地区也会有便捷的交通和舒适的环境。而且以她的身份,还可能会参与到边防。这就更令人担心了。 如果说现代战争还有女性的立足之地,那么古代战争却是要女性走开的。在寥寥几个女将军之外,其它参与到战争中的女性都是绝对的牺牲品。 他不想让端木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 沈休文神情严肃,缓缓道:“公主,如果我反对,你会觉得我不尊重你,看不起你吗?” 端木福摇了下头,脸上也认真了起来道:“所以,休文哥哥,这确实不是个靠谱的想法对吗?” 沈休文点点头道:“且不说皇上能不能答应,这件事在我这儿,真的也不能支持你。” 端木福心中叹了一声,微微一笑道:“休文哥哥,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她又道:“那也是大宁的国土,我为什么去不得呢?如果我只是去那里暂时驻留,并不打扰你在虎贲军做事,也不可以吗?” 沈休文心头一软,却还是坚定地劝阻道:“公主,事情并不像咱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你到那里,牵涉的东西会很多。而我,想到你在京城会很安心,但想到你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恐怕无法专心做事了。” 他重新拉了她的小手,轻轻握住道:“你等我好吗?你想去西北,等我空下来了,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端木福原本明亮的目光有些深沉。她心里是悲观的,是不相信沈休文有一天真的能空下来,或者空下来会陪她去西北的。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扫兴了。 她的休文哥哥说她想得简单,他自己何尝不是有些天真呢。 端木福看着他诚恳担忧的双眸,轻轻地冲他点点头,微笑道:“好吧。休文哥哥,我等你。你可要早早平安地回来。” 沈休文心中歉疚不已。他很快就要娶她了,却又要留她一人在京城。 他迟疑道:“公主,我们成亲后,你要不要暂时住到沈家来?”大宁成亲的公主大都会有皇帝赏赐的公主府。他一想到小女孩这么小要孤零零地住在大宅子里,这心里就很难受。 端木福明白了他的担忧,笑道:“休文哥哥,我忘记和你说了,父皇虽然同意我们尽快成亲,可是办完仪式后,是让我仍然住在宫里的,等到我十五岁及笄了再出宫。” 沈休文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嗯,那等公主及笄时,我定会赶回来,迎你回家。” 端木福笑着伸出小手指道:“我们一言为定哦,休文哥哥。” 沈休文抬起手也笑道:“好,一言为定。” 两人拉钩上吊,对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休文哥哥,我觉得我们好像有点幼稚啊。”端木福眨眨眼道。 沈休文摸了下自己后脑勺,笑道:“没事,只要我们自己觉得好,觉得开心,就算八九十岁了也拉钩,又何妨呢。” 端木福的心情真正再度好了起来,重重点了下头。 “对了,休文哥哥,虽然我们马上要成亲了,但是你和高欢的比试还要进行哦。”她甜甜地微笑道。 沈休文闻言目光扫了一圈院子,看到高欢正安静地和沈瑞站在厢房拐角,又转过脸来对端木福道:“比试可以啊,公主还觉得我打不过高欢吗?” 端木福低头笑了下,抬眸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所以还是比试一下,对不对,休文哥哥?” 沈休文笑道:“对,那我们就定个日子吧。叫高欢过来问问,还是就由你做主选个时间地点?” 端木福道:“我来定吧。” 她想了想道:“休文哥哥刚回来,上旬的休沐日还是不比了,那就在中旬末的休沐日吧,好不好?” 沈休文笑道:“行,听你的。那在哪里比呢?” 端木福看了看他笑道:“就在休文哥哥家里吧,你家里有练武的地方吧?” “有的,”沈休文又摇起羽扇,微笑道,“公主,要是我赢了,你添个彩头如何?” 端木福睁大眼睛,微微嘟嘴道:“休文哥哥,想要什么?” 沈休文轻轻转动了两下羽扇,想了想,含笑道:“如果我赢了,公主你便要给我唱首歌。” 端木福本来提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失笑道:“休文哥哥,你的要求好简单啊。” 沈休文本来就是逗小女孩玩的,笑着道:“虽然简单,可我也没听过公主的歌声啊,这回刚好可以饱一饱耳福。” 端木福眉眼弯弯对他道:“休文哥哥,你可别太自信啦,高欢很厉害的。” 沈休文听了轻咳两声,靠近她低声道:“公主,你这样说,我会嫉妒高欢的。” 端木福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院门响了,阿祺去开门发现是云宗清来了。 “沈哥!”云宗清快跑过来,兴奋道,“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来上学?!” 沈休文含笑道:“刚回来一天,明天就去国子学销假上课。” 云宗清高兴道:“那太好啦!我又可以和你一起了!” 端木福看他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沈休文,心里竟有些不悦。她淡淡地在旁喊了一声:“休文哥哥。” 云宗清身体一僵,发现自己竟然把他沈哥身后的端木福给忽略了,忙收了收表情,立刻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道:“宗清见过六师姐。” 端木福似笑非笑地简单应了一声。 沈休文问她道:“怎么了,公主?” 端木福笑了笑道:“没事,就是想喊你一声。” 沈休文失笑,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云宗清看到端木福瞥自己的一眼,心里一紧,又老老实实地给沈休文行礼道:“宗清见过五师兄。” 沈休文见他面对端木福,如同老鼠怕猫似的,不由暗暗好笑,不知道云宗清平时胆子也挺大的,怎么对上大公主就超级怂。明明端木福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女孩啊。 云宗清若是知道了沈休文心里所想,非得吐血不可。他原本还真没那么怕端木福,只是面上敬重大公主的身份。拜了程先生为师后,他本想着这下算是大公主的嫡亲师弟了,自己也可以放开些了,哪想到他这位小小六师姐,其实是披着小仙女皮的大魔王啊。 这一个多月,他但凡遇到端木福,十有八九就会被她旁边的内侍拎走,帮着大公主干活去了。越是帮着干活,他越是心里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个大秘密,可是还绝对不能跟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 这真是快憋死他了! 呜呜,为什么大公主会这么信任他?他不值得那么信任啊! 他好想对沈哥说,你将来要娶的人很不得了,最好还是不要娶了! 但是,他真没那个胆子。因为,他发现大公主是很邪乎的,谁敢背叛,绝对第一时间被处置掉。他可是他娘的独苗,真不能早死啊! 对不起了,沈哥!对不起! 沈休文发现云宗清才一会神色一下竟有点不正常,仿佛做了天大的坏事似的,而且还挺愧疚他的? 他下意识看向端木福,目光有点疑惑。 端木福好想翻白眼。她真后悔做出让云宗清替自己做事的决定。这六师弟别的都还好,就是有点想太多。 “休文哥哥,你别管他,最近我让他帮着做些事,他就把自己脑子弄得乱乱的了。”她有点嫌弃地道。 沈休文失笑,对云宗清道:“宗清,要是有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整理整理。” 云宗清有点懵。等等,他似乎弄错了件事。他的沈哥竟然好像支持大公主做那些事?! 屋内,程承思好像喊了他们一声。端木福扫了眼云宗清,对沈休文道:“休文哥哥,我先进去看看老师。” 沈休文道:“一起进去吧。” 他又招呼云宗清道:“宗清,来。” 云宗清纠结了好久,终究还是选择叫住他道:“沈哥,等一下,我和你说句话!” 端木福笑着先走了。沈休文温和道:“宗清,你要说什么?” 云宗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跺了跺脚,瞧了瞧左右,凑近他,拿手挡着嘴,轻声道:“沈哥,你知道——六师姐在培养自己的那什么吗?”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端木福已经开始动手建立自己的力量了,但他面上毫无波动,笑着道:“我知道。宗清,你要是不想参与,我帮你和公主说一声吧。” 云宗清一脸震惊,使劲压低了声道:“沈哥!我的五师兄欸!你知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咱们俩指的是一回事吗?” 沈休文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想是一回事。但是呢,宗清你好像是有点想多了。” “不是吧,沈哥,难道你不怕吗……”云宗清眉头都要皱得不成样子了。 沈休文笑道:“宗清,这只是一种自我保护,你想的那种事,未来可能会发生,但那也仅仅是一种可能,而且,是很小的一种可能。” 云宗清闻言心弦一松,长呼了口气。其实沈休文说的,他也早早想到了,但是那种可能性的存在就是会让他头皮发麻,尤其当他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掉进这坑里的时候。 现在听了沈休文的话,他好像找到了同伴似的,一下子轻松多了。有种天塌了,有高个子先顶着的踏实感。他沈哥在,这事问题就不大。 “沈哥,你说的对,我想太多了。”他吐舌道。 沈休文再拍了下他的肩道:“走,进屋去吧。” 云宗清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忙轻声对他道:“公主那里,哥你别替我说了。那些活我能干,也不累。” 沈休文笑了下道:“那好吧。你再觉得有不合适的时候,就先和支会我一声。” “好,我会的。”云宗清应下道。 程承思完成了手头的活,见三人都到齐,就一一检查了一下他们近来的学业,各自吩咐了两句。中午,端木福先回宫去了,留下师徒三人一起吃了个饭。 饭后,程承思去午休。沈休文把礼物给了云宗清,又和他闲聊了会,了解一下他和甲斋众人的近况。 “你是说,你和杨大哥,还有谢彦卿、李恕都已经可以随时毕业了?”沈休文问道。 云宗清有点苦着脸道:“是啊,我们各科都是甲等了。若是不想参加年底的吏部选拔,现在离开国子学也没事的。” 所以,他这个本来以为可以自由一段时间的人,先是被六师姐抓去干活,又被老师下了任务,必须每天下午过来这里学习。来回奔波,反而感觉比之前还要辛苦了。 唉,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之前那么狠命地想通过考试啊。 沈休文笑道:“那不是挺好的,你怎么看着不开心?我可要向你们学习呢。” 云宗清指了指程承思的屋子道:“我还以为要脱离苦海了,没想到新的开始,比原来还辛苦……” 沈休文含笑道:“我相信你适应了就会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吧。”云宗清挤了个笑道。 沈休文下午打算去趟太学。他之前没上课,但布置了作业,大概都放在学官那里,想着去销个假顺便拿回来批改下。太学的书艺课在逢八日的上午,正好明天就是。 云宗清见他要走,就送他到门口去。 他想起来一事道:“沈哥,你不在的时候,我忘了跟你说了,你不在的时候,俞峤他可嚣张了,扬言等你回来,他要从你手中拿走蹴鞠队长的位置,把你踢出甲斋蹴鞠队。” 沈休文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想当就让他和别人竞争好了,我本来就打算卸任不踢了。” 云宗清还不知道他要去西北的事,闻言惊讶道:“沈哥,你为什么不踢了啊!这可是你带起来的队伍!马上就要秋季赛了,你要是不在队里,我们肯定输死了!” 沈休文走到马车旁,道:“我下半年还得准备成亲,事情太多了,恐怕忙不过来。” “成——成亲?!”云宗清差点口吃了,“沈哥,你是说,你,你和大公主?” 沈休文笑着对他道:“是啊,我先走了啊,咱们明天再见。” 云宗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点点头,还挥了挥手,等下意识地走回程宅,才完全醒过神来,但内心还是有点莫名激动。 见程承思正好午休起来,走出房门,他迎上去道:“老师,老师,您知道五师兄和六师姐他们要成亲了吗?!” 程承思也微微楞了一下,随即抬手捋胡子笑道:“原来这俩娃娃上午在外头嘀咕婚事呢。” 云宗清见老师如此,问道:“老师,您不觉得意外吗?” 不对,老师说什么了,上午沈哥和大公主就在这里决定的要成亲了吗? 云宗清一下对他俩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他的师兄师姐!成亲这种大事,居然随便说说就定下了!他们可一个是上柱国大将军家的公子,一个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大公主啊! 听他沈哥的意思,皇上和大将军肯定是会赞成他们的。沈哥和大公主真是太厉害了! 程承思微笑道:“这有什么意外的。既然定了婚,当然接着要完婚了。小文儿也不小了,早点成家也好立业。” 云宗清觉得自己平静点了。老师说的对,这也不过是场普通的亲事嘛。 程承思又有点欣慰地道:“等你师兄从西北回来,正当你师姐最好的年纪,两人正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不是他老头子上午偷听,只是刚好起来拿东西时隐约听到了一点内容。照他俩的说法,这次成亲应该只是办个仪式。 云宗清又呆住了。什么,他沈哥要去西北吗? 他眨了下眼,忙问道:“老师,师兄到西北做什么,要呆很久吗?” 程承思捋胡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来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对他道:“这事你师兄还没对外说呢,你可不要让旁人知道。他明年要去那里,大概两三年后回来吧。” 云宗清赶紧使劲点头道:“老师放心,我必不能往外泄露。” 事关沈哥和大公主,他可没那个天大的胆子,万一坏了事,那他肯定就糟了。 沈休文坐着马车到了太学,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上课,学院里很是安静。 他径自去了学官的办公处,销了假后,听说学生的作业上午刚被傅静闻出示了他的印信后带走了,便准备回家了。 “沈爵爷,”此时东厢出来一个人喊住他道,“请留步。” 沈休文一看,原来是太学司业李思明。他与这位李司业有过几次接触,知道其人宽和儒雅,很好打交道。 “李司业,近来可好?找我有事?”沈休文行了一礼,含笑道。 李思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若是爵爷不急,我们可否屋里说几句话?” 沈休文也抬手道:“李司业喊我休文即可,您请。” 两人走到东厢李思明的办公室,又互相落座。 李思明拱手道:“冒昧相请,在下实有一事相求。” 沈休文笑道:“李司业不必客气,请尽管直言。若有休文可援手之处,定当尽力。” 李思明感激道:“爵爷果真是慷慨仗义,难怪命中注定贵极人臣,富兼山海。” 沈休文失笑,问道:“李司业您是有什么事呢?” 李思明起身从自己的书架子上找了一本书出来,边翻到最后一页,边道:“在下这事并不急,刚好看到您在,就先托付您了。您看,这段奇异的文字,是百年前一位游历大宁的沙蒙游僧临终前所写,他说谁若能翻译出这话,便能解开一个千古谜团。” 他将书递给沈休文,又道:“在下将这字摹写了一些,已是询问过许多人了,却没有一人认识,也无法破译这语言。不瞒您说,这里面不止有大宁的人,基本上周边各国的人我也都问遍了。” 沈休文听着有点离奇,接过来看了那页上的文字,却是心中大惊。 这好像是编程语言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既然如此,李司业为何托付给我呢?旁人都翻译不出,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李思明微微一笑道:“在下平时喜欢看相起卦,前些日子占了一回,卦象预示此物跟您有缘。若要解开谜团,怕是答案系在您的身上。” 沈休文无言以对。古代有些智慧太过玄妙,他真心想信觉得不太可信,可如果真不信,它又显得很有神秘感,冥冥之中好像真有定数似的。 沉默了一下,沈休文好奇道:“请问李司业,这所谓千古谜团,是什么东西?” 李思明又起身拿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后却是从中拿出一份地图。他跟沈茂同一样,都十分珍视这地图,仔细小心地铺展在他的桌案上。 “爵爷,请您移步来看。”他对沈休文抬手请道。 沈休文把那本书轻轻合拢,走到桌子旁边放下,定睛看去。这幅地图相比较他爹的,图上的画得更为简略,但是却有更多国家的大体边界。假如说他爹的那张算大宁疆域图,李思明这幅就算是世界地图了。 沈休文发现在大宁的边上有八个大小邻国,在这邻国外又标注了大概五个国家。每个国家区域内,详细点的有首都和其它重要的城市位置,简略的就只标一下首都的位置。 在这幅地图上,还另有几个朱红色的圈圈,很醒目。沈休文默数了下,共有七个红圈,分别位于不同的国家境内。 李思明指着大宁国境内其中一个红圈道:“爵爷可否看出这是在哪?” 沈休文仔细看了看这个京城近处的红圈,又回忆了下他爹那份较为详细的地图,微微有些迟疑道:“李司业,这,是明水行宫的所在吗?” 李司业点头肯定道:“爵爷所说不错,正是明水宫在的白云山位置,准确的说,这指的是那里的白云湖。” 沈休文心头一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他自己不就是因为原身在白云湖落水才穿越回来的吗? 李思明不知道他内心的震惊,继续道:“除了白云湖,还有这边这个乾坤谷,和其它五个别国境内的地方,都是千年来传说发生过神异事件的地方。爵爷,您落水梦到异世,也是为这个千古谜团又添了一分奇异。” 沈休文看向李思明,问道:“李司业也知道我的事吗?”虽然他是已经做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事,但做梦的事倒是并没有和多少人说过,除了他自己家里,也就皇帝和大公主了。 沈休文想了下,便有些恍然大悟。身为皇帝,知道他的变化,肯定会对那个地方产生兴趣和探究,尤其皇上他本就曾有个疑似穿越女的皇后。他不找人研究这件事才怪。 果然李思明道:“皇上曾告诉过在下和太史令,我们本来就对这个谜团很有兴趣。不过,您放心,我们对您从来没有恶意。在传说里,有幸亲历神异的人都是福运深厚之人,可能会变得有异于常人之处,但自身好像都不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重要的是,好像还有个奇怪的咒语似的,谁对这些人不利,谁就会特别倒霉。他和太史令,甚至皇上,即使很想要对沈休文仔细问询、好好观察着,也生怕不小心触动天意,没沾着光,反而变得下场凄惨。 他心中暗道,这一点就还是不跟沈二公子提了,就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沈休文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李思明又道:“我们找到很多资料,主要都是关于这些地方的。这里头最有用的,也最让人摸不着头脑,完全无从下手的,应该就是这段文字了。各国研究这事的,都相信这几个地方是有联系的,若是能知道其中一个的奥秘,其它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沈休文淡笑道:“因为我是那个幸运的人,所以,李司业,觉得我很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吗?” 李思明坦诚道:“正是如此,您可是我们大宁唯一一个立国以来被发现的亲历了白云湖玄妙的人。在下也说过了,就连起的卦象,也说您最有可能破解。” 沈休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心中叹道,自己当初选择不再掩饰到底是对是错呢? 不过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相较而言,他宁可可能被人暗中监控,也不想、也做不到让自己活得跟个完全的古代大宁人一样。 他微笑又有点无奈地道:“李司业,那若是我这辈子都解不开,怎么办呢?” 李思明笑道:“没事,您放宽心,谁知道那契机在什么时候出现呢。我只求您,若是解开了谜团,或者是知道了这段文字的意思,能告知我们一声就好。” 他又殷切地看着沈休文道:“您能答应吗?”像这样被上天眷顾的人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若是求得答应,就算不把真相都说出来,也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休文重新拿起那本书,翻到那一页,沉默了会,终究还是点了头道:“好。” 李司业高兴得拍了下手,对他道:“爵爷您尽管把这书带走,我家那边还有复写的。您要是有其它的事,我也就不耽误您了。” 沈休文把书放进自己怀里,对他微笑道:“那好,休文就此告辞了。” “您慢走。”李思明笑着道。他又恭敬地将沈休文送出门外。 沈休文坐上马车回府,一路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的本子一声不吭。 “二公子,您回来了,老爷请您收拾好了后到他那里去一趟。”沈山迎他道。 沈休文点点头,先回了自己的乐武堂。 沈川送上衣物,念叨道:“公子,今天好热啊,我已经给您备好了水,您先洗洗吧。” 沈休文接过来,微微应了一声,便自去洗澡了。 沈川走到门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好像情绪不太对呢。 沈休文站在浴桶边,把那本书拿了出来,默默看了封面许久,最终没有再翻开。他心里很矛盾。当他已经适应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感情之后,忽然发现这里或许还有个时空通道可以开启,只要他解开这个密码。 时间是否是可以倒流?如果他能回到现代世界的过去,他还能毫无挂碍地离开吗? 他知道这种再次穿越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它真的存在了。 就像云宗清会纠结那个可能性一样,他现在也无法不去想。 “公子,您还好吗?”沈川去而复返,走到门边,关心地问道。 沈休文默默长叹一声,走了出去,对他一笑道:“我没事。” 沈川看他拿着本书出来,便伸手道:“公子,我给您去放好吧。” 沈休文却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吧。你帮我去拿些点心来,我有些饿了。” “好的!”沈川见他似是情绪好了许多,高兴地离开了。 沈休文走到书房,把书放到了书架最高处,想了想,又拿了下来,转身到了卧室,放在了床头暗箱中。 洗完澡,吃了两块点心,沈休文就去了他爹的主院。 沈茂同一身大汗坐在院中大树下乘凉,他身旁还斜放着一支戟枪。 “爹,”沈休文躬身道,“我来了。” 沈茂同把戟枪随手拾起,扔给他道:“练一遍我看看。” 第118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端木福在旁道:“其实我也有这种预感, 沈休文,你会做得很好的。” 沈休文笑看着她道:“啊, 你们这样说,我都有压力了。” 端木福和杨和鸣不禁又笑了起来。 沈休文道:“杨大哥,是不是一个时辰快到了?” 杨和鸣点头道:“是, 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 我们一起回清凉殿吧。”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沈休文便和杨和鸣与她暂别, 一起走下廊桥,前往清凉殿。 杨和鸣见四周无人,就低声对他道:“休文, 你和大公主走得这么近, 可有所考虑?” 沈休文有点惊讶道:“没有啊,这样会不妥吗, 杨大哥?” 杨和鸣表情有点无奈地看着他道:“休文, 说你傻吧, 你还挺聪慧。说你聪慧,你又不长什么心眼。”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今日大公主对你注目甚为明显, 她很有可能在考虑让你做她的驸马了。”大宁历代公主少有不强势没主见的, 她们可比一般世家女子更为早熟和知道自己要什么。 沈休文闻言停下脚步, 疑惑地道:“杨大哥,你在开玩笑吧?公主才几岁呀,挑驸马也太早了吧!” 杨和鸣看了看他道:“你平时两耳一塞,不闻世事吗?这根本不算早,我与未婚妻便是在她九岁时定下的婚约,明年等她及笄,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和大公主年龄也算相配,我看若是她有意,你父亲也不反对的话,你是坐定大驸马的位置了。” 沈休文一头黑线。他算是遭受到了来自古代的又一波理念冲击。苍天啊,他无法想象自己跟小学生订婚,然后和中学生结婚,等到大学这个年龄,可能已经变成孩子他爸了。 这简直是在短命的道路上狂奔啊。他既然穿过来,是不是该立志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提高大宁的人均寿命,让他们明白不用活得那么着急呢? 孩子们都得好好长,十五岁真的不算大啊。让不到十岁的女孩就开始考虑找对象之类的事,是不是太残忍了。搁在现代,她们的童年都还没结束啊。 沈休文脑中思绪纷杂,都不知说什么好。 杨和鸣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文,你若是心里有不愿意尚大公主的念头,赶紧写信给你爹。如果真有此事的话,皇上定会与他商议的,到时你才有一线拒绝的机会。” 他又道:“不过你这年纪,就算不是和大公主,也该定下旁的姑娘了。我之前听你哥说,好像已经让你嫂子在帮你打听人家了。” 沈休文感到这世界挺玄幻。他穿来没几天,这就要有媳妇了?他都还没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能不能和原身换回来,难道就要牵扯上一个女孩了吗? 这可不行啊! 可是,等他静下心,理清头绪,郁闷地发现,成亲问题是他眼前最难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件事并不归他决定。他爹可以,他哥他嫂也能,还有皇帝也行,就是他自己最多只有一个表达意见的权利。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用这个把婚事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原身已经十五岁了,如果未婚妻与他同龄,他们都可以立马结婚成为一对少年夫妻了。 他虽然有命硬克死母亲之嫌,但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是会让许多人家,尤其是中低层官员之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就算想让女方家里知难而退都不是很好操作。他总不能为了自己,把人家女孩弄出各种意外来。 形势严峻啊。他这婚,不是他想不结就可以不结的。这对象,也不是他想哪个就是哪个的。 沈休文如被冷水灌顶,心头一颤。 “休文,”杨和鸣见他面色不对,忙问道,“休文,你怎么了?” 沈休文深吸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杨大哥。谢谢你对我的提点教诲,我之前挺糊涂的,现在明白多了。” 杨和鸣见他神情正常了,便放下心来,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两人不再闲话,快步走去清凉殿。此时殿中大堂内烛火通明,六张书案整齐排成左右两列,上放笔墨纸砚,都有人站在其前奋笔疾书。 沈休文进去时,谢彦卿、李恕等十来人都已经写完卷子,上交到了皇帝的御案上。他们都站在几个书案旁边,观看人落笔,间或低声讨论几句。看到他来,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瞬间,复又恢复了正常。 杨和鸣侧身低声含笑道:“休文,你待会万一写得有差池了,可要抗住众人议论啊。” 沈休文轻轻一笑道:“我知道,多谢杨大哥关心。” 杨和鸣拍拍他的肩头,自个先行走到一个空桌前,拿起笔来就潇洒写下一首应制写景诗。沈休文在旁看了,心中钦佩。说真的,他到眼下都还没想好写什么。原身没这个能力,而他没经过这种练习,还是不大习惯把命题作文改换成诗词。 想想挺简单,不过写景状物,加点抒发情怀。但是要融入这个环境中,临时做出应景的,总还是觉得欠火候。沈休文想,这算是古代为官必备的技能了。他要是想走仕途,确实是需要进国子监之类的正规学校,好好学习一番。 过了会,内侍就进来点了一炷香,高声提醒剩下几位还没答题的人,时间只剩下这么点了。沈休文一看,刚好还有六人没写,正好大家一人一桌。 他看到斜对面大公主冲他顽皮一笑,也下意识回了一笑。但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思绪,却是又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难道小女孩真的有想着要招他为驸马,而且皇上也不反对吗? “沈二,你这是写不出来了?”罗朋是到什么时候都忍不住明朝暗讽一番沈休文。 沈休文根本不想理会这种卑鄙小人,完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那俞峤也凑在近旁,轻声道:“沈二哥,其实你都得两个甲等了,放弃这第三题考试也没关系的。”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被他恶心得不行。什么沈二哥,他还真好意思叫得出口!这位小偷世子,简直脸皮厚得像城墙了。 沈休文低头看来看空白的纸张,心里是有庆幸的,还好自己穿越过来的朝代不属于已知,但语言文字却与他原先的基本相同,不至于还要从头学起。有原身的记忆助力,他基本没有这方面的适应问题。 看看香已燃去小半,沈休文静气敛神,提起笔,沾了沾墨水,终于缓缓开始下笔。 “咦?哇!”在旁围观的众人内心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感叹。 都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尽管沈休文还只是写下了一个字,完全看不出他的诗作水平,但却可清楚看到他书法的好坏。 他的字正雅圆融,雍容端丽,笔势恢弘,气象博大,让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大宁人都一见心喜,很想揣摩学习。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想着,就凭这手字,沈休文就必然可得个甲等成绩了。甚至,这字体若得了皇上认可,就必能流传出去,引起一番效仿潮流。 这沈休文,极有可能会成为未来明载史册的书法大家啊。 众人想到这种可能性,都安静地仿佛被定住了。今天,眼下,或许他们就在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沈休文顺利写完自己的诗作,便拿起纸,随随便便地递给等候在旁的内侍。他见周围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卷子,有点奇怪。 怎么,他的诗是哪里有什么毛病吗? 沈休文微微皱了眉头,心底有点不安。他是万万不会想到,周围人是因为他露出来的一手字正大肆脑补,对他那张可能极有历史价值的作品都眼热的不行呢。 所有人的卷子都上交了,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 在等待的时候,大家却没有放松地谈笑。大部分见识了沈休文书法的人,都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眼神看着他,连杨和鸣和谢彦卿也不例外。 沈休文被盯得都有点起寒毛了。 诸位,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 沈休文对大公主微笑道:“大公主,道歉这种事,得是犯错的人诚心诚意有悔过之心才好。我看俞世子他,现在就不必和我说了。” 端木福对俞峤虽有怒气,但毕竟对这个人并不在意,闻言不禁噗嗤一声也笑了:“好吧,你说的对。沈休文,我们走吧。” 她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我要陪你再走一会。 沈休文心想,大公主自从被他从湖里捞起来,对他不会是有了雏鸟情结吧?那依恋的眼神,让他怎么瞬间有种自己像是奶爸的感觉……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便点头道:“好,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而午间太阳虽毒,但山气近秋,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甚至一贯表现柔弱,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沈休文拿着那钥匙打开库房内间的门,顿时他的眼差点没被闪瞎。这用金砖垒了一圈的黄金屋,简直让他目瞪口呆。而且,上面居然还镶嵌了数十颗夜明珠,让他不用举着油灯都能清晰看清所有珍藏。 沈休文控制着那股莫名想要抚摸那些金制品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重新锁上了这间小库房,想了想,又把钥匙放回原处,随意找了个储物木箱坐下。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问:沈休文,你还在身体里吗?出来,我们谈谈吧! 自从穿来后,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有点失控,想法和行为似乎也会有点不同步,因为并不频繁,程度也不深,他还以为是穿越后遗症,毕竟自己是魂穿,附在这具身体上是可能有排异反应的。 但是,眼下的事,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个控制者。除了原身,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暗道,或许他留有原身的记忆本身就是原身的灵魂依旧存在的证明。原身对他开放多少内容,他才能了解多少内容。 不过,一直以来原身好像放弃了主导权,几乎完全让位给他支配身体,只在小小的地方并不明显地表现他的存在。 沈休文不明白原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想要离开的,他并不想鸠占鹊巢,霸占本属于原身的身体! 他望着那间小金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你再不出来说话,我就把这金库都捐出去!你只要出现,我就把身体还给你! “不要捐!”沈休文忽然“听”到了原身的声音。 “沈休文,你离开我的身体就会马上消失的。你已经回不去了,在那个世界里的你已经死了。这样,你还想把身体还给我吗,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 原身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好奇。 沈休文心头一沉。他其实早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总还是不想放弃那微末的一点希望。现在被原身说破,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绝望,只是有种深深的遗憾。 果然是这样啊。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落,无声地打湿了他的前襟。 沈休文默默道:“我还是想还给你身体,沈休文。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好吗?”原身还有爱他的父兄,他做不到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存和亲情。他宁可化为虚无,也不想这样代替别人活下去。 原身好一会才道:“其实,沈休文,虽然我不是你,但是,你就是我。这具身体也是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替代者。我是道灵智受过伤的游魂,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温养成长,如今只是让位给你这个原主。” 沈休文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你能再解释一下吗?”他问道。 原身却惆怅道:“我好像不叫沈休文的,唉,我忘记太多事了。如果不是这次你回归,我还懵懵懂懂地做着沈休文呢。祖母对我很好很好的,她给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哦,现在都是你的了。” 沈休文一脸无语。他能怎么办? “你想要,不是只要你继续当沈休文就可以了吗?虽然你说这本是我的身体,但是我也只认为我是穿越前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不解道。 原身苦哈哈地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的,谁叫你就是正主呢,我抢不过你啊,你心肠这么好,都想把身体让给我了,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 沈休文现在的心情真是大写的我靠。 他抹了把脸道:“所以,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身体?” “是啊,我太弱了,你又这么强。”原身直白道。 沈休文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原身,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过了会,他才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体双魂什么的,简直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似的。 原身难过地道:“不会的,我马上要走了。本来我想悄悄走的,谁知道你刚好跑来看库房。呜呜,我的金子啊,我舍不得!不知道我下一世还能不能这么富有,我好心痛啊!” 沈休文一时无话可说。 原身又哀求道:“沈休文,看在这些年我没糟蹋你的身体份上,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个金屋啊!我把记忆都留给你,你最好再多多往里面添点金子,好吗!这样我走得也就安心了!你就答应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见沈休文不应,原身开始在他脑中魔音循环。 沈休文捧着脑袋,忙道了一声好。随后原身沉寂,任他再怎么默默呼唤,也没有声响了。仿佛他就这么一个执念,满足了也就走了。 过后,沈休文走出库房,面对已经深沉的夜色,身体陡然一颤,似有一道淡淡的气息随之离体而去。 他望向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便点头道:“好,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而午间太阳虽毒,但山气近秋,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甚至一贯表现柔弱,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沈休文心想,大公主自从被他从湖里捞起来,对他不会是有了雏鸟情结吧?那依恋的眼神,让他怎么瞬间有种自己像是奶爸的感觉……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便点头道:“好,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而午间太阳虽毒,但山气近秋,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甚至一贯表现柔弱,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第119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日光烨烨, 青山苍翠,碧水盈盈。 沈休文纵身一跃跳入白云湖, 想不到会因此惹来个大麻烦。 浅绿色带着一点泥腥味的清凉湖水淹过他的口鼻, 他屏住呼吸划动手脚奋力游了起来。 离他四五十米处, 一身着嫩黄色宫纱裙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飘在水上, 仿佛一片秋日的银杏叶在涟漪中微微清荡。 几个眨眼的功夫,沈休文便游到她附近, 仔细看了看,一个深呼吸, 扎入水中,将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揽住, 另一手轻托她的后脑勺,浮出水面。他快速张望了一下湖边,便朝着近旁一块岸石游去,将女孩托举到上头。 就在不远处, 还有一条翻覆的小舟。两个胡乱扑腾的人死死抓紧了那木舷,一时半会倒像是出不了事。 沈休文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小女孩,便双手撑着石头向上用力一蹬, 拖着湿透的玄纱外袍立刻蹲到小女孩的身边, 探查她的鼻息。 还好, 还有点气。 沈休文放下大半心,捏住小女孩柔滑好看的下巴,使她张开嘴巴。他低头细瞧了瞧,见口中没有异物,就松了手,自己改成单膝着地,一腿曲起,将小女孩捞起来,让她肚子冲着他的膝盖,然后就使劲地拍她的背部。 小女孩开始吐水,好一阵才停下。沈休文把她放下来平躺在地,见她眼皮颤动,眼角竟滑下晶莹的泪珠,便轻柔道:“别怕,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沈休文对大公主微笑道:“大公主,道歉这种事,得是犯错的人诚心诚意有悔过之心才好。我看俞世子他,现在就不必和我说了。” 端木福对俞峤虽有怒气,但毕竟对这个人并不在意,闻言不禁噗嗤一声也笑了:“好吧,你说的对。沈休文,我们走吧。” 她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我要陪你再走一会。 沈休文心想,大公主自从被他从湖里捞起来,对他不会是有了雏鸟情结吧?那依恋的眼神,让他怎么瞬间有种自己像是奶爸的感觉……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便点头道:“好,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而午间太阳虽毒,但山气近秋,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甚至一贯表现柔弱,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只是尽管感激,他的心还是向往着回家。他不能阻止自己去尝试,只要一想到父母从此绝望悲伤于失去唯一的孩子,他再也看不到亲爱的爸爸妈妈,他就感到天像要塌了似的。 他从此便是孤儿。而对原身还活着的家人来说,事实也是那么残忍和不公平。他接收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他们也都是爱护原身的好父亲和好兄长。 眼下对他来说,最好的设想,便是原来的沈休文穿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们仅仅是互换了。愿他会好好待自己的爸爸妈妈,而他则完成为沈家之子的责任和义务。 沈休文唯一稍感安慰的便是,他们同名同姓,甚至面容体态也有九分相似。冥冥中或许有什么联系,才让这一切发生。穿越让他并没有改信鬼神之说,但对神秘力量却有了十分的敬畏。 他现在身处的大宁,并不在他所知的古代历史里。甚至,前天他翻找到一张舆图,发现连地理都跟自己的世界大为不同。这可能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不同时期,而是两个不一样的宇宙空间。 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显然即使他懂了,也无法凭借当前的科技水平来实现自主穿越。就算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那里也才刚刚有学者提出相对完善的理论而已。 沈休文长叹一声,只觉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道路了。他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另一个可能还存在的沈休文。 还有,方才他救的那个小女孩,可能身份非同寻常,也不知会对沈家和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当时跳下去时什么都没有想,现在发现可能会有些麻烦,否则那小女孩应该不至于催着他走。 “公子,小的可找着您了!”他如今的贴身小厮沈川从小道拐角急急跑来,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迎上来担忧道:“您这是又泡水里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他家二公子自从前几日被人打晕落水,被救醒过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出门找人打架闹事,却爱撇下家人,自个跑去那白云湖边徘徊,跟被吸了魂似的,在里头都游了好几回。 说句冒犯主人的话,他真怕公子是傻过头了。这明明是有人作恶,公子却跟那湖较上劲了。 沈休文有些傻兮兮地一笑,点了下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他心里也在琢磨,自己在沈家虽然举动有些与往日不同,但还是会尽量模仿记忆中原身的神态表情。刚才在小女孩面前却一时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怪不得她的眼中好像有过一点惊讶。 她肯定是认识他的,但是大概并不太熟悉,只是听过原身鲁莽傻白的名声。 沈休文不禁心中暗暗感叹,人若没有好的成长和教育环境,就算是出身再好,也只能变成个没用的浑人。原身没有得到有益的教导,不知怎么还特别抗拒读书,一心舞枪弄棒。虽也明白自己常被人嘲笑,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反而因为心情不愉,行事愈发冲动,导致恶名远扬。 原身的落水,自有对方的责任,可更多却是他本身的缘故。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毫无清醒的认知,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进皇子间的争斗,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最后落得离开了这个人世。 要知道原身他爹沈茂同,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上柱国大将军。十年前战胜西北的罗罗国安定边疆,如今总领西南六个边镇,可谓是国之柱石,社稷重臣,系着大宁朝的一方安危在身。他哥神力非凡,也已是一员能震慑边关的虎将,战功卓着。 他家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轻易站在某个皇子身后的。可原身父兄没有明确告知过他,来信只再三叮嘱他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因为原身是沈夫人拼却性命生下的早产娇儿,自小体弱,需要精心细养。原身原先唯一在身边能教导他一二的祖母,又出身贫寒老实本分,且对孙儿宠溺无度。 老人家去年过世,原身父兄奔丧回来,仅仅一个月后又被皇帝夺情,只得赶回边境,留下原身和一位异母妹妹独自在京。原身对祖母感情深厚,认真守完了一年孝期,没有闯祸闹事。但出了孝后,毕竟没有了长辈牵念拘束,他就浪荡了一阵,便被有心人偷偷拉进了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圈子。 原身只觉得和他们意气相投,却不知人家只是投他所好。这些年他的身体日益康健,又崇拜父兄,喜欢练习武艺,最爱做些自认仗义的事,动不动就干架斗殴。别人看在他身份面上,知道这是沈家娇宠的幼儿,就连皇帝也会护着几分,轻易是伤不得的,常常不与他真来,只是背后笑话一二。 原身因此错估自己本身的实力,脑子一糊涂就被人怂恿着去惹了硬骨头,叫人三下两下就打懵了,结果头昏眼花落进了湖里。 沈休文穿来后,理清了事情原委,既为自己捏一把汗,也心疼原身的处境。原身不是个坏孩子,甚至本质挺好的,虽然有点长歪了,可那也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十五岁,好多现代的孩子正是中二的时候,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休文原来已经十九岁,现在年龄忽然缩水了四岁,但心态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水平。他本是国内排名首位的大学特招国防生,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品学兼优,因为做好事还上过新闻。不夸张地说,他是被国家嘉奖过的榜样少年,用好品行、高颜值、优学业征服了千万国人。他若是上网开博客去实名认证,就能拥有明星级别的粉丝群。 不过沈休文本身是很低调的人,性格沉稳,只想和父母一样做个默默为国家壮大实力的科学家。没料到,他暑期回家,却正好遇上家乡暴雨导致的洪水。在主动参与救援的过程中,他为了救一个落水老人,不小心被突来的漩涡拉入了黑暗,无奈地穿越到了宁朝。 沈休文想,总是装傻是不行的,一来他没那个演技,二来他也不希望头上永远顶着傻白的帽子。而那些原先欺负、欺骗原身的人,他自然不会再亲近,也会想法教他们吃到教训。至于那个害原身落水的,有机会也得替原身报个仇。 他是榜样少年不假,但恩怨分明也是真。宽容可不是放纵恶意的理由,善良也不是软弱可欺的原因。 他目前基本确定,是打算在京城做个安安稳稳的富贵闲人,可这不代表他就会怕事了,会畏缩胆小。若有人惹上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沈休文正这么想着,就迎面遇上了原身的仇人。 “呦,有点狼狈啊,沈二公子,你这是又掉湖里喝去了?”一少年带着嘲笑的口气调侃道,“当心点,脑子可别再进水了。” 来人白衣翩翩,折扇轻点手心,正是风华正茂时。 只是他一张毒舌却坏了他的容止。他嘴角一抹轻蔑的笑,上下扫视了眼沈休文,又道:“下次可没人会救你。” 沈休文皱了下眉,沉声道:“多谢你提醒,李公子真是好教养!” 眼前这位李恕是吏部李尚书唯一的宝贝儿子,有才有颜,为京城新一代的四大才子之一。他和原身本来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谈不上仇怨。但就在月前,原身为了给个狐朋狗友助阵,无意中将他给当成对手狠狠揍了一拳。 李恕顶着黑眼圈,从此就对原身记恨在心。 落水那天,原身跑去挑衅谢家三公子,还以为对方只是文弱书生,一点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被对方随手一个过肩摔甩出。原身不甘心,又扑了上去,再被对方侧身闪过,一个手刀,再加一记脚踢就给击飞了出去。 当时李恕也在旁边,瞅准机会就踩推了原身一下,害他在眼冒金星之际狼狈掉进了湖中。 李恕此时听后哼笑道:“惭愧,我可不及你!” 他心中却微微有些吃惊,怎么这素来冲动易怒的家伙今日如此反常,居然没扑过来打他,而是会暗讽了?他本想着,若是沈休文动了手,彦卿定能替他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两人说话间,身边又来了几个少年,均是这次随同皇帝前来避暑的世家子弟。领头正是大宁相国的嫡幼子,后宫贤妃的亲弟弟,大皇子的舅舅,四大才子之首,谢彦卿。 沈休文看到了他们,不由打量了一番令原身大吃苦头的谢三公子。只见他身姿风雅,面容俊秀,望去如兰芳君子,神态温和,嘴角正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武力的强悍。 “沈二公子,上次真是失礼了,”他真诚地道,“见君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在原身落水后,谢彦卿立刻就叫了家人下水将他救起,又向皇上奏明此事表示自责,除了送来珍贵药物和礼品,更是日日遣人来问候。直到沈休文坚决表示,他已经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谢家人才不再露面。 沈休文暗道,谢彦卿行事周全,他若是死揪不放,可真要被二皇子那伙人带到沟里去了。 说实在的,谢彦卿从头到尾并没有做过错的事,他把原身打飞了,那也是出于自我防卫。对于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沈休文内心是钦佩的,甚至想,若自己在现代认识谢彦卿这样的人,说不定会结交为好友。 就像现在,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古代优秀少年的代表。他看过去后,发现对方还挺顺眼的。 “谢三公子有心了,我上次鲁莽冲撞了你,谢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的过错。”沈休文也诚恳地道。 谢彦卿其实方才就发现今日的沈休文尽管衣袍皱乱,却有着与以前大为不一样的风采。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清明沉静,神态平和,仿佛是峻岭上的青松,又似碧湖中的仙鹤,姿态自有一股风流自在。 这还是被京城人嘲笑的沈家二傻子吗?真不敢想象一个人在短短几日内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以前的他一直都只是在伪装? 不。谢彦卿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次沈休文冲上来揍他,他那目光,那神情,绝对是一个愚钝直冒傻气的人的真切流露。 谢彦卿相信自己的判断,当时就心里明白沈休文不过是个被利用还不自知的笨蛋。他虽然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但由于自家姐姐和外甥的关系,是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的。对于大将军的儿子,他自然并不想结仇,所以尽管并不是他的错,他还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并尽可能的善后。 只是,他也绝对没想过要和这位搞好关系,结交一二。本来嘛,他们各为文臣武将魁首的儿子,基本上能相遇点个头就可以了。否则,他的皇帝姐夫也不一定乐意看到啊。 但是,此刻,谢彦卿却对这位忽然脱胎换骨的沈休文产生了兴趣。一个人是如何才能改变得如此多呢?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一次落水,还有开窍的作用吗? “沈二公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彦卿微笑道,“明日上午,我等打算在飞仙岩霞光亭小会,你若有闲暇,不妨过来一起坐坐。” 沈休文对他淡淡一笑道:“多谢谢兄相邀,在下才疏学浅,就不凑这个雅兴了。” 旁边李恕也讽笑道:“彦卿,咱们还是别为难沈二公子了。明日大家伙吟诗作画、弹琴吹箫,你让他干站着无聊吗?” 他话音一落,另几个少年都忍不住轻笑两声。 谢彦卿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众人,倒教他们不敢再出声了。李恕向来与他交好,见此也没有不给面子地继续奚落沈休文。 谢彦卿对沈休文抱着歉意道:“我冒昧称你一声贤弟。贤弟,千万别把这话放心上。我们也不过是赏赏风景,扯扯闲话罢了,你尽管来,我管你不无聊。我们几个若往日有什么误会,正好可以好好掰开来讲清。” 沈休文闻言微微一笑道:“谢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巧,明日我有事在身,只能错过这次机会了。” 其实他心里倒是意动了,既想去看看究竟古代才子们的聚会,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犯怂。只是,他猛然想到自己明天还真有事。 明天,是原身的生日,也是原身母亲的忌日。 往年这一天,原身都是郁郁在家,不食荤,不饮酒、不作乐,为母亲设筵祭祀。这次,他也不会放下这份为人子对母亲的哀悼。他想起自己的妈妈,当年也是一度难产,最后是剖腹将他生下的。感谢医学的进步,让他不至于像原身那样从小失去母亲,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如今他也算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 沈休文想到此处,心中难受,又平静地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李恕在旁冷笑一声,道:“有些人真当自己是大爷了,谁管你来不来,走不走的!” “李恕!”谢彦卿忙呵了一声。 沈休文的目光落在李恕眼睛上,定了一瞬又移开,冷肃着脸,从他们中间走过,施然离去。 小厮沈川忙跟上前去,看着眼前的身影,只觉自己的主人不同寻常,再无傻气,倒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他平日一直全天候跟在沈休文身边,自然不会觉得这不是他的公子本人,只是想着公子好像因祸得福,脑子开始灵光了,人也变得厉害了。 他暗道,真是老天爷保佑!今后他跟着公子大概不用常常觉得憋屈了。 “彦卿,这沈休文好像有点邪乎啊……”李恕微微抖了一下,对谢彦卿嘀咕道。 方才那刹那间,沈休文的眼神竟有如实质,如利刃一般直捅他的心,令他感受到一股凌然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僵住了。等他缓过神来,还有一种后怕的感觉。此时,他的后脑勺密发下都是冷汗。 谢彦卿望着沈休文远去的方向,目光微凝道:“此子不可小觑矣。” 有本事,你让人弄死我!反正,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 端木福越想,火气越大。不知不觉间,她鼓起脸颊,双眸似有焰火燃烧,紧抿着自己的双唇,看上去像个被惹怒的炸毛小猫。 她想抽回自己的小手,狠狠甩开她父皇的大掌。不料,端木镕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一手仍捏着她的手,另一手则直接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脑瓜。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没想到,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心道,或许,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轻笑道:“福儿,你对父皇做戏,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背手道:“福儿,你是否已经明白,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第120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端木镕走回书桌前坐下,对他道:“今日便到这吧。” 沈休文告退,被大总管亲自送出书房。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大总管对他微笑道:“沈公子,大公主在西花厅,你可去一见。” 沈休文暗道,果然如此。他刚才已经觉得皇帝对他的安排不合常理, 不像普通的对后辈的栽培厚爱,更像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定时拎过来看一看啊。 沈休文面上镇定, 也微笑着向大总管点头道了谢,随着内侍前去西花厅。 厅内端木福正捧着块寒瓜吃, 见他来了,立刻放下, 站起来冲他甜甜地喊:“沈休文,你来了!” 沈休文看着她,心情着实挺复杂的。眼前的小女孩, 人还不到他胸口高呢, 就已经能和她爹讨论未来老公的事了。 刚才听皇帝的口风, 看来是真有意促成他和大公主的婚事。他之前知道皇帝对自己大女儿忽冷忽热的, 还挺同情大公主, 现在他更同情自己。 “沈休文见过大公主。”他缓缓行礼道。 端木福急忙走到他面前道:“不用多礼,沈休文。” 两人相距不过半米远。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仰头盯着他,高兴地又道:“沈休文,你昨晚睡得好吗?” 沈休文心底微微一叹气,还是浮上笑容,应道:“多谢大公主关心,我睡得挺好的。你呢,不发烧了吧,身体好了吗?” 端木福眉眼弯弯,开心地点头道:“我好了,不发烧了。”本来就只是脸红过度了而已。 “那就好。”沈休文对着她的目光,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只是半道,他醒悟过来,在古代这么做,哪怕对方年龄小,也是种令人误会的动作。只要他们并非血亲兄妹,举动都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啊。 可手都抬起来了,他只好摸了自己的袖子,掏出手巾给她:“公主擦一下右边嘴角吧。” 端木福猛地脸又烧了起来,连忙接过来,快速抹了两下道:“还脏吗?” 沈休文笑道:“不脏,就是上面还有颗黑籽。” “啊,在哪?”端木福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竟神奇地没碰到那粒寒瓜籽,她索性道,“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沈休文的思想终究不同于大宁人,刚才已经顾忌了一次,并不会随后就时刻绷着这根弦。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一点,就把那黑籽给弄下来了。 “谢谢。”端木福又拿他的手巾擦了擦,随手就塞进了她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还带着笑一脸无辜地看他。 沈休文看着她,心道,大公主,那可是我的手巾啊。说起来,他昨晚的手巾好像也被她带走还没还啊。 在这样的天气,手巾其实挺环保实用的,抹把脸,擦擦汗,很方便。他的手巾这才用了一回,就被大公主给收为己有了。他想要回,但又想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小女孩计较这么小的事。 可是,大公主,你可是公主啊,绝对不缺帕子用啊。 沈休文眼角余光就看到角落里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宫女可托着整整一叠备用手巾呢。 好吧,既然大公主你喜欢我的,拿走也罢。 端木福笑眯眯地对他道:“沈休文,父皇找你说什么了?” 沈休文闻言,看着她,同样笑眯眯地道:“大公主,你把我们昨晚的对话,告诉皇上了?” 提起这个,端木福心中一沉,一时沉默了。 她是并不想让她父皇都知道这些事的,她希望只有她听到沈休文的有些话,可是,她父皇还真的在她身边放了暗卫。等她装病回去后,她父皇在看她时,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她心里气啊,敢情她当初掉白云湖里的时候,那暗卫其实是在的。据说他是看有沈休文过去救她,就继续保持隐身了。 端木福至今没见过那暗卫的真面目,而且他虽然在她身边,但一切指令都是听命于皇帝的。她心底暗暗有些不舒服。她父皇监控着她的一言一行,而她根本没本事反抗。 端木福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一抹笑道:“对不起啊,沈休文。你别介意,父皇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你的话,他说同意我找你做驸马了。” 沈休文觉得自己的脚疼。原来还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呀。 “大公主,那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他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端木福冲他眨眨眼道:“我考虑了,最后,还是想你做我驸马啊。” 她这话没毛病。沈休文无话可说。 “你不开心吗?”端木福弱了声气道。 沈休文长叹一声,笑起来道:“大公主,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端木福嘟嘴道:“可是,我也想你开开心心的。” 沈休文笑着道:“我的公主殿下,暂时我们不说这个了吧。” 端木福咬咬唇道:“好吧。但是沈休文,你要记得哦,我是真心的。我希望,我和你,将来能做到你说的那样。为此,我会很努力的。” 沈休文看她这么认真执着的模样,心里不忍心了。大公主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现在又如此憧憬,他若是一直消极逃避,也太不是人了。既然她想努力,他又还在,不妨就陪着她吧。或许等她长大一些,又会产生新的想法,喜欢上别的男孩呢。 “大公主,那你是同意我昨晚说的三条约定了?”他问道。 端木福点头道:“嗯,我同意。我父皇应该也是同意的。”虽然她对八年之约有点不满,但是她父皇倒是很赞同这一点。她十分怀疑他是希望她越晚嫁人越好的。 沈休文看着她道:“那好吧,我们击掌为誓,以后要共同遵守啊!” “好!一言为定!”端木福用力点了下头,伸出她的手来。 少年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和女童肉乎乎白嫩的小手,互相碰在一起,清脆地击打三下,就此正式定下誓约。 要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可不是自虐症患者。 沈休文立刻回转身去找那个撞他的小子,到了厕轩一看,尽管距他离开最多也才两三分钟时间吧,那原先站在门口服务的宫人就不见了,再看里面,果然那里也已经没有人影。 沈休文并不焦急气愤,而是双手抱臂笑了笑。 看样子好玩了,原来还是团伙有预谋地作案呢。 这次在清芬园参加消暑会,所有人自带的随从并不能进入,在园内伺候的宫人那都是有正式编制的。他们既然能在清芬园内搞小动作,看来背后站着的人有一定的能量,很可能本身就是皇室中人。 他虽然没有看到偷他玉佩的少年面容,但也能把握他的身形、身高和声音,不是他自夸,若是再被他看到,即使对方换了衣服,他也有八成把握能认出人来。 沈休文眯了下眼睛,将方才的碰撞在脑海中慢镜回放了一遍,又找出一个疑点,那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气,好像是属于女子的味道。 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气息的贵族少年,他应该是在最近近距离接触过女性,譬如拥抱之类,才会被沾染上。 沈休文的目光往世家少女们的聚集区看了一圈,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小女孩们基本没可能是主谋,原身自身与她们以前并无瓜葛。若其中有参与者,那肯定是背后有相关家族间的联系。 沈休文又往清凉殿望去,心里又排除朝中重臣们的嫌疑。 很简单,能坐到那些位子上的男人,是看不上这种小伎俩的。若打算对付他,估计那就是对付整个沈家的前奏。而且他们一出手,大可能就是那种能威胁到性命的手段,不会这么小儿科。 沈休文的目光接着转向池上的澄观楼和浮香阁。 那里是皇子们和公主们的所在,运用排除法的话,倒是有可能藏着幕后指使者。 当今皇帝端木镕目前共有五子三女。大皇子端木浩,是谢贤妃所出,今年十六。二皇子端木澄,为俞德妃亲子,与沈休文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二岁,是德妃陪嫁宫女难产所生,一直养在德妃膝下。四皇子端木涟,林嫔之子,如今九岁。还有最小的皇子端木沅,由贾美人三年前产下。 据沈山所说,皇帝还曾有过一个嫡子,但是不到满月就夭折了,所以未曾序齿入谱。 公主们则只有三位。大公主端木福,是皇上嫡女,今年刚满十岁。二公主端木颖,是俞德妃亲女,比大公主小了五个月,也是十岁。三公主端木宁,则是贤妃所生,今年八岁。 从这方面来看,在皇帝后宫里,谢贤妃和俞德妃是势均力敌,都有一双子女。 贤妃出身一门三相的谢家,是个非常端庄的大家闺秀,听说为人也十分谦和忍让。当年她本是公认的皇后人选,但是皇帝却执意迎娶了当时还十分年幼的皇后,而只把她纳为妃子。她毫无怨言,对皇后也是一直恪守礼仪,相当尊重,也因此在皇后多年未育的情况下,得到机会生下了庶长子。 德妃则出身大宁朝上一代的战神俞家,是已逝镇国公的唯一嫡女。她容貌承自当年有大宁第一美人之称的母亲,而且更为娇艳动人,容色摄人心魄。听说刚入宫时,将皇帝对皇后的荣宠都分去了小半。皇后殡天后,德妃可说是后宫第一人,一直执掌凤印管理宫务。 不过,沈休文今日在清芬园内,已经隐约听到旁人议论后宫前日发生的人事地震。据说皇帝已经将德妃的掌宫权收回,改让贤妃、淑妃共管。后宫宫人也被一番清洗,尤其大公主的永华宫内除了总管,其他岗位全部都换新人了。 沈休文对此最深的感想就是,果然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身为他的配偶和子女不容易,身为服务他们的底层宫人更加不容易。这一不小心就是丧命的节奏啊。 他真想回到自己的时代,远离这种森严的等级压迫。穿越过来,他没有造个反当皇帝、搅乱天下的想法,可也并不想总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乃至全家全族的存亡。以往他每每看到史书中的一个“族”字,就深感其残酷。一人犯事,竟要株连三族,甚至九族,真是惨烈至极。 所以,此时,沈休文对偷走他玉佩和协助此事的人,内心并没有什么气愤。毕竟在这里,你要是敢违抗自己的主人,等待你的绝对不是好下场。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莫名的同情心,而放弃自己的追究权利。 那幕后者想拿他的玉佩意欲何为? 沈休文没有看过太多古代小说,却也是陪着他妈妈在假期刷过几部古装剧的。简单来说,玉佩这种随身有标志性的私人物品,被拿走,要起到的作用,主要就是让它代替他,成为他与某事或某人之间联系的证据。 很多时候,这样的情节,大体上是会被诬陷与某女配有私情啦,然后就被逼着娶那不喜欢的人进门。或者,他的玉佩被发现在某个他并不应该出现的场所里,让他给别人背黑锅,在众人面前百口也莫辩。 当然还有其他的用处,他记不得很多,不过知道大体都是类似的套路。 这种伎俩很简单,但你架不住这里既没有监控,也没有指纹比对,更不容易证明你的东西不在你身上只是因为它被偷走了。在古代,冤案错案实在很容易发生,后面也很难翻案。你的名声坏了,前途受到了影响,即使最终证明了你是无辜的,那也已经很难改变命运的走向了。 不过沈休文表示,再容易发生,也不能让它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今天是来换好形象的,可不是想来黑化的。 他看着眼前匆匆赶来厕轩门口站岗的宫人,面带微笑拦下了他。 “奴婢见过沈公子。”内侍恭谨道。 很好,这人认识他。 沈休文温和道:“我就是问问,之前在这伺候的是谁?我刚才从里面出来,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便想让他帮着找找,却发现他人也不见了。” 内侍顿时神色紧张道:“沈公子,奴婢也不知道。” 沈休文微笑道:“所以,你是不知道之前谁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何人会不见?” 内侍忙点点头道:“是的,沈公子。奴婢真的不知道。” 沈休文依然温和道:“没事,不知道也没关系。这样吧,你带我去找你们负责这一片的管事,我找他了解一下。” 内侍一听,立刻屈膝焦急道:“沈公子,求您绕了奴婢!奴婢在厕轩伺候,方才有事离开片刻,真的不知是谁替了奴婢在做事。出了这样的大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您去里面找找可以吗?说不定您的玉佩还在的!” 沈休文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的玉佩是被人拿走,并不是掉坑里去了。你也别求饶,你的失职处,我不管,我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你呢,乖乖带我去找管事,若是拖延,恐怕后果你也承担不起。” 内侍都快哭了,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凑近了些轻声道:“奴婢方才是被德妃娘娘宫里的人喊走了。沈公子,我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再不敢随意离开了!” 沈休文听到眼神一凝,紧了紧眉头,对内侍道:“既然这样,我就先不找管事了。你好好呆着吧。” 他思索了一下,直接走去清凉殿。 那内侍的话或许有九成是真的,但是也不能保证他没说谎。德妃刚刚失去掌宫权,她就敢立刻拿沈茂同的儿子来搞事?若真是她,她是为了什么,她儿子二皇子可还想继续拉拢他呢。 沈休文心想,行宫这种地方,他现在也没有能力来查证这件事的来由去脉,不过有人有啊。此事别的不说,搞鬼的确实很可能是皇室中人,既然这样,那他就直接去找他们的大头头提一提吧。 皇帝,你的小老婆,你的儿女们,到底是哪个对我沈休文的玉佩感兴趣呢? 沈休文暗道,就算待会他被皇帝拒之殿外,那也能找总管报备。反正,谁如果真想拿他的玉佩出来做局,就要做好闹笑话的准备。 端木福在纸条上用眉笔写道:我心生一梦,欲养天下孤儿,你觉得如何,助我可好? 沈休文的第一感觉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大公主竟有如此博爱的愿望。但他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大公主为什么要将此事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传达给他?她是怕别人知道引来麻烦?她的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她觉得这种想法不宜公开? 这是她一时兴起随便说说,还是认认真真打算做起来?他若是觉得不妥,她还会继续尝试吗?她想要他相助,是要他如何做呢? 在现代社会,孤儿的抚养费用是由国家给承担。搁在古代,就算人口基数小,不说全天下,只指大宁国内的孤儿,全靠大公主来养,那肯定也是不行的。除非由大公主牵头,成立大宁的福利中心,纳入朝廷的行政支出预算,才有可能做到收养所有孤儿吧。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件事也是很有困难的。 依照原身的记忆,这世上没有类似的大型慈善机构,只有少数育婴堂的存在。除去那些有家族依靠的,其余大部分无依无靠的健康孤儿,基本上就失去人身自由,被卖至各种地方。一小部分会流入宗教派别中,也有另一小部分会幸运地被人收养成人。 大公主她是想无差别地养所有孤儿,还是选择性地挑取一部分?她又想怎么抚养,集中养,还是交付社会散养,养到几岁,养成什么样?这些都是问题啊。 大宁现在在这方面也没有相对完善的登记制度,能将那些孤儿及时记录在案,要做到无遗漏并不容易。而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的话,首先各地就得建立福利院这样的机构和配置相应的人员。且此事必然会损坏人贩子的利益链,就需要有刑部来配合打击。 总体而言,要使大公主的梦成真,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大宁朝廷上上下下都协力相助,才能保证做成。然而,大公主只是大公主,不是手握大权的女皇,并没有这个能量来办成此事。 沈休文突然思路一转,心想,难道,其实大公主只是想借这个梦要建立起一支属于她忠心于她的力量。毕竟,无依无靠的孤儿们,好像是培养各类暗卫死士之类的首选人群?她,有什么野心吗?或者,她只是觉得自身的处境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沈休文缓慢将信纸折回星星形状,想将它捏得鼓鼓的,念头一闪,又把它重新拆开,找出裁纸刀,犹豫了下,还是讲这句话刮了干净。 不知是不是上午受了皇帝威压影响的关系,他现在深感说话做事要谨慎些。大公主用这样遮掩的手段传信,说明此事存在着风险。他俩就算心中坦荡,若是被人瞧见了这话,还是可能会有麻烦。自己动动手,还是预防一下为好。 就如大公主不信任周边人,他也不能保证他的身边没有窥视之人。 沈休文捏着有些痕迹的长条纸,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覆上,不禁笑了笑。随后他吹干墨迹,又重新把星星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荷包中。 沈休文收神,铺开宣纸,开始抄写《大学》。待两遍完成,月已上中天,他就直接打着哈欠回到对面卧室睡下。 临闭眼入睡,他脑中再度闪过大公主的信,不禁喟叹一声。大公主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之前因她的话想了那么多,大概都是无用。或许,事情很简单,就是小女孩想做点好事,让他到时帮帮忙吧。 接下来的十天,沈休文从早到晚提笔抄写,费了一整锭松烟墨,终于将皇帝定的惩罚完成。简直不是人干事。捶捶酸痛的胳膊,他是长长吁了口气,内心无比怀念没有体罚的现代。 “公子,我给您捏捏肩吧?”沈川一脸同情地道。 沈休文抬手止住他,他从小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虽然这种倾向并没有严重到病态的地步,但除了有些日常接触,譬如训练时的摔摔打打、打球时的冲撞等等,其他能避免的,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免。他在现代被人称为高冷男神,也是有这方面的缘故在其中。 除非他自己有意愿,他会希望别人都和他保持一定的空间距离。他自己也想过这个毛病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他跟着严肃的爷爷大概太久了,幼儿时又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抚触拥抱,身体就不太适应与人处于亲密的距离内了。 到了古代,这可好,原身当时身边各等小厮就有六个,从早到晚就围着他转。有人想替他擦脸刷牙,有人给端茶倒水,有人想给他穿衣套鞋,有人想给他捶背捏肩……只要他想,他就能如瘫痪病人一样,享受全方位的服务。 沈休文当日醒来能动了,就果断只留下沈川一人,并要求他只做他命令做的事。这一点上,他不想掩饰,就算被人觉得奇怪,也还是坚持下来了。不过,沈府的人大都以为,他家公子落水后觉得那些人都不管用,所以才这样的。 回到京城沈府,其实原本还有两个大丫鬟在停云院伺候,那还是原身祖母在的时候给安排的。沈休文庆幸了一下原身并不是贪花好色的少年,从来没有碰过这两个花季少女,忙叫大管家给安排她们到别处了。 本来放在院中,他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只要他无心,就只当两个女孩是手下的员工也行。可是两个大丫鬟本就是原身祖母想给孙子以后懂人事用的,以前见公子傻愣,心里就不是那么积极。现在沈休文形象有变,她们顿时起了暖被之意。 沈休文表示,晚上抄完书都累成狗了,回到屋里突然见床上卧一少女故作妩媚,真是吓了一大跳。 丫鬟姐姐,你赶紧走,别辣我眼睛啊。我眼睛明天还得继续抄书用呢。 沈休文本以为赶走一个就可以了,没想到第二天居然换了一个来尝试。他都服了,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大管家沈山知道他不要两个丫鬟伺候,眼中有点疑惑地道:“二公子,您是想换两个懂事有眼力的,还是院中就不要丫鬟了?” 沈休文百忙之中放下笔,无语仰天一叹。 他转过头道:“大管家,我没成亲前,这院里都不用女婢伺候。” 沈山若有所悟道:“好的,老奴明白了。” 沈休文莫名觉得大管家好像误会了什么,然而他也无处解释。 此时,他对沈川道:“给我找个匣子来,待会我装了就送去宫里。”虽然抄书辛苦,但这么长时间高强度地写了十多万字,差点没把手写废,却也让他快速地提升了一部分书法功力。有几遍书,他自我感觉都挺好的。 这个时候,他还真想让皇帝瞅瞅他的成果。 沈休文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小女孩,便双手撑着石头向上用力一蹬,拖着湿透的玄纱外袍立刻蹲到小女孩的身边,探查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点气。 沈休文放下大半心,捏住小女孩柔滑好看的下巴,使她张开嘴巴。他低头细瞧了瞧,见口中没有异物,就松了手,自己改成单膝着地,一腿曲起,将小女孩捞起来,让她肚子冲着他的膝盖,然后就使劲地拍她的背部。 小女孩开始吐水,好一阵才停下。沈休文把她放下来平躺在地,见她眼皮颤动,眼角竟滑下晶莹的泪珠,便轻柔道:“别怕,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不同于在山中别院的日子,入住在这原身自小居住的房子里,才仅仅一夜,他恍惚间竟觉得是自己在此成长,就好像他本就是这儿的人一样。那些现代的记忆依旧清晰,却似有无形的手正在执行封存指令。 沈休文连穿越过来的那一刻都没有眼下感觉心慌。他紧抿着唇,咬着牙,重温着自己所有能立刻调动的现代画面。 亲人的面容,训他的上尉,同寝的舍友,高数高物的知识点,高考的试卷,单手换弹夹的诀窍,自己卧室的陈设,他的笔记本电脑,机器人试验的报告…… 沈休文害怕这些本来真真切切的东西,就如被病毒侵蚀的数据,将逐渐脱离他的掌控。那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源,他不想失去!如果他忘记了现代,或者以为那仅是一场关于前世的梦,算不算就是另一种死亡? 这样的死亡比突然的离世更考验灵魂的强度。 他该怎么办?他该做点什么? “公子,快要卯正了,您起来吗?”沈川在房外轻声问道。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所以昨晚怕睡晚了,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随后跃身而起道,“沈川,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第121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祭酒见他态度恭敬有礼, 并无骄横跋扈的模样, 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位的身份比寻常宗亲还要厉害几分, 他们小小国子监实在得罪不起。 祭酒亲自给沈休文介绍了下两大官学的□□况,又出具了一份正式的国子监聘任文书, 让他去太学和国子学找两位主管的司业, 好给他安排具体的课程。 沈休文道谢过后, 揣着文书就离开了。沈川带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外等候, 见他出来,问道:“公子,这就回府吗?” 沈休文摇头道:“不,去学府街。” 学府街在都城西面,其街尾广场北面并立大宁两大官学,是全国精英学子的聚集地。街面上驻扎许多文房用品店,各式书坊、茶馆林立, 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处繁华区。 沈休文登上马车, 看了眼车夫,问沈川道:“沈泉今天没跟出来?” 沈川楞了下道:“回公子, 他对各处路不熟, 就留在府中照看您的马了。”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 道:“下次带上他吧, 路多走走就熟悉了。” “是,公子。”沈川垂头道。 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学府街上。沈休文本想让车夫将车直接赶到街尾,不料因为街面稍显狭窄,人潮涌动,很快被堵在了半道上。他瞧着路也不远了,就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自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沈休文正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人这么多,就听路人兴奋地议论着两大官学学子在前面高台辩论的事情。 他边往那边走,边也基本了解明白了。原来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每逢九日,就会选出代表在两大官学门前的大广场高台上进行辩论,次次都气氛热烈,引动人们争相观看聆听。 太学和国子学各有所长,一直来都暗暗较劲。学子们之间竞争的心态很盛,对于论倒对方可谓是相当执着。在高台辩论这个平台上,涌现了不少风流人物。很多出名的学子,后来踏入官场,都很有建树。 原身从来不曾踏足这里,所以沈休文怀着好奇加快了脚步,想要一睹大宁两大官学学子论道争理的风采。 只是,等他走到广场的时候,当日的辩论已经散场了。他望着那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高台,想象了一番之前的场景,觉得场面可能还挺燃的。 正当他含笑出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二公子如今真是教人意外,居然在这个地方出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次也上台辩论一把?相信以你的实力,准能叫太学那些清高君子甘拜下风!”兵部侍郎的嫡长子罗朋话里带刺,酸溜溜地道。 沈休文闻言看向他,见他目含嫉恨,身边带着几个番邦少年,不由挑眉道:“多谢罗大公子这么认可我的实力。想必以你的能力,已经驳倒太学学子好多回了吧。” 罗朋眯眼道:“沈休文,听说你被皇上罚了?你忽然得志,可得悠着点。” 沈休文轻轻哼笑一声,看了看他的发冠,道:“罗大公子还是少替人操心吧,小心少年白头呀。” 罗朋冷下脸道:“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想把你当好兄弟!你如今这样,我罗朋结交不起!以后进了国子学,你好自为之吧!” 他复又换上一幅温和的笑脸,对旁边番邦少年道:“咱们走吧,我带诸位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番邦少年们好奇地看了看沈休文,便随着罗朋走了。 沈休文暗暗白了一眼,走向太学大门。 太学和国子学主体都是坐北朝南的三进制大院,两院并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虽然建筑规制相同,但进出其中的人员却是迥然不同。 太学的学子主体是来自大宁各地的少年案首,因着年纪不大,便没有直接参加进士考,而是通过太学的录取考试,进入其中继续学业。虽然因此入仕可能会晚几年,但在太学结交下的人际关系,能得到的资源,却是直接入场考试的人无法比拟的。 而且,主考官在两种应试者中都会优先选取官学学子,以致后来进士及第的,大都是官学出身。更别提,大宁知名的文豪,历任的国相,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太学学子。因而,各地只要出了少年英才,年龄在十二至二十二岁的,没有不送来京城试一试考太学的。 这些少年天资聪颖,到了京城本以为可以出人头地,但没想到就在他们隔壁,就有一群时常会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国子学学生们。 国子学的学生若只论书本知识,其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及他们三分之一的水平,但架不住他们都出身簪缨世胄。国子学没有录取考试,但严格控制学子的身份门槛,仅限宗室、外戚亲属及诸功臣三品以上官吏的兄弟或子孙,及番邦友邻的上层贵族子弟入学。 普通平民家庭或是各地中层官员的孩子,对上京城的这些权二代们,自然很容易被各种碾压。学子中气节少的,直接就成了国子学某些学子的跟班。有心气的,倒是更爱不断地挑战,用才华和学识压倒对方,于是成了国子学学子口中的迂腐清高之人。两方互相看不对眼,时常有些冲突。 沈休文走到太学门口,正要进去,就被守门的值日生拦了下来。 “这位,你走错门了吧?国子学在隔壁。” 沈休文看了下自己,好奇地问道:“你从哪看出我是隔壁的?” 那位十七八岁的值日生俯视着这个还低他半头的贵族少年,一边嘴角微翘道:“不瞒公子爷,您身上这袍子,挂的这玉佩,呵呵,我看隔壁也没几个穿戴得起的。” 他又道:“您就别来这玩了,咱们太学啊,蹲不下您这尊小佛。” 沈休文有些意外,眼前的少年和他想象中的清高的太学子弟还真不一样。他含笑问道:“你贵姓?我叫沈休文,是来此办理入职手续的。” “沈,休,文……”那少年念叨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一拍掌道,“你是那个保国公府的二傻子?!” 沈休文顿时一脸黑线。 少年,你有没有因为说话被人揍过啊? 原身是个左撇子,平常写字并不多。他呢,和常人一般都是用右手,但左手也不是不行。为了显得不太突兀,他也用左手仿着原身从前的水准,随便练过两篇字。 “哇!是这样啊!公子,您这肯定是遇到文曲星了!我就说呢,您看着怎么越来越不凡了,原来是得神仙指点了!”沈川闻言就信了,还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家公子。 沈休文大笑,点点头道:“可能确实如此啊。” 主仆两人说着话,外头就来了宫里的内侍,他将昨日的赏赐送了来,并传沈休文进宫面圣。 沈休文谢过恩,换了一身月白纱袍,便去了行宫。 皇帝端木镕还是在云涛园的书房里见了他。这次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了,反而一开口比昨日在清凉殿中还要声音和煦。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沈休文应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闲暇时喜欢练字,此时也正拿着笔写呢。他朝沈休文招手道:“过来看看,朕这笔字与你昨日写的,感觉有何不同?” 沈休文趋近看去,发现皇帝正把他昨日的卷子摊在桌上,竟临摹了一遍他的诗。他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道:“皇上您这字威严有力,我的勉强算庄重严谨。” 端木镕看了看两幅字,放下笔,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 他走到长榻前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沈休文也坐。 “你昨日真是让朕颇为惊讶啊,小小年纪怎么之前如此藏拙?”他问道。 沈休文面上憨厚一笑道:“回皇上,并不是我故意如此,而是,不知怎么回事,落水之后我就好像开了窍似的。而且昨天有皇上的鼓励,加上运气也不错,我才能超常发挥。” 端木福抬手指指他道:“还给我编。明明挺机灵挺有悟性的,今后在朕面前可不许装傻充楞。” 沈休文咧嘴笑道:“皇上,您这要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 “怎么,你想欺君,敢违抗朕的旨意?”端木镕眯眼瞧着他道。 “不是啊,皇上,”沈休文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装傻充愣,所以有点不确定。” 端木镕微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挺像的,当心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休文一时无语。 端木镕哈哈一笑。 沈休文索性道:“皇上,我有个请求和您说。” 端木镕端起茶碗道:“那就说说看吧。” 沈休文顿了顿,笑着道:“我想请皇上收回封我为男爵的旨意。” “哦,是这个啊,朕还以为你要提另一件事,”端木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朕收回爵位?” 沈休文被他一眼看得顿时心头一惊。另一件事?是指做大公主驸马的事吗? 他方才还真有冲动说说此事,但也担心,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的心意难测,谁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嫁女儿给他,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虽然昨晚他认真说了约定,但大公主她毕竟年幼,说嫁人啊招驸马啊,大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皇帝陪着女儿玩,可不一定会真的同意她的想法。 沈休文诚恳道:“回皇上,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昨天与我成绩相同者,还有三人,若是只有我受了皇上厚赐,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端木镕失笑,看着他道:“朕方才说错了,你呀,聪明归聪明,傻还是一样傻,没想到内里竟如此老实呆板。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管他人如何。你入了朕的眼,就是你长于他们的地方。朕可不会对人人都大方的。” 沈休文原本想着自己不过一场考试考得好点,就直接堪比边疆兵士攒了无数军功,便对这赏赐有点不感冒。但皇帝这么说了,他即使受之有愧,也确实不能再推拒。在古代讲究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这样已经算是不识相了。 “休文知晓了,谢皇上恩典。”他起身行礼道。 端木镕指指位子,让他继续坐,又道:“你和福儿谈的,朕都听说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将来和福儿成亲的?” 沈休文顿时脸上热了几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真的谈起此事,尤其是跟极有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说这个话题,一时间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这问题他如果应了是,不太符合他真实的愿望。如果否认,却又显得他出尔反尔。昨晚他是打算答应了的,如果不是大公主最后说了个考虑,或许他就认下了。现在,他倒还真有点犹豫了。 端木镕见他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啊!行了,朕也不问了,朕会和你父亲谈的。” 沈休文内心弹幕道:不!皇帝你继续问吧!我有话想说的! 可是端木镕起了身,明显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对沈休文道:“朕看你能力不错,属意你有空先来宫中当个行走,你看如何?” 第122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端木福微鼓起脸颊,紧着眉头, 一时无法反驳她父皇说的不对。 她看向沈休文, 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她心中一喜, 暗道, 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 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 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 环顾四周时, 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 随后又取了一支箭,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 沈二就算不想出丑, 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 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 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 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沈休文从厕轩出来,却发现大公主端木福在不远处廊桥上朝他招手。她挥手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在胸前轻轻摆动,兼之她又穿着一身绣花红纱宫裙,让沈休文一时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沈休文,快来,快来。”端木福见他走来,甜甜地喊道。 沈休文含笑快走了几步。 “大公主,你找我?”他笑着问道。 端木福眨眨眼睛点点头,她抬手让身边的宫女们走远点,自己向沈休文又靠近了两步,甜甜地道:“我来还你东西。”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东西?” 端木福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珏,提着那锦绳递给他道:“这是你的吧?” 沈休文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他接过来道:“是我的。” 不过接着他又道:“你的手指受伤了?要不要紧,有没有抹药?” 端木福脸上焕发出快乐的光芒,笑着道:“是你的就好。我没事,就刚才拉弹弓时用力了些,已经上过药了。” 沈休文温和地看着她道:“那就好,女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端木福连忙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看看玉佩,问道:“大公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端木福仰着小脸,目光纯净无比地看着他,莞尔笑道:“方才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吗?”他有点愕然道。是那俞峤把它给扔了? “对啊,我捡到的。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知道是你的,所以来送还给你了。”大公主很是神色天真地道。 沈休文捏着玉佩,神情一时有点纠结。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该信任大公主,另一方面,却又直觉她没有说实情,或者是没有说全实情。 端木福看着他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又道:“沈休文,你在想什么?是有哪里奇怪吗?” 沈休文想了想,笑看着她道:“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大公主。” 端木福转身趴在桥上,偏头对他笑道:“不用谢。沈休文,我想不出写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休文也面对桥栏,摊手无奈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我也还没想出写什么。” 第123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 环顾四周时, 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随后又取了一支箭,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 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 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 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 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 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 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 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 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沈休文从厕轩出来,却发现大公主端木福在不远处廊桥上朝他招手。她挥手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在胸前轻轻摆动,兼之她又穿着一身绣花红纱宫裙,让沈休文一时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沈休文,快来,快来。”端木福见他走来,甜甜地喊道。 沈休文含笑快走了几步。 “大公主,你找我?”他笑着问道。 端木福眨眨眼睛点点头,她抬手让身边的宫女们走远点,自己向沈休文又靠近了两步,甜甜地道:“我来还你东西。”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东西?” 端木福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珏,提着那锦绳递给他道:“这是你的吧?” 沈休文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他接过来道:“是我的。” 不过接着他又道:“你的手指受伤了?要不要紧,有没有抹药?” 端木福脸上焕发出快乐的光芒,笑着道:“是你的就好。我没事,就刚才拉弹弓时用力了些,已经上过药了。” 沈休文温和地看着她道:“那就好,女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端木福连忙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看看玉佩,问道:“大公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端木福仰着小脸,目光纯净无比地看着他,莞尔笑道:“方才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吗?”他有点愕然道。是那俞峤把它给扔了? “对啊,我捡到的。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知道是你的,所以来送还给你了。”大公主很是神色天真地道。 沈休文捏着玉佩,神情一时有点纠结。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该信任大公主,另一方面,却又直觉她没有说实情,或者是没有说全实情。 端木福看着他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又道:“沈休文,你在想什么?是有哪里奇怪吗?” 沈休文想了想,笑看着她道:“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大公主。” 端木福转身趴在桥上,偏头对他笑道:“不用谢。沈休文,我想不出写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休文也面对桥栏,摊手无奈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我也还没想出写什么。” 端木福大大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算同病相怜吗?” 沈休文失笑道:“应该算吧。” “所以,写点什么好呢?”端木福撑着自己下巴,很是忧愁地道。 沈休文陪着她站在廊桥上,微笑不语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由于对古代小女孩的生活不懂,沈休文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现代社会小女生的印象。而原身虽有个庶妹,可基本没有交流。自他穿来,他都还没真正见过这位异母妹妹。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古代女孩其实在思想上已经接近于现代快成年的女生了。 “哦。”端木福闻言,垂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小肉手,看起来好像很失落。 沈休文顿时就不忍心了。想想她之前才掉湖里过,他就觉得,或许她的心里现在很没有安全感,才会想找他这个救起她的人,来陪伴她。她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她的宫里人被皇帝大换血,就证明之前那些人对她有不尽心的地方。皇帝那么多老婆,那么多子女,估计也不能完全照顾好她,甚至有可能就冷落了这个孩子。 沈休文对着小可怜大公主,又道:“如果皇上同意,大公主不嫌弃我才识浅薄,我可以当你的伴读。” 端木福倏地抬起头来,开心地道:“真的吗?你可以当我的伴读?” 沈休文笑着点了下头,道:“可以啊,但是,需要皇上同意。大公主,其实,皇上原先跟我说过,让我回京后去国子学入读的。” 端木福咧嘴甜甜地笑道:“这样啊,那你等我消息。我和父皇去商量一下。”其实她只是想多看到他,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也是一时兴起。 只是静下心又想一想,总觉得让他去国子学大概对他来说更好吧。 她自己毕竟才十岁,如果一直霸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固然自己很满足,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志向的他,会不会因为被困住,而怨恨她呢?时间长了,他或许会不开心的吧。如果那样,她又怎么能得到快乐?这是她想拥有一生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让他不喜欢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很想经常看到他呢。 第124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听到此评语的附近世家子女对沈休文的关注瞬间又提高了两倍不止。那偷了沈休文玉佩的俞峤却是更加不安了。 端木福和两个妹妹与世家女们坐在一处,她的目光一直热切地看着沈休文。二公主端木颖看出些许端倪,轻笑着对她道:“姐姐,你莫不是看上了此人?” 她眼底却有些怨毒。她这位姐姐不仅夺去她小时候该有的父皇宠爱,现在又害得她母妃没了凤印。嫡母死后,她在父皇那里装乖卖巧,好不容易才把她挤下去,没想到她也会演戏,居然弄苦肉计, 又重新得了父皇的重视。 哼,不知道是她真蠢得相信白云湖的传说,傻乎乎地去求证, 还是借机接近父皇,拉她下水,让父皇觉得有她的错。 端木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我若说是, 你想和我抢吗?” 端木颖嘟起嘴, 泫然欲泣道:“姐姐, 你想哪里去了, 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 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笑声中,沈休文依然神情自若地敲了好几下。随后,他停下手,站定,微笑着抬脸向皇上道:“皇上见谅,方才是我在试音,接下来,我演奏的是一段自编的破阵曲。” 说完,沈休文收敛笑意,神情庄重,抬起拿着鼓槌的手瞬间落下。 咚! 与之前毫无感觉的敲击完全不同,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预示着战斗的将始。 沈休文的手扬起,落下,扬起,划过,又落下。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咚!咚!哒哒哒!咚! 强烈的节奏,仿佛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不可阻挡! 沈休文的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敲击似乎都是一次剧烈的兵刃相交。 鼓声激越雄壮,鼓点越来越密集,众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每个人都被狠狠地震撼到了。尤其鼓声和瀑布声交集响起,令人如置身激烈的战场,心中有豪气、有激情、有勇猛、有决然。不少世家子弟,特别是武将后代,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双拳,神情激动。 这样的曲子,他们从没听过!他们从没想到,音乐原来还可以如此令人激动昂扬。他们的身体在蠢蠢欲动,想战斗,战斗,再战斗! 沈休文的鼓槌似有灵性,在空中掠过一道道残影,偶尔还在他手中飞旋如盘。沈休文自己却是神情越来越轻松了,就像这一场战斗已然胜券在握。鼓声渐缓,最后有韵律地接近尾声。 “咚!”的一声,让人意犹未尽,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满堂肃静,片刻后,皇帝起身拍掌大喝道:“好!此曲甚好!”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沈休文的目光更是大为不同。若是有现代弹幕,大概此时他们的心情多为“x,居然有这种操作!”“他怎么做到的!”“这还是他/她认识的沈二愣子吗?!”“好燃!刚才真是燃爆了!”“谁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我的手脚好像要不听使唤自己动了?”…… 沈休文收拢鼓槌,手背在身后,面上浮现一抹微笑,鞠躬道:“多谢皇上赞赏。”别看他此时神情自若,其实因为这里的鼓槌意外地沉重,他又好久没练,突然这么大强度来了一下,双手都酸麻掉了。 皇帝笑着道:“朕这场给你甲等,你继续努力。若能得三个甲等,朕就封你个男爵。”端木镕实在喜爱那首鼓曲,此刻十分大方。 考试考得好,还有这样的福利呢。 沈休文心中微讶,面上神情并无改变,微笑道:“谢谢皇上,休文会尽力的。”说完,他交还鼓槌,走回自己位置。 此时,世家子弟们既有羡慕嫉妒之心,又升起一股钦佩之意。 这沈休文确实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却不知他有没有那个运气,得到如此大的赏赐。 谢彦卿觉得心中酸涩,皇上没讲其它能得三个甲等的人也赏赐爵位,那就是说这只是给沈休文个人的恩宠。别看男爵是最低的爵位,却是许多官员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 李恕、罗朋等人却心思相似:三个甲等?皇上也太高看这沈二了! 考试继续,后面考号的世家子弟都有些受到沈休文战鼓曲的影响,发挥略有失常。最后轮到三十七号了,沈休文一看,却是大公主要表演乐艺了。 咦,她的箜篌似乎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啊。 端木福此时也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交汇,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端木福又笑着望向皇帝。 父女俩的目光触碰,端木镕表情有点莫测。 端木福笑容不变,甜甜地开口道:“父皇,我演奏之曲名为《吾心永恒》。”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所以昨晚怕睡晚了,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随后跃身而起道,“沈川,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皇帝才下早朝,听报沈休文大清早地来求见,心里倒有点意外,便召他进来叙话。 沈休文直接被引入皇帝寝殿后,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端木镕行礼。 “休文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端木镕舀着碗中的羊肉粥,温和道:“免礼。沈休文,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 沈休文脸上带笑却又很认真地道:“皇上,您让我回去好好想想,我想好了。” 第125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沈休文道:“早上好,大公主。” 端木福仰脸凝视着他道:“晨安,沈休文。” 只一句简单的问候, 却都给了对方一种淡淡的慰藉。 在此世上,沈休文觉得, 眼前的小女孩更像是他的亲人。 他从袖中摸出那块雕刻好的石头, 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拿着玩,是我从白云湖里拣的。” 端木福的星眸中顿似闪现一道亮光, 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 拿着仔细看了看。青玉质地的长椭圆形石头,跟她的掌心差不多大。一面是美丽的天然花纹,乍一看挺像有个人行走在云水之中。另一面是个简单古拙的福字, 却似小鹿猛地乱触她心头。 沈休文的书法已经是小范围内出了名的。端木福看着那福字的一笔一划,线条舒展大方,遒健生动,十分令人欢喜。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 仰面望着他道:“是你自己刻的吗?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休文含笑点头应道:“只是普通的小石头,大公主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笑着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 沈休文!” 她没有把石头交给宫女收起来, 而是也揣进了自己袖袋中。她摸到袖中另一物, 开心地暗道,自己和沈休文真是心有灵犀。昨晚,她睡不着,屏退宫人给沈休文写了信折好,想着自己随身带着,哪天就给他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他。 “沈休文,给,这是我的回礼。”端木福把一个泥金笺纸折的小星星掏出来,把瘪了的角重新捏鼓后,递给他道。 沈休文在现代也曾收到过小女生叠的手工星星,五颜六色一玻璃瓶的那种。眼下,他忽然又看到熟悉的折纸,心中当真有点怀疑,这是古人早已发明的折法,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穿越来后传播的? 他接过来,问道:“大公主,这是你折的吗,你怎么会的?” 端木福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但好像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星星的喜欢。她有点奇怪,看了看已经送出去的纸星星,眨眨眼道:“是我的折啊,是我母后教我的,别人都不会呢。” 沈休文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纸星星,心道,不会吧,难道先皇后是穿越女? 这样的一件事作为证据也太单薄了,或许只是种巧合吧。毕竟,这东西挺简单的,总会有聪慧的人弄出来的。 “沈休文,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换个别的礼物送给你。”端木福抿了抿唇道。 沈休文忙道:“我喜欢的,谢谢你,大公主。” 他看到端木福口中无声,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拆开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个折纸很别致,大公主,我能回去打开研究一下折法吗?” 端木福咧嘴笑道:“可以啊,你学会了,也要送我一颗哦。” 沈休文收起星星笑应道:“好,送你一瓶也没问题。”他以前就好奇拆过一个,觉得折一瓶大概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耐心点就能办到。他虽然不明白小女孩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个,不过既然大公主也喜欢,折些回送她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沈休文总不自觉地把端木福定位成缺失童年快乐的可怜小公主,带着一副大哥哥的好心肠,会想满足她那些他可以做到的事。 端木福笑得甜甜的,满怀期待地道:“谢谢你!沈休文,那你要早点学会啊!” 沈休文笑道:“好的。” 跟在后头的高欢心中默默嘀咕:我的殿下诶,你俩这还没成呢,怎么就明目张胆地互相交换起信物来了,你这叫奴婢是把此事告诉皇上好,还是不告诉皇上好呢…… 他再看看沈二公子一脸对大公主兄长般的关怀之情,又默默替他的公主殿下感到一点心塞。这位还没开窍呢,送东西恐怕根本就是随意之举啊。 “你是不是要出宫,我送你啊。”端木福又笑着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问道:“你出来没有别的事吗?” 端木福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道:“本来想去父皇那里蹭早膳,现在不想去了。” 沈休文皱眉道:“大公主,你这是早饭都还没吃呢!皇上那已经用完饭了,你还是赶快回去自己那吃点吧。” 端木福嘟嘴道:“我现在不饿,我待会再吃。” 沈休文失笑道:“小孩子都爱这么拖延。大公主,晚点吃就变成中午饭了,乖,快点回去吃吧。” 端木福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沈休文,你说错了!”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投降道:“好吧,我说错了,公主殿下,您是大孩子了。” 端木福差点要跺脚,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绝不能被他小瞧了,露出幼稚模样,故而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板起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咬着牙道:“沈休文,本公主这就回去用膳了,你自个走吧。” 沈休文差点要大笑出声,只是怕再刺激她,弄得她恼羞成怒,便温声应道:“是,大公主。” 端木福在原地站了一下,心有不甘,但还是带着高欢原路回永华宫了。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她总得做到。其实她都后悔了,她都还没跟他说够话呢,也不知他今天进宫是为了什么,看来还是得去找一趟父皇问问。 沈休文目送大公主离开后,也出了宫门骑马回府。这一日,他又收到不少邀请他的帖子,都一律推掉了。在他还没想好,未来一步该怎么走时,他不想贸然踏进某个圈子。 第126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是夜,沈休文考虑了下,还是写了两封信, 分别回给原身父兄。 他现在占着原身的身体,就有义务替他尽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家庭, 他只有帮原身做得更好的道理, 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种慰藉和追求, 算是尽量做到双赢吧。 沈休文除了自己不是原身的事, 把他穿越后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茂同,并在行文中暗示自己多有改变,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甚至, 他与大公主的约定,以及对皇帝想法的猜测,也全部简单做了交代。他毕竟才来几天,可能对有些事并没有阅历丰富的大将军看得明白。 而这世上, 要说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大概就是并不知二儿子已经换人做的沈茂同了。 他又向沈休武致谢,感激兄嫂二人对自己的关心爱护, 又将自己可能会成为大驸马的事告知, 教他们今后暂时不必再操心他的婚事了。 沈休文还将他和杨和鸣交好的事告诉了沈休武, 也不知他会有何想法。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意气风发,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不仅得了男爵之位,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我没事,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天未亮就出门的,保不齐有人在车上补觉。想想在你睡得正香时,忽然有辆大马力的彻疾驶而过,脾气暴一点的说不定都要砸东西了。 沈休文一番体贴的心思,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实在荒唐得很。不过他也无所谓,只是简单和关心他的杨和鸣说了一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这是往前去做什么?”杨和鸣又问道。 沈休文还没回答,罗朋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可是御前行走,杨兄你多此一问。” 他这话又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此时,却是李恕仗义道:“罗朋,你说话正常点,你自己嫉妒,何必总刺沈休文,有能耐你也让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啊!” 杨和鸣应和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罗大公子还是少说为好。” 罗朋眯起眼睛,阴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二皇子昨日给他派了任务,要他好好接近和延揽世家中的年轻俊才。他若是表现太过酸刻,还真是不利他自己的形象。 沈休文冲两人抱拳道谢,正准备告辞,继续往前慢行,就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匆匆而来。他一眼看到沈休文,脸上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道:“沈公子叫我好找,快走吧,皇上正等着你呢。” 沈休文应了好,与李扬二人再见,便和侍卫一道快马走了。世家子们远远望着忽然身姿矫健的沈休文,一时间个个沉默,好一会才恢复说笑。但想着被皇帝召唤走的沈休文,大部分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随后就散了,各回各家车队了。 沈休文到了皇帝车架前,行礼道:“休文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没事,上来吧。” 沈休文下马将马交给内侍,单掌在车架上一撑,就轻盈地跃上銮驾。 皇帝正在看奏章,随意指了一下道:“免礼,坐吧。” 沈休文便恭恭敬敬地坐在右手边,等待皇帝把手头的折子看完。 他是第一次见识皇帝銮驾内部,心中倒有些好奇,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便不再多看,耐心等着皇帝出声。 他自己估摸着约有十来分钟吧,皇帝才放下手头的东西。 皇帝微笑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沈休文疑惑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回皇上,恕我愚钝,并不知原因。” 皇帝瞧着他道:“朕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你是不是也接到他的家书了?”对于自己的心腹大臣,皇帝了解的东西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沈休文点头应是。 皇帝微笑道:“你父亲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这次他向朕请求,让你到他身边去,让你兄嫂回京城。你对此怎么看?” 沈休文愣住了。他能怎么看。原身老爹打算换个人质在皇帝这边?若是原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这可说是他从小的愿望了。 “怎么,没想法吗?”皇帝又问道。 沈休文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老实道:“回皇上,我是一时没想好。到家父身边去,是我一直来的向往,可是,如今能有机会进国子学,在那完成学业,也是我很想完成的目标。” 皇帝嘴角浮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倒是老实。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大大小小的都想要。回头做了决定,就来跟朕说一声。” “是,皇上。多谢皇上。” 沈休文从皇帝的座车上下来,若有所思。听皇帝的意思,好像两个选择随他挑?无论哪种,他都会批准?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皇帝并不会赋予他如此的自由。 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无论手段高明与否,人一旦做了违心的事,总是会露出些痕迹来的。 皇帝登上御座,沈休文则环顾了一圈。他发现,皇帝的大臣们个个气定神闲、神态安然。 那些皇子皇女们则从矮到高列队站着,年纪虽小,仪态却都高贵,相貌也挺出众。这若是搁在现代,展现在公众面前,绝对能收获无数的粉丝吧。 咦,那个小女孩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她小脸蛋肉肉的,正瞪着大眼睛瞅他,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至于站在最右侧纱屏后的世家女孩们,则让沈休文感觉要重新定义大宁朝。 第127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沈休文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 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选择留下。 从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赏识开始,他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大臣之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有用于皇帝的臣子,也是一个几乎明确了的未来女婿。 皇帝给他安排入学, 让他进宫行走, 可他却一听能离开京城, 就扔下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对此没有异议, 心里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是不会拿此来询问他的,只要考虑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选择走, 不过那就不要后悔失去朕的关注。朕可会记得,在他心里, 他爹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 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 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 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 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 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见他来了,就拨开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沈休文后,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在旁边的高欢与其他宫人个个表情如常,但实际都一头雾水。明明这两位也没讲什么,如此开怀却是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后,认真道:“沈休文,这两日我发现我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沈休文温声问道。 端木福眉间微拧,露出苦恼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贵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务。将来,我会不会把咱们的家给败光了?” 沈休文手中缰绳一紧,差点没从马上滑下来。 嘿,大公主,你这想得真是好长远啊,你不用这样的,你还小呢。 不过,他或许该表扬她的。身为公主,注定一生衣食无忧的人,还能自我反省,有这样的忧患意识,毕竟是很难得的。 沈休文默然无语了一会,才道:“大公主,你过虑了。” 端木福仰头望着他道:“会吗?可是,我心里很不安,你不觉得我需要学习吗?” 其实她这两天是觉得自己很穷,相当穷,手头竟连千两银子也没有。 尽管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是她既没有外祖家支撑,也没有母后的嫁妆傍身,她现在所有的财富都来自她父皇的赏赐,而以往宫里给她的银子份例竟都花费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掉的,这里面固然有德妃的手脚,但也与她以前毫不关心且根本不懂这些事有关系。 这次若不是她想要给高欢一张千两银票当赏赐时却拿不出,她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经济账有这么糊涂。 在宫里,她已经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手头连点钱也没有的话,真是糟透了。 但她不能直接告诉沈休文自己的这个想法,她的身边都是她父皇的人,她暂时不想刺激她父皇,省得他怀疑她的用心。反正,她是默默决定了,趁着她父皇喜欢她的时候,她定要先多弄些赏赐,等及笄之时也得要块好封地。 她真心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有些世家贵女,善于掌控财富,很会以钱生钱。她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挣钱,也还不会管理,但很清楚,钱或许买不来忠诚,却一定可以砸开许多方便之门。 她,不想做一个总是受制于人,做事缩手缩脚的公主。她想成为大宁最有钱的公主,起码可以用钱解决掉有些麻烦。等将来她和沈休文成了亲,他俩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端木福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很想和沈休文说一说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若有了沈休文的帮助,说不定能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且,她很笃定,他定然是不会不理解她的。 沈休文觉得她的眼睛似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但他没法正确接收到。他只能对她的话做简单回应道:“大公主,如果觉得不安,那便好好学习一下吧。世上错事无数,唯有学习无罪。我相信,以你的聪慧,肯定能做到你自己想要做到的。” 端木福瞬间被鼓励到了,忍不住露出笑来。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也微笑道:“大公主无需客气。” “无需客气什么?”此时一人一马到了沈休文身边,好奇地问道,“大公主,沈休文,你俩聊什么呢?” 沈休文一看却是大皇子端木浩,对他行礼道:“休文见过大皇子。” 端木福一手撑脸道:“大皇兄,我在谢沈休文陪我解闷呢。你这是要去见父皇?” 端木浩笑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父皇叫人让我过去。” 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道:“那你快去吧,可别让父皇等着。” 端木浩看了一眼沈休文,欲言又止,对端木福道:“行,我走了,你们继续聊。” 沈休文装作看不懂,恭声道:“大皇子慢走。” 待大皇子走后,他也和端木福告了别,回自己家车队了。 端木福端坐不动许久,一旁服侍的贴身宫女气都不敢多喘。 新来的宫人们都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当差有了差错,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而作为贴身照顾主子的人,只不过十来日,也已经很熟悉主子在不同时候有不同的表现。像眼下这样没有外人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大公主其实是颇让人又敬又怜的。 敬她尊贵端庄有仪态,怜她老成持重失天真。 还是沈家二公子在的时候好,那时的大公主仿佛一株快要干枯的花苞重新有了养分滋润,变得水灵灵的,会再度活过来。 “大公主,你当真的?皇上也是当真的?”他连声问道。 端木福忽闪了几下自己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在她眼前,她要是放过了就是傻子。 她看沈休文的脸上表情复杂,一边越来越觉得他五官俊美精致,气质甩殿内那些人八百里远;一边也默默感到抱歉。 对不起,沈休文,你再没有选择的权力,我端木福决定了,你就是我的未来驸马。 我不想孤独寒冷地走在世上了。给我温暖的你,就来陪伴我一生吧。我不需要你多么多么喜欢我,只要就像今天这样真心地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笑。 “沈休文,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很乖,很温柔,很懂事,很——”端木福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优点,顿了顿,接着道,“嗯,我还很听话。将来我们成亲后,我肯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不任性,不乱发脾气,一心只有你,保证不肖想别人,不养别的男人,当然,你也不能养别的女人,其它都没关系的。” 沈休文越听越无语。能信了她,他就见鬼了。 他又很哭笑不得。虽然那些话似乎很荒唐,但他能感受她做出那份承诺时的真诚。她确实很认真地想说服他,大概还下意识地想减轻他被擅自决定了婚姻的不爽吧。因为她把自己的位置有点摆得低低的,表现得像是好怕他拒绝她似的。 可是事实上,就算他能拒绝她,也拒绝了她爹。可,若是他们不改主意,一切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志走。 沈休文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忍心怼她。 第128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浅绿色带着一点泥腥味的清凉湖水淹过他的口鼻,他屏住呼吸划动手脚奋力游了起来。 离他四五十米处,一身着嫩黄色宫纱裙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飘在水上,仿佛一片秋日的银杏叶在涟漪中微微清荡。 几个眨眼的功夫,沈休文便游到她附近,仔细看了看, 一个深呼吸,扎入水中, 将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揽住,另一手轻托她的后脑勺, 浮出水面。他快速张望了一下湖边, 便朝着近旁一块岸石游去, 将女孩托举到上头。 就在不远处, 还有一条翻覆的小舟。两个胡乱扑腾的人死死抓紧了那木舷, 一时半会倒像是出不了事。 沈休文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小女孩,便双手撑着石头向上用力一蹬,拖着湿透的玄纱外袍立刻蹲到小女孩的身边,探查她的鼻息。 还好, 还有点气。 沈休文放下大半心, 捏住小女孩柔滑好看的下巴, 使她张开嘴巴。他低头细瞧了瞧, 见口中没有异物,就松了手,自己改成单膝着地,一腿曲起,将小女孩捞起来,让她肚子冲着他的膝盖,然后就使劲地拍她的背部。 小女孩开始吐水,好一阵才停下。沈休文把她放下来平躺在地,见她眼皮颤动,眼角竟滑下晶莹的泪珠,便轻柔道:“别怕,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也是他有运气加持,得老天爷厚爱,竟有一次直接救了来历练巡视的太子端木镕,虽然受了点伤,但从此得了端木镕信任,被选入他的亲卫军。他娶妻生子,接了老母到京城奉养,却一直没有忘记学习,努力提高自己。当罗罗国进犯大宁时,他毅然请命,从一个前锋将领,最后做到了统帅之位。 沈茂同身居高位后,知道自己的字丢人,已经很少亲自执笔了,但有两样,是肯定他自己写的。一个是给皇上的奏折,一个便是给小儿子的家书。 他信中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在那边很好,其余都是在关心原身的日常问题,诸如吃饭香不香、能吃几碗饭了、夜里要盖被等等,很唠叨,很家常,很细心。沈休文被触动了思亲的念头,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 沈茂同在信末除了以往千篇一律的关怀叮嘱,还让他尊敬所有皇子,不要总出门,最好多跟底下官员的孩子们玩。想来这封信是在他得知原身跟二皇子走近后发出来的。 沈休文又打开那叠沈休武写的。这位大哥书法中规中矩,文字也精简许多,共有三张纸。信中直接告诉他别跟罗朋走太近,那厮以前就暗暗坑过人,弟弟可不要也吃了亏。又问他在京城自己可有钟意的姑娘,如有赶紧回信告诉他,看看能不能娶。他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他嫂子倒是物色了两个人选,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休武直接将两个姑娘的简单资料附在最后一页信纸上。沈休文一看,一个是嫂子姨母家的大姑娘,是位太守嫡长女,今年十五;另一个是嫂子闺中好友的妹妹,京城王御史中丞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 沈休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弟弟的意愿的,并没有说一定让他选个对象成亲的意思。但从他上心的程度看,却也希望能尽快让弟弟成个家。现在京城沈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他和父亲都很担心他在生活上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休文收了信纸,看向大管家,转了转思绪缓解思亲之痛,暗道,有这位能人在,他生活上还真没发现有何欠照顾之处。 第129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有本事,你让人弄死我!反正, 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 端木福越想,火气越大。不知不觉间,她鼓起脸颊,双眸似有焰火燃烧,紧抿着自己的双唇,看上去像个被惹怒的炸毛小猫。 她想抽回自己的小手,狠狠甩开她父皇的大掌。不料, 端木镕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一手仍捏着她的手, 另一手则直接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脑瓜。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 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 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 没想到,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 心道, 或许, 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轻笑道:“福儿,你对父皇做戏,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背手道:“福儿,你是否已经明白,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端木镕挑眉道:“明白就好。别蠢得再去跳湖了。要演苦肉计,弄条白绫往梁上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也是服了她,别人起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次来。就自己大女儿这么蠢,上来就差点没把她自个真的整死。想到这个,他简直想让她真死了算了! 端木福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想看母后!才不是闹着寻死!” “哦,那你倒是看到了没有?朕怀疑你母后知道你这么做,都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端木镕冷厉道。 端木福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原本慈爱的父皇竟会如此训她。 她嘴巴往两边一撇,顿时大哭起来。 她真是受够了!她不要这样的父皇! 不得不说,尽管端木福是下定决心在皇宫中做个能伪装好自己的斗士,但真正对上自己曾长期信任依赖的父皇,根本做不到完全克制住情绪,也无法不去在意他的态度。 她好怀念母后还在世时的时光,那时候,她有人疼有人哄,无忧无虑,受尽宠爱。 端木福想到这里,哭得更伤心、更大声了。 端木镕倒是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甚至,他的目光中还有一丝伤怀。但是,他也没有再像她幼时那般,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女儿。 “母后,母后,”端木福开始打着嗝哭喊,“母后,母后……” 端木镕的面上立刻绷紧,呵道:“行了!你这样,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 端木福颤抖的肩头一顿,用袖子随意擦掉眼泪,抽噎着赌气道:“我怎么没公主样子了!我在湖里看到母后,她说了,我会是最最最棒的公主!” 端木镕却眉头一紧道:“你在说什么呓语,你母后怎么会在湖中跟你说话?!” 端木福正要回答,结果张嘴就打了个大喷嚏,鼻间淌下清涕。她心里一时很是羞愧懊恼,这大概是她最为狼狈的一天了。想让父皇心疼她什么的念头,真的是蠢透了。她要是真的病了,太不值得了! 端木镕看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直沉默在旁的大总管立刻送上一方丝帕。 端木镕接过后亲自替端木福擦净,又冷眼看向高欢。 后者立刻察觉到,忙跪伏在地。 “你今后要尽心对待大公主。另外,大公主身边不安分的都给我清理掉,找批新选入宫的来伺候。” 高欢忙喏喏应下了,又去请御医进屋。御医一番把脉问诊,言道并无大碍,吃几帖药便可。 端木镕看着裹上锦被傻呆呆的女儿,道:“好好收拾下自己,把病养好,朕先走了。” 端木福茫然应了一声,有点回不过神来。她父皇居然一下子这么关心她,还是真心实意的样子。 “父皇!”就在端木镕快走出内室的时候,端木福忽然大声叫住他,“父皇,今天母后跟我说了一句话,是关于您的。” 端木镕猛然转身,快步走回她面前,神情莫测道:“什么话?!” 端木福睁着莹润明亮的黑眸,忽然微微一笑,很是天真可爱地道:“她说,你是个大混蛋!如果照顾不好福儿,你死后也不用见她了。” 大总管和高欢此时都静默地不敢出一点声。高欢更是头快低到地面了,额角冷汗直流。他从前还真没看出来大公主是这么叛逆的硬性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他真怕皇上下一刻就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清理了。 端木镕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端木福看着他,一脸无辜,心中却暗道,这一次她或许能赌赢。 端木镕停下笑后,目光沉沉地对她道:“朕的福儿,好胆量。” “你母后……”他闭了下眼睛,苦涩地笑道:“罢了,到此为止。” 端木镕看向端木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沈茂同的傻儿子没白救你,朕得好好赏赐他一回。” 端木福揉揉额头,听了这话,忙道:“他一点都不傻!您别乱说人家!” 端木镕失笑道:“怎么,救了你一回,你这就维护上了?” 第130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在大公主之事前,端木镕其实就对沈休文很有印象。因为沈茂同多年来每每在向他汇报军务之后都会拉扯些杂七杂八的事,而其中提及最多的两人便是他早逝的妻子和体弱多病的幼子。 或许天底下,再没有其他人, 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更理解他这位手下爱将失妻的痛苦。毕竟沈茂同是对他忠心坦诚到, 酒醉后把家里有两分肖似妻子的婢女睡了后, 都要跑到皇宫跟他哭诉自己懊悔,对不起亡妻的人。 沈茂同多年来坚守在边疆, 不止是他的旨意, 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不想呆在京城,哪怕后来被赐了亲王府做新宅子,没有他心爱女子的身影, 他也宁愿呆在需要经常紧绷神经的边疆。 端木镕有时候想,那时沈茂同跑去当前锋,上战场拼杀, 打败了罗罗国, 或许其中就有他要发泄自己内心悲伤的缘故。 对待妻子以命换来的幼儿, 沈茂同也是拼了命地想留住他脆弱的生命, 没少从他这里求医求药求祝福。所以在端木镕的印象里, 沈休文就是个常常要用到药罐子的病弱小子。尽管这些年, 沈茂同已经很少再求医问药, 也开始抱怨孩子的不懂事和固执,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认识。 直到沈休文救了他的福儿,他才正式把人对上号,然后自然就发现这沈休文和自己印象中的孩子差别甚大。