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太腹黑》 第2章 斩手 “啊——” 一声惊慌凄厉的尖叫声,自中军帐中传出,与淅沥不停的雨声混在一起。 昏暗的帐内,月色倒映在侍婢因极度害怕而惨白如纸的脸庞上,她下意识后退,却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此刻,在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人,漆黑如瀑的长发散乱着,遮盖了半张娇艳面容。 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却是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眼睛圆睁,眸中一片血红。 强忍着惧意爬起身,侍婢小心翼翼上前,轻唤:“郡主?” 没有回应。 壮起胆,侍婢伸手,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 啪嗒。 女子原本放在扶手上的胳膊,突然软软滑了下来,脑袋一歪,藏在长发之下的另半张脸也漏了出来。 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侍女咽了咽口水,再次发出响彻夜空的一声悠长惨叫。 …… 与此同时。 京城勇宁候府。 内院的某个房间,有微弱的烛光透了出来,隐隐约约响起低靡的人声。 “绾妹,别害羞,来嘛。” 迷蒙中,战秋凰感觉自己肩头上的衣衫,被人轻轻扯了下来。 哪个狗东西这么大胆,竟然敢脱她的衣服,不想活了? 正常情况下,她早一掌挥过去,像拍苍蝇一样拍死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混账了! 可此时,她却浑身乏力,头昏脑涨,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怎么回事?不应该啊! 她竭力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间以粉色为基调的女子闺房,以及一张放大的男子脸孔。 “绾妹,今夜难得的良辰美景,正是你我亲近彼此的大好时机,你放心,我一定会非常温柔的……”男子一边说,一边撅起嘴,朝着战秋凰的双唇压了下来。 娘之!这是哪个丑八怪,她战秋凰再饥不择食,也不会选择这种货色。 “滚。” 自唇中吐出一字,但明明很有威慑力的口气,却带着一股欲拒还休的娇羞,连嗓音也是柔柔的,软软的。 战秋凰被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吓坏了,不,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 因为常年在边关打仗的原因,她的嗓音虽不似男人那般粗犷,但也比一般的女子要低沉,带着微微的磁性。 她很喜欢自己的声音,不矫揉造作,不嗲里嗲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威严与飒爽。 可刚才那是什么鬼声音? 自己听了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绾妹,你真有意思。滚?怎么滚?”男子低声笑了笑,语气越发轻挑,“我想,你应该也等不及了吧?”一边说,手下一边开始不老实起来。 一股热血直冲脑顶,战秋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男子,从榻上站了起来。 “哎呦!” 男子仰倒摔下榻,发出一声痛呼,不满地看向站在榻前,一脸怒容的女子:“你这女人搞什么鬼,本少爷今天心情好,才来赴你的约,你别给脸不要脸!” 战秋凰没有理会他,借着从窗口透入的月色,将目光移向墙壁上悬挂的一柄长剑。 她快步走到墙壁前,伸手取下长剑。 铮—— 长剑出鞘,雪亮的剑锋,反射着清明的月色,以及一张陌生的娇俏容颜。 螓首蛾眉,清眸流盼。 剑锋的倒映下,一双乌亮的杏眸,泛着冰寒的幽冷色泽,小巧的瓜子脸,肌肤白皙柔嫩,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的娇小姐。 真是见鬼了,不过是觉得有些困,靠在椅子上小憩了片刻,一觉醒来,物是人非,连容貌都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饶是冷静如她,此刻也不禁满心惶然。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竟是那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绾妹,我知道你生气,不就是前几日,我和那柳家小姐走得近了些么?你别这样,我和柳家小姐,不过是逢场作戏,哪比得上与你的感情深厚,要说真爱,我喜欢的还是你。”男子说起甜言蜜语来,真是驾轻就熟。 见战秋凰立于原地不动,以为气消了,于是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绾妹,我对你思念已久,咱们今天,就把这事办了吧,我真的是忍不住了……” 手,一点点往纤细的腰部滑去,男子隐在黑暗中的眼睛,掠过一抹淫邪垂涎的光泽。 啪! 男子的手被狠狠打落,战秋凰转身,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哪只手碰的?” “什么?”男子愣了一下,脸色很是不悦。 “我问你,哪只手碰的。” 男子盯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独孤绾,你到底搞什么,本少爷愿意要了你,那是你的福分,你休要再不识好歹!” 目光冷蔑地打量男子几眼,战秋凰道:“罢了,哪只手都无所谓,先斩一只,以儆效尤!” 剑光闪过,鲜血飞溅,同时夹杂着男子凄厉的惨叫声。 一只血淋淋的手被斩落在地,战秋凰半眯着眼,以手擦拭剑锋上的血珠。 剑是好剑,不管是用料还是打造的手法,都属上乘,但明显没有杀过人,饮过血。 没有戾气与血性的武器,就算用再好的精钢,请再好的工匠,对她来说都是一把破铜烂铁。 她喜欢的,是有灵气的武器,是夺过人命,被鲜血滋润过的武器。 就像人一样,需要尝遍风霜,历经生死,在无尽的磨难中成长起来,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既然是把好剑,被当贡品挂在墙上未免可惜。 第一次献祭,正好从面前这个男人开始。 有了鲜血的滋润,原本就锋利无比的长剑,越发锋锐灵透,血珠在剑锋上滑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像是渗入了剑锋,与长剑融为一体。 很好,她喜欢这把剑。 “砰!” 还剑入鞘的同时,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面撞开,明亮的火把,几乎将黑夜渲染成白昼。 几名手持火把的家丁前,站着一名身着浅杏色长裙的女子,女子神色楚楚,对房间里的战秋凰道:“姐姐,你没事吧,屋里发生了什么?” 战秋凰拍拍手,弯下身揪起男子的衣领,将他拖到门口,随手丢了出去,顺便,将那只被砍下的左手,也一并扔了出来:“没什么,不过是个淫贼闯了进来,意图不轨,被我教训了一顿。” 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以及女子难以置信的惊呼声:“朱公子,你……你的手!” 第3章 郡主殁了 烈日炎炎,凉风习习。 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银杏花,战秋凰……不,她现在已经不是战秋凰,而是年仅十六岁的勇宁候嫡女独孤绾。 即便已经以独孤绾的身份生活了两天,可直到现在,她依旧不能相信,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战无不胜,被世人尊为女武神的武阳郡主战秋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过是觉得有些困乏,所以,趁着空暇时间,靠在椅子上休息一阵。 虽说打了胜仗,驱除了外敌,但还有一些后续的琐碎之事需要处理,边境也要派一些人去驻守,以防敌人反扑,所以她在用过晚饭后,便开始着手制定计划,随行的副官当时也在场,计划整理完毕后,她命副官前去请几位将军一同前来协商,就在这期间,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累,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当时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以为不过是近来连续作战体力消耗过度,没当回事,等醒来后,眼前的一切就都变了。 她不再是战秋凰,而是成了勇宁候府的大小姐独孤绾,她试了很多种办法,甚至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一天,可不管她怎么折腾,一切都没有改变。 真是奇了,如果自己变成了独孤绾,那战秋凰又是谁?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名丫鬟前来禀报道:“小姐,侯爷要见您,让您去前厅一趟。” 不用猜,这个侯爷,说的必定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勇宁候独孤硕。 对于勇宁候,她了解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十几年前,他也是天昱王朝的一员猛将,打了不少胜仗,皇帝很是看重,这才给了他了勇宁候的爵位,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的英勇事迹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在这样一个英雄更迭的年代,朝中新贵权臣便如那大浪淘般,不进必退。 勇宁候这些年没什么大的作为,权势一天不如一天,连带着整个家族也在慢慢没落,根据这具身体零散的记忆片段得知,对于这种现象,勇宁候似乎并不在意,每日跟自己的小妾卿卿我我,鸾凤和鸣,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听身边的下人说,自己与勇宁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原主与这位父亲的关系一向疏浅,此次特意派人传唤自己,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边想着,一边来到正厅。 厅内,勇宁候早已高坐上首,看来是在专门等她,勇宁候身边,还站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那妇人原本正凑在勇宁候身边与他说着什么,看到独孤绾后,便后撤一步退了开来。 若她猜的不错,这妇人应该就是勇宁候的妾室孙氏了。 孙氏出身贫寒,但勇宁候却对她一见钟情,碍着父母之命,他不得已娶了独孤绾的母亲,镇国公的次女为妻,但始终对孙氏念念不忘,之后,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将孙氏纳为妾室,虽说是妾,但在府中的地位,却等同于半个主母,没几年便诞下一儿一女,地位更是斐然。 反观那位正经八百的侯府主母,日子过得就比较凄凉了,没有夫君的宠爱,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就连原主,都是她在灌醉了独孤硕后,才怀上的。 日子过得不舒心,整天郁郁寡欢,生下独孤绾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不知父亲大人传我前来,所为何事?”走至厅内,对着上首的中年男子淡声道。 独孤硕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与这个嫡出的女儿原本感情就不深厚,对她此刻的淡漠态度早就习以为常。 “你随为父进宫一趟。”男人说着,站起身来。 独孤绾仰首看着他,男人个头很高,穿着一件苍紫色的蜀锦衫子,头发用一顶金色小冠高高束起,面庞清癯,一双虎目隐约还有一丝当年的威风。 拧了拧眉,独孤绾问:“为什么要进宫?” “宫里来了消息。”独孤硕语声沉重,脸上表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武阳郡主殁了。” 第4章 去给朱公子赔罪 “什么?”闻言,独孤绾大惊失色。 武阳郡主殁了?哪个兔崽子竟然敢咒她死?她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 哦,对了,她现在已经不是战秋凰,而是独孤绾,老是忘了这茬,新身体还不熟悉。 “武阳郡主她……是怎么死的?” “宫里的人说,是伤重而亡。” 伤重而亡?她战秋凰十年沙场征战,除了这次不小心被敌将刺伤了手掌以外,压根不知什么叫做重伤。 还想问什么,门外忽而走来一道鹅黄倩影。 “父亲,姐姐,你们要出门吗?” 来人正是孙氏的女儿独孤湘云。 看到她,孙氏先一步迎上去:“云儿,你怎么来了?” 独孤湘云看了眼独孤硕,柔柔道,“女儿来给父亲请安。” “这大热天的,就别来请安了,你身子向来孱弱,赶紧回房好好歇息。”独孤硕对待独孤湘云的态度,与对待独孤绾既然不同。 这才是一个慈父,应有的样子。 独孤湘云摇摇头,走至独孤硕身前,挽起男人的一只胳膊:“女儿没事,倒是姐姐,那天晚上受了惊吓,爹爹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姐姐。” 说起这事,独孤硕就一肚子火。 他转向独孤绾,脸上的神色,瞬间由慈和变为冷厉:“一会儿进宫,会顺道路过朱府,你去给朱侍郎以及朱公子赔个罪。” 赔罪? 开什么玩笑! 对方险些毁了他女儿的清白,他不想着替她讨回公道,竟然还让她去道歉,心中猛地燃起一股怒火,深深替原主感到悲哀。 “我没有做错,自然不会向他赔罪,若执意要我去,那朱公子的另一只手,怕是也要保不住。” 她语声淡淡,娇柔的声音里,却携着一股冷厉的嚣狂气势,这让独孤硕一时怔了怔。 他这个女儿,虽说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平日里也还算乖巧,像今日这般毫不留情忤逆他,还是第一次。 不禁有些恼:“这就是你跟为父说话的口气?朱公子是朱家的独子,你伤了朱侍郎唯一的儿子,你觉得,对方会善罢甘休?” 她抬首,牢牢盯着独孤硕的眼睛:“父亲可知道,那日夜里,朱公子来女儿房中,意欲为何?” 男人眼神闪了闪,不知为何,对上女儿那双幽黑清冷的眼睛,竟有种心虚之感:“即便朱公子有不对之处,你也不该砍了人家的手。” 心头一片寒凉,她知道,这是原主的心境,在为拥有这样一个薄情的父亲,而感到绝望悲愤。 “父亲说的对,我不该砍他的手,而是应该直接阉了他!”独孤绾恶狠狠地说着,不知不觉,便露出了在战场时的那股子凶戾模样:“不如,父亲这便陪我去一趟朱府,将朱铭那淫棍的子孙袋割下来喂狗!” 独孤硕的脸庞涨得通红,指着她怒道:“你是勇宁候府的小姐,言行怎能如此粗鄙!” 眼看两人矛盾加剧,独孤湘云连忙站出来调和:“爹,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姐姐,虽说她与朱公子情投意合,但夜闯女子闺房,的确于理不合。” 眸光微转,探向正在“好心”为她解释的独孤湘云。 这姑娘真当人是傻子不成,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她能听不出? 话里话外,无一不在告诉独孤硕,自己的名节已经被毁,既然与朱家的那头猪情投意合,那不如成全了两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独孤湘云下意识朝她看了一眼。 不禁心头一跳。 少女眸光幽冷骇人,凶暴异常,虽身姿娇小,却像只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人喉咙的猛兽。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口,再也不敢与独孤绾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相对。 第5章 太没用 “哼!”独孤硕没好气的一甩手:“你就仗着镇国公的权势胡作非为吧!我勇宁候府,怎会养出你这等不知礼教,目无尊卑的女儿,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妹妹,你比她年长半岁,却还不如她懂事!” 听了这话,独孤绾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这几人,一唱一和,跟跳梁小丑一般。 独孤绾啊独孤绾,看看你投生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不过好在,现在的独孤绾,已经不是从前的独孤绾。 她,战秋凰,才不会做任人摆布的可怜木偶! “爹爹,您就别再说姐姐了,她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轻轻摇晃着独孤硕的手臂,独孤湘云一边替独孤绾说话,一边乖巧道:“爹爹不是要进宫么?时辰不早了,可千万别耽搁了。” 独孤硕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还是这个小女儿说话受用,他的怒气消了不少,“好在有你提醒,险些误了正事。”他揉了揉独孤湘云的脑袋:“那爹就先走了,今天估计要入夜才能回来。” 武阳郡主死了,可不是一件小事,入夜前能不能回来,他心里也没数。 “侯爷,一路小心。”孙氏上前,为独孤硕整了整衣襟,语气柔婉地说了一声。 拍拍孙氏的手,独孤硕转身,对冷眼旁观此刻温馨一幕的独孤绾道:“走吧,先进宫,朱家公子的事以后再跟你算账。” 孙氏将独孤硕一路送至侯府门前,才停下步子。 因为是妾室,所以不能随独孤硕一同入宫,只能留在侯府。 独孤硕不止一次想将她扶正,但论规矩,勇宁候夫人虽然已经亡故,但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这个当家主母的头衔,没人能够动摇,况且,独孤硕也不敢为了个女人,就去激怒身为三朝元老的镇国公,依着镇国公的脾气,他要是敢这么做,整个勇宁候府,怕是都要被镇国公给灭了。 独孤硕又叮嘱了孙氏几句,这才登上马车。 对于之前发生的争执,她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自己为什么会死的疑问。 难道是遇上刺客了? 不会,这世上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就算刺客真的武功高强,她无力对抗,也不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命呜呼。 真是太奇怪了,无论哪种原因都不成立。看来所有的疑问,只能寻机慢慢探查了。 …… 两人离开后。 独孤湘云与孙氏相携一同往内院而去。 “这个朱铭真是太没用了,我替他创造了如此好的机会,他竟然都没有把握住。” 后院安静的羊肠小道上,只有独孤湘云母女二人,那个乖巧柔弱的少女已不复存在,一双楚楚动人的美目中,此刻唯剩浓浓的冷毒与怨懑。 孙氏担忧道:“这件事,除了你和朱公子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她知道孙氏在担心什么,撇撇嘴道:“娘你放心,就算被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最疼我了,最多说我两句,不会责罚我的。” “为娘总觉得,那个独孤绾,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6章 国师 听了这话,独孤湘云也是一脸迷惑:“女儿也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我跟她说话,她总是唯唯诺诺的,一点也不像个侯府小姐,可刚才……”那双如猛兽般狠绝的幽冷眸子再次浮现眼前,不禁打了个冷颤:“大概逆来顺受惯了,实在忍不住,所以爆发了一回吧。”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独孤绾,她虽说是侯府嫡女,但从小到大,都是活在一种自卑的情绪中,每次见了自己,脸上除了有不甘外,还有几分羡慕。 羡慕自己有爹疼有娘爱? 没办法,谁让她那么傻,跟她那个短命的娘一样。 爹爹喜欢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娘,女儿昨天绣了一个新花样,你来帮女儿看看。”压根不在乎独孤绾,很快,独孤湘云就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吗?快拿来,让娘瞧瞧。”孙氏也是一脸喜气。 …… 半个时辰后,马车行到了宫门前。 独孤绾发现,今日进宫的人不少,几乎整个天昱王朝的人,都闻讯赶了过来。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不是黄粱一梦,也不是荒谬幻觉? 在此之前,她还抱着睡一觉,等醒来后,一切都会回归原位的希望,可如今觉得,这希望已然成了绝望。 踏进宫门,放眼望去,整个皇宫一片素缟,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巨大的悲恸气氛。 她愕了愕然,这是什么意思,给她办丧事呢? 一名内侍走来,为独孤硕引路:“侯爷,皇上和王公大臣们都在灵坛等候,武阳郡主的遗体,也安置在灵坛,只等国师前去做法。” 遗体? 活了二十几年,独孤绾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 自己参加自己的葬礼不说,还要去瞻仰自己的遗体,此时此刻,她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 换上丧服,赶到灵坛。 发现灵坛前人山人海,悲泣之声不绝于耳。 灵坛的最上方,是一口以灵玉雪晶制成的棺材,棺材中躺着的人,可不正是武阳郡主,也就是自己的身体吗? 她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盯着棺材里女子已经变为森森白骨的半张脸。 “大国师到——”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高喝,一道雪白色的人影,在几名灵童的簇拥下,走上灵台。 气质高渺,铅华不染。 每走一步,都带着令人膜拜的华贵出尘。 身姿颀长,漆发如瀑。 此刻,灵台上笔直静立的人,便是天昱王朝最尊贵高渺,最神秘莫测的国师夜墨邪了。 独孤绾与夜墨邪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当时只顾着伤心难过了,压根没有仔细去瞧对方的长相,只知道那人一身冰雪,凛然灼华。 “参见国师。” 坐在上首的明黄身影,在那抹雪白走至灵台中央时,也从椅子上起身,对着灵台,躬身行了一礼。 一身白衣的夜墨邪,却只微微抬了抬手。 “陛下免礼。”声音,似带着玉石金鸣的清润幽沉。 风过。 梵音响起,落樱飘飞。 那人宛如,天上神祗。 第7章 明珠公主 法事开始。 当透明的棺盖被揭起时,周遭的啜泣声越发大了,一声一声,犹如敲在了人的心坎上,让独孤绾莫名烦躁。 她人好好站在这里呢,都哭什么哭,搞得她好像真死了一样。 旁边有个大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这可真么办啊,没有了武阳郡主,谁来抵抗乌金、百胜的那群胡人!要是被他们打到京城来,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承认,虽然乌金和百胜这两个外族的确很厉害,但不照样被自己堵在关外日日血虐,没什么大不了的,多派一些人手去就好了,反正天昱王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大概是她平时威望太盛,这突然一死,众人都没了主心骨,不但大臣,连最上首坐着的皇帝,也一脸愁容满面,对贴身太监抱怨:“你说这武阳郡主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死,眼看金乌百胜这两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即将被我天昱大军的铁骑踏平,谁知突然出了这槽心事,要不然,朕便是这百年来,第一个剿灭外族,一统天下的帝王。” 贴身太监一个劲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这武阳郡主死的真不是时候,大业未成,她就不能再撑一撑嘛。” 这话好在独孤绾没有听到,否则定要去找皇帝拼命。 灵台上,一身冰雪的夜墨邪是最正常的一个人,他面容淡漠,目光平和,仿佛武阳郡主之死,与他而言,不过是养的小猫小狗,不小心一跤跌死了一样,除了有些唏嘘外,没什么太大感觉。 他捧起灵童递上的圣水,将其洒在战秋凰的遗体上,手中如意,在女子只剩下半边容颜的脸庞上滑过,如风轻拂。 独孤绾咽了咽口水。 这场景真他娘的怪,虽然自己好端端站在这里,但总感觉,灵魂深处,有某个地方轻轻晃动了一下,就似此刻,自己真的躺在那个冰冷的雪玉棺材里一样。 法事的目的,是让往生之人的魂魄,不受阴间浊气侵蚀,能安然轮回。 但她还活着。 她的魂魄也没有前往阴间。 可是,她的灵魂,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某种召唤。 头痛扶额,那声声梵音,越发让她烦躁不堪。 终于,法事结束。 透明的棺盖被重新阖上,按规矩,她的棺椁须在神宫中停留三日,方可下葬。 她要在这之前,看一眼自己的尸身。 他奶奶的,也不知哪个混球,夺了她的性命不说,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都给毁了。 此仇不共戴天,待她找到那个害她的罪魁祸首,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明珠长公主!”棺材被抬下去的瞬间,灵台边响起一声惊呼。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雪白麻衣的女子,因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被一旁的侍人手忙脚乱地搀扶着。 独孤绾十指紧握,心头一片沉痛。 “娘……” 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抑制住了上前搀扶对方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查清一切真相,再告诉母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吧。 第8章 死不瞑目 明珠长公主,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女儿,封号明珠,意喻掌上明珠,可见其受宠程度。 当年追求明珠公主的人,可以从京城的东头排到西头,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总兵。 不过那个小总兵倒也争气,没几年便军功赫赫,官拜一品了。 加上婚后,两人伉俪情深,幸福美满,这才让一众说闲话的人都闭上了嘴。 可好景不长,在明珠公主生下武阳郡主的第三年,这位驸马爷就因病逝世了,明珠公主痛不欲生,险些没有撑过去,但好在有武阳郡主陪在身边,给了她活下去的支撑,而如今,连武阳郡主都离她而去,想想看,今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在场众人皆唏嘘不已,感叹明珠长公主的命实在是苦了。 目送明珠长公主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去后,独孤绾悲恸担忧的心境,才得以缓解。 松开紧握的拳头,长舒了口气。 灵台上,那位高渺的国师已经离去,前来参加吊唁法事的王公贵族们,也陆陆续续准备离开。 转身,看到独孤硕正在与一位同僚说着什么,她想了想,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她的尸身要在神宫停留三日,在这期间,必定有专人把守,而神宫是夜墨邪居住的地方,神宫内外,更是守卫森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实在有难度,加上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根本没有内力傍身,擅闯神宫,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呢? 正发愁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排身着天青长袍的神宫仆从,正向着宫门的方向鱼贯而出。 有了! 现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武阳郡主亡故的巨大惊痛中,没有人会注意这群不起眼的神宫仆从,独孤绾绕过人群,沿着隐蔽的小路,藏在一座出宫必经的花坛内,等神宫仆从挨个经过后,一掌敲晕了走在最后的一名仆从。 “唔。” 那仆从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吓得独孤绾赶忙将他拉进了花坛。 从前的战秋凰,一掌下去,能开山裂石,现在不过敲晕个人,都拖泥带水。 她对自己现在的新身体,越发嫌弃了。 不行,她要想个办法,将自己的功力找回来,现在这幅模样,简直跟个废物没什么区别。 一边腹诽,一边将仆从身上的衣物扒下来,快速穿好。 左右看看,嗯,不错,没人察觉。 戴上面纱,从容不迫地跟上走远的队伍,学着其他仆从的模样,躬身垂首,双手交叠,目不斜视。 这辈子就没这么矜持过,要是让她一直这样迈着小碎步走路,她怕是要被逼疯。 好在神宫离皇城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所谓神宫,是一座建造在巨大湖泊上的白色宫殿,规模堪比皇城,一条长长的通道,直通主宫。 宫殿内外皆以雪白为主,辅以金色,一眼望去,神圣至极。 白色是她最讨厌的颜色,她喜欢明艳的色泽,譬如红色,赤烈如火,绚烂如血,都说上战场穿红色是最不吉利的,但她偏偏就喜欢穿绯色的战甲,这样才有杀敌的激情。 这群混账,明知她不喜欢白色,还将她的遗体放在这寡淡瞎眼的神宫,这不是明摆着要她死不瞑目吗? 第9章 古怪 好在她没有真的死了,否则,定要被气得诈尸不可。 她的尸身,就放在主宫中央的祭台上。 夜墨邪的住处在神宫的后殿,中间和主宫隔着一条宽阔的湖面,要想去后殿,必须经过一条又长又窄的琉璃桥。 当然,想要游过去也不是不行,但湖中设有机关,一般人是游不过去的。 周围人来人往,不方便行事,独孤绾只好等到入夜,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才偷偷摸进了主宫。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看到自己的尸身,就躺在自己面前时,那种奇异古怪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很不适应。 轻轻将棺盖推开一个角,探手而入。 自己的身体一片冰凉,不是普通死人的那种冰凉,而是像寒冰一般的刺骨。 犹记得,前几日的时候,她还对着铜镜触摸过这张脸,如今,这张脸却已经变成了别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全身上下不见一丝伤痕,以银器试探,也并非中毒之状,她总不可能是喝水的时候呛死的吧? 她战秋凰什么都不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原本就是她的宿命,但她怕死得不明不白,怕死得一无是处,如果真是喝水呛死的,她不介意再死一回。 咦?这是什么? 她撩开尸身长长的头发,露出一截纤长的颈项。 颈项上,有一个浅蓝色的小点,以手触摸,平滑细腻,那颜色就似潜入进去的一般,再看另一边,也有一个淡蓝色的小点。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沾上的? 又翻了翻尸体的掌心,之前与乌金大军作战时,她不小心伤了右手,一道两寸来长的血口,可此刻,那血口却消失了! 太诡异了!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自己体质不同常人,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日时间,伤口就彻底愈合,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看不到。 望着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女子,她心中一片麻乱,虽然找到了不少的疑点,但之前的疑问却半点也没有解决,反而让事情变得越发棘手了。 现在该怎么办? 放弃查探自己死亡的真相? 但怎能甘心! 可不放弃,眼前一切都在告诉她,即便查下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 猛然想起一事,这神宫的主人,据说有回溯过往,预见未来的强大能力,这也是他被尊为国师,得世人敬仰膜拜的原因。 或许,他可以帮自己解答疑惑? 可那人深浅不知,贸然行动,未免太过危险。 一番沉吟后,独孤绾决定了。 既然已经来了,便不能半途而废,今夜,免不了要去会会那位高渺清贵的国师大人了。 将棺盖阖上,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摸出了主宫。 就在她翻窗而出的刹那,棺椁中女子的眉心,忽而闪过一道红光。 光芒如电,朝着已翻窗而出的独孤绾而去。 蓦地,心口处传来一阵暖意,热腾腾的,她并未在意,脚步略顿后,便朝着后殿的方位而去。 神宫后殿。 药池边,一身雪衣的男子,玉带轻解。 药池朦胧的水汽中,只能依稀看到一抹修长轮廓。 男子缓缓步入池中,语声低沉魅惑,一字一句道: “找死。” 第10章 尤物 躲在房梁上方的独孤绾本以为他在说别人,当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意后,便知道,那人口中的找死,指的正是自己。 神色一僵,是下去还是不下去,她犯了难。 出于礼貌,她是该下去打个招呼,但听口气,人家似乎并不欢迎自己。 一声轻笑,低沉悠然,很是好听。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让她忽略其中的凛然杀意。 独孤绾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此生从未如此紧张过,从前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仍可泰然处之。 但此时面对夜墨邪,她却紧张了,胸腔里的心脏不停狂跳,宛如擂鼓。 屏息凝神,随时准备接招。 但池中的男子,却一直没有出手,反而抬手鞠水,水珠在昏黄的水晶灯下,似一串串晶莹明亮的珍珠。 哗啦哗啦。 此起披伏的撩水声,在耳畔回响。 独孤绾感觉自己快要憋不住了,这人的耐性也太好了吧?明知自己就在房梁上,还能若无其事的沐浴! 腾腾热气上升,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这种药香,似乎有着安神静气的功效,她靠在檐角,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突变陡生,一道水珠,化为坚硬锋利的冰刃,朝着房梁上的她直射而来。 她大惊失色,单手在梁上一撑,躲过那支冰刃。 噗。 冰刃打在房梁上,如利刃般深深嵌入了木质的横梁中。 好险,幸而她反应迅速,否则身上定要被那冰刃打出个血窟窿来。 可即便是躲开了刚才那一击,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那一下,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厉害的还在后头,这个夜墨邪,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润无害。 “说吧,你想怎么死?”随意的语调,配合着随意的动作,男子始终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 不行,手好酸,她实在支撑不住,只好从房梁上滑下来。 因为离地面太高,还不小心崴了脚。 独孤绾简直欲哭无泪,从前的她,何曾如此窝囊。 “我呢,并非有意冒犯,来此不过是想请国师帮个忙。” 噗!又是一记冰刃丢来,她偏头,冰刃险险擦过脸颊。 “你这男人,脾气真差,我不过是请你帮个忙而已,不愿意就直说,何必动手呢?”她嘿嘿一笑,弯身揉了揉脚踝。 池中男子微微侧身,即便屋中雾气缭绕,也掩盖不住那双紫眸中的无双风华,“你是何人?不知擅闯神宫乃是重罪?” 这口气,跟自己训诫手下的新兵蛋子一样,她很是不爽,虽然眼前的男人,难得给她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就你这破神宫,一片惨白,跟死了人似的,我还不愿意来呢!但谁让你身怀异能,可助我一臂之力。” “呵……”夜墨邪笑了,笑意雅致,靡靡动人。 转身,一点一点,从池水中走出。 隔着飘渺的雾气,独孤绾挑了挑眉梢。 修长的四肢,玉般的肌肤,冰雪梨花一样绚烂,美不胜收,令人目眩神迷。 当真尤物。 她咧嘴一笑,半倚在墙壁上,看着男子逐渐自水中暴露的身躯,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第11章 赌赢了 他都不介意把隐私暴露给自己看,自己难道还怕占了他的便宜不成? 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这个男人,是天昱王朝最尊贵的存在,就算从前的自己战功赫赫,名扬天下,想要碰一下眼前之人,也是不行的。 据说,这男人全身上下,纯净神圣,如天泉之水,碰一下都属亵渎。 哼,哪有这么邪乎,她今天,就非要亵渎一下不可! 水雾袅袅,波光粼粼。 眼看某处神秘之地,即将呈现眼前时,男子周身的气息陡然狂烈,如疾风骤雨。 这一瞬间,独孤绾眼底的光泽,也从散漫,霎时变为犀利。 来了! 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小气的男人。 寒光暴涨。 原本围绕在夜墨邪周围的池水,眨眼间便化为一道透明屏障,将他整个人包围在其中,看似柔软的水帘,却是坚硬如铁。 手边没有趁手武器,独孤绾只好抄起手边的烛台,随手朝对面的男子丢过去。 当的一声。 烛台在触碰到水帘的同时,便被炸成了一滩粉末。 “本座最讨厌的,便是让脏污的鲜血,染上这圣洁的殿堂。”他抬手,一串水珠,化为刀刃,如漫天冰雨,朝着独孤绾射来。 连续在地上几个翻转,躲开对方射来的冰刃,虽然内息没了,但身手还在,只是躲得比较狼狈罢了。 可夜墨邪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又是一波密集的冰雨袭来。 一支冰刃擦着手背飞过,血珠溅落,火灼一般的痛。 她随意瞄了眼,这娇滴滴的大小姐身体,果然柔弱,只是擦破点皮而已,瞬间就血流如注了。 夜墨邪看到她手背上的鲜血,皱了皱眉,脸色很是难看,“该死。”他最讨厌,最不喜,最厌恶看到的就是血,终究还是让污秽之物,玷污了他这圣洁的神宫。 怒意暴增,他手臂一挥,整片水帘,化为一只巨大冰刺,铺天盖地朝着独孤绾砸来。 身后就是墙,她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没有内息,也无法与之硬碰硬。 独孤绾又气又恼,若现在还是自己的巅峰时期,她早把那仙子一般的人物按在地上一顿摩擦了。 好难受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她现在这么废,连一招简单的玄冰掌都要害怕! 眼看冰刺即将砸向头顶,她当机立断,一个飞身猛扑,不退反进,目标,正是池水中一身冰寒冷意的男子。 夜墨邪沉冷的眸子跳了跳,这人是疯了吧,难道是情急之下,狗急跳墙,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痴人说梦! 只要她敢近身,他必定让她血溅当场! 不,那样太脏了,就算杀了她,自己也会被恶心死。 就这犹豫的刹那,独孤绾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他一个踉跄,顺势跌倒在水池中,单手捂胸,神情痛苦。 糟糕!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他眼睫剧跳,琉璃般的紫眸,难得染上一丝惊惶。 独孤绾趁机连点他周身十处大穴,将他钉在了水池当中。 她不过是赌了一把,之前于葬礼上,见他脸色苍白异常,此刻又特意来泡药浴,故而赌他走火入魔,内伤未愈。 没想到,竟然赌赢了! 嘿嘿,这下,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第12章 你处么 “哎呀,我说大国师,你哪来这么大脾气?我礼貌与你相商,你却对我兵戎相见,这算怎么回事?”她凑近他身旁,笑眯眯道:“现在这样多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有损你的气质。” “你给本座滚!”夜墨邪蠕动着唇瓣,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来,每个字,都像掺满了怨愤与羞恼。 她自然不怕他,刚才他杀意腾腾,她都没退缩,现在他成了砧板上的肉,更没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了。 目光在乳白色的水面上掠过,她唇角微勾:“我刚才就说了,来此,不过是想请国师帮个忙,事情办完,我立刻就滚,绝不会多逗留一刻。” 他以为自己喜欢他这个破神宫?冷得就像个巨大而又华丽的棺材,就算他请她留下来,她也不愿意。 “你,究竟何人?”她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惧。 惊惧? 他在害怕什么? 哦,她明白了。 视线落在他赤裸的肩头上,她悠悠然笑了。 他当然怕。 因为,此刻的他,水面之下的身体,未着寸缕。 想想看,天昱王朝最尊贵最高渺,万人敬仰的国师,此刻正光着身子被她威胁,能不惊惧嘛。 手指,不由自主攀上了男人的脸颊。 可以清晰感受到,指尖下的肌肤瞬间绷紧。 “你甭管我何人,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即可。”其实,她本来只打算问一个问题的,但面对此情此景,莫名其妙,就想多问一个。 他死死咬着牙,眸底的紫色越发浓郁了,像一汪黑的发紫的漩涡:“别让本座逮到你,否则,定要活剐了你!” “唉,都说了别这么凶,你凶起来的样子真丑。”她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你……” “你听好了,我的两个问题。”不给他出言的机会,她立马道:“一,武阳郡主是怎么死的?二,你处吗?” 两个问题的重要程度不分先后,在没见到他之前,她也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但是现在,她却对第二个问题好奇得要死。 这冰雪一般剔透,脾气又跟火山一般猛烈的男子,究竟……有没有尝过男女情事? 他的眸子几欲喷火,再浓烈的杀意,也被此刻的楚楚无助,渲染成了生动娇妍的媚态。 她盯着他纤长的睫毛,如玉的肌肤,挺拔的鼻梁,斜飞入鬓的长眉,如染了鲜血般鲜艳欲滴的唇瓣…… 这男人,真他娘的好看! 想想军营那帮大老粗,她觉得自己前二十几年,活得真憋屈。 “我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逼我对你做出残忍的事情。” 夜墨邪闭了闭眼,强行咽下胸口涌上的滔天怒意:“你以为,你能安然离开本座的神宫?” 她嘿嘿一笑,笑得毛骨悚然,眸色也冷了几分:“我不杀你。”她撩起他被水浸湿的一缕黑发:“顶多,就是让你光着身子去游街,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瞧瞧我们神圣无比的大国师,这纯洁无瑕的身子。”一边说,一边舔了舔唇。 他豁然睁眼,对上她邪佞的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无、耻!” “行行行,我无耻,你就说吧,你是答应呢,还是……”她探出一只手,撑在他身体一侧,将他堵在池子一角,倾过身,附耳说了句:“我说到做到。” 他决定了,等他恢复行动,定要抓到这胆大包天的无知之徒,将其剥皮抽筋,哪怕血染神宫,也在所不惜! 第13章 什么也看不到 他眸色如火,怒意滔天。 她纤眉高挑,气焰嚣张。 近距离看着,女子露在面纱外的一双黑眸,如深不见底的冷潭,其中银芒点点。 是一双极为漂亮,倾世难寻的眼睛。 但再漂亮又如何,他现在只想把这对盛满了挪揄与嚣张的眸子给挖出来。 “本座只能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他的胸口不住起伏,苍白透明的脸颊,漫上点点红霞,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独孤绾很是不悦地挑了挑眉,一番沉吟后,她决定接受他的提议。 虽然美色当前,但她没有忘记自己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第二个问题,以后有机会再想法子搞明白就是。 于是,点点头:“可。” “本座并不知晓武阳郡主的真正死因,只知道,她是被人谋害的。” 心头蓦地一跳,不动声色道:“为何?你看到什么了?” “武阳郡主受过伤。” “掌心被刺了一刀而已,只是小伤。” 话落,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男人的眼底,掠过一抹疑惑,很快便消失无踪:“因此,她昏迷了半月有余。” “昏迷?”她更震惊,“从击败乌金大军开始,到班师回朝,不过十日,郡主怎么可能昏迷那么久?”而且,她也不记得自己曾昏迷过。 “郡主所用的金疮药有问题,被人动过手脚。” “谁?谁动的手脚?”怪不得自己近来总觉得困顿乏力,脑子也是一团混乱,原来,竟是被人下了药。 “一个小兵,不知受何人所雇。” 她心口寒凉,太阳穴隐隐跳动:“那后来呢?” “后来……”他语声沉沉,摇头道:“不知。” “不知?”到了重要地方,他却说不知了?她有些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告诉我,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怒意再起,可也知道,自己再如何生气,此刻也拿对方没辙,只好冷着嗓音道:“从郡主昏迷开始,本座就探看不到属于她的任何过往。” “怎么可能?”他不是国师吗?只要他想,可以看到任何人的过去和未来。 “本座何必骗你?”他垂首,示意她松开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座也要掂量掂量的。” 被犬欺? 这是在骂她是狗吗?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他神色不像说谎,况且,他不在乎自己性命,也总该在乎自己的名声,真让他裸身游街,怕是比死还要绝望吧。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看不到她的过去? 难道说,自己的魂魄出了问题,附在了这具躯体上,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你可能看到我的过去?”这么问,她是冒着风险的,因为一旦被他知道自己是何人,怕是隔着千山万水,都要一路追杀她,不死不休了。 他疑惑抬眸,看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将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 触手温润,似冬日的暖阳。 他有些诧异,难道她就不怕,自己发现她的身份,对她赶尽杀绝? 当调动念力,探查她的过往时,紫色的眸底,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愕。 ——竟然,什么都看不到! 不管是她的过去,还是未来! 第14章 被这样那样了? “怎么样?”她小心翼翼问。 如果真的运气不好,被他知晓了身份,那她从现在开始,只能去过四处流浪的日子了——至少,在武功恢复之前,得一直躲着这只被惹毛的凶兽。 “你到底,是什么人?”看向她的眸光,有几分茫然,几分探究。 没看出她的身份? 这倒是奇了。 难道说,这位大国师,一直都在装神弄鬼,实际上,压根什么都瞧不出来? 再看向他的神色,不禁带了几分鄙夷。 “你的魂魄……” “我的魂魄怎么了?”被他提及魂魄,她又紧张起来。 她的魂魄很是与众不同,但哪里不同,他现在还说不上。 不过,他的功力,马上就要恢复了。 “你不是想知道么?”他突然笑了,紫眸中杀意弥漫:“等你死了,一切自当明了!” 五指成爪,瞬间从水底探出。 她唬了一跳,凭本能迅速朝后躲去,堪堪躲过他的杀招。 他不肯罢休,又从水中跃起,掌心携着一股强劲的霸道之势,朝着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独孤绾而来。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那股将人心脏冻结成冰的凛然杀气。 他是真的气坏了,想要将她一招毙于掌下。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刚才大意了,竟然不知他何时恢复的功力,不过嘛,虽然躲不过…… “啊,我什么都瞧见了!”一声大吼。 正朝她猛扑而来的男子动作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潜回池中,手一伸,不远处衣架上的袍子飞入手中,裹上袍子重新跃起,朝对面一看,偌大的药池里,再也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该死! 竟然让那混账跑了! “座上,您没事吧?刚才是什么动静?” 一个声音响起,是守在外间的左右护法之一的冥影。 “滚!”一声怒吼,震得房梁都颤了几颤。 冥影一抖,难得见座上发这么大的脾气。 好吧,既然座上让他滚,那他就滚好了。 “滚回来!” 呃,那他到底是滚,还是不滚? 犹豫了一下,这才伸手,将门推开一个小小的缝。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他家座上,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大开的窗棂前。 “座上……”到底是谁?竟惹座上发这么大的火,那人可真是个人才。 “传本座之命,从现在起,阖宫上下,全力缉拿一名女—yin—贼。”说这话的时候,夜墨邪脸上没什么表情,藏在袖口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捏得咯吱作响。 女—yin—贼? 冥影又抖了一下,敢情座上发这么大火,是被那个女—yin—贼给…… 天呐,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 呼。 好险。 差点就真的栽在夜墨邪的手里了。 一口气跑出神宫的独孤绾拍着心口,暗自庆幸。 其实她刚才应该多看两眼的,只要再多瞅两下,就真的什么都瞅到了。 但终究还是性命重要,已经死过一次的她,可不想再死第二回。 夜墨邪,今天算你运气好。 然。 总有一天。 我要让你。 做我的手下败将! 第15章 有意思的老头(一) “侯爷留步。” 为武阳郡主吊唁的事宜,一直持续道凌晨才结束。 勇宁候独孤硕急着回府,脚还没踏上马车,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略微苍老,却气息洪亮的声音。 他只好转过身来,对来人作揖:“见过国公。” 满头白发,却身形健朗的镇国公风煦忠大步走来,看也不看独孤硕,开口便问:“绾绾人呢?” 独孤硕指了指后面一辆较小的马车:“那是阿绾的车。” 镇国公连寒暄的话都没说上一句,只就奔那辆马车:“绾绾啊,怎么进了宫,也不来看看外公呢,外公都好几天没见你……”一掀车帘,里面却没人,风煦忠转首,瞪向准备登上马车的独孤硕:“你不是说绾绾在车里吗?她人呢?” 独孤硕拧紧了眉头,他实在懒得理会这事,但他不能不给镇国公面子,“怎么会,阿绾,你……”他走过来,探头朝车厢里一瞧,里面果真没人。 “人呢?”他纳闷,那丫头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么? 镇国公气得胡子都歪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绾绾是你的女儿,你是怎么看顾她的?竟然人丢了都不知道!万一她遇上坏人,你说怎么办?” 独孤硕不以为意:“公爷,这里是皇宫,哪来的坏人,定是那丫头又迷了路。” “混账!”镇国公大怒:直接指着独孤硕的鼻子大骂,“皇宫怎么了,皇宫就不能有坏人了?你这父亲,当的一点都不称职,绾绾是老夫的亲外孙女,你不去找,我自己去!” 说完,便气呼呼的走了。 独孤硕也一肚子火,那个蠢丫头,自己愚笨不说,还总给他添麻烦,丝毫没有小女儿的大方得体,进退有度。 生了会儿气,想到孙氏和独孤湘云还在家中等待自己,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忙坐上马车,对车夫道:“快,回府。” 镇国公是三朝元老,开国功臣,地位自然不同一般。 回到国公府,他便立即召集人手,满京城地寻找独孤绾。 从神宫离开后,天已经蒙蒙亮了,独孤绾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打算先去集市上吃点东西,结果发现,本来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在寻找自己的卫兵。 这阵仗有点吓人啊。 听说为了找自己,差些把京城翻个底朝天的人是镇国公,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了。 那老头,对原主溺宠得很,要不是依仗国公府做靠山,原主怕是活不到这个年纪。 眼看事态越闹越大,她得赶紧找到镇国公,让他把这些人都撤了,搞得她跟通缉犯似的,上个街都偷偷摸摸。 此刻,镇国公风煦忠正在府上等待消息,背着手,来来回回踱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忽而,耳边听到一个刻意被压低压粗,但还是显得娇滴滴的声音。 “外公——” 镇国公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外公,我在这呢,抬头。” 循着声音抬起头,这一看,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爬到墙上去了。”他慌慌张张赶到墙根下,对坐在围墙上的少女道:“快,赶紧下来,外公接着你。” 第16章 有意思的老头(二) 独孤绾自然不可能真让镇国公接着自己,单手在墙垣上一撑,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在她落地的瞬间,清楚听到身边的镇国公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不知道走正门吗?你是侯府小姐,又是我风煦忠的外孙女,怎么能做爬墙这样不合身份的事情!”虽是斥责的语气,但口吻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站稳脚步后,独孤绾抬眸,朝镇国公看去。 面前的老者,虽已近古稀之年,但看其神色,并无一丝一毫的老态,眼窝有些深陷,眼睛却不浑浊,反而明亮深邃,精气十足。 清晨的夕阳洒在他银白的头发上,让这个老者,看上去就像个弥勒佛一般慈祥亲切。 “外公,您赶紧把外面那些卫兵撤了吧。”懒得听对方训诫,虽然镇国公是出于好心。 “你呀。”镇国公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她怔住,自己竟然被弹脑嘣了,这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谁敢弹堂堂武阳郡主的脑嘣,除非他不想活了。 揉了揉脑门,将心底那股说不上的滋味压下去,“外公,我已经长大了,你别再像对小孩子那样对我了。” 镇国公一瞪眼:“怎么?你这丫头才十六岁,哪里长大了?莫说你十六岁,就是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在外公的眼里,始终都是小孩子。” 唉,看起来,这位镇国公对原主,还真是溺爱得不行。 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 “外公您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站在您面前吗?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您就别操心了,我又不会丢。” 镇国公却不赞同:“什么叫不会有事,独孤硕那个没良心的混账,我把女儿好好交到他手上,他却把女儿给我害死了!没有照顾好我的宝贝女儿也就算了,连我的外孙女,他也不好好疼惜!”说着说着,镇国公忽然红了眼睛,“闺女已经没了,我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活!” 这也太夸张了,据她所知,镇国公府人丁兴旺,三个儿子都很出息,娶了几房妻妾,诞下不少子嗣,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全是带把的,没有一个闺女。 大概这也是镇国公过分疼爱原主的原因之一。 “对了,我听说,几日前,你把朱侍郎家那个混世魔王的手给砍了下来?”正打算安慰几句时,镇国公突然转了话题。 糟了,这老头不会也要训斥自己一番,让她去给朱铭赔礼道歉吧? 她绷着脸,不爽点头:“是,那狗东西意图毁我清白,我斩他一只手都是轻的。” 正等着镇国公训诫,谁料,这老头竟一拍大腿,竖起了大拇指:“好,好,砍得好!混小子竟敢欺负到老夫外孙女的头上!要老夫说,就该直接阉了他,免得这混账再去祸害其他人!” 诶? 这老头有意思,看来是同一条道上的人,甚合她心。 第17章 怎么连那人也敢招惹 既然连镇国公都赞同她砍朱铭的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仗势欺人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前是仗自己的势,现在是仗镇国公的势,反正有山可靠,有树可依就行。 “外公,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站住。” 正打算来个脚底抹油,谁知刚转身,就被镇国公略带威严的声音叫住。 “外公还有什么事吗?”奇怪,刚才还一副笑眯眯模样的镇国公,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镇国公看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在她虽已结痂,但伤口依旧狰狞的手背,“你昨天夜里,究竟去哪里了?” 她眨眨眼:“没、没去哪里啊,就是……在宫里迷了路,花了点时间。” “真的?” 不得不说,这老头看上去慈祥亲切,可一旦板起脸来,竟也能给人一种喘不上气来的压迫感,不愧是侍奉过三代帝王的老国公。 “真的。”她重重点头,目光沉稳,一副乖巧诚恳的模样。 “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镇国公明显不信她。 随口道,“不小心剐蹭到的。” “别想糊弄你外公!”镇国公直接推翻她的谎言:“那伤口,明显是被劲气所伤。” 她立时语塞。 这老头有两下子,竟然能看出,她手上的伤并非利器所伤。 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于是实话实说:“我就是好奇,跟着神宫的仆从去了趟神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 镇国公原本严肃的神色,立马变为惊骇,瞪圆了眼睛,颤着手道:“你、你去了神宫?” “是啊。” 镇国公晕过去的心都有了:“那那那……那你可有撞见神宫的主人夜墨邪?” “嗯,撞见了。” 镇国公身体晃了晃,险些真的晕过去:“你别告诉我,你手上的伤,就是他造成的。” 虽然很不忍心,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这人脾气不好,火气大得很,所以就给我留了这么一个纪念。” 镇国公抬手捂脸,一脸的生不如死状:“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你怎么连那人也敢招惹,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外公,对不起啊。”早知道镇国公这么大反应,她就应该守口如瓶,欺瞒到底的。 镇国公不理她,继续捂着脸唉声叹气:“你想找刺激可以嘛,去皇上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大傻瓜,大王八,大混蛋,怎么都行,反正有外公给你撑腰,你也甭怕,但……但为什么偏偏是夜墨邪,为什么啊……” 独孤绾:“……” 正琢磨着,要不要趁镇国公“痛不欲生”的空当闪人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赶来道:“公爷,国、国师大人来、来咱们府上了!”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害怕的,说话都有些结巴。 镇国公闻言,立刻停下“哀呼”,与同样一脸震惊的独孤绾忽视一眼:“人呢?现在哪里?” 管家道:“已、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去他大爷的! 夜墨邪这家伙是闻着味找来的吗? “国公大人,一早叨扰,还请见谅。” 一个熟悉的磁润声音传来,糟糕,没时间躲避了! 第18章 试探 换了任何人,这般不请自来,镇国公都能命人将其给打出去。 但,夜墨邪不行。 别说是国公府了,就是皇宫他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管他是半夜还是清晨,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是他夜墨邪这个人,就没人敢阻拦。 镇国公稳了稳心神,转身对夜墨邪招呼道:“原来是国师,这么早前来老夫府上,有何贵干呐?” 厉害,刚才还呼天抢地呢,这会儿却已从容不迫,老成持重了。 夜墨邪高高在上,只淡淡回了句:“本座的神宫遭了贼,据属下回报,那贼人似乎逃往了镇国公府的方向。” 镇国公摆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遭了贼?哪个小贼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神宫偷盗,实在胆大包天!” 确实胆大包天,胆子不大,能惹上这尊大佛吗? 镇国公为了替自家外孙女打掩护,不惜装傻卖痴,还真是有够心累的。 夜墨邪眸光一转,睇向了躲在镇国公身后,一副胆小怯懦模样的独孤绾:“这位是……” 镇国公不动神色挪了挪脚步,将独孤绾遮了个严严实实:“这丫头是老夫的外孙女,不常来国公府,今儿个倒是巧,叫国师遇上了。” “哦?国公的外孙女?”即便被镇国公高大的身躯遮了个严实,但独孤绾依旧能够清晰感觉到夜墨邪的目光,正胶着在自己身上,“怎么?本座很可怕吗?连看本座一眼,都不敢?” 是是是,你的确很可怕,你那张脸让人看一次,就心痒一次,我怕自己把持不住,本性暴露,再亵渎你一回。 一边将脚步往后撤,一边心中腹诽。 可对方显然不愿就这么放过她,迈着优雅淡定,却坚定不移的步子,朝着独孤绾而来。 “你,抬起头来。” 镇国公连忙打起哈哈:“国师,老夫这外孙女,胆小得很,还是让她回房去吧,免得惹您不高兴。” 夜墨邪好似没有听到镇国公的话,目光始终落在独孤绾的脑顶上,再次重复:“本座的话你没有听到么?抬起头来。” 这混蛋,有完没完了? 不就是问了他两个问题么,至于一路追杀到这? 行吧,不就是抬头吗?她怕他不成! 仰起脸,用回忆里原主那又娇又软的声音唤道:“小、小女独孤绾,见过国师。”含羞带怯,再掺上一点紧张,一点惊恐,嗯,完美了。 夜墨邪定定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自卑又胆怯,懦弱又扭捏,与那个嚣张狂妄的无耻之徒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便只有这双像藏了星辰一样的眸子吧。 碎芒点点,清明璀璨。 就这样,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两人都像是被风化的石雕一般,许久没有反应。 最后,还是独孤绾红着脸,先移开了视线。 不得了,再这么看下去,她的小心肝就要受不住了。 明明只是审视的眼神,可落在她眼中,却似带了脉脉含春的情欲。 没办法,这家伙长得太妖孽了。 什么纯洁高渺的神祗,分明就是一勾人魂魄的妖精! “呵……”他看着率先移开视线的她,低沉一笑,笑声如落入静湖的石子,荡起一圈涟漪:“看来,是本座手下的人弄错了,擅闯神宫的小贼,并不在国公府。” 第19章 假仁假义的独孤湘云(一) 大概是真的瞧不出什么异常,夜墨邪只得作罢。 见他离开,独孤绾和镇国公,才双双长舒了口气。 虽然,她并不怕他,但若真的被发现,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好在,她演技不错,虽没有扮过柔弱,但真的扮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次是她疏忽了,没想到夜墨邪那家伙这么贱,竟然派人跟踪自己,要不是她多留个心眼,放弃走国公府的大门,选择爬墙进来,说不定就真的露馅了。 夜墨邪离开后,镇国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长吁短叹,她实在受不了,借口身体不适,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气得镇国公胡子乱颤,头顶冒烟。 在街上随意溜达了一圈,东市的一家茶楼,说书先生一如往常地向茶楼的茶客,讲述武阳郡主在沙场上的英勇事迹。 在天昱王朝这片大路上,千百年来,人们崇尚英雄的风俗一直没有改变。 一个国家,可以没有王,但是,万万不能没有英雄。 在此之前,武阳郡主,便是王朝百姓心中,最为崇高,最为敬仰的英雄。 如今,英雄陨落,人们除了怀念,便只剩无尽唏嘘了。 独孤绾要了碗茶,坐下听了一阵,正巧说书先生,讲到她大战乌金大军的那场战事。 “……两方将领拨马出阵,乌金大将问,‘来者通名,本帅刀下不死无名之鬼。’紧接着,我方将领横刀立马,大喝道,‘吾乃武神之后武阳郡主战秋凰是也!’此话一出,敌方众将皆胆战心惊,俱无战意,纷纷溃逃,敌将听闻郡主大名,更是惶恐万状,魂飞魄散,当即下马,求郡主饶命,郡主哪里肯放过他,冷哼一声,拔刀喝道,‘犯我天昱者,虽远必诛!’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便将敌将首级斩落于地,见此情形,我方大军气势如虹,军心振奋,山呼之声不绝于耳!” 噗! 刚喝到口中的一口茶,悉数给喷了出来。 这讲得是什么鬼,她哪有那么神,只凭一个名号,便能将敌人吓得屁滚尿流,不战自败? 虽说那乌金大将见了自己,的确心有惧意,但也是拼死战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力竭,被自己一刀斩下首级。 在她看来,对方虽败犹荣,她心生敬佩,到了这说书先生的嘴里,却变得如此窝囊,这个故事,不知是在侮辱敌人,还是在侮辱她,真有这么弱鸡的对手,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别说是与其对决了。 实在无趣,丢下两个铜板后便离开了。 回到勇宁候府时,已近正午。 府中一片安宁祥和,看来独孤硕对于自己的失踪,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这样也好,方便自己行动。 正打算回自己院落,远远便瞧见,一个鹅黄身影正朝自己这边快步走来。 “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独孤湘云似是非常焦急,白皙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 嗯,这姑娘演技比自己好。 不论是从神态,还是目光、语气、动作,无一不惟妙惟肖。 不爽。 非常不爽! 第20章 假仁假义的独孤湘云(二) 冷冷看了独孤湘云一眼,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迈步。 她步子迈得很大,这是从前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若是总像个大家闺秀一样迈着小碎步走路,非得耽误军情不可。 她习惯了这种走路方式,但独孤湘云不习惯,一开始迈着小碎步,却怎么也赶不上,后来只好小跑起来,才勉强能追上她。 “姐姐……爹爹很担心你,所以、所以让我过来看……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因为跑得急,独孤湘云喘的也越发厉害。 独孤绾猛地停下脚步,独孤湘云一时收势不住,险些撞她身上,却被她闲闲伸出的一根手指,钉在了离她一步之远的位置。 独孤湘云看着她,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又道:“姐姐究竟去哪里了,真叫妹妹担心。” 还是战秋凰的时候,她就最讨厌这些深闺内宅的勾心斗角,依着她的脾气,谁敢惹她不痛快,直接宰了就是,玩什么心眼,累得慌。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砸吧了一下嘴,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了。 她现在不是战秋凰,而是独孤绾,没有嚣张恣意的资本,凡事还是悠着点,况且,她现在也不是很想见血,只要独孤湘云以后别来招惹她,留她一命也不是不行。 “今天你既然主动来找我了,那我们就来个约法三章。”她伸出三根手指,在独孤湘云眼前比了比:“一,以后在府上,能不来烦我,你尽量别来烦我,虽说咱们这侯府也不算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你若有心想避,还是能避开的。二,如果是非常时期,你不得不来烦我的情况下,把你的称呼给我改一改,甭叫我姐姐,叫大小姐。三,别再挖空心思想着给我下套,上次是你运气好,但下一回,就说不上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且行且珍惜吧。” 独孤湘云怔怔看着她,好似她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懂似的:“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独孤绾眸色一冷:“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给我改口!” 独孤湘云下意识颤了颤,总觉得此时的独孤绾,叫人有些害怕,那黑玉般的眼底一片冷芒,没有一丝温度。 “是,大小姐。”虽然很不甘,但还是改了口。 独孤绾满意颔首:“好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退下吧。”完全一副命令的口吻,关键是,虽是命令口吻,给人的感觉却那么自然,一点也不违和,好似她天生,就是凌驾与所有人之上的。 独孤湘云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从前,两人相处时,自卑的人,是独孤绾,而现在,却莫名换成了自己。 “姐姐,是妹妹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如果是,你告诉妹妹,我以后改正就是,但求你不要这么冷淡,真的让妹妹好难过。”她期期艾艾地说着,似乎真的非常伤心。 “你怎么一点都学不乖。”独孤绾伸手,掐住少女尖尖的下巴,柔嫩的肌肤,硬生生被她掐出一片淤血:“刚才的约法三章,你可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我再重复一遍,一,以后见了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二,不许叫我姐姐,我听着恶心。三,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发起火来,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扛不住。” 独孤湘云闭了闭眼,痛得眼泪直打转。 说完了该说的,独孤绾松开手,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走。 好在这一次,独孤湘云没有再跟上来。 第21章 去向独孤绾要银子 “云儿,你怎么了?从刚才回来就不对劲,有心事吗?” 午膳时,独孤湘云吃的很少,眼神也一直飘飘忽忽的,孙氏察觉有异,便问了一句。 独孤湘云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看向孙氏:“娘,这个独孤绾,莫不是中邪了,言行举止,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孙氏不甚在意:“大概就如你所说,憋屈久了,忍不住发泄一回。” 不,那不是因憋屈久了,忍不住的发泄。 独孤绾的那双眼睛,冷幽阴厉,只要一想到,就令人浑身发冷。 “云儿,你脸色这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孙氏放下碗筷,上前来摸她的额头。 她摇摇头,“没有,就是今日的饭菜,不怎么合口味。”可不是吗?桌上就摆了三个菜,还都是素菜。 孙氏叹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就忍忍吧,现在正值武阳郡主丧期,是不能见荤腥的,你父亲虽是一等侯,但也同样要守规矩,不能亵渎了郡主的亡魂。” 独孤湘云不以为意地嗤道:“不就是个打仗的嘛,朝廷也太小题大做了。” 孙氏连忙去捂她的嘴,嗔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叫人听到,我们都要遭殃。” 撇撇嘴,独孤湘云不再多言。 回到自己的座位,孙氏又愁眉苦脸叹道:“近来,府上能支用的钱越来越少,你父亲的俸禄,已经不够咱们开销了。” 独孤湘云扬了扬眉:“之前府上,不总有来送礼的人吗?” 孙氏又是一叹:“你也不是不知,咱们勇宁候府,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独孤湘云抿着嘴不说话,孙氏小心翼翼看她一眼:“云儿,你弟弟在书院读书,需要不少的钱,你……娘记得,你还有好些首饰,拿出来当了,给你弟弟凑些读书的费用可好?” “爹不是每个月都会给小业寄一笔钱?” “那些钱哪里够,三清书院是王朝最好的书院,很多地方都需要银子,你爹每个月给承业的那三十两,几天就花完了。” “什么?”独孤湘云惊道:“三十两可是我们整个侯府十天的开销,他几天就花完了?” 孙氏觉得,女儿有些大惊小怪了,孤独承业年纪轻轻,就能进入天昱王朝最权威的三清书院,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多花点钱有什么关系。 “云儿,就当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委屈一下,你弟弟是有出息的,以后等他做了大官,也好帮衬你。” 独孤湘云心中不忿,勉强压下怒意,道:“不是我不愿意,我那些首饰,都是些廉价货,卖不出几个钱。” 也是,就算把那些首饰都卖了,也不够独孤承业半个月的花销。 孙氏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你去找独孤绾,听说镇国公每个月都会给她不少银子当零用,你试试看,能不能让她拿出点来给承业。” “承业承业,你就知道承业!”独孤湘云突然发了火:“独孤绾那贱人,现在都敢威胁我了,我哪里还能从她那里要来银子!” 第22章 只是借用 孙氏听了独孤湘云的话,一开始还有些担忧,可到了晚间,与独孤硕一番酣然的云雨后,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肯定是云儿那丫头夸大其词了,独孤绾是什么性子,她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自己想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折腾,她一句怨言也不敢说,前两天让她改口叫自己夫人,她虽然百般不甘,但最后还不是乖乖叫了,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她早就弄死这蠢丫头了。 “老爷——”孙氏腻腻歪歪地唤了一声,攀上独孤硕赤裸的肩头,媚眼如丝。 独孤硕仰面躺着,似乎有些乏了,没办法,人上了年纪,就连房事都开始力不从心。 想到白日独孤绾那副冷然倔强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自己是真的老了,连那个向来懦弱谦卑的女儿,都镇不住。 “怎么了?”他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句。 孙氏一边觑着他脸上的神色,一边伸出手,在独孤硕的胸口来回画着圈,细声道:“承业今天送信说,他这段时日手头有些拮据,老爷给的钱,已经不够花了。” “你让他再等几天,侯府近来的开销有些大,过些时候,那几处田产收了租子,自然就有钱了。” 等?她能等,可承业等不了,拿不出钱,他就要被同窗笑话。 “老爷,妾身听说,前阵子镇国公好像派人来,给大小姐送了一笔钱,听说数目不小,有五百两之多呢。”将脸颊贴在独孤硕胸口上,孙氏假装不经意提及。 听到这话,独孤硕似乎有些惊讶,浓眉高挑,侧首看向孙氏:“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大小姐正好外出,是妾身接待的那名国公府下人。”可惜,那个下人是个死脑筋,就是不肯把这五百两银票交给自己。 独孤硕眉头紧锁:“那毕竟是镇国公给阿绾的钱,我们不能动。”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觉得,独孤绾一个女儿家,每个月拿这么多的银钱实在有些不妥。 孙氏怎能放弃,搂住独孤硕的脖子,声音越发腻人,“我们只是借用,再说了,承业也是她的弟弟,以后承业有了出息,光耀门楣,不也是给她这个姐姐脸上争光,这样阿绾也能嫁个好人家不是?” 独孤硕被孙氏撩拨得受不住,沉默一阵后,道:“好,明天我去跟阿绾说。” 孙氏心头一喜,只要独孤硕出面,一定能要来那五百两。 这下,承业之后数月的一应花费就有着落了。 “老爷……不要了,妾身真的不行了……” 孙氏来回摆动着身体,发出娇媚的声音。 女人的身体,就是她最得意的资本,姓风的那个女人,到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活该守活寡。 只可惜,那女人的娘家太过强大,只要镇国公在世一天,自己就永远做不成勇宁候夫人。 想到这一点,孙氏就恨得牙痒痒。 不过没关系,只要独孤硕的心在自己这里,夺走风婧蓉的身份,是迟早的事。 第23章 凭他,配么? 孙氏说得没错,镇国公的确每个月都会给独孤绾不少银子,原主将所有的钱,都存放在了榻下的樟木盒中。 独孤绾将盒子打开的一瞬间,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满满一盒的金块银块,闪闪发光,简直耀瞎人眼。 粗略一估算,这一盒子的金银,至少值一万两。 一万两对于从前的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放到现在,可不是个小数目。勇宁候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二百两,还要兼顾整个侯府的吃穿用度,而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就不止二百两,有个有钱有势的外公就是好。 挑了几个银块出来,将剩下的放回去锁好,重新塞回床底。 看起来,原主虽然胆小怯懦,却并非是个没心眼的蠢货,知道把外公给自己的钱都留着,以作日后傍身之用。 揣着银块,带上那把据说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剑出了门。 她惯常使刀,这剑实在用不惯,于是,便去了自己以前时常光顾的百炼居,找到京城最好的工匠,让对方将那把剑改造成刀。 大部分钱用来支付了改造费用,还剩下一些,便在店内定制了一套轻薄的护臂,藏在衣袖下,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看到。 剑的改造至少需要七日,她便先回了侯府,踏进自己的院子,竟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几乎从来不会踏足这里的人——勇宁候独孤硕。 拧眉,独孤硕特意在这里等她,一定没好事。 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淡声道:“父亲怎么在此?” 独孤硕看了眼她新换的衣裳。 记忆中,他这个女儿,一直喜欢模仿已故的勇宁候夫人,衣裳穿素净的,首饰戴素净的,色泽明丽的衣衫,她几乎从来不穿,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是穿浅黄浅粉一类的裙衫。 但近来不知为何,竟偏向于色彩浓烈的衣裳,赤红,绯色,青紫,甚至是玄黑。 对于她这一系列改变,独孤硕着实纳闷,却是万万想不到,现在的独孤绾,已经不再是他的女儿。 “进去说吧。”他没有直接说明来意,指指房门,道。 不打算在这里说? 看来独孤硕今日的确是来者不善啊。 进了屋子,独孤绾指指窗前的桌子,示意他坐下,随后自己也在他对面落座,伸手捞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却是一点也没有要给独孤硕斟茶的意思,捧着茶杯,等他接下来的话。 对她这幅漠然态度很是不悦,但独孤硕也没说什么,只沉声开口道:“你弟弟承业很是上进,在书院的表现非常好,夫子们亦时常夸奖他。” 嗯,然后呢? 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问问她喜不喜欢听。 久久不言,似乎他不继续往下说,她也不打算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独孤硕总觉得他这个大女儿,让他有些看不透彻了。 “三清书院是皇家筹办的学院,花费不菲,近来家中拮据,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供他读书,阿绾,你是姐姐,你多多少少,该帮衬一下你的弟弟。” 闻言,独孤绾忽而笑了,放下手中茶杯,眸色如雪:“我从来没承认独孤承业是我的弟弟,不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连父亲你,我也从未认可。帮衬?凭他,配么?” 第24章 有个条件 “你……你怎能如此……”震惊与难以置信写满了独孤硕的眼睛,看向独孤绾的神情,就像在面对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你是我独孤硕的女儿,承业是我的儿子,也是这勇宁候府的继承人,和你独孤绾,是有着血缘之亲的兄弟,你怎能,说他不配?” 独孤绾依旧眸色清冷,半点感情也无:“我记得,你从未承认过,风婧蓉是你的妻子,既然如此,那我与你,与独孤承业之间,自然也没有任何关系。” 风婧蓉,便是原主的母亲,镇国公的嫡次女。 当年,独孤硕在大婚当日,当着无数宾客的面,宣称自己永远不会爱上风婧蓉,也永远不会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他只会给她一个勇宁候夫人的头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虽然这话在镇国公发了一通脾气,险些掀了勇宁候府后便收回了,但至风婧蓉身死,独孤硕也没有承诺过,风婧蓉是自己的发妻。 听惯了明珠公主夫妇之间恩爱缱绻的事迹,再看这独孤硕,心底涌上的厌恶怎么都止不住。 有人想珍惜,却没有那个好命,而有的人,上天给了他最好的姻缘,却被其弃如敝屣,简直不可原谅! “那是我与你母亲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来指指点点。” 独孤绾冷笑,“母亲的事,便是我的事,你若不愿听,可以不听。” “独孤绾,你近来是越发的目无尊卑了!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父亲,你给我放尊重点!”身为父亲加一等侯的尊严被挑衅,独孤硕终于发怒了。 独孤绾自然不怕他,在她眼里,独孤硕不过是一只被拔了爪牙的恶狗而已,她连最凶猛的狮子都不怕,还会怕他? “这番话,你去风婧蓉的墓前说吧。你这辈子欠她的,永远都还不清。” 想起风婧蓉临死前悲戚怨恨的眼神,独孤硕的神情忽而一软:“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母亲,但这一切,都与承业,与孙芩无关。”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发现茶水已凉,皱皱眉,将杯中残茶倾倒于地:“覆水难收,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风婧蓉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善待她,将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孙苓一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你的做法,是天底下最为残忍的。” 