他吃了他许多珍药,如今健健康康的,倒是一点不奇怪。令人惊异的是,沈休文突然文武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端木镕自然能轻易知道,沈休文原先是有多愚钝傻愣,完全不负他那沈二傻子的名号。他一落水能变成这样,教他心里十分忌讳白云湖。想起自己女儿也是鬼迷心窍地去跳湖见她母后,端木镕更是心生警惕。 只是,他多次派人查看那湖水,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但端木镕还是保留着对那里的高度关注。对于两个从湖中出来就性情大改的孩子,他也是保持观察。 他亲自看过他们俩多次,知道他俩并不是妖异,反而很有福相。不提他女儿,只说沈休文,像是入了仙池脱胎换骨了,以他当皇帝的眼光来看,将来绝对是人中之杰,大有作为。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品性好,是个正人君子的胚子。 他的福儿如今眼光也好了起来,一下就看中沈休文,想招他为驸马。端木镕想着他俩都有奇遇,凑在一起倒是也好。他相信沈茂同知道此事,也不太可能会反对。所以,这桩亲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他几次和沈休文接触,就如曾经所说,还真有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的倾向了,不,应该是把他跟福儿一般看待就是了。他其他的孩子心思都复杂,尤其如今已经大起来了的两个儿子,简直从不真正把正当壮年的他放在父亲的位置上,而是一心想着得到继承权。 端木镕是挺喜欢现在的沈休文的,才会对他额外恩宠,愿意给这个孩子机会。 这次他把沈茂同的话告诉他,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随意问问,也算了解一下沈休文,想知道在他和沈茂同之间,他究竟会怎么选。以前,他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不少人。怎么说呢,无论选了什么,只要是有才之士,他还是会用。只是,选父母的,他不一定会完全信任;那些敢于抛下父母的,他是绝对不敢深信的。 沈休文昨日肯定是听出了他的暗示的,但他今天却还是选择了听他爹沈茂同的。如果不是有别人给参详,那肯定就是他自己想明白了。端木镕对此还是满意的。 沈休文此时抬头直视他这位皇帝,眼中没有瑟缩恐惧之意,神色认真应道:“回皇上,我向您承认,昨夜我梦到自己母亲时,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祖母在世时一再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为子不能忤逆。我与父亲并不算亲近,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生命来源于他,我不能越过他。” 他随即伏地道:“休文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端木镕这才叫起他道:“起身吧,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自罚抄写圣人的《大学》百遍,限你十日内交给朕。” 沈休文有点意外,楞了下,恭敬道:“休文多谢皇上宽宏。” 端木镕转身打算去御书房,走了两步,又叮嘱道:“认真写,不许糊弄。” 沈休文忙应道:“是,皇上,我会好好抄写的。”结果,他写的确实认真,以致被端木镕收藏了其中一份,流传到后世,作为他沈体字的早期代表作品,成了经典的书帖。 皇帝也便没再说什么,让他回去了。 沈休文走出内殿,不禁抹了把额头。他一直感觉皇帝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方才有一瞬间,皇帝的威严十分惊人,他跪在那里觉得憋屈得不行,有种要被杀了剐了的错觉。 唉,想到大宁的刑罚,他更加头大。他真当珍重原身身体,别招来罪责,被残忍地对待。 这次皇帝算是轻轻放过了他,只罚抄一本书。他也是犯糊涂,说了个不靠谱的借口,本想着古人可能迷信,但没料到皇帝并不是一般人,看穿他大概很简单。 沈休文告诫自己,像他这样不善说谎的,以后在皇帝面前还是不编瞎话为好。这样一来,他自己心里不会别扭,行事也更能光明磊落,无惧无怖。 走了一段,他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等又走了几步,看到大公主带着那位高总管从拐角迎面而来,就明白之前是缺了她的出现。 端木福还没收到沈休文进宫的消息,忽然看到他从前面走来,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沈休文!”她的笑容如花灿烂,欢快地喊道,“你在这啊!” 沈山随着他走进府门,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有信到了。” 沈休文露笑道:“这么快啊,他们收到我上次的回信了吧。” 沈山边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他,边道:“应该是的。二公子,依皇上之意,您这是走不成了?”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皇上今天还让我以后到两个官学教授书法,明日我不仅得到宫中侍卫处报到,还得去国子学办理手续。” 没想到穿来不过一个多月,他又要开始恢复忙忙忙的节奏了。 沈休文实其是有点小兴奋的。他不知自己能在大宁停留多久,如果在等待期间,总是闲居在大宅子里,时间长了,胡思乱想多了,搞不好会抑郁啊。 沈山听后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高兴道:“二公子被皇上如此看重,老爷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的。” 沈休文对这话还真信。他看过了沈茂同以前给原身的所有信,虽然原身记忆里一直觉得父亲在敷衍他,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他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满腔的父爱。 他到了书房,先拆开沈茂同的信,不出意外,又是厚厚五六张信纸。 这次大将军阁下倒是没有唠叨日常,而是先感谢了一番祖宗和沈休文的母亲,让他没有落水出事,让他灵窍大开,并表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二儿子天赋异禀,并举了些奇怪的例子来佐证,更是肯定将来沈休文不会比他差,等等,等等。 沈休文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上柱国那张大胡子脸,无法想象他当时写信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不过,沈茂同在信末表示,他将来娶大公主的事,皇上也跟他提了,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既然他自己有这个意愿,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支持他,也会跟皇上多争点有利他的条件,譬如争取五年后就让他们成亲,省得他打光棍太久。还让沈休文放心,他无论如何,就算耍无赖也要让皇上同意这点。 沈休文真的想哭了。别啊,上柱国你误会了,八年是他争取来的啊! “公子,您现在用晚膳吗?”沈川在门口问道。 沈休文收起原身父亲的信,点头道:“摆上吧,我这就来。” 他打开沈休武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位兄长更像父亲的口吻,他关心了一下弟弟的身体,对他一番勉励,让他今后与人相处定要多留个心眼,最好远离纷争,用心向学。 沈休文看到说他嫂子已经不再为他相看对象,也是松了口气。收拾好信,他走到厅中准备吃晚饭。 “公子,小姐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份凉菜送过来,您看就是这一碟。”沈川在桌旁指了指一小盘瓜丝道。 沈休文想到小女孩才八岁就做这个,顿时心里不安,开口道:“去看看小姐吃了没有?没吃的话,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是,公子。”沈川应声而去。 沈休文就坐等着。沈兰的玲珑苑就在停云院的后头,中间隔着个小花园,并不远。不一会,沈兰便随沈川到了乐武堂。 “阿兰见过二哥。”小姑娘一脸喜悦,开心地向他问好。 沈休文和善地笑道:“快坐下吧,瓜丝很好吃。以后我若在家,你都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是吗?”沈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又站了起来,“二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厨艺的!” 沈休文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看来我今后就有口福了,不过,阿兰,学习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别烫着碰着了。” 第131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天高云淡, 清风送爽, 不知不觉间,已然秋天了。 沈休文右手扶着轿门,左手托着个紫檀木匣子,从轿子上下来后, 望着皇宫有点出神。 沈川提着一个书箱走在他身后,问道:“公子, 怎么了?” 沈休文笑了笑, 没说话。两人一起到了宫门处。 一个内侍立在守门侍卫身边, 一见到沈休文, 立刻上前恭敬地道:“沈公子请随奴婢来, 皇上说了, 您来了可以直接去御书房找他。” 沈休文闻言心中惆怅消去一二,有点高兴。皇帝居然记着今天该是他交罚的日子,还派了人来等他。 他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连道不敢当,又去接过沈川手中的书箱, 带着沈休文往御书房而去。 沈休文走着, 看了他几眼,觉得他有些面善, 便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内侍笑应道:“公子折煞奴婢了, 奴婢是小李子, 刚到大总管手下当差。” 沈休文道:“冒昧问一下, 李公公家中可还有亲人?我瞧着你跟我一个家人有六七分相像。”长这么像,让人很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李内侍听后原本平静的眼中顿时似有光芒射出,激动道:“沈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从小流落在外,十年前入了宫,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却不知你家人是何方人士,是否丢失过孩子?” 沈休文忙道:“李公公别着急,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是觉得你和我家车夫有点像,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了问。你等我回去弄清楚的,就给你回音,好吗?” “好,好!好的!多谢沈公子!”李内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奴婢本不姓李,只记得家好像是云州那边的。” 沈休文道:“好的,我记下了。还请李内侍也不要多抱希望,若是搞错了,弄差了心情,倒是我的不是。” 李内侍恳切道:“公子不必多想,奴婢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向沈休文透露今日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李内侍立刻安静地退下了,沈休文被大总管领进了屋内。 皇帝端木镕正靠在御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休文的行礼声,也没睁眼,只微微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那一百遍都抄写完了?” 沈休文恭谨道:“回皇上,我抄写好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端木镕懒洋洋地道:“你放着吧,朕有空再说。”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就郁闷了,他终究也是带着点渴望被肯定的心理来的。十天的奋战成果,最后成了被人看也不看一眼的废纸,这样的惩罚比抄写百遍似乎更打击人多了。 他忍着情绪,平静地道:“回皇上,这匣子里是十遍我自觉书写尚可的,另外那九十遍则在箱子里。” 端木镕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睁眼看着他道:“既然有书写尚可的,那便呈一份上来给朕看看吧。” 沈休文心里一点不开心,反而更有点难受了。他打开匣子,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订好的书册,给端木镕送了过去。 端木镕接过来,随意地翻开,但只看了一眼,就直起背,认真阅览了起来。 “写得好!这字确实比上回更有长进!”喜爱书法的他顿时见猎心喜,把册子摊开在书桌上,站起身就提笔练了起来。 沈休文一脸无语,就静静站着,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也没管他算不算是无礼了,只凝神练着字。 沈休文看着看着倒也心情放松起来。没想到皇帝对书法有这么深的喜好,练起字来如此神情认真,仿佛学生似的。 沈休文不禁觉得这皇帝还挺不错的,又觉得他比以往都真实亲切许多。 好一会,皇帝摹写完一段章节,终于放下笔来。 他看了看沈休文,对大总管道:“给他拿个凳子坐。” 大总管忙亲去般了来。沈休文谢过恩,迎上前两步,自己接过来。 皇帝指了指书桌旁边道:“坐这里。”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就挪到那里坐下了。 现在,皇帝站着,他坐着。皇帝给他讲字体结构,他配合地听着。 沈休文觉得,他这是不是进宫来上书法讨论课了? 沈休文深感有个一技之长,尤其是被皇帝看重的一技之长,是多么地有用给力。这不,他又在宫里蹭到了一顿御膳大餐吃。 端木镕饭后喝着消食茶,对他道:“有没有兴趣在国子学开个书艺课啊?” 沈休文差点没被一口茶呛到。他这刚要入学,便要转型成老师了? “皇上,我这没上过几天学的,还是先当个学生为好吧。”他耿直地道。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朕觉得你行,你自然就行,上没上过学无所谓。” 皇上,你说的实在对极了……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说什么都是此间真理啊…… 沈休文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如果皇上不怕我耽误国子学中的学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木镕瞧着他微笑道:“行,你去吧,在太学那边也开一门,两边都好好教。”他倒是真心觉得沈休文的书法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别,教谁都没问题。 而且,皇帝也想看看如今的沈休文肚子里还藏着什么货,他在奇遇里究竟得到了多少东西。让他只去学,还不如让他同时去教。 皇帝心道,或许,沈休文会给他惊喜,会给大宁惊喜也不一定。 沈休文忙起身谢恩领旨。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便从一个国子学准学生,变成了国子监门下两大官学的书艺教师,这个变化也是够任性的。只是,他却从这件事里,感到了不安和忧虑。 皇帝貌似太过信任他的能力了吧? 沈休文望着面色和善的皇帝,心底隐隐泛起一层寒意。 难道,皇帝已经看穿他是个穿越者了? 然而,皇帝不说穿,他也不可能直接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他对大宁,对这个国家并无染指之意,行事上无需大费心力,只随心生活便是了。在不确定原身能不能和他换回来之前,他也只想保住这具身体的生命而已。 想到这,沈休文神情一松,微微一笑。 端木镕见了,问道:“觉得高兴?” 沈休文点头,似有犹疑道:“回皇上,休文本以为从此要深陷卷山题海,这一下子不用了,是有点高兴。” 第132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 行迹并不明显, 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 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 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 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 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 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 他刚进门, 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 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 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 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 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 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 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端木镕微笑道:“你喜欢看地理这类的书?”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尔翻翻,我其实不太爱学习。这书因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觉得好奇,才拿来看一下。” 端木镕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对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 端木镕笑道:“大将军替朕镇守边疆,却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点都不苦。” 端木镕哈哈一笑,起身从书案后走到他身旁。沈休文也同时站了起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端木镕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过两年朕会看情况把你父亲调回来。你如今也不要继续闷在家里了,这次回京后,直接去国子学报到,好好学,以后为朕分忧。” 沈休文心中暗道,皇帝的手劲真大,差点没把他拍歪了。他正色应道:“休文多谢皇上,定尽心学习,效忠皇上!” “好,好,好!”端木镕又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力度减轻了许多。 他又道:“和朕一起用完晚膳再走吧,就当提前替你过个生辰。” 沈休文闻言,心中竟有一股酸涩的感动涌起。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情绪,更像是原身从骨子里都无法消去的执念。 他张了张嘴,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端木镕见他双目发红,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于朕就如亲弟,你便跟朕的孩子一般,今后若有什么事,尽可入宫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 沈休文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安,听着皇帝的话,楞了楞才道:“是,皇上。” 随后,他算亲自见识体验了一把帝王级的晚餐,与皇帝倒是相处得气氛还算融洽。不过,这种和谐的感觉更像是被皇帝主导营造的。他自己在这位大宁皇帝身边,其实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他很弱啊,简直跟刚出生的小猫咪似的,随时能被对方一爪子拍死。 最后,沈休文带着大批的赏赐回到了依山楼,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想到后天还要参加皇帝举办的消暑会,一时头都大了。依皇帝的意思,他该为自己正正名了,别老顶着过去的臭名头。 看来是有一场仗要打呀,而且他必须取胜。 “沈休文,过来尝尝寒瓜,很甜的,”端木福捏住他的袖角,轻轻拉了拉,一迭声道,“沈休文,我是不是能在宫里常看到你了,父皇怎么给你安排的?” 看着小女孩雀跃的样子,沈休文随着她走到桌前,道:“皇上让我做御前行走,现在只需每旬逢十来当半天班。” 端木福拣了块瓜递给他,微微皱了下眉道:“这样嘛,一个月两天都不到吗?” 沈休文接过来拿着,解释道:“因为我平常还要去国子学读书的。” 端木福抿唇笑了,开口道:“原来如此,辛苦你了,沈休文。” 沈休文尝了口寒瓜,笑而未语。以此来看,他确实会变得很忙碌,满打满算,每月也只有一天半是假日。或许这样也好,虽然无法消解他因穿越而生的孤独和痛苦,却也能让他控制胡思乱想的时间。 毕竟多想无益,对于难以改变、无能为力的事,更明智的选择就是顺其自然。就沿着这命运的齿轮走吧,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又是一个轮回。 端木福垂眸一笑,又声音清脆地问他:“瓜是不是很甜,要不要再吃一块?” 沈休文摆手表示够了。他放下瓜皮,然后发现自己没手巾擦,于是便看着她道:“有手巾吗?” 端木福眨了下眼睛,轻咳了一声,喊道:“高欢,手巾。” 她的永华宫总管立刻进屋捧上了一盘子供沈休文选用。 沈休文也是无语了。他随手拿过一块擦了擦道:“大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告退了。” 端木福想了想道:“我也正要走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沈休文应道:“好。” 两人又互相沉默对看了一会,端木福才动身往厅外走,沈休文跟随在侧。 园中蝉鸣声声,日光白晃晃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在游廊上,偶尔看一眼外面的泉景。 “沈休文。”端木福突然拎起裙摆,快走两步站在他面前喊他。 “嗯?”沈休文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她。 端木福嫣然笑道:“我刚才忘记说了,今天是我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我好高兴呀!”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走到她身边道:“这样嘛,哈哈,大公主,我也挺高兴的。”他心道,大公主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 第133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大公主, 请说。”沈休文看着她表示洗耳恭听。 端木福抿抿嘴, 露出一抹羞涩的笑道:“沈休文,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沈休文神情疑惑道:“大公主, 你的意思是?”虽然他隐约感觉自己像被小学女生撩了似的,但心地正直的他自然不会猜到对方确实想拿下他。 他只是想, 难道大宁的公主选伴读, 也可以找男的吗?他从原身的记忆里没找到有这样的例子啊。 沈休文反思道,怎么比起这些古人,自己的想法反而更封建保守?到底是他思想受束缚更多, 还是这个社会偏离了正常的发展轨迹?不过,这也挺好的。女孩子们不被关在家里,社会文明才能更加进步吧。 端木福仰着头看他道:“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嗯, 读书学习。” 沈休文看着那对漂亮的眼睛, 笑着道:“大公主,我很荣幸。不过, 我觉得与你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可能会更适合陪伴你。” 他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都是喜欢和好朋友结伴玩耍一起上厕所吗?这样的事,他肯定没法做到啊。 由于对古代小女孩的生活不懂, 沈休文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现代社会小女生的印象。而原身虽有个庶妹, 可基本没有交流。自他穿来, 他都还没真正见过这位异母妹妹。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古代女孩其实在思想上已经接近于现代快成年的女生了。 “哦。”端木福闻言,垂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小肉手,看起来好像很失落。 沈休文顿时就不忍心了。想想她之前才掉湖里过,他就觉得,或许她的心里现在很没有安全感,才会想找他这个救起她的人,来陪伴她。她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她的宫里人被皇帝大换血,就证明之前那些人对她有不尽心的地方。皇帝那么多老婆,那么多子女,估计也不能完全照顾好她,甚至有可能就冷落了这个孩子。 沈休文对着小可怜大公主,又道:“如果皇上同意,大公主不嫌弃我才识浅薄,我可以当你的伴读。” 端木福倏地抬起头来,开心地道:“真的吗?你可以当我的伴读?” 沈休文笑着点了下头,道:“可以啊,但是,需要皇上同意。大公主,其实,皇上原先跟我说过,让我回京后去国子学入读的。” 端木福咧嘴甜甜地笑道:“这样啊,那你等我消息。我和父皇去商量一下。”其实她只是想多看到他,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也是一时兴起。 只是静下心又想一想,总觉得让他去国子学大概对他来说更好吧。 她自己毕竟才十岁,如果一直霸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固然自己很满足,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志向的他,会不会因为被困住,而怨恨她呢?时间长了,他或许会不开心的吧。如果那样,她又怎么能得到快乐?这是她想拥有一生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让他不喜欢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很想经常看到他呢。 而沈休文笑着应道:“好的,大公主。” 端木福凝视着沈休文,转了话题道:“沈休文,你打算演奏什么,心里有数了吗?” 沈休文望向池上的澄观楼,想起方才二皇子一行人的眼神,还有其它不少人想看好戏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不放弃这场乐艺考试。 谁还没颗高傲的心,岂容尔等随便践踏。 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既然那么想看,就让他们看看,笑话到底好不好看! 他回转目光,对端木福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公主关心,容我先小小保密一下,你到时一看就知道了。” 端木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由充满了期待。 “好吧,那我不问了。我给你鼓劲!我相信,你肯定会让别人大吃一惊的!”她的眸光里是对他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沈休文哈哈一笑,一时忘记两人身份,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发髻。这发型很好玩的样子,他之前就有点手痒了。 端木福微微一惊,举手挡住,嗔道:“别动我的头发。” 沈休文已然察觉自己这算是失礼了,忙收手。大公主好可爱,眼神好灵动。他都有点恍惚了,那天那个悲伤冷然的落水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触即离,却让端木福心如擂鼓。 沈休文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笑道:“对不起,大公主。” 端木福已经恢复了镇定,也笑道:“没事。你打算去澄观楼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沈休文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得找人问问乐器的事。” 端木福体贴地不再坚持,和他暂时分开先走了。沈休文找到负责登记乐器的宫廷管事,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下。管事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沈二公子要的东西虽然常见,可已经很少成为个人的表演乐器,行宫乐司还真没备全他要的那些规格。 沈休文又和他讨论了一下,最后管事点头应下了。还在附近的几位考生,有意无意听了几句,其中有的人对沈休文的举动感到好奇,有的则嗤笑了一声。 那东西大俗大雅的,这沈休文若能考得好,得到皇上和大臣们认可,他今后就再不门缝里瞧人——将他看扁了。 沈休文目光随意掠过他们,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走出了清凉殿。 澄观楼距离小瀑布最近,常年淙淙水声入耳,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此时,它正对着瀑布的十八扇门大开,在门廊上,已设了琴案待人弹奏。在这里表演奏乐,其实是件有难度的事,因为要考虑到背后的水流声。若想达成乐与景的和谐,没有点乐艺功底肯定是不行的。 等众人聚齐,皇帝和大臣们又在厅中入座后,第一场考试便开始了。 三十七人是在管事那里抽取了号牌决定出场顺序。沈休文拿到了三十号,看到后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这点时间应该是够管事把他需要的东西去取来了。 第134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高欢目光转向端木福,见她眨眨眼又微微点头, 应道:“烦请公子照看一会,我这就去找软轿送殿下回去。” 沈休文道:“行,没问题, 你快去吧。” 高欢连忙告退走了。沈休文看向端木福,见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 问道:“能坚持住吗?头还晕不晕?” 端木福紧紧咬着自己嘴唇,怕自己抑制不住开心, 露出笑意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来。 沈休文看了看四下, 走到亭子角落的冰盆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 浸到冰水中, 绞了绞, 转身回到端木福旁边, 递给她道:“在额头敷一下吧, 可能会舒服点。” 端木福接过来,顿时微微一颤。好凉。她忍着扔掉的冲动, 把手巾贴住自己额头, 又是微微一哆嗦, 不过感觉倒真的不坏。一想到这是沈休文的手巾,脸上反而又热了两分。 沈休文又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等手巾不凉了给我,你多喝点水。” “嗯。”端木福轻柔地应道。 沈休文看她乖巧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方才夸她自己的那些话,不由暗道,看着倒真是还蛮乖的啊。 说话间有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随手一抓,举着拳头,笑问她道:“猜猜,我抓到没有?” 端木福拿着的手巾滑落到口鼻间,眨眨眼,摇了下头。 沈休文笑容更大了些,摊开掌心一看,伸到她面前道:“这个看来有点笨,被我抓到了。” 端木福不禁也笑了,盯着他手里发着微光的小虫子,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沈休文,在我心里也会发光的你,也让我这样抓住你吧。 “你喜欢?给你。”沈休文还以为她想要,就把手往前移了一下。 端木福却微微低下头,朝他手心吹了口气。那萤火虫感受到气流,拍拍翅膀懒懒地飞走了。 她抬脸,明亮的双眼有些幽深,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有点不明所以,是谢他照顾她,还是谢他送萤火虫呀?或许应该是两者兼有? 看到端木福放走萤火虫的举动,他有点欢喜,笑着道:“公主殿下心善。” 说着话,他拿走她手上已经温热的手巾,再去浸了一把冰水。 端木福趴在桌上,嗡嗡地自己轻声呢喃了一句。 沈休文走过来疑惑地将手巾又递给她,道:“大公主,你说什么?” 端木福直起身,接过手巾,见高欢带着软轿来了,便站起身来,对沈休文甜甜一笑道:“沈休文,我要走了。” 沈休文点了下头,问道:“你感觉人好点没有?回去注意休息。” 端木福捏着他的手巾笑道:“好多了,我会的。” 她在高欢的搀扶下,上了软轿。临走之际,她对沈休文摆摆手道:“你也早点回去哦。” 沈休文也习惯性地摇手再见,只是心里却想到,大公主这是有没有打算改主意?他说的约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呢? 不过她身体不舒服,他决定还是先放下此事。事实上对方年纪这么小,他与她讨论这个其实还是心里挺不适应的。 有点尴尬啊,感觉自己像个怪哥哥似的。大公主再表现成熟,她也才出生了几年呀,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他想,真要确定这门婚事,皇上肯定是会表示的。到时还是跟皇上谈吧。 送走端木福,沈休文缓步离开凤鸣亭。此时,皎月当空,他踏着清淡的光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渐渐浮上自从穿越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惆怅与悲伤。 有位文学家说,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可对他来说,这个月,与他原来所在世界的月,到底还是同一个吗? 他感到心底有种绝望在啃噬着他的信念和坚持。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适应这仿佛分裂般的人生。方才他跟大公主说一个八年,何尝不是给自己更多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该感谢大公主的。今日也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是完全放松的。说起来也很现实,因为他救过她,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对他信任崇拜的目光。 沈休文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了谢彦卿和李恕。 “贤弟,我们打算回了,你呢?”谢彦卿温声问道。 沈休文也温和一笑道:“我也是。” “那不妨我们一同出去?”谢彦卿邀请道。 沈休文问道:“谢兄可看到杨兄,杨和鸣在哪?我得过去跟他说两句话。” 此时李恕道:“他早就走了。你被大公主叫走后,他就离开了。” 沈休文听后谢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恕道:“沈二公子客气了。” 谢彦卿微笑道:“现在沈兄可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了?”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请。” 谢彦卿道:“贤弟请。贤弟,不知你回京后有何打算?愚兄冒昧,觉得以你的资质,实在不该埋没在家里,或许拜个名师或进国子监学习会更好。” 李恕也道:“你不如来我们国子学吧,别去太学。那里都是迂腐的书呆子,无趣得很。” 沈休文暗道,所以在这里也有两家最高学府暗暗较劲? 他微笑道:“多谢两位,我定会慎重考虑的。” 谢彦卿又邀请道:“过两日我们还有个诗会,我给你下帖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来啊。” 沈休文忙摆手道:“多谢谢兄相邀!小弟实在不善此道,还请恕我难以从命。”今天做个应制诗就把他憋够呛,这让他再主动跟一帮才子聚会写诗,他觉得自己脑袋可能会炸。 李恕沉下脸道:“沈二,你这是还在跟我过不去吗?你明明能写得好,为什么不去?” 沈休文微皱眉道:“李兄你想多了。我就算写得好,但志不在此,并不喜欢作诗填词,今日也是硬着头皮完成皇上的考题。其他情况,我是不考虑参与这类活动的。” 他干脆地解释完了。若是李恕听不进去,他也不打算和他们有所深交了。人与人的尊重是相互的,他不顾他的意愿,就别怪他直截了当。 “切,你这就是说,看不起我们喽,”李恕怒道,“彦卿,我们走!” 端木福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道:“就是我赢了,我就把自己嫁给你啊。我输了的话,父皇就可以不同意召你为驸马了。” 沈休文差点手一滑,头撞到石桌上。 “等等,大公主,你让我理解一下你的话。”他抬手做了停止手势,心里有点崩溃。小女孩你真是猛,居然把自己当赌注。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这应该是在拿他当赌注吧。被他们父女俩随意决定婚姻之事的人可是他啊。 若是赌约被皇帝认了,那他现在不就娶定眼前的小女孩了? “大公主,你当真的?皇上也是当真的?”他连声问道。 端木福忽闪了几下自己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在她眼前,她要是放过了就是傻子。 她看沈休文的脸上表情复杂,一边越来越觉得他五官俊美精致,气质甩殿内那些人八百里远;一边也默默感到抱歉。 对不起,沈休文,你再没有选择的权力,我端木福决定了,你就是我的未来驸马。 我不想孤独寒冷地走在世上了。给我温暖的你,就来陪伴我一生吧。我不需要你多么多么喜欢我,只要就像今天这样真心地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笑。 “沈休文,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很乖,很温柔,很懂事,很——”端木福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优点,顿了顿,接着道,“嗯,我还很听话。将来我们成亲后,我肯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不任性,不乱发脾气,一心只有你,保证不肖想别人,不养别的男人,当然,你也不能养别的女人,其它都没关系的。” 沈休文越听越无语。能信了她,他就见鬼了。 他又很哭笑不得。虽然那些话似乎很荒唐,但他能感受她做出那份承诺时的真诚。她确实很认真地想说服他,大概还下意识地想减轻他被擅自决定了婚姻的不爽吧。因为她把自己的位置有点摆得低低的,表现得像是好怕他拒绝她似的。 可是事实上,就算他能拒绝她,也拒绝了她爹。可,若是他们不改主意,一切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志走。 沈休文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忍心怼她。 他不解地问道:“大公主,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呢?” 沈休文还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就算是古代女孩,也不能真正理解男女之情。她对他有好感,但那更多怕是由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感激而来的。她的这份感觉,可能再多点时间就会淡忘了。 端木福放下手,认真地看着他道:“因为你人好。” 第135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是夜,沈休文考虑了下, 还是写了两封信,分别回给原身父兄。 他现在占着原身的身体,就有义务替他尽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家庭, 他只有帮原身做得更好的道理,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这对他自己来说, 也是种慰藉和追求,算是尽量做到双赢吧。 沈休文除了自己不是原身的事, 把他穿越后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茂同,并在行文中暗示自己多有改变,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甚至,他与大公主的约定, 以及对皇帝想法的猜测,也全部简单做了交代。他毕竟才来几天, 可能对有些事并没有阅历丰富的大将军看得明白。 而这世上, 要说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 大概就是并不知二儿子已经换人做的沈茂同了。 他又向沈休武致谢, 感激兄嫂二人对自己的关心爱护, 又将自己可能会成为大驸马的事告知,教他们今后暂时不必再操心他的婚事了。 沈休文还将他和杨和鸣交好的事告诉了沈休武, 也不知他会有何想法。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 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 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意气风发,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不仅得了男爵之位,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我没事,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天未亮就出门的,保不齐有人在车上补觉。想想在你睡得正香时,忽然有辆大马力的彻疾驶而过,脾气暴一点的说不定都要砸东西了。 沈休文一番体贴的心思,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实在荒唐得很。不过他也无所谓,只是简单和关心他的杨和鸣说了一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这是往前去做什么?”杨和鸣又问道。 沈休文还没回答,罗朋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可是御前行走,杨兄你多此一问。” 他这话又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此时,却是李恕仗义道:“罗朋,你说话正常点,你自己嫉妒,何必总刺沈休文,有能耐你也让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啊!” 杨和鸣应和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罗大公子还是少说为好。” 罗朋眯起眼睛,阴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二皇子昨日给他派了任务,要他好好接近和延揽世家中的年轻俊才。他若是表现太过酸刻,还真是不利他自己的形象。 沈休文冲两人抱拳道谢,正准备告辞,继续往前慢行,就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匆匆而来。他一眼看到沈休文,脸上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道:“沈公子叫我好找,快走吧,皇上正等着你呢。” 沈休文应了好,与李扬二人再见,便和侍卫一道快马走了。世家子们远远望着忽然身姿矫健的沈休文,一时间个个沉默,好一会才恢复说笑。但想着被皇帝召唤走的沈休文,大部分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随后就散了,各回各家车队了。 沈休文到了皇帝车架前,行礼道:“休文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没事,上来吧。” 沈休文下马将马交给内侍,单掌在车架上一撑,就轻盈地跃上銮驾。 皇帝正在看奏章,随意指了一下道:“免礼,坐吧。” 沈休文便恭恭敬敬地坐在右手边,等待皇帝把手头的折子看完。 他是第一次见识皇帝銮驾内部,心中倒有些好奇,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便不再多看,耐心等着皇帝出声。 他自己估摸着约有十来分钟吧,皇帝才放下手头的东西。 皇帝微笑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沈休文疑惑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回皇上,恕我愚钝,并不知原因。” 皇帝瞧着他道:“朕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你是不是也接到他的家书了?”对于自己的心腹大臣,皇帝了解的东西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沈休文点头应是。 皇帝微笑道:“你父亲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这次他向朕请求,让你到他身边去,让你兄嫂回京城。你对此怎么看?” 沈休文愣住了。他能怎么看。原身老爹打算换个人质在皇帝这边?若是原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这可说是他从小的愿望了。 “怎么,没想法吗?”皇帝又问道。 沈休文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老实道:“回皇上,我是一时没想好。到家父身边去,是我一直来的向往,可是,如今能有机会进国子学,在那完成学业,也是我很想完成的目标。” 皇帝嘴角浮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倒是老实。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大大小小的都想要。回头做了决定,就来跟朕说一声。” “是,皇上。多谢皇上。” 沈休文从皇帝的座车上下来,若有所思。听皇帝的意思,好像两个选择随他挑?无论哪种,他都会批准?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皇帝并不会赋予他如此的自由。 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见他来了,就拨开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沈休文后,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在旁边的高欢与其他宫人个个表情如常,但实际都一头雾水。明明这两位也没讲什么,如此开怀却是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后,认真道:“沈休文,这两日我发现我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沈休文温声问道。 端木福眉间微拧,露出苦恼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贵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务。将来,我会不会把咱们的家给败光了?” 沈休文手中缰绳一紧,差点没从马上滑下来。 嘿,大公主,你这想得真是好长远啊,你不用这样的,你还小呢。 第136章 在沈茂同的书房内,沈休文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又道:“那两个人我还有点印象, 待会就画个图出来。” 沈茂同坐在圈椅上,手指轻点了两下扶手道:“画吧, 聊胜于无。” 沈休文也知道那两人极有可能会改头换面, 或是干脆就被主家灭口,找到他们的希望并不大。 沈休武皱着眉道:“到底是谁在玩这一石二鸟之计?敢对俞峤下死手, 又想让二弟背上嫌疑。” 如果沈休文没有救回俞峤,事后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沈休文就算没罪,也极可能被俞家和宫里的德妃认定为凶手,那沈俞两家势必要成水火之势了。失去唯一男嗣的镇国公府会有什么作为,谁也不能预料。 沈休文沉吟道:“我隐隐有种感觉, 那暗中的势力,肯定有人跟我和俞峤都有接触。” 他看向沈茂同道:“爹,您看要不要尽快跟皇上说一声?” 沈茂同思考着事,闻言点头道:“明天早朝我早走一步,请皇上细查一番。” 他起身又道:“走, 去看看俞家小子。” 沈休武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皱眉道:“那小子想伤了二弟,才被人趁机捣鬼,活该他吃番苦头。要不是二弟心善, 他哪还有命在!” 沈休文笑了笑, 叹道:“也不知他经此一事后, 会不会吸取教训,变好起来?” 沈休武切了一声道:“那小子才七八岁时就知道仗势欺人,又是出了名的小气记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他能变好,我看是不会。你这次救他,搞不好他根本不会感恩!” 沈休文沉默了下,道:“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并不在意他的想法。” 沈茂同见兄弟俩走得磨蹭,回头道:“把人救回来是对的,文儿做事顺心而为即可,只是下次身边再不可少带人了。” 沈休武也道:“二弟要听爹的话。你不可只图自己行事自在,仗着有点功夫就不带随从。要知道在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家,盯着你呢。” 沈休文笑了下,道:“是,爹。是,大哥。” 沈茂同也不再说他,往客院走去。沈休武和沈休文忙跟上。 此时大夫已经给俞峤把完脉开好药了,正在给他施以针灸,以开表祛邪。 沈休文见房间里放了好些炭火取暖盆,就把外厅的窗户开了条细缝。他走进里屋,见俞峤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只两只手臂露在外头,上面各插着几根细细的银针。 “这么看着,人倒是挺乖的样子。”沈休文以前觉得这孩子熊,现在发现他还挺有颜值。不过想想俞峤以美貌着称的姑姑,他长得好看也挺正常。 沈休武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怪不得德妃喜爱这侄子,细看是不错。可惜性子坏了,要改不过来,再长得好,也让人厌。” 沈休文点头,道:“他家就他这么个儿子,可能从小被宠坏了。不过前次蹴鞠赛,他冷静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有点大将之风,只是后来一急躁,就不行了。” “你俩在人面前嘀咕什么!丢人不!”沈茂同不由责怪了一声。 沈休武和沈休文相视一笑,还真各自觉得有些脸红。 沈休文见俞峤枕头边有洇湿的印子,知道他的头发没干,便走到一边吩咐伺候的下人俞峤针灸完,就给及时多换两块枕巾。 沈休武道:“二弟何时这般细心,倒教我有些意外。” 沈休文笑道:“我以前照顾祖母惯了,也懂得几分。” 沈休武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疼道:“那时候辛苦二弟了。” 沈休文拨开他手道:“大哥,我都大人了,你别碰我头了。”自己摸别人脑袋不觉得怎么样,但被大哥这么做,他一下就觉得有点不自在,感觉自己真还没成人似的。 沈休武不禁哈哈一笑,顺手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道:“好,这最后一次。” 兄弟俩笑闹时,床上的俞峤睫毛颤了颤,暗暗咬了咬牙,继续装昏睡。 这边沈茂同问了大夫情况如何,得知俞峤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几日便可,倒是也放下心来。 “他何时能醒来?”沈茂同问道。 大夫看了看床上,沉吟了一下道:“照理他方才针灸时就能醒了,可能是俞世子心神疲惫,就一直昏睡了,至晚明天早上肯定能醒。” 沈休文的视线在俞峤脸上掠过,微微摇头一笑。 既然他身体不要紧了,父子三人便打算离开,留俞峤静养。这时沈山走来禀告说,镇国公来了。沈茂同就带着儿子们出去一迎。 镇国公俞雷年过四十,相貌继承其父多一些,不俊秀但也很周正,他性格软和,在朝中从来不出头冒尖,手中兵权也早早就上交给了皇帝。在他父亲病故后,他并不赞成妹妹入宫,奈何他犟不过妹妹。 俞雷虽有一妻三妾,但膝下只有一儿两女。大女儿俞云是他病故的发妻所生,儿子是继室所生,还有个小女儿是侍妾养的。他最疼爱大女儿,但最重视的还是俞峤。听闻儿子出了事,甚至连冬靴也没换,直接穿着单靴就赶过来了。 “沈兄,我儿没事吧?!”俞雷面色焦灼,直接上来抓了沈茂同的手臂问道。 沈茂同抬手稳住他的身形,温和道:“俞国公别急,你家小公子人现在好好的。我这就带你去看。” 俞雷闻言感激道:“好好!多谢沈兄!” 到了客房,俞雷冲到床边,把儿子仔细查看了番,才放下大半颗心。他坐到床沿不停喊道:“峤儿,峤儿!” 俞峤手臂上的银针已经拔掉了,整个人只有个脑袋露在被子外,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沈茂同在旁道:“俞国公,他这是力竭昏睡,你要不等他自己醒?” 镇国公忙收了声,面露愧色道:“沈兄说的对,我太着急了,我让他先好好歇着的。” 他慈爱地摸了摸儿子额头,又掖了掖被子,起身拱手道:“俞某来得匆忙,还未请教沈兄,我儿这是为何出了事?” 沈茂同做了请的手势,道:“俞国公,我们厅中说话。” 几人又到了外间。沈茂同让沈休文将事情来龙去脉再仔细讲一遍。 等沈休文讲完,俞雷僵了一会,面上爆红,深深地冲沈茂同和沈休文拱手作揖道:“峤儿顽劣不懂事,给二公子添麻烦了!二公子救命之恩,俞某感激涕零!” 沈茂同受了他一礼道:“俞国公,贵公子想害我儿不成,反被自己带的人所害,这事我明日便会禀明皇上。那背后之人对你我两家都算计甚深,敢下如此黑手,我们绝不能放过追查。” 俞雷惭愧道:“俞某明白,沈兄说的是,明日我也会向皇上请罪。此事因我儿而起,实在对不住你家二公子。” 沈茂同道:“俞兄能理解那是最好。” 俞雷又作揖道:“都是我教子无方,幸得贵府出手相救,我儿才幸免于难。”他人虽宠溺儿子,但是非还是分得清的。刚才沈休文把经过都讲得清楚明白,他心知此事理亏在儿子身上。 他对沈休文拱手道:“二公子大人大量,仁心仁义,俞某为我儿羞愧,铭记大恩于心,求二公子对我儿原谅一二。俞某今后定会好好教导他,再不会如此了。” 沈休文回了一礼道:“俞国公深明事理,相信定然能让俞峤从此引以为戒,走上正路。” 俞雷红着老脸道:“是,定然会的,定然会的。俞某会尽力的。” 这时内屋传出微弱的声音:“爹,是你在吗?” 俞雷一听是儿子醒了,忙转身冲了进去。 沈家父子相视一眼,也跟着进了去。 俞峤看到确实是自己爹在,立刻眼圈就红了,哽咽道:“爹,有人要害我。” 俞雷见不得儿子难过,忙道:“放心,爹定会找出那害人的混账!” 俞峤眼泪掉落道:“爹,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他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只差一点点,他就死定了。 俞雷又忙应道:“爹知道了!贼子死不足惜!爹抓到后定不让他们活命!” 沈家父子在旁听着也是有点无语。这俞国公到了儿子跟前,活脱脱一个二十四孝老爹。 沈休文心道,这说好的回去好好教导儿子,看来是一点不靠谱啊。 俞家父子又继续说了几句让人辣耳朵的话。 沈茂同听不下去了。他虽然也是个儿控,却绝不会如此没有原则。 “俞国公,俞世子既然醒了,不如跟我们讲一下下手那两人他是如何找来的?” 俞雷楞了下,看向儿子道:“对啊,峤儿,你快说,好让沈兄去把他们抓来。” 俞峤在被窝里瑟缩了一下,嘟囔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本来就是咱家的下人啊。” 俞雷闻言一怔,问道:“竟是咱们府里的人?” 俞峤道:“是啊,在我院子里洒扫的。” 俞雷看向沈茂同道:“沈兄,你放心,我回去就彻查一番。” 沈茂同道:“如此最好,那就麻烦俞国公了。” 俞雷问道:“我儿已醒,我可否这就带他回家了?” 沈茂同抬手一请道:“俞国公不必客气,贵公子已无大碍,自可随时回去。” 俞雷起身又施礼道谢:“这次多亏了你们!大恩不言谢,俞某不敢忘。” 沈茂同吩咐了沈山准备马车,让俞家父子回府。 沈休文见仆人端了煎好的汤药候在角落,出声道:“喝了药再走吧。” 俞雷忙道:“对,对,峤儿咱们喝点药,可别路上又冻着了。” 俞峤已经起来,裹了厚实的披风,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喝了药,他一言不发被他爹扶着走了出去。沈茂同也跟着出去送客。 沈休武和沈休文落在后面。沈休武心直口快,不满地低声道:“看吧,那小子别说感谢,连个道歉都没有,醒了后一眼都没看过你。” 沈休文一笑,轻声道:“随他了。今后我再不救他就是了。”本也是随手而为而已。 沈休武也笑道:“这就对了。” 兄弟俩说完正要走出去,却见门帘一掀,俞峤竟然自个又回转了。 他看向沈休文,紧咬了咬牙,终于低下头道:“这次我欠你的,我会还的!” 没等沈休文说什么,他又道:“不过我还是看不惯你!”讲完他就往门帘外一钻,没影了。 沈家兄弟俩都楞了一下。随后,沈休武笑道:“这小子还有点救。” 沈休文也又是一笑道:“或许吧。” 第137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沈休文脱口而出应道:“海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刚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道:“这两句还真是像呢。大公主,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他其实有点尴尬。高考结束后,有不少女生向他表白, 其中就有两个对着他念了“海中月是天上月”。起先他有点不明所以,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这是在含蓄地跟他告白。虽然他没有接受她们的情谊,但对这句话倒是印象十分深刻。 方才大公主念了那句对子,他就立刻想起了这一句,也没考虑什么,就说出来了。只是见端木福眼中骤然似有光芒闪过, 他心底隐隐觉得不妥,忙补救了一句。 不过,再看看大公主纯真可爱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这还是小女孩呢。就算她聪明早熟, 也不至于产生男女之情吧。他自然知道新闻里偶尔会有小学女生谈恋爱的新闻,但那都是博人眼球的极少个例,他觉得绝大部分孩子这个时候爱玩过家家才更有可能吧。 端木福眉眼笑着,摇头道:“不是我想到的, 是我母后曾经说过的。你的呢, 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沈休文也笑着摇头道:“不是, 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作者是个张姓女子。” 两人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笑越觉得畅快。 他们一个是皇帝跟前重新得宠的大公主,一个是今日大出风头的沈家二公子,本就是众人都在关注的人物。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大公主前日无故落水,还是沈休文给救起来的。看他们关系亲近的模样,大家心中各有一番计较。 李恕对谢彦卿道:“今日大公主颇为注意沈休文,皇上也并无阻拦,难道,她有意招其为驸马?” 大公主虽然离及笄之龄尚远,但无论在皇家还是世家中,十岁已经可以定下婚约了。那俞德妃更是在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二公主端木颖挑选未来夫婿了,就连他母亲都受过试探。幸好他父亲早有定见,并不想跟二皇子一系扯上关系,否则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个公主未婚妻了。 谢彦卿远远瞧着那对开怀大笑的人儿,脸上浮上微微一点笑意道:“大公主与沈休文近来都大有改变,他俩倒是挺合适的,我看此事确实大有可能。” 最主要大公主表现了那么明显的在意,皇上却没有不满她这么做。而且上柱国大将军沈茂同和嫡长子常年在边疆,若是沈休文同大公主成亲,也利于君臣关系的稳固。 李恕笑着啧声道:“却不知沈二愿不愿意。”虽然朝中并不禁止驸马从政为官,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担个虚职而已。 谢彦卿笑而未语。 俞峤从澄观楼窗户看到此幕,扭头对二皇子端木澄担忧地道:“表哥,怎么办?大公主好像喜欢那个沈休文……” 端木澄皱眉望了一眼,对他道:“那沈休文救了大公主,她喜欢也是正常的。表弟,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母妃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做她驸马的。” 俞峤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大公主长得虽然有点肉乎乎的,他看着却特别顺眼。从小时候三四岁在宫中见到她起,他就喜欢她了。 端木澄沉声道:“好了,你这次莽莽撞撞地自己去拿沈休文的玉佩,我还没说你呢!表弟,你是镇国公世子,怎么能傻得自己上手去干这种事呢?!”他知道后,真是要被气死。 他俞峤当人家沈休文是瞎子啊,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只要不是真的傻子,是个人都能把事推测出七七八八的。更糟的是,那玉佩还是他皇祖父御赐的。他可是想拉拢沈家,而不是要跟沈家结仇翻脸啊。 若是玉佩是个下人拿的,他立刻就能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边。偏偏他这表弟蠢笨得可以,居然自己去了。现在就算他已经尽力收拾了摊子,也还是出了纰漏。他不知道大公主截走玉佩,是知道此事,还是就是无意碰上。 他更担心父皇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若是因此被他父皇难看掉,他就亏大了。母妃因为大公主的事没了掌宫权,妹妹又总想着跟大公主比,惹得他父皇生气,眼下他真是要走得步步小心才行。结果,他还要为这种表弟操心。 俞峤顿时更弱了声气,讨饶道:“表哥,我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 “行了,你别说话了,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端木澄不耐烦地道。 罗朋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表兄弟气氛僵硬,识趣地没问什么。他对端木澄道:“二皇子,大皇子和谢彦卿他们已经准备去清凉殿了,咱们也走吗?” 端木澄点点头道:“走吧。” 他随手将罗朋为他草拟的诗稿还给他,率先下了楼。 罗朋将诗稿藏起放入怀中,又对俞峤客气地道:“世子请。” 俞峤瞪了他一眼,又在楼梯口调整了下神情,冲下喊道:“表哥,等等我。”说着也快步下楼了。 罗朋缓缓跟在后面,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事,心道,这俞峤真比那沈二还要蠢啊。 这边廊桥上,端木福和沈休文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往清凉殿去,不由面面相觑。 “都这么快想好了?”端木福嘟嘴道,“我真是太笨了,到现在也才想出两句。” 沈休文真心不擅长诗词创作,他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深感自己的学霸生涯其实需要打个引号啊。 不过,他还是安慰道:“没关系,这才半个时辰,我们还有时间继续想。” 端木福嫣然笑道:“嗯!我定会凑出首诗来!” 沈休文笑道:“你肯定行的,努力!” 端木福也道:“你也是啊,沈休文!别放弃,想想父皇给你许诺的奖赏,不要可惜呀!” 而且,她还和她父皇打了赌,她是压他一定能得三个甲等的。要是输了的话,她今后就不能很容易就见到他了。 沈休文,你可一定要努力啊!我好希望我赢啊!她凝视着他,在心底暗暗道。 两人凝神皱眉又是一顿苦想。沈休文见端木福的小手都不由自主地快拧成麻花了,倒是起了兴致,笑着吟了首打油诗。 “皇上有命考诗才,公主与我俱发愁。眼看到点该出手,到底胡诌不胡诌?” 端木福听得笑不可支,指着他道:“可以啊,沈休文,我们就这样去胡诌一通吧!” 沈休文抬手稍稍掩面,带着笑意道:“不可,不可,众人面前我会羞啊。” 白玉簪,蓝纱衣,腰系青珏,脚踏素履。公子如玉,翩翩而来。 沈休文从容踏进清芬园时,但凡之前认识他的,都大为吃惊。一个原先给人感觉鲁莽暴躁的二愣子,几日不见,仿佛换了一个人,气质竟不比旁的文质彬彬的佳公子们差了,甚至还更为有风骨的样子。 沈休文见众人目露诧异,心中暗道,诸位,今后便要多多指教了。他昨天琢磨一番与皇帝的会面,觉得皇帝对他的人品是肯定的,对他的才华是怀疑的,今后可能会重点注意他。 这种垂青,既是一种压力,也是种机遇。 他若是不负皇帝的期望,能上得去台面,将来未必不能像父兄一般有所作为。他若只是个装着稻草的绣花枕头,呃,那也没有什么,只是不会再有什么另眼相看,任他平庸而已。 无论是原身的印象里,还是他自己的观察,大宁的这位皇帝看起来是个贤明有魅力的君主,手腕高超,能令群臣忠心耿耿。他父兄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迷弟,对他是非常推崇的。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第138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众人也不知说他射艺高超好, 还是赞他运气好好。 端木福用手指戳了戳她父皇的背。 端木镕暼了自己大女儿一眼, 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福儿,就算别人都已经明白,但他自己不说, 还想勉强坚持,那是他犯傻, 你为他着急又有何用。” 端木福微鼓起脸颊, 紧着眉头, 一时无法反驳她父皇说的不对。 她看向沈休文,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她心中一喜,暗道,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 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环顾四周时, 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 随后又取了一支箭,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 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 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沈休文从厕轩出来,却发现大公主端木福在不远处廊桥上朝他招手。她挥手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在胸前轻轻摆动,兼之她又穿着一身绣花红纱宫裙,让沈休文一时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沈休文,快来,快来。”端木福见他走来,甜甜地喊道。 沈休文含笑快走了几步。 “大公主,你找我?”他笑着问道。 端木福眨眨眼睛点点头,她抬手让身边的宫女们走远点,自己向沈休文又靠近了两步,甜甜地道:“我来还你东西。”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东西?” 端木福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珏,提着那锦绳递给他道:“这是你的吧?” 沈休文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他接过来道:“是我的。” 不过接着他又道:“你的手指受伤了?要不要紧,有没有抹药?” 端木福脸上焕发出快乐的光芒,笑着道:“是你的就好。我没事,就刚才拉弹弓时用力了些,已经上过药了。” 沈休文温和地看着她道:“那就好,女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端木福连忙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看看玉佩,问道:“大公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端木福仰着小脸,目光纯净无比地看着他,莞尔笑道:“方才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吗?”他有点愕然道。是那俞峤把它给扔了? “对啊,我捡到的。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知道是你的,所以来送还给你了。”大公主很是神色天真地道。 沈休文捏着玉佩,神情一时有点纠结。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该信任大公主,另一方面,却又直觉她没有说实情,或者是没有说全实情。 端木福看着他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又道:“沈休文,你在想什么?是有哪里奇怪吗?” 沈休文想了想,笑看着她道:“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大公主。” 端木福转身趴在桥上,偏头对他笑道:“不用谢。沈休文,我想不出写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休文也面对桥栏,摊手无奈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我也还没想出写什么。” 端木福大大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算同病相怜吗?” 沈休文失笑道:“应该算吧。” “所以,写点什么好呢?”端木福撑着自己下巴,很是忧愁地道。 沈休文陪着她站在廊桥上,微笑不语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内侍笑应道:“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小李子,刚到大总管手下当差。” 沈休文道:“冒昧问一下,李公公家中可还有亲人?我瞧着你跟我一个家人有六七分相像。”长这么像,让人很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李内侍听后原本平静的眼中顿时似有光芒射出,激动道:“沈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从小流落在外,十年前入了宫,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却不知你家人是何方人士,是否丢失过孩子?” 沈休文忙道:“李公公别着急,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是觉得你和我家车夫有点像,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了问。你等我回去弄清楚的,就给你回音,好吗?” “好,好!好的!多谢沈公子!”李内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奴婢本不姓李,只记得家好像是云州那边的。” 沈休文道:“好的,我记下了。还请李内侍也不要多抱希望,若是搞错了,弄差了心情,倒是我的不是。” 李内侍恳切道:“公子不必多想,奴婢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向沈休文透露今日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李内侍立刻安静地退下了,沈休文被大总管领进了屋内。 皇帝端木镕正靠在御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休文的行礼声,也没睁眼,只微微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那一百遍都抄写完了?” 第139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不止沈休文发现了弓的毛病, 注视着他举动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原来,这弓有问题。 所以说, 沈休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射中了箭靶。 众人也不知说他射艺高超好,还是赞他运气好好。 端木福用手指戳了戳她父皇的背。 端木镕暼了自己大女儿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福儿,就算别人都已经明白, 但他自己不说, 还想勉强坚持,那是他犯傻, 你为他着急又有何用。” 端木福微鼓起脸颊,紧着眉头, 一时无法反驳她父皇说的不对。 她看向沈休文, 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她心中一喜, 暗道,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 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 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 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 环顾四周时, 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 随后又取了一支箭,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沈休文从厕轩出来,却发现大公主端木福在不远处廊桥上朝他招手。她挥手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在胸前轻轻摆动,兼之她又穿着一身绣花红纱宫裙,让沈休文一时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沈休文,快来,快来。”端木福见他走来,甜甜地喊道。 沈休文含笑快走了几步。 “大公主,你找我?”他笑着问道。 端木福眨眨眼睛点点头,她抬手让身边的宫女们走远点,自己向沈休文又靠近了两步,甜甜地道:“我来还你东西。”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东西?” 端木福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珏,提着那锦绳递给他道:“这是你的吧?” 沈休文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他接过来道:“是我的。” 不过接着他又道:“你的手指受伤了?要不要紧,有没有抹药?” 端木福脸上焕发出快乐的光芒,笑着道:“是你的就好。我没事,就刚才拉弹弓时用力了些,已经上过药了。” 沈休文温和地看着她道:“那就好,女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端木福连忙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看看玉佩,问道:“大公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端木福仰着小脸,目光纯净无比地看着他,莞尔笑道:“方才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吗?”他有点愕然道。是那俞峤把它给扔了? “对啊,我捡到的。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知道是你的,所以来送还给你了。”大公主很是神色天真地道。 沈休文捏着玉佩,神情一时有点纠结。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该信任大公主,另一方面,却又直觉她没有说实情,或者是没有说全实情。 端木福看着他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又道:“沈休文,你在想什么?是有哪里奇怪吗?” 沈休文想了想,笑看着她道:“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大公主。” 端木福转身趴在桥上,偏头对他笑道:“不用谢。沈休文,我想不出写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休文也面对桥栏,摊手无奈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我也还没想出写什么。” 端木福大大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算同病相怜吗?” 沈休文失笑道:“应该算吧。” “所以,写点什么好呢?”端木福撑着自己下巴,很是忧愁地道。 沈休文陪着她站在廊桥上,微笑不语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她能怎么办呢?就这样等着被死死压制,越来越可怜,越来越悲惨吗? 她端木福不甘心啊。真的,再不能忍受了。 这次出宫避暑,本来依某些人的心思,她是最好不要去的。她越少出现在她父皇面前,对那些人来说,就越好。临行前几日,当她半夜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宫女悄悄掀了她的薄被却做出她自己踢掉的假象时,她的心几乎要在大夏天被冻住了。她们是知道她天生惧冷不怕热的,这么做无非是想她着凉生个病。 第140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自从穿来后,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有点失控, 想法和行为似乎也会有点不同步, 因为并不频繁, 程度也不深, 他还以为是穿越后遗症, 毕竟自己是魂穿,附在这具身体上是可能有排异反应的。 但是,眼下的事,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个控制者。除了原身,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暗道,或许他留有原身的记忆本身就是原身的灵魂依旧存在的证明。原身对他开放多少内容,他才能了解多少内容。 不过, 一直以来原身好像放弃了主导权, 几乎完全让位给他支配身体, 只在小小的地方并不明显地表现他的存在。 沈休文不明白原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想要离开的, 他并不想鸠占鹊巢, 霸占本属于原身的身体! 他望着那间小金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你再不出来说话, 我就把这金库都捐出去!你只要出现, 我就把身体还给你! “不要捐!”沈休文忽然“听”到了原身的声音。 “沈休文, 你离开我的身体就会马上消失的。你已经回不去了, 在那个世界里的你已经死了。这样,你还想把身体还给我吗,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 原身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好奇。 沈休文心头一沉。他其实早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总还是不想放弃那微末的一点希望。现在被原身说破,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绝望,只是有种深深的遗憾。 果然是这样啊。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落,无声地打湿了他的前襟。 沈休文默默道:“我还是想还给你身体,沈休文。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好吗?”原身还有爱他的父兄,他做不到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存和亲情。他宁可化为虚无,也不想这样代替别人活下去。 原身好一会才道:“其实,沈休文,虽然我不是你,但是,你就是我。这具身体也是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替代者。我是道灵智受过伤的游魂,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温养成长,如今只是让位给你这个原主。” 沈休文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你能再解释一下吗?”他问道。 原身却惆怅道:“我好像不叫沈休文的,唉,我忘记太多事了。如果不是这次你回归,我还懵懵懂懂地做着沈休文呢。祖母对我很好很好的,她给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哦,现在都是你的了。” 沈休文一脸无语。他能怎么办? “你想要,不是只要你继续当沈休文就可以了吗?虽然你说这本是我的身体,但是我也只认为我是穿越前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不解道。 原身苦哈哈地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的,谁叫你就是正主呢,我抢不过你啊,你心肠这么好,都想把身体让给我了,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 沈休文现在的心情真是大写的我靠。 他抹了把脸道:“所以,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身体?” “是啊,我太弱了,你又这么强。”原身直白道。 沈休文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原身,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过了会,他才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体双魂什么的,简直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似的。 原身难过地道:“不会的,我马上要走了。本来我想悄悄走的,谁知道你刚好跑来看库房。呜呜,我的金子啊,我舍不得!不知道我下一世还能不能这么富有,我好心痛啊!” 沈休文一时无话可说。 原身又哀求道:“沈休文,看在这些年我没糟蹋你的身体份上,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个金屋啊!我把记忆都留给你,你最好再多多往里面添点金子,好吗!这样我走得也就安心了!你就答应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见沈休文不应,原身开始在他脑中魔音循环。 沈休文捧着脑袋,忙道了一声好。随后原身沉寂,任他再怎么默默呼唤,也没有声响了。仿佛他就这么一个执念,满足了也就走了。 过后,沈休文走出库房,面对已经深沉的夜色,身体陡然一颤,似有一道淡淡的气息随之离体而去。 他望向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沈休文告退,被大总管亲自送出书房。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大总管对他微笑道:“沈公子,大公主在西花厅,你可去一见。” 沈休文暗道,果然如此。他刚才已经觉得皇帝对他的安排不合常理,不像普通的对后辈的栽培厚爱,更像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定时拎过来看一看啊。 沈休文面上镇定,也微笑着向大总管点头道了谢,随着内侍前去西花厅。 厅内端木福正捧着块寒瓜吃,见他来了,立刻放下,站起来冲他甜甜地喊:“沈休文,你来了!” 沈休文看着她,心情着实挺复杂的。眼前的小女孩,人还不到他胸口高呢,就已经能和她爹讨论未来老公的事了。 刚才听皇帝的口风,看来是真有意促成他和大公主的婚事。他之前知道皇帝对自己大女儿忽冷忽热的,还挺同情大公主,现在他更同情自己。 “沈休文见过大公主。”他缓缓行礼道。 端木福急忙走到他面前道:“不用多礼,沈休文。” 两人相距不过半米远。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仰头盯着他,高兴地又道:“沈休文,你昨晚睡得好吗?” 沈休文心底微微一叹气,还是浮上笑容,应道:“多谢大公主关心,我睡得挺好的。你呢,不发烧了吧,身体好了吗?” 端木福眉眼弯弯,开心地点头道:“我好了,不发烧了。”本来就只是脸红过度了而已。 “那就好。”沈休文对着她的目光,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只是半道,他醒悟过来,在古代这么做,哪怕对方年龄小,也是种令人误会的动作。只要他们并非血亲兄妹,举动都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啊。 可手都抬起来了,他只好摸了自己的袖子,掏出手巾给她:“公主擦一下右边嘴角吧。” 端木福猛地脸又烧了起来,连忙接过来,快速抹了两下道:“还脏吗?” 沈休文笑道:“不脏,就是上面还有颗黑籽。” “啊,在哪?”端木福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竟神奇地没碰到那粒寒瓜籽,她索性道,“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沈休文的思想终究不同于大宁人,刚才已经顾忌了一次,并不会随后就时刻绷着这根弦。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一点,就把那黑籽给弄下来了。 “谢谢。”端木福又拿他的手巾擦了擦,随手就塞进了她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还带着笑一脸无辜地看他。 沈休文看着她,心道,大公主,那可是我的手巾啊。说起来,他昨晚的手巾好像也被她带走还没还啊。 在这样的天气,手巾其实挺环保实用的,抹把脸,擦擦汗,很方便。他的手巾这才用了一回,就被大公主给收为己有了。他想要回,但又想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小女孩计较这么小的事。 可是,大公主,你可是公主啊,绝对不缺帕子用啊。 沈休文眼角余光就看到角落里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宫女可托着整整一叠备用手巾呢。 好吧,既然大公主你喜欢我的,拿走也罢。 端木福笑眯眯地对他道:“沈休文,父皇找你说什么了?” 沈休文闻言,看着她,同样笑眯眯地道:“大公主,你把我们昨晚的对话,告诉皇上了?” 提起这个,端木福心中一沉,一时沉默了。 她是并不想让她父皇都知道这些事的,她希望只有她听到沈休文的有些话,可是,她父皇还真的在她身边放了暗卫。等她装病回去后,她父皇在看她时,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她心里气啊,敢情她当初掉白云湖里的时候,那暗卫其实是在的。据说他是看有沈休文过去救她,就继续保持隐身了。 端木福至今没见过那暗卫的真面目,而且他虽然在她身边,但一切指令都是听命于皇帝的。她心底暗暗有些不舒服。她父皇监控着她的一言一行,而她根本没本事反抗。 端木福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一抹笑道:“对不起啊,沈休文。你别介意,父皇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你的话,他说同意我找你做驸马了。” 沈休文觉得自己的脚疼。原来还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呀。 “大公主,那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他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端木福冲他眨眨眼道:“我考虑了,最后,还是想你做我驸马啊。” 她这话没毛病。沈休文无话可说。 “你不开心吗?”端木福弱了声气道。 沈休文长叹一声,笑起来道:“大公主,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端木福嘟嘴道:“可是,我也想你开开心心的。” 沈休文笑着道:“我的公主殿下,暂时我们不说这个了吧。” 端木福咬咬唇道:“好吧。但是沈休文,你要记得哦,我是真心的。我希望,我和你,将来能做到你说的那样。为此,我会很努力的。” 第141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沈休文在一张梅花小杌子坐下, 闻言也笑着道:“多谢皇上肯定, 我顿感自信许多了。”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 就算没有朕的话, 朕看你也能自己立起来。” 沈休文咧嘴笑道:“回皇上, 我觉得也是。但是有或没有您的肯定, 差别还是很大的。您的评判是世上最权威的,任别人说我什么,都抵不过您这一句的价值。我感觉自己能靠这一句自豪一辈子了。” 端木镕抬手指指他道:“夸大其词。”语气中不见严厉,倒是颇为愉悦。 沈休文眯眯眼笑着道:“回皇上,我真是实话实话。”搞不好,因为皇帝此时这一句闲聊,在以后的史书上,提及他沈休文时, 就会有一句“公子文雅风姿美”的评价呀。 端木镕对大总管道:“朕记得当年微服出行时有个羊脂环佩, 如今是不是在这边?你拿来给他戴上。” 大总管忙去取了来, 亲自给沈休文系在了腰间。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身上在后世价值千万的好玉, 深沉地对皇帝道:“皇上, 我今后能常来您这吗?” 皇帝没好气道:“能,不过朕的东西, 你就别惦记了。” 沈休文故作惊恐道:“皇上恕罪, 我绝对没有这小心思。” 两人说着玩笑话。皇帝起身含笑道:“走吧, 随朕一起出去。朕今日打算和大臣们考校一下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 待会你可别丢脸啊。” 沈休文站在他面前,苦了下脸,又调皮地笑道:“皇上,我可以申请免考吗?您看,我这都还没进国子学就读呢。” 端木镕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做梦了。你给朕好好应对,若是成绩垫底,就罚你年内抄写百部经典吧。” 沈休文心中忍不住暗道,这惩罚,是要让他成为人形复印机吗? “看来我必须拼了!”他龇牙道。 端木镕听了大笑。大总管在旁默默跟着走,心中对沈休文又描了个重点记号。 能和皇帝这么自然自在说话的年轻人,少啊。 沈二公子,你真是能耐了。 清凉殿内,所有人也已收到传唤,安静地等候在大堂中。皇帝的愉悦笑声传来,令所有人都升起了好奇之心。 皇上今日这么如此开心,他为了什么,因为谁? 答案很快揭晓了,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竟是有名的沈家二公子。少数消息灵通的,知道前日是沈休文救了大公主,此时并不太惊讶。见沈休文跟在皇帝后面,气度与往日天差地别,着实耀眼得很,他们的心中自然又有一番计较。 说起来,隔着纱屏站在大堂左侧的世家少女们,此番看了,也颇有几个微微动心的。 沈休文虽有种种不好,诸如,命硬克母,只是个嫡次子,还有难听的二傻子、二愣子之类名声,但他确实模样长相一等一,变换了气质,简直可列京城美少年前三啊。现在他又得了皇帝喜爱,并不是不可考虑的成亲对象呢。 站在大堂中央的,左边一列是皇子皇女们。虽然他们男女分别序齿,但在这样聚会的场所,又基本按照所有人的年龄从小到大列队。故而,站在最前头的是八岁三公主端木宁,接着依次是九岁四皇子端木涟,十岁二公主端木颖,同样十岁大公主端木福,十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五岁二皇子端木澄,最末的是十六岁的大皇子端木浩。五皇子因为尚未到入学年龄,所以还不能来参加。 皇子皇女们发现自己平日威严不可测的父皇与沈休文相处好像很融洽的样子,几乎立刻都有些吃味的感觉,就连端木福也不例外。端木福这两日和她父皇相处,表面上其实也不差什么。若被旁的皇子皇女看到,说不定更加让他们嫉妒。 但是,端木福心里明白,她父皇有时对着她时,真正的情绪是不太好的。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母后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内心希望父皇是真的喜爱她,可是她的直觉总会让她警醒。此时,她父皇因为沈休文变得心情愉悦,确实让她有少少的一点不开心。 一个是她敬爱又警惕的父皇,一个是她敬佩又上心的预定驸马,她真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让她感到他们对她满心的关怀和爱啊。 这样的梦想能实现吗? 端木福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可以努力。 她已经明白了,就算身为公主,也不是她想要的,光是想想就可以得到。 二公主端木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哥哥,目光又转回沈休文身上,心中暗忖,哥哥说的对,此人值得拉拢,只是,她又觉得有那么点可惜。她要是年纪再大点,说不定就可以招他为驸马了。 二皇子一直微笑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沈休文进来,心里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快。 而站在最后的大皇子看看前面的弟弟妹妹们,再望向沈休文,脸上十分漠然。 大堂之中,与皇子皇女们并列的大臣们,是最为淡定的人群,他们见的多了,满足了好奇心,能给沈休文一个正眼就不错了。 大堂右侧的世家子弟们,分为文武后代站两排,大概是对沈休文随同皇帝出现,最感到惊讶的人群。谢彦卿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李恕则皱着眉,看了看沈休文,又担心地看向谢彦卿。二皇子的伴读罗朋则是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愤怒。 这沈休文何德何能,竟能和皇上看起来那么亲近! 武官后代中一个个头稍矮的少年则眼中十分不安,尤其他的视线落在沈休文腰间的玉佩上后。 糟糕了,他拿走沈休文玉佩的事,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她想,她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会死了呀! 还好,她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加入了出行的队伍。 当她的二妹,只比她小了五个月的端木颖,故意在她面前讲白云湖的鬼故事吓唬她时,她突然有种感觉,这能改变她的命运。 当夜,她更是梦到自己在那湖里见到了母后。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身边的内侍要么形似木头人,要么心在她的永华宫外。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没想到,白云湖的神秘传说竟然是真的!就她一脚坠入湖中前,她在湖中看到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等她有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拿命下的大赌注其实是输掉了。 她父皇的暗卫没有现身救她! 在她的身边,本该有一个她父皇派来的暗卫的。她之前一直对她父皇没有完全失去期翼,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父皇曾指令一个暗卫终生在她左右。她以为那是金口玉言再不会更改的事,现在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时烟云。 当她父皇拥有越来越多子女的时候,她也不再是那个被特别宠爱的女儿了。 她的母后就曾说过,她的父皇是个深情却又无情,性情多疑而又专断的人。他爱她的母后,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母后一天。这种奇怪的感情和态度生生把她的母后折磨没了。她的母后以前一直隐忍着,直到临终才对她吐露了一点真相。 第142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谢彦卿吐出皮籽, 苦笑道:“我牙口不好, 吃不得太冷太酸的。” 沈休文心道, 原来是牙过敏。在大宁,讲究的人以细盐刷牙, 随意的只漱漱口。牙齿健康与否,基本全靠天生的底子。他穿来这里, 见过最好看的牙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的, 一口整齐的白玉糯米牙。其他人, 包括他自己,都是偏黄一点的色泽。还好,他的也算整齐, 目前看也还没有蛀牙问题。 想想他要是烂了牙,或是缺口, 或是以金银镶嵌, 那画面简直太美,完全无法直视。 他记得以前曾偶尔看过篇科普, 据说古代牙疼时,医生有用雄黄和杂草烙牙的,也有直接上砒霜的, 那雄黄可是二硫化砷, 那砒霜更是三氧化二砷, 都是毒物。真真是牙痛不是病, 痛起来要人命。最后是痛死,还是被毒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休文对谢彦卿一时十分同情,这里可没有脱敏牙膏啊。 “谢兄,我在杂书上见过一个偏方,说是常以蒜片贴牙根,可治此症。你不妨夜里临睡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呢。”他边递给他一杯茶,一边道。 “呦,没想到我们的沈二公子见识如此广博,”李恕走过来,笑着讽刺道,“可惜,彦卿他不吃辛辣。那等口臭之物,你留着自己用吧,正好相配。” 沈休文早看到他过来了,只不想理会他。见他出言刻薄,他正眼对上他,微笑道:“李大公子,看来你比谢兄更需要一大碗茶汤。” 对这种说话臭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置之不理。他若自觉无趣,也就消停了。但众目睽睽下,忍他,让他,却容易让人看不起啊。你不怼他,简直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李恕听出他言下之意,怒目道:“沈休文,你以为你肚子里灌了点湖水,就能酸文假醋,装得人模狗样了?告诉你,你差远了!” 谢彦卿一口茶汤含着还没咽下,听到此话,急得都呛着了。其实李恕平日绝不是如此气量狭窄的模样,只是一对上沈休文,他就变得冲动易怒,嘴巴也不肯饶人。前天,他们谈了谈,他还以为他能不再跟沈休文针锋相对了,不料今日一碰面,又是这种情况。 李恕是他多年好友,他不可能不维护他。但沈休文,也是他想交好的人,不能不领他的好意。说实在的,那大蒜,他确实也想敬谢不敏。那气味简直了,绝不是儒雅君子该碰的。 谢彦卿连忙边咳嗽,边道:“你们两个看在我面上,不要再争执了,好吗?” 沈休文耸了下肩笑道:“谢兄,你随意,我去更个衣。”他也看出来了,谢彦卿对自己的建议也是不以为然的。至于李恕,看他眼睛余光总在注意谢彦卿的模样,他深深怀疑,这位少年不是为了以往的恩怨,而是出于自己好友要被抢走的危机感,才各种看他不顺眼。 他在旁看着,心里觉得还有点好笑。好吧,他可没兴趣为了这个和李大公子争来骂去的。事实上,他现在也无意与古代少年们结下深情厚谊,只要关系过得去就行。 沈休文起身洒脱而去,倒使谢彦卿心中有点尴尬了,复又咳嗽起来。 李恕觉得赶走了沈休文,心中大快,忙关心道:“彦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请御医?” 谢彦卿抿唇闷咳了两声,立刻摇头道:“我没事。” 等他再端了茶汤,喝了口,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恕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我估计沈休文不会再回来此处了。恕弟,你今日言辞失当,实在不应该。”若让旁人听了去,必然损害李恕自己的名声。 李恕从袖中抽出折扇,摇了摇道:“彦卿,就算他沈休文变得厉害了,你也不必如此结交他吧。就他这个身份,皇上能给他什么好位置。何况我们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谢彦卿看向湖中的澄观楼,微微叹了口气,又收回目光低声道:“恕弟,我这个身份又好到哪去,说起来,其实比他还糟糕许多呢。他不管将来能做什么,现在也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以我的直觉,跟他相处得好些,对将来是有好处的。” 李恕闻言,手中捏住扇骨,放轻声音安慰道:“彦卿你别多想了,我相信,以你的才华,皇上圣明,总有重用你的一天。” 谢彦卿淡淡一笑道:“希望如此吧。”只是想到家里,他就觉得自己出仕的日子遥遥无期。为了家族,总有人要有所牺牲。 那边沈休文到了厕轩,方便完,在瓷盆洗了手,拿着手巾擦手正要出门,就撞上一个矮他一头的少年。 “对不起啊。”少年边说边急匆匆地跑了进去,看上去急着更衣。 沈休文本不以为意,但走了几步,就觉得似有不对,低头一瞧,正好看到自己腰上的玉佩不见了。 “哈!”他忍不住失声一笑。没想到,他也遇到电视剧里常见的戏码了。 这是谁,打算搞什么事? 近旁大臣们都微微颔首。谢相国看沈休文神清气朗,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道:“此子器宇不凡,将来或许大有出息啊。” 听到此评语的附近世家子女对沈休文的关注瞬间又提高了两倍不止。那偷了沈休文玉佩的俞峤却是更加不安了。 端木福和两个妹妹与世家女们坐在一处,她的目光一直热切地看着沈休文。二公主端木颖看出些许端倪,轻笑着对她道:“姐姐,你莫不是看上了此人?” 她眼底却有些怨毒。她这位姐姐不仅夺去她小时候该有的父皇宠爱,现在又害得她母妃没了凤印。嫡母死后,她在父皇那里装乖卖巧,好不容易才把她挤下去,没想到她也会演戏,居然弄苦肉计,又重新得了父皇的重视。 哼,不知道是她真蠢得相信白云湖的传说,傻乎乎地去求证,还是借机接近父皇,拉她下水,让父皇觉得有她的错。 端木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我若说是,你想和我抢吗?” 端木颖嘟起嘴,泫然欲泣道:“姐姐,你想哪里去了,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笑声中,沈休文依然神情自若地敲了好几下。随后,他停下手,站定,微笑着抬脸向皇上道:“皇上见谅,方才是我在试音,接下来,我演奏的是一段自编的破阵曲。” 说完,沈休文收敛笑意,神情庄重,抬起拿着鼓槌的手瞬间落下。 咚! 与之前毫无感觉的敲击完全不同,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预示着战斗的将始。 沈休文的手扬起,落下,扬起,划过,又落下。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咚!咚!哒哒哒!咚! 强烈的节奏,仿佛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不可阻挡! 沈休文的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敲击似乎都是一次剧烈的兵刃相交。 第143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落水那天, 原身跑去挑衅谢家三公子,还以为对方只是文弱书生, 一点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被对方随手一个过肩摔甩出。原身不甘心, 又扑了上去,再被对方侧身闪过, 一个手刀,再加一记脚踢就给击飞了出去。 当时李恕也在旁边,瞅准机会就踩推了原身一下, 害他在眼冒金星之际狼狈掉进了湖中。 李恕此时听后哼笑道:“惭愧,我可不及你!” 他心中却微微有些吃惊,怎么这素来冲动易怒的家伙今日如此反常,居然没扑过来打他, 而是会暗讽了?他本想着,若是沈休文动了手,彦卿定能替他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两人说话间, 身边又来了几个少年,均是这次随同皇帝前来避暑的世家子弟。领头正是大宁相国的嫡幼子, 后宫贤妃的亲弟弟,大皇子的舅舅, 四大才子之首, 谢彦卿。 沈休文看到了他们, 不由打量了一番令原身大吃苦头的谢三公子。只见他身姿风雅,面容俊秀,望去如兰芳君子,神态温和,嘴角正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武力的强悍。 “沈二公子,上次真是失礼了,”他真诚地道,“见君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在原身落水后,谢彦卿立刻就叫了家人下水将他救起,又向皇上奏明此事表示自责,除了送来珍贵药物和礼品,更是日日遣人来问候。直到沈休文坚决表示,他已经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谢家人才不再露面。 沈休文暗道,谢彦卿行事周全,他若是死揪不放,可真要被二皇子那伙人带到沟里去了。 说实在的,谢彦卿从头到尾并没有做过错的事,他把原身打飞了,那也是出于自我防卫。对于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沈休文内心是钦佩的,甚至想,若自己在现代认识谢彦卿这样的人,说不定会结交为好友。 就像现在,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古代优秀少年的代表。他看过去后,发现对方还挺顺眼的。 “谢三公子有心了,我上次鲁莽冲撞了你,谢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的过错。”沈休文也诚恳地道。 谢彦卿其实方才就发现今日的沈休文尽管衣袍皱乱,却有着与以前大为不一样的风采。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清明沉静,神态平和,仿佛是峻岭上的青松,又似碧湖中的仙鹤,姿态自有一股风流自在。 这还是被京城人嘲笑的沈家二傻子吗?真不敢想象一个人在短短几日内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以前的他一直都只是在伪装? 不。谢彦卿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次沈休文冲上来揍他,他那目光,那神情,绝对是一个愚钝直冒傻气的人的真切流露。 谢彦卿相信自己的判断,当时就心里明白沈休文不过是个被利用还不自知的笨蛋。他虽然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但由于自家姐姐和外甥的关系,是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的。对于大将军的儿子,他自然并不想结仇,所以尽管并不是他的错,他还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并尽可能的善后。 只是,他也绝对没想过要和这位搞好关系,结交一二。本来嘛,他们各为文臣武将魁首的儿子,基本上能相遇点个头就可以了。否则,他的皇帝姐夫也不一定乐意看到啊。 但是,此刻,谢彦卿却对这位忽然脱胎换骨的沈休文产生了兴趣。一个人是如何才能改变得如此多呢?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一次落水,还有开窍的作用吗? “沈二公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彦卿微笑道,“明日上午,我等打算在飞仙岩霞光亭小会,你若有闲暇,不妨过来一起坐坐。” 沈休文对他淡淡一笑道:“多谢谢兄相邀,在下才疏学浅,就不凑这个雅兴了。” 旁边李恕也讽笑道:“彦卿,咱们还是别为难沈二公子了。明日大家伙吟诗作画、弹琴吹箫,你让他干站着无聊吗?” 他话音一落,另几个少年都忍不住轻笑两声。 谢彦卿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众人,倒教他们不敢再出声了。李恕向来与他交好,见此也没有不给面子地继续奚落沈休文。 谢彦卿对沈休文抱着歉意道:“我冒昧称你一声贤弟。贤弟,千万别把这话放心上。我们也不过是赏赏风景,扯扯闲话罢了,你尽管来,我管你不无聊。我们几个若往日有什么误会,正好可以好好掰开来讲清。” 沈休文闻言微微一笑道:“谢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巧,明日我有事在身,只能错过这次机会了。” 其实他心里倒是意动了,既想去看看究竟古代才子们的聚会,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犯怂。只是,他猛然想到自己明天还真有事。 明天,是原身的生日,也是原身母亲的忌日。 往年这一天,原身都是郁郁在家,不食荤,不饮酒、不作乐,为母亲设筵祭祀。这次,他也不会放下这份为人子对母亲的哀悼。他想起自己的妈妈,当年也是一度难产,最后是剖腹将他生下的。感谢医学的进步,让他不至于像原身那样从小失去母亲,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如今他也算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 沈休文想到此处,心中难受,又平静地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李恕在旁冷笑一声,道:“有些人真当自己是大爷了,谁管你来不来,走不走的!” “李恕!”谢彦卿忙呵了一声。 沈休文的目光落在李恕眼睛上,定了一瞬又移开,冷肃着脸,从他们中间走过,施然离去。 小厮沈川忙跟上前去,看着眼前的身影,只觉自己的主人不同寻常,再无傻气,倒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他平日一直全天候跟在沈休文身边,自然不会觉得这不是他的公子本人,只是想着公子好像因祸得福,脑子开始灵光了,人也变得厉害了。 他暗道,真是老天爷保佑!今后他跟着公子大概不用常常觉得憋屈了。 “彦卿,这沈休文好像有点邪乎啊……”李恕微微抖了一下,对谢彦卿嘀咕道。 方才那刹那间,沈休文的眼神竟有如实质,如利刃一般直捅他的心,令他感受到一股凌然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僵住了。等他缓过神来,还有一种后怕的感觉。此时,他的后脑勺密发下都是冷汗。 谢彦卿望着沈休文远去的方向,目光微凝道:“此子不可小觑矣。” 沈休文走上一个台阶,与他平视道:“我来找司业的,他在不在?”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他马上回过神来,抬手又拦住他道:“嘿,沈二公子,我这还没通过呢,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你单单拦我一个,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才道:“旁人自然可以,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对人一概而论,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第144章 午饭用后, 沈休文和端木福与卫三娘说好了午休再去看她, 便回了停云院。 乐武堂经过婚前的整修, 有比较大的改变。虽说端木福只是暂居到沈休文离京, 然后就回永华宫, 且将来会有公主府,但就算只有两三月时间,也不能马虎应付。 沈休文和父兄商议后, 把书房迁出正房,留出来重新安置家具做了新房,他原来的卧室还保留着床,又添了一书桌一书架, 作为夫妻俩的小书房。中间还是厅, 只是不再像以往那样装饰简单, 而是按照端木福宫中的习惯,好好布置了一番。 正房两边耳房,靠近主寝室的做了端木福的小库房, 安放她这次从宫里带出来的衣料器具等生活物品。小书房这边则是值守的人临时居住。院中沈休文的库房依旧做库房,分出一半放端木福其余的东西。对面厢房则由原来的大练武厅隔为两间,大的一间当书房, 另一小间收放各种兵器。沈休文练武改在庭院中,或是直接去主院。 沈休文和端木福回来后, 端木福去主卧更衣, 沈休文则说到小书房一趟。 端木福闻言心里有些失落。她也不知怎么了, 竟连这短短的时间, 都有点无法忍受和休文哥哥分离。明明以前哪怕大半月没见,心里还是能稳住那种渴望的,但现在一成亲,她好希望与他形影不离,再也不分开。 想到过两月,休文哥哥就会去西北,她的心都似有些绞痛。 端木福拧眉想着自己的这种心情,对自己不满起来。这样的她,会不会走上她母后的老路? 沈休文拿着一盒跳棋和棋盘过来,就见他的小妻子一脸严肃,仿佛在想什么重大的事情。 他随手将东西放在桌上,上前问道:“怎么了,公主?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啊。” 端木福拿过宫女手中的腰带,挥退服侍的宫人们,对他有些委屈地道:“休文哥哥,我心里难受。” 沈休文接过她的腰带,边微微弯身帮她系上,边温柔道:“为什么啊?” 端木福没有说话,直到他弄好了,她才一头扎入他怀中,抱住他道:“休文哥哥,我想当男子。” 沈休文失笑道:“我的公主,怎么忽然这么想?” 端木福沉默。其实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只是以前先是因为她想让母后成为有儿子的人,后来是不甘于被那些可恶的兄弟压制,又不喜朝廷大臣们对女官们无视的态度,到现在却是暗恨女人身不方便与沈休文一样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如果她是男孩,母后或许不会因为皇嗣的问题和父皇离心。如果她是男孩,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哪还有其他几个争斗的余地。如果她是男孩,她上战场就上战场,想巡边就巡边。 然而,天下没有如果。她就是个女儿身,被束缚在种种无形的网里,无法挣脱。 端木福听着沈休文的心跳,轻轻叹了声气,暗道:可也因这女儿身,她才能和休文哥哥结成夫妻。因这女儿身,她才能选择依赖在他怀里。 只是,终究是要自己站起来的,哪怕艰难又辛苦。如果她站不起来,她的休文哥哥终有一天是会离她越来越远的吧。如果她没有本事,如何给自己挣出一片天地,如何做到不被命运掌控。 她端木福,绝不愿只能永远依附着谁! 当休文哥哥为他的理想奋斗时,她又岂可自怨自艾,当个无法相助他的后宅女子呢! 端木福一番沉思自省,终于撇开了柔弱的想法,心志坚定起来。 她站直身,抬眸凝视着沈休文道:“休文哥哥,我想通了,女子和男子其实都一样,我还是当女子吧,这样才能和你在一起。” 就如世上有不少软骨头男人,女子当中自然也不会少不让须眉的,如此才是天地间平衡之理。 她身为大宁公主,更要有骨气,为天下女子做个好榜样。 沈休文注视着她坚毅的目光,联系她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打趣道:“多谢公主将吾妻归还,刚刚我还真怕你就变成男孩子了。” 端木福噗地笑了出来,娇嗔道:“休文哥哥,人家又不是大妖怪,怎么变呀!” 沈休文把她搂入怀中,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道:“不是大妖怪,是小精灵,是最最聪明最最可爱最最美丽的魔法仙子。” 端木福眨着水眸,略带一点迷茫。什么是精灵,什么是魔法?是指精怪吗,会变身的? 沈休文忍不住低下头,用自己额头蹭了蹭她。 “公主,下棋吗?”他转开话题道。 端木福心如撞鹿,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只能力持镇定地点点头应道:“好啊。” 沈休文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端木福见他拿来的棋盘上面画了六角星状,六个角分别漆了颜色,共有红黄绿三种,两两相对,里面还画满了小圈圈。 她不由好奇道:“休文哥哥,这个什么棋啊?又是你新想出来的吗?” 沈休文打开棋盒,放到她面前道:“这是跳棋,是前些日新做出来的,还没来得及送到宫里。你选个颜色的棋子,放到对应的角上,我也是这样,然后一人一步,谁先把棋子都下到对角那里,谁就赢。” 端木福选了红色的棋子,注视着他微笑道:“休文哥哥,有了你,咱们大宁都多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呢。” 沈休文帮她摆着棋子,心里抹了把汗,暗道,这真不是他特别爱玩,实在是古代的文娱体育活动相对有些贫乏。 他笑道:“若是大家喜欢,能推广传播开,让老百姓们丰富下业余生活,也算是我为建设大宁尽了一份心力。” 端木福抿唇笑道:“休文哥哥放心吧,我想玩过的人都会喜欢的。” 沈休文笑了笑,自己选了绿棋,道:“来,咱们下一局再午休。” 端木福点点头,随着他的讲解很快明白了游戏规则。两人便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待到一句结束,倒是让端木福赢了。 端木福有些疑心沈休文在让她,不过却不能找出明确的证据来。 不过她也不纠结这个,这样轻松的跳棋游戏,无论输赢,她都觉得开心,尤其还能看到休文哥哥边下边逗她乐。 沈休文收起棋子,笑道:“好啦,该午睡了。” 端木福心情放开,抛开了心中杂思,打算专心享受和沈休文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我要休文哥哥陪着我。”她眨着明眸娇声道。 沈休文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拖长了声道:“好,我的公主。” 端木福眸光一闪,伸出双手道:“那休文哥哥抱。” 沈休文失笑,暗道,这样爱撒娇的小公主真是让人抵挡不住。 他上前公主抱抱起端木福,把她放到床里面,像昨夜一般给她脱鞋盖被,随后自己也拿了床被子躺下盖好。 “睡吧,小孩子多睡就长得高。”他探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温柔笑着道。 端木福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拉住他的手,点点头,带着笑眯上了眼睛。 沈休文凝视了她片刻,自己也合眼歇息一会。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起来收拾了下,就去找卫三娘。 卫三娘正在房中看书,见他俩来了,忙让进屋,一起坐下说话。 沈休文看了看房中取暖的炭盆,问道:“师姐,院中银丝炭可还够?” 卫三娘笑道:“够,你大嫂叫人送来两大筐,怕是到我走那日都够用了。” 端木福闻言问道:“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卫三娘温声道:“我十五就走。” 沈休文微微皱眉道:“这么早么,师姐,就快过年了,跟我们过完年再走吧。” 端木福也道:“师姐,你来一趟不容易,再多陪我写日子吧。” 卫三娘笑道:“以后我还会再来的,这次刚好大将军帮我联系到了一户回东南过年的人家,我这样走得既安全又快。书院那里还有些孩子过年也不回家,我得回去陪她们。” 两人闻言都沉默了下。他俩都是讲理的人,并不想硬要违背自己在意的人的意愿,倒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休文问道:“师姐原来早和我爹说过了吗?” 卫三娘点头道:“是,我来时就拜托大将军帮忙了,现在找到顺路的,就定下来了。” 端木福抿抿唇,微笑道:“那好吧,师姐,你以后可要再来京城找我啊。” 卫三娘笑道:“会的,公主。” 沈休文道:“师姐,我之前听老师说,你的书院遇到点麻烦。你跟我们讲一讲,看看我俩能帮上什么忙。” 端木福也看着她,认真道:“师姐,我俩都有心相助,你可别跟我们见外。” 卫三娘感动道:“能有你俩这话,师姐心里就踏实了。” 她又笑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要知道我这山长可是有你们撑腰的人呢。我厚颜说吧,是师姐囊中羞涩,书院中又救助了不少贫寒出身的女孩,所以维持上有点入不敷出了。不瞒你俩,我这每日用着上好的银丝炭,想着有些孩子还是薄衣单裤,就难受得很。” 沈休文和端木福都没想到青禾书院处境竟如此艰难,忙开口承诺会资助。 他俩看了看对方。端木福道:“师姐,休文哥哥以前就和我说过,想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孩子。今后我们每年都会支援书院一笔钱,一部分用于书院,一部分用于奖励优秀学子,另一部分用于帮助贫寒学子。你看,这样可以吗?” 卫三娘起身对她和沈休文施礼道:“这样太好了!三娘谢过师弟和公主!” 沈休文和端木福都忙起来道:“师姐别多礼。” 三人复又坐下。卫三娘还有些不明白刚才端木福说的,具体该怎么做。沈休文就给她讲解了下奖学金和助学贷款的内容。 卫三娘连连点头,又问道:“这贷款,难道是让孩子们签卖身契吗?” “呃……”沈休文一想,好像还真有点像,不过到底是不同的。 “不是的,师姐。”他忙又解释了一遍。 “好,我明白了。”卫三娘高兴道。 第145章 三朝回门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眼下对他来说, 最好的设想, 便是原来的沈休文穿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们仅仅是互换了。愿他会好好待自己的爸爸妈妈,而他则完成为沈家之子的责任和义务。 沈休文唯一稍感安慰的便是,他们同名同姓, 甚至面容体态也有九分相似。冥冥中或许有什么联系,才让这一切发生。穿越让他并没有改信鬼神之说,但对神秘力量却有了十分的敬畏。 他现在身处的大宁,并不在他所知的古代历史里。甚至, 前天他翻找到一张舆图, 发现连地理都跟自己的世界大为不同。这可能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不同时期, 而是两个不一样的宇宙空间。 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显然即使他懂了,也无法凭借当前的科技水平来实现自主穿越。就算是在他自己的世界, 那里也才刚刚有学者提出相对完善的理论而已。 沈休文长叹一声,只觉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道路了。他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另一个可能还存在的沈休文。 还有, 方才他救的那个小女孩,可能身份非同寻常, 也不知会对沈家和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当时跳下去时什么都没有想, 现在发现可能会有些麻烦, 否则那小女孩应该不至于催着他走。 “公子, 小的可找着您了!”他如今的贴身小厮沈川从小道拐角急急跑来,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迎上来担忧道:“您这是又泡水里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他家二公子自从前几日被人打晕落水,被救醒过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出门找人打架闹事,却爱撇下家人,自个跑去那白云湖边徘徊,跟被吸了魂似的,在里头都游了好几回。 说句冒犯主人的话,他真怕公子是傻过头了。这明明是有人作恶,公子却跟那湖较上劲了。 沈休文有些傻兮兮地一笑,点了下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他心里也在琢磨,自己在沈家虽然举动有些与往日不同,但还是会尽量模仿记忆中原身的神态表情。刚才在小女孩面前却一时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怪不得她的眼中好像有过一点惊讶。 她肯定是认识他的,但是大概并不太熟悉,只是听过原身鲁莽傻白的名声。 沈休文不禁心中暗暗感叹,人若没有好的成长和教育环境,就算是出身再好,也只能变成个没用的浑人。原身没有得到有益的教导,不知怎么还特别抗拒读书,一心舞枪弄棒。虽也明白自己常被人嘲笑,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反而因为心情不愉,行事愈发冲动,导致恶名远扬。 原身的落水,自有对方的责任,可更多却是他本身的缘故。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毫无清醒的认知,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进皇子间的争斗,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最后落得离开了这个人世。 要知道原身他爹沈茂同,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上柱国大将军。十年前战胜西北的罗罗国安定边疆,如今总领西南六个边镇,可谓是国之柱石,社稷重臣,系着大宁朝的一方安危在身。他哥神力非凡,也已是一员能震慑边关的虎将,战功卓着。 他家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轻易站在某个皇子身后的。可原身父兄没有明确告知过他,来信只再三叮嘱他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因为原身是沈夫人拼却性命生下的早产娇儿,自小体弱,需要精心细养。原身原先唯一在身边能教导他一二的祖母,又出身贫寒老实本分,且对孙儿宠溺无度。 老人家去年过世,原身父兄奔丧回来,仅仅一个月后又被皇帝夺情,只得赶回边境,留下原身和一位异母妹妹独自在京。原身对祖母感情深厚,认真守完了一年孝期,没有闯祸闹事。但出了孝后,毕竟没有了长辈牵念拘束,他就浪荡了一阵,便被有心人偷偷拉进了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圈子。 原身只觉得和他们意气相投,却不知人家只是投他所好。这些年他的身体日益康健,又崇拜父兄,喜欢练习武艺,最爱做些自认仗义的事,动不动就干架斗殴。别人看在他身份面上,知道这是沈家娇宠的幼儿,就连皇帝也会护着几分,轻易是伤不得的,常常不与他真来,只是背后笑话一二。 原身因此错估自己本身的实力,脑子一糊涂就被人怂恿着去惹了硬骨头,叫人三下两下就打懵了,结果头昏眼花落进了湖里。 沈休文穿来后,理清了事情原委,既为自己捏一把汗,也心疼原身的处境。原身不是个坏孩子,甚至本质挺好的,虽然有点长歪了,可那也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十五岁,好多现代的孩子正是中二的时候,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休文原来已经十九岁,现在年龄忽然缩水了四岁,但心态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水平。他本是国内排名首位的大学特招国防生,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品学兼优,因为做好事还上过新闻。不夸张地说,他是被国家嘉奖过的榜样少年,用好品行、高颜值、优学业征服了千万国人。他若是上网开博客去实名认证,就能拥有明星级别的粉丝群。 不过沈休文本身是很低调的人,性格沉稳,只想和父母一样做个默默为国家壮大实力的科学家。没料到,他暑期回家,却正好遇上家乡暴雨导致的洪水。在主动参与救援的过程中,他为了救一个落水老人,不小心被突来的漩涡拉入了黑暗,无奈地穿越到了宁朝。 沈休文想,总是装傻是不行的,一来他没那个演技,二来他也不希望头上永远顶着傻白的帽子。而那些原先欺负、欺骗原身的人,他自然不会再亲近,也会想法教他们吃到教训。至于那个害原身落水的,有机会也得替原身报个仇。 他是榜样少年不假,但恩怨分明也是真。宽容可不是放纵恶意的理由,善良也不是软弱可欺的原因。 他目前基本确定,是打算在京城做个安安稳稳的富贵闲人,可这不代表他就会怕事了,会畏缩胆小。若有人惹上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沈休文正这么想着,就迎面遇上了原身的仇人。 “呦,有点狼狈啊,沈二公子,你这是又掉湖里喝去了?”一少年带着嘲笑的口气调侃道,“当心点,脑子可别再进水了。”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第146章 袒露秘密 沈休文回过神, 看到她目光沉沉, 小脸上没有了一丝表情, 像是受了重大打击,心头一跳,忙道:“公主,你怎么了?” 端木福直直地盯着他, 轻轻地道:“休文哥哥,你是想回梦里生活的吧?” 沈休文抿唇长长吸了口气,摸摸她的头, 缓缓道:“我是想的。但我不回去。”话说出来,他的心一阵剧烈的痛。他哪怕知道这种选择题出现得的机会微乎其微,可以说几乎不可能, 但让他真正选择放弃回到现代,还是一种极为艰难的决定。 他不是个信鬼神的人, 却无法解释自己的穿越,也没法遗忘原身消失前对他说的话。他,本就该是个大宁人。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大宁人。如果他真的离开,只会再伤害一次在意他的亲人。 沈休文凝视着眼前的小女孩,也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天平会一点点地向这边倾斜。 “公主,我已经告别梦中的生活了。我不会回去的。”他轻缓地又重复了一遍道。 端木福的眼睛瞬间似被点亮了, 紧抿着唇, 憋着突如其来的眼泪。 两人静默了片刻。 端木福探身紧紧抱住沈休文道:“休文哥哥,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很自私,我不希望你离开。”回到梦中,这样的事似乎很荒诞无稽,可她就是有一种隐隐会发生的担忧。 她不知道自己在沈休文心里的分量能有多重,但无论如何,在这点上她绝对不想成全他。 沈休文沉默地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端木福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抬头看他道:“休文哥哥,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沈休文摇摇头道:“没有,只有你一个。”这本该成为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可是小姑娘似有一种影响他的力量,让他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他又补充道:“不过,你父皇和我父兄,是知道我有做了奇特的梦,具体的并不清楚。” 端木福想了想,小手改为抱着他的胳膊,认真地小声叮嘱道:“休文哥哥,梦里的人生,你不要再和别人说了,好吗?父皇、公公和大伯那里,也别透露太多了。” 沈休文自然知道,这种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是显得神神怪怪的。他一直以来也是尽量把握着一个度,让自己既不太憋屈,也不太过异于别人。 “好,”他笑了问道,“公主,不过为什么?” 端木福眨眨眼睛,凝视着他,低声道:“休文哥哥,父皇一直对你有特殊的看重,我初以为是因为你救了我,你人好,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怪不得父皇曾说休文哥哥是大宁的福星,原来早知道休文哥哥有秘密。他答应休文哥哥去虎贲军,定然也是觉得休文哥哥很有用。 她心中有些沉重地道:“休文哥哥,你那么优秀出色,我觉得不是梦的关系,是你本来就很厉害,但是如果知道此事的人都将这归根于你的梦,总会有人想深究的,我不要你被这样的人盯上,不想你被别人多加揣测。” 端木福又依偎到他怀中道:“我知道休文哥哥性情耿直,胸怀坦荡,不善掩饰,但人心隔肚皮,万一被居心叵测的人做文章,就算伤不到你,也很烦人。” 沈休文抿着唇听了她的话,心里颇有些震动。见端木福这么替他着想,感动之外也有些后悔。他好像告诉她告诉得太早了,让小女孩多添了份忧虑。 对于她的担忧,他心里也明白。不过,他更清楚,要想保护好自己,最重要还是得自己手里有实力有力量。 沈休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胳膊,微笑道:“我知道的,公主放心。” 端木福在他怀里靠了一会,直起身看着他道:“休文哥哥,我好高兴你告诉了我这件事。”这证明她在休文哥哥心里肯定属于重要的人。 沈休文笑道:“我的公主,那你有什么小秘密要告诉我吗?” 端木福垂眸沉吟了一下,又抬起眼注视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休文哥哥。”反正她的卧室现在连暗卫都不许入内,小声点说,是不会被听去的。 沈休文有些意外,有些好奇地道:“是什么?” 端木福凑近他,用手掩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道:“休文哥哥,我被你救起来后,我就能感应人心了。” 沈休文惊讶地微张了唇,有些疑惑道:“感应人心?” 端木福对他点点头道:“不过只限于靠近我的人。我能因此分辨善恶,知道别人对我是好是坏。” 沈休文心道,厉害了我的公主,这是开挂的节奏啊。 世上什么最难测?不就是人心吗? 虽然人是复杂的,时善时恶也是有的,但能知道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也很够了。 沈休文欣慰道:“这个好,这样我就不用太担心你独自在京了。” 端木福见他心境并无太大波动,对自己依然也是那么真诚爱护,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甜笑来。 她娇嗔道:“休文哥哥,你不许就这么放心我了。” 沈休文抬手轻刮了下她的脸颊,笑道:“没说放心你,是不用太担心,我的公主,我还是担心的。” 他又问道:“这个事,还有谁知道吗?” 端木福摇头道:“只有休文哥哥你知道。” 沈休文嘱咐道:“千万别告诉别人了。你这个比我的更容易遭忌讳啊。” 端木福笑着应下道:“我知道。” 新婚小夫妻互相分享了大秘密,都感到和对方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两人互相注视对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然后抱在了一起。 时间不早,沈休文和端木福就出了永华宫,去参加皇宫午宴。端木镕召集了自己的子女们,还破例让新宠的妃子也参加了。 沈休文见那新妃子是沙蒙国的公主,心里也是无语了片刻。皇上,您这什么情况?果然开后宫的皇帝是不可能专情一人的。他岳母当初是很失望的吧?哪个现代女性能受得了这个。 他有些担心地看向端木福,果然见她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沈休文握住她的小手。端木福回握他的手,还微微用了下力。 沈休文目光询问她可还好。端木福微微笑了起来,表示没事。 在场的人都盯着他俩,见他们拉着手眉来眼去,心里各有想法。 二公主端木颖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姐姐和大驸马感情真好。” 沈休文没有理会她,而端木福则是微笑着随意瞥了她一眼。 端木颖心里生气,暗暗咬牙。她目光转到那个新封丽妃的异国公主来伊娜身上,又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明明她母妃更美丽,为什么父皇一下子宠幸起这个蓝眼怪! 这时去更衣的皇帝出场了。众人皆向他行礼。 端木镕笑道:“今日是福儿回门的喜日子,都是家人,不必拘束,都坐下吧。” 午宴是人各一小桌,唯有沈休文和端木福的是并在一起。其它皇子公主按年幼落座,丽妃则是在最末。 端木镕举杯了后,大家同饮了一杯,便算开宴了。随后沈休文和端木福敬了皇帝一杯,渐渐地,气氛也热烈起来。皇子们见他们灌沈休文酒时他们父皇也不劝阻,便如得了圣旨,不停地敬沈休文。 沈休文来者不拒。端木福却是不开心了,明知他酒量很好,也暗暗扯了下他衣摆,又朝她父皇示意了一眼。 端木镕轻咳了下,道:“都少喝两杯吧,省得回去头疼。” 沈休文也装出醉酒状,运气逼出一脸红来。 皇子们这才消停下来。 午宴结束,沈休文和端木福又回永华宫休息了会,再到御书房跟皇帝辞行。 端木镕正处理朝臣们上表祝贺的奏章,吩咐下去各种赏赐,见他俩携手而来,心中既欣慰,又有点酸酸的。 他的女儿终归是别人家的了。 “这些天你们也累了,最近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端木镕道。 “是,父皇。”沈休文和端木福异口同声道。 两人从皇宫出来,坐上候在外面的马车。端木福坐稳后,脸上有些冷凝。 沈休文搂了搂她,温柔道:“怎么不开心?” 端木福轻叹了一声,靠在他肩上道:“丽妃有孕了。” 沈休文才恍然,怪不得皇帝把她也叫来参加宴会,原来是因为那肚子里有皇帝的孩子了。 他安慰道:“都有那么多兄弟妹妹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的。就算你父皇以后宠爱那孩子,你也还是他喜欢的大女儿。” 端木福嘴角微微动了动,想笑没笑出来。 沈休文抱住她,笑道:“还有我在,我保证只喜欢你一个,怎么样,我的公主?” 端木福终于露出点笑来道:“休文哥哥当然只可以喜欢我一个。” 至于父皇,她也不会轻易拱手让给其它人的。那丽妃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现在也还说不准呢。 第147章 送别师姐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 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他马上回过神来,抬手又拦住他道:“嘿,沈二公子, 我这还没通过呢,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你单单拦我一个, 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 才道:“旁人自然可以,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对人一概而论,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 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 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 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杨和鸣忙道:“他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今日可能有点误会。等他来了国子学,我再介绍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云宗清抿嘴道:“那就这样吧。” 此时,沈休文已坐上自家马车,悠然回府了。 果然,俞峤嘴角一抿,弱弱道:“你欺负人,居然引我乱说话。” 没等沈休文再说什么,他几步快走,一脚迈出房门,又哼了一声,留下一句道:“本世子不屑与你争执,咱们走着瞧。” 沈休文一手支着自己的下颚,一手撑着手臂,挑眉道:“这算是落荒而逃,还是忙着收拾尾巴去了?” 他也是随意自语一句,不料那一直在屋中闷声不吭、盘坐在炕上看书的杨和鸣却应道:“大概是擦屁股去了。” 杨和鸣年约十七,面容俊秀,身着一袭白纱衣,腰系银丝带,配着羊脂白玉。他随手把书仍在一边,伸了伸腿,又懒洋洋地道:“沈二公子,你方才那么一说,怕是有人小命难保了。” 沈休文转头看他,闻言惊愕道:“什么?会出人命?!” 杨和鸣边又坐好,边微笑看着他道:“还以为你大有长进了,原来还是个天真的傻子。不过这样挺好,要真变得圆滑虚伪,实在也是无趣。” 沈休文听着他一番评价,有些无语。这位什么情况,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怎么像是对他还挺有善意? 杨和鸣抬手示意他也在炕上坐下,温和道:“来,咱们边下个棋解闷,边聊聊。” 沈休文抱臂定定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意走过去道:“好啊,还请杨兄多指教。” 杨和鸣将白棋棋盒放到他一边,微笑道:“我和你兄长是莫逆之交,他临走前曾要我关照你一二,但是你我相见机会甚少,今日同屋总算是有缘了。” 沈休文回想一番原身记忆,发现确实这位好像跟哥哥沈休武是有往来,但原身因为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自卑和在意,并不喜欢接近他哥哥交往的嫡长子圈子。 他笑了笑,起身略弯腰道:“原来如此,之前休文倒是失礼了,杨大哥海涵。”他想到原身他爹能在战场后没什么后顾之忧,好像不仅多亏了皇帝支持,更要靠兵部尚书一力相助,尽量运送好的装备和粮草。 杨和鸣含笑道:“你确实不同往日了。我叫你一声休文吧,不用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沈休文如他一般脱鞋上炕,坐下道:“杨大哥,你方才说有人小命难保,是什么意思?” 杨和鸣拈起一颗黑子在指尖把玩,回道:“愚兄听了你们方才说话,看样子,是他偷偷拿走了你的玉佩?”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去更衣时被他一撞,东西就没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和鸣笑道:“我看确实是他拿的。但是,休文,他一个堂堂镇国公世子做这样鸡鸣狗盗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你和他之间之前有仇怨吗?” 沈休文摇头道:“我和他以往井水不犯河水,从没起过冲突。如今来这么一出,怕是另有背后的人在捣鬼。不瞒杨大哥,我怀疑是宫中有人想对付我,借了他的手来拿我的玉佩。” 杨和鸣认真听了,想了想道:“家母这些年时有进宫参加宴会,常常在俞德妃身边见到俞世子。这俞世子是俞家眼下唯一的第三代,非常受俞德妃的喜爱。他们姑侄俩关系亲近,堪比母子。能让他在行宫动手做这等卑劣小事的,大概是跟那位有所牵连了。” 沈休文听他一说,倒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诚相待之意。若是他从此便是沈休文无法改变,他会希望有这样的人做朋友。 回想了下厕轩那内侍说的话,沈休文点头应道:“我大体也是如此猜测。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 杨和鸣笑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至于她为何针对你,依我浅见,大概是因为你救了大公主吧。” “啊?哈!”沈休文只觉得太好笑了。这皇帝的小老婆没搞错吧,什么逻辑,他这样也算惹到了她? 杨和鸣见他惊讶的模样,将黑子轻轻落在炕桌棋盘上,轻轻道:“德妃此人聪慧,却又很爱妒忌,性格也有些冲动。说真的,大公主到前天才差点出事,已经让很多人意外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位是恨不得让跟皇后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消失。” 第148章 临别前夜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沈休文右手扶着轿门,左手托着个紫檀木匣子,从轿子上下来后,望着皇宫有点出神。 沈川提着一个书箱走在他身后,问道:“公子,怎么了?” 沈休文笑了笑, 没说话。两人一起到了宫门处。 一个内侍立在守门侍卫身边,一见到沈休文, 立刻上前恭敬地道:“沈公子请随奴婢来,皇上说了, 您来了可以直接去御书房找他。” 沈休文闻言心中惆怅消去一二,有点高兴。皇帝居然记着今天该是他交罚的日子, 还派了人来等他。 他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连道不敢当,又去接过沈川手中的书箱, 带着沈休文往御书房而去。 沈休文走着, 看了他几眼,觉得他有些面善, 便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内侍笑应道:“公子折煞奴婢了, 奴婢是小李子,刚到大总管手下当差。” 沈休文道:“冒昧问一下,李公公家中可还有亲人?我瞧着你跟我一个家人有六七分相像。”长这么像, 让人很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李内侍听后原本平静的眼中顿时似有光芒射出, 激动道:“沈公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从小流落在外,十年前入了宫,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却不知你家人是何方人士,是否丢失过孩子?” 沈休文忙道:“李公公别着急,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是觉得你和我家车夫有点像,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了问。你等我回去弄清楚的,就给你回音,好吗?” “好,好!好的!多谢沈公子!”李内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奴婢本不姓李,只记得家好像是云州那边的。” 沈休文道:“好的,我记下了。还请李内侍也不要多抱希望,若是搞错了,弄差了心情,倒是我的不是。” 