听她话语之中,隐有对孙氏的指摘,独孤硕怒意再起:“你母亲嫁给我,便算是我独孤硕的女人,孙苓虽是妾室,但为我生儿育女,也是我的女人,我难道不该给她一个优渥的生活,不该对她悉心呵护?” 将茶杯翻过来,倒扣在桌面上,独孤绾眼底讥诮连连。 真是个虚伪的男人,这样的话,亏他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无所谓,反正风婧蓉与自己非亲非故,她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对独孤硕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罢了。 “独孤侯爷。”她将身子整个朝后仰去,看向对面男人的目光,越发轻蔑,甚至不再以父亲称呼:“我答应你,拿出一千两做为对独孤承业的资助。” 独孤硕见她松口,不知怎么的,竟莫名舒了口气。 “但是——”她拖长了音调,目光凉薄一片:“我有个条件。” 第25章 主动抛弃 “什么?她要自立府邸,与勇宁候府划清界限,再无瓜葛?” 偏厅内,听了独孤硕的转述,孙氏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个独孤绾莫不是疯了,竟然提出脱离勇宁候府的要求。 她也不想想,她是勇宁候嫡出的女儿,正因如此,大家才尊称她一声独孤大小姐,若是离开了侯府,她又算什么? 大概是镇国公对她的宠溺,让她没了分寸,失了心智,连这种荒谬的要求都能提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从今往后,这偌大的侯府,就真与那个姓风的女人,没有半点干系了,她孙苓,便是侯府当之无愧的主母。 “侯爷,阿绾她真的这么说?”孙氏做出惋惜之态,“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伤您心的话呢?您是她父亲,再怎样也不会置她这个女儿于不顾。唉,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求您跟阿绾商量银子的事,她一定恨死妾身了。” 独孤硕连忙将她揽至身旁,柔声劝着:“你不要自责,这件事与你无关,是阿绾太不懂事,今日甚至把婧蓉的事情也搬出来,故意气我。” “婧蓉姐姐……”孙氏突然泪盈于睫,抹了抹眼泪:“说起这个,妾身就更不好受了,若不是我,姐姐她也不会……” “唉,都说了,这些事跟你没关系,婧蓉就是个倔脾气,阿绾这丫头也一样,罢了,她已经及笄,也不是个孩子了,想分府而住,就随她去吧,待吃够了苦头,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想到独孤绾之前那咄咄逼人的冷蔑眼神就头疼,或许,让她离开侯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孙氏自然不会反对,她巴不得独孤绾赶紧离开侯府,给她们娘三个腾地方,况且,她也急需那一千两银子,独孤承业已经送了好几封信在催促了。 可是,一旁的独孤湘云却大声反对道:“不行,不能这样,姐姐不能离开侯府!” 孙氏正靠在独孤硕的胸前,见女儿反对,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 独孤湘云自然看到了,但她却在心中暗骂:真是个愚蠢的!独孤绾若真的离开侯府,与他们撇清干系,那从今往后,她们就真的在独孤绾身上,捞不到半点好处了。 勇宁候府日渐没落,大部分人对他们一家仍心存恭谨,还不是因着镇国公的面子,因着独孤绾这个镇国公外孙女的面子。 在此之前,她本以为,这种情形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独孤绾是个没主见的,只要找个能控制住她的夫家,让她嫁过去,自己就仍可以享受来自独孤绾身上的光环,一世不愁。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有这么一天,那个总是卑微怯懦的独孤绾,竟提出要脱离侯府的要求,这在她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独孤绾是多么害怕,被勇宁候府抛弃,被勇宁候这个父亲抛弃。 但如今,却是她主动提出,要离开勇宁候府。 从害怕被抛弃的人,变成主动抛弃的人。 这段时日,在独孤绾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6章 不许再翻墙 这日,镇国公正在府中遛鸟,耳边再次听到一个熟悉的低唤声。 “外公——” 脚下的步子一顿,镇国公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果不其然,墙头上趴着一个明媚娇俏的少女,此刻正居高临下,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胡子一翘,生气道:“你这丫头,我说了多少次,不要爬墙不要爬墙,你怎么就不听呢!”连忙放下手中鸟笼,走到墙根下:“快快快,赶紧下来。” 还是一个利落的侧翻身,独孤绾从墙头上跳下。 不例外的,镇国公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下回不许再翻墙!”镇国公拍着心口,严肃警告。 “好好好,下回不翻墙了。”知道跟镇国公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先让这老头高兴高兴吧:“外公,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一听帮忙,镇国公立马警惕起来:“帮忙?帮什么忙?”不会是又看上哪家公子,求他给牵红线吧。 这辈子活了七十年,侍奉了三载帝王,当过无数次使臣,替不少小国牵线搭桥,与天昱王朝缔结盟约,就是没当过月老。 独孤绾瞅着镇国公,他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咋感觉怪怪的。 “外公,我记着,母亲去世前,好像留下了一幢宅子,一直都空着,没有人居住,是不是啊?” 镇国公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也没打算瞒她:“是有这么回事,那宅子与神宫就隔着一条街,位置不错,我琢磨着,是不是重新翻修一遍,再将宅子找个好主顾卖了。” “哎呀,不能卖啊!”独孤绾连忙道:“外公,您缺钱吗?那宅子,可是您送给母亲的。” 镇国公沉沉叹气,他也知道,那宅子是自己送给风婧蓉的嫁妆,意义不同一般:“左右也用不上,看着心里难受。” “既然外公不缺钱,那把宅子给我如何?” 镇国公奇怪看她一眼:“你要这宅子做什么?” “当然是住了。” “住?”镇国公更奇怪:“怎么?勇宁候府太挤了不成,住不下你这小丫头?” “外公真说对了,就是太挤了。”这话她没有开玩笑,整个勇宁候府加起来,都没她从前的郡主府大,更别说,一个府宅里,还住了五个人。 “这不成,你是勇宁候府的小姐,不住在侯府,却住在外面,像什么话。”镇国公不同意。 独孤绾没想到镇国公竟会拒绝自己,本以为以他对自己的溺爱,必定是有求必应的。 “外公——”她挽起镇国公的手臂,左右摇晃:“求您了,就把那宅子给我吧,我是真的迫切需要那宅子。” “不行不行,你再求我也不行。”镇国公死活不松口。 独孤绾突然放开他的手臂,嘴巴一瘪,眉毛一垮,哀怨道:“哼,外公果然不疼我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你这说的什么话,外公怎么会不疼你呢?”镇国公急了,连忙安抚。 独孤绾趁热打铁,“那您怎么连个宅子都舍不得?如果母亲在世的话,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镇国公一个头两个大,一听独孤绾提及自己的小女儿,心中更是愧疚,没有多想,立刻道:“好好好,外公答应你,把那宅子送给你,这下可高兴了?” 独孤绾立刻收起哀怨悲痛的表情,咧嘴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谢外公!” 第27章 竟然不帮她 见她这幅模样,镇国公这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 唉,这丫头,什么时候竟然知道拿捏他的软肋了。 “还有件事,也需要外公的帮忙。” 还要帮忙?镇国公都快哭了,看着独孤绾,带着几分紧张:“你还想要什么东西?别太过分了臭丫头。” 话虽这么说,但独孤绾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是会去摘下来的。 “我要进武堂。” 镇国公以为自己听错了:“进什么?” 看着他,独孤绾一字一句道,“我要进鸿钧武堂。” 镇国公更是惊讶,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这耳朵还没背呢,怎么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外公,您就装傻吧。”独孤绾翻翻眼睛,知道镇国公听明白了,就是不愿相信:“我说我要进鸿钧武堂,这不是开玩笑。” 镇国公忽而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你知道鸿钧武堂是什么地方么?” 点头:“当然,王朝最伟大的英雄培养基地,至强武者集结的大本营。” “既然你明白,你还说你没有在开玩笑?” “我本来就没有在开玩笑,我想习武,今后如武阳郡主一般,征战沙场。”而不是当个闺阁小姐,只等着哪日把自己嫁出去,然后相夫教子过一辈子。 见她目中清光灼灼,满含神往,只是站在这里,便给人一种巾帼英雄的飒飒英姿。 镇国公几乎要相信,她说的并非幻想,而是不久后,将会实现的未来。 晃晃脑袋,他在想什么呢,外孙女发疯,他也要跟着发疯么? “其他都好说,这事,外公不能应允你。” “外公!”继续用刚才那招。 “不行就是不行。”这一次,镇国公似乎是铁了心,什么法子都没用了:“鸿钧武堂不是一般的武堂,连你三表哥,都是勉强被收用的,我虽身为国公,但也不能滥用私权,徇情罔法,想进那里,必须要有真本事。况且,哪有女孩子进武堂的?你若愿意,外公给你想想法子,让你进入三清书院,从那里出来的学生,日后都必成大器。” 嘿,刚才是谁说,他虽身为国公,却也不能滥用私权,徇情罔法的?鸿钧武堂不能进,三清书院想想法子就成了? “那有什么,武阳郡主不就是从鸿钧武堂出来的?” “武阳郡主是武阳郡主,那是个怪物,上战场杀敌就跟不要命一样。”镇国公抚着胡须,连连摇头。 呃……镇国公你当着本人的面说她坏话真的好吗? “我不管,总之,鸿钧武堂,我是进定了!外公不愿帮忙,那我自己想法子好了。” “诶,你这孩子……”镇国公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让步道:“这样吧,你先让我想想,这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决定的。” 暂时只能这样了,她想进鸿钧武堂,最终还得依靠镇国公。 “好吧,那您慢慢想,我先走了。”说着,便回身朝墙垣的方向走去。 镇国公在身后大吼:“走正门,不许再爬墙!” 行行行,走正门就走正门! 镇国公世孙风琸刚回府时,正巧看见少女的身影一闪而过。 少年英俊的眉眼沉了沉。 第28章 风琸 “祖父!” 果不其然,风琸绕过影壁,踏进府宅,便看到镇国公伸长了脖子,正朝府门的方向张望。 看到他,镇国公笑呵呵招手:“哟,小琸回来了。” 鸿钧武堂每三个月会给学员们一次归家探望的机会,镇国公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一直算着天数,知道今天是风琸回家的日子。 风琸走到镇国公身边,也朝府门的方向看了眼:“祖父,独孤绾那丫头是不是来过?” 镇国公眯着眼点头:“嗯,来过来过,刚走不久,你回来的时间真不巧,要不然,你和绾绾还能见上一面,聊上几句。” 风琸脸色不太好,“谁要见她,我不稀罕。” 镇国公瞪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风琸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祖父您还不知道吗?自私自利,没心没肺,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中,您最疼的就是她,可是她呢?一点都不懂知恩图报,见了您也是不冷不热的,怪不得连勇宁候都不喜她这个女儿。” “风琸!她是你妹妹!”镇国公难得发了脾气:“绾绾年幼丧母,勇宁候又是个薄情寡义的,虽是侯府小姐,却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会养成这样的性子也不奇怪。况且,绾绾这孩子不过是不善言辞罢了,不代表她没有良心,反倒是你,你作为哥哥,就一点都不心疼妹妹?你才是最自私自利,没心没肺的那个!” 镇国公年轻时是个暴脾气,不过自打上了年纪后,性子就慢慢温吞了,火气也小了很多,对待他们这些小辈,大多时候都是和蔼慈祥的,即便教训,口吻也不怎么凌厉,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可虽说转了性,也不代表他没了脾气,有时候气急了,也会雷霆大怒,满身的煞气,甚是骇人。 知道祖父是真的动了怒,风琸不敢再说一句有关独孤绾的不是。 总之,凡事一旦涉及到孤独绾,祖父必定是偏向于她的,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她今天来,又是向您要银子的吧?”在风琸的印象中,独孤绾一向与他们不太亲厚,很少往来,就算偶尔来了,也不过是伸手要钱。 镇国公喘了几口气,胸口不停起伏,似是气性未消:“不,她是来求我帮忙的。” 帮忙?无非也跟银子有关,风琸顺口道,“您肯定答应了。” 镇国公默了一阵,突然摇头:“不,我没答应。” 没答应?那真是奇了,据他所知,自打他那位小姑姑去世后,祖父对独孤绾的溺爱,就开始朝令人发指的地步发展,不管她提出的要求多么过分,祖父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她要您帮什么忙?”他有些好奇,这个忙到底有多困难,祖父竟然忍心拒绝。 “她……要进鸿钧武堂。” “什么?”风琸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要进鸿钧武堂?”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丫头越来越会胡闹了,这不明摆着,是在故意为难您么?” 为难? 镇国公可不觉得,独孤绾是为了故意为难他。 当时,她提出这个要求时,那势在必得的坚毅眼神,目空一切的盛气凌人,颇有他年轻时的狂野风姿。 恍然中,他差一点,就要松口答应她了。 第29章 两道刀影 独孤绾不确定镇国公究竟会不会答应她,他虽宠溺自己,但也是有原则的,鸿钧武堂的要求之高,她比谁都清楚,哪怕镇国公拿出他三朝元老的资历,都不一定能将自己送进武堂。 所以说,要想重新回到那里,还是得靠自己的真正实力。 想到这里,独孤绾有些颓丧。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她自然不会有半点苦恼,当初她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鸿钧武堂的,此后,她在鸿钧武堂的那三年,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越她,夺走她旷世奇才的头衔。 但是现在,她就跟个废物一样,别说进鸿钧武堂了,就是一般的武堂,恐怕也没资格。 不知按照从前的修习方式,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就算可以,那也是不够的,自己之前的那具身体根骨极佳,即便如此,也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达到了武学巅峰。 她不认为,如今这具娇滴滴,瘦兮兮,柔嫩嫩的小身板,能够超越从前的自己,在短时间内,打通所有经脉,突破极限。 就算能突破,与进入鸿钧武堂的最低底线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越想越沮丧,如果不能进入鸿钧武堂,那么她接下来的人生,将会如何度过? 找个夫君嫁了,然后生几个孩子,整天围着一个男人和几个孩子团团转,每天防着这个姨娘,防着那个通房,等年纪大了,人老珠黄后,便独守空房,寂寞度日,直至咽气的那一天…… 不禁一个冷颤。 当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呈现在脑海中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恐惧得浑身发抖。 如果真要让她去过那样的生活,她宁可现在就死掉。 带着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一掌挥出,昏暗的天色下,她竟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抹火红的流光,一闪而逝,似天际坠落的流星。 她怔了怔,心头狂跳,难道说…… 屏息凝神,她回想记忆中发自丹田的劲气,努力寻找同样的感觉,又练习了一遍。 身体很热,从头到脚,似有一股暖流淌过。 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当最后一招打出,眼前的两道红色刀影,无比清晰。 没错! 她看清楚了。 是两道火红色的刀影。 她抬手,欣喜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却能清晰感觉到如从前一样的相似劲气,虽然微弱,但感觉却十分强烈。 在最巅峰的时期,她可以一次性激发出二十四道幻影,现在只有两道,但没关系,即便比起从前差的太多,但至少,她看到了希望。 放下手,将心经在脑中默念一遍后,卸下劲气,转身回房。 欲速则不达,这具身子,暂时经不起太多折腾,明日再继续练习。 在她阖上门扉后,远处一棵杨柳树旁,一道鹅黄身影晃了晃。 她看清了,独孤绾竟能使用内息,以劲气打出刀影来。 虽然天昱王朝人人尚武,再普通的人也能耍两下拳脚,但也都是外功,能练出内功之人寥寥无几。 可就是那个怯懦愚笨的独孤绾,竟然做到了! 震惊,惶然,嫉妒,各种情绪交织,独孤湘云美目一凝,用力握紧了掌心。 第30章 冤家路窄 七日后,独孤绾去百炼居取回了那把重新锻造的刀。 不愧是京城手艺最好的匠人,原先那把剑在一番重新打磨后,变得越发锋利逼人。 黑金色的刀柄,质地坚硬,其上雕有上古四大凶兽的银色浮雕。 长刀出鞘,铮然嗡鸣,同时,一股嗜血杀意扑面而来。 因原身是剑,所以刀锋很窄,只有两指宽,霜白色的刀锋,反射着泠然慑人的锐光,寒意涔涔。 仔细看去,在刀尖的部位,隐约泛着一丝淡淡的绯光,色泽鲜艳,如同鲜血。 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武器。 这么好的刀,定要起个好听的名字。 叫什么呢? 抬头,迎着正午明烈的日头,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那一晚,在神宫的香艳旖旎。 男人白皙的肌肤,绝美的紫瞳,渺然的气度。 翩若惊鸿,倾世无双。 唇角一勾,有了! 就叫它—— 墨邪刀。 回府的途中,路过一个卖饰品的摊子。 她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怎么感兴趣,但今天却不知怎的,破天荒地去摊子前转了转。 在眼前一堆眼花缭乱的小物件中,她挑出一条绯色的剑穗:“这个多少钱?” 小贩殷切道:“小姐您可真有眼光,一下子就看上了我这里最好的东西,这剑穗可不是一般的剑穗,而是千年前,一位女战神遗留在人间的仙品,据说,这剑穗是用天下绝有的火凤石,加上东海鲛丝所制成,举世无……” “这个剑穗我要了。”话不多说,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丢给小贩。 “诶?”小贩看着被丢在面前的一串铜钱傻眼了,等回过神来,独孤绾已经拿着剑穗走远了。 将铜钱拿起,数了数,一共三十五枚。 嘿嘿,赚大发了。 这剑穗的成本只有十文钱,能卖到二十文都不可思议,也不知哪家的小姐,出手这么大方。 小贩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天一家子的饭钱是有着落了。 独孤绾也知道这剑穗不值钱,但谁让她喜欢呢。 只要是她看对眼的东西,管他是好是坏,是值钱还是廉价,她都不在乎。 将剑穗挂在墨邪刀的刀柄上,看着迎风招展的绯红色剑穗,她满意地点点头。 将刀挂在腰侧,一抬头,只见对面的街道上,浩浩荡荡驶来一队车驾。 正中央的,是一顶巨大的白色轿辇,由十二名壮汉齐齐抬着,轿辇外有一层纱帘,轿中景象隐隐绰绰,依稀能看到,坐着个同样一身雪白的人。 是夜墨邪。 天昱王朝最尊贵的大国师。 真是巧,京城这么大,竟然又和他撞见了。 退后几步,正打算不动声色躲远时,走在车驾最前方的一匹白马,不知怎么的突然受了惊,不受控制地朝着街道两旁的行人疯狂冲去。 眼看就要撞上一名年幼孩童,独孤绾来不及思考,脚下疾掠,抢身过去,一把抱住那孩童,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马蹄的踩踏。 按照她现在的实力,其实根本做不到,但极致的紧张爆发了体内的潜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及时赶过去,救了那孩童一命。 她放下孩童,站起身来,连孩童母亲的道谢都顾不得回应,便要离开。 这时轿辇中却传出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这位姑娘,请留步。” 第31章 被怀疑了(一) 糟糕!夜墨邪这家伙,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吧? 当做没听见,就怎么扬长而去?那岂不是直接告诉对方,自己有问题么? 况且,她并不是认为,自己真的能在夜墨邪的眼皮子底下逍遥而去。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豁出去跟他拼了。 “小女见过国师大人。”走到轿辇旁,垂首恭敬道。 纱帘后的夜墨邪,目光冷然落在独孤绾身上,刚才她那千钧一发之际的身法,让他不禁想到了某个场景。 一个让他这辈子,都引以为耻的场景。 女子的纵身一扑,邪佞中充满侵略性的眼神…… 只要想起来,就会浑身发颤,怒不可谒。 “你的声音,本座似乎在哪里听过。” 独孤绾冷静道:“小女是镇国公风煦忠的外孙女,几日前,小女与国师曾有过一面之缘。”她说自己是风煦忠的外孙女,没说自己是勇宁候独孤硕的嫡女。 夜墨邪颔首,这才想起,多日前,他在追踪那个混账女yin贼的时候,在镇国公府,见过这位独孤小姐。 虽说想起来了,但还是有种让他觉得很是别扭的感觉,“你的身手不错。” “多谢国师夸奖。” “你。”他微微测过身子,眯起眼来:“把头抬起来。” 独孤绾酝酿了一下情绪,才慢慢仰起脸,看向纱帘后的人影。 杏眸灼灼,言笑晏晏。 她努力从记忆中,搜寻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虽然她演的很像,但因为理解不太到位,所以,此刻呈现在夜墨邪眼中的,并非一个娇滴滴的侯府小姐模样,而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傻大姐。 嗤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把这种傻丫头,跟那个狂妄的女人混为一谈。 正要移开视线,却突然发现,“傻大姐”眼底的光泽闪了一闪,衬着天光,折射出一抹锋锐的流光,眼瞳的最深处,甚至噙着一抹不屑的骄狂。 心口一顿。 那种感觉又来了,耻辱,愤怒,无可奈何…… 难道……真是她? 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懂了,这几天总是草木皆兵,看什么都带着一股子厌憎的愤怒劲儿。 “如果国师大人没什么事的话,小女就先……” “你上来。” 什么?独孤绾以为自己听错了,上来?上他么? 夜墨邪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悦:“本座让你上来,你耳朵聋了不成?” 不妙啊,非常不妙,终究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吗? 一旦坐上轿辇,她就由主动变为了被动。 可再不情愿,也不能拒绝。 这个人,可是比皇帝还要尊贵的存在,拒绝他的命令,甚至比抗旨不尊还要严重。 她深吸口气,绷紧了面皮,尽量不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是,小女遵命。” 轿辇很高,夜墨邪又没有命轿夫放下的打算。 独孤绾衡量了一下轿辇与地面的距离,然后—— 一个起身跳跃,双手扒住轿辇边缘,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爬上了轿辇。 夜墨邪眼角一抽。 第32章 被怀疑了(二) 轿辇内很宽敞,几乎能与一间卧房相媲美,她爬上轿辇后,挑了处离夜墨邪最远的位置坐下。 “哇,国师坐的轿子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真是太豪华了,简直让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大开眼界!”她四下环顾着,发出惊讶的赞叹。 面对她的赞美,夜墨邪神色不变,目光沉然地看着她:“十五天前,就是本座为武阳郡主遗体做法那日,你在何处?” 这是在试探她? 低头恭谨道:“回国师,那日小女跟随家父一同进宫,为武阳郡主祭奠哀悼,从头至尾,都在宫内。” “你可有去过本座的神宫?” “当然没有,听说国师的神宫神圣至极,就连皇上,都不能随意进入,小女又哪来的机会,去国师的神宫里参观呢?”她回答得一板一眼,倒让夜墨邪挑不出毛病来。 可即便她的一言一行,都做的很是到位,但夜墨邪心中却始终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无法释怀。 “你真的,没有去过神宫?” 这混蛋一遍又一遍地问烦不烦?都说了没去过,还想怎么样? 是不是非要自己承认非礼过他才肯罢休? 一边暗自咒骂,一边抬起头,摆出迷茫的样子:“国师难道是在邀请小女,前去神宫参观膜拜?” 怎么可能! 他的神宫,不是谁都能去的,区区一个勇宁候府的小姐,满身世俗,也妄想踏足那块神圣之地?简直异想天开! 微微眯起眼,好似要穿透她的身体,直探她的灵魂:“你发誓,你对本座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曾有半句谎言。” 她眸色一窒,但只是瞬间,就恢复如常:“小女独孤绾在此立誓,之前对国师所言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如有欺瞒,就叫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反正她不是真正的独孤绾,发起誓来,丁点都不含糊。 他定定瞧着她,也不知信了没。总之,从她爬上轿辇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很不好。 不过谁让他长得美呢,长得美的人,哪怕是生气发怒,也赏心悦目,别有风情。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露骨,让好不容易心神宁和下来的夜墨邪,再次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感。 在这狭窄的封闭空间中,好似存在着某种强大的侵略气息,让他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是她? 除了她,这轿辇中,再无第三个人。 男子的眼神蓦地转冷,连同周遭的气温,也立刻降了下来,仿若寒冬腊月:“独孤绾。” 她眼睫颤了颤。 这么郑重叫她名字,有点不妙啊。 她正襟危坐:“国师有何吩咐?”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双目上。 普通人见了自己,要么惶恐,要么崇拜,要么自卑,而她,除掉表面的恭谨外,眼底,却无丝毫感情,甚至,暗藏在眼底深处的目光,给他一种,她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错觉。 太像了! 这双眼睛,真是太像了! 第33章 被怀疑了(三) 夜墨邪的眼神变了! 从温吞,变得凌厉,变得杀意弥漫! 她立时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跑路。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还不是他的对手,一旦针锋相对,她除了跑路没有其他选择。 “今日你与本座相遇,也算是缘分,不如……”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威压径直向她扑来:“本座来给你看看命相,测测你未来的运势,以及姻缘。” 她将身体朝后缩了缩:“多谢国师好意,但小女并不想知道今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哦,为何?难道未卜先知,未雨绸缪,不是件好事么?” 好个屁!这老狐狸分明是想套自己的话。“国师有所不知,小女虽对未来充满期待,但很多事情,提前得知,就没有惊喜了,尤其是自己的另一半。” “小姐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没关系,本座来替你看,看过后,不告诉你便是。”二话不说,直接探手朝她抓来。 可恶! 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躲,一躲就全都露馅了,可若是不躲,被他逮到,还是要露馅。 怎么办? 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为难的难题,比战场上遭到敌人埋伏还要头痛。 正纠结万分时,原本平稳行驶的轿辇突然颠簸了一下,她顺势朝与夜墨邪相反的方向倾身,借此躲开他的抓取。 果然,他没有成功。 探来的手,在半途偏离了方向,自她的腕脉处轻轻掠过。 一阵沁凉的触感,自腕部蔓延开来,透入体内,带起一串颤栗。 她正欲收手,眼前却突然闪现过一幅古怪画面—— 一身雪衣的男子,正衣衫不整,满脸潮红地躺在自己身下,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冰雕玉凿般的容颜,他紫眸如水,荡漾柔情点点,随即,她俯下身去,牢牢吻住了两片诱人的嫣红…… 浑身一僵,仿佛一道惊雷,猛地劈在了天灵盖上。 天! 刚才那画面……不但诡异,而且惊悚! 夜墨邪怎么会躺在自己身下? 怎么会衣衫不整满面潮红? 怎么会温柔缱绻,柔情蜜意? 更重要的是,那样神圣的人,怎会由着自己肆意侵犯? 她忍不住抖了一抖,缓缓转眸,朝对面的人看去。 夜墨邪亦是一副遭了雷劈的模样,双目呆滞,一动不动,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变为乌压压的黑沉。 “刚才……” 杀气,强力的杀气,无比凶猛的杀气! 他,要杀人灭口? “什么?刚才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黝黑的眸底,一片迷惘的雾气,纯澈得看不到头。 杀气略有减弱。 他的视线,牢牢攫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丁点的蛛丝马迹:“适才一刹那,你可有在脑海中,看到什么片段?” 她摇头,口吻坚定:“没有,国师有看到什么吗?” 面对他冰冷如刺的视线,她神色不曾有半分动摇。 终于,他放下心来。 “没有,本座只是问问。” “哦。”她捏了捏指尖,强行压下激烈的心跳。 第34章 被怀疑了(四) 跟夜墨邪这人相处,还真是够刺激的。 前一刻刀枪剑雨,后一刻雨过风清。 不过,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她曾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他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莫名其妙,脑袋里又冒出刚才那副画面。 夜墨邪有预知未来和重现过去的本事,自己从前与他从未有过交集,原主也一样,那肯定不是过去的回忆,这么说,那是未来某一天,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她吓了一跳。 将这天昱王朝最尊贵,最神圣,人人膜拜,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神祗,压在自己的身下…… 想想还有些小兴奋呢。 “冒昧请独孤大小姐上轿与本座闲聊,实在有些不妥,本座这便送小姐回府。”夜墨邪神色淡淡,似乎刚才那一幕,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独孤绾看不出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假装,不过看他这份沉稳气度,也值得称赞。 两人所在地,离勇宁候府不太远,半刻钟头就到了。 国师的仪驾行到勇宁候府大门前时,孙氏和孤独湘云正要出府,看到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再看到中央的那座超大轿辇,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大惊失色。 那是国师的仪驾! 两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国师怎么会来他们勇宁候府? 等仪驾慢慢进了,她们才反应过来,匆忙跪下。 “妾身拜见国师大人。” “小女拜见国师大人。” 轿辇在侯府门前停下,轿帘掀开,一道人影翻身落地。 “这就到了?”叹息一声:“如此舒服的轿辇,我还没坐够呢。” 夜墨邪哼笑一声,这无耻劲,倒和那嚣张的女贼有几分相似。 “多谢国师了。”她摆摆手,径直朝侯府大门而去。 眼睁睁看着独孤绾从国师的轿辇上下来,孙氏和独孤湘云脸上的惊讶之色更重了,那可是国师啊!是万万人之上,尊贵堪比神祗的国师! 独孤绾那种粗鄙女子,怎么会有资格乘坐国师的轿辇,而且,还是由国师亲自将她送回来? 一定是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才这般礼待她。 夜墨邪抬了抬手,低低道:“回神宫。”从始至终,没有看孙氏母女一眼,好似她们不过是地上的两只蝼蚁。 轿辇离开后,孙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追在独孤绾身后:“阿绾啊,为娘要和湘云出门去买点东西,你需要什么,我们可以给你带回来。” 独孤绾脚步一顿,转过身,冷冷看了孙氏一眼:“你只是个侯府姨娘,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逾矩了,给我改口。” 孙氏神色一僵,上个月不是说的好好的,她改口叫自己夫人,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阿绾,你这样就不对了,我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这些年来,为咱们勇宁候府,也付出了不少心血,你若是看不惯我,可以去找老爷,何必这般埋汰我呢。” 这女人,真好意思说!脸还要么? 第35章 孙姨娘的小伎俩(一) “姨娘,我怎么会看不惯你呢?自打母亲去世后,你每日都在辛勤操劳府内事务,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勾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说起来,你和柳尚书家的胡姨娘特别像,她给柳家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为柳家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费尽了心血,但即便这样,她到死都只是个姨娘,从未觊觎过当家主母的位置,这种不记名分,勇于付出的性情,着实令我敬佩。所以说,我对姨娘你,也是怀着这样的感情,你一定和那位胡姨娘一样,也是个不计较得失,不在乎名分,只想侍奉好自己夫君,打理好侯府的那种无私之人。” “你……我……”孙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反驳她么?那岂不是说,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眼中只有名分只有地位,完全不顾及勇宁候府的狭隘女人? 独孤绾继续道:“我知道姨娘是个看重礼数的人,既然要学习那位胡姨娘,那就不能再以夫人相称,湘云妹妹在这一点上,就做的特别好,她现在见了我,都是叫我大小姐,父亲常夸赞姨娘善解人意,温婉贤惠,肯定不会在明知不合礼数的情况下,还继续我行我素,我说的对么,姨娘?” 孙氏气得浑身发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给戏弄了,刚想发飙,袖口就被独孤湘云拽了拽:“娘,大小姐说的对,您向来是个谦恭有礼的人,怎么会故意破坏规矩呢?” 孙氏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比较信任的,不管她的用意是什么,听她的话总是没错的,于是道:“哎呀,姨娘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府中规矩又多,我这脑子越发不好使了,大小姐不会因此生我的气吧?” 她看了眼一旁做谦恭状的独孤湘云,这姑娘知道现在不是和自己硬碰硬的时候,小脑瓜倒是很聪明嘛。 “我当然不会生姨娘的气。”她道,“这世上能让我生气的人,还没出生呢。”说罢,转身就走,顺便补充一句:“对了,姨娘不是要出门吗?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吧,不用管我,反正我明天就搬走了,从此后,与勇宁候府,再无瓜葛。” 盯着她的背影,孙氏翻了翻眼睛,嗤道:“什么玩意,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倒要看看,她搬出侯府后,还有没有人尊称她一声大小姐。” 独孤湘云却嘲笑不起来,她郁郁一叹,“娘,我说了多少遍,独孤绾搬出侯府,自立府邸,对我们来说有弊无利,你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她不搬出去,难道我要天天看她脸色?” “您真以为,那些常与我们往来的小姐夫人,看重的,是咱们勇宁候府?还有那些主动攀附承业的同窗好友,指着咱们勇宁候府飞黄腾达?还不是因为独孤绾,因为镇国公!” 这么一说,孙氏也开窍了,记得前几日,她和某个四品官员家的夫人小聚时,她话里话外,总是提及镇国公府,由此看来,独孤绾还真的不能离开。 她顿时着慌了,自己怎样没关系,关键是承业不能叫人瞧不起。 “不行,我要想个办法,阻止独孤绾自立门户!” 第36章 孙姨娘的小伎俩(二) 翌日一大早,独孤绾就起来收拾屋子,准备搬家。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终于向镇国公要来了那座宅子。 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她本打算再多花些时间,找人修缮一番,但没想到,这种事情镇国公比她想得还周到,早就派人将那宅子里里外外,全部重修了一遍,她昨天过去看过,宅子的布局和修葺风格,非常合她心意,宅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胜在精巧,处处都透着清幽雅致的意境,不浮夸,也不简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宅子的后院,种了一片红梅花树。 她向来不喜赏花,但对梅花却情有独钟。那些梅树,现在虽是一片光秃秃的,但已经能预见冬季时,会是怎样一片灼烈似火的场景。 真是迫不及待,立刻从这个污浊憋闷的勇宁候府搬出去了。 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归类好,立马有两个勤快的小厮,将所有包裹全部搬上了马车。 镇国公不但提前为她修了宅子,知道她今天搬家,还特意挑了两个精干的小厮来帮她。 越发觉得,镇国公对自己这个外孙女,宠溺得有些过了头。 一切收拾妥当,她头也不回得走出侯府大门,准备登上马车。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大门后冲了出来,径直扑到她身前,扑通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老爷肯定会伤心的!” 她拧眉,怎么是孙氏?她不是巴不得自己离开侯府,给她腾地方么?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微微转首,视线无意中从侯府大门内侧掠过,看到站在影壁旁,一副乖巧模样,双手不停绞着帕子的独孤湘云,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独孤湘云的主意。 “大小姐,是姨娘不对,你要是真的气不过,你就打我,骂我,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赌气,要和勇宁候府断绝关系!老爷他毕竟是您的亲生父亲,您这么做,是会寒了他的心的!”孙氏一副掏心窝子的诚挚模样。 独孤绾连冷笑都懒得给予,寒心?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作为父亲的独孤硕,怕是也对自己这个女儿深恶痛绝,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 孙氏这么不遗余力的挽留自己,恐怕,还是因为镇国公吧。 自己若是离开了侯府,她和独孤湘云,还有独孤承业,就再也无法借镇国公府的势力作威作福了。 一开始,孙氏估计没有想到这茬,所以急着赶自己走,不知独孤湘云是怎么说的,她这会儿终于开窍了。 “姨娘,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离开勇宁候府,是因为赌气?”她冷笑着反问。 孙氏故意放大声音,让街上的人都能听到:“大小姐,是姨娘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嫁到勇宁候府,这样,也就不会让你这么讨厌我了!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能因此,就对老爷怀恨在心,您可是她的女儿啊!” 第37章 孙姨娘的小伎俩(三) 换言之,如果自己执意要走,那就是不敬不孝,大逆不道。 孙氏特意挑这个时候来跟自己讲道理,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以舆论来逼迫自己吗?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虽然下作,却很成功,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一边看热闹,一边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但是,孙氏以为这样做,就能让自己妥协,就能如愿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该说她蠢笨。 索性转过身,独孤绾居高临下看着孙氏,面目柔和,眼底却讥诮满满,“姨娘,你错了,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完成我娘亲风婧蓉的遗愿。” 遗愿?什么遗愿? 孙氏突然愣住了,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把风婧蓉给扯了出来。 仰首,逆光望向头顶上方的人,心头冷不丁一咯噔,一种不妙的感觉袭了上来。 “大小姐的意思是……” 独孤绾目光清寒,一字一句道:“姨娘应该知道,娘亲与父亲,乃是皇上钦定的夫妻,当年,娘亲在嫁到勇宁候府前,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心有所属,等到嫁过来,才知道父亲并不爱她,在接受皇上的赐婚前,他已经与另一个民间女子,互许誓言。” “她本不愿坏人姻缘,加上她性格强硬,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心中还有除自己以外的其他女子,便想请求皇上,解除这门婚事,可那时候,她已经身怀有孕,为了孩子,她只能独自咽下一切苦果。” “但是,她心中始终怀揣一份愧疚,希望终有一日,能把那个原本属于姨娘的位置还给你,所以,为了九泉之下的娘亲能够安心,我这个做女儿的,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她的遗愿。” 她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足够在场众人听清。 这番话虽然简单,却包含了许多涵义。 一来,她离开勇宁候府,与独孤硕断绝关系,并非是因为赌气,更不是孙氏口中所言的不孝,反而,正是因为太孝顺,所以才要想尽一切办法,完成母亲的遗愿。 二来,当年勇宁候独孤硕在迎娶风婧蓉之前,就已经和孙氏私定了终身,他既然早已心有所属,为何还要接受皇帝的赐婚,白白毁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三来,既然答应了赐婚,迎娶了风婧蓉,那就该好好待她,至少要尽一份为人夫君的责任,可他竟然由着妾室独大,将正室和正室的女儿,逼得无处容身,简直禽兽不如。 人言可畏,这三点综合下来,足够让原本就权势衰败的勇宁候府元气大伤。 孙氏愣愣看着她,只知道那一番话,让原本理亏的独孤绾占了上风,却不知道,她那一番话,会对整个勇宁候府,造成怎样的影响。 “大小姐……” “姨娘想说什么?”独孤绾挑眉看向她,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出什么? 总不会说,我不想要那个当家主母的位置,只要大小姐你留下来,我做什么都愿意吧? 第38章 孙姨娘的小伎俩(四) 果然,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她除了表明心迹,当着满大街的人发誓,说自己从未觊觎过勇宁候夫人的位置,今后也绝不会占有那个位置,没有其他可以说服独孤绾的办法。 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说出不在乎勇宁候夫人这个头衔的话? 她努力了一辈子,期待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那个名分吗? 比起这个来,独孤绾的去留,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姨娘以后看不到我,应该会很高兴。”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她不再看孙氏一眼,转身登上马车。 在一阵轱辘的声音中,马车渐行渐远。 可围观的人群,却没有立刻散去。 他们口中指点的对象,由独孤绾,换成了孙氏,换成了独孤硕,换成了整个勇宁候府。 …… 三日后。 孙氏坐在侯府后院的石凳上,手把手教导独孤湘云学习刺绣。 向来手稳的她,竟一个不小心,刺破了手指。 总感觉心慌的厉害,却不知为什么。 丢下手中的绣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刚要对独孤湘云说回房休息一会儿,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循声看去,一身朝服的独孤硕,正满面怒容地朝她走过来。 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那样凶戾的神色,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老爷,今天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犹豫了片刻后,她便如往常一样,千娇百媚地朝着独孤硕迎了过去。 “贱人!” 独孤硕却没有好言好语地欢迎她,抬起蒲扇般的大掌,用力朝她脸上挥来,“啪”的一声,将她打了个踉跄,身体狠狠撞在了身后的石桌上。 孙氏被打蒙了,捂着渗血的嘴角,哭诉:“老爷,妾身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妾身?” “你还有脸问!”独孤硕气极,指着孙氏的鼻子大吼道:“都是因为你,跟阿绾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骂我狼心狗肺,宠妾灭妻,勇宁候府的脸面,全叫你这无知妇人给败光了!” 怎么会这样?孙氏听后,也惊呆了。 没想到那日,独孤绾简简单单几句话,会惹出这么大的事端。 可她也是为了勇宁候府,为了承业,为了这个家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委屈的狡辩:“您要怪,就去怪您那个好女儿,装着一副善解人意的天真模样,没想到竟然这么坏,想着法给我们下套!” 独孤硕气得还要再打,被独孤湘云给拦住了:“爹,娘也是为了我们好。” 恶狠狠瞪了孙氏一眼,怒骂:“无知,愚蠢!”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独孤硕离开后,孙氏才捂着被撞痛的腹部,对独孤湘云抱怨:“云儿,你瞧瞧你爹,竟然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他也不想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独孤湘云看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娘,您做事确实太冒失了,一点也不计较后果,我要是爹,我也生气。” 第39章 我要击败你(一) 经过那件事后,勇宁候府的声望越来越低,独孤硕连着几日没有归家,孙氏则天天在府上发火,府上的下人也开始人人自危。 好在独孤绾已经另立门户,勇宁候府变成什么样子,都已经与她没有关系。 虽然还是有人,会说她心肠冷硬,连亲生父亲都能置之不理,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她本来就心性凉薄,别说独孤硕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就算真的是,那种人渣,她也不会认他为父的。 在这一点上,镇国公表示,举双手双脚赞同她。 说起镇国公,她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他了,虽然嘴上说,会考虑安排她进武堂的事,但看他那日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敷衍自己。 其他事她都能不在乎,唯独这事,她必须让镇国公点头。 再次溜到镇国公府的后院,以往这个时辰,镇国公都会在后院的花坛那里遛鸟。 她翻上灰色的矮墙,朝着内院张望。 咦?今天怎么不见镇国公的人影? 她等了一阵,还是没有见到镇国公,实在等不及,就从墙垣上翻身而下,双脚刚落地的刹那,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祖父今天不在。” 这个声音? 她转身,只见眼前,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眉目俊朗,气势不俗,但眼底却噙着一抹厌恶。 匆匆翻找了一下不甚清晰的记忆,想起此人,便是镇国公世孙,她的三表哥风琸。 “那我改天再来。”准备翻墙回去。 “不用了。”风琸道:“你要进鸿钧武堂这件事,祖父不会答应你的。” 她皱眉,这事怎么连风琸都知道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以前,风琸只觉得独孤绾冷冰冰的,对他们这些表哥一点都不亲近,好似陌生人般,现在,他觉得她不但疏冷,而且还嚣张。 “我是镇国公世孙,这座府邸未来的继承人,此事怎会与我无关?” 她冷冷瞥他一眼,不是她故意看不起他,而是他的实力,实在没法让人高看:“至少现在,这事与你无关。” “独孤绾,我明确跟你说吧,祖父虽身为国公,手握重权,但他向来是个清正廉明,大公无私的人,你不要让祖父因为你的任性,坏了规矩,再者,鸿钧武堂不是谁都能进的,就算祖父拿出三期元老的身份,也是没用的,所以,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独孤绾挑眉:“谁说我要外公拿身份压人了?鸿钧武堂,我是一定要进的,而且,我要靠自己的本事进去!” 风琸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地笑了起来:“我说表妹,你怎么总是长不大,都十五岁的年纪了,还在做不切实际的梦?” 这话听着让人很是不爽,独孤绾道:“做梦?我从来不做梦,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用梦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风琸愣了一下,几乎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独孤绾:“你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挡住我三招,我就帮你,如何?” 第40章 我要击败你(二) “不行。” “不行?”风琸又笑了:“你可是害怕了?既然害怕,那你就趁早放弃,回家去吧,别再提这种无理要求为难祖父,我也好完成祖父交……” 独孤绾傲然打断:“挡你三招太简单,我要在三招之内,打败你!”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面的少年。 风琸以为自己听错,张大了嘴巴:“你……你说什么?” 独孤绾不厌其烦重复一遍:“我说,我要在三招之内击败你。” 风琸仰天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三招之内……击败我?去去去,小女娃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赶紧走吧,我懒得陪你玩。” “怎么?”独孤绾环抱双臂,斜睨着笑得直不起腰的风琸:“你该不会是害怕,怕被我这个小女娃击败,让你颜面无存吧?” 风琸恼了,“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败在你手里!” “既然如此,为何不敢与我比试?” “你这臭丫头,我为了你好,你却不知好歹。行,你既然想比,那我就跟你比划比划,到时候输得太惨,别哭鼻子就成!” “这话,该我对你说。” 气死他了!以前的独孤绾,不过是让他厌憎,现在的独孤绾,简直让他暴跳如雷,头顶冒烟。 到底是年少气盛,独孤绾故意这么一激,风琸就炸毛了,把镇国公之前交代的所有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先说好。”独孤绾面无表情地强调,“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兑现诺言,帮我拿到进入鸿钧武堂的资格。” 风琸不耐烦道:“说那么多做什么,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过,你也别抱希望,因为你是赢不了我的。” 独孤绾扯扯唇角:“那我就用实际行动,让你心服口服。” 风琸憋着一肚子气,想着一会儿该怎么教训她,下手太重肯定不行,万一伤了她,祖父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来人。”他高喝一声,对闻声而来的下人道:“去拿我的兵器来。”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下人,抬着一柄漆黑的长柄大刀过来。 独孤绾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把双手刀,使刀的人,必须有很强大的臂力,风琸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力气不小,连这种双手刀都能耍得动。 要两人一起抬着,才能抬过来的八宝琉璃刀,风琸一只手就拎起来了。 看样子,倒也不是个花架子。 “表妹要用什么武器?我让人给你拿过来。” 独孤绾摇头:“不需要,我用这个就可以了。”说着,取下腰间的墨邪刀。 在日光的照耀下,刀柄上的花纹越发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风琸拧眉看着她手中的刀,那么细的刀刃,能挡得住什么攻击?怕是轻轻碰一下就会断掉。 他建议:“表妹既然要与我比试,那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 “进入鸿钧武堂,是我最重要的目标,我怎会儿戏对待?”她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有未的严肃。 见状,风琸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41章 我要击败你(三) “表妹,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逞能。”风琸挥了挥手中的八宝琉璃刀,非常礼貌地,对独孤绾做了个请的手势。 独孤绾却岿然不动:“你来喊开始。” 风琸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准备让他半个先手?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握紧手中的长刀,他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算因此被祖父骂,他也认了。 “表妹,我这便要出手了!”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个姑娘家,教训归教训,但不能欺负人,所以,他提前报了自己的行动,打算先让她一招。 谁知,他持刀冲过去的时候,独孤绾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吓傻了? 还是根本不知如何回击? 也好,一招将她击败,彻底断了她进鸿钧武堂的念头。 想到这里,他猛地发力,高高举起手中长刀,朝着她用力挥去,他并没打算伤她,只是想用挥刀时的劲气,将她击晕。 可眼看着,她即将被刀气击中时,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身影,竟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只不过她的速度太快,所以才会给人一种骤然消失的错觉。 怎么可能? 那样的速度,自己都无法达到。 半空中及时收势,余光一瞥,发现独孤绾不知何时,竟然移到了他的身侧。 反手挥刀,这一招,又快又准,他笃定躲不过去。 事实上,独孤绾也没有躲,抬手举刀,连着刀鞘,硬生生挡下了风琸这雷霆一击。 风琸再次露出惊愕神色,她竟然挡住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 咬咬牙,既然她的实力,远远超过自己想象,那他就能放开手脚,真正与她比试一场了。 收刀,往后跳了一大步,将体内的力量全部激发出来,握着长刀的刀柄,一拳击出。 长刀被灌满了内劲,激射而出,将空气都擦出了隐隐的火花,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径直朝着独孤绾快速飞来。 这要是被击中,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看来风琸的好胜心也是够重的。 面对如此危急情形,她却不慌不忙,手指在刀鞘上轻轻一顶,刀身出鞘的瞬间,一股锋锐的力量,从刀身上喷薄而出,与对面飞来的长刀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又被挡下了? 风琸眼看不妙,想要趁机补上第三招。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独孤绾手中的刀,已经完全出鞘,锋利的墨邪刀,化为一道银色流光,与独孤绾一同弹向了风琸。 所有的狂乱劲气,在这一刻,全部归于宁静。 风琸难以置信地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像是突然之间傻掉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虚空某处,嘴巴翕张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输了。”独孤绾淡淡道。 三招,果然是三招! 仅仅在三招之内,就击败了自己,还是被他眼中最没用的独孤绾给击败了。 风琸浑身一软,颓然跌倒在地…… 第42章 她把我劝成功了 独孤绾还刀入鞘,虽然成功击败了风琸,但她还是很不满意。 就风琸这实力,自己完全可以在一招内就击败他,但她却用了三招。 果然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 “喂,你没事吧?”不就是输给了自己么,至于一副死了老子娘的绝望德性吗? 风琸呆滞地喃喃:“输了……我竟然输了……” 独孤绾蹲下,抬起手掌,在唇边呵了口气,然后用力甩下。 “啪!” 耳光响亮,正端着茶盘从后院垂花门前经过的丫鬟,听到这声音,忍不住抖了几下。 “你……你做什么打我?”风琸终于回神,对着她怒目而视。 “看来终于清醒了。”她站起身,垂目看着风琸,“兑现你的诺言。” 在此之前,风琸根本就没想过,她会真的打败自己,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兑现诺言一说。 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不行,我帮不了你。” 她眼神一冷:“食言而肥?” 他被她一瞪,竟莫名慌张:“我是说,我没法保证,你一定能进鸿钧武堂。” “说仔细了。” 为什么她让自己说,他就一定要说?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输了,那就一定要言出必践。 “鸿钧武堂每隔一个季度,就会举行一次考核,相同等级的学员互相切磋,前三名不但可以提升一级,还能得到一个引荐机会,但是,引荐的人必须要参加选拔测试,只有测试通过者,才能被被武堂取用。我这次正好得到了一个引荐机会,可以给你,但最后是否能被取用,还得靠你自己,我没办法左右结果。” 听完后,她欢喜地扬了扬眉,这个规矩她是知道的,不管什么人,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便能得偿所愿。 她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刚好风琸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简直是天助她也。 笑眯眯地拍了拍风琸的肩膀,她虽然是女孩,但个头并不矮,几乎与风琸差不多高,这么一拍,倒有种长辈鼓励小辈的感觉:“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这么上进,那这事就拜托你了,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此事若成,我定有重谢。” 风琸哭笑不得,怎么搞来搞去,好像是自己求着她,非要给她这个机会一样。 “什么时候开始选拔,你通知我一声,我现在住在光明街东口的第二座宅子。”一边说,一边按原路翻墙离开了镇国公府。 盯着地上的八宝琉璃刀,风琸自嘲一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这么窝囊。 镇国公听人说独孤绾已经走了,这才赶过来询问情况,一来就看见风琸一个人在那里痴痴呆呆的傻笑。 咋回事? 让他劝劝绾绾那丫头,怎么还把自己给劝傻了? “小琸,你妹妹她走了?”镇国公朝墙头张望一眼。 “走了。” “那劝得咋样啊?” “成功了。” “真的吗?”还是小琸厉害。 “嗯,真的,她把我劝成功了。” 镇国公:“……” 第43章 武堂选拔(一) 铜质的大门,巍峨的牌匾。 飞檐斗拱,雄壮肃穆。 鸿钧武堂四个字,如铁画银钩,遒劲有力。 重新站在这里,面朝曾经培养了自己整整五年的大武堂,独孤绾心中,感慨万千。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哪怕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对于她来说,依旧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武阳郡主战秋凰真的死了,而自己,将要永远,以独孤绾的身份生活下去。 再次来到同样的地方,不知,今后的命运,是不是也会与从前一模一样。 深吸口气,正要跨步迈过巍峨的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哎呦,咱们这武堂,什么时候来了个漂亮妞?” 只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不善,她懒得理会,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 “喂,走那么快做什么?本少爷有那么可怕吗?”话落,前进的路,就被人给挡住了。 拦住她的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长得算是白净,可惜脸上麻子太多,密密麻麻,毁了福相。一双窄小的倒三角眼,散发着贪婪的光泽。 一看,就是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纨绔子弟。 她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想和这种人说话,于是继续装聋作哑,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 可对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作罢,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朝她脸上摸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敢用这种态度对待本少爷……” 少年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独孤绾,在对方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脸颊前,一个擒拿手,捉住对方的手肘,狠狠朝下一折,只听“咔”,竟是将对方的手给折脱臼了。 “啊啊啊啊——”少年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断掉的手肘连连后退。 另一名少年赶过来,握住他的手肘:“马兄,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手都断了!马金贵疼得满脑门都是汗,用另一只手指向独孤绾:“这个小贱人,她竟然对本少爷下这么重的手!孔安,你去给我狠狠教训她!” 名为孔安的少年朝独孤绾看了眼,心中满满的不敢置信。 马金贵可是鸿钧武堂的四等学员,实力不可小觑,这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怎么可能将身为四等学员的马金贵的手折断? 而作为六等学员的他,可不敢贸然出手,受伤事小,面子事大,所以故作冷静道:“姑娘,马兄他并没有恶意,不过是想与你交个朋友,你又何必下这么狠的手呢?” 孔安长着一副清秀容貌,看上去有种书卷气息,很是平易近人,但他的眼神却让人很是不舒服,如同爬行动物的眼睛,阴冷阴冷的。 “那是因为——”独孤绾轻蔑道:“他欠打!” “你这贱人!”马金贵怒了,这世上还没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当即抄起另一只拳头,鼓足了劲气,朝着她用力砸来。 独孤绾扯唇一笑,既然他非要惹事,那她就陪他玩玩。 “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喝,横空而来。 第44章 武堂选拔(二) 伴随着那一声怒喝,另一道人影,闪电一般插入到独孤绾和马金贵中间,硬生生接下了马金贵那爆发力十足的一拳。 砰地一声,两股力道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道路两旁的树叶,都被震得簌簌而落。 “谁允许你们在武堂私自斗殴了?”那人收掌,语声严厉。魁梧的身材,犹如一座小山峰般,令人敬畏。 “洪……洪教头!”马金贵脸色一垮,暗道糟糕,怎么运气这么差,正巧遇上了武堂教头洪天枭。 此人行事一向严苛,赏罚分明,被他抓到,恐怕要倒霉。 看到洪天枭,独孤绾也是愕了愕。 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洪天枭了?快有七八年了吧。 当初,她刚进武堂时,指导她功夫的人,便是洪天枭。 男人的身材依旧魁梧,但是两鬓,却隐隐有了白发。 “马金贵,武堂的规矩你应该知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去领罚吧!”果然,洪天枭一点颜面也没给马金贵。 孔安见状不妙,站出来解释:“洪教头,马兄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位姑娘,并没有想真的对她出手,还请您从轻发落。” 马金贵连连点头:“是啊,学生只是想吓唬她一下,她毕竟一个姑娘家,我怎么会真的对她出手呢。” 闻言,孤独绾冷笑连连。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无耻之徒,敢做不敢当,孬种一个! “不管你是吓唬,还是别的目的,武堂内不许私自斗殴,这是死规矩,无人例外,看在你第一次犯错的份上,我可以从轻发落。” 能让大公无私的洪天枭松口已经很不容易了,马金贵不敢再狡辩,连连道谢:“洪教头教训的是,学生明白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多谢洪教头。” 见他老实了,洪天枭也就不再多说,又转向独孤绾:“小姑娘,你到鸿钧武堂来做什么?” 小姑娘…… 独孤绾的嘴角颤了颤,若洪天枭知道自己就是战秋凰,不知还会不会这么称呼她。 “我是来参加选拔的。” 闻言,包括洪天枭在内的三人,齐齐一惊。 参加选拔? 她在开玩笑吧!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想进王朝赫赫有名的鸿钧武堂,简直痴人说梦。 换了其他教头,恐怕要叫她哪来的回哪去,但洪天枭却看着她,严肃问:“你知道鸿钧武堂是什么地方吗?” 独孤绾想也没想道:“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地方。” 洪天枭又是一惊,瞳眸骤缩。 同样的话,武阳郡主曾经也说过。 一字不差,一字不漏。 “你……”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独孤绾,那双眼睛,坚毅沉然,稳如磐石,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武阳郡主战秋凰,可再仔细看去,又发现,她眼中的光泽虽然刚毅坚决,但比之武阳郡主来,又多了几分柔软与温和。 他自嘲一笑,明明是完全两个不一样的人,他怎么就搞混了呢? “鸿钧武堂虽向来不收女学员,但也没有规定,女子不得取用,若有实力,就尽管来挑战吧。” 第45章 武堂选拔(三) 这一次来参加选拔的人,一共有十二名。 武堂的学员已经见怪不怪,虽然每隔三个月,学堂就会举行一次测试,但几乎没有人能够通过。 鸿钧武堂是天昱王朝最强的武道学院,想要进入鸿钧武堂,必须有一定的实力,虽然是测试,难度却非常大,能不能通过先不说,一个不小心,在测试中受了伤,还有可能会导致终身残疾,一辈子都无法再习武。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削尖了脑袋,也想要进来。 当独孤绾与另外十一人一起出现的时候,平静了许久的武堂,陡然沸腾了起来。 女学员! 有人进入鸿钧武堂已经快五年,到了成绩合格离开的年限,都没有见到过任何女学员,乍一看到独孤绾,自然是又惊又奇。 “你们看,那有个姑娘!”隔着大老远,就有人指着她高喊出声。 “姑娘?你不会看错了吧……”那人的同伴不以为然。 “没有,你快看,就是个姑娘,我绝对没有瞧花眼!” “不……不是吧……真的是个姑娘!看模样,年岁也不大,她是来参加选拔的吗?” “应该吧,你没看她和其他人站在一起?” “怎么可能,一个姑娘家,也想进鸿钧武堂?教头们也真是的,竟然由着她胡来。” 围观的学员议论纷纷,都对她身为女子这一事实,表示不屑。 倒也不是他们看不起女子,而是自打武堂设立起,就没有女子能通过测试,被武堂正式取用的。 当然,武阳郡主除外,她在人们眼中,已经是超神一般的存在,就算知道她身为女子,也不会拿女人的标准去衡量她。 大概是有了武阳郡主的先例,所以才让一些人,起了不切实际的心思。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多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想看一会儿独孤绾怎么出丑。 不过看她长得那么柔弱娇美,要是真被伤了,也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痛的事情。 于是有人好心提醒:“喂,这位小美人,鸿钧武堂可不是你们女孩子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家去吧,这不适合你。” “是啊是啊,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瞧你这幅娇滴滴的模样,定是受不了苦的,一会儿的测试凶险万分,你肯定会被吓得哭鼻子。” “尤其你那张漂亮的小脸蛋,要是被毁了,多可惜啊。” 男人们多多少少,还是存有几分怜香惜玉之情的,尤其是对漂亮的姑娘。 独孤绾站在那里,对周遭的各种议论,各种建议,充耳不闻。 如一棵亘古的松柏,不急不慌,不骄不躁。 终于,测试的时间到了。 洪天枭与另一名杨姓教头,一同主持此次的武堂选拔。 应该是来之前,洪天枭就把独孤绾的事情告诉了杨教头,故而看到她后,杨教头脸上并没什么惊讶表情,只是看向她的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来宣布一下,此次测试的规矩,你们都听好了。” 杨教头上前一步,洪亮开口道。 第46章 武堂选拔(四) “测试的程序,共分为三道。第一道,与木甲偶人对峙,考反应;第二道,在设有路障的道路上抢夺棋子,考速度;第三道,与通过前两道测试之人两两对决,考综合能力。最后的胜出者,便算是得到了武堂的最初认可。” 在众人紧张的情绪中,杨教头又道:“但这,并不是最后的考验,只能说,有资格进入武堂!在前三道测试后,最终的得胜者,还需与武堂四等学员进行一轮比试,只要能接下五招,便可成为武堂的正式学员。” 只是听着,就知道不简单,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急切表情。 这个测试机会来之不易,他们一定要牢牢抓住! “你们六人,先去参加第一道测试,你们去第二道。”为了节约时间,十二人分为两组,各自去参加测试,通过后,再去参加另一道。 独孤绾被分到了第二组,就是说,她要先去参加速度测试。 到了测试地点,所有人都傻了眼。 说是设有路障,实际上,这条看不到头的道路上,根本就没有一条能正常行走的路。 不是陡坡,就是深坑,其中还伴有陷阱,而且每条路,窄得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一个不小心,跌倒坑里,就要被坑中的利矛扎成刺猬。 有人当下,已经开始心生退缩。 “教……教头。”那人额上不停冒着虚汗:“我……我能不能退出,不、不参加了?” 洪天枭负责这一组的测试,闻言,拧起了两道粗直的浓眉:“不参加?你可想好了?” “想、想好了。” “今日你一旦退出,从今往后,都将再也没有资格,来参加测试,即便这样,你还是选择退出?” “是,我……我还是决定退出好了。”没有资格便没有资格吧,总比丢了性命好。 “既然如此,那你去换衣服走人吧。”洪天枭嘴上不说,看向那人的眼神,却好似在说着:没用的窝囊废! 这样一来,她们这组,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即便是五个人,也只有三面旗子。 就是说,注定还是会有两人被淘汰。 竞争始终都很激烈。 洪天枭拿出一个沙漏来,“沙漏中的沙子全部漏完,正好一炷香时间,在这一炷香时间内,没有拿到旗子的人,淘汰,在沙漏走完后才拿到旗子的,也淘汰,都明白了吗?” “明白!”几人齐声道。 “好,都听明白的话,那就开始吧。”他将沙漏放在一处平地上,打出了开始的手势。 四道人影,如离弦的箭般,在洪天枭打出手势的同时,就飞奔而出。 只有独孤绾,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行动。 洪天枭什么也没说,只看了她一眼,便在沙漏旁盘腿坐下。 独孤绾深吸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利用体内真气,仔细探查周围地势。 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这里设了路障,就不会让测试之人轻易通过,一旦落入陷阱,反而会拖后腿,得不偿失。 第47章 武堂选拔(五) 左边有一处沙坑陷阱,右前方三丈远处,埋设了劲弩机关,再往前十步,看似结实的木桥,实际上被动了手脚。 虽然再往前,她探查不出来,但前半段路程,她已了若指掌。 终于,她岿然不动的身形,猛然窜了出去。 在她窜出的刹那,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有人中了陷阱。 在沙漏旁盘腿打坐的洪天枭,陡然睁开了眼睛,望着独孤绾已经成为一个小点的身影,脸上满是复杂神色。 这个女娃,不简单。 之前只是觉得,她的眼神像武阳郡主,但是此刻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感觉—— 她,就是武阳郡主。 是幻觉,还是梦境? 也许什么都不是,又也许,什么都是。 但不管是什么,他能感觉到,鸿钧武堂的未来,包括整个天昱王朝的未来,要被改写了。 原本,独孤绾是最后一名,但是当她开始疾奔时,不过眨眼的片刻,她就超越了所有人,成为了第一名。 “该死,竟然让她超过去了!”原本的第一名看到自己的名次被超后,很是愤愤然。 不行,他一定要追上她! 虽然他很有自信,能在沙漏走完之前,就拿到旗子,但他的自尊,却不允许自己输给一个女子。 他不但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独孤绾超越他的瞬间,他猛然发力,朝着独孤绾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速度几乎差不多,但即便他拼尽了全力,与少女之间的距离,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永远追赶不上。 怎么可能? 他竟然连个小丫头都追不上! 眼看路程已经走了大半,再不赶紧追上去,自己就真的要输了。 盯着独孤绾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阴翳,同时,一只手缓缓探向袖口,一抹银色流光,若隐若现。 就算这种手段见不得人,他也顾不得了,输给独孤绾,那可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就在这时,疾奔中的独孤绾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片茂密树林前站定。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冷笑:“哈哈,我看你是没体力了吧,小丫头还想跟我争,异想天开!对不住,少爷我先走一步!”一边哈哈狂笑,一边越过独孤绾,朝前飞掠。 可他没掠出多远,身体就蓦地一弹,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身体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紧接着,一截双人合抱粗细的木桩,从对面猛地砸过来,咚的一声,他直接被撞晕过去,四肢扭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独孤绾怜悯地看他一眼,扯了扯唇:“多谢了,这陷阱根本躲不过去,总要找个替死鬼。” 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此刻,沙漏才走完一半。 洪天枭仰起头来,看向远处的信号弹。 有人,已经第一个拿到了旗子。 会是谁呢? 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 最终,当沙漏全部走完,拿到旗子的,只有两人。 另一边的战况似乎不错,通过测试的,竟然有四个人。 第48章 武堂选拔(六) 才刚开始,就已经被淘汰掉一半人选,鸿钧武堂的选拔,果然严格。 从测试场地出来,独孤绾与同组另一名获胜者,前往第一道测试地点。 这个测试,是用来考反应的,测试人选,需进入一个漆黑空旷的房间,里面光线不足,只能依靠自己的敏锐直觉,来躲避各种木甲人的攻击。 虽然是木甲术造出来的假人,但它们的攻击力,以及攻击速度,却不容小觑,之前被淘汰的两人,有一个,竖着进去,却横着出来,可想里面的情形有多可怕。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同组的那名获胜者,一边朝房间走去,一边跟在她身边问。 她目不斜视,没有回答。 反正最终会被淘汰,知晓了名姓又如何呢? 虽然对她的冷漠态度很不高兴,但那人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她套近乎,“姑娘,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一会儿测试时,咱俩互相帮助一把,先过了这关再说,说不准,我们俩人都有机会能进武堂呢。” 独孤绾不胜其烦,终于侧首看他一眼:“不用了,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而你,我帮了也没用。”说完,越过他径直走进屋子。 那人瞪着她的背影,很是生气,虽然她的功夫的确不错,但也不能这么看不起人。 都说骄兵必败,一会儿等结果出来,看他怎么讽刺她。 测试的房间很大,可以同时容纳一百多人,所以,就算两人在同一间屋子,也是彼此察觉不到对方的。 这一回,测试的时间,同样是一炷香,以沙漏计时,当然,如果在沙漏走完前,就被击倒,测试便算是提前结束。 独孤绾知道,就算是简单的测试,实际上也不容易,那些木甲人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毕竟是假人,硬碰硬的话,对自己很不利。况且测试的内容,也是考反应,所以只需要闪躲开木甲人的全部攻击就可以了,不用麻烦思考应对策略。 但即便只是闪躲也不算轻松,因为屋内光线不足,很难看清敌人的方位,只能凭借气流与内息的波动,还有耳力,来做出判断。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处,要不是现在实力太弱,她把所有的木甲人都拆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耳边风声呼啸,其中夹杂着机械运作的咯吱声。 用这种存在瑕疵的木甲人做测试之用,武堂已经很照顾他们了,可即便这样,与她同组那人,却还是躲得狼狈,不停的大喊:“在哪?在什么地方?可恶,我什么都看不清,到底在哪!嗷——”伴随着一声悠长惨呼,一切喧嚣,彻底归于宁静。 时间到! 漆黑的房间骤然大亮。 那些木甲人也整齐划一停止了攻击,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转头,看到有人进来,将同组的那人给抬了出去,她挠了挠脸颊,口中“咦”了一声。 那人的脸比刚进来时,胖了一倍,她怎么看,都认不出来了。 第49章 被挑衅?那就打回去(一) 最终,十二个人,只有两人通过了前两道测试。 很正常,有时候,连一个都没有。 能进入到第三环节,已经和不容易了。 武堂的学员们,纷纷在猜测,通过测试的这两人是谁,一看到独孤绾,又一次炸了锅。 是她? 是那个谁都不看好的娇弱小姐! 一开始看不起她的人,再次面对她时,脸上的轻蔑表情,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一种佩服,一种震撼。 剩下两个人,正好进行一轮比试,胜出者,就能成为武堂的候选学员了。 如果对自己没有信心,可以要求多准备七天,再进行最后的考核。 独孤绾的对手,是个身高七尺的壮汉,拳头比石钵还大,独孤绾跟他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小兔子般柔弱无助。 听说这人是马金贵推荐来的,这倒是巧了,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还真没说错。 马金贵也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场上的二人,嘴角勾起一抹狞笑:“钱大忠的本事,少爷我可是知道的,那双拳头,力若千斤,很少有人能扛得住,这个叫独孤绾的贱丫头,可有的受了。” 孔安讨好地跟腔道:“虽然我一向见不得美人受苦,但谁让那丫头招惹了马少你呢,活该她倒霉。” “哼。”马金贵摸着自己刚接好的手肘,眼中满是狠毒:“臭丫头,敢和我马金贵作对,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谁呢!”