李内侍恳切道:“公子不必多想,奴婢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向沈休文透露今日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李内侍立刻安静地退下了,沈休文被大总管领进了屋内。 皇帝端木镕正靠在御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休文的行礼声,也没睁眼,只微微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那一百遍都抄写完了?” 沈休文恭谨道:“回皇上,我抄写好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端木镕懒洋洋地道:“你放着吧,朕有空再说。”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就郁闷了,他终究也是带着点渴望被肯定的心理来的。十天的奋战成果,最后成了被人看也不看一眼的废纸,这样的惩罚比抄写百遍似乎更打击人多了。 他忍着情绪,平静地道:“回皇上,这匣子里是十遍我自觉书写尚可的,另外那九十遍则在箱子里。” 端木镕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睁眼看着他道:“既然有书写尚可的,那便呈一份上来给朕看看吧。” 沈休文心里一点不开心,反而更有点难受了。他打开匣子,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订好的书册,给端木镕送了过去。 端木镕接过来,随意地翻开,但只看了一眼,就直起背,认真阅览了起来。 “写得好!这字确实比上回更有长进!”喜爱书法的他顿时见猎心喜,把册子摊开在书桌上,站起身就提笔练了起来。 沈休文一脸无语,就静静站着,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也没管他算不算是无礼了,只凝神练着字。 沈休文看着看着倒也心情放松起来。没想到皇帝对书法有这么深的喜好,练起字来如此神情认真,仿佛学生似的。 沈休文不禁觉得这皇帝还挺不错的,又觉得他比以往都真实亲切许多。 好一会,皇帝摹写完一段章节,终于放下笔来。 他看了看沈休文,对大总管道:“给他拿个凳子坐。” 大总管忙亲去般了来。沈休文谢过恩,迎上前两步,自己接过来。 皇帝指了指书桌旁边道:“坐这里。”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就挪到那里坐下了。 现在,皇帝站着,他坐着。皇帝给他讲字体结构,他配合地听着。 沈休文觉得,他这是不是进宫来上书法讨论课了? 沈休文深感有个一技之长,尤其是被皇帝看重的一技之长,是多么地有用给力。这不,他又在宫里蹭到了一顿御膳大餐吃。 端木镕饭后喝着消食茶,对他道:“有没有兴趣在国子学开个书艺课啊?” 沈休文差点没被一口茶呛到。他这刚要入学,便要转型成老师了? “皇上,我这没上过几天学的,还是先当个学生为好吧。”他耿直地道。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朕觉得你行,你自然就行,上没上过学无所谓。” 皇上,你说的实在对极了……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说什么都是此间真理啊…… 沈休文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如果皇上不怕我耽误国子学中的学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木镕瞧着他微笑道:“行,你去吧,在太学那边也开一门,两边都好好教。”他倒是真心觉得沈休文的书法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别,教谁都没问题。 而且,皇帝也想看看如今的沈休文肚子里还藏着什么货,他在奇遇里究竟得到了多少东西。让他只去学,还不如让他同时去教。 皇帝心道,或许,沈休文会给他惊喜,会给大宁惊喜也不一定。 沈休文忙起身谢恩领旨。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便从一个国子学准学生,变成了国子监门下两大官学的书艺教师,这个变化也是够任性的。只是,他却从这件事里,感到了不安和忧虑。 皇帝貌似太过信任他的能力了吧? 沈休文望着面色和善的皇帝,心底隐隐泛起一层寒意。 难道,皇帝已经看穿他是个穿越者了? 然而,皇帝不说穿,他也不可能直接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他对大宁,对这个国家并无染指之意,行事上无需大费心力,只随心生活便是了。在不确定原身能不能和他换回来之前,他也只想保住这具身体的生命而已。 想到这,沈休文神情一松,微微一笑。 端木镕见了,问道:“觉得高兴?” 沈休文点头,似有犹疑道:“回皇上,休文本以为从此要深陷卷山题海,这一下子不用了,是有点高兴。” 端木镕大笑,点了点他道:“你呀,高兴早了。朕虽让你教人,却也没让你不学啊。” 沈休文一时目瞪口呆。 毛!皇帝的意思居然是这样的! 也是他有运气加持,得老天爷厚爱,竟有一次直接救了来历练巡视的太子端木镕,虽然受了点伤,但从此得了端木镕信任,被选入他的亲卫军。他娶妻生子,接了老母到京城奉养,却一直没有忘记学习,努力提高自己。当罗罗国进犯大宁时,他毅然请命,从一个前锋将领,最后做到了统帅之位。 沈茂同身居高位后,知道自己的字丢人,已经很少亲自执笔了,但有两样,是肯定他自己写的。一个是给皇上的奏折,一个便是给小儿子的家书。 他信中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在那边很好,其余都是在关心原身的日常问题,诸如吃饭香不香、能吃几碗饭了、夜里要盖被等等,很唠叨,很家常,很细心。沈休文被触动了思亲的念头,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 沈茂同在信末除了以往千篇一律的关怀叮嘱,还让他尊敬所有皇子,不要总出门,最好多跟底下官员的孩子们玩。想来这封信是在他得知原身跟二皇子走近后发出来的。 沈休文又打开那叠沈休武写的。这位大哥书法中规中矩,文字也精简许多,共有三张纸。信中直接告诉他别跟罗朋走太近,那厮以前就暗暗坑过人,弟弟可不要也吃了亏。又问他在京城自己可有钟意的姑娘,如有赶紧回信告诉他,看看能不能娶。他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他嫂子倒是物色了两个人选,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休武直接将两个姑娘的简单资料附在最后一页信纸上。沈休文一看,一个是嫂子姨母家的大姑娘,是位太守嫡长女,今年十五;另一个是嫂子闺中好友的妹妹,京城王御史中丞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 沈休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弟弟的意愿的,并没有说一定让他选个对象成亲的意思。但从他上心的程度看,却也希望能尽快让弟弟成个家。现在京城沈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他和父亲都很担心他在生活上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休文收了信纸,看向大管家,转了转思绪缓解思亲之痛,暗道,有这位能人在,他生活上还真没发现有何欠照顾之处。 他对沈山道:“我晚上写好回信,你明日发出去吧。” 第149章 辞别亲人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  此时沈休文接过内侍递上的两根鼓槌, 从容走到五个红漆皮鼓面前。这些鼓大小不一, 两小如盆,两中如桶,一大如桌。大鼓乃是鳄鱼皮制的战鼓,是刚从驻扎在行宫外的禁卫军营房那借来的。 皇帝依靠在圈椅椅背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脸颊, 看到少年带着微笑卓然独立的样子, 不由含笑道:“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啊。” 近旁大臣们都微微颔首。谢相国看沈休文神清气朗, 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道:“此子器宇不凡, 将来或许大有出息啊。” 听到此评语的附近世家子女对沈休文的关注瞬间又提高了两倍不止。那偷了沈休文玉佩的俞峤却是更加不安了。 端木福和两个妹妹与世家女们坐在一处,她的目光一直热切地看着沈休文。二公主端木颖看出些许端倪, 轻笑着对她道:“姐姐, 你莫不是看上了此人?” 她眼底却有些怨毒。她这位姐姐不仅夺去她小时候该有的父皇宠爱,现在又害得她母妃没了凤印。嫡母死后,她在父皇那里装乖卖巧, 好不容易才把她挤下去,没想到她也会演戏,居然弄苦肉计,又重新得了父皇的重视。 哼, 不知道是她真蠢得相信白云湖的传说, 傻乎乎地去求证, 还是借机接近父皇, 拉她下水,让父皇觉得有她的错。 端木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我若说是,你想和我抢吗?” 端木颖嘟起嘴,泫然欲泣道:“姐姐,你想哪里去了,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笑声中,沈休文依然神情自若地敲了好几下。随后,他停下手,站定,微笑着抬脸向皇上道:“皇上见谅,方才是我在试音,接下来,我演奏的是一段自编的破阵曲。” 说完,沈休文收敛笑意,神情庄重,抬起拿着鼓槌的手瞬间落下。 咚! 与之前毫无感觉的敲击完全不同,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预示着战斗的将始。 沈休文的手扬起,落下,扬起,划过,又落下。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咚!咚!哒哒哒!咚! 强烈的节奏,仿佛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不可阻挡! 沈休文的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敲击似乎都是一次剧烈的兵刃相交。 鼓声激越雄壮,鼓点越来越密集,众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每个人都被狠狠地震撼到了。尤其鼓声和瀑布声交集响起,令人如置身激烈的战场,心中有豪气、有激情、有勇猛、有决然。不少世家子弟,特别是武将后代,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双拳,神情激动。 这样的曲子,他们从没听过!他们从没想到,音乐原来还可以如此令人激动昂扬。他们的身体在蠢蠢欲动,想战斗,战斗,再战斗! 沈休文的鼓槌似有灵性,在空中掠过一道道残影,偶尔还在他手中飞旋如盘。沈休文自己却是神情越来越轻松了,就像这一场战斗已然胜券在握。鼓声渐缓,最后有韵律地接近尾声。 “咚!”的一声,让人意犹未尽,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满堂肃静,片刻后,皇帝起身拍掌大喝道:“好!此曲甚好!”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沈休文的目光更是大为不同。若是有现代弹幕,大概此时他们的心情多为“x,居然有这种操作!”“他怎么做到的!”“这还是他/她认识的沈二愣子吗?!”“好燃!刚才真是燃爆了!”“谁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我的手脚好像要不听使唤自己动了?”…… 沈休文收拢鼓槌,手背在身后,面上浮现一抹微笑,鞠躬道:“多谢皇上赞赏。”别看他此时神情自若,其实因为这里的鼓槌意外地沉重,他又好久没练,突然这么大强度来了一下,双手都酸麻掉了。 皇帝笑着道:“朕这场给你甲等,你继续努力。若能得三个甲等,朕就封你个男爵。”端木镕实在喜爱那首鼓曲,此刻十分大方。 考试考得好,还有这样的福利呢。 沈休文心中微讶,面上神情并无改变,微笑道:“谢谢皇上,休文会尽力的。”说完,他交还鼓槌,走回自己位置。 此时,世家子弟们既有羡慕嫉妒之心,又升起一股钦佩之意。 这沈休文确实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却不知他有没有那个运气,得到如此大的赏赐。 谢彦卿觉得心中酸涩,皇上没讲其它能得三个甲等的人也赏赐爵位,那就是说这只是给沈休文个人的恩宠。别看男爵是最低的爵位,却是许多官员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 李恕、罗朋等人却心思相似:三个甲等?皇上也太高看这沈二了! 考试继续,后面考号的世家子弟都有些受到沈休文战鼓曲的影响,发挥略有失常。最后轮到三十七号了,沈休文一看,却是大公主要表演乐艺了。 咦,她的箜篌似乎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啊。 端木福此时也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交汇,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端木福又笑着望向皇帝。 父女俩的目光触碰,端木镕表情有点莫测。 端木福笑容不变,甜甜地开口道:“父皇,我演奏之曲名为《吾心永恒》。” 只听嗖一声,一箭如流星射出,正中靶心。 “好!”皇帝一击掌道,“谢相有此佳儿,文武双全,实在可喜可贺。” 谢相国忙微微躬身,谦虚道:“皇上过奖了。” 谢彦卿又连发三箭,箭箭直中前一箭的所在,四箭过后,竟将圆靶贯穿,射出个大洞来。内侍忙又换了新靶。谢彦卿随后也是发挥稳定,虽没有前四箭的惊艳,却也都是中了靶心,成绩十分出色。 不少人轻声感叹:“有彦卿专美于前,这可苦了我们了。”要是成绩太差,可就丢人了。 沈休文也很是佩服谢彦卿。这家伙真是厉害,妥妥一枚古代学神啊,文才武艺都够过硬的。他若是不当书生才子了,去投笔从戎怕也能成为个出色的儒将。 他身旁的罗朋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小声说话的二皇子和镇国公世子,目光阴沉沉的。他方才想要过去追随在旁,竟被那俞峤赶开,而二皇子也没说什么。他任劳任怨地替二皇子做事,再怎么样也抵不过人家有血脉联系,是二皇子的亲表弟。他心怀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家里悄悄上了二皇子这艘船,他要是想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再想想他的射艺其实也很出众,并不是做不到像谢彦卿那样的程度,可他总是差些运气,每每成为别人的映衬。 他收回目光,扫了眼沈休文,想到他若得三个甲等就能获男爵之位,他的心就全是嫉妒之火。 谢彦卿之后,男女组轮流射箭和射弹丸,间或有得甲等,其余皆是乙等,并无一人没有成绩。很快轮到罗朋,他十箭同样命中靶心,倒教沈休文正眼看了他一下。 第150章 拜会都督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在现代社会, 孤儿的抚养费用是由国家给承担。搁在古代, 就算人口基数小,不说全天下, 只指大宁国内的孤儿,全靠大公主来养, 那肯定也是不行的。除非由大公主牵头, 成立大宁的福利中心,纳入朝廷的行政支出预算,才有可能做到收养所有孤儿吧。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件事也是很有困难的。 依照原身的记忆,这世上没有类似的大型慈善机构, 只有少数育婴堂的存在。除去那些有家族依靠的,其余大部分无依无靠的健康孤儿, 基本上就失去人身自由, 被卖至各种地方。一小部分会流入宗教派别中, 也有另一小部分会幸运地被人收养成人。 大公主她是想无差别地养所有孤儿,还是选择性地挑取一部分?她又想怎么抚养, 集中养,还是交付社会散养, 养到几岁, 养成什么样?这些都是问题啊。 大宁现在在这方面也没有相对完善的登记制度,能将那些孤儿及时记录在案, 要做到无遗漏并不容易。而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的话, 首先各地就得建立福利院这样的机构和配置相应的人员。且此事必然会损坏人贩子的利益链, 就需要有刑部来配合打击。 总体而言,要使大公主的梦成真,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大宁朝廷上上下下都协力相助,才能保证做成。然而,大公主只是大公主,不是手握大权的女皇,并没有这个能量来办成此事。 沈休文突然思路一转,心想,难道,其实大公主只是想借这个梦要建立起一支属于她忠心于她的力量。毕竟,无依无靠的孤儿们,好像是培养各类暗卫死士之类的首选人群?她,有什么野心吗?或者,她只是觉得自身的处境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沈休文缓慢将信纸折回星星形状,想将它捏得鼓鼓的,念头一闪,又把它重新拆开,找出裁纸刀,犹豫了下,还是讲这句话刮了干净。 不知是不是上午受了皇帝威压影响的关系,他现在深感说话做事要谨慎些。大公主用这样遮掩的手段传信,说明此事存在着风险。他俩就算心中坦荡,若是被人瞧见了这话,还是可能会有麻烦。自己动动手,还是预防一下为好。 就如大公主不信任周边人,他也不能保证他的身边没有窥视之人。 沈休文捏着有些痕迹的长条纸,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覆上,不禁笑了笑。随后他吹干墨迹,又重新把星星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荷包中。 沈休文收神,铺开宣纸,开始抄写《大学》。待两遍完成,月已上中天,他就直接打着哈欠回到对面卧室睡下。 临闭眼入睡,他脑中再度闪过大公主的信,不禁喟叹一声。大公主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之前因她的话想了那么多,大概都是无用。或许,事情很简单,就是小女孩想做点好事,让他到时帮帮忙吧。 接下来的十天,沈休文从早到晚提笔抄写,费了一整锭松烟墨,终于将皇帝定的惩罚完成。简直不是人干事。捶捶酸痛的胳膊,他是长长吁了口气,内心无比怀念没有体罚的现代。 “公子,我给您捏捏肩吧?”沈川一脸同情地道。 沈休文抬手止住他,他从小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虽然这种倾向并没有严重到病态的地步,但除了有些日常接触,譬如训练时的摔摔打打、打球时的冲撞等等,其他能避免的,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免。他在现代被人称为高冷男神,也是有这方面的缘故在其中。 除非他自己有意愿,他会希望别人都和他保持一定的空间距离。他自己也想过这个毛病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他跟着严肃的爷爷大概太久了,幼儿时又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抚触拥抱,身体就不太适应与人处于亲密的距离内了。 到了古代,这可好,原身当时身边各等小厮就有六个,从早到晚就围着他转。有人想替他擦脸刷牙,有人给端茶倒水,有人想给他穿衣套鞋,有人想给他捶背捏肩……只要他想,他就能如瘫痪病人一样,享受全方位的服务。 沈休文当日醒来能动了,就果断只留下沈川一人,并要求他只做他命令做的事。这一点上,他不想掩饰,就算被人觉得奇怪,也还是坚持下来了。不过,沈府的人大都以为,他家公子落水后觉得那些人都不管用,所以才这样的。 回到京城沈府,其实原本还有两个大丫鬟在停云院伺候,那还是原身祖母在的时候给安排的。沈休文庆幸了一下原身并不是贪花好色的少年,从来没有碰过这两个花季少女,忙叫大管家给安排她们到别处了。 本来放在院中,他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只要他无心,就只当两个女孩是手下的员工也行。可是两个大丫鬟本就是原身祖母想给孙子以后懂人事用的,以前见公子傻愣,心里就不是那么积极。现在沈休文形象有变,她们顿时起了暖被之意。 沈休文表示,晚上抄完书都累成狗了,回到屋里突然见床上卧一少女故作妩媚,真是吓了一大跳。 丫鬟姐姐,你赶紧走,别辣我眼睛啊。我眼睛明天还得继续抄书用呢。 沈休文本以为赶走一个就可以了,没想到第二天居然换了一个来尝试。他都服了,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大管家沈山知道他不要两个丫鬟伺候,眼中有点疑惑地道:“二公子,您是想换两个懂事有眼力的,还是院中就不要丫鬟了?” 沈休文百忙之中放下笔,无语仰天一叹。 他转过头道:“大管家,我没成亲前,这院里都不用女婢伺候。” 沈山若有所悟道:“好的,老奴明白了。” 沈休文莫名觉得大管家好像误会了什么,然而他也无处解释。 此时,他对沈川道:“给我找个匣子来,待会我装了就送去宫里。”虽然抄书辛苦,但这么长时间高强度地写了十多万字,差点没把手写废,却也让他快速地提升了一部分书法功力。有几遍书,他自我感觉都挺好的。 这个时候,他还真想让皇帝瞅瞅他的成果。 沈茂同在信末除了以往千篇一律的关怀叮嘱,还让他尊敬所有皇子,不要总出门,最好多跟底下官员的孩子们玩。想来这封信是在他得知原身跟二皇子走近后发出来的。 沈休文又打开那叠沈休武写的。这位大哥书法中规中矩,文字也精简许多,共有三张纸。信中直接告诉他别跟罗朋走太近,那厮以前就暗暗坑过人,弟弟可不要也吃了亏。又问他在京城自己可有钟意的姑娘,如有赶紧回信告诉他,看看能不能娶。他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他嫂子倒是物色了两个人选,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休武直接将两个姑娘的简单资料附在最后一页信纸上。沈休文一看,一个是嫂子姨母家的大姑娘,是位太守嫡长女,今年十五;另一个是嫂子闺中好友的妹妹,京城王御史中丞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 沈休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弟弟的意愿的,并没有说一定让他选个对象成亲的意思。但从他上心的程度看,却也希望能尽快让弟弟成个家。现在京城沈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他和父亲都很担心他在生活上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休文收了信纸,看向大管家,转了转思绪缓解思亲之痛,暗道,有这位能人在,他生活上还真没发现有何欠照顾之处。 他对沈山道:“我晚上写好回信,你明日发出去吧。” “好的,二公子。”沈山欣慰地道。从前的沈休文可懒得回信,都是让他随便代写两句的。二公子真是长大懂事了。 沈山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还寄来许多礼物给你,老奴都直接放京城家中你的库房了。” 沈休文应了下表示知道了,心道,有空或许可以整理一下原身的财富。这位少年从小到大得了不少财产,有其母大半的嫁妆,有他祖母几乎全部的私房,还有父兄二人年年月月想到就送给他的各色珍宝,沈府中那整整两个专属于他的大库房,真算起来,怕是数额不菲。 好吧,跟原身比起来,他在现代简直就是个穷光蛋。 沈休文感慨了一下,想着要存好原身的东西,便丢开念头不管了。因着沈山是沈茂同的忠仆,便把去行宫时发生的事都简单知会了他一声。 沈山听后一脸激动:“二公子,太好了!皇上能这么提拔你,将来你肯定很有出息!” 沈休文心中嘀咕,可不是有出息嘛,起码会当个大驸马吧。 他摇头一笑道:“大管家,不提这事,你从宫中得了什么消息,还有你有没有觉得那大公主的侍从有点怪?”他把高欢敢掌嘴镇国公世子的事,着重提了一下。 沈山听了,倒是神色郑重起来。 “二公子,我看此人极有可能是皇上手下内廷鹰卫出身的内侍。” 第151章 无尘大师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因为他父母工作的关系,他小时候经常看不到他们的人影, 都是和爷爷一起生活的。他爷爷向来不惯着他, 对他各方面要求都十分严格。别人家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在背古文练书法;别人家孩子在网上游戏的时候, 他被扔到了连队锻炼身体;别人家孩子在换女朋友的时候, 他在学习各种外语…… 曾有一度,年少的他异想天开, 想他爷爷不会是想把他训练成特工吧?似乎很酷啊。不过后来, 他才知道那只是他爷爷怕他闲着不学好…… 他爷爷从来不像别家的爷爷那样慈祥和蔼, 那张还算蛮帅的老人脸上总是神情凝重。他一生气、一发怒, 能把人四五十岁的大校给训哭。他见识过一回后,很明智地表示自己是个乖宝宝,爷爷说啥他干啥, 保证认真完成任务, 倒把他爷爷逗笑了一回。 后来他爷爷因病去世了, 他的父母也能腾出空来陪伴他了。他们把曾经自感亏欠他的关怀, 源源不断地大放送给他, 搞得已经是高中生的他经常感觉自己像才上幼儿园。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意,他确实无比深刻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们总是以他为傲, 觉得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其实, 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傲, 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棒。 爸爸妈妈, 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安慰过自己, 告诉自己, 就当自己接了个秘密任务,或者去国外念书了,联络不到他们也是正常。但是,任务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国外也有回来的时候,更不用说,平常还可以随便通讯和视频。 来了大宁,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原身他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穿越呢? 沈休文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想起原身母亲忌日的事后,又激起了无数波澜。男儿自当坚强,他能控制住眼泪不往外流,却无法把伤痛立刻封口结疤。 也不知现在,父母他们是什么情况。 原身,你可一定要像我一样还活着呀! 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公子,您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备水去!”大管家沈山,也是沈川的爹,出门迎接道。 沈休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沈家的别院。此处雕砌精美、布置奢华的林间三进式四合院,原名盘云居,后被沈休同改叫依山楼,是皇帝当年的赏赐,也是附近一圈权贵住宅中最为靠近明水行宫的三座别院之一。 “麻烦你了。”沈休文点点头,回到自己屋中。 “公子,您快换了这身湿衣吧!”沈川双手捧着干净的里衣上前道。 沈休文接过衣服,又下意识要道谢,不过刚张开嘴,马上想起了沈川前几次听到他无意中这样说后整个人惊恐的模样,于是又把谢字咽了回去。 这种思想上文化上的差异,才是他穿来后最感到苦恼的地方。大宁的风俗与他已然形成的三观不合啊。要他当个安享底下人动不动下跪式服务的大少爷,真是件比较折磨人的事。 虽然他有原身的记忆,可是那更像是一部可以随时搜索阅览相关细节内容的少年成长影像。他总归还是他,是一个在科技文明时代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他也不是具有精湛演技的艺术家,能把一个有点缺爱、有点中二的古代贵族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穿越至今,他露出的破绽许许多多了。但是,这种换魂的事大概是正常人都想不到会有,所以他尽管和往常有不少不同的举动,但还是被自动合理化了。因为落水性情大变什么的,大家基本都是相信的。 沈休文要做的,便是改变得谨慎些,既让自己不失去自我,也不能被人视为妖魔。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非要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提倡人人平等。他自己作死不要紧,若因此把原身一家子都害了,那就太对不起了。 他必须活下去,尽量活得好些。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他对原身的责任。 沈休文接过衣服,摆手不让他帮忙,自己换好。知道他最近容易饿,管家已经让人先行送来了一些可口清爽的小菜,让他佐着高粱泡饭,填填肚子。 等沈休文用完,又自个沐浴更衣,打算小睡片刻时,行宫里皇帝却派了内侍来,召他面见。 沈山一脸忧心,脸上写着,二公子是又闯什么祸了? 沈休文抓了把自己可怕的及腰长发,无奈道:“管家你别担心,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救了宫里的人,才来找我的。” 他又有些苦恼地对沈川道:“快帮我梳个头发!”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己理个短发。但是完全不行啊,除非他能去出家,他只能维持这副样子。上次他只是拿剪子比划了一下,就把所有伺候在旁的人吓得半死。 沈川立刻上前给他束发,也对他爹道:“爹,公子不会有事的。”他虽然不知道公子救人的事,但是他莫名很有信心,觉得现在的公子就算是应对皇上,肯定也没有问题的。 沈山瞪了他儿子一眼,对沈休文道:“这救人又是怎么回事啊?您给老奴讲讲吧。” 沈休文便将上午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又道:“我想那小女孩该是宫里的人。” 沈山又问了下小女孩的大概容貌年龄,沉吟了下道:“二公子,那十有八九大概是大公主。” 不提长相,只从年龄推测。虽然宫中二公主同大公主同岁,两人只差了五个月,但二公主身边有如今得盛宠的德妃娘娘,肯定不能只带着两个蠢笨的小内侍跑去白云湖划舟。大公主身为皇上的嫡长女,却幼失其母,近年来也越发不被她父皇重视。而且,听说大公主身边年长的侍从陆续出事,她本人行事没有了章法,是很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沈山干脆又对他大体讲解了一番后宫之事。 沈休文默默听完,心中想起小女孩眼中浓浓的哀伤,瞬间脑补了一部宫廷剧,不由悯意大生。 看来那也是个苦命的娃呀。 这还是封建的古代社会吗?女子能当官,能上大堂,实在是种很开明的举措。 沈休文心道,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现代人臆想的虚构型古代社会吧,这里难不成只是一本书? 然他身在其中,感受着自己的真实,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竟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第152章 沙蒙血统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话一出口, 少年自个忙打了下嘴。 “对不起啊,”他有些尴尬地笑道, “失礼了。我这个, 对了, 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沈休文走上一个台阶,与他平视道:“我来找司业的,他在不在?”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 他马上回过神来, 抬手又拦住他道:“嘿,沈二公子,我这还没通过呢,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 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 你单单拦我一个, 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 滞了一下,才道:“旁人自然可以, 但国子学的, 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 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 对人一概而论, 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第153章 欠账不还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动怒时, 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每次对上那双深藏倔强痛苦又神似自己的眼睛, 他终究没抬起手。他忍不住会想到,这个孩子是皇后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而她毕竟是没了母亲,如他小时一样。她应该很清楚, 自己这个父皇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其实明白她该讨好他的, 可她又怀着对他的怨恨, 无法放下。那种矛盾的心情,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端木镕自己对女儿有何尝没有迁怒。没有她的出生, 皇后的身体不会变得那么虚弱, 以致早早离开了他。 他失去了所爱,他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后宫美人三千,也不过都是些心思各异只想着位份前途和自己家族的女人。她们再美再温柔再有趣,也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心, 他的爱。 这一曲《吾心永恒》,是皇后年少时为他所谱。她的真, 她的纯,再也不存这世间了。 端木镕很不高兴女儿当众演奏这曲,但他又想再次重温一遍。这曲子从前只皇后会弹, 因为它必须用特制的那架小箜篌才可以完整演奏。而那小箜篌也是皇后自己改良所制,世间只此一架。 他知道皇后把小箜篌留给了女儿,但他不知道女儿竟已经学会这首曲子。他若是今日不让她弹,以她现在的脾性, 那他就肯定不容易再听到了。 端木镕权衡了一下, 终究没有阻止她。毕竟不是皇后弹, 而只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独奏给他听,也无所谓了。 端木福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脸上似乎变了下颜色,心里隐隐就有种快意。不知为何,自从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恶后,她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变得有点肆意了,以往会忍下的,现在已经不愿吞声了。 她的心态基本就是,你善我便善,你恶我更恶。 对于她父皇,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牢牢依附住,可在明白他偶尔对她有漠视甚至不善之意后,她的心就时常发痛,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然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那她就让他多多想起那个他在乎的人好了。 就让他们父女俩互相伤害吧,她不怕。至于她母后,在她这次突然明白,她其实是主动抛下了她后,她对她也是恨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内心不仅似有一股寒气萦绕不去,而且像被罩上黑纱,一片昏暗。 她再次看了眼沈休文,暗道,也只有这一点光亮,让她能保存下仅剩的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 她的脸上笑意又变得甜而可爱,抱起那架可入怀的小箜篌,愉快地弹起那首《吾心永恒》。 “如梦如幻,想你念你,吾心悸动,不知所措。 无言无语,抱你亲你,吾心缠绵,极尽缱绻。 穿越时空,命中注定,吾心永恒,不离不散。 星辰作证,生生世世,吾心永恒,再无改移。” 端木镕的心底随着那曲声,轻轻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独知的歌词。他相信,即使皇后把曲子教给了女儿,也不会将这样直白大胆的词告诉她。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圈椅,闭了闭眼睛。 端木福确实不知还有配曲的词,她纯粹只是觉得她父皇必然知道此曲,就拿出来报复一下。对于她父皇翻脸的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点担心,可更多却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女儿,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子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在众人耳中这不过是首少见却听着平常呆板的琴曲,只是那小箜篌音质清纯,十分悦耳。大臣们和乐师们大多给的是乙等成绩,个别耿直的还只给了丙等。 沈休文一直认真听着,他倒是从这首从名字看或许该情意绵绵的曲子中听出一种毁灭的倾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直微笑示人的大公主。刚才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她很是危险。 他浑身寒毛警觉地竖起,像在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颗随时会爆的□□。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琴声悠扬,一切似是他的错觉。 皇帝猛然起身道:“好了,先到此为止,你们都辛苦了。”说完,他便要离开。 端木福提高声量娇俏道:“父皇,你还没给福儿定成绩呢?” 端木镕望向她,对上她任性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你甲等。” “多谢父皇。”端木福欢喜地道。 端木镕以手指了指她,像是表达对她的宠溺,又像是种对她的警告,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澄观楼。 时已中午,众人稍稍活动了一下,就回到清凉殿参加宴会就餐,随后又各自分散休憩。大皇子端木浩领着亲妹三公主端木宁和四皇子端木涟离开了清芬园,回转他们各自在行宫的住所,三皇子端木清跟着二皇子端木澄又去了澄观楼休息。二公主端木颖本想去找她母妃,见端木福去找父皇,便也跟了上去。 大臣们都在清凉殿东厢房午休,世家女们去了浮香阁,世家子弟们则被分配到西面一排厢房。沈休文和兵部尚书嫡长子杨和鸣、还有镇国公嫡子俞峤,三人一个屋。 沈休文看着那又显出慌张神色的俞峤,不禁失笑。怎么有胆做贼,没胆面对他啊?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可没惹你。”那俞峤涨红了脸结巴道。 沈休文抱臂微笑道:“我也没惹你啊,俞世子。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块不起眼的青玉珏?” 俞峤眼神缩了一下,咬牙道:“沈二公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会拿你那破玉佩!” 沈休文耸肩道:“或许是我搞错了,谁让我当时只被你撞了一下,它就丢了呐。我这是合情合理地讨教一下,可没说是俞世子你‘拿’走了。” 俞峤面色一白,仍是硬撑道:“谁知道你自己掉哪里去了!本世子才看不上那种不值钱的货色!” 沈休文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世子真是眼高,那可是先皇赐给我父亲的。” 俞峤一听顿时身体僵住了。他拿的竟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他沈休文没事怎么能佩戴这样珍贵的东西出来! 想到那块已经转手的青珏,俞峤后颈顿时有点发凉。 第154章 潜伏进山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福在旁道:“其实我也有这种预感, 沈休文, 你会做得很好的。” 沈休文笑看着她道:“啊,你们这样说,我都有压力了。” 端木福和杨和鸣不禁又笑了起来。 沈休文道:“杨大哥,是不是一个时辰快到了?” 杨和鸣点头道:“是, 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我们一起回清凉殿吧。”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你们先走吧, 我随后就来。” 沈休文便和杨和鸣与她暂别,一起走下廊桥, 前往清凉殿。 杨和鸣见四周无人, 就低声对他道:“休文,你和大公主走得这么近, 可有所考虑?” 沈休文有点惊讶道:“没有啊, 这样会不妥吗, 杨大哥?” 杨和鸣表情有点无奈地看着他道:“休文,说你傻吧, 你还挺聪慧。说你聪慧, 你又不长什么心眼。”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今日大公主对你注目甚为明显, 她很有可能在考虑让你做她的驸马了。”大宁历代公主少有不强势没主见的,她们可比一般世家女子更为早熟和知道自己要什么。 沈休文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道:“杨大哥, 你在开玩笑吧?公主才几岁呀, 挑驸马也太早了吧!” 杨和鸣看了看他道:“你平时两耳一塞, 不闻世事吗?这根本不算早, 我与未婚妻便是在她九岁时定下的婚约,明年等她及笄,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和大公主年龄也算相配,我看若是她有意,你父亲也不反对的话,你是坐定大驸马的位置了。” 沈休文一头黑线。他算是遭受到了来自古代的又一波理念冲击。苍天啊,他无法想象自己跟小学生订婚,然后和中学生结婚,等到大学这个年龄,可能已经变成孩子他爸了。 这简直是在短命的道路上狂奔啊。他既然穿过来,是不是该立志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提高大宁的人均寿命,让他们明白不用活得那么着急呢? 孩子们都得好好长,十五岁真的不算大啊。让不到十岁的女孩就开始考虑找对象之类的事,是不是太残忍了。搁在现代,她们的童年都还没结束啊。 沈休文脑中思绪纷杂,都不知说什么好。 杨和鸣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文,你若是心里有不愿意尚大公主的念头,赶紧写信给你爹。如果真有此事的话,皇上定会与他商议的,到时你才有一线拒绝的机会。” 他又道:“不过你这年纪,就算不是和大公主,也该定下旁的姑娘了。我之前听你哥说,好像已经让你嫂子在帮你打听人家了。” 沈休文感到这世界挺玄幻。他穿来没几天,这就要有媳妇了?他都还没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能不能和原身换回来,难道就要牵扯上一个女孩了吗? 这可不行啊! 可是,等他静下心,理清头绪,郁闷地发现,成亲问题是他眼前最难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件事并不归他决定。他爹可以,他哥他嫂也能,还有皇帝也行,就是他自己最多只有一个表达意见的权利。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用这个把婚事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原身已经十五岁了,如果未婚妻与他同龄,他们都可以立马结婚成为一对少年夫妻了。 他虽然有命硬克死母亲之嫌,但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是会让许多人家,尤其是中低层官员之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就算想让女方家里知难而退都不是很好操作。他总不能为了自己,把人家女孩弄出各种意外来。 形势严峻啊。他这婚,不是他想不结就可以不结的。这对象,也不是他想哪个就是哪个的。 沈休文如被冷水灌顶,心头一颤。 “休文,”杨和鸣见他面色不对,忙问道,“休文,你怎么了?” 沈休文深吸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杨大哥。谢谢你对我的提点教诲,我之前挺糊涂的,现在明白多了。” 杨和鸣见他神情正常了,便放下心来,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两人不再闲话,快步走去清凉殿。此时殿中大堂内烛火通明,六张书案整齐排成左右两列,上放笔墨纸砚,都有人站在其前奋笔疾书。 沈休文进去时,谢彦卿、李恕等十来人都已经写完卷子,上交到了皇帝的御案上。他们都站在几个书案旁边,观看人落笔,间或低声讨论几句。看到他来,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瞬间,复又恢复了正常。 杨和鸣侧身低声含笑道:“休文,你待会万一写得有差池了,可要抗住众人议论啊。” 沈休文轻轻一笑道:“我知道,多谢杨大哥关心。” 杨和鸣拍拍他的肩头,自个先行走到一个空桌前,拿起笔来就潇洒写下一首应制写景诗。沈休文在旁看了,心中钦佩。说真的,他到眼下都还没想好写什么。原身没这个能力,而他没经过这种练习,还是不大习惯把命题作文改换成诗词。 想想挺简单,不过写景状物,加点抒发情怀。但是要融入这个环境中,临时做出应景的,总还是觉得欠火候。沈休文想,这算是古代为官必备的技能了。他要是想走仕途,确实是需要进国子监之类的正规学校,好好学习一番。 过了会,内侍就进来点了一炷香,高声提醒剩下几位还没答题的人,时间只剩下这么点了。沈休文一看,刚好还有六人没写,正好大家一人一桌。 他看到斜对面大公主冲他顽皮一笑,也下意识回了一笑。但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思绪,却是又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难道小女孩真的有想着要招他为驸马,而且皇上也不反对吗? “沈二,你这是写不出来了?”罗朋是到什么时候都忍不住明朝暗讽一番沈休文。 沈休文根本不想理会这种卑鄙小人,完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那俞峤也凑在近旁,轻声道:“沈二哥,其实你都得两个甲等了,放弃这第三题考试也没关系的。”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被他恶心得不行。什么沈二哥,他还真好意思叫得出口!这位小偷世子,简直脸皮厚得像城墙了。 沈休文低头看来看空白的纸张,心里是有庆幸的,还好自己穿越过来的朝代不属于已知,但语言文字却与他原先的基本相同,不至于还要从头学起。有原身的记忆助力,他基本没有这方面的适应问题。 看看香已燃去小半,沈休文静气敛神,提起笔,沾了沾墨水,终于缓缓开始下笔。 第155章 全军训话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和蔼可亲地赞道:“沈公子年轻有为, 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休文躬身道:“祭酒大人过誉了, 休文不敢当。” 祭酒见他态度恭敬有礼,并无骄横跋扈的模样,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位的身份比寻常宗亲还要厉害几分,他们小小国子监实在得罪不起。 祭酒亲自给沈休文介绍了下两大官学的□□况,又出具了一份正式的国子监聘任文书,让他去太学和国子学找两位主管的司业, 好给他安排具体的课程。 沈休文道谢过后, 揣着文书就离开了。沈川带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外等候, 见他出来, 问道:“公子, 这就回府吗?” 沈休文摇头道:“不,去学府街。” 学府街在都城西面, 其街尾广场北面并立大宁两大官学, 是全国精英学子的聚集地。街面上驻扎许多文房用品店,各式书坊、茶馆林立,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处繁华区。 沈休文登上马车,看了眼车夫, 问沈川道:“沈泉今天没跟出来?” 沈川楞了下道:“回公子, 他对各处路不熟, 就留在府中照看您的马了。”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道:“下次带上他吧, 路多走走就熟悉了。” “是, 公子。”沈川垂头道。 车行了小半个时辰, 才到了学府街上。沈休文本想让车夫将车直接赶到街尾,不料因为街面稍显狭窄,人潮涌动,很快被堵在了半道上。他瞧着路也不远了,就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自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沈休文正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人这么多,就听路人兴奋地议论着两大官学学子在前面高台辩论的事情。 他边往那边走,边也基本了解明白了。原来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每逢九日,就会选出代表在两大官学门前的大广场高台上进行辩论,次次都气氛热烈,引动人们争相观看聆听。 太学和国子学各有所长,一直来都暗暗较劲。学子们之间竞争的心态很盛,对于论倒对方可谓是相当执着。在高台辩论这个平台上,涌现了不少风流人物。很多出名的学子,后来踏入官场,都很有建树。 原身从来不曾踏足这里,所以沈休文怀着好奇加快了脚步,想要一睹大宁两大官学学子论道争理的风采。 只是,等他走到广场的时候,当日的辩论已经散场了。他望着那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高台,想象了一番之前的场景,觉得场面可能还挺燃的。 正当他含笑出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二公子如今真是教人意外,居然在这个地方出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次也上台辩论一把?相信以你的实力,准能叫太学那些清高君子甘拜下风!”兵部侍郎的嫡长子罗朋话里带刺,酸溜溜地道。 沈休文闻言看向他,见他目含嫉恨,身边带着几个番邦少年,不由挑眉道:“多谢罗大公子这么认可我的实力。想必以你的能力,已经驳倒太学学子好多回了吧。” 罗朋眯眼道:“沈休文,听说你被皇上罚了?你忽然得志,可得悠着点。” 沈休文轻轻哼笑一声,看了看他的发冠,道:“罗大公子还是少替人操心吧,小心少年白头呀。” 罗朋冷下脸道:“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想把你当好兄弟!你如今这样,我罗朋结交不起!以后进了国子学,你好自为之吧!” 他复又换上一幅温和的笑脸,对旁边番邦少年道:“咱们走吧,我带诸位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番邦少年们好奇地看了看沈休文,便随着罗朋走了。 沈休文暗暗白了一眼,走向太学大门。 太学和国子学主体都是坐北朝南的三进制大院,两院并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虽然建筑规制相同,但进出其中的人员却是迥然不同。 太学的学子主体是来自大宁各地的少年案首,因着年纪不大,便没有直接参加进士考,而是通过太学的录取考试,进入其中继续学业。虽然因此入仕可能会晚几年,但在太学结交下的人际关系,能得到的资源,却是直接入场考试的人无法比拟的。 而且,主考官在两种应试者中都会优先选取官学学子,以致后来进士及第的,大都是官学出身。更别提,大宁知名的文豪,历任的国相,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太学学子。因而,各地只要出了少年英才,年龄在十二至二十二岁的,没有不送来京城试一试考太学的。 这些少年天资聪颖,到了京城本以为可以出人头地,但没想到就在他们隔壁,就有一群时常会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国子学学生们。 国子学的学生若只论书本知识,其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及他们三分之一的水平,但架不住他们都出身簪缨世胄。国子学没有录取考试,但严格控制学子的身份门槛,仅限宗室、外戚亲属及诸功臣三品以上官吏的兄弟或子孙,及番邦友邻的上层贵族子弟入学。 普通平民家庭或是各地中层官员的孩子,对上京城的这些权二代们,自然很容易被各种碾压。学子中气节少的,直接就成了国子学某些学子的跟班。有心气的,倒是更爱不断地挑战,用才华和学识压倒对方,于是成了国子学学子口中的迂腐清高之人。两方互相看不对眼,时常有些冲突。 沈休文走到太学门口,正要进去,就被守门的值日生拦了下来。 “这位,你走错门了吧?国子学在隔壁。” 沈休文看了下自己,好奇地问道:“你从哪看出我是隔壁的?” 那位十七八岁的值日生俯视着这个还低他半头的贵族少年,一边嘴角微翘道:“不瞒公子爷,您身上这袍子,挂的这玉佩,呵呵,我看隔壁也没几个穿戴得起的。” 他又道:“您就别来这玩了,咱们太学啊,蹲不下您这尊小佛。” 沈休文有些意外,眼前的少年和他想象中的清高的太学子弟还真不一样。他含笑问道:“你贵姓?我叫沈休文,是来此办理入职手续的。” “沈,休,文……”那少年念叨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一拍掌道,“你是那个保国公府的二傻子?!” 沈休文顿时一脸黑线。 少年,你有没有因为说话被人揍过啊? 落水那天,原身跑去挑衅谢家三公子,还以为对方只是文弱书生,一点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被对方随手一个过肩摔甩出。原身不甘心,又扑了上去,再被对方侧身闪过,一个手刀,再加一记脚踢就给击飞了出去。 当时李恕也在旁边,瞅准机会就踩推了原身一下,害他在眼冒金星之际狼狈掉进了湖中。 李恕此时听后哼笑道:“惭愧,我可不及你!” 他心中却微微有些吃惊,怎么这素来冲动易怒的家伙今日如此反常,居然没扑过来打他,而是会暗讽了?他本想着,若是沈休文动了手,彦卿定能替他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两人说话间,身边又来了几个少年,均是这次随同皇帝前来避暑的世家子弟。领头正是大宁相国的嫡幼子,后宫贤妃的亲弟弟,大皇子的舅舅,四大才子之首,谢彦卿。 沈休文看到了他们,不由打量了一番令原身大吃苦头的谢三公子。只见他身姿风雅,面容俊秀,望去如兰芳君子,神态温和,嘴角正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武力的强悍。 “沈二公子,上次真是失礼了,”他真诚地道,“见君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在原身落水后,谢彦卿立刻就叫了家人下水将他救起,又向皇上奏明此事表示自责,除了送来珍贵药物和礼品,更是日日遣人来问候。直到沈休文坚决表示,他已经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谢家人才不再露面。 第156章 营连排班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自从穿来后,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有点失控,想法和行为似乎也会有点不同步, 因为并不频繁, 程度也不深, 他还以为是穿越后遗症, 毕竟自己是魂穿,附在这具身体上是可能有排异反应的。 但是, 眼下的事,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个控制者。除了原身,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暗道, 或许他留有原身的记忆本身就是原身的灵魂依旧存在的证明。原身对他开放多少内容,他才能了解多少内容。 不过,一直以来原身好像放弃了主导权, 几乎完全让位给他支配身体, 只在小小的地方并不明显地表现他的存在。 沈休文不明白原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想要离开的,他并不想鸠占鹊巢,霸占本属于原身的身体! 他望着那间小金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你再不出来说话,我就把这金库都捐出去!你只要出现, 我就把身体还给你! “不要捐!”沈休文忽然“听”到了原身的声音。 “沈休文, 你离开我的身体就会马上消失的。你已经回不去了, 在那个世界里的你已经死了。这样, 你还想把身体还给我吗, 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 原身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好奇。 沈休文心头一沉。他其实早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总还是不想放弃那微末的一点希望。现在被原身说破,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绝望,只是有种深深的遗憾。 果然是这样啊。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落,无声地打湿了他的前襟。 沈休文默默道:“我还是想还给你身体,沈休文。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好吗?”原身还有爱他的父兄,他做不到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存和亲情。他宁可化为虚无,也不想这样代替别人活下去。 原身好一会才道:“其实,沈休文,虽然我不是你,但是,你就是我。这具身体也是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替代者。我是道灵智受过伤的游魂,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温养成长,如今只是让位给你这个原主。” 沈休文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你能再解释一下吗?”他问道。 原身却惆怅道:“我好像不叫沈休文的,唉,我忘记太多事了。如果不是这次你回归,我还懵懵懂懂地做着沈休文呢。祖母对我很好很好的,她给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哦,现在都是你的了。” 沈休文一脸无语。他能怎么办? “你想要,不是只要你继续当沈休文就可以了吗?虽然你说这本是我的身体,但是我也只认为我是穿越前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不解道。 原身苦哈哈地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的,谁叫你就是正主呢,我抢不过你啊,你心肠这么好,都想把身体让给我了,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 沈休文现在的心情真是大写的我靠。 他抹了把脸道:“所以,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身体?” “是啊,我太弱了,你又这么强。”原身直白道。 沈休文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原身,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过了会,他才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体双魂什么的,简直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似的。 原身难过地道:“不会的,我马上要走了。本来我想悄悄走的,谁知道你刚好跑来看库房。呜呜,我的金子啊,我舍不得!不知道我下一世还能不能这么富有,我好心痛啊!” 沈休文一时无话可说。 原身又哀求道:“沈休文,看在这些年我没糟蹋你的身体份上,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个金屋啊!我把记忆都留给你,你最好再多多往里面添点金子,好吗!这样我走得也就安心了!你就答应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见沈休文不应,原身开始在他脑中魔音循环。 沈休文捧着脑袋,忙道了一声好。随后原身沉寂,任他再怎么默默呼唤,也没有声响了。仿佛他就这么一个执念,满足了也就走了。 过后,沈休文走出库房,面对已经深沉的夜色,身体陡然一颤,似有一道淡淡的气息随之离体而去。 他望向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在此世上,沈休文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更像是他的亲人。 他从袖中摸出那块雕刻好的石头,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拿着玩,是我从白云湖里拣的。” 端木福的星眸中顿似闪现一道亮光,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拿着仔细看了看。青玉质地的长椭圆形石头,跟她的掌心差不多大。一面是美丽的天然花纹,乍一看挺像有个人行走在云水之中。另一面是个简单古拙的福字,却似小鹿猛地乱触她心头。 沈休文的书法已经是小范围内出了名的。端木福看着那福字的一笔一划,线条舒展大方,遒健生动,十分令人欢喜。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仰面望着他道:“是你自己刻的吗?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休文含笑点头应道:“只是普通的小石头,大公主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笑着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沈休文!” 她没有把石头交给宫女收起来,而是也揣进了自己袖袋中。她摸到袖中另一物,开心地暗道,自己和沈休文真是心有灵犀。昨晚,她睡不着,屏退宫人给沈休文写了信折好,想着自己随身带着,哪天就给他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他。 “沈休文,给,这是我的回礼。”端木福把一个泥金笺纸折的小星星掏出来,把瘪了的角重新捏鼓后,递给他道。 沈休文在现代也曾收到过小女生叠的手工星星,五颜六色一玻璃瓶的那种。眼下,他忽然又看到熟悉的折纸,心中当真有点怀疑,这是古人早已发明的折法,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穿越来后传播的? 他接过来,问道:“大公主,这是你折的吗,你怎么会的?” 端木福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但好像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星星的喜欢。她有点奇怪,看了看已经送出去的纸星星,眨眨眼道:“是我的折啊,是我母后教我的,别人都不会呢。” 沈休文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纸星星,心道,不会吧,难道先皇后是穿越女? 这样的一件事作为证据也太单薄了,或许只是种巧合吧。毕竟,这东西挺简单的,总会有聪慧的人弄出来的。 “沈休文,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换个别的礼物送给你。”端木福抿了抿唇道。 沈休文忙道:“我喜欢的,谢谢你,大公主。” 他看到端木福口中无声,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拆开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个折纸很别致,大公主,我能回去打开研究一下折法吗?” 端木福咧嘴笑道:“可以啊,你学会了,也要送我一颗哦。” 沈休文收起星星笑应道:“好,送你一瓶也没问题。”他以前就好奇拆过一个,觉得折一瓶大概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耐心点就能办到。他虽然不明白小女孩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个,不过既然大公主也喜欢,折些回送她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沈休文总不自觉地把端木福定位成缺失童年快乐的可怜小公主,带着一副大哥哥的好心肠,会想满足她那些他可以做到的事。 端木福笑得甜甜的,满怀期待地道:“谢谢你!沈休文,那你要早点学会啊!” 沈休文笑道:“好的。” 跟在后头的高欢心中默默嘀咕:我的殿下诶,你俩这还没成呢,怎么就明目张胆地互相交换起信物来了,你这叫奴婢是把此事告诉皇上好,还是不告诉皇上好呢…… 他再看看沈二公子一脸对大公主兄长般的关怀之情,又默默替他的公主殿下感到一点心塞。这位还没开窍呢,送东西恐怕根本就是随意之举啊。 “你是不是要出宫,我送你啊。”端木福又笑着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问道:“你出来没有别的事吗?” 端木福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道:“本来想去父皇那里蹭早膳,现在不想去了。” 沈休文皱眉道:“大公主,你这是早饭都还没吃呢!皇上那已经用完饭了,你还是赶快回去自己那吃点吧。” 端木福嘟嘴道:“我现在不饿,我待会再吃。” 沈休文失笑道:“小孩子都爱这么拖延。大公主,晚点吃就变成中午饭了,乖,快点回去吃吧。” 端木福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沈休文,你说错了!”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投降道:“好吧,我说错了,公主殿下,您是大孩子了。” 端木福差点要跺脚,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绝不能被他小瞧了,露出幼稚模样,故而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板起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咬着牙道:“沈休文,本公主这就回去用膳了,你自个走吧。” 第157章 考核开始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由于对古代小女孩的生活不懂, 沈休文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现代社会小女生的印象。而原身虽有个庶妹,可基本没有交流。自他穿来,他都还没真正见过这位异母妹妹。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古代女孩其实在思想上已经接近于现代快成年的女生了。 “哦。”端木福闻言, 垂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小肉手,看起来好像很失落。 沈休文顿时就不忍心了。想想她之前才掉湖里过,他就觉得,或许她的心里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才会想找他这个救起她的人,来陪伴她。她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她的宫里人被皇帝大换血,就证明之前那些人对她有不尽心的地方。皇帝那么多老婆,那么多子女,估计也不能完全照顾好她, 甚至有可能就冷落了这个孩子。 沈休文对着小可怜大公主, 又道:“如果皇上同意, 大公主不嫌弃我才识浅薄,我可以当你的伴读。” 端木福倏地抬起头来,开心地道:“真的吗?你可以当我的伴读?” 沈休文笑着点了下头, 道:“可以啊,但是, 需要皇上同意。大公主, 其实, 皇上原先跟我说过, 让我回京后去国子学入读的。” 端木福咧嘴甜甜地笑道:“这样啊,那你等我消息。我和父皇去商量一下。”其实她只是想多看到他,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也是一时兴起。 只是静下心又想一想,总觉得让他去国子学大概对他来说更好吧。 她自己毕竟才十岁,如果一直霸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固然自己很满足,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志向的他,会不会因为被困住,而怨恨她呢?时间长了,他或许会不开心的吧。如果那样,她又怎么能得到快乐?这是她想拥有一生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让他不喜欢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很想经常看到他呢。 而沈休文笑着应道:“好的,大公主。” 端木福凝视着沈休文,转了话题道:“沈休文,你打算演奏什么,心里有数了吗?” 沈休文望向池上的澄观楼,想起方才二皇子一行人的眼神,还有其它不少人想看好戏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不放弃这场乐艺考试。 谁还没颗高傲的心,岂容尔等随便践踏。 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既然那么想看,就让他们看看,笑话到底好不好看! 他回转目光,对端木福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公主关心,容我先小小保密一下,你到时一看就知道了。” 端木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由充满了期待。 “好吧,那我不问了。我给你鼓劲!我相信,你肯定会让别人大吃一惊的!”她的眸光里是对他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沈休文哈哈一笑,一时忘记两人身份,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发髻。这发型很好玩的样子,他之前就有点手痒了。 端木福微微一惊,举手挡住,嗔道:“别动我的头发。” 沈休文已然察觉自己这算是失礼了,忙收手。大公主好可爱,眼神好灵动。他都有点恍惚了,那天那个悲伤冷然的落水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触即离,却让端木福心如擂鼓。 沈休文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笑道:“对不起,大公主。” 端木福已经恢复了镇定,也笑道:“没事。你打算去澄观楼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沈休文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得找人问问乐器的事。” 端木福体贴地不再坚持,和他暂时分开先走了。沈休文找到负责登记乐器的宫廷管事,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下。管事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沈二公子要的东西虽然常见,可已经很少成为个人的表演乐器,行宫乐司还真没备全他要的那些规格。 沈休文又和他讨论了一下,最后管事点头应下了。还在附近的几位考生,有意无意听了几句,其中有的人对沈休文的举动感到好奇,有的则嗤笑了一声。 那东西大俗大雅的,这沈休文若能考得好,得到皇上和大臣们认可,他今后就再不门缝里瞧人——将他看扁了。 沈休文目光随意掠过他们,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走出了清凉殿。 澄观楼距离小瀑布最近,常年淙淙水声入耳,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此时,它正对着瀑布的十八扇门大开,在门廊上,已设了琴案待人弹奏。在这里表演奏乐,其实是件有难度的事,因为要考虑到背后的水流声。若想达成乐与景的和谐,没有点乐艺功底肯定是不行的。 等众人聚齐,皇帝和大臣们又在厅中入座后,第一场考试便开始了。 三十七人是在管事那里抽取了号牌决定出场顺序。沈休文拿到了三十号,看到后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这点时间应该是够管事把他需要的东西去取来了。 澄观楼面积颇大,还没轮上考试的人都如在清凉殿中一般,左右两侧分坐。 此时坐在近侧的罗朋看到沈休文的动作,心底更是蔑视他。 居然敢硬着头皮上,这沈二也是蠢透了,以为在后面出场就能少丢点脸了吗? 皇帝说了声开始吧,乐艺考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人数不算少,但演奏的曲子都只是节选,倒是花费时间不算太多。尤其大多数参考的世家子弟都能弹奏得十分动听,只有几个皇子的水平不高。 沈休文看着众人大多数选了琴,也有弹瑟弹箜篌拉胡琴的,吹笙吹埙吹笛箫的,还有个上来敲小型编钟的,倒是让他大饱了耳福。 在两次短暂的休息时间后,考号已经到了二十八,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等到内侍们将他的乐器一一摆放好,沈休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微笑着上场了。 在高欢向端木福交代自己的身份时,沈休文刚刚回到依山楼。大管家沈山正等着他,两人来到书房说话。 “二公子,这是老爷和大公子给你的信。” 沈山递给沈休文一个火漆封起的竹筒信。沈休文拿过来,从书桌上找出裁纸刀,挑开筒盖,从里面抽出两叠信纸来。 他先打开厚的那叠信纸展开一看,脸上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上柱国大将军保国公沈茂同的字,实在跟现代小学刚学书法的三年级生有得一拼,是那种想要写好,态度非常认真,但因为基础不扎实,结果还是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的。 不过,沈休文并没有轻视之意。反而,他很敬佩沈茂同。 沈茂同的人生经历,简直是古代版的励志传奇。他出生贫寒的平民之家,父亲又早逝,全靠寡母带着他挣扎过日。他自己有志气,十岁出头就直接说服母亲,远走边疆投身军伍。他人聪敏,又有过人的力气,很快攒了大大小小不少功劳。 第158章 书房谈话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想,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都是喜欢和好朋友结伴玩耍一起上厕所吗?这样的事, 他肯定没法做到啊。 由于对古代小女孩的生活不懂, 沈休文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现代社会小女生的印象。而原身虽有个庶妹,可基本没有交流。自他穿来, 他都还没真正见过这位异母妹妹。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古代女孩其实在思想上已经接近于现代快成年的女生了。 “哦。”端木福闻言,垂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小肉手, 看起来好像很失落。 沈休文顿时就不忍心了。想想她之前才掉湖里过, 他就觉得,或许她的心里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才会想找他这个救起她的人,来陪伴她。她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 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她的宫里人被皇帝大换血, 就证明之前那些人对她有不尽心的地方。皇帝那么多老婆, 那么多子女,估计也不能完全照顾好她, 甚至有可能就冷落了这个孩子。 沈休文对着小可怜大公主,又道:“如果皇上同意,大公主不嫌弃我才识浅薄, 我可以当你的伴读。” 端木福倏地抬起头来,开心地道:“真的吗?你可以当我的伴读?” 沈休文笑着点了下头, 道:“可以啊, 但是, 需要皇上同意。大公主, 其实,皇上原先跟我说过,让我回京后去国子学入读的。” 端木福咧嘴甜甜地笑道:“这样啊,那你等我消息。我和父皇去商量一下。”其实她只是想多看到他,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也是一时兴起。 只是静下心又想一想,总觉得让他去国子学大概对他来说更好吧。 她自己毕竟才十岁,如果一直霸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固然自己很满足,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志向的他,会不会因为被困住,而怨恨她呢?时间长了,他或许会不开心的吧。如果那样,她又怎么能得到快乐?这是她想拥有一生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让他不喜欢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很想经常看到他呢。 而沈休文笑着应道:“好的,大公主。” 端木福凝视着沈休文,转了话题道:“沈休文,你打算演奏什么,心里有数了吗?” 沈休文望向池上的澄观楼,想起方才二皇子一行人的眼神,还有其它不少人想看好戏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不放弃这场乐艺考试。 谁还没颗高傲的心,岂容尔等随便践踏。 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既然那么想看,就让他们看看,笑话到底好不好看! 他回转目光,对端木福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公主关心,容我先小小保密一下,你到时一看就知道了。” 端木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由充满了期待。 “好吧,那我不问了。我给你鼓劲!我相信,你肯定会让别人大吃一惊的!”她的眸光里是对他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沈休文哈哈一笑,一时忘记两人身份,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发髻。这发型很好玩的样子,他之前就有点手痒了。 端木福微微一惊,举手挡住,嗔道:“别动我的头发。” 沈休文已然察觉自己这算是失礼了,忙收手。大公主好可爱,眼神好灵动。他都有点恍惚了,那天那个悲伤冷然的落水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触即离,却让端木福心如擂鼓。 沈休文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笑道:“对不起,大公主。” 端木福已经恢复了镇定,也笑道:“没事。你打算去澄观楼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沈休文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得找人问问乐器的事。” 端木福体贴地不再坚持,和他暂时分开先走了。沈休文找到负责登记乐器的宫廷管事,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下。管事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沈二公子要的东西虽然常见,可已经很少成为个人的表演乐器,行宫乐司还真没备全他要的那些规格。 沈休文又和他讨论了一下,最后管事点头应下了。还在附近的几位考生,有意无意听了几句,其中有的人对沈休文的举动感到好奇,有的则嗤笑了一声。 那东西大俗大雅的,这沈休文若能考得好,得到皇上和大臣们认可,他今后就再不门缝里瞧人——将他看扁了。 沈休文目光随意掠过他们,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走出了清凉殿。 澄观楼距离小瀑布最近,常年淙淙水声入耳,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此时,它正对着瀑布的十八扇门大开,在门廊上,已设了琴案待人弹奏。在这里表演奏乐,其实是件有难度的事,因为要考虑到背后的水流声。若想达成乐与景的和谐,没有点乐艺功底肯定是不行的。 等众人聚齐,皇帝和大臣们又在厅中入座后,第一场考试便开始了。 三十七人是在管事那里抽取了号牌决定出场顺序。沈休文拿到了三十号,看到后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这点时间应该是够管事把他需要的东西去取来了。 澄观楼面积颇大,还没轮上考试的人都如在清凉殿中一般,左右两侧分坐。 此时坐在近侧的罗朋看到沈休文的动作,心底更是蔑视他。 居然敢硬着头皮上,这沈二也是蠢透了,以为在后面出场就能少丢点脸了吗? 皇帝说了声开始吧,乐艺考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人数不算少,但演奏的曲子都只是节选,倒是花费时间不算太多。尤其大多数参考的世家子弟都能弹奏得十分动听,只有几个皇子的水平不高。 沈休文看着众人大多数选了琴,也有弹瑟弹箜篌拉胡琴的,吹笙吹埙吹笛箫的,还有个上来敲小型编钟的,倒是让他大饱了耳福。 在两次短暂的休息时间后,考号已经到了二十八,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等到内侍们将他的乐器一一摆放好,沈休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微笑着上场了。 沈茂同的人生经历,简直是古代版的励志传奇。他出生贫寒的平民之家,父亲又早逝,全靠寡母带着他挣扎过日。他自己有志气,十岁出头就直接说服母亲,远走边疆投身军伍。他人聪敏,又有过人的力气,很快攒了大大小小不少功劳。 也是他有运气加持,得老天爷厚爱,竟有一次直接救了来历练巡视的太子端木镕,虽然受了点伤,但从此得了端木镕信任,被选入他的亲卫军。他娶妻生子,接了老母到京城奉养,却一直没有忘记学习,努力提高自己。当罗罗国进犯大宁时,他毅然请命,从一个前锋将领,最后做到了统帅之位。 第159章 考核继续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所谓大大小小, 到底何为大, 何为小? 按照古代伦理,君臣父子,君大, 父大。而君与父, 忠与孝, 在选择上却有一定的转圜余地。你若做个孝子,一心一意听爹的, 以致□□无暇, 无法尽忠,那也少有人会说你错。 不过, 对皇帝来说,肯定是希望得到臣下的忠, 最好都只听他的。尽管他们中大部分都会自我标榜以孝治天下,但那都是为了顺移忠之道。 沈休文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选择留下。 从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赏识开始, 他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大臣之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有用于皇帝的臣子, 也是一个几乎明确了的未来女婿。 皇帝给他安排入学, 让他进宫行走, 可他却一听能离开京城, 就扔下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对此没有异议, 心里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 是不会拿此来询问他的,只要考虑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选择走,不过那就不要后悔失去朕的关注。朕可会记得,在他心里,他爹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见他来了,就拨开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沈休文后,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在旁边的高欢与其他宫人个个表情如常,但实际都一头雾水。明明这两位也没讲什么,如此开怀却是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后,认真道:“沈休文,这两日我发现我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沈休文温声问道。 端木福眉间微拧,露出苦恼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贵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务。将来,我会不会把咱们的家给败光了?” 沈休文手中缰绳一紧,差点没从马上滑下来。 嘿,大公主,你这想得真是好长远啊,你不用这样的,你还小呢。 不过,他或许该表扬她的。身为公主,注定一生衣食无忧的人,还能自我反省,有这样的忧患意识,毕竟是很难得的。 沈休文默然无语了一会,才道:“大公主,你过虑了。” 端木福仰头望着他道:“会吗?可是,我心里很不安,你不觉得我需要学习吗?” 其实她这两天是觉得自己很穷,相当穷,手头竟连千两银子也没有。 尽管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是她既没有外祖家支撑,也没有母后的嫁妆傍身,她现在所有的财富都来自她父皇的赏赐,而以往宫里给她的银子份例竟都花费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掉的,这里面固然有德妃的手脚,但也与她以前毫不关心且根本不懂这些事有关系。 这次若不是她想要给高欢一张千两银票当赏赐时却拿不出,她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经济账有这么糊涂。 在宫里,她已经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手头连点钱也没有的话,真是糟透了。 但她不能直接告诉沈休文自己的这个想法,她的身边都是她父皇的人,她暂时不想刺激她父皇,省得他怀疑她的用心。反正,她是默默决定了,趁着她父皇喜欢她的时候,她定要先多弄些赏赐,等及笄之时也得要块好封地。 她真心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有些世家贵女,善于掌控财富,很会以钱生钱。她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挣钱,也还不会管理,但很清楚,钱或许买不来忠诚,却一定可以砸开许多方便之门。 她,不想做一个总是受制于人,做事缩手缩脚的公主。她想成为大宁最有钱的公主,起码可以用钱解决掉有些麻烦。等将来她和沈休文成了亲,他俩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端木福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很想和沈休文说一说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若有了沈休文的帮助,说不定能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且,她很笃定,他定然是不会不理解她的。 沈休文觉得她的眼睛似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但他没法正确接收到。他只能对她的话做简单回应道:“大公主,如果觉得不安,那便好好学习一下吧。世上错事无数,唯有学习无罪。我相信,以你的聪慧,肯定能做到你自己想要做到的。” 端木福瞬间被鼓励到了,忍不住露出笑来。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也微笑道:“大公主无需客气。” “无需客气什么?”此时一人一马到了沈休文身边,好奇地问道,“大公主,沈休文,你俩聊什么呢?” 沈休文一看却是大皇子端木浩,对他行礼道:“休文见过大皇子。” 端木福一手撑脸道:“大皇兄,我在谢沈休文陪我解闷呢。你这是要去见父皇?” 端木浩笑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父皇叫人让我过去。” 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道:“那你快去吧,可别让父皇等着。” 端木浩看了一眼沈休文,欲言又止,对端木福道:“行,我走了,你们继续聊。” 沈休文装作看不懂,恭声道:“大皇子慢走。” 待大皇子走后,他也和端木福告了别,回自己家车队了。 端木福端坐不动许久,一旁服侍的贴身宫女气都不敢多喘。 新来的宫人们都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当差有了差错,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而作为贴身照顾主子的人,只不过十来日,也已经很熟悉主子在不同时候有不同的表现。像眼下这样没有外人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大公主其实是颇让人又敬又怜的。 敬她尊贵端庄有仪态,怜她老成持重失天真。 还是沈家二公子在的时候好,那时的大公主仿佛一株快要干枯的花苞重新有了养分滋润,变得水灵灵的,会再度活过来。 她端木福不甘心啊。真的,再不能忍受了。 这次出宫避暑,本来依某些人的心思,她是最好不要去的。她越少出现在她父皇面前,对那些人来说,就越好。临行前几日,当她半夜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宫女悄悄掀了她的薄被却做出她自己踢掉的假象时,她的心几乎要在大夏天被冻住了。她们是知道她天生惧冷不怕热的,这么做无非是想她着凉生个病。 她想,她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会死了呀! 还好,她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加入了出行的队伍。 当她的二妹,只比她小了五个月的端木颖,故意在她面前讲白云湖的鬼故事吓唬她时,她突然有种感觉,这能改变她的命运。 当夜,她更是梦到自己在那湖里见到了母后。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身边的内侍要么形似木头人,要么心在她的永华宫外。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没想到,白云湖的神秘传说竟然是真的!就她一脚坠入湖中前,她在湖中看到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等她有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拿命下的大赌注其实是输掉了。 她父皇的暗卫没有现身救她! 在她的身边,本该有一个她父皇派来的暗卫的。她之前一直对她父皇没有完全失去期翼,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父皇曾指令一个暗卫终生在她左右。她以为那是金口玉言再不会更改的事,现在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时烟云。 当她父皇拥有越来越多子女的时候,她也不再是那个被特别宠爱的女儿了。 她的母后就曾说过,她的父皇是个深情却又无情,性情多疑而又专断的人。他爱她的母后,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母后一天。这种奇怪的感情和态度生生把她的母后折磨没了。她的母后以前一直隐忍着,直到临终才对她吐露了一点真相。 “我的好福儿,你的父皇太让我伤心了,我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得走了。原谅我,我的好福儿,母后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长大了,定要睁大眼睛,找个真心真意一直只对你好的人。” 端木福如今回想起那番话,就感到一种无法发泄出来的难过。 她想,就这样吧,安静地走吧。既然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活下去也是可怜啊。作为一个公主,她活得可怜,还不如死去呢。 她放弃了挣扎,抛开一切念头,等着黑暗的降临。 就在这时,却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带着她划开水面,送她回到现世。 看到沈休文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很意外。他的目光那么真诚温暖,仿佛多被注视一会,就能让她抱着他痛哭不放一样。 她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她还有她公主的骄傲。 她无礼地让他走,他就真的毫无怨言地走了。她看得出来,这么大的恩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件小事。 她想,沈休文,实在是个令人惊奇的人,让她好想好想留住他在自己身边。 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蠢完这一次,竟似拥有了比以往敏锐了许多的感知。看着沈休文,她会强烈地觉得,这个人对她有关怀爱护之意,值得她信任。看一眼晕倒的内侍,她会闪过这个人对自己一点都不忠心的念头。 见到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她发现这位被她父皇派过来的人,虽然从没把他自己和她绑在一块,对她向来是恭敬又客套,但是竟给她一种他是值得拉拢的感觉。他对她是存有善意的,或许不那么多,但于已经失去对永华宫众人控制的她来说,却显得非常地珍贵。 他或许能帮她!她必须要试一试! 当他先旁人几步走到似乎昏迷的她面前下跪请罪时,她睁眼直视了他一下,迅速又坚决地低声道:“帮我!你不会后悔的!” 他面上有点愕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随后,他果然在听到她轻唤父皇时,立刻派人去行宫禀明。 其实她想让他做的并不多,但是就是这么件小事,她自己也很难做到。因为如今把持后宫的德妃,正是不断打压她的罪魁祸首。她的身边无人可用,唯有属于父皇这边的高欢是她唯一的希望。 万幸,他这次没有冷眼旁观。而且,回到行宫后,在得知内侍没有请来她父皇的情况下,他自己又亲自去了一趟。 端木福虽然感觉自己能得到他的帮助,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具体把握。高欢他能这么做,令她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 她的直觉是灵验的!她能把握别人对她的喜恶! 这时,她的父皇也终于来了。 端木福的心一下又冷静下来,紧闭的眼睛默默流下一行泪水。这皇宫里多的是戏,她本以为自己看看就可以了,没想到终有被逼上场的时候。 “母后……父皇……”端木福在床上如小猫叫般轻轻地不停哭喊着,“父皇,父皇……” 当朝皇帝端木镕,身材高大挺拔,虽年近四十,依然面容年轻英俊,但他神情威严,一路走来龙行虎步,气度不凡。 端木镕走到她身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为人父者在得知女儿落水得救后应有的关心。 第160章 顿晚饭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她以为自己懂什么。他与她母后之间的事, 岂是她所能明白的。 沈休文动怒时,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每次对上那双深藏倔强痛苦又神似自己的眼睛, 他终究没抬起手。他忍不住会想到,这个孩子是皇后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而她毕竟是没了母亲, 如他小时一样。她应该很清楚, 自己这个父皇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其实明白她该讨好他的, 可她又怀着对他的怨恨,无法放下。那种矛盾的心情,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端木镕自己对女儿有何尝没有迁怒。没有她的出生, 皇后的身体不会变得那么虚弱,以致早早离开了他。 他失去了所爱,他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后宫美人三千, 也不过都是些心思各异只想着位份前途和自己家族的女人。她们再美再温柔再有趣, 也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心,他的爱。 这一曲《吾心永恒》, 是皇后年少时为他所谱。她的真,她的纯, 再也不存这世间了。 端木镕很不高兴女儿当众演奏这曲, 但他又想再次重温一遍。这曲子从前只皇后会弹,因为它必须用特制的那架小箜篌才可以完整演奏。而那小箜篌也是皇后自己改良所制, 世间只此一架。 他知道皇后把小箜篌留给了女儿,但他不知道女儿竟已经学会这首曲子。他若是今日不让她弹, 以她现在的脾性, 那他就肯定不容易再听到了。 端木镕权衡了一下, 终究没有阻止她。毕竟不是皇后弹,而只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独奏给他听,也无所谓了。 端木福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脸上似乎变了下颜色,心里隐隐就有种快意。不知为何,自从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恶后,她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变得有点肆意了,以往会忍下的,现在已经不愿吞声了。 她的心态基本就是,你善我便善,你恶我更恶。 对于她父皇,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牢牢依附住,可在明白他偶尔对她有漠视甚至不善之意后,她的心就时常发痛,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然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那她就让他多多想起那个他在乎的人好了。 就让他们父女俩互相伤害吧,她不怕。至于她母后,在她这次突然明白,她其实是主动抛下了她后,她对她也是恨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内心不仅似有一股寒气萦绕不去,而且像被罩上黑纱,一片昏暗。 她再次看了眼沈休文,暗道,也只有这一点光亮,让她能保存下仅剩的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 她的脸上笑意又变得甜而可爱,抱起那架可入怀的小箜篌,愉快地弹起那首《吾心永恒》。 “如梦如幻,想你念你,吾心悸动,不知所措。 无言无语,抱你亲你,吾心缠绵,极尽缱绻。 穿越时空,命中注定,吾心永恒,不离不散。 星辰作证,生生世世,吾心永恒,再无改移。” 端木镕的心底随着那曲声,轻轻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独知的歌词。他相信,即使皇后把曲子教给了女儿,也不会将这样直白大胆的词告诉她。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圈椅,闭了闭眼睛。 端木福确实不知还有配曲的词,她纯粹只是觉得她父皇必然知道此曲,就拿出来报复一下。对于她父皇翻脸的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点担心,可更多却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女儿,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子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在众人耳中这不过是首少见却听着平常呆板的琴曲,只是那小箜篌音质清纯,十分悦耳。大臣们和乐师们大多给的是乙等成绩,个别耿直的还只给了丙等。 沈休文一直认真听着,他倒是从这首从名字看或许该情意绵绵的曲子中听出一种毁灭的倾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直微笑示人的大公主。刚才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她很是危险。 他浑身寒毛警觉地竖起,像在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颗随时会爆的□□。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琴声悠扬,一切似是他的错觉。 皇帝猛然起身道:“好了,先到此为止,你们都辛苦了。”说完,他便要离开。 端木福提高声量娇俏道:“父皇,你还没给福儿定成绩呢?” 端木镕望向她,对上她任性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你甲等。” “多谢父皇。”端木福欢喜地道。 端木镕以手指了指她,像是表达对她的宠溺,又像是种对她的警告,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澄观楼。 时已中午,众人稍稍活动了一下,就回到清凉殿参加宴会就餐,随后又各自分散休憩。大皇子端木浩领着亲妹三公主端木宁和四皇子端木涟离开了清芬园,回转他们各自在行宫的住所,三皇子端木清跟着二皇子端木澄又去了澄观楼休息。二公主端木颖本想去找她母妃,见端木福去找父皇,便也跟了上去。 大臣们都在清凉殿东厢房午休,世家女们去了浮香阁,世家子弟们则被分配到西面一排厢房。沈休文和兵部尚书嫡长子杨和鸣、还有镇国公嫡子俞峤,三人一个屋。 沈休文看着那又显出慌张神色的俞峤,不禁失笑。怎么有胆做贼,没胆面对他啊?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可没惹你。”那俞峤涨红了脸结巴道。 沈休文抱臂微笑道:“我也没惹你啊,俞世子。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块不起眼的青玉珏?” 俞峤眼神缩了一下,咬牙道:“沈二公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会拿你那破玉佩!” 沈休文耸肩道:“或许是我搞错了,谁让我当时只被你撞了一下,它就丢了呐。我这是合情合理地讨教一下,可没说是俞世子你‘拿’走了。” 俞峤面色一白,仍是硬撑道:“谁知道你自己掉哪里去了!本世子才看不上那种不值钱的货色!” 沈休文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世子真是眼高,那可是先皇赐给我父亲的。” 俞峤一听顿时身体僵住了。他拿的竟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他沈休文没事怎么能佩戴这样珍贵的东西出来! 想到那块已经转手的青珏,俞峤后颈顿时有点发凉。 “休文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休文。” 原来是杨和鸣过来了,他向端木福施礼道:“杨和鸣见过大公主。” “免礼。”端木福收了笑,恢复公主的高贵仪态道。 沈休文微笑对杨和鸣道:“让杨大哥见笑了。” 杨和鸣忙道:“是我冒昧相扰了。休文,我看你这个书艺考试又要让人大吃一惊了。” 沈休文笑道:“多谢杨大哥对我另眼相看。” 端木福在旁道:“其实我也有这种预感,沈休文,你会做得很好的。” 沈休文笑看着她道:“啊,你们这样说,我都有压力了。” 端木福和杨和鸣不禁又笑了起来。 沈休文道:“杨大哥,是不是一个时辰快到了?” 杨和鸣点头道:“是,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我们一起回清凉殿吧。”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沈休文便和杨和鸣与她暂别,一起走下廊桥,前往清凉殿。 杨和鸣见四周无人,就低声对他道:“休文,你和大公主走得这么近,可有所考虑?” 沈休文有点惊讶道:“没有啊,这样会不妥吗,杨大哥?” 第161章 羊圈之主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这次出宫避暑,本来依某些人的心思, 她是最好不要去的。她越少出现在她父皇面前, 对那些人来说,就越好。临行前几日, 当她半夜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宫女悄悄掀了她的薄被却做出她自己踢掉的假象时, 她的心几乎要在大夏天被冻住了。她们是知道她天生惧冷不怕热的, 这么做无非是想她着凉生个病。 她想, 她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会死了呀! 还好, 她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加入了出行的队伍。 当她的二妹, 只比她小了五个月的端木颖, 故意在她面前讲白云湖的鬼故事吓唬她时, 她突然有种感觉, 这能改变她的命运。 当夜, 她更是梦到自己在那湖里见到了母后。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身边的内侍要么形似木头人,要么心在她的永华宫外。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 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没想到,白云湖的神秘传说竟然是真的!就她一脚坠入湖中前,她在湖中看到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等她有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拿命下的大赌注其实是输掉了。 她父皇的暗卫没有现身救她! 在她的身边, 本该有一个她父皇派来的暗卫的。她之前一直对她父皇没有完全失去期翼, 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父皇曾指令一个暗卫终生在她左右。她以为那是金口玉言再不会更改的事, 现在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时烟云。 当她父皇拥有越来越多子女的时候,她也不再是那个被特别宠爱的女儿了。 她的母后就曾说过,她的父皇是个深情却又无情,性情多疑而又专断的人。他爱她的母后,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母后一天。这种奇怪的感情和态度生生把她的母后折磨没了。她的母后以前一直隐忍着,直到临终才对她吐露了一点真相。 “我的好福儿,你的父皇太让我伤心了,我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得走了。原谅我,我的好福儿,母后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长大了,定要睁大眼睛,找个真心真意一直只对你好的人。” 端木福如今回想起那番话,就感到一种无法发泄出来的难过。 她想,就这样吧,安静地走吧。既然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活下去也是可怜啊。作为一个公主,她活得可怜,还不如死去呢。 她放弃了挣扎,抛开一切念头,等着黑暗的降临。 就在这时,却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带着她划开水面,送她回到现世。 看到沈休文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很意外。他的目光那么真诚温暖,仿佛多被注视一会,就能让她抱着他痛哭不放一样。 她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她还有她公主的骄傲。 她无礼地让他走,他就真的毫无怨言地走了。她看得出来,这么大的恩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件小事。 她想,沈休文,实在是个令人惊奇的人,让她好想好想留住他在自己身边。 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蠢完这一次,竟似拥有了比以往敏锐了许多的感知。看着沈休文,她会强烈地觉得,这个人对她有关怀爱护之意,值得她信任。看一眼晕倒的内侍,她会闪过这个人对自己一点都不忠心的念头。 见到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她发现这位被她父皇派过来的人,虽然从没把他自己和她绑在一块,对她向来是恭敬又客套,但是竟给她一种他是值得拉拢的感觉。他对她是存有善意的,或许不那么多,但于已经失去对永华宫众人控制的她来说,却显得非常地珍贵。 他或许能帮她!她必须要试一试! 当他先旁人几步走到似乎昏迷的她面前下跪请罪时,她睁眼直视了他一下,迅速又坚决地低声道:“帮我!你不会后悔的!” 他面上有点愕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随后,他果然在听到她轻唤父皇时,立刻派人去行宫禀明。 其实她想让他做的并不多,但是就是这么件小事,她自己也很难做到。因为如今把持后宫的德妃,正是不断打压她的罪魁祸首。她的身边无人可用,唯有属于父皇这边的高欢是她唯一的希望。 万幸,他这次没有冷眼旁观。而且,回到行宫后,在得知内侍没有请来她父皇的情况下,他自己又亲自去了一趟。 端木福虽然感觉自己能得到他的帮助,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具体把握。高欢他能这么做,令她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 她的直觉是灵验的!她能把握别人对她的喜恶! 这时,她的父皇也终于来了。 端木福的心一下又冷静下来,紧闭的眼睛默默流下一行泪水。这皇宫里多的是戏,她本以为自己看看就可以了,没想到终有被逼上场的时候。 “母后……父皇……”端木福在床上如小猫叫般轻轻地不停哭喊着,“父皇,父皇……” 当朝皇帝端木镕,身材高大挺拔,虽年近四十,依然面容年轻英俊,但他神情威严,一路走来龙行虎步,气度不凡。 端木镕走到她身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为人父者在得知女儿落水得救后应有的关心。 端木福此时依然湿发散乱,有些圆乎乎的小脸蛋煞白煞白的,双目紧闭,双手似在盲目寻找着什么,看上去十分脆弱。 端木镕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神色随意地抬手捏住一只晃眼的肉墩墩小手。 “福儿。”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毫无感情,令一旁的高欢后背冷汗直下。 端木福内心的惊悸更是非比寻常,身体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想到,通过那只温暖的手掌,她感应到的却是一股无法明辨、喜恶掺杂的情绪。她的父皇此时对她,甚至还不如高欢对她更有善意。 第162章 马场集合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连穿越过来的那一刻都没有眼下感觉心慌。他紧抿着唇, 咬着牙, 重温着自己所有能立刻想起来的现代画面。 亲人的面容, 训他的上尉, 同寝的舍友, 高数高物的知识点,高考的试卷,单手换弹夹的诀窍,自己卧室的陈设, 他的笔记本电脑, 机器人试验的报告…… 沈休文害怕这些本来真真切切的东西,就如被病毒侵蚀的数据,将逐渐脱离他的掌控。那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源, 他不想失去!如果他忘记了现代, 或者以为那仅是一场关于前世的梦,算不算就是另一种死亡? 这样的死亡比突然的离世更考验灵魂的强悍程度。 他该怎么办?他该做点什么? “公子,快卯正了, 您要起来吗?”沈川在房外轻声问道。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 所以昨晚怕睡晚了, 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 又缓缓呼出, 随后跃身而起道, “沈川, 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皇帝才下早朝,听报沈休文大清早地来求见,心里倒有点意外,便召他进来叙话。 沈休文直接被引入皇帝寝殿后,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端木镕行礼。 “休文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端木镕舀着碗中的羊肉粥,温和道:“免礼。沈休文,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 沈休文脸上带笑却又很认真地道:“皇上,您让我回去好好想想,我想好了。” 皇帝目光落在他眉眼上,听着他继续说话。 沈休文跪下,朝皇帝诚恳道:“休文请皇上恕罪。若是皇上允许,我想遵从父亲之意,去他那边。” 皇帝轻缓地用了几口粥和菜,过了会,问他道:“怎么不想留在京城了?” 沈休文回道:“回皇上,我昨天跟您说,留在京城也是我的愿望,其实今天我依然也有这个想法。” 他又道:“只是,休文昨夜竟梦到母亲。母亲叫我要孝顺父亲。我清晨醒来,想着梦里话,就决定以父亲的心愿为先。” 沈休文这话自然只是假编的借口,事实是他想明白。对皇帝来说,臣子的忠固然该大于孝,但若是臣子首先就是个不孝之人,其实又何谈忠心耿耿?臣子若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抛弃,那岂不意味着也可以随时背叛自己的君主? 所以,要让皇帝相信臣下为人的品格,还是得先在家做好一个孝顺的孩子。他若是不孝,也就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所谓至孝者才能至善至忠。不管如何,这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原身也算深受沈茂同父恩,他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守住孝顺的名声。 端木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调羹扔在碗中。瓷器相碰,叮地一声轻响,让气氛似乎瞬间有点压抑。 沈休文抬头看了皇帝,又将头低了下去。 端木镕用完膳,起身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叫他免礼起身。 “你倒是会说话。”他有些玩味地笑着道。 沈休文紧抿着双唇,没有应答。 不顺从!不屈服!听话?没门! 端木福毫不示弱地无声回答。 她都感受不到他对自己的喜欢了,还做什么乖巧女儿!以前她什么也没做,还不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他丝毫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她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他不要她这个女儿,那她也不要这个父皇! 他是皇帝他了不起啊!她还是大公主呢! 有本事,你让人弄死我!反正,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 端木福越想,火气越大。不知不觉间,她鼓起脸颊,双眸似有焰火燃烧,紧抿着自己的双唇,看上去像个被惹怒的炸毛小猫。 她想抽回自己的小手,狠狠甩开她父皇的大掌。不料,端木镕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一手仍捏着她的手,另一手则直接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脑瓜。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没想到,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心道,或许,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轻笑道:“福儿,你对父皇做戏,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背手道:“福儿,你是否已经明白,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端木镕挑眉道:“明白就好。别蠢得再去跳湖了。要演苦肉计,弄条白绫往梁上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也是服了她,别人起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次来。就自己大女儿这么蠢,上来就差点没把她自个真的整死。想到这个,他简直想让她真死了算了! 端木福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想看母后!才不是闹着寻死!” “哦,那你倒是看到了没有?朕怀疑你母后知道你这么做,都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端木镕冷厉道。 端木福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原本慈爱的父皇竟会如此训她。 第163章 技能考核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 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 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 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 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 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 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 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 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 意气风发, 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 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 不仅得了男爵之位, 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 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 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 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 我没事, 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天未亮就出门的,保不齐有人在车上补觉。想想在你睡得正香时,忽然有辆大马力的彻疾驶而过,脾气暴一点的说不定都要砸东西了。 沈休文一番体贴的心思,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实在荒唐得很。不过他也无所谓,只是简单和关心他的杨和鸣说了一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这是往前去做什么?”杨和鸣又问道。 沈休文还没回答,罗朋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可是御前行走,杨兄你多此一问。” 他这话又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此时,却是李恕仗义道:“罗朋,你说话正常点,你自己嫉妒,何必总刺沈休文,有能耐你也让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啊!” 杨和鸣应和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罗大公子还是少说为好。” 罗朋眯起眼睛,阴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二皇子昨日给他派了任务,要他好好接近和延揽世家中的年轻俊才。他若是表现太过酸刻,还真是不利他自己的形象。 沈休文冲两人抱拳道谢,正准备告辞,继续往前慢行,就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匆匆而来。他一眼看到沈休文,脸上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道:“沈公子叫我好找,快走吧,皇上正等着你呢。” 沈休文应了好,与李扬二人再见,便和侍卫一道快马走了。世家子们远远望着忽然身姿矫健的沈休文,一时间个个沉默,好一会才恢复说笑。但想着被皇帝召唤走的沈休文,大部分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随后就散了,各回各家车队了。 沈休文到了皇帝车架前,行礼道:“休文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没事,上来吧。” 沈休文下马将马交给内侍,单掌在车架上一撑,就轻盈地跃上銮驾。 皇帝正在看奏章,随意指了一下道:“免礼,坐吧。” 沈休文便恭恭敬敬地坐在右手边,等待皇帝把手头的折子看完。 他是第一次见识皇帝銮驾内部,心中倒有些好奇,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便不再多看,耐心等着皇帝出声。 他自己估摸着约有十来分钟吧,皇帝才放下手头的东西。 皇帝微笑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沈休文疑惑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回皇上,恕我愚钝,并不知原因。” 皇帝瞧着他道:“朕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你是不是也接到他的家书了?”对于自己的心腹大臣,皇帝了解的东西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沈休文点头应是。 皇帝微笑道:“你父亲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这次他向朕请求,让你到他身边去,让你兄嫂回京城。你对此怎么看?” 沈休文愣住了。他能怎么看。原身老爹打算换个人质在皇帝这边?若是原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这可说是他从小的愿望了。 “怎么,没想法吗?”皇帝又问道。 沈休文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老实道:“回皇上,我是一时没想好。到家父身边去,是我一直来的向往,可是,如今能有机会进国子学,在那完成学业,也是我很想完成的目标。” 皇帝嘴角浮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倒是老实。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大大小小的都想要。回头做了决定,就来跟朕说一声。” “是,皇上。多谢皇上。” 沈休文从皇帝的座车上下来,若有所思。听皇帝的意思,好像两个选择随他挑?无论哪种,他都会批准?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皇帝并不会赋予他如此的自由。 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按照古代伦理,君臣父子,君大,父大。而君与父,忠与孝,在选择上却有一定的转圜余地。你若做个孝子,一心一意听爹的,以致□□无暇,无法尽忠,那也少有人会说你错。 不过,对皇帝来说,肯定是希望得到臣下的忠,最好都只听他的。尽管他们中大部分都会自我标榜以孝治天下,但那都是为了顺移忠之道。 沈休文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选择留下。 从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赏识开始,他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大臣之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有用于皇帝的臣子,也是一个几乎明确了的未来女婿。 皇帝给他安排入学,让他进宫行走,可他却一听能离开京城,就扔下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对此没有异议,心里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是不会拿此来询问他的,只要考虑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选择走,不过那就不要后悔失去朕的关注。朕可会记得,在他心里,他爹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第164章 实战结束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茂同的人生经历, 简直是古代版的励志传奇。他出生贫寒的平民之家,父亲又早逝, 全靠寡母带着他挣扎过日。他自己有志气,十岁出头就直接说服母亲,远走边疆投身军伍。他人聪敏, 又有过人的力气,很快攒了大大小小不少功劳。 也是他有运气加持, 得老天爷厚爱,竟有一次直接救了来历练巡视的太子端木镕,虽然受了点伤,但从此得了端木镕信任, 被选入他的亲卫军。他娶妻生子,接了老母到京城奉养,却一直没有忘记学习,努力提高自己。当罗罗国进犯大宁时,他毅然请命, 从一个前锋将领, 最后做到了统帅之位。 沈茂同身居高位后, 知道自己的字丢人, 已经很少亲自执笔了,但有两样, 是肯定他自己写的。一个是给皇上的奏折, 一个便是给小儿子的家书。 他信中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在那边很好, 其余都是在关心原身的日常问题, 诸如吃饭香不香、能吃几碗饭了、夜里要盖被等等,很唠叨,很家常,很细心。沈休文被触动了思亲的念头,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 沈茂同在信末除了以往千篇一律的关怀叮嘱,还让他尊敬所有皇子,不要总出门,最好多跟底下官员的孩子们玩。想来这封信是在他得知原身跟二皇子走近后发出来的。 沈休文又打开那叠沈休武写的。这位大哥书法中规中矩,文字也精简许多,共有三张纸。信中直接告诉他别跟罗朋走太近,那厮以前就暗暗坑过人,弟弟可不要也吃了亏。又问他在京城自己可有钟意的姑娘,如有赶紧回信告诉他,看看能不能娶。他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他嫂子倒是物色了两个人选,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休武直接将两个姑娘的简单资料附在最后一页信纸上。沈休文一看,一个是嫂子姨母家的大姑娘,是位太守嫡长女,今年十五;另一个是嫂子闺中好友的妹妹,京城王御史中丞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 沈休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弟弟的意愿的,并没有说一定让他选个对象成亲的意思。但从他上心的程度看,却也希望能尽快让弟弟成个家。现在京城沈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他和父亲都很担心他在生活上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休文收了信纸,看向大管家,转了转思绪缓解思亲之痛,暗道,有这位能人在,他生活上还真没发现有何欠照顾之处。 他对沈山道:“我晚上写好回信,你明日发出去吧。” “好的,二公子。”沈山欣慰地道。从前的沈休文可懒得回信,都是让他随便代写两句的。二公子真是长大懂事了。 沈山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还寄来许多礼物给你,老奴都直接放京城家中你的库房了。” 沈休文应了下表示知道了,心道,有空或许可以整理一下原身的财富。这位少年从小到大得了不少财产,有其母大半的嫁妆,有他祖母几乎全部的私房,还有父兄二人年年月月想到就送给他的各色珍宝,沈府中那整整两个专属于他的大库房,真算起来,怕是数额不菲。 好吧,跟原身比起来,他在现代简直就是个穷光蛋。 沈休文感慨了一下,想着要存好原身的东西,便丢开念头不管了。因着沈山是沈茂同的忠仆,便把去行宫时发生的事都简单知会了他一声。 沈山听后一脸激动:“二公子,太好了!皇上能这么提拔你,将来你肯定很有出息!” 沈休文心中嘀咕,可不是有出息嘛,起码会当个大驸马吧。 他摇头一笑道:“大管家,不提这事,你从宫中得了什么消息,还有你有没有觉得那大公主的侍从有点怪?”他把高欢敢掌嘴镇国公世子的事,着重提了一下。 沈山听了,倒是神色郑重起来。 “二公子,我看此人极有可能是皇上手下内廷鹰卫出身的内侍。” “内廷鹰卫?”沈休文疑惑道。 沈山解释道:“皇上手中有两支只听命于他的小股力量,一是暗卫,二便是鹰卫。暗卫主要保护皇上和皇上想保护的人,鹰卫则是负责监视皇上在意的人,而且能直接对人提审行刑。这两卫,暗卫是从不显于人前的,鹰卫则偶尔会表明身份,在内廷公开活动。不过即使这样,鹰卫也是宫中十分忌讳的。” 沈休文认真听完,沉吟道:“这高欢若本来是内廷鹰卫,现在在大公主面前如此行事,也算是自曝身份了,他想做什么?” 沈山道:“这个若要老奴猜测,应该还是皇上宠信大公主,让大公主知道此事,是要将此人交给大公主用了。” “是这样吗?”沈休文暗舒口气,他也认为这次不算坏事。 沈山又道:“二公子,从宫里的消息看,大公主确实与皇上修复了父女关系,皇上还是很可能这么做的。” 他继续道:“在宫中,只要皇上想知道的,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皇上昨晚禁了二皇子和二公主的足,还将德妃赶出寝宫,看来玉佩被盗的事跟他们很有关系,那俞峤世子今天被打,说不定也是皇上隐蔽的惩罚。” 居然敢在皇上亲自举办的消暑会上弄小动作,他也不知俞德妃是不是脑子一时拎不清了。 沈休文没在意这个,倒是问道:“那我们在宫里探听消息,皇上也知道?” 沈山点头道:“宫里宫外有联系的人很多,皇上平常一般都不管。但老爷说过,只要当今安康,若有紧急之事时,咱们沈府的人就算做瞎子聋子也不能再动宫里的人,否则会死得很难看的。皇上的雷霆手段,只要我们规规矩矩按兵不动,是不会被打到身上的。” 沈休文听完,点了点头道:“父亲说的倒也有理。” 他和蔼可亲地赞道:“沈公子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休文躬身道:“祭酒大人过誉了,休文不敢当。” 祭酒见他态度恭敬有礼,并无骄横跋扈的模样,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位的身份比寻常宗亲还要厉害几分,他们小小国子监实在得罪不起。 祭酒亲自给沈休文介绍了下两大官学的□□况,又出具了一份正式的国子监聘任文书,让他去太学和国子学找两位主管的司业,好给他安排具体的课程。 沈休文道谢过后,揣着文书就离开了。沈川带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外等候,见他出来,问道:“公子,这就回府吗?” 沈休文摇头道:“不,去学府街。” 学府街在都城西面,其街尾广场北面并立大宁两大官学,是全国精英学子的聚集地。街面上驻扎许多文房用品店,各式书坊、茶馆林立,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处繁华区。 沈休文登上马车,看了眼车夫,问沈川道:“沈泉今天没跟出来?” 沈川楞了下道:“回公子,他对各处路不熟,就留在府中照看您的马了。”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道:“下次带上他吧,路多走走就熟悉了。” “是,公子。”沈川垂头道。 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学府街上。沈休文本想让车夫将车直接赶到街尾,不料因为街面稍显狭窄,人潮涌动,很快被堵在了半道上。他瞧着路也不远了,就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自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沈休文正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人这么多,就听路人兴奋地议论着两大官学学子在前面高台辩论的事情。 他边往那边走,边也基本了解明白了。原来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每逢九日,就会选出代表在两大官学门前的大广场高台上进行辩论,次次都气氛热烈,引动人们争相观看聆听。 太学和国子学各有所长,一直来都暗暗较劲。学子们之间竞争的心态很盛,对于论倒对方可谓是相当执着。在高台辩论这个平台上,涌现了不少风流人物。很多出名的学子,后来踏入官场,都很有建树。 原身从来不曾踏足这里,所以沈休文怀着好奇加快了脚步,想要一睹大宁两大官学学子论道争理的风采。 只是,等他走到广场的时候,当日的辩论已经散场了。他望着那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高台,想象了一番之前的场景,觉得场面可能还挺燃的。 正当他含笑出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二公子如今真是教人意外,居然在这个地方出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次也上台辩论一把?相信以你的实力,准能叫太学那些清高君子甘拜下风!”兵部侍郎的嫡长子罗朋话里带刺,酸溜溜地道。 第165章 虎贲成军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说完, 担心地看着端木福。端木福此时微垂着脑袋, 似是闭着眼睛,双手摁着胸口,好像人很不舒服的样子。 “大公主,你怎么了?”他凑近她,关心地问道。 端木福深深吸了两口气, 抬起脸来, 发现沈休文的脸离自己只有两三拳的距离, 顿时双颊爆红,连耳朵里也像有轰隆隆地响声。 “我,我不舒服,我热,我, 我还有点头晕。”端木福有点语无伦次。 沈休文皱眉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一下子手背上感觉到烫人的温度。 “你发烧了, ”沈休文边朝高欢那边招手,边道,“你这样多久了,是不是热伤风了,还是中暑了?这么烫, 得赶快降温才行, 我让人来, 你得看看大夫。” 端木福心内欣喜着他真切的关怀, 无法说出她只是被他的话感动成这样的。因为不想立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告诉他,她还是坚持要他做驸马。她略一犹豫,就决定先装病吧。 高欢疾步走来,问道:“殿下和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休文忙道:“大公主有点不适,我觉得最好回去休息,请御医看一看。” 高欢目光转向端木福,见她眨眨眼又微微点头,应道:“烦请公子照看一会,我这就去找软轿送殿下回去。” 沈休文道:“行,没问题,你快去吧。” 高欢连忙告退走了。沈休文看向端木福,见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问道:“能坚持住吗?头还晕不晕?” 端木福紧紧咬着自己嘴唇,怕自己抑制不住开心,露出笑意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来。 沈休文看了看四下,走到亭子角落的冰盆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浸到冰水中,绞了绞,转身回到端木福旁边,递给她道:“在额头敷一下吧,可能会舒服点。” 端木福接过来,顿时微微一颤。好凉。她忍着扔掉的冲动,把手巾贴住自己额头,又是微微一哆嗦,不过感觉倒真的不坏。一想到这是沈休文的手巾,脸上反而又热了两分。 沈休文又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等手巾不凉了给我,你多喝点水。” “嗯。”端木福轻柔地应道。 沈休文看她乖巧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方才夸她自己的那些话,不由暗道,看着倒真是还蛮乖的啊。 说话间有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随手一抓,举着拳头,笑问她道:“猜猜,我抓到没有?” 端木福拿着的手巾滑落到口鼻间,眨眨眼,摇了下头。 沈休文笑容更大了些,摊开掌心一看,伸到她面前道:“这个看来有点笨,被我抓到了。” 端木福不禁也笑了,盯着他手里发着微光的小虫子,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沈休文,在我心里也会发光的你,也让我这样抓住你吧。 “你喜欢?给你。”沈休文还以为她想要,就把手往前移了一下。 端木福却微微低下头,朝他手心吹了口气。那萤火虫感受到气流,拍拍翅膀懒懒地飞走了。 她抬脸,明亮的双眼有些幽深,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有点不明所以,是谢他照顾她,还是谢他送萤火虫呀?或许应该是两者兼有? 看到端木福放走萤火虫的举动,他有点欢喜,笑着道:“公主殿下心善。” 说着话,他拿走她手上已经温热的手巾,再去浸了一把冰水。 端木福趴在桌上,嗡嗡地自己轻声呢喃了一句。 沈休文走过来疑惑地将手巾又递给她,道:“大公主,你说什么?” 端木福直起身,接过手巾,见高欢带着软轿来了,便站起身来,对沈休文甜甜一笑道:“沈休文,我要走了。” 沈休文点了下头,问道:“你感觉人好点没有?回去注意休息。” 端木福捏着他的手巾笑道:“好多了,我会的。” 她在高欢的搀扶下,上了软轿。临走之际,她对沈休文摆摆手道:“你也早点回去哦。” 沈休文也习惯性地摇手再见,只是心里却想到,大公主这是有没有打算改主意?他说的约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呢? 不过她身体不舒服,他决定还是先放下此事。事实上对方年纪这么小,他与她讨论这个其实还是心里挺不适应的。 有点尴尬啊,感觉自己像个怪哥哥似的。大公主再表现成熟,她也才出生了几年呀,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他想,真要确定这门婚事,皇上肯定是会表示的。到时还是跟皇上谈吧。 送走端木福,沈休文缓步离开凤鸣亭。此时,皎月当空,他踏着清淡的光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渐渐浮上自从穿越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惆怅与悲伤。 有位文学家说,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可对他来说,这个月,与他原来所在世界的月,到底还是同一个吗? 他感到心底有种绝望在啃噬着他的信念和坚持。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适应这仿佛分裂般的人生。方才他跟大公主说一个八年,何尝不是给自己更多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该感谢大公主的。今日也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是完全放松的。说起来也很现实,因为他救过她,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对他信任崇拜的目光。 沈休文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了谢彦卿和李恕。 “贤弟,我们打算回了,你呢?”谢彦卿温声问道。 沈休文也温和一笑道:“我也是。” “那不妨我们一同出去?”谢彦卿邀请道。 沈休文问道:“谢兄可看到杨兄,杨和鸣在哪?我得过去跟他说两句话。” 此时李恕道:“他早就走了。你被大公主叫走后,他就离开了。” 沈休文听后谢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恕道:“沈二公子客气了。” 谢彦卿微笑道:“现在沈兄可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了?”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请。” 谢彦卿道:“贤弟请。贤弟,不知你回京后有何打算?愚兄冒昧,觉得以你的资质,实在不该埋没在家里,或许拜个名师或进国子监学习会更好。” 李恕也道:“你不如来我们国子学吧,别去太学。那里都是迂腐的书呆子,无趣得很。” 沈休文暗道,所以在这里也有两家最高学府暗暗较劲? 他微笑道:“多谢两位,我定会慎重考虑的。” 谢彦卿又邀请道:“过两日我们还有个诗会,我给你下帖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来啊。” 沈休文忙摆手道:“多谢谢兄相邀!小弟实在不善此道,还请恕我难以从命。”今天做个应制诗就把他憋够呛,这让他再主动跟一帮才子聚会写诗,他觉得自己脑袋可能会炸。 李恕沉下脸道:“沈二,你这是还在跟我过不去吗?你明明能写得好,为什么不去?” 沈休文微皱眉道:“李兄你想多了。我就算写得好,但志不在此,并不喜欢作诗填词,今日也是硬着头皮完成皇上的考题。其他情况,我是不考虑参与这类活动的。” 第166章 日常训练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面上镇定, 也微笑着向大总管点头道了谢, 随着内侍前去西花厅。 厅内端木福正捧着块寒瓜吃, 见他来了, 立刻放下, 站起来冲他甜甜地喊:“沈休文, 你来了!” 沈休文看着她,心情着实挺复杂的。眼前的小女孩, 人还不到他胸口高呢,就已经能和她爹讨论未来老公的事了。 刚才听皇帝的口风,看来是真有意促成他和大公主的婚事。他之前知道皇帝对自己大女儿忽冷忽热的, 还挺同情大公主,现在他更同情自己。 “沈休文见过大公主。”他缓缓行礼道。 端木福急忙走到他面前道:“不用多礼,沈休文。” 两人相距不过半米远。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仰头盯着他,高兴地又道:“沈休文, 你昨晚睡得好吗?” 沈休文心底微微一叹气,还是浮上笑容,应道:“多谢大公主关心, 我睡得挺好的。你呢,不发烧了吧,身体好了吗?” 端木福眉眼弯弯,开心地点头道:“我好了, 不发烧了。”本来就只是脸红过度了而已。 “那就好。”沈休文对着她的目光, 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只是半道, 他醒悟过来, 在古代这么做,哪怕对方年龄小,也是种令人误会的动作。只要他们并非血亲兄妹,举动都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啊。 可手都抬起来了,他只好摸了自己的袖子,掏出手巾给她:“公主擦一下右边嘴角吧。” 端木福猛地脸又烧了起来,连忙接过来,快速抹了两下道:“还脏吗?” 沈休文笑道:“不脏,就是上面还有颗黑籽。” “啊,在哪?”端木福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竟神奇地没碰到那粒寒瓜籽,她索性道,“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沈休文的思想终究不同于大宁人,刚才已经顾忌了一次,并不会随后就时刻绷着这根弦。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一点,就把那黑籽给弄下来了。 “谢谢。”端木福又拿他的手巾擦了擦,随手就塞进了她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还带着笑一脸无辜地看他。 沈休文看着她,心道,大公主,那可是我的手巾啊。说起来,他昨晚的手巾好像也被她带走还没还啊。 在这样的天气,手巾其实挺环保实用的,抹把脸,擦擦汗,很方便。他的手巾这才用了一回,就被大公主给收为己有了。他想要回,但又想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小女孩计较这么小的事。 可是,大公主,你可是公主啊,绝对不缺帕子用啊。 沈休文眼角余光就看到角落里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宫女可托着整整一叠备用手巾呢。 好吧,既然大公主你喜欢我的,拿走也罢。 端木福笑眯眯地对他道:“沈休文,父皇找你说什么了?” 沈休文闻言,看着她,同样笑眯眯地道:“大公主,你把我们昨晚的对话,告诉皇上了?” 提起这个,端木福心中一沉,一时沉默了。 她是并不想让她父皇都知道这些事的,她希望只有她听到沈休文的有些话,可是,她父皇还真的在她身边放了暗卫。等她装病回去后,她父皇在看她时,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她心里气啊,敢情她当初掉白云湖里的时候,那暗卫其实是在的。据说他是看有沈休文过去救她,就继续保持隐身了。 端木福至今没见过那暗卫的真面目,而且他虽然在她身边,但一切指令都是听命于皇帝的。她心底暗暗有些不舒服。她父皇监控着她的一言一行,而她根本没本事反抗。 端木福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一抹笑道:“对不起啊,沈休文。你别介意,父皇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你的话,他说同意我找你做驸马了。” 沈休文觉得自己的脚疼。原来还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呀。 “大公主,那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他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端木福冲他眨眨眼道:“我考虑了,最后,还是想你做我驸马啊。” 她这话没毛病。沈休文无话可说。 “你不开心吗?”端木福弱了声气道。 沈休文长叹一声,笑起来道:“大公主,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端木福嘟嘴道:“可是,我也想你开开心心的。” 沈休文笑着道:“我的公主殿下,暂时我们不说这个了吧。” 端木福咬咬唇道:“好吧。但是沈休文,你要记得哦,我是真心的。我希望,我和你,将来能做到你说的那样。为此,我会很努力的。” 沈休文看她这么认真执着的模样,心里不忍心了。大公主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现在又如此憧憬,他若是一直消极逃避,也太不是人了。既然她想努力,他又还在,不妨就陪着她吧。或许等她长大一些,又会产生新的想法,喜欢上别的男孩呢。 “大公主,那你是同意我昨晚说的三条约定了?”他问道。 端木福点头道:“嗯,我同意。我父皇应该也是同意的。”虽然她对八年之约有点不满,但是她父皇倒是很赞同这一点。她十分怀疑他是希望她越晚嫁人越好的。 沈休文看着她道:“那好吧,我们击掌为誓,以后要共同遵守啊!” “好!一言为定!”端木福用力点了下头,伸出她的手来。 少年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和女童肉乎乎白嫩的小手,互相碰在一起,清脆地击打三下,就此正式定下誓约。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才道:“旁人自然可以,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对人一概而论,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杨和鸣忙道:“他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今日可能有点误会。等他来了国子学,我再介绍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第167章 静闻见闻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暗道, 果然如此。他刚才已经觉得皇帝对他的安排不合常理,不像普通的对后辈的栽培厚爱, 更像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定时拎过来看一看啊。 沈休文面上镇定, 也微笑着向大总管点头道了谢,随着内侍前去西花厅。 厅内端木福正捧着块寒瓜吃, 见他来了,立刻放下,站起来冲他甜甜地喊:“沈休文, 你来了!” 沈休文看着她, 心情着实挺复杂的。眼前的小女孩,人还不到他胸口高呢,就已经能和她爹讨论未来老公的事了。 刚才听皇帝的口风,看来是真有意促成他和大公主的婚事。他之前知道皇帝对自己大女儿忽冷忽热的, 还挺同情大公主, 现在他更同情自己。 “沈休文见过大公主。”他缓缓行礼道。 端木福急忙走到他面前道:“不用多礼,沈休文。” 两人相距不过半米远。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仰头盯着他, 高兴地又道:“沈休文, 你昨晚睡得好吗?” 沈休文心底微微一叹气, 还是浮上笑容,应道:“多谢大公主关心, 我睡得挺好的。你呢, 不发烧了吧, 身体好了吗?” 端木福眉眼弯弯, 开心地点头道:“我好了,不发烧了。”本来就只是脸红过度了而已。 “那就好。”沈休文对着她的目光,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只是半道,他醒悟过来,在古代这么做,哪怕对方年龄小,也是种令人误会的动作。只要他们并非血亲兄妹,举动都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啊。 可手都抬起来了,他只好摸了自己的袖子,掏出手巾给她:“公主擦一下右边嘴角吧。” 端木福猛地脸又烧了起来,连忙接过来,快速抹了两下道:“还脏吗?” 沈休文笑道:“不脏,就是上面还有颗黑籽。” “啊,在哪?”端木福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竟神奇地没碰到那粒寒瓜籽,她索性道,“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沈休文的思想终究不同于大宁人,刚才已经顾忌了一次,并不会随后就时刻绷着这根弦。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一点,就把那黑籽给弄下来了。 “谢谢。”端木福又拿他的手巾擦了擦,随手就塞进了她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还带着笑一脸无辜地看他。 沈休文看着她,心道,大公主,那可是我的手巾啊。说起来,他昨晚的手巾好像也被她带走还没还啊。 在这样的天气,手巾其实挺环保实用的,抹把脸,擦擦汗,很方便。他的手巾这才用了一回,就被大公主给收为己有了。他想要回,但又想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小女孩计较这么小的事。 可是,大公主,你可是公主啊,绝对不缺帕子用啊。 沈休文眼角余光就看到角落里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宫女可托着整整一叠备用手巾呢。 好吧,既然大公主你喜欢我的,拿走也罢。 端木福笑眯眯地对他道:“沈休文,父皇找你说什么了?” 沈休文闻言,看着她,同样笑眯眯地道:“大公主,你把我们昨晚的对话,告诉皇上了?” 提起这个,端木福心中一沉,一时沉默了。 她是并不想让她父皇都知道这些事的,她希望只有她听到沈休文的有些话,可是,她父皇还真的在她身边放了暗卫。等她装病回去后,她父皇在看她时,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她心里气啊,敢情她当初掉白云湖里的时候,那暗卫其实是在的。据说他是看有沈休文过去救她,就继续保持隐身了。 端木福至今没见过那暗卫的真面目,而且他虽然在她身边,但一切指令都是听命于皇帝的。她心底暗暗有些不舒服。她父皇监控着她的一言一行,而她根本没本事反抗。 端木福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一抹笑道:“对不起啊,沈休文。你别介意,父皇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你的话,他说同意我找你做驸马了。” 沈休文觉得自己的脚疼。原来还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呀。 “大公主,那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他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端木福冲他眨眨眼道:“我考虑了,最后,还是想你做我驸马啊。” 她这话没毛病。沈休文无话可说。 “你不开心吗?”端木福弱了声气道。 沈休文长叹一声,笑起来道:“大公主,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端木福嘟嘴道:“可是,我也想你开开心心的。” 沈休文笑着道:“我的公主殿下,暂时我们不说这个了吧。” 端木福咬咬唇道:“好吧。但是沈休文,你要记得哦,我是真心的。我希望,我和你,将来能做到你说的那样。为此,我会很努力的。” 沈休文看她这么认真执着的模样,心里不忍心了。大公主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现在又如此憧憬,他若是一直消极逃避,也太不是人了。既然她想努力,他又还在,不妨就陪着她吧。或许等她长大一些,又会产生新的想法,喜欢上别的男孩呢。 “大公主,那你是同意我昨晚说的三条约定了?”他问道。 端木福点头道:“嗯,我同意。我父皇应该也是同意的。”虽然她对八年之约有点不满,但是她父皇倒是很赞同这一点。她十分怀疑他是希望她越晚嫁人越好的。 沈休文看着她道:“那好吧,我们击掌为誓,以后要共同遵守啊!” “好!一言为定!”端木福用力点了下头,伸出她的手来。 少年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和女童肉乎乎白嫩的小手,互相碰在一起,清脆地击打三下,就此正式定下誓约。 当夜,她更是梦到自己在那湖里见到了母后。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身边的内侍要么形似木头人,要么心在她的永华宫外。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没想到,白云湖的神秘传说竟然是真的!就她一脚坠入湖中前,她在湖中看到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等她有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拿命下的大赌注其实是输掉了。 她父皇的暗卫没有现身救她! 在她的身边,本该有一个她父皇派来的暗卫的。她之前一直对她父皇没有完全失去期翼,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父皇曾指令一个暗卫终生在她左右。她以为那是金口玉言再不会更改的事,现在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时烟云。 当她父皇拥有越来越多子女的时候,她也不再是那个被特别宠爱的女儿了。 她的母后就曾说过,她的父皇是个深情却又无情,性情多疑而又专断的人。他爱她的母后,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母后一天。这种奇怪的感情和态度生生把她的母后折磨没了。她的母后以前一直隐忍着,直到临终才对她吐露了一点真相。 “我的好福儿,你的父皇太让我伤心了,我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得走了。原谅我,我的好福儿,母后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长大了,定要睁大眼睛,找个真心真意一直只对你好的人。” 端木福如今回想起那番话,就感到一种无法发泄出来的难过。 她想,就这样吧,安静地走吧。既然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活下去也是可怜啊。作为一个公主,她活得可怜,还不如死去呢。 她放弃了挣扎,抛开一切念头,等着黑暗的降临。 就在这时,却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带着她划开水面,送她回到现世。 看到沈休文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很意外。他的目光那么真诚温暖,仿佛多被注视一会,就能让她抱着他痛哭不放一样。 她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她还有她公主的骄傲。 她无礼地让他走,他就真的毫无怨言地走了。她看得出来,这么大的恩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件小事。 她想,沈休文,实在是个令人惊奇的人,让她好想好想留住他在自己身边。 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蠢完这一次,竟似拥有了比以往敏锐了许多的感知。看着沈休文,她会强烈地觉得,这个人对她有关怀爱护之意,值得她信任。看一眼晕倒的内侍,她会闪过这个人对自己一点都不忠心的念头。 见到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她发现这位被她父皇派过来的人,虽然从没把他自己和她绑在一块,对她向来是恭敬又客套,但是竟给她一种他是值得拉拢的感觉。他对她是存有善意的,或许不那么多,但于已经失去对永华宫众人控制的她来说,却显得非常地珍贵。 他或许能帮她!她必须要试一试! 当他先旁人几步走到似乎昏迷的她面前下跪请罪时,她睁眼直视了他一下,迅速又坚决地低声道:“帮我!你不会后悔的!” 他面上有点愕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随后,他果然在听到她轻唤父皇时,立刻派人去行宫禀明。 其实她想让他做的并不多,但是就是这么件小事,她自己也很难做到。因为如今把持后宫的德妃,正是不断打压她的罪魁祸首。她的身边无人可用,唯有属于父皇这边的高欢是她唯一的希望。 万幸,他这次没有冷眼旁观。而且,回到行宫后,在得知内侍没有请来她父皇的情况下,他自己又亲自去了一趟。 端木福虽然感觉自己能得到他的帮助,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具体把握。高欢他能这么做,令她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 她的直觉是灵验的!她能把握别人对她的喜恶! 这时,她的父皇也终于来了。 端木福的心一下又冷静下来,紧闭的眼睛默默流下一行泪水。这皇宫里多的是戏,她本以为自己看看就可以了,没想到终有被逼上场的时候。 “母后……父皇……”端木福在床上如小猫叫般轻轻地不停哭喊着,“父皇,父皇……” 当朝皇帝端木镕,身材高大挺拔,虽年近四十,依然面容年轻英俊,但他神情威严,一路走来龙行虎步,气度不凡。 端木镕走到她身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为人父者在得知女儿落水得救后应有的关心。 端木福此时依然湿发散乱,有些圆乎乎的小脸蛋煞白煞白的,双目紧闭,双手似在盲目寻找着什么,看上去十分脆弱。 端木镕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神色随意地抬手捏住一只晃眼的肉墩墩小手。 “福儿。”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毫无感情,令一旁的高欢后背冷汗直下。 端木福内心的惊悸更是非比寻常,身体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想到,通过那只温暖的手掌,她感应到的却是一股无法明辨、喜恶掺杂的情绪。她的父皇此时对她,甚至还不如高欢对她更有善意。 有一瞬间,她真的茫然了。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那还是曾经为她的出生大赦天下、让她一个公主独享永华宫的父皇吗?他为何就不再喜爱她了?!为什么?! 端木福睁开眼睛,湿润如墨的眸子,同样静默地对上端木镕的目光。 她的容貌并不像她的母亲,乍一看也并不像端木镕,脸上有点肉嘟嘟的,像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十分讨喜有福气的样子。但是她的眉眼,清冷的时候,却是和端木镕有□□分相似。 她收起脆弱的伪装,神情冷凝。既然她父皇没兴趣陪她演戏,她也就不浪费感情了。 父女俩四目相对,里面没有脉脉温情,却更像成年野兽与小幼兽的对峙。成年野兽的目光压迫而有危险性,小幼兽的视线更是胆大而直接。 父皇,你不是该保护我吗?!虎毒尚不食子,你难道想我死?! 沈休文道谢过后,揣着文书就离开了。沈川带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外等候,见他出来,问道:“公子,这就回府吗?” 沈休文摇头道:“不,去学府街。” 学府街在都城西面,其街尾广场北面并立大宁两大官学,是全国精英学子的聚集地。街面上驻扎许多文房用品店,各式书坊、茶馆林立,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处繁华区。 沈休文登上马车,看了眼车夫,问沈川道:“沈泉今天没跟出来?” 沈川楞了下道:“回公子,他对各处路不熟,就留在府中照看您的马了。”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道:“下次带上他吧,路多走走就熟悉了。” “是,公子。”沈川垂头道。 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学府街上。沈休文本想让车夫将车直接赶到街尾,不料因为街面稍显狭窄,人潮涌动,很快被堵在了半道上。他瞧着路也不远了,就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自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沈休文正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人这么多,就听路人兴奋地议论着两大官学学子在前面高台辩论的事情。 他边往那边走,边也基本了解明白了。原来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每逢九日,就会选出代表在两大官学门前的大广场高台上进行辩论,次次都气氛热烈,引动人们争相观看聆听。 太学和国子学各有所长,一直来都暗暗较劲。学子们之间竞争的心态很盛,对于论倒对方可谓是相当执着。在高台辩论这个平台上,涌现了不少风流人物。很多出名的学子,后来踏入官场,都很有建树。 原身从来不曾踏足这里,所以沈休文怀着好奇加快了脚步,想要一睹大宁两大官学学子论道争理的风采。 只是,等他走到广场的时候,当日的辩论已经散场了。他望着那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高台,想象了一番之前的场景,觉得场面可能还挺燃的。 正当他含笑出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二公子如今真是教人意外,居然在这个地方出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次也上台辩论一把?相信以你的实力,准能叫太学那些清高君子甘拜下风!”兵部侍郎的嫡长子罗朋话里带刺,酸溜溜地道。 沈休文闻言看向他,见他目含嫉恨,身边带着几个番邦少年,不由挑眉道:“多谢罗大公子这么认可我的实力。想必以你的能力,已经驳倒太学学子好多回了吧。” 罗朋眯眼道:“沈休文,听说你被皇上罚了?你忽然得志,可得悠着点。” 沈休文轻轻哼笑一声,看了看他的发冠,道:“罗大公子还是少替人操心吧,小心少年白头呀。” 第168章 休文失踪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心道,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现代人臆想的虚构型古代社会吧, 这里难不成只是一本书? 然他身在其中, 感受着自己的真实, 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 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竟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 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 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 便不再理他, 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 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温和道:“这一月来, 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 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 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可能是学霸做惯了,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上面皇帝说完,接着便由大总管宣布了考题内容和相应规则。 第一题是任选乐器奏一小节乐曲,由宫廷乐师观察其技艺水平,由大臣和皇帝评定其音乐境界,综合得出甲乙丙三等成绩。考试场地为澄观楼。 第二题是考校众人的射艺,分为男女两组。男子考射箭,女子考弹弓,各发十箭、十丸。射箭箭程为百步远,从清凉殿门前至荷花池浮靶。弹弓则为五十步远,射至池边立靶。八发八中以上者,成绩为甲等;五发至七发者,成绩为乙等;五发以下者,不计成绩。 第三题是考察众人的书艺水平,以一个时辰为限,每人书写一幅自创诗词作品,交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殿内共三十七人,取前七名为甲等,第八至第十七名为乙等,其它丙等。 三题一出,殿内依然鸦雀无声,不过考生们心底都有了些底,那种紧张的氛围便消散了。毕竟都是从小见识大场面的孩子,都比较镇定。 皇帝走下御座道:“先休息一炷香时间,然后再开始吧,按题目顺序依次来。朕期待你们有出彩的表现。” 他说完先走了,然后大臣们也离开了,留下一干考生很快打破原先的行列,聚集成各自的小圈子。 沈休文站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这乐器的事。对原身来说,这个肯定只能弃考。他完全没有音乐这根筋。对他来说,在现代,他是考过钢琴十级,拉过小提琴,学过架子鼓的人,也算多才多艺。 可是,他却不会古典乐器,不提琴、筝,就是笛子和箫,也没摸过。如果给他时间,就算是一天,他说不定还能临时抱佛脚学会一两首应应试,毕竟乐理是共通的,应该并不难学。但是,现在显然没有那个功夫让他学习一下了。 那他该怎么办呢? 正当他思索之际,二皇子端木澄和罗朋等人走了过来。 “沈二,你想好选什么乐器了吗?”罗朋问道,眼里尽是轻蔑。他还不知道,这位就是个乐艺白痴。若他不想在皇上面前出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这一题的成绩了。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面容沉稳地道:“我还在想。” 罗朋听了不禁笑了起来,连带二皇子端木澄等人也轻轻笑了笑。 二皇子端木澄不禁带点安慰地道:“休文,你要是真不会,可别勉强。这一题放弃,还有其他两题,我相信你在射艺上定能得个甲等。” 沈休文淡淡笑了笑道:“多谢二皇子关心。” 他不亢不卑的,在态度上明显和他保持着一种疏离。 端木澄心中有些不快,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走,跟我们一起去澄观楼吧。” 沈休文正想着要不要推拒,身边却突然冒出一道清甜的声音。 “二哥,我找沈休文有事,你们先走吧。”原来是大公主端木福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附近,见他们要走,立刻就上前两步出声拦下了。 沈休文对上她的目光,看着那晶莹明亮的眼睛,脸上笑意加深,便也对端木澄道:“二皇子放心,我随后就到。” 端木澄瞪了端木福一眼,并不想和这位这两天突然又得宠起来的妹妹起冲突。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便没再坚持,直接领着跟班们走了。 在端木福和沈休文周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沈休文看向端木福道:“你是大公主?” 端木福嘟着嘴巴点头道:“是啊。” 随后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又道:“沈休文,我很喜欢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你说,我穿这样的蓝色会好看吗?”以往她的衣服颜色都是红黄橙为主,今日忽然觉得这青蓝色也美得夺目。 沈休文失笑,有点想摸摸这个可爱小公主的头发,看着她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适合所有鲜艳的颜色,只要你喜欢,你穿着都会好看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感受到了很久很久未曾体验过的快乐。她问这样没头脑的问题,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而且态度是那么认真。他真的是那么想,然后就那么告诉她。 沈休文,你真好。 我的感觉告诉我,决定你做我的驸马,会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端木福盯着沈休文,默默地想着。 沈休文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的小公主盯上了,还笑着温柔问道:“大公主,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端木福眨眨眼睛道:“当然不是啦,沈休文,我有事想告诉你。” 不过,对皇帝来说,肯定是希望得到臣下的忠,最好都只听他的。尽管他们中大部分都会自我标榜以孝治天下,但那都是为了顺移忠之道。 沈休文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选择留下。 从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赏识开始,他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大臣之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有用于皇帝的臣子,也是一个几乎明确了的未来女婿。 皇帝给他安排入学,让他进宫行走,可他却一听能离开京城,就扔下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对此没有异议,心里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是不会拿此来询问他的,只要考虑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选择走,不过那就不要后悔失去朕的关注。朕可会记得,在他心里,他爹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见他来了,就拨开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沈休文后,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第169章 暗室相见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接过来拿着, 解释道:“因为我平常还要去国子学读书的。” 端木福抿唇笑了,开口道:“原来如此, 辛苦你了,沈休文。” 沈休文尝了口寒瓜,笑而未语。以此来看, 他确实会变得很忙碌, 满打满算, 每月也只有一天半是假日。或许这样也好, 虽然无法消解他因穿越而生的孤独和痛苦, 却也能让他控制胡思乱想的时间。 毕竟多想无益,对于难以改变、无能为力的事,更明智的选择就是顺其自然。就沿着这命运的齿轮走吧,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 又是一个轮回。 端木福垂眸一笑,又声音清脆地问他:“瓜是不是很甜,要不要再吃一块?” 沈休文摆手表示够了。他放下瓜皮, 然后发现自己没手巾擦, 于是便看着她道:“有手巾吗?” 端木福眨了下眼睛, 轻咳了一声, 喊道:“高欢,手巾。” 她的永华宫总管立刻进屋捧上了一盘子供沈休文选用。 沈休文也是无语了。他随手拿过一块擦了擦道:“大公主, 若是没有其他事, 我便告退了。” 端木福想了想道:“我也正要走了, 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沈休文应道:“好。” 两人又互相沉默对看了一会, 端木福才动身往厅外走,沈休文跟随在侧。 园中蝉鸣声声,日光白晃晃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在游廊上,偶尔看一眼外面的泉景。 “沈休文。”端木福突然拎起裙摆,快走两步站在他面前喊他。 “嗯?”沈休文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她。 端木福嫣然笑道:“我刚才忘记说了,今天是我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我好高兴呀!”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走到她身边道:“这样嘛,哈哈,大公主,我也挺高兴的。”他心道,大公主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 然后两人并肩走着,脸上都带着笑意,一起出了云涛园。 站在岔道口的树荫下,端木福又道:“我送你走几步吧。” 沈休文忙道:“不用了,大公主。这天挺热的,你赶快回去,别中暑了。” 端木福心里有点依依不舍。这一别,恐怕要在回京那日才能再看到眼前的人了,算算可起码还有四五天呢。 她站着不动,沈休文也没走。两人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喝喊。 “大公主!”是那镇国公世子俞峤带着尖利的声音。 俞峤刚受了德妃的责备,心情相当不好,走到路口又看到自己喜欢的大公主与那沈休文站在一起,顿时怒火就上来了。 只是等他跑过来后,脑子总算清醒了两分,对着端木福有礼热切地道:“俞峤见过大公主。” 然后,他斜眼看沈休文,想表达他的高傲和敌意,奈何因为个子矮,还需朝上移动几分目光才能对上沈休文的脸,最后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俞峤自己并不觉得气势就弱了,冲沈休文傲慢道:“你怎么在这?!” 沈休文很肯定,这个熊孩子绝对被亲人惯坏了,不仅敢偷鸡摸狗,还一点没有教养。 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俞世子敢在行宫也大呼小叫,真是胆量过人。我还以为你只有拿走别人东西死不承认的勇气呢。” 俞峤眼神一缩,复又凶狠起来,道:“你别乱污蔑人!沈休文,你只是大将军的次子,为何不给本世子行礼?!我可比你尊贵多了!” 一旁端木福本就没忘记俞峤刚才那含怒的一生,此时更是皱眉板起了小脸,冷声道:“俞峤,你放肆!” 俞峤一听,手一颤,他握起拳头,忍下气,委屈地道:“大公主,你干嘛帮他?我说的也没错啊,他一点不分尊卑,总是鼻孔瞧人!” 沈休文暗道,小屁孩你自己身高不如人,居然还甩锅给我。 他好笑地道:“俞世子,你也只是世子,可没有品级。说起来,你该给我行礼问好才是,我可是皇上亲封的男爵。” 俞峤嗤笑了一声道:“皇上都还没正式下旨册封呢,你就迫不及待冠在头上了,真是不知羞。” “俞峤,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端木福生气道,“沈休文他不仅是二品男爵,也是父皇的四品御前行走,现在身份就是比你高!你给他行礼道歉!” “什么?!”俞峤闻言不敢置信,“你怎么还成了御前行走了?!”他爹就唠叨过好多次,让他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过两年好进御前侍卫的班子历练一下。那可是最接近皇上,最容易得到信任的世家子弟岗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 俞峤暗暗咬牙,皇上也太偏爱这个沈休文了! 沈休文淡淡道:“那你可就要去问皇上了。” 俞峤怒道:“你!你小人得势!” 端木福从前还不曾发现这俞峤竟是如此骄横无理之人,她生气地道:“俞峤,你给我立刻给沈休文道歉!否则我定要将你这番表现告诉父皇和你的好姑姑!” 那俞德妃一直惯着他们俞家唯一的男丁,结果惯出这么个人来。端木福想想,心底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她可记着呢,俞德妃是她的仇敌。凡能让俞德妃变得不如意的人和事,自然越多越好。 俞峤被她一呵斥,却是无法心甘情愿地做到她的吩咐。 三人便一时僵持住了。 端木福眉眼笑着,摇头道:“不是我想到的,是我母后曾经说过的。你的呢,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沈休文也笑着摇头道:“不是,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作者是个张姓女子。” 两人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笑越觉得畅快。 他们一个是皇帝跟前重新得宠的大公主,一个是今日大出风头的沈家二公子,本就是众人都在关注的人物。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大公主前日无故落水,还是沈休文给救起来的。看他们关系亲近的模样,大家心中各有一番计较。 李恕对谢彦卿道:“今日大公主颇为注意沈休文,皇上也并无阻拦,难道,她有意招其为驸马?” 大公主虽然离及笄之龄尚远,但无论在皇家还是世家中,十岁已经可以定下婚约了。那俞德妃更是在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二公主端木颖挑选未来夫婿了,就连他母亲都受过试探。幸好他父亲早有定见,并不想跟二皇子一系扯上关系,否则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个公主未婚妻了。 谢彦卿远远瞧着那对开怀大笑的人儿,脸上浮上微微一点笑意道:“大公主与沈休文近来都大有改变,他俩倒是挺合适的,我看此事确实大有可能。” 最主要大公主表现了那么明显的在意,皇上却没有不满她这么做。而且上柱国大将军沈茂同和嫡长子常年在边疆,若是沈休文同大公主成亲,也利于君臣关系的稳固。 李恕笑着啧声道:“却不知沈二愿不愿意。”虽然朝中并不禁止驸马从政为官,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担个虚职而已。 谢彦卿笑而未语。 俞峤从澄观楼窗户看到此幕,扭头对二皇子端木澄担忧地道:“表哥,怎么办?大公主好像喜欢那个沈休文……” 端木澄皱眉望了一眼,对他道:“那沈休文救了大公主,她喜欢也是正常的。表弟,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母妃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做她驸马的。” 俞峤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大公主长得虽然有点肉乎乎的,他看着却特别顺眼。从小时候三四岁在宫中见到她起,他就喜欢她了。 端木澄沉声道:“好了,你这次莽莽撞撞地自己去拿沈休文的玉佩,我还没说你呢!表弟,你是镇国公世子,怎么能傻得自己上手去干这种事呢?!”他知道后,真是要被气死。 他俞峤当人家沈休文是瞎子啊,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只要不是真的傻子,是个人都能把事推测出七七八八的。更糟的是,那玉佩还是他皇祖父御赐的。他可是想拉拢沈家,而不是要跟沈家结仇翻脸啊。 若是玉佩是个下人拿的,他立刻就能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边。偏偏他这表弟蠢笨得可以,居然自己去了。现在就算他已经尽力收拾了摊子,也还是出了纰漏。他不知道大公主截走玉佩,是知道此事,还是就是无意碰上。 他更担心父皇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若是因此被他父皇难看掉,他就亏大了。母妃因为大公主的事没了掌宫权,妹妹又总想着跟大公主比,惹得他父皇生气,眼下他真是要走得步步小心才行。结果,他还要为这种表弟操心。 俞峤顿时更弱了声气,讨饶道:“表哥,我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 “行了,你别说话了,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端木澄不耐烦地道。 罗朋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表兄弟气氛僵硬,识趣地没问什么。他对端木澄道:“二皇子,大皇子和谢彦卿他们已经准备去清凉殿了,咱们也走吗?” 端木澄点点头道:“走吧。” 他随手将罗朋为他草拟的诗稿还给他,率先下了楼。 罗朋将诗稿藏起放入怀中,又对俞峤客气地道:“世子请。” 俞峤瞪了他一眼,又在楼梯口调整了下神情,冲下喊道:“表哥,等等我。”说着也快步下楼了。 罗朋缓缓跟在后面,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事,心道,这俞峤真比那沈二还要蠢啊。 这边廊桥上,端木福和沈休文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往清凉殿去,不由面面相觑。 “都这么快想好了?”端木福嘟嘴道,“我真是太笨了,到现在也才想出两句。” 沈休文真心不擅长诗词创作,他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深感自己的学霸生涯其实需要打个引号啊。 不过,他还是安慰道:“没关系,这才半个时辰,我们还有时间继续想。” 端木福嫣然笑道:“嗯!我定会凑出首诗来!” 沈休文笑道:“你肯定行的,努力!” 第170章 王子有恙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什么梦见母亲说话, 听着就像鬼话。端木镕其实对他的决定完全没有生气,正如沈休文所想, 他要是留恋京城,也枉费沈茂同总如此记挂关心次子。 在大公主之事前,端木镕其实就对沈休文很有印象。因为沈茂同多年来每每在向他汇报军务之后都会拉扯些杂七杂八的事, 而其中提及最多的两人便是他早逝的妻子和体弱多病的幼子。 或许天底下,再没有其他人, 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更理解他这位手下爱将失妻的痛苦。毕竟沈茂同是对他忠心坦诚到, 酒醉后把家里有两分肖似妻子的婢女睡了后, 都要跑到皇宫跟他哭诉自己懊悔, 对不起亡妻的人。 沈茂同多年来坚守在边疆, 不止是他的旨意, 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不想呆在京城,哪怕后来被赐了亲王府做新宅子,没有他心爱女子的身影,他也宁愿呆在需要经常紧绷神经的边疆。 端木镕有时候想, 那时沈茂同跑去当前锋, 上战场拼杀, 打败了罗罗国, 或许其中就有他要发泄自己内心悲伤的缘故。 对待妻子以命换来的幼儿, 沈茂同也是拼了命地想留住他脆弱的生命, 没少从他这里求医求药求祝福。所以在端木镕的印象里, 沈休文就是个常常要用到药罐子的病弱小子。尽管这些年, 沈茂同已经很少再求医问药, 也开始抱怨孩子的不懂事和固执,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认识。 直到沈休文救了他的福儿,他才正式把人对上号,然后自然就发现这沈休文和自己印象中的孩子差别甚大。他吃了他许多珍药,如今健健康康的,倒是一点不奇怪。令人惊异的是,沈休文突然文武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端木镕自然能轻易知道,沈休文原先是有多愚钝傻愣,完全不负他那沈二傻子的名号。他一落水能变成这样,教他心里十分忌讳白云湖。想起自己女儿也是鬼迷心窍地去跳湖见她母后,端木镕更是心生警惕。 只是,他多次派人查看那湖水,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但端木镕还是保留着对那里的高度关注。对于两个从湖中出来就性情大改的孩子,他也是保持观察。 他亲自看过他们俩多次,知道他俩并不是妖异,反而很有福相。不提他女儿,只说沈休文,像是入了仙池脱胎换骨了,以他当皇帝的眼光来看,将来绝对是人中之杰,大有作为。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品性好,是个正人君子的胚子。 他的福儿如今眼光也好了起来,一下就看中沈休文,想招他为驸马。端木镕想着他俩都有奇遇,凑在一起倒是也好。他相信沈茂同知道此事,也不太可能会反对。所以,这桩亲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他几次和沈休文接触,就如曾经所说,还真有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的倾向了,不,应该是把他跟福儿一般看待就是了。他其他的孩子心思都复杂,尤其如今已经大起来了的两个儿子,简直从不真正把正当壮年的他放在父亲的位置上,而是一心想着得到继承权。 端木镕是挺喜欢现在的沈休文的,才会对他额外恩宠,愿意给这个孩子机会。 这次他把沈茂同的话告诉他,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随意问问,也算了解一下沈休文,想知道在他和沈茂同之间,他究竟会怎么选。以前,他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不少人。怎么说呢,无论选了什么,只要是有才之士,他还是会用。只是,选父母的,他不一定会完全信任;那些敢于抛下父母的,他是绝对不敢深信的。 沈休文昨日肯定是听出了他的暗示的,但他今天却还是选择了听他爹沈茂同的。如果不是有别人给参详,那肯定就是他自己想明白了。端木镕对此还是满意的。 沈休文此时抬头直视他这位皇帝,眼中没有瑟缩恐惧之意,神色认真应道:“回皇上,我向您承认,昨夜我梦到自己母亲时,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祖母在世时一再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为子不能忤逆。我与父亲并不算亲近,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生命来源于他,我不能越过他。” 他随即伏地道:“休文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端木镕这才叫起他道:“起身吧,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自罚抄写圣人的《大学》百遍,限你十日内交给朕。” 沈休文有点意外,楞了下,恭敬道:“休文多谢皇上宽宏。” 端木镕转身打算去御书房,走了两步,又叮嘱道:“认真写,不许糊弄。” 沈休文忙应道:“是,皇上,我会好好抄写的。”结果,他写的确实认真,以致被端木镕收藏了其中一份,流传到后世,作为他沈体字的早期代表作品,成了经典的书帖。 皇帝也便没再说什么,让他回去了。 沈休文走出内殿,不禁抹了把额头。他一直感觉皇帝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方才有一瞬间,皇帝的威严十分惊人,他跪在那里觉得憋屈得不行,有种要被杀了剐了的错觉。 唉,想到大宁的刑罚,他更加头大。他真当珍重原身身体,别招来罪责,被残忍地对待。 这次皇帝算是轻轻放过了他,只罚抄一本书。他也是犯糊涂,说了个不靠谱的借口,本想着古人可能迷信,但没料到皇帝并不是一般人,看穿他大概很简单。 沈休文告诫自己,像他这样不善说谎的,以后在皇帝面前还是不编瞎话为好。这样一来,他自己心里不会别扭,行事也更能光明磊落,无惧无怖。 走了一段,他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等又走了几步,看到大公主带着那位高总管从拐角迎面而来,就明白之前是缺了她的出现。 端木福还没收到沈休文进宫的消息,忽然看到他从前面走来,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沈休文!”她的笑容如花灿烂,欢快地喊道,“你在这啊!” 沈休文唯一稍感安慰的便是,他们同名同姓,甚至面容体态也有九分相似。冥冥中或许有什么联系,才让这一切发生。穿越让他并没有改信鬼神之说,但对神秘力量却有了十分的敬畏。 他现在身处的大宁,并不在他所知的古代历史里。甚至,前天他翻找到一张舆图,发现连地理都跟自己的世界大为不同。这可能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不同时期,而是两个不一样的宇宙空间。 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显然即使他懂了,也无法凭借当前的科技水平来实现自主穿越。就算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那里也才刚刚有学者提出相对完善的理论而已。 沈休文长叹一声,只觉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道路了。他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另一个可能还存在的沈休文。 还有,方才他救的那个小女孩,可能身份非同寻常,也不知会对沈家和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当时跳下去时什么都没有想,现在发现可能会有些麻烦,否则那小女孩应该不至于催着他走。 “公子,小的可找着您了!”他如今的贴身小厮沈川从小道拐角急急跑来,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迎上来担忧道:“您这是又泡水里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他家二公子自从前几日被人打晕落水,被救醒过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出门找人打架闹事,却爱撇下家人,自个跑去那白云湖边徘徊,跟被吸了魂似的,在里头都游了好几回。 说句冒犯主人的话,他真怕公子是傻过头了。这明明是有人作恶,公子却跟那湖较上劲了。 沈休文有些傻兮兮地一笑,点了下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他心里也在琢磨,自己在沈家虽然举动有些与往日不同,但还是会尽量模仿记忆中原身的神态表情。刚才在小女孩面前却一时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怪不得她的眼中好像有过一点惊讶。 她肯定是认识他的,但是大概并不太熟悉,只是听过原身鲁莽傻白的名声。 沈休文不禁心中暗暗感叹,人若没有好的成长和教育环境,就算是出身再好,也只能变成个没用的浑人。原身没有得到有益的教导,不知怎么还特别抗拒读书,一心舞枪弄棒。虽也明白自己常被人嘲笑,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反而因为心情不愉,行事愈发冲动,导致恶名远扬。 原身的落水,自有对方的责任,可更多却是他本身的缘故。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毫无清醒的认知,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进皇子间的争斗,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最后落得离开了这个人世。 要知道原身他爹沈茂同,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上柱国大将军。十年前战胜西北的罗罗国安定边疆,如今总领西南六个边镇,可谓是国之柱石,社稷重臣,系着大宁朝的一方安危在身。他哥神力非凡,也已是一员能震慑边关的虎将,战功卓着。 他家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轻易站在某个皇子身后的。可原身父兄没有明确告知过他,来信只再三叮嘱他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因为原身是沈夫人拼却性命生下的早产娇儿,自小体弱,需要精心细养。原身原先唯一在身边能教导他一二的祖母,又出身贫寒老实本分,且对孙儿宠溺无度。 老人家去年过世,原身父兄奔丧回来,仅仅一个月后又被皇帝夺情,只得赶回边境,留下原身和一位异母妹妹独自在京。原身对祖母感情深厚,认真守完了一年孝期,没有闯祸闹事。但出了孝后,毕竟没有了长辈牵念拘束,他就浪荡了一阵,便被有心人偷偷拉进了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圈子。 原身只觉得和他们意气相投,却不知人家只是投他所好。这些年他的身体日益康健,又崇拜父兄,喜欢练习武艺,最爱做些自认仗义的事,动不动就干架斗殴。别人看在他身份面上,知道这是沈家娇宠的幼儿,就连皇帝也会护着几分,轻易是伤不得的,常常不与他真来,只是背后笑话一二。 第171章 冒险决定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镕自然能轻易知道, 沈休文原先是有多愚钝傻愣, 完全不负他那沈二傻子的名号。他一落水能变成这样, 教他心里十分忌讳白云湖。想起自己女儿也是鬼迷心窍地去跳湖见她母后, 端木镕更是心生警惕。 只是, 他多次派人查看那湖水,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但端木镕还是保留着对那里的高度关注。对于两个从湖中出来就性情大改的孩子, 他也是保持观察。 他亲自看过他们俩多次,知道他俩并不是妖异,反而很有福相。不提他女儿,只说沈休文,像是入了仙池脱胎换骨了,以他当皇帝的眼光来看, 将来绝对是人中之杰,大有作为。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品性好,是个正人君子的胚子。 他的福儿如今眼光也好了起来, 一下就看中沈休文,想招他为驸马。端木镕想着他俩都有奇遇,凑在一起倒是也好。他相信沈茂同知道此事,也不太可能会反对。所以,这桩亲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他几次和沈休文接触, 就如曾经所说, 还真有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的倾向了, 不, 应该是把他跟福儿一般看待就是了。他其他的孩子心思都复杂,尤其如今已经大起来了的两个儿子,简直从不真正把正当壮年的他放在父亲的位置上,而是一心想着得到继承权。 端木镕是挺喜欢现在的沈休文的,才会对他额外恩宠,愿意给这个孩子机会。 这次他把沈茂同的话告诉他,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随意问问,也算了解一下沈休文,想知道在他和沈茂同之间,他究竟会怎么选。以前,他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不少人。怎么说呢,无论选了什么,只要是有才之士,他还是会用。只是,选父母的,他不一定会完全信任;那些敢于抛下父母的,他是绝对不敢深信的。 沈休文昨日肯定是听出了他的暗示的,但他今天却还是选择了听他爹沈茂同的。如果不是有别人给参详,那肯定就是他自己想明白了。端木镕对此还是满意的。 沈休文此时抬头直视他这位皇帝,眼中没有瑟缩恐惧之意,神色认真应道:“回皇上,我向您承认,昨夜我梦到自己母亲时,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祖母在世时一再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为子不能忤逆。我与父亲并不算亲近,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生命来源于他,我不能越过他。” 他随即伏地道:“休文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端木镕这才叫起他道:“起身吧,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自罚抄写圣人的《大学》百遍,限你十日内交给朕。” 沈休文有点意外,楞了下,恭敬道:“休文多谢皇上宽宏。” 端木镕转身打算去御书房,走了两步,又叮嘱道:“认真写,不许糊弄。” 沈休文忙应道:“是,皇上,我会好好抄写的。”结果,他写的确实认真,以致被端木镕收藏了其中一份,流传到后世,作为他沈体字的早期代表作品,成了经典的书帖。 皇帝也便没再说什么,让他回去了。 沈休文走出内殿,不禁抹了把额头。他一直感觉皇帝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方才有一瞬间,皇帝的威严十分惊人,他跪在那里觉得憋屈得不行,有种要被杀了剐了的错觉。 唉,想到大宁的刑罚,他更加头大。他真当珍重原身身体,别招来罪责,被残忍地对待。 这次皇帝算是轻轻放过了他,只罚抄一本书。他也是犯糊涂,说了个不靠谱的借口,本想着古人可能迷信,但没料到皇帝并不是一般人,看穿他大概很简单。 沈休文告诫自己,像他这样不善说谎的,以后在皇帝面前还是不编瞎话为好。这样一来,他自己心里不会别扭,行事也更能光明磊落,无惧无怖。 走了一段,他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等又走了几步,看到大公主带着那位高总管从拐角迎面而来,就明白之前是缺了她的出现。 端木福还没收到沈休文进宫的消息,忽然看到他从前面走来,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沈休文!”她的笑容如花灿烂,欢快地喊道,“你在这啊!” 谢彦卿有点无奈地看了眼李恕,对沈休文道:“我相信贤弟并无此意,这次倒是我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他日你若有兴趣,咱们再一同聚聚。” 沈休文抬手搓了把额头,微微一叹,带着歉意道:“谢兄好意,休文领受。下次有机会,我定会参加。” 可能是受了之前低落情绪的影响,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是说得冲动了些。可以想见,因为他在这次考试中的表现,会有不少人对他另眼相看,向他开放自己的圈子。谢彦卿一直对他言行友好,李恕也已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们这次相邀要比上次诚恳多了。 他若是有意,顺势而为,用心一些,或许不久后在他们的才子圈里也能占有一席之地。只是,他的内心却无时不刻,很想抛开这一切,回到自己的时代。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开拓人脉,为什么要在这里汲汲营营?他对于大宁现在并无什么归属感。混的好或不好,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只是想维持这副躯壳的生存,尽量在自己停留的时候,过得自在些罢了。 这终究和心有野望很有区别,他其实很是消极而被动。 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不会改变这种心态,但一时间他真的无法积极起来,即使如今像是有大好机会放在了眼前。 他暗叹一口气,提起精神,心道,不管怎么样,遇事了还是得应对周全些。总是逃避,时间一长可就会沦落为窝囊了。 “好,为兄随时欢迎你。”谢彦卿笑道。 李恕白了一眼,直接道:“彦卿,你对这厮太好了吧!我都说了,人家沈二公子看不上咱们呢!” 谢彦卿责备道:“李恕!你非要跟休文吵架吗?” 沈休文倒是笑了,对李恕道:“李兄,你冤枉我啊,我就算不去诗会,也绝没有看不上两位的意思。今日在下能得你们认可,心中实有一份感激。让李兄误会了我,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换了换心境再看这李恕,便没有了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也算一个真性情之人,又不过十六七岁,说起来也比自己年纪小。 李恕听了一时哑住,稍后才嘟囔道:“谁盛情了,我对你才没什么情谊,像你这样的,做我朋友现在还勉强呢!” 谢彦卿在旁听了,忍不住有点尴尬,道:“贤弟不要在意啊,李恕他就是说话有点没遮没拦。” 沈休文看了眼赌着气却一直并未拔脚就走的李恕,微笑道:“因在我这,不怪李兄。” 李恕听了,斜了他一眼,抿抿嘴道:“是有我的不对,我也承认。” 谢彦卿左右看了看他俩,开怀笑道:“这样才好啊,大家一笑泯恩仇,再见是朋友。” 三人说着话,很快出了清芬园,过了行宫禁门。各家的下人都等着,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 沈休文与他们不同路,对谢彦卿和李恕道:“谢兄,李兄,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谢彦卿道:“好,贤弟慢走。” 李恕也道:“好走不送。” 沈休文从他俩摆了下手,领着自己的小厮沈川,踏着月光上了山道。 四周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过浓密的松林,带着阵阵凉意。 沈川见沈休文走着走着拐到另一条上山的小径,忍不住摸着脖子提醒道:“公子,那不是回依山楼的道啊。”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黝黑的的密林,心里有点发毛。 沈休文温和应道:“我知道。我散散步,待会再回去。” 沈川真想说,公子你可以回去散啊,咱们的院子挺大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话了。此时公子的背影孤独而不可接近,他压下怕黑的恐惧,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休文缓缓走在松软的山道上,仿佛在内心最深处的沼泽跋涉。今天的一切令他有些疲惫,想到做驸马之事,更是觉得有种荒唐感。 人生的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不知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不知自己会重生在他人的身体中,不知将来路向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他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真是没用啊。 他这个会思考、有七情六欲的灵魂,如此存在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呢? “公,公,公子,”沈川带着颤音磕磕巴巴地叫他,“公,公子,有,有,有人来了。” 沈休文转身一看,却见从另一条小岔路上推来一辆独轮车。两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一人推,一人扶着车头,向这边过来。那车上似斜躺着一个人尸,用一张凉席裹着,露着半个头,耷拉着一双脚。乍一看到,还真是有点惊心。 内侍们也看到了他俩。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们也能看出沈休文贵重的身份,停下车来,神色恭敬地道:“惊扰公子了,前面是乱葬岗,还请知晓。” “公,公,公子,我们,我们赶快回去吧!”沈川一阵阵心里发毛,连忙道。 沈休文倒也没有料到自己竟走到墓地来了,他道:“多谢,我这便回去。”其实他并不怕什么乱葬岗。当年参加部队野战训练的时候,夜里在墓地睡觉都是平常事。何况,其实世上活人才比死人更危险。 沈休文便领着沈川打算往回走,经过那独轮车的时候,他下意识瞧了那尸首面部一眼,不由脚下一顿。那竟真是原来看管厕轩的内侍。 他的心此时才陡然像被一股寒气笼罩,感到无比的难受。脑海中闪过那内侍原本鲜活的面孔,再看眼下苍白肿胀的脸,他一时间竟是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了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沈休文无法不把他跟自己的玉佩丢失事件联系起来。他都没有追究下去这件事,那自行想导演滑稽剧的人却为了消除隐患,随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沈休文此时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真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 他必须小心了。 “公子。”沈川轻轻喊他道。 沈休文冲那俩内侍微微一颔首,缓步离开。 回到依山楼,沈休文沐浴更衣后,请来大管家,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让他尽量不着痕迹地去打探一下宫里相关的事。 沈山应道:“是,二公子。” 顿了一下,他含笑又道:“老奴想将此事传书禀明大将军,他定会为您的出息感到高兴的!” 沈休文正要提笔练字,听到他这样说,顿了下,道:“管家费心了。”他相信,即使没有他的同意,这位大管家也会将他的言行定期汇报给原身父兄的。 沈山高兴地道:“二公子,怕是明日您就能接到不少邀请帖子了。” 第172章 心有冷意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好的, 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 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 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 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 抬步进屋, 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 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 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 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 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 走回乐武堂, 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皇帝才下早朝,听报沈休文大清早地来求见,心里倒有点意外,便召他进来叙话。 沈休文直接被引入皇帝寝殿后,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端木镕行礼。 “休文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端木镕舀着碗中的羊肉粥,温和道:“免礼。沈休文,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 沈休文脸上带笑却又很认真地道:“皇上,您让我回去好好想想,我想好了。” 皇帝目光落在他眉眼上,听着他继续说话。 沈休文跪下,朝皇帝诚恳道:“休文请皇上恕罪。若是皇上允许,我想遵从父亲之意,去他那边。” 皇帝轻缓地用了几口粥和菜,过了会,问他道:“怎么不想留在京城了?” 沈休文回道:“回皇上,我昨天跟您说,留在京城也是我的愿望,其实今天我依然也有这个想法。” 他又道:“只是,休文昨夜竟梦到母亲。母亲叫我要孝顺父亲。我清晨醒来,想着梦里话,就决定以父亲的心愿为先。” 沈休文这话自然只是假编的借口,事实是他想明白。对皇帝来说,臣子的忠固然该大于孝,但若是臣子首先就是个不孝之人,其实又何谈忠心耿耿?臣子若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抛弃,那岂不意味着也可以随时背叛自己的君主? 所以,要让皇帝相信臣下为人的品格,还是得先在家做好一个孝顺的孩子。他若是不孝,也就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所谓至孝者才能至善至忠。不管如何,这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原身也算深受沈茂同父恩,他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守住孝顺的名声。 端木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调羹扔在碗中。瓷器相碰,叮地一声轻响,让气氛似乎瞬间有点压抑。 沈休文抬头看了皇帝,又将头低了下去。 端木镕用完膳,起身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叫他免礼起身。 “你倒是会说话。”他有些玩味地笑着道。 沈休文紧抿着双唇,没有应答。 直到沈休文救了他的福儿,他才正式把人对上号,然后自然就发现这沈休文和自己印象中的孩子差别甚大。他吃了他许多珍药,如今健健康康的,倒是一点不奇怪。令人惊异的是,沈休文突然文武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端木镕自然能轻易知道,沈休文原先是有多愚钝傻愣,完全不负他那沈二傻子的名号。他一落水能变成这样,教他心里十分忌讳白云湖。想起自己女儿也是鬼迷心窍地去跳湖见她母后,端木镕更是心生警惕。 只是,他多次派人查看那湖水,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但端木镕还是保留着对那里的高度关注。对于两个从湖中出来就性情大改的孩子,他也是保持观察。 他亲自看过他们俩多次,知道他俩并不是妖异,反而很有福相。不提他女儿,只说沈休文,像是入了仙池脱胎换骨了,以他当皇帝的眼光来看,将来绝对是人中之杰,大有作为。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品性好,是个正人君子的胚子。 他的福儿如今眼光也好了起来,一下就看中沈休文,想招他为驸马。端木镕想着他俩都有奇遇,凑在一起倒是也好。他相信沈茂同知道此事,也不太可能会反对。所以,这桩亲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他几次和沈休文接触,就如曾经所说,还真有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的倾向了,不,应该是把他跟福儿一般看待就是了。他其他的孩子心思都复杂,尤其如今已经大起来了的两个儿子,简直从不真正把正当壮年的他放在父亲的位置上,而是一心想着得到继承权。 端木镕是挺喜欢现在的沈休文的,才会对他额外恩宠,愿意给这个孩子机会。 这次他把沈茂同的话告诉他,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随意问问,也算了解一下沈休文,想知道在他和沈茂同之间,他究竟会怎么选。以前,他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不少人。怎么说呢,无论选了什么,只要是有才之士,他还是会用。只是,选父母的,他不一定会完全信任;那些敢于抛下父母的,他是绝对不敢深信的。 沈休文昨日肯定是听出了他的暗示的,但他今天却还是选择了听他爹沈茂同的。如果不是有别人给参详,那肯定就是他自己想明白了。端木镕对此还是满意的。 沈休文此时抬头直视他这位皇帝,眼中没有瑟缩恐惧之意,神色认真应道:“回皇上,我向您承认,昨夜我梦到自己母亲时,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祖母在世时一再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为子不能忤逆。我与父亲并不算亲近,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生命来源于他,我不能越过他。” 他随即伏地道:“休文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端木镕这才叫起他道:“起身吧,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自罚抄写圣人的《大学》百遍,限你十日内交给朕。” 沈休文有点意外,楞了下,恭敬道:“休文多谢皇上宽宏。” 第173章 密信送到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咦, 那个小女孩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她小脸蛋肉肉的,正瞪着大眼睛瞅他,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至于站在最右侧纱屏后的世家女孩们, 则让沈休文感觉要重新定义大宁朝。 这还是封建的古代社会吗?女子能当官, 能上大堂,实在是种很开明的举措。 沈休文心道,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现代人臆想的虚构型古代社会吧, 这里难不成只是一本书? 然他身在其中,感受着自己的真实,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 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 竟吓得后退了一步, 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 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 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 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 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 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 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温和道:“这一月来,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可能是学霸做惯了,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上面皇帝说完,接着便由大总管宣布了考题内容和相应规则。 第一题是任选乐器奏一小节乐曲,由宫廷乐师观察其技艺水平,由大臣和皇帝评定其音乐境界,综合得出甲乙丙三等成绩。考试场地为澄观楼。 第二题是考校众人的射艺,分为男女两组。男子考射箭,女子考弹弓,各发十箭、十丸。射箭箭程为百步远,从清凉殿门前至荷花池浮靶。弹弓则为五十步远,射至池边立靶。八发八中以上者,成绩为甲等;五发至七发者,成绩为乙等;五发以下者,不计成绩。 第三题是考察众人的书艺水平,以一个时辰为限,每人书写一幅自创诗词作品,交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殿内共三十七人,取前七名为甲等,第八至第十七名为乙等,其它丙等。 三题一出,殿内依然鸦雀无声,不过考生们心底都有了些底,那种紧张的氛围便消散了。毕竟都是从小见识大场面的孩子,都比较镇定。 皇帝走下御座道:“先休息一炷香时间,然后再开始吧,按题目顺序依次来。朕期待你们有出彩的表现。” 他说完先走了,然后大臣们也离开了,留下一干考生很快打破原先的行列,聚集成各自的小圈子。 沈休文站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这乐器的事。对原身来说,这个肯定只能弃考。他完全没有音乐这根筋。对他来说,在现代,他是考过钢琴十级,拉过小提琴,学过架子鼓的人,也算多才多艺。 可是,他却不会古典乐器,不提琴、筝,就是笛子和箫,也没摸过。如果给他时间,就算是一天,他说不定还能临时抱佛脚学会一两首应应试,毕竟乐理是共通的,应该并不难学。但是,现在显然没有那个功夫让他学习一下了。 那他该怎么办呢? 正当他思索之际,二皇子端木澄和罗朋等人走了过来。 “沈二,你想好选什么乐器了吗?”罗朋问道,眼里尽是轻蔑。他还不知道,这位就是个乐艺白痴。若他不想在皇上面前出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这一题的成绩了。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面容沉稳地道:“我还在想。” 罗朋听了不禁笑了起来,连带二皇子端木澄等人也轻轻笑了笑。 二皇子端木澄不禁带点安慰地道:“休文,你要是真不会,可别勉强。这一题放弃,还有其他两题,我相信你在射艺上定能得个甲等。” 沈休文淡淡笑了笑道:“多谢二皇子关心。” 他不亢不卑的,在态度上明显和他保持着一种疏离。 端木澄心中有些不快,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走,跟我们一起去澄观楼吧。” 沈休文正想着要不要推拒,身边却突然冒出一道清甜的声音。 “二哥,我找沈休文有事,你们先走吧。”原来是大公主端木福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附近,见他们要走,立刻就上前两步出声拦下了。 沈休文对上她的目光,看着那晶莹明亮的眼睛,脸上笑意加深,便也对端木澄道:“二皇子放心,我随后就到。” 端木澄瞪了端木福一眼,并不想和这位这两天突然又得宠起来的妹妹起冲突。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便没再坚持,直接领着跟班们走了。 在端木福和沈休文周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沈休文看向端木福道:“你是大公主?” 端木福嘟着嘴巴点头道:“是啊。” 随后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又道:“沈休文,我很喜欢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你说,我穿这样的蓝色会好看吗?”以往她的衣服颜色都是红黄橙为主,今日忽然觉得这青蓝色也美得夺目。 沈休文失笑,有点想摸摸这个可爱小公主的头发,看着她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适合所有鲜艳的颜色,只要你喜欢,你穿着都会好看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感受到了很久很久未曾体验过的快乐。她问这样没头脑的问题,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而且态度是那么认真。他真的是那么想,然后就那么告诉她。 沈休文,你真好。 我的感觉告诉我,决定你做我的驸马,会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端木福盯着沈休文,默默地想着。 沈休文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的小公主盯上了,还笑着温柔问道:“大公主,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端木福眨眨眼睛道:“当然不是啦,沈休文,我有事想告诉你。” 到了府门口,大管家沈山迎上来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沈休文跳下马车,朝他点了点头,又吩咐车夫回去后顺便叫沈树晚饭后到他院中一趟。 沈山随着他走进府门,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有信到了。” 沈休文露笑道:“这么快啊,他们收到我上次的回信了吧。” 沈山边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他,边道:“应该是的。二公子,依皇上之意,您这是走不成了?”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皇上今天还让我以后到两个官学教授书法,明日我不仅得到宫中侍卫处报到,还得去国子学办理手续。” 没想到穿来不过一个多月,他又要开始恢复忙忙忙的节奏了。 沈休文实其是有点小兴奋的。他不知自己能在大宁停留多久,如果在等待期间,总是闲居在大宅子里,时间长了,胡思乱想多了,搞不好会抑郁啊。 沈山听后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高兴道:“二公子被皇上如此看重,老爷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的。” 沈休文对这话还真信。他看过了沈茂同以前给原身的所有信,虽然原身记忆里一直觉得父亲在敷衍他,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他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满腔的父爱。 他到了书房,先拆开沈茂同的信,不出意外,又是厚厚五六张信纸。 这次大将军阁下倒是没有唠叨日常,而是先感谢了一番祖宗和沈休文的母亲,让他没有落水出事,让他灵窍大开,并表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二儿子天赋异禀,并举了些奇怪的例子来佐证,更是肯定将来沈休文不会比他差,等等,等等。 第174章 送粮人选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 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 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 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 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 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 见他来了, 就拨开帘子, 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 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 ”他微笑道, “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 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 但是见到沈休文后, 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在旁边的高欢与其他宫人个个表情如常,但实际都一头雾水。明明这两位也没讲什么,如此开怀却是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后,认真道:“沈休文,这两日我发现我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沈休文温声问道。 端木福眉间微拧,露出苦恼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贵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务。将来,我会不会把咱们的家给败光了?” 沈休文手中缰绳一紧,差点没从马上滑下来。 嘿,大公主,你这想得真是好长远啊,你不用这样的,你还小呢。 不过,他或许该表扬她的。身为公主,注定一生衣食无忧的人,还能自我反省,有这样的忧患意识,毕竟是很难得的。 沈休文默然无语了一会,才道:“大公主,你过虑了。” 端木福仰头望着他道:“会吗?可是,我心里很不安,你不觉得我需要学习吗?” 其实她这两天是觉得自己很穷,相当穷,手头竟连千两银子也没有。 尽管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是她既没有外祖家支撑,也没有母后的嫁妆傍身,她现在所有的财富都来自她父皇的赏赐,而以往宫里给她的银子份例竟都花费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掉的,这里面固然有德妃的手脚,但也与她以前毫不关心且根本不懂这些事有关系。 这次若不是她想要给高欢一张千两银票当赏赐时却拿不出,她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经济账有这么糊涂。 在宫里,她已经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手头连点钱也没有的话,真是糟透了。 但她不能直接告诉沈休文自己的这个想法,她的身边都是她父皇的人,她暂时不想刺激她父皇,省得他怀疑她的用心。反正,她是默默决定了,趁着她父皇喜欢她的时候,她定要先多弄些赏赐,等及笄之时也得要块好封地。 她真心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有些世家贵女,善于掌控财富,很会以钱生钱。她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挣钱,也还不会管理,但很清楚,钱或许买不来忠诚,却一定可以砸开许多方便之门。 她,不想做一个总是受制于人,做事缩手缩脚的公主。她想成为大宁最有钱的公主,起码可以用钱解决掉有些麻烦。等将来她和沈休文成了亲,他俩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端木福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很想和沈休文说一说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若有了沈休文的帮助,说不定能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且,她很笃定,他定然是不会不理解她的。 沈休文觉得她的眼睛似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但他没法正确接收到。他只能对她的话做简单回应道:“大公主,如果觉得不安,那便好好学习一下吧。世上错事无数,唯有学习无罪。我相信,以你的聪慧,肯定能做到你自己想要做到的。” 端木福瞬间被鼓励到了,忍不住露出笑来。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也微笑道:“大公主无需客气。” “无需客气什么?”此时一人一马到了沈休文身边,好奇地问道,“大公主,沈休文,你俩聊什么呢?” 沈休文一看却是大皇子端木浩,对他行礼道:“休文见过大皇子。” 端木福一手撑脸道:“大皇兄,我在谢沈休文陪我解闷呢。你这是要去见父皇?” 端木浩笑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父皇叫人让我过去。” 端木福睁着明亮的眼睛道:“那你快去吧,可别让父皇等着。” 端木浩看了一眼沈休文,欲言又止,对端木福道:“行,我走了,你们继续聊。” 沈休文装作看不懂,恭声道:“大皇子慢走。” 待大皇子走后,他也和端木福告了别,回自己家车队了。 端木福端坐不动许久,一旁服侍的贴身宫女气都不敢多喘。 新来的宫人们都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当差有了差错,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而作为贴身照顾主子的人,只不过十来日,也已经很熟悉主子在不同时候有不同的表现。像眼下这样没有外人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大公主其实是颇让人又敬又怜的。 敬她尊贵端庄有仪态,怜她老成持重失天真。 还是沈家二公子在的时候好,那时的大公主仿佛一株快要干枯的花苞重新有了养分滋润,变得水灵灵的,会再度活过来。 也是他有运气加持,得老天爷厚爱,竟有一次直接救了来历练巡视的太子端木镕,虽然受了点伤,但从此得了端木镕信任,被选入他的亲卫军。他娶妻生子,接了老母到京城奉养,却一直没有忘记学习,努力提高自己。当罗罗国进犯大宁时,他毅然请命,从一个前锋将领,最后做到了统帅之位。 沈茂同身居高位后,知道自己的字丢人,已经很少亲自执笔了,但有两样,是肯定他自己写的。一个是给皇上的奏折,一个便是给小儿子的家书。 他信中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在那边很好,其余都是在关心原身的日常问题,诸如吃饭香不香、能吃几碗饭了、夜里要盖被等等,很唠叨,很家常,很细心。沈休文被触动了思亲的念头,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 沈茂同在信末除了以往千篇一律的关怀叮嘱,还让他尊敬所有皇子,不要总出门,最好多跟底下官员的孩子们玩。想来这封信是在他得知原身跟二皇子走近后发出来的。 沈休文又打开那叠沈休武写的。这位大哥书法中规中矩,文字也精简许多,共有三张纸。信中直接告诉他别跟罗朋走太近,那厮以前就暗暗坑过人,弟弟可不要也吃了亏。又问他在京城自己可有钟意的姑娘,如有赶紧回信告诉他,看看能不能娶。他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他嫂子倒是物色了两个人选,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休武直接将两个姑娘的简单资料附在最后一页信纸上。沈休文一看,一个是嫂子姨母家的大姑娘,是位太守嫡长女,今年十五;另一个是嫂子闺中好友的妹妹,京城王御史中丞家的嫡次女,才十三岁。 沈休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弟弟的意愿的,并没有说一定让他选个对象成亲的意思。但从他上心的程度看,却也希望能尽快让弟弟成个家。现在京城沈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女人,他和父亲都很担心他在生活上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休文收了信纸,看向大管家,转了转思绪缓解思亲之痛,暗道,有这位能人在,他生活上还真没发现有何欠照顾之处。 他对沈山道:“我晚上写好回信,你明日发出去吧。” “好的,二公子。”沈山欣慰地道。从前的沈休文可懒得回信,都是让他随便代写两句的。二公子真是长大懂事了。 沈山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还寄来许多礼物给你,老奴都直接放京城家中你的库房了。” 沈休文应了下表示知道了,心道,有空或许可以整理一下原身的财富。这位少年从小到大得了不少财产,有其母大半的嫁妆,有他祖母几乎全部的私房,还有父兄二人年年月月想到就送给他的各色珍宝,沈府中那整整两个专属于他的大库房,真算起来,怕是数额不菲。 第175章 李恕参军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小女孩缓缓睁眸, 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 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 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 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 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 冲她一笑道:“那就好, 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 深吸口气, 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 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 超常发挥, 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 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 见她微微皱眉, 便道:“她还活着呢, 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端木镕的目光仿佛在这样问她。 不顺从!不屈服!听话?没门! 端木福毫不示弱地无声回答。 她都感受不到他对自己的喜欢了,还做什么乖巧女儿!以前她什么也没做,还不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他丝毫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她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他不要她这个女儿,那她也不要这个父皇! 他是皇帝他了不起啊!她还是大公主呢! 有本事,你让人弄死我!反正,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 端木福越想,火气越大。不知不觉间,她鼓起脸颊,双眸似有焰火燃烧,紧抿着自己的双唇,看上去像个被惹怒的炸毛小猫。 她想抽回自己的小手,狠狠甩开她父皇的大掌。不料,端木镕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一手仍捏着她的手,另一手则直接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脑瓜。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没想到,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心道,或许,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轻笑道:“福儿,你对父皇做戏,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背手道:“福儿,你是否已经明白,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端木镕挑眉道:“明白就好。别蠢得再去跳湖了。要演苦肉计,弄条白绫往梁上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也是服了她,别人起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次来。就自己大女儿这么蠢,上来就差点没把她自个真的整死。想到这个,他简直想让她真死了算了! 端木福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想看母后!才不是闹着寻死!” “哦,那你倒是看到了没有?朕怀疑你母后知道你这么做,都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端木镕冷厉道。 端木福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原本慈爱的父皇竟会如此训她。 第176章 残酷之战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只一句简单的问候,却都给了对方一种淡淡的慰藉。 在此世上, 沈休文觉得, 眼前的小女孩更像是他的亲人。 他从袖中摸出那块雕刻好的石头,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拿着玩, 是我从白云湖里拣的。” 端木福的星眸中顿似闪现一道亮光,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拿着仔细看了看。青玉质地的长椭圆形石头,跟她的掌心差不多大。一面是美丽的天然花纹,乍一看挺像有个人行走在云水之中。另一面是个简单古拙的福字, 却似小鹿猛地乱触她心头。 沈休文的书法已经是小范围内出了名的。端木福看着那福字的一笔一划, 线条舒展大方,遒健生动,十分令人欢喜。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仰面望着他道:“是你自己刻的吗?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休文含笑点头应道:“只是普通的小石头, 大公主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笑着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 沈休文!” 她没有把石头交给宫女收起来, 而是也揣进了自己袖袋中。她摸到袖中另一物, 开心地暗道, 自己和沈休文真是心有灵犀。昨晚, 她睡不着,屏退宫人给沈休文写了信折好, 想着自己随身带着, 哪天就给他看。没想到, 这么快就遇到了他。 “沈休文,给,这是我的回礼。”端木福把一个泥金笺纸折的小星星掏出来,把瘪了的角重新捏鼓后,递给他道。 沈休文在现代也曾收到过小女生叠的手工星星,五颜六色一玻璃瓶的那种。眼下,他忽然又看到熟悉的折纸,心中当真有点怀疑,这是古人早已发明的折法,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穿越来后传播的? 他接过来,问道:“大公主,这是你折的吗,你怎么会的?” 端木福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但好像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星星的喜欢。她有点奇怪,看了看已经送出去的纸星星,眨眨眼道:“是我的折啊,是我母后教我的,别人都不会呢。” 沈休文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纸星星,心道,不会吧,难道先皇后是穿越女? 这样的一件事作为证据也太单薄了,或许只是种巧合吧。毕竟,这东西挺简单的,总会有聪慧的人弄出来的。 “沈休文,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换个别的礼物送给你。”端木福抿了抿唇道。 沈休文忙道:“我喜欢的,谢谢你,大公主。” 他看到端木福口中无声,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拆开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个折纸很别致,大公主,我能回去打开研究一下折法吗?” 端木福咧嘴笑道:“可以啊,你学会了,也要送我一颗哦。” 沈休文收起星星笑应道:“好,送你一瓶也没问题。”他以前就好奇拆过一个,觉得折一瓶大概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耐心点就能办到。他虽然不明白小女孩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个,不过既然大公主也喜欢,折些回送她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沈休文总不自觉地把端木福定位成缺失童年快乐的可怜小公主,带着一副大哥哥的好心肠,会想满足她那些他可以做到的事。 端木福笑得甜甜的,满怀期待地道:“谢谢你!沈休文,那你要早点学会啊!” 沈休文笑道:“好的。” 跟在后头的高欢心中默默嘀咕:我的殿下诶,你俩这还没成呢,怎么就明目张胆地互相交换起信物来了,你这叫奴婢是把此事告诉皇上好,还是不告诉皇上好呢…… 他再看看沈二公子一脸对大公主兄长般的关怀之情,又默默替他的公主殿下感到一点心塞。这位还没开窍呢,送东西恐怕根本就是随意之举啊。 “你是不是要出宫,我送你啊。”端木福又笑着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问道:“你出来没有别的事吗?” 端木福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道:“本来想去父皇那里蹭早膳,现在不想去了。” 沈休文皱眉道:“大公主,你这是早饭都还没吃呢!皇上那已经用完饭了,你还是赶快回去自己那吃点吧。” 端木福嘟嘴道:“我现在不饿,我待会再吃。” 沈休文失笑道:“小孩子都爱这么拖延。大公主,晚点吃就变成中午饭了,乖,快点回去吃吧。” 端木福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沈休文,你说错了!”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投降道:“好吧,我说错了,公主殿下,您是大孩子了。” 端木福差点要跺脚,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绝不能被他小瞧了,露出幼稚模样,故而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板起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咬着牙道:“沈休文,本公主这就回去用膳了,你自个走吧。” 沈休文差点要大笑出声,只是怕再刺激她,弄得她恼羞成怒,便温声应道:“是,大公主。” 端木福在原地站了一下,心有不甘,但还是带着高欢原路回永华宫了。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她总得做到。其实她都后悔了,她都还没跟他说够话呢,也不知他今天进宫是为了什么,看来还是得去找一趟父皇问问。 沈休文目送大公主离开后,也出了宫门骑马回府。这一日,他又收到不少邀请他的帖子,都一律推掉了。在他还没想好,未来一步该怎么走时,他不想贸然踏进某个圈子。 “公子,这是国子学那边送来的帖子。”沈川又拿了一份进来道。 沈休文打开一看,原来是份入学通知书,让他十日后到国子学报到。 想到皇帝那抄书十日的惩罚,再有这份帖子,他算是明白了,他应该是被皇帝留下了。 沈休文莫名叹了口气,并无高兴之意。走与不走,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在哪,哪都是异乡啊。 晚上沐浴后,他走到书房,一点点展开大公主给他的纸星星,看看里面是否暗藏玄机。 原来是一句话。 沈休文不禁陷入沉思。 皇帝登上御座,沈休文则环顾了一圈。他发现,皇帝的大臣们个个气定神闲、神态安然。 那些皇子皇女们则从矮到高列队站着,年纪虽小,仪态却都高贵,相貌也挺出众。这若是搁在现代,展现在公众面前,绝对能收获无数的粉丝吧。 咦,那个小女孩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她小脸蛋肉肉的,正瞪着大眼睛瞅他,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至于站在最右侧纱屏后的世家女孩们,则让沈休文感觉要重新定义大宁朝。 这还是封建的古代社会吗?女子能当官,能上大堂,实在是种很开明的举措。 沈休文心道,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现代人臆想的虚构型古代社会吧,这里难不成只是一本书? 然他身在其中,感受着自己的真实,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竟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温和道:“这一月来,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可能是学霸做惯了,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第177章 处理战俘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对不起, 沈休文, 你再没有选择的权力, 我端木福决定了, 你就是我的未来驸马。 我不想孤独寒冷地走在世上了。给我温暖的你,就来陪伴我一生吧。我不需要你多么多么喜欢我, 只要就像今天这样真心地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笑。 “沈休文, 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很乖,很温柔,很懂事,很——”端木福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优点,顿了顿,接着道,“嗯,我还很听话。将来我们成亲后, 我肯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不任性, 不乱发脾气,一心只有你,保证不肖想别人,不养别的男人, 当然, 你也不能养别的女人, 其它都没关系的。” 沈休文越听越无语。能信了她,他就见鬼了。 他又很哭笑不得。虽然那些话似乎很荒唐,但他能感受她做出那份承诺时的真诚。她确实很认真地想说服他,大概还下意识地想减轻他被擅自决定了婚姻的不爽吧。因为她把自己的位置有点摆得低低的,表现得像是好怕他拒绝她似的。 可是事实上,就算他能拒绝她,也拒绝了她爹。可,若是他们不改主意,一切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志走。 沈休文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忍心怼她。 他不解地问道:“大公主,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呢?” 沈休文还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就算是古代女孩,也不能真正理解男女之情。她对他有好感,但那更多怕是由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感激而来的。她的这份感觉,可能再多点时间就会淡忘了。 端木福放下手,认真地看着他道:“因为你人好。” 沈休文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是还蛮人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端木福鼓着脸蛋,幽幽地道:“沈休文,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啊?你有觉得被我害到吗?” 沈休文头点了一半,就见对面的小人泪珠如线坠下了,然后他硬生生改成了摇头。 喂,大公主,别以为他心软,就可以把你自己当成受伤者啊!真正受伤的,坐在你对面呢! 沈休文内心吐槽不止。可怎么办,他真的不忍心对流泪的小女孩放狠话啊。 她还是个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她的一切言行,都是她爹的锅啊。 偏偏她爹,是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人,能一言让人死得不能再死的。 那他要不要来个“威武不能屈”,誓死不娶大公主? 沈休文暗道,他真的被害到了。大公主的认识还挺清醒的嘛。 端木福见他摇头,立刻喜笑颜开,一抹眼泪,甜甜地道:“我会快快长大的,你别急哦。” 沈休文表示他情商不够,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他冷静地问道:“大公主,如果你坚持要我做你的驸马,那我们来做几条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端木福眨眨眼问道。 沈休文沉吟道:“第一,在成亲前,大公主可以随时改变心意,选择他人,我会无条件答应。第二,我希望结婚的日子定在八年后,即大公主年满十八周岁以后。第三,假如我们真的做了夫妻,我们保证彼此的忠诚,婚姻中不可以有第三人。你喜欢别人了,我们可以和离,但是不可以养面首,我也一样,绝不会有什么通房侍妾。” 他权衡了下,要把握这件事的主动权,只能尽量做到双赢。他逃不开别人为他做主的婚姻,又不想伤害其它未曾谋面的姑娘的话,选择大公主其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一来,大公主年幼,离她及笄还有五年,而他争取一下或许能得到八年的时间。那时候,如果他还没和原身换回来,那他也就留在大宁不用走了。 二来,大公主身份高贵,她相比于其他古代女孩,对自己的婚事拥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她若想要更改婚约的话,也应该会更容易一点。 三来,他俩之间好像是有点缘分。虽然小女孩明显是有心机的,但他还是不反感她。他希望自己没离开的话,能和一个彼此了解的女孩生活下去。婚期定的远,意味着他俩相处的时间也会增加,这样在婚前他们就会有很好的感情基础。 端木福面容沉静下来,听完,过了会问道:“沈休文,那在成亲前,如果你改主意了呢?还有,为什么要到我十八岁后啊?”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道:“大公主,我能改主意吗?你允许吗?皇上会允许吗?” 端木福咬咬唇道:“我,我不是故意强迫你的,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沈休文轻叹一声道:“我的公主殿下,咱们就不讨论这个了。这条过。” “不,不过!你明确告诉我吧,沈休文!你要是真不愿意,我,我会考虑放过你的!”端木福反而犯了犟,拿出公主的高傲来。 沈休文一时被堵了心,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这都想好了,她来这一招。 但是,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他终究还是说实话道:“我确实不愿意。大公主,我觉得,婚姻是很神圣的,它应该是两个有情人结下白头偕老的承诺,并一直为它而努力经营。它不是儿戏,也不应该是来自另一方的强迫。”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微微一笑道:“夫妻俩要相爱相知,无论富贵贫穷,还是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牵着彼此的手,说个不好笑的笑话,让对方听得哈哈大笑。当垂垂老矣人已糊涂时,就算忘记了别人,也不会忘记对方。” 端木福将两手都紧紧地压在自己的心上,也无法抑制那狂烈的跳动。 沈休文啊,凭你这番话,我再也不能考虑放过你了! 要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可不是自虐症患者。 沈休文立刻回转身去找那个撞他的小子,到了厕轩一看,尽管距他离开最多也才两三分钟时间吧,那原先站在门口服务的宫人就不见了,再看里面,果然那里也已经没有人影。 沈休文并不焦急气愤,而是双手抱臂笑了笑。 看样子好玩了,原来还是团伙有预谋地作案呢。 这次在清芬园参加消暑会,所有人自带的随从并不能进入,在园内伺候的宫人那都是有正式编制的。他们既然能在清芬园内搞小动作,看来背后站着的人有一定的能量,很可能本身就是皇室中人。 他虽然没有看到偷他玉佩的少年面容,但也能把握他的身形、身高和声音,不是他自夸,若是再被他看到,即使对方换了衣服,他也有八成把握能认出人来。 沈休文眯了下眼睛,将方才的碰撞在脑海中慢镜回放了一遍,又找出一个疑点,那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气,好像是属于女子的味道。 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气息的贵族少年,他应该是在最近近距离接触过女性,譬如拥抱之类,才会被沾染上。 沈休文的目光往世家少女们的聚集区看了一圈,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小女孩们基本没可能是主谋,原身自身与她们以前并无瓜葛。若其中有参与者,那肯定是背后有相关家族间的联系。 沈休文又往清凉殿望去,心里又排除朝中重臣们的嫌疑。 很简单,能坐到那些位子上的男人,是看不上这种小伎俩的。若打算对付他,估计那就是对付整个沈家的前奏。而且他们一出手,大可能就是那种能威胁到性命的手段,不会这么小儿科。 第178章 师兄离开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一行穿过静谧的长街, 不多会就到了沈家。他跳下马车, 站在朱红嵌金色铆钉大门前,长长喟叹一声, 随后从西便门入了府, 经过沈休武的时风院,到了其后一进的停云院,便是原身的居所。 沈休文将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一帧帧重合, 缓步走进原身自己命名的正房乐武堂。 堂屋中倒是布置得素净大方, 堂中摆一方形八仙桌并四把圆凳,正面靠墙的长几上则供着沈茂同用过的一柄宝刀,梁上悬挂一幅乐武堂三字的匾额, 余就没有了。东侧房为卧室,西侧房是书房。 院内有小厮安静地进屋点亮琉璃罩油灯,又在廊上挂起灯笼。不一会,沈山也领着下人带着热水和晚膳过来。 “二公子, 可以用饭了, 你是要在屋里, 还是摆在庭中?”沈山问道。他亲自绞了手巾, 递给沈休文擦脸擦手。 沈休文对他微微一笑, 接过来应道:“摆庭中吧。” 等他擦洗完毕, 将手巾递给沈山。下人们已经在停云院庭院一角小石桌上摆放好了饭菜。 沈休文边走去坐下,边问道:“大管家, 我爹的信最快多久能到京城?”上次他在信中曾提及让沈茂同尽快回信, 那沈茂同应该会尽量满足小儿子的要求。 沈山道:“二公子, 老爷若是今日回了信,约莫七八日天后能到京城。” 沈休文闻言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这样看来,他肯定是来不及就是否留京城的事询问原身父亲了。皇帝让他好好想想,可不是没有时间限制,让他拖延许久的。 沈山察言观色道:“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是有紧急之事,要与老爷那边联系,我们动用最快的手段,一个来回仅需四天。” 沈休文有点意外,这效率一下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啊。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晚了。他沉吟道:“大管家,我爹可曾向你提过,让我去西南?” 沈山回答道:“老爷确实有此想法,是对老奴说过一句。以老奴来看,若是老爷他知道公子与大公主之事,恐怕会更想让公子离开京城。” 他这几日打探消息时,已经对二公子与大公主之间的事了解到□□成,很清楚那大公主怕是要赖上他家二公子了,而皇上也想成全此事。 他家老爷非常护短又一直对二公子怀有愧疚,肯定是不情愿公子尚主,娶尊麻烦在家供着敬着。要知大宁的公主历来悍妒,对驸马管辖甚重。二公子就算再不济,此生也能生活无忧,实在没必要自找桎梏。 老爷就算知道皇上的想法,恐怕也会想法推拒。但他又了解到,他家二公子却是愿意此事的。这下他就不知老爷会如何处理了。 沈山有些踟蹰道:“二公子,你怎么想,你要娶大公主吗?” 沈休文沉默了,过了会才点头缓缓道:“是,我现在非大公主不娶。”他既然定下约定,就不会自己先行毁诺。娶大公主,也是目前的他最好的选择。 沈山欲言又止,却听沈休文又道:“不过,我也打算暂时离开京城,去父亲那里。”本来他是不准备走的,但是考虑再三,他最终觉得,还是走了为好。 沈山他清楚自己不能干涉沈休文的决定,便道:“二公子心中有主意就好。” 沈休文点头,拿起筷子准备用饭。沈山便先告退离开了。 他刚吃了几口菜,沈川回来了,还领着沈休文的庶妹沈兰。沈兰清秀可人,容貌与沈家兄弟并不太像,但个子却是随了沈茂同,才八岁的年纪已经比十岁的大公主还要高出两三公分的样子。 “阿兰见过二哥……”她红着脸蛋,嗫嚅道。 她又用眼看向沈川,目光中带点求救之意。 沈川忙道:“二公子,小姐得了您的礼物,心中感激,所以过来亲自向您道谢!” 沈兰听了在旁猛点头。 “来,坐下说话,”沈休文放下筷子,冲她招手微笑道,“你吃饭了吗?” 沈兰点点头,轻轻走到他对面规矩地坐下。 沈休文温和道:“那就陪我一会吧,等我吃完饭,我们再好好说话,好吗?” 沈兰忙又点头,眼睛羞涩地看着他,充满了喜悦。她二哥居然没有赶走她,还要和她说话,她好开心。 沈休文对她一笑,随意吃了些,就让人撤下了。 他对沈兰关心道:“近日在家可好?前阵子请来的女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虽然沈家对她并不够关怀,但还是会打点好她身为一个贵女应有的一切。 沈兰本来已经平息许多的感动情绪又猛地高涨,脸上复又通红,一直不停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沈休文温柔笑着道:“你觉得好就好。你若遇到事,别自个琢磨,要跟我或者大管家说,知道吗?” 沈兰又是认真地点头。 沈休文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觉得小姑娘真是挺可爱的。他心中不自觉地拿她和大公主比了一下,顿时觉得两个小女孩尽管身份大为不同,长相也很不一样,但给他的感觉却比较相同。 就是那种看着她们就会有怜爱之心的感觉。明明她们笑得甜甜的,很天真,可他还是会感到背后一种似有若无的悲伤。她们的眼中都有着对他的信任,很纯粹,让他无法对她们硬起心肠。 不过,也有点不同。沈兰是娇怯羞涩的,大公主却是坚毅执着的。于他心里,还是更为心疼大公主,欣赏大公主。 兄妹俩又简单说了两句,沈休文送走沈兰后,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站在庭中久久仰望着夜空。 明月如旧,悠悠我心,前世今生,难断思亲。 沈休文脱口而出应道:“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刚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这两句还真是像呢。大公主,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他其实有点尴尬。高考结束后,有不少女生向他表白,其中就有两个对着他念了“海中月是天上月”。起先他有点不明所以,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这是在含蓄地跟他告白。虽然他没有接受她们的情谊,但对这句话倒是印象十分深刻。 方才大公主念了那句对子,他就立刻想起了这一句,也没考虑什么,就说出来了。只是见端木福眼中骤然似有光芒闪过,他心底隐隐觉得不妥,忙补救了一句。 第179章 公主来了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大公主, 你怎么了?”他凑近她, 关心地问道。 端木福深深吸了两口气,抬起脸来,发现沈休文的脸离自己只有两三拳的距离, 顿时双颊爆红,连耳朵里也像有轰隆隆地响声。 “我,我不舒服, 我热, 我, 我还有点头晕。”端木福有点语无伦次。 沈休文皱眉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一下子手背上感觉到烫人的温度。 “你发烧了,”沈休文边朝高欢那边招手, 边道, “你这样多久了,是不是热伤风了, 还是中暑了?这么烫,得赶快降温才行, 我让人来,你得看看大夫。” 端木福心内欣喜着他真切的关怀,无法说出她只是被他的话感动成这样的。因为不想立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告诉他,她还是坚持要他做驸马。她略一犹豫, 就决定先装病吧。 高欢疾步走来, 问道:“殿下和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休文忙道:“大公主有点不适, 我觉得最好回去休息,请御医看一看。” 高欢目光转向端木福,见她眨眨眼又微微点头,应道:“烦请公子照看一会,我这就去找软轿送殿下回去。” 沈休文道:“行,没问题,你快去吧。” 高欢连忙告退走了。沈休文看向端木福,见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问道:“能坚持住吗?头还晕不晕?” 端木福紧紧咬着自己嘴唇,怕自己抑制不住开心,露出笑意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来。 沈休文看了看四下,走到亭子角落的冰盆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浸到冰水中,绞了绞,转身回到端木福旁边,递给她道:“在额头敷一下吧,可能会舒服点。” 端木福接过来,顿时微微一颤。好凉。她忍着扔掉的冲动,把手巾贴住自己额头,又是微微一哆嗦,不过感觉倒真的不坏。一想到这是沈休文的手巾,脸上反而又热了两分。 沈休文又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等手巾不凉了给我,你多喝点水。” “嗯。”端木福轻柔地应道。 沈休文看她乖巧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方才夸她自己的那些话,不由暗道,看着倒真是还蛮乖的啊。 说话间有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随手一抓,举着拳头,笑问她道:“猜猜,我抓到没有?” 端木福拿着的手巾滑落到口鼻间,眨眨眼,摇了下头。 沈休文笑容更大了些,摊开掌心一看,伸到她面前道:“这个看来有点笨,被我抓到了。” 端木福不禁也笑了,盯着他手里发着微光的小虫子,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沈休文,在我心里也会发光的你,也让我这样抓住你吧。 “你喜欢?给你。”沈休文还以为她想要,就把手往前移了一下。 端木福却微微低下头,朝他手心吹了口气。那萤火虫感受到气流,拍拍翅膀懒懒地飞走了。 她抬脸,明亮的双眼有些幽深,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有点不明所以,是谢他照顾她,还是谢他送萤火虫呀?或许应该是两者兼有? 看到端木福放走萤火虫的举动,他有点欢喜,笑着道:“公主殿下心善。” 说着话,他拿走她手上已经温热的手巾,再去浸了一把冰水。 端木福趴在桌上,嗡嗡地自己轻声呢喃了一句。 沈休文走过来疑惑地将手巾又递给她,道:“大公主,你说什么?” 端木福直起身,接过手巾,见高欢带着软轿来了,便站起身来,对沈休文甜甜一笑道:“沈休文,我要走了。” 沈休文点了下头,问道:“你感觉人好点没有?回去注意休息。” 端木福捏着他的手巾笑道:“好多了,我会的。” 她在高欢的搀扶下,上了软轿。临走之际,她对沈休文摆摆手道:“你也早点回去哦。” 沈休文也习惯性地摇手再见,只是心里却想到,大公主这是有没有打算改主意?他说的约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呢? 不过她身体不舒服,他决定还是先放下此事。事实上对方年纪这么小,他与她讨论这个其实还是心里挺不适应的。 有点尴尬啊,感觉自己像个怪哥哥似的。大公主再表现成熟,她也才出生了几年呀,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他想,真要确定这门婚事,皇上肯定是会表示的。到时还是跟皇上谈吧。 送走端木福,沈休文缓步离开凤鸣亭。此时,皎月当空,他踏着清淡的光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渐渐浮上自从穿越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惆怅与悲伤。 有位文学家说,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可对他来说,这个月,与他原来所在世界的月,到底还是同一个吗? 他感到心底有种绝望在啃噬着他的信念和坚持。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适应这仿佛分裂般的人生。方才他跟大公主说一个八年,何尝不是给自己更多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该感谢大公主的。今日也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是完全放松的。说起来也很现实,因为他救过她,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对他信任崇拜的目光。 沈休文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了谢彦卿和李恕。 “贤弟,我们打算回了,你呢?”谢彦卿温声问道。 沈休文也温和一笑道:“我也是。” “那不妨我们一同出去?”谢彦卿邀请道。 沈休文问道:“谢兄可看到杨兄,杨和鸣在哪?我得过去跟他说两句话。” 此时李恕道:“他早就走了。你被大公主叫走后,他就离开了。” 沈休文听后谢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恕道:“沈二公子客气了。” 谢彦卿微笑道:“现在沈兄可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了?”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请。” 谢彦卿道:“贤弟请。贤弟,不知你回京后有何打算?愚兄冒昧,觉得以你的资质,实在不该埋没在家里,或许拜个名师或进国子监学习会更好。” 李恕也道:“你不如来我们国子学吧,别去太学。那里都是迂腐的书呆子,无趣得很。” 沈休文暗道,所以在这里也有两家最高学府暗暗较劲? 他微笑道:“多谢两位,我定会慎重考虑的。” 谢彦卿又邀请道:“过两日我们还有个诗会,我给你下帖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来啊。” 沈休文忙摆手道:“多谢谢兄相邀!小弟实在不善此道,还请恕我难以从命。”今天做个应制诗就把他憋够呛,这让他再主动跟一帮才子聚会写诗,他觉得自己脑袋可能会炸。 李恕沉下脸道:“沈二,你这是还在跟我过不去吗?你明明能写得好,为什么不去?” 沈休文微皱眉道:“李兄你想多了。我就算写得好,但志不在此,并不喜欢作诗填词,今日也是硬着头皮完成皇上的考题。其他情况,我是不考虑参与这类活动的。” 他干脆地解释完了。若是李恕听不进去,他也不打算和他们有所深交了。人与人的尊重是相互的,他不顾他的意愿,就别怪他直截了当。 “切,你这就是说,看不起我们喽,”李恕怒道,“彦卿,我们走!” 不少人轻声感叹:“有彦卿专美于前,这可苦了我们了。”要是成绩太差,可就丢人了。 沈休文也很是佩服谢彦卿。这家伙真是厉害,妥妥一枚古代学神啊,文才武艺都够过硬的。他若是不当书生才子了,去投笔从戎怕也能成为个出色的儒将。 他身旁的罗朋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小声说话的二皇子和镇国公世子,目光阴沉沉的。他方才想要过去追随在旁,竟被那俞峤赶开,而二皇子也没说什么。他任劳任怨地替二皇子做事,再怎么样也抵不过人家有血脉联系,是二皇子的亲表弟。他心怀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家里悄悄上了二皇子这艘船,他要是想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再想想他的射艺其实也很出众,并不是做不到像谢彦卿那样的程度,可他总是差些运气,每每成为别人的映衬。 他收回目光,扫了眼沈休文,想到他若得三个甲等就能获男爵之位,他的心就全是嫉妒之火。 谢彦卿之后,男女组轮流射箭和射弹丸,间或有得甲等,其余皆是乙等,并无一人没有成绩。很快轮到罗朋,他十箭同样命中靶心,倒教沈休文正眼看了他一下。 “沈二,你觉得你能射中几箭?”罗朋正好注意到,便靠近他,又低声嘲笑道,“十箭全中,对你而言绝对是小意思吧。” 沈休文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品行差劲的嘴贱少年。 那边女子又出一个甲等成绩,原来是镇国公的嫡长女俞云,也是俞峤的亲姐姐。 沈休文稍稍观察了下那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心道这女孩气质倒是不一般,看着挺有英气,动作也是利落干净,与他弟弟有天壤之别。 午间杨和鸣谈起众人,也可惜过她一句,这位俞云性子肖似其祖父,若身为男子,必能继承俞战神的衣钵。 然而,虽然大宁对女子颇为开明,甚至允许中晚年后入仕做官,但继承家业这种事依然是不可以的。女子生来只是家中过客,早晚都是别人家的。 所以,就算俞峤各方面并不如他姐姐,他也是俞家唯一的宝。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俞德妃,也只将侄子看重,并不太喜欢性格偏向刚硬的侄女。 俞云结束了考试,接下来就轮到沈休文了。因着之前在乐艺上出过风头,无论是皇帝和大臣们,还是少男少女们都对他更为关注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 沈休文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在现代也是个爱玩枪的少年,尽管不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也是能跟射击运动员认真较一高下的。 只是射箭,他却只看过比赛,没自己真正上手过。依照原身的射箭水平,从这次考试靶子的距离看,能有八成把握得个乙等,若想要甲等,就要看点手气了。 第180章 顽皮公主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这终究和心有野望很有区别, 他其实很是消极而被动。 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 自己会不会改变这种心态,但一时间他真的无法积极起来,即使如今像是有大好机会放在了眼前。 他暗叹一口气, 提起精神,心道,不管怎么样,遇事了还是得应对周全些。总是逃避,时间一长可就会沦落为窝囊了。 “好,为兄随时欢迎你。”谢彦卿笑道。 李恕白了一眼,直接道:“彦卿, 你对这厮太好了吧!我都说了, 人家沈二公子看不上咱们呢!” 谢彦卿责备道:“李恕!你非要跟休文吵架吗?” 沈休文倒是笑了,对李恕道:“李兄,你冤枉我啊,我就算不去诗会,也绝没有看不上两位的意思。今日在下能得你们认可,心中实有一份感激。让李兄误会了我, 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换了换心境再看这李恕,便没有了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也算一个真性情之人, 又不过十六七岁, 说起来也比自己年纪小。 李恕听了一时哑住, 稍后才嘟囔道:“谁盛情了, 我对你才没什么情谊,像你这样的,做我朋友现在还勉强呢!” 谢彦卿在旁听了,忍不住有点尴尬,道:“贤弟不要在意啊,李恕他就是说话有点没遮没拦。” 沈休文看了眼赌着气却一直并未拔脚就走的李恕,微笑道:“因在我这,不怪李兄。” 李恕听了,斜了他一眼,抿抿嘴道:“是有我的不对,我也承认。” 谢彦卿左右看了看他俩,开怀笑道:“这样才好啊,大家一笑泯恩仇,再见是朋友。” 三人说着话,很快出了清芬园,过了行宫禁门。各家的下人都等着,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 沈休文与他们不同路,对谢彦卿和李恕道:“谢兄,李兄,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谢彦卿道:“好,贤弟慢走。” 李恕也道:“好走不送。” 沈休文从他俩摆了下手,领着自己的小厮沈川,踏着月光上了山道。 四周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过浓密的松林,带着阵阵凉意。 沈川见沈休文走着走着拐到另一条上山的小径,忍不住摸着脖子提醒道:“公子,那不是回依山楼的道啊。”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黝黑的的密林,心里有点发毛。 沈休文温和应道:“我知道。我散散步,待会再回去。” 沈川真想说,公子你可以回去散啊,咱们的院子挺大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话了。此时公子的背影孤独而不可接近,他压下怕黑的恐惧,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休文缓缓走在松软的山道上,仿佛在内心最深处的沼泽跋涉。今天的一切令他有些疲惫,想到做驸马之事,更是觉得有种荒唐感。 人生的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不知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不知自己会重生在他人的身体中,不知将来路向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他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真是没用啊。 他这个会思考、有七情六欲的灵魂,如此存在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呢? “公,公,公子,”沈川带着颤音磕磕巴巴地叫他,“公,公子,有,有,有人来了。” 沈休文转身一看,却见从另一条小岔路上推来一辆独轮车。两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一人推,一人扶着车头,向这边过来。那车上似斜躺着一个人尸,用一张凉席裹着,露着半个头,耷拉着一双脚。乍一看到,还真是有点惊心。 内侍们也看到了他俩。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们也能看出沈休文贵重的身份,停下车来,神色恭敬地道:“惊扰公子了,前面是乱葬岗,还请知晓。” “公,公,公子,我们,我们赶快回去吧!”沈川一阵阵心里发毛,连忙道。 沈休文倒也没有料到自己竟走到墓地来了,他道:“多谢,我这便回去。”其实他并不怕什么乱葬岗。当年参加部队野战训练的时候,夜里在墓地睡觉都是平常事。何况,其实世上活人才比死人更危险。 沈休文便领着沈川打算往回走,经过那独轮车的时候,他下意识瞧了那尸首面部一眼,不由脚下一顿。那竟真是原来看管厕轩的内侍。 他的心此时才陡然像被一股寒气笼罩,感到无比的难受。脑海中闪过那内侍原本鲜活的面孔,再看眼下苍白肿胀的脸,他一时间竟是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了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沈休文无法不把他跟自己的玉佩丢失事件联系起来。他都没有追究下去这件事,那自行想导演滑稽剧的人却为了消除隐患,随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沈休文此时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真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 他必须小心了。 “公子。”沈川轻轻喊他道。 沈休文冲那俩内侍微微一颔首,缓步离开。 回到依山楼,沈休文沐浴更衣后,请来大管家,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让他尽量不着痕迹地去打探一下宫里相关的事。 沈山应道:“是,二公子。” 顿了一下,他含笑又道:“老奴想将此事传书禀明大将军,他定会为您的出息感到高兴的!” 沈休文正要提笔练字,听到他这样说,顿了下,道:“管家费心了。”他相信,即使没有他的同意,这位大管家也会将他的言行定期汇报给原身父兄的。 沈山高兴地道:“二公子,怕是明日您就能接到不少邀请帖子了。” 白玉簪,蓝纱衣,腰系青珏,脚踏素履。公子如玉,翩翩而来。 沈休文从容踏进清芬园时,但凡之前认识他的,都大为吃惊。一个原先给人感觉鲁莽暴躁的二愣子,几日不见,仿佛换了一个人,气质竟不比旁的文质彬彬的佳公子们差了,甚至还更为有风骨的样子。 沈休文见众人目露诧异,心中暗道,诸位,今后便要多多指教了。他昨天琢磨一番与皇帝的会面,觉得皇帝对他的人品是肯定的,对他的才华是怀疑的,今后可能会重点注意他。 这种垂青,既是一种压力,也是种机遇。 他若是不负皇帝的期望,能上得去台面,将来未必不能像父兄一般有所作为。他若只是个装着稻草的绣花枕头,呃,那也没有什么,只是不会再有什么另眼相看,任他平庸而已。 无论是原身的印象里,还是他自己的观察,大宁的这位皇帝看起来是个贤明有魅力的君主,手腕高超,能令群臣忠心耿耿。他父兄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迷弟,对他是非常推崇的。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第181章 准备出门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李恕白了一眼, 直接道:“彦卿, 你对这厮太好了吧!我都说了, 人家沈二公子看不上咱们呢!” 谢彦卿责备道:“李恕!你非要跟休文吵架吗?” 沈休文倒是笑了, 对李恕道:“李兄, 你冤枉我啊,我就算不去诗会, 也绝没有看不上两位的意思。今日在下能得你们认可,心中实有一份感激。让李兄误会了我,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换了换心境再看这李恕, 便没有了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也算一个真性情之人,又不过十六七岁,说起来也比自己年纪小。 李恕听了一时哑住, 稍后才嘟囔道:“谁盛情了, 我对你才没什么情谊, 像你这样的,做我朋友现在还勉强呢!” 谢彦卿在旁听了, 忍不住有点尴尬, 道:“贤弟不要在意啊,李恕他就是说话有点没遮没拦。” 沈休文看了眼赌着气却一直并未拔脚就走的李恕,微笑道:“因在我这,不怪李兄。” 李恕听了, 斜了他一眼, 抿抿嘴道:“是有我的不对, 我也承认。” 谢彦卿左右看了看他俩,开怀笑道:“这样才好啊,大家一笑泯恩仇,再见是朋友。” 三人说着话,很快出了清芬园,过了行宫禁门。各家的下人都等着,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 沈休文与他们不同路,对谢彦卿和李恕道:“谢兄,李兄,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谢彦卿道:“好,贤弟慢走。” 李恕也道:“好走不送。” 沈休文从他俩摆了下手,领着自己的小厮沈川,踏着月光上了山道。 四周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过浓密的松林,带着阵阵凉意。 沈川见沈休文走着走着拐到另一条上山的小径,忍不住摸着脖子提醒道:“公子,那不是回依山楼的道啊。”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黝黑的的密林,心里有点发毛。 沈休文温和应道:“我知道。我散散步,待会再回去。” 沈川真想说,公子你可以回去散啊,咱们的院子挺大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话了。此时公子的背影孤独而不可接近,他压下怕黑的恐惧,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休文缓缓走在松软的山道上,仿佛在内心最深处的沼泽跋涉。今天的一切令他有些疲惫,想到做驸马之事,更是觉得有种荒唐感。 人生的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不知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不知自己会重生在他人的身体中,不知将来路向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他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真是没用啊。 他这个会思考、有七情六欲的灵魂,如此存在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呢? “公,公,公子,”沈川带着颤音磕磕巴巴地叫他,“公,公子,有,有,有人来了。” 沈休文转身一看,却见从另一条小岔路上推来一辆独轮车。两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一人推,一人扶着车头,向这边过来。那车上似斜躺着一个人尸,用一张凉席裹着,露着半个头,耷拉着一双脚。乍一看到,还真是有点惊心。 内侍们也看到了他俩。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们也能看出沈休文贵重的身份,停下车来,神色恭敬地道:“惊扰公子了,前面是乱葬岗,还请知晓。” “公,公,公子,我们,我们赶快回去吧!”沈川一阵阵心里发毛,连忙道。 沈休文倒也没有料到自己竟走到墓地来了,他道:“多谢,我这便回去。”其实他并不怕什么乱葬岗。当年参加部队野战训练的时候,夜里在墓地睡觉都是平常事。何况,其实世上活人才比死人更危险。 沈休文便领着沈川打算往回走,经过那独轮车的时候,他下意识瞧了那尸首面部一眼,不由脚下一顿。那竟真是原来看管厕轩的内侍。 他的心此时才陡然像被一股寒气笼罩,感到无比的难受。脑海中闪过那内侍原本鲜活的面孔,再看眼下苍白肿胀的脸,他一时间竟是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了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沈休文无法不把他跟自己的玉佩丢失事件联系起来。他都没有追究下去这件事,那自行想导演滑稽剧的人却为了消除隐患,随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沈休文此时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真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 他必须小心了。 “公子。”沈川轻轻喊他道。 沈休文冲那俩内侍微微一颔首,缓步离开。 回到依山楼,沈休文沐浴更衣后,请来大管家,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让他尽量不着痕迹地去打探一下宫里相关的事。 沈山应道:“是,二公子。” 顿了一下,他含笑又道:“老奴想将此事传书禀明大将军,他定会为您的出息感到高兴的!” 沈休文正要提笔练字,听到他这样说,顿了下,道:“管家费心了。”他相信,即使没有他的同意,这位大管家也会将他的言行定期汇报给原身父兄的。 沈山高兴地道:“二公子,怕是明日您就能接到不少邀请帖子了。” 那些皇子皇女们则从矮到高列队站着,年纪虽小,仪态却都高贵,相貌也挺出众。这若是搁在现代,展现在公众面前,绝对能收获无数的粉丝吧。 咦,那个小女孩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她小脸蛋肉肉的,正瞪着大眼睛瞅他,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至于站在最右侧纱屏后的世家女孩们,则让沈休文感觉要重新定义大宁朝。 这还是封建的古代社会吗?女子能当官,能上大堂,实在是种很开明的举措。 沈休文心道,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现代人臆想的虚构型古代社会吧,这里难不成只是一本书? 然他身在其中,感受着自己的真实,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竟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温和道:“这一月来,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可能是学霸做惯了,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上面皇帝说完,接着便由大总管宣布了考题内容和相应规则。 第一题是任选乐器奏一小节乐曲,由宫廷乐师观察其技艺水平,由大臣和皇帝评定其音乐境界,综合得出甲乙丙三等成绩。考试场地为澄观楼。 第182章 同游共祭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话一出口,少年自个忙打了下嘴。 “对不起啊, ”他有些尴尬地笑道, “失礼了。我这个,对了, 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沈休文走上一个台阶, 与他平视道:“我来找司业的, 他在不在?”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 他马上回过神来,抬手又拦住他道:“嘿, 沈二公子,我这还没通过呢, 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 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 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你单单拦我一个, 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 滞了一下, 才道:“旁人自然可以, 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 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 对人一概而论, 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杨和鸣忙道:“他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今日可能有点误会。等他来了国子学,我再介绍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云宗清抿嘴道:“那就这样吧。” 此时,沈休文已坐上自家马车,悠然回府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沈休文见众人目露诧异,心中暗道,诸位,今后便要多多指教了。他昨天琢磨一番与皇帝的会面,觉得皇帝对他的人品是肯定的,对他的才华是怀疑的,今后可能会重点注意他。 这种垂青,既是一种压力,也是种机遇。 他若是不负皇帝的期望,能上得去台面,将来未必不能像父兄一般有所作为。他若只是个装着稻草的绣花枕头,呃,那也没有什么,只是不会再有什么另眼相看,任他平庸而已。 无论是原身的印象里,还是他自己的观察,大宁的这位皇帝看起来是个贤明有魅力的君主,手腕高超,能令群臣忠心耿耿。他父兄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迷弟,对他是非常推崇的。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第183章 军中聚餐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小女孩开始吐水, 好一阵才停下。沈休文把她放下来平躺在地, 见她眼皮颤动, 眼角竟滑下晶莹的泪珠,便轻柔道:“别怕,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 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 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 深吸口气, 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 似想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 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 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 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 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 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你顺不顺从,屈不屈服?是继续对抗,还是乖乖听话?嗯?! 端木镕的目光仿佛在这样问她。 不顺从!不屈服!听话?没门! 端木福毫不示弱地无声回答。 她都感受不到他对自己的喜欢了,还做什么乖巧女儿!以前她什么也没做,还不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他丝毫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她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他不要她这个女儿,那她也不要这个父皇! 他是皇帝他了不起啊!她还是大公主呢! 有本事,你让人弄死我!反正,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 端木福越想,火气越大。不知不觉间,她鼓起脸颊,双眸似有焰火燃烧,紧抿着自己的双唇,看上去像个被惹怒的炸毛小猫。 她想抽回自己的小手,狠狠甩开她父皇的大掌。不料,端木镕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一手仍捏着她的手,另一手则直接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脑瓜。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没想到,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心道,或许,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轻笑道:“福儿,你对父皇做戏,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背手道:“福儿,你是否已经明白,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端木镕挑眉道:“明白就好。