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听着似乎来者不善。 马金贵转过头去,上下瞟了眼来人:“哟,是风小公爷啊。”武堂里,有很多人都这样称呼风琸,马金贵这么叫,是故意讥讽他的。 风琸看了眼场上的独孤绾,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你去跟那个大块头说一声,这只是比试而已,让他别伤了那姑娘。” “你管得可真多,那贱丫头是你什么人?” 孔安在一旁小声道:“马少,那个独孤绾,是勇宁候府的嫡女,镇国公的外孙女。” 马金贵不服,怪里怪气道:“原来是风小公爷的表妹,我说呢,那丫头怎么看怎么惹人嫌,原来跟风小公爷你是一家子啊。” 风琸握了握拳头,平心静气道:“马金贵,你堂堂男子汉,犯不着跟个姑娘一般见识,只要你的人赢了比赛,得到进入武堂的机会就可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马金贵冷笑一声,推开身边的孔安,对独孤绾面前的大个子喊道:“钱大忠,本少好不容易给你个机会,你给我把握住了,这是比试,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一说,你尽可能使出全部实力,教头们也说过,故意放水者,不予录用,你听到了没?这样对你对她,都有好处。” 钱大忠转向他,抱了抱拳:“马少,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风琸急了,撸起袖子就想要干仗。 这时独孤绾闲闲开了口:“马少说的是,冲着你这句话,我也不会让你的人,输的太难看。” 第50章 被挑衅?那就打回去(二) “你这贱丫头,倒是挺牙尖嘴利的!”马金贵气得头顶冒烟,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得意洋洋道:“现在随你怎么说,一会儿你就知道求饶了。” 这已经不是风琸第一次见识到独孤绾的傲慢,莫名的,他竟然开始相信,她不但不会受伤,而且还能打败钱大忠,得到唯一的武堂录用机会。 他咽下胸口憋闷的一股气,抱着双臂退到一边去了。 马金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跟孔安抱怨,“什么玩意,一个镇国公府出来的柔弱公子哥,要不是看在老国公的脸面上,他能被武堂录用?简直笑话!” 孔安劝道:“马少,他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少爷,咱们以后还是少跟他纠扯,人家毕竟家大业大,咱们惹不起的。” 马金贵更气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高傲的模样,进武堂这么长时间了,才是个五等学员,丢人都不够,还敢很本少我作对!本少的父亲,怎么说也是朝廷二品大员,这几年来,跟在武阳郡主身边,立下不少功劳,皇上对我们马家,也是极为看重的。镇国公府的公子怎么了?我马家不惧他!” “是是是,马少说得对,您比他进武堂晚,都已经是四等学员了,风琸哪里能跟您比。在鸿钧武堂,大家看的是实力,不是出身,也不是家世,风琸连给您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了,比试马上要开始了,我要好好瞧着,独孤绾是怎么被钱大忠打败的!” 因为测试已经到了最后一环,加上武堂难得来个姑娘,所以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比试场地外围,都被挤的水泄不通。 大家一致认定,最后得胜的,肯定是那个大块头钱大忠,虽然独孤绾也很厉害,一连闯过了前两道测试,但毕竟是个姑娘家,钱大忠的个头又那么高,一看就是力大无穷,她这娇小的身板,根本不能与之对抗,搞不好,小命都得玩完。 众人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场上,杨教头指着一边的武器架道:“你们去挑选一件趁手的兵器,记住,点到为止。” 独孤绾走到武器架旁,目光在众多武器上来回扫视。 武堂提供的兵器应有尽有,刀剑棍戟,双手的单手的,力量型的技巧型的,想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但都是木头做的,没有太大杀伤力。 钱大忠挑了一根狼牙棒,看上去力量感十足,而独孤绾随手一选,选了一根九节连环棍。 这种兵器最不好使,众人对她的选择表示十分惊讶。 她这是不想赢了? 钱大忠见状,轻蔑的哼了声。 不战而败,姑娘家的胆子,果然都很小。 场下的马金贵指着独孤绾,讽刺大笑:“喂喂喂,你们瞧见没有,她竟然用九节连环棍当武器?以为小孩子过家家啊,哪个好看选哪个,笑死我了!” 风琸胸口不停起伏,看着独孤绾的举动,他也觉得有些胡闹了。 第51章 被挑衅?那就打回去(三) 是不是胡闹,独孤绾自己心里最清楚。 钱大忠个头非常高,乍一看去,就像是只会使用蛮力,而行动极为笨拙的那种类型。但既然通过了前两道测试,就证明他的身形非常灵活,不会受到个头的影响,但毕竟有得就有失,他巨大的身体,始终是他的一个负担。 以她现在的实力,要击败钱大忠,恐怕会有些困难,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来弥补。 钱大忠选择的武器是狼牙棒,他也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这场比试,他打算直接来硬的,独孤绾可不想跟他正面交锋,扬长补短,才是制胜的关键。 所以,她才选了这根九节连环棍,用来牵制他的行动,借机寻找破绽,一举击败。 站在场地角落的洪天枭看着这一幕,暗暗心惊。 这姑娘果然不简单,从她挑选武器上面,就能看出,她极为擅长分析对手,同样喜欢分析对手,一针见血,直击破绽的,还有武阳郡主战秋凰。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选好武器,两人按照指示,站在特定位置,杨教头缓缓举起了右手,随后,用力挥下! 比试,正式开始。 这一次的测试,没有时间限制,以一方将另一方击败,或是某一方,失去再次行动的能力做为结束。 有时候一眨眼就能完事,有时候,能打上好几个时辰。 虽然不知这一回,两人能打多久,但还是有几个学员,揣着瓜子,端着茶壶,打算看上几个时辰的热闹了。 在杨教头手臂挥下的瞬间,钱大忠率先发动攻击。 他小山的一般的身形,迅速朝着独孤绾靠近,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震惊,没想到个头那么巨大的人,速度却如此之快。 在离独孤绾还有一丈距离时,钱大忠就将气息灌注在手中狼牙棒上,朝着独孤绾劈头砸来。 这一砸,力道可不小,要是被砸中了,整个人都得被砸成肉泥。 周围的看客们,纷纷倒抽了口冷气。 然而,钱大忠手中的狼牙棒,虽对着独孤绾砸了下去,但最后落地的时候,却没有砸到独孤绾,而是她脚下的地面。 坚实的地面,顿时被砸出一片龟裂。 “蠢货,离你那么近都砸不到,白瞎一次好机会!”马金贵急得满头汗,本以为,钱大忠那一下,必定能砸到独孤绾,明明独孤绾都来不及闪躲了,站在原地给他砸都砸不到! 可只有两名教头,还有几个二等学员看清楚了,钱大忠不是砸歪了,而是在电光火石间,独孤绾向一旁闪了一下。 这一闪速度太快,很少有人能看清楚。 因为用力过大,在狼牙棒与地面接触后,钱大忠一时间来不及抬起,独孤绾趁机一脚踢过去,同时挥出手中的九节连环棍,缠住了他的一只脚腕,用力一扯。 这一扯,她几乎用上了全部力气,钱大忠巨大的身躯,砰的砸在了地上,隐约还有咔嚓一声,似乎是他的脚腕骨裂了。 第52章 被挑衅?那就打回去(四) 难道这就要赢了? 原本斜靠在柱子上的风琸猛地直起身子,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焦灼的神色。 学员们发出嘘的声音,似乎是认为这场比试,太没看头,钱大忠看着人高马大,这么不经打。 但嘘声未落,钱大忠的身体,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高喝一声,手中狼牙棒横扫,气劲十足,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阵阵狂风。 这一扫非同小可,范围非常大,速度再快,也很难躲开。 看来这一回,独孤绾是必败无疑了。 独孤绾也没想到,钱大忠会突然发难,明明已经制住了他所有行动。 看来,还是轻敌了。 怎么办?这一招横扫千军,自己眼看着是躲不过了,如果被击中,只怕要落个五脏俱裂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声轻啸,激发出全身所有真力,身体凌空横越,擦着钱大忠手里的狼牙棒躲了开去。 奇异的是,在狼牙棒擦着她身体挥过时,众人明显听到了类似撞击金属的清脆响声。 洪天枭瞳眸猛地睁大。 金钟罩! 独孤绾在危机时刻使用的招式,是金钟罩! 据他所知,能练出这种纯正硬气功法的,除了少林派的和尚外,再无他人。 看着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试,他的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短短时间内,独孤绾和钱大忠,已经交手十招。 双方之前都以为自己必胜无疑,没想到,竟硬生生拖到了十招以后。 独孤绾有些头疼,钱大忠的功法实在太过硬派,自己没法硬碰硬,可如果不与他正面交手,就很难将他击败。 总的来说,从开始交手起,钱大忠一直占据上风。 底下观战的马金贵越发得意:“不行的话,就赶紧下来吧,别丢人现眼。” 钱大忠也抬起拳头,在掌心狠狠砸了两下,示意她不会有取胜的机会。 不过,就是因为他这一举动,让独孤绾的心神立马放松下来。 是她想得太多了,从还未交手开始,她就高看了钱大忠, 这家伙,不过是个只会使用蛮力的傻大个罢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转转手腕,勾勾手,对钱大忠挑衅道:“傻大个,再来。” 钱大忠被她这轻视的举动激怒,嘶吼一声,迈着大步,把地面踩得咣咣作响,径直朝着她撞去。 她不急不缓地抖开手中九节连环棍,棍子如灵蛇般,迎向了暴怒中的钱大忠。 这一次,她没有躲,闲闲出手,竟然化解了钱大忠的所有攻击,她的每一个招式,在其他人看来,都像是在玩耍般,漫不经心。 钱大忠却懵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攻击,为什么都像是砸在了棉花上,一点威力都找不到了? “傻大个,比试到此结束。”独孤绾清淡的声音刚落,钱大忠整个身子,就被软的像绳索一样的九节连环棍捆住,同时,独孤绾快速出手,看着没什么力道的拳头,砸在钱大忠的每一个关节处,喀喀喀几声,钱大忠身上所有关节尽断。 第53章 证明实力,洗刷嫌疑(一) 这回,钱大忠彻底爬不起来了。 全身关节尽断,能爬的起来就见鬼了。 场内一阵寂静,很久后,才听到杨教头的声音:“比试结束,独孤绾胜。” 人群中的马金贵也惊呆了,好半晌后,才扯着嗓子大叫:“不对,杨教头,这女人定然作弊了,不能通过测试。” 洪天枭没有说话,只拧了拧眉头,杨教头与他对视一眼,然后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作弊?“ “我……”马金贵涨红着脸,怒瞪一眼独孤绾:“她那么小的个头,怎么可能会击败钱大忠,而且,她……她是个女的!” 此话一落,喧声四起。 独孤绾的脸色,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因为我是女子,就认定我一定作弊,天理何在?” 场下的学员开始交头接耳,“马金贵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她个头那么娇小,力气肯定也小,怎么会把钱大忠身上所有的关节都打断呢?” “力气的大小,似乎跟个头无关吧?人不可貌相,我觉得她的确很厉害。”也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但终究,怀疑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都给我安静!”洪天枭终于出面,阻止了众人的议论:“独孤绾有没有作弊,我和杨教头自有决断,不是任何人随口说说,就能断定的。” 洪天枭语声严厉,目光也如钢针般扎在马金贵脸上,他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马金贵在任何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就一口认定独孤绾作弊,这种举动,可以算得上是血口喷人,胡乱攀咬了。 不过,他也没有明确说明,独孤绾一定没有作弊,所以,很多人心中,还是存着几分不服气的。 难道就因为独孤绾是镇国公的外孙女,武堂便能网开一面么? “我相信她没有作弊。”这时,风琸忽然站出来道。 马金贵讽刺:“你是镇国公的孙子,独孤绾的表哥,你们是一家人,你当然会这么说。” 风琸大怒,他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如果独孤绾真的作弊,哪怕有镇国公施压,他也绝不会站在她那一边! “我有没有作弊,接下来,便证明给你们看!”场内,独孤绾傲然道。 她知道,今天若是不把自己作弊的嫌疑洗清,就算进了武堂,今后也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马金贵立刻道:“你要怎么证明?” 独孤绾没有理会他,转向一旁脸色沉肃的洪天枭:“洪教头,既然这轮比试我胜出了,按照规矩,我应该得到了武堂候选学员的资格,可以任意选择一名正式学员进行最后的挑战。”顿了顿,她当着在场所有学员的面,大声道,“我决定,现在就开始挑战。” 现在就开始? 她是不是自信得有些过头了? 在此之前,每个通过测试的人,都会回去准备三到七天,再来参加最后的试炼。 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知她是自信,还是狂妄。 听到她的决定,连喜怒不形于色的洪天枭,都忍不住一惊。 第54章 证明实力,洗刷嫌疑(二) “你可以有三到七天的准备时间,届时再来进行最后的考核,会更有把握。”洪天枭忍不住提醒。 对于独孤绾,他是非常看好的,不希望她因为一时意气,就浪费了自己的大好机会。 可独孤绾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 “多谢洪教头,但我心意已决,今日,我要在此告诉所有人,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评判一个人是否强大,只看实力,不问性别!” 洪天枭看着她,终于觉得,这个少女一点也不像武阳郡主。 当年,武阳郡主进入武堂后,她的女子身份,也遭到许多人诟病。 那时候,她同样想方设法,向众人证明自己的强大,但,她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战秋凰,虽为女子,但也可以和男人一样,征战沙场,傲视群雄。 而如今,这个名为独孤绾的少女却说:真正的实力,不分性别! 他沉默了片刻后,微微颔首:“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也无权干涉,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今后,都不要后悔。” 她由衷地对洪天枭抱了抱拳:“多谢洪教头的教诲。” “我现在便命人去拿武堂学员的花名册,七等到五等之间的学员,你可以任选一人挑战。” 洪天枭正要吩咐下去时,独孤绾突然道:“洪教头,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有了最合适的挑战人选。” 洪天枭蹙了蹙眉:“你选择的人是谁?” 她上前一步,目光一扫,伸手指向人群:“就是他,马金贵。” 马金贵怔了怔,没想到独孤绾竟然会选择自己。 洪天枭也愣了一下,随即道:“他是四等学员,你的实力不足以与他对抗。” 独孤绾却不肯改变主意:“不是只要抵挡五招,就算是过关吗?我也没打算击败他,只是想告诉大家,我独孤绾是不能被小觑的。” 马金贵终于回神,独孤绾的选择正合他意,之前没能亲手教训她,现在是她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他了。 “洪教头,既然她那么有信心,不如就给她个机会,我也好奇,她的实力,究竟能强到什么程度。”马金贵笑得欠扁,抬手捋了捋自己那油光锃亮的头发,得意地一扬下巴。 洪天枭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虽然只需要格挡五招,便算作合格,但独孤绾充其量是个刚入学的学员,怎能与攻防速力,四值全部过千的四等学员相抗衡? 可其他人不管,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人开始起哄:“试一试又没关系,反正只是五招,我觉得独孤绾能抗的下来。” “当事人双方都同意了,洪教头,就这么定了吧!” “马少爷平时最为怜香惜玉,一会儿肯定不会下重手的。” “独孤绾要是能抗下马金贵五招,我就相信,她刚才没有作弊。” 事已至此,洪天枭也没法再继续把控局面,既然是挑战者自己的选择,他作为教头,也是无权干涉的。 于是,叹息一声道:“你们二人去准备一下吧。” 第55章 证明实力,洗刷嫌疑(三) 按照规定,被挑战的武堂学员,要在挑战者面前,先行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挑战者将对方身法路数牢记于心,用三到七天的时间,去思考应对策略。 但即便这样,也有很多人,败在了这最后一步上。 独孤绾选择立刻挑战,所以她只有一炷香时间,来破解马金贵的招式。 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一场比试,双方不允许使用任何兵器,只能以拳脚或内力来进行较量。 马金贵是四等学员,内息肯定比她要深厚,她不打算在这上面,跟马金贵正面交锋,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自己的速度和经验。 但她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她从马金贵的眼睛里,看到了急功近利几个字。 若他真的沉下心来对付自己,她恐怕真要落败,但好在,他求胜心切。 只要他求胜心切,她就能抓住他招式中的破绽,以此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 挑战,正式开始。 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当教头喊出“开战”二字后,马金贵立马运起浑厚内劲,朝着自己扑来,同时截断了她所有退路。 强大的冲击力,将地面上的沙石,全部卷到了天上。 马金贵这哪里是在比试,分明是在搏杀。 第一招,就下了狠手,欲置独孤绾于死地。 人群中发出惊呼声,都没想到一开场,马金贵就使了全力。 杨教头见势不妙,想要出手阻止,这要是中了招,必定会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这时,洪天枭却突然挡在了他前面,沉声道:“等等,先静观其变。” 杨教头见他脸色虽然凝重,却并无多少担忧,于是退后一步:“行,我就先听你的,可别闹出人命来。” “我有分寸。”此时,独孤绾的境况虽然危险,但气息还是平稳的,这便表明,她有把握抗下这一招。 “去死吧——”马金贵咆哮着,双掌齐齐向独孤绾拍来,他可不打算搞什么循序渐进,他要让独孤绾输得溃不成军,让她再也不敢对自己出言不逊。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惹恼了他马金贵,是什么样的下场! 独孤绾看出他的心思,无非是想在众人面前争口气,但越是这样,他的破绽也就越多。 提起一口内息,迅速后撤一步,并凝气于丹田。 这是刚才与钱大忠对决时,猛然领悟出来的,可以迅速让身体周围,聚起一层坚硬如金属的无形之炁,短时间内,抵消一切攻击。 马金贵只觉得独孤绾身上,突然冒出一片红光,然后自己打出的全力一击,竟然就被化解了,一点都没有伤到她。 第一招结束。 怎么可能?这女人使了什么鬼妖术,那可是十成十的功力,她竟然毫发未损? 不信邪的马金贵,紧接着打出了第二招。 这次,他没有使用内力,因为刚才耗损太多,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在片刻之内就恢复。 独孤绾也要保存体力,所以,面对他飞快打来的一招,只用单纯的敏捷身法,躲了开去。 第56章 证明实力,洗刷嫌疑(四) 接着,马金贵又连续攻击了两招,却仍是没有伤到独孤绾分毫。 这下,他终于急了。 还有最后一招,他若是无法将她击败,这一次的挑战,她就算是成功了,将会被武堂正式取用。 更重要的是,自己堂堂四等学员,却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他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法,什么路数,什么规矩,大喝一声,拳脚同出,拼了命地开始攻击独孤绾。 “马金贵莫不是疯了?这都打到第十招了,他怎么还不停手?” 场下看热闹的学员,又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 挑战的规矩是最多打够五招就停手,可马金贵一连打了十招,怎么还不停下?该不会是打得太过忘我,记不清自己究竟出了多少招? 总之,不论如何,独孤绾已经扛过五招,得到武堂的正式取用资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开始还对她抱有怀疑的人,这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杨教头也忍不住啧啧称赞:“没看出来,这小姑娘的实力这么强悍,连马金贵这样的四等学员,都无法在十招内将她击败,实在难得,这姑娘今后,必定前途无量。” 洪天枭没有应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场上那两个缠斗中的人影上。 此时,两人已经打过了十五招,独孤绾慢慢开始显出疲惫,但脚下的步伐始终不乱,只是内力不够浑厚,所以无法支撑太多时间,只要接下来努力修习,不出三个月,她就能将马金贵这个的四等学员彻底击败。 就像杨教头说的,此女,定然前途无量。 比起两位教头的悠闲自在,马金贵就惨多了,他并非是打得太过忘我,记不清自己出了多少招,反而,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第二十招! 二十招都没有将独孤绾击败,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场下那些同窗学员们,会怎样嘲笑自己了。 这一切都怪独孤绾,是她故意设下的圈套,是她利用了卑劣手段,是她,将自己害到如此境地!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 他眸中爆发出一片狠绝,自己今天势必要将这臭丫头毙于掌下,以泄心头之恨! 在独孤绾闪过他的第二十一招时,他猛地高高跃起,同时内息骤然暴涨,双臂的袖子,都在这股强大的劲气下被撑爆了。 独孤绾暗道不妙,离马金贵最近的她,可以清晰感觉到,眨眼的片刻内,马金贵的内力暴涨了整整三倍。 “舍身忘我!”场下有学员尖叫出声。 舍身忘我,是鸿钧武堂的一门绝学,四等以上的学员才有资格学习。 此门功法,能让使用者的功力,瞬间涨至自身的三至四倍,但时间很短暂,且有反噬的作用,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时,禁止使用。 只是一场对新学员的考核罢了,马金贵竟然连舍身忘我都使了出来,这是任谁都没想到的。 洪天枭见状,想要抢身去阻拦,却已然来不及…… 第57章 国师来讨债(一) 狂烈的劲气,如疾风骤雨般,朝着独孤绾袭去。 飞沙走砾,整个校场都被那股劲气笼罩。 洪天枭的身形才掠出半丈,那股强大的气息,就已经来到了独孤绾面前。 生死一瞬! 周围看热闹的学员,心也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的场面,必定是血溅三尺,有人心理承受能力差,已经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雾穿过浓浓的狂烈杀气,如游龙般缠绕,精纯的气息,将马金贵释放出的强大力量完全包裹,随后,砰地一声—— 天地归于宁静。 所有人,都是一副张大嘴巴,震骇无比的样子。 从马金贵使出舍身忘我,到他全力击打出一招,再到他的攻击消弭无踪,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眨两下眼睛,就什么都结束了。 所以很多人,压根就没反应过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洪天枭率先回神,知道刚才,有人出手化解了马金贵的那一必杀之招。 但,究竟是谁呢?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那电光火石间,快的令人目不暇接的打斗中,轻轻松松,就化解了马金贵暴走下的攻势。 转头,朝黑色雾气发出的地方望去。 这一看,顿时愣住。 一身黑衣,面目冷肃的男子,怀抱长剑,静立在离比武场地足有十丈远的距离处,他伸出的左手,似乎刚刚收回,见洪天枭往自己这边望来,从鼻中嗤了一声。 黑衣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过那人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一座华丽的巨大轿辇。 雪白的纱帘飘动,隐约可见那人颀长优美的身形。 虽隔得远,但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威慑力,仍是不可小觑。 来人,竟是王朝最神圣尊贵的大国师,夜墨邪! 周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唯有被自己力量反噬,躺在地上不停打滚的马金贵,在痛苦地连连呻吟。 独孤绾已经准备好,要和与马金贵来个两败俱伤,没想到半途中有人插手,将马金贵打出的力量,全部给反弹回去了。 不由得也是一惊,与洪天枭一起,朝出手之人看去。 身着黑衣的男子,她没有印象,但对站在轿辇上的那人,可是印象深刻。 他怎么来了? 看到夜墨邪,在场的所有学员,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可真是奇了,自打国师上任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鸿钧武堂。 听说此人神秘至极,有预见未来和重塑过去的本事,在世人眼中,简直就是如神祗般的存在。 轿辇被缓缓放下,轿辇周围的纱帘无风自舞,一身白色长袍的夜墨邪,从轿辇上步下。 男子身上的袍子很长,袍摆整个拖曳在地面上,但直到他走到近前来,袍摆上都是干干净净,纤尘未染。 众人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夜墨邪没说话,一旁的冥影走上前:“听说今天是鸿钧武堂选拔新学员的日子,国师难得过来瞧一眼,没想到,竟遇上这么有趣的事情。” 第58章 国师来讨债(二) 冥影是国师身边的护法之一,地位也不可小觑。 听到这话,洪天枭和杨教头脸上都有些凝重,听着是调侃,实际却是指责。 一旦国师怪罪下来,事情可就严重了。 洪天枭也不辩解,不卑不亢道:“是卑职管教不严,考虑不周,甘愿领罪。” 夜墨邪一边的眉角,微微动了动,依旧不吭声,冥影代劳道:“罢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洪教头可以把控的,国师仁慈,决定不予追究。” 洪天枭与杨教头齐齐松了口气,感恩道:“多谢国师。” 独孤绾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即便是洪天枭这样严肃冷酷,不畏强权的人,对那位尊贵无比的大国师,亦是心存敬仰,不敢有半分亵渎。 但谁又能知道,那个清冷如雪,金尊玉贵的人,曾光着身子,泡在浴池里被自己威胁过。 他那时惊慌失措的眼神,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的夜墨邪,突然感觉到一股非常不友善的眼神,定定地胶着在自己脸上,仿佛两道滚烫的火舌,瞬间将他的脸颊,烧成一片火热。 他下意识循着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局促不安,脸色苍白,好似被吓坏了的柔弱少女。 “你……”夜墨邪觉得她很是眼熟,仔细回想一番,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转向洪天枭:“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她想回嘴,却忍住了。 洪天枭道:“独孤小姐是来参加选拔测试的。” 夜墨邪的眉角再次扬了扬:“参加测试?”简简单单四个字,听不出情绪。 “是,国师。” 夜墨邪慢慢转过身,将视线凝在独孤绾的身上。 越看这姑娘,越觉得浑身不得劲,潜意识告诉他,此人有问题。 可哪里有问题,他却又说不上来。 “结果如何?”他问。 洪天枭回道:“独孤小姐已经在马金贵手下过了二十招,按照规矩,已是武堂的正式学员。” 夜墨邪眸色雾霭,天光照在他眼底,一缕幽光乍现,逼人的凛然之气扑面而来。 他走到独孤绾身前,目光下落,正好看到她低垂的一排纤长羽睫:“本座不同意。” 不同意? 洪天枭诧异,独孤绾更是携了难以抑制的愤懑,抬头死死瞪着他,眸底似有火苗燃烧,一簇一簇,盛气凌人。 很好,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之人,放眼整个天昱王朝,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真是,越来越像了呢…… “国师权势滔天,万人敬仰,但也不能随意左右别人的人生!”终究,还是没忍住,摆出了针锋相对的姿态。 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他执意反对自己进入武堂,不管她怎么做,都是没有用的。 他瞳眸微眯,浑身的气势,宛若万千利刃齐发,离得近了,几乎能把人割成无数碎片:“本座知道你不服气,所以,特意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挡下本座一招,本座就松口,准许你进入武堂,如何?” 什么?! 他要亲自出手? 第59章 国师来讨债(三) 对上他平静如潭的紫眸,隐约觉得不妙,但她,不能不答应。 洪天枭也懵了,区区一个独孤绾,值得国师亲自出手么? 并非是他看不起独孤绾,而是夜墨邪的实力太过高深莫测,就算是武堂的一等学员,怕也挡不下他的一招,而他却让独孤绾这个刚入门的新人跟他比试,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可想好了。”比起独孤绾的窘迫,夜墨邪却是一派悠然自得,闲闲看着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深吸口气,她猛然抬头:“好,我答应国师。” 他神色如常,似乎早就猜到她会答应。 一边围观的学员们都疯狂了,有人甚至激动的连气都喘不匀。 能不激动嘛,国师要亲自出手了,这可是千年难遇的大场面,试问,有几人,能亲眼见识到国师的实力? 哪怕只有一招,也足够吹嘘好久了。 这一场比试,独孤绾可不像之前那么乐观,虽然只有一招,但是—— 全盛时期的夜墨邪,她根本就打不过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真的输了,失去进入武堂的机会,她就把夜墨邪这混蛋的所有糗事全部爆出来,包括他光着身子被自己威胁的不堪过往。 夜墨邪负手静立,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一直没从独孤绾脸上移开过。 于是,便看到她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无奈,一会儿狠辣,一会儿狡黠,也不知在想什么,尤其是最后的眼神,让他心中某个不能被触碰的地方,一阵抽搐。 “亮兵器吧。”刻意忽略那种感觉,他冷声开口。 独孤绾不敢大意,在其他人面前,她尚且能傲慢一回,但在夜墨邪面前,她可没有傲慢的资本,终究还是拿出了自己那把新打造的墨邪刀。 男子蹙眉,“这么细的刀,你是看不起本座么?” 她笑,手指轻轻抚过刀身:“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武器也一样,国师别小看它,这把墨邪刀的威力,不比大刀长戟弱。” 眉心蹙得更紧:“墨邪……刀?” 她挑眉:“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盯着她手里那把细细长长的刀,他承认,这刀看上去虽普普通通,但其间光华内敛,刀未出鞘,便已有肃杀之意,的确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刀。 只是,她竟敢给这把刀,取名墨邪,嚣张至极! “只有一招,可千万瞧仔细了。”夜墨邪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就这伸出的刹那,独孤绾便感觉到了惊人的绝杀之气。 与马金贵不同,这股气,完全是无形无踪的,只能感觉,不能捕捉。 这便是说,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躲开他这一招。 但是,再难她也要尝试一次。 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然,在刀身上灌注内力,朝着对面的夜墨邪冲去。 对付他,可不能用防守反击的策略,定要先发制人。 不对!哪里好像不太对。 没等她相处究竟哪里不对时,那股绝杀之气,突然变了。 第60章 国师来讨债(四) 那气息中的杀意消散,转而变成另外一种力量,感觉整个人都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无法自如行动。 甚至……连时间都开始变得缓慢。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眼底一抹惊讶,一抹愤怒。 上当了! 她上了夜墨邪的当! 为了取胜,她来不及考虑太多,而他,正是利用她的这种心思,令她迷惑,无法思考更深层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夜墨邪在重现那天夜晚,神宫浴池旁的一幕。 而她的反应,也与那天别无二致。 功法,身形,走位,一切的一切,全部暴露! 她想临时变幻攻势,却什么也做不了,脑袋虽然清醒,动作却无比缓慢。 那是一种可以让中招之人周围时间,暂时减缓的诡秘功法! 想要练就这种功法,必须有非常强大的精神力,一般人不但无法修炼,还会因此走火入魔,失去神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终究,还是她小看了夜墨邪。 上一次,虽不知他为何走火入魔伤了经脉,但现在,他已彻底痊愈。 一晃神的瞬间,白袍男子已侵身而来,近在咫尺的眸,怒意滔天。 “果然是你!” 她勉强维持笑意:“国师在说什么?什么叫果然是我?” “还装?”她倏地伸手,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冰凉的指尖,寒意泠泠:“玷污了本座就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怒不可谒,那个夜晚,是他这辈子最羞辱、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想起来就浑身发抖,噩梦连连。 独孤绾自然不知道,那晚她的举动,给夜墨邪造成了多大的心里创伤,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小气。 摸一下,看一眼,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吧。 “玷……玷污?”脖子好痛,她感觉快要喘不上气了,这时候明明该哀声求饶的,但她却冷笑着反击道:“既然国师这么说,那……那就证明,你……还是个处!哈哈哈哈……” 说完,自己先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很滑稽。 玷污?他知道什么是玷污吗?她觉得很有必要,让这个男人了解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玷污。 这番话,让原本就处于震怒中的夜墨邪越发愤怒,只要掌心唯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捏断她那脆弱的脖子。 危机之刻,她手里的墨邪刀,不知怎么,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如淬血般的红光,迅速散发开来。 察觉到墨邪刀变化的独孤绾,趁机抬手,用力朝着身前之人挥下。 强大而又丰沛的浑厚力量,铺天盖地,连夜墨邪,亦心生震惊,飞快闪了开去,但仍是被那股力道波及,擦伤了手臂。 鲜红的血,衬着雪白的衣,倒有种妖冶的凄美之感。 在他骤然撤身的同时,时间减缓的功法也被撤去。 独孤绾颓然倒地,手上牢牢握着沾染了鲜血的墨邪刀,原本漆黑的双眸,也如淬了血般艳红。 第61章 和郡主有几分相像 周围一片倒抽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那样强大,几乎被奉为神祗的大国师,怎么可能会被独孤绾伤到?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当事人却非常平静,只微微侧首,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便转开了视线。 那把刀,果然不同寻常。 只是片刻的疯狂之力,却异常恐怖,仿佛携着某种被封印的上古之力,若非他躲得快,恐怕就真的要被斩于那把刀下了。 “你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驾驭这把刀,强行使用,唯有死路一条。”他淡淡开口,手一挥,一股沁凉的气息,拂过独孤绾炙热的身躯。 松开紧握墨邪刀的手,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当时,只觉得挥刀那一刻,浑身的血液陡然沸腾,整个人都像是要被燃成灰烬一样,痛得撕心裂肺。 这把刀,究竟有什么玄妙? 想将刀置于眼前看个究竟,但刚抬起手,一片黑暗便毫无征兆袭来,顿时神智一空,昏了过去。 人群中的风琸连忙冲了上来,将她扶起。 连续的作战,独孤绾的体力已全部消耗殆尽,不昏才怪。 风琸想要给她输入真气,助她恢复,但一摸她的手腕,吓了一跳。 “没、没脉搏了。”一屁股坐地上,风琸一脸绝望。 一片白色衣角飘来,如玉雕刻的手指,轻点上独孤绾的眉心:“无妨,她只是真气消耗过度,生命迹象微弱罢了。”夜墨邪收回手,目光幽然地看着独孤绾,唇角几不可察地牵了牵:“一个人会不会死,本座最清楚,她还有未来,至少不会死在这里。”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听夜墨邪这样一说,风琸才松了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洪天枭也一脑门子汗,今天这一串的事情,实在太过疯狂。 十几年的教头生涯,加起来都没今天刺激。 “风琸,你先带独孤绾下去休息,好生照看着,若有需要,就去药房取几颗补气血的丹药给她服下。”洪天枭吩咐道。 风琸点头:“是,洪教头。” 刚将独孤绾扶起来,夜墨邪忽然开口,“男女授受不亲,照顾独孤小姐的事情,还是让本座手下的侍女来代劳吧。” 冥影会意,立马从一众神宫仆从中,挑了两名侍女,吩咐她们去照看独孤绾。 望着独孤绾被两名侍女搀扶下去,夜墨邪冷不丁冒了一句:“洪教头不觉得,这姑娘和武阳郡主有几分相像么?” 洪教头心头一跳,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有这种错觉。 “说起来,独孤绾和郡主,不过是性子有些相似罢了,若从其他方面来看,并没有共同点。” 夜墨邪没有接话。 有一瞬间,他似乎在独孤绾身上,探查到了武阳郡主的灵魂,但也只是一闪而逝,说明不了什么。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很明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那日夜晚,于神宫中偷袭他,顺便还亵渎了他神圣之躯的混蛋女yin贼,就是独孤绾! 第62章 监视她 不知昏睡了多久,独孤绾才悠悠醒来。 这是哪里?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间虽简朴,却十分整洁清爽的房间。 一时间有些恍然,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每一处布置,每一处摆设,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还是战秋凰的时候。 “这是武阳郡主以前住过的房间。”身边响起一个清泠的女声:“洪教头暂时将你安置在这里。” 她揉着胀痛的额头起身,看了那女子一眼。 不认识。 但根据她身上的服饰,她立马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你是神宫的人?” 女子面带笑容,却眸色清冷,递给她一只青玉色的瓶子:“这是神宫特制的宁神丹,能助你在短时间内恢复功力。” 完全忽视了她的问话,不过既然说丹药是神宫特制,也算是间接印证了她的问题。 “夜墨邪呢?”她也不客气,从女子手中接过玉瓶。 “大胆!”另一名同样身着神宫服饰的女子上前,呵斥道:“国师名讳,岂是尔等贱民可以直呼的?” 她看了那女子一眼,无谓一笑:“怎么,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难道夜墨邪他不是人?” 女子大怒:“你这刁蛮丫头,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她冷哼一声,与对方针锋相对:“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她连夜墨邪都不怕,还能怕他手下的仆从? 果然,那侍女攥着拳头,浑身发颤,似乎气急了,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对她出手。 “要不是国师大人的吩咐,我今日定要叫你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最终,女子别过眼去,恨恨说了一句。 她扯扯唇角,果然猜对了。 夜墨邪既然放了她一马,那就不会再杀她,这也是她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她只是奇怪,夜墨邪既然知道自己就是那晚胁迫他的人,以他的性子,应该会当场杀了她才对,又怎会留她一命? 实在难以理解。 拔开瓶塞,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一阵药材的幽香味钻入鼻腔。 将药丸丢入口中吞下,药丸入腹的刹那,便觉得一股清凉之感,蔓延全身,顿时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神宫的东西就是好,怪不得皇帝时不时就要去一趟神宫,问夜墨邪求取强身功效的丹药。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我的身体已经无恙,你们可以走了。” 给她丹药的那名女子摇摇头,声音温和,语气却毋庸置疑:“我们姐妹二人,是国师派来,专门侍奉小姐的。” 她伸展手臂的动作一顿:“侍奉?我不需要。” “国师大人说了,小姐受了重伤,加上武堂里都是男子,很多事情多有不便,就让我们姐妹留在小姐身边,做小姐的贴身婢女,今后,小姐的一应起居,都由我们姐妹来负责。” 她眉头紧拧。 贴身婢女? 说白了,不就是为了监视自己么。 夜墨邪这个老狐狸。 第63章 是个变态 知道拒绝无用,索性欣然接受。 有人伺候还不好吗?难得也做一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既然夜墨邪替她想得如此周到,她又怎能辜负他的一片好心? “名字,报一下。”既然要留在她身边,总不能喂啊喂的叫。 女子回道:“奴婢是紫陌。”又指指另外那名女子:“她是红尘。” 紫陌红尘,名字起得不错。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因为连续比试而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对二人道:“你们,伺候本小姐更衣。” “你!”见她这么嚣张的使唤自己,红尘勃然大怒。 “是,奴婢遵命。”紫陌却是一副顺从模样,脸上一点不快的情绪都没有。 一丝不苟地脱下了她身上的外衫,为她重新换上一件干净整洁的素色衣裙,凌乱的头发,也重新绾了一遍。 不错嘛,连衣服都给她准备好了,从头到尾,挑不出丁点毛病来。 这夜墨邪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有受虐倾向吧,自己越是虐他,他就越是高兴? 看他外表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没想到却是个变态。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可需要用晚膳?”帮她换好衣裳后,紫陌又恭谨问道。 独孤绾不是看不出来,紫陌表面上对自己虽然恭敬,但实际上,她根本就瞧不起自己。 人的眼睛是最诚实的,喜不喜欢,讨不讨厌,敬不敬重,从眼睛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个丫鬟,可高傲的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收服的,也就只有夜墨邪才能让她们乖乖听话了。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性子再恶劣的兵她都驯服过,区区两个丫鬟而已。 她要让夜墨邪后悔,后悔今日他对自己的轻视! “红尘,我陪我出去走走。”说完,也不看对方什么表情,径自走出了房间。 红尘虽有不甘,但想到国师的吩咐,只能咬牙跟上去。 作为独孤绾,这是她第一次来武堂,但对战秋凰来说,这里就跟自家后院一样,熟悉得不得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往哪走。 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所以,沿着东边的小路,一路行到了武堂的后山。 这里有一片水潭,水潭周围,还有一片茂密竹林。 潭水清澈,水中游鱼清晰可见,一阵风过,响起令人心旷神怡的沙沙声。 以前,她经常会来这里练功,因为这的安静氛围,能让人心绪平和,戒骄戒躁。 在潭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手指一边搅弄清冽潭水,一边随意问了句:“红尘,你知道国师今天为什么来武堂吗?” 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一步的人,突然出现,怎么都会让人好奇吧。 红尘本不想回答,但听她口气还算礼貌,就勉为其难为她解答了:“一个月后,国师将要进行闭关,此事事关重大,国师自然要慎重对待。” 夜墨邪每年都会前往灵墟山闭关一段时日,这已是人人知晓的事情,没什么稀罕,但这和他来武堂,有什么关联么? 第64章 你家国师太娇气 手指一弹,劲气激发,几条鱼瞬间翻了肚皮,漂到了岸边。 她起身,将几条翻了肚皮的鱼捞上来,拔出藏在腰间的精巧匕首:“国师难道心血来潮,想收徒弟了不成?” 红尘讶异,心直口快的她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正在刮鱼鳞的手一顿:“竟然是真的啊,但是怎么都想不通,夜墨邪难不成是日子过得太闲了,好端端的,干嘛要收徒弟?他不嫌烦么?况且,洁癖那么严重的人,怎么手把手教人功夫,碰一下就怒意滔天,谁敢做他徒弟,不怕被他的怒火,焚烧成渣渣吗?” 红尘又恼了,气恨道:“你怎么说话的,国师身份尊贵,不容亵渎,你给我放尊重点!” 她不以为意,丢开手中处理好的鱼,又抓过另一条:“再尊贵不也是人,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在边关,那些打仗的士兵别说是洗澡了,有时候连干净水都没得喝,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天热时,个个打着赤膊,甚至光着屁股,也没见他们少块肉,反而生龙活虎,精神十足。你家国师就是太娇气了,把他丢军营里,几天就没脾气了。” 红尘愤愤地瞪着她,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而且一针见血,句句属实,要是这番话被国师听见了,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很快,独孤绾就将四条鱼全部处理好了,将匕首洗干净,重新别回腰间:“你喜欢国师么?” 红尘脸一红,慌张道:“瞎、瞎说什么呢,国师那种高高在上,尊贵如神的人,是能随便肖想的吗?” 她嘻嘻一笑,别有深意:“此喜欢非彼喜欢,你何必这么紧张。” 红尘知道被她耍了,脸色越发红润,跟傍晚即将下山的夕阳一样,但这一回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她抬了抬下巴:“去给我找点干柴来。” “你凭什么命令我!”红尘不愿。 独孤绾故作头疼:“听紫陌说,我的一应起居,今后都由你和她共同负责,我现在饿了,要吃烤鱼,你还不快点给我去找柴火?” 她说得对,伺候她的一应起居,这是国师的命令,她不能违抗,可这大晚上的,吃什么烤鱼,有毛病不成? “你去不去?”独孤绾显然不耐烦了,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子,“国师既然把你派给了我,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握在我手里了,我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 红尘不禁一抖,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倔强:“我是神宫的人,你敢伤我,就是对国师的大不敬!” 她笑了:“我连夜墨邪都敢砍,还能怕你不成?”她倏地往前跨了几步,原本用来刮鱼鳞的匕首,不知何时,搁上了红尘的颈项:“赶紧着,惹急了我,我连你和鱼一起烤了。” 她表情阴狠,手下动作也毫不留情,红尘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脖颈肌肤,正在被一点点划开:“今日之事,我、我必然会禀报给国师。” “想要给夜墨邪告状,首先得有命在,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去还是不去?” 第65章 异变 近距离下看着独孤绾的眼睛,里面一片冰冷,毫无温度,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红尘真的被吓到了,她相信独孤绾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要自己敢说个不字,她就会立马划开自己的喉咙。 “我、我去。” “你说什么?”手里的刀,又往前递了些。 红尘一个激灵,匆忙改口:“奴婢、奴婢遵命!” 收起刀,独孤绾笑眯眯的,完全不见了之前的狠辣:“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赶紧去吧。” 红尘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她明明发过誓,在这个世上,自己唯一尊敬,唯一顺从的人,只有国师。 但她的誓言,却叫独孤绾这个死丫头给打破了。 可恨! 太可恨了! 找了些干树枝,丢在地上,红尘没好气道:“小姐,柴火找来了。” 独孤绾不看她,指指地面:“怎么着?还让小姐我亲自点火?” 红尘差点再次暴走!她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但想到国师的命令……好吧,她忍。 一旁,独孤绾优哉游哉欣赏着红尘那副看她不顺眼,却又弄不死她的憋屈模样,很是受用。 身为战秋凰时,她从未欺负过人,不知现在怎么了,突然好上这一口了,难道这是原主本身就有的恶劣习惯,这会儿叫自己给继承了? 等了好半天,红尘才将篝火点燃,她将处理好的鱼,穿在树枝上,架在了火堆上。 趁着鱼还没熟,先跟红尘聊聊天吧。 “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夜墨邪为什么要收徒弟,还有,这跟他闭关有何关系?” 红尘已经无力纠正她了,实在不懂,国师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对他大不敬之人的性命:“说是收徒,也不能完全算国师的徒弟,不过是从武堂选择几名实力不错的学员,得几句指点,好在国师闭关期间,协助神宫护法,为国师护阵罢了。”想得到国师的亲自传授?想都不要想,没那种好事! 哦,原来如此。 “这么说,夜墨邪这次来武堂,是专门挑选学员来的?” “当然不是,这种小事,怎能劳驾国师亲自出面。” 说的也是,以往都是冥影代劳的。 “既然不是为了这个?那他是来做什么的?”闲的没事干吗? “因为,国师无意间感应到,京城以东的某个方向,有极为强大的异变出现,将影响到整个王朝的未来。” 她神色蓦地一凝:“异变?什么异变?” 红尘自觉失言,连忙摇头:“具体什么异变,奴婢不知,小姐也最好不要问了。” 可恨,明明打算守口如瓶,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全盘托出了。 独孤绾相信红尘没有说谎,这么大的事情,说不定,连冥影都未必知晓。 “鱼熟了!”她欢呼一声,拿下穿着烤鱼的树枝,吸了吸气,赞叹:“不错不错,还是熟悉的味道。” 红尘看着她,很是不屑的撇嘴。 听说她是勇宁候府的嫡女,镇国公的外孙女,好歹也是名门世家的小姐,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都没有。 第66章 要他做裙下之臣 “红尘,你在腹诽我什么坏话呢?”一个冷幽的声音,陡然飘进耳朵。 红尘骇了一跳,“没有没有,小姐想多了。” 将手中鱼刺丢下,独孤绾舔了舔嘴唇:“红尘,明天去告状的时候,顺便再替我带句话。” 红尘绷着脸不吭声。 独孤绾知道她在听,也不在乎她的沉默,继续道,“你告诉夜墨邪,就说我看上他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做我的裙下之臣。” 红尘闻言,一脸惊恐:“你又在胡言乱语!” “我是认真的。”她砸吧一下嘴,口吻散漫,眼神却严肃:“对于这个目标,我可是期待的很,我想夜大国师,应该也会和我同样期待的。” “你做梦,如此孟浪的话,我才不会告诉国师!”国师在她心目中,是那样神圣的存在,如此刻天际边,那一轮清明的弯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独孤绾刚才那番话,简直是对国师莫大的羞辱! 独孤绾笑了:“你可以不说,只要你不怕,你的神仙国师怪罪就好。” 这时,红尘突然想起冥影大人的交代—— 国师吩咐,从此刻开始,独孤绾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一字不落,全部据实已告,若有隐瞒,严惩不贷。 看她表情,就知道红尘一定会将自己的话,一五一十全部说给夜墨邪听。 想到他那双因震怒,而色泽越发浓郁的紫眸时,她不禁愉悦地轻笑出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很久都没有这么有意思了。 她喜欢强大的敌人,即便,对方的实力远远超过她。 这种感觉,就和在战场上,遇到难以击败的敌人,最后,却将对方斩于刀下的感觉一样美妙。 “好了,吃也吃饱了,咱们回去吧。”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红尘无语地看着地上一排排鱼刺,震愕不已。 她是猪吗?一个人就吃了这么多。 “怎么还不走?”见红尘盯着地面发呆,独孤绾率先越过她朝前走去:“你既然喜欢这个地方,我允许你再多待一会儿,我先回去睡了。” 身后没有动静,她又晃悠了几步,突然一阵阴风刮过。 她没有回头,只迅速抬起了手,月光下,指间夹着一枚飞镖,镖刃上闪烁着阴冷的幽光。 随手一甩,飞镖擦着红尘的脸颊飞过,咄的一声,没入她身后的树干:“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回,你那漂亮的小脑袋,就要跟你的身体说再见了。” 说完,快步而去,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红尘抹了把额上渗出的冷汗,伸手将没入树干大半的飞镖拔出。 回到住处,隐隐约约,独孤绾看到门口站着个人,根据身形判断,貌似是风琸。 “你鬼鬼祟祟躲这干嘛?” 听到她的声音,风琸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谁鬼鬼祟祟了?我、我路过!” 路过?骗鬼呢,这里跟其他学员的住处是分开的,再往前就是后山,怎么都不会有路过的可能。 第67章 报答就免了 “你放心吧,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再休养几日,就能彻底痊愈。”她知道风琸是担心自己,所以特意来瞧一眼,但又不肯承认。 瞧这幼稚的。 小心思被看穿,风琸有些不好意思:“你没事就好,真有个三长两短,爷爷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担心独孤绾是真的,怕被镇国公暴揍也是真的。 独孤绾哼了声,“你就这么怕外公?” “当然。”想到镇国公发怒时的样子,风琸忍不住抖了抖:“你是爷爷最疼爱的外孙女,他当然不会跟你发火,但对我们几个孙子,可就没那么和蔼了。” 嗯,是吗?她摸摸下巴,故意坏心道:“我还真是好奇,外公发怒的样子,究竟有多可怕,要不这样,哪日我见到外公,就说你一直欺负我,看看外公会不会暴跳如雷。” 风琸骇了一跳,就差向她跪下求饶了:“别别别,我的好表妹,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她撇撇嘴,风煦忠真有哪么可怕吗? 就像风琸说的,镇国公从来不会对自己这个外孙女发火,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无从知晓。 “对了,今天我昏迷后,洪教头有说什么吗?”想起测试的结果,她焦急问道。 这下轮到风琸卖关子了:“你想知道?” “废话!你快说。” “这个嘛……”风琸转了转眼珠:“你觉得洪教头会说些什么?” 她急了,一把揪住风琸的领口:“你到底说不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不但要告诉外公你欺负我,还要说你不思进取,整日游手好闲,经常被武堂的教头责罚!” 风琸原本是故意捉弄她,好报刚才被她吓唬之仇,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不已:“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么?” 她放开他,拍拍手:“既然认输,那就一五一十告诉我。” 风琸郁闷,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么就栽在了独孤绾这小丫头的手里。 “洪教头自然是对你赞赏有加,说这几年来,除了武阳郡主以外,再没有遇见过和你一般资质超群的学员了。”他觑她一眼,发现听了自己这番话,她脸上竟没有半分自豪得意的表情,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没有多想,只当她不理解洪教头这番夸赞背后的含义:“测试全部通过,你已经是武堂的正式学员,洪教头说你可以明天就去报到,也可以三日后再去,全凭你自己做主。” 她点点头:“也好,明天我回家拿点东西,再去一趟镇国公府,看望外公。” 风琸立刻紧张起来:“那个……你不会向外公告我的状吧?” 她哈哈一笑,拍拍风琸的肩膀:“当然不会,我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再说,我还允诺过,若能成功被武堂取用,就好好报答你呢。” 风琸松了口气:“你不整我都算好了,报答什么的,就免了吧。” 忽然想到什么,问:“夜墨邪说什么了没?” 第68章 不会负责 风琸的神色,又一次紧绷起来:“我的姑奶奶诶,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连国师都敢砍,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美人。”回答得毫不迟疑。 风琸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你你你、你怕不是疯了!那可是国师啊!你该不会……对国师有那种心思吧?” 独孤绾挑了挑眉,还没开口,就被风琸打断:“算我求你了,不想把我们都害死,就别再去招惹国师,真把国师惹恼了,连爷爷也救不了你。” 这一个两个的,都把夜墨邪当神祗供着,依她看,他也没那么了不起。 “行,我答应你不去招惹国师。”风琸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又听她道:“不过,国师会不会来招惹我,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风琸想回她一句,别做梦了,这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紫陌走上前来:“小姐,夜深了,早点就寝吧。” 独孤绾耸耸肩,指指紫陌:“你瞧,我说的没错吧?国师就是个小气的男人,我砍他一刀,他能记一辈子,特意整俩丫鬟监视我,时时刻刻掌握我的动向,怕是对我的感情,已深入骨子了。” 风琸颤了颤嘴角。 你就得意吧,国师对你的感情,的确很深,深得想一把掐死你。 爷爷,我已经尽力了,是独孤绾这丫头自寻死路,我拦也拦不住。 被国师盯上,这辈子就别想有安宁日子过了! 唉,表妹,你自求多福吧,哥哥我先走一步。 风琸离开后,紫陌再一次尽职尽责地侍奉独孤绾更衣,从头至尾,没有问她红尘的事情。 不愧是夜墨邪身边的人,这么沉得住气。 “紫陌,在你心里,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斜倚在床架边,对忙着给她整理床铺的紫陌问道。 紫陌一边忙碌,一边道:“国师就是国师,奴婢没有资格评判。” 相比于红尘,紫陌的行为举止,更加严谨。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何不杀我?” 紫陌道:“国师心怀仁慈,不会轻易夺取任何无辜之人的性命。” 哈哈,这回答你自己信么? 心怀仁慈?夜墨邪那男人若是心怀仁慈,母猪都会爬树。 她也没拆穿紫陌,淡淡道:“哦,原来如此啊,只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无辜之人。”毕竟,把那么神圣的一个人,堵在浴池里威胁,还险些看了他的裸身,这样的自己,在夜墨邪心中,怎么都算不上无辜吧。 紫陌顺着她的话道:“所以,小姐要心怀感激,在今后的日子里,尽可能去弥补自己的罪过。” “怎么弥补?”娶了夜墨邪吗? 想想就好笑。 “这就需要小姐自己去领悟了,恕奴婢无法给出答案。” 铺好床榻,紫陌躬着身子退了下去:“小姐,请早点休息,奴婢就在外面,小姐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唤我。” 呵,这是连睡觉,都要监视了。 夜墨邪该不会真对自己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吧? 就算有,她也不会负责。 第69章 神秘的小少年(一) 正准备去睡觉,房间内突兀地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真是出乎意料,竟然没有死呢。” 她慵懒散漫的神色,蓦地锐利! 是谁? 谁在外面? 不,那声音,分明是从房内传出的,而且,离得如此之近,就好似近在耳畔。 自己已经不是战秋凰,对于危险的感知,没有从前强烈,但也不至于,在一无所感的情况下,就让人溜进了屋子。 浑身紧绷,准备随时应战。 但等了好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以及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奇怪,难道是出现幻觉了? 晃了晃脑袋,再次朝床榻靠近。 “哦?不但没死,精神反而很不错的样子呢。” 那个声音竟然再次传了出来! 还带着一丝丝少年的调皮。 她动作一顿,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冒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样逆天的高手,明明就藏在房内,却连丁点气息都没有泄露。 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异常。 正打算不予理会,等对方自己露出马脚时,余光忽而瞥到墙角的墨邪刀,发出了一道诡异的红光。 想到今天被夜墨邪牵制时,那股心魂欲裂的可怕力量,不由得走向了墨邪刀。 手指,轻轻抚上刀柄的花纹。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些看似死板的花纹,在缓缓转动。 正奇怪时,刀身红光大盛,几乎刺瞎人的眼睛。 她下意识抬手遮目,只觉得身子一轻,再松手时,人已经不在那间装饰普通的房子内,而是一座形状奇特的天然洞穴中。 周围是不停冉冉升起的红色火光,仿佛一只只萤火虫,洞穴前方,还有一汪泉水,泉水的颜色是暗红色的,听声音,泉池中似乎有人。 她带着疑惑走上前,离泉池还有几步距离时,只听哗啦一声,一个人从泉池中站了起来。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是刚才那个少年的声音! 独孤绾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愕然瞪着面前这名从泉池中现身的少年。 一头暗红的色的长发,直达脚踝,一对炯炯有神的星眸,也与头发的颜色一样,是暗红色的。 嘴唇的颜色更是鲜红似血,好似刚吸食了人血的妖魔精怪。 身上的皮肤却异常白皙,白得甚至有些刺眼。 她额角抽了抽,这家伙,竟然不穿衣服,一丝不挂。 “嘻嘻……”少年又笑了起来,迈步走出泉池,红色的眼瞳一闪一闪:“大姐姐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我呢。” 有什么好害怕的?战场上再残忍的场景她都见识过,不过是一个长得有些妖异的男孩子罢了,况且,还长得这么好看,更没有必要害怕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她现在只对这两个问题好奇。 少年歪了歪脑袋,又朝她靠近一步,似乎对自己现在这种不着寸缕的状态,一点也不在意,“你刚才不是摸了我一下吗?还问我是谁。” 摸了一下? 难道…… 第70章 神秘的小少年(二) 独孤绾的脑袋,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晕晕乎乎的。 “墨邪……刀?”她脱口而出。 少年神色一沉,红色的眼瞳突然被黑色漩涡所笼罩:“墨邪?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叫后卿。” 后卿?那个传说中的吸血僵尸始祖? 开什么玩笑! 看出她心中所想,后卿道:“准确说,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后卿,因为某些原因,魂魄与身体分离,无**回,我便找个了厉害的铸剑师,将我的身体和魂魄,一同炼化为了一把剑。” 一把剑?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剑灵?” “可以这么说吧。”后卿撩了把几乎拖地的长发,看着她道:“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沉睡,直到今天,被你唤醒。” 被她唤醒?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 “等等!”她打断他的话:“既然是我将你唤醒,不该由我来做你的主人,你来当我的奴仆吗?” 后卿似乎在考虑,然后摇头:“不对,你唤醒了我,自然就是我的奴仆,我觉得没问题啊?” “那我只要让你重新沉睡,是不是就不用做你的奴仆了?” “准确说来,是这样的,但我已经醒了,就没法再继续沉睡。” “那简单,只要我杀了你,灭了你的三魂七魄,你就能永远沉睡了。” 后卿笑了起来,“你杀不了我的,至少,在这里,我是永生的。”说着,还洋洋得意地眨了眨眼。 独孤绾眸子一眯:“那么,我毁了墨邪刀呢?” “什么墨邪刀,我都说了,我不叫墨邪!” “我管你叫什么,惹我不高兴,我就废了你!” 后卿的脸色终于沉重起来:“我们能不能不互相残杀?” “那要看我心情。” “其实,做我的奴仆,有很多好处。” “我不稀罕,我现在就想整死你这个小瘪三。” 后卿一脸冷汗,这女人怎么一点也不按常理出牌?“我可以助你修炼,有了我的帮助,你一天的进展,就是别人一个月的成果,是不是很动心呢?” 这下总该上钩了吧。 谁料,独孤绾却冷冷道:“不动心。这世上任何事,都有它的规律,投机取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做后卿的奴仆。 奴仆?只有别人做自己奴仆的份,还没有她给别人做奴仆的可能!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后卿咧开嘴巴,露出一对尖尖的牙齿。 独孤绾还是面无表情:“那我就——”话未落,人已经闪到了后卿身边,一把揪住他长及脚踝的头发:“先杀了你!” 说着,去拔腰间匕首。 结果什么都没摸到。 后卿咯咯地笑:“大姐姐,现在你和我都是灵体,你杀不了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她倒也放心了,自己杀不了他,这混小子也奈何不了自己。 阴测测一笑:“我是杀不了你,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说罢,拖着他的身体,将他一把摁进了泉池中。 第71章 神秘的小少年(三) 咕噜咕噜,泉池的水不停冒着泡。 一团红色的头发,就如水草般,漂浮在水面之上, 后卿双手双脚一起挣扎,身子剧烈扭动,就似濒临死亡的小兽。 太难受了,虽然不会死,但窒息的感觉真的很要命! 呜呜呜…… 为什么自己才刚刚苏醒,就碰到这么一个野蛮狠毒的坏女人? 他好可怜啊。 见差不多了,独孤绾才将他拎起来,笑眯眯看着他,“怎么样?还要不要我做你的奴仆?” 后卿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水还是眼泪,“不要了不要了,你别再欺负我了。” 看他哭得那么伤心,独孤绾这才松了手。 倒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觉得,这么一副孩童心性的少年,根本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你不愿意再让我做你的奴仆,但是我却很有兴趣,想让你做我的奴仆,你觉得如何?” 正在抹眼泪的后卿一听,愣住了。 “这不好。” “哪里不好?” “我从来没有给别人当过奴仆。” “凡事有一就有二,你可以试试看。” “我不试!”他拼命摇头,大吼。 “不试?”独孤绾的脸色一沉,倏地站起身来。 后卿吓得哇哇大叫:“不不不,我试,我试!” 她又重新蹲下身,眉开眼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混球的头发摸起来,又细又软,手感非常好,她撸过来撸过去,撸上瘾了:“这就对了,你一个小孩子,总得找个依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要欺负,也只有她能欺负。 后卿本来还气哼哼的,听了这话,心中莫名一暖。 他活了几千年,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从来没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感觉,就像是有了家人一样。 “你先去穿件衣服,我有些话要仔细问你。”她收回手,命令道。 后卿抬起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穿衣服?为什么要穿衣服?” 她看着他的眼睛,确定这小混球不是故意在跟自己抬杠后,才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光着身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总是不妥。” 他咬了咬手指,摇头:“我没衣服穿,几千年都没穿过,那是人才干的事情。” 她恍然想起,眼前这小家伙似乎根本不是人。 这可发愁了,虽然他体态优美,纤细修长,肌肤也滑得跟羊脂玉一样,但总这么直白地裸着,也不是个事。 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外裳脱下来丢给他:“裹上。” 他不高兴:“不,穿衣服难受。” “我要你穿你就穿,你不是我的奴仆吗?你是不是不听话了?” 后卿被她吼得害怕,不甘不愿拿过她的衣服,随便裹在了身上。 独孤绾长长吁了口气,心神总算能安宁一会儿了。 “我问你,你刚才说,可以助我修炼功法,是什么意思?”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就是那个意思,我是剑灵,天生有助人增长功力,相辅相成的作用。” 第72章 神秘的小少年(四) 她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又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那从明天起,你就开始助我修炼功法。” 后卿摇头:“不行,我做不到。” 她手下的力气微微加大,一个不小心,揪下了几根头发:“你说什么?做不到?身为奴仆,你竟然跟你的主人说自己做不到?“ 这个坏女人,竟然敢拔他最宝贝的头发!后卿蹭的站起身,刚要发作,对上她犀利如刀的眼神后,立马怂了:”那个那个……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真的做不到!” “什么意思?” “我力量有限,必须要有足够的鲜血来补充能量,否则,我什么都做不了。”后卿用力眨眼,极力表现出自己的真诚。 她眯了眯眼,想起之前斩掉朱铭一只手时的情形—— 殷红的鲜血,在锋利的剑锋上滑过,瞬间被吸收的一干二净。 当时就觉得这剑不寻常,原来竟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足够的鲜血,你就能源源不断地产生力量?” 后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嗯嗯,差不多是这样。”他脸上浮起兴奋之色,眼巴巴瞅着独孤绾:“主人,你想要练就一身天下无敌的功法吗?我可以帮你,真的!只要你多杀一些人,让我饮够鲜血,我就能做到。” 独孤绾淡淡瞥他一眼。 此刻的后卿,半跪在地上,撅着屁股,扬起脸来,殷勤地望着自己,这幅模样,就跟只讨要肉骨头的哈巴狗一样。 “不可以。”虽然他刚才一番话,让自己非常心动,但她还是拒绝了,“我不能滥杀无辜。” 后卿小脸一垮:“不杀人,我哪来的养分,没有养分,我就没有力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要认你做主人了。” 她又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行让他面对自己:“少跟我装可怜!你要鲜血,很简单,鸡鸭牛羊的血也是血,我尽量满足你就是。” 后卿不满道:“不行不行,牲畜的血灵气微弱,几乎没什么养分,而且还很脏,我不要!” “少废话,我愿意给你找牲畜的血,已经算是让步了,你别得寸进尺。” “可是,我也是为了主人你好啊。”后卿这下学乖了,知道捡好听的说:“如果我能尽快恢复力量,就能帮助你了,要不然,你只能和普通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修习,等练成绝世神功,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独孤绾默了默,松开后卿:“我尽量想办法吧,总之,不以无辜之人做牺牲,如果觉得不够,我可以隔段时日,以自己的血来喂你。” 后卿终于露出笑颜,欢喜道:“主人你真好,等我恢复了力量,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小东西倒是挺懂得知恩图报的,她也不再板着脸:“你既然叫我一声主人,我自然是会向着你的,不过你给我记住了,我这人最讨厌背叛,今日你我达成誓约,他日你若背叛于我,我定要叫你魂飞魄散,再无翻身之日!” 第73章 猎人与猎物(一) 好可怕。 前一句还是鸟语花香,后一句就是山崩地裂。 后卿弱弱点头,“知、知道了,我不会背叛你的。” 她展颜一笑,口吻顿时软了下来:“那就好,你不背叛我,咱们就是好主仆。” 后卿瑟缩了一下,为什么这个坏女人笑起来的样子,比凶起来的样子还可怕? “那个……”他想起什么,揪了揪她的衣角,瓮声瓮气道:“今天你伤到的那个人,他的血液灵气最为充沛,我这几千年来,都没尝过灵气如此优异的鲜血,主人你……能不能再给我弄点来,只要一点点,我就能恢复不少。” 正是因为那一丝丝血液,他才能从极度的衰弱中复苏,不但有了说话和行动的能力,还有了多余的力量,可以将独孤绾带到剑中的空间里来。 他好想再尝一次那人鲜血的味道,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他不贪心的。 听了后卿的话,独孤绾狠狠拧眉:“这可不行。” 如果她猜的没错,后卿说的,应该是夜墨邪。 其他人她都能想办法,但夜墨邪……她总不能再砍他一刀吧? 她还没活够呢,不想死。 “主人……”后卿开始扮可怜。 “不行就是不行,那个人,我对付不了。” 后卿失望地撅了噘嘴:“那人真的很厉害吗?” “当然。” 想想也是,只从他鲜血中的灵气充盈程度,就不难猜出,他有多厉害。 但是他真的好想再尝一次啊! 这辈子都没尝过那么美味的鲜血。 “好了,我不跟你废话了。”独孤绾拍拍裙摆,“门口还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告诉我,怎么出去?” 后卿嘻嘻一笑:“主人你求我啊。”终于找到翻身的机会啦。 独孤绾弯下腰,笑眯眯看着他道,“刚才没玩够,还想我陪你玩一回?” 她笑得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口吻有多欢愉就有多欢愉,可那双眼,却漆黑森幽如一片无底深渊。 后卿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坏女人就是坏女人,他竟然因为她片刻的和煦,就放松了警惕。 想到她之前那些恶毒手段,立马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主人你别生气!” “不想我生气,就赶紧按我说的去做!”她是真的很急。 后卿走上前两步,单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指着洞口方向:“穿过岩洞口的结界,你就能出去了。” 她朝洞口方向看了眼,没看到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料想后卿这小子也不敢捉弄自己,于是大步朝着洞口方向走去。 身体穿过洞口的刹那,一道红光闪现,身体又是一轻,再睁眼,人已经站在了熟悉的房间中。 她低头,看看身上,外裳还在。 这么说,自己从始至终,都一直在这个屋子里,被拉进刀内空间的,是自己的灵体? 目光,从身上移开,再次落在墨邪刀上。 想到后卿那张委屈兮兮的小脸,原本霸气锋锐的刀,此刻在她眼里,都变了味。 第74章 猎人与猎物(二) 一觉睡到大天亮。 刚醒来时,独孤绾险些又以为自己变回了战秋凰,盯着头顶的幔帐,发了会儿呆后,思绪才渐渐清晰。 掀开被子下床,一只手刚伸向衣架,紧阖的门就被推开了,紫陌走了进来,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奴婢来伺候小姐更衣。” 她拧眉,昨天是故意为了挫这二人的脾气,其实她一点也不习惯被人伺候,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那怎么能行,国师吩咐过,一定要尽职尽责,侍奉好小姐,奴婢万万不能让小姐亲自动手更衣。”说着,完全无视独孤绾的排斥,将衣架上的衣物取下,走到她身后。 胸口憋着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看来这夜墨邪,是真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了。 行,既然夜墨邪要玩,那她就奉陪到底。 她倒要看看,最终败阵的人,究竟是谁。 伸开双臂,索性把自己当成木偶,任由紫陌摆弄。 在紫陌侍奉她更衣梳洗时,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红尘不在。 果然让她猜对了,此刻,红尘应该是在去面见夜墨邪的路上吧? 但愿她能把自己昨天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夜墨邪。 …… 天凤阁是京城一处不怎么起眼的茶楼,虽说不起眼,但茶楼的豪华程度,几乎与皇城不相上下。 地面是玉石铺就,桌椅门扉全是上等红木所制,楼顶的每只檐角上,都挂着一排五彩玳瑁制成的风铃,伴随着轻柔的秋风,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很是优美动听。 茶楼内客流稀少,几乎没什么人,但掌柜一点也不急,优哉游哉捧着书卷研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阵马蹄声传来,半阖的大门被人推开,掌柜抬头一看来人,立马丢下书卷,迎了上去:“妙音大人。” 掌柜面前的女子,个头很高,穿一身浅灰的束腰长衫,头发高高竖起,以一排乌木簪子固定,背后背着一把焦尾琴,对掌柜抬了抬手:“让座上久等了,真是罪过。” 此女,便是夜墨邪身边的另一名护法——妙音。 妙音弹得好一首好琴,听说她的琴声,美妙如天籁,听之忘俗,可排解世间一切烦恼。 所以,她不管去哪里,身后都会背着一把古琴,以便随时都能奏上一曲。 当然,这仙音般的曲子不是谁都能听的,除了国师以外,也就只有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听过两回,还是在国师首肯的情况下,才有幸听到的。 见护法如见国师,掌柜不敢怠慢,忙道:“妙音大人楼上请。” 在掌柜的带领下,妙音来到顶层一间三面敞开的楼阁。 放眼望去,楼阁的栏杆前,坐着一名身着雪色锦袍的男子。 男子面若冠玉,长发如瀑。 此刻,他手中正握着一只金樽,目光落在远处的江面上。 听到动静,并未回头,好似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无法自拔。 那姿态,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凛然高华,神圣无比。 第75章 猎人与猎物(三) 他在看眼前的美景,而在别人眼中,沉浸于美景中的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让人沉沦迷醉的绝世美景?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国师了,但对于掌柜来说,此刻那白衣翩翩的男子,高渺如天上的仙人,让人打心眼里臣服膜拜,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几生修来的福分。 “掌柜的,你下去吧。”妙音轻声开口道。 掌柜又抬头看了眼国师,这才躬身退下。 妙音见掌柜退下后,这才走到夜墨邪身后,道:“座上,事情查清楚了。” “如何?” “是圣灵宗的人。” 手握金樽的男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眼瞳深处,微微震颤了一下,“圣灵宗……竟然又死灰复燃了么?” “座上打算如何处置?” 他仍是一动不动,许久,才仰头将金樽中的茶水饮尽:“毕竟是本座的师门,终归还是要留几分情面。” “座上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沉默了一阵,才问:“出山的人是谁?” 妙音垂目,“座上恕罪,属下没有查到,那个人似乎非常警惕,有意在躲着属下。” “没有查到?”四平八稳的眉,终于挑了挑:“你继续去查,务必要查出个结果来,圣灵宗死灰复燃了没关系,可星火,却是能燎原的。” “是,属下遵命。”刚要退下,妙音神色一紧:“有人!” 夜墨邪放下金樽,淡淡道:“无妨,是神宫仆从。” 闻言,妙音这才放下戒备,退到了一边。 红尘的脸色有些不好,从昨天就紧张到现在,上楼阶时,还因为紧张差点摔倒,好在一旁的掌柜,出手扶了她一把。 来到楼阁前,看到坐在里面的国师,她心神一颤,险些又一次摔倒。 “奴婢参见国师。”不敢靠近,只能离得远远的。 夜墨邪不说话,一旁的冥影代他问道:“独孤绾从昨日开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部详细道来。” “是。”红尘听命,将独孤绾的一言一行,仔仔细细叙述了一遍,包括她晚上说了什么梦话。 说完后,冥影又问:“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有隐瞒之处?” 这一问,把红尘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支吾:“没……没有……其实……独孤小姐她……” 冥影怒喝一声:“吞吞吐吐,言语不清,到底想说什么,还不从实道来!” 红尘一抖,不敢再隐瞒,只好直言道:“独孤小姐让奴婢,给……给国师带句话……” “嗯?”一直面无表情的人,终于转过脸来,亲自问道:“她让你带什么话?” 红尘先磕了个头,才抖着声音道:“她说……说……说她看上您了,总有一天,她……她要让您做她的……裙下之臣。” 一句话,红尘说得极是艰难,感觉要脱力了一样。 冥影惊呆了,妙音也惊呆了。 这世上,竟然有人如此大胆,敢对座上说出如此放肆的言语! “呵……呵呵……”愉悦的笑声,忽而响了起来。 第76章 猎人与猎物(四) 顷刻间,狂风大作。 空气像被一把把看不见刀,割裂成一片片。 桌前的男子,一头漆发如水蛇狂舞,衣衫猎猎,桌上的杯盏不停震颤,地面似乎也变得摇摇欲坠。 在狂风的吹拂下,房檐上的风铃,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碰撞声。 好可怕的劲气! 红尘委顿在地,紧紧蜷缩着身子,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这股强大气流碾成灰烬时,一切归于平静。 白袍男子手握金樽,悠然而笑:“很好,非常好。” 好? 妙音与冥影互看一眼,坐上这是被气傻了吗。 他们可没瞧出到底有哪里好的。 红尘都快吓死了,国师发起怒来,果真是山崩地裂,天昏地暗,她这小心脏根本承受不起。 站起身,优哉游哉给自己斟了杯茶,夜墨邪转向远处的宽阔江面:“很久没有遇见过如此有趣的人了,你回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好好侍奉这位独孤小姐。” 这就完了?红尘几乎难以置信,本以为国师听了独孤绾那番话,定然大发雷霆,杀上武堂,将独孤绾那丫头的脑袋给揪下来,没想到,国师竟一点也不计较。 不愧是国师,度量就是大,不会和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一般见识。 红尘诚挚地叩首道:“是,奴婢遵命。” 红尘离开后,冥影忍不住问了句:“座上,那丫头对您如此无礼,您为何还要放她一马?”这不符合座上的性格,要知道,但凡有人对他表现出半点不敬,那人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而独孤绾,她对座上,岂止是不敬,简直可以算的上是色胆包天了。 怎么想,座上都没有理由,要饶她一命。 夜墨邪似乎心情不错,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作为一个猎人,一刀杀了猎物,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若是看着猎物自以为是的跳腾,随后再一点一点将其逼入绝境,欣赏她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岂不是更加有趣?” 冥影愕了愕,他觉得今天的座上有点反常,但又说不出哪里反常,只得诚恳回道:“还是座上想得周到。” 想得周到? 这不是周到,而是施舍。 好让那些不自量力之人,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 坐在马车上,从头至尾,独孤绾都没有问过红尘的去向。 紫陌若有所思的看着不知想到什么有趣之事,唇角微勾,眼瞳微闪的少女,不禁有些佩服她的耐性。 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呢。 “紫陌,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一直不问你红尘去了哪里?” 心事竟然被看穿了! 紫陌神色一僵,略带几分窘然道:“小姐不问,自有您的道理。” “诶,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她咧了咧唇,直起一直歪斜靠在车厢上的身子,眼神却仍是懒懒的:“我看你还算顺眼,所以不妨告诉你我的想法,比起红尘的去向,我更在乎夜墨邪听到那句话后的反应。” 是羞愤交加呢? 还是气急败坏? 第77章 一人之下(一) 紫陌嘴角抽了抽。 莫名的,她竟开始可怜起国师来,遇见这种女人,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虽然她和独孤绾相处的时间,仅有短短半日,但也能看得出来,她是个打骨子里狂妄傲慢的人,不仅如此,她对某些事情的执拗程度,能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年龄看着虽小,眼神却意外的沧桑,任何心思,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下,都会无所遁形。 有点可怕呢。 “哦,到了?”她蓦地移开视线,看着车窗外说了一句。 不知为何,紫陌无端松了口气,再被她继续盯下去,她可真要受不了了。 下了马车,仰头望着府宅上方勇宁候府四个大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紫陌,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可是小姐,国师吩咐……” “等着!”不由分说,打断她的话:“这是我的家事,即便国师,也要避嫌。” 紫陌知道自己该跟上去,可不知为何,在她说完那句话后,自己就真的老老实实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少女独自一人,踏进了勇宁候府的大门。 府内。 独孤湘云和独孤硕,正站在前院说着什么。 视线所及处,突然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两人齐齐一愣。 “姐姐,好久不见了,你一定是来看望爹爹的吧?”独孤湘云眼底闪过一抹阴翳,但很快被她压下,嘴角边扬起最婉柔的笑容,朝着独孤绾迎去。 但独孤绾眼里,却好似没这个人,直接越过她,来到了独孤硕面前:“独孤侯爷,我今日来,是想拿回母亲风婧蓉的遗物。” 独孤硕眼角狠狠一跳,怒道:“你难得回家,就是这样对为父说话的?”在看到独孤绾的一瞬间,他有过那么片刻的心软,心想如果她肯认错,他就还当她是自己的女儿,可没想到,她一开口,还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 独孤绾面无表情:“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还望侯爷应允,如果实在谈不拢,那我只好去寻求镇国公帮忙了。” 独孤硕气得脸色铁青,实在不明白,风婧蓉那样好脾气的一个人,怎会生出这个么大逆不道的倔强女儿来! “阿绾,之前为父的确有些事情做的不好,但我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真的就这么恨我,要与我彻底断绝关系?” 独孤绾突然笑,这一笑,倒真有几分风婧蓉当年的温婉柔美:“侯爷错了,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只是认为,你不配做我的父亲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侯爷不明白吗?” “阿绾你……”独孤硕闻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瞧她那一脸无谓的表情,简直没心没肺!他也恼了,既然这个女儿不认自己,那他又何必认她?好在自己身边,还有一双听话孝顺的儿女,独孤绾原本就是风婧蓉使手段生下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不被自己喜欢,这份父女情可有可无,断了也不会心痛。 第78章 一人之下(二) “云儿,你去把管家叫来,风婧蓉的东西,都收在了后院的杂物间里,让管家带她去拿。”独孤硕语气冰冷道。 杂物间? 独孤绾的脸色,在听到独孤硕这句话的时候,立马有些黑沉。 风婧蓉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她过世后,他没有好好保管她的遗物不说,还全部丢到了杂物间里,和那些破败肮脏的杂物堆放在一起。 对人弃如敝屣,对遗物,同样弃如敝屣。 真替风婧蓉不值,她怎么就嫁给了独孤硕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等了片刻,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后院的杂物间。 门一打开,一股陈旧的霉味便扑鼻而来。 她抬手挥了挥,一眼望去,里面乱成了一堆,她也不知道哪个是风婧蓉的东西,只能凭记忆,一点一点寻找。 这把匕首,貌似是风婧蓉的嫁妆。 这支玉骨扇,也是风婧蓉的嫁妆。 还有那几样首饰,也是风婧蓉所有。 为什么自己最需要的那样东西,就是找不到呢? “左边墙角那里,一只破旧圆凳的下面。”这时,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怔了怔,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后卿的声音。 垂目,朝悬在腰间的墨邪刀看了眼,没想到自己不用去刀内空间,也能凭意念与后卿交谈。 按照后卿指示,走到左边墙角,拿掉上面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抬起破旧的圆凳,果真在下面,找到了一只乌木制成的梳妆匣子。 打开匣盖,努力搜寻记忆,那些文字应该被印刻在了匣子的底部。 她取下上面一层,挑开匣子最下面的绒布。 没错,就是这个! 驭灵心经。 终于找到了! 她合上匣子,连同之前找到的那些嫁妆,一起装入布袋中。 独孤硕大概真被气坏了,她离开侯府时,也没再出来见她,只有独孤湘云,跟着一路追了出来。 “姐姐,你别生爹的气了,其实他一直都很关心你,只是嘴上不说罢了。”独孤湘云边走边劝:“姐姐,你还是回来吧,毕竟你是勇宁候府的大小姐,这里才是你的家,你一个人在外面,娘和爹都很担心,怕你照顾不好自己。”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独孤绾还是不理她,就好像她压根不存在一样,就连眼神,也不曾起半点波澜。 独孤湘云怔了怔,猛地停下脚步,看着独孤绾登上马车,离开侯府。 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曾经对自己的那些怨恨,那些不甘,那些羡慕,甚至连前些时候的轻蔑,都没了,全都没了! 神色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道路,不知过了多久,独孤湘云迷惘的眼神,骤然阴冷。 她握紧了拳头,一张柔美的脸蛋变得有几分狰狞。 姐姐,你是镇国公最疼爱的外孙女,是鸿钧武堂最有潜力的新学员,所以,你现在看不起我了,当我不存在了。 但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新注意到我,我会让你恨之入骨,让你痛悔万分! 第79章 一人之下(三) “紫陌,你说我的新府邸,起个什么名字比较好听?” 一边清点从侯府拿回的风婧蓉嫁妆,一边闲闲向紫陌询问。 从镇国公那里要来的新宅子,她还没来得及取名,总不能叫独孤府吧,太普通了,没意思。 紫陌摇头:“不过一个宅子而已,起什么名都可以吧。”想了想,她给出几个建议:“落梅轩,听风阁,辟心院,奴婢觉得都挺好。” 听着是不错,但总觉得很无趣。 突地,灵光一现,她勾唇笑道:“有了,就叫邀夜居。” 这是什么怪名字? 邀夜? 她的意思难不成是…… “你猜对了。”面对紫陌投来的视线,她满意点头:“就是那个意思。” 紫陌狂抽嘴角,她还真敢取,要是被国师知道,怕是连人带房一起给她拆了。 “我还要在府宅门口挂一副对联。”她似乎来劲了,冥思苦想,难得用上了自己并不怎么优秀的作诗天赋:“上联写,月夜清池戏佳人,下联写,一双紫眸羞红浪,横批,一人之下!” 墨画柔顺的面容顿时扭曲。 这这这、这怎么可以! 要是被国师看到…… 摸摸下巴,兴味越发浓了,欢喜道:“挂牌匾和对联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明天之前给我全部完成,相信以你的能力,不难做到。” “小姐,此事恐有不妥……”她敢说,自己可不敢挂。 一个眼刀飞来,独孤绾沉下了脸:“紫陌,你是国师派来侍奉我的,想必国师肯定交代过你,要尽心尽力伺候好我,不许违抗我的命令,你要是做不到,我不妨亲自跟国师说,让他换个人来。” 紫陌一抖,她要是真去找国师,自己别说是继续留在神宫,怕是连性命都会不保,连忙道:“小姐息怒,奴婢会尽力将此事办妥,还请您放心。” “这样就对了,以后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你惹急了我,国师会不会找你算账我不知道,首先,我这暴脾气,可能就没法怜香惜玉了。”看着紫陌此刻无奈的模样,独孤绾很是愉悦。 不管她们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是什么,总之,足够听话,就可以了。 “时间还早。”她探头看了看天色:“再去一趟集市。” 集市? 紫陌有些不解,她去集市做什么?采买鱼米粮油之类的货品吗? 怎么看,这位独孤绾小姐也不像是个会持家的贤妻良母。 正暗暗嘀咕时,马车在街上转了个弯,径直去了最近的一处市集。 独孤绾在集市上晃了一圈,买下了两头猪,一只羊,外加五六只鸡,全部让人送去了她的府邸。 紫陌好奇,她买这么多牲畜做什么?吃吗?一个人能吃的完? 就算要吃的话,买现成宰杀好的不就行了,难道是要豢养?那就更离谱了。 独孤绾不去理会紫陌的好奇,在又买了几只鸭子后,顺便雇了个屠夫。 宰杀完所有牲畜,鲜血装了满满两大缸,整个府宅,都飘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第80章 一人之下(四) 紫陌常年跟随在夜墨邪身边,多多少少,也染了一些他不喜见血的毛病,闻着那味,她就忍不住阵阵作呕,完全不敢朝那些盛满了鲜血的大缸靠近一步。 这正好如了独孤绾的意,不用刻意躲着她了。 拿出墨邪刀,直接连刀带着刀鞘,一起丢进了缸里。 喝吧,喝不死你个小混球。 果然,刀被扔进缸里的瞬间,就传来了后卿不满的抗议声:“喂喂,你搞什么啊,想淹死我不成!” 独孤绾不理他,坐在一旁,摆弄手里的梳妆匣子。 东西虽然拿回来了,但上面的内容,她却看不太懂,没办法照着修习。 “主人,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后卿锲而不舍地嚷嚷着:“这些牲畜血液灵气太弱了,我就是喝完一缸也没什么大作用,而且……我快要被臭死了!” 她还是不理他,专心研究妆匣上的文字。 “坏女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快把我捞出去,你想撑死我啊!”后卿的喊声越来越大,他真的要抓狂了。 独孤绾似乎被吵得不耐烦,终于起身,探手将墨邪刀从缸里捞出来,口气阴寒:“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听她口吻不对,后卿立刻认怂:“我我我……我什么也没说啊,我就是一直在夸赞我那英明神武的好主人而已。” 独孤绾冷笑:“后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拿去火炉里融了?” “信信信,我信!”后卿的声音带着哭腔:“主人,看在我一心为主的份上,您就绕过我吧。” “一心为主?”她怎么没看出来,他哪里一心为自己着想了。 “那……那个,我可以帮您解读妆匣上面的心法内容。”后卿急中生智。 独孤绾眸色一动,将墨邪刀放在妆匣的旁边:“你可有骗我?” “不会,当然不会!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嗤,脸皮够厚的。 “那你快说,这心法究竟是何意思?若是说得好,作为主人的我,自会奖励你这个诚实乖巧的好奴仆。” 听到奖励,后卿的声音立马变得兴奋起来:“其实这心法不难,关键要静下心去修习,所谓驭灵,便是要熟练驾驭自身灵力,以灵养气,这样在战斗时,就能随心所欲,甚至源源不断地获取力量。” 闻言,她眼神一跳:“源源不断?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武学心法?我不信。” 后卿道:“你不能以固有的思想来看待修习之道,人体内的经脉有上千之多,每一条都能和其他形成环路,如太极化万物,生生息息、周而复始。” 独孤绾惊讶,“当真如此?” “我骗你做什么!”后卿不满,这女人怎么老是怀疑自己,怎么说,他也活了千年之久,见识比她要广多了,“不过大部分人,都无法将经脉联系起来,这样,力量就无法完全发挥,只能做一个庸人。” 独孤绾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要掌握了驭灵心法,就可以获得无限真力。” 第81章 移魂术(一) “差不多吧,不过这个过程非常艰难,而你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达到驭灵心法的最高层,就算达到了,要掌握娴熟,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磨练。” 说来说去,还不是自己实力太弱的意思? 她很不满,被人说实力弱,就跟爱美的姑娘,被人骂长得丑一样,都是一件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我要如何修习,才能达到最高境界?” 后卿想了想,道:“你握住刀柄。” 她没有多想,按照后卿所言,将刻有纹路的刀柄牢牢握住。 蓦地,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手臂传至全身,脑中连续响起噼啪几声,胸口一阵痉挛,痛得她想要骂娘。 好在那种痛苦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你在做什么?” “你身体的一条闭塞环路被打开了,你试试看,气息的运行,是不是比以前流畅许多?” 原本想好好教训后卿一顿,但听了这话,她连忙盘膝坐下,运功调气。 果真,以前总觉得体内气息,在运行到某个地方时,就被强行阻拦,而且身体有种快要爆炸的感觉,所以每一次练习都半途而废了。 现在那股气,虽然依旧不怎么顺畅,但比之前要好得多,她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已经很满意了。 只要一点点在进步,一点点在变强,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最绝望的是,永远在一个地方,原地踏步,停滞不前。 收功起身,看了眼墨邪刀,赞赏,“不错,你还算是有点用。” 后卿喜滋滋道:“那是当然,想当初,我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英豪。” 呵,夸两句就得意忘形了,果然孩童心性。 “用这种方式修习虽然好处很多,但主人也要适可而止,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水满则溢,凡事太过就会有弊端。”后卿提醒道。 独孤绾点头:“我明白。”以前为了尽快变强,她也吃过很多亏,如今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后卿,我问你件事。”忽而想到什么,她道:“你可有听过……借尸还魂这种事?” 后卿半晌没有说话,在她以为他没听清,想再问一遍时,后卿才用难得严肃的口吻回答道:“没有什么借尸还魂一说,那不过是以古老禁术实现的夺舍,是人类无尽贪欲的结果,这种禁术太过泯灭人性,几乎已经失传。” 夺舍? 她心口一震,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了上来,颤声问:“没有例外吗?” “没有例外。” 她缓缓伸手,用力按在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上。 照后卿所说,自己那晚莫名死去,又附身在了勇宁候府小姐独孤绾身上,这一切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念及此,浑身突然被一股寒彻入骨的冷意所包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才是恐惧。 “你问这个做什么?”后卿突然紧张道:“就算你要毁了我,我也不会教你如此邪恶的移魂禁术!”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后卿话语中的重点:“你会这种禁术?” 第82章 移魂术(二) “我……我不会!会也不教你!”后卿虽然害怕她,但态度却很强硬。 独孤绾想了想道:“我也没打算学,我只问你一件事,被移了魂魄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后卿听她说不想学,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语气还是有些僵硬:“也没什么太过特别的,就是被移魂之人身上会留下咒斑。” “咒斑?”她心口又是一跳:“咒斑是不是蓝色的?”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后卿没有多想,接着道:“大部分虽为淡蓝,但也有少数会是青紫,以及黑色,当然,我没有使用过这种禁术,具体如何也不太清楚。” “那被移魂之人的躯体,会因为禁术而损毁吗?” “你所谓的损毁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她回想在神宫看到的遗体:“身体或是面部,有非常严重的溃烂伤痕。” “应该不会,移魂本身是不会对肉体造成伤害,当然,不排除使用禁术的人,想对被移魂之人做点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她深吸口气,努力将心底涌上的寒意一点点压下去。 事到如今,她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 自己,果真是被谋害致死。 虽然证据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夜墨邪那边也没有任何进展,但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出谋害自己的真正凶手。 “主……主人,你不是说,要给我奖励吗?”后卿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奖励。 她扯扯唇,想展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来,却做不到。心跳还是很快,任谁知道这样的真相,都无法淡定吧。 “再问你最后一件事,被移走魂魄的人,是不是就彻底死了?” “那不一定,看移魂师的处置了,有时候直接丢弃,魂魄变成孤魂,有时候,则是移到另一具躯体中,如果魂魄能和其他生灵的躯体融合,这个人就不会死。” 原来是这样。 自己的魂魄被移了出来,接着与独孤绾的身体融合,说白了,这与借尸还魂也没什么区别。 “那被占据了身体的生灵会怎样?” “你不是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么?” “小混球,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别别别、别生气!”后卿吓得声音都开始哆嗦,早知道就不作死了,这个坏女人可不是好惹的,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吧。 “被占据身体的生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的灵魂,和移过来的灵魂结合,两者合一,记忆共享,还有一种,就是被后来者完全占据。是第一种结果,还是第二种结果,要看双方灵魂精神力的强大与否,如果后者的精神力足够强,原来的灵魂,就有可能被完全吞噬,不复存在。” 独孤绾许久没说话,瞪着前方,一副呆呆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后卿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突地,她迈开大步,到厨房取了一只碗,拔出匕首,在腕上一割,放了半碗血,一股脑全部倒在了墨邪刀上:“喏,给你的奖励!” 第83章 竟没生气(一) “血……血,人类的血!”幸福来得太快,后卿激动地险些晕过去。 鲜血倾倒在刀刃上的瞬间,所有的殷红液体,都被刀刃吸收得一干二净。 不是错觉,在吸收了鲜血之后,刀刃的光泽,越发锋锐慑人了。 “主人你真好,为了报答你,我以后每天都会帮你打通一道经脉。”后卿带着满满的餍足道。 独孤绾有些心不在焉,只淡淡回了声:“嗯。” “主人,你的血太美味了,灵气虽然不如那人充沛,但也十分罕见,我如果乖乖听你的话,你会经常用自己的血喂我吧?”后卿讨好问道。 独孤绾终于回神,回想了一遍后卿的话,“你刚才说,我的灵气也很充沛?” “是啊。” 她立马有了精神:“这么说,我想要达到从前的巅峰,应该不是难事。” 后卿没注意她话中“从前”两字的涵义,只道:“你的灵气虽然充沛,但体质有些特殊,刚才你握住刀柄的时候,我探查到你体内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内息,和你的身体互相排斥,这股气息,今后定会让你大吃苦头。” 她猜测,后卿说的,可能是那股时有时无的灼热劲气。 她也察觉到了,那股气一直没有办法,和她本身的内息融合。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她现在懒得去考虑。 弯身拿起妆匣:“从明天开始,我就能练习这个驭灵心经了吧?” “嗯,可以,先从最低一层练起,稳固根基,我会把上面的心法,重新给你写一遍,让你能更容易理解。”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为了今后还能再次享用到美味的鲜血,后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这小东西懂得不少,会得也多,她现在越看他越顺眼了。 “小卿卿,那些牲畜的血对你来说虽然作用不大,但好歹是我费尽心力给你弄来的,所以,你去给我全部喝干净!” 说完,一扬手,将墨邪刀再次连刀带鞘,一起丢进了大缸。 呜呜呜…… 怎么会这样! 自己都如此低声下气了,这个坏女人竟然还要欺负他。 后卿欲哭无泪,为什么他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从沉睡中苏醒,却遇见了这么一个性格恶劣的大魔鬼。 苍天啊,谁来救救他! …… 第二天独孤绾去捞墨邪刀的时候,缸里的猪血,果然少了大半。 认真将墨邪刀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她屈指在刀身上弹了弹:“你给我写的心法写好了没?” 墨邪刀没有反应,她又敲了几下:“说话,别装死!”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我……我要和你断绝主仆关系!”后卿的声音既可怜又委屈,还带着一些有气无力。 她笑了,手下动作改敲为抚,“别闹了,你赶紧把心法写好给我,这样我才能尽快提升实力,我实力提升了,才可以给你提供更多的鲜血。” 后卿就算是剑灵,那也不过是个孩童心性的小家伙,顺毛撸,肯定没错。 第84章 竟没生气(二) 果然,他弱弱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虽喜欢捉弄人,但从不食言。 后卿在心底小小地哼了一声,什么君子,明明就是个小气又记仇的坏女人。 不过看在美味鲜血的份上,他就姑且原谅她了。 “你等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我再给你。” “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慢慢写。”说完,将刀悬于腰上,迈步出门。 不出所料,两道碧青的身影早就等候在了府宅大门前。 她走过去,刻意在红尘面前停下脚步:“怎么样?” 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红尘有些懵:“什、什么?” 她哼笑一声:“你说什么?自然是夜墨邪的反应。” 红尘纤细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独孤小姐,您以后对国师,还是尽量放尊重些,虽然国师大度,不会与你这种无礼之人一般见识,但国师毕竟是国师,身份尊贵,不容亵渎。” 她扬唇轻笑,眼底漫上一层浓浓兴味:“哦,这么说,夜墨邪听了我的话,竟然没有生气,倒是奇了呢。”虽然红尘没有明说,但从她那番话中,不难猜出,夜墨邪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大发雷霆,怒发冲冠。 还以为他会气得直接来找自己算账,是那句话杀伤力不够,还是这人的忍耐力太强? 不过看红尘板着脸的模样,夜墨邪当时应该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肯定还是生气了,只是为什么忍住了,这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算了,先不理他,反正已经彻底撕破脸,今后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自己自然也不会再去招惹他,不过看这情形,她和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恐怕这辈子都解不开。 “我要出趟门,红尘跟着就行了。” “小姐,奴婢……”紫陌上前,想要说什么。 她先一步拦住:“就算要监视我,一个人也足够了,况且,你还有我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妥,我可不希望在明天回武堂后,这个宅子的大门上,还是空空荡荡。” 紫陌咬了咬唇,对红尘使了个眼色,随后道:“是,小姐的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见紫陌终于老实了,她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从登上马车开始,红尘就一直在瞪着她,眼神似恼恨似不屑又似探究。 红尘虽瞪得起劲,但对她却没有半分影响,该干嘛干嘛。 将从侯府取回的那支匕首拿出,用绢帕仔细擦了擦。 风婧蓉是将门之女,当年的嫁妆里,有不少罕见的珍贵兵器,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就比如这把匕首,外表看着乌蒙蒙的,刀刃也很迟钝,用料和做工却属于上乘,搞不好,是个和墨邪刀一样的宝贝。 所以她打算再去一趟百炼居,将这把匕首也重新打磨一番。 下了马车,刚踏进百炼居的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定睛一瞧,原本的好心情,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冤家路窄,这话还真没说错。 第85章 连唤声娘亲都是奢侈(一) 那人看到她后也是一愣,随即嘶声大吼一句:“独孤绾,你这个贱人!” 说罢,撸起袖子,就朝她冲了过来,那模样,就好似对面之人,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谁说不是呢。 独孤绾砍了他一只手,这还不算不共戴天? “贱人,我杀了你!”朱铭挥舞着手中刚打造好的一把短剑,凶神恶煞地朝着独孤绾刺来。 独孤绾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看朱铭的眼神,就跟看跳梁小丑一样。 就在朱铭手中的剑,即将刺到她胸口前,一旁的红尘上前一步,一个手刀,狠狠敲在朱铭的手腕上。 “哐啷”一声,朱铭吃痛松手,手中短剑砸在了地上,险险擦过他的脚尖。 朱铭大怒,朝红尘咆哮:“混账,你是什么玩意,竟敢对本少爷出手!” 红尘不卑不亢:“本姑娘乃是国师手下仆从,你又是什么玩意?” 朱铭一看,红尘身上果不其然穿着神宫仆从的服饰,在京城,没人胆大到敢冒充国师手下,那可是比欺君罔上还要严重的罪名。 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滑下,后退一步,森凉的眼神,朝独孤绾瞥去,“好个小贱人,竟然巴结上了神宫的人,今天算你今天走远,但你给我等着,本少爷不弄死你,就不姓朱!”说完,愤愤朝着门外走去。 独孤绾捡起地上的剑,悠悠然道:“喂,你东西落下了。” 朱铭闻声停步,刚回头,就见一道寒光快速闪过,同时,脸颊旁掠过一丝凉气,一支短剑,贴着他的耳朵,被钉在了他身旁的门框上,剑身还在不停的嗡嗡震颤,杀气凛凛。 他用力吞了口唾沫,两股战战,随后裤裆一阵湿濡。 独孤绾看着他弯唇浅笑:“朱公子不姓猪,那准备姓什么,牛,羊,驴,还是虫?不如姓虫吧,我觉得和你很配。” “独——孤——绾!”朱铭拔出门框上的剑,扯着嗓子大吼一声,目眦欲裂,刚迈出一步,却又硬生生退了回去,浑身颤抖地指着独孤绾:“小贱人,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弄死你,一定!”说完,转身奔了出去。 冷冷嗤了声,目光半点也不停留,便转身朝店内走去。 这种程度的渣滓,还不值得她去在意。 红尘蹙了蹙眉,一边跟着她朝里走,一边道:“那个姓朱的,为何那样恨你?”好似独孤绾是她的杀父杀母仇人一样,激动的整张脸都扭成麻花了。 独孤绾愉悦地挑了挑唇:“你看到他那只断手的胳膊了吗?”笑意加深:“我砍的。” 红尘嘴角一抽。 她看是看到了,但真没想到,独孤绾会这么暴力,能把别人的手给砍下来。 身旁这人,究竟是不是勇宁候府的千金大小姐? 哪有闺阁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惨无人道,毫无人性了。 不过认真一想,什么事是独孤绾做不出来? 连高渺如神的国师都敢威胁,砍手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第86章 连唤声娘亲都是奢侈(二) 因为只是重新打磨,不是重塑,所以没等多久,匕首的翻新就完成了。 当铁匠将打磨一新的匕首,交到她手中时,她不禁啧啧称叹。 果然不是凡品,只看寒光逼目的霜白刀刃,就知道自己又捡到了宝。 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抛到空中,发丝飘落在刀刃上的瞬间,便被一斩为二。 吹毛断发,斩金截玉。 不错不错,这么好的宝物,要是一直被堆在勇宁候府的杂物间里,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离开百炼居时,她在一家成衣铺前踟蹰了片刻:“红尘,一会儿我要去趟镇国公府,你把身上的衣服暂且换了吧。”她不想让镇国公知道夜墨邪派了人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话,他不知道又要怎么担心了。 红尘犹豫:“这……” “求你。”她神色郑重,在说那两个字的时候,眼中不再有骄傲,不再有狂妄,不再有冷漠,只有诚挚的恳求。 红尘心中也是一软,道:“好吧。” 真是奇怪,这种胆大包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在眼中的女人,竟然也会求人。 只因为镇国公是她的亲人么? 原来,只要面对亲人,再怎样犀利的棱角,也会被磨成温柔的圆滑。 可惜,她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从记事起,她就随着各种各样的人贩子四处漂泊,直到五年前遇到了国师。 看着那神仙一般的人,向无助绝望的自己伸出手来,那一刻,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幸福。 或许,国师于自己而言,就是亲人般的存在吧。 如果国师因为自己而担忧伤怀的话,那她一定会比死还要难受。 想到这里,她才同意了独孤绾的请求,而并非因为她那片刻的卑微。 在成衣铺随便挑了件得体的衣裳,让红尘换了,随后,两人便乘车前往镇国公府。 庄严肃穆的国公府大门,只是站在这里,便给人一种不容亵渎的威慑感。 说起来,她虽然来过几次国公府,但走正门,还是第一次。 与红尘一同上前,正准备让侍卫去通禀,便听到府内传来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长公主谬赞了,小琸那孩子不过是肯吃苦,比一般人勤奋一些罢了,没有公主说得那么好。”镇国公言语谦虚,但还是掩盖不住口吻中的骄傲意味。 接着,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响起,“勤奋刻苦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况且,风世孙的确天资过人,假以时日,必能一鸣惊人。” “呵呵呵,承公主吉言,但愿小琸今后真能有出息。” 听到两人对话,独孤绾刚迈出的步子,蓦地僵住。 是明珠公主! 是她日夜思念牵挂的母亲! 原本该从容上前,大方得体地行个礼,却不知为何,平生第一次觉得胆怯,一步都不敢再朝前迈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大门,看到站在台阶上发愣的独孤绾,明珠公主愕然道:“这位姑娘是……” “娘亲!” 望着熟悉的慈爱面容,独孤绾忍不住,脱口唤出。 第87章 连唤声娘亲都是奢侈(三) 此话一出,明珠公主和镇国公双双呆住。 独孤绾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对、对不起公主,小女是镇国公的外孙女独孤绾,看到公主殿下,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激动之下,唐突了公主。”她垂下头,几缕滑下的发丝,遮挡了眼中的难过与心酸。 事到如今,连唤一声娘亲,都如此奢侈。 明珠公主一向好脾气,听了她的解释,温婉一笑,“无妨,本宫也觉得你很是亲切,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娘…… 她深吸口气,仰起头来,笑容灿烂:“公主人真好,长得漂亮,人又温柔。” 镇国公连忙插言:“公主,这孩子自小就没有母亲,看到您难免想要亲近,说话有些随便,还望您见谅。” 明珠公主摇摇头:“没关系的,我挺喜欢这孩子。” 镇国公看了眼独孤绾,她在望向明珠公主的时候,眼中满满都是女儿对母亲的依赖与期待,于是道:“公主若是不嫌弃这孩子调皮,不如就收她做义女吧。” 义女?独孤绾心跳开始加快,眼巴巴看着明珠公主,就怕她会拒绝。 微微沉吟了一下,明珠公主道:“我当然不会嫌弃,孩子还小,调皮任性一些情有可原,以前……凰儿也没少让我操心,只是不知,独孤小姐可愿意认我这个义母。” 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独孤绾道:“能有公主这样善良温柔的母亲,是小女的福气。” “这孩子真会说话。“看着独孤绾那双黑玉般的眸子,明珠公主有片刻的惘然。 那个孩子,也喜欢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和自己撒娇。 有时和她说说武堂的趣事,有时和她聊聊战场的残酷,大多时候,还是喜欢腻在她身边,陪她东拉西扯,总是不会厌烦。 可惜,那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叹息一声:“婧蓉妹妹真是好福气,有小姐这样一个懂事听话的女儿,我想,她若在天有灵,也会非常欣慰吧。” 说起风婧蓉,镇国公苍老的脸庞,顿时染上一层哀戚:“婧蓉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当初若能和公主一样,坚持自己的决定,也就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了。” “国公切莫伤心,人各有命,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逝者已逝,我们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让我们最亲近的人,不要再为我们担心。”明珠公主劝道。 镇国公也不是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闻言,立马振作起来:“公主说的是,亲近的人虽然已经走了,但后面的日子,我们总是要过的。” 明珠公主面容坚毅,眼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浮上一层疲惫:“那么,明珠拜托国公的事情,还望您尽心相助。” 镇国公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弯身行礼的明珠公主:“公主放心吧,只要是老臣能做到的,定会尽力而为。” “多谢国公。” 道过谢后,明珠公主便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第88章 要国师喜欢才行(一) 望着明珠公主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独孤绾这才收回视线,转向镇国公:“外公,公主为什么会来国公府啊?” 突然庆幸,好在自己今天走得是大门,而不是翻墙。 镇国公也随她一同收回视线:“公主今日是来拜托我一件事的。” “什么事?”她好奇,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不管什么事,都不会去依赖他人。 镇国公剐她一眼:“你这小丫头,哪来那么多好奇心。” 独孤绾拉住镇国公的一条胳膊,开始撒娇:“外公,你就告诉我嘛。” 镇国公最受不了她撒娇,真是搞不懂,以前那个看着总有些木呆呆、冷冰冰的外孙女,最近哪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行了行了,别晃了,脑袋都被你晃晕了。”镇国公用另一只手捂住脑袋:“公主不过是来求我,帮她查明武阳郡主的死因,找到害死她女儿的凶手。” 独孤绾果真不晃了,因为镇国公捂着脑袋,没有看到她眼底诧异震惊的神色。 原来,娘亲也在怀疑自己的死因,不想让她白白枉死,才在身体越发虚弱的情况下,专门来请求镇国公帮忙。 心口一阵酸涩,她再次抓紧镇国公的手臂:“外公,你会帮助公主的吧?” 镇国公放下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 “因为公主是我的义母啊。”这个理由很充分,镇国公顿时语塞。 “总觉得你还有其他目的。” 她撇撇嘴,“我能有什么目的,就是同情明珠公主,丈夫早逝,女儿也没了,多可怜……再说,武阳郡主多年来为国征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总要找到真凶,才能告慰郡主在天之灵!” 镇国公抚了抚胡须:“你说的有道理。”正因如此,他才答应了明珠公主的请求。 “所以,我也想要帮忙。” “你个小丫头,能帮什么忙。”镇国公不赞同:“武阳郡主之死,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搞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会惹来不少祸端,我倒是没什么,就怕连累了你们这些小辈。” 连镇国公也发觉了,自己死亡背后另有隐情?由此看来,这件事,她就算不想查,也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了。 “外公,我可以暗中帮忙嘛,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说是不是?” “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探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那动作跟她拍后卿时一模一样:“这事你先别管,我自有决策,你给我乖乖听话,不许惹事。” 耳边突然传来哈哈哈的笑声,是后卿那臭小子:“终于有能治你这坏女人的克星了!” “闭嘴!”她一声怒吼。 镇国公手一抖,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 独孤绾赶忙赔笑:“外公别生气,我不是在说您。” “那你在说谁?” “呃……”这可糟了,怎么圆谎呢?“我在说三表哥啊。” 第89章 要国师喜欢才行(二) “小琸?” 对不起啦风琸,先拿你当回挡箭牌,反正你也习惯了。 “是啊,三表哥这几天总在我耳边唠叨,说外公偏心,什么好事都紧着我,完全不在乎他这个嫡亲的孙子,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好,值得外公这么宠着。” 镇国公一听,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个臭小子,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妹妹争风吃醋!等他回来,老夫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尝尝老夫拿手的臀尖炒肉!” 独孤绾讪笑两声,但愿风琸不会因此而与自己结仇,她真的是无心之失。 “其实……我觉得表哥只是有些不服气罢了,也没真想和我争些什么。”担心镇国公真把风琸一顿爆揍,虽然风琸有时候的确挺讨厌,但他却帮了自己不少忙,不管怎样,她不能忘恩负义不是?所以赶紧再说几句好话,把镇国公对风琸的不满抵消掉:“要不是他慷慨相助,我根本就进不了武堂,对此我真的很感激他。” 本来是做补救的,结果越补越糟糕,听到武堂两个字,镇国公瞬间暴怒:“老夫现在就想把那小子一巴掌打死,让他帮忙劝你,结果他不但没劝成,反过来还把你推向了火坑,真真是气死老夫了,这个浑小子!” 这次真的不能怨她,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外公,您也别生三表哥的气,就算他不帮我,我也会想其他法子的,说不定,会比现在更艰难,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顺利进入了武堂,以后好好跟着教头们修习武功就好,其他的,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镇国公听后,火气小了一些,但还是满面怒容:“真不明白,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一定要进鸿钧武堂,你难道还想今后披甲挂帅,沙场征战不成?” 那是当然! 心中如是想,嘴上却否决道:“我就是喜欢练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外公也不希望我步母亲的后尘吧?” 这话刺激到了镇国公,他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抹痛悔:“婧蓉是婧蓉,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是,正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我才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外公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吗?” 又被拿住了软肋,镇国公倍感无奈,神色复杂看她一眼:“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外公就尽力去支持你,只要你不会后悔。” “当然,我自己做的选择,再艰难,我也不会后悔。” “好!”镇国公一反常态,脸上露出几分骄傲赞赏的神情:“不愧是我风煦忠的外孙女,有魄力,有胆识。你和小琸,都是我最看好的后辈,今后这镇国公府的荣耀,就靠你们去发扬了。” “是,外公。” “唉,老了老了,在很多事情上,竟还不如你一个小丫头看的透彻。”镇国公不禁感叹起来。 “外公没老,只是时代变了而已。” 独孤绾静静看着镇国公苍老的容颜,眸若长空,烈火连绵。 第90章 要国师喜欢才行(三) 离开国公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红霞如火,绵延了大半个天际,瑰丽而又壮美。 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对于独孤绾来说,这一天,是自打她重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因为,她终于见到了明珠公主,哪怕如今的自己,在娘亲面前,不过是个普通的陌生人而已,但能看到她平安健康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回到邀夜居,还没榻上府宅的台阶,便一眼看到了挂在大门正上方的牌匾。 紫陌做起事来,还真是雷厉风行,自己这才出去几个时辰,她就把一切都办妥了。 不但挂上了牌匾,府宅大门两旁的柱子上,也挂上了黑底金字的对联。 尤其是横批“一人之下”那四个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夕阳下,反射着光芒夺目的耀眼华彩。 她眯着眼睛,视线从左掠到右,不停得连连颔首。 这牌匾,这对联,从质地到做工,从大小到颜色,都让她满意至极,看来,她要多夸夸紫陌了。 她站在大门前欣赏牌匾和对联时,红尘也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这一看,没把她吓个半死。 邀……夜居? 一人……之下? 狠狠抖了抖,她几乎已经能想到,国师在看到这快牌匾和对联时,会是怎样的滔天震怒了。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独孤绾有些傲慢无礼,不守规矩,但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 这女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不是疯子的话,怎么会连国师那样高贵如神的人,都敢冒犯。 她死定了,这回她是真的死定了! “诶,你那是什么表情?”独孤绾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怎么,觉得这牌匾不好看,还是这对联不有趣?” 红尘哭丧着脸:“您喜欢就好。” “呵……”她摸摸下巴,摇头道:“不,我喜欢可不成,还要国师喜欢才行,你说,国师他会喜欢吗?” 求求您了,就饶了我吧,这问题,我是真的回答不出来啊! 红尘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挣扎。 “行了行了,我也不逼你了。”独孤绾难得心软一回:“喜不喜欢,等他亲眼见了,就知道了。”说罢,举步迈入大门。 红尘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 凝望头上匾额,再看看两旁的对联,红尘搓了搓胳膊:“这事不怨我,真的不怨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独孤绾便起身,备好车马,准备前往武堂。 登马车之前,又朝府宅上方的牌匾又看了几眼。 虽说叫邀夜居,可“邀夜”二字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改日,她定要让这两个字,真切的落实了。 “走吧。”收回视线,弯身钻进了车厢。 紫陌红尘紧跟而上,刚落座,两人齐齐惊呼出声:“天呐!什么味儿?好臭!”说着,紧紧捂住了口鼻。 独孤绾耸肩,她不就是带了一大缸的猪血,至于这般大惊小怪么。 第91章 弱者,不配得到尊重(一) 鸿钧武堂坐落在京城最东面的一个山谷中,虽算不上与世隔绝,却也是人迹罕至,鲜有人烟,之所以将武堂建在这个地方,是为了让学员们抛开诸多俗世烦恼,远离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可以静下心来修习武学。 与鸿钧武堂齐名的三清书院,同样建造在远离京都的毗邻小镇上,只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文一武,泾渭分明。 从住处到武堂,大概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独孤绾还好,没事时赏赏景,看看书,练练功,一眨眼,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紫陌红尘二人却是苦不堪言,一路上,都要与一缸猪血为伴,简直生不如死。 第一次有些埋怨起来,为什么国师要给她们安排这样一个艰难任务,与独孤绾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都犹如炼狱。 终于,马车行至武堂,生不如死的煎熬结束。 前去指定的地方报到,接待她的,是一名三等学员。 那日的比武他没有看,但后来听人说起,对这位过五关斩六将的女学员,着实好奇,于是就主动接下了登记报到的事宜。 “你就是独孤绾?”韩修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满眼的难以置信。 完全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这么一个娇柔貌美的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可以连着通过四次考验的人。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人,而是独孤绾的外表,实在与习武之人搭不上边,那么娇小的身躯,怎么藏的下如此多的力量。 看出他眼底的怀疑,独孤绾笑着道:“是,我就是独孤绾。”她将证明自己身份的铭牌递上去。 韩修接过,仔仔细细盯着瞧了好久,又抬头,看了她几眼,才终于确定,眼前的少女,果真就是那个在武堂掀起轩然大波的独孤绾。 他的神色有些怪异,将她的名字登记在花名册上后,把铭牌还给她:“武堂里都是男丁,你一个姑娘家多有不便,所以教头们商议了一下,在后山给你辟了块地方,你以后就住在那里。”说着起身,对她道,“跟我来,我带你过去。” “对了,这位……”她迟疑了以下,不知该怎样称呼对方比较好。 韩修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知道她要问什么,随口道:“你叫我韩大哥,韩修,韩兄都行。” 她想了想,道:“那麻烦韩兄,帮我抬一下那个大缸。” 顺着她所指,韩修侧首看去。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瓷缸,上面盖着一个木盖,虽说看着很重,但对于他这种练武之人,要抬起这个缸,并不是难事。 但是,当他走过去时,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味道如此难闻。 她轻描淡写:“猪血。” 猪血? 韩修讶然地看向她,实在不明白,她这么一个千金大小姐,带一缸猪血来武堂做什么。 红尘嗤了一声,终于有人跟自己一样,觉得这女人脑袋不正常了。 独孤绾也懒得解释,只道:“劳烦韩兄了。” 第92章 弱者,不配得到尊重(二) 虽然心中疑惑,但韩修也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抱起瓷缸,便大步朝前走去。 独孤绾紧随其后,一路向着后山而去。 虽然路程不算远,但就在这不算远的路途上,她收到了无数道或鄙夷,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 她早就习以为常,十年前,同样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到了后山,一座简朴却整洁的青砖瓦房,映入眼帘。 韩修走到瓦房前,将手中的瓷缸放在地上,转头道:“这就是你的住处,简陋了些,不过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她环视一圈,满意颔首:“挺好的,替我谢谢洪教头。” 韩修挠挠头:“你怎么知道这是洪教头的安排?” 除了洪天枭,还能是谁? 以前他就帮过自己不少,其他学员,也多有蒙他照顾的。 虽外表看上去不近人情,实际上却是古道热肠。 “因为其他教头,我也不认识啊。”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韩修也没多想,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还请多多关照。” “好的,韩兄,也请你多多关照。”她对韩修印象不错,虽然一开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她很是不爽。 韩修走后,红尘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不满道:“这房子太简陋了,这个洪天枭,连国师的面子都不给。” 闻言,独孤绾问:“国师?国师怎么了?” “武堂后山,有比这青砖瓦房更好的宫殿,洪天枭既然知道我们是神宫派来的,就不该给你安排这么粗鄙的住处。”红尘语气带着浓浓责怨和气恼。 独孤绾脸色一沉,道:“我觉得挺好,你们虽然是神宫仆从,但我却是武堂的学员,给我专门分配这样一个单独的院子,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们如果不愿意,可以离开,我不想因此,再去麻烦洪教头。” 红尘想出言反驳,被紫陌拦了下来:“小姐说的是,奴婢也觉得这里挺好,房间虽然不大,却很清净,洪教头的确为我们主仆三人,费心不少。” 比起红尘来,紫陌相对稳重不少,她松了口气:“你们先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奴婢跟您一起去。”红尘放下手中包袱,追了上来。 她无奈抚额:“我说红尘,你非要那么执着,一直跟着我么?那我现在要去茅厕,你要不要一起?” 红尘憋红了脸:“这是国师的吩咐。” “什么都是国师的吩咐,你咋那么听夜墨邪的话呢?” “废话,我不听国师的,难道听你的?” “行,你想跟……”她笑得灿烂:“那就跟着吧。” 说完最后五个字,她脚下骤然发力,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尘愣了一下,才恨恨跺脚。 “这人怎么这样无耻!” 紫陌倒是神色平静:“算了,随她去吧,国师也没说,要让我们寸步不离的跟着,只要把她每日的重要行为告诉国师即可。” 第93章 弱者,不配得到尊重(三) 见红尘没有跟上来,独孤绾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来。 真要命,虽然她不怕紫陌红尘将自己的言行告诉夜墨邪,但每天身边都跟着个人,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连洗澡上茅厕,都要一直跟着,着实让人受不了。 这个夜墨邪,她都要怀疑,他派紫陌红尘来,根本不是为了监视她,而是故意膈应她,折磨她。 可恶的混蛋! 长着一副清心寡欲的纯良面容,实则却是个黑心肝的。 下回见了他,一定要把这事说清楚,大不了,自己也脱光了让他威胁一次,今后就两不相欠了。 “谁!”感觉身后有异动,她顺手摘下一片树叶,灌注内力,朝着传出异动的方向丢去。 “喂!是我,是我,风琸!”一个人影跳出来,大声喊道。 她拧眉:“你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我哪有跟着你……”风琸低下头,眼神飘忽,一看就在说谎。 真是的,连骗人都不会。 “风琸,你是不是太闲了,今天教头布置的功法都练完了?”她挑眉,盯着风琸的脑门道。 这严厉的口吻,就跟长辈在教训小辈一样,风琸很是不爽:“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风琸风琸的叫,我是你三表哥,你能不能对我尊重点,叫我一声三哥哥,或是琸表哥。” 尊重?开什么玩笑,她连夜墨邪都是直呼其名,什么三哥哥,琸表哥,恶不恶心! “你就是为了这点屁事,特意跟踪我?”她翻了个白眼:“那你可以走了。” “你答应了?” “风琸,你真要我明说么?”她看着他,清亮的黑眸里满满都是自信,没有傲慢,“自古便是强者为尊,等你什么时候能打败我,我就给你尊重。”说完,转身欲走。 风琸觉得自己的自尊心,都被她碾成了碎片,不过她倒也没有说错,弱者,是不配得到尊重的。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啊。 “等等……”他追上去,“你这两天回去,有没有见到爷爷?” 她放慢了脚步:“见到了。” “那爷爷身体怎样?” “很好啊,揍你一顿完全不是问题。” 风琸神色大变,瞪着她:“你果真说我坏话!” “没有,你想多了,我不但没说你坏话,还在外公面前,狠狠夸了你一顿呢。”也不算骗人,她的确有夸过他。 “哎,等等……”刚走两步,他再次追了上来。 “又要干嘛?”堂堂男子汉,怎么啰啰嗦嗦跟个老太婆一样。 “那个……”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不是允诺我,若能成功进入武堂,必有重谢么?” 她看他一眼,心想这家伙难道缺钱用了? “你暂且等等,我现在手头没钱,等下次回京,再给你兑现。” “我不要钱。”他像那么市侩的人么? “那你要什么?”金钱是最容易打发人的东西。 “上次你击败我的那三招,能不能教给我?” 原来是这个。 “行,明天这个时辰,我在演武场等你。” 第94章 又来找茬(一) 独孤绾到演武场的时候,风琸已经在等着她了。 见到他,风琸一脸激动:“绾表妹,你终于来了!” 独孤绾头疼:“你叫我名字就好,别绾表妹绾表妹的,听着难受。” 风琸汗颜,“那……那叫你小绾吧。”生怕她拒绝,他又连忙道:“我比你大,你不能反对。” 她拧了拧眉,最终什么也没说。 小绾就小绾吧,她懒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此刻,演武场上已经有很多学员在结伴练武,看到独孤绾,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纷纷向视线投向她和风琸。 她倒是无所谓,这些人无非就是好奇,武堂难得来个女学员,会有这种心理也是正常的。 风琸却蹙紧了眉头,脸色微沉,挡在她面前:“算了,今天不练了,改日再说。”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不想让人对她指指点点,但这种事情,躲是没用的,她还要继续在武堂学习,总不能为了不被人议论,就永远不来演武场吧。 “为什么不练?”她推开他:“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风琸朝周围的人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点头道:“你不在乎就行,其实没必要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想开些就没事了。” 这是在劝导她?她哪里需要他来劝导,不过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嗯,我明白,谢谢你,风琸。” 风琸脸一红,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客气。” 独孤绾觉得好笑,第一次见风琸时,这家伙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看着很不好相处,接触多了,才发现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你可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她摆开架势,提醒道。 风琸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连眼都不敢眨一下,但即便如此,她的招式,他还是没有记完全。 于是苦着脸:“你这也太快了,就不能慢点吗?” “我已经很慢了。” “不行不行,我没瞧清楚,你再演示一遍给我看。”风琸不依。 “我都说了,只演示一遍,看不清楚那是你的事。” 风琸急了,“刚才……刚才风眯了眼睛,所以才没看清的,你再演示一遍,我一定可以记住。” 还说他不会说谎,这会儿为了学招式,谎话倒是张口就来。 “风琸,我要是你,直接找块石头撞死得了!”没等她出言调侃,就听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着实煞风景。 独孤绾眸色一沉,脸色也顿时黑了下来,“马金贵,你来做什么?” 马金贵重伤未愈,连走路都是问题,毕竟被自己三倍功力的力量反噬,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了。 他在孔安的搀扶下瞪着二人,拼命昂着下巴,“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武堂的演武场又不是你们二人的。”说完,又讥讽地看向风琸:“刚才独孤绾演示的那三招实在太简单,本少爷看一遍就全部记住了,怎么,这么简单的招式,风世孙都看不明白?” 第95章 又来找茬(二) 独孤绾面色越发冷凝,手中长刀出鞘,刷的一声,直接搁上马金贵的颈项:“滚!” 马金贵吓了一跳,要不是有孔安搀扶着,怕是会一屁股跌在地上:“你……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武堂,你想违抗教头定下的规矩吗?” 独孤绾眸色如雪,逆光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能宰了你这人渣,就算被赶出武堂,也是值得的。” 马金贵看到她那冷得没有温度的眼神,打心眼里觉得恐惧,连忙朝后退了一步,恨恨道:“本少爷今天心情好,暂且放过你们,下回,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小绾。”见马金贵走开后,风琸道:“以后别理那人,他就是喜欢没事找事,武堂的很多学员,都不喜欢和他交往。” 独孤绾收回手里的刀,刚才差点,她就要在马金贵心口捅个窟窿了:“你说的有道理,但有的人,不给他一些颜色瞧瞧,就永远不懂收敛,马金贵这种渣滓,就该打到他服气为止。” 风琸颤了颤嘴角,他这个表妹看上去娇娇柔柔的,怎么骨子里这般暴力,想到上次自己和她的比试,不禁一阵庆幸。 若非自己是她的表哥,她估计不会手下留情,也要将他打到服气为止。 “小绾,刚才……”他都不敢再提刚才没看清她演示的事情了。 看他一眼,她破天荒做了让步:“风眯了眼是吗?那行,我再该你演示一遍,真的是最后一遍。”要是再看不清,那就真的可以去找块石头撞死了。 第二遍,她的动作比第一遍要慢上很多,这一回,风琸终于看清楚了。 他自己试了一遍,却总是差了些威力,差了些速度。 “你这样不行的。”独孤绾指出他的缺点:“你太过看重招式,所以才会顾此失彼,不妨把心思放空,再认真打一遍。 深吸口气,风琸静下心来,按照独孤绾所说,努力调整心态,只回忆招式,不去想其他的,重新又试了一遍。 这一次,果然比之前好了许多,威力和速度都有大幅度提升。 远处的马金贵看着这一幕,很是气恨:“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本少爷我大呼小叫,改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那小贱人不可!” 孔安在一旁劝道:“马少,那丫头您可动不得。” 马金贵眼睛一斜:“有什么动不得的?就因为她是镇国公的外孙女?” 孔安道:“马少有所不知,那日您昏迷后,国师派了两名神宫仆从,前去侍奉独孤绾,可以说,她现在有国师做靠山,我们招惹她,就是等于招惹国师。 一听国师,马金贵脸色立刻变了,甚至带着几分惊恐:“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否则那臭丫头怎敢如此嚣张。” 马金贵目光阴沉,用力咬了咬牙,愤恨不已:“臭丫头,竟然连国师都能巴结上!” 就这么放过她吗? 不,动不得独孤绾,他可以想其他办法,总之,自己受到的耻辱,定要百倍千百的讨回来。 第96章 独孤湘云的窘境(一) 热闹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商品。 放眼望去,一派繁华盛景。 一家绸缎庄内,独孤湘云与几名世家小姐一同,在店内挑选绫罗布匹,准备裁制新衣。 这家绸缎庄在京城非常有名,前来这里定制衣裳的人,全都非富即贵,故而这里的布匹相对比较昂贵,没有普通绢麻之类的廉价布匹。 “湘云,你怎么还没有挑好?”诸位小姐们都已经挑选出许多心仪的布料,找裁缝量了尺寸,只有独孤湘云,还在各种布匹之间犹豫不决。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笑道:“我再看看,最近我娘给我做了不少新衣裳,都放着没有穿,所以我想做件特别点的。” 众人闻言,也就不再理会,忙着去选择新衣裳的式样了。 听着小姐们叽叽喳喳的叫嚷声,独孤湘云不胜其烦,心底满是怨愤之气。 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她拿出来糊弄人的,哪里是家中新衣太多,根本就是她手头拮据。 前些日子,府上好不容易收了租子,有了些闲钱,可银子还没捂热乎,就全给独孤承业寄了过去,只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当做日常花销。 二十两银子能做什么?况且,还没有一文钱是给她的。 今日跟这些闺中姐妹们一起出来裁制新衣,用的还是自己之前存的私房钱。 但也仅有十几两,看来看去,连这里最便宜的衣裳都买不起! 而那位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只一件天锦丝的裙裳,就花了足足四百两,连徐将军家的庶女,都一口气裁制了五六件衣裳,加起来,也快有三百两了。 虽然勇宁候府早已家道中落,但在此之前,她过得还不至于这么寒碜,可自打独孤绾与侯府断绝关系后,前来巴结攀附侯府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她真的不敢去想。 “湘云,这里的衣裳,你是不是买不起啊?”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她转头看去,原来是少府监之女萧敏敏。 她是几位小姐妹中,买的最少的,只买了两件,但也花了一百多两。 独孤湘云被戳中心事,心头暗恨,面上却分毫不显,笑道:“当然不是,我看来看去,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萧敏敏也笑,目光在面前的各种布匹上掠过,然后伸手一指,“这个是最便宜的,裁一件衣裳,也就二十两。”她斜睨独孤湘云:“你不会连二十两都拿不出来吧?” 独孤湘云的耳根有些热,她攥紧了掌心,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肉中,极力维持淡然:“我不喜欢这个。” “那就麻烦了,你不喜欢这件,难道也想裁制一件和柳姐姐一样的天锦丝留仙裙?” 萧敏敏口中的柳姐姐,正是户部尚书的独生女,柳思语。 “前几天,我看到你姐姐也去裁制衣裳了,两件短裙,两件披风,外加一件罩衣,花了五六百两,独孤绾都那么大方,你应该不会比她还小气吧。” 第97章 独孤湘云的窘境(二) 独孤绾也去裁制衣裳了? 还花了五六百两? 凭什么,自己过得这般艰难,她却可以大手大脚,一掷千金! 掩下眸中满满的妒恨,她冷声道:“姐姐是姐姐,我是我,她喜欢挥霍无度,不代表我也要和她一样。我听说少府监一个月的俸禄,也就不到百两,萧妹妹可要节省点花,免得叫有心人说闲话。” 萧敏敏俏脸一寒,口吻也开始夹枪带棒:“说的是呢,勇宁候府一个月的俸银,也不过二百两,怪不得独孤二小姐会这么节俭,连一件二十两的裙子,都舍不得买。” 独孤湘云气得脸庞发红,但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心中羞愤不已。 萧敏敏的父亲,不过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小官,以前她见了自己,哪次不是毕恭毕敬,极尽讨好之能,现在却看不起自己,甚至出言讽刺。 想到独孤绾每个月,连零用的银子都有几百两,心中更是愤愤难平。 勇宁候府是彻底败了,再难有崛起机会,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在三清书院读书的独孤承业,可那小子是什么德性,孙氏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指望他来光耀门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不把整个侯府拖垮就算好的。 “二少爷,我喜欢这个,也喜欢这个,那个我也喜欢。” 两人正对峙不下时,店内突兀地响起一个女人娇嗲的声音。 独孤湘云闻声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一名打扮艳丽的娇媚女子。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丝绸长衫的年轻男子。 男子头戴羊脂玉冠,腰间坠着一枚硕大的帝王绿玉佩,手中折扇轻摇,在两名仆人的开道下,迈入绸缎庄大门。 一名伙计赶忙迎了上去,满脸谄笑:“这不是秦二少爷嘛,快请进。” 秦二少? 独孤湘云沉吟了一下,在京城,姓秦的大户人家并不多,看对方样貌和年纪,应该是丞相府的二公子,秦子平。 听闻这位秦二少爷天性风流,很是花心,身边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有名门世家的小姐,有飞扬火辣的江湖女侠,还有技艺双绝的青楼花魁。 有关此人的纨绔事迹,早就在京城传开了。 秦子平的目光,在掠至独孤湘云脸上时,明显顿了一下。 眼中的垂涎,显而易见。 独孤湘云嫌恶地别开眼去。 这时,其他小姐也量完了尺寸,选好了式样,有人招呼道:“时间还早,我们去戏园看戏吧,今天正好有我最喜欢看的西厢记。” “你们去吧,我家里有点事,娘让我早点回去。”独孤湘云婉言回拒,一来她不喜欢看戏,二来这十两银子也不够接下来的挥霍。 生怕会被看穿心事,她说完后,就低下头,朝着绸缎庄门口快步走去。 因为走得太快,加上低着头没看清路,一不小心,撞在了那名跟随秦子平一同而来的女子身上。 “哎呦,你这贱婢,没长眼睛啊!”女人不依不饶,抓着她叫骂起来。 第98章 独孤湘云的窘境(三) 独孤湘云抬起眼,眸中阴毒冷光一闪而过,“你说谁是贱婢?” 女人仗着秦子平的势,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恶狠狠道:“就是你,没规没矩的小贱……”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独孤湘云甩了一巴掌。 今日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耻辱,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一改往日的柔和温婉,她浑身发颤,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瞪着女子。 “贱婢”两个字,就如两把尖刀,狠狠戳在她心口上,戳得鲜血淋漓。 自己怎么说,也是勇宁候府的小姐,如今却像只落水狗一般,被人踩在脚下肆意侮辱。 心中的不甘嫉妒,全化为此刻的熊熊烈火,哪怕对方是丞相府少爷的人,她也照打不误。 可打完后,她却后悔了。 自己太过冲动,就算再愤怒,再羞愧,也不该招惹那位秦家二少爷,如今的勇宁候府,可是没有任何资格,与那种人结怨的。 她看着女人难以置信的脸庞,正要出口道歉,一道身影突然插了进来,伸手握住了女人准备打回来的手:“嫣儿,是你自己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小姐,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名叫嫣儿的女人愣住了,随即双眼泛泪,委屈道:“二少爷,您怎能帮这个贱人说话。” 秦子平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可眼底的光泽,却冷了下来,手上的劲道,也随之加大:“嫣儿,本少爷刚才已经说了,是你先冲撞了这位小姐,还不赶快道歉。” “二少爷……”女人眼眶发红,看上去委屈至极,但更多的,却是害怕,转向独孤湘云,很是不甘地说了句:“这位小姐,刚才是小女不对,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的无礼。” 独孤湘云有些受宠若惊,她完全没有料到,秦子平会出面帮自己,心中一动,也盈盈行了一礼:“这位姑娘不必自责,我也有不对之处,还望谅解。”一举一动,皆符合大家风范。 秦子平看她的眼神,越发满意。 放开女人的手,秦子平上前一步,微笑着对独孤湘云道:“这位小姐看着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呵,多么拙劣的搭讪手段,独孤湘云心中冷笑,脸上却绽出宛然清浅的笑意,细声道:“回公子的话,小女独孤湘云,乃是勇宁候独孤硕的次女。” 秦子平眸色加深,“哦,原来是独孤二小姐,幸会幸会。” 那个叫嫣儿的女子在一旁看着,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身子一扭,挤到了两人中间,隔绝了独孤湘云的视线,伸手紧紧挽住秦子平的手臂:“二少爷,我不想买衣裳了,咱们去首饰店瞧瞧吧。” 秦子平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独孤湘云唇角挑了挑,走至一旁,对秦子平福身:“二少爷赶紧陪嫣儿姑娘去买首饰吧,小女也要告退了。” “二小姐,且等一等!”秦子平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在下今日与小姐一见如故,所以想要送小姐一些礼物,还请笑纳。”说着,叫来伙计,随手一指,“这些,本少全要了,拿去给这位小姐裁几身衣裳,钱都算在本少爷名下。” 无人瞧见的角度,独孤湘云唇角微扬。 第99章 不甘心(一) 独孤绾很郁闷,一连多日,洪教头都只让她练习驭气,实质性的东西,一点没教。 “全神贯注,不要分心!”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满,一旁的洪教头大声喝了一句。 她连忙收回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心的茶杯上。 茶杯是陶土做的,非常薄脆,里面注满沸水,她需要两手平摊,以内息将茶杯托在掌心之上,以此坚持一个时辰,如果中途茶杯落地,就要重新开始。 其他学员皆苦不堪言,各种哀嚎声此起彼伏。 虽然大多数人,都能让茶杯在掌心上方浮空,但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坚持不住后,茶杯落在掌心,就会烫得直接将茶杯甩出去,茶杯碎裂,又要重新开始。 也有人能忍受住杯底滚烫的温度,稍事休息后,再继续以内息托起茶杯。 不过,这样的话,掌心皮肤肯定会被烫得一片溃烂,没办法再参加第二天的训练了。 独孤绾每次一次都能坚持下来,本以为坚持几天后,就会有其他安排,没想到都大半个月了,每天还是重复这一套。 她不耐烦的同时,也有些不甘心。 “啊!坚……坚持不住了!”在她右手边的,是个略微有些胖的圆脸学员,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尝试了,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啪啪”两声,果然,他手中的茶杯,再一次落地,砸成了一滩碎片。 洪天枭拧眉,看着地上的碎片,道:“骆成,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气息调整好了再来。” 骆成低着头,很是羞愧。 “是,洪教头。” 别的学员至少能坚持半个时辰,他却连半柱香时间都坚持不到。 如果不能通过最基本的训练,下一回考核,他肯定会被淘汰。 越想越丧气,越想越没信心。 一转头,却看到独孤绾脸不红,眉不皱,四平八稳,茶杯中的水,都是稳稳当当,连丁点晃荡都没有。 好厉害! 他站在独孤绾面前,躬下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茶杯,脸上满是羡慕的惊叹。 “绾姑娘,你可真厉害,怎么做到的?” 独孤绾瞥他一眼,没理会。 他也不在乎她冷漠的态度,绕着她走了两圈,然后探手,朝她掌心上方的茶杯探来。 大概是想试试茶杯中的水,究竟烫不烫,否则,她怎么连眉都没皱一下? “找打是不?”独孤绾终于森然开口。 骆成嗖的收回手,结巴道:“我、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在、在作弊。” 独孤绾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继续当他是空气。 骆成索性就在她面前坐下不走了,一直盯着她瞧。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只觉得眼前这姑娘很厉害,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大概过了半刻钟时间,独孤绾突然站起身,对不远处的洪天枭道:“洪教头,我完成了。” 洪天枭朝她身旁的沙漏看了眼,点头:“好,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原本沉静的神色,蓦地染上愠色。 第100章 不甘心(二) 大步上前,走向洪天枭。 “还有什么事吗?”虽然看出了她眼中不满,但洪天枭决定忽视。 她深吸口气,尽量压下心中不忿:“洪教头,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你不需要每个都弄明白。”洪天枭口吻漠然,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 是,他说的没错,她表示赞同,但有些事情,不弄明白她永远都不会释怀。“以我测试时的成绩,我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升为五等学员。”而不是从最末的七等开始。 洪天枭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习武这种事情,不可一蹴而就,你且静下心来,好好修习,其他的不要多想。” “可是,我想学到更有用的东西。” 洪天枭的神色,终于冷肃起来:“有用的东西?你觉得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你既然说过,鸿钧武堂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的地方,就该明白,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必要的!你此刻站在这里,便有你站在这里的必要,我让你修习驭气之法,便也有如此要求的必要!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你未免太过自信!” “可是……”她咬咬牙,忍不住脱口道:“当年,武阳郡主便是从五等学员开始入学。” “那又如何?你并不是武阳郡主!”洪天枭语气严厉,双目如炬:“况且,天昱王朝也不需要第二个武阳郡主!” 她心头一震,胸口激起一股狂烈之气,死死握紧拳头,用力将涌上喉头的不忿咽下。 “是,我明白了。” 望着独孤绾离开的背影,洪天枭沉沉一叹。 武阳郡主战秋凰是他此生最得意的学员,对于她的死,他比谁都要心痛惋惜。 看着独孤绾,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战秋凰,或许潜意识当中,他只是不想她步武阳郡主的后尘。 事实上,根据她进入武堂时的测试结果,武防速力四值,都已经达到了五等学员的要求,甚至速值,更是超过了四等,与三等学员并列。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让她从七等学员开始。 拥有那样的实力,会怨怪也是无可厚非的。 他不在乎独孤绾如何看待自己,他只希望,自己这个决定,能帮她在今后的修习道路上,走的更稳,更远,更宽广。 回到房间,独孤绾胸口的憋闷之气还未消散。 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在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这几日不停重复的练习方式?还是洪教头对自己实力的质疑?又或者,是身为战秋凰的骄傲与自信,被毫不留情地否决? 想到这些,体内的气息,开始不由自主波动起来,那股一直无法和身体融合的劲气,也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 这时,身边的墨邪刀忽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脑中响起后卿担忧的声音:“快屏息凝神,你气息大乱,很是危险。” 她虽然听到了后卿的警告,可此时,她的脑袋已经一团混乱,无法正常思考了。 第101章 后卿的心愿(一) 身体火热异常,就似要燃烧起来一样,每一寸皮肤,都在疯狂叫嚣着。 她痛苦地倒在榻上,死死按住胸口,手背上青筋暴突。 明显能感觉到,身体里血流的速度在加快,诡异的力道在不停地撞击着身体,剧痛之下,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一层一层的血色蔓延上来,无止无尽。 “不行,你这样下去不行!”后卿的声音越来越焦急,“你快听我的,运功调息……” 可惜,她已经什么都不听不到了,那股气息,在不断撕扯着她的经脉,血液逆流,浑身灼烫。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虽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立刻阻止这股气息的狂躁,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只缺水的鱼,徒劳而艰难地喘息着。 不行,真的不行了! 那股气息,马上就要冲破身体,彻底失控! 墨邪刀的嗡鸣声突然变大,一阵刺目红光闪过,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次醒来时,发现她所处之地,已不是自己的房间。 “后卿?”视线再一转,看到了一张白嫩嫩的熟悉脸蛋。 后卿见她神智还算正常,于是舒了口气:“是我啦,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她坐起身,环顾四周。 熟悉的山洞,看样子,自己的神识又被后卿拉进了刀内空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体内那股气息,又开始躁动起来。” 后卿担忧道:“你要想个法子,赶紧将那股气息与自身融合,否则,体内经脉逆转,真气反噬,不但武功尽废,甚至性命难保。” 她神色凝重,这种事情就算后卿不说她也知道,可怎么将那股气息和自身融合,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见她脸色不郁,后卿又好心安慰:“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能帮你抑制体内躁动之气的发作,不过你要尽快,因为你这毛病每发作一次,就严重一次,我也不知能帮你抑制多久。” 她点点头,抬手揉了揉后卿的脑袋:“谢谢你,小卿卿。” 后卿噘嘴:“都说了不要摸人家的脑袋。”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摸。 没办法,谁让他天生就长了一副被人蹂躏的模样。 “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视线下移,她不禁蹙起了眉头,古怪地打量着他。 他得意洋洋,特意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是我自己做的衣裳。” 衣裳?这也能叫衣裳? 不知从哪里找的一些树叶花枝,随便拼接起来,勉强把身上重点部位遮住。 她颤了颤嘴角:“我记得你说过,在这里,你和我都是灵体,并非真实存在。” 后卿仍在那里美滋滋地欣赏自己新做的衣裳:“是啊,有什么问题么……你看我的新衣裳,是不是特别好看,比你的有趣多了?” 她伸手,将来回转圈的后卿扯到自己跟前:“既然是灵体,你完全可以随意变幻自己的外形,赶紧给我弄副正常的样子出来。” 第102章 后卿的心愿(二) 后卿瘪了瘪嘴,很是不情愿,但对上她喷火的眼神,只好妥协。 抬手,从头到脚一挥,野人模样的小小少年,立刻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富家小少爷。 独孤绾这才满意,松手道:“这真是你原本的长相?”她一脸怀疑,“会不会生前的你,实际上是个丑八怪。” “你才是丑八怪呢!”后卿很生气,她可以质疑他的本事,也可指质疑他的出身,就是不能质疑他的相貌。 她勾勾唇角,故意气他:“我又没见过你活着时候的模样,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后卿气得跺脚:“我才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我只喜欢我自己的长相,其他人我还看不上眼呢!” “反正这种事情,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当然是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她继续逗他。 “你……你讨厌!”后卿说不过她,气得脸都红了。 看他真被气坏了,独孤绾大发慈悲,决定不捉弄他了:“好了好了,我信还不成么?”她对他招手,示意他离自己近点:“我问你,你将我的神识召唤到这里,那现实中的我,现在会怎样?” 后卿本不想理她,但嘴巴比思想快,在她问完后,立刻开口道:“只要你在灵体状态能平稳下来,那现实中的你,气息也会跟着平和,此时此刻,你应该是陷入了沉睡当中。” 哦,原来如此。 就算现在紫陌红尘进屋来,也会以为她正躺在床上睡大觉,不会起疑心。 正要让后卿将自己的神识送出去,突然感觉袖口被拽了拽,扭头,看到后卿正一脸祈求地看着她,小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什么忙?” 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后卿正欣喜时,又听她补充:“简单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如果太难,那就算了。” 欢喜的笑意就这么僵在脸上,后卿一张秀气的小脸皱在一起,很是伤怀。 亏他还以为这个坏女人转性了,分明就是比之前更坏了! 到底是自己不长记性,还是她那张脸太过于人畜无害? 见状,她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干嘛摆出这么委屈的表情?你还没说,怎会知道我不答应?” 他眼神蓦地一亮,可转瞬,又暗了下去。 不能相信她,不能,不能,千万不能! “我想从灵体状态转化为实体。”都说不能了,怎么还是没骨气的说了出来啊! 她挑挑眉,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实体?你想变成人类?” 他摇头:“我已经是剑灵,永远都无法成为人类,但我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只要拥有一个真实存在的身体就可以。” 她可不觉得,这个过程会简单,“又要我帮你杀多少人?” “不用杀人。”他立刻摆手:“只要找到剑心即可。” “剑心?”这是什么,似乎没有听过。 “其实就是剑术有成,且以身殉剑之人的心脏。”他弱弱看她一眼:“得到心脏后,将其拿来祭刀,我、我就能化为实体。” 第103章 后卿的心愿(三) 她盯着他瞧了许久,直把他瞧得浑身发毛,才不急不缓开口:“行,虽然听着不简单,但我会帮你留意,只是,我不会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替你完成心愿。” 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不敢再奢求更多,于是拼命点头:“嗯嗯,我明白。” 这小子其实挺单纯的,即便活了千年,也不过是个孩子。 作为剑灵,这个心愿其实很卑微,他不过是想和正常人一样,感受这个切实存在的世界。 在不以无辜之人为牺牲的前提下,她会尽量帮他实现愿望的。 睡了一觉醒来,除了身体有些疲乏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异常。 起身运气,一点一点感知身体里的内息,那股炽烈的狂躁之气还在,只是陷入了沉睡一般的状态。 她连忙撤功,生怕打扰到那股气息,让它再次变得紊乱起来。 或许,跟着洪天枭练习驭气之法,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或多或少,都会抑制体内躁动,有一定的功效。 所以她不再不满,不再怨怪,每一次的练习,都非常投入。 洪天枭连着观察了几天,发现她并非只是表面听从,而是真心实意,认真修习,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处需要注意的方面,她都听得很仔细,并且付诸实际,短短十天,她内息的稳定程度,就远远超过了所有人。 不但可以轻易维持茶杯的悬浮,还能以气控制茶壶,将壶中的水,一滴不漏,斟满所有茶杯。 孺子可教。 不枉自己费尽心力对她的栽培。 终于,洪天枭松了口,开始让她进行下一阶的练习。 鸿钧武堂一共有是十处试炼场地,是专门为学员进行自我测试准备的,从下到上,每一层对应一处试炼之地,越往上,难度越大,一般来说,七等学员最多能通过前两层试炼,但独孤绾已经突破到了第五层。 不过她自己知道,能突破到第五层,不是因为她足够强大,而是以优于常人的速度,作为弥补,代替了其他方面的不足。 所以,她还没有资格去骄傲,必须要更加抓紧的修习才行。 这日,在完成了力量训练后,她正准备回房沐浴,刚转身,一只握着水囊的手便伸了过来:“小绾,渴了吧,喝点水。”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水囊。 “韩兄,你也有自己的事情,总来给我送水,怪不好意思的。”这几日,韩修每天雷打不动来给她送水喝,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每天都来,实在让人头疼。 “没关系,正好顺路,不碍事的。”韩修朗然一笑道。 他神情自若,坦坦荡荡,独孤绾也不好再拒绝了,打开水囊,连灌了好几口水,这才将水囊还给他:“多谢。” “应该的,小绾不必言谢。”正要伸手去接,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一把夺过水囊:“小绾是你叫的吗?别乱说!” 独孤绾见了来人,更头疼了。 这几日雷打不动跑来凑热闹的,不仅有韩修,还有风琸。 第104章 窝囊废的救赎(一) 韩修也不生气,仍是那副朗然的姿态:“我比独孤小姐年长,这么叫她,应该也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风琸捏紧了手里的水囊,瞪他一眼,这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男女授受不亲不明白么? 自己是独孤绾的表哥,唤她一声小绾自然没问题,可韩修与她非亲非故,这么唤她,总是不妥。 当初自己和爷爷反对独孤绾进武堂,也是有这一方面的考量,这里毕竟都是男子,她一个姑娘家,跟一群大老粗在一起,很容易被别有意图的人占便宜。 “小绾,你过来。”他转身,扯了独孤绾一把。 “怎么了?”她皱眉:“你这样很没礼貌,知道吗?” 风琸快要抓狂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貌,“那个姓韩的,对你不怀好意,你以后离他远点。” 她怔了怔,噗嗤一笑:“不怀好意?我怎么没瞧出来。” “废话,叫你瞧出来了,还怎么哄骗你。” 她眉头拧得更紧,风琸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味啊。“你别说这么难听,人家也是好心。” “你瞅瞅他,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风琸身子一侧,挡住了韩修看过来的视线:“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看好你,你自己可以不在乎,我却不行,真叫你出点什么事,爷爷非得打死我不可。” “韩修这人看上去挺正直的,不像你说的那么坏。”看一个人的好坏,看眼睛就知道了,韩修面相方正,目光纯粹,一看就和马金贵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 风琸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韩修那家伙他……”他顿了顿,回头瞅了韩修一眼,见他离得尚远,这才附在她耳边道:“他喜欢你。” 独孤绾眨眨眼,一脸难以置信:“你什么眼神啊,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有人嫉妒她,有人崇拜她,有人敬重她,有人羡慕她,就是没人喜欢她。 “我还能看不出来吗?”风琸很是严肃,他自己就是男子,男人看男人自然很准。 “别瞎闹了,我和韩兄,不过是互相欣赏的普通朋友罢了。”她拍拍风琸的肩,完全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随后走到韩修身前,落落一笑:“韩兄,我这个表哥,做什么都喜欢大惊小怪,你别放在心上。”说完,便将两人丢在身后,大步而去。 在转身的刹那,她脸上浅淡的笑容,立马消失。 看来,真得如风琸所说,离韩修远点。 她可不想招惹不该招惹的烂桃花,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搞那些儿女情长。 就算要搞,也要跟那个天下间最尊贵神圣的男人搞,其他人,就免了吧,她没兴趣。 回房的路上,她听到了一连串哀嚎声,其中夹杂着沉闷的拳脚声,虽然奇怪,但她不是个爱凑热的人,于是打算无视。 第105章 窝囊废的救赎(二) 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无视,就能无视掉的。 前方拐角处的一个角落,五六名少年,正在围殴一个身形略胖的少年。 被围殴的少年她见过,就是那个总通不过基础练习的骆成。 少年们一边殴打他,一边嘲笑:“你这个窝囊废,到底是怎么进入武堂的?听说你娘年轻时和杨教头有些交情,也不知和男人睡了多少次,才把你给弄进来。” 骆成急了,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自己的母亲被人侮辱,少年的血性,让他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向了那个口出秽言的少年:“不许说我娘的坏话,我是凭自己本事进来的!我们一家人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少年猝不及防,被他重重一推,脑袋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咚的一声,顿时眼冒金星,伸手朝脑后一摸,竟一手的血,顿时恼羞成怒,抬起腿来,朝着骆成的小腹狠狠踢去:“去你的,你个窝囊废,你怎么不去死,这么没用,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骆成本来就被打得浑身是伤,被他这么一踹,再次倒在地上,爬都不爬不起来。 少年却不解恨,又上前去,对着他的脑袋重重踩了几脚:“你娘没跟男人睡觉,那你这种没本事的蠢货,是怎么进武堂的?说什么凭自己的本事,我呸!你爹一个七品芝麻官,做了一辈子,我看你一家都是窝囊废,就你娘还有些本事,跟人睡一觉就什么都有了!” 骆成呜咽着,想说什么,却被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少年们兴奋地附和:“就是,这种窝囊废,还不如死了好,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我见过这小子的娘,长得确实不赖,丰乳肥臀,怪不得讨男人喜欢。” “那就奇怪了,他娘这么风情万种,这小子咋长这么丑?看着就让人恶心!” “窝囊废就是窝囊废,一无是处,你们把他裤子扒下来,我要看看,他那个地方,是不是也一样没种!” 说着,几名少年一边哄笑,一边七手八脚扒着骆成的裤子,骆成艰难地躲避着,哭吼着,却无济于事。 其中一名少年看到独孤绾,动作顿了顿:“你看什么看,想打抱不平?” 独孤绾脸色很冷,目光从鼻青脸肿的骆成脸上,缓缓移到那个少年脸上,一语不发。 骆成看到她,眼中爆发出一阵狂烈的希冀,微微张着嘴,用嘶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帮我……” 独孤绾挑了挑眉,转过脸去:“你们继续。”说完后,就若无其事朝前走去,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骆成眼中狂喜的火焰,在瞬间熄灭,犹如一蓬死寂的灰烬。 “哼,算她识相。”少年啐了一声,转过身来,再次对着骆成踹了一脚:“那丫头不过是个七等学员,再厉害又能怎样?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你可真有种,向一个小丫头求救,你说,你都窝囊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脸活着?” 第106章 窝囊废的救赎(三) 雾气袅袅间,轻抬手臂,掬起一捧水花。 温热的水流,沿着肌肤缓缓流淌。 冰寒的气息,也被一点点驱散。 独孤绾仰头看着房梁,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少年,此刻肯定恨死自己了吧? 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不会出手帮他。 就像她曾经说的,鸿钧武堂,是个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骆成这样的弱者,根本不适合这里。 其实,不仅仅是武堂,这个世界,亦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哪有那么多的同情,那么多的怜悯,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她帮得了他一次,帮不了他第二次,帮得了第二次,却帮不了他一辈子。 如果没有能力,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最终,就只有被淘汰的份。 唯一区别,不过是早晚而已。 说白了,所谓命运,不过是老天爷的另一种考验。 希望那个叫骆成的少年,能明白这个道理。 吃过晚饭后,她没有再去训练场,以往这个时辰,她都会去武堂的训练场打几套拳,但想到风琸今天对她说的话,心头不免有些烦躁。 索性就待在房间里,研习驭灵心法。 她已经突破了前两重,第三到第六重,是沉心的阶段。 看似简单,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沉下心境,反而是最为困难的。 按照后卿写给她的心法口诀,将气息在体内循环一遍,却总是找不到要领。 看来,还是自己的心境太过浮躁了,又试了两次,仍是没有任何进展,她挫败一叹。 算了,今天先不练了,去后山的水潭边走走,放松一下心境,明天再说。 一推开门,红尘的身体就歪了下来。 “坐这偷听多久了?”她嗤笑。 红尘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裙衫:“奴婢是担心听不到小姐的吩咐,所以守在门口随时待命。” 说的跟真的一样!她讥嘲地扯了扯唇:“你这么会撒谎,国师知道吗?”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分欺瞒。”红尘仍是一脸诚挚。 独孤绾懒得跟她争执这些,随口道:“屋里闷得慌,我去散散步,你别跟着了。” 红尘似乎想到什么,竟没有反对:“小姐早去早回。” 她有些惊愕,不过转瞬就释然了。 大概是某人吩咐过,她身在武堂,也捣鼓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就大发慈悲,勉强给她一些可怜的自由。 如此说来,她还真要好好谢谢夜墨邪那混蛋呢! 站在水潭旁,指尖劲气一弹,一条肥嫩的鲤鱼便翻了肚皮,她正要伸手去捞,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隐约夹杂着捆缚什么东西的窸窣声。 她迟疑了以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爹,娘,孩儿对不起你们,是孩儿太没出息了,下辈子……孩儿再来孝敬你们,如今……如今孩儿就先走一步了……”一个略有些肥胖的身躯,艰难地踩在一堆摞起的石头上,然后费力伸长脑袋,将头套进树上垂下的绳圈里。 第107章 窝囊废的救赎(四) 他似乎有些挣扎,对尘世依旧有着依依不舍的眷恋,仰头望着天际的星辰,想再说两句遗言。 但身子的平衡性实在太差,脚下一个打滑,不慎踢翻了石碓,脑袋就这么挂在了绳圈里,紧紧吊在了树上。 他微胖的身躯开始挣扎,一张满布淤青的脸,因为窒息的痛苦,开始慢慢发黑,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耳边听到“咄”的一声,绳索突然被切断,他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等回过劲来,才看清面前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虽然个头娇小,却不禁给人一种气势凛然的威仪之感。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才终于看清身前之人的长相。 “绾姑娘?”他惊愕不已。 独孤绾蹲下身,用刀柄拍了拍他满是伤痕的的脸:“怎么,受点委屈就承受不住,要寻死觅活?” 骆成一开始,脸上还是得救的庆幸,听了这话,哼了一声,将头转开:“反正你见死不救,又何必管我?” “见死不救?”她笑了:“你不是没死么?被打几拳踢几脚,又有什么关系。” 骆成恼了,悲愤地瞪着她,捏紧了身侧的拳头,微胖的身躯,也有些颤抖:“什么叫打几拳踢几脚,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他们……他们辱骂我娘,还……脱我的裤子,在我那……那里……”这种事情毕竟很丢人,他说不下去了。 独孤绾的脸色,却异常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有,“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她竟然说那又如何? 骆成猛地站起身,激动得浑身发颤:“你没有经历过这种耻辱,根本不会不明白!就像刀子没割在你身上,当然不觉得痛,想怎么说都行!” 她没有起身,以自下而上的视角,朝骆成看去:“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没有经历过比你更绝望的痛苦?” 骆成窒了窒,不知还怎么回答。 “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同的,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你没有看到,不代表就不存在。”她缓缓起身,与骆成目光平视:“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好好活着,却没有那个机会,而你,有着健康的身体,健全的四肢,和睦的家庭,却不知珍惜,想要结束上天好不容易赐给你的生命,说实话,这样的你,根本不值得拯救。” 骆成被她说的一阵脸红耳热,他刚才,的确过于鲁莽了。 “也许,在你眼中,自己的经历悲苦至极,但在有些人眼中,你却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弯唇一笑,神色既郑重又散漫:“少年,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吧,不要等失去后,再来后悔。” “我……我……我其实……”骆成结巴了许久,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自寻短见,更不该怨天尤人,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了!呜哇哇哇……” 第108章 窝囊废的救赎(五) 独孤绾头痛抚额,怎么最近遇见的,都是这种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的小鬼头。 个个都是爱哭包,天真也该有个限度吧! “闭嘴,吵死了!”一巴掌扇在哭喊不停的骆成脑门上,正嚎得起劲的骆成,顿时安静了。 抹了把眼泪,一抽一抽地看着独孤绾。 “骆成,虽然我不该打击你,但说实话,在武修方面,你的确是个窝囊废。”她半点也不留情,懒得搞什么循序渐进,一语中的。 颤了颤嘴,骆成又想嚎啕大哭了,连独孤绾都说他是窝囊废。 完了,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是个窝囊废了。 “我有些好奇,这么呆笨的你,到底是怎么进入武堂的。”虽然不会和那些欺辱骆成的少年一样,认为是他的母亲,用身体交换来的,但也觉得,其中肯定有隐情。 骆成脸一红,小声道:“是……是我当初耍了点小心思。” “小心思?”她越发好奇了。 “当时我运气比较好,参加选拔测试的一共只有四人,教头就没让我们分组。”他看了独孤绾一眼,见她没有表示,于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我们四人当中,有两人比较偏门,一人速度很快,但在武力和防御上,很是薄弱,另一人武力防御都很高,但行动笨拙,速度极慢,所以在速度测试时,我就跟着那个速度比较快的人,帮助他淘汰了武力防御高的人,在武防测试时,又联合另一人,将速度快武防低的人淘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我和那个与我实力相当的应试者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击败他的?”独孤绾问。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嘴一笑:“他可能防备心比较差吧,之前我假意与他闲聊,旁敲侧击地套了不少话,大概摸清了他的武功路数,所以对决时,我佯装不敌,只做防御,耗尽了他的体力,再针对他的薄弱处,猛然发力,打他个措手不及,就这样,我……我便赢了他。”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不得光明正大的手段,他越说越是心虚。 独孤绾倒没觉得,他这么做有何不妥,听到最后,她更是好奇:“可你就算胜出,也要与武堂的正式学员比试,至少要接下五招,才能被取用,这样你也能作弊?” “这个嘛……”说出来,就更丢人了:“和我比试的人是韩修大哥,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了,他……他多多少少,放了些水。”说完,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哦,原来如此。 韩修这家伙,也不完全是个老实正直的人,与自己有交情的学员,他就手下留情。 不过嘛,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指责的。 “骆成。” 她突然唤了一声,将骆成吓个半死,尤其她那眼神,绿幽幽的,跟一头饿极了的母狼一样。 “绾、绾姑娘,有何吩咐?” “你脑瓜挺好使的嘛。”这不是嘲笑,而是赞赏:“我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 第109章 窝囊废的救赎(六) 对于骆成来说,独孤绾不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他人生道路上的指引者,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当神旨一样坚信崇拜。 “我听,我当然要听。” “你退学吧。” “啊?”骆成直接傻眼了。 “有问题么?” “我……”骆成低下头:“我真的这么没用吗?”吸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她抓着手里的刀,又用刀柄,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没听过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吗?你真的不适合习武,就算勉强留下来,也是没有未来的。” “那我能做什么?”一脸茫然。 “我问你,你喜欢读书吗?” 骆成连连点头:“喜欢。” “那就对了,既然喜欢读书,那你就更不该继续留在武堂了。”她顿了顿,用很是郑重的语气道:“去三清书院试试吧。” “三清书院?”骆成一听,立刻退缩:“不行,三清书院可是王朝最权威的高等学府,能进三清书院的,都是知识渊博的大才子,我……肯定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三清书院你不敢去,武堂你就敢来?” “可是我……”说来说去,他就是没自信。 “你相信我一回,比起鸿钧武堂,三清书院更适合你,刚好一个月后,三清书院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入学考试,与鸿钧武堂一样,只要你有能力,就不会被拒之门外。” 看着她信任的眼神,骆成也不禁热血沸腾:“我真的可以?” “不是我说可以就可以,要你说可以,那才是真的可以。” 深吸口气,骆成握紧了拳头,脸上的委屈颓废一扫而空:“好,我就去试上一试,就算失败了,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不错,要的就是这股干劲。”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过身去,“这次出手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但我觉得,我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一定没有做错。”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骆成再一次捏紧了双拳。 他会成功的,一定会! 就算是报答她今日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也一定会做到。 …… 第二日,独孤绾没有见到骆成,反而遇见了之前欺负他的那几名少年。 “你们听说了么,姓骆的那个窝囊废退学了。” “退学?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着那小子,被教头送出了武堂大门。” “哈哈哈,说他是窝囊废,还真没说错!”一名少年插着腰,哈哈大笑。 “肯定是怕丢人现眼,马上就要到考核的日子,与其被灰溜溜赶出武堂,不如自己离开,还能留点颜面。” “可惜了,我还打算在考核时,狠狠揍这小子一顿,让他逃过一劫。” “这种废物,就算揍他一顿,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吧。” “哈哈,说的也是。” 少年们在一阵哄笑声中走远,大概,这件事足够他们当做几个月的谈资来嘲笑。 但独孤绾却知道,骆成能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是真的看明白,活透彻了。 第110章 激将(一) 昨日因为心烦,始终无法领悟驭灵心法的要领,与骆成的一番谈话,不但他豁然开朗,自己也如醍醐灌顶,早晨练习时,终于练至了第三重,突破的瞬间,便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体内气息也不似之前那般混沌,变得轻灵许多。 所以她打算再去尝试一次试炼,将学到的功法,运用到实践中。 还没走到试炼场地,就听几个学员在惊慌大喊:“出事了,风琸和马金贵打起来了!” “赶紧去找教头啊,要是出了事,我们都担待不起!” 闻言,独孤绾大惊,风琸怎么会跟马金贵打起来,之前他不是还劝告过自己,不要理睬马金贵那种人么?怎么自己倒忍不住了。 来不及多想,连忙拦住那几个学员,问清楚了此刻风琸所在的地方,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另一边。 风琸正处于气头上,被几个要好的学员拉着,尽量不让他接近马金贵。 马金贵也不怕他,面对暴怒中的风琸,继续冷嘲热讽:“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想要打我?有本事来啊!” “马金贵,别以为我真不敢动手!”风琸更怒,一把推开面前的人,便朝马金贵冲去。 马金贵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说出的话越发不堪入耳:“独孤绾勾引男人,天生淫贱,这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小贱人的事实!” “马金贵,你血口喷人,小绾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给我道歉!”风琸咬牙切齿,浑身劲气爆发,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算了,风琸,你和他争什么,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还是你。”一个要好的朋友死死拉着他,不停劝着。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去,双目发红,像只被激怒的野兽:“他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他不能败坏小绾的名声,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一定要打死他!” “什么,你要打死我?大家可都听到了,风琸平日的和善有礼都是装出来的,你瞧他,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就要打死我,其心狠毒,可见一斑啊!”马金贵越说越来劲,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眼中的得意神色,也越来越浓。 “放开我,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王八蛋!”风琸被愤怒的火焰,烧得几乎失去理智。 “你们放手,都放手!少爷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想怎么教训我!”马金贵面朝风琸,窄小的眼睛里,满是恶毒的奸诈,阴阴冷笑:“一个不知廉耻的妹妹,再加一个心肠恶毒的哥哥,鸿钧武堂怎么会收你们这种人做学员,正好,让教头们都看看,他们眼中的好学员,到底是个什么嘴脸!” “马金贵,你这个混蛋!”风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友人的束缚,拳如烈火,携着一股雷霆之怒,朝着正在人群中出言嘲讽的马金贵用力砸去。 马金贵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第111章 激将(二) 傻子,不过几句激将,就上当了。 教头们应该也快赶来了,按照规矩,风琸不但违反规矩私自斗殴,而且还打伤了同窗学友,两点加起来,他铁定要被赶出武堂! 想到这里,他暗中运气,用大半功力护住心脉。 就算要做出被打伤的样子,也不能真的被他打成重伤,做做样子就行了。 眼看风琸的拳头,就要砸在他的身上,这时,一道红影突地横插而来,快的让人反应不及。 咚的一声,风琸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红衣少女的背心。 “小绾!”风琸大吼一声,他知道自己这一拳的力量有多大,普通人要是挨上一下,非死即伤。 独孤绾连着踉跄了几步,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这一拳给砸错位了。 却顾不得这些,勉强站稳脚步后,一个极速转身,牢牢抓住他:“风琸,你犯什么傻!” 风琸怔了一下,想解释,猛地看到她唇角边的血迹,心头一慌,忙道:“小绾,你快坐下来,我给你疗伤!” 疗个屁的伤!她现在只想降火! “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是不是都忘了?”她中气十足,语声严厉,一点也不像是个伤重之人。 风琸焦急不已,“先别说这些了,你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她不耐甩开他的手:“你烦死了,现在知道关心我伤得重不重,之前呢?理智哪里去了?” “好好好,我错了,你先让我帮你疗伤,之后想怎么骂我,怎么打我都行!” 她咽了咽涌上喉头的血水,摆手:“没什么,就是胸口有些闷,不需要疗伤。” “那怎么可以……” “闭嘴!”她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再吵下去,她都想要打人了。 被她这么一吼,风琸乖乖闭上了嘴巴。 “马金贵。”她转向另一边发呆的马金贵,语气冷如腊月寒冰,眸色也泛着阴翳的寒意:“你污蔑我的事情,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然,我不是风琸,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手段与你争斗,但是你给我记住,这笔账,我总是要找你算清楚的。现在,你给我立刻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马金贵对上她那双阴冷的眸子,心中着实害怕,却又很不甘心,昂着脖子反击道:“我、我哪有污蔑你,你分明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一个姑娘家,非要来武堂修习,你没看到这里全是男子吗?不好好待在闺房里学绣花,跑这来凑热闹,不就是为了来勾引男人的。怎么,敢做却不敢承认?” 原本,独孤绾脸色沉冷得犹如万年寒冰,听了马金贵的话,却突地笑了起来,“马金贵,你真可怜,明明是武堂的四等学员,眼界却这么窄小,竟然认为女子就该在家中学女红,学绣花,可惜你投错了胎,你要是女人,定然会是个贤良淑德,严守妇道,三从四德样样精通的好姑娘。” 话落,周围一阵哄堂大笑,有人看马金贵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第112章 激将(三) 马金贵被笑得脸色发黑,正要骂回去,一个严厉的声音忽而插了进来。 “何人在闹事?” 是洪天枭。 特意把这位刚正不阿的洪教头找来,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洪天枭的一双虎目,在众人当中环视一圈,语声沉冷:“怎么回事?” 众人呐呐不语,个个都低着头装哑巴,只有独孤绾开口道:“洪教头放心,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是风琸和马金贵打闹得有些过头,叫人误以为在私下斗殴,让教头担心了。” 洪天枭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事实并不是独孤绾说的那样,但也的确什么事都没发生,所以也不好出言训诫,看了风琸一眼,喝问道:“风琸,是这样的吗?” 风琸知道不该说谎,但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默认:“是……是的。” 又转向马金贵:“你呢?说实话。” 马金贵又气又恨,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独孤绾给搅黄了,他迟疑了一下,想告风琸一状,可没有证据,拿什么来告?自己人缘一向不好,到时候,肯定大多数人都站在风琸那边,替他说话,自己反而成了恶人先告状,想来想去,只能先咽下心中怨愤,点了点头:“没错,事实就如独孤绾说的那样,是我和风琸闹得有些太过,让人误会了。” 洪天枭叹了一声,板起脸道:“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们二人,去面壁思过一天,以作惩戒!” 风琸和马金贵双双低下头,道:“是,洪教头。” 虽然最后还是被罚了,但这样的结果,比起被赶出武堂来说,已经再好不过。 洪天枭离开后,独孤绾这才长舒了口气,真险。 要不是自己赶来及时,风琸那一拳头砸在马金贵身上,今天的事情,可就不能善了了。 越想越气,风琸难道不明白,这一切都是马金贵故意的?用侮辱自己的方式,激怒他,然后逼他出手,借此大做文章,迫使他离开武堂。 就怕他明知是马金贵的阴谋,却还是上了当,这就更让人生气了。 “趁着面壁思过的机会,你好好想想,自己今天错在哪里了。”她没好气地看着风琸道。 风琸猛地抬头,难得态度强硬:“我没有错。” “没错?”她的火气蹭的一下又起来了:“差点酿成大祸,你还说没错?” 风琸别过眼去,神色间有几分挣扎,拳头捏紧了松开,松开了捏紧,忽然转过头来,目光无比严肃:“虽然你姓独孤,但也是我们风家的人,我不能让人肆意侮辱我的家人!” 独孤绾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口。 “你……当我是家人?” “废话。”虽然在此之前,她一直与风家不怎么亲近,但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自己的表妹,这一点从未变过。 她浅浅一笑,道:“嗯,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让人,肆意侮辱自己的家人,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第113章 音杀(一) “你是不是挨了风琸一拳?”刚回到住处,就听紫陌问道。 她愕了愕,才发生不久的事情,紫陌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原来,看着给了自己自由,实际上,对自己的监视,却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淡淡嗯了声:“是,怎么了?” “身体可有异常?” 她又是一怔,这么关心她的身体,难道这也是夜墨邪的嘱咐?“就是胸口有些闷,没有大碍。”她也并非逞强,的确除了胸口有点沉闷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 运气调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紫陌似乎不信,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腕脉,探查了一下,露出一抹既惊疑又迷惑的表情:“你的脉象……” “我的脉象怎么了?”她笑,总不会是有了吧? 紫陌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这个你拿去,早晚各服用一丸,可助你恢复伤势。” 她接过,扬唇一笑:“没想到夜墨邪这么关心我,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一旁的红尘闻言,恨恨啐了句:“呸!自以为是!” 她把玩着手中的玉瓶,唇角笑意加大:“自以为是?我怎么不觉得。”或许,夜墨邪真的对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呢。 红尘对她的自恋程度,简直叹为观止,“国师心怀天下,普爱众生,稍微关心一下你,那只是施舍而已。” “哦,原来是施舍啊……”她似笑非笑。 听红尘的口气,夜墨邪果然对自己很有兴趣。 但这个兴趣究竟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没关系,自己对他同样很有兴趣,来日方长,所有的疑问,总有一天会全部解开的。 …… 天凤阁。 这日的天气有些阴郁,远处的江面,一片白雾蒙蒙。 一身白衣的男子,静立于围栏前,风过,吹散满室的檀香之气。 妙音恭谨站在男子身后,缓声禀报道:“尊上,经属下探查,圣灵宗近来异动频繁,他们似乎与西南蓝家有过接触,但具体情形如何,属下还未查证清楚。“ “蓝家?”夜墨邪若有所思:“是那个被灭国的巫咸一族?” “正是。” “呵……这倒是有意思了。”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一下一下,紫眸轻眯:“妙音,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不用再去查探。明日,你代本座去一趟鸿钧武堂。” “座上可是要挑选几日后闭关护阵的人选?” “正是此意。” “可是,往常选人一事,不都交予冥影来办?” “对于冥影,本座另有安排,况且,这一次也非你不可。” “是,属下遵命。”只要是座上的安排,不论是她还是冥影,都会无条件遵守。 “回神宫。”将玉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夜墨邪转身,淡然吩咐。 登上轿辇,国师仪驾浩浩荡荡朝着神宫而去。 好巧不巧,今日路上有些堵塞,于是便绕道,从皇城西街经过。 当仪驾行至一处府宅前时,夜墨邪淡然的眸光,陡然凝滞。 第114章 音杀(二) 邀夜居…… 男子的身体,原本是斜靠在椅座上的,当看到府宅上方的牌匾后,慵懒而坐的身体陡然拉直,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轿辇周围的纱帘,也开始无风狂舞,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自轿辇中传出。 连走在轿辇旁的妙音,脸色都跟着变了。 那股狂烈的气息中,包含了各种令人恐惧的气势,胯下的马匹也因为那股气息,开始变得不安躁动,她连忙拉紧了缰绳,回头朝轿辇望了一眼。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轿辇中的那人,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中。 为什么呢?目光一转,她看到了府宅上方的三个大字。 心中一抖,大概有些明白了。 再一看府宅两旁的对联,更是骇得脸色煞白。 ——月夜清池戏佳人。 嘎吱,某人捏碎了一只杯子。 ——一双紫眸羞红浪。 咔嚓,某人掰下了一根扶手。 ——一人之下。 轰隆,某人直接震碎了一张桌子。 妙音连忙转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太可怕了,她跟在座上身边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也不知道那副对联是谁写的,胆子可真够大的,竟敢公开调戏堂堂一国国师。 不管那人是谁,他都完了,彻底完了。 …… 独孤绾睡得正香,被子却被人一把掀开:“你怎么还在睡?快点起来,妙音大人来了!” 耳边,是红尘叽叽喳喳的声音。 独孤绾一脸不悦,翻了个身,继续埋头大睡:“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把被子还我。”这几日一直在苦修心法,累得都快瘫倒了。 “不行!”红尘索性将被子扯开,一手去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独孤绾:“今天是神宫挑选学员的日子,你不能迟到。” 神宫?她想起来了,夜墨邪马上该准备闭关了,以往这个时候,也会派人来武堂挑选护阵学员,但这事,不一直都是冥影来办吗?怎么换成妙音了。 她揉着胀痛的额头起身,看也不看,一把揪住红尘的衣襟,将她扯到面前:“我最讨厌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打搅我,鉴于之前我没有警告过你,今天就先算了,但下回,你再来吵我,我直接灭了你。” 她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可口吻却凶悍至极,红尘一句也不敢反驳:“是,奴婢知道了,小姐赶快起身吧,其他学员都已经赶去演武场了。” “演武场?难道要跟妙音比武不成?”一边嘀咕着,一边睁开眼睛。 “不知道,但国师既然派了妙音大人来,那肯定有国师的理由。”无论何时,红尘对夜墨邪,都有种执拗的钦佩。 没办法,独孤绾只好不情不愿地穿戴整齐,跟着其他学员,一起来到演武场。 偌大的演武场,此刻已是人山人海,看来对给国师护阵这件事,大家都很积极。 毕竟,能被选中的话,也算是一种无上荣耀了。 刚站定,耳边便听到人群最前方的妙音道:“诸位不用紧张,时间还早,不如就由我,先为各位弹奏一曲。” 第115章 音杀(三) 弹曲子? 兴致不错,能有幸听到传说中的仙音,也是不枉她大清早就从舒服的被窝里爬起来了。 打了个哈欠,她闭上眼睛,打算一边小憩,一边欣赏乐曲。 看台上,女子指尖轻挑,铮然的琴音,陡然划破清晨的宁静。 一开始,妙音的琴声带着几分肃杀,如金戈铁马,黄沙漫漫,但渐渐的,琴声便柔和下来,似翠竹幽林,宁然澄净,好似周围的一切喧闹,都消散在了这片悠扬的琴声中。 原本就困乏不已的独孤绾,越加昏昏欲睡。 不愧是被称为琴之圣手的妙音,这一手古琴,弹奏得如此娴熟,琴音忽高忽低,收放自如,每次回转之间,皆铿锵有力,完全听不出半点违和。 她虽不懂音律,但也知道,琴技练至如此程度,有多么不易。 一曲既罢,她有些意犹未尽地睁开眼。 诶?什么情况? 为什么乌压压的一群人,全都痛苦地倒了下去,有人蜷缩挣扎,有人不停哀嚎,还有人直接就昏了过去。 四下张望一圈,发现只有自己,和其他三个人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其中两人,是武堂的一等学员,她不太有印象,还有一人,竟是韩修。 不过他脸色不怎么好,煞白煞白的,额头上也密布了一层冷汗,站在那里,有些摇摇欲坠。 妙音在停止弹奏后,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惊讶。 这几分惊讶,完全是因为独孤绾。 那个少女,竟然完全不惧音杀! 但怎么可能?这世上能完全免疫音杀的,只有懵懂无知的婴儿,此女早非不谙世事的孩子,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妙音起身,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独孤绾见她眼神奇怪,正要开口,妙音突然扳住她的脑袋,左看看,又看看,眼中惊讶之色越发浓重。 不爽拧眉,这女人到底在干什么?自己的脑袋不是她手中的琴弦,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适才的那支曲子,你觉得如何?”妙音放下手,严肃问道。 她实话实说:“很好听,仙音缭绕,久久难忘。” “除此之外呢?” 她盯着妙音看了半晌,忽的一笑:“你不会是打算收我为徒吧?”刚说完,就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别,我不喜欢这些文雅的玩意,你要收徒,找其他人去,我觉得韩修就挺不错。” 韩修听到她的话,耳根红了红,对她抛来一抹感激的眼神。 她忍不住一抖。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你叫什么名字?”妙音拧紧了眉头,没空跟她啰嗦。 “独孤绾。” 妙音猛地抬眼,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盯着她:“原来,你就是那个胆大包天,对座上口出狂言的丫头。” 独孤绾对这个描述似乎不太满意,微笑着补充道:“没错,就是我,我不但对夜墨邪口出狂言,甚至还色胆包天地玷污了他。” 妙音的眉角狠狠跳了跳,终于明白,为何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座上,会被这姑娘气得怒发冲冠,暴跳如雷了。 第116章 长得很丑(一) “小绾,刚才那位妙音大人,在跟你说什么?”韩修也是个好奇宝宝,在前往神宫的路上,一直追着独孤绾询问。 她被问的不耐烦,于是道:“她警告我,说国师的脾气不好,而且特别记仇,让我小心点,别得罪了国师。” 韩修:“……” 他到底是相信她说的话呢,还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呢? “不过妙音大人说的也对,国师是我们天昱王朝最尊贵神圣的人,面见国师时,一定不能冒失无礼。”韩修认真道。 她轻哼了一声,一个两个的,都对夜墨邪崇拜无比,谁又能知道,那家伙其实就是个脾气超级差的小气鬼而已。 “不管怎么样,能被选中,替国师护阵,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韩修挺胸抬头,眼中满是欢喜的期待。 她瞅他一眼,无奈叹气。 欢喜?她可欢喜不起来,也不知夜墨邪有没有见到她府宅旁的对联,要是见到了,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子,若当时自己在场,他肯定会忍不住杀了她吧。 明知那人危险,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他,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马车辘辘而行,两个时辰后,一座纯白色的巨大宫殿,呈现在诸人眼前。 韩修一向稳重,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无比的表情,看着那座建在水面上的豪华宫殿,合不拢嘴:“我的天,这里就是神宫吗?以前只能远远瞧一眼,还从来都没有离得这样近过。” 她闭目不语,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儿还瞌睡的很。 另外两名一等学员也忍不住惊叹,“国师居住的地方,就是不同凡响。” “只是这般看着,就令人觉得神圣至极。” 她嘴快,跟着嗤了一声:“哪里神圣了?到处都是一片惨白,跟死人住的棺材没什么两样。” 三人齐齐一惊,同时向她投来震骇的目光。 “你……”韩修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睁开眼,看到几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扯扯唇,“你们放心,一会儿面见国师时,我会注意言行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修有些歉疚。 她笑,没有回话。 是不是这个意思并不重要,虽然她很看不惯夜墨邪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也不会因一己私欲,就连累他人。 下了马车,在妙音的带领下,走过一长串透明的琉璃地面,走到主宫的大门前,妙音半跪在地,对端坐于上首的白袍男子道:“座上,属下已经将人带来了。” 许久后,里面传来一个清润如金石玉鸣的声音,渺然高凛:“让他们进来。” 半阖的主宫大门,被仆从自内向外缓缓推开,妙音身子一侧,对几人道:“你们进去吧。”说完,又特意对独孤绾叮嘱:“独孤小姐,上面坐着的那位可是国师,身份尊荣,不容亵渎。” 她当然知道他是国师,更知道他在王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亵渎? 这种事情,她早就已经做过一回了,已经不再有兴趣。 第117章 长得很丑(二) 跨进大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前方玉阶上的白衣男子。 衣袂蹁跹,仙气袅袅。 那人,仿佛与周遭的白色融为了一体。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但独孤绾能感觉到,此刻他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胶着在自己身上。 如烈火一般灼人,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自己早被他灼成一片灰烬了。 “草民参见国师。” “民女参见国师。” 在长长的玉色台阶下停步,身前三人齐齐跪拜。 她迟疑了一下,也俯下身去。 没错,从她进门开始,夜墨邪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哪怕此时,目之所及,依旧是她带着不甘臣服的身影。 “你们可知来神宫目的为何?”夜墨邪看着垂首的独孤绾,扬声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宛如平地的一声闷雷,用力地砸在每个人心口。 这就是国师的威仪,比天子还要神圣高贵的气度,几人不由自主将身体伏得更低:“回国师,草民有幸得国师赏识,特来协助两位护法,在国师闭关期间,一同护阵。” 夜墨邪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种毫无保留的敬仰,他已经习惯了:“本座身边的妙音护法,她的琴技,世所罕见,你们应该都已见识过了。” 韩修诚挚道:“妙音大人的音杀之术,的确令草民心生敬佩。” “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妙音的音杀之术,并非是最厉害的。”夜墨邪缓声道。 不是最厉害的,那就是说,还有更厉害的? 韩修好奇,想问却不敢问。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独孤绾问道:“听国师的口气,似乎见识过更厉害的音杀之术?” 夜墨邪眸光微凝,居高临下注视着仰首看向自己的少女:“你很好奇?” 她笑,目光毫不避讳地与他在半空相接:“我一点也不好奇,因为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音杀。” 夜墨邪想笑她自以为是,但看到她坦然无比的眼神后,却笑不出来了:“你……竟然不惧音杀?”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世上能完全不受音杀影响的人,他甚至听都没听过。 这个少女,的确很特别,不枉自己留她一命。 瞳眸眯了眯,他缓缓起身,朝着台阶下走来。 “此次闭关,对本座来说极为重要,有关护阵之术,之后会由妙音和冥影教给你们,现在,权当是此次护阵的奖赏,本座将一招神行无踪的功法传于你们,此法会根据天赋以及实力强弱,展现出不同的威力,虽只有一招,但只要勤加练习,日后定会受益无穷。” 几人喜上眉梢,国师竟然要亲自传授他们功法,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哪怕是做梦,都不敢奢求这样的好事。 白色身影走至几人身前,宽大的广袖一挥,淡淡的金光闪过,灵台处一阵波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进了脑中。 “本座已将招式心法,传导至你们的神识中,能不能领悟,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第118章 长得很丑(三) “刚才……我好紧张,连头都不敢抬。”出了主宫后,韩修才抚着心口,连连喘气。 另两名学员也跟着附和道,“我也是,国师一开口说话,我脑子就一片空白。” “我应该胆大一些,至少看一眼,国师长什么样子。上次国师来武堂,我就错过了,这次又错过了。” 三人一番唏嘘,随后,都将视线转向了独孤绾。 “小绾,你有没有看到国师的相貌?”韩修问。 “当然看到了。”还不止看了一眼。 几人顿时连连吸气,看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羡慕,有人急不可耐道:“那国师相貌如何?” 她干笑两声,眼中闪过一抹坏心的狡诈:“丑,非常丑,丑得惨绝人寰。” 三人:“……” “不、不会吧。”韩修疑惑道:“传闻国师相貌不俗,惊鸿如仙,怎么可能会长得丑呢。” “那不是传闻嘛。”她不以为意:“要不是长的奇丑无比,为什么国师每次出行,都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从不让人看到他的脸?分明就是因为丑啊!正是因为太丑了,有损他国师的形象,所以才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样子。” “可是……”又有人提出疑问:“他不是让你看到了吗?” 她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大概是他没想到,我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抬头直视他。”说着,惋惜一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如此高贵圣洁的国师,竟然会是个丑八怪,可惜可惜,太可惜了,这事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要是国师貌丑的事传开了,必然会有损国威,明白么?” 三人:“……” 身后,是离几人只有不到一丈距离远的妙音,独孤绾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所以那番话,妙音必然会一字不落地全部听到。 她会不会告诉夜墨邪呢? 如果告诉了他,他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呢? 想到他气急败坏,一张绝美脸蛋扭曲成麻花的样子,就不禁心情大好。 但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管走到哪,都有一堆神宫仆从跟着,像条尾巴一样,甩都甩不开,烦人程度,堪比紫陌红尘。 面对她的不耐,神宫仆从一板一眼道:“这是规矩,神宫重地,不容擅闯,为避免小姐冲撞了国师,奴婢们必须时刻跟随。” 知道无论说什么,这些人也不会听,她也懒得多费口舌了。 找了处空地,将白天夜墨邪传至神识的招式,回忆着练习了一遍,暂时没发现有何特别,感觉就是普通的轻功招式,逃命的时候倒是挺好用。 按照惯例,又打了一套拳,正要回房休息时,不经意瞥见神宫后殿方向,一片灯火通明。 这个时候了还不睡,难道夜墨邪又在沐浴? 唇角挑起一抹弧度,径直朝着后殿的琉璃桥大步走去。 身后,是神宫仆从惊慌失措的呼喝声:“不可,万万不可,那里是国师的寝殿,你不能过去!” 第119章 再欣赏一次(一) 可惜,这些仆从哪里能追得上她的步伐,一眨眼,就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记忆力超群,来过一次的地方,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药池内似乎没有人,只有一片明媚耀眼的光亮。 她眸色闪了闪,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有脚步声,自身后缓缓而来, 从容,稳重,不急不慌。 长长袍摆滑过地面的沙沙声,在静夜听起来,尤为清晰。 “怎么?上次没有看够?” 呵呵,小气来的男人来了。 她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惊艳。 这个男人,长得实在太过于精致了,有仙神的圣洁,有妖物的邪魅,怪不得这满神宫的仆从,说起他时,眼底除了虔诚的敬仰以外,还有浓浓的爱慕之情。 她舔舔唇,仿若意犹未尽:“说的是呢,上次太心急,没有瞧清楚,国师不如再脱光一次,给我好好欣赏一下?” 他目光冷凝,周身气息更是冰寒刺骨,但脸上,却带着如春风化雨的温润笑意:“本座倒是不介意,就怕独孤小姐没有这个胆量。” “哦,你都没有试,怎知我没有胆量?”她笑得比他还温煦。 “那么小姐觉得,你在本座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微笑如常,可清润的紫眸中,却透出了浓浓杀机。 她双臂环抱,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出来:“红尘总说,国师心怀天下,普爱众生,以一颗仁善之心,舍己度人,您这么善良,是绝对不会对我下杀手的。” 听了这话,夜墨邪难得地笑出了声,眼底满满的嘲弄之意:“普爱众生?舍己度人?”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滑稽。 “难道不是吗?”她站直身子,摆出天真无邪之状。 男子轻哼一声,凤眸微勾,夜色下,端的是风流无限:“小姐真是有趣。” “那是当然。”她索性把这句话当赞赏:“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却是万中挑一,否则,国师又怎会独独对我起了兴趣?” 夜墨邪暗暗摇了摇头,当初自己怎会认为这少女单纯怯懦?这自以为是,狂妄不羁的性子早已深入骨子,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掩藏的。 独孤绾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充满探究。 她毫不避讳,站得越发笔直,想看就看吧,她可不像他那么小气,连看一下都会发火。 远远的,几名神宫仆从看到这边情形,吓得浑身哆嗦,匆匆赶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疏忽,还请国师恕罪!” 夜墨邪虽然没有出言,但脸上的怒意,清晰可见。 独孤绾看了那几名仆从一眼,“国师也别怪他们,毕竟,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谁能够拦得住。” 夜墨邪身上寒意不减,片刻后,神色难辨地喝了一声:“滚下去!” 仆从们无异于得到了特赦令,连忙感恩戴德地退了下去。 “这次,就先饶了你。”白衣白袍的男子转身,丢下这么一句宛如施舍的话语。 第120章 再欣赏一次(二) 夜墨邪没有过多的追究她,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国师有没有去过我的邀夜居?” 男子离去的脚步一顿,浑身再次散发出强大的慑人气息。 他微微侧首:“你可是活腻歪了?” 她嘿嘿一笑,朝他走了几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听国师的口气,似乎是去过了,那……”她又朝前迈了一步,这下,便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他周身气息的波动:“国师可有看到邀夜居门口的那副对联?” 杀意。 那股寒冽气息在她问出最后一句话后,陡然变为了森冷的杀意。 但,很快又弱了下去。 他转身,目光中竟是少见的平和,“自是看到了。” “那国师觉得如何?可喜欢?” 他轻扬唇角:“不喜欢。” 她似乎有些挫败:“不喜欢?唉,我还以为,国师会非常喜欢,喜欢得想要立刻报答我。” 他拧了拧眉,其实此刻,已经憋了一股子滔天怒火,但总是不愿在她面前落了下乘,于是,做出宽博的姿态,“你的野心很大,但终究不会实现。” “国师指的是什么?” 他不语,不愿动怒是一回事,愿不愿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 她见他沉默,便自顾自地替他开了口:“是那个一人之下吗?” 他眸光一跳,面色忍不住就冷了下来,但出口的话语,仍是异常平和:“本座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立于本座之上的。”是挑衅,更是自信。 她眉梢一扬,笑呵呵地摇了摇手指:“错了错了,不是立于你之上,而是压在你身上。” “轰”的一声,独孤绾面前的地面,被轰出一个大洞。 好在她躲得快,否则定要中招。 她摸了摸额上的薄汗,干笑一声:“国师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你既然不信我能做到,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她行事如此悖逆,一次又一次以口舌占他便宜,到头来,还扣给他一个斤斤计较的帽子。 可恶的女人! “独孤绾。” “嗯?”怎么又开始郑重其事唤她名字了,她脸上的笑意收敛,眸底深处,也渐渐显出几分肃然来。 他快步上前,强势的压迫力瞬间扑面而来。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夜墨邪若是认真起来,自己怕是真的要血溅三尺。 在离她还有半步远的距离站定,他细细打量她,蓦地开口:“你究竟来自何处?” 原本不停狂跳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给捏住了一样,她窒了窒,茫然问道:“国师此话何意?”她不信,他能看出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被掉了包。 可是他的眼神,却让人有些慌:“据本座所知,原先的独孤大小姐,性格怯懦,沉默寡言,而如今的你,性子却与之前大相径庭,实在令本座费解不已。” 哦,若只是费解,那就好办了。 她挑挑眉,神色自若道:“其实,那都是我装出来的,之前,国师不也被我骗了么?” 第121章 再欣赏一次(三) 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还真的有待商榷。 不过,想到她之前的处境,故意藏拙,倒也有可能。 但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罢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他已经在她身上投放了太多注意,作为猎人的自己,也有些腻了。 “早点休息,明日便启程前往灵墟山。” 她望着他的背影,笑意不禁加大:“国师刚才不是答应要脱光了给我欣赏一番么?怎么,反悔了?” 他反手一甩,一道劲气擦着她的脸颊划过,直接将身后的一株灌木拦腰截断。 小气的男人果然什么时候都小气,她摸摸鼻尖,决定还是不去招惹他了。 谁料,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想看?等你能打败本座的时候再说。” 不是吧! 他他他他……他竟然同意了! 天上没下红雨吧! 虽然所谓的同意,是有条件的,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真不知是他换了性子,还是他压根不信,自己的实力能超越他。 怎么想,应该都是后者吧。 不过,他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起劲。本来只是开玩笑故意气他,但现在,她却真的开始憧憬起来,自己将他击败的那一刻了。 运足气力,对着某人离去的方向大喊一声,“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着你践诺的那一天!” 已经走远的夜墨邪,隐隐听到耳边传来少女的呼喝声,脸色顿时就绿了。 他不过随口说说,那丫头却当真了。 可再一想,自己为什么要随口说说? 那种话,并不是随口就能说说的吧。 眸色一沉,周遭的空气,立刻被一股寒气笼罩,连花丛的枝叶上,都凝了一层细密的寒霜。 几名仆人从内殿门前经过,不约而同地抱住了胳膊,不停哆嗦。 “我怎么突然觉得好冷?” “我也是,感觉都要被冻僵了。” …… 翌日。 天还未亮,一行人便从神宫出发,前往王朝的朝圣胜地——灵墟山。 皇帝带着文武百官,一个时辰前,就在城门口等着了,冷风簌簌,皇帝却不敢有半分怠慢,国师的仪驾刚一出现,便从舒服的阔背圈椅上站起身,率先迎了上去。 “国师辛苦了。”皇帝看着夜墨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崇拜的味道。 跟随在仪驾后的独孤绾,忍不住颤了颤嘴角。 辛苦? 她怎么没看出夜墨邪哪里辛苦。 是睡觉辛苦,还是坐轿子辛苦? 干脆说他活着,都是件无比辛苦的事情,毕竟还要呼吸,还要睁眼,还要吃喝拉撒,太太太辛苦了! 但众人却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国师一人承载着王朝的兴衰荣辱,怎能不辛苦呢?心中敬仰,纷纷俯身叩拜,高声道:“祝国师此行一帆风顺。” 夜墨邪仿若未闻,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后,道:“风老国公何在?” 风老国公?指的不就是镇国公? 人群中的风煦忠上前一步,正要行礼,被夜墨邪阻止:“您乃三朝元老,不必向本座行礼。” 第122章 激流暗涌(一) 镇国公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好,每次上朝,站上半个时辰就受不住,连皇帝都免了他日常的礼节,可见风氏一族,在朝中的斐然地位。 有人嫉妒,有人不屑,有人羡慕。 但没办法,谁让风煦忠是三朝元老,资历在那放着,而且三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在朝中担任要职,孙子也不赖,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佼佼者,风家不风光,谁风光? 风煦忠刚弯下去的膝盖,在听到夜墨邪这句话后,便直了起来,拱了拱手道:“老臣多谢国师体谅。” 夜墨邪的声音悠悠荡荡自轿辇中传出:“老国公不必客气,本座是后辈,尊敬您这样的前辈是应该的。” 扯,继续瞎扯。 认真说起来,在场众人当中,一大半都是夜墨邪的前辈,他怎么不每个都去体谅一下? 独孤绾总觉得这厮在酝酿什么阴谋阳谋,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不肯放过任何一句话。 “风老国公,您的外孙女,本座就带走了。说起来,本座和她还是故交,竟然之前都没有发现,好在前些时候,终于被本座回想起来了。” 夜墨邪的声音,清润如春风化物,落在人耳中,极为动听,可镇国公却瞬间变了脸,紧张地看向轿辇中那抹人影:“国师,老夫这外孙女年纪小,不懂事,总是爱闯祸,要是哪里冲撞了国师,老夫替您狠狠教训她。” 夜墨邪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同样清润动听,带着微微的低靡:“老国公误会了,本座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相反,本座很是欣赏独孤大小姐,比起其他的闺阁女子,她的性子,着实令本座欣赏,国公应该以她为傲才对。” 独孤绾听不下去了,夜墨邪这混蛋竟然敢威胁镇国公,瞧把老爷子吓的,原本红光满面的脸庞,此刻已是惨如白纸。 “这……”镇国公有些懵,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对了,这是独孤大小姐请本座代为孝敬您老人家的。”话落,几名神宫仆从,手中各捧着一只锦盒,走到了镇国公面前。 锦盒一打开,周遭一片哗然。 只见锦盒中盛放的,皆是稀世难寻的珍贵药材,有百年人参,天山雪莲,洗髓仙芝…… 有些别说是见了,连听都没听过。 镇国公彻底愣住了,一张老脸不停抖动,估摸着,是被这阵仗吓傻了。 独孤绾看着那些药材,嘴巴也张的可以塞下一只鸭蛋。 夜墨邪在搞什么?无缘无故,干嘛送镇国公这么多名贵药材! 虽然说是代自己送的,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些药材,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拿得出手的。 而引起轩然大波的某人,却闲闲转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本座万万不能耽搁了闭关时机,皇上若没其他事,臣这便出发了。” 皇帝陡然回神,对身边一名身着杏黄朝服的青年道:“还不快给国师送行!” 独孤绾的眸子闪了闪。 太子御华锦。 他不是一直重病卧床么? 第123章 激流暗涌(二) 御华锦上前,走至夜墨邪的轿辇前,屈膝俯身,口中恭谨道:“恭送国师。” 他的脸色隐约还有些苍白,但从行动间的步伐来看,病情应是好了很多。 独孤绾有些感概。 御华锦与她前世年纪相仿,幼时,两人还在一起玩耍过,不过自从他被册立为太子后,两人就很少见面了,就算是见了面,也是规规矩矩,保持着君臣之间应有的礼仪。 两年前,御华锦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病痛缠身,时常卧床,而她忙着东征西战,很少回京,所以这两年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御华锦。 “殿下不必多礼。”夜墨邪淡淡道:“你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御华锦费力起身,态度依旧恭谨:“多谢国师。” 刚转身,另一道身影便上前来,擦过御华锦的肩头,走向夜墨邪的轿辇,“国师闭关修行,乃是王朝的一件大事,万万不可儿戏待之,我特意挑选了一支训练有素的护卫,希望能为国师此次闭关,保驾护航。” 看到那人,独孤绾四平八稳的眉,忍不住高高挑起。 咦?今儿是怎么了? 不但久病卧床的太子破天荒地出席了送别仪式,连向来顽劣,常年见不到人影的四皇子御华钥也来了。 一来,就是大手笔,让人不得不多想。 夜墨邪漠然应了声:“四殿下有心了。” 御华钥喜不自胜:“国师为国家大计日夜操劳,我做的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国师不必放在心上。” 独孤绾笑,这群人拍马屁的水准实在太低劣了,就不能换些新鲜的词吗? 一边暗笑,一边转向御华钥口中精挑细选的那队护卫。 忍不住,笑意更大。 的确是精挑细选,二十几个人,连长相都差不多,一眼望去,都分不清楚谁是谁。 虽然他的心意是好的,但特意挑在这一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御华钥的目的,应该不仅仅只是担忧夜墨邪的安危吧? 果然,她看到已经走回皇帝身边的御华锦,脸色越发的苍白了。 这倒霉孩子,虽然很早就被册立为储君,但无奈兄弟太多,还个个都不省心,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经跳腾了好几年了,但因为没做出什么实质性成绩,对他威胁不大,可谁料,一向对朝政不上心的四皇子御华钥,像是突然觉醒了一般,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她要是御华锦,愁都能愁死。 再过几年,五皇子和六皇子也该成年了,御华锦的压力就会更大。 望着御华锦沉重凝肃的脸庞,她再次默默感叹。 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人人都想拥有的,可这份权利,却也会将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抹杀干净。 当年,那个天真而美好的小小少年,早已不在了。 “有些不对劲。” 国师的仪驾刚走出城门,背上的墨邪刀忽而一阵震颤,耳边同时想起了后卿的声音。 她随口问:“哪里不对劲?” “有一股很浓重的血气。” 第124章 激流暗涌(三)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哪有?我怎么没有闻到。” “你当然闻不到,这种血气,是融于内息中的,要靠感觉,而不是靠鼻子去闻。“ 感觉?她闭了闭眼,凝气于心:“可我还是什么也没感觉到。” “你不是剑灵,你当然感觉不到。” 她心中一动:“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这附近也有另外一个剑灵吧?” 后卿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太确定,不过这股血气,一定没错。” 她四下逡巡,并非发现什么异常:“你的直觉准确么?” “当然准确!没有什么,比鲜血的味道更吸引我。” 这话倒没说错,后卿看到鲜血时的模样,就跟饿了几天几夜的饿狼,看到一只鲜嫩的肥羊一样,垂涎得口水都能滴出来。 “也许这股血气,来自附近的某处吧。”她收回视线:“你随时注意着,有异常就告诉我。” “嗯,交给我吧。”后卿自信满满道,随后,又弱弱问了句:“主人……已经都这么多天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点甜头尝尝?” 这小混球,什么时候学会讨价还价了?“你事情办得好,我自然会奖赏你。” 后卿欢呼一声:“我我我、我一定会努力的!”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经过大半日的赶路,一行人等,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灵墟山。 灵墟山因常年四季如春的景色,被称之为圣山。 不过夜墨邪特意将闭关地点选在这里,应该不仅仅只是看中了这里绝美的景色吧。 果然,一踏入灵墟山的地界,后卿就嚷嚷起来:“这里的灵气十分充沛,是个修习的好地方,我不用饮血,都觉得精力满满。” 她就知道,夜墨邪这只阴险的老狐狸,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和原因。 深深吸气,清新润泽的空气一入肺腑,连续赶路的疲乏便一扫而空,早起的困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里的景色好美。”一旁的韩修不禁感叹。 “不愧是世外圣山,这辈子能来此一回,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是啊,其他学友定是羡慕死我们了。” 另外两名一等学员,也忍不住感概万分。 独孤绾头一回不觉得他们夸张,这里的景色的确很美,绿树青山,溪流澄澈,倒影成画,淡粉色的红紫花树,连绵如海,微风如海浪拂过,片片花瓣,纷扬如雨,自半空飘落。 这大概就是诗词中,所描写的世外仙境吧。 即将行至山顶时,原本平稳前行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几人不解,朝前一看,顿时傻了眼。 从他们驻足的地方开始,整座山体就像是被人拿斧子从中劈开了一样,一条巨大的天堑,隔在两座被劈开的山峰之间,要想过去,除非长了翅膀。 正猜想,他们是不是要原路返回时,夜墨邪突然自轿辇中步下,走到长长沟壑前,广袖一挥,刺目的白光闪过。 顷刻间,四季如春的灵墟山,便被一片漫无边际的冰雪所覆盖。 第125章 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一) 除了他们四人外,其余人都是一片平静,似乎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独孤绾愕然瞪着眼睛,几乎难以想象,到底要有怎样雄浑的内力,才能将整座山峰冰冻。 这个夜墨邪,压根就不是人吧? 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那晚被自己威胁时,为什么却没有杀了她? 她可不信,是因为他心怀仁慈,这男人若是仁慈,母猪都会上树。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大概只有他本人,才能替她解惑了。 山峰被冰冻起来的同时,那条横在两座山峰中间的沟壑,也被厚实的冰层连接起来。 队伍继续前行,一切都与之前无异,只是周遭的景色,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韩修抱着胳膊,上下牙齿频频打颤:“好、好冷。” 其他两人也打着哆嗦:“是挺冷的,催动内息似乎也没太大的作用。” “小绾,你不觉得冷吗?”韩修好奇的看向她,他们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她却神色如常。 她摇头:“不冷啊。”不但不冷,还觉得体内一阵暖洋洋的。 “不冷?”三人大惊,看她的神色,跟看怪物一样:“怎么可能?” “的确不冷。”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人的。 “你……你真是太奇怪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确不冷,他们只是觉得很好奇。 她也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她却反而觉得很舒服。抬起手,掌心微微透着淡淡红光,“这样好些了吗?”她伸出手,将一股暖融的气流送到三人身侧。 齐齐点头:“好多了好多了!” 随行在轿辇旁的冥影,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视线看向独孤绾,眼中难得浮起一丝惊异。 这个少女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能引起坐上的注意。不过再怎样的不同寻常,在座上的眼中,也不过蝼蚁般的存在。 卑微,渺小。 要不了多久,就会和烈阳的下的冰雪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淡淡转过视线,不再关注这边的情形。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等终于爬上了山顶, 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山峰连接处,却神奇的形成了一片平坦的天然空地。 空地的四个方位,分别矗立着四根石柱,石柱中央的地面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月门。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四根石柱,应该就是阵法的所在位置。 轿辇在月门前停驻,一身白衣的夜墨邪,踏着铺好的台阶,缓步而下。 虽同样是白袍,但所穿袍子上的暗纹绣花,却每日一个花样,从不重复。 独孤绾正要腹诽两句,一抬头,愣住了。 墨发如瀑,飘渺如仙。 男人浑身上下的气质,一如既往的神圣,只是他脸上,何时多了一张银色面具? “国师,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忍不住,竟脱口问了出来。 紫眸幽幽朝她瞥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怨念:“没办法,本座长得太过丑绝人寰,怕吓到你们,故而戴张面具遮遮丑。” 独孤绾:“……” 第126章 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二) 夜墨邪,你是认真的?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礼尚往来,我也认真一下。 “红尘说的果然没错,国师大人的确舍己度人,事事都为他人着想,不如您以后一直戴着面具吧,我觉得这面具挺好看,特别配您。”虽然这样的话,就看不到他的美貌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一和他面对面,就忍不住心猿意马。 夜墨邪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怔住,半晌无言,许久后,才噙着冰冷的笑意道:“独孤大小姐心志异于常人,即便本座貌丑如鬼,你应当也不会被吓到。这样好了,接下来的日子,给本座送餐的职责,就交给小姐了,记住,晚一刻早一刻都不行,要是你做的不好,等回京后,本座免不了要亲自去一趟镇国公府,与老国公说道说道。” 混蛋!就知道拿捏她的软肋,良心被狗吃了吗?连老国公那么慈祥可亲的人都忍心惊吓! 虽然自己也吓了镇国公好几次。 这回换她咬牙切齿了:“国师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疏忽以待呢?一定会让您满意至极的。” 他轻轻颔首,“那就好,记住自己说的话,本座相信你不会是那种两面三刀、虚与委蛇的人。” 呵……这算赞赏吗? 她死死咬着牙,脸上笑得无比灿烂,内心却是万马奔腾。 因为有面具遮挡,所以看不到此刻夜墨邪脸上的神情,不过他周身的冷凝气息忽而转弱,应该是心情不错吧。 转过身,对妙音和冥影吩咐:“马上就要月上中天,正值满月,本座即刻便要入关,你们将护阵之法教于他们四人,除万不得已,谁也不许进来打搅本座。” 冥影看了独孤绾一眼:“座上,送餐一事,真的要交给独孤大小姐吗?”