别蠢得再去跳湖了。要演苦肉计,弄条白绫往梁上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也是服了她,别人起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次来。就自己大女儿这么蠢,上来就差点没把她自个真的整死。想到这个,他简直想让她真死了算了! 端木福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想看母后!才不是闹着寻死!” “哦,那你倒是看到了没有?朕怀疑你母后知道你这么做,都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端木镕冷厉道。 端木福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原本慈爱的父皇竟会如此训她。 她嘴巴往两边一撇,顿时大哭起来。 第184章 互吐心声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落水那天, 原身跑去挑衅谢家三公子,还以为对方只是文弱书生,一点没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被对方随手一个过肩摔甩出。原身不甘心, 又扑了上去, 再被对方侧身闪过,一个手刀,再加一记脚踢就给击飞了出去。 当时李恕也在旁边,瞅准机会就踩推了原身一下, 害他在眼冒金星之际狼狈掉进了湖中。 李恕此时听后哼笑道:“惭愧, 我可不及你!” 他心中却微微有些吃惊, 怎么这素来冲动易怒的家伙今日如此反常,居然没扑过来打他,而是会暗讽了?他本想着,若是沈休文动了手, 彦卿定能替他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两人说话间, 身边又来了几个少年, 均是这次随同皇帝前来避暑的世家子弟。领头正是大宁相国的嫡幼子, 后宫贤妃的亲弟弟,大皇子的舅舅, 四大才子之首, 谢彦卿。 沈休文看到了他们, 不由打量了一番令原身大吃苦头的谢三公子。只见他身姿风雅, 面容俊秀, 望去如兰芳君子,神态温和,嘴角正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武力的强悍。 “沈二公子,上次真是失礼了,”他真诚地道,“见君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在原身落水后,谢彦卿立刻就叫了家人下水将他救起,又向皇上奏明此事表示自责,除了送来珍贵药物和礼品,更是日日遣人来问候。直到沈休文坚决表示,他已经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谢家人才不再露面。 沈休文暗道,谢彦卿行事周全,他若是死揪不放,可真要被二皇子那伙人带到沟里去了。 说实在的,谢彦卿从头到尾并没有做过错的事,他把原身打飞了,那也是出于自我防卫。对于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沈休文内心是钦佩的,甚至想,若自己在现代认识谢彦卿这样的人,说不定会结交为好友。 就像现在,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古代优秀少年的代表。他看过去后,发现对方还挺顺眼的。 “谢三公子有心了,我上次鲁莽冲撞了你,谢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的过错。”沈休文也诚恳地道。 谢彦卿其实方才就发现今日的沈休文尽管衣袍皱乱,却有着与以前大为不一样的风采。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清明沉静,神态平和,仿佛是峻岭上的青松,又似碧湖中的仙鹤,姿态自有一股风流自在。 这还是被京城人嘲笑的沈家二傻子吗?真不敢想象一个人在短短几日内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以前的他一直都只是在伪装? 不。谢彦卿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次沈休文冲上来揍他,他那目光,那神情,绝对是一个愚钝直冒傻气的人的真切流露。 谢彦卿相信自己的判断,当时就心里明白沈休文不过是个被利用还不自知的笨蛋。他虽然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但由于自家姐姐和外甥的关系,是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的。对于大将军的儿子,他自然并不想结仇,所以尽管并不是他的错,他还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并尽可能的善后。 只是,他也绝对没想过要和这位搞好关系,结交一二。本来嘛,他们各为文臣武将魁首的儿子,基本上能相遇点个头就可以了。否则,他的皇帝姐夫也不一定乐意看到啊。 但是,此刻,谢彦卿却对这位忽然脱胎换骨的沈休文产生了兴趣。一个人是如何才能改变得如此多呢?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一次落水,还有开窍的作用吗? “沈二公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彦卿微笑道,“明日上午,我等打算在飞仙岩霞光亭小会,你若有闲暇,不妨过来一起坐坐。” 沈休文对他淡淡一笑道:“多谢谢兄相邀,在下才疏学浅,就不凑这个雅兴了。” 旁边李恕也讽笑道:“彦卿,咱们还是别为难沈二公子了。明日大家伙吟诗作画、弹琴吹箫,你让他干站着无聊吗?” 他话音一落,另几个少年都忍不住轻笑两声。 谢彦卿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众人,倒教他们不敢再出声了。李恕向来与他交好,见此也没有不给面子地继续奚落沈休文。 谢彦卿对沈休文抱着歉意道:“我冒昧称你一声贤弟。贤弟,千万别把这话放心上。我们也不过是赏赏风景,扯扯闲话罢了,你尽管来,我管你不无聊。我们几个若往日有什么误会,正好可以好好掰开来讲清。” 沈休文闻言微微一笑道:“谢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巧,明日我有事在身,只能错过这次机会了。” 其实他心里倒是意动了,既想去看看究竟古代才子们的聚会,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犯怂。只是,他猛然想到自己明天还真有事。 明天,是原身的生日,也是原身母亲的忌日。 往年这一天,原身都是郁郁在家,不食荤,不饮酒、不作乐,为母亲设筵祭祀。这次,他也不会放下这份为人子对母亲的哀悼。他想起自己的妈妈,当年也是一度难产,最后是剖腹将他生下的。感谢医学的进步,让他不至于像原身那样从小失去母亲,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如今他也算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 沈休文想到此处,心中难受,又平静地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李恕在旁冷笑一声,道:“有些人真当自己是大爷了,谁管你来不来,走不走的!” “李恕!”谢彦卿忙呵了一声。 沈休文的目光落在李恕眼睛上,定了一瞬又移开,冷肃着脸,从他们中间走过,施然离去。 小厮沈川忙跟上前去,看着眼前的身影,只觉自己的主人不同寻常,再无傻气,倒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他平日一直全天候跟在沈休文身边,自然不会觉得这不是他的公子本人,只是想着公子好像因祸得福,脑子开始灵光了,人也变得厉害了。 他暗道,真是老天爷保佑!今后他跟着公子大概不用常常觉得憋屈了。 “彦卿,这沈休文好像有点邪乎啊……”李恕微微抖了一下,对谢彦卿嘀咕道。 方才那刹那间,沈休文的眼神竟有如实质,如利刃一般直捅他的心,令他感受到一股凌然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僵住了。等他缓过神来,还有一种后怕的感觉。此时,他的后脑勺密发下都是冷汗。 谢彦卿望着沈休文远去的方向,目光微凝道:“此子不可小觑矣。” 只听嗖一声,一箭如流星射出,正中靶心。 “好!”皇帝一击掌道,“谢相有此佳儿,文武双全,实在可喜可贺。” 谢相国忙微微躬身,谦虚道:“皇上过奖了。” 谢彦卿又连发三箭,箭箭直中前一箭的所在,四箭过后,竟将圆靶贯穿,射出个大洞来。内侍忙又换了新靶。谢彦卿随后也是发挥稳定,虽没有前四箭的惊艳,却也都是中了靶心,成绩十分出色。 不少人轻声感叹:“有彦卿专美于前,这可苦了我们了。”要是成绩太差,可就丢人了。 沈休文也很是佩服谢彦卿。这家伙真是厉害,妥妥一枚古代学神啊,文才武艺都够过硬的。他若是不当书生才子了,去投笔从戎怕也能成为个出色的儒将。 他身旁的罗朋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小声说话的二皇子和镇国公世子,目光阴沉沉的。他方才想要过去追随在旁,竟被那俞峤赶开,而二皇子也没说什么。他任劳任怨地替二皇子做事,再怎么样也抵不过人家有血脉联系,是二皇子的亲表弟。他心怀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家里悄悄上了二皇子这艘船,他要是想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再想想他的射艺其实也很出众,并不是做不到像谢彦卿那样的程度,可他总是差些运气,每每成为别人的映衬。 他收回目光,扫了眼沈休文,想到他若得三个甲等就能获男爵之位,他的心就全是嫉妒之火。 谢彦卿之后,男女组轮流射箭和射弹丸,间或有得甲等,其余皆是乙等,并无一人没有成绩。很快轮到罗朋,他十箭同样命中靶心,倒教沈休文正眼看了他一下。 “沈二,你觉得你能射中几箭?”罗朋正好注意到,便靠近他,又低声嘲笑道,“十箭全中,对你而言绝对是小意思吧。” 沈休文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品行差劲的嘴贱少年。 那边女子又出一个甲等成绩,原来是镇国公的嫡长女俞云,也是俞峤的亲姐姐。 沈休文稍稍观察了下那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心道这女孩气质倒是不一般,看着挺有英气,动作也是利落干净,与他弟弟有天壤之别。 午间杨和鸣谈起众人,也可惜过她一句,这位俞云性子肖似其祖父,若身为男子,必能继承俞战神的衣钵。 然而,虽然大宁对女子颇为开明,甚至允许中晚年后入仕做官,但继承家业这种事依然是不可以的。女子生来只是家中过客,早晚都是别人家的。 所以,就算俞峤各方面并不如他姐姐,他也是俞家唯一的宝。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俞德妃,也只将侄子看重,并不太喜欢性格偏向刚硬的侄女。 俞云结束了考试,接下来就轮到沈休文了。因着之前在乐艺上出过风头,无论是皇帝和大臣们,还是少男少女们都对他更为关注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 第185章 离别在即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内殿中隐约传出几句讨论, 能听到有谢彦卿、沈休文之名。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皇帝带着大臣们走了出来。 皇帝坐到御座上, 免了众人礼后道:“今日朕心甚慰。你们的表现不错, 尤其沈休文、谢彦卿、杨和鸣、俞云四人。朕对你们寄望甚高,你们要戒骄戒躁, 继续进取。” 众人齐声谢恩应是。 皇帝又笑道:“你们也算辛苦一天了,晚上园内有流萤飞舞之景, 还未兴尽的可以留下,朕就先回了。” 大家又目送皇帝离开。几位大臣也打算回去休息了。不过, 谢相先将沈休文招过去,和蔼地道:“贤侄的书艺,皇上与我等都甚为惊艳, 虽然你笔力稍有不济, 但气象却新,今后万不可懈怠练字, 荒了好笔法。” 沈休文忙施礼应道:“多谢谢相, 休文会的。” 其他大臣也各对他的字和诗作, 给予了一番简单的赞赏鼓励。听的在场的其他世家子弟都十分好奇沈休文的卷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又在上面写了什么? 虽然不少人之前已有所预料, 但真的听到皇帝和大臣们对沈休文的表扬, 却又产生一种不服和怀疑, 想要再看看,重新审评判断一下。 大臣们走后, 管事太监也将卷子拿了回来, 令内侍将它们一一置于书案上:“皇上有命, 甲等成绩者的卷子明日送往国子监留存,供太学和国子学各位学子学习。其它卷子,可自行收回。” 他一说完,又有十四个内侍站成两列,两人一组轻轻展开七份甲等卷子,以供观赏。 “沈休文,你的卷子在哪?”沈休文旁边一武官子弟热切地问他道。 沈休文谦逊一笑,扫视一番后,正要指出,却见旁边的人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因为已经有人高呼了一声“沈休文的在这!” 大皇子端木浩站在卷子正前方,亲自念道:“风荷十里舞翩跹,飞瀑千钧裂玉缣。万象腾踔观自在,我心由我不由天。” 杨和鸣也在那里轻声重复了一句:“万象腾踔观自在,我心由我不由天。” 沈休文听着他们念自己临时硬凑出来的诗句,耳垂不由微微发烫。他也不知旁人是何水平,但对他自己而言,他这诗也就是押了韵,写得不够自然本真。 偏偏其他人听了这诗,竟有许多叫好声。 “好个我心由我不由天!”谢彦卿走到他身边,眼含佩服之色道,“休文贤弟,你真是叫人大为意外。如此文才,彦卿自愧弗如。” 沈休文连忙道:“谢兄过奖了!休文不敢当。” 他最末这句的正版“我命由我不由天”在现代网络上可是众人皆知,他也不过是灵机一动化用来写澄观楼而已。 跟谢彦卿而来的李恕却也开口诚恳地道:“沈二公子,你不必谦虚,此诗确实文辞雅,意境也高,叫人甚为心折。我李恕,今后再也不会瞧不起你了,还请你原谅我之前言辞不当之处。” 沈休文心里有点意外,沉默一下道:“李兄言重了。” 谢彦卿在旁微笑道:“大家不如就抛去过往,做个朋友吧。” 李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休文笑着转了话题道:“我其实看谢兄的诗作更胜一筹,休文今后还需向你好好学习才是。”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就被大公主端木福打断了。 端木福上前拉住沈休文的袖子,与他对视了一眼,肃着小脸对谢彦卿道:“我有事找他,你们有话待会再讲吧。” 沈休文看到她眼中的灵动暗示,斟酌了下,又看了看周围意欲同他说话的人,终究没有扯回自己袖子,顺着大公主的手劲,与她离开了大殿。 大公主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在殿外候着,见二人出来,上前对端木福轻声道:“殿下,东花池出了点事,现在不要过去。” 端木福皱眉看了一眼那边,问道:“是怎么了?” 高欢轻声道:“回殿下,有内侍失足落水死了。” “是么。”端木福抿抿唇,没再说话。 沈休文在旁边也听见了,看了看那个位置,心中不知为何冒出那位负责厕轩的内侍模样,皱眉暗道,不会是他吧? 他张口欲问,却被端木福又扯着衣袖走了。 “大公主,你要带我去哪?”沈休文有点无奈地道,“放开袖子好不好?我跟着你走。” 端木福神情迷惘了一瞬,看了看自己扯着人家衣服的小手,忙松开了。 她羞赧道:“沈休文,对不起,我想着事,一时给忘了。你随我来,我们去浮香阁。” 没等沈休文说话,她嘟了下嘴,忙又道:“不对,不去浮香阁,还是去那边的凤鸣亭吧。” 沈休文感觉她似被内侍的事弄得心情不好,想到她之前也才差点出现意外,一时对她的言行倒又多了两分包容。 “好。”他应道。 端木福毕竟人小,又是女孩,走路步子小。沈休文其实是更习惯大步流星地走,但此时便缓下步伐,伴着她慢慢走。他这样完全是出于一种绅士风度,一种对孩童的照顾,而不是因为端木福的公主身份。 说起来,沈休文尽管面上能尽力维持着古代的礼仪,但刻在他灵魂里更深的还是来自现代教育形成的行事准则。他能和皇帝那么放松地对话,面对皇子、大臣不亢不卑,和端木福在一起时也总是忘记避嫌,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两人走到凤鸣亭时,高欢已经先行一步做了安排。亭四周放置着驱除蚊虫的香草,亭四角上悬挂纱画宫灯,亭内石桌上摆着可口的鲜果,他带着两位宫女候立一旁。 端木福对高欢道:“你们离稍远些。” 高欢依言退开。 沈休文问道:“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讲吗?” 端木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拧着手坐到绣墩上。随后,她抬脸又看向他,面有纠结地道:“沈休文,我好像害到你了。” 沈休文带着笑意问道:“大公主是怎么害到我了?”他看着端木福纯洁的眼神,完全不能把杨和鸣说的大公主想招他为驸马一事对上号。 端木福抿抿唇,似是下了决心,声音低落地道:“我跟父皇打赌,你能得三个甲等,现在我赢了,可是我现在害怕,赌注可能是你会不想要的。” 沈休文在她对面坐下,扶额看着她,哭笑不得道:“大公主,你们赌什么了?” 他感觉有点不妙啊。 端木福仰脸凝视着他道:“晨安,沈休文。” 只一句简单的问候,却都给了对方一种淡淡的慰藉。 在此世上,沈休文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更像是他的亲人。 他从袖中摸出那块雕刻好的石头,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拿着玩,是我从白云湖里拣的。” 端木福的星眸中顿似闪现一道亮光,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拿着仔细看了看。青玉质地的长椭圆形石头,跟她的掌心差不多大。一面是美丽的天然花纹,乍一看挺像有个人行走在云水之中。另一面是个简单古拙的福字,却似小鹿猛地乱触她心头。 沈休文的书法已经是小范围内出了名的。端木福看着那福字的一笔一划,线条舒展大方,遒健生动,十分令人欢喜。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仰面望着他道:“是你自己刻的吗?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休文含笑点头应道:“只是普通的小石头,大公主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笑着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沈休文!” 她没有把石头交给宫女收起来,而是也揣进了自己袖袋中。她摸到袖中另一物,开心地暗道,自己和沈休文真是心有灵犀。昨晚,她睡不着,屏退宫人给沈休文写了信折好,想着自己随身带着,哪天就给他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他。 “沈休文,给,这是我的回礼。”端木福把一个泥金笺纸折的小星星掏出来,把瘪了的角重新捏鼓后,递给他道。 沈休文在现代也曾收到过小女生叠的手工星星,五颜六色一玻璃瓶的那种。眼下,他忽然又看到熟悉的折纸,心中当真有点怀疑,这是古人早已发明的折法,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穿越来后传播的? 他接过来,问道:“大公主,这是你折的吗,你怎么会的?” 端木福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但好像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星星的喜欢。她有点奇怪,看了看已经送出去的纸星星,眨眨眼道:“是我的折啊,是我母后教我的,别人都不会呢。” 沈休文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纸星星,心道,不会吧,难道先皇后是穿越女? 这样的一件事作为证据也太单薄了,或许只是种巧合吧。毕竟,这东西挺简单的,总会有聪慧的人弄出来的。 “沈休文,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换个别的礼物送给你。”端木福抿了抿唇道。 沈休文忙道:“我喜欢的,谢谢你,大公主。” 他看到端木福口中无声,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拆开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个折纸很别致,大公主,我能回去打开研究一下折法吗?” 端木福咧嘴笑道:“可以啊,你学会了,也要送我一颗哦。” 第186章 启程回京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下意识地让沈川在库房外面等候, 然后自己在长长一排靠墙的博古架中寻找了到一方小锦盒,又在盒底翻出一把青铜钥匙来。 沈休文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他本以为自己拥有的是原身全部的记忆, 没想到竟还有这种突然触发的内容。之前他对这方面只是一个比较抽象的印象,他还以为是因为原身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的缘故,但现在却一下子多了相当多的细节内容。 沈休文拿着那钥匙打开库房内间的门,顿时他的眼差点没被闪瞎。这用金砖垒了一圈的黄金屋,简直让他目瞪口呆。而且,上面居然还镶嵌了数十颗夜明珠,让他不用举着油灯都能清晰看清所有珍藏。 沈休文控制着那股莫名想要抚摸那些金制品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重新锁上了这间小库房, 想了想, 又把钥匙放回原处,随意找了个储物木箱坐下。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问:沈休文,你还在身体里吗?出来, 我们谈谈吧! 自从穿来后,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有点失控, 想法和行为似乎也会有点不同步,因为并不频繁,程度也不深, 他还以为是穿越后遗症, 毕竟自己是魂穿, 附在这具身体上是可能有排异反应的。 但是, 眼下的事, 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个控制者。除了原身,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暗道,或许他留有原身的记忆本身就是原身的灵魂依旧存在的证明。原身对他开放多少内容,他才能了解多少内容。 不过,一直以来原身好像放弃了主导权,几乎完全让位给他支配身体,只在小小的地方并不明显地表现他的存在。 沈休文不明白原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想要离开的,他并不想鸠占鹊巢,霸占本属于原身的身体! 他望着那间小金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你再不出来说话,我就把这金库都捐出去!你只要出现,我就把身体还给你! “不要捐!”沈休文忽然“听”到了原身的声音。 “沈休文,你离开我的身体就会马上消失的。你已经回不去了,在那个世界里的你已经死了。这样,你还想把身体还给我吗,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 原身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好奇。 沈休文心头一沉。他其实早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总还是不想放弃那微末的一点希望。现在被原身说破,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绝望,只是有种深深的遗憾。 果然是这样啊。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落,无声地打湿了他的前襟。 沈休文默默道:“我还是想还给你身体,沈休文。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好吗?”原身还有爱他的父兄,他做不到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存和亲情。他宁可化为虚无,也不想这样代替别人活下去。 原身好一会才道:“其实,沈休文,虽然我不是你,但是,你就是我。这具身体也是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替代者。我是道灵智受过伤的游魂,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温养成长,如今只是让位给你这个原主。” 沈休文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你能再解释一下吗?”他问道。 原身却惆怅道:“我好像不叫沈休文的,唉,我忘记太多事了。如果不是这次你回归,我还懵懵懂懂地做着沈休文呢。祖母对我很好很好的,她给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哦,现在都是你的了。” 沈休文一脸无语。他能怎么办? “你想要,不是只要你继续当沈休文就可以了吗?虽然你说这本是我的身体,但是我也只认为我是穿越前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不解道。 原身苦哈哈地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的,谁叫你就是正主呢,我抢不过你啊,你心肠这么好,都想把身体让给我了,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 沈休文现在的心情真是大写的我靠。 他抹了把脸道:“所以,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身体?” “是啊,我太弱了,你又这么强。”原身直白道。 沈休文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原身,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过了会,他才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体双魂什么的,简直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似的。 原身难过地道:“不会的,我马上要走了。本来我想悄悄走的,谁知道你刚好跑来看库房。呜呜,我的金子啊,我舍不得!不知道我下一世还能不能这么富有,我好心痛啊!” 沈休文一时无话可说。 原身又哀求道:“沈休文,看在这些年我没糟蹋你的身体份上,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个金屋啊!我把记忆都留给你,你最好再多多往里面添点金子,好吗!这样我走得也就安心了!你就答应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见沈休文不应,原身开始在他脑中魔音循环。 沈休文捧着脑袋,忙道了一声好。随后原身沉寂,任他再怎么默默呼唤,也没有声响了。仿佛他就这么一个执念,满足了也就走了。 过后,沈休文走出库房,面对已经深沉的夜色,身体陡然一颤,似有一道淡淡的气息随之离体而去。 他望向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沈休文也笑着摇头道:“不是,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作者是个张姓女子。” 两人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笑越觉得畅快。 他们一个是皇帝跟前重新得宠的大公主,一个是今日大出风头的沈家二公子,本就是众人都在关注的人物。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大公主前日无故落水,还是沈休文给救起来的。看他们关系亲近的模样,大家心中各有一番计较。 李恕对谢彦卿道:“今日大公主颇为注意沈休文,皇上也并无阻拦,难道,她有意招其为驸马?” 大公主虽然离及笄之龄尚远,但无论在皇家还是世家中,十岁已经可以定下婚约了。那俞德妃更是在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二公主端木颖挑选未来夫婿了,就连他母亲都受过试探。幸好他父亲早有定见,并不想跟二皇子一系扯上关系,否则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个公主未婚妻了。 谢彦卿远远瞧着那对开怀大笑的人儿,脸上浮上微微一点笑意道:“大公主与沈休文近来都大有改变,他俩倒是挺合适的,我看此事确实大有可能。” 最主要大公主表现了那么明显的在意,皇上却没有不满她这么做。而且上柱国大将军沈茂同和嫡长子常年在边疆,若是沈休文同大公主成亲,也利于君臣关系的稳固。 李恕笑着啧声道:“却不知沈二愿不愿意。”虽然朝中并不禁止驸马从政为官,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担个虚职而已。 谢彦卿笑而未语。 俞峤从澄观楼窗户看到此幕,扭头对二皇子端木澄担忧地道:“表哥,怎么办?大公主好像喜欢那个沈休文……” 端木澄皱眉望了一眼,对他道:“那沈休文救了大公主,她喜欢也是正常的。表弟,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母妃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做她驸马的。” 俞峤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大公主长得虽然有点肉乎乎的,他看着却特别顺眼。从小时候三四岁在宫中见到她起,他就喜欢她了。 端木澄沉声道:“好了,你这次莽莽撞撞地自己去拿沈休文的玉佩,我还没说你呢!表弟,你是镇国公世子,怎么能傻得自己上手去干这种事呢?!”他知道后,真是要被气死。 他俞峤当人家沈休文是瞎子啊,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只要不是真的傻子,是个人都能把事推测出七七八八的。更糟的是,那玉佩还是他皇祖父御赐的。他可是想拉拢沈家,而不是要跟沈家结仇翻脸啊。 若是玉佩是个下人拿的,他立刻就能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边。偏偏他这表弟蠢笨得可以,居然自己去了。现在就算他已经尽力收拾了摊子,也还是出了纰漏。他不知道大公主截走玉佩,是知道此事,还是就是无意碰上。 他更担心父皇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若是因此被他父皇难看掉,他就亏大了。母妃因为大公主的事没了掌宫权,妹妹又总想着跟大公主比,惹得他父皇生气,眼下他真是要走得步步小心才行。结果,他还要为这种表弟操心。 俞峤顿时更弱了声气,讨饶道:“表哥,我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 “行了,你别说话了,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端木澄不耐烦地道。 罗朋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表兄弟气氛僵硬,识趣地没问什么。他对端木澄道:“二皇子,大皇子和谢彦卿他们已经准备去清凉殿了,咱们也走吗?” 第187章 皇上来了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对不起啊,”他有些尴尬地笑道, “失礼了。我这个, 对了,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沈休文走上一个台阶, 与他平视道:“我来找司业的,他在不在?”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 他马上回过神来, 抬手又拦住他道:“嘿,沈二公子,我这还没通过呢, 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 你单单拦我一个,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 才道:“旁人自然可以, 但国子学的, 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 对人一概而论, 统统拒之门外, 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杨和鸣忙道:“他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今日可能有点误会。等他来了国子学,我再介绍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云宗清抿嘴道:“那就这样吧。” 此时,沈休文已坐上自家马车,悠然回府了。 沈休文其实是最轻松自在的。他心理年龄大些,又还带点穿越后遗症,看他们如看小孩玩闹似的。而像俞峤这样的熊孩子,在现代也屡见不鲜,对付他们,最好就是让他们一次次明白,旁人可不是他爹他妈,谁也没道理惯着他们。 俞峤若敢羞辱人,那他就也不动声色地还回去;他要是敢揍人,他也会一拳打得他心生畏惧。自然,做这些事时,熊孩子完全没分寸,但他心里自有度,到该不理会时自不理会。 沈休文对大公主微笑道:“大公主,道歉这种事,得是犯错的人诚心诚意有悔过之心才好。我看俞世子他,现在就不必和我说了。” 第188章 面见岳父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福暗道, 这下子沈休文算是她的人了, 以后定要让他喜欢上自己。 沈休文则想着,自己起码七八年不用担心婚娶之事, 总算能保持相对自由的单身状态了。 “沈休文,过来尝尝寒瓜, 很甜的, ”端木福捏住他的袖角,轻轻拉了拉,一迭声道,“沈休文,我是不是能在宫里常看到你了, 父皇怎么给你安排的?” 看着小女孩雀跃的样子,沈休文随着她走到桌前, 道:“皇上让我做御前行走, 现在只需每旬逢十来当半天班。” 端木福拣了块瓜递给他,微微皱了下眉道:“这样嘛,一个月两天都不到吗?” 沈休文接过来拿着,解释道:“因为我平常还要去国子学读书的。” 端木福抿唇笑了, 开口道:“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沈休文。” 沈休文尝了口寒瓜, 笑而未语。以此来看, 他确实会变得很忙碌, 满打满算, 每月也只有一天半是假日。或许这样也好,虽然无法消解他因穿越而生的孤独和痛苦,却也能让他控制胡思乱想的时间。 毕竟多想无益,对于难以改变、无能为力的事,更明智的选择就是顺其自然。就沿着这命运的齿轮走吧,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又是一个轮回。 端木福垂眸一笑,又声音清脆地问他:“瓜是不是很甜,要不要再吃一块?” 沈休文摆手表示够了。他放下瓜皮,然后发现自己没手巾擦,于是便看着她道:“有手巾吗?” 端木福眨了下眼睛,轻咳了一声,喊道:“高欢,手巾。” 她的永华宫总管立刻进屋捧上了一盘子供沈休文选用。 沈休文也是无语了。他随手拿过一块擦了擦道:“大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告退了。” 端木福想了想道:“我也正要走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沈休文应道:“好。” 两人又互相沉默对看了一会,端木福才动身往厅外走,沈休文跟随在侧。 园中蝉鸣声声,日光白晃晃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在游廊上,偶尔看一眼外面的泉景。 “沈休文。”端木福突然拎起裙摆,快走两步站在他面前喊他。 “嗯?”沈休文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她。 端木福嫣然笑道:“我刚才忘记说了,今天是我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我好高兴呀!”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走到她身边道:“这样嘛,哈哈,大公主,我也挺高兴的。”他心道,大公主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 然后两人并肩走着,脸上都带着笑意,一起出了云涛园。 站在岔道口的树荫下,端木福又道:“我送你走几步吧。” 沈休文忙道:“不用了,大公主。这天挺热的,你赶快回去,别中暑了。” 端木福心里有点依依不舍。这一别,恐怕要在回京那日才能再看到眼前的人了,算算可起码还有四五天呢。 她站着不动,沈休文也没走。两人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喝喊。 “大公主!”是那镇国公世子俞峤带着尖利的声音。 俞峤刚受了德妃的责备,心情相当不好,走到路口又看到自己喜欢的大公主与那沈休文站在一起,顿时怒火就上来了。 只是等他跑过来后,脑子总算清醒了两分,对着端木福有礼热切地道:“俞峤见过大公主。” 然后,他斜眼看沈休文,想表达他的高傲和敌意,奈何因为个子矮,还需朝上移动几分目光才能对上沈休文的脸,最后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俞峤自己并不觉得气势就弱了,冲沈休文傲慢道:“你怎么在这?!” 沈休文很肯定,这个熊孩子绝对被亲人惯坏了,不仅敢偷鸡摸狗,还一点没有教养。 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俞世子敢在行宫也大呼小叫,真是胆量过人。我还以为你只有拿走别人东西死不承认的勇气呢。” 俞峤眼神一缩,复又凶狠起来,道:“你别乱污蔑人!沈休文,你只是大将军的次子,为何不给本世子行礼?!我可比你尊贵多了!” 一旁端木福本就没忘记俞峤刚才那含怒的一生,此时更是皱眉板起了小脸,冷声道:“俞峤,你放肆!” 俞峤一听,手一颤,他握起拳头,忍下气,委屈地道:“大公主,你干嘛帮他?我说的也没错啊,他一点不分尊卑,总是鼻孔瞧人!” 沈休文暗道,小屁孩你自己身高不如人,居然还甩锅给我。 他好笑地道:“俞世子,你也只是世子,可没有品级。说起来,你该给我行礼问好才是,我可是皇上亲封的男爵。” 俞峤嗤笑了一声道:“皇上都还没正式下旨册封呢,你就迫不及待冠在头上了,真是不知羞。” “俞峤,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端木福生气道,“沈休文他不仅是二品男爵,也是父皇的四品御前行走,现在身份就是比你高!你给他行礼道歉!” “什么?!”俞峤闻言不敢置信,“你怎么还成了御前行走了?!”他爹就唠叨过好多次,让他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过两年好进御前侍卫的班子历练一下。那可是最接近皇上,最容易得到信任的世家子弟岗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 俞峤暗暗咬牙,皇上也太偏爱这个沈休文了! 沈休文淡淡道:“那你可就要去问皇上了。” 俞峤怒道:“你!你小人得势!” 端木福从前还不曾发现这俞峤竟是如此骄横无理之人,她生气地道:“俞峤,你给我立刻给沈休文道歉!否则我定要将你这番表现告诉父皇和你的好姑姑!” 那俞德妃一直惯着他们俞家唯一的男丁,结果惯出这么个人来。端木福想想,心底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她可记着呢,俞德妃是她的仇敌。凡能让俞德妃变得不如意的人和事,自然越多越好。 俞峤被她一呵斥,却是无法心甘情愿地做到她的吩咐。 三人便一时僵持住了。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第189章 师兄还俗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主仆两人说着话, 外头就来了宫里的内侍, 他将昨日的赏赐送了来, 并传沈休文进宫面圣。 沈休文谢过恩, 换了一身月白纱袍,便去了行宫。 皇帝端木镕还是在云涛园的书房里见了他。这次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了,反而一开口比昨日在清凉殿中还要声音和煦。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沈休文应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闲暇时喜欢练字, 此时也正拿着笔写呢。他朝沈休文招手道:“过来看看, 朕这笔字与你昨日写的, 感觉有何不同?” 沈休文趋近看去, 发现皇帝正把他昨日的卷子摊在桌上,竟临摹了一遍他的诗。他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道:“皇上您这字威严有力,我的勉强算庄重严谨。” 端木镕看了看两幅字, 放下笔,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 他走到长榻前坐下, 又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沈休文也坐。 “你昨日真是让朕颇为惊讶啊,小小年纪怎么之前如此藏拙?”他问道。 沈休文面上憨厚一笑道:“回皇上, 并不是我故意如此,而是, 不知怎么回事, 落水之后我就好像开了窍似的。而且昨天有皇上的鼓励, 加上运气也不错, 我才能超常发挥。” 端木福抬手指指他道:“还给我编。明明挺机灵挺有悟性的,今后在朕面前可不许装傻充楞。” 沈休文咧嘴笑道:“皇上,您这要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 “怎么,你想欺君,敢违抗朕的旨意?”端木镕眯眼瞧着他道。 “不是啊,皇上,”沈休文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装傻充愣,所以有点不确定。” 端木镕微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挺像的,当心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休文一时无语。 端木镕哈哈一笑。 沈休文索性道:“皇上,我有个请求和您说。” 端木镕端起茶碗道:“那就说说看吧。” 沈休文顿了顿,笑着道:“我想请皇上收回封我为男爵的旨意。” “哦,是这个啊,朕还以为你要提另一件事,”端木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朕收回爵位?” 沈休文被他一眼看得顿时心头一惊。另一件事?是指做大公主驸马的事吗? 他方才还真有冲动说说此事,但也担心,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的心意难测,谁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嫁女儿给他,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虽然昨晚他认真说了约定,但大公主她毕竟年幼,说嫁人啊招驸马啊,大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皇帝陪着女儿玩,可不一定会真的同意她的想法。 沈休文诚恳道:“回皇上,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昨天与我成绩相同者,还有三人,若是只有我受了皇上厚赐,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端木镕失笑,看着他道:“朕方才说错了,你呀,聪明归聪明,傻还是一样傻,没想到内里竟如此老实呆板。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管他人如何。你入了朕的眼,就是你长于他们的地方。朕可不会对人人都大方的。” 沈休文原本想着自己不过一场考试考得好点,就直接堪比边疆兵士攒了无数军功,便对这赏赐有点不感冒。但皇帝这么说了,他即使受之有愧,也确实不能再推拒。在古代讲究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这样已经算是不识相了。 “休文知晓了,谢皇上恩典。”他起身行礼道。 端木镕指指位子,让他继续坐,又道:“你和福儿谈的,朕都听说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将来和福儿成亲的?” 沈休文顿时脸上热了几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真的谈起此事,尤其是跟极有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说这个话题,一时间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这问题他如果应了是,不太符合他真实的愿望。如果否认,却又显得他出尔反尔。昨晚他是打算答应了的,如果不是大公主最后说了个考虑,或许他就认下了。现在,他倒还真有点犹豫了。 端木镕见他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啊!行了,朕也不问了,朕会和你父亲谈的。” 沈休文内心弹幕道:不!皇帝你继续问吧!我有话想说的! 可是端木镕起了身,明显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对沈休文道:“朕看你能力不错,属意你有空先来宫中当个行走,你看如何?” 皇帝所谓行走,乃是在他跟前的侍卫实习生,不仅待遇优厚,地位尊贵,更是不必通过考试,就能得到高官厚禄,简直是勋贵子弟梦想中的最佳捷径。 沈休文很是惊讶,略一想,便应道:“多谢皇上信任,我定会用心学习,尽忠职守。” 端木镕拍怕他的肩,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沈休文心道,所以自己就这样一脚踏进大宁官场,要迎娶大公主,走向古代人生的事业巅峰了? 谢彦卿笑道:“休文似乎并不在意,怎么,没有想法吗?” 沈休文随手递给他一粒葡萄,哈哈一笑道:“没想法。”他暗道,就算他有想法,皇帝也不会给他派到某位皇子身边的。他爹的兵权摆在那里,他要是真跟哪个皇子绑上了,皇帝怕是也不会安心。 谢彦卿也没再追问,他接过紫珠儿,低头看了一眼,问道:“甜吗?” 沈休文将籽吐入拳心,再伸手松开放入案上空碟中,笑道:“酸酸甜甜的,要是能弄成冰汁,再微加一点蜂蜜,肯定好喝。” 谢彦卿失笑道:“没想到你对吃食还有研究。”他把葡萄放进嘴里一尝,顿时眼角皱起,手忍不住抚了下脸颊。 沈休文见状,含笑道:“谢兄吃不得酸?”随后,又叫了宫人拿茶汤过来。 谢彦卿吐出皮籽,苦笑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太冷太酸的。” 沈休文心道,原来是牙过敏。在大宁,讲究的人以细盐刷牙,随意的只漱漱口。牙齿健康与否,基本全靠天生的底子。他穿来这里,见过最好看的牙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的,一口整齐的白玉糯米牙。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偏黄一点的色泽。还好,他的也算整齐,目前看也还没有蛀牙问题。 想想他要是烂了牙,或是缺口,或是以金银镶嵌,那画面简直太美,完全无法直视。 他记得以前曾偶尔看过篇科普,据说古代牙疼时,医生有用雄黄和杂草烙牙的,也有直接上□□的,那雄黄可是二硫化砷,那□□更是□□,都是毒物。真真是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最后是痛死,还是被毒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休文对谢彦卿一时十分同情,这里可没有脱敏牙膏啊。 “谢兄,我在杂书上见过一个偏方,说是常以蒜片贴牙根,可治此症。你不妨夜里临睡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呢。”他边递给他一杯茶,一边道。 第190章 当当导游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立刻回转身去找那个撞他的小子, 到了厕轩一看, 尽管距他离开最多也才两三分钟时间吧, 那原先站在门口服务的宫人就不见了,再看里面,果然那里也已经没有人影。 沈休文并不焦急气愤,而是双手抱臂笑了笑。 看样子好玩了,原来还是团伙有预谋地作案呢。 这次在清芬园参加消暑会, 所有人自带的随从并不能进入, 在园内伺候的宫人那都是有正式编制的。他们既然能在清芬园内搞小动作,看来背后站着的人有一定的能量, 很可能本身就是皇室中人。 他虽然没有看到偷他玉佩的少年面容, 但也能把握他的身形、身高和声音, 不是他自夸,若是再被他看到,即使对方换了衣服,他也有八成把握能认出人来。 沈休文眯了下眼睛,将方才的碰撞在脑海中慢镜回放了一遍, 又找出一个疑点,那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气,好像是属于女子的味道。 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气息的贵族少年, 他应该是在最近近距离接触过女性, 譬如拥抱之类, 才会被沾染上。 沈休文的目光往世家少女们的聚集区看了一圈, 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小女孩们基本没可能是主谋, 原身自身与她们以前并无瓜葛。若其中有参与者,那肯定是背后有相关家族间的联系。 沈休文又往清凉殿望去,心里又排除朝中重臣们的嫌疑。 很简单,能坐到那些位子上的男人,是看不上这种小伎俩的。若打算对付他,估计那就是对付整个沈家的前奏。而且他们一出手,大可能就是那种能威胁到性命的手段,不会这么小儿科。 沈休文的目光接着转向池上的澄观楼和浮香阁。 那里是皇子们和公主们的所在,运用排除法的话,倒是有可能藏着幕后指使者。 当今皇帝端木镕目前共有五子三女。大皇子端木浩,是谢贤妃所出,今年十六。二皇子端木澄,为俞德妃亲子,与沈休文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二岁,是德妃陪嫁宫女难产所生,一直养在德妃膝下。四皇子端木涟,林嫔之子,如今九岁。还有最小的皇子端木沅,由贾美人三年前产下。 据沈山所说,皇帝还曾有过一个嫡子,但是不到满月就夭折了,所以未曾序齿入谱。 公主们则只有三位。大公主端木福,是皇上嫡女,今年刚满十岁。二公主端木颖,是俞德妃亲女,比大公主小了五个月,也是十岁。三公主端木宁,则是贤妃所生,今年八岁。 从这方面来看,在皇帝后宫里,谢贤妃和俞德妃是势均力敌,都有一双子女。 贤妃出身一门三相的谢家,是个非常端庄的大家闺秀,听说为人也十分谦和忍让。当年她本是公认的皇后人选,但是皇帝却执意迎娶了当时还十分年幼的皇后,而只把她纳为妃子。她毫无怨言,对皇后也是一直恪守礼仪,相当尊重,也因此在皇后多年未育的情况下,得到机会生下了庶长子。 德妃则出身大宁朝上一代的战神俞家,是已逝镇国公的唯一嫡女。她容貌承自当年有大宁第一美人之称的母亲,而且更为娇艳动人,容色摄人心魄。听说刚入宫时,将皇帝对皇后的荣宠都分去了小半。皇后殡天后,德妃可说是后宫第一人,一直执掌凤印管理宫务。 不过,沈休文今日在清芬园内,已经隐约听到旁人议论后宫前日发生的人事地震。据说皇帝已经将德妃的掌宫权收回,改让贤妃、淑妃共管。后宫宫人也被一番清洗,尤其大公主的永华宫内除了总管,其他岗位全部都换新人了。 沈休文对此最深的感想就是,果然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身为他的配偶和子女不容易,身为服务他们的底层宫人更加不容易。这一不小心就是丧命的节奏啊。 他真想回到自己的时代,远离这种森严的等级压迫。穿越过来,他没有造个反当皇帝、搅乱天下的想法,可也并不想总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乃至全家全族的存亡。以往他每每看到史书中的一个“族”字,就深感其残酷。一人犯事,竟要株连三族,甚至九族,真是惨烈至极。 所以,此时,沈休文对偷走他玉佩和协助此事的人,内心并没有什么气愤。毕竟在这里,你要是敢违抗自己的主人,等待你的绝对不是好下场。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莫名的同情心,而放弃自己的追究权利。 那幕后者想拿他的玉佩意欲何为? 沈休文没有看过太多古代小说,却也是陪着他妈妈在假期刷过几部古装剧的。简单来说,玉佩这种随身有标志性的私人物品,被拿走,要起到的作用,主要就是让它代替他,成为他与某事或某人之间联系的证据。 很多时候,这样的情节,大体上是会被诬陷与某女配有私情啦,然后就被逼着娶那不喜欢的人进门。或者,他的玉佩被发现在某个他并不应该出现的场所里,让他给别人背黑锅,在众人面前百口也莫辩。 当然还有其他的用处,他记不得很多,不过知道大体都是类似的套路。 这种伎俩很简单,但你架不住这里既没有监控,也没有指纹比对,更不容易证明你的东西不在你身上只是因为它被偷走了。在古代,冤案错案实在很容易发生,后面也很难翻案。你的名声坏了,前途受到了影响,即使最终证明了你是无辜的,那也已经很难改变命运的走向了。 不过沈休文表示,再容易发生,也不能让它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今天是来换好形象的,可不是想来黑化的。 他看着眼前匆匆赶来厕轩门口站岗的宫人,面带微笑拦下了他。 “奴婢见过沈公子。”内侍恭谨道。 很好,这人认识他。 沈休文温和道:“我就是问问,之前在这伺候的是谁?我刚才从里面出来,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便想让他帮着找找,却发现他人也不见了。” 内侍顿时神色紧张道:“沈公子,奴婢也不知道。” 沈休文微笑道:“所以,你是不知道之前谁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何人会不见?” 内侍忙点点头道:“是的,沈公子。奴婢真的不知道。” 沈休文依然温和道:“没事,不知道也没关系。这样吧,你带我去找你们负责这一片的管事,我找他了解一下。” 内侍一听,立刻屈膝焦急道:“沈公子,求您绕了奴婢!奴婢在厕轩伺候,方才有事离开片刻,真的不知是谁替了奴婢在做事。出了这样的大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您去里面找找可以吗?说不定您的玉佩还在的!” 沈休文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的玉佩是被人拿走,并不是掉坑里去了。你也别求饶,你的失职处,我不管,我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你呢,乖乖带我去找管事,若是拖延,恐怕后果你也承担不起。” 内侍都快哭了,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凑近了些轻声道:“奴婢方才是被德妃娘娘宫里的人喊走了。沈公子,我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再不敢随意离开了!” 沈休文听到眼神一凝,紧了紧眉头,对内侍道:“既然这样,我就先不找管事了。你好好呆着吧。” 他思索了一下,直接走去清凉殿。 那内侍的话或许有九成是真的,但是也不能保证他没说谎。德妃刚刚失去掌宫权,她就敢立刻拿沈茂同的儿子来搞事?若真是她,她是为了什么,她儿子二皇子可还想继续拉拢他呢。 沈休文心想,行宫这种地方,他现在也没有能力来查证这件事的来由去脉,不过有人有啊。此事别的不说,搞鬼的确实很可能是皇室中人,既然这样,那他就直接去找他们的大头头提一提吧。 皇帝,你的小老婆,你的儿女们,到底是哪个对我沈休文的玉佩感兴趣呢? 沈休文暗道,就算待会他被皇帝拒之殿外,那也能找总管报备。反正,谁如果真想拿他的玉佩出来做局,就要做好闹笑话的准备。 端木镕却思忖了下道:“官学去上两年也好。这样吧,朕记得国子学每旬逢十休沐,你就那时来宫中呆个半天吧。等你结束学业,再正常当值。” 沈休文心里颇感意外,口中应道:“是,皇上。” 端木镕走回书桌前坐下,对他道:“今日便到这吧。” 沈休文告退,被大总管亲自送出书房。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大总管对他微笑道:“沈公子,大公主在西花厅,你可去一见。” 沈休文暗道,果然如此。他刚才已经觉得皇帝对他的安排不合常理,不像普通的对后辈的栽培厚爱,更像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定时拎过来看一看啊。 沈休文面上镇定,也微笑着向大总管点头道了谢,随着内侍前去西花厅。 厅内端木福正捧着块寒瓜吃,见他来了,立刻放下,站起来冲他甜甜地喊:“沈休文,你来了!” 第191章 翁婿同行 因着之前的战事和四城的回归, 这一片对马匹的需求继续上升,大安马场内原本挺富余的马匹数量,一下子减少了近七成, 如今有些青黄不接。 不止是大安马场,西北其余马场也是面临同样的问题。 于福跟端木镕和沈休文仔细汇报了情况,又道:“只要去罗罗国采购的人回来, 应该能解决大半问题。不过,最好还是能从沙蒙那边进一些,他们的马虽没有罗罗国的强健有力, 但耐性十足、性子温顺, 更适合咱们大宁。” 端木镕边听边看,不时微微点头。 这时马厩处传来马的嘶鸣声,沈休文望了一眼,问道:“是有小马驹要出生了?” “应该是, 大概是母马知道贵人要来,所以提前两天发动了。”于福忙笑应道。 端木镕饶有兴趣地道:“哦,去看看。” 沈休文跟随在侧,一起到了母马马厩中。原本这里也是个大棚似的, 一群马都挤在一块。他听说母马产下的小马驹夭亡率比较高,心想大概其中一个原因是卫生条件不过关,就提了点小建议。 如今马厩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做了改造, 怀了孕的马匹都被养在单间中, 专人负责清洁卫生。 于福此时也对他道:“多亏您的提议, 自从这么做了, 咱们的小马活下来的比从前多了三成。” 端木镕在马厩单间前驻足观看,听了后道:“休文你不愧是大宁的福星,连马儿也得了你的好处。” 沈休文失笑道:“岳父您这么夸我,我脸皮薄,热得都发烫了。” 端木镕闻言转头细看他,哈哈笑道:“休文啊,我看你这皮子没变色啊?” 沈休文摸了摸自己下巴,故作正经地道:“看来我最近晒太黑了。” 端木镕抬起手,以指点了点他,笑道:“你呀,越来越顽皮了!” 两人说笑间,马厩里确实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马鸣,原来是小马驹滑出产道,顺利降生了。 于福上前看了一眼,禀告道:“恭喜主子,咱们马场今日又添了一匹骏马!” 端木镕颔首道:“好!” 沈休文鼓掌道:“小家伙看着挺健康的。” 端木镕仔细看了看,笑道:“小东西确实挺精神,来,休文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沈休文笑应。 认真观察了一番后,他道:“这小马驹浑身黑亮,唯左后蹄有一道白毛,我便给它起名叫闪电吧,希望它将来长大了能快如闪电。” “闪电,”端木镕念了下,点头道,“倒也形象贴切,寓意不错。” 他又吩咐旁边于福道:“好好照顾这马。” 这小马驹它父母是大安马场中最好的马。沈休文如今的坐骑就是它的父亲。有了皇帝这句话,于福从此更是精心照料,待它长成,便送去了公主府。 后来,端木镕和沈休文又在马场溜达了一会,讨论了一番大宁的养马问题。吃完晚饭,也没停留,直接骑马上路去了墨城。 通过武关镇和墨城之间的大桥时,端木镕特意停留了一会儿。 此时明月照着大河,他望着滔滔水面十分感慨道:“大宁等待这一天等了一百多年啊!” 沈休文心中也有些激荡,自己当初的决定和这几年的努力总归是值得的。 端木镕侧过头对沈休文叹道:“休文啊,朕终于得偿所愿了!多亏了你啊!” “皇上言重!这是所有将士的功劳,也是您全力支持的结果!”沈休文微微一笑道。 他们一行人到了墨城,先找地方歇了一晚。 当初大宁高祖发兵未能收回四城,就设立了一个特殊的四城衙门,常年只有一人编制,暂设在西州郡郡府。如今四城回归,这四城衙门也迁到了墨城,扩充成一个郡府衙门的规模,管理四城。 端木镕在城中体验了大半天民风民俗,就去四城衙门口转悠了下。 四城衙门就在原来的城主府。这城主府的建筑是大宁和沙蒙两种风格的结合,前半部分办公场所是沙蒙人后建的,主厅是用石头垒成的大圆顶,后院则是大宁的传统院落。 端木镕瞧着那圆顶,心生不喜,眉头微皱道:“这衙门还是拆了重建好。” 沈休文看了看,略一思索道:“岳父,不如把这里改为纪念馆?以警示后人,不忘国耻,要居安思危,引以为戒。” 端木镕眉微微一挑,道:“纪念馆?唔,这用途倒是新颖,可以考虑。” 沈休文笑道:“您打算进去看看吗?” 端木镕摇头道:“算了,咱们现在去鹤城吧。” “是。”沈休文应下。 不过他话音刚落,旁边却是窜出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来道:“贵人慢走!” 沈休文仔细一看,这不就是现在的四城衙门长官,也是原来的太学司业李思明嘛,怪不得没被暗中的侍卫阻拦。 见似乎比前两年更胖了些的李思明一袭青袍子,梳着个道士髻,手持一根挂着神算子三字布条的小竹竿,沈休文差点失笑。他竟不知道李思明原来还有这样的副业。 李思明站到他们跟前了,正眼看清对面之人的长相,顿时就跪了下去。 “微臣——”他话刚要出口,已经意识到问题,忙又住了嘴,只利索地磕了三个头。 沈休文才要伸手扶,就见李思明已经迅速地自个站起来了。 “这位老爷,在下失礼了,可否到寒舍一坐,让我稍表歉意?”他不敢直视端木镕,微微垂着头笑呵呵道。 端木镕也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臣子,语气温和道:“也好。你带路吧。” 李思明明白这是不走衙门的正门了,便领着他和沈休文顺着城主府旁边的小路,绕道后面的侧门,请了人进院。 到了房中,李思明又给端木镕和沈休文正式行了礼。 沈休文回了礼,笑着道:“李大人,原来你休沐时,是这么消遣的?”他拿了那一小杆子看了看。 李思明不好意思道:“下官的家眷都还未过来,想着也没事,就走街串巷看看民情。” 端木镕坐了下来歇脚,赞许道:“思明勤政用心,朕很欣慰。” “多谢皇上,微臣一定会继续尽心竭力,治理好这一方土地!”李思明忙道。 沈休文在旁含笑道:“皇上您英明,派了李大人来。李大人上任的日子虽短,却是个很务实能干的人,有他在,我相信四城会越来越好的。” 李思明闻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端木镕也笑着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思明确实是个务实能干的人,朕也希望这里会越来越好。” 他又问了李思明一些具体的施政情况。 过后,天色已晚,端木镕和沈休文他们也没有连夜离开,就在城主府宿了一晚。 第二天,李思明说动了端木镕,也跟着他们上了路。 一行人又接连去了鹤城和石方城,最后前往真定关。 此时虎贲军和北军的军事比武已经进入尾声,最后一项就是在石方城和真定关之间一座小山上进行的红蓝决战。 这决战是讲蓝军秘密绑架了红军的将领,打算撬出他带的红军机密,进而彻底消灭红军。红军前来营救将领,要顺利摸进蓝军营地,争取获得胜利。 端木镕和李思明听了沈休文的介绍都大感兴趣。 李思明好奇道:“沈大人,难道他们要真的打?那蓝军要真的用各种手段来对待那位红军将领?” 沈休文笑道:“是真的打,但是也有规则,双方身上都有表示各自队伍的令牌,谁拿到对方令牌,两人间的对抗就结束。最后统计下来,哪方‘牺牲’的人数少,哪方就获胜。” 他顿了一下道:“至于逼供手段,那个倒是基本动口不动手的。” 李思明连连点头,又问道:“那北军和虎贲军,哪个是蓝军,那个是红军?” 沈休文看向端木镕,笑道:“岳父,不如您猜猜?” 端木镕瞥了他一眼,也笑道:“这还用猜,自然虎贲军是蓝军了。休文,那小山头上是不是让虎贲军的人做了不少陷阱啊?”他一想就知,这场对抗的目的,当初休文汇报了就说主要是虎贲军打算招收新人,那自然要考验对方。 沈休文冲他一竖大拇指道:“岳父,您厉害!都说对了!” 李思明在旁笑着也道:“老爷真是神机妙算!” 端木镕瞧了瞧他两个,笑着摇了摇头。 他又想了下,对沈休文道:“现在看你的了!把我们都送上山去,要尽量人不知鬼不觉。” 沈休文张大了嘴故作惊讶,随即失笑,冲端木镕敬了个军礼道:“是,岳父!小婿遵命!” 不过他很快又补充道:“那上山路上,您可要全都听我的啊!” 端木镕笑道:“行!都听你的!” 随即做了一番行军伪装后,在沈休文的带领下,端木镕和李思明都刺激地体验了一把特战队员的潜入敌区行动。 哪怕是参加对抗的虎贲军的将士们,也没有发觉,他们的大人带着两个人悄悄地摸到了自己的营地门口。 第192章 都督在营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镕目光沉沉, 绷紧了下颚,生气地看着自己性格大变的女儿。小时候她是那么乖巧可爱,现在胆子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任性。这两天总会在他心情愉悦之时,拿她母后的事来刺痛他。 她以为自己懂什么。他与她母后之间的事,岂是她所能明白的。 沈休文动怒时, 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每次对上那双深藏倔强痛苦又神似自己的眼睛,他终究没抬起手。他忍不住会想到,这个孩子是皇后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而她毕竟是没了母亲, 如他小时一样。她应该很清楚, 自己这个父皇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其实明白她该讨好他的,可她又怀着对他的怨恨,无法放下。那种矛盾的心情,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端木镕自己对女儿有何尝没有迁怒。没有她的出生, 皇后的身体不会变得那么虚弱,以致早早离开了他。 他失去了所爱,他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后宫美人三千,也不过都是些心思各异只想着位份前途和自己家族的女人。她们再美再温柔再有趣, 也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心,他的爱。 这一曲《吾心永恒》,是皇后年少时为他所谱。她的真, 她的纯, 再也不存这世间了。 端木镕很不高兴女儿当众演奏这曲, 但他又想再次重温一遍。这曲子从前只皇后会弹, 因为它必须用特制的那架小箜篌才可以完整演奏。而那小箜篌也是皇后自己改良所制,世间只此一架。 他知道皇后把小箜篌留给了女儿,但他不知道女儿竟已经学会这首曲子。他若是今日不让她弹,以她现在的脾性,那他就肯定不容易再听到了。 端木镕权衡了一下,终究没有阻止她。毕竟不是皇后弹,而只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独奏给他听,也无所谓了。 端木福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脸上似乎变了下颜色,心里隐隐就有种快意。不知为何,自从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恶后,她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变得有点肆意了,以往会忍下的,现在已经不愿吞声了。 她的心态基本就是,你善我便善,你恶我更恶。 对于她父皇,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牢牢依附住,可在明白他偶尔对她有漠视甚至不善之意后,她的心就时常发痛,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然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那她就让他多多想起那个他在乎的人好了。 就让他们父女俩互相伤害吧,她不怕。至于她母后,在她这次突然明白,她其实是主动抛下了她后,她对她也是恨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内心不仅似有一股寒气萦绕不去,而且像被罩上黑纱,一片昏暗。 她再次看了眼沈休文,暗道,也只有这一点光亮,让她能保存下仅剩的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 她的脸上笑意又变得甜而可爱,抱起那架可入怀的小箜篌,愉快地弹起那首《吾心永恒》。 “如梦如幻,想你念你,吾心悸动,不知所措。 无言无语,抱你亲你,吾心缠绵,极尽缱绻。 穿越时空,命中注定,吾心永恒,不离不散。 星辰作证,生生世世,吾心永恒,再无改移。” 端木镕的心底随着那曲声,轻轻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独知的歌词。他相信,即使皇后把曲子教给了女儿,也不会将这样直白大胆的词告诉她。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圈椅,闭了闭眼睛。 端木福确实不知还有配曲的词,她纯粹只是觉得她父皇必然知道此曲,就拿出来报复一下。对于她父皇翻脸的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点担心,可更多却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女儿,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子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在众人耳中这不过是首少见却听着平常呆板的琴曲,只是那小箜篌音质清纯,十分悦耳。大臣们和乐师们大多给的是乙等成绩,个别耿直的还只给了丙等。 沈休文一直认真听着,他倒是从这首从名字看或许该情意绵绵的曲子中听出一种毁灭的倾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直微笑示人的大公主。刚才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她很是危险。 他浑身寒毛警觉地竖起,像在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颗随时会爆的□□。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琴声悠扬,一切似是他的错觉。 皇帝猛然起身道:“好了,先到此为止,你们都辛苦了。”说完,他便要离开。 端木福提高声量娇俏道:“父皇,你还没给福儿定成绩呢?” 端木镕望向她,对上她任性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你甲等。” “多谢父皇。”端木福欢喜地道。 端木镕以手指了指她,像是表达对她的宠溺,又像是种对她的警告,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澄观楼。 时已中午,众人稍稍活动了一下,就回到清凉殿参加宴会就餐,随后又各自分散休憩。大皇子端木浩领着亲妹三公主端木宁和四皇子端木涟离开了清芬园,回转他们各自在行宫的住所,三皇子端木清跟着二皇子端木澄又去了澄观楼休息。二公主端木颖本想去找她母妃,见端木福去找父皇,便也跟了上去。 大臣们都在清凉殿东厢房午休,世家女们去了浮香阁,世家子弟们则被分配到西面一排厢房。沈休文和兵部尚书嫡长子杨和鸣、还有镇国公嫡子俞峤,三人一个屋。 沈休文看着那又显出慌张神色的俞峤,不禁失笑。怎么有胆做贼,没胆面对他啊?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可没惹你。”那俞峤涨红了脸结巴道。 沈休文抱臂微笑道:“我也没惹你啊,俞世子。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块不起眼的青玉珏?” 俞峤眼神缩了一下,咬牙道:“沈二公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会拿你那破玉佩!” 沈休文耸肩道:“或许是我搞错了,谁让我当时只被你撞了一下,它就丢了呐。我这是合情合理地讨教一下,可没说是俞世子你‘拿’走了。” 俞峤面色一白,仍是硬撑道:“谁知道你自己掉哪里去了!本世子才看不上那种不值钱的货色!” 沈休文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世子真是眼高,那可是先皇赐给我父亲的。” 俞峤一听顿时身体僵住了。他拿的竟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他沈休文没事怎么能佩戴这样珍贵的东西出来! 想到那块已经转手的青珏,俞峤后颈顿时有点发凉。 对他来说,古代生活的种种不便利,这些都无所谓。他穿越前虽只是个国防生,却是经受过好几回野战军训练的编外老兵。暑期的时候,有时跟着一起外出拉练,是吃过不少苦的。 同原身一样,他家也是军事世家。他祖爷爷从小当兵参战,一直做到中将;他爷爷曾是某战略部队的一号人物;他父母则都在军中参与国家科研工作。尽管亲人从来没有要求他必须入伍,但他在高考后还是选择成为了一名国防生,立志像父母一样,未来在军事科技领域做出自己的成绩。 因为他父母工作的关系,他小时候经常看不到他们的人影,都是和爷爷一起生活的。他爷爷向来不惯着他,对他各方面要求都十分严格。别人家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在背古文练书法;别人家孩子在网上游戏的时候,他被扔到了连队锻炼身体;别人家孩子在换女朋友的时候,他在学习各种外语…… 曾有一度,年少的他异想天开,想他爷爷不会是想把他训练成特工吧?似乎很酷啊。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只是他爷爷怕他闲着不学好…… 他爷爷从来不像别家的爷爷那样慈祥和蔼,那张还算蛮帅的老人脸上总是神情凝重。他一生气、一发怒,能把人四五十岁的大校给训哭。他见识过一回后,很明智地表示自己是个乖宝宝,爷爷说啥他干啥,保证认真完成任务,倒把他爷爷逗笑了一回。 后来他爷爷因病去世了,他的父母也能腾出空来陪伴他了。他们把曾经自感亏欠他的关怀,源源不断地大放送给他,搞得已经是高中生的他经常感觉自己像才上幼儿园。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意,他确实无比深刻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们总是以他为傲,觉得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其实,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傲,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棒。 爸爸妈妈,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安慰过自己,告诉自己,就当自己接了个秘密任务,或者去国外念书了,联络不到他们也是正常。但是,任务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国外也有回来的时候,更不用说,平常还可以随便通讯和视频。 来了大宁,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原身他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穿越呢? 沈休文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想起原身母亲忌日的事后,又激起了无数波澜。男儿自当坚强,他能控制住眼泪不往外流,却无法把伤痛立刻封口结疤。 也不知现在,父母他们是什么情况。 第193章 真定阅兵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因为他父母工作的关系, 他小时候经常看不到他们的人影, 都是和爷爷一起生活的。他爷爷向来不惯着他,对他各方面要求都十分严格。别人家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时候, 他在背古文练书法;别人家孩子在网上游戏的时候,他被扔到了连队锻炼身体;别人家孩子在换女朋友的时候,他在学习各种外语…… 曾有一度,年少的他异想天开,想他爷爷不会是想把他训练成特工吧?似乎很酷啊。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只是他爷爷怕他闲着不学好…… 他爷爷从来不像别家的爷爷那样慈祥和蔼, 那张还算蛮帅的老人脸上总是神情凝重。他一生气、一发怒, 能把人四五十岁的大校给训哭。他见识过一回后, 很明智地表示自己是个乖宝宝, 爷爷说啥他干啥,保证认真完成任务, 倒把他爷爷逗笑了一回。 后来他爷爷因病去世了,他的父母也能腾出空来陪伴他了。他们把曾经自感亏欠他的关怀, 源源不断地大放送给他,搞得已经是高中生的他经常感觉自己像才上幼儿园。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意, 他确实无比深刻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们总是以他为傲,觉得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其实,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傲,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棒。 爸爸妈妈, 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安慰过自己, 告诉自己, 就当自己接了个秘密任务,或者去国外念书了,联络不到他们也是正常。但是,任务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国外也有回来的时候,更不用说,平常还可以随便通讯和视频。 来了大宁,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原身他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穿越呢? 沈休文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想起原身母亲忌日的事后,又激起了无数波澜。男儿自当坚强,他能控制住眼泪不往外流,却无法把伤痛立刻封口结疤。 也不知现在,父母他们是什么情况。 原身,你可一定要像我一样还活着呀! 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公子,您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备水去!”大管家沈山,也是沈川的爹,出门迎接道。 沈休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沈家的别院。此处雕砌精美、布置奢华的林间三进式四合院,原名盘云居,后被沈休同改叫依山楼,是皇帝当年的赏赐,也是附近一圈权贵住宅中最为靠近明水行宫的三座别院之一。 “麻烦你了。”沈休文点点头,回到自己屋中。 “公子,您快换了这身湿衣吧!”沈川双手捧着干净的里衣上前道。 沈休文接过衣服,又下意识要道谢,不过刚张开嘴,马上想起了沈川前几次听到他无意中这样说后整个人惊恐的模样,于是又把谢字咽了回去。 这种思想上文化上的差异,才是他穿来后最感到苦恼的地方。大宁的风俗与他已然形成的三观不合啊。要他当个安享底下人动不动下跪式服务的大少爷,真是件比较折磨人的事。 虽然他有原身的记忆,可是那更像是一部可以随时搜索阅览相关细节内容的少年成长影像。他总归还是他,是一个在科技文明时代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他也不是具有精湛演技的艺术家,能把一个有点缺爱、有点中二的古代贵族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穿越至今,他露出的破绽许许多多了。但是,这种换魂的事大概是正常人都想不到会有,所以他尽管和往常有不少不同的举动,但还是被自动合理化了。因为落水性情大变什么的,大家基本都是相信的。 沈休文要做的,便是改变得谨慎些,既让自己不失去自我,也不能被人视为妖魔。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非要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提倡人人平等。他自己作死不要紧,若因此把原身一家子都害了,那就太对不起了。 他必须活下去,尽量活得好些。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他对原身的责任。 沈休文接过衣服,摆手不让他帮忙,自己换好。知道他最近容易饿,管家已经让人先行送来了一些可口清爽的小菜,让他佐着高粱泡饭,填填肚子。 等沈休文用完,又自个沐浴更衣,打算小睡片刻时,行宫里皇帝却派了内侍来,召他面见。 沈山一脸忧心,脸上写着,二公子是又闯什么祸了? 沈休文抓了把自己可怕的及腰长发,无奈道:“管家你别担心,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救了宫里的人,才来找我的。” 他又有些苦恼地对沈川道:“快帮我梳个头发!”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己理个短发。但是完全不行啊,除非他能去出家,他只能维持这副样子。上次他只是拿剪子比划了一下,就把所有伺候在旁的人吓得半死。 沈川立刻上前给他束发,也对他爹道:“爹,公子不会有事的。”他虽然不知道公子救人的事,但是他莫名很有信心,觉得现在的公子就算是应对皇上,肯定也没有问题的。 沈山瞪了他儿子一眼,对沈休文道:“这救人又是怎么回事啊?您给老奴讲讲吧。” 沈休文便将上午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又道:“我想那小女孩该是宫里的人。” 沈山又问了下小女孩的大概容貌年龄,沉吟了下道:“二公子,那十有八九大概是大公主。” 不提长相,只从年龄推测。虽然宫中二公主同大公主同岁,两人只差了五个月,但二公主身边有如今得盛宠的德妃娘娘,肯定不能只带着两个蠢笨的小内侍跑去白云湖划舟。大公主身为皇上的嫡长女,却幼失其母,近年来也越发不被她父皇重视。而且,听说大公主身边年长的侍从陆续出事,她本人行事没有了章法,是很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沈山干脆又对他大体讲解了一番后宫之事。 沈休文默默听完,心中想起小女孩眼中浓浓的哀伤,瞬间脑补了一部宫廷剧,不由悯意大生。 看来那也是个苦命的娃呀。 众人也不知说他射艺高超好,还是赞他运气好好。 端木福用手指戳了戳她父皇的背。 端木镕暼了自己大女儿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福儿,就算别人都已经明白,但他自己不说,还想勉强坚持,那是他犯傻,你为他着急又有何用。” 端木福微鼓起脸颊,紧着眉头,一时无法反驳她父皇说的不对。 她看向沈休文,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她心中一喜,暗道,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环顾四周时,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随后又取了一支箭,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第194章 茶县办案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进屋时, 就见大宫女正在为端木镕穿鞋。他脚步微微一顿,随后立即对皇帝行礼。 端木镕端坐在床上,亲切地对他道:“免礼, 赐坐。” 他打量一下沈休文,微笑着赞道:“你今日的装扮不错, 还挺有文雅公子的风姿。” 沈休文在一张梅花小杌子坐下,闻言也笑着道:“多谢皇上肯定,我顿感自信许多了。”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 就算没有朕的话,朕看你也能自己立起来。” 沈休文咧嘴笑道:“回皇上, 我觉得也是。但是有或没有您的肯定, 差别还是很大的。您的评判是世上最权威的,任别人说我什么, 都抵不过您这一句的价值。我感觉自己能靠这一句自豪一辈子了。” 端木镕抬手指指他道:“夸大其词。”语气中不见严厉,倒是颇为愉悦。 沈休文眯眯眼笑着道:“回皇上, 我真是实话实话。”搞不好,因为皇帝此时这一句闲聊,在以后的史书上,提及他沈休文时, 就会有一句“公子文雅风姿美”的评价呀。 端木镕对大总管道:“朕记得当年微服出行时有个羊脂环佩,如今是不是在这边?你拿来给他戴上。” 大总管忙去取了来,亲自给沈休文系在了腰间。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身上在后世价值千万的好玉, 深沉地对皇帝道:“皇上, 我今后能常来您这吗?” 皇帝没好气道:“能, 不过朕的东西,你就别惦记了。” 沈休文故作惊恐道:“皇上恕罪,我绝对没有这小心思。” 两人说着玩笑话。皇帝起身含笑道:“走吧,随朕一起出去。朕今日打算和大臣们考校一下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待会你可别丢脸啊。” 沈休文站在他面前,苦了下脸,又调皮地笑道:“皇上,我可以申请免考吗?您看,我这都还没进国子学就读呢。” 端木镕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做梦了。你给朕好好应对,若是成绩垫底,就罚你年内抄写百部经典吧。” 沈休文心中忍不住暗道,这惩罚,是要让他成为人形复印机吗? “看来我必须拼了!”他龇牙道。 端木镕听了大笑。大总管在旁默默跟着走,心中对沈休文又描了个重点记号。 能和皇帝这么自然自在说话的年轻人,少啊。 沈二公子,你真是能耐了。 清凉殿内,所有人也已收到传唤,安静地等候在大堂中。皇帝的愉悦笑声传来,令所有人都升起了好奇之心。 皇上今日这么如此开心,他为了什么,因为谁? 答案很快揭晓了,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竟是有名的沈家二公子。少数消息灵通的,知道前日是沈休文救了大公主,此时并不太惊讶。见沈休文跟在皇帝后面,气度与往日天差地别,着实耀眼得很,他们的心中自然又有一番计较。 说起来,隔着纱屏站在大堂左侧的世家少女们,此番看了,也颇有几个微微动心的。 沈休文虽有种种不好,诸如,命硬克母,只是个嫡次子,还有难听的二傻子、二愣子之类名声,但他确实模样长相一等一,变换了气质,简直可列京城美少年前三啊。现在他又得了皇帝喜爱,并不是不可考虑的成亲对象呢。 站在大堂中央的,左边一列是皇子皇女们。虽然他们男女分别序齿,但在这样聚会的场所,又基本按照所有人的年龄从小到大列队。故而,站在最前头的是八岁三公主端木宁,接着依次是九岁四皇子端木涟,十岁二公主端木颖,同样十岁大公主端木福,十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五岁二皇子端木澄,最末的是十六岁的大皇子端木浩。五皇子因为尚未到入学年龄,所以还不能来参加。 皇子皇女们发现自己平日威严不可测的父皇与沈休文相处好像很融洽的样子,几乎立刻都有些吃味的感觉,就连端木福也不例外。端木福这两日和她父皇相处,表面上其实也不差什么。若被旁的皇子皇女看到,说不定更加让他们嫉妒。 但是,端木福心里明白,她父皇有时对着她时,真正的情绪是不太好的。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母后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内心希望父皇是真的喜爱她,可是她的直觉总会让她警醒。此时,她父皇因为沈休文变得心情愉悦,确实让她有少少的一点不开心。 一个是她敬爱又警惕的父皇,一个是她敬佩又上心的预定驸马,她真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让她感到他们对她满心的关怀和爱啊。 这样的梦想能实现吗? 端木福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可以努力。 她已经明白了,就算身为公主,也不是她想要的,光是想想就可以得到。 二公主端木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哥哥,目光又转回沈休文身上,心中暗忖,哥哥说的对,此人值得拉拢,只是,她又觉得有那么点可惜。她要是年纪再大点,说不定就可以招他为驸马了。 二皇子一直微笑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沈休文进来,心里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快。 而站在最后的大皇子看看前面的弟弟妹妹们,再望向沈休文,脸上十分漠然。 大堂之中,与皇子皇女们并列的大臣们,是最为淡定的人群,他们见的多了,满足了好奇心,能给沈休文一个正眼就不错了。 大堂右侧的世家子弟们,分为文武后代站两排,大概是对沈休文随同皇帝出现,最感到惊讶的人群。谢彦卿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李恕则皱着眉,看了看沈休文,又担心地看向谢彦卿。二皇子的伴读罗朋则是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愤怒。 这沈休文何德何能,竟能和皇上看起来那么亲近! 武官后代中一个个头稍矮的少年则眼中十分不安,尤其他的视线落在沈休文腰间的玉佩上后。 糟糕了,他拿走沈休文玉佩的事,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沈休文看看日子正好与谢彦卿的诗会在同一天,想想就决定同样推拒了。其它帖子都是约在回京后,倒并不急于回复。 “公子,您什么时候改回右手写字啦?看着写得真好。”沈川替沈休文整理书桌,见他右手提着笔,便随口问道。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一笑,调侃般道:“前几日我梦中从仙人那得了一根神笔,醒来后就发现自己不但变聪明了,字也能换手写得好了。” 原身是个左撇子,平常写字并不多。他呢,和常人一般都是用右手,但左手也不是不行。为了显得不太突兀,他也用左手仿着原身从前的水准,随便练过两篇字。 “哇!是这样啊!公子,您这肯定是遇到文曲星了!我就说呢,您看着怎么越来越不凡了,原来是得神仙指点了!”沈川闻言就信了,还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家公子。 沈休文大笑,点点头道:“可能确实如此啊。” 主仆两人说着话,外头就来了宫里的内侍,他将昨日的赏赐送了来,并传沈休文进宫面圣。 沈休文谢过恩,换了一身月白纱袍,便去了行宫。 皇帝端木镕还是在云涛园的书房里见了他。这次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了,反而一开口比昨日在清凉殿中还要声音和煦。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沈休文应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闲暇时喜欢练字,此时也正拿着笔写呢。他朝沈休文招手道:“过来看看,朕这笔字与你昨日写的,感觉有何不同?” 沈休文趋近看去,发现皇帝正把他昨日的卷子摊在桌上,竟临摹了一遍他的诗。他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道:“皇上您这字威严有力,我的勉强算庄重严谨。” 端木镕看了看两幅字,放下笔,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 他走到长榻前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沈休文也坐。 “你昨日真是让朕颇为惊讶啊,小小年纪怎么之前如此藏拙?”他问道。 沈休文面上憨厚一笑道:“回皇上,并不是我故意如此,而是,不知怎么回事,落水之后我就好像开了窍似的。而且昨天有皇上的鼓励,加上运气也不错,我才能超常发挥。” 端木福抬手指指他道:“还给我编。明明挺机灵挺有悟性的,今后在朕面前可不许装傻充楞。” 沈休文咧嘴笑道:“皇上,您这要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 “怎么,你想欺君,敢违抗朕的旨意?”端木镕眯眼瞧着他道。 “不是啊,皇上,”沈休文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装傻充愣,所以有点不确定。” 端木镕微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挺像的,当心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休文一时无语。 端木镕哈哈一笑。 沈休文索性道:“皇上,我有个请求和您说。” 端木镕端起茶碗道:“那就说说看吧。” 沈休文顿了顿,笑着道:“我想请皇上收回封我为男爵的旨意。” “哦,是这个啊,朕还以为你要提另一件事,”端木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朕收回爵位?” 沈休文被他一眼看得顿时心头一惊。另一件事?是指做大公主驸马的事吗? 他方才还真有冲动说说此事,但也担心,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的心意难测,谁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嫁女儿给他,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虽然昨晚他认真说了约定,但大公主她毕竟年幼,说嫁人啊招驸马啊,大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皇帝陪着女儿玩,可不一定会真的同意她的想法。 沈休文诚恳道:“回皇上,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昨天与我成绩相同者,还有三人,若是只有我受了皇上厚赐,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端木镕失笑,看着他道:“朕方才说错了,你呀,聪明归聪明,傻还是一样傻,没想到内里竟如此老实呆板。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管他人如何。你入了朕的眼,就是你长于他们的地方。朕可不会对人人都大方的。” 沈休文原本想着自己不过一场考试考得好点,就直接堪比边疆兵士攒了无数军功,便对这赏赐有点不感冒。但皇帝这么说了,他即使受之有愧,也确实不能再推拒。在古代讲究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这样已经算是不识相了。 “休文知晓了,谢皇上恩典。”他起身行礼道。 端木镕指指位子,让他继续坐,又道:“你和福儿谈的,朕都听说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将来和福儿成亲的?” 沈休文顿时脸上热了几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真的谈起此事,尤其是跟极有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说这个话题,一时间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这问题他如果应了是,不太符合他真实的愿望。如果否认,却又显得他出尔反尔。昨晚他是打算答应了的,如果不是大公主最后说了个考虑,或许他就认下了。现在,他倒还真有点犹豫了。 端木镕见他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啊!行了,朕也不问了,朕会和你父亲谈的。” 沈休文内心弹幕道:不!皇帝你继续问吧!我有话想说的! 可是端木镕起了身,明显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对沈休文道:“朕看你能力不错,属意你有空先来宫中当个行走,你看如何?” 皇帝所谓行走,乃是在他跟前的侍卫实习生,不仅待遇优厚,地位尊贵,更是不必通过考试,就能得到高官厚禄,简直是勋贵子弟梦想中的最佳捷径。 沈休文很是惊讶,略一想,便应道:“多谢皇上信任,我定会用心学习,尽忠职守。” 端木镕拍怕他的肩,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沈休文心道,所以自己就这样一脚踏进大宁官场,要迎娶大公主,走向古代人生的事业巅峰了? 端木福和杨和鸣不禁又笑了起来。 沈休文道:“杨大哥,是不是一个时辰快到了?” 杨和鸣点头道:“是,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我们一起回清凉殿吧。”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沈休文便和杨和鸣与她暂别,一起走下廊桥,前往清凉殿。 杨和鸣见四周无人,就低声对他道:“休文,你和大公主走得这么近,可有所考虑?” 第195章 结案回京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纵身一跃跳入白云湖,想不到会因此惹来个大麻烦。 浅绿色带着一点泥腥味的清凉湖水淹过他的口鼻, 他屏住呼吸划动手脚奋力游了起来。 离他四五十米处, 一身着嫩黄色宫纱裙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飘在水上, 仿佛一片秋日的银杏叶在涟漪中微微清荡。 几个眨眼的功夫,沈休文便游到她附近,仔细看了看,一个深呼吸, 扎入水中,将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揽住, 另一手轻托她的后脑勺,浮出水面。他快速张望了一下湖边, 便朝着近旁一块岸石游去,将女孩托举到上头。 就在不远处, 还有一条翻覆的小舟。两个胡乱扑腾的人死死抓紧了那木舷,一时半会倒像是出不了事。 沈休文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小女孩,便双手撑着石头向上用力一蹬,拖着湿透的玄纱外袍立刻蹲到小女孩的身边, 探查她的鼻息。 还好, 还有点气。 沈休文放下大半心,捏住小女孩柔滑好看的下巴, 使她张开嘴巴。他低头细瞧了瞧, 见口中没有异物, 就松了手, 自己改成单膝着地, 一腿曲起,将小女孩捞起来,让她肚子冲着他的膝盖,然后就使劲地拍她的背部。 小女孩开始吐水,好一阵才停下。沈休文把她放下来平躺在地,见她眼皮颤动,眼角竟滑下晶莹的泪珠,便轻柔道:“别怕,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他也是随意自语一句,不料那一直在屋中闷声不吭、盘坐在炕上看书的杨和鸣却应道:“大概是擦屁股去了。” 杨和鸣年约十七,面容俊秀,身着一袭白纱衣,腰系银丝带,配着羊脂白玉。他随手把书仍在一边,伸了伸腿,又懒洋洋地道:“沈二公子,你方才那么一说,怕是有人小命难保了。” 沈休文转头看他,闻言惊愕道:“什么?会出人命?!” 杨和鸣边又坐好,边微笑看着他道:“还以为你大有长进了,原来还是个天真的傻子。不过这样挺好,要真变得圆滑虚伪,实在也是无趣。” 沈休文听着他一番评价,有些无语。这位什么情况,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怎么像是对他还挺有善意? 杨和鸣抬手示意他也在炕上坐下,温和道:“来,咱们边下个棋解闷,边聊聊。” 沈休文抱臂定定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意走过去道:“好啊,还请杨兄多指教。” 杨和鸣将白棋棋盒放到他一边,微笑道:“我和你兄长是莫逆之交,他临走前曾要我关照你一二,但是你我相见机会甚少,今日同屋总算是有缘了。” 沈休文回想一番原身记忆,发现确实这位好像跟哥哥沈休武是有往来,但原身因为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自卑和在意,并不喜欢接近他哥哥交往的嫡长子圈子。 他笑了笑,起身略弯腰道:“原来如此,之前休文倒是失礼了,杨大哥海涵。”他想到原身他爹能在战场后没什么后顾之忧,好像不仅多亏了皇帝支持,更要靠兵部尚书一力相助,尽量运送好的装备和粮草。 杨和鸣含笑道:“你确实不同往日了。我叫你一声休文吧,不用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沈休文如他一般脱鞋上炕,坐下道:“杨大哥,你方才说有人小命难保,是什么意思?” 杨和鸣拈起一颗黑子在指尖把玩,回道:“愚兄听了你们方才说话,看样子,是他偷偷拿走了你的玉佩?”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去更衣时被他一撞,东西就没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和鸣笑道:“我看确实是他拿的。但是,休文,他一个堂堂镇国公世子做这样鸡鸣狗盗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你和他之间之前有仇怨吗?” 沈休文摇头道:“我和他以往井水不犯河水,从没起过冲突。如今来这么一出,怕是另有背后的人在捣鬼。不瞒杨大哥,我怀疑是宫中有人想对付我,借了他的手来拿我的玉佩。” 杨和鸣认真听了,想了想道:“家母这些年时有进宫参加宴会,常常在俞德妃身边见到俞世子。这俞世子是俞家眼下唯一的第三代,非常受俞德妃的喜爱。他们姑侄俩关系亲近,堪比母子。能让他在行宫动手做这等卑劣小事的,大概是跟那位有所牵连了。” 沈休文听他一说,倒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诚相待之意。若是他从此便是沈休文无法改变,他会希望有这样的人做朋友。 回想了下厕轩那内侍说的话,沈休文点头应道:“我大体也是如此猜测。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 杨和鸣笑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至于她为何针对你,依我浅见,大概是因为你救了大公主吧。” “啊?哈!”沈休文只觉得太好笑了。这皇帝的小老婆没搞错吧,什么逻辑,他这样也算惹到了她? 杨和鸣见他惊讶的模样,将黑子轻轻落在炕桌棋盘上,轻轻道:“德妃此人聪慧,却又很爱妒忌,性格也有些冲动。说真的,大公主到前天才差点出事,已经让很多人意外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位是恨不得让跟皇后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消失。” 第196章 看望老师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誓言犹在耳边, 伊人却已远去。 端木镕目光沉沉,绷紧了下颚, 生气地看着自己性格大变的女儿。小时候她是那么乖巧可爱,现在胆子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任性。这两天总会在他心情愉悦之时, 拿她母后的事来刺痛他。 她以为自己懂什么。他与她母后之间的事, 岂是她所能明白的。 沈休文动怒时, 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每次对上那双深藏倔强痛苦又神似自己的眼睛,他终究没抬起手。他忍不住会想到,这个孩子是皇后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而她毕竟是没了母亲, 如他小时一样。她应该很清楚,自己这个父皇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其实明白她该讨好他的,可她又怀着对他的怨恨, 无法放下。那种矛盾的心情,他是再明白不过了。 端木镕自己对女儿有何尝没有迁怒。没有她的出生,皇后的身体不会变得那么虚弱, 以致早早离开了他。 他失去了所爱,他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后宫美人三千, 也不过都是些心思各异只想着位份前途和自己家族的女人。她们再美再温柔再有趣,也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心,他的爱。 这一曲《吾心永恒》, 是皇后年少时为他所谱。她的真, 她的纯, 再也不存这世间了。 端木镕很不高兴女儿当众演奏这曲, 但他又想再次重温一遍。这曲子从前只皇后会弹,因为它必须用特制的那架小箜篌才可以完整演奏。而那小箜篌也是皇后自己改良所制,世间只此一架。 他知道皇后把小箜篌留给了女儿,但他不知道女儿竟已经学会这首曲子。他若是今日不让她弹,以她现在的脾性,那他就肯定不容易再听到了。 端木镕权衡了一下,终究没有阻止她。毕竟不是皇后弹,而只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独奏给他听,也无所谓了。 端木福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脸上似乎变了下颜色,心里隐隐就有种快意。不知为何,自从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恶后,她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变得有点肆意了,以往会忍下的,现在已经不愿吞声了。 她的心态基本就是,你善我便善,你恶我更恶。 对于她父皇,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牢牢依附住,可在明白他偶尔对她有漠视甚至不善之意后,她的心就时常发痛,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然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那她就让他多多想起那个他在乎的人好了。 就让他们父女俩互相伤害吧,她不怕。至于她母后,在她这次突然明白,她其实是主动抛下了她后,她对她也是恨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内心不仅似有一股寒气萦绕不去,而且像被罩上黑纱,一片昏暗。 她再次看了眼沈休文,暗道,也只有这一点光亮,让她能保存下仅剩的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 她的脸上笑意又变得甜而可爱,抱起那架可入怀的小箜篌,愉快地弹起那首《吾心永恒》。 “如梦如幻,想你念你,吾心悸动,不知所措。 无言无语,抱你亲你,吾心缠绵,极尽缱绻。 穿越时空,命中注定,吾心永恒,不离不散。 星辰作证,生生世世,吾心永恒,再无改移。” 端木镕的心底随着那曲声,轻轻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独知的歌词。他相信,即使皇后把曲子教给了女儿,也不会将这样直白大胆的词告诉她。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圈椅,闭了闭眼睛。 端木福确实不知还有配曲的词,她纯粹只是觉得她父皇必然知道此曲,就拿出来报复一下。对于她父皇翻脸的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点担心,可更多却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女儿,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子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在众人耳中这不过是首少见却听着平常呆板的琴曲,只是那小箜篌音质清纯,十分悦耳。大臣们和乐师们大多给的是乙等成绩,个别耿直的还只给了丙等。 沈休文一直认真听着,他倒是从这首从名字看或许该情意绵绵的曲子中听出一种毁灭的倾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直微笑示人的大公主。刚才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她很是危险。 他浑身寒毛警觉地竖起,像在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颗随时会爆的□□。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琴声悠扬,一切似是他的错觉。 皇帝猛然起身道:“好了,先到此为止,你们都辛苦了。”说完,他便要离开。 端木福提高声量娇俏道:“父皇,你还没给福儿定成绩呢?” 端木镕望向她,对上她任性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你甲等。” “多谢父皇。”端木福欢喜地道。 端木镕以手指了指她,像是表达对她的宠溺,又像是种对她的警告,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澄观楼。 时已中午,众人稍稍活动了一下,就回到清凉殿参加宴会就餐,随后又各自分散休憩。大皇子端木浩领着亲妹三公主端木宁和四皇子端木涟离开了清芬园,回转他们各自在行宫的住所,三皇子端木清跟着二皇子端木澄又去了澄观楼休息。二公主端木颖本想去找她母妃,见端木福去找父皇,便也跟了上去。 大臣们都在清凉殿东厢房午休,世家女们去了浮香阁,世家子弟们则被分配到西面一排厢房。沈休文和兵部尚书嫡长子杨和鸣、还有镇国公嫡子俞峤,三人一个屋。 沈休文看着那又显出慌张神色的俞峤,不禁失笑。怎么有胆做贼,没胆面对他啊?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可没惹你。”那俞峤涨红了脸结巴道。 沈休文抱臂微笑道:“我也没惹你啊,俞世子。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块不起眼的青玉珏?” 俞峤眼神缩了一下,咬牙道:“沈二公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会拿你那破玉佩!” 沈休文耸肩道:“或许是我搞错了,谁让我当时只被你撞了一下,它就丢了呐。我这是合情合理地讨教一下,可没说是俞世子你‘拿’走了。” 俞峤面色一白,仍是硬撑道:“谁知道你自己掉哪里去了!本世子才看不上那种不值钱的货色!” 沈休文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世子真是眼高,那可是先皇赐给我父亲的。” 俞峤一听顿时身体僵住了。他拿的竟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他沈休文没事怎么能佩戴这样珍贵的东西出来! 想到那块已经转手的青珏,俞峤后颈顿时有点发凉。 主仆两人说着话,外头就来了宫里的内侍,他将昨日的赏赐送了来,并传沈休文进宫面圣。 沈休文谢过恩,换了一身月白纱袍,便去了行宫。 皇帝端木镕还是在云涛园的书房里见了他。这次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了,反而一开口比昨日在清凉殿中还要声音和煦。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沈休文应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闲暇时喜欢练字,此时也正拿着笔写呢。他朝沈休文招手道:“过来看看,朕这笔字与你昨日写的,感觉有何不同?” 沈休文趋近看去,发现皇帝正把他昨日的卷子摊在桌上,竟临摹了一遍他的诗。他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道:“皇上您这字威严有力,我的勉强算庄重严谨。” 端木镕看了看两幅字,放下笔,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 他走到长榻前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沈休文也坐。 “你昨日真是让朕颇为惊讶啊,小小年纪怎么之前如此藏拙?”他问道。 沈休文面上憨厚一笑道:“回皇上,并不是我故意如此,而是,不知怎么回事,落水之后我就好像开了窍似的。而且昨天有皇上的鼓励,加上运气也不错,我才能超常发挥。” 端木福抬手指指他道:“还给我编。明明挺机灵挺有悟性的,今后在朕面前可不许装傻充楞。” 沈休文咧嘴笑道:“皇上,您这要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 “怎么,你想欺君,敢违抗朕的旨意?”端木镕眯眼瞧着他道。 “不是啊,皇上,”沈休文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装傻充愣,所以有点不确定。” 端木镕微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挺像的,当心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休文一时无语。 端木镕哈哈一笑。 沈休文索性道:“皇上,我有个请求和您说。” 端木镕端起茶碗道:“那就说说看吧。” 沈休文顿了顿,笑着道:“我想请皇上收回封我为男爵的旨意。” “哦,是这个啊,朕还以为你要提另一件事,”端木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朕收回爵位?” 沈休文被他一眼看得顿时心头一惊。另一件事?是指做大公主驸马的事吗? 他方才还真有冲动说说此事,但也担心,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的心意难测,谁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嫁女儿给他,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虽然昨晚他认真说了约定,但大公主她毕竟年幼,说嫁人啊招驸马啊,大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皇帝陪着女儿玩,可不一定会真的同意她的想法。 沈休文诚恳道:“回皇上,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昨天与我成绩相同者,还有三人,若是只有我受了皇上厚赐,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端木镕失笑,看着他道:“朕方才说错了,你呀,聪明归聪明,傻还是一样傻,没想到内里竟如此老实呆板。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管他人如何。你入了朕的眼,就是你长于他们的地方。朕可不会对人人都大方的。” 沈休文原本想着自己不过一场考试考得好点,就直接堪比边疆兵士攒了无数军功,便对这赏赐有点不感冒。但皇帝这么说了,他即使受之有愧,也确实不能再推拒。在古代讲究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这样已经算是不识相了。 “休文知晓了,谢皇上恩典。”他起身行礼道。 端木镕指指位子,让他继续坐,又道:“你和福儿谈的,朕都听说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将来和福儿成亲的?” 沈休文顿时脸上热了几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真的谈起此事,尤其是跟极有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说这个话题,一时间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这问题他如果应了是,不太符合他真实的愿望。如果否认,却又显得他出尔反尔。昨晚他是打算答应了的,如果不是大公主最后说了个考虑,或许他就认下了。现在,他倒还真有点犹豫了。 端木镕见他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啊!行了,朕也不问了,朕会和你父亲谈的。” 沈休文内心弹幕道:不!皇帝你继续问吧!我有话想说的! 可是端木镕起了身,明显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对沈休文道:“朕看你能力不错,属意你有空先来宫中当个行走,你看如何?” 皇帝所谓行走,乃是在他跟前的侍卫实习生,不仅待遇优厚,地位尊贵,更是不必通过考试,就能得到高官厚禄,简直是勋贵子弟梦想中的最佳捷径。 沈休文很是惊讶,略一想,便应道:“多谢皇上信任,我定会用心学习,尽忠职守。” 端木镕拍怕他的肩,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沈休文心道,所以自己就这样一脚踏进大宁官场,要迎娶大公主,走向古代人生的事业巅峰了? 他该怎么办?他该做点什么? “公子,快卯正了,您要起来吗?”沈川在房外轻声问道。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所以昨晚怕睡晚了,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随后跃身而起道,“沈川,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皇帝才下早朝,听报沈休文大清早地来求见,心里倒有点意外,便召他进来叙话。 沈休文直接被引入皇帝寝殿后,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端木镕行礼。 “休文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端木镕舀着碗中的羊肉粥,温和道:“免礼。沈休文,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 第197章 进宫接妻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皱眉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一下子手背上感觉到烫人的温度。 “你发烧了,”沈休文边朝高欢那边招手, 边道,“你这样多久了,是不是热伤风了,还是中暑了?这么烫, 得赶快降温才行,我让人来,你得看看大夫。” 端木福心内欣喜着他真切的关怀, 无法说出她只是被他的话感动成这样的。因为不想立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告诉他,她还是坚持要他做驸马。她略一犹豫, 就决定先装病吧。 高欢疾步走来,问道:“殿下和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休文忙道:“大公主有点不适, 我觉得最好回去休息, 请御医看一看。” 高欢目光转向端木福, 见她眨眨眼又微微点头,应道:“烦请公子照看一会,我这就去找软轿送殿下回去。” 沈休文道:“行, 没问题, 你快去吧。” 高欢连忙告退走了。沈休文看向端木福, 见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 问道:“能坚持住吗?头还晕不晕?” 端木福紧紧咬着自己嘴唇, 怕自己抑制不住开心, 露出笑意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来。 沈休文看了看四下,走到亭子角落的冰盆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浸到冰水中,绞了绞,转身回到端木福旁边,递给她道:“在额头敷一下吧,可能会舒服点。” 端木福接过来,顿时微微一颤。好凉。她忍着扔掉的冲动,把手巾贴住自己额头,又是微微一哆嗦,不过感觉倒真的不坏。一想到这是沈休文的手巾,脸上反而又热了两分。 沈休文又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等手巾不凉了给我,你多喝点水。” “嗯。”端木福轻柔地应道。 沈休文看她乖巧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方才夸她自己的那些话,不由暗道,看着倒真是还蛮乖的啊。 说话间有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随手一抓,举着拳头,笑问她道:“猜猜,我抓到没有?” 端木福拿着的手巾滑落到口鼻间,眨眨眼,摇了下头。 沈休文笑容更大了些,摊开掌心一看,伸到她面前道:“这个看来有点笨,被我抓到了。” 端木福不禁也笑了,盯着他手里发着微光的小虫子,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沈休文,在我心里也会发光的你,也让我这样抓住你吧。 “你喜欢?给你。”沈休文还以为她想要,就把手往前移了一下。 端木福却微微低下头,朝他手心吹了口气。那萤火虫感受到气流,拍拍翅膀懒懒地飞走了。 她抬脸,明亮的双眼有些幽深,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有点不明所以,是谢他照顾她,还是谢他送萤火虫呀?或许应该是两者兼有? 看到端木福放走萤火虫的举动,他有点欢喜,笑着道:“公主殿下心善。” 说着话,他拿走她手上已经温热的手巾,再去浸了一把冰水。 端木福趴在桌上,嗡嗡地自己轻声呢喃了一句。 沈休文走过来疑惑地将手巾又递给她,道:“大公主,你说什么?” 端木福直起身,接过手巾,见高欢带着软轿来了,便站起身来,对沈休文甜甜一笑道:“沈休文,我要走了。” 沈休文点了下头,问道:“你感觉人好点没有?回去注意休息。” 端木福捏着他的手巾笑道:“好多了,我会的。” 她在高欢的搀扶下,上了软轿。临走之际,她对沈休文摆摆手道:“你也早点回去哦。” 沈休文也习惯性地摇手再见,只是心里却想到,大公主这是有没有打算改主意?他说的约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呢? 不过她身体不舒服,他决定还是先放下此事。事实上对方年纪这么小,他与她讨论这个其实还是心里挺不适应的。 有点尴尬啊,感觉自己像个怪哥哥似的。大公主再表现成熟,她也才出生了几年呀,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他想,真要确定这门婚事,皇上肯定是会表示的。到时还是跟皇上谈吧。 送走端木福,沈休文缓步离开凤鸣亭。此时,皎月当空,他踏着清淡的光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渐渐浮上自从穿越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惆怅与悲伤。 有位文学家说,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可对他来说,这个月,与他原来所在世界的月,到底还是同一个吗? 他感到心底有种绝望在啃噬着他的信念和坚持。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适应这仿佛分裂般的人生。方才他跟大公主说一个八年,何尝不是给自己更多一点坚持下去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该感谢大公主的。今日也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是完全放松的。说起来也很现实,因为他救过她,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小女孩对他信任崇拜的目光。 沈休文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了谢彦卿和李恕。 “贤弟,我们打算回了,你呢?”谢彦卿温声问道。 沈休文也温和一笑道:“我也是。” “那不妨我们一同出去?”谢彦卿邀请道。 沈休文问道:“谢兄可看到杨兄,杨和鸣在哪?我得过去跟他说两句话。” 此时李恕道:“他早就走了。你被大公主叫走后,他就离开了。” 沈休文听后谢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恕道:“沈二公子客气了。” 谢彦卿微笑道:“现在沈兄可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了?”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请。” 谢彦卿道:“贤弟请。贤弟,不知你回京后有何打算?愚兄冒昧,觉得以你的资质,实在不该埋没在家里,或许拜个名师或进国子监学习会更好。” 李恕也道:“你不如来我们国子学吧,别去太学。那里都是迂腐的书呆子,无趣得很。” 沈休文暗道,所以在这里也有两家最高学府暗暗较劲? 他微笑道:“多谢两位,我定会慎重考虑的。” 谢彦卿又邀请道:“过两日我们还有个诗会,我给你下帖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来啊。” 沈休文忙摆手道:“多谢谢兄相邀!小弟实在不善此道,还请恕我难以从命。”今天做个应制诗就把他憋够呛,这让他再主动跟一帮才子聚会写诗,他觉得自己脑袋可能会炸。 李恕沉下脸道:“沈二,你这是还在跟我过不去吗?你明明能写得好,为什么不去?” 沈休文微皱眉道:“李兄你想多了。我就算写得好,但志不在此,并不喜欢作诗填词,今日也是硬着头皮完成皇上的考题。其他情况,我是不考虑参与这类活动的。” 他干脆地解释完了。若是李恕听不进去,他也不打算和他们有所深交了。人与人的尊重是相互的,他不顾他的意愿,就别怪他直截了当。 “切,你这就是说,看不起我们喽,”李恕怒道,“彦卿,我们走!” 沈休文想到这,直接起了身,弯着腰走到前面御者身边坐下,对他道了一声辛苦。 那御者三十岁左右年纪,面容忠厚,皮肤黑黝黝的,忙声音慌张地连说不敢当,但他手上驾车的动作分毫未乱,看起来职业素质十分不错。 沈川坐在御者另一边,见他出来,忙道:“公子,您怎么坐这来了?这边偶有沙土扬起,也会晒黑的。” 沈休文一笑道:“没事,我又不是闺阁千金,不怕这些。” 他又道:“你干坐着挺久了,可以进里头躺一会休息会。” 沈川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公子,我坐着挺好的,不累!”话说公子如今真是很关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总是自然而然地在细小处给予尊重和体贴。他心里是既惶恐,又感动。比起以往,他真喜欢现在这样的公子。 沈休文笑着道:“好吧,要有不适,可别勉强。”这沈川不过十四岁,也才是初中生的年纪。他人看着并不太机灵,可是很听话,对原身也是比较忠心的。 “多谢公子!”沈川点着头感激道。 沈休文又问那御者姓名。以他在野战部队呆过的经验,眼前这位老实的司机身上其实有一种淡淡的违和,像是一只收起利爪的野虎想伪装成无害的家猫。 御者恭敬道:“回公子,小人沈树。” 沈休文看着他道:“沈树,你上过战场?” 沈树有些惊讶地侧过来头回看他一眼道:“公子好眼力,小人从前是替大将军驾战车的。因为受了伤,一条腿不行了,蒙大将军恩典,在府里养老,偶尔赶赶车。”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腿,仔细一瞧,才发现沈树的右腿裤腿处连着鞋子的地方竟是拳头粗细的木头——他的半截小腿以下都没了,套着大概是自制的义肢。 他面色凝重道:“休文失敬了。” 沈树憨厚一笑道:“公子,小人福大命大,能得大将军搭救性命,不仅活了下来,还好好地在京城享福,如今有妻有子,这辈子不亏。” 沈休文点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时候言语安慰的力量是单薄的,对于伤残的人来说,或许能继续做点事,才是最重要的。他很高兴原身的父亲是个懂得体恤下士的好将军,没有让沈树这样的人流落在外。 第198章 参观新府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 便点头道:“好, 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 而午间太阳虽毒, 但山气近秋, 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 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 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 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 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 先不与你计较, 但假如再犯, 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 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 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 甚至一贯表现柔弱, 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 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他知道皇后把小箜篌留给了女儿,但他不知道女儿竟已经学会这首曲子。他若是今日不让她弹,以她现在的脾性,那他就肯定不容易再听到了。 端木镕权衡了一下,终究没有阻止她。毕竟不是皇后弹,而只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独奏给他听,也无所谓了。 端木福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脸上似乎变了下颜色,心里隐隐就有种快意。不知为何,自从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恶后,她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她变得有点肆意了,以往会忍下的,现在已经不愿吞声了。 她的心态基本就是,你善我便善,你恶我更恶。 对于她父皇,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牢牢依附住,可在明白他偶尔对她有漠视甚至不善之意后,她的心就时常发痛,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然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那她就让他多多想起那个他在乎的人好了。 就让他们父女俩互相伤害吧,她不怕。至于她母后,在她这次突然明白,她其实是主动抛下了她后,她对她也是恨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内心不仅似有一股寒气萦绕不去,而且像被罩上黑纱,一片昏暗。 她再次看了眼沈休文,暗道,也只有这一点光亮,让她能保存下仅剩的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 她的脸上笑意又变得甜而可爱,抱起那架可入怀的小箜篌,愉快地弹起那首《吾心永恒》。 “如梦如幻,想你念你,吾心悸动,不知所措。 无言无语,抱你亲你,吾心缠绵,极尽缱绻。 穿越时空,命中注定,吾心永恒,不离不散。 星辰作证,生生世世,吾心永恒,再无改移。” 端木镕的心底随着那曲声,轻轻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独知的歌词。他相信,即使皇后把曲子教给了女儿,也不会将这样直白大胆的词告诉她。他的手此时紧紧握着圈椅,闭了闭眼睛。 端木福确实不知还有配曲的词,她纯粹只是觉得她父皇必然知道此曲,就拿出来报复一下。对于她父皇翻脸的可能,她心里是有那么点担心,可更多却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女儿,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子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在众人耳中这不过是首少见却听着平常呆板的琴曲,只是那小箜篌音质清纯,十分悦耳。大臣们和乐师们大多给的是乙等成绩,个别耿直的还只给了丙等。 沈休文一直认真听着,他倒是从这首从名字看或许该情意绵绵的曲子中听出一种毁灭的倾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直微笑示人的大公主。刚才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她很是危险。 他浑身寒毛警觉地竖起,像在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颗随时会爆的□□。 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琴声悠扬,一切似是他的错觉。 皇帝猛然起身道:“好了,先到此为止,你们都辛苦了。”说完,他便要离开。 端木福提高声量娇俏道:“父皇,你还没给福儿定成绩呢?” 端木镕望向她,对上她任性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你甲等。” 第199章 过小日子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皇帝端木镕还是在云涛园的书房里见了他。这次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了, 反而一开口比昨日在清凉殿中还要声音和煦。 “快起来吧, 不必多礼。” 沈休文应道:“多谢皇上。” 端木镕闲暇时喜欢练字, 此时也正拿着笔写呢。他朝沈休文招手道:“过来看看,朕这笔字与你昨日写的, 感觉有何不同?” 沈休文趋近看去, 发现皇帝正把他昨日的卷子摊在桌上, 竟临摹了一遍他的诗。他仔细看了看, 沉思片刻道:“皇上您这字威严有力,我的勉强算庄重严谨。” 端木镕看了看两幅字, 放下笔, 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 他走到长榻前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沈休文也坐。 “你昨日真是让朕颇为惊讶啊,小小年纪怎么之前如此藏拙?”他问道。 沈休文面上憨厚一笑道:“回皇上,并不是我故意如此,而是,不知怎么回事, 落水之后我就好像开了窍似的。而且昨天有皇上的鼓励, 加上运气也不错,我才能超常发挥。” 端木福抬手指指他道:“还给我编。明明挺机灵挺有悟性的,今后在朕面前可不许装傻充楞。” 沈休文咧嘴笑道:“皇上, 您这要求,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 “怎么, 你想欺君, 敢违抗朕的旨意?”端木镕眯眼瞧着他道。 “不是啊,皇上,”沈休文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装傻充愣,所以有点不确定。” 端木镕微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挺像的,当心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休文一时无语。 端木镕哈哈一笑。 沈休文索性道:“皇上,我有个请求和您说。” 端木镕端起茶碗道:“那就说说看吧。” 沈休文顿了顿,笑着道:“我想请皇上收回封我为男爵的旨意。” “哦,是这个啊,朕还以为你要提另一件事,”端木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朕收回爵位?” 沈休文被他一眼看得顿时心头一惊。另一件事?是指做大公主驸马的事吗? 他方才还真有冲动说说此事,但也担心,自己试探不成,反而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的心意难测,谁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嫁女儿给他,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虽然昨晚他认真说了约定,但大公主她毕竟年幼,说嫁人啊招驸马啊,大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皇帝陪着女儿玩,可不一定会真的同意她的想法。 沈休文诚恳道:“回皇上,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昨天与我成绩相同者,还有三人,若是只有我受了皇上厚赐,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端木镕失笑,看着他道:“朕方才说错了,你呀,聪明归聪明,傻还是一样傻,没想到内里竟如此老实呆板。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管他人如何。你入了朕的眼,就是你长于他们的地方。朕可不会对人人都大方的。” 沈休文原本想着自己不过一场考试考得好点,就直接堪比边疆兵士攒了无数军功,便对这赏赐有点不感冒。但皇帝这么说了,他即使受之有愧,也确实不能再推拒。在古代讲究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这样已经算是不识相了。 “休文知晓了,谢皇上恩典。”他起身行礼道。 端木镕指指位子,让他继续坐,又道:“你和福儿谈的,朕都听说了。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将来和福儿成亲的?” 沈休文顿时脸上热了几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突然真的谈起此事,尤其是跟极有可能的未来老丈人说这个话题,一时间内心还是有些尴尬。 这问题他如果应了是,不太符合他真实的愿望。如果否认,却又显得他出尔反尔。昨晚他是打算答应了的,如果不是大公主最后说了个考虑,或许他就认下了。现在,他倒还真有点犹豫了。 端木镕见他面红耳赤,哈哈笑道:“真是年少啊!行了,朕也不问了,朕会和你父亲谈的。” 沈休文内心弹幕道:不!皇帝你继续问吧!我有话想说的! 可是端木镕起了身,明显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对沈休文道:“朕看你能力不错,属意你有空先来宫中当个行走,你看如何?” 皇帝所谓行走,乃是在他跟前的侍卫实习生,不仅待遇优厚,地位尊贵,更是不必通过考试,就能得到高官厚禄,简直是勋贵子弟梦想中的最佳捷径。 沈休文很是惊讶,略一想,便应道:“多谢皇上信任,我定会用心学习,尽忠职守。” 端木镕拍怕他的肩,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沈休文心道,所以自己就这样一脚踏进大宁官场,要迎娶大公主,走向古代人生的事业巅峰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你单单拦我一个,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才道:“旁人自然可以,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对人一概而论,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他正打算从楼梯上退到一楼,给他们一行让路。就见杨和鸣也走来楼梯口,对他道:“快上来,休文。” 然后另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对,沈休文你快上楼,你现在可是堂堂男爵,御前行走,用不着给他们让路。” 一旁李恕闻言不忿道:“谁稀罕他让了!那是他自己要让的!云宗清,你别挑事啊!” 云宗清轻笑着摊手道:“我可没有啊,只是见有些人打算厚着脸皮,不顾尊卑,先下楼去而已。” 李恕一激动,就要走过去揍他,被谢彦卿给拉住了。 谢彦卿微笑对沈休文道:“休文贤弟,你快上来。” 沈休文内心完全没把这上下楼的顺序当成回事,但他挺不喜欢有人借着他的由头闹起来。他本来是不想拂杨和鸣的面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也完全没有意愿跟上面的这些人接触。 他干脆冲杨和鸣淡笑道:“杨大哥,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还有事,只能下次和你聚了。你留步,我先走了。” 杨和鸣忙道:“行,我们下次再约。” 沈休文又对谢彦卿道:“谢兄,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走。” 谢彦卿看着他全无顾虑地潇洒转身离去,心中微微有些发苦。 李恕在旁嘟囔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啊。” 谢彦卿捏了一下他肩膀道:“别胡说,咱们也走吧。” 杨和鸣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对云宗清道:“小清,你看你,把休文都给吓走了。” 云宗清委屈道:“杨哥,他现在不傻了,但是挺傲啊!居然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好歹是郡主之子,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杨和鸣忙道:“他不是那种趾高气扬的人,今日可能有点误会。等他来了国子学,我再介绍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云宗清抿嘴道:“那就这样吧。” 此时,沈休文已坐上自家马车,悠然回府了。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第200章 公主淘气 “休文哥哥,时候不早, 是你先沐浴, 还是我先?”端木福原本的担心不翼而飞后, 明亮的眸子一转, 眨眨眼,露出几分顽皮的神色。 沈休文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目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含笑道:“不许淘气。” 端木福挽住他的胳膊, 挨在他身边,一脸无辜道:“休文哥哥你想什么呢, 我哪里淘气了?今天你背了我许久也累了吧, 要不, 还是你先洗吧?” 沈休文笑了一下,道:“你先去吧,我不累,我先等你。” 端木福凑近他的胸口闻了闻道:“休文哥哥你都快臭了,你先去啦!” 沈休文有些狐疑地垂眸看了看自己, 心道难道自己真有什么汗味? 他斜了她一眼道:“好, 那我先吧, 委屈我的公主殿下稍等片刻了。” “嗯, 去吧去吧!”端木福笑着点头,又松开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娇声道, “我已经让人备好水了。” 沈休文心跳失序了一下, 复又失笑道:“知道了,你别急。” 他便起身去院中专门的浴室。沈川、沈瑞早已把他洗浴用品和衣服准备好了,大浴桶内也是热气蒸腾,水温适宜。 他不喜有人在旁伺候,待他们关上门后,才开始脱衣,准备洗澡。 想到端木福刚才所说,他还忍不住低下头仔细嗅了嗅。 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爱出汗的体质,除非运动量特别大,才有可能弄得衣服沾染汗味。何况他基本每日沐浴擦身,又勤换衣服,肯定是不会臭到人的。 “调皮的公主。”他摇头笑着说了一句,进入桶中仔细洗了起来。其实本来他是打算简单冲洗一下就算了的。 “休文哥哥,”端木福突然从屏风后闪出来道,“我给你送新衣来。” 沈休文一手正在水面下忙活,被她一惊,差点没滑下去淹了自己。他在家中警惕心并不高,还真没料到自己洗澡,他家小妻子会闯进来。 他缓缓放松刚才紧绷起来的身体,随手用手巾盖住重点位置,有些无奈宠溺地喊道:“福福!……” 端木福没有继续走近浴桶,而是把自己手上捧着的里衣放到旁边的小凳上。 放好了,她才看向沈休文笑吟吟道:“休文哥哥,我刚才忘记拿给你这个了,它可是我亲手做的,你洗好了试试看哦。” 沈休文见她小脸通红可两眼却是不时偷瞄浴桶,被她逗得笑了起来,眉头一挑道:“那我现在就试?” 端木福双手交叠在胸前,自觉有点头昏脑涨的感觉,闻言竟是点头道:“好啊!” 沈休文也是服了她家小妻子了,这一脸的好奇和求知欲,还真胆大。估计就是现代的女孩子们,怕是大多数也没他家公主殿下厉害。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未来的日子有些事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熬。 “你想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端木福对着他眨眨眼,微微吐舌,带点小心翼翼地道:“休文哥哥,可以吗?” 沈休文深呼吸了下,撩起水拍了拍自己脸,才抬头,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不可以!” “可是,上回你看到过我啊,这次就该轮到我看啦。”端木福嘟嘴嘟囔道。 沈休文脑海里不由自主再次浮现了少女不着一缕的模样,身体再度有紧绷的迹象,好不容易让冷静站了上风,好言道:“福福,你都还没及笄,这样做若是让人知道,对你名声不好。” 端木福却是一点不怕,还靠近了两步,微微俯身甜笑着问他道:“我名声不好,休文哥哥就会不喜欢我了吗?” 沈休文差点有点想后退,苦下脸道:“不会。我的公主,你快回去吧!” 端木福轻轻一笑,还将小手点到他的胳膊上道:“休文哥哥别怕,外人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的。” 沈休文觉得被她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后,自己的胳膊都开始僵硬了。雾气之中,昏暗的灯光下,他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世上真有什么妖精之类的。毕竟,他自己都穿越了不是嘛。 “你想做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端木福觉得他的反应有趣极了,一点都没有她休文哥哥平常的从容镇静,更是忍不住想继续逗他玩。 “休文哥哥,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她忍着心头的剧烈跳动,貌似淡定地把自己的手指划过他的背。 尽管她已经抱过摸过休文哥哥,可那要么隔着衣服,要么在昏暗的被子里,虽然知道他看着消瘦,实则十分强健,但并不是那么直观。眼下,她真正看清他的身体,一下子就有种被强烈吸引的感觉。 沈休文感觉自己两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刺激,他喉头滚动了两下,不自在地把差点滑落的手巾迅速调整了一下。 “福福,别闹了,快回去。” 端木福此时却忽地发出低低一声惊呼,手指有些颤抖地轻轻抚触他左腋旁那条深深的疤痕。 “休文哥哥,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受过那么重的伤?”她一下子声音都哽咽了,心疼不已道。 沈休文楞了下,右手绕过去触碰了一下,正好碰到她的指尖,忙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伤,只是疤退得慢了些。我有告诉你的,就是那次救了李恕那一回。” 他也是怕她担心,告诉她时稍稍有些避重就轻,不过说还是说了的。他本来也不想说,但那回的伤众所周知,自己若是不说,万一她从别处知道,反而可能胡思乱想,所以很快就写信简单提及。 端木福嘟嘴道:“你那时告诉我你伤很快好了,并无大碍,可是明明这伤很重!” 沈休文转过身看她,笑了道:“我不是好好的嘛。伤是很快好了的,否则我哪有力气给你写信,对不对?” 端木福大眼睛水润润地盯了他一会,又移步走到他背后,再次轻轻地抚摸那条微微凸起的刀痕。 “休文哥哥,这里还会疼吗?”她俯下身,轻轻吹了两口气,口中说道,“福儿吹一吹,以后再也不疼了。” 沈休文想说他真的不疼,本来没感觉,现在却是痒痒的…… 但是,他的小妻子那份对他的疼惜,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而又感动。 他侧过身,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在自己嘴边轻轻吻了两下,温柔道:“嗯,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端木福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一时间竟为自己之前的动作感到羞涩起来。 “休文哥哥,你快点洗吧,我先走了。”她热着脸庞道。 沈休文微感意外,但又悄悄松了口气,笑着对她道:“那你先回吧,我很快就好。” “嗯。”端木福有些恋恋不舍地瞅了瞅他的身体,还暗暗咬着唇往浴桶里瞄了两眼。 沈休文觉得她的视线有如实质一般,使得他的身体也敏感起来,真恨不得直接把这姑娘拎进自己浴桶里好好揉搓一番。 他暗暗道,自己总能等到收拾这顽皮公主的时候,现在他忍。 端木福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笑着对正抹额头上汗的沈休文道:“休文哥哥,其实我们都是夫妻了,一起洗浴也可以啊,你要不要我帮你搓搓背?” 沈休文木然了会,忽然低哑着嗓音,气势有些危险地道:“好啊,公主你过来!” 端木福见他一手撑在桶边沿,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心顿时又狂跳不已,口干舌燥中,眼睛盯着他,也有点挪不开。 “休文哥哥,我还是先走了!”在他的小腹逐渐显露的时候,她极为快速地说了一句,便绕过屏风如风般跑走了。 沈休文长出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抓着手巾的手,有些苦笑地看了自己的下面。 要冷静啊,我的兄弟。 端木福出了浴室的门,迎面吹到凉爽的夜风,整个人才缓解了那种似要着火般的感觉。 她手轻捂在心口,随即又微微笑了起来。 端木福步伐轻快地返回主屋。高欢早替她悄无声息地关上浴室的门,对一旁静默的沈川微微点头示意后,便跟了上去。 沈川瞧了眼浴室的门,暗暗惊叹:他家少夫人一个能监国理政的大公主对他家公子好上心,居然纡尊降贵亲自送衣物进浴室,而且,听说还是她自己缝制的! 他又心道:说到底还是他家公子厉害!连大公主都降服了! 然而,事实上,在主屋中撑着下巴含笑等沈休文回来的端木福,却是觉得自己离收服她休文哥哥不远了。 这边沈休文解决完,又换了他等端木福洗澡回来。他细细给端木福擦干了头发,又多抱了床被子出来,才同她一起上榻安歇。 “休文哥哥,我好想你啊,”端木福却是钻到他的被窝里,抱住他的腰道,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道,“衣服还合身吗?” 沈休文有些无奈,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挺合身的,我的公主太能干了!” “那是!”端木福有些得意洋洋地应道。 沈休文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睡吧。晚安,我的公主。” “晚安,我的驸马。”端木福乖乖地道。 沈休文看她合上眼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时还有点若有所失。 凝视了会她甜美的睡颜,他温柔一笑,便也灭了灯,轻搂着她闭眼睡觉。 第201章 驸马封侯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福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她竟然感到她的父皇此刻对她很是喜爱?! 他态度改变得如此突然,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她猛然发现, 原来她的感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是会随时根据对方而变的! 端木福一张肉乎乎的小冷脸上此时真是目光复杂。 她还以为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 没想到, 人心就算是有能力感知一二,也无法料到它变幻莫测的程度。 端木福皱皱眉,再度对上她父皇的目光, 心道, 或许,只有她父皇才如此心思易变?毕竟自古君心难测啊…… “父皇?”她终于开口认真又疑惑地喊了一声。 端木镕顺手又捏捏她的脸颊, 轻笑道:“福儿, 你对父皇做戏, 是要得到什么?”女儿稚嫩的一点小伎俩,他只消一眼便能看穿。 端木福哼笑道:“父皇何必问女儿,您恐怕早已心知肚明吧!”世间怕只有皇室儿女如此悲哀,想要得到点父爱,还要施展手段。 端木镕松开她, 背手道:“福儿, 你是否已经明白, 父皇不是你一人的父皇, 而你,更早已失去你母后的庇护?” 端木福听到此话, 心中一时钝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真的很清楚她的处境!她的好父皇, 可以轻易收回对任何人的宠爱,也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受苦。所以,母后走了,而她差点也没命了。 她忍着眼泪道:“我明白。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千万不要奢望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你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女儿。或许旁人都早已明白,得到皇帝的欢心后,跟着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计数。她这个自出生就被特别厚待的女儿,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以前是有她母后挡在前面,现在是她得自己守住这个位置,哪怕她从来单纯地只想做个好女儿。 端木镕挑眉道:“明白就好。别蠢得再去跳湖了。要演苦肉计,弄条白绫往梁上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也是服了她,别人起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次来。就自己大女儿这么蠢,上来就差点没把她自个真的整死。想到这个,他简直想让她真死了算了! 端木福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想看母后!才不是闹着寻死!” “哦,那你倒是看到了没有?朕怀疑你母后知道你这么做,都能从皇陵里爬出来!”端木镕冷厉道。 端木福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原本慈爱的父皇竟会如此训她。 她嘴巴往两边一撇,顿时大哭起来。 她真是受够了!她不要这样的父皇! 不得不说,尽管端木福是下定决心在皇宫中做个能伪装好自己的斗士,但真正对上自己曾长期信任依赖的父皇,根本做不到完全克制住情绪,也无法不去在意他的态度。 她好怀念母后还在世时的时光,那时候,她有人疼有人哄,无忧无虑,受尽宠爱。 端木福想到这里,哭得更伤心、更大声了。 端木镕倒是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甚至,他的目光中还有一丝伤怀。但是,他也没有再像她幼时那般,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女儿。 “母后,母后,”端木福开始打着嗝哭喊,“母后,母后……” 端木镕的面上立刻绷紧,呵道:“行了!你这样,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 端木福颤抖的肩头一顿,用袖子随意擦掉眼泪,抽噎着赌气道:“我怎么没公主样子了!我在湖里看到母后,她说了,我会是最最最棒的公主!” 端木镕却眉头一紧道:“你在说什么呓语,你母后怎么会在湖中跟你说话?!” 端木福正要回答,结果张嘴就打了个大喷嚏,鼻间淌下清涕。她心里一时很是羞愧懊恼,这大概是她最为狼狈的一天了。想让父皇心疼她什么的念头,真的是蠢透了。她要是真的病了,太不值得了! 端木镕看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直沉默在旁的大总管立刻送上一方丝帕。 端木镕接过后亲自替端木福擦净,又冷眼看向高欢。 后者立刻察觉到,忙跪伏在地。 “你今后要尽心对待大公主。另外,大公主身边不安分的都给我清理掉,找批新选入宫的来伺候。” 高欢忙喏喏应下了,又去请御医进屋。御医一番把脉问诊,言道并无大碍,吃几帖药便可。 端木镕看着裹上锦被傻呆呆的女儿,道:“好好收拾下自己,把病养好,朕先走了。” 端木福茫然应了一声,有点回不过神来。她父皇居然一下子这么关心她,还是真心实意的样子。 “父皇!”就在端木镕快走出内室的时候,端木福忽然大声叫住他,“父皇,今天母后跟我说了一句话,是关于您的。” 端木镕猛然转身,快步走回她面前,神情莫测道:“什么话?!” 端木福睁着莹润明亮的黑眸,忽然微微一笑,很是天真可爱地道:“她说,你是个大混蛋!如果照顾不好福儿,你死后也不用见她了。” 大总管和高欢此时都静默地不敢出一点声。高欢更是头快低到地面了,额角冷汗直流。他从前还真没看出来大公主是这么叛逆的硬性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他真怕皇上下一刻就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清理了。 端木镕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端木福看着他,一脸无辜,心中却暗道,这一次她或许能赌赢。 端木镕停下笑后,目光沉沉地对她道:“朕的福儿,好胆量。” “你母后……”他闭了下眼睛,苦涩地笑道:“罢了,到此为止。” 端木镕看向端木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沈茂同的傻儿子没白救你,朕得好好赏赐他一回。” 端木福揉揉额头,听了这话,忙道:“他一点都不傻!您别乱说人家!” 端木镕失笑道:“怎么,救了你一回,你这就维护上了?” 端木福理直气壮地道:“难道不应该吗?何况,那沈休同确实与传言不同。父皇,您可要护着他点啊!这可是您女儿的恩人!” 端木镕挑眉道:“你的恩人,不该你自己报吗?” 端木福眨眨眼,同样挑眉道:“可以啊,本公主就以身相报好了!” “你说真的?”端木镕正了神色道。他自然能听出女儿是真的意动了。 端木福也认真起来,想了想,点点头道:“父皇,此人品格高尚,若为我夫婿,必不会做负心之人。” 端木镕笑道:“你倒是看得他高,说不定他是为了你大公主的身份才勉强救你呢。” 端木福瞪他道:“那您自个考察他一番好了,我是不会看错的。反正我预定他为您的大女婿了,您可别让他娶别人啊!” “你才多大,就想着嫁娶之事。”端木镕没好气道。 端木福握着小拳头,严肃地道:“这是我看中的人,自然要早点下手,否则日后被人抢走,岂不懊悔?” 端木镕闻言一笑,道:“此话倒是有理。”当年他也正是这样想法娶到皇后的。 不过端木福低头看到自己的小手小脚,倒有了犹豫:“父皇,我确实还小了点啊。他毕竟是我恩人,我非要如此,算不算恩将仇报?”等她长大,那沈休同起码还得等五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 第202章 编书酿酒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其实, 她也并不是真的毫无察觉,只是一来刚开始时不以为这是多严重的事, 二是她后来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来阻止。当她还沉浸在失母的情绪里时, 她的处境就在一点点地变糟了。当旁人看到她的父皇不再那么惦记她这个女儿时,她就像是只被剪去羽毛的鸽子只能胡乱扑腾。 她能怎么办呢?就这样等着被死死压制, 越来越可怜, 越来越悲惨吗? 她端木福不甘心啊。真的,再不能忍受了。 这次出宫避暑, 本来依某些人的心思, 她是最好不要去的。她越少出现在她父皇面前,对那些人来说, 就越好。临行前几日, 当她半夜忽然醒来, 发现自己的宫女悄悄掀了她的薄被却做出她自己踢掉的假象时,她的心几乎要在大夏天被冻住了。她们是知道她天生惧冷不怕热的, 这么做无非是想她着凉生个病。 她想,她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会死了呀! 还好, 她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加入了出行的队伍。 当她的二妹, 只比她小了五个月的端木颖,故意在她面前讲白云湖的鬼故事吓唬她时, 她突然有种感觉, 这能改变她的命运。 当夜, 她更是梦到自己在那湖里见到了母后。于是, 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身边的内侍要么形似木头人,要么心在她的永华宫外。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没想到,白云湖的神秘传说竟然是真的!就她一脚坠入湖中前,她在湖中看到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等她有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拿命下的大赌注其实是输掉了。 她父皇的暗卫没有现身救她! 在她的身边,本该有一个她父皇派来的暗卫的。她之前一直对她父皇没有完全失去期翼,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父皇曾指令一个暗卫终生在她左右。她以为那是金口玉言再不会更改的事,现在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时烟云。 当她父皇拥有越来越多子女的时候,她也不再是那个被特别宠爱的女儿了。 她的母后就曾说过,她的父皇是个深情却又无情,性情多疑而又专断的人。他爱她的母后,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母后一天。这种奇怪的感情和态度生生把她的母后折磨没了。她的母后以前一直隐忍着,直到临终才对她吐露了一点真相。 “我的好福儿,你的父皇太让我伤心了,我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得走了。原谅我,我的好福儿,母后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长大了,定要睁大眼睛,找个真心真意一直只对你好的人。” 端木福如今回想起那番话,就感到一种无法发泄出来的难过。 她想,就这样吧,安静地走吧。既然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活下去也是可怜啊。作为一个公主,她活得可怜,还不如死去呢。 她放弃了挣扎,抛开一切念头,等着黑暗的降临。 就在这时,却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带着她划开水面,送她回到现世。 看到沈休文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很意外。他的目光那么真诚温暖,仿佛多被注视一会,就能让她抱着他痛哭不放一样。 她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她还有她公主的骄傲。 她无礼地让他走,他就真的毫无怨言地走了。她看得出来,这么大的恩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件小事。 她想,沈休文,实在是个令人惊奇的人,让她好想好想留住他在自己身边。 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蠢完这一次,竟似拥有了比以往敏锐了许多的感知。看着沈休文,她会强烈地觉得,这个人对她有关怀爱护之意,值得她信任。看一眼晕倒的内侍,她会闪过这个人对自己一点都不忠心的念头。 见到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她发现这位被她父皇派过来的人,虽然从没把他自己和她绑在一块,对她向来是恭敬又客套,但是竟给她一种他是值得拉拢的感觉。他对她是存有善意的,或许不那么多,但于已经失去对永华宫众人控制的她来说,却显得非常地珍贵。 他或许能帮她!她必须要试一试! 当他先旁人几步走到似乎昏迷的她面前下跪请罪时,她睁眼直视了他一下,迅速又坚决地低声道:“帮我!你不会后悔的!” 他面上有点愕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随后,他果然在听到她轻唤父皇时,立刻派人去行宫禀明。 其实她想让他做的并不多,但是就是这么件小事,她自己也很难做到。因为如今把持后宫的德妃,正是不断打压她的罪魁祸首。她的身边无人可用,唯有属于父皇这边的高欢是她唯一的希望。 万幸,他这次没有冷眼旁观。而且,回到行宫后,在得知内侍没有请来她父皇的情况下,他自己又亲自去了一趟。 端木福虽然感觉自己能得到他的帮助,但是毕竟没有什么具体把握。高欢他能这么做,令她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 她的直觉是灵验的!她能把握别人对她的喜恶! 这时,她的父皇也终于来了。 端木福的心一下又冷静下来,紧闭的眼睛默默流下一行泪水。这皇宫里多的是戏,她本以为自己看看就可以了,没想到终有被逼上场的时候。 “母后……父皇……”端木福在床上如小猫叫般轻轻地不停哭喊着,“父皇,父皇……” 当朝皇帝端木镕,身材高大挺拔,虽年近四十,依然面容年轻英俊,但他神情威严,一路走来龙行虎步,气度不凡。 端木镕走到她身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为人父者在得知女儿落水得救后应有的关心。 端木福此时依然湿发散乱,有些圆乎乎的小脸蛋煞白煞白的,双目紧闭,双手似在盲目寻找着什么,看上去十分脆弱。 端木镕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神色随意地抬手捏住一只晃眼的肉墩墩小手。 “福儿。”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毫无感情,令一旁的高欢后背冷汗直下。 端木福内心的惊悸更是非比寻常,身体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想到,通过那只温暖的手掌,她感应到的却是一股无法明辨、喜恶掺杂的情绪。她的父皇此时对她,甚至还不如高欢对她更有善意。 有一瞬间,她真的茫然了。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那还是曾经为她的出生大赦天下、让她一个公主独享永华宫的父皇吗?他为何就不再喜爱她了?!为什么?! 端木福睁开眼睛,湿润如墨的眸子,同样静默地对上端木镕的目光。 她的容貌并不像她的母亲,乍一看也并不像端木镕,脸上有点肉嘟嘟的,像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十分讨喜有福气的样子。但是她的眉眼,清冷的时候,却是和端木镕有□□分相似。 她收起脆弱的伪装,神情冷凝。既然她父皇没兴趣陪她演戏,她也就不浪费感情了。 父女俩四目相对,里面没有脉脉温情,却更像成年野兽与小幼兽的对峙。成年野兽的目光压迫而有危险性,小幼兽的视线更是胆大而直接。 父皇,你不是该保护我吗?!虎毒尚不食子,你难道想我死?! 然他身在其中,感受着自己的真实,也无法辨明这一切。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少年立刻神色大变,竟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温和道:“这一月来,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可能是学霸做惯了,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上面皇帝说完,接着便由大总管宣布了考题内容和相应规则。 第一题是任选乐器奏一小节乐曲,由宫廷乐师观察其技艺水平,由大臣和皇帝评定其音乐境界,综合得出甲乙丙三等成绩。考试场地为澄观楼。 第203章 及笄之礼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朱槿红蕉, 青藤绿萝,玉桂秋兰, 石斛素馨。 清凉殿庭中,百花罗列,风轮轻转, 芬芳扑鼻。 沈休文心道, 这里简直花卉园艺博览会啊。他来得巧,皇帝此时刚刚进殿, 正在内室换衣。 端木镕听自己的大总管禀报说沈休文在外求见,眼神略一凝, 便让人放他进来。 前日他刚和沈休文说过,对方便跟他自己的孩子一般,有什么事尽可以来告诉他, 由他来做主。没想到这沈休文还真听进去了, 他金口玉言,自然也不能打自己的脸,说话不算数。 沈休文进屋时, 就见大宫女正在为端木镕穿鞋。他脚步微微一顿, 随后立即对皇帝行礼。 端木镕端坐在床上,亲切地对他道:“免礼, 赐坐。” 他打量一下沈休文, 微笑着赞道:“你今日的装扮不错, 还挺有文雅公子的风姿。” 沈休文在一张梅花小杌子坐下, 闻言也笑着道:“多谢皇上肯定, 我顿感自信许多了。”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就算没有朕的话,朕看你也能自己立起来。” 沈休文咧嘴笑道:“回皇上,我觉得也是。但是有或没有您的肯定,差别还是很大的。您的评判是世上最权威的,任别人说我什么,都抵不过您这一句的价值。我感觉自己能靠这一句自豪一辈子了。” 端木镕抬手指指他道:“夸大其词。”语气中不见严厉,倒是颇为愉悦。 沈休文眯眯眼笑着道:“回皇上,我真是实话实话。”搞不好,因为皇帝此时这一句闲聊,在以后的史书上,提及他沈休文时,就会有一句“公子文雅风姿美”的评价呀。 端木镕对大总管道:“朕记得当年微服出行时有个羊脂环佩,如今是不是在这边?你拿来给他戴上。” 大总管忙去取了来,亲自给沈休文系在了腰间。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身上在后世价值千万的好玉,深沉地对皇帝道:“皇上,我今后能常来您这吗?” 皇帝没好气道:“能,不过朕的东西,你就别惦记了。” 沈休文故作惊恐道:“皇上恕罪,我绝对没有这小心思。” 两人说着玩笑话。皇帝起身含笑道:“走吧,随朕一起出去。朕今日打算和大臣们考校一下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待会你可别丢脸啊。” 沈休文站在他面前,苦了下脸,又调皮地笑道:“皇上,我可以申请免考吗?您看,我这都还没进国子学就读呢。” 端木镕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做梦了。你给朕好好应对,若是成绩垫底,就罚你年内抄写百部经典吧。” 沈休文心中忍不住暗道,这惩罚,是要让他成为人形复印机吗? “看来我必须拼了!”他龇牙道。 端木镕听了大笑。大总管在旁默默跟着走,心中对沈休文又描了个重点记号。 能和皇帝这么自然自在说话的年轻人,少啊。 沈二公子,你真是能耐了。 清凉殿内,所有人也已收到传唤,安静地等候在大堂中。皇帝的愉悦笑声传来,令所有人都升起了好奇之心。 皇上今日这么如此开心,他为了什么,因为谁? 答案很快揭晓了,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竟是有名的沈家二公子。少数消息灵通的,知道前日是沈休文救了大公主,此时并不太惊讶。见沈休文跟在皇帝后面,气度与往日天差地别,着实耀眼得很,他们的心中自然又有一番计较。 说起来,隔着纱屏站在大堂左侧的世家少女们,此番看了,也颇有几个微微动心的。 沈休文虽有种种不好,诸如,命硬克母,只是个嫡次子,还有难听的二傻子、二愣子之类名声,但他确实模样长相一等一,变换了气质,简直可列京城美少年前三啊。现在他又得了皇帝喜爱,并不是不可考虑的成亲对象呢。 站在大堂中央的,左边一列是皇子皇女们。虽然他们男女分别序齿,但在这样聚会的场所,又基本按照所有人的年龄从小到大列队。故而,站在最前头的是八岁三公主端木宁,接着依次是九岁四皇子端木涟,十岁二公主端木颖,同样十岁大公主端木福,十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五岁二皇子端木澄,最末的是十六岁的大皇子端木浩。五皇子因为尚未到入学年龄,所以还不能来参加。 皇子皇女们发现自己平日威严不可测的父皇与沈休文相处好像很融洽的样子,几乎立刻都有些吃味的感觉,就连端木福也不例外。端木福这两日和她父皇相处,表面上其实也不差什么。若被旁的皇子皇女看到,说不定更加让他们嫉妒。 但是,端木福心里明白,她父皇有时对着她时,真正的情绪是不太好的。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母后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内心希望父皇是真的喜爱她,可是她的直觉总会让她警醒。此时,她父皇因为沈休文变得心情愉悦,确实让她有少少的一点不开心。 一个是她敬爱又警惕的父皇,一个是她敬佩又上心的预定驸马,她真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让她感到他们对她满心的关怀和爱啊。 这样的梦想能实现吗? 端木福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可以努力。 她已经明白了,就算身为公主,也不是她想要的,光是想想就可以得到。 二公主端木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哥哥,目光又转回沈休文身上,心中暗忖,哥哥说的对,此人值得拉拢,只是,她又觉得有那么点可惜。她要是年纪再大点,说不定就可以招他为驸马了。 二皇子一直微笑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沈休文进来,心里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快。 而站在最后的大皇子看看前面的弟弟妹妹们,再望向沈休文,脸上十分漠然。 大堂之中,与皇子皇女们并列的大臣们,是最为淡定的人群,他们见的多了,满足了好奇心,能给沈休文一个正眼就不错了。 第204章 午后小憩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差点手一滑, 头撞到石桌上。 “等等, 大公主,你让我理解一下你的话。”他抬手做了停止手势,心里有点崩溃。小女孩你真是猛,居然把自己当赌注。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 她这应该是在拿他当赌注吧。被他们父女俩随意决定婚姻之事的人可是他啊。 若是赌约被皇帝认了,那他现在不就娶定眼前的小女孩了? “大公主,你当真的?皇上也是当真的?”他连声问道。 端木福忽闪了几下自己的眼睛, 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在她眼前, 她要是放过了就是傻子。 她看沈休文的脸上表情复杂,一边越来越觉得他五官俊美精致, 气质甩殿内那些人八百里远;一边也默默感到抱歉。 对不起, 沈休文, 你再没有选择的权力,我端木福决定了, 你就是我的未来驸马。 我不想孤独寒冷地走在世上了。给我温暖的你,就来陪伴我一生吧。我不需要你多么多么喜欢我,只要就像今天这样真心地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笑。 “沈休文, 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很乖, 很温柔, 很懂事, 很——”端木福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优点,顿了顿,接着道,“嗯,我还很听话。将来我们成亲后,我肯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不任性,不乱发脾气,一心只有你,保证不肖想别人,不养别的男人,当然,你也不能养别的女人,其它都没关系的。” 沈休文越听越无语。能信了她,他就见鬼了。 他又很哭笑不得。虽然那些话似乎很荒唐,但他能感受她做出那份承诺时的真诚。她确实很认真地想说服他,大概还下意识地想减轻他被擅自决定了婚姻的不爽吧。因为她把自己的位置有点摆得低低的,表现得像是好怕他拒绝她似的。 可是事实上,就算他能拒绝她,也拒绝了她爹。可,若是他们不改主意,一切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志走。 沈休文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忍心怼她。 他不解地问道:“大公主,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呢?” 沈休文还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就算是古代女孩,也不能真正理解男女之情。她对他有好感,但那更多怕是由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感激而来的。她的这份感觉,可能再多点时间就会淡忘了。 端木福放下手,认真地看着他道:“因为你人好。” 沈休文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是还蛮人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端木福鼓着脸蛋,幽幽地道:“沈休文,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啊?你有觉得被我害到吗?” 沈休文头点了一半,就见对面的小人泪珠如线坠下了,然后他硬生生改成了摇头。 喂,大公主,别以为他心软,就可以把你自己当成受伤者啊!真正受伤的,坐在你对面呢! 沈休文内心吐槽不止。可怎么办,他真的不忍心对流泪的小女孩放狠话啊。 她还是个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她的一切言行,都是她爹的锅啊。 偏偏她爹,是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人,能一言让人死得不能再死的。 那他要不要来个“威武不能屈”,誓死不娶大公主? 沈休文暗道,他真的被害到了。大公主的认识还挺清醒的嘛。 端木福见他摇头,立刻喜笑颜开,一抹眼泪,甜甜地道:“我会快快长大的,你别急哦。” 沈休文表示他情商不够,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他冷静地问道:“大公主,如果你坚持要我做你的驸马,那我们来做几条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端木福眨眨眼问道。 沈休文沉吟道:“第一,在成亲前,大公主可以随时改变心意,选择他人,我会无条件答应。第二,我希望结婚的日子定在八年后,即大公主年满十八周岁以后。第三,假如我们真的做了夫妻,我们保证彼此的忠诚,婚姻中不可以有第三人。你喜欢别人了,我们可以和离,但是不可以养面首,我也一样,绝不会有什么通房侍妾。” 他权衡了下,要把握这件事的主动权,只能尽量做到双赢。他逃不开别人为他做主的婚姻,又不想伤害其它未曾谋面的姑娘的话,选择大公主其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一来,大公主年幼,离她及笄还有五年,而他争取一下或许能得到八年的时间。那时候,如果他还没和原身换回来,那他也就留在大宁不用走了。 二来,大公主身份高贵,她相比于其他古代女孩,对自己的婚事拥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她若想要更改婚约的话,也应该会更容易一点。 三来,他俩之间好像是有点缘分。虽然小女孩明显是有心机的,但他还是不反感她。他希望自己没离开的话,能和一个彼此了解的女孩生活下去。婚期定的远,意味着他俩相处的时间也会增加,这样在婚前他们就会有很好的感情基础。 端木福面容沉静下来,听完,过了会问道:“沈休文,那在成亲前,如果你改主意了呢?还有,为什么要到我十八岁后啊?”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道:“大公主,我能改主意吗?你允许吗?皇上会允许吗?” 端木福咬咬唇道:“我,我不是故意强迫你的,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沈休文轻叹一声道:“我的公主殿下,咱们就不讨论这个了。这条过。” “不,不过!你明确告诉我吧,沈休文!你要是真不愿意,我,我会考虑放过你的!”端木福反而犯了犟,拿出公主的高傲来。 沈休文一时被堵了心,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这都想好了,她来这一招。 但是,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他终究还是说实话道:“我确实不愿意。大公主,我觉得,婚姻是很神圣的,它应该是两个有情人结下白头偕老的承诺,并一直为它而努力经营。它不是儿戏,也不应该是来自另一方的强迫。”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微微一笑道:“夫妻俩要相爱相知,无论富贵贫穷,还是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牵着彼此的手,说个不好笑的笑话,让对方听得哈哈大笑。当垂垂老矣人已糊涂时,就算忘记了别人,也不会忘记对方。” 端木福将两手都紧紧地压在自己的心上,也无法抑制那狂烈的跳动。 沈休文啊,凭你这番话,我再也不能考虑放过你了! “休文,可知今日皇上有意为几位皇子和公主挑选伴读?”谢彦卿问道。 沈休文放下酒杯后,不习惯那种口味,便抓了几粒葡萄吃着。闻言,他睁大了一下眼睛,惊讶道:“是吗,还有这事呢?” 谢彦卿笑道:“休文似乎并不在意,怎么,没有想法吗?” 沈休文随手递给他一粒葡萄,哈哈一笑道:“没想法。”他暗道,就算他有想法,皇帝也不会给他派到某位皇子身边的。他爹的兵权摆在那里,他要是真跟哪个皇子绑上了,皇帝怕是也不会安心。 谢彦卿也没再追问,他接过紫珠儿,低头看了一眼,问道:“甜吗?” 沈休文将籽吐入拳心,再伸手松开放入案上空碟中,笑道:“酸酸甜甜的,要是能弄成冰汁,再微加一点蜂蜜,肯定好喝。” 谢彦卿失笑道:“没想到你对吃食还有研究。”他把葡萄放进嘴里一尝,顿时眼角皱起,手忍不住抚了下脸颊。 沈休文见状,含笑道:“谢兄吃不得酸?”随后,又叫了宫人拿茶汤过来。 谢彦卿吐出皮籽,苦笑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太冷太酸的。” 沈休文心道,原来是牙过敏。在大宁,讲究的人以细盐刷牙,随意的只漱漱口。牙齿健康与否,基本全靠天生的底子。他穿来这里,见过最好看的牙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的,一口整齐的白玉糯米牙。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偏黄一点的色泽。还好,他的也算整齐,目前看也还没有蛀牙问题。 想想他要是烂了牙,或是缺口,或是以金银镶嵌,那画面简直太美,完全无法直视。 他记得以前曾偶尔看过篇科普,据说古代牙疼时,医生有用雄黄和杂草烙牙的,也有直接上砒霜的,那雄黄可是二硫化砷,那砒霜更是三氧化二砷,都是毒物。真真是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最后是痛死,还是被毒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休文对谢彦卿一时十分同情,这里可没有脱敏牙膏啊。 “谢兄,我在杂书上见过一个偏方,说是常以蒜片贴牙根,可治此症。你不妨夜里临睡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呢。”他边递给他一杯茶,一边道。 第205章 府中惊喜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此时, 晴光照着宫墙碧瓦, 少年的身姿挺拔如松,阔步而行, 刚健有力。他剑眉凤目,睛如点漆, 高鼻丰唇,神仪明秀脱俗。 虽有不少侍卫宫人在侧, 但在端木福心中, 眼前只此一人。 两人走到近前, 相视而笑。 沈休文道:“早上好, 大公主。” 端木福仰脸凝视着他道:“晨安,沈休文。” 只一句简单的问候, 却都给了对方一种淡淡的慰藉。 在此世上, 沈休文觉得, 眼前的小女孩更像是他的亲人。 他从袖中摸出那块雕刻好的石头, 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拿着玩, 是我从白云湖里拣的。” 端木福的星眸中顿似闪现一道亮光, 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过来, 拿着仔细看了看。青玉质地的长椭圆形石头,跟她的掌心差不多大。一面是美丽的天然花纹,乍一看挺像有个人行走在云水之中。另一面是个简单古拙的福字, 却似小鹿猛地乱触她心头。 沈休文的书法已经是小范围内出了名的。端木福看着那福字的一笔一划, 线条舒展大方, 遒健生动, 十分令人欢喜。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两下,仰面望着他道:“是你自己刻的吗?很好看!我很喜欢!” 沈休文含笑点头应道:“只是普通的小石头,大公主不嫌弃就好。” 端木福笑着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沈休文!” 她没有把石头交给宫女收起来,而是也揣进了自己袖袋中。她摸到袖中另一物,开心地暗道,自己和沈休文真是心有灵犀。昨晚,她睡不着,屏退宫人给沈休文写了信折好,想着自己随身带着,哪天就给他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他。 “沈休文,给,这是我的回礼。”端木福把一个泥金笺纸折的小星星掏出来,把瘪了的角重新捏鼓后,递给他道。 沈休文在现代也曾收到过小女生叠的手工星星,五颜六色一玻璃瓶的那种。眼下,他忽然又看到熟悉的折纸,心中当真有点怀疑,这是古人早已发明的折法,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穿越来后传播的? 他接过来,问道:“大公主,这是你折的吗,你怎么会的?” 端木福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点激动,但好像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星星的喜欢。她有点奇怪,看了看已经送出去的纸星星,眨眨眼道:“是我的折啊,是我母后教我的,别人都不会呢。” 沈休文看着掌心闪着金光的纸星星,心道,不会吧,难道先皇后是穿越女? 这样的一件事作为证据也太单薄了,或许只是种巧合吧。毕竟,这东西挺简单的,总会有聪慧的人弄出来的。 “沈休文,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换个别的礼物送给你。”端木福抿了抿唇道。 沈休文忙道:“我喜欢的,谢谢你,大公主。” 他看到端木福口中无声,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拆开看”,不由微微一怔,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个折纸很别致,大公主,我能回去打开研究一下折法吗?” 端木福咧嘴笑道:“可以啊,你学会了,也要送我一颗哦。” 沈休文收起星星笑应道:“好,送你一瓶也没问题。”他以前就好奇拆过一个,觉得折一瓶大概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耐心点就能办到。他虽然不明白小女孩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个,不过既然大公主也喜欢,折些回送她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沈休文总不自觉地把端木福定位成缺失童年快乐的可怜小公主,带着一副大哥哥的好心肠,会想满足她那些他可以做到的事。 端木福笑得甜甜的,满怀期待地道:“谢谢你!沈休文,那你要早点学会啊!” 沈休文笑道:“好的。” 跟在后头的高欢心中默默嘀咕:我的殿下诶,你俩这还没成呢,怎么就明目张胆地互相交换起信物来了,你这叫奴婢是把此事告诉皇上好,还是不告诉皇上好呢…… 他再看看沈二公子一脸对大公主兄长般的关怀之情,又默默替他的公主殿下感到一点心塞。这位还没开窍呢,送东西恐怕根本就是随意之举啊。 “你是不是要出宫,我送你啊。”端木福又笑着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问道:“你出来没有别的事吗?” 端木福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道:“本来想去父皇那里蹭早膳,现在不想去了。” 沈休文皱眉道:“大公主,你这是早饭都还没吃呢!皇上那已经用完饭了,你还是赶快回去自己那吃点吧。” 端木福嘟嘴道:“我现在不饿,我待会再吃。” 沈休文失笑道:“小孩子都爱这么拖延。大公主,晚点吃就变成中午饭了,乖,快点回去吃吧。” 端木福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沈休文,你说错了!”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投降道:“好吧,我说错了,公主殿下,您是大孩子了。” 端木福差点要跺脚,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绝不能被他小瞧了,露出幼稚模样,故而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板起还有婴儿肥的小脸蛋,咬着牙道:“沈休文,本公主这就回去用膳了,你自个走吧。” 沈休文差点要大笑出声,只是怕再刺激她,弄得她恼羞成怒,便温声应道:“是,大公主。” 端木福在原地站了一下,心有不甘,但还是带着高欢原路回永华宫了。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她总得做到。其实她都后悔了,她都还没跟他说够话呢,也不知他今天进宫是为了什么,看来还是得去找一趟父皇问问。 沈休文目送大公主离开后,也出了宫门骑马回府。这一日,他又收到不少邀请他的帖子,都一律推掉了。在他还没想好,未来一步该怎么走时,他不想贸然踏进某个圈子。 “公子,这是国子学那边送来的帖子。”沈川又拿了一份进来道。 沈休文打开一看,原来是份入学通知书,让他十日后到国子学报到。 想到皇帝那抄书十日的惩罚,再有这份帖子,他算是明白了,他应该是被皇帝留下了。 沈休文莫名叹了口气,并无高兴之意。走与不走,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在哪,哪都是异乡啊。 晚上沐浴后,他走到书房,一点点展开大公主给他的纸星星,看看里面是否暗藏玄机。 原来是一句话。 沈休文不禁陷入沉思。 话一出口,少年自个忙打了下嘴。 “对不起啊,”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失礼了。我这个,对了,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沈休文走上一个台阶,与他平视道:“我来找司业的,他在不在?” 少年一时被他陡然增强了许多的气势压住,应道:“他在。” 不过等看到沈休文径自要往里走,他马上回过神来,抬手又拦住他道:“嘿,沈二公子,我这还没通过呢,你怎么就自个闯门了!” 沈休文侧身看他,脸上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我听闻太学素有开放包容、广纳贤才的传统,平日并不禁行外人入内参观学习,你单单拦我一个,是何道理?” 少年嘴巴一张,滞了一下,才道:“旁人自然可以,但国子学的,恕不欢迎。” 沈休文打量了一下他道:“君子爱憎分明,却也是非分明。因私怨而成偏见,对人一概而论,统统拒之门外,你自问做的对吗?” 少年脸上神色不定,一时竟无言以对。 沈休文也不再跟他纠缠,从怀中拿出国子祭酒亲自写成的聘任文书,摊开在他面前出示了一会,随后收起道:“这次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我进去办事了。” 少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所受震撼之深,以致于呆立原地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沈二傻子居然要做他们的先生?! 大门外又过来一太学学子,上前拍了他一下肩膀道:“傅静闻,你今个怎么没上台?国子学那李恕不是你死对头吗?” 傅静闻神色恢复正常,哈哈一笑道:“唉,别提了,这次没抽中签。你等着,等我下次虐他!” 这边沈休文走过集贤门,绕过半月水池,到了主院聚贤厅前。此时已有负责接待外客的学官迎了上来,问明是来找主管太学的司业后,便带他去了东厢办公室。 太学司业李思明为一中年儒雅之人,人虽微胖,但风度翩翩,目含精光,笑容亲切。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一丝诧异,言行举止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知道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沈休文对他也甚为尊敬有礼。 李司业叫来主簿,三人很是顺畅地商议确定了沈休文的课程时间。定下在每旬逢六上午开一节一个时辰的书艺课,面向全体学子,无论上舍生、内舍生,还是外舍生都可以直接报名选修。 此事完毕,沈休文就恭敬地告辞了,李司业和主簿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主簿对李司业轻声道:“大人,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会让这个出了名的权贵子弟到他们太学来教课?他们太学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李司业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缓缓道:“此子天庭高耸,天仓饱满,眼如点漆,鼻垂悬胆,口如四字,唇似朱红,地阁方圆,肘龙虎臂,行走间,步伐轻松,劲气内敛,姿态悠闲,定是禀赋超凡之辈,少年成名不奇,一生富贵定取,将来官禄荣迁,位不下公侯啊。” 主簿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司业大人相人是有一手的,这么说来,自己很有必要交好那沈休文啊。等以后人家发达了,说不定也能提携自己一二。 不过,主簿有点疑惑地道:“大人,沈二公子如此面相,怎么会生而丧母?” 李司业边回身进屋边道:“天下无奇不有,这沈休文命相上确是父母双全,长寿康宁,倒是不知为何有此差错。” 主簿心道,难道是司业大人的相术退步了?那他还要不要去沈二公子那献殷勤呢?他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沈休文出了太学,就沿着学府街溜达。因为明日就要去国子学办理入学报到,他便不多跑一趟了,打算先回沈府。 大宁并无宵禁,时近黄昏,街面上仍是热热闹闹的。沈休文随意逛了两家书店,买了本杂记,刚吩咐了沈川去把马车叫来,就听有人在高处喊他。 “休文,休文!来这里!” 沈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和鸣在茶楼二层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这家雅集茶馆。 茶馆一楼都是散座,二楼则是包间。沈休文走上楼梯,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他抬眼一看,却是谢彦卿、李恕等人正要下楼。 “休文贤弟,多日不见,似见清减了。”谢彦卿细看他道。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多谢谢兄关心。” 第206章 皇帝出事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和蔼可亲地赞道:“沈公子年轻有为, 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休文躬身道:“祭酒大人过誉了,休文不敢当。” 祭酒见他态度恭敬有礼, 并无骄横跋扈的模样,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位的身份比寻常宗亲还要厉害几分, 他们小小国子监实在得罪不起。 祭酒亲自给沈休文介绍了下两大官学的简单情况, 又出具了一份正式的国子监聘任文书, 让他去太学和国子学找两位主管的司业, 好给他安排具体的课程。 沈休文道谢过后, 揣着文书就离开了。沈川带着马车在国子监门外等候,见他出来, 问道:“公子,这就回府吗?” 沈休文摇头道:“不,去学府街。” 学府街在都城西面,其街尾广场北面并立大宁两大官学, 是全国精英学子的聚集地。街面上驻扎许多文房用品店,各式书坊、茶馆林立,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处繁华区。 沈休文登上马车, 看了眼车夫, 问沈川道:“沈泉今天没跟出来?” 沈川楞了下道:“回公子,他对各处路不熟, 就留在府中照看您的马了。” 沈休文笑看了他一眼, 道:“下次带上他吧, 路多走走就熟悉了。” “是, 公子。”沈川垂头道。 车行了小半个时辰, 才到了学府街上。沈休文本想让车夫将车直接赶到街尾,不料因为街面稍显狭窄,人潮涌动,很快被堵在了半道上。他瞧着路也不远了,就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自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沈休文正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人这么多,就听路人兴奋地议论着两大官学学子在前面高台辩论的事情。 他边往那边走,边也基本了解明白了。原来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们,每逢九日,就会选出代表在两大官学门前的大广场高台上进行辩论,次次都气氛热烈,引动人们争相观看聆听。 太学和国子学各有所长,一直来都暗暗较劲。学子们之间竞争的心态很盛,对于论倒对方可谓是相当执着。在高台辩论这个平台上,涌现了不少风流人物。很多出名的学子,后来踏入官场,都很有建树。 原身从来不曾踏足这里,所以沈休文怀着好奇加快了脚步,想要一睹大宁两大官学学子论道争理的风采。 只是,等他走到广场的时候,当日的辩论已经散场了。他望着那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高台,想象了一番之前的场景,觉得场面可能还挺燃的。 正当他含笑出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二公子如今真是教人意外,居然在这个地方出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下次也上台辩论一把?相信以你的实力,准能叫太学那些清高君子甘拜下风!”兵部侍郎的嫡长子罗朋话里带刺,酸溜溜地道。 沈休文闻言看向他,见他目含嫉恨,身边带着几个番邦少年,不由挑眉道:“多谢罗大公子这么认可我的实力。想必以你的能力,已经驳倒太学学子好多回了吧。” 罗朋眯眼道:“沈休文,听说你被皇上罚了?你忽然得志,可得悠着点。” 沈休文轻轻哼笑一声,看了看他的发冠,道:“罗大公子还是少替人操心吧,小心少年白头呀。” 罗朋冷下脸道:“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想把你当好兄弟!你如今这样,我罗朋结交不起!以后进了国子学,你好自为之吧!” 他复又换上一幅温和的笑脸,对旁边番邦少年道:“咱们走吧,我带诸位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番邦少年们好奇地看了看沈休文,便随着罗朋走了。 沈休文暗暗白了一眼,走向太学大门。 太学和国子学主体都是坐北朝南的三进制大院,两院并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虽然建筑规制相同,但进出其中的人员却是迥然不同。 太学的学子主体是来自大宁各地的少年案首,因着年纪不大,便没有直接参加进士考,而是通过太学的录取考试,进入其中继续学业。虽然因此入仕可能会晚几年,但在太学结交下的人际关系,能得到的资源,却是直接入场考试的人无法比拟的。 而且,主考官在两种应试者中都会优先选取官学学子,以致后来进士及第的,大都是官学出身。更别提,大宁知名的文豪,历任的国相,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太学学子。因而,各地只要出了少年英才,年龄在十二至二十二岁的,没有不送来京城试一试考太学的。 这些少年天资聪颖,到了京城本以为可以出人头地,但没想到就在他们隔壁,就有一群时常会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国子学学生们。 国子学的学生若只论书本知识,其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及他们三分之一的水平,但架不住他们都出身簪缨世胄。国子学没有录取考试,但严格控制学子的身份门槛,仅限宗室、外戚亲属及诸功臣三品以上官吏的兄弟或子孙,及番邦友邻的上层贵族子弟入学。 普通平民家庭或是各地中层官员的孩子,对上京城的这些权二代们,自然很容易被各种碾压。学子中气节少的,直接就成了国子学某些学子的跟班。有心气的,倒是更爱不断地挑战,用才华和学识压倒对方,于是成了国子学学子口中的迂腐清高之人。两方互相看不对眼,时常有些冲突。 沈休文走到太学门口,正要进去,就被守门的值日生拦了下来。 “这位,你走错门了吧?国子学在隔壁。” 沈休文看了下自己,好奇地问道:“你从哪看出我是隔壁的?” 那位十七八岁的值日生俯视着这个还低他半头的贵族少年,一边嘴角微翘道:“不瞒公子爷,您身上这袍子,挂的这玉佩,呵呵,我看隔壁也没几个穿戴得起的。” 他又道:“您就别来这玩了,咱们太学啊,蹲不下您这尊小佛。” 沈休文有些意外,眼前的少年和他想象中的清高的太学子弟还真不一样。他含笑问道:“你贵姓?我叫沈休文,是来此办理入职手续的。” “沈,休,文……”那少年念叨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一拍掌道,“你是那个保国公府的二傻子?!” 沈休文顿时一脸黑线。 少年,你有没有因为说话被人揍过啊? 他现在占着原身的身体,就有义务替他尽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家庭,他只有帮原身做得更好的道理,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种慰藉和追求,算是尽量做到双赢吧。 沈休文除了自己不是原身的事,把他穿越后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茂同,并在行文中暗示自己多有改变,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甚至,他与大公主的约定,以及对皇帝想法的猜测,也全部简单做了交代。他毕竟才来几天,可能对有些事并没有阅历丰富的大将军看得明白。 而这世上,要说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大概就是并不知二儿子已经换人做的沈茂同了。 他又向沈休武致谢,感激兄嫂二人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又将自己可能会成为大驸马的事告知,教他们今后暂时不必再操心他的婚事了。 沈休文还将他和杨和鸣交好的事告诉了沈休武,也不知他会有何想法。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意气风发,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不仅得了男爵之位,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我没事,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第207章 有惊无险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拿着那钥匙打开库房内间的门, 顿时他的眼差点没被闪瞎。这用金砖垒了一圈的黄金屋, 简直让他目瞪口呆。而且,上面居然还镶嵌了数十颗夜明珠,让他不用举着油灯都能清晰看清所有珍藏。 沈休文控制着那股莫名想要抚摸那些金制品的冲动, 面无表情地重新锁上了这间小库房,想了想,又把钥匙放回原处,随意找了个储物木箱坐下。 他闭上眼睛, 在脑海问:沈休文,你还在身体里吗?出来, 我们谈谈吧! 自从穿来后,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有点失控, 想法和行为似乎也会有点不同步, 因为并不频繁,程度也不深,他还以为是穿越后遗症, 毕竟自己是魂穿,附在这具身体上是可能有排异反应的。 但是,眼下的事, 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个控制者。除了原身, 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暗道, 或许他留有原身的记忆本身就是原身的灵魂依旧存在的证明。原身对他开放多少内容, 他才能了解多少内容。 不过, 一直以来原身好像放弃了主导权,几乎完全让位给他支配身体,只在小小的地方并不明显地表现他的存在。 沈休文不明白原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想要离开的,他并不想鸠占鹊巢,霸占本属于原身的身体! 他望着那间小金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你再不出来说话,我就把这金库都捐出去!你只要出现,我就把身体还给你! “不要捐!”沈休文忽然“听”到了原身的声音。 “沈休文,你离开我的身体就会马上消失的。你已经回不去了,在那个世界里的你已经死了。这样,你还想把身体还给我吗,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 原身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好奇。 沈休文心头一沉。他其实早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总还是不想放弃那微末的一点希望。现在被原身说破,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绝望,只是有种深深的遗憾。 果然是这样啊。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涌落,无声地打湿了他的前襟。 沈休文默默道:“我还是想还给你身体,沈休文。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好吗?”原身还有爱他的父兄,他做不到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存和亲情。他宁可化为虚无,也不想这样代替别人活下去。 原身好一会才道:“其实,沈休文,虽然我不是你,但是,你就是我。这具身体也是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替代者。我是道灵智受过伤的游魂,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温养成长,如今只是让位给你这个原主。” 沈休文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休文,你能再解释一下吗?”他问道。 原身却惆怅道:“我好像不叫沈休文的,唉,我忘记太多事了。如果不是这次你回归,我还懵懵懂懂地做着沈休文呢。祖母对我很好很好的,她给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哦,现在都是你的了。” 沈休文一脸无语。他能怎么办? “你想要,不是只要你继续当沈休文就可以了吗?虽然你说这本是我的身体,但是我也只认为我是穿越前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不解道。 原身苦哈哈地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的,谁叫你就是正主呢,我抢不过你啊,你心肠这么好,都想把身体让给我了,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 沈休文现在的心情真是大写的我靠。 他抹了把脸道:“所以,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身体?” “是啊,我太弱了,你又这么强。”原身直白道。 沈休文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原身,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过了会,他才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体双魂什么的,简直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似的。 原身难过地道:“不会的,我马上要走了。本来我想悄悄走的,谁知道你刚好跑来看库房。呜呜,我的金子啊,我舍不得!不知道我下一世还能不能这么富有,我好心痛啊!” 沈休文一时无话可说。 原身又哀求道:“沈休文,看在这些年我没糟蹋你的身体份上,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个金屋啊!我把记忆都留给你,你最好再多多往里面添点金子,好吗!这样我走得也就安心了!你就答应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见沈休文不应,原身开始在他脑中魔音循环。 沈休文捧着脑袋,忙道了一声好。随后原身沉寂,任他再怎么默默呼唤,也没有声响了。仿佛他就这么一个执念,满足了也就走了。 过后,沈休文走出库房,面对已经深沉的夜色,身体陡然一颤,似有一道淡淡的气息随之离体而去。 他望向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沈休文对这话还真信。他看过了沈茂同以前给原身的所有信,虽然原身记忆里一直觉得父亲在敷衍他,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他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满腔的父爱。 他到了书房,先拆开沈茂同的信,不出意外,又是厚厚五六张信纸。 这次大将军阁下倒是没有唠叨日常,而是先感谢了一番祖宗和沈休文的母亲,让他没有落水出事,让他灵窍大开,并表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二儿子天赋异禀,并举了些奇怪的例子来佐证,更是肯定将来沈休文不会比他差,等等,等等。 沈休文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上柱国那张大胡子脸,无法想象他当时写信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不过,沈茂同在信末表示,他将来娶大公主的事,皇上也跟他提了,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既然他自己有这个意愿,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支持他,也会跟皇上多争点有利他的条件,譬如争取五年后就让他们成亲,省得他打光棍太久。还让沈休文放心,他无论如何,就算耍无赖也要让皇上同意这点。 沈休文真的想哭了。别啊,上柱国你误会了,八年是他争取来的啊! “公子,您现在用晚膳吗?”沈川在门口问道。 沈休文收起原身父亲的信,点头道:“摆上吧,我这就来。” 他打开沈休武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位兄长更像父亲的口吻,他关心了一下弟弟的身体,对他一番勉励,让他今后与人相处定要多留个心眼,最好远离纷争,用心向学。 沈休文看到说他嫂子已经不再为他相看对象,也是松了口气。收拾好信,他走到厅中准备吃晚饭。 “公子,小姐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份凉菜送过来,您看就是这一碟。”沈川在桌旁指了指一小盘瓜丝道。 沈休文想到小女孩才八岁就做这个,顿时心里不安,开口道:“去看看小姐吃了没有?没吃的话,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是,公子。”沈川应声而去。 沈休文就坐等着。沈兰的玲珑苑就在停云院的后头,中间隔着个小花园,并不远。不一会,沈兰便随沈川到了乐武堂。 “阿兰见过二哥。”小姑娘一脸喜悦,开心地向他问好。 沈休文和善地笑道:“快坐下吧,瓜丝很好吃。以后我若在家,你都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是吗?”沈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又站了起来,“二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厨艺的!” 沈休文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看来我今后就有口福了,不过,阿兰,学习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别烫着碰着了。” 他本想不让小女孩这么做,但厨艺什么的,好像也是古代女孩的立身技能之一。就是搁在现代,也有要抓住爱人的心就先抓住爱人的胃一说。学好了,还是很有用的。 沈休文心道,大公主她肯定是不会做饭的,将来如果他们真的成了亲,那就得他来露一手厨艺了。他会做什么菜来着,嗯,可以炒个尖椒土豆丝,来一盆水煮鱼…… 好吧,沈休文其实是馋了,这都想到婚后做菜上去了。可惜,他想做的菜,现在在大宁都做不成,因为辣椒麻椒土豆什么的都还没被发现。也或许,有人已经发现过这些东西,但是不知道这是可以做菜的。 因为大宁与他原本的时空历史地理并不相同,所以沈休文也无法推测这些东西都原产在哪里。在这种时候,他就有冲动外出云游,四处走走。他暗道,若是将来闲了,有机会他定要自己去寻一寻。 沈兰乖巧地应道:“二哥,阿兰会注意的。” 兄妹俩安静地用完晚饭,沈兰回去自己的院子,沈休文则在书房等来了沈树。他将宫中李内侍的情况一说,没想到沈树也是激动不已。 第208章 小小礼物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收回这瞬间的思绪, 走到武官子弟那一列前。看了看众人, 他一眼就发现那位还真换了衣服站在其中的少年小偷。他长得倒是很秀气, 有点难辨雌雄。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 少年立刻神色大变, 竟吓得后退了一步, 一脚踩在了后面人的脚上, 闹出了一番小小的动静。 少年,你心理素质不过硬啊,难道是第一次做坏事? 沈休文心里一时哭笑不得,认出他是如今镇国公的嫡子俞峤,便不再理他,而是从容站在了这些武官后代自动为他让出的第一人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朝此处缓缓扫了一眼, 那俞峤连忙站稳不敢再动,衣内已是汗流浃背。 众人一道向皇帝行礼后, 只听皇帝道:“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热意渐消,卿等也该随朕回京了。” 接着他又看了看底下左右两边, 温和道:“这一月来,你们这些少年人可有不负光阴,好好地学习?” 沈休文听着心中偷笑, 这真有点像暑假结束, 来个开学考啊。对他而言, 可能是学霸做惯了, 虽然不熟悉古代考题, 却依然有一种惯性般的自信,对考试丝毫不怵。 殿内鸦雀无声。在清凉的空气中,顿时像夹杂了一丝紧张。 皇帝笑道:“国子之道,须通六艺。朕和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就以此出三道题吧。” 他又道:“成绩出众者,朕自有奖赏。当然成绩不好的呢,也有惩罚。放弃全部考试者,明年朕就不带着出来玩了。” 底下的四皇子顿时啊了一声,见目光聚集,忙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对皇帝道:“父皇,那我们可以选择只考一题吗?” 皇帝哈哈一笑道:“可以,凡是一题能得甲等成绩者,可以选择不考另外两题。” 原本充满期望的四皇子立刻苦了脸。他平常最好的成绩,也才是乙等,这次说不定又要被他父皇罚了。 其他文官子弟和世家女们都是学业优秀的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是能够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展露才华的兴奋。 相对而言,几个武官嫡子尽管总体也是比较出色的,但都更偏科,比较注重武艺和兵法,对于其它课业,都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有几个人看向沈休文,发现他并无一丝焦躁不安,倒是心里安慰许多。人家有名的二傻子都不惧,他们怕什么。就算沈休文变了许多,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们吧?只有有人注定垫底,他们可以放宽些心了。 上面皇帝说完,接着便由大总管宣布了考题内容和相应规则。 第一题是任选乐器奏一小节乐曲,由宫廷乐师观察其技艺水平,由大臣和皇帝评定其音乐境界,综合得出甲乙丙三等成绩。考试场地为澄观楼。 第二题是考校众人的射艺,分为男女两组。男子考射箭,女子考弹弓,各发十箭、十丸。射箭箭程为百步远,从清凉殿门前至荷花池浮靶。弹弓则为五十步远,射至池边立靶。八发八中以上者,成绩为甲等;五发至七发者,成绩为乙等;五发以下者,不计成绩。 第三题是考察众人的书艺水平,以一个时辰为限,每人书写一幅自创诗词作品,交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殿内共三十七人,取前七名为甲等,第八至第十七名为乙等,其它丙等。 三题一出,殿内依然鸦雀无声,不过考生们心底都有了些底,那种紧张的氛围便消散了。毕竟都是从小见识大场面的孩子,都比较镇定。 皇帝走下御座道:“先休息一炷香时间,然后再开始吧,按题目顺序依次来。朕期待你们有出彩的表现。” 他说完先走了,然后大臣们也离开了,留下一干考生很快打破原先的行列,聚集成各自的小圈子。 沈休文站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这乐器的事。对原身来说,这个肯定只能弃考。他完全没有音乐这根筋。对他来说,在现代,他是考过钢琴十级,拉过小提琴,学过架子鼓的人,也算多才多艺。 可是,他却不会古典乐器,不提琴、筝,就是笛子和箫,也没摸过。如果给他时间,就算是一天,他说不定还能临时抱佛脚学会一两首应应试,毕竟乐理是共通的,应该并不难学。但是,现在显然没有那个功夫让他学习一下了。 那他该怎么办呢? 正当他思索之际,二皇子端木澄和罗朋等人走了过来。 “沈二,你想好选什么乐器了吗?”罗朋问道,眼里尽是轻蔑。他还不知道,这位就是个乐艺白痴。若他不想在皇上面前出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这一题的成绩了。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面容沉稳地道:“我还在想。” 罗朋听了不禁笑了起来,连带二皇子端木澄等人也轻轻笑了笑。 二皇子端木澄不禁带点安慰地道:“休文,你要是真不会,可别勉强。这一题放弃,还有其他两题,我相信你在射艺上定能得个甲等。” 沈休文淡淡笑了笑道:“多谢二皇子关心。” 他不亢不卑的,在态度上明显和他保持着一种疏离。 端木澄心中有些不快,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笑着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走,跟我们一起去澄观楼吧。” 沈休文正想着要不要推拒,身边却突然冒出一道清甜的声音。 “二哥,我找沈休文有事,你们先走吧。”原来是大公主端木福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附近,见他们要走,立刻就上前两步出声拦下了。 沈休文对上她的目光,看着那晶莹明亮的眼睛,脸上笑意加深,便也对端木澄道:“二皇子放心,我随后就到。” 端木澄瞪了端木福一眼,并不想和这位这两天突然又得宠起来的妹妹起冲突。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便没再坚持,直接领着跟班们走了。 在端木福和沈休文周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沈休文看向端木福道:“你是大公主?” 端木福嘟着嘴巴点头道:“是啊。” 随后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又道:“沈休文,我很喜欢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你说,我穿这样的蓝色会好看吗?”以往她的衣服颜色都是红黄橙为主,今日忽然觉得这青蓝色也美得夺目。 沈休文失笑,有点想摸摸这个可爱小公主的头发,看着她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适合所有鲜艳的颜色,只要你喜欢,你穿着都会好看的。” 端木福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感受到了很久很久未曾体验过的快乐。她问这样没头脑的问题,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而且态度是那么认真。他真的是那么想,然后就那么告诉她。 沈休文,你真好。 我的感觉告诉我,决定你做我的驸马,会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端木福盯着沈休文,默默地想着。 沈休文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的小公主盯上了,还笑着温柔问道:“大公主,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端木福眨眨眼睛道:“当然不是啦,沈休文,我有事想告诉你。” 他们总是以他为傲,觉得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其实,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傲,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棒。 爸爸妈妈,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安慰过自己,告诉自己,就当自己接了个秘密任务,或者去国外念书了,联络不到他们也是正常。但是,任务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国外也有回来的时候,更不用说,平常还可以随便通讯和视频。 来了大宁,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原身他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穿越呢? 沈休文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想起原身母亲忌日的事后,又激起了无数波澜。男儿自当坚强,他能控制住眼泪不往外流,却无法把伤痛立刻封口结疤。 也不知现在,父母他们是什么情况。 原身,你可一定要像我一样还活着呀! 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公子,您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备水去!”大管家沈山,也是沈川的爹,出门迎接道。 沈休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沈家的别院。此处雕砌精美、布置奢华的林间三进式四合院,原名盘云居,后被沈休同改叫依山楼,是皇帝当年的赏赐,也是附近一圈权贵住宅中最为靠近明水行宫的三座别院之一。 “麻烦你了。”沈休文点点头,回到自己屋中。 “公子,您快换了这身湿衣吧!”沈川双手捧着干净的里衣上前道。 沈休文接过衣服,又下意识要道谢,不过刚张开嘴,马上想起了沈川前几次听到他无意中这样说后整个人惊恐的模样,于是又把谢字咽了回去。 这种思想上文化上的差异,才是他穿来后最感到苦恼的地方。大宁的风俗与他已然形成的三观不合啊。要他当个安享底下人动不动下跪式服务的大少爷,真是件比较折磨人的事。 虽然他有原身的记忆,可是那更像是一部可以随时搜索阅览相关细节内容的少年成长影像。他总归还是他,是一个在科技文明时代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他也不是具有精湛演技的艺术家,能把一个有点缺爱、有点中二的古代贵族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第209章 进宫探望 大宁的女子此时并不流行戴项链, 即使脖子上有装饰,也是比较大的金玉制品,做成项圈或是玉串。沈休文所做的项链看着只是简单的满天星纹, 却是让金匠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弄成如此细巧。 而那朵小小的蔷薇花芙蓉玉石如指甲盖那般大,嵌在金叶底座上,穿着细链, 瞧着颇为精巧美丽。 沈休文接过项链, 转到她背后温柔地为她戴好, 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番, 笑道:“还不错。” “嗯。”端木福低头看了看,抬手轻抚了一下坠子, 甜甜地笑着应了一声。 沈休文道:“这链子细,你平常想戴时就放在衣内吧,估计戴外衣上不好看。”他也是当初准备的时候想差了, 下意识觉得项链就该这样,忘了大宁女孩子服装上比较保守,衣裙就算是在夏天,也并不是袒胸露脖的。 他想到端木福柔白的肤色,觉得她无论穿戴什么首饰都很漂亮。 沈休文这么想着, 抬眼就见端木福竟微微拉开了衣襟, 把项链往里放。看到那一抹肌肤, 他不由自主地呼吸顿了顿。 端木福抬眼看他, 见他眸似潭水, 深沉沉的, 顿时心思微动,小手放完玉坠,往边上一撩,神色自然地把衣襟拉开了些,低头瞧了一眼,心里暗暗满意自己胸前的起伏,随后神色天真道:“休文哥哥,这样放行吗?好看吗?” 沈休文瞧着她秀气的锁骨,深吸了口气,往下掠了一眼,视线也不敢往下,移回她的小脸上。 “好看,”他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发顶,又替她拉了一下衣领道,温柔道,“早点睡吧。” 端木福也没再逗他,乖巧地点点头,把首饰盒收了起来。 她见沈休文铺好了两床薄被,微微咬了咬唇,也没说什么,直接钻到了外侧的被窝。 “今天你要躺外面?”沈休文微讶道。他们在一起时,她以前都是睡里面的。 端木福仰面笑着道:“休文哥哥,可以吗?” 沈休文笑道:“当然可以啊。” 他一步跨上床,又越过她,坐在了床里侧,侧首看着她,问道:“怎么想着换位置睡了?” 端木福瞧着帐顶,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然道:“休文哥哥,我今天才发现父皇他添了许多白发。” 沈休文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但明白她心中的感受。他侧身躺下,拿手环住她,轻轻拍了拍。 端木福声音低沉道:“我看着他,心里竟觉得他好可怜。龙床那么大,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躺着。自从母后不在,再没有一个女人在那里陪伴他。” 说着她微微有些哽咽,继续道:“他肯定后悔了,辜负了母后。他现在依然还是爱着母后的吧?宫里那些女人,他从没有在那里让她们侍寝。”那是父皇和母后的婚床。 端木福既觉得父皇活该,又为他这一点坚持感到难过。 沈休文凝神听着,手揽住她的被子,心疼地抱着她。种种迹象确实表明福福的妈妈是得了他皇帝岳父的真心的。虽然不知道他岳母是穿越来自哪里,但显然很大可能她是位有现代意识的女性。封建帝王的真心固然难得,但若要一个现代女性就此接受一夫多妻,还是相当困难的吧。 像他,他就没什么开后宫的想法,也不喜把女孩发泄私欲的工具。无论时空如何转换,他都无意改变自己做人的原则。 以己度人,他岳母就算能勉强自己一时,也怕是坚持不了一生。在他皇帝岳父接受其他妃子的那一刻起,这对夫妻已经注定了悲剧,最后还牵连了孩子,可怜了他的福福。 “你父皇爱肯定是爱你母后的,”他心里一叹,轻拍着她,劝慰道,“福福,你父母之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别钻牛角尖啊,你现在有我了。” 端木福转过身,探手搂住他的腰,泪光晶莹看着他道:“文文,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她知道他比自己母后还要特别,她好担心有一天他会回到梦中的世界去。 她看着她父皇的凄凉孤独,真怕自己会步他的后尘。 休文哥哥是她的,只属于她,谁也不能抢走他。 可是,若有一天他自己想走,就像母后那般,她该怎么办呢?! 端木福小手紧紧揪住沈休文的里衣,心里一时充满了不安。 她不会让他离开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沈休文看到她眼中的脆弱忧惧,手松开被子,顺着她紧绷的胳膊缓缓抚摸,一直到拉住她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低下脑袋,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我的公主,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端木福感受到他无比的真挚之意,顿时眼眶中的泪珠凝结变大,从眼角滑落。 “休文哥哥!”她想说她也是如此,但话在嘴边,心头一动却又咽了回去。 沈休文拖着她的小手抹去她的泪水,怜惜道:“怎么还哭了?” “我没哭。”端木福否认道。 她又破涕为笑,拉着他的手胡乱蹭了蹭脸,然后就抬头亲他,正亲到他的下巴。 沈休文想放开手,给她好好擦擦,却被她紧紧攥着。他笑了笑,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道:“睡吧,我的公主。” 端木福盯着他道:“我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乖。”沈休文哄她道。 端木福露出不舍得的神情,但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眨了眨,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休文哥哥,你给我唱歌好不好?”她有点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好,”沈休文温柔地看着她,真给她哼起歌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的嗓音温暖厚实,才唱了几句,便见他的小妻子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她白皙的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细嫩。他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端木福的小手还紧紧扣着他的手。他有些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随便拉过被角盖了腰腹,边也睡了过去。 次晨,端木福醒来见自己还拉着他的手,嘴角露出幸福的笑来。 本来沈休文是向皇帝岳父请了假,打算陪端木福玩些天的。可皇帝差点中风,两人也不能安心休假。吃了早饭,夫妻俩就又进宫去了。 皇帝身体不适,取消了当日早朝。他俩到的时候,正赶上他才起来。 端木镕此时还心有余悸,见女儿女婿来了,宽慰不少。至少在这个时候,这俩孩子是真心关心着他。 端木福和沈休文等了他梳洗完毕,又陪他吃了一些早膳。 “你俩不必担心,朕已经大好了。”端木镕扶着端木福的手,带他们一起到了御书房。 沈休文忍不住劝道:“皇上,您还是以身体为重,先歇两日,再处理国事吧。” 端木镕在御椅上坐下,看着眼前一桌子待批的新折子,叹道:“朕在宫中闲着反而难受。” 他又看向他俩道:“休文,你不是说要带福儿去白云山那边休几天吗?也不要住你家的小楼了,直接到明水宫吧。” 端木福轻轻搭着他的肩道:“父皇,现在天又不热,去那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等暑热时,我们和您一起去,好不好?” “福儿,父皇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自去玩你的,父皇真的已经没事了,”端木镕微微板起脸道,“难道你们不信吗?” 端木福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休文见此道:“皇上,我们信您。只是不瞒您说,昨天福儿她吓着了,您就让她这几天好好呆在京里吧。我担心看不着您,她恐怕得吃不好睡不着。” 端木镕心中一暖,抬手拍拍女儿的手背,顿了下,温和道:“行吧,那就还是每天来宫里陪陪父皇吧。” 端木福笑了,高兴地应了声嗯。 端木镕也心情大好,抬手拿起了折子,对沈休文道:“休文,朕留福儿看折子,你去忙你的吧,中午过来用膳。” “是,皇上。”沈休文看了看端木福,行礼离开。他想了想,就去翰林院找人商议编写字典的事。 端木福目送他离开后,陪着她父皇处理一件件政务国事。 端木镕精神到底有些不济,后来大半让她代批,只有些重要的,才由他来定夺。 端木福虽是掌国没多长时间,但在这方面的天分令端木镕都一再惊讶。 父女俩齐心协力默契地弄完两摞折子。 端木镕闭目养神休息,却听他女儿问道:“父皇,昨日到底怎么回事?二妹三妹她们可有不妥?” 端木福语气冷冷的,一点不怕他觉得她不友爱妹妹。 端木镕尽管知道主因就在他自己身上,但他的疑心病其实也相当重,早在昨晚就命人彻查。他房内的器物都进行详尽的检查,他的两个女儿也接受了一番仔细的调查。 端木镕闻言睁眼看了一眼端木福,面露宠爱道:“你既想知道,就和父皇一起听听吧。” 大总管上前禀告道:“回禀皇上、殿下,奴婢刚好查到了点东西。” 他从袖中拿出三盒香料,捧到两人跟前。 第210章 香料问题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 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 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 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 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 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 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 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 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 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 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 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 皇上圣安。”唉, 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 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端木镕微笑道:“你喜欢看地理这类的书?”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尔翻翻,我其实不太爱学习。这书因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觉得好奇,才拿来看一下。” 端木镕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对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 端木镕笑道:“大将军替朕镇守边疆,却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点都不苦。” 端木镕哈哈一笑,起身从书案后走到他身旁。沈休文也同时站了起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端木镕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过两年朕会看情况把你父亲调回来。你如今也不要继续闷在家里了,这次回京后,直接去国子学报到,好好学,以后为朕分忧。” 沈休文心中暗道,皇帝的手劲真大,差点没把他拍歪了。他正色应道:“休文多谢皇上,定尽心学习,效忠皇上!” “好,好,好!”端木镕又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力度减轻了许多。 他又道:“和朕一起用完晚膳再走吧,就当提前替你过个生辰。” 沈休文闻言,心中竟有一股酸涩的感动涌起。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情绪,更像是原身从骨子里都无法消去的执念。 他张了张嘴,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端木镕见他双目发红,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于朕就如亲弟,你便跟朕的孩子一般,今后若有什么事,尽可入宫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 沈休文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安,听着皇帝的话,楞了楞才道:“是,皇上。” 随后,他算亲自见识体验了一把帝王级的晚餐,与皇帝倒是相处得气氛还算融洽。不过,这种和谐的感觉更像是被皇帝主导营造的。他自己在这位大宁皇帝身边,其实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他很弱啊,简直跟刚出生的小猫咪似的,随时能被对方一爪子拍死。 最后,沈休文带着大批的赏赐回到了依山楼,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想到后天还要参加皇帝举办的消暑会,一时头都大了。依皇帝的意思,他该为自己正正名了,别老顶着过去的臭名头。 看来是有一场仗要打呀,而且他必须取胜。 沈山随着他走进府门,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有信到了。” 沈休文露笑道:“这么快啊,他们收到我上次的回信了吧。” 沈山边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他,边道:“应该是的。二公子,依皇上之意,您这是走不成了?”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皇上今天还让我以后到两个官学教授书法,明日我不仅得到宫中侍卫处报到,还得去国子学办理手续。” 没想到穿来不过一个多月,他又要开始恢复忙忙忙的节奏了。 沈休文实其是有点小兴奋的。他不知自己能在大宁停留多久,如果在等待期间,总是闲居在大宅子里,时间长了,胡思乱想多了,搞不好会抑郁啊。 沈山听后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高兴道:“二公子被皇上如此看重,老爷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的。” 沈休文对这话还真信。他看过了沈茂同以前给原身的所有信,虽然原身记忆里一直觉得父亲在敷衍他,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他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满腔的父爱。 他到了书房,先拆开沈茂同的信,不出意外,又是厚厚五六张信纸。 这次大将军阁下倒是没有唠叨日常,而是先感谢了一番祖宗和沈休文的母亲,让他没有落水出事,让他灵窍大开,并表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二儿子天赋异禀,并举了些奇怪的例子来佐证,更是肯定将来沈休文不会比他差,等等,等等。 沈休文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上柱国那张大胡子脸,无法想象他当时写信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不过,沈茂同在信末表示,他将来娶大公主的事,皇上也跟他提了,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既然他自己有这个意愿,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支持他,也会跟皇上多争点有利他的条件,譬如争取五年后就让他们成亲,省得他打光棍太久。还让沈休文放心,他无论如何,就算耍无赖也要让皇上同意这点。 沈休文真的想哭了。别啊,上柱国你误会了,八年是他争取来的啊! “公子,您现在用晚膳吗?”沈川在门口问道。 沈休文收起原身父亲的信,点头道:“摆上吧,我这就来。” 他打开沈休武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位兄长更像父亲的口吻,他关心了一下弟弟的身体,对他一番勉励,让他今后与人相处定要多留个心眼,最好远离纷争,用心向学。 沈休文看到说他嫂子已经不再为他相看对象,也是松了口气。收拾好信,他走到厅中准备吃晚饭。 “公子,小姐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份凉菜送过来,您看就是这一碟。”沈川在桌旁指了指一小盘瓜丝道。 沈休文想到小女孩才八岁就做这个,顿时心里不安,开口道:“去看看小姐吃了没有?没吃的话,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是,公子。”沈川应声而去。 沈休文就坐等着。沈兰的玲珑苑就在停云院的后头,中间隔着个小花园,并不远。不一会,沈兰便随沈川到了乐武堂。 “阿兰见过二哥。”小姑娘一脸喜悦,开心地向他问好。 沈休文和善地笑道:“快坐下吧,瓜丝很好吃。以后我若在家,你都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是吗?”沈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又站了起来,“二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厨艺的!” 沈休文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看来我今后就有口福了,不过,阿兰,学习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别烫着碰着了。” 第211章 谋害皇嗣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杨和鸣边又坐好, 边微笑看着他道:“还以为你大有长进了,原来还是个天真的傻子。不过这样挺好, 要真变得圆滑虚伪,实在也是无趣。” 沈休文听着他一番评价, 有些无语。这位什么情况, 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怎么像是对他还挺有善意? 杨和鸣抬手示意他也在炕上坐下,温和道:“来,咱们边下个棋解闷,边聊聊。” 沈休文抱臂定定看了他一眼, 脸上露出笑意走过去道:“好啊, 还请杨兄多指教。” 杨和鸣将白棋棋盒放到他一边,微笑道:“我和你兄长是莫逆之交, 他临走前曾要我关照你一二, 但是你我相见机会甚少, 今日同屋总算是有缘了。” 沈休文回想一番原身记忆,发现确实这位好像跟哥哥沈休武是有往来, 但原身因为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自卑和在意, 并不喜欢接近他哥哥交往的嫡长子圈子。 他笑了笑,起身略弯腰道:“原来如此, 之前休文倒是失礼了, 杨大哥海涵。”他想到原身他爹能在战场后没什么后顾之忧, 好像不仅多亏了皇帝支持, 更要靠兵部尚书一力相助, 尽量运送好的装备和粮草。 杨和鸣含笑道:“你确实不同往日了。我叫你一声休文吧,不用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沈休文如他一般脱鞋上炕,坐下道:“杨大哥,你方才说有人小命难保,是什么意思?” 杨和鸣拈起一颗黑子在指尖把玩,回道:“愚兄听了你们方才说话,看样子,是他偷偷拿走了你的玉佩?”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去更衣时被他一撞,东西就没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和鸣笑道:“我看确实是他拿的。但是,休文,他一个堂堂镇国公世子做这样鸡鸣狗盗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你和他之间之前有仇怨吗?” 沈休文摇头道:“我和他以往井水不犯河水,从没起过冲突。如今来这么一出,怕是另有背后的人在捣鬼。不瞒杨大哥,我怀疑是宫中有人想对付我,借了他的手来拿我的玉佩。” 杨和鸣认真听了,想了想道:“家母这些年时有进宫参加宴会,常常在俞德妃身边见到俞世子。这俞世子是俞家眼下唯一的第三代,非常受俞德妃的喜爱。他们姑侄俩关系亲近,堪比母子。能让他在行宫动手做这等卑劣小事的,大概是跟那位有所牵连了。” 沈休文听他一说,倒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诚相待之意。若是他从此便是沈休文无法改变,他会希望有这样的人做朋友。 回想了下厕轩那内侍说的话,沈休文点头应道:“我大体也是如此猜测。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 杨和鸣笑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至于她为何针对你,依我浅见,大概是因为你救了大公主吧。” “啊?哈!”沈休文只觉得太好笑了。这皇帝的小老婆没搞错吧,什么逻辑,他这样也算惹到了她? 杨和鸣见他惊讶的模样,将黑子轻轻落在炕桌棋盘上,轻轻道:“德妃此人聪慧,却又很爱妒忌,性格也有些冲动。说真的,大公主到前天才差点出事,已经让很多人意外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位是恨不得让跟皇后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消失。” 沈休文心里有点发毛。这爱恨情仇的,居然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皇帝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管管。 沈休文拿起一粒白子放下道:“她这是怨我坏了她的事,所以要对付我?”听说她因为大公主之事,失去了相当于代理皇后的位置,怕是现在心里恨得不行吧。 “也未必是对付你,她拿你玉佩,可以使计用姻亲关系把你绑到她和二皇子那艘船上。”杨和鸣边落子边道。 沈休文拿着棋子失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二皇子可还想着拉拢他呢。 杨和鸣抬眼笑看着他道:“谁想到你这玉佩竟是先皇所赐呢。”没人敢把御赐之物赠送他人,也少有把御赐之物当作信物的。那边拿走玉佩的,要想用起来,总归多几分顾虑。 说起来,沈休文到底是故意戴这样的贵重物品过来,还是心大随便拿的呢?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休文值此皇上办的盛会,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 杨和鸣对他用手指笑着指了下道:“开始做事过脑子了,我替你兄长高兴。” “让杨大哥见笑了,我人笨,最近才知道要谨慎些了。”沈休文应道。 杨和鸣看了看棋盘,笑而不语。人笨?不见得啊。 这家伙真让人刮目相看。 “杨大哥,你说的人命,难道是他们会杀人灭口?”沈休文还在介意这件事,问道。 “这我可不能百分百肯定,”杨和鸣落子摇头道:“咱们不说这了,你放宽心,估计你肯定没事的。” 沈休文心中暗道,他确实肯定不会有事,但想到可能会有人因此丧命,就觉得不舒服。那些人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他此时也无法干预后面的事,只能暂时放下,继续和杨和鸣下棋闲谈了。 未时三刻,一群人又陆续回到清凉殿,准备开始第二个考题的考察。大公主端木福是跟着皇帝最后出现的。二公主端木颖因为身体不适,被皇帝免除了剩下的考试,直接回住处休养。 二公主颤声谢了她父皇,面色苍白地疾步从沈休文他们面前走过,匆匆转过殿角走了。 皇帝宣布射艺考试开始后,男女两组人都各自抽取了新的顺序号码。沈休文这次是十一号,在中间位置。他前头是罗朋,后面是李恕。男子组第一个是谢彦卿,女子组的则是大公主端木福。 很快众人转移到清凉殿庭中,远处的箭靶和弹靶都已经就位。 在众人多将目光落在谢彦卿身上时,沈休文倒是专注地看向端木福。跟杨和鸣的一席话,让他更为同情这个小女孩了。每天都有她爸爸的小老婆想欺负她,她小小年纪活得可真不容易啊。 此时端木福拿着檀木弹弓,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十分严肃,瞄准那靶子的眼神也有几分凌厉。她出手迅速,一定准位置,就连发三个金珠弹丸。 “中!”“中!”“中!”内侍连连发声道。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到成绩,也都叫好了起来。谢彦卿在旁风度翩翩地放下手中的弓,等着端木福完成剩下的七射。 端木福也不多话,又抬手迅速射出三个弹丸,又都命中。小歇了下胳膊,再次三连发,也都命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弹丸时,她环顾了下周围,看到沈休文的目光,便对他盈盈一笑。她又看向皇帝,骄傲地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 转过头,她竟瞄也不再瞄准,直接凭着感觉,拉开皮筋,松手射了出去。 “中!” “女子组一号十发全中!”内侍高声道。 一时掌声响起,众人都为端木福喝彩。 这几日,他想极了返回自己原来的世界,做回原来的自己。可是,几次偷偷的尝试,都没让他看到一丝穿越的可能。再度泡过白云湖的湖水,他真切地感到,自己极为可能要被留在这个身体,这个古代国度里了。 回不去了。 想到这点,他的心就钝痛难过。他没有有些小说里男主角那般的雄心壮志,更没有兴趣一路收小弟建后宫什么的。他没有一点兴奋,只有对这奇特的命运转折,感到一股无可奈何的感激。毕竟他活了下来,以如此的方式。 只是尽管感激,他的心还是向往着回家。他不能阻止自己去尝试,只要一想到父母从此绝望悲伤于失去唯一的孩子,他再也看不到亲爱的爸爸妈妈,他就感到天像要塌了似的。 他从此便是孤儿。而对原身还活着的家人来说,事实也是那么残忍和不公平。他接收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他们也都是爱护原身的好父亲和好兄长。 眼下对他来说,最好的设想,便是原来的沈休文穿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们仅仅是互换了。愿他会好好待自己的爸爸妈妈,而他则完成为沈家之子的责任和义务。 沈休文唯一稍感安慰的便是,他们同名同姓,甚至面容体态也有九分相似。冥冥中或许有什么联系,才让这一切发生。穿越让他并没有改信鬼神之说,但对神秘力量却有了十分的敬畏。 他现在身处的大宁,并不在他所知的古代历史里。甚至,前天他翻找到一张舆图,发现连地理都跟自己的世界大为不同。这可能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不同时期,而是两个不一样的宇宙空间。 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显然即使他懂了,也无法凭借当前的科技水平来实现自主穿越。就算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那里也才刚刚有学者提出相对完善的理论而已。 沈休文长叹一声,只觉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道路了。他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另一个可能还存在的沈休文。 还有,方才他救的那个小女孩,可能身份非同寻常,也不知会对沈家和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当时跳下去时什么都没有想,现在发现可能会有些麻烦,否则那小女孩应该不至于催着他走。 “公子,小的可找着您了!”他如今的贴身小厮沈川从小道拐角急急跑来,见他一身湿漉漉的,迎上来担忧道:“您这是又泡水里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他家二公子自从前几日被人打晕落水,被救醒过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出门找人打架闹事,却爱撇下家人,自个跑去那白云湖边徘徊,跟被吸了魂似的,在里头都游了好几回。 说句冒犯主人的话,他真怕公子是傻过头了。这明明是有人作恶,公子却跟那湖较上劲了。 沈休文有些傻兮兮地一笑,点了下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他心里也在琢磨,自己在沈家虽然举动有些与往日不同,但还是会尽量模仿记忆中原身的神态表情。刚才在小女孩面前却一时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怪不得她的眼中好像有过一点惊讶。 她肯定是认识他的,但是大概并不太熟悉,只是听过原身鲁莽傻白的名声。 沈休文不禁心中暗暗感叹,人若没有好的成长和教育环境,就算是出身再好,也只能变成个没用的浑人。原身没有得到有益的教导,不知怎么还特别抗拒读书,一心舞枪弄棒。虽也明白自己常被人嘲笑,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反而因为心情不愉,行事愈发冲动,导致恶名远扬。 原身的落水,自有对方的责任,可更多却是他本身的缘故。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毫无清醒的认知,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进皇子间的争斗,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最后落得离开了这个人世。 要知道原身他爹沈茂同,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上柱国大将军。十年前战胜西北的罗罗国安定边疆,如今总领西南六个边镇,可谓是国之柱石,社稷重臣,系着大宁朝的一方安危在身。他哥神力非凡,也已是一员能震慑边关的虎将,战功卓着。 他家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轻易站在某个皇子身后的。可原身父兄没有明确告知过他,来信只再三叮嘱他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因为原身是沈夫人拼却性命生下的早产娇儿,自小体弱,需要精心细养。原身原先唯一在身边能教导他一二的祖母,又出身贫寒老实本分,且对孙儿宠溺无度。 老人家去年过世,原身父兄奔丧回来,仅仅一个月后又被皇帝夺情,只得赶回边境,留下原身和一位异母妹妹独自在京。原身对祖母感情深厚,认真守完了一年孝期,没有闯祸闹事。但出了孝后,毕竟没有了长辈牵念拘束,他就浪荡了一阵,便被有心人偷偷拉进了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圈子。 原身只觉得和他们意气相投,却不知人家只是投他所好。这些年他的身体日益康健,又崇拜父兄,喜欢练习武艺,最爱做些自认仗义的事,动不动就干架斗殴。别人看在他身份面上,知道这是沈家娇宠的幼儿,就连皇帝也会护着几分,轻易是伤不得的,常常不与他真来,只是背后笑话一二。 原身因此错估自己本身的实力,脑子一糊涂就被人怂恿着去惹了硬骨头,叫人三下两下就打懵了,结果头昏眼花落进了湖里。 沈休文穿来后,理清了事情原委,既为自己捏一把汗,也心疼原身的处境。原身不是个坏孩子,甚至本质挺好的,虽然有点长歪了,可那也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十五岁,好多现代的孩子正是中二的时候,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休文原来已经十九岁,现在年龄忽然缩水了四岁,但心态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水平。他本是国内排名首位的大学特招国防生,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品学兼优,因为做好事还上过新闻。不夸张地说,他是被国家嘉奖过的榜样少年,用好品行、高颜值、优学业征服了千万国人。他若是上网开博客去实名认证,就能拥有明星级别的粉丝群。 不过沈休文本身是很低调的人,性格沉稳,只想和父母一样做个默默为国家壮大实力的科学家。没料到,他暑期回家,却正好遇上家乡暴雨导致的洪水。在主动参与救援的过程中,他为了救一个落水老人,不小心被突来的漩涡拉入了黑暗,无奈地穿越到了宁朝。 沈休文想,总是装傻是不行的,一来他没那个演技,二来他也不希望头上永远顶着傻白的帽子。而那些原先欺负、欺骗原身的人,他自然不会再亲近,也会想法教他们吃到教训。至于那个害原身落水的,有机会也得替原身报个仇。 他是榜样少年不假,但恩怨分明也是真。宽容可不是放纵恶意的理由,善良也不是软弱可欺的原因。 他目前基本确定,是打算在京城做个安安稳稳的富贵闲人,可这不代表他就会怕事了,会畏缩胆小。若有人惹上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沈休文正这么想着,就迎面遇上了原身的仇人。 “呦,有点狼狈啊,沈二公子,你这是又掉湖里喝去了?”一少年带着嘲笑的口气调侃道,“当心点,脑子可别再进水了。” 端木颖嘟起嘴,泫然欲泣道:“姐姐,你想哪里去了,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212章 准备离京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是夜, 沈休文考虑了下,还是写了两封信,分别回给原身父兄。 他现在占着原身的身体,就有义务替他尽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家庭,他只有帮原身做得更好的道理,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这对他自己来说, 也是种慰藉和追求, 算是尽量做到双赢吧。 沈休文除了自己不是原身的事,把他穿越后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茂同, 并在行文中暗示自己多有改变, 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甚至, 他与大公主的约定, 以及对皇帝想法的猜测, 也全部简单做了交代。他毕竟才来几天,可能对有些事并没有阅历丰富的大将军看得明白。 而这世上,要说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 大概就是并不知二儿子已经换人做的沈茂同了。 他又向沈休武致谢, 感激兄嫂二人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又将自己可能会成为大驸马的事告知, 教他们今后暂时不必再操心他的婚事了。 沈休文还将他和杨和鸣交好的事告诉了沈休武, 也不知他会有何想法。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 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 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 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 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意气风发,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不仅得了男爵之位,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我没事,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天未亮就出门的,保不齐有人在车上补觉。想想在你睡得正香时,忽然有辆大马力的彻疾驶而过,脾气暴一点的说不定都要砸东西了。 沈休文一番体贴的心思,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实在荒唐得很。不过他也无所谓,只是简单和关心他的杨和鸣说了一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这是往前去做什么?”杨和鸣又问道。 沈休文还没回答,罗朋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可是御前行走,杨兄你多此一问。” 他这话又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此时,却是李恕仗义道:“罗朋,你说话正常点,你自己嫉妒,何必总刺沈休文,有能耐你也让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啊!” 杨和鸣应和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罗大公子还是少说为好。” 罗朋眯起眼睛,阴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二皇子昨日给他派了任务,要他好好接近和延揽世家中的年轻俊才。他若是表现太过酸刻,还真是不利他自己的形象。 沈休文冲两人抱拳道谢,正准备告辞,继续往前慢行,就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匆匆而来。他一眼看到沈休文,脸上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道:“沈公子叫我好找,快走吧,皇上正等着你呢。” 沈休文应了好,与李扬二人再见,便和侍卫一道快马走了。世家子们远远望着忽然身姿矫健的沈休文,一时间个个沉默,好一会才恢复说笑。但想着被皇帝召唤走的沈休文,大部分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随后就散了,各回各家车队了。 沈休文到了皇帝车架前,行礼道:“休文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没事,上来吧。” 沈休文下马将马交给内侍,单掌在车架上一撑,就轻盈地跃上銮驾。 皇帝正在看奏章,随意指了一下道:“免礼,坐吧。” 沈休文便恭恭敬敬地坐在右手边,等待皇帝把手头的折子看完。 他是第一次见识皇帝銮驾内部,心中倒有些好奇,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便不再多看,耐心等着皇帝出声。 他自己估摸着约有十来分钟吧,皇帝才放下手头的东西。 皇帝微笑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沈休文疑惑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回皇上,恕我愚钝,并不知原因。” 皇帝瞧着他道:“朕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你是不是也接到他的家书了?”对于自己的心腹大臣,皇帝了解的东西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沈休文点头应是。 皇帝微笑道:“你父亲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这次他向朕请求,让你到他身边去,让你兄嫂回京城。你对此怎么看?” 沈休文愣住了。他能怎么看。原身老爹打算换个人质在皇帝这边?若是原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这可说是他从小的愿望了。 “怎么,没想法吗?”皇帝又问道。 沈休文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老实道:“回皇上,我是一时没想好。到家父身边去,是我一直来的向往,可是,如今能有机会进国子学,在那完成学业,也是我很想完成的目标。” 皇帝嘴角浮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倒是老实。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大大小小的都想要。回头做了决定,就来跟朕说一声。” “是,皇上。多谢皇上。” 沈休文从皇帝的座车上下来,若有所思。听皇帝的意思,好像两个选择随他挑?无论哪种,他都会批准?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皇帝并不会赋予他如此的自由。 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古有八音,鼓为乐首,上通玄天,下助军威。 此时沈休文接过内侍递上的两根鼓槌,从容走到五个红漆皮鼓面前。这些鼓大小不一,两小如盆,两中如桶,一大如桌。大鼓乃是鳄鱼皮制的战鼓,是刚从驻扎在行宫外的禁卫军营房那借来的。 皇帝依靠在圈椅椅背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脸颊,看到少年带着微笑卓然独立的样子,不由含笑道:“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啊。” 近旁大臣们都微微颔首。谢相国看沈休文神清气朗,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道:“此子器宇不凡,将来或许大有出息啊。” 听到此评语的附近世家子女对沈休文的关注瞬间又提高了两倍不止。那偷了沈休文玉佩的俞峤却是更加不安了。 端木福和两个妹妹与世家女们坐在一处,她的目光一直热切地看着沈休文。二公主端木颖看出些许端倪,轻笑着对她道:“姐姐,你莫不是看上了此人?” 她眼底却有些怨毒。她这位姐姐不仅夺去她小时候该有的父皇宠爱,现在又害得她母妃没了凤印。嫡母死后,她在父皇那里装乖卖巧,好不容易才把她挤下去,没想到她也会演戏,居然弄苦肉计,又重新得了父皇的重视。 哼,不知道是她真蠢得相信白云湖的传说,傻乎乎地去求证,还是借机接近父皇,拉她下水,让父皇觉得有她的错。 端木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我若说是,你想和我抢吗?” 端木颖嘟起嘴,泫然欲泣道:“姐姐,你想哪里去了,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笑声中,沈休文依然神情自若地敲了好几下。随后,他停下手,站定,微笑着抬脸向皇上道:“皇上见谅,方才是我在试音,接下来,我演奏的是一段自编的破阵曲。” 说完,沈休文收敛笑意,神情庄重,抬起拿着鼓槌的手瞬间落下。 咚! 与之前毫无感觉的敲击完全不同,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预示着战斗的将始。 沈休文的手扬起,落下,扬起,划过,又落下。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咚!咚!哒哒哒!咚! 强烈的节奏,仿佛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不可阻挡! 沈休文的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敲击似乎都是一次剧烈的兵刃相交。 鼓声激越雄壮,鼓点越来越密集,众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每个人都被狠狠地震撼到了。尤其鼓声和瀑布声交集响起,令人如置身激烈的战场,心中有豪气、有激情、有勇猛、有决然。不少世家子弟,特别是武将后代,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双拳,神情激动。 这样的曲子,他们从没听过!他们从没想到,音乐原来还可以如此令人激动昂扬。他们的身体在蠢蠢欲动,想战斗,战斗,再战斗! 沈休文的鼓槌似有灵性,在空中掠过一道道残影,偶尔还在他手中飞旋如盘。沈休文自己却是神情越来越轻松了,就像这一场战斗已然胜券在握。鼓声渐缓,最后有韵律地接近尾声。 “咚!”的一声,让人意犹未尽,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满堂肃静,片刻后,皇帝起身拍掌大喝道:“好!此曲甚好!”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沈休文的目光更是大为不同。若是有现代弹幕,大概此时他们的心情多为“x,居然有这种操作!”“他怎么做到的!”“这还是他/她认识的沈二愣子吗?!”“好燃!刚才真是燃爆了!”“谁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我的手脚好像要不听使唤自己动了?”…… 沈休文收拢鼓槌,手背在身后,面上浮现一抹微笑,鞠躬道:“多谢皇上赞赏。”别看他此时神情自若,其实因为这里的鼓槌意外地沉重,他又好久没练,突然这么大强度来了一下,双手都酸麻掉了。 皇帝笑着道:“朕这场给你甲等,你继续努力。若能得三个甲等,朕就封你个男爵。”端木镕实在喜爱那首鼓曲,此刻十分大方。 考试考得好,还有这样的福利呢。 沈休文心中微讶,面上神情并无改变,微笑道:“谢谢皇上,休文会尽力的。”说完,他交还鼓槌,走回自己位置。 此时,世家子弟们既有羡慕嫉妒之心,又升起一股钦佩之意。 这沈休文确实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却不知他有没有那个运气,得到如此大的赏赐。 谢彦卿觉得心中酸涩,皇上没讲其它能得三个甲等的人也赏赐爵位,那就是说这只是给沈休文个人的恩宠。别看男爵是最低的爵位,却是许多官员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 李恕、罗朋等人却心思相似:三个甲等?皇上也太高看这沈二了! 考试继续,后面考号的世家子弟都有些受到沈休文战鼓曲的影响,发挥略有失常。最后轮到三十七号了,沈休文一看,却是大公主要表演乐艺了。 咦,她的箜篌似乎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啊。 端木福此时也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交汇,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端木福又笑着望向皇帝。 父女俩的目光触碰,端木镕表情有点莫测。 端木福笑容不变,甜甜地开口道:“父皇,我演奏之曲名为《吾心永恒》。”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他做什么了,不过是在沈休文面前说了些谢彦卿的坏话而已,哪能想到这个二傻子会见到人就动拳头啊。若不是他沈休文是沈茂同的嫡子,他早就暗地里找人将他废了。就他那花拳绣腿,还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碰到人谢彦卿,就完全露馅了。 他没想到皇帝还将沈休文叫来了参加消暑会。可能那沈休文不知道,他可从二皇子那得知消息,皇帝想在这消暑会上给自己的子女再挑选一批伴读。这次能来的子弟,都是精挑细选,皇帝亲自过了目的。 二皇子是有意选择沈休文的,不愿放弃拉拢上柱国的机会。他心底再看不起沈休文,也不能不依他的意思。再想想,就沈休文那脑子,肯定不能越过他,成为二皇子的心腹。他若过来了,说不定还会闹笑话,给各位皇子逗个乐也好。 罗朋便朝沈休文招了手,不料却被忽视了。二皇子问了他,他如实回答,居然也没被相信,只道那沈休文怕是没看见才如此的。二皇子大度,但他是憋了一肚子火。他暗道,待会皇上来了,必会给参选的人出题,让众人施展才艺,到时有那混小子出丑的时候。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刚舒舒服服地吃完一碗冰豆沙,便看到谢彦卿独自朝这边走来。双方目光对上,他自然知道了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嘴角微扬,带起一点温和笑意,站起身来,迎上进亭的人。 “谢兄找我有事?”他直白道。 谢彦卿也微笑道:“看到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 沈休文笑容放大了些道:“如此啊,小弟荣幸,那谢兄请坐。” 谢彦卿也没客气,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沈休文侧身惬意地倚靠在栏杆上,笑着道:“你这样过来,教不少人十分惊讶呀。”不提南面的文官子弟们,就是武将这边的,也都把目光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我交朋友,只随心,不在乎别的,”谢彦卿爽快道,“休文,你如今很合我眼缘。” 沈休文微一挑眉,哈哈笑道:“谢兄此话我深有同感。” 两人默契地各自拿起案上一盏水酒,举杯相敬后一饮而尽。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端木镕微笑道:“你喜欢看地理这类的书?”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尔翻翻,我其实不太爱学习。这书因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觉得好奇,才拿来看一下。” 端木镕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对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 端木镕笑道:“大将军替朕镇守边疆,却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点都不苦。” 第213章 俞峤之请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后来他爷爷因病去世了, 他的父母也能腾出空来陪伴他了。他们把曾经自感亏欠他的关怀,源源不断地大放送给他, 搞得已经是高中生的他经常感觉自己像才上幼儿园。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意,他确实无比深刻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们总是以他为傲,觉得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其实,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傲, 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棒。 爸爸妈妈,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安慰过自己,告诉自己, 就当自己接了个秘密任务, 或者去国外念书了, 联络不到他们也是正常。但是, 任务终有结束的时候, 到了国外也有回来的时候,更不用说, 平常还可以随便通讯和视频。 来了大宁, 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原身他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穿越呢? 沈休文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想起原身母亲忌日的事后,又激起了无数波澜。男儿自当坚强, 他能控制住眼泪不往外流,却无法把伤痛立刻封口结疤。 也不知现在, 父母他们是什么情况。 原身, 你可一定要像我一样还活着呀! 如此, 他们才有希望, 才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公子,您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备水去!”大管家沈山,也是沈川的爹,出门迎接道。 沈休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沈家的别院。此处雕砌精美、布置奢华的林间三进式四合院,原名盘云居,后被沈休同改叫依山楼,是皇帝当年的赏赐,也是附近一圈权贵住宅中最为靠近明水行宫的三座别院之一。 “麻烦你了。”沈休文点点头,回到自己屋中。 “公子,您快换了这身湿衣吧!”沈川双手捧着干净的里衣上前道。 沈休文接过衣服,又下意识要道谢,不过刚张开嘴,马上想起了沈川前几次听到他无意中这样说后整个人惊恐的模样,于是又把谢字咽了回去。 这种思想上文化上的差异,才是他穿来后最感到苦恼的地方。大宁的风俗与他已然形成的三观不合啊。要他当个安享底下人动不动下跪式服务的大少爷,真是件比较折磨人的事。 虽然他有原身的记忆,可是那更像是一部可以随时搜索阅览相关细节内容的少年成长影像。他总归还是他,是一个在科技文明时代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他也不是具有精湛演技的艺术家,能把一个有点缺爱、有点中二的古代贵族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穿越至今,他『露』出的破绽许许多多了。但是,这种换魂的事大概是正常人都想不到会有,所以他尽管和往常有不少不同的举动,但还是被自动合理化了。因为落水『性』情大变什么的,大家基本都是相信的。 沈休文要做的,便是改变得谨慎些,既让自己不失去自我,也不能被人视为妖魔。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非要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提倡人人平等。他自己作死不要紧,若因此把原身一家子都害了,那就太对不起了。 他必须活下去,尽量活得好些。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他对原身的责任。 沈休文接过衣服,摆手不让他帮忙,自己换好。知道他最近容易饿,管家已经让人先行送来了一些可口清爽的小菜,让他佐着高粱泡饭,填填肚子。 等沈休文用完,又自个沐浴更衣,打算小睡片刻时,行宫里皇帝却派了内侍来,召他面见。 沈山一脸忧心,脸上写着,二公子是又闯什么祸了? 沈休文抓了把自己可怕的及腰长发,无奈道:“管家你别担心,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救了宫里的人,才来找我的。” 他又有些苦恼地对沈川道:“快帮我梳个头发!”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己理个短发。但是完全不行啊,除非他能去出家,他只能维持这副样子。上次他只是拿剪子比划了一下,就把所有伺候在旁的人吓得半死。 沈川立刻上前给他束发,也对他爹道:“爹,公子不会有事的。”他虽然不知道公子救人的事,但是他莫名很有信心,觉得现在的公子就算是应对皇上,肯定也没有问题的。 沈山瞪了他儿子一眼,对沈休文道:“这救人又是怎么回事啊?您给老奴讲讲吧。” 沈休文便将上午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又道:“我想那小女孩该是宫里的人。” 沈山又问了下小女孩的大概容貌年龄,沉『吟』了下道:“二公子,那十有八九大概是大公主。” 不提长相,只从年龄推测。虽然宫中二公主同大公主同岁,两人只差了五个月,但二公主身边有如今得盛宠的德妃娘娘,肯定不能只带着两个蠢笨的小内侍跑去白云湖划舟。大公主身为皇上的嫡长女,却幼失其母,近年来也越发不被她父皇重视。而且,听说大公主身边年长的侍从陆续出事,她本人行事没有了章法,是很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沈山干脆又对他大体讲解了一番后宫之事。 沈休文默默听完,心中想起小女孩眼中浓浓的哀伤,瞬间脑补了一部宫廷剧,不由悯意大生。 看来那也是个苦命的娃呀。 原来,这弓有问题。 所以说,沈休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射』中了箭靶。 众人也不知说他『射』艺高超好,还是赞他运气好好。 端木福用手指戳了戳她父皇的背。 端木镕暼了自己大女儿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福儿,就算别人都已经明白,但他自己不说,还想勉强坚持,那是他犯傻,你为他着急又有何用。” 端木福微鼓起脸颊,紧着眉头,一时无法反驳她父皇说的不对。 她看向沈休文,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她心中一喜,暗道,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环顾四周时,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随后又取了一支箭,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第214章 到达西北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她看向沈休文, 却正好见他也将目光移了过来,她心中一喜,暗道, 她喜欢上的人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 沈休文接下来的举动却叫她有点意外。 他只是和她父皇对视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他还瞧了她一眼, 脸上浮现和善的笑意。等他回转头,环顾四周时, 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浑身忽然透出一股明显的傲气。 沈休文盯了一眼罗朋, 随后又取了一支箭,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 他这也太托大了。 罗朋和李恕等人则在暗笑,这下子,沈二就算不想出丑, 也要闹个笑话。 杨和鸣和谢彦卿倒是都若有所思,继续看着沈休文的动作。 沈休文并没有急于立刻撒放长箭, 而是回想了下刚才『射』第一箭的感觉。他仔细望向箭靶,又闭上眼睛迅速计算了一番拉力、方向、角度等。 他尽管内里脑速飞转,但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 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位恐怕是真有一手硬本事。 果然, 沈休文如行云流水般, 将剩下的九箭不紧不慢地一一『射』出, 最后都『射』中了箭靶。虽然好像都不在靶心上,但用一把有问题的弓『射』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待到内侍将箭靶送过来给皇帝和大臣们审看,大家更惊讶地发现,沈休文的十箭竟是『射』出了一个字——“中”。而且,更让人赞叹的是,他每一支箭之间的间距都十分均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这需要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射』艺功底!虽不在靶心,却比在靶心更难,更为出奇! 这沈休文也是绝了!他刚在乐艺考上『露』了锋芒,又在『射』艺上几乎压倒了先前表现最出『色』的谢彦卿。 皇帝看过箭靶后,忍不住问道:“沈休文,你的弓没有问题吗?” 沈休文看了下手中的弓,笑了笑,声音和缓道:“回禀皇上,此弓掉了个垫片,中心略有失准。我本想换用备用弓的,只是想到此时若不是在考场,而是在战场上,说不定就没有备用的可换,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修理,如果那样,我难道就放弃『射』敌了吗?答案是,否。所以,我选择了继续用这把坏掉的弓,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大笑道:“真不愧为我大宁上柱国的儿子,能有此忧思,将来必定能似你父亲一般,也成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你这能力,检验得好,朕认可了!” 沈休文微笑应道:“多谢皇上!” 皇帝高兴,直接赏赐了他一把御制新弓。 沈休文一时风头无两,只是他自己很稳得住,又收敛了之前的那份傲气,无形中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排在他后头的李恕也是一边对他牙痒痒,一边也佩服他的本事。 随着女子弹弓考试的结束,后面男子组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全部考完了。压轴上场的杨和鸣中了八箭,也得了个甲等。 最后,总计男子甲等六人,包括谢彦卿、大皇子、二皇子、罗朋、沈休文、杨和鸣。女子甲等的两人,是大公主和俞云。另外,除了,二公主人走了弃考,三公主只『射』中三个弹丸,他俩没有成绩,其余人皆为乙等。 时已傍晚,众人在清凉殿中又用了晚膳后,直接开始第三题书艺考试。皇帝让每人以清芬园内任一景『色』为题,书写一幅自创作品,限时一个时辰。这段时间内,众人可以自由活动,只需在结束前上交卷子即可。 沈休文本打算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一群世家子弟涌过来找他一道逛园子找灵感。不止他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沈休文内心是拒绝的。不,不约,他都不约。 一番自认为还算比较委婉的推谢后,沈休文找个更衣的借口就闪身遁走。 把本该轻松闲适的消暑盛会,搞成劳心劳力的文武考试,这也就是当皇帝的才能任『性』干的出来的事。 虽然他得了两个甲等成绩,但心里还真没什么欣喜兴奋的感觉。想到他这个理科生,待会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个诗词来,他就觉得隐隐地头有点痛啊。 沈休文从厕轩出来,却发现大公主端木福在不远处廊桥上朝他招手。她挥手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在胸前轻轻摆动,兼之她又穿着一身绣花红纱宫裙,让沈休文一时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沈休文,快来,快来。”端木福见他走来,甜甜地喊道。 沈休文含笑快走了几步。 “大公主,你找我?”他笑着问道。 端木福眨眨眼睛点点头,她抬手让身边的宫女们走远点,自己向沈休文又靠近了两步,甜甜地道:“我来还你东西。” 沈休文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东西?” 端木福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珏,提着那锦绳递给他道:“这是你的吧?” 沈休文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他接过来道:“是我的。” 不过接着他又道:“你的手指受伤了?要不要紧,有没有抹『药』?” 端木福脸上焕发出快乐的光芒,笑着道:“是你的就好。我没事,就刚才拉弹弓时用力了些,已经上过『药』了。” 沈休文温和地看着她道:“那就好,女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端木福连忙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看看玉佩,问道:“大公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端木福仰着小脸,目光纯净无比地看着他,莞尔笑道:“方才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吗?”他有点愕然道。是那俞峤把它给扔了? “对啊,我捡到的。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知道是你的,所以来送还给你了。”大公主很是神『色』天真地道。 沈休文捏着玉佩,神情一时有点纠结。一方面他感到自己该信任大公主,另一方面,却又直觉她没有说实情,或者是没有说全实情。 端木福看着他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又道:“沈休文,你在想什么?是有哪里奇怪吗?” 沈休文想了想,笑看着她道:“没什么,我得谢谢你,大公主。” 端木福转身趴在桥上,偏头对他笑道:“不用谢。沈休文,我想不出写什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休文也面对桥栏,摊手无奈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我也还没想出写什么。” 端木福大大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算同病相怜吗?” 沈休文失笑道:“应该算吧。” “所以,写点什么好呢?”端木福撑着自己下巴,很是忧愁地道。 沈休文陪着她站在廊桥上,微笑不语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甚至一贯表现柔弱,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第215章 不再哭泣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都说眼为心窗,看着一个人的眼睛, 你或许并不能看出具体什么内容, 却能很轻易感受到对方是内里荒芜,还是内蕴光华。 沈休文和谢彦卿自然不是一见如故, 只是都有交好之意。四目相对, 无需多言,他们都心知肚明, 两人或能做知己惺惺相惜, 或会成对手难料输赢。眼下,怀着对彼此的欣赏,互相都觉得还是传递善意为上。 “休文,可知今日皇上有意为几位皇子和公主挑选伴读?”谢彦卿问道。 沈休文放下酒杯后,不习惯那种口味, 便抓了几粒葡萄吃着。闻言,他睁大了一下眼睛,惊讶道:“是吗,还有这事呢?” 谢彦卿笑道:“休文似乎并不在意, 怎么,没有想法吗?” 沈休文随手递给他一粒葡萄,哈哈一笑道:“没想法。”他暗道,就算他有想法,皇帝也不会给他派到某位皇子身边的。他爹的兵权摆在那里, 他要是真跟哪个皇子绑上了, 皇帝怕是也不会安心。 谢彦卿也没再追问, 他接过紫珠儿,低头看了一眼,问道:“甜吗?” 沈休文将籽吐入拳心,再伸手松开放入案上空碟中,笑道:“酸酸甜甜的,要是能弄成冰汁,再微加一点蜂蜜,肯定好喝。” 谢彦卿失笑道:“没想到你对吃食还有研究。”他把葡萄放进嘴里一尝,顿时眼角皱起,手忍不住抚了下脸颊。 沈休文见状,含笑道:“谢兄吃不得酸?”随后,又叫了宫人拿茶汤过来。 谢彦卿吐出皮籽,苦笑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太冷太酸的。” 沈休文心道,原来是牙过敏。在大宁,讲究的人以细盐刷牙,随意的只漱漱口。牙齿健康与否,基本全靠天生的底子。他穿来这里,见过最好看的牙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的,一口整齐的白玉糯米牙。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偏黄一点的色泽。还好,他的也算整齐,目前看也还没有蛀牙问题。 想想他要是烂了牙,或是缺口,或是以金银镶嵌,那画面简直太美,完全无法直视。 他记得以前曾偶尔看过篇科普,据说古代牙疼时,医生有用雄黄和杂草烙牙的,也有直接上□□的,那雄黄可是二硫化砷,那□□更是□□,都是毒物。真真是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最后是痛死,还是被毒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休文对谢彦卿一时十分同情,这里可没有脱敏牙膏啊。 “谢兄,我在杂书上见过一个偏方,说是常以蒜片贴牙根,可治此症。你不妨夜里临睡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呢。”他边递给他一杯茶,一边道。 “呦,没想到我们的沈二公子见识如此广博,”李恕走过来,笑着讽刺道,“可惜,彦卿他不吃辛辣。那等口臭之物,你留着自己用吧,正好相配。” 沈休文早看到他过来了,只不想理会他。见他出言刻薄,他正眼对上他,微笑道:“李大公子,看来你比谢兄更需要一大碗茶汤。” 对这种说话臭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置之不理。他若自觉无趣,也就消停了。但众目睽睽下,忍他,让他,却容易让人看不起啊。你不怼他,简直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李恕听出他言下之意,怒目道:“沈休文,你以为你肚子里灌了点湖水,就能酸文假醋,装得人模狗样了?