他很是犹豫:“要不还是让属下……”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给冥影把话说完的机会,夜墨邪直接打断。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冥影自然不会再多嘴,垂下头,肃声道:“属下遵命。” 夜墨邪不再理会众人,走到月门前,将一枚雕凿精巧的玉佩,嵌入月门正中的凹槽,一阵轰隆声中,月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月门下似乎是个洞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可以隐约看到一条长长的台阶,从门前一直延伸下去,不知通往哪里。 夜墨邪举步,走上台阶,沿着阶梯漫步朝下走去,只要他经过的地方,石壁就会发出盈盈的蓝色亮光,直到他走至最底部,整个洞穴,彻底明亮起来。 同时,月门也在一阵轰隆声中,缓缓阖上。 在这期间,独孤绾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不管是那扇巨大的月门,还是地面上耸立的四根石柱,都有一定的年代了,至少距今有百年之遥。 这么说,这处闭关修习的地点,并不是夜墨邪派人新建的,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一切,甚至没有半点人为的痕迹,倒像是天然形成的。 第127章 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三) 抬头看了看已经彻底暗下的天幕,苍穹如洗,繁星点点。 四根石柱,正巧对应黄道二十八宿。 而中间的月门,则与月相吻合。 此刻天际之上,月如银盘,地上的月门也如一轮满月,莹莹生辉。 原来如此,借由天地力量,汲取养分,看着很玄妙,实际上就和后卿需要鲜血来增进实力一样,只不过,这种方式会更加的有效,增进的力量,也会更加精纯。 “独孤小姐在看什么?”妙音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神色变幻,走上前来问道。 她摇摇头:“没什么。”一来不愿在妙音面前班门弄斧,二来也不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人。 妙音淡然一笑,也没有戳穿,对另外三人招呼道,“平时我和冥影,会守住东西两面的阵法,你们负责另外两面就好。” “这样你们会不会太辛苦了?”独孤绾轻声问了句。 妙音一怔,随即笑道:“当然不会。”这是他们的义务,更是他们的职责。 会这么问的,数年来,也就只有一个独孤绾。 这时冥影插言道:“别替我和妙音操心,想要守住阵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妙音点头:“的确如此,这四根石柱,分别对应一个阵法,而阵法中的阵眼,是根据日月变迁的轨迹而变化的,外力稍有干扰,就会功亏于溃。” 果然,她猜对了。 “那么之前,有发生过任何意外么?” 妙音再次用诧异的眼神看她一眼,冥影也不耐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她耸肩:“总要事先问清楚,万一哪里做的不好,国师又要去吓唬我外公,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吓。” 妙音和冥影的脸皮齐齐一阵抖动。 怎么在这丫头的嘴里,他们神圣高洁的国师,竟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小人了? 妙音强忍内心的古怪感觉,解释道:“这一次,是月相变化最为明显的一次,也是国师功力突破的紧要关头,所以会比之前凶险不少。” “既然如此,那为何偏要选这个时候来闭关?” 冥影脸色一板,口吻森然地说道:“座上愿意这个时候来,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行为不是傻就是莽。” 几人一个哆嗦,好在此刻国师不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他们不想再感受一回。 冥影终于能体会座上被这女人调戏时的那种愤怒了。 等等,为什么他要用调戏这个词? 千万不能让座上知道,他曾有过如此龌龊的想法,否则自己一定小命不保。 “好了,废话都别说了,你们跟我过来,我教给你们维护阵眼的心法口诀。”妙音及时出言,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独孤绾转身跟上之际,回头对冥影说了句:“小冥影,我说国师的脾气怎么那么差,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以后好好跟妙音学学,别老是绷着一张脸,看着晦气。” 第128章 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四) 脑袋轰然一声。 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在这片刻之间,冥影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自己的胸口,要被一股灼灼怒火给撑爆了。 终于明白自己和座上之间的差距,面对这种无耻之徒,能保持如座上一般的淡定,真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要不是碍着座上的命令,他真想一拳锤爆那女人的狗头! 妙音的脸色原本也有些黑沉,听了这话,脸上竟扬起一抹不怎么明显的笑意。 能让冥影吃瘪,这世上,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妙音虽看不得独孤绾污蔑座上,但整蛊冥影,却正合她意。 那个冷硬又死板的家伙,的确该找个人好好修理一番了。 将维护阵眼的方式告知几人,妙音又叮嘱了几句:“一旦阵法出现异常,你们不要硬撑,告诉我和冥影,以免来不及做补救。” 异常? 为什么妙音会特意提醒? 想问,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就算是问出来了,恐怕也没人会回答她,索性也就懒得多费口舌了。 维护阵法的任务很无聊,所以,在护阵的同时,独孤绾将脑中的驭灵心经功法,尝试着练习了一遍。 在练习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内息竟然是源源不断,像是永远不会衰竭似的。 于是带着几分激动问后卿:“喂,小子,驭灵心经我已经练至第四重,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我就能获得无限真力了?” 后卿嗤了一声:“想得美!” 死小子,现在竟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长本事了!“你刚才说什么?” 后卿是个非常识时务的剑灵,听到她口气不对,急忙亡羊补牢:“我说,主人您想得有些过于美好了,你体内的经脉回路,大部分还处于闭塞状态,就算驭灵心经练至最顶重,也是无法获得无限真力的。” 呵,这小子变脸变得可真快。“那为什么我一边以真力维护阵眼,一边修习心法,都感觉不到累,好似体内的力量永远都用不完一样。” “那是因为,这个与月相相合的阵法,给你提供了能量,消耗掉的立刻被补回来,所以你才不会觉得累。” “是这样吗?”她仰头,看向头顶的圆月:“那到了白天会如何?” “正午时分,是月相最弱的时候,这个阵法,自然无法再给你提供能量。”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半个月下来,我们这些护阵的人,是不是也能吸取不少日月精华,从而提升实力?” “嗯,你说得没错,有阵法加持,再配合这里充盈的灵气,不但你能进步不少,我的力量也可以恢复大半……”说到这里,他才后之后觉的嚷嚷起来:“什么叫如果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你作为主人,怎么可以不相信自己奴仆说的话!” “给我安静!”重重在刀身上一拍,后卿唠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终于清静了。 第129章 连口肉都不给吃(一) 原本,独孤绾还对给夜墨邪护阵一事表示不满,不过自打得知,护阵的同时,也能增进自己的实力后,便再无一句怨言,反倒变得干劲十足起来。 “小绾,我来接替你,你快去吃饭吧。”天蒙蒙亮时,韩修走过来温声道。 她点点头,站起身。 因为有驭灵心法的帮助和加持,所以一个晚上下来,她不但没有消耗精力,反而力量满满。 不过虽然如此,饭还是要吃的。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习武和美食,都是她最大的爱好,虽然现在又多加了一个美男,但不妨碍她对美食的向往。 到了开饭地点,一看到桌上的食物,她所有的向往,全都幻灭了。 “怎么全是青菜?”望着满眼的绿色,她忍不住一声哀嚎。 正在啃窝窝头的冥影头也不抬道:“座上闭关期间,一切吃食从简,以表慈悲平等,感恩惜福。” 她要抓狂了:“就算从简,也多整俩菜啊,全是青菜,这不得把人吃成青菜!” “这是规矩。”将最后一口窝窝头塞进口中,冥影起身:“你若是不想吃,我就命人收了。”说着,便要唤侍人来收拾。 独孤绾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冥影这厮绝对是在报复她。 连小心眼这一点,都和夜墨邪如出一辙。 “谁说不吃?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吃了?”愤愤坐下,抓起一只窝窝头,朝嘴里塞去。 其实她也并非吃不下,以前在军营,连野菜树根都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但就是因为吃了太多苦,才想多吃点甜,天知道她现在多么想吃上一口香喷喷的烤肉。 “吃完了,就把这个给座上送过去。”说着,将一只精巧的三层食盒,摆在了桌上。 独孤绾的眼睛顿时就直了。 肉味! 绝对是肉味! 她伸出爪子,想去掀食盒上的盖子,却被冥影喝止:“住手!那是座上的饭食,拿开你的脏手!” 手顿在半空,翻了翻眼睛,“一会儿还得用我这双脏手去给你们座上送饭,你要是看不惯,你自己去啊!”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去送?”但座上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你最好快点。”他指指对面的日晷:“误了时辰,座上可是要怪罪的。” “哼,说什么一切从简,感恩惜福,怎么夜墨邪就能吃肉?” 冥影黑着脸,这臭丫头真不识好歹,也不知座上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座上是座上,你能跟座上比吗?” “是比不了。”她将剩下的青菜呼噜呼噜全部扒下肚子:“男人小气到他那种程度,也是种本事了。” “独孤绾,你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的耐心!”他真的忍不住了,就算是座上会责怪,他也要打爆她那张看似天真无邪,实则阴险卑鄙的脸! “你要对我出手?”她懒洋洋站起身,“你可想好了,一旦对我出手,将意味着什么。”她拎起桌上的食盒,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 第130章 连口肉都不给吃(二) 最终,冥影一掌挥向了身旁的石墙。 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屋子,直接被他给轰塌了。 而独孤绾,则在碎石坠落的噼里啪啦声中,扬长而去。 夜墨邪闭关之前,给了她一个同样大小的玉佩,可以打开最外面的月门。 沿着长长的石阶,一直走下去,发现这山洞竟是别有洞天,外面看着黑漆漆的,里面却是明亮如昼。 在最后一扇石门前停下,她手中玉佩能打开的门,也就到此为止了。 将食盒,放在石门左边的一个案台上,她左看看右看看,周围一片死寂,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慢慢伸手,朝食盒伸去。 “敢碰一下,本座立刻剁了你的手。” 耳边,是夜墨邪那独特的清泠声音。 她伸出的手,再一次顿住。 这厮不是在闭关吗?闭关的时候,还有闲心监视自己? 她绕着石门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任何可以窥探的地方,于是作罢。 不碰就不碰,他们不给她吃肉,难道她就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国师劳累一天,肯定饿了,赶紧趁热吃吧,我先走了。”以前就觉得他小气,现在更觉得他小气。 身体不给她看,连吃的饭也舍不得给她看一眼,真没劲。 离开山洞,她绕着山间小路走了一圈,虽然日光明烈,但整座山峰都被冰雪覆盖,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明媚气息。 正要原路返回,一抬头,看到头顶上飞过一排白色的鸟。 那些鸟飞得不是很高,因为身形比一般鸟类大,所以飞一阵,就得停一会儿。 她仰头,盯着正在崖壁间休息的鸟,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的嗅觉都很敏锐,冥影在探查了一遍阵法,确认一切正常后,正要去接替妙音,鼻端却忽而闻到了一股食物熏烤的焦糊味道。 不禁眉心一皱,朝着味道飘来的位置找去。 绕过一处石壁,在一片茂密树丛后,他看到了正蹲在地上,不停转动火堆上烤肉的独孤绾。 那肉已经被烤得焦香四溢,汁水油亮,就连冥影,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在做什么!”他瞪着她,冷喝一声。 独孤绾头也不抬:“你眼瞎吗?没看见我在烤肉。” 冥影额角青筋直跳,刚要说什么,猛然发现被她架在火堆上烧烤的肉,貌似是某种鸟类,顿时大吼起来,“你……你竟然把圣山上的鸾鸟拿来烤着吃!” 她吸了吸气,香喷喷的肉马上就要烤好了,只是闻着,就知味道一定不错,“鸾鸟?不也是鸟么,有什么不能吃的。” “当然不能吃!”冥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是圣物!” “这鸟不能吃,那什么鸟能吃?”她拿起手边的树枝,拨了拨火堆:“说实在的,要不是嘴里真的淡出鸟来了,我也不会吃这种东西,一看就没几两肉。” “你……”冥影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怎么了?嫌我吃独食?”她扯扯唇,很是大方道:“那我分你一只鸟屁股如何?” 第131章 日子不是人过的(一) 轰! 轰轰——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惊得林中鸟兽纷纷四散奔逃。 正在专心护阵的韩修,听到那动静,冷不丁抖了抖,下意识抬头。朝远处的密林看了眼,嘀咕着:“发生什么事了?感觉很恐怖的样子……” 妙音也拧了拧眉,她和冥影在一起共事多年,立马便感应出,那股近乎于歇斯底里的狂暴之气,是来自于冥影。 可她却很奇怪,那家伙怎么会发如此大的脾气,实在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一时间有些怀疑,是自己因为护阵耗损太多精力,所以在感知上,才有了偏差。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几声巨响吸引,她连忙道:“不许分神,都给我专心一点!” 闻言,几人连忙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阵法上来。 直到此时,韩修才意识到,之前妙音说的话并不是夸大,维护阵法的确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稍有分心,就有可能导致阵眼偏移,阵眼一旦偏移,整个阵法就都乱了,若不能及时纠正,会导致与月相抵触,从而影响到正在闭关的国师。 一想到这些,他就不敢再去关注周围的其他事情,一心一意,将心神全部放在阵法上面。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黑着一张脸,双目通红,满身恐怖煞气的冥影。 以至于第二天别人告诉他时,他还有些不相信。 在他印象中,冥影大人一直都是沉稳有度,镇定自若的模样,常年一身黑衣,脸上从未有过冷酷以外的其他表情。 怎么可能是他人描述中,怒发冲冠,崩溃失控的疯狂之态。 所以,他们一定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半月已过。 今日,便是夜墨邪闭关的最后一天。 眼看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众人提了整整半个月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大概是看他们表现不错,最后一天,饭桌上终于有了荤腥。 韩修几人正值长个头的时候,这段时日吃的太过清淡,乍然见了肉,也跟一个个饿狼似的,眼冒绿光。 “看来冥影大人对我们还是挺好的。”韩修感叹:“虽然说国师闭关期间,饮食要以清淡为主,但还是特意猎了只獐子给我们解馋。” 独孤绾嗤了一声,冥影对他们好?放屁!他分明是担心自己再去猎杀那些鸾鸟,才特意下山,去捕了只獐子回来。 不过有的吃就行,管他目的为何。 刚在饭桌上坐下,桌边的冥影就蹭的起身,准备离开。 众人一脸不解,怎么每次独孤绾一来,冥影就要走开? 虽然好奇,但没有人敢问。 独孤绾斜睨了一眼脸色不好的冥影,阴测测一笑,道:“小冥影,你干嘛总躲着我,是生我的气了吗?嫌我上次给你的那只鸟屁股不好吃?” 冥影双肩发颤,脸红如血,摇摇欲坠,那模样看上去,就好似马上要晕倒了一样。 座上,求求您赶紧出关吧。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第132章 日子不是人过的(二) “主人,刚才那个冥影,他身上的气息好可怕,我真怕他忍不住,会对你出手。” 饭后,沉默了好几天的后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她今天心情好,也就懒得管他了,唇角微扬道:“他不敢的。” “人要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做。”后卿似乎对此很有心得。 独孤绾却坚持:“其他人或许会,但冥影,只要夜墨邪不松口,他再愤怒,也只能憋着。”说句实话,如果冥影真的敢违抗夜墨邪的命令对自己出手,她倒是要佩服他了。 “为什么?那个姓夜的,当真如此厉害?” “厉不厉害,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冥影对夜墨邪的崇敬,是发自内心发自灵魂的,怕是只要夜墨邪一句话,冥影连死都无所畏惧。”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听一个人的话?” “你今天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因为人家好奇嘛。”看不到后卿的样子,但也能想象得到,此刻他定是一副捧着腮帮子,眨着大眼睛,像个小哈巴狗一般的憨傻模样。 她默了默,轻声道:“大概,这与一个人的信仰有关吧。” “信仰?”好奇的后卿不耻下问:“我还是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成了剑灵后,身为人的执念,也就一同消失了。”想想看,还挺可怜的,虽然执念这种东西,有时候会毁灭一个人,但若是连执念都没有,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我有执念啊!”后卿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我想要得到一个实体,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问:“那么,当你拥有了身体后,你想要做什么?” 后卿显然很迷茫:“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大概是先美美吃上一顿吧。”他虽渴望鲜血,但也渴望那些芳香四溢,回味无穷的食物。 “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他都活了上千年,怎么可能是小孩子。 独孤绾没有再跟腔。 一个人的心智成熟与否,与年龄,真的没有太大关系。 后卿虽活了千年,但活得一直很简单,他的心,纯净得就似琉璃一般,没有丝毫杂质。 这样的人生,谁说不是一种幸运呢? “怎么了?”后卿察觉到,她的身体突兀地颤了一下。 独孤绾握紧了墨邪刀,拧眉道:“阵法好像有问题。” “你体内的气息有些紊乱。”后卿也意识到了:“快停下,阵法的确有问题!”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停下运功,微微侧着脑袋,凝神聆听。 “好像是笛声。”后卿道。 没错,就是笛声! 她正奇怪,怎么会有笛声传来时,对面的一等学员,突然哇一声,呕了一口血,昏迷过去。 妙音亦是神色大变,猛地起身,将身后的焦尾琴取下,搁在面前。 指尖一划,铮然肃杀的琴音,猛地划破夜晚的宁静。 她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对面那首听上去不错的笛曲,用的也是音杀。 第133章 要保护好他(一) 妙音手下飞快,琴音尖利,不停鼓噪着人的耳膜。 虽然她不受音杀影响,但琴音过于肃杀尖利,听在耳中,也很是难受。 韩修和另外一个学员,已经在两人的音杀较量中彻底昏迷过去。 转向妙音,发现她的状态似乎也不怎么好,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淋漓,唇角渗着一丝殷红的鲜血,看样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突然想到夜墨邪于神宫中面见几人时,说过的话。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妙音的音杀之术,并非是最厉害的。 难道说,今日困局,他早有预料? 来不及细想,只听山壁后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妙音擦掉唇边的血迹,对她道:“我没事,你快去帮冥影。” 迟疑了一下,她点点头,转身便朝着树林的方向疾掠而去。 这件事很不寻常,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竟以同样的音杀来牵制妙音。 难道这些人,早已摸清了夜墨邪的底细? 不敢怠慢,连忙赶至树林中,却见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清楚。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拔刀出鞘,准备迎战。 “独孤小姐!”那人看到她,一脸惊喜:“太好了,总算还有没倒下的人。” 她拧眉回想了一下,这才记起,这人正是四皇子御华钥专门挑选,保护夜墨邪的护卫之一。 “其他人呢?”她问。 男人摇头:“属下也不知道,大概也遭到伏击了吧。”刚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独孤小姐,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情势非常不乐观,所以你我最好分头行动,国师那边有冥影大人,应该没问题,我们只需要将突袭之人引开即可。”男人建议道:“这样吧,我们在山腰位置汇合,如果计划不成功,大不了和刺客拼个鱼死网破。” 对方条理清晰,计划周详,她甚至找不出任何毛病,于是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朝半山腰而去的路上,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说是在吸引敌人,可她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你来的正好。”到了半山腰,没想到那个男人已经在等她了。 她有些愕然,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了,这人却比自己还要快! “你一定等了很久吧?”她握紧了手里的刀,不动声色朝后退了一步。 男人笑:“也没等多久,只是没想到,独孤小姐的速度会这样快。” 她明白了! 终于明白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 “小心,他与刚才那人不是同一个!”耳边,传来后卿的警告。 同时,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手中暗器齐发。 好在她早有准备,这才躲了开去,但对方一心要杀人灭口,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拔出腰间的双刀,飞速朝她掠了过来。 正好,她很久没有杀人了,终于有了可以随心所欲发泄的机会。 舔舔唇,少女眼中凶光暴涨。 噗地一声,鲜血飞溅。 男人半截身子,直接被墨邪刀,一斩为二。 第134章 要保护好他(二) 男人难以置信,似乎不明白,怎么才交手一招,自己就被对方斩于刀下。 原本以为,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他一个人足以应付,却没想到,对方的实力竟如此恐怖。 不过没关系,死了自己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他”,况且,独孤绾也撑不了多久了。 “主人,你太好了!”后卿尝到了血气,也变得兴奋起来:“再多杀几个,您一定可以的!” 独孤绾眼神微凛,落在那个被一斩为二的男人尸体上,语调异常沉冷:“原来,竟是抱着这种目的,怪不得……” “主人,您在做什么?什么怪不得?”后卿着急道。 “小卿卿,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剑灵也是一样。你给我立刻闭嘴,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再尝到一滴鲜血。” 后卿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人,立马乖乖闭嘴。 “我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个障眼法,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夜墨邪!” 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些刺客,是故意将自己引到这里来的,那么冥影呢?他可有上当? 心中不妙之感越发重了,连忙运气疾奔,朝着山顶而去。 赶回山顶后,却发现阵法周围空空如也,连妙音也不见了踪迹。 难道,那些人已经得手了? 朝月门的方向看了眼,巨大的石门依旧紧闭,没有强行破坏的痕迹。但里面是什么情形,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摸了摸身上的玉佩,想来这样的玉佩应该不止一块,至少冥影和妙音身上,应该有多余的。 该不会那些刺客抓到了二人,从二人身上,搜出了打开月门的钥匙吧。 不过,就算能打开月门又如何,以夜墨邪的实力,一个人就足够把这些刺客秒成渣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提起的心才落回原位。 “独孤绾!”一声大吼,将正在沉思的她吓了一跳。 转身,便看到浑身浴血的冥影,正艰难地朝她爬了过来。 毫不夸张,真的是爬过来。 她在短暂的惊愕后,朝着他赶了过去。 还没近身,就见冥影身后陡然窜出个人来,手中凶器,寒光闪闪。 她下意识甩出手中墨邪刀,同时低喃一句:“后卿,靠你了。” 夜色下,锋利的长刀,如一支激射而出的箭矢,红光闪耀,气势迫人。 刺客见状,却不慌不忙,身形一个腾挪,便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长刀。 这种小把戏,也能拿得出手?先杀冥影,再宰了这蠢丫头。 然而,刺客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展开,就感觉背心一凉,令人惊恐的杀意铺天盖地袭来—— 那支被他闪躲过去的刀,竟然在半空转了个弯,对着他的后背刺了进去! 刀尖准准地扎在了心脏上,刺客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倒在地上。 独孤绾上前,拧眉盯着倒地的冥影:“喂,你的武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冥影染血的手,一把攥住她,眼中闪过一抹庆幸:“好在……你没有吃那些饭……” 第135章 要保护好他(三) 她奇怪,那些饭?哪些饭? “饭菜中……别人下了毒……”冥影很虚弱,能撑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 她恍然:“你是说,我们每天的那些饭食中,被人动了手脚?” 冥影咳了几声,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蠢人有蠢福……”他叹息一声,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如果独孤绾真的老老实实,去吃那些清汤寡水的青菜窝窝头,只怕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没命了。 “小冥影,你大概忘记了,刚才是谁帮你杀了你的敌人。”这混球竟敢骂她! 冥影不理她,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你拿好,这个……可以打开最里面那扇门。” 她接过,很是不解:“什么意思?” “座上……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冥影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独孤绾探了探他的脉搏,幸好幸好,还有心跳,虽然伤得重,但在昏迷中,他的身体一直在自发调动真气,进行自我疗伤,只要没有人来给他补刀,小命就能保住。 想了想,将冥影拖到了石柱后的草丛里,借着夜色的掩映,应该没人能发现。 她能做的就这些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玉佩。 翠绿的玉质,触手温润,边角染了几丝靡丽的血迹。 保护好夜墨邪?那个人,需要自己保护吗? “后卿,还不快走?”伸手去拔插在刺客胸口的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想想就知道,定是后卿那小子贪恋鲜血,不肯走了。 刀身颤了颤,耳边传来后卿欲求不满的声音:“不嘛不嘛,我不要走,我还没饮够。” 她额角青筋直跳,“后卿,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虽然舍不得,但一个不听话的奴仆,要来也没用,明天我就去把墨邪刀融了,重新铸把好用的武器。” “别——”后卿惊恐的一声大叫:“我听话,我一定听话,从此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她冷哼一声,用力将墨邪刀拔出,插回刀鞘。 以手中玉佩打开月门,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下去,一边走,一边以内息探查周围情况。 走到最底部后,她刚要松口气,后卿突然道:“我又嗅到了那股血气。” 她心头一咯噔,立马戒备起来:“能探查出方位么?” “你等等。”因为饮够了足量的鲜血,后卿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增长了不少,之前无法做到的事情,现在勉强可以做到了。 “怎么样?” “血气的位置,大概在东南方约五十丈距离处。”没一会儿,后卿变给出了答案。 “五十丈……”她斟酌一番,“先去找夜墨邪!” 来到之前每日送餐的石门前,她将玉佩对准石门上的凹槽,一阵机械的转动声后,石门缓缓打开。 门内,一身白衣的男子委顿在地,周围一片狼藉,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大惊失色,抢身冲了进去,将倒在地上的夜墨邪扶起。 第136章 要保护好他(四) “夜墨邪,你没事吧?”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神色又是一变。 没有内息? 她竟然一点内息都感觉不到! 神色复杂地盯着昏迷中的人看了一阵,她这才连忙运气,将掌心抵在他的背心。 没用,不管输入多少真力,他体内气息,都空荡的令人心惊。 叫也叫不醒,输入真气也没用,她拧眉思索了一阵,抬手,在男子的人中处,用力一掐。 不是普通的用力,而是非常用力,一指按下去,男人白皙的肌肤,就泛出了红印。 一声闷哼,昏迷中的夜墨邪终于醒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刚清醒的原因,思绪还有些飘渺,一脸怔然地看着她,紫眸中水雾弥漫,一瞬间,透出一股难得的孱弱之感。 她咽了咽口水,这个时候的夜墨邪,浑身上下都仿佛写着“侵犯我,快点侵犯我”,实在让她招架不住。 别开眼去:“你刚才昏倒了,是不是又走火入魔了?” 盯着她瞧了半晌,混乱的思绪终于归位,紫眸中的茫然孱弱顿时消失不见,他坐直身体,嫌弃的看了眼她搁在自己肩头的手:“本座没事,其他人呢?” 她很不满意他此刻的眼神,老娘拼死拼活来救你,你还给我甩脸子? 硬邦邦回了句,“都被放倒了。” 他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神色不曾有半分改变,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但似乎高估了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身子刚抬起来,就又重重跌了回去。 “你不知道扶本座一把的么?”他没好气地转向一旁事不关己的独孤绾。 独孤绾两眼看天:“我脏,怕被圣洁高贵的国师嫌弃。” 他噎了噎,竟无话反驳。 感觉这辈子吃的所有瘪,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女人。 国师很生气,被众人膜拜久了,就会养出一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脾气,他愤然转头,也不打算依靠她了,艰难而又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扶着一旁的石桌站起身。 可刚站起来,身子一晃,便仰面朝着石桌的桌角栽去。 独孤绾一看,这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怕是那张倾国无双的脸庞,都要给摔坏了,于是伸出手,将夜墨邪倒下去的身子给稳稳捞住。 “谁让你碰本座的?”国师还是很生气,说不扶他的人是她,故意把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人,也是她。 谁知这混账是不是故意在占自己便宜! 独孤绾勾勾唇角,这下也不生气了,反而抱着他的双手越加用力。 你不让我碰?那我就非要多碰几下。 “国师,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连站都站不稳,是不是要我抱着你走路啊?”趁机多揩几下油。 夜墨邪恶狠狠瞪她一眼,眼神就跟那晚在药池中,他被她逼至绝境时一模一样。 他浑身颤栗,一头墨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衬着如玉的肌肤,加重了楚楚可怜的意味。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朔月……”他闭上眼睛,忽然之间,整个人就透出了一股浓浓的失落和颓丧。 第137章 善始善终(一) 他就那样站着,衣衫不整,长发散乱,不瞪她了,也不生气了,垂着头,眼神有些空落。 像是突然之间被抽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绝美却毫无生气的冰雕。 她盯着他瞧了好一阵,这人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挺有劲的吗?气焰嚣张到让人想狠狠揍他一顿。 但此刻,他却彻底安静下来了,连她放在他胸口的手,似乎都不在意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样子的夜墨邪,看着让人有些心疼啊。 “你……”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安慰?劝说?还是道歉? 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后卿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急迫得都变了调:“主人,事情不妙,那股血气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糟了! 现在的夜墨邪根本没有战斗能力,一旦和那神秘之人撞上,自己根本没有把握可以战胜对方。 带着夜墨邪逃吗? 她看他一眼,以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个拖油瓶,肯定逃不过对方,一旦被捉住,再没活命的机会。 她咬咬牙,松开夜墨邪,身形疾掠到石门前,重重按下了石门上的机关。 石门落下前,她清楚看到前方一道血雾闪过,一个男人的脸,陡然出现在血雾中,煞气腾腾。 好在她反应及时,在那人冲过来之前,石门便阖上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中,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可以自己一个人逃出去。”身后,夜墨邪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他们的目标是本座,不会追杀你。” 她突然大怒,折身走到他身前,看着他沉声道:“我不会一个人逃走的!” 他惨白着脸,从喉中挤出冷笑,“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逞英雄?只可惜,本座……” “你给我闭嘴!”她恶狠狠吼了一句,指着他道:“我独孤绾不管做任何事,要么不做,只要做了,就一定要善始善终,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震愕,看着她凛然中带着微微愠恼的脸容,想好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你也别摆出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生命来之不易,我绝不会死在这里,你也不会!” 他默了默,语气终于严肃起来,不再讥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捂着胸口,沉沉喘息,“石门放下,便等于将唯一的生机截断。” “不会的。”她开始绕着墙壁仔细探查,一会儿弯下身摸摸墙根,一会儿用手指在墙面上轻轻敲击。 夜墨邪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在来的时候,我就观察过,这个地方年代非常久远,圣山之上灵气充沛,故而这百年来,应该不止你一人在此闭关修习,或许有人为保险起见,会在这里修建机关密道,以作逃生之用,所以,我想查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他眉心轻蹙,她的想法是好的,但这番作为,与豪赌又有何区别? “找到了。” 正要劝她放弃时,忽而听她低低欢呼一声。 第138章 善始善终(二) 找到了? 他带着疑惑朝她看去,果真,她的手指在墙壁某处凹陷位置,用力一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自己走,还是要我搀扶?” 他似乎有些纠结,片刻后道,“本座自己走。”说着,艰难起身,可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哪怕只是站着都很困难,更别说是行走了。 他默了默,看一眼独孤绾一直保持伸出姿势的手,如同认命般道:“还是……你扶着本座吧。” 呵,别扭的男人啊。 这个时候,她也没心情捉弄他,将他的一只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半扶半搀地带着他走出了那扇小门。 小门后,是一条密道。 密道很黑,没有灯火,也无光亮,只能凭借感觉,一点一点朝前挪步。 夜墨邪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估计是阵法被破时,遭到了反噬。 她实在不忍心,问了句:“你还好吧?要不先坐下来休息一会?” 他很是不耐:“继续走。” “真的没问题?” “本座说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 她扯扯唇,这男人,不但别扭,脾气还驴,死犟死犟的。 “算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她停下脚步,实在是他此刻的情况太糟糕,这么走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尽头。 他有些恼:“本座不是说了么,继续……”话没说完,脚下便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朝前栽去,因为太黑了,独孤绾也只能胡乱伸手,去抓他的身体。 手指扯到一片衣角,还没来得及使力,她便感觉脸颊一凉,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贴在了脸庞上。 突然之间,便开始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起来了。 那温温软软的两片,该不会是…… 夜墨邪也懵了片刻,如果他没猜错,自己唇瓣触碰到的,可能正是……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夜墨邪首先打破沉默:“先休息片刻吧。” “哦……好,先休息。”她现在脑袋有些乱,好在这里漆黑一片,要是被夜墨邪看到自己此刻如狼似虎的眼神,那就糟糕了。 扶着他坐下后,她以神识询问后卿:“外面如何?那家伙有没有跟来?” 后卿的声音有些紧张,弱弱道:“主人,对方很厉害,我……我害怕。”似乎不只是说说,他连声音,都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 她有些惊诧,后卿这小混球,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难得见他这么害怕:“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刚才我见他从一片血雾里出来……”那恐怖惊悚的场景,到现在还印刻在脑海里。 “是葬魂……”后卿抖着声音接口。 “葬魂?”她猛地意识到什么:“你说的,可是某种武器?” “对,葬魂剑,上古四大凶剑之一。” 那可真是麻烦了,不偏不巧,愣是让她遇见了一只剑灵,如果夜墨邪没有受伤的话,倒是可以不用惧怕对方,但自己现在这种半吊子,定然不是葬魂的对手。 第139章 善始善终(三) 迟疑了片刻,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声:“刚才我探过你的脉搏,发现你体内没有半分内息。” 夜墨邪气息如常,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 他在这边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独孤绾却急得抓耳挠腮:“喂,你不会武功尽失了吧?” 他还是不吭声。 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时,男人低缓磁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夜是朔月,是月相最弱的时候,每个月的此时,本座的功力都会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自己潜入神宫那晚,也是一个月色昏暗的日子。 怪不得,实力如此恐怖的夜墨邪,会被三脚猫功夫的自己制服,然后任由她这样那样…… 但是,他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这么信任她,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 会不会打算等天亮之后,他功力恢复,就把自己宰了,一劳永逸?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现在就应该直接把他杀了,免得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 “你动了杀心。”他突然开口,语气肯定,而非疑问。 是,她的确动了杀心,但也只是片刻。 没想到他功力不在,都能察觉到自己气息的变化,这男人根本就是个怪物吧。 “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她隔着一片黑暗,对他灿烂微笑:“你长得这么美,要是杀了,那就太可惜了,而且,你我之间还有一个赌约,我可是一直在殷切期盼,你被我压在身下的那一天的到来。”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不知所谓,语气也令人捉摸不透:“本座也很期待,只是,这一天终究不会到来。” “会不会到来,并不是你说了算的,我有信心,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 少女周身所散发出的傲慢与自信,铺天盖地朝着他压来,语气中的势在必得,几乎让他也以为,她所描述的那个未来,一定会实现。 这种强大的气势,宛如一个霸道的侵略者,不管不顾的,将他所有的思维占据,躲不开,逃不掉,只能默默承受。 但正是这种难得的不由自主,让他的人生,显得与从前格外不同。 一直不懂什么叫做未知,因为能看到一切的他,已经对未来没有了任何期待。 但她不一样,他看不到她的过去,亦看不到她的未来,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都是充满未知的。 第一次觉得,人生中能充满一些意外,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此地不可久留,继续前行。”他没有反驳她,不知是懒得反驳,还是不愿反驳,扶着墙壁起身。休息了一阵后,他的体力恢复不少,已经可以独自起身行走。 独孤绾没有再伸手扶他。 是人都会有自尊心,这个男人的自尊,尤其强烈。 为了避免今后真的被他记恨,再去吓唬亲切和蔼的老国公,还是给他留点尊严好了。 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两人终于走到了一处明亮开阔的地下洞窟。 第140章 善始善终(四) 这个洞窟非常大,中央的道路,由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砌成,整齐而复杂。 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一处年代久远的地下遗迹。 “主人,后面有人追来了!” 后卿焦急的声音,再次传到耳中。 她头回看了眼,这群刺客,怎么阴魂不散的,这里都能跟过来。 “你先躲起来,我去对付他们。”对夜墨邪交代了一句,转身正要走开,手腕突然被拉住。 她诧异地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挑眉:“怎么了?”该不会是一个人害怕,想让自己陪着他吧? 正想要安慰两句,夜墨邪突然道:“少自作多情。” 她抖了抖,一脸古怪,“你怎么连我想什么都知道,你该不会能读心吧?” 那样话,就真的太可怕了,她要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去征服这个男人,身边跟着一个能看穿自己心思的人,长得再美,都会令人毛骨悚然。 他没好气白她一眼:“何必读心?你想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 眼睛里?她抬手,摸摸眼皮,用力眨了两下:“那我眼睛里还写着想要立刻将你扑倒,扒光你身上所有衣服,肆意侵犯你,这些你有没有看到?” 他眼神跳了跳,耳根一红,带着几分羞怒道:“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无耻的女人!” 她不以为意地一哼,“那是因为我耿直,想什么说什么,爱恨分明,其他人未必就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迫于世俗以及所谓的脸面,不敢说出来罢了。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些敬仰崇拜你的男男女女,在看向你时,眼中可否有过令人不耻的垂涎觊觎?” 他垂下眼,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颤了一下,脸上也随即出现了厌憎的表情。 是吧,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不过是把心底对他的憧憬直接说出来了而已,这世上有太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连夜墨邪自己,心底也未尝没有藏着某种羞于启齿的欲望。 她斜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你到底要说什么,赶紧着,敌人一会儿就追来了。” 他也垂目,看了眼被自己握住的白腻手腕,那样的不盈一握,细瘦的惊人,蹙了蹙眉,立刻松手道:“你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脸色微沉,这厮这么瞧不起自己? “并非瞧不起,本座只是实话实说。”论起察言观色,他的确比她强了太多,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悦:“怎么?难道你比较欣赏伪君子?” 行,这一局,算她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本座教你两招,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但也够用了。” 教她两招? 这敢情好,她立刻眉开眼笑,抚掌道:“行行行,这主意不错,那你快点教,别磨蹭了。” 他睨她一眼,不知该笑还是该怒,“你看好了。”他走到一旁的空地,展开身形,边说心法,边做出演示。 不得不说,他现在虽然没了内力,但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动作,依旧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第141章 拥有无穷力量的身躯(一) 刺客共有四人,分别从东南两个方向追击而来。 这座地下遗迹,年代非常古旧,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里面机关遍布,道路错综复杂,她正好可以利用这里的地形,与追击者进行周旋。 夜墨邪教她的招式虽然很好用,但同时面对四人,也是无法招架的,所以,只能逐个击破。 她屏息静气,时刻注意着周围刺客的动向。 强烈的紧张与压迫,不但没有让她感到恐慌,反而生出了一种久违的振奋。 来了! 听到脚步声的刹那,她甩出手中的墨邪刀,一道红光闪过,刺客本能地冲向光芒闪过的方位。 趁此机会,她手中匕首探出,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刺客的心口。 第一个人解决。 听到动静,离此不远的第二名杀手,随即闻声而来。 独孤绾身形疾掠,运用夜墨邪所教的第一个招式,一个虚晃,成功骗得对方出手,在他来不及收招前,又是准确无误的致命一击。 第二个人解决。 一连解决两人,她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不能立刻迎敌,于是利用迷宫般复杂的地形,先躲了起来,让赶来支援的另两名刺客扑了个空。 默默调息,等内力恢复一些后,才朝刺客所在的位置,一点一点靠近。 用同样的方式解决了第三人,但第四人却不太好对付,夜墨邪所教的第一招,并没有成功让他上当。 在躲开他砸来的雷霆一击后,她迅速变幻身法,使出夜墨邪所教的第二招——镜花水月。 这一招能让敌人,暂时失去判断力,分不清对手的身法方位,因为她的内力还不够精纯浑厚,所以这一招的威力,会比夜墨邪本人使出要小很多,但也足够了,刺客在接下来的攻击中,动作有片刻的凝滞,独孤绾抓住漏洞,手中墨邪刀横贯劈下,一刀斩下了对方的首级。 至此,所有刺客,全部都解决了。 “走吧,已经安全了。”赶回夜墨邪身边,她欢快道。 抬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流光,随后,浓紫的眸子半垂:“你资质不错。” 她勾勾唇,起了兴致:“你的意思是说,我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天才,对不对?” 他颤了颤嘴角,事到如今,已对她的厚脸皮见怪不怪了:“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她兴奋将手搭在他肩头:“你是不是打算收我为徒?” 他的视线,在她搁于自己肩头的手上淡淡掠过,到底还是低估了她脸皮之厚的程度:“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做人呢,还是谦虚一些为好,太过傲慢的话,万一哪天被打了脸,会很没面子的。”她的手,若有若无地自他脸侧划过,眸中带着淡淡的无谓与讥诮。 “当真无耻。”他面无表情,难得没有发怒。 她笑,“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太多次,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那你想听什么?下作,卑劣,无法无天?” 她笑得越加灿烂,抚掌道:“这个好,我喜欢。” 第142章 拥有无穷力量的身躯(二) 他淡淡嗤了声,这女人真是没救了。 不过,此女虽狂妄无礼,但不知为何,与她在一起时,他的心境,竟是难得的舒畅随意,仿佛一直紧紧缠绕在心头的绳索,一下子,都释放了一般。 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沉迷。 “想什么呢?”她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还不赶紧走,该不会是被我迷住了吧?” 猛然回神,振袖一挥,携着一身肃然的怒气,大步朝走去。 然而,自己都无从查觉,一直紧绷的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微小弧度。 走至洞窟的尽头,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站立之处的前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是一排排的诡异雕塑。 黑色曜石铺就的甬道之上,被无数的碎骨血肉铺满,隐约还散发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之味。 一向见惯了杀戮场面的独孤绾,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正要举步上前,夜墨邪突地伸手拦住,“不可。”他语声沉沉,眸色凝重:“这是一处陷阱,若强行通过,必死无疑。” 她仰头看了看高高的洞窟顶端:“可以从上面走。” “也不行,这些尸骸当中,未必不会有强于你我的高手。” 就是说,哪怕他功力恢复,也不一定能强行通过这处陷阱? 这惨了,如果不能过去,那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可是,如果原路返回,势必还会遇见前来追击的刺客,运气再差点,说不定还会和那个葬魂碰个面对面。 “那怎么办?”她也没了主意。 夜墨邪蹲下身,吹去脚下地面的一层灰尘,露出雕刻有奇怪图案的地砖:“解开这个机关。” 解开? 她四下环视一圈,实在没发现任何能解开机关的线索。 “开、生、伤、杜、景……”男子口中喃喃着,脚下似乎在按照什么规律,在地砖上移动。 她这才看见,那些被灰尘覆盖的地砖上,雕刻的图案都各有不同。 “表……里……人遁……太阴,六合……”在迈出最后一步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落足于右前方的地砖上。 耳边连续传来清脆的咔嚓声,接着,甬道旁的雕塑全部沉了下去,一束光亮,从穹顶的位置投射而下,正好照射在甬道之上。 她难以置信,这就解开了? 死了这么多人的可怕陷阱,竟然这么轻轻巧巧,就被夜墨邪解开了? 这些惨死的亡灵,若能看到这一幕,怕是要被气得再重新活过来。 “现在我可以过去了吧?”还是不太放心,走上甬道之前,她回头问了句。 夜墨邪颔首:“可以。” 她这才松口气,小心翼翼踏上了甬道。 直到走至甬道中央,她都没听到他跟上来的步伐,有些奇怪,回头看着站在甬道前一脸纠结苦恼的人:“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跟在我后面,不会有事的。” 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苦恼,不肯迈出一步,甚至捂着唇,痛苦地干呕起来。 第143章 拥有无穷力量的身躯(三) 呃…… 她差点忘了,这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而且不喜见血。 这满地的尸骸,臭气熏天,也难怪他不肯迈步。 没办法,只好又走回去。 “你做什么?”他惊恐地看着她弯下身,开始扯他身上的袍子。 “还能干什么?”她剐他一眼,这种环境下,就算他不在乎,她也不会做那种事情的:“总不能扯我的衣服吧?你不嫌弃,我还心疼呢。” 扯了一大截的袍角下来,她将布料围在他的头脸上,严严实实捂住口鼻:“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忍忍就好。”说着,背对着他转过身:“来吧,我背你过去。” 他眸色一变,暗紫的眼底光泽荡漾:“不可。” “哪来那么多不可?”她催促:“快点。” 他踟蹰不定,始终做不到,“本座……自己走过去。”话虽这么说,但才迈出一步,眸底的厌恶痛苦,就藏也藏不住了。 她急了,直接拉着他的手臂用力一拽,拽到了自己的背上:“也就眨眼的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 说罢,牟足了劲气,朝着前方冲去。 别说,这男人看着身姿纤瘦,没想到竟然这么重。 夜墨邪靠在她的脊背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两人肌肤相贴,他可以清晰感觉到少女单薄瘦弱的身躯。 明明那样瘦小,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独孤绾虽然看不到夜墨邪的脸,但也知道他此刻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侧。 因为离得近,呼出的灼热气息,全喷洒在她的脖颈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心跳突然有些快,有些紧张,但并不是因为担心陷阱发动,或是敌人追击而来。 所有的异常,都来自身后那人。 一段短短的路程,却犹如一场漫长煎熬。 尤其是自己的双手,还托在他的大腿部位,再往上一点的话…… “还不快把本座放下来?”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冷冷低喝。 她陡然回神,才发现已经走过了那条甬道,但自己却站在甬道尽头发起了呆。 将背上的夜墨邪放下,摸摸鼻子,大窘道:“现在应该安全了。” 夜墨邪自顾自伸手,将脸上蒙着的布料取下,一双暗紫的眸子,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多谢。” 什么? 多谢? 夜墨邪在向她道谢吗?她掏掏耳朵,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再说一遍吗?” 夜墨邪脸色一黑,冷声道:“好话不说二遍。” 可惜啊,竟然没有上当。 她也不气馁,指指前方:“没关系,以后你还会对我说第二遍的。” “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不要想?任何事情,只要你敢做,就一定有成功的那一天。” “自信太过,便是自负。” “自负就自负,总比自卑要好。” 第144章 拥有无穷力量的身躯(四) “……” 他忽而不说话了,站在原地,眉心微锁。 她也停下脚步:“怎么了?不会是被我戳中心事了吧?” 他深吸口气,举目眺望远处石缝中投射进来的一丝丝亮光,“天亮了……” “嗯?”她也随他一同朝前望去,一开始有些懵,随即猛地明白过来。 天亮了,也就意味着,他的功力,即将恢复。 又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密道后,二人终于重见天日。 看周围的景色,这里应该是灵墟山的后山,此处常年背阴,草木繁茂,种类众多,蒿草长得比人还高,行动起来,颇有些困难。 拔出墨邪刀,正准备斩断挡在眼前的草木时,后卿突然紧张地唤道:“主人,有危险!” 她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草木,只看到了天际上方最明亮的那颗启明星。 握紧刀柄,随时准备投入到战斗中去。 一阵杀气涌现,挡在两人周围的蒿草,也在瞬间被齐齐斩断,数道冷光划过,以迅猛且凌厉的气势,朝着她和夜墨邪而来。 她暗道不妙,周围杀气浓郁而磅礴,看来前来追击的人,一定不少。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全力而为,一击必杀! 以她现在的功力,根本无法对付这些人,她甚至连做出反击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敌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刀尖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再往前递上那么一点点,她的脖子,就会被锋利的长刀贯穿。 然—— 那刀尖却稳稳停留在她的眼前,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她怔了怔,扭头朝一旁看去。 所有的刺客,都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半空,好似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一般,方圆数丈之内的草木,皆黯然失色。 是夜墨邪。 他的功力,果然恢复了。 慢慢转过身,男子清冷的眼瞳,淡淡扫视过每一个人。 即便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就足够令人心惊。 恐惧,惊慌,崩溃,同样的情绪,写在了每一个刺客的脸上。 他们也知道,夜墨邪的功力恢复了。 恢复了功力的国师,将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存在。 夜墨邪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每个人的脸上环视一遍后,走到其中一人面前。 抬手,指尖点在那人眉心。 一抹金光闪过,顿时,刺客的四肢开始抽搐扭曲起来,痛苦地翻起白眼,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看着他此刻的模样,也知那滋味,必定痛不欲生。 独孤绾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此刻,也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个被夜墨邪折磨的刺客了。 似乎不太满意,夜墨邪收手,又走向另一个人,同样金光一闪,同样痛苦万分。 在连续探查了四个人的记忆后,他收回手,从衣襟中抽出一方雪白的天蚕丝帕,细细擦干净那根触碰过刺客的手指,随后,抬手一挥,丝帕随风而去,十名刺客,也同时化为一片晶蓝色的齑粉,零落成泥碾作尘。 第145章 六亲不认的魔鬼(一) 好厉害的功力!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了。 真是应了那句诗——弹指间,灰飞烟灭。 那些刺客,最终连具尸骸都没留下,真正的挫骨扬灰。 不,比挫骨扬灰还彻底,那些冰棱般的碎晶融化后,很快就被泥土吸收,丁点痕迹都看不见。 仿佛,那些人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过。 轻轻吐出口气。 霎时间,独孤绾惊觉背后一片湿濡,风一吹,寒意涔涔。 夜墨邪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查出什么了没?”他既然有重现过去的本领,那只需要探查那些刺客的记忆,就知道这一次的刺杀计划,是谁实施的了。 谁知,他却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查出。” 怎么可能?难道那些刺客也和自己一样,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夜墨邪垂目,紫眸中暗流奔涌,脸上却一派平静,“那些人的记忆,都被篡改过。” 篡改?连记忆都能篡改? 他看向惊讶无比的她,“被篡改的记忆,只不过是表象而已,准确说来,本座能看到的过去,也只是表象,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力够强大,就可以重新构造出另一种与事实相反的记忆,以迷惑本座,但事实上,这个人的记忆,并没有被改变。”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虽然听起来简单,但篡改一个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能同时篡改十个人的记忆,对方的精神力,要强大到何种程度?想想就觉得恐怖至极。 “走吧,冥影他们应该已经等急了。” 说着,他翩然转身,朝着山顶缓步踱去。 她跟在他身后,想起他刚才的话,眯了眯眸,“你怎么知道,冥影他们还活着?”是因为信任? 他不语,清瘦的背影依旧挺拔如竹,脚下步伐,也仍旧不急不缓。 她一声轻笑,漫不经心道:“我一直以为,国师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却没曾想,原来也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他仍是没有反应,就好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 独孤绾扯了扯唇,两手撑在脑后,闲适悠哉的口吻中,带着隐隐的讥讽与冷意:“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这个结局,你怕是早就看到了吧?这一路上,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像个傻子,像个白痴,像个跳梁小丑?” 他还是不说话,直至走到山顶,看到了那四根高高矗立的石柱后,他才沉声道:“你想多了。” “想多了?”她嗤的一声,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的滋味,像失望,更像是愤怒,但说出口的话,却只有冷漠:“我就是想得不够多,才会被人当成傻子使唤,行吧,您是国师,就算被您当傻子对待,也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但是你觉得我会心存感激么?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崇拜过你,不论现在,还是将来。” 第146章 六亲不认的魔鬼(二) 国师的头有些疼。 回到神宫已经三天了,但他总是觉得坐卧难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一样。 想起那日她说的话,摇摇头,涩然一笑。 前一半她说对了,但后一半,却并非她说的那般。 他的确看到了后面的结局,也知道自己定会化险为夷,但唯一不知道的是,救了自己的人,会是她。 那声感谢,并非仅为表面的客套,也不是装模作样的虚伪,就因为他看到了结局,看到了那日的一切,所以明白,能护着他平安无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或许,他该向她解释的。 但为什么要解释?自己可是国师,就像她说的,能有这个机会保护自己,是一种无上荣耀。 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对不起,也不会在乎任何人。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孤家寡人。 最终的那个结局,永远都不会改变。 “师兄——”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悠长娇媚的呼唤。 眉心一蹙,神宫后殿,向来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就连皇帝,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没有回头,继续若无其事摆弄着面前的白色花束,淡声道:“这不欢迎你。” “师兄真是薄情,我们怎么说,也是十多年的师兄妹,你这态度,可真是让人寒心呐。”女人故作伤心道。 “炼舞,你应该知道,我的耐性不怎么好,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废话。”指尖轻拂,白色的花瓣,趁着玉白的手指,相得益彰。 女子咯咯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的性子一点都没变呢,还是这么的……薄情寡义。” “既然知道,那就给我痛快一点。” “我今天来,一来是因为想念师兄,所以特来拜见师兄,二来嘛,是因为有件事情,我实在好奇的不得了,所以,想让师兄为我解惑。” “炼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令人讨厌了?”缓缓转身,盯着面前身着天青长袍的神宫仆从。 仆从双眼空洞无神,表情麻木,但口中却发出娇腻无比的声音:“师兄真会说笑,我真心实意前来求教,你却说我讨厌。” 夜墨邪脸色沉冷,眸底凝了一层冰花,娇腻的声音连忙道,“好啦好啦,我也不跟师兄开玩笑了,听说师兄前几日,遭到了行刺?” “你今日,就为此事而来?” “是啊,因为我奇怪,为什么师兄一切都已预料到,却还是踏入了陷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是其他人,这种行为无疑是愚蠢,但夜墨邪,他做任何事,都会有自己的目的。 “没有为什么。”他漠然半晌,淡声道。 似乎早猜出他会这样回答,女子又咯咯笑了起来:“师兄,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夜墨邪挑起眉梢,唇角微牵,眸底杀机四溢:“炼舞既然这么好奇,不如现身一见。” 第147章 六亲不认的魔鬼(三) 闻言,女子夸张喊道:“那可不成!以师兄的本事,我一旦现身,只怕立刻就得去见阎王,我可没那么傻。” 夜墨邪一声轻哼,再次转过身去,拿起一旁的银剪,剪去一截多余出来的花枝:“武阳郡主的死,可与你们有关?” “武阳郡主?”女人又笑:“师兄怎么关心起这事来了?难不成国师做得太久,所以真的入戏了?” “少废话,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即可。” “是,但也不是。”女人幽幽道:“我们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下咒那人才知晓。” “下咒?果然,郡主之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点,师兄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须来问我?” “咔嚓”一声,又剪掉一截花枝。 夜墨邪望着手中花枝,似乎有些怔忡。 这时,那名被操控的神宫仆从忽而朝前走了两步:“师兄,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这里并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这个地方。” 随手将剪下的花枝丢弃,夜墨邪口吻冷酷:“我的事情,自是由我自己来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师兄,你别忘了,我们七个人,曾经是一个整体。”女人的声音,突然由娇媚转为冷肃:“你可以毁了天灵宗,但你毁不掉你的过去,毁不掉你的身份,更毁不掉你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 “炼舞,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 “我知道,师兄要想杀我,有的是法子,只是,就算我不说,难道事实就不存在了吗?”女人冷肃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蛊惑:“师兄,你还是回来吧,你可是师父最为看重的徒弟,甚至,你的实力之强,连师父都会感到忌惮,就这样,在这里做个国师,给人算算命,测测吉凶,实在委屈你了。师妹建议你,不要再做什么国师了,只要你肯,这天下都会是你的。” “炼舞,我只说一次,立刻给我滚出神宫。”但凡是了解他的人,都知他此刻是真的动了怒。 夜墨邪动怒,必将有千万生灵遭殃。 但女子却不怕,她继续说着:“师兄,你不要挣扎了,因为你,天生就是为杀戮而生,你根本……” “滚!”一声怒喝,抬手挥袖。 一道劲气射出,弹在那神宫仆从的身上,一声惊叫,仆从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离神宫足足有数百丈之遥的某处,面容艳丽的女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额上冷汗泠泠,浑身觳觫不停。 “舞儿!”一名黑衣男子疾奔而来,扶住了炼舞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了?可是受了伤?” 哀戚一笑,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他……竟这般厉害,终究还是小看他了。“ “你真傻!”男人恨恨道:“当初,他做了什么事,难道你忘了吗?夜墨邪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六亲不认的魔鬼!” 第148章 六亲不认的魔鬼(四) 皇宫内院。 “国师真的化险为夷了?”一个声音焦虑地问道。 “是,所有派出去的刺客,无一人生还。”另一个声音回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焦急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来来回回踱着步:“国师一定都知道了,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了他,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怕什么?你放心好了,国师他什么都不知道。”出言安抚的这个声音,有些尖锐,有些低沉,似男又似女,似老又似少,在阴暗的房间内,显得尤为渗人。 “可是……可是他是国师,他想要知道的事情,谁也瞒不了他!” 夜墨邪的无所不能,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连皇帝,在他面前,也照样没有秘密可言。 可那声音却笑了起来,笑声怪异,桀桀刺耳:“那又如何?夜墨邪不是神,这世上,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那些刺客的记忆,都是假的,就算真的被他看到了,倒霉的,也只会是其他人,而不是你。” “真的吗?”焦虑的声音终于舒缓下来,“那我就放心了。” 于此同时,来回踱步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室内蓦地响起女子特有的娇媚吟哦。 若隐若无,撩人至极。 …… “韩修,你快说说,你给国师护阵的那些天,都发生了什么惊奇的事情?” 韩修一回到武堂,就被学友们围堵起来,问东问西,搞得他连门都不敢出了。 可即便不出门,还是会有人将他堵在屋里,锲而不舍地打听各种消息。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有什么惊奇的事情,只有惊吓的事情。” 众人无比好奇,连连追问:“什么惊吓的事情?” 他将遭遇刺客袭击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末了,还有些心有余悸:“好在有惊无险,我们和两位护法,都侥幸逃过一劫。” “最后是谁救了你们?” “当然是国师,不过我没亲眼看到,听独孤绾说,那十几个刺客,都被国师杀了。” 众人惊叹,开始膜拜:“不愧是国师,果然实力强大。” “是啊,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连国师都敢行刺。” “大概是嫉妒国师的实力和美貌,所以才会铤而走险。”有人开起了玩笑。 众人也没在意,韩修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美貌,于是纳闷道:“什么美貌?你们在说国师吗?” “当然,不是国师,还能是谁?” 有人羡慕道,“或许国师真是天上的神仙也说不定,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找不出像国师那样风华无双的人来。” 韩修越听越懵:“国师不是长得特别丑吗?” 闻言,所有人都将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 随后每人丢给他一个白眼,扬长而去。 最后离开的人拍拍他的肩:“兄弟,你该去看看眼睛了。” 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韩修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被独孤绾给耍了! 第149章 风琸的病(一) 独孤绾揉揉鼻尖,不知这几天是怎么回事,老是觉得鼻子痒痒,想要打喷嚏。 在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后,她抬头对紫陌道:“我都回武堂好几天了,怎么一直都没看见风琸?” 紫陌一边将洗净的衣物叠起放好,一边道:“听说是生了病,回国公府养病去了。” “生病?”她愕然:“生什么病?”风琸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莫名其妙就生病了?听起来,似乎还挺严重,否则也不会离开武堂,专门回国公府去养病。 紫陌摇头:“具体事宜,奴婢也不清楚。” 她想了想,起身:“我去向教头请假,回去看看他。”不管怎么说,风琸也帮了她很多,自己既然回来了,怎么的也要去看望一下,况且,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到镇国公府的时候,正巧见镇国公送宫中御医出府,老者脸上的表情,似乎非常凝重。 “梁太医,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身着太医官服的中年男子捋捋胡须道:“国公,请恕微臣无能,只诊出三公子气血虚浮,经脉阻滞,兼之心血不足,隐有外寒内邪之症,微臣已给三公子施过针,也对症下了药,其他的,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闻言,镇国公胡子一翘,死死拽着梁太医,口吻显得颇为凶悍:“你说什么?你这庸医,竟敢咒我孙子,什么尽人事听天命,小琸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若治不好小琸,老夫就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 梁太医急了,哪里想到这平日里看上去和蔼又可亲的老国公,竟然会这般不讲道理,“国。、国公,微臣不过是实话实说,令公子的病症,的确复杂难辨,微臣也是尽力了。” 镇国公不依不饶,瞪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之态,一把揪住梁太医的领口:“什么实话实说,你分明就是在胡言乱语!老夫警告你,小琸是老夫的心头肉,你必须给我治好他,听到没有?要不然,不用去皇上面前告状,老夫现在就打死你!” “国国国、国公,使、使不得,使不得!”梁太医涨红了脸,拼命挣扎,无奈身板太弱,怎么都挣不开武将出身的镇国公的钳制。 独孤绾看着这一幕,无奈抚额。 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镇国公如此狂悍的一面,平时,这老头都是一副笑呵呵的弥勒佛模样,哪里会想到,在面对最近亲之人的事情上,他也会这么蛮不讲理。 “外公!”实在看不下去了,生怕镇国公一个激动,真把梁太医给打死,连忙出声唤道。 镇国公高高举起的手顿在半空,僵了片刻,突然一把丢开梁太医,换上亲切温和的笑意,朝独孤绾迎去:“哎呀,是绾绾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来来来,外面风大,赶紧进来。” 梁太医:“……” 第150章 风琸的病(二) 独孤绾一边随镇国公朝府内走,一边对愣神中的梁太医道:“太医辛苦了,您赶紧回去吧。” 梁太医这才恍然回神,转过身,拔腿就跑。 不跑能行么?瞧镇国公刚才的模样,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他要再待下去,小命保准玩完。 镇国公一看梁太医跑了,正想去追,被独孤绾拦住:“外公,您就算真把梁太医打死,表哥的病也还是好不了。” “你也听说了?”镇国公脚步一顿。 她点头:‘嗯,我听武堂的人说,表哥病了,所以请了假,回镇国公府养病了。” 说起这个,镇国公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换上一脸愁容:“本以为小琸不过是受了些寒,养几天就没事了,谁知,竟会这般严重,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 独孤绾诧异,就算她已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料到风琸会病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外公,快带我去看看表哥。” 镇国公犹豫:“还是不要去了吧,万一,他的病又过给你了,那可怎么办?” 她问:“在表哥身边侍奉的丫鬟,有被传染吗?” 镇国公道:“暂时还没发现。” “那应该没问题的,外公放心吧,如果表哥的病真会传染,那些丫鬟早就病倒了。” 听她这么说,镇国公才放下心来:“好吧,我带你去看他。” 来到风琸的住处,还没走近,就见几个丫鬟不停地在他房间忙进忙出,她正奇怪,走进屋内一看,才明白。 浓重的药味萦绕在鼻端,此刻,风琸正赤着上身,躺在榻上昏睡不醒,丫鬟们不停地用沾水布巾,擦拭他的身体,哪怕还离着几步的距离,都能清晰感觉到从他身上传出的惊人热量。 镇国公连忙上前,取过衣架上的薄衫,盖在风琸的身上,叹息一声:“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独孤绾拧眉:“外公,表哥这种病状持续多久了?” 镇国公回想了一下道:“大概有十多天了,一开始,他只是身上有些热,后来就一天比一天严重。” 独孤绾默了默,突地上前,一把抓住风琸滚烫的手腕。 镇国公骇了一跳,“绾绾,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开。 独孤绾却猛地转头,脸色凝重无比:“很不对劲,表哥脉象极为不稳,有邪火躁动,不像是一般的风寒之症。” “那……那可如何是好?”被她的话吓到了,镇国公也忘了去拉她的事情。 沉吟了一下,道:“外公,你也别急,待我回去想想办法,我们风家向来行事端正,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老天一定会保佑表哥平安无事的。” 虽然知道独孤绾是在安慰自己,但镇国公此刻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选择相信她的话。 离开镇国公府后,紫陌问她要不要立刻回武堂,她似乎在想什么,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抬头道:“我要见国师。” 第151章 风琸的病(三) “她要见本座?”