告诉你,你差远了!” 谢彦卿一口茶汤含着还没咽下,听到此话,急得都呛着了。其实李恕平日绝不是如此气量狭窄的模样,只是一对上沈休文,他就变得冲动易怒,嘴巴也不肯饶人。前天,他们谈了谈,他还以为他能不再跟沈休文针锋相对了,不料今日一碰面,又是这种情况。 李恕是他多年好友,他不可能不维护他。但沈休文,也是他想交好的人,不能不领他的好意。说实在的,那大蒜,他确实也想敬谢不敏。那气味简直了,绝不是儒雅君子该碰的。 谢彦卿连忙边咳嗽,边道:“你们两个看在我面上,不要再争执了,好吗?” 沈休文耸了下肩笑道:“谢兄,你随意,我去更个衣。”他也看出来了,谢彦卿对自己的建议也是不以为然的。至于李恕,看他眼睛余光总在注意谢彦卿的模样,他深深怀疑,这位少年不是为了以往的恩怨,而是出于自己好友要被抢走的危机感,才各种看他不顺眼。 他在旁看着,心里觉得还有点好笑。好吧,他可没兴趣为了这个和李大公子争来骂去的。事实上,他现在也无意与古代少年们结下深情厚谊,只要关系过得去就行。 沈休文起身洒脱而去,倒使谢彦卿心中有点尴尬了,复又咳嗽起来。 李恕觉得赶走了沈休文,心中大快,忙关心道:“彦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请御医?” 谢彦卿抿唇闷咳了两声,立刻摇头道:“我没事。” 等他再端了茶汤,喝了口,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恕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我估计沈休文不会再回来此处了。恕弟,你今日言辞失当,实在不应该。”若让旁人听了去,必然损害李恕自己的名声。 李恕从袖中抽出折扇,摇了摇道:“彦卿,就算他沈休文变得厉害了,你也不必如此结交他吧。就他这个身份,皇上能给他什么好位置。何况我们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谢彦卿看向湖中的澄观楼,微微叹了口气,又收回目光低声道:“恕弟,我这个身份又好到哪去,说起来,其实比他还糟糕许多呢。他不管将来能做什么,现在也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以我的直觉,跟他相处得好些,对将来是有好处的。” 李恕闻言,手中捏住扇骨,放轻声音安慰道:“彦卿你别多想了,我相信,以你的才华,皇上圣明,总有重用你的一天。” 谢彦卿淡淡一笑道:“希望如此吧。”只是想到家里,他就觉得自己出仕的日子遥遥无期。为了家族,总有人要有所牺牲。 那边沈休文到了厕轩,方便完,在瓷盆洗了手,拿着手巾擦手正要出门,就撞上一个矮他一头的少年。 “对不起啊。”少年边说边急匆匆地跑了进去,看上去急着更衣。 沈休文本不以为意,但走了几步,就觉得似有不对,低头一瞧,正好看到自己腰上的玉佩不见了。 “哈!”他忍不住失声一笑。没想到,他也遇到电视剧里常见的戏码了。 这是谁,打算搞什么事? 沈山随着他走进府门,又道:“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有信到了。” 沈休文露笑道:“这么快啊,他们收到我上次的回信了吧。” 沈山边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他,边道:“应该是的。二公子,依皇上之意,您这是走不成了?” 沈休文点头道:“是啊,皇上今天还让我以后到两个官学教授书法,明日我不仅得到宫中侍卫处报到,还得去国子学办理手续。” 没想到穿来不过一个多月,他又要开始恢复忙忙忙的节奏了。 沈休文实其是有点小兴奋的。他不知自己能在大宁停留多久,如果在等待期间,总是闲居在大宅子里,时间长了,胡思乱想多了,搞不好会抑郁啊。 沈山听后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高兴道:“二公子被皇上如此看重,老爷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的。” 沈休文对这话还真信。他看过了沈茂同以前给原身的所有信,虽然原身记忆里一直觉得父亲在敷衍他,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他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满腔的父爱。 他到了书房,先拆开沈茂同的信,不出意外,又是厚厚五六张信纸。 这次大将军阁下倒是没有唠叨日常,而是先感谢了一番祖宗和沈休文的母亲,让他没有落水出事,让他灵窍大开,并表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的二儿子天赋异禀,并举了些奇怪的例子来佐证,更是肯定将来沈休文不会比他差,等等,等等。 沈休文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上柱国那张大胡子脸,无法想象他当时写信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不过,沈茂同在信末表示,他将来娶大公主的事,皇上也跟他提了,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既然他自己有这个意愿,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支持他,也会跟皇上多争点有利他的条件,譬如争取五年后就让他们成亲,省得他打光棍太久。还让沈休文放心,他无论如何,就算耍无赖也要让皇上同意这点。 沈休文真的想哭了。别啊,上柱国你误会了,八年是他争取来的啊! “公子,您现在用晚膳吗?”沈川在门口问道。 沈休文收起原身父亲的信,点头道:“摆上吧,我这就来。” 他打开沈休武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位兄长更像父亲的口吻,他关心了一下弟弟的身体,对他一番勉励,让他今后与人相处定要多留个心眼,最好远离纷争,用心向学。 沈休文看到说他嫂子已经不再为他相看对象,也是松了口气。收拾好信,他走到厅中准备吃晚饭。 “公子,小姐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份凉菜送过来,您看就是这一碟。”沈川在桌旁指了指一小盘瓜丝道。 第216章 收拾福福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福忽然转头看向他, 一字一句念道:“水底日是天上日, 眼中人是面前人。” 沈休文脱口而出应道:“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刚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这两句还真是像呢。大公主,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他其实有点尴尬。高考结束后,有不少女生向他表白, 其中就有两个对着他念了“海中月是天上月”。起先他有点不明所以, 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这是在含蓄地跟他告白。虽然他没有接受她们的情谊, 但对这句话倒是印象十分深刻。 方才大公主念了那句对子,他就立刻想起了这一句, 也没考虑什么, 就说出来了。只是见端木福眼中骤然似有光芒闪过, 他心底隐隐觉得不妥, 忙补救了一句。 不过, 再看看大公主纯真可爱的模样, 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还是小女孩呢。就算她聪明早熟, 也不至于产生男女之情吧。他自然知道新闻里偶尔会有小学女生谈恋爱的新闻, 但那都是博人眼球的极少个例,他觉得绝大部分孩子这个时候爱玩过家家才更有可能吧。 端木福眉眼笑着, 摇头道:“不是我想到的, 是我母后曾经说过的。你的呢, 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沈休文也笑着摇头道:“不是, 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作者是个张姓女子。” 两人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笑越觉得畅快。 他们一个是皇帝跟前重新得宠的大公主,一个是今日大出风头的沈家二公子,本就是众人都在关注的人物。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大公主前日无故落水,还是沈休文给救起来的。看他们关系亲近的模样,大家心中各有一番计较。 李恕对谢彦卿道:“今日大公主颇为注意沈休文,皇上也并无阻拦,难道,她有意招其为驸马?” 大公主虽然离及笄之龄尚远,但无论在皇家还是世家中,十岁已经可以定下婚约了。那俞德妃更是在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二公主端木颖挑选未来夫婿了,就连他母亲都受过试探。幸好他父亲早有定见,并不想跟二皇子一系扯上关系,否则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个公主未婚妻了。 谢彦卿远远瞧着那对开怀大笑的人儿,脸上浮上微微一点笑意道:“大公主与沈休文近来都大有改变,他俩倒是挺合适的,我看此事确实大有可能。” 最主要大公主表现了那么明显的在意,皇上却没有不满她这么做。而且上柱国大将军沈茂同和嫡长子常年在边疆,若是沈休文同大公主成亲,也利于君臣关系的稳固。 李恕笑着啧声道:“却不知沈二愿不愿意。”虽然朝中并不禁止驸马从政为官,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担个虚职而已。 谢彦卿笑而未语。 俞峤从澄观楼窗户看到此幕,扭头对二皇子端木澄担忧地道:“表哥,怎么办?大公主好像喜欢那个沈休文……” 端木澄皱眉望了一眼,对他道:“那沈休文救了大公主,她喜欢也是正常的。表弟,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母妃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做她驸马的。” 俞峤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大公主长得虽然有点肉乎乎的,他看着却特别顺眼。从小时候三四岁在宫中见到她起,他就喜欢她了。 端木澄沉声道:“好了,你这次莽莽撞撞地自己去拿沈休文的玉佩,我还没说你呢!表弟,你是镇国公世子,怎么能傻得自己上手去干这种事呢?!”他知道后,真是要被气死。 他俞峤当人家沈休文是瞎子啊,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只要不是真的傻子,是个人都能把事推测出七七八八的。更糟的是,那玉佩还是他皇祖父御赐的。他可是想拉拢沈家,而不是要跟沈家结仇翻脸啊。 若是玉佩是个下人拿的,他立刻就能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边。偏偏他这表弟蠢笨得可以,居然自己去了。现在就算他已经尽力收拾了摊子,也还是出了纰漏。他不知道大公主截走玉佩,是知道此事,还是就是无意碰上。 他更担心父皇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若是因此被他父皇难看掉,他就亏大了。母妃因为大公主的事没了掌宫权,妹妹又总想着跟大公主比,惹得他父皇生气,眼下他真是要走得步步小心才行。结果,他还要为这种表弟操心。 俞峤顿时更弱了声气,讨饶道:“表哥,我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 “行了,你别说话了,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端木澄不耐烦地道。 罗朋从楼下上来,见他们表兄弟气氛僵硬,识趣地没问什么。他对端木澄道:“二皇子,大皇子和谢彦卿他们已经准备去清凉殿了,咱们也走吗?” 端木澄点点头道:“走吧。” 他随手将罗朋为他草拟的诗稿还给他,率先下了楼。 罗朋将诗稿藏起放入怀中,又对俞峤客气地道:“世子请。” 俞峤瞪了他一眼,又在楼梯口调整了下神情,冲下喊道:“表哥,等等我。”说着也快步下楼了。 罗朋缓缓跟在后面,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事,心道,这俞峤真比那沈二还要蠢啊。 这边廊桥上,端木福和沈休文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往清凉殿去,不由面面相觑。 “都这么快想好了?”端木福嘟嘴道,“我真是太笨了,到现在也才想出两句。” 沈休文真心不擅长诗词创作,他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深感自己的学霸生涯其实需要打个引号啊。 不过,他还是安慰道:“没关系,这才半个时辰,我们还有时间继续想。” 端木福嫣然笑道:“嗯!我定会凑出首诗来!” 沈休文笑道:“你肯定行的,努力!” 端木福也道:“你也是啊,沈休文!别放弃,想想父皇给你许诺的奖赏,不要可惜呀!” 而且,她还和她父皇打了赌,她是压他一定能得三个甲等的。要是输了的话,她今后就不能很容易就见到他了。 沈休文,你可一定要努力啊!我好希望我赢啊!她凝视着他,在心底暗暗道。 两人凝神皱眉又是一顿苦想。沈休文见端木福的小手都不由自主地快拧成麻花了,倒是起了兴致,笑着吟了首打油诗。 “皇上有命考诗才,公主与我俱发愁。眼看到点该出手,到底胡诌不胡诌?” 端木福听得笑不可支,指着他道:“可以啊,沈休文,我们就这样去胡诌一通吧!” 沈休文抬手稍稍掩面,带着笑意道:“不可,不可,众人面前我会羞啊。” 沈休文说完,担心地看着端木福。端木福此时微垂着脑袋,似是闭着眼睛,双手摁着胸口,好像人很不舒服的样子。 “大公主,你怎么了?”他凑近她,关心地问道。 端木福深深吸了两口气,抬起脸来,发现沈休文的脸离自己只有两三拳的距离,顿时双颊爆红,连耳朵里也像有轰隆隆地响声。 “我,我不舒服,我热,我,我还有点头晕。”端木福有点语无伦次。 沈休文皱眉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一下子手背上感觉到烫人的温度。 “你发烧了,”沈休文边朝高欢那边招手,边道,“你这样多久了,是不是热伤风了,还是中暑了?这么烫,得赶快降温才行,我让人来,你得看看大夫。” 端木福心内欣喜着他真切的关怀,无法说出她只是被他的话感动成这样的。因为不想立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告诉他,她还是坚持要他做驸马。她略一犹豫,就决定先装病吧。 高欢疾步走来,问道:“殿下和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休文忙道:“大公主有点不适,我觉得最好回去休息,请御医看一看。” 高欢目光转向端木福,见她眨眨眼又微微点头,应道:“烦请公子照看一会,我这就去找软轿送殿下回去。” 沈休文道:“行,没问题,你快去吧。” 高欢连忙告退走了。沈休文看向端木福,见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问道:“能坚持住吗?头还晕不晕?” 端木福紧紧咬着自己嘴唇,怕自己抑制不住开心,露出笑意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赶快收回来。 沈休文看了看四下,走到亭子角落的冰盆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浸到冰水中,绞了绞,转身回到端木福旁边,递给她道:“在额头敷一下吧,可能会舒服点。” 端木福接过来,顿时微微一颤。好凉。她忍着扔掉的冲动,把手巾贴住自己额头,又是微微一哆嗦,不过感觉倒真的不坏。一想到这是沈休文的手巾,脸上反而又热了两分。 沈休文又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等手巾不凉了给我,你多喝点水。” “嗯。”端木福轻柔地应道。 沈休文看她乖巧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方才夸她自己的那些话,不由暗道,看着倒真是还蛮乖的啊。 说话间有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随手一抓,举着拳头,笑问她道:“猜猜,我抓到没有?” 端木福拿着的手巾滑落到口鼻间,眨眨眼,摇了下头。 沈休文笑容更大了些,摊开掌心一看,伸到她面前道:“这个看来有点笨,被我抓到了。” 端木福不禁也笑了,盯着他手里发着微光的小虫子,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沈休文,在我心里也会发光的你,也让我这样抓住你吧。 “你喜欢?给你。”沈休文还以为她想要,就把手往前移了一下。 端木福却微微低下头,朝他手心吹了口气。那萤火虫感受到气流,拍拍翅膀懒懒地飞走了。 她抬脸,明亮的双眼有些幽深,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沈休文。” 沈休文有点不明所以,是谢他照顾她,还是谢他送萤火虫呀?或许应该是两者兼有? 看到端木福放走萤火虫的举动,他有点欢喜,笑着道:“公主殿下心善。” 第217章 北昭大会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沈休文看着那对漂亮的眼睛, 笑着道:“大公主, 我很荣幸。不过, 我觉得与你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可能会更适合陪伴你。” 他想,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都是喜欢和好朋友结伴玩耍一起上厕所吗?这样的事, 他肯定没法做到啊。 由于对古代小女孩的生活不懂,沈休文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对现代社会小女生的印象。而原身虽有个庶妹,可基本没有交流。自他穿来,他都还没真正见过这位异母妹妹。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古代女孩其实在思想上已经接近于现代快成年的女生了。 “哦。”端木福闻言, 垂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小肉手, 看起来好像很失落。 沈休文顿时就不忍心了。想想她之前才掉湖里过, 他就觉得, 或许她的心里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才会想找他这个救起她的人,来陪伴她。她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在宫中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她的宫里人被皇帝大换血,就证明之前那些人对她有不尽心的地方。皇帝那么多老婆, 那么多子女, 估计也不能完全照顾好她,甚至有可能就冷落了这个孩子。 沈休文对着小可怜大公主, 又道:“如果皇上同意, 大公主不嫌弃我才识浅薄, 我可以当你的伴读。” 端木福倏地抬起头来, 开心地道:“真的吗?你可以当我的伴读?” 沈休文笑着点了下头, 道:“可以啊,但是,需要皇上同意。大公主,其实,皇上原先跟我说过,让我回京后去国子学入读的。” 端木福咧嘴甜甜地笑道:“这样啊,那你等我消息。我和父皇去商量一下。”其实她只是想多看到他,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也是一时兴起。 只是静下心又想一想,总觉得让他去国子学大概对他来说更好吧。 她自己毕竟才十岁,如果一直霸着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固然自己很满足,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志向的他,会不会因为被困住,而怨恨她呢?时间长了,他或许会不开心的吧。如果那样,她又怎么能得到快乐?这是她想拥有一生的人,如果因为这样让他不喜欢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很想经常看到他呢。 而沈休文笑着应道:“好的,大公主。” 端木福凝视着沈休文,转了话题道:“沈休文,你打算演奏什么,心里有数了吗?” 沈休文望向池上的澄观楼,想起方才二皇子一行人的眼神,还有其它不少人想看好戏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不放弃这场乐艺考试。 谁还没颗高傲的心,岂容尔等随便践踏。 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既然那么想看,就让他们看看,笑话到底好不好看! 他回转目光,对端木福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公主关心,容我先小小保密一下,你到时一看就知道了。” 端木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由充满了期待。 “好吧,那我不问了。我给你鼓劲!我相信,你肯定会让别人大吃一惊的!”她的眸光里是对他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沈休文哈哈一笑,一时忘记两人身份,抬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发髻。这发型很好玩的样子,他之前就有点手痒了。 端木福微微一惊,举手挡住,嗔道:“别动我的头发。” 沈休文已然察觉自己这算是失礼了,忙收手。大公主好可爱,眼神好灵动。他都有点恍惚了,那天那个悲伤冷然的落水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两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触即离,却让端木福心如擂鼓。 沈休文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笑道:“对不起,大公主。” 端木福已经恢复了镇定,也笑道:“没事。你打算去澄观楼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沈休文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得找人问问乐器的事。” 端木福体贴地不再坚持,和他暂时分开先走了。沈休文找到负责登记乐器的宫廷管事,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下。管事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沈二公子要的东西虽然常见,可已经很少成为个人的表演乐器,行宫乐司还真没备全他要的那些规格。 沈休文又和他讨论了一下,最后管事点头应下了。还在附近的几位考生,有意无意听了几句,其中有的人对沈休文的举动感到好奇,有的则嗤笑了一声。 那东西大俗大雅的,这沈休文若能考得好,得到皇上和大臣们认可,他今后就再不门缝里瞧人——将他看扁了。 沈休文目光随意掠过他们,嘴角带着一点笑意,走出了清凉殿。 澄观楼距离小瀑布最近,常年淙淙水声入耳,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此时,它正对着瀑布的十八扇门大开,在门廊上,已设了琴案待人弹奏。在这里表演奏乐,其实是件有难度的事,因为要考虑到背后的水流声。若想达成乐与景的和谐,没有点乐艺功底肯定是不行的。 等众人聚齐,皇帝和大臣们又在厅中入座后,第一场考试便开始了。 三十七人是在管事那里抽取了号牌决定出场顺序。沈休文拿到了三十号,看到后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这点时间应该是够管事把他需要的东西去取来了。 澄观楼面积颇大,还没轮上考试的人都如在清凉殿中一般,左右两侧分坐。 此时坐在近侧的罗朋看到沈休文的动作,心底更是蔑视他。 居然敢硬着头皮上,这沈二也是蠢透了,以为在后面出场就能少丢点脸了吗? 皇帝说了声开始吧,乐艺考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人数不算少,但演奏的曲子都只是节选,倒是花费时间不算太多。尤其大多数参考的世家子弟都能弹奏得十分动听,只有几个皇子的水平不高。 沈休文看着众人大多数选了琴,也有弹瑟弹箜篌拉胡琴的,吹笙吹埙吹笛箫的,还有个上来敲小型编钟的,倒是让他大饱了耳福。 在两次短暂的休息时间后,考号已经到了二十八,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等到内侍们将他的乐器一一摆放好,沈休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微笑着上场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他做什么了,不过是在沈休文面前说了些谢彦卿的坏话而已,哪能想到这个二傻子会见到人就动拳头啊。若不是他沈休文是沈茂同的嫡子,他早就暗地里找人将他废了。就他那花拳绣腿,还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碰到人谢彦卿,就完全露馅了。 他没想到皇帝还将沈休文叫来了参加消暑会。可能那沈休文不知道,他可从二皇子那得知消息,皇帝想在这消暑会上给自己的子女再挑选一批伴读。这次能来的子弟,都是精挑细选,皇帝亲自过了目的。 第218章 秉烛夜谈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谢彦卿笑道:“休文似乎并不在意, 怎么,没有想法吗?” 沈休文随手递给他一粒葡萄,哈哈一笑道:“没想法。”他暗道,就算他有想法,皇帝也不会给他派到某位皇子身边的。他爹的兵权摆在那里,他要是真跟哪个皇子绑上了,皇帝怕是也不会安心。 谢彦卿也没再追问,他接过紫珠儿,低头看了一眼, 问道:“甜吗?” 沈休文将籽吐入拳心,再伸手松开放入案上空碟中, 笑道:“酸酸甜甜的,要是能弄成冰汁,再微加一点蜂蜜,肯定好喝。” 谢彦卿失笑道:“没想到你对吃食还有研究。”他把葡萄放进嘴里一尝,顿时眼角皱起, 手忍不住抚了下脸颊。 沈休文见状, 含笑道:“谢兄吃不得酸?”随后,又叫了宫人拿茶汤过来。 谢彦卿吐出皮籽,苦笑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太冷太酸的。” 沈休文心道,原来是牙过敏。在大宁, 讲究的人以细盐刷牙, 随意的只漱漱口。牙齿健康与否, 基本全靠天生的底子。他穿来这里,见过最好看的牙就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的,一口整齐的白玉糯米牙。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偏黄一点的色泽。还好,他的也算整齐,目前看也还没有蛀牙问题。 想想他要是烂了牙,或是缺口,或是以金银镶嵌,那画面简直太美,完全无法直视。 他记得以前曾偶尔看过篇科普,据说古代牙疼时,医生有用雄黄和杂草烙牙的,也有直接上□□的,那雄黄可是二硫化砷,那□□更是□□,都是毒物。真真是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最后是痛死,还是被毒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休文对谢彦卿一时十分同情,这里可没有脱敏牙膏啊。 “谢兄,我在杂书上见过一个偏方,说是常以蒜片贴牙根,可治此症。你不妨夜里临睡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呢。”他边递给他一杯茶,一边道。 “呦,没想到我们的沈二公子见识如此广博,”李恕走过来,笑着讽刺道,“可惜,彦卿他不吃辛辣。那等口臭之物,你留着自己用吧,正好相配。” 沈休文早看到他过来了,只不想理会他。见他出言刻薄,他正眼对上他,微笑道:“李大公子,看来你比谢兄更需要一大碗茶汤。” 对这种说话臭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置之不理。他若自觉无趣,也就消停了。但众目睽睽下,忍他,让他,却容易让人看不起啊。你不怼他,简直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李恕听出他言下之意,怒目道:“沈休文,你以为你肚子里灌了点湖水,就能酸文假醋,装得人模狗样了?告诉你,你差远了!” 谢彦卿一口茶汤含着还没咽下,听到此话,急得都呛着了。其实李恕平日绝不是如此气量狭窄的模样,只是一对上沈休文,他就变得冲动易怒,嘴巴也不肯饶人。前天,他们谈了谈,他还以为他能不再跟沈休文针锋相对了,不料今日一碰面,又是这种情况。 李恕是他多年好友,他不可能不维护他。但沈休文,也是他想交好的人,不能不领他的好意。说实在的,那大蒜,他确实也想敬谢不敏。那气味简直了,绝不是儒雅君子该碰的。 谢彦卿连忙边咳嗽,边道:“你们两个看在我面上,不要再争执了,好吗?” 沈休文耸了下肩笑道:“谢兄,你随意,我去更个衣。”他也看出来了,谢彦卿对自己的建议也是不以为然的。至于李恕,看他眼睛余光总在注意谢彦卿的模样,他深深怀疑,这位少年不是为了以往的恩怨,而是出于自己好友要被抢走的危机感,才各种看他不顺眼。 他在旁看着,心里觉得还有点好笑。好吧,他可没兴趣为了这个和李大公子争来骂去的。事实上,他现在也无意与古代少年们结下深情厚谊,只要关系过得去就行。 沈休文起身洒脱而去,倒使谢彦卿心中有点尴尬了,复又咳嗽起来。 李恕觉得赶走了沈休文,心中大快,忙关心道:“彦卿,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请御医?” 谢彦卿抿唇闷咳了两声,立刻摇头道:“我没事。” 等他再端了茶汤,喝了口,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恕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我估计沈休文不会再回来此处了。恕弟,你今日言辞失当,实在不应该。”若让旁人听了去,必然损害李恕自己的名声。 李恕从袖中抽出折扇,摇了摇道:“彦卿,就算他沈休文变得厉害了,你也不必如此结交他吧。就他这个身份,皇上能给他什么好位置。何况我们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谢彦卿看向湖中的澄观楼,微微叹了口气,又收回目光低声道:“恕弟,我这个身份又好到哪去,说起来,其实比他还糟糕许多呢。他不管将来能做什么,现在也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以我的直觉,跟他相处得好些,对将来是有好处的。” 李恕闻言,手中捏住扇骨,放轻声音安慰道:“彦卿你别多想了,我相信,以你的才华,皇上圣明,总有重用你的一天。” 谢彦卿淡淡一笑道:“希望如此吧。”只是想到家里,他就觉得自己出仕的日子遥遥无期。为了家族,总有人要有所牺牲。 那边沈休文到了厕轩,方便完,在瓷盆洗了手,拿着手巾擦手正要出门,就撞上一个矮他一头的少年。 “对不起啊。”少年边说边急匆匆地跑了进去,看上去急着更衣。 沈休文本不以为意,但走了几步,就觉得似有不对,低头一瞧,正好看到自己腰上的玉佩不见了。 “哈!”他忍不住失声一笑。没想到,他也遇到电视剧里常见的戏码了。 这是谁,打算搞什么事? 所谓大大小小,到底何为大,何为小? 按照古代伦理,君臣父子,君大,父大。而君与父,忠与孝,在选择上却有一定的转圜余地。你若做个孝子,一心一意听爹的,以致□□无暇,无法尽忠,那也少有人会说你错。 不过,对皇帝来说,肯定是希望得到臣下的忠,最好都只听他的。尽管他们中大部分都会自我标榜以孝治天下,但那都是为了顺移忠之道。 沈休文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选择留下。 从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赏识开始,他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大臣之子,而是一个未来可能有用于皇帝的臣子,也是一个几乎明确了的未来女婿。 皇帝给他安排入学,让他进宫行走,可他却一听能离开京城,就扔下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对此没有异议,心里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是不会拿此来询问他的,只要考虑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选择走,不过那就不要后悔失去朕的关注。朕可会记得,在他心里,他爹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脑补出这样的话。 从他个人来说,他自己也是倾向于留在京城的。毕竟那是原身的父亲,他在心理上无法消除那种隔膜。他可以敬他为父,但要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样对待,他真做不到。 他这里正思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随后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请。”走了没几步,高欢将他拦了下来。 沈休文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果真从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中,感觉他确实不像普通内侍。 他也都有点习惯每次见完皇帝就见大公主了,闻言便驱马来到端木福的车架旁边。 看到小女孩在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车窗珠帘玩,见他来了,就拨开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开心笑脸,他的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许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点点头,甜甜地道:“沈休文,刚才你去见我父皇了?” 沈休文应道:“是啊,大公主。”他骑着马慢慢地随着车厢移动。 端木福也没问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只是想要看到他,并没有想探听什么,也不想让沈休文觉得她烦人。事实上她这几天的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沈休文后,就觉得那些没什么了。 她不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沈休文望着漫长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则望着他出神。 过了一会,沈休文转过头看大公主,微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端木福双手捏住自己两边的脸颊,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道:“我在等你说啊。”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她母后生病之前吧。现在看着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对他调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闹的小公主一样。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声来,道:“我也在等你说啊,大公主。” 两人对视了一会,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在旁边的高欢与其他宫人个个表情如常,但实际都一头雾水。明明这两位也没讲什么,如此开怀却是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后,认真道:“沈休文,这两日我发现我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沈休文温声问道。 端木福眉间微拧,露出苦恼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贵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务。将来,我会不会把咱们的家给败光了?” 沈休文手中缰绳一紧,差点没从马上滑下来。 嘿,大公主,你这想得真是好长远啊,你不用这样的,你还小呢。 不过,他或许该表扬她的。身为公主,注定一生衣食无忧的人,还能自我反省,有这样的忧患意识,毕竟是很难得的。 沈休文默然无语了一会,才道:“大公主,你过虑了。” 端木福仰头望着他道:“会吗?可是,我心里很不安,你不觉得我需要学习吗?” 其实她这两天是觉得自己很穷,相当穷,手头竟连千两银子也没有。 尽管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是她既没有外祖家支撑,也没有母后的嫁妆傍身,她现在所有的财富都来自她父皇的赏赐,而以往宫里给她的银子份例竟都花费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掉的,这里面固然有德妃的手脚,但也与她以前毫不关心且根本不懂这些事有关系。 这次若不是她想要给高欢一张千两银票当赏赐时却拿不出,她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经济账有这么糊涂。 在宫里,她已经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手头连点钱也没有的话,真是糟透了。 但她不能直接告诉沈休文自己的这个想法,她的身边都是她父皇的人,她暂时不想刺激她父皇,省得他怀疑她的用心。反正,她是默默决定了,趁着她父皇喜欢她的时候,她定要先多弄些赏赐,等及笄之时也得要块好封地。 她真心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有些世家贵女,善于掌控财富,很会以钱生钱。她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挣钱,也还不会管理,但很清楚,钱或许买不来忠诚,却一定可以砸开许多方便之门。 她,不想做一个总是受制于人,做事缩手缩脚的公主。她想成为大宁最有钱的公主,起码可以用钱解决掉有些麻烦。等将来她和沈休文成了亲,他俩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端木福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很想和沈休文说一说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若有了沈休文的帮助,说不定能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且,她很笃定,他定然是不会不理解她的。 第219章 各项准备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自觉这想法有点恶寒, 不过对大公主确实还是更多了几分包容,便点头道:“好,大公主请。”想想也就不到百米的路,而午间太阳虽毒, 但山气近秋, 倒也不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间的气氛和谐亲昵,完全把那俞峤晾在了一边。 俞峤心中愈发气怒不已, 正要追上迈步就走的他俩,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高欢挡在了原地。 “俞世子,容奴婢提醒你,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你方才已然犯禁, 看在德妃份上, 先不与你计较, 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 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 甚至一贯表现柔弱, 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 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便另有内侍上前,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沈休文闻言心中惆怅消去一二,有点高兴。皇帝居然记着今天该是他交罚的日子,还派了人来等他。 他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连道不敢当,又去接过沈川手中的书箱,带着沈休文往御书房而去。 沈休文走着,看了他几眼,觉得他有些面善,便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内侍笑应道:“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小李子,刚到大总管手下当差。” 沈休文道:“冒昧问一下,李公公家中可还有亲人?我瞧着你跟我一个家人有六七分相像。”长这么像,让人很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李内侍听后原本平静的眼中顿时似有光芒射出,激动道:“沈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从小流落在外,十年前入了宫,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却不知你家人是何方人士,是否丢失过孩子?” 沈休文忙道:“李公公别着急,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是觉得你和我家车夫有点像,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了问。你等我回去弄清楚的,就给你回音,好吗?” “好,好!好的!多谢沈公子!”李内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奴婢本不姓李,只记得家好像是云州那边的。” 沈休文道:“好的,我记下了。还请李内侍也不要多抱希望,若是搞错了,弄差了心情,倒是我的不是。” 李内侍恳切道:“公子不必多想,奴婢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向沈休文透露今日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李内侍立刻安静地退下了,沈休文被大总管领进了屋内。 皇帝端木镕正靠在御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休文的行礼声,也没睁眼,只微微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那一百遍都抄写完了?” 沈休文恭谨道:“回皇上,我抄写好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端木镕懒洋洋地道:“你放着吧,朕有空再说。”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就郁闷了,他终究也是带着点渴望被肯定的心理来的。十天的奋战成果,最后成了被人看也不看一眼的废纸,这样的惩罚比抄写百遍似乎更打击人多了。 他忍着情绪,平静地道:“回皇上,这匣子里是十遍我自觉书写尚可的,另外那九十遍则在箱子里。” 端木镕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睁眼看着他道:“既然有书写尚可的,那便呈一份上来给朕看看吧。” 沈休文心里一点不开心,反而更有点难受了。他打开匣子,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订好的书册,给端木镕送了过去。 端木镕接过来,随意地翻开,但只看了一眼,就直起背,认真阅览了起来。 “写得好!这字确实比上回更有长进!”喜爱书法的他顿时见猎心喜,把册子摊开在书桌上,站起身就提笔练了起来。 沈休文一脸无语,就静静站着,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也没管他算不算是无礼了,只凝神练着字。 沈休文看着看着倒也心情放松起来。没想到皇帝对书法有这么深的喜好,练起字来如此神情认真,仿佛学生似的。 沈休文不禁觉得这皇帝还挺不错的,又觉得他比以往都真实亲切许多。 好一会,皇帝摹写完一段章节,终于放下笔来。 他看了看沈休文,对大总管道:“给他拿个凳子坐。” 大总管忙亲去般了来。沈休文谢过恩,迎上前两步,自己接过来。 皇帝指了指书桌旁边道:“坐这里。” 沈休文应道:“是,皇上。”就挪到那里坐下了。 现在,皇帝站着,他坐着。皇帝给他讲字体结构,他配合地听着。 沈休文觉得,他这是不是进宫来上书法讨论课了? 沈休文深感有个一技之长,尤其是被皇帝看重的一技之长,是多么地有用给力。这不,他又在宫里蹭到了一顿御膳大餐吃。 端木镕饭后喝着消食茶,对他道:“有没有兴趣在国子学开个书艺课啊?” 沈休文差点没被一口茶呛到。他这刚要入学,便要转型成老师了? “皇上,我这没上过几天学的,还是先当个学生为好吧。”他耿直地道。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朕觉得你行,你自然就行,上没上过学无所谓。” 皇上,你说的实在对极了……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说什么都是此间真理啊…… 沈休文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如果皇上不怕我耽误国子学中的学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木镕瞧着他微笑道:“行,你去吧,在太学那边也开一门,两边都好好教。”他倒是真心觉得沈休文的书法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别,教谁都没问题。 而且,皇帝也想看看如今的沈休文肚子里还藏着什么货,他在奇遇里究竟得到了多少东西。让他只去学,还不如让他同时去教。 皇帝心道,或许,沈休文会给他惊喜,会给大宁惊喜也不一定。 沈休文忙起身谢恩领旨。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便从一个国子学准学生,变成了国子监门下两大官学的书艺教师,这个变化也是够任性的。只是,他却从这件事里,感到了不安和忧虑。 皇帝貌似太过信任他的能力了吧? 沈休文望着面色和善的皇帝,心底隐隐泛起一层寒意。 难道,皇帝已经看穿他是个穿越者了? 然而,皇帝不说穿,他也不可能直接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他对大宁,对这个国家并无染指之意,行事上无需大费心力,只随心生活便是了。在不确定原身能不能和他换回来之前,他也只想保住这具身体的生命而已。 想到这,沈休文神情一松,微微一笑。 端木镕见了,问道:“觉得高兴?” 沈休文点头,似有犹疑道:“回皇上,休文本以为从此要深陷卷山题海,这一下子不用了,是有点高兴。” 端木镕大笑,点了点他道:“你呀,高兴早了。朕虽让你教人,却也没让你不学啊。” 沈休文一时目瞪口呆。 毛!皇帝的意思居然是这样的! 端木镕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就算没有朕的话,朕看你也能自己立起来。” 沈休文咧嘴笑道:“回皇上,我觉得也是。但是有或没有您的肯定,差别还是很大的。您的评判是世上最权威的,任别人说我什么,都抵不过您这一句的价值。我感觉自己能靠这一句自豪一辈子了。” 端木镕抬手指指他道:“夸大其词。”语气中不见严厉,倒是颇为愉悦。 沈休文眯眯眼笑着道:“回皇上,我真是实话实话。”搞不好,因为皇帝此时这一句闲聊,在以后的史书上,提及他沈休文时,就会有一句“公子文雅风姿美”的评价呀。 端木镕对大总管道:“朕记得当年微服出行时有个羊脂环佩,如今是不是在这边?你拿来给他戴上。” 大总管忙去取了来,亲自给沈休文系在了腰间。 沈休文看了看自己身上在后世价值千万的好玉,深沉地对皇帝道:“皇上,我今后能常来您这吗?” 皇帝没好气道:“能,不过朕的东西,你就别惦记了。” 沈休文故作惊恐道:“皇上恕罪,我绝对没有这小心思。” 两人说着玩笑话。皇帝起身含笑道:“走吧,随朕一起出去。朕今日打算和大臣们考校一下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待会你可别丢脸啊。” 沈休文站在他面前,苦了下脸,又调皮地笑道:“皇上,我可以申请免考吗?您看,我这都还没进国子学就读呢。” 端木镕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做梦了。你给朕好好应对,若是成绩垫底,就罚你年内抄写百部经典吧。” 沈休文心中忍不住暗道,这惩罚,是要让他成为人形复印机吗? “看来我必须拼了!”他龇牙道。 端木镕听了大笑。大总管在旁默默跟着走,心中对沈休文又描了个重点记号。 能和皇帝这么自然自在说话的年轻人,少啊。 沈二公子,你真是能耐了。 清凉殿内,所有人也已收到传唤,安静地等候在大堂中。皇帝的愉悦笑声传来,令所有人都升起了好奇之心。 皇上今日这么如此开心,他为了什么,因为谁? 答案很快揭晓了,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竟是有名的沈家二公子。少数消息灵通的,知道前日是沈休文救了大公主,此时并不太惊讶。见沈休文跟在皇帝后面,气度与往日天差地别,着实耀眼得很,他们的心中自然又有一番计较。 说起来,隔着纱屏站在大堂左侧的世家少女们,此番看了,也颇有几个微微动心的。 沈休文虽有种种不好,诸如,命硬克母,只是个嫡次子,还有难听的二傻子、二愣子之类名声,但他确实模样长相一等一,变换了气质,简直可列京城美少年前三啊。现在他又得了皇帝喜爱,并不是不可考虑的成亲对象呢。 站在大堂中央的,左边一列是皇子皇女们。虽然他们男女分别序齿,但在这样聚会的场所,又基本按照所有人的年龄从小到大列队。故而,站在最前头的是八岁三公主端木宁,接着依次是九岁四皇子端木涟,十岁二公主端木颖,同样十岁大公主端木福,十二岁三皇子端木清,十五岁二皇子端木澄,最末的是十六岁的大皇子端木浩。五皇子因为尚未到入学年龄,所以还不能来参加。 皇子皇女们发现自己平日威严不可测的父皇与沈休文相处好像很融洽的样子,几乎立刻都有些吃味的感觉,就连端木福也不例外。端木福这两日和她父皇相处,表面上其实也不差什么。若被旁的皇子皇女看到,说不定更加让他们嫉妒。 但是,端木福心里明白,她父皇有时对着她时,真正的情绪是不太好的。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母后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内心希望父皇是真的喜爱她,可是她的直觉总会让她警醒。此时,她父皇因为沈休文变得心情愉悦,确实让她有少少的一点不开心。 一个是她敬爱又警惕的父皇,一个是她敬佩又上心的预定驸马,她真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让她感到他们对她满心的关怀和爱啊。 第220章 生日到了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不会改变这种心态, 但一时间他真的无法积极起来, 即使如今像是有大好机会放在了眼前。 他暗叹一口气, 提起精神,心道, 不管怎么样,遇事了还是得应对周全些。总是逃避, 时间一长可就会沦落为窝囊了。 “好,为兄随时欢迎你。”谢彦卿笑道。 李恕白了一眼,直接道:“彦卿,你对这厮太好了吧!我都说了,人家沈二公子看不上咱们呢!” 谢彦卿责备道:“李恕!你非要跟休文吵架吗?” 沈休文倒是笑了, 对李恕道:“李兄,你冤枉我啊, 我就算不去诗会, 也绝没有看不上两位的意思。今日在下能得你们认可, 心中实有一份感激。让李兄误会了我,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换了换心境再看这李恕, 便没有了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也算一个真性情之人, 又不过十六七岁,说起来也比自己年纪小。 李恕听了一时哑住, 稍后才嘟囔道:“谁盛情了, 我对你才没什么情谊, 像你这样的,做我朋友现在还勉强呢!” 谢彦卿在旁听了,忍不住有点尴尬,道:“贤弟不要在意啊,李恕他就是说话有点没遮没拦。” 沈休文看了眼赌着气却一直并未拔脚就走的李恕,微笑道:“因在我这,不怪李兄。” 李恕听了,斜了他一眼,抿抿嘴道:“是有我的不对,我也承认。” 谢彦卿左右看了看他俩,开怀笑道:“这样才好啊,大家一笑泯恩仇,再见是朋友。” 三人说着话,很快出了清芬园,过了行宫禁门。各家的下人都等着,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 沈休文与他们不同路,对谢彦卿和李恕道:“谢兄,李兄,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谢彦卿道:“好,贤弟慢走。” 李恕也道:“好走不送。” 沈休文从他俩摆了下手,领着自己的小厮沈川,踏着月光上了山道。 四周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过浓密的松林,带着阵阵凉意。 沈川见沈休文走着走着拐到另一条上山的小径,忍不住摸着脖子提醒道:“公子,那不是回依山楼的道啊。”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黝黑的的密林,心里有点发毛。 沈休文温和应道:“我知道。我散散步,待会再回去。” 沈川真想说,公子你可以回去散啊,咱们的院子挺大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话了。此时公子的背影孤独而不可接近,他压下怕黑的恐惧,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休文缓缓走在松软的山道上,仿佛在内心最深处的沼泽跋涉。今天的一切令他有些疲惫,想到做驸马之事,更是觉得有种荒唐感。 人生的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不知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不知自己会重生在他人的身体中,不知将来路向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他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真是没用啊。 他这个会思考、有七情六欲的灵魂,如此存在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呢? “公,公,公子,”沈川带着颤音磕磕巴巴地叫他,“公,公子,有,有,有人来了。” 沈休文转身一看,却见从另一条小岔路上推来一辆独轮车。两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一人推,一人扶着车头,向这边过来。那车上似斜躺着一个人尸,用一张凉席裹着,露着半个头,耷拉着一双脚。乍一看到,还真是有点惊心。 内侍们也看到了他俩。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们也能看出沈休文贵重的身份,停下车来,神色恭敬地道:“惊扰公子了,前面是乱葬岗,还请知晓。” “公,公,公子,我们,我们赶快回去吧!”沈川一阵阵心里发毛,连忙道。 沈休文倒也没有料到自己竟走到墓地来了,他道:“多谢,我这便回去。”其实他并不怕什么乱葬岗。当年参加部队野战训练的时候,夜里在墓地睡觉都是平常事。何况,其实世上活人才比死人更危险。 沈休文便领着沈川打算往回走,经过那独轮车的时候,他下意识瞧了那尸首面部一眼,不由脚下一顿。那竟真是原来看管厕轩的内侍。 他的心此时才陡然像被一股寒气笼罩,感到无比的难受。脑海中闪过那内侍原本鲜活的面孔,再看眼下苍白肿胀的脸,他一时间竟是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了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沈休文无法不把他跟自己的玉佩丢失事件联系起来。他都没有追究下去这件事,那自行想导演滑稽剧的人却为了消除隐患,随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沈休文此时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真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 他必须小心了。 “公子。”沈川轻轻喊他道。 沈休文冲那俩内侍微微一颔首,缓步离开。 回到依山楼,沈休文沐浴更衣后,请来大管家,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让他尽量不着痕迹地去打探一下宫里相关的事。 沈山应道:“是,二公子。” 顿了一下,他含笑又道:“老奴想将此事传书禀明大将军,他定会为您的出息感到高兴的!” 沈休文正要提笔练字,听到他这样说,顿了下,道:“管家费心了。”他相信,即使没有他的同意,这位大管家也会将他的言行定期汇报给原身父兄的。 沈山高兴地道:“二公子,怕是明日您就能接到不少邀请帖子了。” 沈茂同多年来坚守在边疆,不止是他的旨意,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不想呆在京城,哪怕后来被赐了亲王府做新宅子,没有他心爱女子的身影,他也宁愿呆在需要经常紧绷神经的边疆。 端木镕有时候想,那时沈茂同跑去当前锋,上战场拼杀,打败了罗罗国,或许其中就有他要发泄自己内心悲伤的缘故。 对待妻子以命换来的幼儿,沈茂同也是拼了命地想留住他脆弱的生命,没少从他这里求医求药求祝福。所以在端木镕的印象里,沈休文就是个常常要用到药罐子的病弱小子。尽管这些年,沈茂同已经很少再求医问药,也开始抱怨孩子的不懂事和固执,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认识。 直到沈休文救了他的福儿,他才正式把人对上号,然后自然就发现这沈休文和自己印象中的孩子差别甚大。他吃了他许多珍药,如今健健康康的,倒是一点不奇怪。令人惊异的是,沈休文突然文武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端木镕自然能轻易知道,沈休文原先是有多愚钝傻愣,完全不负他那沈二傻子的名号。他一落水能变成这样,教他心里十分忌讳白云湖。想起自己女儿也是鬼迷心窍地去跳湖见她母后,端木镕更是心生警惕。 只是,他多次派人查看那湖水,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但端木镕还是保留着对那里的高度关注。对于两个从湖中出来就性情大改的孩子,他也是保持观察。 他亲自看过他们俩多次,知道他俩并不是妖异,反而很有福相。不提他女儿,只说沈休文,像是入了仙池脱胎换骨了,以他当皇帝的眼光来看,将来绝对是人中之杰,大有作为。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品性好,是个正人君子的胚子。 第221章 星语心愿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 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 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 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 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 还是他自己, 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 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 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 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 粉白相间, 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他做什么了,不过是在沈休文面前说了些谢彦卿的坏话而已,哪能想到这个二傻子会见到人就动拳头啊。若不是他沈休文是沈茂同的嫡子,他早就暗地里找人将他废了。就他那花拳绣腿,还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碰到人谢彦卿,就完全露馅了。 他没想到皇帝还将沈休文叫来了参加消暑会。可能那沈休文不知道,他可从二皇子那得知消息,皇帝想在这消暑会上给自己的子女再挑选一批伴读。这次能来的子弟,都是精挑细选,皇帝亲自过了目的。 二皇子是有意选择沈休文的,不愿放弃拉拢上柱国的机会。他心底再看不起沈休文,也不能不依他的意思。再想想,就沈休文那脑子,肯定不能越过他,成为二皇子的心腹。他若过来了,说不定还会闹笑话,给各位皇子逗个乐也好。 罗朋便朝沈休文招了手,不料却被忽视了。二皇子问了他,他如实回答,居然也没被相信,只道那沈休文怕是没看见才如此的。二皇子大度,但他是憋了一肚子火。他暗道,待会皇上来了,必会给参选的人出题,让众人施展才艺,到时有那混小子出丑的时候。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刚舒舒服服地吃完一碗冰豆沙,便看到谢彦卿独自朝这边走来。双方目光对上,他自然知道了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嘴角微扬,带起一点温和笑意,站起身来,迎上进亭的人。 “谢兄找我有事?”他直白道。 谢彦卿也微笑道:“看到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 沈休文笑容放大了些道:“如此啊,小弟荣幸,那谢兄请坐。” 谢彦卿也没客气,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沈休文侧身惬意地倚靠在栏杆上,笑着道:“你这样过来,教不少人十分惊讶呀。”不提南面的文官子弟们,就是武将这边的,也都把目光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我交朋友,只随心,不在乎别的,”谢彦卿爽快道,“休文,你如今很合我眼缘。” 沈休文微一挑眉,哈哈笑道:“谢兄此话我深有同感。” 两人默契地各自拿起案上一盏水酒,举杯相敬后一饮而尽。 他暗叹一口气,提起精神,心道,不管怎么样,遇事了还是得应对周全些。总是逃避,时间一长可就会沦落为窝囊了。 “好,为兄随时欢迎你。”谢彦卿笑道。 李恕白了一眼,直接道:“彦卿,你对这厮太好了吧!我都说了,人家沈二公子看不上咱们呢!” 谢彦卿责备道:“李恕!你非要跟休文吵架吗?” 沈休文倒是笑了,对李恕道:“李兄,你冤枉我啊,我就算不去诗会,也绝没有看不上两位的意思。今日在下能得你们认可,心中实有一份感激。让李兄误会了我,是我的不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换了换心境再看这李恕,便没有了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也算一个真性情之人,又不过十六七岁,说起来也比自己年纪小。 李恕听了一时哑住,稍后才嘟囔道:“谁盛情了,我对你才没什么情谊,像你这样的,做我朋友现在还勉强呢!” 谢彦卿在旁听了,忍不住有点尴尬,道:“贤弟不要在意啊,李恕他就是说话有点没遮没拦。” 沈休文看了眼赌着气却一直并未拔脚就走的李恕,微笑道:“因在我这,不怪李兄。” 李恕听了,斜了他一眼,抿抿嘴道:“是有我的不对,我也承认。” 谢彦卿左右看了看他俩,开怀笑道:“这样才好啊,大家一笑泯恩仇,再见是朋友。” 三人说着话,很快出了清芬园,过了行宫禁门。各家的下人都等着,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 沈休文与他们不同路,对谢彦卿和李恕道:“谢兄,李兄,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谢彦卿道:“好,贤弟慢走。” 李恕也道:“好走不送。” 沈休文从他俩摆了下手,领着自己的小厮沈川,踏着月光上了山道。 四周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过浓密的松林,带着阵阵凉意。 沈川见沈休文走着走着拐到另一条上山的小径,忍不住摸着脖子提醒道:“公子,那不是回依山楼的道啊。”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黝黑的的密林,心里有点发毛。 沈休文温和应道:“我知道。我散散步,待会再回去。” 沈川真想说,公子你可以回去散啊,咱们的院子挺大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话了。此时公子的背影孤独而不可接近,他压下怕黑的恐惧,默默地跟了上去。 沈休文缓缓走在松软的山道上,仿佛在内心最深处的沼泽跋涉。今天的一切令他有些疲惫,想到做驸马之事,更是觉得有种荒唐感。 人生的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不知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不知自己会重生在他人的身体中,不知将来路向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他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他,真是没用啊。 他这个会思考、有七情六欲的灵魂,如此存在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呢? “公,公,公子,”沈川带着颤音磕磕巴巴地叫他,“公,公子,有,有,有人来了。” 沈休文转身一看,却见从另一条小岔路上推来一辆独轮车。两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安安静静地一人推,一人扶着车头,向这边过来。那车上似斜躺着一个人尸,用一张凉席裹着,露着半个头,耷拉着一双脚。乍一看到,还真是有点惊心。 第222章 为你起舞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杨和鸣抬手示意他也在炕上坐下, 温和道:“来,咱们边下个棋解闷,边聊聊。” 沈休文抱臂定定看了他一眼, 脸上露出笑意走过去道:“好啊, 还请杨兄多指教。” 杨和鸣将白棋棋盒放到他一边, 微笑道:“我和你兄长是莫逆之交, 他临走前曾要我关照你一二,但是你我相见机会甚少, 今日同屋总算是有缘了。” 沈休文回想一番原身记忆, 发现确实这位好像跟哥哥沈休武是有往来, 但原身因为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自卑和在意, 并不喜欢接近他哥哥交往的嫡长子圈子。 他笑了笑, 起身略弯腰道:“原来如此,之前休文倒是失礼了, 杨大哥海涵。”他想到原身他爹能在战场后没什么后顾之忧, 好像不仅多亏了皇帝支持,更要靠兵部尚书一力相助,尽量运送好的装备和粮草。 杨和鸣含笑道:“你确实不同往日了。我叫你一声休文吧, 不用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沈休文如他一般脱鞋上炕,坐下道:“杨大哥, 你方才说有人小命难保, 是什么意思?” 杨和鸣拈起一颗黑子在指尖把玩, 回道:“愚兄听了你们方才说话, 看样子,是他偷偷拿走了你的玉佩?”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去更衣时被他一撞,东西就没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和鸣笑道:“我看确实是他拿的。但是,休文,他一个堂堂镇国公世子做这样鸡鸣狗盗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你和他之间之前有仇怨吗?” 沈休文摇头道:“我和他以往井水不犯河水,从没起过冲突。如今来这么一出,怕是另有背后的人在捣鬼。不瞒杨大哥,我怀疑是宫中有人想对付我,借了他的手来拿我的玉佩。” 杨和鸣认真听了,想了想道:“家母这些年时有进宫参加宴会,常常在俞德妃身边见到俞世子。这俞世子是俞家眼下唯一的第三代,非常受俞德妃的喜爱。他们姑侄俩关系亲近,堪比母子。能让他在行宫动手做这等卑劣小事的,大概是跟那位有所牵连了。” 沈休文听他一说,倒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诚相待之意。若是他从此便是沈休文无法改变,他会希望有这样的人做朋友。 回想了下厕轩那内侍说的话,沈休文点头应道:“我大体也是如此猜测。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 杨和鸣笑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至于她为何针对你,依我浅见,大概是因为你救了大公主吧。” “啊?哈!”沈休文只觉得太好笑了。这皇帝的小老婆没搞错吧,什么逻辑,他这样也算惹到了她? 杨和鸣见他惊讶的模样,将黑子轻轻落在炕桌棋盘上,轻轻道:“德妃此人聪慧,却又很爱妒忌,性格也有些冲动。说真的,大公主到前天才差点出事,已经让很多人意外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位是恨不得让跟皇后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消失。” 沈休文心里有点发毛。这爱恨情仇的,居然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皇帝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管管。 沈休文拿起一粒白子放下道:“她这是怨我坏了她的事,所以要对付我?”听说她因为大公主之事,失去了相当于代理皇后的位置,怕是现在心里恨得不行吧。 “也未必是对付你,她拿你玉佩,可以使计用姻亲关系把你绑到她和二皇子那艘船上。”杨和鸣边落子边道。 沈休文拿着棋子失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二皇子可还想着拉拢他呢。 杨和鸣抬眼笑看着他道:“谁想到你这玉佩竟是先皇所赐呢。”没人敢把御赐之物赠送他人,也少有把御赐之物当作信物的。那边拿走玉佩的,要想用起来,总归多几分顾虑。 说起来,沈休文到底是故意戴这样的贵重物品过来,还是心大随便拿的呢?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休文值此皇上办的盛会,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 杨和鸣对他用手指笑着指了下道:“开始做事过脑子了,我替你兄长高兴。” “让杨大哥见笑了,我人笨,最近才知道要谨慎些了。”沈休文应道。 杨和鸣看了看棋盘,笑而不语。人笨?不见得啊。 这家伙真让人刮目相看。 “杨大哥,你说的人命,难道是他们会杀人灭口?”沈休文还在介意这件事,问道。 “这我可不能百分百肯定,”杨和鸣落子摇头道:“咱们不说这了,你放宽心,估计你肯定没事的。” 沈休文心中暗道,他确实肯定不会有事,但想到可能会有人因此丧命,就觉得不舒服。那些人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他此时也无法干预后面的事,只能暂时放下,继续和杨和鸣下棋闲谈了。 未时三刻,一群人又陆续回到清凉殿,准备开始第二个考题的考察。大公主端木福是跟着皇帝最后出现的。二公主端木颖因为身体不适,被皇帝免除了剩下的考试,直接回住处休养。 二公主颤声谢了她父皇,面色苍白地疾步从沈休文他们面前走过,匆匆转过殿角走了。 皇帝宣布射艺考试开始后,男女两组人都各自抽取了新的顺序号码。沈休文这次是十一号,在中间位置。他前头是罗朋,后面是李恕。男子组第一个是谢彦卿,女子组的则是大公主端木福。 很快众人转移到清凉殿庭中,远处的箭靶和弹靶都已经就位。 在众人多将目光落在谢彦卿身上时,沈休文倒是专注地看向端木福。跟杨和鸣的一席话,让他更为同情这个小女孩了。每天都有她爸爸的小老婆想欺负她,她小小年纪活得可真不容易啊。 此时端木福拿着檀木弹弓,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十分严肃,瞄准那靶子的眼神也有几分凌厉。她出手迅速,一定准位置,就连发三个金珠弹丸。 “中!”“中!”“中!”内侍连连发声道。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到成绩,也都叫好了起来。谢彦卿在旁风度翩翩地放下手中的弓,等着端木福完成剩下的七射。 端木福也不多话,又抬手迅速射出三个弹丸,又都命中。小歇了下胳膊,再次三连发,也都命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弹丸时,她环顾了下周围,看到沈休文的目光,便对他盈盈一笑。她又看向皇帝,骄傲地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 转过头,她竟瞄也不再瞄准,直接凭着感觉,拉开皮筋,松手射了出去。 “中!” “女子组一号十发全中!”内侍高声道。 一时掌声响起,众人都为端木福喝彩。 他若是不负皇帝的期望,能上得去台面,将来未必不能像父兄一般有所作为。他若只是个装着稻草的绣花枕头,呃,那也没有什么,只是不会再有什么另眼相看,任他平庸而已。 无论是原身的印象里,还是他自己的观察,大宁的这位皇帝看起来是个贤明有魅力的君主,手腕高超,能令群臣忠心耿耿。他父兄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迷弟,对他是非常推崇的。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第223章 如你所愿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两人笑声未停,身后又传来一人含笑的声音。 “休文啊,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休文。” 原来是杨和鸣过来了, 他向端木福施礼道:“杨和鸣见过大公主。” “免礼。”端木福收了笑,恢复公主的高贵仪态道。 沈休文微笑对杨和鸣道:“让杨大哥见笑了。” 杨和鸣忙道:“是我冒昧相扰了。休文, 我看你这个书艺考试又要让人大吃一惊了。” 沈休文笑道:“多谢杨大哥对我另眼相看。” 端木福在旁道:“其实我也有这种预感, 沈休文, 你会做得很好的。” 沈休文笑看着她道:“啊, 你们这样说, 我都有压力了。” 端木福和杨和鸣不禁又笑了起来。 沈休文道:“杨大哥,是不是一个时辰快到了?” 杨和鸣点头道:“是,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 我们一起回清凉殿吧。”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沈休文便和杨和鸣与她暂别, 一起走下廊桥,前往清凉殿。 杨和鸣见四周无人,就低声对他道:“休文, 你和大公主走得这么近, 可有所考虑?” 沈休文有点惊讶道:“没有啊,这样会不妥吗,杨大哥?” 杨和鸣表情有点无奈地看着他道:“休文,说你傻吧, 你还挺聪慧。说你聪慧, 你又不长什么心眼。”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今日大公主对你注目甚为明显, 她很有可能在考虑让你做她的驸马了。”大宁历代公主少有不强势没主见的, 她们可比一般世家女子更为早熟和知道自己要什么。 沈休文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道:“杨大哥,你在开玩笑吧?公主才几岁呀,挑驸马也太早了吧!” 杨和鸣看了看他道:“你平时两耳一塞,不闻世事吗?这根本不算早,我与未婚妻便是在她九岁时定下的婚约,明年等她及笄,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和大公主年龄也算相配,我看若是她有意,你父亲也不反对的话,你是坐定大驸马的位置了。” 沈休文一头黑线。他算是遭受到了来自古代的又一波理念冲击。苍天啊,他无法想象自己跟小学生订婚,然后和中学生结婚,等到大学这个年龄,可能已经变成孩子他爸了。 这简直是在短命的道路上狂奔啊。他既然穿过来,是不是该立志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提高大宁的人均寿命,让他们明白不用活得那么着急呢? 孩子们都得好好长,十五岁真的不算大啊。让不到十岁的女孩就开始考虑找对象之类的事,是不是太残忍了。搁在现代,她们的童年都还没结束啊。 沈休文脑中思绪纷杂,都不知说什么好。 杨和鸣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文,你若是心里有不愿意尚大公主的念头,赶紧写信给你爹。如果真有此事的话,皇上定会与他商议的,到时你才有一线拒绝的机会。” 他又道:“不过你这年纪,就算不是和大公主,也该定下旁的姑娘了。我之前听你哥说,好像已经让你嫂子在帮你打听人家了。” 沈休文感到这世界挺玄幻。他穿来没几天,这就要有媳妇了?他都还没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能不能和原身换回来,难道就要牵扯上一个女孩了吗? 这可不行啊! 可是,等他静下心,理清头绪,郁闷地发现,成亲问题是他眼前最难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件事并不归他决定。他爹可以,他哥他嫂也能,还有皇帝也行,就是他自己最多只有一个表达意见的权利。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用这个把婚事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原身已经十五岁了,如果未婚妻与他同龄,他们都可以立马结婚成为一对少年夫妻了。 他虽然有命硬克死母亲之嫌,但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是会让许多人家,尤其是中低层官员之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就算想让女方家里知难而退都不是很好操作。他总不能为了自己,把人家女孩弄出各种意外来。 形势严峻啊。他这婚,不是他想不结就可以不结的。这对象,也不是他想哪个就是哪个的。 沈休文如被冷水灌顶,心头一颤。 “休文,”杨和鸣见他面色不对,忙问道,“休文,你怎么了?” 沈休文深吸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杨大哥。谢谢你对我的提点教诲,我之前挺糊涂的,现在明白多了。” 杨和鸣见他神情正常了,便放下心来,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两人不再闲话,快步走去清凉殿。此时殿中大堂内烛火通明,六张书案整齐排成左右两列,上放笔墨纸砚,都有人站在其前奋笔疾书。 沈休文进去时,谢彦卿、李恕等十来人都已经写完卷子,上交到了皇帝的御案上。他们都站在几个书案旁边,观看人落笔,间或低声讨论几句。看到他来,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瞬间,复又恢复了正常。 杨和鸣侧身低声含笑道:“休文,你待会万一写得有差池了,可要抗住众人议论啊。” 沈休文轻轻一笑道:“我知道,多谢杨大哥关心。” 杨和鸣拍拍他的肩头,自个先行走到一个空桌前,拿起笔来就潇洒写下一首应制写景诗。沈休文在旁看了,心中钦佩。说真的,他到眼下都还没想好写什么。原身没这个能力,而他没经过这种练习,还是不大习惯把命题作文改换成诗词。 想想挺简单,不过写景状物,加点抒发情怀。但是要融入这个环境中,临时做出应景的,总还是觉得欠火候。沈休文想,这算是古代为官必备的技能了。他要是想走仕途,确实是需要进国子监之类的正规学校,好好学习一番。 过了会,内侍就进来点了一炷香,高声提醒剩下几位还没答题的人,时间只剩下这么点了。沈休文一看,刚好还有六人没写,正好大家一人一桌。 他看到斜对面大公主冲他顽皮一笑,也下意识回了一笑。但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思绪,却是又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难道小女孩真的有想着要招他为驸马,而且皇上也不反对吗? “沈二,你这是写不出来了?”罗朋是到什么时候都忍不住明朝暗讽一番沈休文。 沈休文根本不想理会这种卑鄙小人,完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那俞峤也凑在近旁,轻声道:“沈二哥,其实你都得两个甲等了,放弃这第三题考试也没关系的。” 沈休文瞥了他一眼,被他恶心得不行。什么沈二哥,他还真好意思叫得出口!这位小偷世子,简直脸皮厚得像城墙了。 沈休文低头看来看空白的纸张,心里是有庆幸的,还好自己穿越过来的朝代不属于已知,但语言文字却与他原先的基本相同,不至于还要从头学起。有原身的记忆助力,他基本没有这方面的适应问题。 看看香已燃去小半,沈休文静气敛神,提起笔,沾了沾墨水,终于缓缓开始下笔。 “咦?哇!”在旁围观的众人内心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感叹。 都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尽管沈休文还只是写下了一个字,完全看不出他的诗作水平,但却可清楚看到他书法的好坏。 他的字正雅圆融,雍容端丽,笔势恢弘,气象博大,让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大宁人都一见心喜,很想揣摩学习。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想着,就凭这手字,沈休文就必然可得个甲等成绩了。甚至,这字体若得了皇上认可,就必能流传出去,引起一番效仿潮流。 这沈休文,极有可能会成为未来明载史册的书法大家啊。 众人想到这种可能性,都安静地仿佛被定住了。今天,眼下,或许他们就在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沈休文顺利写完自己的诗作,便拿起纸,随随便便地递给等候在旁的内侍。他见周围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卷子,有点奇怪。 怎么,他的诗是哪里有什么毛病吗? 沈休文微微皱了眉头,心底有点不安。他是万万不会想到,周围人是因为他露出来的一手字正大肆脑补,对他那张可能极有历史价值的作品都眼热的不行呢。 所有人的卷子都上交了,由皇帝和大臣们评定优劣。 在等待的时候,大家却没有放松地谈笑。大部分见识了沈休文书法的人,都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眼神看着他,连杨和鸣和谢彦卿也不例外。 沈休文被盯得都有点起寒毛了。 诸位,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 端木福忽闪了几下自己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在她眼前,她要是放过了就是傻子。 第224章 城外出事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端木福在纸条上用眉笔写道:我心生一梦, 欲养天下孤儿, 你觉得如何,助我可好? 沈休文的第一感觉是,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大公主竟有如此博爱的愿望。但他仔细一琢磨, 又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大公主为什么要将此事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传达给他?她是怕别人知道引来麻烦?她的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她觉得这种想法不宜公开? 这是她一时兴起随便说说, 还是认认真真打算做起来?他若是觉得不妥, 她还会继续尝试吗?她想要他相助, 是要他如何做呢? 在现代社会, 孤儿的抚养费用是由国家给承担。搁在古代,就算人口基数小, 不说全天下, 只指大宁国内的孤儿, 全靠大公主来养, 那肯定也是不行的。除非由大公主牵头, 成立大宁的福利中心,纳入朝廷的行政支出预算,才有可能做到收养所有孤儿吧。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件事也是很有困难的。 依照原身的记忆,这世上没有类似的大型慈善机构,只有少数育婴堂的存在。除去那些有家族依靠的, 其余大部分无依无靠的健康孤儿, 基本上就失去人身自由, 被卖至各种地方。一小部分会流入宗教派别中, 也有另一小部分会幸运地被人收养成人。 大公主她是想无差别地养所有孤儿, 还是选择性地挑取一部分?她又想怎么抚养,集中养,还是交付社会散养,养到几岁,养成什么样?这些都是问题啊。 大宁现在在这方面也没有相对完善的登记制度,能将那些孤儿及时记录在案,要做到无遗漏并不容易。而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的话,首先各地就得建立福利院这样的机构和配置相应的人员。且此事必然会损坏人贩子的利益链,就需要有刑部来配合打击。 总体而言,要使大公主的梦成真,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大宁朝廷上上下下都协力相助,才能保证做成。然而,大公主只是大公主,不是手握大权的女皇,并没有这个能量来办成此事。 沈休文突然思路一转,心想,难道,其实大公主只是想借这个梦要建立起一支属于她忠心于她的力量。毕竟,无依无靠的孤儿们,好像是培养各类暗卫死士之类的首选人群?她,有什么野心吗?或者,她只是觉得自身的处境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沈休文缓慢将信纸折回星星形状,想将它捏得鼓鼓的,念头一闪,又把它重新拆开,找出裁纸刀,犹豫了下,还是讲这句话刮了干净。 不知是不是上午受了皇帝威压影响的关系,他现在深感说话做事要谨慎些。大公主用这样遮掩的手段传信,说明此事存在着风险。他俩就算心中坦荡,若是被人瞧见了这话,还是可能会有麻烦。自己动动手,还是预防一下为好。 就如大公主不信任周边人,他也不能保证他的身边没有窥视之人。 沈休文捏着有些痕迹的长条纸,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覆上,不禁笑了笑。随后他吹干墨迹,又重新把星星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荷包中。 沈休文收神,铺开宣纸,开始抄写《大学》。待两遍完成,月已上中天,他就直接打着哈欠回到对面卧室睡下。 临闭眼入睡,他脑中再度闪过大公主的信,不禁喟叹一声。大公主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之前因她的话想了那么多,大概都是无用。或许,事情很简单,就是小女孩想做点好事,让他到时帮帮忙吧。 接下来的十天,沈休文从早到晚提笔抄写,费了一整锭松烟墨,终于将皇帝定的惩罚完成。简直不是人干事。捶捶酸痛的胳膊,他是长长吁了口气,内心无比怀念没有体罚的现代。 “公子,我给您捏捏肩吧?”沈川一脸同情地道。 沈休文抬手止住他,他从小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虽然这种倾向并没有严重到病态的地步,但除了有些日常接触,譬如训练时的摔摔打打、打球时的冲撞等等,其他能避免的,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免。他在现代被人称为高冷男神,也是有这方面的缘故在其中。 除非他自己有意愿,他会希望别人都和他保持一定的空间距离。他自己也想过这个毛病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他跟着严肃的爷爷大概太久了,幼儿时又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抚触拥抱,身体就不太适应与人处于亲密的距离内了。 到了古代,这可好,原身当时身边各等小厮就有六个,从早到晚就围着他转。有人想替他擦脸刷牙,有人给端茶倒水,有人想给他穿衣套鞋,有人想给他捶背捏肩……只要他想,他就能如瘫痪病人一样,享受全方位的服务。 沈休文当日醒来能动了,就果断只留下沈川一人,并要求他只做他命令做的事。这一点上,他不想掩饰,就算被人觉得奇怪,也还是坚持下来了。不过,沈府的人大都以为,他家公子落水后觉得那些人都不管用,所以才这样的。 回到京城沈府,其实原本还有两个大丫鬟在停云院伺候,那还是原身祖母在的时候给安排的。沈休文庆幸了一下原身并不是贪花好色的少年,从来没有碰过这两个花季少女,忙叫大管家给安排她们到别处了。 本来放在院中,他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只要他无心,就只当两个女孩是手下的员工也行。可是两个大丫鬟本就是原身祖母想给孙子以后懂人事用的,以前见公子傻愣,心里就不是那么积极。现在沈休文形象有变,她们顿时起了暖被之意。 沈休文表示,晚上抄完书都累成狗了,回到屋里突然见床上卧一少女故作妩媚,真是吓了一大跳。 丫鬟姐姐,你赶紧走,别辣我眼睛啊。我眼睛明天还得继续抄书用呢。 沈休文本以为赶走一个就可以了,没想到第二天居然换了一个来尝试。他都服了,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大管家沈山知道他不要两个丫鬟伺候,眼中有点疑惑地道:“二公子,您是想换两个懂事有眼力的,还是院中就不要丫鬟了?” 沈休文百忙之中放下笔,无语仰天一叹。 他转过头道:“大管家,我没成亲前,这院里都不用女婢伺候。” 沈山若有所悟道:“好的,老奴明白了。” 沈休文莫名觉得大管家好像误会了什么,然而他也无处解释。 此时,他对沈川道:“给我找个匣子来,待会我装了就送去宫里。”虽然抄书辛苦,但这么长时间高强度地写了十多万字,差点没把手写废,却也让他快速地提升了一部分书法功力。有几遍书,他自我感觉都挺好的。 这个时候,他还真想让皇帝瞅瞅他的成果。 “呃?”沈休文不太明白。 端木福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道:“就是我赢了,我就把自己嫁给你啊。我输了的话,父皇就可以不同意召你为驸马了。” 沈休文差点手一滑,头撞到石桌上。 “等等,大公主,你让我理解一下你的话。”他抬手做了停止手势,心里有点崩溃。小女孩你真是猛,居然把自己当赌注。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这应该是在拿他当赌注吧。被他们父女俩随意决定婚姻之事的人可是他啊。 若是赌约被皇帝认了,那他现在不就娶定眼前的小女孩了? “大公主,你当真的?皇上也是当真的?”他连声问道。 端木福忽闪了几下自己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人在她眼前,她要是放过了就是傻子。 她看沈休文的脸上表情复杂,一边越来越觉得他五官俊美精致,气质甩殿内那些人八百里远;一边也默默感到抱歉。 对不起,沈休文,你再没有选择的权力,我端木福决定了,你就是我的未来驸马。 我不想孤独寒冷地走在世上了。给我温暖的你,就来陪伴我一生吧。我不需要你多么多么喜欢我,只要就像今天这样真心地和我一起说话,一起笑。 “沈休文,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很乖,很温柔,很懂事,很——”端木福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优点,顿了顿,接着道,“嗯,我还很听话。将来我们成亲后,我肯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不任性,不乱发脾气,一心只有你,保证不肖想别人,不养别的男人,当然,你也不能养别的女人,其它都没关系的。” 沈休文越听越无语。能信了她,他就见鬼了。 他又很哭笑不得。虽然那些话似乎很荒唐,但他能感受她做出那份承诺时的真诚。她确实很认真地想说服他,大概还下意识地想减轻他被擅自决定了婚姻的不爽吧。因为她把自己的位置有点摆得低低的,表现得像是好怕他拒绝她似的。 可是事实上,就算他能拒绝她,也拒绝了她爹。可,若是他们不改主意,一切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志走。 沈休文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忍心怼她。 他不解地问道:“大公主,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呢?” 沈休文还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就算是古代女孩,也不能真正理解男女之情。她对他有好感,但那更多怕是由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感激而来的。她的这份感觉,可能再多点时间就会淡忘了。 端木福放下手,认真地看着他道:“因为你人好。” 沈休文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是还蛮人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端木福鼓着脸蛋,幽幽地道:“沈休文,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啊?你有觉得被我害到吗?” 沈休文头点了一半,就见对面的小人泪珠如线坠下了,然后他硬生生改成了摇头。 喂,大公主,别以为他心软,就可以把你自己当成受伤者啊!真正受伤的,坐在你对面呢! 沈休文内心吐槽不止。可怎么办,他真的不忍心对流泪的小女孩放狠话啊。 她还是个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她的一切言行,都是她爹的锅啊。 偏偏她爹,是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人,能一言让人死得不能再死的。 那他要不要来个“威武不能屈”,誓死不娶大公主? 沈休文暗道,他真的被害到了。大公主的认识还挺清醒的嘛。 端木福见他摇头,立刻喜笑颜开,一抹眼泪,甜甜地道:“我会快快长大的,你别急哦。” 沈休文表示他情商不够,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他冷静地问道:“大公主,如果你坚持要我做你的驸马,那我们来做几条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端木福眨眨眼问道。 沈休文沉吟道:“第一,在成亲前,大公主可以随时改变心意,选择他人,我会无条件答应。第二,我希望结婚的日子定在八年后,即大公主年满十八周岁以后。第三,假如我们真的做了夫妻,我们保证彼此的忠诚,婚姻中不可以有第三人。你喜欢别人了,我们可以和离,但是不可以养面首,我也一样,绝不会有什么通房侍妾。” 他权衡了下,要把握这件事的主动权,只能尽量做到双赢。他逃不开别人为他做主的婚姻,又不想伤害其它未曾谋面的姑娘的话,选择大公主其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一来,大公主年幼,离她及笄还有五年,而他争取一下或许能得到八年的时间。那时候,如果他还没和原身换回来,那他也就留在大宁不用走了。 二来,大公主身份高贵,她相比于其他古代女孩,对自己的婚事拥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她若想要更改婚约的话,也应该会更容易一点。 三来,他俩之间好像是有点缘分。虽然小女孩明显是有心机的,但他还是不反感她。他希望自己没离开的话,能和一个彼此了解的女孩生活下去。婚期定的远,意味着他俩相处的时间也会增加,这样在婚前他们就会有很好的感情基础。 端木福面容沉静下来,听完,过了会问道:“沈休文,那在成亲前,如果你改主意了呢?还有,为什么要到我十八岁后啊?” 沈休文无奈地看着她道:“大公主,我能改主意吗?你允许吗?皇上会允许吗?” 端木福咬咬唇道:“我,我不是故意强迫你的,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沈休文轻叹一声道:“我的公主殿下,咱们就不讨论这个了。这条过。” “不,不过!你明确告诉我吧,沈休文!你要是真不愿意,我,我会考虑放过你的!”端木福反而犯了犟,拿出公主的高傲来。 沈休文一时被堵了心,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这都想好了,她来这一招。 但是,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他终究还是说实话道:“我确实不愿意。大公主,我觉得,婚姻是很神圣的,它应该是两个有情人结下白头偕老的承诺,并一直为它而努力经营。它不是儿戏,也不应该是来自另一方的强迫。”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微微一笑道:“夫妻俩要相爱相知,无论富贵贫穷,还是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牵着彼此的手,说个不好笑的笑话,让对方听得哈哈大笑。当垂垂老矣人已糊涂时,就算忘记了别人,也不会忘记对方。” 端木福将两手都紧紧地压在自己的心上,也无法抑制那狂烈的跳动。 沈休文啊,凭你这番话,我再也不能考虑放过你了! 沈休文闻言心中惆怅消去一二,有点高兴。皇帝居然记着今天该是他交罚的日子,还派了人来等他。 他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连道不敢当,又去接过沈川手中的书箱,带着沈休文往御书房而去。 沈休文走着,看了他几眼,觉得他有些面善,便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内侍笑应道:“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小李子,刚到大总管手下当差。” 沈休文道:“冒昧问一下,李公公家中可还有亲人?我瞧着你跟我一个家人有六七分相像。”长这么像,让人很怀疑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李内侍听后原本平静的眼中顿时似有光芒射出,激动道:“沈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从小流落在外,十年前入了宫,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却不知你家人是何方人士,是否丢失过孩子?” 沈休文忙道:“李公公别着急,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是觉得你和我家车夫有点像,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了问。你等我回去弄清楚的,就给你回音,好吗?” “好,好!好的!多谢沈公子!”李内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奴婢本不姓李,只记得家好像是云州那边的。” 沈休文道:“好的,我记下了。还请李内侍也不要多抱希望,若是搞错了,弄差了心情,倒是我的不是。” 李内侍恳切道:“公子不必多想,奴婢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李内侍向沈休文透露今日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前。李内侍立刻安静地退下了,沈休文被大总管领进了屋内。 皇帝端木镕正靠在御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休文的行礼声,也没睁眼,只微微抬了抬手道:“起身吧。那一百遍都抄写完了?” 沈休文恭谨道:“回皇上,我抄写好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端木镕懒洋洋地道:“你放着吧,朕有空再说。” 沈休文不由自主地就郁闷了,他终究也是带着点渴望被肯定的心理来的。十天的奋战成果,最后成了被人看也不看一眼的废纸,这样的惩罚比抄写百遍似乎更打击人多了。 他忍着情绪,平静地道:“回皇上,这匣子里是十遍我自觉书写尚可的,另外那九十遍则在箱子里。” 端木镕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睁眼看着他道:“既然有书写尚可的,那便呈一份上来给朕看看吧。” 沈休文心里一点不开心,反而更有点难受了。他打开匣子,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订好的书册,给端木镕送了过去。 端木镕接过来,随意地翻开,但只看了一眼,就直起背,认真阅览了起来。 “写得好!这字确实比上回更有长进!”喜爱书法的他顿时见猎心喜,把册子摊开在书桌上,站起身就提笔练了起来。 沈休文一脸无语,就静静站着,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也没管他算不算是无礼了,只凝神练着字。 沈休文看着看着倒也心情放松起来。没想到皇帝对书法有这么深的喜好,练起字来如此神情认真,仿佛学生似的。 沈休文不禁觉得这皇帝还挺不错的,又觉得他比以往都真实亲切许多。 好一会,皇帝摹写完一段章节,终于放下笔来。 他看了看沈休文,对大总管道:“给他拿个凳子坐。” 大总管忙亲去般了来。沈休文谢过恩,迎上前两步,自己接过来。 第225章 北昭有矿 (严肃脸)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此为防盗章^^谢谢支持正版  “俞世子, 容奴婢提醒你, 此乃行宫禁地,不可喧哗,亦不可急行快跑, 你方才已然犯禁, 看在德妃份上,先不与你计较,但假如再犯,就别怪咱家不讲情面。”高欢微笑着说着警告。 俞峤往日行走宫中, 从没遇到敢如此跟他说话的内侍,闻言愈发心头火旺, 扬手就要抽高欢。说起来,其实他平常并不显露暴戾, 甚至一贯表现柔弱, 只是今日被原本格外疼爱他的德妃一顿臭骂,心底一直愤愤不平,以致一再失去理智。 高欢只是身子一晃,便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轻点了下食指,便有两位强壮的内侍从旁突然走出, 架住了俞峤。 “混账!你敢抓我!”俞峤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他万没想到大公主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内侍。 “此子对公主不敬, 掌嘴十下以示惩戒。”高欢轻描淡写地道。 话音一落, 便另有内侍上前, 沉默利落地给了俞峤十个耳光。 都说打人不打脸, 即使在宫中,掌嘴也是种十分羞辱犯错者的惩罚。 俞峤既震惊又疼痛,他目带恐惧地望着高欢,捂着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身为镇国公世子的他,这个宫人不会是传说中只听命于皇上的内廷鹰卫吧?! 高欢有恃无恐的眼神似乎肯定了他的猜想。俞峤被内侍松开,竟腿一软,瘫倒在地。 高欢微笑着弯腰对他轻声道:“俞世子,回去好好养养脸,下次可要出言谨慎,对人恭敬。咱家再好心提一句,皇上宽宏仁慈,不计较对你昨日在清芬园内小偷小摸的行径,但假如你再犯,恐怕就后果难料了。” 俞峤猛地身体一颤,脸上红白相杂,形容狼狈。 高欢直起身,不再理会他,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去追前头的大公主了。 沈休文走在前面,在听到掌嘴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心里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大公主的内侍敢直接上了手教育俞峤。 他不知高欢的身份,有点担心地对端木福道:“你的人这样没事吧?”看那俞峤的性格,他肯定会记恨对方的。他想到昨日那死去的内侍,不由地对今日这样做的内侍感到忧心。 端木福也发现了高欢的动作,心底其实比沈休文还要惊讶,但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暗忖高欢似乎正在让她了解些东西。 听到沈休文的话,她眨眨眼道:“沈休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跋扈了?”高欢是她的总管,任谁都会猜想这一切是她示意做的吧。 沈休文听着那连续的扇脸声,从自身所受教育来讲,确实是有点觉得做的过了。以那种力度和强度,他敢肯定,那俞峤不肿成猪头都不可能。这种教训程度,就他自己而言,实话说,并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会感觉自己在凌虐未成年人。 他又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是有在旁看着的,方才并没有发现大公主有任何向她的内侍传达信息的举动,怎么那内侍就敢如此替大公主出头,惩罚俞峤呢? 听到大公主的问话,他摇头道:“你并没有做什么。”他倒是担心那内侍的做法牵连到端木福,若是此事传开,还真有可能变成大公主恃宠行凶,欺负镇国公世子啊。 端木福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要是真是我让高欢那么做的,你会讨厌我吗?” 沈休文失笑道:“大公主,你此话正好证明了你没有做。不过你非要假设,听我的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讨厌你的。因为那俞峤确实是欠人教训的。” 端木福垂眸若有所思,随后又扬起笑脸道:“那就好。沈休文,宫门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你了哦。” 沈休文点点头道:“大公主留步,我先走了。” 端木福冲他摇手再见,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转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屏退其他宫人,端木福肃着小脸看向高欢,开口道:“既然敢如此行事,必然准备好告知我一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高欢跪下道:“回殿下,奴婢只是遵从圣意。以往有所隐瞒,还请殿下恕罪。” 端木福抿着唇,深深一吸气又呼出。她父皇可真是会玩啊。这算是他对自己变相的关怀? 她心内哼笑了一声,并不感到一点感动,反而越发对如此帝王手段,觉得厌烦。她的感觉没错,她父皇对她真是只偶有真心罢了。 就算这两日他的作为都在表明他对她的宠爱,她心底依然保持着一种深深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饱尝冷暖的她,很明白世事变换无常。她父皇既然能赐予她所有,当然未来也能轻易收回。但那时,她是绝不会像上次那么伤心了。 端木福想到沈休文,更是决心在以后要得到他的心。她觉得,只有那样一个人才值得自己尝试着付出最后一份真情和信任,来温暖自己可怕的荒凉世界。 她看着高欢,冷冷地道:“你什么出身,赶紧自己说,难道要我一句句问吗?!” 次日,沈休文从床上醒来,双目呆望着纱帐,手臂搁在额头良久,没有起身。 不同于在山中别院的日子,入住在这原身自小居住的房子里,才仅仅一夜,他恍惚间竟觉得是自己在此成长,就好像他本就是这里的人一样。那些现代的记忆依旧清晰,却似有无形的手正在执行封存指令。 沈休文连穿越过来的那一刻都没有眼下感觉心慌。他紧抿着唇,咬着牙,重温着自己所有能立刻想起来的现代画面。 亲人的面容,训他的上尉,同寝的舍友,高数高物的知识点,高考的试卷,单手换弹夹的诀窍,自己卧室的陈设,他的笔记本电脑,机器人试验的报告…… 沈休文害怕这些本来真真切切的东西,就如被病毒侵蚀的数据,将逐渐脱离他的掌控。那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源,他不想失去!如果他忘记了现代,或者以为那仅是一场关于前世的梦,算不算就是另一种死亡? 这样的死亡比突然的离世更考验灵魂的强悍程度。 他该怎么办?他该做点什么? “公子,快卯正了,您要起来吗?”沈川在房外轻声问道。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所以昨晚怕睡晚了,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随后跃身而起道,“沈川,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第226章 细作之言 忙了一天, 沈休文和端木福从书房回到主卧休息。 刚进屋, 沈休文就从端木福身后抱住了她, 吻了吻她的耳侧。 端木福敏感地颤了一下, 抬手挥退侍女们,娇声道:“文文,你干嘛。” 沈休文把她侧过身来,又亲了亲她的嘴唇, 轻声问道:“福福,你好些了吗?” 多年精力终于得到释放的机会, 前晚他到后来就有些失控, 来了几回都还有没过够瘾的感觉。 若是可以, 他真恨不得几天都在房里不出门。只是, 先是出了修路工中毒的事,再是端木福昨夜觉得腰疼得厉害, 他只好又忍耐下来。 端木福小脸一时微红, 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头,随后又抬眸嗔道:“文文, 你待会可要轻点待我。” 她心里呜呼, 敦伦之事虽是很有滋味, 但实在累人得很。她本以为自己比一般女子要强健许多了,但对上她家文文, 一下子就成了渣渣。 沈休文脑中闪过某些画面, 一下直接抱起了她, 低哑道:“我保证温柔, 我的公主殿下。”至于轻重问题,还是待会再具体讨论吧。 端木福惊了一下,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双眸含笑道,“文文,我想先沐浴。” “那我们一起洗。”沈休文跃跃欲试道。 夫妇两人如今才是真正的新婚,自然又是一夜如胶似漆。 修路工中毒的案子,经过沈休文手下人的顺藤摸瓜,最后竟找出了一个沙蒙埋在墨城的细作。那细作是沙蒙和大宁的混血儿,他大宁血统的母亲被带他父亲带去了沙蒙那边,而他以孤儿的身份留了下来,并在牢房里当上了衙役。 沙蒙那边让他有机会就暗地里制造混乱。这人谨慎聪明,这两年还真鼓动掀起过几起治安案件而不为人知。 这次他本以为也是万无一失,没想到却被沈休文让人揪了出来。 他为了活命,最后想要投诚,把不少他知道的沙蒙的事都说了出来,还表示可以替北昭去沙蒙打探消息。 沈休文觉得他身世可怜,有值得同情之处,但这样的墙头草,就算能力再大,他也是不会要的,他直接让李思明按律法处置此人,以慰那些无辜死去的修路工人的在天之灵。 不料李思明却又匆匆过来找他,说此人临死不甘,吐露说知道一个大秘密,非得跟沈休文单独讲。 李思明见其不似说谎,想了想还是来禀告一声。 沈休文一听那人说出的“大和尚”三个字,就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二师兄无尘大师。 他心里叹了一声,去端木福书房跟她说了两句,就去了墨城的监牢。 那人一见沈休文出现,立刻认了出来,忙跪伏到他脚下道:“沈大人!世人都知道您是个重诺守信之人,小的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是母亲还在沙蒙鞑虏手中煎熬,实在不敢去死,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我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沈休文沉默地俯视了他一会儿,冷冷道:“你有孝心,此情堪悯,但因你之故,已有数个家庭家破人亡,再大的苦衷都是不能抵消这样的罪过的。” 那人绝望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勉强振作起来道:“大人,我知晓一个惊世秘闻,此事绝对千真万确,小的想以此换一条命来,大人绝对不亏!” 沈休文蹲下身,与那人视线平齐道:“你想说的事,我心中已有数。这样吧,你把你知道说出来看看,我不能饶你一死,但说不定可以保证救你的母亲回来。” 此子的母亲原本是良家妇人,后被沙蒙贵族抢夺而去,并非自愿投敌之人。 那人楞了下,将信将疑道:“大人,大人真的知道这件事?” 沈休文对上他的眼睛,淡淡一笑道:“你不妨说一点你知道的,看看我是不是真知道。” 那人手里只有这么一张底牌,此时他深知自己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哪怕换不来自己性命,如果真能让冷血煞神救得自己母亲一命,也算是让自己偿还了生恩。 他只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大人可知道有个大和尚他不是大宁人?” 沈休文目光毫无波动道:“你说的大和尚是不是就在对岸?” 那人面色一变,心道原来沈休文真的知道!他顿时颓然,瘫倒在地,过了会才带着不甘和希冀直起身道:“大人您还能让人救回我的母亲吗?” 沈休文站起身来道:“你把知道此事的经过详细道来。” “是,”那人叩拜在地道,“小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这个细作虽然只是沙蒙驻墨城一个小贵族的私生子,却是因为从小机灵,手脚利索,没有被丢到外面自生自灭,而是被提拔在小贵族的庶长子身边听候差遣。 这庶长子也是个争气上进的人,抱上了沙蒙大世家铁雄家的大腿。这铁雄家出过无数大将和王后,上上个大汗的王后就是他家的女儿。 铁雄王后先后为沙蒙大汗生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就是已经死去的上任大汗,而二儿子幼年夭折,三儿子却是被人偷走后再也没有寻回。 如今德亚大汗脾气诡异,他又没有生出儿子,沙蒙国内局势如今是很微妙动荡的。沙蒙以前也曾有过兄死弟及的传统,但他的兄弟死的死,哑的哑,跟没有也是一样。 铁雄家就想到了先先王后久已失踪的小儿子,其实这些年他们也没有放弃寻找,只是一来并不是特别尽心,二来线索还是太少了,人海茫茫,要找个根本不知道已经是死是活的人,特别困难。 也是天不绝人路,正是王位继承人位置成迷的时候,铁雄家在自家老宅翻新过程中找出一封信来。 这信就是当年从铁雄家抱走小王子的人所写,他自述自己的孩子被铁雄家的人害死,便也要让铁雄家的人尝尝失子之痛。不过他不是铁雄家的畜生,所以会给孩子一条生路,以后铁雄若能找到孩子,就算是孩子的大造化。 这人把信塞得太严实了,以至于当时竟没有人发现。而他本来想抱走的是铁雄家家主的嫡幼子,没想到把跟着王后到铁雄家探亲的小王子给弄错劫走了。 王后因此早早病逝,铁雄家也逐渐隐退沙蒙朝堂。 这人按照自己的计划把孩子扔到了西北商道上,除了在襁褓里放了一枚铜钱证明这孩子是沙蒙人,其它什么都没有留。 不过铁雄家的则是知道小王子的右肩后有一胎记,可供亲人辨认。 这下铁雄家再次暗暗撒出无数人找小王子。也是巧,当年沈休文的二师兄无尘大师在云游到当时的真定城时,被小贵族的庶长子无意中看到过胎记。 眼下铁雄家传出消息,这庶长子就记起了无尘,因为北方四城如今已归大宁,他把查探的工作就交给了埋在墨城的细作弟弟。 如此,沈休文也算是从细作的口中把他二师兄的身世了解了个差不离。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如今铁雄家的人已经确认无尘的身份了?” 细作点点头道:“这消息早已传回,铁雄家除了我,应该是还派旁人也过来查探,只是小的卑微,不能知道详尽。” 沈休文轻应了声道:“好,此事我知道了。你既然对我坦白披露了这个秘密,那我也承诺你,定会救你母亲回来。” 他顿了顿道:“只是,你母亲回来后,得知你已问罪伏法,恐怕也不一定承受的住,这个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细作流泪磕头道:“只求大人救出小的母亲后,将她送回原籍老家,那里应该还有她的亲族,小的命贱死不足惜,也不必告知她下场了。” 沈休文心中升起一股同情,但此人已经犯下的罪孽,并不是可以轻易抹杀的,他叹了口气道:“行,我答应你,定会安顿好你的母亲。” “多谢大人……”细作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悲伤又绝望地叩谢道。 沈休文离开牢房,见到候在外面的李思明,道:“他就按照原来依律定罪吧。” 李思明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询问那个秘密,只点头道:“是,大人放心。” 沈休文点了点头,带着思虑返回了公主府。 “文文,你怎么了?”端木福立刻察觉了他心中似有烦恼,问道,“那个细作都招了什么?” 沈休文想过把二师兄的身世隐去,但只转过这个念头就抛开了,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端木福。 他瞒着谁,也不能瞒了端木福。 端木福听后也是微微皱眉深思了一会儿,沉吟道:“如此说来,咱们二师兄若是他自己有意,就很有可能成为沙蒙大汗了?” 沈休文点点头道:“只要咱们不扣住人,他要是去了沙蒙,这事真不好说。” 端木福问道:“文文,你觉得咱们二师兄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休文回想了一下几次与无尘的见面,抿唇严肃道:“他不是个好看透的人,至今我觉得我还是揣摩不准他的心思。” 说出世,不像了无凡心。说要入世,却又是佛理精通,克制守戒。 端木福眉头微拧,复又松开,笑了道:“文文,咱们这次来了北昭,也还没见过二师兄,不如明天咱们就去找他聊聊吧。” 沈休文也笑了,应道:“也好。” 第227章 无尘心路 两人次日清早便微服出行。端木福女扮男装, 和沈休文一样都是书生打扮。两人只带了高欢和赵元, 就骑马出了城, 过了桥。 在武关镇简单吃了顿早饭, 两人也没闲逛,直接去了大隐寺。 不一会高塔在望,他们很快沿着山路到了寺门前。 “二师兄会不会不在啊?”端木福忽然扭头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笑道:“不会,他没离开。” 他一直有安排人在这里, 所以知道无尘一直都在大隐寺。 端木福看了他一眼,笑了道:“文文你做事, 我都不用担心。” 沈休文搂上她的肩膀, 笑着道:“这理所当然啊。” 高欢上前扣门, 看门僧过来。他认得沈休文, 一见他,忙合掌施礼问好, 并开了门, 请几人入内。 “无尘大师在哪?”沈休文问道。 僧人答道:“回沈施主,这个时辰大师大概刚在无量殿中做完早课, 可能还在那里。” “好, 多谢。”沈休文点了点头, 带着端木福熟门熟路地去无量殿。 无量殿内香烟袅袅,无尘果然还跪伏在佛祖跟前诵着经。 沈休文扶了端木福踏过门槛, 两人径自走到他的身后。其它僧人也多是认得沈休文的, 忙都冲他们默然一施礼, 然后习惯性地退出了大殿。 无尘一动不动, 似乎一点没察觉身边的情况。 端木福对佛祖施了一礼,走到他的面前,仔细端详起他来。她的目光很直接,可以说自从她监国理政后,已经很少人能顶住她的注视而毫无异样了。 但是无尘神色丝毫未变,连眼珠子仿佛一直定在了某处虚空。 端木福嘴角微微勾了勾。她心中暗道,她这位二师兄也是了不得,表面功夫厉害啊。可惜,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平静。如果他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如此混乱,那就是已经先有人打破了他原本的心境。 她抬眼看向沈休文,淡笑道:“文文,咱们来的不巧,估计二师兄现在没心情接待咱们呢。” 沈休文自然知道她的本事,暗道,大概是福福知道什么了。他琢磨了一下,也猜出了大半。 他心中微微一叹,看来他们的二师兄很可能是打算走了。 他到底是该阻拦还是促成呢? 沈休文也走到无尘侧前方,温声道:“二师兄,我和六师妹一起来,可否与你静室聊一会儿?” 无尘又过了一会,等念完整段经文,才看了看他俩,起身合掌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吧。” 端木福面上闪过一丝不愉,故意怒道:“大师是不认我们师兄妹,还是不认我这个公主!” 无尘面上淡然。他个子不比沈休文矮,大高个子可以俯视端木福。 目光平和地看着她,他微微一欠身道:“老衲见过大公主。” 端木福却是敏感地在他心里捕捉到了一股痛苦,而且和尚心里也对他们没有丝毫敌意,她眯了眯眼道:“好吧,请大师带路。” 沈休文看着无尘,眼中闪过深思,也顺口道:“劳烦二师兄了。” 端木福发现无尘在听到沈休文这个称呼的时候,内心十分纠结矛盾的样子,那痛苦也加深了。 她和沈休文对视一眼,默默跟着无尘去了他的静修禅室。 沈休文多次来此,也来过这里,偶尔和无尘下盘棋,偶尔就是静坐无语。 端木福走进禅室后随意打量了一圈,目光又到了无尘身上,她直接开门见山道:“大师,敢问是不是不久的将来,我们得改称你为伊尔王子了?” 无尘原本正在缓慢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微微垂头道:“你们都知道了?” 沈休文看着他,却是问道:“二师兄,为什么那时老师走了,你不过来送行?”师兄弟几个,除了大师兄实在没处寻他,其它人都是有收到消息的。结果,就无尘没有来。 沈休文知道,他老师心里也是遗憾的。他当时都想把无尘给架到京城了,奈何却被他老师给阻拦了。 “老师很想见你一面的,为何你不来?!”他忍不住质问道。 无尘的头垂得更低了些,面容再不复刚才的古井无波,而是充满了悔恨。 端木福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见他仍不说话,也问道:“你是不是有苦衷?” 无尘摇了摇头道:“都是老衲的错。老衲愧对老师!” 沈休文轻哼了一声道:“我看怕是那时候沙蒙就有人来找你了吧?!” 无尘手微微一颤,静默了会承认道:“确实如此。” 端木福和沈休文对视一眼,也静默了会。 无尘忽而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两人。尽管他一直都没有开口认过他们是自己的师弟师妹,但这仅仅是因为他早就觉得自己不配做老师的弟子,所以没脸当他们的师兄。 他心里其实把这两人,把老师所有的入室弟子都当作自己的家人。尤其他年纪已大,看着年轻的师弟师妹,更是觉得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只是他空有一腔佛理,本应心无尘埃。可从得知自己真正身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看不开,忘不了,放不下。 人生之苦,他早已深有体会。但烦恼并不因为他的明白而消失,反而多年后愈演愈烈。 他无法真正处身事外,装着无事一身轻。他的身份,意味着无穷尽的麻烦,也意味着天大的责任。 是继续躲在庙中做太平出家人,还是挺身而出,回到那个他毫无记忆的母国? 老师的教诲从小教导他要心中有道,一以贯之,但他这么多年好像白活了,并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只一味想着逃避。本以为看透了看开了,真遇到事,却是懦弱得很。 枉他多年来为人指点迷津,被人称为大师,却是自陷迷津不可自拔。 “大公主,沈大人,请允我离开大宁,前往沙蒙。”他合掌请求道。 他相信以沈休文的能力,哪怕铁雄家的人安排妥当,没有得到他的默许,也可能让他一步都走不出大隐寺。 这么些年观察下来,他清楚沈休文是个敌我分明的人。对敌人,他绝对冷血无情,冷如冬日凌冽的寒风。对自己人,他温厚宽容,暖如夏天当空的阳光。 静修多年,他好歹还是能看出这是个被天道眷顾的人。沈休文和大公主做的功德,也足够佛祖对他们网开一面。 他要是想着与这个师弟作对,怕是没有好下场的。 而他要走回红尘,并不想为自己、为沙蒙树个强大的敌人。 他的姿态放得如此低,沈休文和端木福瞬间就明了了他的想法。他俩互看一眼,由端木福开口道:“大师是下定决心了?” 无尘点头缓缓道:“是,苍生有难,我身负生恩,义无反顾。恳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或许未来大宁会有一个忠诚的友邦。” 沈休文微勾嘴角道:“二师兄,我怎么知道未来沙蒙到底会是友邦还是强敌?你确定你保证的了?” 无尘对上两人的视线,看了看他们道:“我身无长物,口说无凭,你们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沈休文心道二师兄还真是打算还俗了,下定了决心后他的高僧面具好像随时都可以摘下了。 端木福闻言笑了起来,改口道:“二师兄,你想走,我们不拦你,你也无需做什么承诺,立下什么契约,我们信你,因为,我们其实一直都把你当作二师兄的。” 沈休文也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来,递给他道:“这是老师临终前赠你的书册,他还说你想做什么就尽管随心去做,人生一世,率性而为也可。他相信你,也不后悔收你为弟子。” 无尘多少年都没有流过泪了,闻言竟是双目通红,留下两行老泪来。 “老师!”他捧着书跪倒在地,哽咽道,“无尘不忠不孝!无尘对不起您啊!” 沈休文和端木福都叹了一声,见他久久无法自持,便各自扶起他一边手臂劝慰道:“二师兄,老师走得安详,你别伤心了。” 无尘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对他俩道:“我虽不忠不孝,却不是不仁不义之人,你们俩放心,师兄定不负你们的信任。” 沈休文点头道:“我们相信二师兄。” 端木福微笑道:“二师兄,你终于肯认下我们了。” 无尘抹了把脸,捻着佛珠惭颜道:“愚兄让你们见笑了,你们都是好师弟师妹。” 沈休文问道:“二师兄,那你打算何时走?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安排?” 无尘手中一顿,把铁雄家和他的接触和计划一五一十详细告诉了两人,又道:“他们并不知我与你们的师兄弟关系,你们无需额外做什么,只让我随他们走就好。” 端木福点头道:“好,这个没问题。” 沈休文沉吟了下道:“二师兄,德亚虽然如今大失民心,但他汗王之位仍算稳当,手里也有不少兵力,铁雄家推出你这位王叔来,以他疑神疑鬼的性子,定会手段百出,你要小心为上,千万保重。” 无尘认真听了道:“多谢五师弟。” 三人又商量了些后面的事。为了免得铁雄家暗中的人起疑,沈休文和端木福没有逗留太久,就离开了大隐寺。 “福福,你难得出来,我们要不去城里逛一逛?”沈休文问道。 端木福立刻点头应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第228章 草原露营 端木福到北昭也有近两个月了, 虽然整日忙着要建设这里, 但基本都是在府里, 还从没有好好逛过墨城。 沈休文早琢磨着带她出来走走了, 只是他更分身乏术,一时凑不到都有空的时候,这次难得见她改装微服出来,他自然就打算趁此机会, 两人在外面玩玩。 要说古代的娱乐项目说丰富肯定不及现代,但说少也不少。墨城虽是边远之地, 但毕竟曾是沙蒙和大宁的通商城市, 又驻扎了不少沙蒙贵族, 街面上还算是繁华。 原来城主府前的主道就是铺面一条街, 开着各色商店,而在主道的东西两边还各有酒楼茶舍一条街和勾栏一条街。勾栏里头, 有表演杂技的, 有开相馆卖卦的,有说唱跳舞的, 还有卖艺耍大刀的, 等等, 名目也是十分繁多,举不胜举。 沈休文和端木福逛到这里, 却发现昔日有名的勾栏院有好几家都关门了。随意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 里面倒还热闹, 大院子里坐了二十来个观众, 正在看台上表演射飞刀。 他俩随意找了两个座位坐下看了会。这射飞刀算是这边的特色演出了,端木福专注地看着那表演的小伙把小刀嗖嗖往悬挂的果子上射,刀无虚发,也随着旁人一起热烈地叫好。 沈休文边鼓着掌,边微微侧过脑袋对她道:“这个我也会,要不要下次我给你露一手?” 端木福心里暗笑着,眉眼弯弯道:“好啊,兄长若有兴致,愚弟一定捧场。” 沈休文对上她的眼睛,自己忍俊不禁了,道:“贤弟真贴心。” 两人看了一会儿也就随意打了点赏走人了。他俩见过的毕竟多了,这里大多数的表演只看一下就没什么兴致了。 其它几家也是大同小异。有的院中养着驯化的动物的,卫生状况十分堪忧。 其实不止是这里,墨城有些居民区也是臭气熏天。有人随意排泄,或是乱挖粪坑,导致污秽之物壅滞其间,难闻的味道隔着街都能闻到。 端木福皱眉道:“文文,这里的百姓住的也太简陋肮脏了。” 她在京城时也去过外城不少地方,就没有遇到这样的状况。哪怕前几年来北昭偷看沈休文,沿途在乡野也没发现竟是如此难以忍受。 沈休文轻叹一声道:“是啊,墨城的环境卫生是得好好建设一番,不止要派专人管理垃圾收取粪便,也得组织队伍定时定点往市外运送。我看这里的路厕也少的很,有必要在主要街角多设立些。” 端木福连连点头道:“就这么办。咱们墨城可不能是座臭城!” 沈休文笑了起来道:“好,咱们把这里变成香城、花城,到处种点花木,多立几座公园。” 端木福也笑了。随后她又想起一事道:“文文,李思明说过,这里自从沙蒙退走后,商业一落千丈,估计勾栏院这边关了这么多家,大概终究是难以为继了。” 墨城的人走的走,逃的逃,哪怕休养了两三年,到底还是人少了些。人口不多,这些个消遣的地方也就做不长了。 沈休文颔首道:“福福你说的应该是根本原因,不过这次约莫跟李大人为了查细作的事,把这里都仔细审查了一遍有关。” 端木福有些疑惑道:“这有什么关系?” 沈休文跟她解释道:“在墨城做艺人的,有不少是沙蒙或是罗罗国和大宁人的混血后代。他们这些人大多生来便被轻贱,在战争期间更是惶惶恐恐,不少人直接卖身到了勾栏里,做了勾栏主的摇钱树。” 他顿了顿接着道:“细作的事情一出,这两日李思明在这还真又抓出几个给沙蒙和罗罗国通风报信的。因此眼下这勾栏里风声鹤唳,许多演艺节目就不表演了,有的索性就关门避风头。” 端木福沉吟道:“李大人做的挺好。虽然这样的人抓不净,不过震慑一番总是好的。” 沈休文点头道:“正是如此。” 端木福叹道:“不过,墨城现在是太过萧条了。” 沈休文安慰道:“咱们才来,许多事刚刚起步,要改变非一日之功,耐心来吧。” 端木福神色有些凝重,点点头应道:“我知道。” 沈休文笑了道:“不提这些,我心里倒有个点子,或许可以振兴下这个娱乐行业。” 端木福与他挨着肩走着,提起兴趣道:“文文你又有什么主意啊?” 沈休文也没卖关子,跟她说起后世的戏剧。大宁现在虽有说唱,也有排戏,但那都是相当简陋的,通常只有两人站那表演,也不上装扮演,而且最多也就三人出场。 沈休文可是在现代对国内外各色剧种都曾见识过的人,他是不懂具体的,但他相信以古人的智慧,只要他稍加点拨,总会有人琢磨出符合大宁、符合北昭国情的剧目来的。 端木福听了他几句,立刻聪颖地明白了大半。她想了下道:“这若是真弄起来,到时风靡京城也是可能的。文文,咱们买下那几座勾栏吧,府里前些日也有乐伎跟着过来了,就让她们尽管去试。” “好主意,”沈休文揽住她的肩膀,笑着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家福福真是生财有道。” 端木福失笑,瞥了他一眼道:“那是啊。” 两人在城里逛着变成了视察民情,时不时讨论下该怎么整治改善。 日子就在忙碌与甜蜜中飞逝,转瞬又是一个多月。沈休文动身去了趟虎贲军大营,逗留三日,带走了秦英又转道去石方城考察军校的建设地点。 秦英熟悉北昭的情况,跟各地官员关系也不错,他又有多年的后勤工作经验,所以沈休文打算让他负责这片的事。 秦英高兴极了,他从李恕那里听到这事后就一直想主动请缨,没想到还没等他先毛遂自荐,就被沈休文点中了。 “大人,您放心,我保证给您造个实用耐造的学院来!”他摩拳擦掌,兴奋地保证道。 沈休文拍拍他的肩膀朗笑道:“好,那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或是困难,尽管来找我!” 秦英笑道:“大人,我不会跟您客气的!” 沈休文定下这件事,也不在外头多耽搁,忙随意吃了两口中饭就骑马打算赶回墨城。他这次出来也有近十天了,一时想念自家福福也是想得厉害。 他快马骑了小半天,却见道上远远来了一辆看着眼熟熟悉的马车,待稍稍近了些,就发现正是家里头那辆沈家工坊出品、由他亲自改良过的。 他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欣喜的笑来,一个加鞭,迎了上去。 赶车的确实是高欢,他也看到了沈休文,将车缓缓停了下来,并扭头对车中说了一句。 沈休文还未到车跟前时,端木福就从车中走了出来。 “文文,带我上马!”她扬着笑脸道。 沈休文笑着点了点头,驱马到了车架旁,随后身体往那边微微一斜,伸出手臂揽住站着的端木福腰身,把她侧放到了自己身前。 端木福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指了指道旁的草原道:“文文,我想去那逛逛。” 沈休文低头快速地亲了下她的额角,笑着道:“好!” 两人一骑,策马扬鞭奔向碧绿的海洋。 高欢和赵元相视一笑,并没有立刻紧跟上去,而是吩咐了其它随从护卫尽量不着痕迹地保护主子们。 端木福还是第一次如此畅游草原,坐在沈休文的怀里,看着夕阳如火,绿草如茵,鲜花遍地,心头真是无限的快乐。连月来忙碌工作带来的紧张感和一丝烦躁,也都随着风儿离去。 沈休文带着她来到一处缓坡高处,停了下来眺望草原。 草原辽阔宽广,远处正前方似有羊群游动,视野的尽头左上角还有一处红果树林郁郁葱葱,风光无限美好,令人心旷神怡。 沈休文低头看向端木福,端木福也心灵感应般同时侧过脸抬头看他。两人眼中只有对方,均是洋溢着热切浓烈的深情。 听从内心的渴望,两人唇相接,久久难以分离。 “福福,你怎么来了?”沈休文哑了声问道,“没收到我的信吗?” 他本来是计划五天返回的,但是在虎贲军多呆了两日,又在石方城留了两日,便晚了。不过他估计到要延迟时,就立刻派人送了信回去,以防端木福担心。 “信收到了,”端木福依偎在他的胸膛,甜甜道,“可我很想你。” 这里不是京城,在自己的地盘,她无需避讳或是忌惮许多事,想要出城找沈休文便就直接出城找了。 沈休文顿时心中柔情万千,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道:“我也很想你。” 两人又情不自禁地贴在了一起,亲了许久。 端木福面带粉霞喘着气,双眸闪闪发亮道:“文文,我们在这里露营如何?明早再回墨城吧。” 沈休文四下看了看,不禁有些担忧道:“夏日蚊虫多,今夜若是睡在此处,我怕你被咬包。” 虽说都带了避虫的香囊,但到底不能保护全面。想到她那娇嫩的肌肤会被叮得红肿,他就心疼得不行了。他家公主哪怕性格不娇气,也必须受到全方位的呵护。 端木福低头抿唇一笑。她家文文有些事想得特别细心,叫人也特别感动。哪怕他身体此刻明明硬得很,也会担心她可能被小小的蚊虫咬包,而没有冲动地不顾地方。 “文文,”她小手摩挲着他的脖颈,软糯地喊道,“我带了东西,这个你不必担心。”她可是准备齐全才出来的。 沈休文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心头辛苦按捺着的激动立即更猛烈了。 不过等高欢等人找好位置,把马车卸下,又搭起帐篷,围起帷幕,点燃香草炉,天已经黑了下来。 赵元让人也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羊羔,直接就地烤起全羊。 沈休文其实无心用餐,只想吃自家某人。不过福福肚子不饱,哪有力气坚持长久。他就哄着喂着,把福福吃得差点打饱嗝。 端木福平时饮食克制,只这回难得和沈休文在外,心神都在沈休文身上,不知不觉中就多吃了几块嫩羊肉。 到了帐中,她低头摸了摸自己有些鼓起来的小肚子,羞嗔道:“文文,都怪你,我都吃圆了。” 沈休文抱住她,低笑道:“哪里圆了?我看看。” 结果他不光看光了所有地方,还上手摸遍了。 几度缠绵,夜已深沉。端木福湿了发丝,一声难以自控的轻吟后,在沈休文耳边温柔道:“生辰快乐,文文。” 第229章 细幺王族 沈休文才恍然想起, 原来自己的生日到了。怪不得他家福福一路赶过来, 大概怕错过与他共度这个日子。 “福福……”他心里满怀爱意地攫取端木福的口舌。 两人至晚才睡, 端木福实在疲累, 一醒来,天已大亮。沈休文早已精神抖擞地起身与侍从练了功夫,又亲手蒸了端木福喜欢的蛋羹,掀了帘子进来。 “福福, 醒了?”他快步到了她身边,俯身亲了亲她, 问道, “早上喝粥如何?我刚刚做了些。” 端木福慵懒地在他臂弯里伸了个小懒腰, 笑着点头。 沈休文亲自给她打理了衣裳, 服侍她起来梳洗。 端木福双臂挂在他脖子上,依恋地感叹道:“文文, 如果没有你, 我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快活的。”自从与他在一起,她的心终于有了安稳的落脚之地。她不敢想象, 如果没有他, 自己会活成什么样。 沈休文笑, 勾指刮了下她的俏鼻道:“没有如果,这辈子我都和你在一起。” 端木福幸福地笑眯了眼, 追问道:“那下辈子呢?” “下辈子嘛, ”沈休文故意沉吟了一下道, “那就得看我们等老了, 白了头了,你是不是还这么爱我,愿意跟我在一起。” 端木福不满,瞪他道:“文文,原来你不信我啊!” 沈休文给她理了理鬓发,笑着道:“我是有点不信啊,我的福福这么美丽,这么能干,将来说不准就看上别的人了,到时就不要我这糟老头子了。” 说起来男人本来就普遍比女人短命,而他又大了福福五岁,还真说不准他是不是会比福福早走几年。 想到她到时孤零零一个人,他这心里就发疼。 “我如果先不在了,你,”他说到这却是有些咬牙了,“你再找一个也可以!” 端木福明白了他的心思,既感动又生气,探手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气呼呼道:“要是你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沈休文顿时轻轻拍了三下她的嘴道:“说什么傻话!我可不许你这么做!” 端木福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咬了咬他的手掌,道:“这件事我才不听你的!” 沈休文差点就要生气了,然而对上她湿润的眸子,立时心软得一套糊涂,忙讨饶道:“是我不好,福福,我们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吧!” 端木福松开他的手掌,搂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哽咽道:“你要说话算话。” 反正她是不会放手的!若是真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他,她宁愿舍弃这世间的一切,追随他而去。 她又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道:“文文,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你在我在,你不在我也不在!” 沈休文心头一震,看到她眼中的深情与决心,喉头发紧道:“我的傻公主。” 他紧紧地拥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发丝,又道:“我沈休文,说话算话,绝不负你。” 两人情之所至,忍不住海誓山盟。而悠长的岁月,最终见证了他们之间坚贞的爱。 夫妻俩简单吃过早饭。端木福含笑对沈休文道:“文文,你不在这几天,你猜谁来了墨城?” 沈休文疑惑道:“谁?跟我们关系近吗?” 端木福点头道:“近,很近。” 沈休文猜道:“难道是云师弟?” 端木福也没再卖关子,笑了道:“猜错了,是兰儿来了。” 沈休文高兴道:“小妹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她和谁来的?路上顺利吗?” 端木福温柔地一一答道:“前天到的,和武鸣书院的老师一起过来的,一路挺顺利的。” 沈休文点头道:“那就好。福福,我们赶快回去吧。” 端木福应下,两人收拾了番便启程回墨城。到了公主府,见到迎上前的沈兰,沈休文止住她的施礼,仔细打量了番道:“几个月没见,我们兰兰又长高了。” 沈兰脸上微微一红,低头道:“二哥,你不觉得我太高了吗?” 沈休文抬手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高点怎么了,你还不喜欢?我觉得挺好啊,这是英姿飒爽。” 沈兰的个子这两年猛地窜了起来,以现代的眼光看,当模特是够够的。沈休文心里想着她虽然不像他爹,但个子上倒是和沈家人一脉相承,都挺高的。 端木福上前温和道:“兰儿今天一直在等我们回来?可曾用了晚膳?” 沈兰向她施礼道:“回禀公主嫂嫂,兰儿今天在分院那里忙了一会,才回来一会,尚不曾用饭。” 端木福微笑道:“那便与我们一起吃点吧。” 沈休文也道:“你等我们一会,我稍晚和你好好说会而话。” “是,兰儿听从兄嫂的吩咐。”沈兰乖巧道。 因为沈休文的生日还是生母的忌日,所以两人一日都不曾食用荤腥,晚上厨房也只是做了些素菜,在庭中设了桌案。 沈兰也知道这个日子特殊,送了一个亲手做的护腕给沈休文当礼物,后来又默默地跟着兄嫂两人烧香跪拜,遥祭自己的嫡母。 拜拜起身后,沈休文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念叨道:“也不知爹今天有没有喝酒?”他爹基本年年这个时候都要借酒消愁,有时找皇帝,有时拉着他,有时独自一人。 端木福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默默陪着他,过了会道:“公公身体康健,文文你别太担心。” 沈休文轻叹一声,点头轻应道:“我知道。”想到他爹为了他和大哥,如今几乎是闲散在家,鬓边也染上了白霜,他心里就有种迫切感,想快快建设好北昭,给他爹看到他想建成的地方。 沈休文心里琢磨着,要不想个法子过两年把他爹接过来,让他老在这里发挥发挥余热。 沈兰垂着头在旁沉默着没说话。于她而言,她只能感恩她爹让她活着,也让她不缺衣少食地长大。那些不闻不问,那些冷漠疏离,都是她生母带给她的罪有应得。 她早已不期盼父爱,只庆幸自己还有两个宽厚的兄长。尤其这些年,她得到了她二哥和公主嫂嫂的关心照顾,如今已经能独立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兰兰,你来时,爹还好吗?”沈休文扭头问她道。 沈兰轻声道:“二哥,我来之前回府时没有见到爹,爹当时去宫里了,听管家说,爹最近都挺好的。” 沈休文看着她一时张口无言。也不知兰兰的身世到底有何隐情,竟是这么些年,他爹对个自家府里长大的孩子依然如此淡漠无情。 要说沈兰如今也是十六岁的姑娘了,他爹也不知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将来。 沈休文想着这事下次一定得找他爹问清楚。 “兰兰,你多久没见到爹他了?”他问道。 沈兰抬眼看了看他,又垂头道:“就上次二哥在家时见过一面。” 沈休文闻言叹了口气:“是这样么。” 他又看着沈兰道:“兰兰如今你也是已经及笄的大姑娘了,这次跟着来北昭,想来也是你自己定的主意?”他爹如今对沈兰还真是完全不管不问的状态。 沈兰点点头,看看他,又觑看了一眼端木福,怯怯道:“我怕哥哥嫂嫂也不愿我来,所以就没跟你们说就来了。”为此,她在书院里其实是说了谎的。毕竟她尚未婚配,并不该远离沈府。 沈休文和端木福对视一眼,自然知道沈兰可能做了些什么。 他有些无奈道:“你自己能有主意是件好事,但是能拿主意不代表可以隐瞒关心你的人。这次你来北昭还好,下次若去别的地方,你可别仗着自己有点武艺,就一个人走了,有事也要跟咱们报备。爹不管你的事,哥哥嫂嫂可要管的。” 沈兰红了眼眶,咬唇点头,哽咽道:“兰儿这次错了,请哥哥嫂嫂原谅,我下次再不会如此了!” 端木福此时走到沈兰身边,也拉了她的手道:“好了,兰儿别伤心。不管如何,你是有哥哥嫂嫂的人,我们都关心你。” “嗯。”沈兰落泪道。 端木福拿了袖帕亲自给她擦了泪,道:“天色不早,我们去用膳吧。兰儿既然代表书院来了北昭,明天要做的事也很多呢。” 沈兰控制了下情绪,点头应下。 三人简单吃完晚膳。沈休文见沈兰情绪不好,也没多说什么,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了。 他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皱起眉头不禁又叹了一声。 端木福挽了他的胳膊,看着他问道:“文文,公公为何对兰儿妹妹如此冷淡?” 沈休文和她回了寝房,便将沈兰身世可能有异的事说了。 端木福沉思了会道:“文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离谱的猜想。” “你说说看。”沈休文好奇道。 端木福道:“兰儿可能有西南细幺国血统。” “细幺国?为何这么说?”沈休文知道这个小国。它在西南还挺有存在感,那里是女子当家做主的,掌权者和大臣清一色都是女子,可说是个女尊国家。 大宁和细幺国也建立了邦交关系,不过联系并不紧密。 端木福道:“我看过许多资料,关于细幺国的王族记载中,有一条说细幺王族女子生来背后便有莲花印记。” 沈休文吃惊道:“你是说,咱们家兰兰背后有这个胎记?” 端木福轻点了下头道:“我带兰兰泡过温泉,无意中见过她后背,好像是有个很特别的胎记,当时隐约觉得像朵花似的,倒是没想到莲花上头。只是这次你说了此事,我就突然想到那条记载了。” 她又道:“而且我听说细幺国的女子都个高腰细,眉眼较为狭长。”而沈兰就是长得如此模样。 沈休文呼了口气道:“敢情我这妹妹身份还挺特殊,也不知她为何会流落到我们家里。” 他想了想道:“兰兰肯定是在我们大宁的京城或者是靠近京城的地方出生的,我小时候见过她未满月的样子。也不知我家那个爬我爹床的丫鬟是不是她的生母?如果是的话,那丫鬟肯定也是细幺的王族女子,怎么会跑到我家来当女婢?” 端木福道:“这个咱们可以先查查以前细幺国派使节团来大宁的资料,或许会有收获。” 沈休文点头道:“嗯,这事倒是不急,我也让宗清留意一下。下次我在试着问问我爹。” 端木福没有意见,轻应了一声。两人洗漱洗漱,准备安歇。 过了会,端木福打了个哈欠,头枕在沈休文的手臂上躺好。 知道她累了,沈休文侧过脸亲亲她的额发,合了眼睛准备入睡,另一手手指则摩挲着她的手背。 端木福想起一事,仰脸道:“对了,文文,二师兄已经在我们的安排下随沙蒙的人回国了。” 沈休文睁开眼,感慨道:“希望二师兄能一切顺利吧。” 端木福沉默了下道:“这是他选的路,他一定会努力走好的。”即使只见过一面,她也看出来了,他们这位二师兄不缺决心和意志,就像她和文文一样。 第230章 四年之后 时光如梭, 眨眼四年过去, 北昭的经济蒸蒸向上, 各项设施建设基本初具规模。作为郡府的墨城, 更是成为西北最具吸引力的城市,文人墨客聚集,手工业、矿业、商业得到了极大的恢复和发展。 城内道路整洁,两旁绿树如茵, 街角有公园有公厕,各处垃圾都有人收有人管, 环境宜人, 比之京城也无有不及。每天还有公用驴车、马车在城内不同地点来回行驶, 价格便宜。而且它与其他三城及武关镇之间都有公用马队往来运送乘客和货物, 十分便捷安全。 最为广大百姓津津乐道的,除了有武鸣和青禾两大书院分院的成立, 城内还建立了多所郡立医药馆、郡立学堂, 真正让大家都得到了切实的好处。有病不再怕看不起,有孩不再怕没书读, 只要居民规规矩矩做人, 不违法乱纪, 各项福利措施都能得到保障。 每年,墨城还会搞各种活动, 诸如戏剧节、花车节、运动会、蹴鞠赛等等, 吸引了不少外郡外国的行客商人过来瞧热闹。 其它三城虽比不上墨城, 但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且各城各有各的特色,都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真定关成了大宁与沙蒙和罗罗国的通商口岸,鹤城的畜牧业日渐发达,石方城依托新成立的北昭军事学院成为了各种军工产品的研发生产基地。 整个北昭的人口只这三年就增长了两倍,这里面既有本地妇女愿意多生多育的缘故,也有不少大宁人从外地举家迁入定居数增加的原因,因而,北昭再也不愁劳动力缺乏的问题了。 沈休文和端木福看着北昭在他们手中一步步繁盛起来,心里头倒是一直不曾放松过。发展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层出不穷的困难和问题,最后都一步步解决过来了。只是两人都清楚,这依然只是个开始,毕竟他们心中的目标不止是北昭。一直来,他们都密切关注着京城的局势,以便及时做出相应的对策。 所幸这些年皇帝身体还算康健,对他们的支持力度更是没有丝毫减少,让他们夫妻俩少了许多负担,能够比较顺当地做他们想做的事。 六月末,北昭军事学院第一届学子就要毕业了。沈休文准备离开墨城,前往学院主持毕业典礼。他担任了第一任学院院长,亲自建立了学院各项规章制度,制定了学习内容和考核目标。 学院刚成立那一年,他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学院里,日以继夜地工作,每月只回墨城三趟,每次用两天时间陪陪端木福、帮着解决些问题,然后再返回。