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夜墨邪有些惊讶,还以为那丫头,打算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过,以她的性子,既然主动提出要见自己,那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放下自己的尊严的。 可笑,这样一个被亲生父亲抛弃,被家人打压的可怜女孩,竟然也有尊严? 不管那一次,他都能从她眼中看到傲世万物的睥睨之意。 她不自卑,不自厌,更不自弃。 有时候连他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胸太过狭隘了,才会用同情怜悯的眼光去看待她。 没有多加思考,他立刻颔首:“可,带她来见本座。” 独孤绾见到夜墨邪的时候,他正单手支颐,斜躺在一张雪白的美人靠上,一头墨发,只用羊脂玉簪松松垮垮地挽起,大半流泻而下,铺了满地。 身上只着一件月白的丝缎锦袍,领口微敞,可以清楚看到胸前的大片春光。 她眼角颤了颤,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见错了人。 面前这人,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圣洁高雅,简直就跟那些喜欢卖弄风骚的青楼小倌一般。 夜墨邪双眸半睁半闭,仿佛困顿之极,语气也是散漫的不行:“你来见本座,所为何事?” 她拧眉,在来来回回打量他好几遍后,才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来错地,见错人。 “我是来催国师还我人情的。” 噗! 闻言,夜墨邪险些一口心头血喷出,终究还是低估了她的无耻程度,明明就是有求于自己,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变成自己愧欠了她。 他慢慢起身,动作轻缓而懒散,但眼神却无比锐利:“独孤绾,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独孤绾却笑,“怎么?国师打算赖账不成?难道说,在您的心里,您的命还不如我这点小事重要?” 他眸子眯了眯,这话若是换了其他人来说,此时已经不是站在自己面前,而是横尸于此了,“独孤绾,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真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 她耸耸肩,“如果国师认为,您的命,压根一点都不值钱,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就此告辞。” “站住!” 他恼了,真真正正的恼了。 为什么人人敬重崇拜的自己,在这混账面前,却总是连丁点的尊严都没有?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她的,但他不想这么做。 和她的赌约,原本只是她一厢情愿,但如今,他也有了几分兴趣。 能让这狂妄不羁,万事万物都入不得她眼的女子,臣服于自己身下,那种快乐与成就感,想必会比看着数百万人跪拜在自己面前,还要有趣。 突然,开始憧憬起了这一天,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的服软。 “说吧,要本座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第152章 风琸的病(四) 是夜。 镇国公府后宅墙头。 一男一女,静默而立。 “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时候来?”一身白衣的男子不悦道。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会睡觉。” “那又为什么一定要翻墙进来?”白衣男子又问道。 “因为大家都睡了,没人给我们开门。” 白衣男子突然不说话了,这回,换女子问道:“我说,你为啥还穿着一身白衣?”他们是来潜入的好不好! “懒得换。” 女子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白衣裳?” 男子想了想,认真道:“因为本座年纪大了,所以想穿得招摇点。” 某女:“……” 算了,当她之前眼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夜墨邪。 “风琸的房间就在那里。”懒得跟他争论衣裳问题,独孤绾伸手,朝前右前方的某个位置指去。 话落,身边白衣翩跹,眨眼间,之前还在身边的人,就已经站在了对面屋宇的房檐下。 搞什么,行动之前好歹跟她说一声啊! 暗暗嘀咕一句,也朝着屋檐下的方向掠去。 白天侍候风琸的丫鬟,正好去交班了,她仔细听了一下房内的动静,除了风琸略显痛苦的呻吟外,没有探查到其他异常。 “走吧,我们进去。” 推开房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 风琸依旧和白天一样,半昏半醒地躺在榻上,眼神迷离,神色痛苦。 看到他的模样,夜墨邪也蹙了蹙眉头,“体内阴邪入侵,气机不畅,器脏大损。” 这么严重?独孤绾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墨邪不急不缓从怀中取出一方丝绢,垫在风琸的手腕上,这才探过手指,为其把脉。 独孤绾都懒得腹诽了,只翻了翻白眼。 哪来这么多毛病?真给他丢军营里,看他还怎么干净。 片刻后,他便松开手,淡声道:“这不是病,是毒。” 虽然有过怀疑,亲耳从夜墨邪口中听到,还是难免诧异:“中毒?他怎么会中毒?” “有关这一点,你只能去问风琸了。” “那你能看到是谁给他下了毒么?” 夜墨邪摇头:“不能,本座虽身负窥视过去探看未来的能力,但凡事都有其天定的命数,过多的泄露天机,本座可是会折损阳寿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风琸,值得本座这么做么?” 去你奶奶的!这个混球,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忽悠自己。 泄露天机?真这样的话,他都泄露多少了,照这样说,岂不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咦?房间的门怎么是开着的?”屋外,守夜丫鬟正欲推门,发现门竟然开了一条缝,很是奇怪:“一定小青又马虎了。” 走进房间,刚把水盆搁在桌上,一抬头,发现面前竟然站着个白衣男子。 丫鬟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神、神仙……”刚说完,就脑袋一昏,倒在了地上。 第153章 装神弄鬼(一) 后来,据说那丫鬟醒来后,逢人就说自己见到了神仙。 那神仙相貌绝美,惊鸿无双,玉树临风,仙气飘飘,让人看一眼,便毕生难忘。 当然,这都是后话。 独孤绾挂在房梁上,看着那丫鬟悠悠倒地,临倒下前,竟说了两个字:神仙! 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 “你干嘛不躲?” 夜墨邪理所当然地回了句:“本座乃是国师,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突然觉得好心累,遇见这种长相绝美,脾气却糟糕透顶的家伙,要怎么办才好? 生怕一会儿再来人,再说一句神仙,她连忙道,“没啥事了,走吧。” 出门之前,他回头对她说了句:“本座欠你的人情已经还清,下回若还有事情需要本座帮忙,就拿出你求人的诚意来,本座脾气好,只要你跪下磕几个头,本座即会应允。” 独孤绾皮笑肉不笑回了句:“也许,下一次有求于人的,不是我,而是国师你,我脾气更好,不用你三叩九拜,脱光衣服给我跳支舞就行。” 夜墨邪眸色如刀,丢下句“无耻”后,霜白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无耻无耻,天天就会说她无耻,下回她定要真的无耻一回给他看。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怎么无耻夜墨邪,而是如何救回风琸的小命。 给他下毒的人其实很好猜,风琸在武堂人缘一向不错,与他结仇的,想来想去,也不过一个马金贵,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使用这么恶毒卑劣的手段。 唯一让她觉得为难的是,要怎么逼迫马金贵将解药交出来。 如果自己的实力,还和从前一样,直接用武力威胁他就好,但现在的自己,还不是马金贵的对手,强行争斗,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风琸要救,但也不能搭上自己的性命,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 突然之间明白,夜墨邪离开前那句话的意思。 要想救风琸,还有一个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去求他。 不论是帮她胁迫马金贵,还是亲自为风琸解毒,只要她开口求他,他就会大发慈悲,救风琸一命。 这的确是个简单又方便,而且成功率最高的法子,但是,她偏偏不会让他如意! 救风琸? 自己也能做到! …… “孔安,风琸那小子现在如何了?”自打风琸请假回国公府后,马金贵就再没见过他,也无法得知任何有关他的消息,这让他倍感焦虑。 孔安紧随在马金贵身边,闻言,谄媚道:“听说快不行了,老国公急得到处找大夫,不过大夫来了也没用,都说治不了。” 马金贵听后,得意非常:“那是自然,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毒药,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天底下再厉害的大夫,也查不出原因来,中毒之人除了等死没有其他办法。” 第154章 装神弄鬼(二) 马金贵嘿嘿一笑,想到此刻风琸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痛苦模样,眯起眼睛,窄小的眼缝中透出畅快的恶毒光泽:“风琸这臭小子,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公子,总是与本少爷作对,他那个妹妹更是可恶,一个没落世家的闺阁小姐罢了,凭什么目中无人,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他恶狠狠咬牙,“不是看不起人吗?本少爷就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等解决了风琸,下一个,就是独孤绾这贱人!” 孔安在一旁跟腔:“马少说的对,风琸就是投胎投的好,有个厉害的祖父,要是没有镇国公,他风琸算个屁,连给您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知道孔安在拍自己马匹,但听着还是非常受用:“镇国公又如何,本少爷的父亲也是朝廷二品大员,跟在丞相身边做事,深得皇上器重,要不了多久,我爹就会升迁,手握重权,将镇国公府狠狠踩在脚下!“ 孔安眼神一亮,马家平步青云,自己作为马金贵的跟班,讨好了他这么久,自然也会跟着沾光,“到时候,还请马少多提拔提拔小人,还有我爹,他一个五品芝麻官,都做了好几年了。” 马金贵心情不错,拍拍孔安的肩,傲然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吧,你跟着本公子这么久,也算是我的心腹了,我怎么会忘了你呢。等我爹一升迁,我就让他给你爹加官进爵。” “那就先谢谢马少了!”果然,没有巴结错人。 “你给我时刻注意着,什么时候风琸那小子咽气了,你立刻将这消息告诉我。” “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马少尽管放心。” “哈哈哈……”马金贵太高兴了,忍不住仰天长笑了几声,脸庞上的麻子,都跟着扭曲的表情抖动起来。 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幕的独孤绾面色阴寒,她微微屈指,弹了弹墨邪刀锋利的刀刃:“想宰了这畜生。” 后卿欢快道:“好呀好呀。” 她眼神更冷:“想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狼。” 后卿兴奋道:“可以可以!” “想把他的眼珠子剜出来一脚踩爆。” “好的好的!” “想砍掉他的四肢,拿他的身体来当靶子。” “不错不错。” 她忽然顿了顿,将墨邪刀重新插回刀鞘,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声:“可是,那样的话,风琸也必死无疑。” “爽就是了,管他死不死的!”独孤绾的残虐,让后卿掩藏的嗜血因子开始爆发。 独孤绾冷冷垂目,瞥了眼手中的刀,语气淡淡:“风琸如果死了,我就把你拿去铸剑炉里融了。” 后卿一听,惊恐大叫:“为什么?风琸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不要给他陪葬!” “我说有关就有关。” “不要——”后卿惊叫着,声音里带着浓浓委屈和惊恐。 独孤绾接着说了句:“如果你有办法拿到解药,就可以不用陪葬。” 第155章 装神弄鬼(三) 后卿弱弱问道:“只要能拿到解药,你就不会把我拿去融了?” “正是。” “没有骗我?” “我何尝骗过你?” 后卿认真想了想,总觉得她的话不是很可靠,但是他除了相信她,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那……我试试吧?” 她挑眉,深幽的眼底闪过一抹流光,“你有办法?” “我能感觉到,那个马金贵的精神力非常弱,我可以轻松将他的神识拖进我这里。” “然后呢?” “然后……”后卿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几分欢快,还有几分变态:“然后就是我的事了,你别管我怎么做,总之能拿到解药就行了。” 这个小混球,什么时候竟然学会卖关子了。 得,虽然挺好奇,但最重要的是拿到解药,至于过程怎样,她并不关心。 “好,一会儿等他和孔安分开后,我从他背后偷偷接近,你趁机行动。” “嗯,明白。” 马金贵又在孔安面前得意洋洋炫耀了一阵,随后两人便分开,他独自一人回房。 找准时机,独孤绾从他背后快速一闪,马金贵只觉得一阵阴风,自身后刮过,随后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等他再次睁眼后,发现自己身处之地,竟然已不是武堂,而是一间四面封闭的房间。 周围阴气森森,黑色的墙壁上,汩汩不停地流淌着殷红的浓稠液体,无数具残破的躯体,被横七竖八地钉在墙上,一颗狰狞头颅从房顶垂了下来,正巧落在他的脸前。 “哇——鬼,鬼啊!”马金贵嘶声惊叫起来,爬起身,疯了一般得寻找离开的出路。 可是这房间四面都是墙,连一扇门都没有,无论怎么着找,都找都找不到离去的出口。 马金贵急了,抬起掌来,狠狠劈向墙壁,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黑色的墙面,依旧稳稳立在他的眼前。 这时,那些被钉在墙上的躯体,开始发出渗人的嘲笑声。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粗哑又恐怖。 马金贵蹲下身,痛苦的抱住脑袋,抖得跟筛糠一样。 “是梦,一定是梦,好可怕,好可怕,谁来救救我,快点来救我……” 正念叨时,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马——金——贵。” “谁!是谁!”他惊恐抬头,眼睛里写满了惊惧:“谁在叫我!”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幽幽回荡。 马金贵一屁股跌坐在地,颤着声音道:“我、我不知道,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再待在这里!” 那声音却无视他的祈求,继续用阴厉低沉的语气道:“这里,是地狱。” 地狱? 马金贵呆住了,难道说,自己已经死了? “不,你还没有死。”那声音似乎听到了他内心所想:“这只是地狱的外围,做作恶之人临死前,接受审判的地方。” 第156 装神弄鬼(四) 马金贵被吓坏了,跪在地上,朝着某个虚空位置连连磕头:“我我我、我错了,我今后定会多行善事,您……您放我回去吧。” “不行!”那声音陡然严厉,音量大到几乎震破马金贵的耳膜:“你已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必须在此接受惩罚。” 马金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我虽然做过很多腌渍事,但从犯过未谋财害命的大罪,一定是误会了!” “怎么没有?你给镇国公府的三公子风琸下毒,害他命在旦夕,这难道不算是谋财害命?马金贵,你罪孽深重,十八层地狱,每一层的刑罚,拔舌、蒸笼,油锅,你都要经历一遍。” 什么?每个都要经历一遍? 想起之前看的那些画本子,对地狱的描述,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是,风、风琸不是还没死吗?”听孔安的说话,风琸应该还活着。 “他是还没死,但快死了。” “快死了,又不算已经死了。” “放肆!吾乃阎王座下判官,汝竟敢跟吾讨价还价!” 马金贵又是一抖,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吓得头都不敢抬。 “看到墙上这些人了吗?他们都是生前品性恶劣,杀人害命者,因其罪孽深重,故而要先在此地遭受断肢之刑,马金贵,你对阳世还有什么留恋,趁这最后的机会,赶紧说了吧,等你经历了拔舌挖眼之刑后,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不,不能这样……我……我不想死……”马金贵看了眼墙壁上,那些鲜血淋漓的肢体,吓得肝胆欲裂:“如果风琸没死,那……那我的罪孽是不是就可以洗清,就、就可以不用死了?” “风琸必死无疑。” “不不不,还是有救的,我……我可以给他解药,只要服下解药,他就不会死。” “你会给他解药?”原本粗沉威严的声音,陡然变尖。 但马金贵已经被吓坏了,脑袋一片空白,也没多想:“是,我有解药,只要服下解药就会没事。” 那声音似乎在思考,片刻后道:“如果风琸活了下来,没有死于你所下的剧毒,那你的罪孽自然可洗清,吾也会将你的名字,从死亡名册上划掉。” “真的?” “但是,你要尽快,风琸中毒已深,一旦他魂归离恨,吾便会立刻带走你的魂魄,投入地狱。” “是,我明白,我会尽快救他的。” “那么——你且去吧。”眼前一花,周围恐怖的景象立刻消失,马金贵眨眨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武堂。 他爬起身,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 想到之前经历的事情,他浑身一抖,抬起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神明果然是神明,连他做了什么事都知道。 虽然恨不得风琸立刻死掉,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必须让他活下来。 “你做了什么?”躲在暗处的独孤绾,纳闷地问道。 第157章 你是我的人(一) 看马金贵那一脸惊恐无比的表情,好似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独孤绾实在好奇,后卿这浑小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后卿得意道:“就是随便恐吓了两句,反正主人回去等着就好,过不了多久,马金贵就会主动把解药送过来。” 随便恐吓? 马金贵这种人,是随便恐吓恐吓,就能让他妥协的吗? 带着这个疑问,独孤绾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马金贵的声音:“我要见独孤绾!” 后卿笑得更得意了:“嘿嘿,我没说错吧?” 她诧异地看了眼搁在桌上的刀,没想到后卿还真有两下子。 今天紫陌不在,红尘一个人在屋里缝补衣裳,昨天不小心,裙摆被树枝刮出了一道口子,这可把她心疼坏了。 那可是神宫的衣裳,有任何损毁,都是对国师的大不敬,好在那口子不大,以她的手艺,可以将裙子修补得天衣无缝,可谁料,外面马金贵这一声吼,害得她一分神,不小心用力过头,将那口子扯地更大了。 顿时,怒火滔天。 猛地冲出门去,对着马金贵,扬手便是狠狠一耳刮子。 “鬼叫什么!” 马金贵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他,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对自己也是和颜悦色,不敢说一句重话。 眼前这个疯婆子,竟然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不想要命了! “臭婆娘,你敢打本少爷,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本少的厉害!”马金贵龇牙咧嘴,独孤绾那臭丫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连个婢女也敢羞辱他,今个儿不讨回颜面,以后还怎么在武堂混。 说着,便抡起拳头,朝着红尘砸了过去。 这一拳,虎虎生威,携着雷霆之力,呼啸着冲红尘而去。 这时,一道身影一闪,快速挡在了红尘面前,也对着马金贵的方向,砸出一拳。 轰的一声。 巨大的撞击,伴随着劲气四散,剧烈的波动下,周围的草木被损毁得一干二净。 马金贵被逼的后撤几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挡在红尘身前的独孤绾。 这不应该! 他刚才那一击,至少用了六成力,就算打不死独孤绾,她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 独孤绾也很惊讶,本以为这硬碰硬的一击,自己定会受伤,没想到除了手臂有些麻以外,并没有其他感觉。 “马金贵,你真当我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红尘是我的婢女,你敢动她一下,我必然不会放过你。”她稳稳站在原地,口吻冷硬,目光桀骜。 马金贵死死咬着牙,今天不是和她争斗的时候,想弄死她,以后有的是机会,先把重要的事情办了再说。 强行压下怒火,笑道:“开个玩笑罢了,我怎么可能对这么弱的女人出手。” 第158章 你是我的人(二) 独孤绾冷笑。 一直以为,自己的脸皮就够厚的了,没想到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就是修炼一辈子,脸皮的厚度,也达不到马金贵那种程度。 “无事不登三宝殿,马少爷特意到我这里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的婢女开玩笑吧?”虽然很想一拳砸扁马金贵那张丑陋不堪的嘴脸,但风琸的安危更重要,他对红尘出手的事情,以后再跟他算账。 马金贵从怀中摸出个盒子来,“我听说风少爷病了,看在学友一场的份上,所以特意从家中取了治疗恶疾的祖传秘药,送给风少爷。” 独孤绾盯着他手里的盒子,她知道,那里面装的一定就是解药,但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挑着眉,怀疑道:“你会那么好心?这里面装的,可别是毒药。” 马金贵怒了:“独孤绾,你少狗眼看人低,我马金贵会是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难道不是?暗中给自己的同窗学友下毒,这种事情,还不算卑鄙无耻? 她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显:“我怎么相信你?” “如果这里面装的真是毒药,那就让我马金贵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马金贵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她做出释然的样子,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盒子:“好,我就信你一回。” 马金贵不忘叮嘱:“这药,必须尽快给病人服下,时间长了,即便是祖传秘药,也救不了风琸。” 她笑得意味深长:“马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表哥了?你该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遭到报应,这才特意来补偿的吧。” 被戳中心事,马金贵有些恼羞成怒:“放屁!那是因为本少爷心善,不想风琸英年早逝,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马金贵气呼呼的走了,独孤绾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随后冰霜一片。 这次好在发现得早,才能将风琸救回来,若是发现得晚了,或是,她压根就没有发现,那风琸,是不是就难逃一死了? 原本她并不想找马金贵的麻烦,但如今看来,这人万万不能留。 “小姐。”身后的红尘突然开口:“刚才,你没必要为了奴婢,和那位马少爷起争执,奴婢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他打死,况且,奴婢是神宫的人,看在国师的面子上,他也必然不敢再对奴婢出手。” 话落,一直背对她而站的独孤绾猛地回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她:“红尘,你要记住,现在你是我独孤绾的仆人,他马金贵对你出手,便是对我的不敬,我出面警告他,就是要让他知道,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与夜墨邪没有半分干系!” 红尘怔了怔,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好了,解药已经拿到,你陪我回京一趟。”她说着,将手中盒子揣好,吩咐道。 当务之急,是赶紧保住风琸的命。 马金贵这种人,不值得她投入太多关注,等有机会,直接斩草除根! 第159章 你是我的人(三) 生怕镇国公担心,也免得将事情闹大,独孤绾将解药拿去国公府时,并没有说出实情,只说这是这一个朋友送的丹药,有治愈百病的功效。 镇国公将信将疑,将所谓的丹药给风琸服下,原本没报什么希望,谁知已经病入膏肓,连床都下不来的风琸,第二天就变得生龙活虎,早上还在院子里耍了一套枪法。 镇国公可高兴坏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灵丹妙药,于是在风琸回武堂之前,拉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见到独孤绾后一定要问问她,那丹药究竟是何人送给她的,若有机会,他要亲自去会会那位高人。 如今,与乌金百胜毗邻的西南地区,战乱不断,瘟疫横行,那位高人连风琸如此严重的病都能轻易治好,想必对于瘟疫,也会有非常有效的控制办法,只要能找到那人,对于饱受瘟疫之苦的百姓们,便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镇国公只希望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日里,还能为王朝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风琸病愈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夜墨邪耳中。 本以为她定会来求自己,风琸那毒,哪怕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解不了,独孤绾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风琸身死,所以,他笃定,独孤绾再如何高傲,也必然会向自己妥协。 可没想到,她竟然轻轻松松,就帮风琸解了毒。 普通办法是行不通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找到了解药。 倒是,让自己有些出乎意料。 不禁,对那少女,越发感到好奇了。 “冥影,对于那位独孤大小姐,你怎么看?”唇角愉悦地勾起一抹弧度,他随口向随侍一旁的冥影问。 怎么看? 冥影觉得,他家座上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压根就不想看到独孤绾。 一眼都不想! 那个女人给自己造成的心理阴影,绝对会是一辈子的痛。 别说看了,只要一想起,就会浑身发颤,神智大乱。 但是,座上问话,他不能不答,于是公事公办道:“狂妄,自大,无礼,傲慢,但意志坚强,为人重义,遇事不慌,懂得趋利避害。” 夜墨邪似乎对他的这番回答不太满意,总感觉,没有说到点子上。“你看得很准,这丫头除了有些过于自负外,优点的确不少,她懂得求人,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但又并非事事都依靠他人,有属于自己的判断,也有属于自己的信仰,令人钦佩。” 冥影忍不住看了他家座上一眼。 刚才那番话,您不会是认真的吧?属下怎么觉得,您话里话外,好像都透着那么一股,对独孤绾的欣赏。 您不是最讨厌,最厌恶,最嫌弃那个女人吗? 要不要属下提醒一下您,那女人曾经对您所犯下的种种罪行,譬如说—— 玷污了您高贵又纯洁的肉体以及心灵? 第160章 你是我的人(四) 当然,最终冥影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垂下了自己写满了屈辱的脸庞。 他没有疯,也没有傻,真敢出言提醒,只怕自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突然之间,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只怕自己今后的日子,将要在无尽的水深火热里度过了。 “冥影。” 一声严肃低唤,扯回了他游离的思绪,连忙恭谨道:“属下在。” “本座要你查的事情,你查得如何了。” 凡事只要不牵扯到独孤绾,冥影就还是那个沉稳冷酷,遇事冷静的左护法,“回座上,近来其他皇子并无异动,一切行动,仍如平常一般,唯有三皇子,近来不知从哪招了个道士做幕僚,整日跟着那道士,前去道观修习道法,昨天还送了太子一把剑,说那剑是开过光做过法的,被赋予特殊灵性,有保人平安,驱邪避害之功效。” 一声轻笑,夜墨邪道:“道士……有意思,本座却是从没看出来,御华铎何时信奉过道法了。” “只怕是障眼法。” “这些个皇子,每天都在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有何稀奇?”皇子之间的的夺嫡之争,在夜墨邪眼中,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当看戏了。 “但那道士,听说是从西南来的。” “又是西南……”夜墨邪瞳眸微眯,暗自的瞳仁中,有冷光乍现:“除此之外呢?” “属下暂时还未查到。” “你去查清楚,这个道士,究竟来自西南何处。” “是,属下遵命。” “还有……”他顿了顿,双手交叠,修长指节轻轻在手背上敲击,眼中闪过一抹盎然:“那把剑,本座很是好奇,你别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拿来给本座瞧瞧。” 什么?这是让他去……偷剑? 冥影难以置信,刚才那番话,真是座上说出来的吗?他竟然……让自己去当梁上君子。 “别说本座没提醒你,既然是悄无声息,那就一定不能让对方知晓你的身份,你明白本座的意思吗?” “明白。”就是说,不能给座上添麻烦。 “好了,你下去吧。” “座……座上。”冥影很纠结。 “怎么了?” “真、真的要去偷吗?”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本座稀罕那把剑吧,不过是好奇,让你悄悄借来瞧一眼而已,怎么能算偷?” 冥影感到很无力,悄悄拿来跟偷来有分别吗? 他就搞不懂了,一向很严肃正经的座上,怎么突然变得有些……无耻了? 虽然无耻这个词,听起来不太好,但他实在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座上的词了。 一定是座上和独孤绾那个混账女人相处久了,就把她的所有坏毛病都学来了。 可恶的独孤绾! 神宫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祸害我们! 第161章 非做不可(一) “阿嚏!” 不知怎么搞,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打喷嚏,这已经是她今天打的第二十八个喷嚏了。 独孤绾吸了吸鼻子,转头朝正在忙碌的紫陌红尘看了眼。 最近这段时日,她和这俩丫头的相处融洽了很多,平日里说说笑笑,完全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 她相信这二人不是那种虚与委蛇的卑鄙小人,不会在暗中说自己的坏话,若有不满,定然会当面指出来。 可脖子后面有点凉,总感觉有人在背地里说自己的不是。 “紫陌。”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红尘也跟着停下手里的活计,不容易啊,能让独孤绾说出拜托这两个字,这件事,一定不容易办成。 “小姐有什么事,还请直说。”紫陌垂下眼帘,态度永远恭谨:“奴婢身份卑微,担不起拜托二字。” 紫陌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把主仆关系,摆得那么清楚:“就算是仆从,那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只有牲畜,才会毫无保留地顺从主人。” 愕了愕,猛然抬起垂下的眼睫:“小姐,你……” “风琸那边,我很担心,他这人没什么城府,我怕上次中毒的事情,会再次发生,所以,想把你安排到他的身边去。”说完,又补充一句:“这不是命令,而是我的请求,你有权利拒绝。” 紫陌没有立刻回应,一旁的红尘插言道:“这不好吧,我们是国师派给你的,虽是仆从,但除了国师以外,谁也没有资格使唤我们。” 独孤绾没有理会红尘,只看着紫陌:“怎么样?你能答应吗?至于国师那边,我会去找他说明的,他若怪罪下来,一切后果由我独自承担。” 紫陌想了想,微笑道:“如果小姐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非做不可的话,那么,紫陌答应您。” 她轻轻吐气,点点头,郑重道:“是,非做不可。” “那好,紫陌便去风少爷那里侍奉。” 她摇头,“不是让你去侍奉他,你只需要帮他提防着各种危险就好,其他事情,你不用插手,他虽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却没有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生活起居上的事情,你让他自己做就好。” 紫陌点头:“是,奴婢一切听小姐的。” 她站起身,走到紫陌身前,“你和红尘虽是夜墨邪派给我的丫鬟,但我心里,却早已把你们当做是自己人,希望你们也不要见外。” 紫陌与红尘对视一眼,紫陌眼中尚有几分惘然,红尘却是怔了怔,眼神有几分震动。 “走吧,你跟我去见风琸。”说了一句,她转身朝屋外走去。 紫陌收回视线,眼底也有几分波动,快步跟在了她的身后。 风琸刚做完训练回房,半途中看到独孤绾,想起祖父的交代,连忙迎了上去。 “小绾,我有件事要……” “你先听我说的事。” 风琸后半句话就这么咽回了肚子,“什么事?” 第162章 非做不可(二) 她指指紫陌:“她是我的丫鬟,从现在开始,她将寸步不离跟在你身边。” 顺着他所指,风琸朝紫陌看了眼,紫陌宛然冲他一笑,福身道:“风公子。” 风琸莫名一抖,慌张道:“不行不行,武堂规定,这里的任何学员,不论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都不得带贴身侍人,你这不是害我被教头骂么。” 当然,独孤绾除外,因为她身边的俩丫鬟,是国师安排的,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你想得美!”瞪他一眼:“紫陌不是去给你当使唤丫头的,她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其他事情,你别想让她动一根手指,只要不伺候你的日常起居,教头就不会反对。” 有些高官家的子弟在武堂求学,家中也会派侍卫前来,但也仅限于人身保护,其他事情,一概不能干预。 “那、那也不行。”风琸看了在紫陌一眼,飞快移开视线:“她是女的。”后面这四个字,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女的又怎样?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他搓着手:“男女授受不亲嘛。” “我让她保护你的安全,跟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关系?”独孤绾简直难以理解。 风琸也无法理解她的思想,就算只是保护安全,跟在身边也难免欠妥,“小绾,咱们商量一下,就算你担心我,至少给我安排个护卫,身边跟着个丫头,成何体统?” 她拧眉,搞不懂风琸怎么这么死脑筋,正气恼时,紫陌忽而开口道:“如果公子实在为难,紫陌可以女扮男装,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紫陌长着一颗玲珑剔透心,一语道破事情的要点,独孤绾先是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了:“风琸,算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也是那种看重世俗眼光的虚伪之人。” 风琸很冤枉,他怎么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来保护,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位……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算扮成男儿的样子,那也还是个姑娘,我怎么能让姑娘来保护我?身为男人,该我来保护你才对。”风琸看着紫陌,很认真地说道。 紫陌有些意外,这个风家少爷,与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不同。 独孤绾挑挑眉,她也挺意外,没想到风琸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实际上……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没关系,现在让紫陌保护你,等你变强了,换你来保护紫陌,这不就完事了?”她以非常善解人意的口吻,对风琸说道。 风琸:“……” 突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 “那就这么定了。”她见风琸不说话,于是一锤定音:“紫陌,让风琸给你准备几套男装,以后你就以他的护卫身份,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是,小姐。” 风琸:“……” 第163章 非做不可(三) 风琸一步三回头,瞥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紫陌,总觉得非常别扭。 他刚才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同意了独孤绾的提议。 上次是自己不小心,才会误食了带毒的事物,但吃一堑长一智,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让一个姑娘来保护自己,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他仰天一叹,突然想起什么,神情变得很是惊恐。 糟了! 他刚才光顾着苦恼了,竟然把祖父的交代忘了个一干二净,想到一边不停在国公府后院来回踱步,一边不停咒骂自己做事拖拉,把长辈的嘱托当耳旁风的镇国公,风琸浑身一抖,脸都吓绿了。 …… “座上,属下已经将剑……偷、偷来了。” 神宫大殿前,一身黑衣的冥影半跪在地,手中捧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这把剑的样式很奇怪,剑身很短,握柄却比一般的剑要宽,而且没有剑格。 这样的剑,真的可以用来杀敌么? 夜墨邪从冥影手中取过剑,手指缓缓自剑锋上擦过:“都说了,是借不是偷,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冥影暗暗苦笑,不经主人的同意,就把人家的东西拿到自己手里,这不是偷是什么? 就算最终会还回去,那这个过程,也跟偷脱不了干系。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当着夜墨邪的面说出来的,而且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座上什么大世面没见过,还真能稀罕一把破剑? 再说了,这把剑能得到座上的关注,那是它的福气。 “这……”正垂目观摩手中长剑的夜墨邪忽而面色一变,手中剑“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冥影愕然:“座上,有何不妥?” 夜墨邪神色复杂地盯着落在地上的长剑:“这剑……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凛然之气,不似普通武器的死板,本座能从剑身上察觉隐隐的灵气流动,就好似,这剑是一个活物。”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从这把剑中,看到了一幕幕诡谲的残虐画面,就好似是一个人痛苦的回忆。 冥影呆住了,愣愣望着他家座上。 灵气?活物? 座上该不会是神智错乱了,一把剑而已,不过是用来杀人的工具,哪有那么玄乎。 “你再悄无声息地将这剑送回去。”夜墨邪淡淡吩咐:“同样,不可叫任何人察觉。” 不是吧,好不容易躲开无数大内高手,将这把剑悄悄从太子府“借”了出来,现在又要还回去? 行吧,都已经做过一次梁上君子了,再做一次也没关系。 退出前,夜墨邪冷不丁又问了句:“近来武堂那边如何了?” 武堂?座上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武堂的事? 正奇怪时,看到座上紧绷的面容,顿时明白了。 座上关心的不是武堂,而是身在武堂的某个女人。 “回座上,武堂即将进行本季度考核,独孤大小姐这段时日,一直在抓紧修炼。” 第164章 非做不可(四) 考核当日。 鸿钧武堂的学员难得齐聚,从七等到一等,按照等级,整整齐齐排列在演武场上。 只有这一天,武堂的总教头雷震才会现身。 他已经在武堂做了三十几年的总教头,听说今年就会卸任,总教头这个职位,会由洪天枭来接管。 这一次的考核,将这是他此生参加的最后一次考核。 所以,雷震非常重视。 首先是七等学员之间的比试,最终获胜的前三名,提升一级,成为六等学员,而排名最后的三人,则直接淘汰,成为武堂候补学员,如果下一次考核,还是最后三名,就只能被“请”出武堂了。 所以说,即便通过取用测试,成功进入了武堂,也不是万无一失,如果天赋太差,或是惰于修习,最终还是得离开。 这也是独孤绾一开始说的,鸿钧武堂,只适合强者生存。 优胜劣汰的法则,在鸿钧武堂这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很快,第一轮的比试便结束了,教头统计出名次,当场宣布结果。 拿到好名次的人意气风发,排在倒数的人,则是垂头丧气,黯然失魂。 独孤绾自然是拿到了同等级的第一名,按照规定,提升一级,成为六等学员。 但这一回,总教头雷震破天荒地加了一条规定,每一等级胜出的前三名,可以选择挑战比自己高一等级的学员,若挑战成功,还可以再升一级,若对自己有信心,甚至可以挑战比自己高两个等级的学员,只要成功,连升两级、三级,都没问题。 可若是失败了,不但不能得到跳级的特权,反而还要再降一级。 所以,在发出挑战之前,一定要想好,根据自己的实力,做出最合适的判断,不要一时脑热,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大部分人,都不敢发出这样的挑战,稳扎稳打,一级一级的往上攀升就可以了,虽然连升两级听起来很诱人,但万一失败了呢?还得再降一级,很不划算。 所以,另外胜出的两名学员,都放弃了这个机会,只有独孤绾提出,她与挑战四等学员。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她竟然要挑战四等学员? 虽然她已经胜出,由七等变为了六等,但要和四等学员相对抗,还是非常不理智的,就算是五等学员,一级之差,也有可能是天壤之别。 她是疯了,还是膨胀了? 雷震听到她的决定,也很是震惊,虽然他早听洪天枭说过,武堂里来了个天才少女,实力和天赋,远超同龄之人,但不管怎样,在考核之前,她还是个最末等的七等学员,直接挑战四等,会不会太疯狂了。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放弃挑战,或是转而选择挑战五等学员。”雷震建议道。 独孤绾却坚决道:“谢总教头的好意,但我心意已决,就算输了,亦是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第165章 连升三级(一) 偌大的演武场,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都在猜测,总教头他会答应吗? 毕竟独孤绾的这个要求,怎么听怎么不合理,简直跟小孩过家家一样,一点也不郑重。 或许,她本就是到武堂玩玩来的,这三个月下来,觉得武堂生活太苦太累,但又抹不下面子,说受不了这里的清苦要退学,所以,就用这种方法,理所当然地离开武堂。 嗯,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鄙夷。 雷震看着她,虽不似其他人想得那么龌龊,但也觉得这个少女,行事过于鲁莽了。 但是,当他发现,少女眼中的光泽,是那样坚毅诚挚,犹如灼灼烈阳,耀目到几乎令人无法逼视,突然之间便觉得,是自己太过畏缩,太过狭隘,年轻时的那股勇猛果决,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狂劲儿,早已湮没在回忆的洪流中,成为一滩衰败的碎片。 “好!好一句求仁得仁,复无怨怼!”雷震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如擂鼓般,远远地传了开去,洪天枭和杨教头也是一愣,他们多久没有看到总教头这般畅快地大笑过了? 下了好一阵后,雷震才停下来,看着独孤绾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气势,老子欣赏你!” 洪天枭和杨教头齐齐颤着嘴角,额上挂着几滴冷汗,雷总教头怎么又把从前那股子军痞气给捡起来了? 老子长老子短的,可别吓坏了这些稚嫩的小学员。 “反而有些自诩男子汉的胆小鬼,却连个姑娘都不如,怪不得,如今的年轻一辈中,都缺乏武魂精神。”雷震一边说,视线一边扫过获得二三名名次的学员,一双炯然的虎目中,满是愤然的鄙夷。 不过他很高兴,在此生最后的一次考核中,还能遇见这么有胆量有魄力的学员,他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教头生涯,算是完美了。 “独孤绾,你的请求,老子应允了,不管是输还是赢,老子都支持你!去吧! 洪天枭和杨教头在一旁忙着擦汗,雷总教头,您这十几年来尽心维护的严肃形象,马上就要崩塌了……不,是已经崩塌了! 这次可不怪我们任何人,是您自己做的孽! 众学员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总教头的形象……似乎跟他们平日里听说的不太一样啊。 不是说,雷总教头是个严肃稳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老军官吗?那这个好像强盗窝里出来的强盗头头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绾也是一怔,雷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是战秋凰的时候,这家伙没少跟自己摆脸色,每次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那张老脸上,从来没有过严肃以外的其他表情,今儿是见鬼了不成?眼前这个雷震,与自己记忆中的雷震,完全对不上号啊! 第166章 连升三级(二) 不管了,反正他已经应允了自己的挑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可能再反悔。 她恭敬行了一礼:“多谢总教头。 雷震摆摆手,身子站得笔直,脸上更是红光满面,“你先去演武场旁边等着,届时,等考核完毕,四等学员的后三名,会依次找你挑战,你趁此时机,恢复了一下力气。” “是。” 独孤绾下场后,第二轮的考核便开始了。 大概是因为有了先例,这一次,六等学员中获得第二名的学员,也提出要挑战四等学员,雷震更高兴了,也让他先下场去休息,等待接下来的挑战。 第三轮考核,是五等学员之间的切磋,风琸这些时日的努力没有白费,也拿到了第一名的好名次。 但他并没有选择挑战三等学员,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现在的自己,还不是三等学员的对手,总之,先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吧,要不然,一旦失败,自己得掉回六等学员,太不划算了。 第四轮考核,也很快结束。 马金贵本以为自己妥妥地能升为三等学员,可没想到,同级的两个学员,这三个月来竟然瞒着所有人,疯狂修习,一番比试下来,本能拿到第二名的他,竟直接被甩去了第四名。 听到教头宣布结果的刹那,马金贵整个人都傻了。 虽然不会降级,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就还是四等学员,等于是原地踏步了。 更气人的是,风琸拿到了五等学员中的第一名,上升一级,这样不就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吗? 这怎么可以! 自己可是天才,怎么能被风琸那种庸人追赶上,这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可是,所有的成绩,都是在众教头的监督下评判出来的,没有人能提出异议,不管是谁都要接受。 就算再不甘,他也只能强忍着愤怒与嫌弃,与风琸在同一级下,一起修习。 四等学员的成绩出来后,排在最后的三人,便要与独孤绾和另一名晋升五等的学员进行比试。 虽然已经注定要降级,但若是输给比自己弱许多的学员,那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所以,那三人虽感到丧气,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至少要保住最后的脸面。 独孤绾第一个上场。 大概是她的气定神闲,与胸有成竹,让对方感到不安,所以,第一场比试,她轻轻松松,就胜出了。 第二场虽然有些艰难,但好在最终还是赢了。 第三场,那名学员似乎想到自己要被降级,所以心里有气,一开场,教头还没喊开始,他就携着一股凌厉掌风,朝着独孤绾袭去。 或许之前,这一招她很难躲开,但经过这段时日的刻苦修习,别说是躲开这一招,就是迎面相击,她独孤绾也不惧! “乘人之危,无耻小人!”她冷哼一声,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了,身形猛地一弹,如疾射而出的箭矢,嗖的一下,闪现到那人面前,一个上勾拳——那人便上天了。 第167章 连升三级(三) 一、二、三……十五、十六! 众学员一起默念,直至数到十六,那名学员才砰地一声,自天而降,狠狠砸在演武场的地面上。 落地的刹那,那人就晕了过去。 洪天枭愣了好一阵子,才大喊道:“快去找医官!” 在鸿钧武堂,受个伤断个腿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所以武堂设有专门的医舍,还有专门的医官。 洪天枭喊声刚落,就见两名医官飞奔上前,将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那名学员给抬了下去。 人群中一阵哗然,有惊讶独孤绾进步之大的,也有数落她出手太狠毒的。 雷震却是笑眯眯的,自己教头生涯的最后时刻,终于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好在自己申请推迟几个月卸任,要不然的话,真要带着无尽的后悔,度过下半辈子了。 最后,由洪天枭出面,宣布独孤绾成功晋级四等学员。 连升三级,这在鸿钧武堂,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独孤绾下场的时候,韩修第一个前来祝贺,“小绾,恭喜你。” 下一场就该韩修去进行比试了,他已是三等学员,一般情况下,等级越往上,升级的难度就会越大,有些人从三等到二等,整整用了好几年,所以韩修的心态很平和,这一次考核能不能晋级,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主要还是在于历练。 “韩兄,下一场就该到了你吧?” “是啊。”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一次的考核,似乎比上一回更困难了,我要是能和你一样出色就好了。” “放心吧,你可以的。”韩修的实力她知道,要想晋级并非难事,只是他自己,缺少那个意愿罢了。 韩修更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根本承受不起独孤绾的信任:“其他几个学友都比我厉害,前几天切磋,我才发现自己的实力,与他们相差太多。” 独孤绾道:“切磋是切磋,真正考核的时候,还要看临场应变,关键是你自己要相信自己,而且,你不是得到过国师的指点么?在这一方面,你就比任何人,都有优势。”虽然她觉得夜墨邪这人毛病挺多,但不可否认,他在武学造诣上,是个天下仅有的奇才,能得他指点,会少走很多弯路,事半功倍,只要韩修抓住机会,就不难晋级。 韩修听她提起国师,心下一动,是啊,自己可是鲜少能得到国师亲自指点的学员,在这一点上,就没人能比得过他。 顿时,从萎靡不振变得斗志满满。 另一边,看着这一幕的马金贵气得牙痒痒。 竟然连独孤绾都晋升为四等学员了,以后见了她和风琸,自己的脸面要往哪搁? 可恶! 他们一定是作弊了,不过是手段高明,没有让教头发现罢了。 这样也好,如此,等下次考核的时候,自己就能亲手将两人击败,再顺便,揭发他们作弊的卑劣行径,让这二人,成为整个武堂的笑话,让他们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第168章 公主生辰(一) 每一次的考核结束后,武堂都会给所有学员们放几天假期,让他们归家探望。 那些晋了级的学员,更是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将自己晋级的好消息,欢欢喜喜地告诉了家人。 独孤绾虽然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炫耀的,但也还是回了京城,把自己晋级的消息告诉了镇国公,让老爷子乐呵乐呵。 原打算在京城逗留一天后就回武堂,没想到,恰逢明珠公主生辰,公主府竟然给她送来的请帖,让她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她一直都记着娘亲的生辰,但从来没想过,如今的自己,还有资格为娘亲庆祝。 握着手中烫金的请帖,心中阵阵揪痛。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光明正大地唤明珠公主一声娘亲。 不是以义女的身份,而是以亲生女儿的身份。 “小姐,公主的生辰,您打算去吗?”红尘见她捧着请帖发呆,便探过脑袋,朝请帖上瞥了一眼。 经过一段时日相处,紫陌红尘与她的关系,比起从前来融洽了不少,红尘对她的态度,更是亲近随意了许多,不再那么生分,所以大多时候,她有什么问题,都会直接问出来。 她合上请帖,点点头:“当然去。” 为什么不去呢?那可是自己娘亲的生辰,在此之前,她一直盼着,能有机会在娘亲生辰那日,亲自送上祝福。 正在忙碌的紫陌听到二人对话,也走过来道:“听说明珠公主每年的生辰,都会宴请许多豪门富绅家的夫人小姐,甚至连一些一品大员,都会亲自登门庆贺,为公主祝寿。” 红尘附和道:“这事我知道,其实大部分去给明珠公主贺寿的人,都是冲着武阳郡主去的。” 紫陌轻轻一叹:“可惜,造化弄人。” 红尘这时突然说了句:“郡主才亡故多久啊,明珠公主就有兴致庆贺生辰。”言下之意,似乎是说,明珠公主一点也不在乎武阳郡主的死活。 原本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议论,谁知独孤绾却突然变了脸,厉声道:“公主自有公主的缘由,容不得你在背后嚼舌根!” 红尘没想到独孤绾会发这么大的火,哪怕当初自己违逆她的命令,她也只是严肃警告几句,从未露出过此刻这般几乎称得上凶戾的表情。 她当即便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这时,紫陌上前一步,温声道:“红尘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做什么事都不肯动脑子,笨得要命。” 红尘涨红了脸,想反驳,被紫陌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于是缩缩脖子,呐呐不语了。 独孤绾平复了一下心境,才缓声道:“公主刚经历丧女之痛,心中必定不会好受,举办这场生辰宴,也是希望自己能走出过去的痛苦,我们不该在这里妄自腹诽。” 紫陌和红尘齐齐赞同:“小姐说的是,人总要向前看,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或许公主此举,也是为了祭奠亡女。” 第169章 公主生辰(二) 紫陌说得没错,明珠公主每年的生辰宴,的确排场浩大,声势非凡,但对于天性节俭喜静的明珠公主来说,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一切,不过是身为女儿的自己,喜欢热闹罢了。 然而今年,明珠公主却依旧选择了如往常一样的奢华,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热闹,就好似最疼爱的女儿,从未离开过自己。 一踏进公主府的大门,独孤绾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最上首的主位。 宴席还没有正式开始,明珠公主也没有现身。 独孤绾寻了处较为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娘亲身体一向不好,以往的生辰宴都是由自己主持,如今,不知还会有谁,替娘亲做同样的事情。 百无聊赖中,人群中忽而起了一阵骚动,她懒洋洋转头,顺着骚动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公主府的大门前,一名身着暗花五彩罗裙,身披浅月镂花蝉翼纱披帛,色如春晓,清丽娇美的少女,正施施然朝着水榭这边走来。 少女浑身上下,光彩夺目,仅仅是一件蝉翼纱的披帛,便价值不菲,更别说她头上玳瑁制成的花钗,耳朵上的金晶石耳坠,手腕上凤血玉的手钏,这全身行头加起来,都能买下一座城池了。 当下,便有不少人,向她投来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在万众瞩目的凝视下,少女嫣红的双唇,微微向两旁扬起。 没错,她喜欢这种感觉,不论是羡慕,是嫉妒,是厌恶,是憎恨,只要人们的目光,全都在自己的身上就好。 比起被人忽视,被人遗忘,这才是她想要的。 瞧,自打她一出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自己,从头至尾,不曾移开视线。 哪怕今日这场宴席的主角是明珠公主,也无法遮盖住属于自己的光芒。 走至席位前,少女的眼神一掠,微微扬起的唇角,便立时僵住了。 不,将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的人,并非所有。 还有一个人,从自己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欣赏对面池塘中的锦鲤,目光专注,神情认真,就好似那锦鲤比一身盛装的自己,还要耀眼。 不禁,攥紧了宽大袖摆中的手,深深吸气。 为什么不看她?为什么眼里,好似压根没有自己的存在? 她知道了,不看是因为不敢看,不敢面对她如今的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生怕黯然无光的自己,被光彩逼人的她给比下去,所以,就假装看不见,做一只将脑袋埋在砂砾中的骆驼。 想到这里,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脸上再次扬起灿烂娇柔的笑容,上前一步,对斜歪在椅子中,正认真观赏池中锦鲤的独孤绾轻声道;“姐姐,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明珠公主的生辰宴。” 独孤绾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池中锦鲤看。 独孤湘云见她不理会自己,倒也不气,口吻越发亲切,身子一矮,在她旁边的席位上坐下:“姐姐,你若不介意的话,我就坐在这里了。” 第170章 公主生辰(三) 独孤绾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来:“介意。” 独孤湘云刚准备坐下去,听到这话,一时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撅着屁股,姿态很是滑稽。 “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独孤湘云索性站了起来,当做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独孤绾拧眉,这姑娘怎么这么烦,她都已经和勇宁候府断绝关系了,认真算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她独孤湘云的姐姐,怎么还跟只疯狗一样,死咬着自己不放呢。 难不成是天生犯贱,不给人添堵就不舒服? 她腾地站起身,又重新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用实际行动告诉独孤湘云,你给老娘滚远点,老娘压根就不想看到你。 这一举动,顿时令独孤湘云颜面尽失,几个世家小姐瞧见了,纷纷捂着唇偷笑,还在那里指指点点。 她听不太清楚,那些人到底在数落谁,但总觉得,她们嘲笑的对象是自己。 顿时脸上一热,满心难堪。 咬了咬牙,她索性心一横,大步朝着远离自己的独孤绾走去,声音哀戚:“姐姐,你要是真的生气,直接说出来就好,何必对我冷眼相对?” 她故意将声音说的很大,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这样一来,不占理的人,就成了独孤绾。 果然,有人开始嘀咕起来:“都是自家姐妹,闹成这样,真是够丢人的。” “独孤大小姐肯定心里有气呗,谁让自己的庶妹,比自己这个嫡女还要优秀。” “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的小姐,这点度量还是应该要有的。” 听着周围的议论,独孤湘云脸上缓缓扬起一抹笑来。 独孤绾,你今日来参加明珠公主的生辰宴,不就是为了出风头的么?这样被人误会,你肯定心有不甘吧? 那么,你就快点反驳我吧。 可是,独孤绾即便听到了那些闲言恶语,也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的斟了杯茶,在那里闲闲啜饮起来。 独孤湘云唇角的笑意,再次僵了僵,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就算不喜欢看到她,至少也该为自己辩解几句吧? 肯定是因为自卑,所以才什么都不敢说。 就算她现在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心底的自卑却是存在于骨子里的,加上她性格怯懦,不喜争抢,所以越是嫉妒,就越是会表现得无关紧要。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因为父亲偏心于我,所以对我心生怨怼,其实我能理解,若是换了我,心里也必然不会痛快。”她叹息一声,好似真的对此感同身受般,口吻带着几分同情道:“可是,父亲毕竟是父亲,他也是很疼爱姐姐的,之所以对姐姐严厉,也是在督促姐姐变得更好而已,希望姐姐能理解父亲的一番苦心。” 说到这里,独孤绾终于有了反应,她狠狠蹙起了眉头,晃晃手中茶杯:“这茶怎么是酸的。”说着,手腕一扬,将茶杯中的茶水,全部泼在了一旁的独孤湘云身上。 第171章 公主生辰(四) “啊——” 独孤湘云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华贵的蝉翼纱披帛,沾染上了褐色的茶渍。 独孤绾这个贱人! 她可知道,这一件披帛,就价值万金,竟然……竟然就这样被她给毁了! 站在原地,她双肩发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双精心修饰过的美目,满是憎恶。 “姐姐,你太过分了——”她望着好似没事人一样的独孤绾,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愤怒,“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以待,希望化解你与父亲之间的矛盾,可你,却从未将我当做过妹妹看待,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女,所以你便看不起我?” 这番话,引起了在场其他庶女的共鸣,想到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委屈和排挤,纷纷站在了独孤湘云这一边。 “独孤二小姐,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你姐姐是不会理你的,她们这些嫡女,心气高傲的很。” “说不定,还在心里琢磨,要怎么陷害你才好,这种事情,我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庶女不是错,但身为庶女,就是错,好在你有父亲疼爱,比我们要幸运多了。” 独孤湘云咬着唇,看一眼独孤绾,泫然欲泣道:“我不管什么庶女嫡女,我只知道,我们是亲生姐妹,可是姐姐……”她抽出丝帕,擦了擦眼角:“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姐姐和父亲就不会……” 有人安慰道:“你怎么能这样想,这根本就不怪你。” “没错,庶女又怎样?嫡女能做到的事情,庶女也能做到。” “定然是你比你姐姐优秀,所以你父亲才会偏心你。” 独孤湘云借着手帕的遮掩,挡住了唇角勾起的笑意。 姐姐,都这样了,你还要保持沉默,不肯为自己辩驳一句么?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恨死我了,恨我破坏了你的计划,恨我没有让你出够风头,反过来还丢尽了脸面,对不对? 可惜,就算你现在反驳,也已经晚了。 “你们不要这样说,姐姐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一边说,一边将视线落在独孤绾脸上,丝毫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姐姐幼时就失去了母亲,虽然娘亲一直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尽力想要照顾好她,可毕竟,不是姐姐的亲生母亲,很多地方,都无法让姐姐满意,一说起这些,娘亲就很难过……” 独孤绾抬眼,朝主位的方向看了眼,目中掠过一丝担忧,时辰已经不早了,娘亲还没有现身,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她如坐针毡,随着时间的推移,眼中的焦灼越发明显。 独孤湘云见状,误以为她在为自己说的那些话焦虑,心中一喜,忙不迭地继续说道:“前几日,娘亲为了姐姐,特意去求父亲,希望父亲可以原谅姐姐,不管姐姐做了什么,都是她管教无方的错,让父亲千万不要责怪你,父亲也同意了,只要姐姐肯认错,勇宁候府还是可以重新接纳你的。” 第172章 公主生辰(五) 独孤绾搁在茶杯边缘的指尖,不耐地轻轻敲了两下。 要不要去找个侍女询问一下,为何明珠公主迟迟没有现身? 可是这样话,会不会太不礼貌?会不会惹娘亲不高兴? 内心当中十分纠结,眼看前来祝贺的宾客越来越多,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独孤湘云在一旁说了半天,可独孤绾始终没有做出正面回应,她也有些急,想了想,索性换了个话题:“对了,姐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前两日我陪娘亲出门采办,在街上遇见了朱公子,他说虽然姐姐蛮横地砍下了他一只手,但他对姐姐,依旧一往情深,只要姐姐点个头,他就立马带着聘礼上侯府提亲。”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发有兴致了。 “什么朱公子?”有人凑过来问。 独孤湘云好心解释:“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朱铭。” “朱铭?他的手……是你姐姐砍掉的?” 她们都知道朱铭缺了只手,却不知道这手是怎么缺的,原来,竟是被独孤绾给砍下来的。 简直太可怕了! 一个女子,怎么能做出如此野蛮又血腥的事情。 独孤湘云见状,连忙出言维护独孤绾,“这也不能怪姐姐,谁让朱公子大半夜地,跑去姐姐的闺房。” 众人一听,看待独孤绾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这时,独孤绾突然端着茶杯站起身来,独孤湘云下意识连退了几步,惊恐地盯着她手里的茶杯。 独孤绾蔑笑一声:“放心,这茶是上好的金锦贡茶,泼在你身上,属于糟蹋。”说罢,与独孤湘云擦肩而过,走回到之前水榭旁的席位上坐下。 从头至尾,独孤绾都没有理会过她,反倒是她,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滑稽至极。 那些污蔑,那些中伤,独孤绾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好似那根本就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正是因为她这种漠然疏淡的态度,让很多人不禁开始怀疑,独孤湘云之前那些话的真假。 如果孙姨娘真的待独孤绾如亲生女儿般无微不至,镇国公也不会多次大闹勇宁候府,找独孤侯爷讨要说法。 风煦忠可是三朝元老,绝对不会做出无理取闹的事情。 再说那朱铭,仗着自己父亲是吏部侍郎,手握重权,便为所欲为,谁也不放在眼里,连柳家小姐柳思语的轿子都敢拦,要不是柳家护卫赶去及时,柳家小姐怕是要清白不保。 这种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八成是觊觎独孤大小姐的美貌,偷偷潜入人家闺房,被发现后,才砍了他一只手,否则,为什么吏部侍郎不去上告朝廷,而是暗暗吃下了这闷亏? 独孤湘云发现事情并没有朝自己预想的发展,反而还起了反作用,呐呐站在原地,一张粉嫩的俏脸,也变得黯然无光。 她不懂,不懂如今的独孤绾,为何半点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都没了? 第173章 公主生辰(六) 至此,独孤湘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独孤绾,真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独孤绾。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在乎父亲对她的态度,不在乎勇宁候府的兴衰荣辱。 从前她所珍视的一切,如今,她都不在乎了。 可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她在意的东西。 自己不能再用那些她不在乎的事物来对付她,否则,就只能落个如此刻这般自讨没趣的下场。 要想让独孤绾痛苦绝望,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摧毁她最为在意、最为珍视的东西。 到那时,她倒要看看,独孤绾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无动于衷! 正想着,有人低低低喊了声:“快看,明珠公主来了。” 闻言,独孤湘云再也顾不得独孤绾,连忙就近找了个席位坐下。 今日虽是明珠公主的生辰,但她的穿着非常朴素,一件烟青色的斜襟纯色长裙,一头青丝仅用一根青玉簪绾起,浑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 她在侍人的搀扶下,走到主位落座,笑着招呼道:“今日大家能来为本宫的生辰庆贺,本宫很是感激,大家都随意一些,这不是宫宴,无需拘束。” 有位夫人很会说话,立刻接口道:“公主太客气了,民妇能有这个机会,来为公主贺寿,是民妇的福分,怎能担得起公主的一声感谢。” 有人不甘示弱,也出声跟腔:“李夫人说的没错,听说妾身今天要来给公主贺寿,家中几个姐妹,都羡慕不已呢。” 这位夫人说完,又有其他夫人跟着一起恭维,一时间叽叽喳喳,很是喧闹。 明珠公主并未制止,不管这些夫人说什么,都是一笑置之。 独孤绾虽然坐得离主位较远,但还是能清楚看到,明珠公主的气色很是不好,整个人看上去怏怏无神,一脸疲乏。 不由得心中一揪,距离上次在国公府见面,娘亲似乎又瘦了不少,精神看着也更差了。 这些公主府的侍人,平日里究竟是怎么服侍的,竟然会让娘亲憔悴如斯!还有宫中的那些御医,拿着朝廷给的高额俸禄,却连娘亲的身体都调理不好,简直是一群酒囊饭袋! 她好想冲上前去,告诉娘亲,撑不下去就不要强撑了,任何事情,都没有她的身体重要。 可是,自己以什么身份去劝解她呢? 如今,明珠公主与自己,不过是两个完全没有干系的陌生人而已。 仰起头来,深深吸气,努力将心中那股烦闷的悲戚压下去。 没关系,来日方长,娘亲不是已经认了自己做干女儿吗?只要她以后多来公主府走动,她和娘亲之间的母女关系,就不会断。 “公主,这是小女特意为公主挑选的生辰礼物,还请公主笑纳。” 席间,有人上前,将准备好的生辰贺礼呈给明珠公主。 盒子打开,盒中盛放的,赫然是一只价值不菲的玉如意。 第174章 什么才是她最珍视的(一) 明珠公主脸上依旧挂着客气且和婉的微笑,轻声对贴身嬷嬷道:“这如意真漂亮,秋嬷嬷,你去拿过来,替本宫保管好。” 秋嬷嬷听命上前,从那位小姐手中接过了如意。 虽然这如意价值连城,但似乎,明珠公主并不喜爱。 之后,又有许多人呈上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有设计精巧的首饰,也有名贵的摆件,以及华丽的衣裳,稀有的古玩字画,总之,什么名贵送什么。 独孤绾拿出自己的礼物,迟疑着,踌躇着,不知该在什么时候呈上去。 以往,她会在娘亲生辰到来前,提前准备好礼物,因为长年征战,很少留在京城,所以就将礼物交给秋嬷嬷,让她代自己转交给娘亲。 如今她终于有机会,亲自将礼物送到娘亲手上,反倒开始退缩了。 怕娘亲会不喜欢,怕娘亲觉得这礼物太廉价,怕娘亲生气再也不愿意理会自己…… 所谓关心则乱,越是在乎一件事,就越是迷茫,越是放不开手脚,越是会出错。 握着手中的礼盒,她紧张得满手是汗。 最后一个人了,再不赶紧呈上去,就没机会了。 她蹭的站起身,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连着疾奔了两步,站在明珠公主面前,带着几分腼腆道:“公主,这是小女……送您的生辰贺礼,希望……希望您不要嫌弃。” 若是她此刻这番模样被夜墨邪看见,定会令他惊讶不已。 微红的脸颊,闪烁不定的眼神,颤抖的声音,紧张的语调,乍一看,就像个胆小怕生的小姑娘。 明珠公主笑得柔婉,对秋嬷嬷道:“嬷嬷,把独孤小姐送来的礼物拿给本宫瞧瞧。” 秋嬷嬷听命,从独孤绾手上拿过礼盒。 盒子是普通楠木制成的,没有任何装点,甚至连漆都没上,看着非常廉价。 有人嗤之以鼻,独孤绾好歹也是镇国公的外孙女,风家家大业大,总不会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吧? 这位独孤大小姐实在太不懂事,明珠公主可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又是武阳郡主的亲生母亲,她竟然拿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当礼物送给公主,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也就是公主脾气好,换了其他人,早把她赶出公主府了。 众人都在等着明珠公主发怒,但当礼盒被打开的瞬间,明珠公主却是眼神一亮,欢喜道:“这……竟然是《轩台楼记》和《九辨传》!” 明珠公主的激动反应,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位于最前排的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朝明珠公主手中的盒子看去。 只见那楠木盒中,孤零零放着两本略有些破旧的书籍,要多寒碜就有多寒碜。 但就是这寒碜无比的礼物,却让一直郁郁寡欢的明珠公主,露出了久违的欢喜笑意,“这两本传记,本宫费尽心力找了好久,却一直没有结果,不知独孤大小姐是怎么找到的?” “可能是小女的运气比较好,在一家陈旧的书铺里,偶然发现了这两本孤本。”独孤绾不急不缓,道出了早就提前想好的回答。 第175章 什么才是她最珍惜的(二) 明珠公主抚摸着手中的书封,难掩激动:“知道本宫喜欢看这些传记话本,凰儿也曾派人替本宫四下打听过,却一直没有消息,连本宫都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竟然……竟然真的会有找到的这一天……” 提到武阳郡主战秋凰,明珠公主一阵哽咽,忍不住落下泪来,脸上神情悲痛欲绝,单薄的身躯,也不由得晃动了一下。 “公主!”秋嬷嬷惊呼一声,连忙扶住明珠公主摇摇欲坠的身体,安抚道:“事情已经过去,您就不要再多想了,如果郡主在天有灵,看到您这样,又怎能安心。” 明珠公主强忍悲痛,对秋嬷嬷摆摆手:“叫嬷嬷担心了,可……可本宫就是放不下……” 独孤绾也是一脸焦急,在明珠公主险些晕厥的刹那,情不自禁地朝前迈了一步,整个脊背都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明珠公主吸引过去,故而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才的小动作。 唯有独孤湘云,清清楚楚,捕捉到了她那片刻的失态。 一向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上心的独孤绾,竟然会那样在意明珠公主! 为什么呢? 虽然猜不出原因,但独孤湘云却能确定一件事,明珠公主在独孤绾心目中的分量,极为重要。 原来,独孤绾并非如她表面上那般心如铁石,不在意,只是不值得她在意,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她放不开的人,放不开的事。 终于!终于叫她找到了独孤绾的软肋! 天色渐暗,朦胧的烛光下,独孤湘云眸色阴毒,咧唇而笑,一张清丽的面容,也被那抹笑意,渲染得扭曲而诡异,看上去很是狰狞。 正得意时,耳边冷不听传来一个童稚的声音:“喂,你是谁家的下人,笑得好丑哦。” 独孤湘云转头一看,说话的,是一名年约十岁的男童,男童相貌清秀,唇红齿白,身上的衣料很是华贵,料想身份不凡,故而心中虽然有气,但也不敢责骂对方,只温言温语地纠正道:“小女不是下人,是勇宁候府的二小姐。” 男童想了想,恍然道:“哦,你就是独孤侯爷家的那个庶女。” 庶女两个字,狠狠刺痛了独孤湘云的心,即便明知对方身份不凡,也不由得拉下脸来:“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数落本小姐?” 孩童还未说话,一名打扮俏丽,婀娜款款的少女朝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六皇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边是女眷区,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被称作六皇子的男童转首,看向来人:“柳思语,本殿不过是好奇,过来瞧瞧而已,你不许向明珠姑姑告状,听到没?” 柳思语看了眼一旁脸色煞白的独孤湘云,叹气道:“好,我不说,但殿下要保证,乖乖回到男宾席去,可以么?” 六皇子刚要点头,却猛地转身,抬手一指发愣中的独孤湘云:“这女人对本殿出言不逊,你给我教训她一顿!” 第176章 什么才是她最珍视的(三) “这……”柳思语很是为难。 独孤湘云震愕地看着六皇子,若她早知这孩童是皇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顶撞他啊! 都怪父亲,迟迟不肯将母亲抬为正妻,所以自己才一直没有机会,跟随父亲一同进宫,也就见不到那些宫里的大人物。若能和独孤绾一样,时常进宫,就不会不认得六皇子,以至于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得罪。 于是连忙起身,眼中泛起泪花,哀声讨饶:“六殿下,是小女不懂事,冒犯了殿下,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女,小女真的是无心之失。” 若此时在她面前的,是个成年皇子,说不定真会被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给打动,随即心软,不再追究了。 可她遇见的,偏偏是六皇子。 六皇子御华铮年纪虽小,但看人很准,最讨厌独孤湘云这种故作柔弱,卖弄风骚的女子,况且在宫里,比她会演戏的女人多如牛毛,所以,他压根不吃独孤湘云这一套。 嫌恶地退后一步,对柳思语道:“本殿让你教训她,你为何不动手?”他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命令道:“掌掴十下就行了。” 独孤湘云脸色越发苍白,她正要再次求情,柳思语突然抬起手来,照着她白皙的脸颊,狠狠甩了一巴掌,直把她打得眼冒金晶。 柳思语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但曾经跟着兄长的武术师傅学过一段时间武功,手下力道不轻,这一巴掌下去,独孤湘云的半边脸颊,立刻就肿了起来。 她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委屈地看着柳思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柳姐姐,你……你怎么真的打我啊。” 柳思语也很委屈:“湘云妹妹,这可是六殿下的旨意。你敢跟六殿下顶嘴,我可没你那么胆大,连六殿下都敢冒犯。” 独孤湘云死死咬着牙,心里冷笑,柳思语嘴上说得好听,可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幸灾乐祸。 那一巴掌打得如此狠,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 “柳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抢走了你的风头,所以你才如此恨我?”她故意问了一句,脸上扬起嘲讽的冷笑。 柳思语顿时柳眉倒竖,喝道:“胡说八道!你不过是个没落侯府的庶女而已,我堂堂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至于记恨你么?”说完,又连着两巴掌扇在了独孤湘云的脸上。 独孤湘云另一边脸颊也肿了起来,唇角破裂,渗出了几缕鲜血。 她却只是抬起手,随意将那几丝血迹擦去,死死咬着后槽牙。 庶女庶女,不论她怎么做,都永远摆脱不了庶女这个身份! 明明自己比独孤绾优秀,比她能干,比她出色百倍,然而,就因为独孤绾有个有权有势的外公,所以,自己就只能一直做个庶女! 孤独绾为什么不去死,她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若没有她,自己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白眼,遭这么多罪! 第177章 什么才是她最珍视的(四) 独孤湘云怨恨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正和明珠公主亲切攀谈的独孤绾身上。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竟然连明珠公主,也这样看重她。 有个权势滔天的家族就是好,不管闯出多大的祸事,都有人替她善后,不管想要结交什么样的人,都有人替她撑腰。 可自己呢?除了勇宁候的疼爱外,一无所有,连母亲,都向着那个不思进取的败家弟弟! “啪!” 最后一巴掌落下,柳思语抚着麻痛的手掌,闷闷道:“终于打完了,本小姐的手都打痛了,六殿下,您看……”柳思语一转头,却发现之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御华铮不见了。 难道是回到男宾席去了? 正这般想着,一名宫侍突然急急忙忙跑到明珠公主身前,焦急道:“公主,出事了,六殿下不见了!” 明珠公主大惊,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却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花,险些摔倒,独孤绾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了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感激看她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向那宫侍,“到底怎么回事?