他期间的辛苦不用说,端木福也是又切实体验了做军嫂的感觉。 还好等学院各项事务都上了正轨后,沈休文便能脱身了,只在有事时前往石方城,结束了夫妻俩聚少离多的局面。 端木福凝视着眼前穿着一身学院特制军服英姿勃发的沈休文,眼中都是痴情与崇拜。无论什么时候看,她的驸马都那么丰神俊朗、威武不凡。 她抬手轻抚他肩上闪闪发亮的星章,又滑到他的脖子处,忍不住踮脚仰头去亲他。 沈休文整理完袖口,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也是柔情似水,揽住她的腰,低头与她深吻。 室内侍候的下人们都默默垂下头,对此也是习以为常了。他们家公主与驸马绝对是大宁史上最恩爱的夫妻。 良久,端木福平稳了呼吸问道:“文文,你这次去几天?” 沈休文想了下道:“这次恐怕要六七天,学院有一场五天的毕业演习,和虎贲军一起,然后举行毕业典礼,颁发证书,没有其他事,我就回来了。” 端木福点点头,又抱住了他,呢喃道:“我们好久没要分开这么久了,我会好想你的。” 沈休文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道:“我也会想你的,我的公主殿下,等我回来。”看着自家妻子依恋的模样,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恐怕外人绝对不会想到,在他们面前稳重端方、处事成熟的福福在他这里就像还是小女孩似的,依然娇俏可人。 “嗯。”端木福轻应了一声,松开手,问道:“文文,这次的学生估计有几个能留在北昭?” 沈休文搂住她的肩道:“估计能有三分之一吧。” “三十个左右吗?那也不错。”端木福还算满意道。 这北昭军事学院由她父皇特批,可以向全国直接招收学生,目前每年限额一百人。不过这一百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成功毕业的。学院实行严进严出的竞争机制,学生经过严格的体检和考试录取后,三个学年学习下来淘汰率要达到百分之十左右。 她听沈休文说过,第一届学生目前还有九十二人依然在校,等这次演习过后,就有准确的毕业人数。这些毕业的学子如今大多都有了具体的去向,由皇帝做主,会将人分配到各个军中。 依端木福的私心,自然是想把北昭培养的人多留在北昭,成为北昭这边的军事骨干,不过从长远看,分到别的地方对她和沈休文而言,或许更有利。 她又有些担忧道:“那些分到其它地方的学子,到时候能适应吗?” 相对而言,留在北昭对这一批学子来说也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北昭的精锐军队是沈休文一手带出来的,各个方面都不需要太多调整,就能够直接融入。但如果是别的军,那里可就是完全的老模样老规矩,对学习了新知识新制度新方法的人来说,无论是被对方改变,还是改变对方,都是项巨大的考验。 沈休文自信地一笑道:“放心,他们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会让他们毕业的。” 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在第一学年起就常设了一门各军区适应性课程,让学生们了解掌握大宁各军的情况。他从皇帝那里争取到学生们的分配福利,把辛苦培养出来的人大半撒出去,也是为了星星之火以燎原,想要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增强大宁的军事力量。 端木福放下心来。她一向只管政务,并不过问军务,只自己手里有一支影卫队伍。她相信沈休文,其它这些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文文,那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 “好,你别送我出门了,估计这回李思明已经在等着你过去开会了。”沈休文亲了亲她的额角道。 “我知道。”端木福应道。不过她还是送他出了内院,然后才开始自己一天的忙碌。 到了晚间,她身边专管她月事事务的侍女提醒道:“殿下,您的葵水已迟了两日,可要请乔御医过来把脉。” 端木福端着茶杯怔忡了一下,随即面色淡定地点了点头。 乔御医提着药箱子很快就过来了。 他给端木福仔细把了脉道:“殿下,您的身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进屋前,他已经听过侍女讲的症状,所以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也无有喜之象。这月事迟了两日,一般来说是正常的,老朽估摸着大概再过一二日也就来了。” 端木福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失落,但面上丝毫不显,只眸色微深,收回右手,两手交叠放在了身前,淡淡道:“辛苦你来一趟,回去休息吧。” “是,殿下。”乔御医也不敢多言,恭谨地告退。 其实他也是奇怪了,明明大公主和驸马爷恩爱得很,但就是不曾有孕。虽然当年公主曾经落过水,但他给公主把过许多次脉,公主身体十分康健,并没有早年遗留下的寒症。而且,驸马这边,他也是为其做过检查,同样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夫妻俩身体都没问题,感情也没有问题,可就是怀不上孩子。如今驸马都二十七了,公主也有二十二,年纪实在不算小了。怪不得公主已经暗暗着急不已。 他也是胆战心惊,觉得自己医术浅薄,有愧于两位主子。所幸两位主子都是宽宏大量之人,多年来对他极为优待,更是从来没有迁怒之举。他由衷地盼望老天爷早早赐予两位主子子嗣,使公主府内更添喜气福气。 端木福沉默了一会,才又从炕桌上端起了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还是没有啊。 她瞧着茶盖上的多子多福花纹,长长叹了口气。 前两年她并没有在意,可眼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男女官员们跟文文年纪相近的,一个个都当了爹娘,有的都快是爷爷辈的人了,而自己却是一次也不曾害喜,没有为文文生下一个孩子。她到底也还是越来越担忧着急了。 哪怕他家文文一再安抚她,甚至表示没有子女缘分,他们就不要孩子了,她还是不能甘心。 她曾想着吃点促孕的汤药,却是被文文坚决否了,他不想让她承受一点那药的副作用。在她觉得是自己身体有问题的情况下,他还曾打算假称是他的缘故。只是乔御医是完全听命于她的,并不敢有丝毫隐瞒,这事才没有做成。 端木福心里一直怀着感动和内疚。尽管生了孩子或许会让她精力不济,但她真的很想孕育一个属于她和文文的宝贝。她知道自己是有些魔怔了,她也不敢让文文担心,所以一直来都很控制情绪,可实际上到底是在乎的。 这次月事迟来两日,她自己早就上了心。只是文文临走在即,她不想在他面前叫来御医诊脉。如果有了,她想着等他回来,正好给他一个惊喜。可是,终究没有惊喜。 想到这几年,有些势力背着她想方设法给沈休文送美人,想要离间他们夫妻感情。甚至她父皇见他们成亲多年无子,也曾在信中提过一次,劝她大方些,给沈休文两个玩意儿般的女人,好歹给沈家二房留个后嗣。等孩子有了,杀了其母,再将孩子送回京城给她公公养便是,也碍不着她的眼。 端木福真是气急了。这就是她父皇,他是一点都不记得她母后的悲剧了啊!她要能在这事上大方起来,她肯定是再不能把沈休文当自己倾心相爱的夫君了。 也就是文文自己品行超然,一贯洁身自好,从不让旁的女子近身,也不重视后代绵延,才能让她的心不焦灼痛苦。 端木福失落了一晚上,次日面对繁琐的政务,到底还是把此事先抛开了。毕竟她家文文说了,一个家可以只是两个人,他们俩过得开开心心的,这日子就是幸福的。每一天,开心是一日,不开心也是一日,所以他们都不要愁眉苦脸,遇到问题、困难,迎上去解决就是了,不要被它打败。 七日后,沈休文按期回府。夫妻俩小别胜新婚,更加甜甜蜜蜜地继续建设他们的北昭。 不知不觉间过了中秋团圆节,在寒冬来临之际,京城那里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皇帝突然中风病倒了,而且病情严重。 沈休文和端木福从自己的手下汇报中得知,这后面竟是二皇子惹出来的祸事。 他俩担忧不已,正商量着是不是直接回京一趟看看,就又收到沈茂同的飞书,让他们俩稍安勿躁,守好北昭,京城那边有他在。 夫妻俩才勉强把提起的心放下一些。只是皇帝毕竟是中风了,两人都怕他出现再不能理事的情况。还好等了十来天后,京城又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已经清醒了,尽管还有些行动不便,但已经能够上朝了。 出了这样的事,端木福还是记挂自己父皇,所以跟沈休文商量后,直接传书给京里,想要过年回去。 皇帝很快回了信,准了女儿女婿的回京请求。 正当沈休文和端木福在为年底回京做准备的时候,没想到的是,两个孩子先行到了。 第231章 京城有变 这日午后, 沈休文将拿着他爹信物而来的两个小孩迎到正厅。 他弯腰冲着面前的七岁小童行礼, 温和道:“臣见过六皇子。” “皇姐夫快免礼, 我仰慕你已久, ”皇帝的第六子端木澈年纪虽小,但说话却已是十分亲切老道,“你不必拘束,只管叫我小澈便可。” 沈休文微微一笑, 应道:“好,我听六皇子的吩咐。”他心道, 皇帝岳父把小儿子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教养, 没想到是带出了个小大人。这么小年纪就懂得笼络人了。 想想皇宫那环境, 他心中感慨, 在感到一丝好笑外也对这孩子有些同情。 端木澈身边还一直站着个高大的少年,此时他上前来给沈休文行礼道:“锦辉见过叔叔。” 沈休文有些意外, 他刚才就觉得这少年有点眼熟, 没想到竟是他大哥的嫡长子。这都六七年没见了,当初的小胖墩竟是窜到他胸口高了。说起来沈锦辉也才十一岁, 看着像少年, 其实搁现代, 也还是个儿童呢。 “锦辉,你长高了!”沈休文高兴道, “怎么你和六皇子一起过来了?” 沈锦辉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双手递给沈休文, 恭敬道:“叔叔, 这是爷爷给您的信。我奉爷爷之命陪六殿下来您这里。” 沈休文闻言点头,也没有立即拆开信件看,而是收入自己兜中,对着两个孩子道:“你们一路辛苦了,来,我先带你们去休息。” 端木澈挂着浅笑,眨了眨眼却是问道:“皇姐夫,我大皇姐人呢?不知是否方便我现在去见她?” 沈休文看了看时刻,微笑道:“你皇姐正在午休,不过眼下也差不多该起了。走,我领你们去见她!” “好,那就麻烦皇姐夫了。”端木澈一本正经道。 沈锦辉也忙道:“劳烦叔叔了。”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好去揉六皇子的脑袋,就抬手拍了拍锦辉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发顶。 沈锦辉抬眼瞧他,想起儿时和叔叔一起玩耍的情景,还有那些特别好玩的玩具,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亲近之感,不由憨厚地朝他笑了笑。 另一边,端木澈眼神极快地从沈休文的手上掠过,微微抿了抿嘴。他对这位皇姐夫确实是久闻大名,崇拜至深。他觉得皇姐夫做了那么多事,发明了那么多东西,像神仙下凡一般。 沈锦辉给他玩过几个小玩意儿,非常有趣,而那都是皇姐夫给沈锦辉小时候做的。他心里真有些羡慕。父皇虽然也有东西给他,不少也是出自北昭,但那毕竟都不是特地做给他的。 现在看到眼前英武不凡、无一不符合他想象的皇姐夫对沈锦辉是如此亲近,端木澈一时竟有些难受。自己生而失母,一直呆在父皇身边,自记事起,每天面对的都是繁重的学业。父皇对他虽然还算宠爱,但也没有经常亲昵地对待他。他做的好了,得到的也只是一声简单的赞许,几样喜欢的物件。 这次端木澈被他父皇送来北昭,心里不由自主就带上了一些向往。或许在这里,他会过得和以往不一样?也不知他皇姐会不会喜欢他,欢不欢迎他来…… 端木澈想着想着就有些忐忑起来。他虽然对端木福没有记忆了,可听别人无数次说起过这位大皇姐,知道她是个很威严端庄的女子。 沈休文领着两孩子往内院而去,路上偶尔观察端木澈,就见他忽然皱起了眉,有点愁苦的样子,心里不由想发笑。 那么小的娃儿似藏着无数忧愁一般,也不知什么事情难为住这孩子了。 沈休文心头一动,忽地弯腰一下抱起了端木澈。 “啊!”端木澈不禁低呼了一声,扭头看向沈休文。 沈休文含笑道:“这路有点远,六皇子远道而来,就让皇姐夫带你一程吧,行吗?” “可以,”端木澈小耳朵微微泛红,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表情严肃道,“皇姐夫,你该叫我小澈。” “好,我记住了,小澈,”沈休文朗笑道,“把手搭姐夫脖子上吧。” 端木澈热着耳朵,带着点小心翼翼,轻轻搂住了沈休文的脖子。 沈锦辉在旁看着这一幕不由笑了。他自认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倒是没有羡慕,只这几个月和六皇子经常一起学习,知道在端木澈聪慧懂事的表面下其实很是忧郁多思,那小脑袋好像一直都在想事似的,看得他既同情又佩服。他小时候,像六皇子这么大的时候根本每天不想事,只顾着玩和练武。 不过端木澈人不错,偶尔笑起来也不像宫里头其它人似的令人心头瘆得慌,还挺可爱的。所以沈锦辉已经把端木澈当作自己的小伙伴了,眼下看着他难得羞涩,眼睛亮亮的,知道他应该心里是挺高兴的,他也为之欣慰。 要他说,京城那地方太无趣无聊了。若不是爹娘非要把他送回京城,他真不愿意离开西南。这回爷爷把他和端木澈送来叔叔这,简直太棒了!他其实早就想一睹北昭的风光了。 他叔叔和公主婶婶都是大人们争相传颂的传奇人物,把个荒凉的北昭建成了大宁最让平民百姓向往的地方。西南那边就有不少因为各种原因受灾变成灾民的人成群结队地都迁往北昭了。 他之前和端木澈坐车还没到墨城时就感受到了北昭与别的地方不同,等入了墨城,更是明白了为何这里会成为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城市。 实在太美了!太舒服了! 墨城里的环境是他之前完全无法想象的。这个城市生机勃勃,行人衣着整洁,各个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朝气,许多人都是带着笑的。 因为父母家教的关系,他并不是完全锦衣玉食地长大,所以也见识过贫苦艰难的。他知道很多地方的人活得很麻木,死气沉沉的。 可这里就不同了,沈锦辉觉得,墨城简直像是天堂。要是别的地方的人来过,肯定大部分就不想走了吧?! 他的叔叔婶婶实在是太厉害了! 沈锦辉由衷地对沈休文和端木福感到敬佩。他暗暗决心,这次在北昭,无论能呆多久,都要好好跟着叔叔学习。 沈休文进了院门,看到有侍女从房中出来,就知道端木福已经起来了。 端木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搂着沈休文脖子的小手顿时动了一下,道:“皇姐夫,请放我下来吧。”虽然有点不舍得下来,但他不想在自己的大皇姐前失礼。 沈休文见他脸都绷紧了,笑了应道:“好。”不过放他下来之后,还是牵了他的手,又招呼了一声沈锦辉,一起进了屋。 “福福,你看谁来了?”他对正在梳妆的端木福道。 端木福扭过头来,就见沈休文领着一左一右两个孩子进了屋。 她微微恍惚了一下,又极快地回过神来仔细瞧了两眼,然后就挥退梳发的侍女,站起身来,微微皱了眉走到他们面前道:“怎么六弟和锦辉都来北昭了,是京城又出了什么事?” “小澈见过大皇姐,”端木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对她道,“回大皇姐,父皇无事,他让我和锦辉哥哥过来北昭玩耍些日子,待年底再与你们一起动身回去。” 端木福刚见沈休文神色如常,又立刻想到自己昨天看过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知道那边大体还是安稳的,她提起来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再听到端木澈的话,她放松了神情,笑道:“吓了我一跳呢,皇姐欢迎你来北昭作客,这段时间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多谢大皇姐。”端木澈恭敬道。 沈锦辉行礼道:“锦辉见过公主婶婶,谢谢公主婶婶!” 端木福笑道:“你们都长大了,方才差点没认出来。” 沈休文走到她身侧,笑道:“是啊,这俩孩子变化真大。我们上次见着他们时,一个还是小宝宝,另一个也是个小娃儿呢。” 端木福点头,看了看端木澈和沈锦辉,温声道:“你们是不是才刚到不久,要不先去洗漱休息一番?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可好?” “小澈听大皇姐的吩咐。”端木澈乖巧地应下了。 沈锦辉也忙道:“但凭婶婶做主。” 两个孩子随后就被沈川带去客院休息了。 端木福看向沈休文道:“文文,怎么父皇把俩孩子给送来了?” 沈休文道:“我问过一路保护他们的亲兵,说是奉了我爹的命,他们也并不知道六皇子的真实身份。” 他又拿出沈锦辉转交的信件,递给她道:“这是我爹的信,我还没看,咱们打开或许就知道原因了。” 端木福接过信,解开封印,抽出里面的东西来。除了两张信纸外,还有一道明黄色的密旨。 端木福和沈休文抬眼对视了一下,心头莫名都有些不安宁。 沈休文接过端木福递来的信纸拿在手中,然后看她打开密旨,与她凑着头一起阅览,只见密旨上写着:“若京城有变,朕命隆昭公主与驸马沈休文护持六皇子端木澈。朕已写下遗诏,大宁帝位由六子端木澈继承,旨意藏于正殿匾额之后。六子年幼,先由隆昭公主辅佐,代为摄政,总理朝政,至其大婚后归还监国之权。” 两人看完俱是大惊失色。短短几日功夫,难道京城里又有巨变?! 尽管两人都十分重视与京城之间消息的传递,无奈碍于技术水平,两地之间还是有着起码五天的消息滞后性。 沈休文忙打开他爹的信,与端木福看了起来。 第232章 她的心结 沈茂同的信言简意赅, 两人的心随即因此安稳许多。 原来, 上次二皇子出昏招, 为了在皇帝面前挣表现, 想要效仿端木福和沈休文自个建设北昭的行为,就怂恿一批朝臣让皇帝分封诸皇子,也给皇子们一个机会。若把封地治理得好了,皇子们也会更有能力。将来无论谁继承大统, 也许也会更合适。 二皇子挑头,大皇子等人也是默默赞同, 一时间朝廷里掀起了让皇子们到封地当家做主的声浪。反正皇帝放了话, 他生前不会立太子, 那几个皇子们都大了, 索性先放地方上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这事粗看没有问题,但细思就把皇帝气倒了。 儿子们心大啊, 这根本是想要把大宁分而治之! 他们得了历练, 将来若是不服他定下的继承人,岂不是很可能起兵造反?他们要的可是像北昭一样的自治权。他对福儿和沈休文心里有数, 可对这些儿子可没有数。 皇帝是从心里看不上自己那几个志大才疏的儿子, 不过他并不是真要完全养废他们, 也是想着给他们筹谋点不太关键的事做做,尽量让他们安享富贵活到老。只是他很清楚, 身在皇家, 没有觊觎皇位之心, 几乎是不可能的。儿子们想要蹦跶, 他理解,但并不想纵容吗。 他们要是老老实实的,或许未来他看六皇子也变得没什么出息的话,就再斟酌一番,好歹矮个里面挑个最高的出来。 无奈皇帝的心思就算他的儿子们明白了,也不会甘心。他们听父皇的话,兄友弟恭,努力学习,可是还是一直被他们的父皇忽视。偌大年纪了,都一直没有个正经差事,只偶尔负责些屁大的小事。 再瞧瞧他们父皇的心头宝,先皇后的唯一女儿,他们的隆昭皇妹/皇姐,不止以前可以理政监国,现在更是直接拿了那么大块地方做土皇帝了,把个北昭建得名扬四海,收服了不知多少人心。 想想一事无成的自己,再想想自己被随便配了个驸马生儿育女的同胞皇妹,他们无法不眼热! 他们父皇倒是已经明言不会让隆昭当女皇,可那又什么用!对他们几个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更衬得他们连个女儿都不如! 如果当初他们父皇不培养隆昭,而是把事交给他们来做,他们也会有骄人的成绩,让人刮目相看! 皇子们或明或暗有志一同地想要让皇帝做出改变,结果却还是被气得中风却很快恢复大半的皇帝给摁住了。 皇帝大怒,将教子不严的德妃降为德嫔,贤妃被夺代管后宫之权、罚俸一年,林嫔和贾嫔罚俸半年。二皇子不得出府、禁足两年,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也都闭门思过三个月。 朝廷里,俞雷虽然没有主动替自己外甥呐喊,但还是被皇帝迁怒,俞家的国公爵位以后直接降等承袭。这样本来世子俞峤可以继续像他父亲一样以后当国公的,现在等俞雷去世后就只能当侯爷了。 谢家老相国自己乞骸骨,皇帝不再挽留,直接准了。谢家后辈虽然在朝廷中依然占据着不少官位,但都未至三品以上,一时间大皇子的背后势力也是小了一圈。 那些受到鼓动、替皇子上书的官员们,倒是没有被皇帝直接降罪。但是随后一段时间,其中部分人陆陆续续就有犯罪证据暴露,被夺去官位,收入牢中。 不过那些除了此事,其它清白的官员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朝廷在一番震动后,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只是,沈茂同在这次事件里却发现了十三老王爷暗中筹谋夺位的蛛丝马迹。 这老王爷是皇帝他爹,也就是先帝的十三弟,虽然并非一母同胞,但老王爷的生母养过先帝一段时日,彼此关系挺好。先帝登基也得过这位母妃的一臂之力。 不过对于老王爷来说,那时他母妃受宠,他父皇也十分喜爱他,只是因为他相对年幼,他母妃也更希望他做个富贵闲人,结果就被排除出了继位的人选。他长大后并不甘心,但兄长已经大权在握,他也便只能蛰伏下来。 先帝死时,京城动荡,这里面也有他掺和,只是那时皇帝和沈茂同迅速把握住了兵权,俞战神也站在了皇帝这边,他才立刻抹去痕迹,转而高调支持皇帝,从而又顺利地混了过去。 这次皇子们闹出分封之事,老王爷和他孙子端木渝就没少在暗中推波助澜。沈茂同如今常驻京城,在皇帝病倒后高度警惕各种迹象,这一下子就给他捉到了他们的尾巴。 他和皇帝秘密汇报,两人一商量,决定引蛇出洞,来个一网打尽。皇帝怕他继续装病,放松宫中力量后,可能不能保护六皇子周全,就干脆让他和沈茂同孙子一起到大女儿这来避一避。 沈休文和端木福看完后相对无言,心中都是感慨不已。 端木福觉得,现在这局面她父皇的责任是最大的。她早就觉得她父皇身为皇帝在处理其他大部分政务时相当英明,可唯独在挑选培养继承人上,总有些糊涂。 早些年她父皇还可以说是在等着嫡子出生,对其它皇子就疏于管教。但在她母后走了后,他也没有好好培养自己的儿子们,后来干脆不设太子之位,虽说请了名师教导他们,可并不十分上心,只是圈着他们,尽量不让他们惹事生分。 这些年,她父皇选择放任她来接触政务,又想着自己从头开始好好带出个孩子。这导致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子们不肯甘心,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事了。 端木福自知自己现在算是个得利者,只是这个位置也不是完全凭着一点父女亲情就能够轻而易举得到的。如果没有老天爷赐予她强大的人心感应力,没有文文做她的驸马,那她哪怕再有想法再努力,约莫也只能像其它皇妹一样,随便找个世家子弟成亲生子,一辈子或许就局限在自己的园子里赏花看戏之类。 端木福想到这,满怀深情和感激地看向沈休文。若不是那年文文救起了她,她走不到如今,也绝不可能让她的兄弟们如此羡慕嫉妒。 沈休文见她的神情慢慢变得柔和,凝视自己的眼中溢满爱,不由地自己心里也涌起一股柔情,温柔道:“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端木福抓起他的手,两手合住他的手心道,“文文,我就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沈休文笑了道:“我的傻公主。” 他又道:“没想到十三王爷竟有如此图谋,我以前就觉得京城里有一只黑手,倒是不曾料到是他在兴风作浪。咱们去看花灯那次,你父皇遇袭,搞不好也是这位的手笔。” 他回忆起那事他爹曾找到过一些证据,只是最后好似无关紧要,暂时就不了了之了,如今知道老王爷有反心,其中部分就能对上了。想必他爹也是想到这些,才更进一步确认老王爷的阴谋。 他又想到自己和端木渝同斋一场,虽说两人关系也不算十分和睦,但那毕竟不是站在真正的对立面。现在他们的心思暴露在他爹和皇帝岳父之前,不久以后必然再无好结果,也是令人唏嘘。 端木福想了想道:“十三叔祖心思深沉,筹谋已久,文文你可能说的对。” 她微微皱了皱眉道:“也不知父皇身体到底如何了?既然他打算遮掩,怕是我们先前得的消息也是不准的。” 沈休文反手握住她的手道:“别太担心,这信上不是说了嘛,只是装病,又有我爹在,岳父他情况应该不错的。” “嗯。”端木福挨近他,抱住了他。 沈休文搂住她道:“我们这边就先照料好六皇子吧,其它该做的准备也做起来,省得真有事了手忙脚乱。” 端木福点头应好。她是应承过她父皇的。眼下她父皇把人送来了,那她也不会故意让端木澈不学好,这一段时间就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好好教导。 两人温存了片刻,就去忙碌了。 到了晚间,夫妻俩设宴。端木澈和沈锦辉经过小半天的休息,一去旅途的疲惫,都神采奕奕的。 看到一桌子好吃的,两人高高兴兴有礼地道谢。等到动了筷子后,沈锦辉先端不住了,吃得不亦乐乎,都不用沈休文劝。端木澈比较能忍,一直都是跟着端木福的举动走。 端木福心中还算满意,她这个弟弟心性可以。 她笑了对他道:“六弟,明日起,白天你就跟在姐姐身边吧,晚上由你姐夫辅导你年底之前的课业,这样行吗?” 端木澈眼睛一亮,激动地站起身来行礼道:“小澈谢谢大皇姐、皇姐夫!” “那就这样吧,”端木福温和道,“坐下吃饭,你还小,多吃些长个子。” “是!”端木澈清脆有力地应道。他端起饭碗,也开始忍不住敞开肚子吃上了。他皇姐家的菜比宫里御厨做的还好吃,太美味了! 沈休文和端木福看着一大一小两孩子吃得津津有味,两人相视一笑也继续用餐。 饭后,沈休文给两个人亲自送回了客房,又道:“府里还有个游乐园,你们有空可以随时去玩。” 沈锦辉欢呼了一声道:“叔叔,就是花园旁边的那个地方是吗?”他下午就瞧见了,看着就很有趣啊! 沈休文笑道:“是,就是那,都是适合孩子玩的东西。” 沈锦辉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了,叔叔,这都是您给我将来的弟弟妹妹准备的吧?”也是奇怪,他叔叔和公主婶婶都成亲好多年了,怎么还没有小孩呢。他自己都有三个同胞弟弟妹妹了。 沈休文摇头笑道:“不是啊,我是给你公主婶婶玩的。” 沈锦辉无语,难不成他叔叔一直把公主婶婶当孩子啊?他莫名有点觉得自己晚上吃得太撑了。 端木澈倒是羡慕地看向了游乐园的方向,他觉得他这皇姐夫对他大皇姐是真的很好。对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被真正当成孩子的时候太少了。 沈休文安顿好两个孩子,就回了自己院中。 端木福刚刚洗漱完了正在等他。 在沈休文换衣时,她忍不住道:“文文,下午我见到你和六弟、锦辉进来,一时都有些失神呢。要是你和别人成亲早,说不定也有那么大的孩子了。” 沈休文心知这是他家福福的心病又犯了。尽管福福在许多方面已经超越大宁的女子,但在生儿育女之事上,还是免不了有很大的压力。他虽然努力劝慰了,可效果依然有限。他心里是有些无奈的,但更多的是心疼,尤其看到她渴望的眼神。 他怀疑过是不是自己这个身体有不育症,但看了大夫,却说他没毛病。他家福福有御医常常请脉,也没看出身体哪里不好。 其实他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他们身体健康,不用担心一堆孩子来捣乱,专心过两个人的小日子,挺幸福的。 只是福福虽然一直在试图掩饰,但对孩子的渴望还是强烈地存在着。 沈休文猛地一下抱起了端木福,眯眼对她,语气危险地道:“我的殿下,你还想我和别人成亲?” 他们也算老夫老妻了,但从来还没有相看两厌的时候。 端木福心头一跳,脸上泛起淡淡一抹微红,忙搂了他的脖子道:“不想!不想不想!文文我错了!我随口说说的!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刚才话一出口,她就有预感,明早她要起不来早锻炼了。若是平时也没什么,只端木澈才刚来,若是他一早来找她,她这个皇姐却还躺在床上,那也太丢脸了。 沈休文心中暗笑,脸上也还是绷着,淡淡道:“我知道殿下嫌我了,我不能给你个孩子,都是我没用。” “不!不是!文文,不是你的问题!”端木福有点急了,她怕沈休文真的自责,忙道,“我没有嫌你!我永远都不会的!是我的肚子不争气!是我不好!” 她说着眼泪竟是哗哗地流了下来。前朝和大宁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公主不孕的。有时为了男方家里的传承,哪怕当公主的,还是会给自己的驸马指几个侍妾生孩子。但她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她要她的文文只属于她! 这些年明里暗里,她知道有许多女子试图接近她家文文。只要被她发现,都一概清理掉了。个别的漏网之鱼,文文要么根本没察觉,要么就主动避嫌。 她家文文这么好,可是她却生不出一个孩子,让他知道当爹的滋味。 沈休文慌了起来,忙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搂着她道:“我的公主,别哭别哭,你是最好的,咱们不伤心了,好不好?” 端木福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哽咽道:“文文,我们是不是注定不会有小孩了?”他们那么恩爱,为什么老天爷就不给他们一个孩子呢? 沈休文听着心酸,他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不会有小孩。这东西他没法保证啊!可是他不忍心她难过。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道:“不会的,我们会有的。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因为我们的小天使特别懂事,知道爹娘正忙事业呢,没功夫管孩子,所以他就晚点来。你不要着急。我的梦里,好多人四五十了才做爹妈呢。” “是吗?”端木福半信半疑道。 “是!”沈休文斩钉截铁地道,“你就等着吧,别心急!要是我说的不准,你找我算账!” 端木福忍不住破涕为笑。 沈休文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也笑了道:“人生中有许多事可以做,养孩子只是其中一件。在我梦里,大家都晚婚晚育,咱们现在算是早婚,但是可以晚育啊,争取多点的时间建设北昭、建设大宁。” 端木福抽噎了一下,点头应了一声,把脸埋到了他脖子里。刚哭了一通,现在缓过来她有点羞愧。 沈休文见她好多了,也放下心来。 他扭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福福,前晚你不是说想试试那个姿势嘛,我们今晚来啊。” “啊?”端木福楞了一下,待想起前晚耳垂顿时热了几分,嗔道,“我哪有说?” 沈休文低笑两声,直接把人放倒了,道:“我帮你先回忆回忆。” 第233章 回京有喜 次日, 端木澈和沈锦辉果然早早过来请安。不过端木福睡得迷糊, 他俩被沈休文带走直接锻炼身体去了。 等到早饭时分, 两人随沈休文回来陪端木福用膳。 端木澈见大皇姐一点没有他来之前想象的严肃, 令人敬畏,反而笑容可掬、温柔可亲,不由也放开了些。 他行礼后道:“皇姐,您今天好像比昨天还漂亮呢。”他见过他父皇后宫不少妃子, 那些人感觉都没有他大皇姐耐看。像别人眼中的大美人俞德妃,在他心里跟个妖怪一样。还有那个封为丽妃的沙蒙公主, 许多宫女也觉得她好看, 他就觉得她难看。 端木福眉眼弯弯地把自己拧好的温热手巾递给沈休文擦汗, 闻言转过身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端木澈的脸颊道:“多谢六弟美言。” 然后她又若无其事地松了手, 吩咐了高欢带人给两个孩子洗漱更衣。 端木澈小脸一红,乖乖地去了。他本来是想和沈锦辉回去先整理一番再来吃饭的, 可是他皇姐夫直接就把他们提溜到这里了。 沈锦辉比他自在, 跟他叔叔练了一回武,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暗暗打定了注意, 在北昭这些时日一定要紧跟着叔叔, 好好向他讨教。 走到净房,他拒绝了侍女帮他梳洗, 自己就动手擦了起来。 端木澈见他如此, 又想到他皇姐夫也都是自己动手, 也就没再让人服侍, 也试着自己洗漱起来。 两个小孩一番梳洗,换了新衣,走到厅中与端木福和沈休文一道用早餐。 沈休文也已经换了一身,见他们来了,笑道:“以后咱们就都这样吧,早上你俩与我一起锻炼,饭后小澈跟着福福,锦辉跟着我,如何?” 端木澈和沈锦辉都行礼躬身道:“听从姐夫/叔叔的安排。” 端木福坐在首座微笑道:“都坐下吧,尝尝这牛奶,你叔叔说多喝它长个子。” 端木澈和沈锦辉依言坐下,捧起面前温热的牛奶杯,都低头尝了一口。 端木澈咽下后,随即小口小口地都喝完了。 沈锦辉则偷看了一眼端木福,见她在给叔叔夹菜,忍不住嫌弃地看了一眼牛奶,然后捧起来一口气给灌进肚子了。 沈休文刚好看到了他的表情,等他放下了碗笑道:“先喝几天试试,实在不喜欢,也不必勉强。”大宁的奶牛和前世的奶牛毕竟品种有点不一样,奶中的膻味似乎更重,尽管加了糖,可是并不能消除太多。 沈锦辉摸着肚子,憨笑道:“是,叔叔。”他是真不喜欢喝,但为了长个子,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端木澈也喝完了,他笑着道:“姐夫,这个不难喝,我能每天喝。”他也想长得个子高高的,听说他生母身材娇小,所以他心底还蛮担心以后自己不能像父皇一样高大。 端木福喝了两口自己杯中的牛奶,把剩下的递给了沈休文,此时笑道:“放心吧,你想喝,随时和厨房说。” 大皇姐和姐夫还这样同饮共食啊!端木澈心里惊讶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对她甜甜一笑道:“谢谢皇姐!” 端木福看着这小娃对自己讨好的模样,能感应到此时他内心对自己和文文纯然是一片亲近讨好之心,她心里头也又软了两分。 “与皇姐不必客气,”她笑着亲自拿了手巾给他擦了擦嘴角道,“我和你姐夫并不太讲究用餐礼仪,你和锦辉也不要太拘束了。” 端木澈感受着她温柔的动作,心里一时酸酸的,被感动到了。他好像真的拥有了一个姐姐和一个姐夫。他们待他,真正就像对待亲人一样。 呜呜,他要是能早点来北昭就好了。 一桌四人,温馨地吃完早饭,就开始了一天正式的日程。 时光如水,匆匆又过了一个多月,京城里终于又传来确切的大消息。老王爷事败被抓,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他的孙子端木渝逃出京城想要负隅顽抗,终究被沈茂同一箭命中要害。 沈休文和端木福收到信后也算放下了心,不管如何,这对他们来说才是好的结局。 眼看年底将近,北昭已入寒冬,他们也做起准备,打算启程前往京城。 端木澈和沈锦辉跟着夫妻俩几个月,都舍不得离开北昭了。不过当初皇帝和沈茂同都有令,所以他们也只能跟着回去。 十一月中旬,沈休文和端木福安排好北昭的诸项工作,领着端木澈和沈锦辉,带着车队和六百亲兵,踏上了旅途。 只是路上还没走出两百里地,端木福突然在骑马时感觉眩晕,差点掉了下来。 沈休文吓得差点心都跳出来了,赶紧接住了她,把她抱上了马车,吩咐高欢把乔御医带来。 乔御医仔细诊断后,向沈休文高兴道:“驸马爷,殿下这是有喜了!” 沈休文懵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乔御医谨慎地又诊了一回脉象,斩钉截铁地道:“驸马爷,殿下有孕两个月了。” 沈休文紧紧地握着端木福的手,深深地呼吸了口气,还有点不敢置信。 “可是,福福上个月好像还来了葵水啊。”他喃喃道。 看到动静赶过来的端木澈和沈锦辉两人先是紧张担心,听说端木福有孩子了,又都很高兴,现在听到沈休文这么说,却是都不好意思地忙避了出去,退到马车不远处等候。 乔御医闻言也有点疑惑了。最近小半年公主都不怎么让他诊脉了,这两月他也被派到真定关指导那边的医所大夫,才回来不久又跟着返京,对端木福的身体状况还真是有点不清楚。 他喊了负责照管端木福这方面事情的医女来细问,才知道端木福上次虽然来了葵水,但量很少。医女虽然有所怀疑,也向端木福说了猜测,但端木福大概是失望已久,并不相信。 沈休文在旁听了,忍不住低头亲吻怀中的端木福额头。 乔御医和医女已是习惯了主子们的恩爱日常,他们低着头也是为他们高兴不已。他们的殿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乔御医,那福福这样上路会不会有危险,需要安胎吗?”沈休文稍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询问道。 他记得好像女人怀孕后的前三个月好像禁忌挺多的。他方才听了葵水的事,就有些自责和后怕,深深觉得很可能是那段时间他和福福不知道她肚里已经有了小生命,却还是亲密了许多回,导致胎儿不稳,差点流产了。 乔御医思忖了下道:“殿下这胎还算稳当。能不长途跋涉自然是最好的,但要是不颠簸,慢慢赶路,到京城也没问题。” 沈休文还没想好是直接先回墨城,还是继续去京城,就听怀中端木福清醒了过来道:“继续走吧,我没事了。” “福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沈休文关切道。刚才就是端木福觉得在马车里憋闷得慌,才出来骑马,没想到差点晕倒掉下来。 端木福坐起身来,对他温柔一笑道:“文文我不难受了,感觉还不错。” 沈休文放下心来,温声道:“那就好。如今你有了身孕,万事小心为上,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墨城吧,跟你父皇陈情一番,等来年再回京城?” 没想到端木福仍是摇头道:“我想继续走。” 她看向沈休文,握了他的手道:“文文,我想见父皇了。我这心里头不安稳,很想尽快见着他。” 以前她也曾有过如此心慌的时刻,那时是她母后离开了。眼下虽说京城传来的消息都算平安,但她刚刚晕过去时竟是见到了她父皇奄奄一息的模样,让她心直往下沉,哪怕是知道自己有孕的天大好消息都无法改变这种感觉。 沈休文吃惊,他看出来他家福福这次是真的有些慌了神,很是焦虑着急。 他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赶路。只是你不能再随意行动了,可要老老实实地在马车上呆着。” “嗯,”端木福口中应着,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道,“我要当娘了么……” 沈休文见她正常了些,放心许多,对乔御医道:“这些时日劳烦乔御医好生照看着殿下,其它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你待会都跟我一一细细说说。” “是,驸马爷,”乔御医斟酌了下道,“殿下有些心神不宁,老朽要不先配一付安神养胎的汤剂,请殿下先喝三天?” 沈休文看向端木福道:“福福,你看行吗?” 端木福回过神来,点头道:“行。就这样吧。” 沈休文挥手让乔御医等人先退下了,抱着她问道:“福福,你多想无益,别太担心了。” 端木福搂了他的脖子道:“文文,我的预感很不好,不过我会尽量冷静的。”如果真的京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眼下不冷静也是一点无用,还不如别给文文添乱,早点到了京城,看看她父皇究竟如何了。 第234章 心有不安 沈休文握住端木福的手道:“别怕, 不管发生什么, 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福福的直觉一向很准, 沈休文不由也有点担心京城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怀孕的女人不宜忧思多虑,他心道自己今后可得多注意这方面的问题。 “嗯。”端木福依偎在他的肩头,拉着他的手一起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吐了口气。她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一定要更加坚强,护好自己的宝贝。 “文文, 我们要当爹娘了呢。”她盼了这么久, 孩子终于来了! 沈休文心里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个新生命就在福福的腹内生长, 两个细胞的结合将一点点形成一个胎儿。他回想他妈妈保留下来的彩超检查单子, 好像三个月时自己还只有一根大人的小手指长,但是已经有了人的模样。 福福现在怀孕大约两个月左右, 他们的宝宝如今大概才两三厘米, 像个豆子一样大。 而再经过八个月,他和福福就能亲手抱到自己的孩子了。 这一切是多么神奇啊!就像穿越一样, 令人不可思议! 沈休文轻轻抚触着端木福的腹部, 应道:“是啊, 福福,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他把自己知道的孕期知识一一说给了端木福听, 一来驱散端木福的忧心, 二来也让她心里对宝宝的成长更有数些。 端木福都听呆了。原来她的孩子是这么在自己肚里成长直至出生的吗? 她认真记下了每个内容, 对沈休文梦里的世界也是更加好奇与敬畏了。她的心底也生出一丝害怕, 不知道那世界会不会有一天再次带走她的文文。 端木福下意识抓紧了沈休文的手,但并没有把这一层害怕说出来。她相信文文的话,他从来言出必行,是她见过最有责任感的人。哪怕有那么一天,他有机会回去那个世界,他也不会就抛下她和孩子走了。 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必然就是老天爷的安排了。她怕的便是天意。天意若要弄人,她该怎么办? 沈休文见端木福本来散开的忧愁仿佛又有了聚拢的趋势,他不知她是想到哪里去了,疑惑地问道:“福福,你想什么呢?怎么不高兴了?” 端木福抬眼对上他担心的目光,侧过身伸手紧紧抱住他道:“文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想和你分开。” 沈休文以为她是想京城的事了,忙道:“不会的,我不是说了嘛,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心道,果然怀了孕,福福的情绪比以前敏感了许多,连好不容易涨起来的安全感也下降了。 他自己也打定了主意,除非万不得已,他都会陪伴在福福身边。 端木福点了点头,可是心里还是盘旋着一股不安。她有点分不清楚,这不安是因为之前恍惚中看到了父皇,还是因为她和文文的未来。 不过端木福是个内里性情坚毅的人,她暗暗告诉自己,哪怕真的发生天大的事,自己也不能慌,不能乱。 夫妻俩一时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过了会,听到高欢禀告说端木澈和沈锦辉求见,两人才回过神来。 沈休文给端木福整理了下衣裙,两人并肩坐好,不过他还是握着端木福的手。 “你们上来说话吧,”端木福见端木澈和沈锦辉站在车旁犹豫,笑道,“外面冷,别冻着了。” “是,皇姐/婶婶。”端木澈和沈锦辉应道,上到车里,在外侧两边落座。他们在外面确实等了一会儿了,还真有点被寒风吹着,只是心里到底不放心,就没回自己的马车上去。 “皇姐您没事了吧?”端木澈关心地仔细看端木福,又高兴地问道,“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外甥或是外甥女了?” 这几个月他在北昭的日子,是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时光,每天既有新鲜有趣的知识可以学习,又充分享受到了一个被亲人宠爱的孩子待遇。他眼里,他大皇姐是个十分能干厉害又温柔善良的人,他皇姐夫则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英雄人物。 他偶尔内心甚至非常希望自己是他们俩的孩子。他敢肯定,如果他有这样的爹娘,他的一生一定会非常幸福。 不过现在也不错,长姐如母,姐夫如父,他们对他的好,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尽管他俩偶尔也会斥责批评他,但他每次其实一点都不难过,因为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们对他的在乎和关心,他们都是为了他好。 他只恨自己还不够聪慧,不能完全跟上姐姐和姐夫的思想。 “我没事,”端木福对他温柔一笑道,“是啊,你很快就会有外甥或是外甥女了,以后说不定要拜托你照顾一二。”她若是生育早,孩子跟端木澈也差不多大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带着端木澈做事,见他心性良好,也是把既当弟弟又当儿子一般教导着。 端木澈忙摆手道:“皇姐说哪里的话,我照顾外甥外甥女是应该的!”他可是要当长辈的人了呢,想想突然又有点小兴奋。他皇姐和皇姐夫样貌都不差,人又那么好,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很可爱。 沈休文在旁笑道:“小澈肯定会是个好舅舅。” 端木澈立刻重重点头道:“姐夫您放心,我保证是个好舅舅!” 端木福看着他笑。她这六弟聪颖过人,却又能藏巧守拙,最难得是哪怕出身皇宫,依然还保留着一份赤子之心,叫人心中不忍破坏,也忍不住喜爱和呵护于他。 沈锦辉忍不住挺起胸膛,插嘴道:“叔叔婶婶,我也会是个好哥哥的,保证将来照顾好堂弟堂妹!” 沈休文笑了道:“叔叔婶婶相信你,相信小澈。” 端木福也笑着道:“有你们在,我肚里的宝宝将来可幸福了。” 端木澈和沈锦辉都憨笑起来。两人此时也不敢多呆一会,怕影响端木福的休息,于是很快告辞回了自己的马车。 沈休文问端木福有什么想吃的,想吃什么他都想法子去办来。 端木福明眸一转,神色顽皮道:“文文,若是现在我想吃夏天的寒瓜,你怎么办呢?” 沈休文故作苦恼了一下道:“啊呀,那我也没法子了。我的殿下,请您责罚。要不就罚我给您捶肩吧?”他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有空可以研究下更多的反季节作物了。毕竟只要温度合适,哪怕冬天,寒瓜也是可以种出来的。 端木福双手轻轻放在肚子上,笑不可支道:“好啊,快给本公主好好捶捶,捶的不好,躺下来给我当床板。” 沈休文眸光微微一深,只是一眼瞄到她的腹部,又把那种渴望和冲动压制了下去。 他笑着侧过身,真给端木福捶起肩来。以往也不是没给端木福捏肩捶背,他也算驾轻就熟。只是在端木福舒服地发出一两声哼哼时,那份熟悉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端木福还使坏,在明了他的状况后,伸出小手在他衣襟下作乱。 “福福,你这是真的在惩罚我呀!”沈休文不禁苦笑道。 端木福见他真难受了,心里也有些惭愧起来,知道自己身子不便,就想用手给他纾解。 不过沈休文赶紧地摁住了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道:“乖,别弄了,我没事,你脸还有些白着呢,多休息一会。” 端木福被他一说,疲倦感立刻席卷而来,轻轻点了点头躺倒,竟是闭上眼,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休文替她盖好毛毯锦被,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充满爱和感激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从今往后,他们的小家就是三口人了。 端木福夜里发噩梦,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沈休文握着,心里头的暖意顿时驱散了刚才梦里的寒冷。 “饿不饿,要不要起来用点热粥?”沈休文也醒了过来,出声轻问她。 端木福怔楞了一会,才道:“文文,我梦到我父皇去找我母后了,我在他身后一直喊,一直喊,可是他都不回头看我,我伤心地想哭,可是哭不出来,然后一脚不知从什么地方掉下去了……” 沈休文起身搂住她道:“是梦,不怕,不怕,我在呢。” 端木福回抱住他,沉默了一会道:“文文,我饿了。” 沈休文忙道:“好,粥和菜一直给你热着呢。” 值夜兼守卫的高欢听到了吩咐,立刻就把食物送进了车厢。 端木福一时胃口大开,接连喝了三碗粥。见她吃得香,沈休文也才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端木福问道:“文文,你也还没吃吗?” 沈休文应道:“是啊,本来想等着你起来一起吃,等着等着也睡着了。我本来也不饿,看你吃得好,才觉得想吃了。”平常无论多晚入睡,他俩都不吃夜宵之类的。现在端木福有孕了,两人也就没那么些规矩,一个想着不能饿着孩子,一个想着不能饿着老婆,倒是都大口开吃起来。 吃完漱漱口,两人就又睡下了。 只是天未亮,从京城就送来了一封密信,打碎了夫妻俩温馨宁静的氛围。 第235章 皇帝来了 “皇上被制, 东、南两军落于大皇子和谢家之手, 你们速回北昭, 保住自身和六皇子安全, 等我消息。” 看完沈茂同十万火急让人送来的信,沈休文和端木福可说是震惊异常了。 大皇子,不,应该主要是谢家, 竟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的事,让他俩都有些不敢置信。 “父皇……”端木福捂住自己的心口, 难受道, “父皇果然出事了。” 沈休文长呼一口气, 对她道:“福福, 现在我们立刻回转北昭,要尽量做好万全准备。” 端木福抓着他的手点点头, 哽咽道:“文文你去安排吧。” 沈休文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小手道:“现在情况并不算特别糟, 或许我爹会有办法,父皇那边还有希望, 福福你要抗住。” 端木福深深一个呼吸, 眯了下眼睛睁开道:“文文你放心, 我没事。” 沈休文见她目光坚毅,这才放下心下车吩咐众人去了。 所幸他们才刚出北昭境内不远, 折回去还比较容易, 唯一就是怕速度太快, 怀孕的端木福会承受不住。 端木福忍耐住难受的感觉, 一再坚持加速,沈休文仔细观察她的情况,根据乔御医的建议,尽量保持住最平稳的状态。 起初一路顺利,然而在只要过一个小山谷,就可以到北昭境内时,负责探路侦察的亲兵发觉了异常,忙向沈休文汇报。 “大人,前方果然有埋伏。” 沈休文面色一沉。他为了预防万一,让人加强警戒,没想到敌人的反应倒是一点不慢。 不过他向来擅长以少胜多,奇袭制胜。哪怕现在他手里的亲兵能动用的不过百数,也有把握灭了这些人。 沈休文把情况对端木福说了一下,道:“咱们这里果然有内奸。”他们这趟来回走的道是新开辟的路线,不走武关镇,而是从石方城东面,渡过一条小支流,然后经过这个小山谷,来到邻近的平州郡内。 事先他们并未对外宣扬过,只有这个车队里的人才知道具体准确的路径。 端木福很是冷静道:“文文,你尽管做你的,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她不把内奸找出来,也枉费老天爷给她的能力。 沈休文也没多说什么,拉了一下她的手,便去布置了。端木福这边他留下了大半亲兵,又有高欢、赵元和暗卫等高手保护,出事的可能性极为微小。 虽然这块地方不算北昭,但他当年在西北领着虎贲军东奔西跑,几乎踏遍了每一寸土地,对所有地形地势几乎都了然于心。 再有他亲自出手,很快就将那些个埋伏的人一网打尽。被抓时,许多人还一头雾水,懵圈了。怎么回事?这沈休文什么时候竟跑到他们背后来了? 这些人都是死士,见自己想要死搏都没机会了,只能咬药自尽。 沈休文摘下其中一人面罩,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平常士兵,忙让手下尽量卸下他们的下巴,但终究没来得及,只控制住了两人没立即死了。 而那两人过了一会,在下山坡路上还是突然口吐白沫翻了白眼。 沈休文看着他们狼狈的尸身,对他们背后主家的狠毒有了清醒的认识。 想到那向来儒雅温厚的谢相国,他长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手下把人简单埋了。 回到车队,端木福这边并没有受到另一波的袭扰,一切安然无恙。 端木澈和沈锦辉本来以为是端木福害喜难受,他们才要返回北昭,心里还都有些窃喜,没想到突然见端木福集中所有人,开始查问谁向外泄露了行踪。 然而,非常神奇的事在他们眼前发生了。他们看着也没有谁有露出马脚的样子,但端木福却一下子准确地揪出了两个内奸! 就算他们不相信也不行,因为那两人被抓后慌乱不已,很快就俯首认罪了。 端木澈和沈锦辉还是第一次真正地发现他们的皇姐/公主婶婶果然有着传说中的神奇能力,心中敬畏不已。 皇姐不会是天上下凡的女神仙吧?! 公主婶婶她果然与众不同,怪不得皇上都让她监国理政! 等他俩又看见沈休文带着一股煞气和亲兵们从山间回来,顿时明白情况严重。 两人同时也被沈休文周身的气势所折服,双目充满了崇拜之情。 哇!我的姐夫真是战神真身莅临一般! 好强!我叔叔感觉比爷爷还要厉害啊! 他们见沈休文马不停蹄走路带风地去看端木福,就识趣地没有上前去询问。这种时候,他俩都默契地决定不去妨碍人家夫妻谈话。 端木福提着心等待着,见沈休文确实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松了紧绷的心弦道:“文文,捉了活口吗,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沈休文脱下沾染了血腥气的外套,递给车旁的赵元拿走,上了车对她摇头道:“都死了,是家养的死士,看着没有底蕴的家族是养不出来的。” 端木福沉默了下道:“我这里找出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被谢家收买的。父皇和我都小看谢家了。” 沈休文轻轻搂了搂她,想了下道:“人心难测,不过我倒觉得以谢相的行事方式,他未必是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极有可能是宫中先出了岔子,或是谢家有什么把柄到了你父皇的手里。” 如今这情况,谢相要么成功,立下从龙之功,要么就是身败名裂、举家完蛋。 以他稳重谨慎的性格,在现在帮助大皇子发动宫变,肯定是有突发的诱因。 “难道是谢家与十三叔祖的事也有牵连,”端木福拧眉道,“不过我母后说过,贤妃看着贤淑无争,但她自愿进宫,能先生下我大皇兄,就知道她心里的念想大着呢。不过这些年,她确实一直很隐忍,凡事都会让德妃一头。这次若不是我大皇兄做主,怕就是贤妃决定的了。” 沈休文想了下道:“咱们也别瞎猜了,等准确的消息来,我已经派了人再去细探京城了,顺便看看能否接应我爹。” 端木福点头道:“我们先回墨城吧,想必这不会是最后一波刺客。” 沈休文道:“马上就到北昭了,虎贲军一营会来接应我们,也不怕那些人来。” “无论如何,得抓几个活口,将来也好公布于天下。”端木福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沈休文又问道,“你身体现在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端木福摇头,微微笑了道:“没有,我很好,孩子很乖。” 沈休文摸摸她的腹部,看着那里,温柔笑道:“我们的宝宝就是懂事,以后也要这么乖,不许让你娘难受哦。” 端木福嗔看了他一眼道:“文文,你别说孩子,万一吓到他了怎么办?” 沈休文摸了一下自己鼻子笑道:“我们宝宝胆子应该没那么小,我这是跟他讲原则呢。” 端木福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世上也就她家文文会这么对自己孩子说话了。 本应沉重的气氛被沈休文这么一说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两人带着车队穿过小山谷,行不多久,就与虎贲军一营汇合了。 “末将拜见公主殿下,参见大人。”一营营长还是原来的杨鸣,不过他的手下已经不止是当初的百来号人,现在达到了五百人数,是正规的营级规模。 端木福免了他的礼。沈休文道:“一路辛苦了。” 杨鸣忙道:“这是末将应做的。” 沈休文又问了真定关那边的情况,他其实有些担心谢家跟沙蒙那边或许会有勾结。当年大宁负责接待德亚的,跟德亚关系融洽的人,正是谢家的人。 他受命皇帝岳父,负责暗中支持的二师兄无尘,如今虽然在沙蒙已经有了气候,但对上在汗位上日子已久的德亚,并没有到可以立刻换位上台的程度。 听说真定关关外还算平静,沈休文微微松了口气。沙蒙主战派经过几年休养,虽然实力不济,但并没有放弃重新夺回北昭的念头,尤其他和福福把北昭建设得还不错的样子,有相当人很想效仿从前,再来摘一把果子。 沈休文自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他思忖片刻,便发了密令送往各处。无论大宁内部怎么乱,他都不会允许外敌再次踏上大宁的土地。 在虎贲军一营的护卫下,一路上再没有遇到危险,他们入夜时分就赶回了墨城。 沈休文和端木福连夜召集手下亲信开会,对京城的局势进行种种预估,以做万全的准备。 经过大半夜的会议,众人心中都有了数,各自便回去准备了。如今北昭经过一个五年计划,已经拥有相当的实力,而沈休文和端木福手中又握有虎贲军,北军和西军也站在他们这边,真有对战那一天,也不怕坐以待毙。 端木福强撑了半夜,整个人都累得不能动了,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起不来身。 沈休文轻柔地抱起端木福,心疼地带睡着了的她回内院休息。 “文文,来了消息就叫我。”被脱了外衣放到床上时,端木福醒了一下轻声嘟囔道。 沈休文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好,我知道,你睡吧。” 端木福嘴角微微弯了弯,又睡着了。 沈休文给她盖好被子,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随后拉起帷帐,自己到了另一边炕上继续研究完善今后的对策。 第二日,端木澈和沈锦辉趁着早锻炼的功夫,问沈休文发生了什么事。 沈休文斟酌了下,也没全部隐瞒他们,道:“如今京城有变,我们还需静待消息。你俩安心在府中呆中,近日不可独自外出,知道吗?” 端木澈和沈锦辉都楞了下,忙点头应下。 沈休文拍了拍沈锦辉的肩,又抱起端木澈,对他道:“最近小澈帮我照顾着你皇姐好吗?姐夫得外出几次,恐怕十分忙碌,白天并不能一直陪伴她。” 端木澈明亮的眼睛与端木福有几分相似,他眨眨眼,清脆地答应道:“姐夫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皇姐的!” 沈休文笑了,摸摸他的脑袋道:“那就拜托你了!” 他又对沈锦辉道:“我最近就不带着你了,你看护好小澈和你婶婶。” “是,叔叔!”沈锦辉正色认真应道。 待端木澈、沈锦辉两人与沈休文吃完早饭后,因为端木福尚未起身,所以他俩先去了小书房自习。 “六殿下,你说京城是发生什么事了呢?”沈锦辉忍不住问道。他脑子虽然不笨,但自认并比不上端木澈,而他尽管年纪比端木澈大,不过辈分却小,所以遇到什么事,还挺爱询问端木澈的。 端木澈歪了歪他的脑袋,目视窗外的阴天,面色凝重道:“肯定是很大的事,或许事关我父皇。” 沈锦辉想了想在京城的祖父,道:“我看叔叔婶婶的样子,这事他们应该能应对,就是不知道我爷爷他现在好不好?” 端木澈抿了抿唇,其实他还挺担心他父皇的安危。大皇姐和皇姐夫是父皇让去京城过年的,突然他俩就这么回来了,肯定是父皇那里出了什么差错。他来之前,父皇身体就不太好,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你说的对,皇姐和皇姐夫会解决的,我们先安心学习吧。”端木澈努力定下心来。他对他大皇姐和皇姐夫有信心,他现在也帮不了什么,那就努力学习,不拖后腿。 嗯,还要像跟皇姐夫保证的那样,最近一定要好好照看好皇姐。 “好。”沈锦辉也没再继续讨论。 两人毕竟没有消息来源,互相猜测了一下说了说也就过去了。 这边沈休文亲自动身去与北军都督秦明达商议。秦明达自从北昭封给端木福后,又把自己的常驻地从墨城搬回了西州郡府。 端木福尽管心里担心沈休文的安危,但还是没有硬拦着。 “文文,早去早回,一路小心。”她深深凝视着他,叮咛道。 沈休文拥抱住她,低头亲吻了下她道:“我会的,西州比平州安全,你别担心,我争取明天就回来。” “好。”端木福紧紧地抱了一下他,松开了手。 沈休文随即带着两百亲兵离开了墨城,前往西州郡府。 一路顺利,他和秦明达通了气后,又向秦明达出示了皇帝之前的密诏,商定好具体的事后,又往回赶。 不过再快到达武关镇的时候,他遭遇了另一波的袭击,还顺道救下了一人。 “俞云谢过沈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女扮男装的俞云声音低沉道。 沈休文一时没认出她来,只挥了挥手道:“这些人也是冲着我来的,你的性命也非我亲自所救,不必如此。” 俞云抬眼看了看自己心中长久记挂的恩人,又垂下头恳求道:“请大人收下俞云,大皇子污蔑我俞家有谋逆之心,灭了我满门,只剩愚弟还在您的虎贲军下存生,而我侥幸逃脱,一路奔亡至此,本以为已是绝路,却万幸遇到了您。” 她重重磕头道:“请您收留下我吧!” 沈休文听了这才想起她来,仔细瞧了她一眼道:“你是俞家大小姐俞云?” “正是民女。”俞云咬着薄唇抬眼看他道。 沈休文神色凝重,让她起身答话,问道:“京城如今形势如何?” 俞云痴看了他两眼,到底不敢多瞧,垂眸恭敬地黯然道:“民女出逃前,皇上生死不知,大皇子准备择日登基,二皇子和三皇子身死,我俞家和您沈家已经被认定有谋反之举,不过您的父亲并没有被抓起来,而是下落不明,还在被缉拿中。” 沈休文听后心中一沉,虽然事情没有糟糕到底,但也好不了太多。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了,想到未来可能将有成千上万人为此丧命,他实在心痛。 他不喜欢封建社会的原因就在此了,动不动为权力之争,就会牵连无数无辜性命。 也不知他爹如今在哪,是否安全? 沈休文看了一眼俞云,道:“你现在随我们回北昭吧,我会安排俞峤与你见面的。” “是,多谢大人!”俞云已在心里把他当作最可信最喜欢的人多年,如今见他对自己只是对陌生人一般,一时有些失落。 只是沈休文与端木福夫妻恩爱,她又有家仇在身,也不敢奢望太靠近,只愿能稍稍回报对方恩德一二,也就满足了。 沈休文领着亲兵和俞云返回了墨城。他也没把俞云带回公主府中,记起这俞云好像也上过武鸣书院,就派了人送她去书院暂住。那里因为有沈兰在,他已经派兵暗中保护,现在便又增派了几个人。 端木福见他回来,一展笑颜,又关心道:“文文,可曾吃了午饭,和秦都督谈得如何,路上有没有出事?” “还没有。”沈休文没有抱她,亲了亲她的唇,脱下外套,简单洗漱起来。 端木福立刻吩咐侍女去准备餐点,替他拿了手巾,亲手替他擦脸。 沈休文这时抱住了她,静静站了一会儿,道:“谈好了。路上还算顺利,只在武关镇那边碰上几个没用的,顺便救下了俞家的大小姐。” 他把俞云说的消息跟端木福重复了一遍。 端木福听到俞云的名字,心头微微一动,不过见他家文文对人家毫不在意,连人也没安排到府中,心中满意。 听完他的话,她放下手中的巾帕,又拿了他的外套想给他穿上,轻轻道:“文文,我也正想和你说呢,昨晚京城传来密信了,明天我那大皇兄就打算公告天下,正式登基为帝,我父皇和你爹怕是都不在宫里,也不在京城了。” 沈休文自己拿过衣服道:“我来,你别累着。” 他又惊讶道:“就这样,大皇子也敢登基?” 端木福目光深了深道:“他会说父皇已经薨了。”他大皇兄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给他自己和谢家留下任何余地了。今后,不是他死,就是他们这边亡。 沈休文沉默了下道:“事已如此,我们也只能自保了。现在当务之急,一是找到父皇和我爹,二是把事情真相尽快昭告天下,三是尽量集合我们的力量。” 端木福点头应道:“你不在,我已经又派出影卫去寻找父皇他们了。晚上我们再召人开会研究一下,调整确定接下来的对策。” “好。我也让虎贲军派出突袭营特种兵连去找找。我爹有易容术在手,要逃脱大皇子的缉拿并不困难,只担心他们一路赶过来,时间长了到底还是可能暴露。”沈休文道。 端木福也是知道她家文文是跟着公公学了一手易容手艺的,正是想到这点,她收到消息后才没有以前那么担心了。他父皇身边毕竟应该还有暗卫在,而她公公也是久经风浪。 她点点头道:“希望公公能早日再给我们传来消息。” 夫妻俩一起吃了饭,随后又忙碌起来。过了两天,沈休文派去的第一批亲卫幸运到遇到了乔装的沈茂同,和端木福的影卫们,一起护着处于瘫痪状态的皇帝回到了墨城。 “父皇!”端木福看到只能躺在床上的端木镕,不禁跪倒在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端木镕洗去易容后,神色憔悴,整个人衰老如六七十的老人。他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再也无法动弹了。 见女儿难过,他也老泪盈眶,眼角划过一道泪痕。 “福,福儿……”他口吃有些不清楚地喊道。 “父皇……”端木福听到他的声音更加伤心不已,紧紧握着她父皇的手。 沈茂同见他们父女相对落泪,暗叹了一声道:“殿下,皇上一路奔波劳累,还是先让他休息会吧。” 沈休文也陪着跪在她的身边,对她轻柔道:“别哭,我们都团聚了,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你要不要把我们的好消息告诉父皇?” “嗯,”端木福擦擦眼泪,又拿了帕子擦去端木镕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丝笑对他道,“父皇,您知道吗?我和文文有孩子了,您马上就要做外祖了!您现在好好休养,别的事都不用担心!” 端木镕闻言也露出一丝喜悦的笑意来,连声道:“好,好,好……” 端木福吸吸气,起了身,给他掖了掖被子,又道:“您先睡一会,晚点我们再来陪您,好吗?” 端木镕想要点头,但最终脑袋只是微微颤动了下。 沈休文对他道:“皇上您安心休息,我和福福先告退。” 端木镕闭了下眼睛,有些艰难地道:“去,去吧,福儿,休文。”这一路奔亡,他原本痛苦渴望一死的念头已经淡去,看到女儿和沈休文,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再度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沈休文是他大宁的福星,也是他的福星。这次若不是一直在服用他以前弄出来的小还元丹,自己怕是话也不会说了。现在,有他在,自己一定能从逆子那里夺回皇位,重登大宝。 沈休文便扶着端木福离开了端木镕临时休憩的屋子。 屋内,沈茂同看着精神些了的皇帝,心里倒也有些安慰。他拼了老命把皇帝给救出来,也不是愿意看他颓丧的。 “茂,茂同,这次,多亏了你。”端木镕含泪看着他道。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就是收了沈茂同当自己的心腹。 “皇上不必多言,”沈茂同弯着腰站在床前,握了握皇帝的手道,“这都是我该做的,您现在好好休息。” “好。”端木镕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沈茂同离开屋子,看到等候在外的儿子、儿媳,也没说话,比了比手,示意到别处说话。 三人走到稍远处,端木福温声道:“公公,您一路辛苦,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沈休文也担忧地看着面色不太好的父亲道:“爹,既然都已经到北昭了,其他事就都不要紧,您先好好歇一歇。” 沈茂同摆摆手道:“我无碍,先和你们把京城的事说明白了,也好让你们更好应对,大皇子已经篡位,我们拖得越久越被动,一定要趁他皇位还没坐热,让世人知道皇上未死,他乃是谋逆之子。” “是,爹,”沈休文应道,“那我们去书房说吧。” 沈茂同随儿子儿媳到了书房,看到端木福行动小心翼翼,才想到刚才她在皇帝面前说的消息。 他高兴道:“你们终于要有娃了!文儿,你可要好好照顾公主!” 沈休文笑了道:“我知道的,爹。” 沈茂同还想嘱咐点什么,不过要张口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估计还没有自己儿子知道的多,也就不啰嗦了。 他直截了当地把京城发生的巨变内幕详细讲了一遍。 原来,事情缘起还真在谢贤妃身上。皇帝前段时间为了十三王爷的事,一直在装病,但实际上他的身体经过一次轻微中风后确实并不太好,所以也真的是在喝药。 他自从打算培养六皇子后,对后宫也又懈怠了下来。凡事不管,可说是任自己的一群女人往死里争斗。贤妃便被如今的德嫔泼了污水,说她在幕后害了某个怀孕的美人。皇帝懒得分辨,直接降责贤妃,又罚了她一番。虽然她的妃位没有被夺,但已经如被冷宫一般。 贤妃上次自觉无辜,可被皇帝迁怒,拿走了后宫治理之权。这次她也是无辜,又一次被皇帝责罚。想到皇帝根本不把大皇子放在心上,多年来对她也没有多少情谊,心情偏激之下,她就黑化了。 贤妃在后宫经营多年,又有谢家支撑,可说是手里头有不少势力。加上皇帝在前次故意放松后宫管制后,还没有及时收紧,导致贤妃轻易竟在皇帝的药汤里加了虎狼之药,又在他临幸美人时,鼓动了自己儿子直接闯宫,把他一下子刺激得瘫痪在床。 若不是大总管及时给皇帝喂下还元丹,救回他一命,皇帝还真就驾崩了。 贤妃母子干下这桩大事,控制了皇帝寝宫的人,一边对外宣称皇帝病情加重,一边紧急召唤了谢相入宫商议。 谢相没想到女儿如此胆大,事已至此,他一声长叹,也只能全力辅助大皇子早点登上皇位。他最为忌惮的就是沈茂同,立刻就叫人暗中捉拿他投入天牢,同时立即以大皇子名义调动与谢家关系好的军队赶来京城。 而皇帝当年给自己留了一手,吩咐过自己的暗卫首领,若是有特殊情况发生,他们可以去找沈茂同,再商议下一步的动作。 暗卫首领见到贤妃母子的动作,权衡之下,立即出宫去找了沈茂同。 沈茂同当机立断,决定先救出皇帝。他很清楚,以谢相的手段,只有皇帝活着,沈家、他的儿子们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而如果皇帝死了,除了他们沈家,六皇子必死,休文媳妇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暗卫的协助下,他通过密道在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皇帝易容运出了皇宫。自从他上交兵权后,他并不能直接调用京城的兵力。而他的亲信队伍则已经被谢相矫诏用剿匪的名义当天就派出了京城。 沈茂同斟酌了一番,直接带着几个暗卫和自己的心腹随从,选择立刻投奔西北。 沈休文和端木福听完,良久无言。这件事自然是贤妃、大皇子还有谢相有错,但要说根子还是在皇帝这里。皇帝弄到如今的地步,一定程度上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他英明神武一辈子,就是在女人问题上总是犯糊涂。 可对一个封建帝王来说,端木镕的所作所为又算是挺正常的。只是他有点倒霉,碰到了黑化的贤妃和谢家。 端木福抿了抿唇,对沈茂同福礼道:“公公,多谢您救我父皇出来!”不管如何,她的父皇还活着。 沈茂同受了她半礼道:“这是我身为臣子应做的,公主不必客气。” 沈休文道:“爹,事我们都清楚了,您先去休息吧,我们会尽快派人将皇上仍在、大皇子谋逆的事传出去,让各地知晓。” 沈茂同抹了把脸,疲倦道:“好,就交给你们了。你大哥那里,你去一封详信告诉他。” “是,我知道。”沈休文应下道。 沈茂同去了为他准备的客房歇息,沈休文和端木福还要继续忙碌。 沈休文搂住端木福道:“福福,你还撑得住吗?你先在书房里躺一会,等人到齐了,我再喊你。” 端木福听完她父皇的事也是糟心,但烂摊子必须要收。她深知自己别无选择,如果此时不立起来,和文文一起努力扭转局面,不久的将来,怕是他们的孩子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幽禁中出生长大了。 她点点头,也不强撑,决定养一会儿精神。 沈休文扶着她到软榻躺下,吩咐高欢等人小心伺候,自己换了另一间书房处理事务。 过了大半个时辰,听沈川来报,李思明、傅静闻等人都已经到了,他去喊了端木福起来,两人携手同往议事楼跟手下商议。 等开完会,天已经黑了下来。夫妻俩又去看了皇帝。端木镕下午曾醒了一回,不过又睡着了,已经留话,让他俩明天再来见他即可。 沈茂同那边也传话说,让他们早点休息,晚上先不一起吃饭了。 两人累了一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端木福尽管时不时地有在吃些糕点,但还是饿得很,吃了满满两碗饭才觉得腹中饱了。 沈休文含笑道:“看来,咱们的宝宝挺能吃啊。” 端木福面无表情了许久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意,嗔道:“能吃还不好啊。我希望我们宝宝健健壮壮的。” 沈休文正色道:“宝宝能吃是好,可再过几个月,咱们还真得控制着他些。” 端木福见他一本正经的,就问道:“为何?” 沈休文看着她似乎微微有些凸起的肚皮,有些担忧道:“他太胖了的话,你生起来可能费劲。”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时代,生孩子就是踏鬼门关,他想到这点其实一直都会害怕。要知道他现在的生母就是生他而亡的,这些年他也听过不少类似的孕妇难产事件了。 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端木福,但心里实实在在抹不去这份担忧。 端木福倒是比他看得开,见他紧张兮兮的目光,反而笑了出来,安抚道:“文文,放心,我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宝宝的。你也知道我的直觉很准的,当我知道孩子就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有强烈的预感了。我们的孩子,他会是个很可爱、很健康的宝贝。” 沈休文拉住她的手,忍不住道:“真是如此吗,你预感到了?” 端木福很肯定地点点头。 沈休文深吸口气,温柔笑道:“我放心多了。不过,福福,你还是得听我的,孩子到八九月大了,咱们得少吃些。” “好吧。”端木福有些无奈地道。 撤了饭桌,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沈休文搂着端木福,两人都又关注起端木福的肚子。 “文文,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你觉得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端木福开口问道。 这样的问题或许每对父母都想过吧。沈休文心道,可惜在大宁,他就算再努力,也造不出后世的b超机器。他倒不是想提前看到孩子是男是女,而是想看看他们的宝宝在福福子宫里的模样。 沈休文想了下,笑着道:“我更希望宝贝是个像你一样的小公主。” 端木福眨了眨眼,追问道:“为什么呀?” 沈休文笑了道:“因为女儿都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啊。” 端木福顿时咬牙抬脸瞪他道:“文文,难道你前世是有小情人的吗?你不是说,你在梦里,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嘛!” 沈休文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是没有啊,我从来不骗你,福福,这话只是句玩笑啦。我觉得女孩与父母更贴心,所以才想要个女孩。” 端木福心中的醋意这才平复下去,嘟嘴道:“那我宁可是个男孩,这样他就不会跟我抢走你了!” 沈休文忍俊不禁,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道:“我的傻公主,没有人能从你这里抢走我的。孩子是男是女,咱们就随缘吧。” 端木福被亲得心里一片柔软,神色温柔地点了点头。 第236章 出发讨逆 外面的风雨再大, 只要相爱的人携手面对, 就没什么好怕的。 眼下, 随着事情真相的传播, 大宁各地官员也是被迫纷纷站队。 一边是已经登基、声称父皇升天了的新帝,和在大宁根深叶茂的谢家;一边是据说没死被救了的老皇帝,与传奇的大公主和驸马爷。 众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和追求,或是犹豫挣扎, 或是心有成算。 尽管战事还未发生,但大宁国土上空已经弥漫着不安的情绪。因为两边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最后自然是要进行对决。 大宁总共十八个州郡, 总体而言, 站在老皇帝这边的更多一些, 有十一个。掌握在大皇子和谢家手里的,则明面上是七个。不过这七个里有好几个是东南重地, 土地富饶, 经济发达,一个几乎可以顶边疆的两个了。 分裂的局面已成, 不过两边没有直接开战, 各自默契地抓紧时间集结着自己的力量。 沈休文和端木福的压力比起大皇子来说, 要更大一倍。因为他们还必须分出兵力,保住大宁的边疆稳定, 以防外敌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不过这些年北昭积累了不少, 其它州郡既忠心于老皇帝, 也愿意听沈休文和端木福的。 事务繁忙, 还好夫妇俩都是精力旺盛、智慧果决之人,又有许多能人下属帮衬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推进中。 眨眼间到了除夕夜,沈休文、端木福夫妇俩与皇帝、沈茂同,还有端木澈、沈锦辉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第二日,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北昭发出了讨逆檄文。沈休文准备率军前往京城。 临别前一大早,两人默默缠绵了半晌,都没有功夫怎么说话。 因为已经过了三个月,端木福问过乔御医,知道可以偶行房事,所以在沈休文马上要走了的时候,她后半夜睡不着,索性就爬到她家文文身上,扒了他的裤头,小心地套住了他。 沈休文自从得知端木福怀孕后,他的觉就比平日轻了几分。夜里只要她有个风吹草动,他就醒来照顾她,给她盖被、替她端水,整个晚上都会轻轻拉着她的手。 端木福这么一闹,他惊了一下,又是一阵难耐的兴奋。当了一个多月和尚,虽然能忍耐,毕竟从前几乎天天吃肉,但一下子素了起来,心里到底是想的。他家福福主动送上口来,他立马来了感觉,恨不得狠狠吃顿大餐,让她下不得床去。 而此时端木福的腹部微微隆起,已有了几分明显的孕相。 沈休文看着心里有些怕了,不禁冷静了许多,想让端木福下来。 端木福不依,她心里不是没有紧张,但是身体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有比较强烈的念想,她舒缓地呼吸着,俯身到沈休文耳边,亲昵地道:“文文,我想要。” 沈休文整个人立时就紧绷了,喉头滑动了两下,微哑道:“难受了可要告诉我。” “嗯。”端木福与他深吻后,直起了身。 沈休文两手扶着端木福的腰,既不敢让她太过用力,又渴望着她的下一个动作。 端木福敏感,不时咬着沈休文颤动,满面红晕,弄得沈休文理智几乎落於下风。 一场久违的深度亲热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恨不能此刻永恒。 “文文,你答应我,要好好的,不许受伤。”端木福恢复了些许力气,微微抬了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嘶哑道。 沈休文抚摸着她的背,温柔道:“好,你安心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回京。” 端木福眼中一热,差点要落泪,她埋下头,动了动脑袋,许久才道:“别太晚了。” 想到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纷争,替父皇收回帝位,她的心里就担忧难受。 或许再相见,他们的孩子都来到世上了。 “好。”沈休文同样心中不舍,暗暗决心要尽快结束这场对峙,回到他家福福身边,最好能亲眼看到孩子降生。 冬日寒冷,沈休文不让端木福出来送他。他去拜别皇帝岳父后,又去见了自己爹。 沈茂同年纪大了,年前有些伤风,为了避免传染儿子媳妇,好些天没怎么见他们。 “爹,这里就交给您了。”沈休文磕了头道。边疆需要有人坐镇,他不在时,以他爹的威名和能力也足以震慑邻国。 沈茂同低低咳了起来道:“放心走吧,爹等你的好消息。” 沈休文起了身,过去给他拍了拍背,担忧地看着他道:“您这两天有好好喝药吗?” 若不是他偶然发现,他爹也会把药大半倒掉,他还不知道他爹居然也跟他一样都不爱喝药。他爹还辩解自己底子好,上阵杀敌都没问题,这小小伤风不足为虑,少喝点药没事,让他无奈又好笑。 沈茂同老脸一红道:“当然有!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休文微微笑了笑,也没再说,只道:“爹,六皇子和锦辉,这些日子就交给您带了,福福那边,您也帮我照看好啊。” 沈茂同瞪了他一眼,对他挥手道:“啰里啰嗦的,赶紧走吧,早点拿下京城,自己注意安全。” “是,爹。”沈休文恭敬听话地应道。 他也不再犹豫,又向沈茂同行了一礼后,大步离开。 沈茂同走到门边,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才流露出一个父亲深深的担忧。 虽然他对儿子的能力和运气有着强大的信心,但战场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说一定没有意外发生。 只愿一切顺利,让文儿平安取胜。 墨城郊外,北风呼啸,三千人的队伍集结完毕,沈休文翻身上马,看着纪律严肃、神情刚毅的士兵们,他气场大开,有力地挥了下手道:“出发!” 随着队伍的行进,其它各地调来的兵力也一一汇合,最后形成五万人的大部队。 沈休文严禁士兵扰民,又有傅静闻安排的充足粮草供应,所以一路行来,可以说是极大地得到了民众拥护。 而京城那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调集了东南近七万的人马长途跋涉,准备抵抗沈休文的进攻。但他们毕竟还是大宁原本的兵制,东、南两军内部并不团结,尤其还有从北昭军事学院出来的军官在暗地鼓动,而粮草方面却又时常补给不上,所以可以说是战力十分可疑。 尤其,他们经过之处,尽管不能算是故意打扰当地百姓,但确实是弄得不少村镇鸡飞狗跳,让人敢怒不敢言。等他们走了,当地人是怨声载道。 另外,许多明面上受新帝控制的州郡,其实地方官都在观望状态,并没有跟着大皇子死磕沈休文这边的心。 可以说,形势对沈休文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一路上可谓是势如破竹,但沈休文并没有自大轻狂。他们现在还没有和大皇子的主力部队短兵相接,那主帅的东军都督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威名只比当年的俞战神和他爹小了一截。 这老将年轻时娶的是谢家祖籍分支的嫡女,如今妻子和儿孙都在京城。他既与谢家关系亲厚,后有人质在新皇手中,所以对抗意志是相当坚决的了。 而副帅南军都督则是个神秘的年经将领,据说叫言庆,才参军不过三四年,为人足智多谋,在南军被老都督屡次破格提拔。大皇子一登基,竟是直接让他接了病逝老都督的位子。 不过根据情报,沈休文已经清楚,对方其实就是自己当年的同斋同学谢彦卿。他 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他一开始是很意外的,但再一想,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前些年,他和谢彦卿还有联络,但差不多有四五年了,他就再没有收到过谢彦卿的信件,看不到他写的山水文章。 原本打算游山逛水,想要做一个自在的逍遥散人,忽然隐姓埋名弃文从武,想必内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以沈休文对谢彦卿的了解,猜测约莫还是他一自己心有不甘,二是谢家对他有明确的指示。 谢家如今谢相国并未再度出山,而是隐在幕后。谢彦卿的长兄如今已经被大皇子连拔两级,当上了一品大臣。而新任的相国则是他爹的座下学生。可以说,整个京城朝堂的江山几乎都被谢家的势力掌握。 这次从北昭发出的讨逆文章,为了皇帝的颜面计,只轻轻带过大皇子与贤妃逼宫的事实,并没有详细讲述其中内容,而是着重说了谢家的大逆不道。 沈休文率部行军迅速,一个月后就对上了东军都督的主力。 沈休文的五万是实实在在的五万,东军都督的七万却是分了三万护卫京城,只有四万在他手里。 东军都督直接以此地郡府为指挥所,与沈休文的队伍在城门外平原地带对峙激战。 沈休文先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又趁他们被打得疲累不堪,龟缩入城休战一夜的时候,派突袭营直接潜入城中擒拿主将。 东军都督再没想到自己能败得这么快,被绑到沈休文面前时,整个人苍老颓废不已。 他仰面长叹一声道:“驸马爷,你多的话也不用说,我认输。” 沈休文对此人还是怀有一份敬重,亲自给他解了绑,吩咐下面看押对方时客客气气对待。毕竟东军都督他在大皇子未夺位之前,一直算是尽忠职守,未曾犯过大错。 主帅被抓,底下东军的兵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沈休文做好收编安置工作,整理了大部队,才又继续挺进京城。如此又过了一个月,他碰上了保卫京城的南军主力。 两军对垒之际,同学相见,物是人非。 “休文……”谢彦卿坐在马上遥望昔日的同斋友人,心中苦涩又感慨。当年他得到沈休文收回北昭的消息时,到底压抑已久的心里还是生了嫉妒与不甘。 明明,明明他也不差,可是他却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只能在山水之间喂虫子。 在一次滑落山崖后,他捂着自己划伤眼角的伤口,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也要弃文从武,他沈休文能带兵,他谢彦卿也可以。他沈休文能立下军功,他谢彦卿也能。 他隐身埋名投了南军,想要在对百族蛮人的争斗中,寻找机会建功立业。 然后他果然用自己的智谋为南军赢得了一次次胜利,也被一次次越级提拔上去。 可就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遇到了伯乐之时,却得知原来这一切的背后又他爹在推动。老都督不过是因为谢家的原因,才大力培养他。 他开始有多自信骄傲,那一刻就有多狼狈痛苦。尽管他面上并未露出什么,但心里所受的打击,是一辈子最大的。 正当他心灰意懒,想卸甲重归山林之时,他大外甥居然登基了,随后他又得知这是他大姐和外甥弑君弑父逼宫篡位来的。 谢彦卿闻信心里的崩溃难以言喻。尤其在得知沈休文传出的消息后,他就一个感觉:他们谢家估计要臭了!要完蛋了! 可是能怎么办?他不能不管他爹、他姐、他哥,谢家是他的根,他不能没有根,只能竭尽全力护住。 与沈休文一战,是他之前的愿望,却是现在并不愿意面对的,他只希望越往后越好。 可是现实是如此残酷。 沈休文来得太快了。 第237章 招降彦卿 皇宫里, 端木浩惶恐不安。 虽已经年近而立、儿女成行, 也得到了从小最想得到的位子, 但他却一日都没有品尝到喜悦的滋味, 哪怕是登基的那一刻,人也是恍惚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想当帝王就要不择手段,也跟自己的兄弟们明争暗斗多年, 可真的弄到要逼死父皇、杀死皇弟,他其实也是有些抵触。 可他母妃疯了。从小教导他要韬光养晦、起码表面上必须温厚待人的母妃, 突然间就狂性大作, 直接弄瘫了父皇, 把他逼上了夺位的道路。 他没有办法, 他要是不做,他就会被母妃牵连, 到时也没有好下场。尤其因为一时心软, 他父皇就被沈大将军给救走了。 他只能一搏,谎称父皇殡天, 借着谢家的势力, 把大权尽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他心里, 何尝对谢家没有忌惮,他估计他父皇都不会想到, 谢家私下的能量有这么大, 尽量都控制了一部分军队。 他本以为这会是他以后将要头疼的最大问题。 没想到, 如今他还是只能靠这股力量来保护自己, 不被沈休文的大军攻破京城。 是了,他父皇还没死,他那厉害的大皇妹和妹夫都不是好惹的。 端木浩,想到这点,心里又涌上一股恐惧。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可没有一个是好消息。他和谢家使尽浑身解数,用了各种手段,也没能让那个被他父皇捧为大宁福星的沈休文陨落,反而被一步步紧逼,眼下几乎到了生死关头。 那些该死的地方官员们哪怕名义上还没有反他,也已经不拿他的旨意当回事了。如今他可用的人,只有谢家一脉。 “外祖,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端木浩低声吼着,似是责问,似是诉苦。 谢老相国被他特地请进宫上朝后,从头到尾就端站在大殿中一言不发。 下了朝,端木浩也没放他走,而是独自留下他。 端木浩对其它人的话都不相信了,唯独还愿相信他这个外祖的话。只要外祖开口保证,都会没事的,一切还有的挽救,他的心里才会安稳些。 无视端木浩慌乱的话语,谢相沧桑的目光从御座上缓缓上移,落在那块“建极绥猷”的匾额上。 他在这个朝堂站了将近一甲子,经历了两任寿短的皇帝,又当了承明帝三十多年的相国,现在看着自己的外孙也坐上了宝座。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初若不是想望至高的权力,他不会同意让女儿进宫。 他是谢家的罪人啊。他们谢家是走不到那个位置了。 “外祖!外祖!”端木浩见老头子一直都没有正眼瞧,更是一声不吭,心里既恼火又绝望。 谢相国终于把视线落在眼前无能的外孙上,他这辈子儿子们都算成器,就是女儿和外孙没有教好。 “皇上,老臣在。”他低头恭敬地慢吞吞道。 端木浩道:“外祖,你说小舅舅他能挡住沈休文吗?”快告诉他!快给他保证! 谢相国越发恭敬地微微弯下了上身道:“回皇上,老臣对彦卿有信心。” 端木浩长出了口气,一下子好像舒坦了许多,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静默了片刻,端木浩准备去后宫松快松快,便道:“外祖请回吧,在家好生休养。” “是,皇上。”谢相国苍老的面容上毫无表情地应着。 端木浩冲他摆了摆手,突然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深沉年迈的外祖待在一起了,立刻就先离开了。 谢相国瞧着他虚浮的脚步,紧紧地皱了眉,闭了闭眼。 当他伛偻着身躯,缓缓地走出宫门时,等候已久的大儿子立刻上前搀扶,父子俩一道上了马车。 “父亲,小弟密信送来,”谢大人踌躇了一下,颓丧地道,“他挡不住,让我们早做准备。” 谢相国早有预判。这些年他对沈休文这个突然冒尖的大宁福星关注颇多,更是暗地里做过多番试探,也派人给他使过不少绊子,更是用了家中死士几次暗杀他。 但是,可能天意难违,老天爷就是护着他,谢家的动作竟是没有一次成功。 他见东军都督也挡不住沈休文的两个月,就知道大势已去,他想要让端木浩坐稳皇位的意图是要付之东流了。 谢相国沉默了会,道:“我让你安排的事,做好了吗?” 谢大人点点头道:“三儿和七儿都已经秘密送到四弟那里去了。” 若是旁人听到他这番话,必定是要吃惊不已。谢相国的二儿子不是早年已经故去了吗?谢大人的嫡三子和谢彦卿留在谢家排行老七的庶长子不也是年前就暴病而亡了吗? 谢相国长长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就好。” 当年三儿子谢彦卿叛逆,离家出走四处闲逛。庶出的四儿子也跟着有样学样,他一怒之下就把他赶出家门,只说他是死了,多年后倒成了谢家保留香火的一线希望。 “父亲,我们在劫难逃了吗?”谢大人一向沉稳,可如今听闻沈休文的大军已经到了京城百里之外,他们谢家成为逆贼的头目,这心里头也着实忐忑。 他和发妻私下不止一次埋怨妹妹的莽撞之举,哪怕他知道他爹心里也是有些谋反的心,可他爹一直深谋远虑、谨慎行事,万不会是要这样的局面。 她妹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要杀夫弑君,便也做的彻底些,把皇帝弄瘫了却不把人马上弄死,搞得被人救走,现在无比地被动。 谢相国看了眼大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却是平静地道:“听天由命吧。” 谢大人的肩膀顿时又塌下去了几分。听天由命,也就是他们家真的要完了。 这边端木浩惧怕不已,谢家愁云密布,那边北昭的公主府中,皇帝的身体状况却也是不太好。 端木福腹中的胎儿如今已是七个多月,她一手护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扶着高欢的手背,有些艰难地从端木镕的病床边站起,唤了乔御医到书房说话。 乔御医到地方就给她跪下了,头埋在地上请罪道:“殿下,老朽无能,请您恕罪。” 端木福心里本就有不好的预感,现在更是咯噔一沉,深吸了口气,缓声道:“父皇还有多少时日?” 乔御医沉默了会,低声道:“回禀殿下,以丹吊命,约莫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 端木福捂着肚子,觉得内里隐隐疼痛。她闭了闭眼,道:“此事不得外传。” “是,殿下,”乔御医忙保证道,“老朽绝对守口如瓶。” 端木福又深呼吸了两口气,对他道:“你起来吧,我有些腹痛,快替我把脉。” 乔御医吓了一跳,这若是大公主的胎儿他也没保住,他这条老命真的也不用要了。 他也没起身,急忙跪着前行,抬手给端木福仔细诊脉。 过了会,他担忧道:“殿下,您微有流产之兆。所幸您的状况并不严重,我给您开几付安胎汤,您这几天卧床休息,就能好转。” 端木福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心中暗暗愧疚道:我的儿,这两日娘让你难受了。你不要弃娘而去,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们一起等你爹回来,好不好? 这两日,端木镕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既要看顾他,又要处理各项政事,要保证对前方的补给,再又担心沈休文,可说是忙得焦头烂额。 虽然一直很小心,可到底还是因为疲累紧张难过,连累到了胎儿。 端木福请来公公沈茂同,对他说了父皇和自己的状况。 沈茂同对皇帝的身体心里早有数,只是盼望着他能坚持到休文拿下大皇子的那一日罢了,如今听了尽管伤感,但也没太意外。 倒是端木福有流产的症状让他很是忧心。休文临走可是把人托付给他了,这若是等打完仗让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怕是要痛苦不已。 沈茂同忙道:“公主,您这些日子就好生歇息,皇上和外头的事,臣必当尽心竭力为您分忧。” 要他说,他家这位公主儿媳也是太过要强,虽然能力不错,但女子体弱娇贵,哪像男人能经得起繁忙的事务日复一日的磋磨。 端木福点点头,又道:“公公,您的身体可能吃得消?”、 沈茂同在送皇帝来的路上受过寒,随后在北昭就一直时不时地伤风感冒,身体较之往年要差了许多。 沈茂同拱手道:“臣已大好,这些事没问题的。” 端木福也没办法,如今她身边能用的人是有,但能住持大局的,也就沈茂同一个。 “那就拜托公公了,”她温声道,“待会我传令下去,让李大人他们这些日子都听凭您的吩咐,如有要事,可随时过来找我。” “是,公主。”沈茂同应下。 端木福微微松了口气,想到父皇的事,却是又一阵难过。 她极力压下心绪,把手头的事做了安排后,才回到主卧休息。 “高欢,驸马现在到哪了?”端木福躺着眯了会眼睛,突然出声道。 高欢在帷帐外面答道:“殿下,驸马爷已经到京城百里外了,想来不日就能又有捷报传来。” 端木福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她的文文不负所有人的期待,离拿下谢家和她的蠢大哥又近了一步。 只是,她好想他啊。好想,好想。 端木福手抚触着微微发疼的肚皮,眼神又深沉了下来。 “高欢,把父皇的事传信给驸马,但我的事不可透露半句。”她吩咐道。 “是,殿下。”高欢应道。 过后不久,端木澈和沈锦辉前来探望端木福。 沈锦辉毕竟是半大小子了,并没有进内寝,只在外头问了安,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端木澈想要见见端木福,被端木福喊进了屋说话。 “皇姐,您怎么了?”端木澈小跑到她床跟前,小脸担忧地看着她,问道,“是肚里宝宝闹您了吗?”他总听他皇姐夫管大皇姐腹中的娃娃叫宝宝,因此也跟着这么喊。 他还挺喜欢这么喊,感觉听着很亲切,很宠爱。若是以前也有人这么喊他就好了。 端木福微笑伸手拉住他的小手,道:“是啊,他可能比较顽皮。” 端木澈坐在床沿上,对着有些隆起的锦被部分道:“宝宝,我是小舅舅,你要乖乖的,不要让皇姐难受,知道吗?” 端木福笑了道:“他现在还是很乖的。” 可她刚说完,肚子就一阵疼。 端木澈则是睁大了眼睛道:“皇姐!皇姐!刚刚是不是宝宝动了?!” 端木福忍过去疼,有点气虚道:“是啊,刚才宝宝好像踢了我一下。”她心里也是又惊又喜。虽然以前也有胎动,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明显。她左手是一直搁在肚子上的,刚才似乎恰好被宝宝的脚踢到手心。 端木澈兴奋地拉着她的右手,高兴道:“皇姐,我看到宝宝动了!我刚才看到了!”好神奇,好有趣啊! 端木福点了点头。 端木澈扭过头仔细看她,才发现她的额头都冒汗了,忙着急地喊人进来。不一会乔御医也来了,再次诊了脉后,道:“殿下不必忧心,孩子好好的,不过您还是得多休息,不能轻易移动。” 端木福放下心来,道:“好,我会的。” 等乔御医走了,端木澈才又到了端木福跟前道:“皇姐,您好好休息,小澈明日再来看您,行吗?”他在大皇姐身边的日子虽不算特别长,但这些时光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开心幸福的日子,他一点都不想端木福出事,也祈盼着他的小外甥顺利出生,别像他一样早早没有了娘。 端木福笑了笑同意了。 端木澈又去看了他父皇,但只在大总管带领下进屋瞧了一眼就被劝走了。 可是只那么一眼,他就觉得他父皇好像比以前更糟糕了。他的眼睛紧闭着,面色苍白,嘴歪着,嘴角似有口水正在滴下。 第二天他忧心忡忡地再去看望端木福,尽管已经收敛了神色,但还是被他皇姐立即看了出来。 “怎么了,小澈?”端木福见他对自己一直心诚,对他也是日渐爱护关照。 端木澈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难过地道:“皇姐,父皇,父皇好像又有些不好了。” 端木福喝着药汤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碗,问道:“你去看父皇了?” 端木澈点了点头,把他看到的景象说了一遍。 端木福沉默了一下,面色凝重道:“小澈,皇姐不瞒你,父皇他,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啊!”端木澈睁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随后眼睛湿润,不一会就流下眼泪来。 “皇姐,您,您说的是真的吗?”他不敢置信道。尽管他知道父皇情况不太好,但从来没想过他父皇就要宾天了。他,他,他马上就要没有父皇了吗? 端木福盯着他,见他哭了,心里某根弦松开,沉默地点点头。 端木澈拉住她的手,哽咽道:“皇姐,这可怎么办啊?真的没有办法救父皇了吗?” 端木福抬手擦去他的眼泪,语气低沉道:“贤妃给父皇用的药太狠了,父皇能撑到如今已是上天保佑,如今用还元丹吊着一口气,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了。” 端木澈呜呜地哭了起来。 端木福摸了摸他的脑袋,自己也眼眶湿润,不久落下泪来。 高欢闻听动静,立即上前轻声劝道:“殿下,您刚喝了药,实在不宜激动,请保重凤体。” 端木澈听了他的话,忙自己抹了抹眼泪,着急劝道:“皇姐,您别哭!我,我也不哭了!” 端木福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等自己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对端木澈道:“小澈,此事事关重大,你先不要对外面透露了风声。” 端木澈忙应道:“我会的,皇姐您放心!” 端木福看着他稚嫩带着真诚的面容,默默地摸了下他的脑袋道:“你先回吧,我休息一会。” “好。”端木澈给她行了礼,就告退了。 端木福侧躺下,睁眼想了会事情,吩咐道:“再派两个影卫给小澈,在回京之前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是,殿下。”高欢道。 沈休文不知道他的福福正在承受可能流产和皇帝即将去世的压力,他手头前一封信上还写着北昭一切皆好,所以能继续比较安心地推进战事,如今正在收紧对京城的包围圈。 他与谢彦卿所领导的南军主力已经两度交战,把对方每次都打得后退十里以上。 不出意外,哪怕是一直这样打下去,他也有信心在一个月内打进京城。 但是,他也并不是那么想要和对方弄得你死我活,也并不想把古老雄伟的大宁首都毁成一片狼藉。想到这样的地方,极有可能千百年后成为后世的文物古迹,他就真有点担心自己变成历史的罪人。哪怕事情并非因他而起,可也是有他参与,才导致墙毁楼倒。 他想要尽可能地不碰京城的一砖一瓦,把这个地方在后世完整地传承下去。 同时,他其实也不想亲手让自己的老同学丧命在战场上。 所以,沈休文很快就修书一封,派人暗夜送到了谢彦卿的营帐。 谢彦卿屏退左右,展心一看,原来是沈休文对他的招降书。 沈休文说了,只要他肯率军投降,保证不杀一兵一卒,保证他的性命安全。 谢彦卿笑了,笑得极为苦涩。沈休文直白地把形势告诉了他,为他分析了利弊,也把条件列了出来,就看他接不接受。 老实说,他还是有些心动的。 可是,他能接受吗?只能不能。 他相信以沈休文的人品和性格,确实能说到做到,说放过他,就放过他,可能还一点不会牵连他的家眷。 可是,他沈休文不是皇上。有皇上在,沈休文的一千个一万个保证,以后都可能变成空口白话。他们谢家犯下了如此大罪,按律定然是要诛九族的。 无论是他爹、他哥,他姐姐,还是他自己都很清楚,他们既然做了这事,这项上头颅能否保住,完全就看他们扶持的端木浩能不能立得住了。 皇上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谢彦卿端详着沈休文日趋完美的字体,笑着笑着,却是默默红了眼睛湿了眼眶。 他不如休文啊!文不如,武不如! 沈休文收到谢彦卿的回信,说是想要单独见面细聊一聊,给了个时间地点。 他看了下这个地点,许久后叹了口气,暗道,这次的招降是不成了。 但见还是要见的。既然谢彦卿相请,他去一趟也无不可。 或许战事也能很快结束了。 谢彦卿得知沈休文答应会面,神情一时有点恍惚。沈休文,竟是真的还念着他们的同斋之情吗? 只是,他们现在站在对立面,再也不能如当初那般融洽相处了。 决心已下,他也不容自己后悔犹豫,立刻把自己的秘密布置安排了下去。 这一年京城的春日比往年要来得迟一些,此时已是三月末,山上的杜鹃还一朵未开。 沈休文应邀来到当年他和谢彦卿等人一起踏青过的小山谷,心里却是想着以后等他们家孩子长大些了,他和福福可以带着宝宝来这里玩。 此时缓坡上,谢彦卿一袭白袍,带着半边银制面具,坐在一架古琴前抚曲。案角还放着可驱虫的香炉,香烟袅袅,远看还挺有一番意境。 沈休文不由笑了一下。得,他的老同学哪怕弃文从武了,骨子里还是留着文人的血液。 他抬手让赵元等候,自己边聆听边走了上去。 待一曲结束,他才笑着开口道:“彦卿,好久未见。” 谢彦卿松开琴弦,微微笑了笑,站起来看向他,温声道:“是啊,休文,别来无恙。” 话毕,两人却是又沉默。 沈休文背手而立,观望着四周的风景,抬手拨动了一下琴弦随口道:“这里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谢彦卿嘴角一紧,复又放松地笑道:“休文你真是三句不离本行,今日我请你来,只是想跟你叙叙旧罢了。” 沈休文转过头,看他,笑着道:“我随便说说,不过彦卿你就算是有埋伏,我也不怕,你信不信?” 谢彦卿看着他如约只带来了一个随从,不由挑眉道:“难道你真的不惧?我实话坦白,休文,我还真的埋伏了,想请你回京城见见皇上。” 沈休文一点不成惊慌道:“其实我也很想回去见见大皇子,想问问他对皇上有什么要说的?” 谢彦卿见他是真的毫无担心,一派成竹在胸,不禁眉头紧拧了下会,用指尖划出一道长音道:“休文,这世上,我最佩服的人便是你了。居然自投罗网,还这么镇定。” 沈休文捏住他的手腕,依旧笑着道:“谁自投罗网,可是不一定呢,彦卿。” 谢彦卿见自己发出了讯号,竟然不见一个士兵上来围捕,不由面色大变。 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却被死死地扣在了沈休文的虎口中。 “你,你怎么没事?你是让人如何潜入这里的?!”谢彦卿咬牙切齿道。 案上香炉中点的香可是上等的松筋软骨散,普通人闻上片刻便会昏迷过去。他的武力一直不行,只能在后方坐镇。这次来,他是想过武艺高超的沈休文会直接捉了他,所以才做了准备。 而在这周围,他可是布置了近千兵力,并且在外围也有两万人。 沈休文笑了笑道:“我自然有解药。彦卿,这等行事可不像你的作风。不过,我也理解。现在就等你随我走吧。” 谢彦卿想要反击,他也是有服用解药的,但在他一手被拿捏住的情况下,他的攻击仿佛鸡蛋碰石头,立刻就将自己弄了个满身狼狈。 沈休文接过赵元递来的绳索,给他双手负后系了个死扣,淡淡笑着道:“得罪了,彦卿。” 谢彦卿心如死灰,整个人的气势一时全无,任由他捆绑。 沈休文拉着一端绳,对他客气地一摆手道:“请。” 谢彦卿看着他的面容,真正理解了为何沙蒙人对沈休文是如此忌惮害怕。 沈休文将计就计,反过来擒住了谢彦卿后,就立刻组织了阵前宣传。他本就让自己的大军兵分三路,一路跟他围捕山谷内外的南军,一路劫取了南军唯一的粮草补给站,另一路则突袭谢彦卿的主营。 南军得知主帅被捉拿,粮草被劫持,一时间是乱成一片,最后又是逃的逃,被俘虏的被俘虏,躲进京城的躲进京城。 事后,赵元禀告道:“大人,在主帐找到了兵符,还有一封谢相国的信。” 沈休文看完收起两样东西,沉思良久。 谢彦卿坐在被关押的帐中,不喝水,也不吃饭。 沈休文过来看他,轻叹道:“彦卿,你这又是何苦。” 谢彦卿仰着头望着虚空,不言不语。 沈休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我刚才冒昧看了谢相国给你的信,知道你们谢家走到这步,也有迫不得已之处。若是你配合我,我向你保证,尽力保你一家妇孺幼小性命如何?” 谢彦卿闻言眼珠子终是动了动。 他缓慢地扭过头看向沈休文,嗓子干涩沙哑地道:“休文,你的保证能做到几分呢?” 沈休文知道他是不信任皇帝,想了想道:“我不说十成把握,但九成也是有的。”斩草除根,这点对他来说,还是脱离道德的手段。 以谢家百年来的家教,其实有谋反之心的怕是也只有谢相国。而谢相国如今已经是在后悔了。 而他也相信,在他和福福主政的时代里,对待像谢家这样的后人,应该有更好的处置方法。 谢彦卿神情缥缈地笑了笑道:“九成吗?多谢休文了。” 沈休文见他如此,也不生气,只是对他道:“你再想一想吧。” 他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家把你大哥的三儿和你的长子送到了你二哥那里,你就算不为京城的家人想一想,也该考虑一下这点你父亲苦心想留下的血脉。” 谢彦卿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你如何得知?” 沈休文让赵元送上饭食,也不答话,转身离开了。 第238章 拿下京城 谢彦卿看着沈休文离去的背影, 整个人瘫在地上, 久久不能动弹。 他万没想到, 他们谢家最为隐秘的安排竟然也已经被沈休文察知了。而这一切,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还毫无所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哪怕已经明白沈休文的可怕之处,却还对他的人品抱有信心,直觉沈休文不会连那两个孩子也不放过。而且尽管知道沈休文把这事说出来, 是在胁迫他,可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他, 这是他给谢家的机会。 他眼下最怕的是, 这件事不止是沈休文知道, 要是别人也知道了, 那就真的糟透了。 谢彦卿沉思良久,终于下了决心。 他颤抖着双手捧起了面前的饭碗, 又拿起筷子, 就着滚烫的热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沈休文回到自己营帐, 却见隐门的门主烟月姑娘还在帐外等他。 烟月看着他从日光下不徐不疾地走来, 身上的盔甲隐隐发光, 神情肃穆,仿佛一个天神, 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见他快走到她这里了, 才醒过神来, 心底滑过一丝黯然。 她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迹。如此好的男人,也就大公主殿下能够配上。像她这样的残花败柳,实不敢奢望。 沈休文见她行礼,神色平淡地点了下头,问道:“烟月门主,可还有事?” 烟月自从归顺端木福后,后来就脱离了沈茂同,完全听命于公主殿下的吩咐。这些年也是她带着隐门的人留在京城,为北昭时常送上各种消息。 这次就是她盯着谢家的手下,发现了谢家隐秘地把孩子送出去的事。她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又渴盼着见沈休文一面,所以亲自出城来送信。 烟月对沈休文点点头道:“妾想起还有一事,想告诉大人。” 沈休文对她道:“行,进帐说吧。”随后他带着赵元走进了帐内。 烟月默默跟了进去,见赵元默默伫立在一旁,心道,果然大人在见女子之时,都不会单独一人呢。听说当年他初到北昭时,与当地官员接触,差点被一女子骗去独处而赖上身,自从后他就吸取教训,再不曾给过想接近他的女子如此机会。 沈休文坐定,问道:“烟月门主,还有何事,请直说。” 烟月摘下面纱,一福礼道:“妾听闻殿下有喜,想献上一物,请您转交。” 沈休文听罢,微微露了一点笑意道:“多谢你了,这么惦记着公主。” “这是妾应该的,”烟月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送到沈休文的案上,娓娓道,“可能大人有所不知,我义母在当隐门门主前,也曾当过许多年接生婆,她后来手臂意外折断,才没有再从事此行。但她心地仁善,最爱孩子,所以对接生之事一直十分在意,也因此编了一本接生册子,都是她自己和曾经听其他接生婆讲的真实事例。” 烟月又福了一礼道:“妾知道殿下身边尽有御医神医,但还是想把此册献上,以表心意,若能有一二可供参考之处,我和我娘的在天之灵都会欣喜不已。” 沈休文站起身来,双手捧起这份可能是古代最为朴素的妇产资料,打开看了几眼后,动容地躬身道:“多谢烟月门主和老门主!这份礼物,我代大公主收下了!” 烟月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由一颗心难以抑制地怦怦直跳,她慌乱地低头行礼道:“大人折煞妾了!妾不敢当!” 沈休文道:“烟月门主,哪怕公主用不上这份册子,我和公主也早就有想法将来为大宁培养一批更为专业的接生女医,以减少女子生育之苦。你义母的这份资料,对于这项事业来说,是殊为珍贵重要的。” 烟月闻言感动道:“殿下和大人高义仁慈,实在是我大宁百姓之福!” 她在京城时常听到北昭的各种传说,对端木福和沈休文是真正佩服地五体投地。 沈休文摆手道:“这也是我们应做的。我们得天之幸,身在高位,自当担责。” 此时有人在帐外请求面见沈休文,汇报军情。 烟月忙施礼道:“妾耽误大人了,这便告辞。” 沈休文温和道:“烟月门主先安心呆在大军后方,不日我们即会进入京城,到时你再离开吧。” “是,大人。”烟月蒙上面纱,恭敬告退离开。 沈休文这次的副将正是李恕,他与烟月擦身而过,走进帐来行了一礼,高兴道:“大人,南军已经溃散,大部分被我们收编了。” 沈休文也笑了道:“不错!辛苦了!”他带着一部分兵力擒拿谢彦卿,李恕则带着虎贲军负责袭击南军主营。 李恕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打几仗!” 沈休文摇了摇头道:“接下来可没什么大仗可打了,我们会不毁京城一砖一瓦,就拿下京城。” 李恕略一沉思,眼睛一亮道:“休文,难道你在京城里面已经找到内应了?”想想也是,他们都兵临城下了,把大皇子的兵力都打没了,里面自然有无数想投降的人。 不过京城里头人太多,也很可能变成大皇子垂死挣扎的话,转头拿来威胁休文,也是很可能的。 李恕暗自庆幸,他爹去年就退下来了,老头子突然想老家了,不想在京城呆着,直接只留了几个家丁看守宅子,领着一大家子回乡祭祖去了,后来见京城事变,也就没有回来。 沈休文点头道:“差不多。兵贵速,不宜迟,我们立刻整顿大军,进兵京城吧。京城四面城门必须都堵住,不能轻易放人出去。” “是,大人!”李恕领命道。 他刚要走,忽然想起谢彦卿,又扭头道:“休文,我能先去见一眼彦卿吗?” 沈休文点头道:“你想去便去吧,能劝就劝劝。” “好!我会尽力的!”李恕道了声谢,就告退了。 沈休文重新展开烟月献上的生产册子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知道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道鬼门关,哪怕是在医疗科技相当进步的现代,也有不少孕妇因为各种难产因素死亡。 在这大宁,完全没有先进的检查机器和手术装备,这若是撞上个胎儿羊水早破,或是脐带绕孩子脖子几圈,或是胎儿过大产道过窄,等等,通通有可能让母子俩双双丧命。 隐门老门主她记的几个例子,危急状况下,只有一个产妇活命。这还是因为被她用特殊的手法,将孩子从腹中推拿拉拽了出来,才没有让产妇怀着死胎痛苦而亡。 可这户人家见盼望已久的男胎死了,迁怒于她,硬生生将她的手打折了。更可叹的事,产妇也不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好不容易活下来反而寻死觅活的,没出月子自个又折腾死了。 沈休文眉头越皱越紧,想着端木福如今应是大腹便便,恨不得自己立刻飞回她的身边,仔细看顾着。他哪怕帮不上什么忙,也能给她最大的安慰。 沈休文把册子小心收起来,又提笔写信,打算即刻送去北昭。 这时一个影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北昭来的密信送上。 沈休文拆开信一看,心头更是担忧。他皇帝岳父竟是撑不到一个月了,也不知福福现在如何,她肯定是忙累坏了! 他马上又在信上补了几句,让影卫带回墨城。 这边李恕离开沈休文的营帐,就直接去了关押谢彦卿的地方,临到帐前,他却是停步站了一下,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谢彦卿正在喝水,他喝得很慢,喝一口想一会事儿似的,然后再喝一口。 见有动静,他抬起眼帘,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坐得挺直了许多。 “阿恕……”他本以为已经湿润了喉头瞬间又干涩难受无比。 这些年,他心底最不服气沈休文的,其实就是眼前这个好友居然早早就跟自己分了心,追随了沈休文。 要知道,他和李恕并不只是当年共列京城四大才子的交情,他俩是从小在一个学堂、一个书院长大的。他一直以为,他俩志趣相投,品性相合。他们的这份友情哪怕不能流传千古,也会是一代楷模。 可是,自从沈休文到了国子学后,一切都开始变了。原本还总是看不惯沈休文的李恕,和他渐行渐远,却是和对头越走越近。 他选择出门游历,起先也是想邀请李恕同行的。他还记得,李恕小时候就说过,他想踏过大宁的大好河山,为山水作传。 结果呢,这事他是记得,人家本人已经忘记了,还祝他一路顺风,玩得开心,差点没把他暗暗气死。 这些年,他起初和沈休文还有些书信交流,和李恕却是断了联系。李恕偶尔有信传来,他也不过在别人的信里捎带给他两句问候。 现在多年后再见,他是这副模样,真是无颜以对。 李恕心中的感慨并不比谢彦卿的少,只是他在虎贲军中历练多年,如今性子比之年少时内敛许多,再不会轻易流露情绪。 他看着谢彦卿,淡淡微笑了下道:“彦卿,你变了不少。” 谢彦卿低头道:“你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俱是沉默。 过了一会,李恕问道:“你打算今后如何?” 谢彦卿苦笑道:“你看我还有今后吗?” 李恕沉吟了下道:“我不知休文可有跟你说什么,但以我对休文的了解,他内里实在是个宽厚心慈的人,你若是能拉下颜面,不妨求一求他。” 谢彦卿掩面道:“我还有何颜面在,早就丢尽了。” 李恕看着他不语。 谢彦卿对上他的目光,心头微微一颤,最后叹息道:“是,我不会在乎颜面的,你放心,我已决定投降了。” 李恕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若是谢彦卿自己不想开,哪怕他们把他捉了来,对他个人而言,并不代表着就是屈服。 他走近谢彦卿,蹲下身,为他在碗中再倒上清水,缓声道:“你且宽心呆着,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下次再来见你。” 谢彦卿移开目光,对他甩了甩手道:“下次不必来见了,你自己珍重吧。” 李恕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了。 谢彦卿待到门帘的动静没有了,才把视线盯在上头,仿佛能透过厚实的皮布,看到那人离去的背影似的。 “来人,我要纸墨!”他忽然大喝道。 入夜,沈休文忙中抽空吃个晚饭,收到谢彦卿写给家人的劝降书。 信并未封口,不过沈休文没有窥看,只是交给身边的另一个影卫道:“送去谢家吧。” “是。”影卫揣好信件,消失在夜幕中。 沈休文简单吃了两碗饭,又和李恕等属下开了会布置下一步的任务。他们的计划是打算在第二天的早朝时分,就控制京城的各个重要区域。 “大人,京城的城门可是大宁最坚固的,城墙也是最为难攻的,”有个参将不解道,“咱们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入城啊?” “说你笨,你还不信,”另一个属下笑话他道,“咱们自然是有人给开门,直接进去啊!” 那参将恍然大悟,欣喜地看着沈休文道:“大人,我们从哪个城门进?” 沈休文一指地图上的某点道:“北门!” 夜深人静,尽管几乎人人都知道大军已经逼近京城,但京城里依然有种太平盛世的感觉。百姓们是知道沈休文一路过来对平民秋毫无犯,高官们则是想着反正有谢家顶着,而大皇子则为了躲避烦心事,干脆麻痹自己,正和自己新封的后妃大被同眠,醉生梦死。 只有谢家主宅的书房,彻夜灯火不熄。 谢相拿着不知是谁暗地送来的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两只手一直在颤抖。 这是儿子彦卿的笔迹,他不会错认。可是若他信上,所说的是真的,那他们谢家几乎是完全在沈休文的掌控中了。 他的大儿子,也在他的书房中。信他也看了,之后就一直僵立着。 好久之后,谢大公子才艰难地对他爹道:“父亲,我们要不还是听三弟的意见吧。” 谢相沉默良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吩咐对大儿子道:“立刻分家,能散多少人散多少人吧。” 北门外,沈休文带着人已经到了。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里头跑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守兵,满怀崇敬地来到沈休文面前,给他行了大礼。 “曲旺见过大人!” 沈休文还记得这个孩子,这是当年他在傅家镇遇见的酒店老板儿子,一直想从军,后来因为卖酒的生意火爆,举家迁到了京城郊外小镇上,而他竟也混上了京城守卫当。 这次他要打回京城,曲旺早早就通过父母联系沈家,说了自己献城门的打算。沈休文得知消息,挺赞赏这少年的机灵,他也吩咐守卫中本就忠心于他的兵协助曲旺控制住北门。 果然他们都没有让沈休文失望。 京城的大门极为轻松地为他打开了。 第239章 夫妻相见 春寒料峭的清晨, 官员们一出门打算去上早朝, 就发现四条主路兼内城各个世家的门口都已经被肃穆整齐的士兵所占据。 瞧着那气势、那纪律, 就知道不是近来守卫京城的队伍。 虽然不知道是沈茂同原先所领的龙卫军剿匪回来了, 还是沈休文从西北带来的大军进城了,但有件事是可以肯定了,朝廷又要面临一场巨变。 人心惶惶,下意识地想逃, 可都明白,要逃也没处逃去。 百官们沉默地走进宫门, 煎熬地等待着又一次改天换地。 “老相国!谢大人!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啊?!” 见谢家当家人依然好好地出现了, 众人又开始暗自嘀咕, 莫非那些兵是谢家这边的? 谢相和他的长子都沉默不语, 并不答话。 朝会的时辰很快就到了,所有人列队鱼贯而入, 站在殿中等待端木浩临朝。 由于沈休文直接封锁了宫内外的消息传递, 所以这京城中唯一不知天顷刻将变的,也只有一脸肾虚的端木浩和他的后宫了。 端木浩也曾想过做个勤勉努力的皇帝, 奈何他上位不正, 又让他父皇被人救走了, 战战兢兢之下,一直保持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消极心态。 “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内侍高喊道。 众大臣们都低着头没吭声。 端木浩还算有点理智, 开口问道:“如今沈休文的大军在哪儿?” 没人回答他, 大殿内鸦雀无声。 端木浩顿时恼火, 正想发作一番,抬眼就见大殿门外有一人缓步入内,再往外瞧,却是有黑压压的一群士兵站那。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来人,瞬间浑身虚汗直流。 “沈,沈休文……”端木浩不由自主地向椅背挪了挪,蠕动着嘴唇低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呢?” 沈休文直走到他跟前,温声道:“大皇子殿下。” 不过他的语气再温和,这大殿中的人也都心中惶惶,屏声静气地听着。 端木浩面色惨白,也不吭声。 沈休文从怀中拿出从北昭带过来的诏书,递给一旁的内侍,示意他宣读。 那内侍躬身接过,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端木浩,开始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 诏书并不长,只说了大皇子弑父篡位,罪不可恕,即日起贬为庶人,囚于禁军,而谢贤妃谋逆贬为贱民,凌迟处死。 端木镕尽管人不能动,话也说不太清楚了,但这份诏书却是早早亲自拟定,在沈休文出发的时候命令让他带上。 他对大儿子还算留有最后一点父慈,并没有直接就杀了,但对谢贤妃是真正地恨不能对她千刀万剐。 沈休文对这残忍的凌迟之刑还是抵触的,这件事在他看来,如今的局面是有一部分皇帝岳父的责任,但大宁律法明文规定谋逆之罪,非皇嗣皆凌迟。不管这法律是否有量刑上的问题,但它立威百年,不能轻易违反。 谢彦卿低头后就知道自家的结局,他特意向沈休文求情,想尽量减轻些他亲姐的苦头,毕竟凌迟的手法,在刽子手里是非常不同的。 沈休文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让人吩咐了一声,到谢贤妃受刑之时,让她尽可能快领个痛快。 端木浩听着,整个人似是三魂出窍,一动不动。待有禁军从两侧过来,他才恍然惊醒一般,从龙座上踉跄跳了起来,跑向阶下的谢相口中喊着:“外祖护我!外祖护我呀!” 谢相一直如一根老朽的枯木般站着,此时面对这般场景只是闭上了眼睛。 端木浩再仓皇地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谢大人,心中暗恨谢家不给力,他眼见自己就要被抓住了,突然高声大喊:“朕是父皇长子,朕没有害父皇!朕是无辜的!沈休文!你大胆!你敢抓天子!” 沈休文无心听他辩解,只示意士兵带走他。 端木浩被两个士兵牢牢捉住双臂,不死心地怒吼道:“你这个贼子!你们沈家是不是要谋朝篡位?!我父皇早就不在人世了,你假借他的名义反叛!你不得好死!沈休文!皇妹她是瞎了眼了!”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震,许多人偷瞄了沈休文一眼,又默默垂下头去不说话。对于当年京城盛传“宁入沉手”的事,不少人还记忆犹新。 沈家会不会是另一个谢家?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看着这场面,待会儿怎么发展,还真不好说啊…… 倒是王御史中丞站了出来,对沈休文道:“请问沈驸马,如今皇上人何在?” 刑部顾尚书也向沈休文拱手道:“还请沈大人表明立场,安抚人心。” 大殿外,随军入宫的傅静闻等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暗道:这些人根本不用瞎担心,以咱家主公的性情人品,根本不稀罕坐那龙座啊! 跟着沈休文多年,傅静闻当年有的那点隐秘的想法早就化为虚无了。他是看明白了,他认的东家哪怕是把大公主送上皇位,也不会想自己当的。因为对东家来说,做皇帝的束缚太多了,还不如做皇帝背后的人。 傅静闻也想明白了,只要沈休文活着,以他的才干心智,哪怕皇位是别人的,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不用怕。 沈休文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对上两人,神情温和,但语气却有些锋芒道:“诸位大人不用担心,我已派人去迎接皇上,想来半月内就能回到京城。至于我的立场,你们说呢?” 王御史和顾尚书暗暗被他气势震慑,不约而同道:“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吾等小人之心了,惭愧,惭愧。” 顾尚书更褒扬他道:“沈大人人品高洁,文武双全,为大宁立下汗马功劳,此次也是厥功至伟。” “你们这些墙头草!都该死!该死!”端木浩却是愤恨地嚷嚷道。 沈休文看了一眼他,对众人道:“没有其他事,今天的朝会就先散了吧,谢家人留下。” 他又道:“在皇上回来之前,京城还会处于紧急状态,请各位大人慎言谨行。” “是,吾等听命。”除了谢相和他的嫡系,其它人都对他俯首行礼。 端木浩还想再喊,早已被沈休文的手下摁住身体要穴,说不出话来了。 其它人静默地退场,留下了谢家几个人。 沈休文对谢相道:“你们既然配合,我也无需多说什么了,在皇上回京之前,允你们的家眷先呆在自己家中。” 气色灰败的谢相缓缓对他躬身道:“老朽多谢驸马。” 沈休文轻叹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宫里谢贤妃得知儿子被抓,自己也将被凌迟,整个人都疯癫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竟然敢以下犯上!我是太后!你们谁敢碰我!” 但宫里人最知道如今谁得势,对于谢贤妃的话根本不在意,直接有两个粗壮的宫女就抓住了她,剥去了她身上的礼服和冠饰。 谢贤妃此时想起要先自绝,也是没有机会了。 想到要面临的酷刑,她恐惧地挣扎着,却毫无用处。 沈休文并没有到后宫处理这些事,他把军务暂时交给李恕,又安排好人如何处理最近朝廷事务,直接就亲自启程去接人了。 早朝前他收到北昭来的信,知道皇帝只能坚持不到一个月时间了,倒是没有太意外,只是有点庆幸还好他这速度够快,这要是再打个两三月的,等他岳父去世的消息传出来,形势可能就会变得复杂了。 尽管以目前他手头上的兵权,和北昭的实力,他不惧应对任何情况,但能简单的话,自然是简单点好。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家福福,以他对她的了解,不用想就知道最近她肯定是一点闲不下来,又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又没在她身边,她心里肯定难受得不行。 虽然吩咐了高欢和沈川等人一定要仔细照顾好福福的饮食,但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他还真是不太相信他家福福信上说的话。他的傻公主心思重,怕他在战场上分心,肯定对他有报喜不报忧的事情。 他得回去亲眼看到她才好。眼看孩子都快八个月了,也不知道福福的肚子变成什么样了? 沈休文满腔思念,骑上快马一路赶回北昭。 却说北昭这边在沈休文收复京城后三天也接到了他提前发出的信。端木福前些天果断放下手头的事务,专心休息养胎,看完沈休文的信,却是在考虑了半天后,做了个决定。 “请大将军、秦大人、李大人他们到书房一见。”她吩咐高欢道。 “是,殿下。”高欢应道。 这次北昭大军挥师京城,是动用了虎贲军,还有北军和南军的部分兵力,但北军都督秦明达和南军都督都没有亲自参加。南军都督依然坐镇西南,手下的精锐飞兵营负责守边。 北军都督秦明达则把军指挥所搬回了墨城,所以能随时到公主府议事。 沈茂同、秦明达和李思明等人到了端木福的外书房不久,就等到了神色严肃的端木福。 “不知公主召我等过来,是有何事吩咐?”沈茂同隐晦地瞥了一眼她的大肚子,心里有些担心。 秦明达和李思明对端木福行了礼问好后,也都道:“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端木福便把沈休文传来的最新消息说了一遍,又道:“驸马此时或已收回京城,你们可能还有所不知,我父皇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所以,我决定明日便启程回京,你们三位看,如何?” 三人闻言,立刻清楚这么做是对的,总不能让皇上死在外头。只是,三人又都瞄了一眼端木福的肚子。既然要走,就没有独留大公主在此的道理。可公主殿下的肚子可不像是能长途跋涉的样子啊。 不光沈茂同很担心,秦明达和李思明也同样顾虑。这若是公主母子出了事,他们拿什么交代沈休文? “公主,要不缓几日,我们再走?”沈茂同建议道。 端木福自然明白他们心中所想,道:“我能等,父皇不能等。所以,明天就走吧,早点走早点到京,你们放心,我已经问过御医,小心些,我回去京城不成问题。” 听说御医同意了,三人倒是放下心来,就都拱手道:“那就请公主保重凤体,我等听凭您的吩咐。” 端木福点了点头,嘴角微微露了一丝温和的笑意,随即又肃色与三人商讨起随后的具体安排。 尽管留给众人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不过一切依然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第二天,端木福便顺利地带着皇帝出发了。 他们一行走得慢,沈休文来得快,两对人马在西州东北相遇了。 “幸好及时找到了你们!”沈休文下马上了端木福的车,小心翼翼地抱住心上人,感叹道,“差点跟你们错过了!” 他本是要从平州要回北昭的,半途收到影卫追来送上的信,赶紧掉转马头,往西州而来。 端木福此时眼睛酸热,依偎在他肩头,默默无语。 沈休文低头看她,亲吻她的额头,温柔道:“我回来了,福福。别怕,我再不离开你了。” 第240章 宠妻为帝 端木福刷地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没有说话, 一说话她怕自己就更控制不住情绪了。 随着孩子在腹中一日日长大, 她感觉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容易多愁善感。 文文不在她身边, 她并不想让其它人发现这一点, 只是一直坚持着尽量理智地处理事务。 好在她有感知人心之能,偶尔发现手下对自己的状态疑惑,也能及时调整过来。 但如此下来,饶是她向来觉得自己精力强人一等, 也是变得十分疲累。 上次有了流产的症状,便是她煎熬太久的缘故。 没有她家文文在, 她就没有释放真实情绪的地方。 沈休文知她甚深, 早已经察觉这个问题, 所以这次一直是怀着忧心在外, 尽可能地缩短时间回到她的身边。 他家福福又特别好强,哪怕大着肚子, 她也不会真的就休息不管事了。随着她主持政务的时间变长, 她也越来越喜爱这份工作了,完全就是个古代女强人代表。 他曾想着要不要劝她找个好友, 在他忙碌的时候, 也能偶尔散散心, 过些悠闲时光。 但转念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站在他家福福这个位置上, 要找个真心相待又能舒适相处的朋友太难了。哪怕有人不畏她的地位, 可要么是性情不合, 要么就是说话谈不拢。福福还年少时, 她身边围着的女孩也是成堆的。但这些年下来,也就他妹妹沈兰还敢和她多说会话。 福福也和他说过,她有点无奈,感觉和女人打交道,似乎要比跟官员沟通还要困难。虽然互相可以迁就,把气氛弄好,但这样实在无聊。 沈休文知道她为了笼络人心需要,跟许多女官和手下的妻子们其实关系不错,但是他不想她时时带着工作状态,勉强自己,迁就别人。 她是大宁最为特别的女人,是他想宠在心上的妻子,既然找不到知心朋友,有他也就够了。 他们彼此才是对方的知己,最好的伴侣。 “不哭,乖,”沈休文给她轻轻擦了眼泪,亲了好几下她的眼睛鼻子脸颊,笑道,“都快当娘的人了,咱不哭鼻子,好不好?” 端木福双手拢住他的脖子,毫无一点在外的气势,娇弱地道:“我就想哭,让我哭一会儿。” 沈休文扶着她的腰身,立马投降道:“好好好,那就再哭一会儿,哭哭对身体好,哭吧哭吧没问题,我的宝贝尽管哭。” 端木福被他说的破涕为笑道:“文文,你逗我。” 沈休文心疼地抬手轻抚她有些消瘦的脸颊,道:“你开心我也开心,你难受我也难受。我的殿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端木福差点又要哭了,含着一汪眼泪,嘟了嘴有些委屈道:“文文,我好想你。我都不像自己了,我以前没这样脆弱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孩子后我有点控制不了,总想有你在身边。”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本来一向还算睡得安稳的她,这几月时常在深夜突然醒来,难受得想要大喊,想要紧紧抓住沈休文的手,想要在他的眸中只看到自己的身影。 沈休文搂着她,温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回来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怀了宝宝的妈妈是这样的,等孩子出生后,你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 端木福眨了眨水眸,问道:“文文,这是暂时的,对吗?”她并不太喜欢自己过于情绪化。可以说,如今除了在沈休文和她父皇面前,她有比较明显的喜怒哀乐,在其它人面前,她内心是很淡漠的,因为这样她才能保持冷静和理智,更好地处理人事。 “对,”沈休文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安抚道,“放心,你永远都是你自己,等身体上适应了变化,就会好了。” 他又摸摸她的耳畔,笑了道:“其实你这样也很可爱。我爱你,福福。” 端木福被他突然的表白弄得脸上一红,但也不由地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搂住他娇声道:“啊!文文,我也爱你。” 沈休文情不自禁地有了反应。 端木福立刻感受到竖起的硬柱,面上红晕更甚,又有些忍俊不禁,笑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文文,你饿了吗?” 沈休文捉住她试探的小手,深吸口气,面不改色地道:“我的公主殿下,我还没那么饿。”没那么饿才怪。 他恨不得立刻扑倒了眼前的人儿,不过理智自然是有的。如今的福福并不适宜有稍微激烈一点的运动,他得忍到孩子出生后了。 端木福坐在他怀里,低着头痴笑,不一会又抬起脸来捧了他的脑袋吻他。 沈休文这个拒绝不了,抱着她,也闭了眼压住她的唇。 两人浓情蜜意的,不知不觉中越抱越紧,都颇有些激动。 结果突然,端木福吃痛地啊了一声,却是她腹中的孩子使劲踹了一脚。 端木福忙松开沈休文捂住自己的肚皮。沈休文也是吓了一跳,手脚一时无措道:“福福,怎么了?哪里疼?” 端木福忍过那一下疼,摆手道:“没事,文文,刚刚孩子踢我了,现在不疼了。” 沈休文凝视着她的肚子,声音微微紧绷道:“它总是这样踢你吗,福福?”他到底只有些现代的常识,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孕妇。刚才上车时看到福福的肚子像个气球,他其实就有些紧张担心。孩子那一下踢动,因为他和福福贴在一起,也感觉到了一些。 面对这样真实的胎动,沈休文心底既觉得神奇,又有些慌张。 端木福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心情舒畅,笑了道:“也不是总这样,孩子最近一个月才偶尔这样。”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道:“刚才,大概是我们太激动了,孩子也跟着闹了。” 沈休文轻轻触碰着她的肚子,缓缓呼出一口气,弯了腰,低着脑袋对着那里道:“宝宝,我是爸爸,你还记得我吗?” 端木福笑看着他犯傻,心里暖暖的,却是也轻抚自己的腹部道:“宝宝,是你爹爹回来了,娘好高兴啊,你是不是也很开心?” 她的腹部此时竟也忽然又微微动了一下。 沈休文和端木福都惊喜地低叫了一声,互看对方。 “福福,它动了!” “文文,宝宝和你打招呼了!” 这次孩子动作比较轻柔,但两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端木福的肚子有个小小的波动。 沈休文和端木福又盯了许久,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倒是高欢在外低声道:“殿下,驸马,皇上刚才醒了。” 端木镕最近大半时间都昏迷着,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端木福对沈休文道:“我们去看看父皇吧,他看到你,肯定很高兴。” 沈休文应下,小心地扶着端木福起身出车厢,又先自己跳下车,再把她直接抱了下来。 车队现在正是午休的时候,人马都停了下来。 两人到了前面皇帝的车架前,就见沈茂同已经在车上了。 “爹,”沈休文喊了一声道,“皇上如何?” 沈茂同温和地和他们夫妻俩打了招呼,自己先下了车来道:“皇上精神不错,你们上去说说话吧。” 沈休文点点头,又把端木福稳稳地抱上了马车,再自己上去。 端木镕视线转到女儿身上,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爱的笑容。 “福儿,你来了,方才,我梦到你母后了。” 端木福心里蓦地发酸,拉住端木镕的手,声音又乖又甜地道:“父皇梦到母后在做什么?” 端木镕的目光带着思念,看着虚空道:“你母后站在云里,她和我说,如果我再不去找她,她就不等我了。” 端木福手上不禁用了力,哽了一下道:“父皇,梦是相反的,母后她说不等了是骗人的,她肯定等着你。” 端木镕笑着不说话。 沈休文听到皇帝岳父说这样的话,不由担心地看着端木福,见她绷住了情绪,心头怜惜不已。他找到车队的时候,就听他爹说了皇帝岳父的情况,知道这个大宁曾经的执掌者时常沉浸在虚幻中,对现实已经并无太多留恋了。 可能皇帝心中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哪怕从自己的儿子手中拿回了皇权,也不过是一点安慰,并不能让他真正重新站起来登临宝座。 虽说御医预计皇帝能坚持一个月,但以沈茂同对皇帝的了解,估计他离世的时间会比预计的要早。 沈休文在来的路途上,心中已有一个打算。所以,他并不想皇帝如此了无生志,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沈休文扶了跪坐在端木镕旁边端木福起来,让她坐到旁边的车厢侧座上,自己来到皇帝面前跪下道:“皇上,我是休文,我回来了。” 端木镕看向他,眼睛闪亮了一下道:“休文,休,休文,京城,京城……” 沈休文松了口气,暗道,皇帝岳父还是在意这些的就好。 他笑了温声道:“京城已经收回了,正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 端木镕先是艰难地大笑了两声,随即却是带出一声凄凉的味道。 他沉默了一会,长叹了一声,竟是口齿清晰了许多,对沈休文道:“好孩子,多亏你了!朕没有看错你。” 沈休文对他道:“皇上,我从京城带来还元丹,您吃了,保准能好许多。眼看福福都要生了,您可要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啊。” 他带来的还元丹有三颗,是皇宫御药房密室中的珍藏。大皇子做了皇帝不久,也没来得及顾上这个,当初皇帝被他爹救走得匆忙,只有身边一颗常备的。这次他想着皇帝岳父和福福的身体,便顺便直接带了过来。 端木福在旁更是一本正经地道:“父皇,您快好起来,文文胆子小,害怕我生孩子,你到时候可得帮我看着他点。” 端木镕闻言又笑了起来,抬手颤巍巍地指了指她道:“你呀。” 沈休文无奈又宠溺地看了端木福一眼,也对皇帝道:“皇上,福福说的对,我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里真的慌得很,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到时候得拜托您照顾我们俩。” 端木镕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多了几分生气道:“朕真是拿你们没话说了。” 过了会,沈休文陪端木福先回了自己车厢,吃了午饭。在端木福午休之际,他去找了自己的父亲说话。 沈茂同听了他心中的决断,既觉得出乎意料,想了想又觉得也不是那么意外。 他思忖了会,对沈休文道:“你长大了,早有自己主见。如今兵权在你手中,民心也有,若是皇上真的答应,我没有意见。” 不过他很快又道:“只是这事到底干系到我们沈家的声誉,一个不好就是坐实当年的传言。爹年纪大了,不要紧,只是你大哥那边,你可要仔细处理,不要殃及他们。” 沈休文先是郑重地道:“多谢父亲成全!” 他又笑了道:“爹,你放心,只要你没有造反的意思,我绝对不会让沈家在历史上留下污名。”大皇子之前给沈家扣了不少罪名,他自然是都要抹掉的。今后,他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把沈家当成乱臣贼子。 沈茂同切了一声道:“我造哪门子反,我对当皇帝和当皇帝他爹都没兴趣,你大哥是有把子蛮力,可能力一般,除非你有想法,否则咱们家简简单单保家卫国就行了。” 沈休文笑着道:“我的想法不是给您说了嘛。” 沈茂同笑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行,随你心意行事吧,爹相信你有分寸。” 沈休文想起一事,又道:“爹,沈兰也到成亲的年纪了,我看她和李恕有点意思,你和李恕他爹关系还好,就做个主定下亲事呗。” 沈茂同面色微微冷淡了些道:“是啊,那丫头也是大了,可以嫁人了。” 沈休文有点无奈道:“爹,我从谢家那里听说了一件密事,当年小兰她娘确实是罗罗国人派来的细作,但她跟我娘算是表姐妹,娘对她的亲娘有恩,所以她在我们家这些年并没有做什么坏事,给外面传递的基本也是假消息。” 沈茂同神情微动,皱眉道:“谢家人的话你能听?他们怎么知道的?” 沈休文道:“因为沈兰她娘就是和谢家老二生的沈兰。”然后让他爹背了锅,想想他爹还真挺冤。 他忍不住问道:“爹,你是不是真把人睡过了?”否则也不至于当初能让他爹认下了,估计后来才觉得沈兰不像自己女儿。 沈茂同顿时涨红了一张老脸,挥手赶他道:“赶紧忙你的去,别管老子的事。”沈兰她娘那次刻意模仿他妻子,他酒醉情迷之际就做了今生最后悔的事。哪怕休文她娘已经不在了,可是他想想总觉得将来到了地底下愧见她。 沈休文心道,好吧,他爹也不是那么冤。 “爹,谢家这边,还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小兰能认祖归宗。”他继续道。 沈茂同立刻粗了嗓子唾弃道:“认个屁!他们家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我们家丫头!沈家养大的,就是沈家人,这辈子不可能给变了!” 沈休文忍着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沈茂同又一次赶他道:“行了行了,你赶紧说服皇上去吧,别在我这里磨蹭了。” 沈休文也不刺激他爹了,去前面找皇帝了。 乔御医刚给皇帝诊了脉,让皇帝服用了还元丹。 皇帝精神头果然好了许多,都能半坐起来用膳了。 见沈休文又来看他,端木镕也很高兴,示意他也一起吃点。 沈休文没有推辞,陪着皇帝喝了一碗粥。 端木镕虽然身体不灵活了,脑子也时常有些糊涂,但此时脑子清明,自然看出沈休文有话要讲。 他问道:“休文,你有何事,直接跟朕说吧。” 沈休文斟酌了一下道:“皇上,我想和您说一下福福母后的事。” 端木镕顿时直了直身体,又挥退伺候的人,缓声道:“皇后什么事?”他有种预感,这回他可能将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果然,沈休文给了他一个看似荒唐的事实。 “你说,你说,皇后她,她是你梦中世界来的人?”端木镕激动地直接紧紧抓住了沈休文的手。 沈休文点头道:“皇上,福福母后有许多的言辞都是梦里世界女子的观念,福福会的两首歌,也是我在梦里听过的。” 端木镕神思有些恍惚道:“是啊,她说过那是别人做的词曲。” 沈休文又道:“此事其实凤凰山大福寺弘法大师也是知晓的,当年皇后留下一份绢帕托他给有缘人,然后那次我替您和福福去求平安符时,大师就把绢帕给了我。” “什么?!”端木镕吃惊道,“那绢帕呢?!拿出来给朕看看!” 沈休文为难道:“不瞒皇上,那帕子我看了后,就交还给大师,然后当时就被烧掉了。” 端木镕失落不已,随即又振作起来问道:“皇上和你说什么了?” 沈休文微微一顿,也没隐瞒道:“皇后只写了一句话,写道‘独回异世做异客,长留此间福相伴’。” 端木镕喃喃念叨着这句话,似是自语般道:“所以我的皇后她是回异世去了吗?长留此间福相伴,是说,她把福儿留下来了吗?” 沈休文默默没有说话,皇帝这么理解也没问题,他就不说自己才是那个异客了。 端木镕倏地松开他的手,对外面高声道:“立刻启程!朕要去大福寺!”他要去找弘法和尚!他给皇后烧过无数信!这弘法和尚都不跟他提一句皇后留的绢帕! 沈休文理解他焦急的心情,不过还是道:“皇上您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弘法大师到京城了。” 他倒是也想快点回京,但福福的状态不容急行军赶路,所以也只能让皇帝耐点心了。 端木镕心里头激动不已,恨不能立刻找到弘法和尚,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听了沈休文的话,深吸了口气,按捺下来。 “对了,休文,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关于皇后的事,快跟朕说说!”他渴望地道。 沈休文含笑道:“皇上,皇后如今回了异世,但她在大宁最放心不下的,除了您,就是福福。您可知道,那个异世里,女子和男子是平等的。无论是决策政务、管理国家,还是创造发明、改变世界,都有女子的一席之地。在家庭中,女儿和儿子都有一样的继承权。” 端木镕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眸深深看着他道:“休文,你的意思,朕应该给福儿坐上皇位的机会?” 沈休文没有避让地回视道:“是的,皇上!这些年你也看到福福的成绩了!无论是代为监国,还是建设北昭,她都做得很好!” 端木镕面色沉了下来道:“朕知道福儿不错,但这也是因为有你在辅佐她!你让她上位,难道自己就没有什么打算吗?!还是,你们沈家,嗯?!” 沈休文也冷肃了脸道:“皇上,我爹、我大哥对您的忠心,您还不清楚嘛!我对您也没有反心,对大宁也没有觊觎之意!我只是想请您给福福一个机会!我希望她能得到您的肯定!她心里在意您,我只想让她高兴!” 没等端木镕说话,他又道:“至于这大宁江山会不会改姓,会不会再不属于端木家,您倒是不必忧心,我不想福福一辈子坐在那个位子,我们会把六皇子立为储君,培养他长大,以后接福福的班。” 端木镕嘴唇蠕动了几下,没吭声。 沈休文道:“我知道您一时可能不会接受,但我请您给予福福最大的父爱。她是您和皇后唯一的孩子。说句冒昧的话,将来皇后来接您的时候,您是愿意看到她欣慰呢,还是让她心疼女儿志不能伸呢?” 端木镕心中的怒气刚要升起,又被他描述的可能一下子打散了。 他紧紧盯着沈休文的眼睛,期冀地道:“你说,皇后会来接朕?朕也能去那个你梦里的世界吗?” 沈休文眼也不眨地道:“难道不会吗?皇上,世上有许多神奇的事,人真的可能会死而复生的,你一闭眼一睁眼,或许就换了个天地。” 这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他的话听着也特别诚恳可信。 端木镕心中的期待陡然膨胀,他现在也不知自己是早点死了去见皇后好,还是等到了京城见过弘法和尚再说。 自然谨慎起见,他还是该先见一见弘法和尚,然后再谈其它。 他目光飘忽了会儿,又看向沈休文道:“你说的事,朕会好好考虑。” 沈休文也知道不可能立刻得到满意的答复,反正他也是打定了主意,将来定要成全他家福福的愿望,把这当做礼物送给她。 端木福对此一无所知,在沈休文的精心照顾下,一路返回了京城。 皇帝在两粒还元丹的加持下,又有皇后之事吊着,回到宫中后也是精神不错。 第二天上朝,他乘舆到大殿,端坐在龙椅上,望着百官觐见。 朝官们见皇帝好好的,心里头一块巨石落下,但是随即看到沈休文和端木澈同时扶着大腹便便的隆昭公主到了殿中,又有些捉摸不透。 端木镕没有多话,直接让人宣旨。先是把谢家一干人等定了罪,随后,又扔下个炸雷,说要当太上皇,择个吉日就让皇长女端木福当女皇,顺便立皇六子端木澈为皇太子,待成年大婚后再接任亲政。 众人心中惊讶,又不是那么料想不到。他们的眼睛都往端木福和沈休文那看去。端木福本来坐在凳上,刚才接了旨意,其实是殿中最为意外的人。 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沈休文,对上他暖暖鼓励的目光,忍住了眼泪,心中感动无比。 除了他家文文,还有谁会这么为她争取?! 她的愿望,他总是尽力为她实现! “儿臣接旨,父皇万岁万万岁!”端木福缓缓下拜,认真庄重地道。 端木澈也跪下,跟她说着同样的话。 端木镕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终究露出了丝欣慰的笑容来。 他温和道:“起身吧,今后你们姐弟俩要相互扶持,不可争斗。” 听了他出声讲话,刚才偷偷以为皇帝是来做木偶的人,又觉得那是他们原本的那个皇上,原来这真是皇上的旨意。 想想皇上以前也说过让公主辅政监国的话,如今改变主意,直接让公主登基,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而且公主在北昭治理得实在是好,若是以后和沈休文一起把大宁其它地方也能建设好,做做女皇好像也是可以接受。 “是,父皇。”端木福应下。 端木澈也声音清脆道:“儿臣听父皇和皇姐的。” 他又去搀扶端木福,端木福则拉着他的手,在另一边沈休文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姐弟俩手牵着手,互相看了一眼,挺有温馨的感觉。 众人心道,如今看着确实是好的,不过将来等六皇子长大了,可就难说了。 这份忧心,在皇帝的旨意传告天下后,几乎人人都有。不过事实却是,在十三年后,端木福亲手把政权平稳地交给了大婚后的端木澈,自个和沈休文隐退了。听说端木澈干了几年皇帝后,也总想早点退休,琢磨着开始培养下一任了。 这一年承明三十五年,初夏,登基为帝的端木福生下长女,由承明帝赐名宝云。 而沈休文开始当起了宫廷主夫,平日就是宠妻宠女,哄妻养娃,偶尔发明些什么,或是当当国子监和太学的老师,每五年主持一回四军联动演习。 年末,跟着弘法大师做了佛系太上皇的端木镕满含期待闭眼离世。 次年,端木福定下年号圣宝,大宁也进入百年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