六皇子怎么会不见了?” 宫侍道:“之前六皇子说闷得慌,想四处走走,奴才本要跟上去,却被殿下喝止,只好站在原地等殿下回来,可过了许久,殿下还没回来,奴才心急之下就去寻找,可在这附近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殿下!” “你这奴才,真是胡闹,六皇子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吗?”明珠公主也很着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人啊!”接着转向秋嬷嬷:“嬷嬷,你也带些人,去府上各个地方找一找。” 独孤绾见众人急得六神无主,便随口提了个建议:“也许六殿下跑去公主府后花园的飞檐亭玩了。” 以往,只要自己一回京,铮儿就喜欢缠着她,在飞檐亭学轻功。后来成了习惯,不管自己在不在公主府,他都喜欢跑去飞檐亭玩耍。 明珠公主愣了一下,带着几分复杂神色看她一眼,“独孤大小姐怎么……怎么会知道公主府后花园,有个飞檐亭?” 糟糕! 一时嘴快,说漏嘴了。 好在她急中生智,想了个完美理由:“之前听六殿下无意中提起过,不知怎么的,竟记住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还算有理有据,明珠公主并没有怀疑什么,对柳嬷嬷道:“嬷嬷,你先去飞檐亭看看。” “是,老奴这就去。” 没多久,秋嬷嬷便回来了,在她身边,果然跟着正耷拉脑袋,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六皇子。 明珠公主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很生气:“铮儿,你怎么回事?不是答应过本宫,今天一定老老实实,绝对不会闯祸么!” 面对明珠公主声色俱厉的叱责,御华铮委屈地扁扁嘴,半晌后,带着哭腔道:“我……我想凰儿姐姐了!” 说着,就哇哇大哭起来,明珠公主听了他的话,眼眶也是一红。 第178章 什么才是她最珍视的(五) 月上柳梢,清辉遍地。 明珠公主因身体不适,宴席便提前结束了。 前来祝贺的人陆陆续续离席,独孤绾却迟迟没有离开,旁敲侧击地向公主府侍人打探明珠公主的近况。 直至看到后宅的灯火熄灭,才带着恋恋不舍的心情,走出了公主府大门。 没想到刚出门,就看到了等候在大门旁的挺拔少年。 她纳闷:“风琸?你怎么在这里?” 风琸指指身后的马车,“爷爷说天色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回家不安全,所以让我来接你。” 啥?她没听错吧? 翻了翻眼睛:“外公也太大惊小怪了!” 可镇国公瞎闹也就算了,怎么风琸也跟着一起瞎闹?她像是那种独自回家不安全的女孩子吗? “你先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那可不成,这是爷爷的命令!”风琸追上来,将她拦住。 “你怎么这么听外公话啊,反正这事你知我知,不告诉外公不就行了!”风琸这个死脑筋。 可风琸还是拦着她不让她走:“来都来了,刚好顺路,而且现在这么晚了,你也雇不到车马。” 想了想,风琸说的也有道理,“行,那我就坐个顺风车回去吧。” 转过身,刚要走向马车,一道人影忽而迎面朝两人走了过来。 “姐姐,你要回家吗?能不能顺路载我一程?”竟然是独孤湘云。 清白的月辉照耀在她的脸上,衬着她那张肿胀的脸庞,简直就像只面容狰狞的恶鬼。 独孤绾压根不打算理会她,也丝毫不好奇她脸上的伤势是怎么来的,正要直接越过她,风琸突然开口:“你是小绾的妹妹吧,我是……” “风琸。”独孤绾冷冷打断:“你走还是不走?” 风琸挠挠头,看看独孤湘云,又看看她:“你妹妹她……” “你要是再不赶紧走,我明天就去找外公告状,说你根本就没来接我!” 风琸一个激灵,惶然道:“别,千万别,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那还不赶紧走?”她神色越发沉冷,一张清幽的脸庞,好似挂了层寒霜。 “可是……”他似乎很为难,压低声音道:“真不管你妹妹了。” 她冷笑:“风琸,你是瞎眼了不成,这哪里有我妹妹。” 风琸愣了,站在两人面前,楚楚哀求的那个少女,不就是她妹妹独孤湘云吗?难不成,是大半夜的见鬼了? 听她这么说,独孤湘云越发伤心了,吸吸鼻子,朝前走了几步,这一次,她哀求的人不再是独孤绾,而是风琸,“风少爷,我和姐姐之间有些误会,我想要解释,她却不肯听,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我真的没有恶意,不过想劝姐姐和我一起回家而已。” 风琸见她哭得伤心,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刚要说什么,独孤绾突然跨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寒声道:“独孤湘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风琸不是你能招惹的,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立刻滚远点!” 第179章 他来找茬,他太冲动(一) 独孤绾几乎从来没有用如此狠厉的语气,对独孤湘云说过话。 望着月色下,她冷幽冰寒的双眸,独孤湘云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了上来。 然而,短暂的恐慌后,便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畅快。 在此之前,她还担心自己找不到独孤绾的软肋,生怕她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冷酷无情,无牵无挂。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独孤绾在乎的东西太多了! 自己不过是和风琸说了两句话而已,她便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就这么害怕吗?怕自己害了风琸,还是毁了风琸? 若是风琸真的出点什么事,她又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沉闷悲愤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似乎连脸上的痛意都消失了,仰起脸来,后退一步,敛目道:“既然姐姐这么讨厌我,那我也就不打扰姐姐了,只希望,日后姐姐不要因为今日的绝情而感到后悔。” 说罢,转过身去,迈着优雅矜持的步伐,悠然远去。 独孤绾眸色清寒,望着独孤湘云离去的背影,瞳眸深处,闪过一抹暗色流光。 “小绾,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风琸从她身后绕出来,“不管怎么说,独孤湘云也是你妹妹,你这样对她,难免会遭人闲话。” 她耸耸肩,无谓道:“说闲话就说闲话,当没听见就是,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今后是要嫁人的,要是坏了名声,谁还敢娶你?” 嫁人?独孤绾一脸的排斥:“不敢娶正好,我还不想嫁呢!再说了,一个如此在意流言蜚语的男人,我独孤绾也不稀罕。” 风琸替她撩开车帘,随口问道:“那你稀罕什么样的人?” 她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闻言,动作略微顿了顿,“国师那样的,勉强可入眼。” 风琸掀帘子的手一颤:“小祖宗,你是真的活腻歪了吧?以后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免得惹祸上身。” 她在车厢内坐下,将脑袋靠在车厢壁上,懒懒道,“国师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这偌大的天昱王朝,我就不信,没有人不梦想着嫁给夜墨邪!” 风琸甩开手里的马鞭:“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总之,嫁给国师这样的话,万万是不能再说了。” 独孤绾深以为然地点头:“嗯,你说得对。” 风琸正纳闷,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时,又突然听她道:“我怎么可能嫁给夜墨邪?要嫁,也是他嫁给我。” “咳咳咳……”她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风琸一个激动,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独孤绾却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男人可以娶妻,女人为什么不能娶夫?天昱王朝的劲敌百胜国,就是女子为尊,他们的女王,已经连续娶了二十八位夫婿,听说下个月,女王将正式迎娶第二十九位夫婿。 如果哪一天,天昱王朝也实行女子为尊的制度,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夜墨邪娶回家! 第180章 他来找茬,他太冲动(二) “云儿,你今日为什么要戴着面纱?” 京城某处酒楼的雅间里,秦子平纳闷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蒙着一副面纱的独孤湘云。 独孤湘云幽幽一叹,扯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红肿不堪的脸庞来:“都怪我不懂事,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出尽风头,被人嫉恨了。” 秦子平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一揽她的娇躯,气愤道:“告诉我,欺负你的人是谁,本少爷替你报仇。” 独孤湘云抬起眼来,一双美目泛起泪光,很是感动,“小女知道,二少爷心疼小女,可是小女并不希望,您为了我去得罪其他人,这件事……就算了吧。” 她越是这样,秦子平就越是怜惜她,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在替自己着想。 “没关系,你说出来,不管是谁,本少爷都会替你做主的!”他父亲是当朝丞相,有什么人,是丞相府得罪不起的? 独孤湘云咬着唇,犹豫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是柳姐姐……她……” “柳姐姐?”秦子平略略一想,立刻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了。 朝中有身份有地位,且又姓柳的,也不过柳尚书一人,不用猜,也知道她说的定然是柳家千金柳思语。 那姑娘自己也见过,脾气大,性子又傲,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副自己是天之骄女的傲慢模样,上回在御花园,他不过摸了一下她的手,这臭丫头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还骂他下流无耻,卑鄙脏脏。 一听国师也会来御花园,就立马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笑得跟朵花似的。 呸!什么玩意! 表面上一副洁身自好的清纯模样,一见到国师,就化身欲求不满的**荡妇,什么千金小姐,分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臭婊子! 哪像他的云儿,表里如一,善良单纯,根本不是柳思语那臭婊子可以相比的。 “云儿你放心,这个仇,我替你报定了。”秦子平温声安抚:“区区一个柳家,怎敢与丞相府作对,只要我爹一句话,柳思语那臭丫头,今后别想再嫁个好人家。” 听了秦子平的保证,一直闷闷不乐的独孤湘云,这才露出欣慰的微笑来,将脑袋枕在秦子平的胸口,柔声道:“二少爷对小女的好,小女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秦子平拥着她,内心感到非常满足。 独孤湘云不似他之前喜爱过的任何一个女子,她从来不会仗着自己对她的宠爱,就乱发脾气,为所欲为,今天问他要这个,明天问他要那个,好似不管让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虽然偶尔也会向自己提出一些请求,却从来不会逼迫他,哪怕是自己心甘情愿为她做的事情,她也会心怀感激,甚至还会劝他,不要为她太过破费。 这样好的姑娘,到哪再去找第二个呢? 低下头,正想好生与她亲热一番,独孤湘云却别开脸去,悲伤道:“可惜,丞相府权势再大,也比不过镇国公府。” 第181章 他来找茬,他太冲动(三) 秦子平俯身的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隐瞒,“云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独孤湘云闭着眼睛不说话,内心当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为痛苦的天人交战,“二公子,您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吧,我怕……我怕自己会连累你。” “云儿,你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二少爷,你别问了……”一滴清泪沿着独孤湘云白玉般的脸颊滑下,她轻轻推开秦子平,想要起身。 秦子平却一把将她拉回自己怀中,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云儿,你看着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独孤湘云浑身发颤,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睛,捂着脸悲戚道:“公主生辰宴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我偶然间遇见了镇国公府的三少爷风琸,他……”说到这里,她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样。 秦子平揽着她的手一紧,急切问道:“他怎么了?” “二少爷,你不要再问了!” “云儿,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不,没有!”独孤湘云放下手,急切地大声惊呼,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静静看着秦子平:“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对我怎样的,只是……他毕竟是风家的少爷,还有我姐姐,她也是站在风琸那一边,我怕……我不过是一个没落侯府的庶女,以风家的权势,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风……琸!”秦子平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风家的少爷又如何,敢动我秦子平的女人,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独孤湘云将孱弱的身体蜷缩起来,两只手害怕地攥紧了秦子平的衣袖,好似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可怜小兽。 这幅模样,越发激起了秦子平的保护欲。 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独孤湘云的脸上,却扬着畅快而又得意的笑容,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阴狠的毒怨。 不管秦子平对风琸做了任何事,那都是丞相府的事情,与她独孤湘云,没有半点干系。 当天下午,秦子平就带了十几个护院,将刚出门的风琸,堵在了路上。 “你是谁?想干什么?”风琸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 秦子平上下打量他几眼,发现这小子长得气宇轩昂,俊逸不凡,一身苍蓝劲衫,腰间扎着一根同色腰带,将他原本就修长的身形衬托的越发挺拔,看上去,当真是一副玉树临风公子哥的模样。 顿时,心中便冒出一阵深深的自卑。 于是越看风琸越气,越看风琸越恼,这小子若是和自己抢云儿,自己定然是抢不过的,先别说他的家世,就这外形,啥也不用做,姑娘们自己就会主动贴上去。 “你说干嘛?”他撸起袖子,朝着风琸那张俊逸的脸庞,便是狠狠一拳:“本少爷打死你这不要脸的王八羔子!” 秦子平这一拳打得又快又狠,可他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伤不到身为武堂四等学员的风琸,一拳打空,自己反而收势不住,身子朝前一栽,狠狠跌了个狗吃屎。 第182章 他来找茬,他太冲动(四) 他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对自己带来的那些护院大喊:“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少爷打,狠狠地打!” 风琸脾气好,却不代表什么事都能忍,他一拳打倒两个冲上来的护院,愤怒道:“秦二少爷,我风琸何事招惹到你了,你要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带人来对付我?” 秦子平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道:“你还给我装!怎么,仗着自己的祖父是三朝元老,就谁也不放在眼里了?本少爷的女人你也敢动,不想活了是不是!” 风琸很是迷茫:“你的女人?”这几天,他连个女人都没见到,更别说是秦子平的女人了。 秦子平看他这幅模样就来气,八成是欺负了云儿之后,就把那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果然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表面看着纯良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风琸,你连云儿那么善良单纯的姑娘都不放过,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秦子平怒吼一声,指着风琸:“给我一起上,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账东西!” 风琸觉得,秦子平可能是误会了,“秦二少爷,你口中所言的云儿,可是勇宁候府的二小姐独孤湘云?” 秦子平一听,更加来气了:“好啊,你这混账总算是承认了!” “秦二少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那天晚上,我行事的确有些欠妥,让独孤二小姐受了委屈,这事我后来也进行过反思,可我却没有对她做过其他过分之事,你这反应是不是有些太过激了。” 大晚上的,让独孤湘云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独自回家,风琸也觉得自己这事做的不够漂亮,可送她是情分,不送是本分,男女本来就授受不亲,独孤湘云怎么说也是勇宁候府的小姐,侯府自会派人来接她。 所以,即便风琸心有愧疚,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 可他的一番解释,却彻底激怒了秦子平,他红着双眼冲上前来,抡起拳头便砸在了风琸的脸颊上。 风琸没想到自己都解释地如此清楚了,秦子平竟然还不肯罢休,这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 这下,他也恼了。 镇国公府与丞相府向来不和,秦子平今日定然是故意来找茬的,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解释了。 都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再不还手,那就是个孬种! 咬紧牙关,手背上青筋一跳,一掌击在秦子平的胸口。 秦子平的身体就这样飞了起来,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砰的落在地上。 风琸两手垂在身侧,愤恨地喘着粗气,等着秦子平爬起来后,再狠狠给他一拳。 可秦子平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异常,那些被秦子平带来的护院也傻了眼,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杀人了,杀人了!风家三少爷把二公子给打死了!” 那人这么一喊,风琸也慌了,走上前,伸手一探秦子平的鼻息,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183章 为何,要救一只蝼蚁?(一) “混账!一群酒囊饭袋!” 秦府,后院西暖房。 丞相秦议一脚踢开跪在面前的大夫,一张老脸满是怒容,嘶声高喝:“救不活我儿,本相要你们的脑袋!” 大夫颤颤巍巍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相爷饶命,饶命啊!” 秦议又是一脚揣在那大夫身上,“滚,都给本相滚出去!” 大夫闻言,连站都不敢站起来,直接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秦议折身走回床榻旁,看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秦子平,眼中盛满了冷毒的恨意。 风煦忠……风琸…… 可恶! 秦家与风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如今,风家却主动来招惹自己,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不要以为他秦议好欺负,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戳出老命去,也要风家的人一起陪葬! “老爷!”这时,一个下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秦议一把揪过那下人,急问:“怎么样,御医来了吗?” 那下人因为跑得太急,气还没喘匀,听了秦议的问话,只一个劲摇头。 秦议蓦地大怒,一脚将那人踹翻:“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他深吸口气,愤然甩袖:“本相亲自进宫!” “老、老爷……”那下人顾不得疼痛,上前一步,跪在秦议面前,“御医虽……虽没来,但、但国师大人……来、来了!” 国师? 秦议大惊,国师怎么会来自己这丞相府? 那个人,可是从来不会轻易踏足除皇宫外的任何地方,若谁有幸得国师莅临,那可是祖上积德的无上荣光。 来不及多想,连忙整了整身上的袍子,躬着身子迎了出去。 一身雪衣的夜墨邪,在神宫仆从的簇拥下,朝着西暖房的位置,缓步而来。 天光洒下,那白衣黑发的男子,就如九天之上的神祗,圣洁无双。 明明只是一身的纯白,却白得耀眼,白得夺目,浑身的气势如白虹贯日,竟轻而易举,就将这丞相府的所有富丽堂皇,全部遮掩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伴随着那道白色身影而动,所有人的感官,都被那一抹白色尽数掳夺,似乎天地间,只剩下那一抹白。 直至夜墨邪走到秦议身边,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一副震骇呆滞的模样。 “咳咳……”随侍在夜墨邪身边的冥影轻咳两声,秦议这才骤然清醒过来。 忙不迭跪下:“微臣秦议,恭迎国师大驾。” 夜墨邪的眸光淡淡的,语声也是淡淡的,好似在他的眼中,手握重权的一国丞相,和普通蝼蚁没什么两样。 “秦子平在何处?” 听他问起自己的儿子,秦议有些纳闷,但却不敢多问,只能老实回答:“就在屋内。” “死了没?” 这话若是换了其他人来问,秦议必定与其拼命,但面对夜墨邪,他只能用越发恭谨的口吻道:“还……还有口气在。” 夜墨邪蓦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既然没死,丞相又何必如此气急败坏。” 第184章 为何,要救一只蝼蚁?(二) 秦议想骂人。 儿子是没死,但马上就要死了,这个节骨眼上,作为父亲的自己,难道不该气急败坏,难道不该痛心疾首? 但他不敢骂,就连在心里想想,都觉得惶恐,只能低下头去,悲戚道:“犬子平日虽顽劣任性,但也毕竟是老臣的孩子,望国师能体谅老臣作为一个父亲的悲伤心情。” 夜墨邪眼底讥诮,老东西戏演得不错。 袍袖一挥,举步上前:“区区小病小灾,丞相也太过小题大做。” 秦议抹了把眼泪,跟着上前。 怎么能算是小病小灾呢? 他都快把全京城的大夫请遍了,都说对平儿的伤势无可奈何,他急了,这才派人去宫里请御医。 谁知御医没请来,却莫名其妙请来了这尊大佛。 夜墨邪不理会他,对一名神宫仆从命令道:“把秦子平从榻上抬下来。” “这……国师……”秦议急了,平儿的伤本来就很重,大夫专门叮嘱过,不能随意挪动,国师却让人把平儿从榻上抬下来,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可急归急,终归还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仆从听令,将裹得严严实实的秦子平,从榻上抬下来,丢在了窗边的桌面上。 “把窗户打开。”夜墨邪继续吩咐。 仆从二话不说,将房间内的窗户全部打开,顿时,一阵寒凉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进来。 夜墨邪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总算能畅快得呼吸了。” “国师您……”秦议不知他要做什么,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却被夜墨邪冷冷顶了回去:“本座正在给病人看诊,丞相切莫打搅,一旁待着去。” “……”秦议犹豫了一下,终是老老实实去墙根边站着了。 夜墨邪从侍人手中接过一只锦盒,从锦盒内取出四根金针,分别刺在了秦子平的四肢上。 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秦子平突然开始抽搐起来,吓得秦议也跟着一起抽搐。 夜墨邪却是不慌不忙,两根手指在秦子平的眉心处虚点了一下,秦子平立时便安静了。 接着,他又对仆从吩咐:“把蚀骨丹给他服下。” 秦议一听,心脏都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喊一声:“不行,蚀骨丹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国师难道想害死吾儿不成?” 紫眸冷冷瞥来,如三九天的寒冰,让秦议从头冷到了脚:“怎么,丞相这是不信任本座?” 秦议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僵硬一笑:“怎、怎么会不信任您,国师误会了,老臣只是……只是担心平儿那孩子,身子骨太弱,会撑不住。” 夜墨邪淡漠道:“秦子平能不能撑得住,本座心里有数,无需丞相瞎操心。” “是,是,国师说的是。”吧嗒,又是一滴汗,从脑门上淌下,滴在眼睛里,疼得秦议直跳脚。 仆从刚把蚀骨丹给秦子平服下,他便捏着嗓子,从桌上跌到地下,痛苦地来回打滚,滚了一阵,突地仰起身子,呕了口黑血。 夜墨邪唇角微勾,眸色清寒:“可以了,给他解毒吧。” 第185章 为何,要救一只蝼蚁?(三) 秦子平命在旦夕,不但秦议急,风煦忠也急。 他背着手,来来回回在房间内踱步。 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瞪一眼跪在地上的风琸。 风琸被他一瞪,脑袋垂得更低了。 “公爷,独孤大小姐来了。”气氛正凝重时,一个下人在厅外禀报。 “人在哪里?快让她进来。”镇国公正打算亲自去迎时,一扭头,看到风琸也伸长了脖子,朝门外张望,于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喝道:“给老夫跪好了!” 风琸吃痛,捂着脑袋,又一次低下头去。 “外公!”独孤绾刚绕过影壁,远远的,就瞧见前厅里这一站一跪的两道身影。 “绾绾啊,你怎么过来了?”镇国公看到她,一直紧绷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来。 她迈步跨过门槛,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风琸,顾不上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秦子平现在怎么样了?” 镇国公的脸又一次拉了下来,“听说伤得很重,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 “可有请御医?” “秦家那位少爷是伤了经脉和器脏,御医去了也没用。”镇国公气呼呼道。 “那以内息为其疗伤,可能保住他性命?” 镇国公还是摇头:“作用不大,秦子平只练过外家功夫,没有内息护体,昏过去的时候,没有及时遣散外力,而是憋在了体内,使得筋脉器脏一直处于受损状态,除非有医术极为高明者,为他排出体内瘀滞,清除器脏积腐,方可活命。” 她狠狠拧眉,看向跪在堂前一语不发的少年:“风琸,你为什么要对秦子平大打出手,你难道不知道,他和你比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吗?” 风琸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驳:“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弱,一掌下去,人就没气了,再说,那时候我也是气急了,才下手没了轻重。” “臭小子,你还敢狡辩!”镇国公又是一巴掌搭在他后脑勺上。 独孤绾连忙拦着:“外公,不能打,你把表哥打傻了怎么办?” “这小兔崽子,闯了这么大祸,不打不行!”说着还要再打。 “外公。”独孤绾一边挡在风琸身前,一边道:“事情没搞清楚前,也不能断定一定是表哥的错。” 风琸那个感动啊,患难见真情,没想到自己之前一直排斥的表妹,如今竟这么维护自己。 感动的热泪还未升腾起来,就又听独孤绾道:“您要是真的气不过,就用这个打,朝身上狠狠打,千万别打头,也别打脸。”一边说,一边递给镇国公一根牛皮小鞭。 风琸:“……” 当他刚才什么都没说。 镇国公接过牛皮鞭,赞道:“还是绾绾想得周到。” 风琸:“……” 镇国公举起鞭子,正欲开打时,之前那个下人又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公爷,好事,好事啊!听说不久前,国师去了趟丞相府,把那位秦二少爷给救活了!” 屋内三人齐齐一惊。 独孤绾更是一脸震愕。 第186章 为何,要救一只蝼蚁?(四) 秦子平的小命救了回来,风琸自然也就不用再偿命。 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丞相一纸奏章,将此事捅到了皇帝耳中。 虽然秦子平有错在先,但风琸将其打致重伤的行为更加恶劣,故而皇帝一番权衡后,下旨将风琸禁足,风琸的父亲风广靖也被降了职,从京城贬谪去了西南,连镇国公也多多少少被连累,自请辞去所有朝中职位,从此不再踏足朝堂一步,安心在家颐养天年。 事情变成这样,是独孤绾始料未及的,不过比起将风琸送上刑场,给秦子平偿命,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紫陌,有没有打听到,秦子平为什么要找风琸麻烦?”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她对事情的起因一直很是介怀。 紫陌道:“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当时街上只有风琸和秦家的人,奴婢只能打听到,两人结怨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这解释也太荒唐了吧,秦子平倒有可能,至于风琸嘛…… 蓦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问,“秦子平最近可有另结新欢?” 紫陌还未回答,一旁的红尘便急着插言道:“这可奇了,秦二少爷身边的女人,每隔三个月必换一次,这都快四个月了,他每日陪着逛街的,还是那位勇宁候府二小姐。” 独孤绾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在上面的茶沫,雾气氤氲中,漆黑的眸底幽光微荡。 “呵……原来是她。” 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 没想到那个看似不堪一击,卑微如泥的女子,竟也能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 倒是小看了她了,不,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那少女一眼,终究是骨子里的睥睨自傲,让她狠狠跌了一跤。 夜墨邪说的没错,自信过头,便是自负。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一语成谶。 “小姐,您在想什么?”紫陌为她换了壶热茶,看她托着腮,盯着虚空某一处神游天外,于是顺口问了句。 她放下手,拎起茶壶,望着澄净的液体自上而下,落入杯中。 “在想夜墨邪。”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紫陌手下动作顿了顿,每次提起国师,都不会有好事,她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继续忙着手底下的活计,也不搭腔。 独孤绾却不在意,她原本也没打算和紫陌一起探讨什么,只捏着杯子,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这个人真的好奇怪,明明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却偏偏爱管闲事,奇怪,当真奇怪……” 秦子平虽身为丞相府二公子,身份不俗,但在那人眼中,怕是也和地上的蝼蚁没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救一只蝼蚁呢? 武堂后山的风,一到晚间,就格外喧嚣。 紫陌红尘做完了手头的事情,便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 独孤绾侧身躺在榻上,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脑袋里一直在想着夜墨邪出手施救的原因。 忽的,风声骤停,一道白影闪过。 第187章 不是他的私生女?(一) 就算武功不及从前,但她的感知依旧和从前一样敏锐。 在风声停下的瞬间,便从榻上弹起,五指成爪,抓向来人的胸口,丝毫不拖泥带水。 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却不曾想,对方的速度比她更快,轻轻一闪,便躲开了她的攻击。 她不甘示弱,身形一转,运足了力气,一道炽热红光撕裂空气,笼罩上对方的身体。 面对她凶狠的攻击,对面那白影却岿然不动,身形坚定就如一棵亘古松柏,怡然自得。 他抬袖轻轻一挥,一片白色的寒霜,反过来将笼罩在身体上的红光吞噬,霎那之间,所有的强大劲气,全部消弭无踪。 同时,闲闲伸手,握住了她自上而下挥来的手臂。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独孤绾完全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的一击,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易地就挡了下来,一时间怔住,等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对面那人牢牢攥在掌中。 而自己的姿势,也很是不雅。 因为招式半途被截下的缘故,所以身体呈现前倾的趋势,但手臂却又被固定住,所以她现在就是一副倾着身子,踮着脚尖,撅着屁股的奇怪姿态。 “那个……”她深深吸气,对近在咫尺的一张冰雪容颜低声道:“你能先放开我么?” 紫眸清泠空蒙,倒映着她略显尴尬的容颜,纤薄丰润的唇轻启:“这就是你的迎客之道?” 她干干一笑,往后缩了缩脖子,和大晚上的,眼前贴着一张绝色美人脸,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国师要来我这陋室做客,至少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让紫陌红尘两个丫头提前做准备,早早跪在门口,三叩九拜迎接您的大驾。” 他一声冷哼,松开了一直抓着她的手。 这么一松手,她立时脚下不稳,朝着男子所在的方位栽去。 看到她朝自己扑来的身形,他冷喝一声,“你敢!” 她丢他一抹小气的眼神,随后单手朝地面一挥,身子轻盈一转,接着一股反冲力,站直了身体,接着顺势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神宫里那位高贵神圣,万人敬仰的国师大人,竟然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她挑着眼角,斜睨对面一身白衣的夜墨邪。 夜墨邪没有应声,踏前两步,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笑着,拍拍身边的座位:“这么站着说话,怪累的,国师不如也一起坐下?” 他朝她身边的位置看了眼,没有反应,依旧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嗤的一笑,这人什么时候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不嫌累得慌吗? “鸿钧武堂乃是天昱王朝最权威,实力最强大的武堂,别说是这里的教头,就是二、三等的学员,上了战场,也是以一敌千的好手,然而……”她歪着脑袋,自下而上望着一身冰雪的男子:“就这么让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武堂,且没有一人察觉。唉,丢人啊丢人……” 第188章 不是他的私生女?(二) “你很不赖。”男子终于施舍般,丢出了一句赞赏:“第一时间就察觉了本座的存在。” “那是当然。”她点着头:“对于美人,我的感知力一向很准。” 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轻挑,但难得,夜墨邪没有生气:“你起来,把衣服穿好。” 穿衣服,干什么? 她低头,朝自己身上瞧了眼,他不说,自己都忘了,她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亵衣,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他面前。 不过,他若是将“把衣服穿好”改为“把衣服脱了”,或许她会更高兴。 懒懒起身,从衣架上拿过外裳,套在身上,一边系腰带一边道:“秦子平那件事,多谢你了。” 他眸光微转,脸上似乎有几分愕然,随即便化为一片淡然:“无需言谢,那日正巧路过丞相府,便心血来潮,救了秦子平的狗命。” 她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狗命? 形容的可真贴切啊。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系好腰带,她将一头长发从外裳里捞出来:“如果不是你的心血来潮,只怕风琸的小命,就得赔给秦子平的狗命了。” 他侧首,朝背对着自己的少女望去。 漆发如瀑,亭亭玉立,深朱色的腰封,让那原本就纤细的腰身,显得越发婀娜。 “风家的事情,本座听说了。“ 听了他的话,她整理衣衫的动作顿了顿:“嗯,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外公年纪大了,也该好好休息休息,颐养天年了。”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他的声音微暗,混合着夜色,极为动听:“数月之后,朝廷将起战事,如无意外,风将军与风三公子都将披甲挂帅,而他们一旦上了战场,必定有去无回。” 心头猛地一震,她转过身来,“你……都看到了?” 他眸色沉沉,颔首道:“没错,都看到了。” 她拍拍心口,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作为一名武将,她自是明白,沙场征战马革裹尸便是他们的宿命,但若是真的眼睁睁看着舅舅,看着风琸战死沙场,她还是做不到。 不过好在,这个惨祸并没有发生。 “你所说的战事,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风家不会有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本座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任何事情,在那一天真正到来前,都有其无法预料的变数,无人能够参透。” 她没有继续追问,一来是知道追问也问不出结果,二来是因为,自己不再是战秋凰,战场上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 走回到桌边,倒了杯凉茶,一口饮下,咂咂嘴,又倒满一杯,看一眼旁边的人,举起手中杯子:“喝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茶杯上,月色明净,茶杯边缘,一圈水渍明亮光润。 她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手中杯子,这才恍然:“哦,你有洁癖,不喝算了。”这里就一只杯子,她懒得出去给他清洗。 刚要将茶杯放回原处,他却伸过了手,从她手中接过,凑至唇边。 第189章 不是他的私生女?(三) 见他动作优雅地饮下大半茶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他转身,将门扉打开,一股寒意吹拂而入。 “随本座去办件事。” 她眨眨眼睛,虽然拉回了游离神思,但整个人还是有些懵:“办、办事?办什么事?” 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出:“你跟来就是。” 什么人嘛,拽的要上天了! 罢了罢了,看在他帮了风家那么大一个忙的份上,就给他个面子吧。 转身拿上墨邪刀,快步跟在了男子身后。 出了武堂,发现他竟然在山脚下,备好了两匹马,于是更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净流畅,与他平时端着架子,坐在巨大轿辇中的模样截然不同,倒真有几分潇洒豪迈之态。 “离这不远的一个村落,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村落?去村落做什么? 看一眼他今日的穿着,对此行的目的越发好奇了。 换下质地昂贵的宽大袍子,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色布衫,头发只也用普通银冠束起,如今的夜墨邪,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情味。 一路随他前行,果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在一处偏僻的村落前停驻。 村子不大,村中的住户也很少,这个时间,人们都已经睡了,整个村子显得非常安静,只有偶尔,从某户人家里传来的几声狗叫。 夜墨邪下了马后,在村子最里面的一户农房前停下,正要招呼她随自己一起进去,这时屋中,突然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看到夜墨邪,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急急忙忙迎了过来:“公子,您可算来了,姑娘的情况很不好,怕是……怕是要熬不过去。” 姑娘? 独孤绾转转眼珠,看夜墨邪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夜墨邪没有注意她此刻的眼神,他在老妇迎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变得有些焦急:“吴婶,你别急,告诉我现在茯苓怎么样了?” 吴婶抹着眼泪道:“今天早晨就开始浑身发热,身上冒出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疹子,不停地在喊疼,喊公子的名字。” 夜墨邪神色虽然焦急,但语声却十分沉稳,令人安心:“没关系的,吴婶,只要服了药,茯苓就会好起来。” 吴婶焦灼痛心的神色这才有所缓解,看来她对夜墨邪,是真的深信不疑:“墨白公子,好在有你,要不然……茯苓这孩子,根本活不到今天。” 独孤绾有些愕然,吴婶唤夜墨邪为墨白公子,这么说,吴婶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正想着,手腕突然被拉一下,有沁凉的感觉,渗入肌肤:“跟我进去吧。” 唔,连自称都改了,这么说来,他是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被他拉着,进了面前的小屋。 一踏进屋内,鼻端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屋子最里边,有一张挂着青色帐幔的床榻,榻上躺着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此刻正被某种病痛所折磨,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两手死死攥着被角,口中喃喃着:“公子……墨公子……” 第190章 不是他的私生女?(四) 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小丫头是夜墨邪的……私生女? 夜墨邪今年二十二岁,年纪是大了点,可他竟然在十多岁的时候,就生了女儿,简直太可怕!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到了,扭过头,一脸复杂地看着男子如冰雪般的侧颜。 意识到她在盯着自己看,夜墨邪也转首,看了她一眼,却有些搞不明白,她此刻看着自己的那种古怪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被她盯得浑身不适,低头一瞧,发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这才明白过来,于是轻咳一声,假装不在意地松开。 独孤绾倒是没想那么多,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女孩所吸引。 如果这孩子真是夜墨邪的私生女,那他带自己来这里,让自己发现了这一了不得的大秘密,事后定然是要杀人灭口的!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打死她都不会答应随他一同前来。 这可如何是好呢?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么? 正思绪纷乱间,耳边传来他略带了几分低哑的声音,和浓浓的暗夜融为一体:“茯苓性命危在旦夕,你可愿施以援手,救她一命?” 她回神,发现他此刻正坐在榻边,将最后一根金针,刺进女孩肩头的穴位,随后抬头,目光沉沉地望向她。 那双如琉璃般的紫眸,从未如此时这般温软沉润过。 她迟疑了一下,脱口道:“怎么救?” 他眼底掠过释然,转首间,似乎笑了一下,却转瞬即逝:“我已将茯苓周身大穴封住,使毒素不会继续扩散,但要逼出毒素,还必须以施以真力辅助,这件事,只能你来做。” “我?”她指指自己:“你的内息比我精纯,你自己来不就好了,至于用得着我这种半吊子吗?” 他收回手,缓缓起身,耐着性子解释,“以内息逼毒时,你和茯苓都需浸于药浴之中,借由药效镇痛,缓解毒素发作,我……男女授受不亲,你下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她硬邦邦一句:“治病救人,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人都要死了,你却在意这些东西,迂腐不堪。 “你……”他脸色一沉,眸中的温软,立刻变为了骇人的冷厉。 她却讥笑连连,完全无视他几欲杀人的目光,“不过你放心,你虽迂腐,但我也并非见死不救之人,你女儿的命,我救定了。” 夜墨邪突然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帮你救你女儿的命。” 夜墨邪眼角一阵抽搐,脸上表情既愤怒又无奈:“谁跟你说,茯苓是我女儿?”他不过二十二岁而已,能生出茯苓这么大的女儿吗? 她愕然张嘴:“难道不是?” 他脸色更沉,出口的话,都是从喉中硬生生挤出来的,“独孤绾,你这混账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想得可多了,自己的前程,自己的未来,还有你究竟有没有和女人……嗯……” 第191章 不是他的私生女?(五) “独孤绾。”他眸色似刀,身上寒意涔涔。 她搓搓胳膊,这男人,怎么动不动就发火,脾气实在太差了。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开玩笑了。”她转向榻上的少女:“你说吧,具体要怎么做?” 深吸口气,夜墨邪的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平静下来后,对等候在屋外的老妇道:“吴婶,你按照我说的,去准备药浴。” “好的,公子。”吴婶转身出去的时候,脚步略微停了停,目光似有若无,探向独孤绾。 她这一眼,看的非常随意,仿佛是担心榻上少女,而不经意从独孤绾身上掠过,就连夜墨邪,也没有注意到。 但独孤绾却能感觉出来,那名老妇,对自己的存在非常在意。 那一眼,即便没有敌意,也包含了几分排斥,以及浓浓的警惕。 手指,不禁在脸颊边轻敲,眼底也闪过一丝兴味。 没等琢磨出更深层次的东西,一道身影便挡在了面前,“茯苓的身子很虚,运功之时,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这么郑重啊,她越发好奇,这名叫茯苓的女孩,与他是什么关系了? “好,我明白。”说着,走向床榻,准备将女孩从榻上抱起,这时,一只手,突地横向伸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再次侵入身体。 她不解,抬头朝他望去。 不期然的,望进了一双如静潭般深幽的瞳眸中。 他的口吻有些别扭,带着淡淡的窘然:“茯苓……是我几年前从路上捡来的孤儿,当时她命在旦夕,我心中不忍,便将其带了回来。” 这是在向她解释么? 应该是吧,这房间里,除了自己就是他,还有床榻上昏迷的茯苓。 他这番话,总不能是对着空气说的吧。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解释呢?有必要么? 她的口吻,也有几分别扭:“哦,我……知道了。” 他似乎不满意,知道了?仅仅就是知道了而已? 可不说知道了,还能说什么。 绷着脸,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好了,你快带茯苓去内室吧。”说罢,身子一转,就出了房间。 独孤绾有些纳闷,他不会是又生气了吧?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已经算得上礼貌了,他还想怎样? 唉,男人啊…… 抱起榻上茯苓,女孩很瘦,瘦的只剩下一身的骨头,她并不是个轻易就会心软的人,但看着女孩,也不禁生出深深的怜悯和心痛。 内室中,早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药浴,浴桶中浓黑的液体,冒出阵阵古怪又刺鼻的味道。 她哼笑一声,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分明就是夜墨邪那家伙受不了这气味,受不了这浓黑如泥一般的药水! 小心翼翼将女孩放进浴桶,她褪下最外面的裙裳,只着一件中衣,也将身体沉入水中。 “公子,茯苓好痛,好痛……公子你在哪里……”女孩即便是处于昏迷中,也一直在不停地呼唤着夜墨邪,似乎只有他,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第192章 不是他的私生女?(六) 一个时辰后。 独孤绾运功完毕,茯苓的脸色,也由惨白渐渐恢复了红润,不再喊痛了。 将茯苓重新抱回到榻上,她一转身,看到窗边立着一道修长人影。 “没事了,茯苓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她对着那人影道。 闻声,一直静默而立的夜墨邪转过身,“辛苦你了。” 辛苦倒算不上,就是一直浸泡在那药浴中,热得让她受不了。 “我出去凉快一下。” 刚要推门,却被他拦下:“你这样出去会受凉的。” 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气,刚要说句没事,一抬头,发现对面之人的脸庞,似乎有些发红。 奇怪了,好端端的,他脸红个什么劲? “我让吴婶重新给你准备一套衣服。”他说着,眼神有些闪躲,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别开视线。 她纳闷不已,自己长得很可怕吗?连看都不敢看她。 正要嘀咕一句,突地想起什么,低下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眼。 薄薄的中衣,因沾了水的缘故,紧紧贴在身上,整个身体的曲线暴露无遗。 她怔了怔,这模样,穿了跟没穿也没啥区别,不禁也有些羞窘。 如今这具身子,可比以前要玲珑有致多了,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纤纤玉腿,杨柳细腰。 她若是男人,定要娶了自己不可。 “不用麻烦了,我用内力将衣物烘干即可。”她说着,回到内室,烘干衣物,穿好外裳。 再次出来时,夜墨邪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她也将刚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不小心被夜墨邪占了便宜,但她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看一眼就死乞白赖地追着人不放。 “你看,这忙我也帮了,咱们之前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如何?”她在夜墨邪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扬起脑袋,一脸期许地望着他。 他微微侧了侧脸,不置可否地哼了声:“谁跟你有恩恩怨怨了?” 她愕了愕,这态度感觉很不对劲啊。于是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对于我之前在浴池里威胁你的事情,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他眸中掠过一抹怨责,口吻不郁:“独孤绾,你要弄清楚,你冒犯了本……冒犯了我,这份罪责,这辈子也别想洗刷干净。” 嘿,早知道他小气,没想到竟小气到这个份上。 她原本挂着笑意的脸庞,也沉了下来:“我说,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他闲闲瞥她一眼:“我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良心,不如你告诉我?” 她咬牙,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反观某人,却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她生气了。 原来,她也会生气。 忽而发现,她生起气来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唇边刚拉开一抹不明显的笑弧,就见她狞笑着凑过来,眼中光泽,明亮且狡诈,他拧了拧眉,暗道不妙,然而,已经晚了。 她飞快探手,穿过他的衣襟,微微发烫的手,狠狠抓在他细滑冰凉的胸口肌肤上:“嘿嘿,有没有良心,我要亲自摸过才知道。” 第193章 你默默感动就好(一) 夜墨邪直接僵住了。 仿佛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 独孤绾的手掌,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如一把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 一双眼角邪飞的眸子,睁的大大的,眼瞳深处,写满了惊愕。 衬着屋内昏黄的烛火,水波荡漾,迷蒙醉人。 她幽黑的眸,也跟着暗了暗。 “你……”他似乎从震骇中回了神,想要出手推开她。 他浑身轻颤,身体被禁锢在她与椅背之间,仿佛一个被地痞流氓侵犯的小娘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眉梢高挑,清纯娇嫩的容颜,却邪气四溢。 “嗯……。”她垂首,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的心跳,很快。” 他蓦然大怒,温煦平静的眼底,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单手一挥,大掌卡主她的脖颈,接着身形一转,独孤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的姿势,就来了个惊天大逆转——夜墨邪在上,她在下。 他的神色,骤然凶狠,与平时的高冷轻渺截然不同,紫眸中,似凝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俯下身,在她耳边道:“求饶,我便放过你。” 她却不惧,唇角牵起,吃吃的笑:“我若不求饶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男子眼底的黑色漩涡,似乎变得更加猛烈了。 “不求饶,那我就只有……” 暧昧的动作,却没有半点暧昧的情愫,只有冰冷渗骨的煞气。 她知道,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点,自己的心脏,就会被洞穿。 “你的心跳,也很快。” 废话,性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她的心跳能不快吗? 不过,心中虽紧张,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然。 就这么不肯认输么? 如此倔强的人,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 望着近在咫尺的黑色瞳眸,那里面的坚毅不屈,凛然桀骜,就似漆黑夜幕上,最明亮的一颗星,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唔……是墨公子吗?” 一室静谧中,忽而想起一个孱弱无力的声音。 两人在片刻的凝视后,飞快起身,一个端坐,一个静立。 茯苓坐在榻边,一张小脸上满是迷茫,看看夜墨邪,又看看独孤绾,半晌后才再次开口:“墨公子,这位姑娘她……” “是我的一个朋友。”夜墨邪走至榻边,看着茯苓回道。 “朋友?”茯苓歪着脑袋,打量对面端坐在椅子上的独孤绾:“茯苓第一次见公子带朋友过来。” 独孤绾挑挑眉,看向背对自己的夜墨邪,这么说,茯苓的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喽? “她叫独孤绾,和你年纪差不多,适才便是她帮你驱的毒。”夜墨邪回首看了眼独孤绾,温声介绍道。 独孤绾笑着朝茯苓招招手,难得露出一副天真烂漫姿态。 茯苓怔了怔,由衷叹道:“独孤小姐她……真漂亮。” 第194章 你默默感动就好(二) 活了二十几年,被人称赞漂亮还是头一回。 于是笑得越发灿烂,眉梢眼角都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夜墨邪看到这样的她,也不禁一怔。 这女子,似乎极为爱笑,但每一次,笑意都不达眼底,不管是开心还是愉悦,都仅流于表面。 这大概,是她笑得最为真挚,最为纯粹的一次。 一转眼,独孤绾发现夜墨邪正在盯着自己看,视线相对,心头蓦地颤了颤,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强行把那异样感压回去,重新换上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态,站起身,走到他身侧,语气轻挑:“哟,墨公子一直盯着我瞧,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神色一僵,觉得自己刚才真是高看她了,无耻之徒永远都是无耻之徒,不能因为片刻的纯善,就对其另眼相看。 别开眼,轻哼一声:“做梦。” “做梦?”她扯扯唇,无谓道:“就算是梦,也会有实现的可能,你是想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对不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压根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微垂的羽睫却轻轻颤了颤。 独孤绾也没把自己那句话当回事,本来就是为了气他故意说的,没有发怒,大概是因为顾及茯苓,怕吓到了小姑娘。 “茯苓,你多大了?”她蹲下身,笑眯眯看着榻上一副娇软模样的女孩。 茯苓也笑着回道:“前些天刚过十三岁生辰,墨公子说,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茯苓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夜墨邪。 就是不知,这深深追随的目光,是依赖,是敬仰,还是爱慕。 “我比你大两岁,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姐姐吧?”比起独孤湘云那朵喜欢装柔弱的小白花妹妹,她还是比较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 “可以吗?”茯苓弱弱问道,抬头看了眼夜墨邪。 她身子一侧,挡在她和夜墨邪之间:“看他做什么?我说可以就可以。” 话虽这么说,但茯苓还是眼巴巴瞅着夜墨邪,看到男子微微颔首后,才欢喜道:“好的,绾姐姐!” 她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果真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嗯嗯,乖,你要是寂寞,姐姐以后经常来看你。” 闻言,茯苓顿时心花怒放:“绾姐姐不骗人?” “当然,你看我像是骗子吗?” 茯苓还未回答,一旁的夜墨邪哼笑一声,接口道:“挺像的。” 她不理他,继续和茯苓聊天:“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点心,下回来的时候我带给你。” 茯苓刚要脱口而出,却又匆忙咽了回去,抬眼,再一次看向夜墨邪,轻轻摇头:“不……不用了,墨公子说,不要随便那陌生人的东西,吃陌生人给的吃食。” 她蹙起眉尖,也仰头朝站在身侧的夜墨邪看去。 男子的目光,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最后淡淡从她脸上划过:“没关系的,茯苓,你这位绾姐姐……不是陌生人。” 此话一出,独孤绾的眼神跳了跳。 第195章 你默默感动就好(三) “是啊,我不是陌生人。”不是陌生人,那是什么人?她差点问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 “那……”茯苓的声音小小的,眼神也是怯怯的:“我能要一个烤番薯吗?” 啥?烤番薯? 她眨眨眼睛,“换一个吧。”这种东西,也太廉价了。 茯苓却像是有些惊慌般,瞠大了眼睛,带着愧意道:“很……很难吗?对不起,我不该提这种要求,绾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她怔住,一时间心底有些酸涩,不过一个烤番薯而已,在茯苓的心里,却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求。 她弯弯唇,神色越发轻柔,“一点也不难,你想吃,下回我来看你的时候,带几个给你。” “真的不会为难吗?”茯苓小心翼翼看着她。 “当然不为难。”她握了握茯苓冰凉的手,让自己的体温过渡到她的掌心:“还有其他想吃的,都可以告诉我。” “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不想太麻烦绾姐姐。”茯苓苍白的唇色,因掌心的温热,而渐渐红润起来,“你和墨公子都是好人,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她看着茯苓,这样的女孩,柔弱又懂事,很容易会让人生出保护的欲望。 看似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夜墨邪,也是因此,才决定出手救她的吧。 又和茯苓攀谈了几句,嘱咐她要好好吃药,两人便离开了村庄。 夜晚的村落很宁静,天地间一切的喧闹,似乎都在此刻沉淀下来。 一边走着,她忽而道:“我很喜欢茯苓。” 夜墨邪轻轻应了声,没什么特殊反应。 她仰头看着天上星辰,柔和的月光,如一层薄纱,覆在她的脸容上。 似乎连平日倔强的棱角,都给磨平了。 “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孩?”虽然之前想过,他出手相救的原因是因为怜悯,但这个人,真的有怜悯之心吗? “没有为什么,只是看到她的那一刻……”他顿了顿,好似叹了口气,又好似没有:“让我想到了自己。” 后面那几个字说的很轻很淡,几乎一出口,便湮没在簌簌的风声中。 她听得亦不是很清楚,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可怜那个女孩,心血来潮之下便救了她。” 她知道他刚才说的不是这句话,但既然换了说法,那便代表他不愿多说,她也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也就没再追问。 “我刚才琢磨着,茯苓身上的毒,应该是蛊毒,西南一带的人,惯常用蛊,或许遣人去那边打探一下,可以找到彻底治愈的方法。”她想了想,将心里的看法说了出来。 没想到夜墨邪却说:“没用的,你无需多费心思。” 他这态度实在差劲,她冷了声音:“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吗?” 原本什么也不想说,但还是停下脚步,看着她解释道:“你知道蛊是如何炼成的么?” 她回忆曾在一本书籍上看到的内容:“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 第196章 你默默感动就好(四) 他点点头,道:“没错,将诸多毒虫,置于特定容器中饲养,这便是蛊毒的炼制方式,听上去很残忍,对么?” 她似是想到什么,问:“难道,在此之前,茯苓一直被当做试蛊的药人?”这么想想,确实很残忍。 夜墨邪却轻轻吐气,摇头道,“不,茯苓不是药人,她是饲养蛊毒的容器。” 什么?茯苓竟然是容器? 她难以置信,愕然地看着夜墨邪。 似乎想到了某个令人不快的场景,男子的长眉紧紧拧在了一起:“我刚找到茯苓的时候,她的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身上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她被那些称之为阿爸阿妈的人捡去,摆出一副施舍的面孔,却日复一日地,折磨这个原本就孤苦可怜的孩子,我遇到她之前的那十年,她便是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煎熬下长大。”他忽的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可即便如此,她也坚强地活了下来,仅此一点,我便决定,一定要从她从那可怕的深渊中救出来,给她一个新的未来。” “原来是这样。” 只是听着,就已觉得残酷万分,更别说是亲身经历。 想到女孩即便历经苦难,却依旧建议纯净的眼神,她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与赞赏。 “既然她之前受了那么多苦难,不是更加应该,让她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快乐顺遂吗?”所以,替她解毒,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夜墨邪却不说话了,瞳仁深处,掠过一抹哀戚与怜悯。 她盯着他瞧,刚想问你怎么不吭声时,他突然幽然说了句:“茯苓必死无疑。” “什么?”那女孩可是他亲手救回来的,他怎么可以咒她去死,但转瞬,她便想到了某件事,神色骤然一僵。 夜墨邪知道她已经猜到,也就不去解释:“茯苓常年被当做饲养蛊毒的容器,毒素已经和身体血脉融为一体,不解毒,会死,解了毒,她的身体会迅速衰弱,一样也会死。” 她深吸口气:“没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 “怎么会这样……”想到茯苓那双对未来期许的眼神,心中一阵揪痛:“也许想想办法,还是能够……” 他突然打断:“那是我亲眼看到的未来,没有也许。” 她窒了窒,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一股烦躁,反问:“因为你看到了,所以就不能改变吗?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他望着她,忽而一声轻笑,带着嘲弄:“你不信么?不信所谓的命运?” “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很没有自信。” 是,她的确没有自信,在从战秋凰变为独孤绾的那一刻起,她所有的坚持,都一并灰飞烟灭了。 什么是宿命? 就是你逃不开,避不过,躲不掉,不论何时都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似乎不想再与她讨论有关未来,有关命运的事情,冷不丁转了话题,“你为何对武阳郡主的死因那般关心?” 第197章 你默默感动就好(五) 因为,武阳郡主就是自己,她对自己的死因当然关心。 但是,这番话可不能告诉夜墨邪,她略一沉吟,道:“因为我从小便仰慕郡主,对于她的死,我很难过,所以想要查清她的真正死因。” “你又怎知,战秋凰是死于非命,而非战死沙场?” “还用想么?郡主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在战场。”嗯,先夸自己一番。 夜墨邪看着她,明明应该是敬重仰慕的神色,为何却在她眼里,瞧出了类似于自以为是的感觉。 “还是不愿意说实话么?” 她心头一咯噔,难道是叫这老狐狸瞧出什么来了? “听说你进鸿钧武堂的目的,也是为了日后能和武阳郡主一样,披甲挂帅,沙场征战。”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 她嘿嘿一笑,理所当然道:“鸿钧武堂的存在,就是为王朝培养名将的,哪个学员不想为国争光,不想杀敌立功?” “那你的心愿呢?”他瞅她一眼,问的很是认真:“是想为国争光,还是杀敌立功?” 她笑笑,摇头:“哪一个都不是。” “都不是?”他有些意外。 她侧首看他:“如果我说,我想做的,只是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你信么?” 他目光沉沉,颔首:“信。”没有犹豫,没有疑虑,没有不屑。 她笑意加大,没想到,在这个世上,最懂自己的人,竟然是身旁这个男人。 “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看似简单的愿望,恰恰却是最难的。” 她听了,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为什么这么说?” “越是在乎,就越是容易迷失自我,失去基本的判断。” “你对此,很有心得。” “并非心得,只是感慨罢了。” 她忽然发现,今天一整晚,他的自称一直都是‘我’,而非‘本座’,放下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这样的夜墨邪,倒也不难相处。 “为什么要做国师?” 她问得突兀,但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讶:“这世上之人,大多都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利,本座也不例外。” 讨厌,又变回了那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了。 她扯扯唇,懒得计较:“可我却觉得,你不像是个喜欢权利的人。” “哦,那你认为,本座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低垂下眼睑,似乎在极力思索,半晌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国师夜墨邪,是个小气,暴躁,傲慢,凡事都爱吹毛求疵,斤斤计较的漂亮男人。”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黑上一分,当听到最后一句,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瞳仁深处,也燃起了小小一簇火苗。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还能怕了他不成? “国师夜墨邪,是个小气,暴躁,傲慢……”话没说完,一只手猛地探来,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抵在了一颗双人合抱粗的树干上。 他眸色灼灼,身上却寒意逼人,他近距离看着她,呼吸拂在她的颈侧:“不许再说本座漂亮,否则,我掐死你。” 第198章 你默默感动就好(六) 她一动也不敢动,被这样威胁着,倒真让人有些害怕。 毕竟,自己的脖子实在太细了,一不小心,就能嘎嘣一声扭断。 手断了还能接回去,脖子断了,那就真的是断了。 她嘶嘶吸气,故意用嘲弄的口吻道:“好,国师夜墨邪,是个长相极丑,丑得不堪入目的丑八怪,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依旧脸色不郁,却没刚才那般厉色逼人。 她指指自己的脖颈:“你能先放开我吗?”这个姿势,很容易让人误会。 他眸子半窄,冷然道:“不能。” 呃…… 这家伙不会真的想一把掐死自己吧? “本座可以帮你调查武阳郡主的死因。” 啊?干嘛莫名其妙说起这个? 不过,他这番话却让她无法忽视,也不管自己的小命是不是被他捏在手里,急切道:“此话当真?” “怎么,你可是觉得本座像个骗子?” 同样的话,她之前也问过茯苓,茯苓没回答,他却说了句挺像的,她向来不个爱记仇的人,但这会儿,却携了几分不甘之情,回敬一句:“不是像,根本就是!” 他忽而低笑,身上的冷意瞬时散去,可捏在她脖颈上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那你可愿相信?” 她深吸口气,没有迟疑:“信。” 他眸色一闪,松开手道:“真是个有趣的人,每次都能给本座不一样的惊喜。”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庆幸没有被夜墨邪一把扭断:“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他不甚在意:“本座行事,向来只凭兴趣,不分浑水还是清水。” “兴趣?是对武阳郡主的兴趣?” “不。”他目光隔着深夜的雾气,径直看向她:“是对你的兴趣。” “对我的兴趣?”她勾唇,歪了歪脑袋:“对我哪里的兴趣?” 她言笑晏晏,一阵风过,扬起她只到膝盖的裙摆。 完全不像个大家闺秀,却自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刚从浴桶中出来,浑身湿淋的一幕。 纤长的身姿,不盈一握的腰肢…… “你在想什么?”总觉得他眼神很不对劲,让她浑身如火烧灼。 “在想你的脸皮怎会如此之厚。”转开眼去,好在夜色浓郁,没有让她瞧见他那一瞬间的狼狈,快步上前,牵过树桩旁的马匹,翻身而上:“时辰不早了,本宫先回神宫,你自己回武堂去吧。” “喂,你……”卸磨杀驴啊这是! “难不成,要本座送你回去?”他扬起好看的眉毛,施舍一般问道。 她冷笑,刚要反唇相讥,他却调转马头,朝她靠近,还一副无奈的模样:“罢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本座身为男子,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免得你记恨本座忘恩负义。” 行吧,该说的都叫他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独孤绾,你默默感动就好,不必说出来。” “……” 她蠕动着唇瓣,险些闭过气去。 到底谁无耻,到底谁脸皮厚,到底谁丧心病狂? 第199章 开始算账(一) 从绸缎庄出来,独孤湘云心情极好, 今日做了两件天锦丝的留仙裙,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有钱就是好,想怎样便怎样,不必再看他人的脸色,也不必再强行掩藏内心的渴望。 她站在街头,举目眺望,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给她打着伞,以防晒伤她娇嫩的肌肤。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约而同将视线看向她。 时值隆冬,这个时候还打伞遮阳光的,不是傻子就白痴。 独孤湘云看到众人的眼神,似乎也觉得这个时节打伞不太合适,又让丫鬟将伞收了起来。 那两件留仙裙的样式虽然好看,却没有与之相配的首饰,她摸了摸钱袋里的银票——做衣裳已经花了七百两,还剩下一百两,能买到什么好首饰? 于是决定打道回府,改日再问秦子平索要些银两,到京城最好的首饰铺,订做一套式样别致的头面。 “走吧,翠儿。”她对身边的丫鬟招呼。 小丫鬟连忙跟了上去,小声问她还要不要打伞,独孤湘云一巴掌打在翠儿脸上,呵斥:“你脑子有问题不成?这个时节,你看有谁在打伞?” 翠儿吓坏了,抱着手里的伞,哀声求饶:“对不起小姐,是奴婢错了,您不要生气。” 独孤湘云狠狠瞪她一眼,小丫鬟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竟让她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来,仿佛又看到了那日,被人欺辱,却楚楚无助的自己。 “以后有点眼色!”又是一巴掌打在翠儿脸上,独孤湘云转过身,看也不看翠儿,笔直朝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迎面便跑来一个人,手中领着一个黑色的木桶。 独孤湘云没有多想,直到那人跑到她身前,提起手中木桶,将桶中秽物全部朝她泼了过来—— 独孤湘云一声惊叫,险些没晕过去。 被泼在身上的,竟然是一滩臭气熏天的大粪。 她直接傻眼了,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当街泼大粪这种事,在京城还是头一遭,路上行人见状,纷纷捂着鼻子,快步远离她,看她的眼神,也带了浓浓的嫌恶。 独孤湘云蓦然从震惊无措中回神,一吸鼻子,自己都差点被臭晕过去。 “小姐,您没事吧?”整个大街上,唯一还愿意靠近她的,也只有她的丫鬟翠儿了。 独孤湘云气急,这辈子她都没有这般丢人过,都怪这丫头,不好好跟在自己身边撑伞,要不然的,呀不会被这些秽物泼个正着。 抡起手来,便又是一耳光。 可就在她挥手而来的瞬间,翠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饶命,小姐饶命!”于是,独孤湘云便挥了个空。 但因力气太大,身子前倾,一头栽倒在地。 地面是青石板路,坚硬无比,独孤湘云摔在地上,痛得眼泪直流。 翠儿想伸手去扶,却碍于她满身大粪,犹豫了那么一下下。 这时,从天而降一盆冰水,哗啦啦浇在了独孤湘云身上。 她费力抬头,隔着迷蒙的水珠,她看到了一双黑底绣红梅长靴。 第200章 开始算账(二) “独、孤、绾。”她咬牙,恨得浑身发抖。 独孤绾居高临下,烈日之下,冰寒的眼瞳没有丝毫温度,口吻冷傲如霜:“独孤湘云,你默默在心里感动就好,不用道谢。”说完,转身就走。 不得不说,某人的嘴巴真的够毒,拿来气独孤湘云倒是蛮不错的。 独孤湘云果真气得浑身剧颤,双眼发红,面色青白:“独孤绾,是你对不对?你故意的,因为你嫉妒我,所以故意让我出丑!你真卑鄙! 独孤绾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 趴在地上的独孤湘云倒抽一口冷气,脸色越来越青。 这大冬天的,虽然阳光明媚,天气却很冷,一盆冰水浇在身上,不消片刻便结了冰碴,独孤湘云冷得不停打颤,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冻昏过去了。 还是翠儿不忍心,将自己的外裳脱下,盖在她身上,又叫来侯府的马车,和车夫一起将她抬上了车。 这时,独孤绾早已经走远,看不到人影了。 “小姐,您这一招也也太损了,以后独孤二小姐怕是没脸见人了。”红尘想到独孤湘云被泼粪时的糗样,忍不住捂着嘴笑。 独孤绾挑挑眉,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无尽的厌恶:“这种方式最配她了不是么?”想要万众瞩目,想要一鸣惊人?那自己就帮她一把,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独孤湘云的大名。 红尘一抖,这个时候的独孤绾,看上去真的有点可怕,想到她之前对付自己的种种手段,不由得一阵庆幸。 好在没有触到她的逆鳞,否则自己的下场不比独孤湘云好多少。 察觉到红尘的反应,她侧过脸,笑得有些阴寒:“你可是觉得,我这人太过睚眦必报?” 红莲又是一抖,连忙道:“没、没有的事。” “想什么就说,怕我也会用对付独孤湘云的手段来对付你?”她嗤了声。 没错,红尘就是这么想的! 但打死她,她也不会把心里想法说出来,“小姐想多了。” 独孤绾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这只是个开始,我与独孤湘云之间的账,还有很多,总有一天,要一个一个算清楚!” 明媚烈阳下,她笑靥如花,眼底光泽,却犹如万里冰封。 平日里,独孤湘云的那些小动作,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联合了朱铭坏自己名声,她也懒得去在意,但,独孤湘云千不该万不该,拿她最在乎的人去当筹码,这一点,便罪无可恕! 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既然独孤湘云想玩,那她陪她玩玩便是,但最后的结果,可不是独孤湘云能承担得起的。 …… 一身湿淋的独孤湘云回到侯府,在翠儿的搀扶下,刚跨进门槛,就听到前厅传来一阵激烈吵闹声,孙氏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承业,娘知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你放心,娘一定会想办法的。” 第201章 开始算账(三) 然后便是少年歇斯底里的大吼:“想办法想办法,你总是这么说,我都已经在同窗好友面前丢脸了,你再想办法又有什么用!” 孙氏继续柔声安抚:“好好好,是娘的错!娘会尽力弥补你的,好不好?承业,你就听娘的话,赶紧回书院去,别耽误了课程,叫夫子们对你失望。” 即便孙氏已经如此低声下气,独孤承业依旧固执:“我不回去,打死都不回去!除非你给我钱!” “承业……” “咣当”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被丢在地上摔碎了。 “承业,你那么有出息,娘和你姐姐,都在指望你呢。好不容易进了三清书院,那可是王朝就有名望的地方,你要认真读书,今后才能出人头地。”孙氏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来,还带着几分颤抖。 独孤湘云拧眉,对翠儿使了个眼色,翠儿不敢怠慢,连忙扶着她朝前厅走去。 “我不要我不要!”独孤承业烦躁地大叫着:“我拿不出钱来,那些同窗们,都不愿意跟我交往了,尤其是最近书院不知哪来了个臭小子,深得夫子们称赞,抢了我所有的风头!我算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算!” “承业,你听娘……” “我不听!滚开!” “哎呦——”孙氏一声痛呼,被推倒在地,疼得爬不起来。 独孤湘云走进前厅,便看到孙氏蜷缩在地上,脚踝处鲜血淋漓,她的弟弟独孤承业,却坐在上首位置,冷眼看着倒地的孙氏,连扶都不去扶一下。 她有些气愤,对独孤承业呵斥道:“承业,你怎么回事?读了几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不成,你怎么能这样对娘!” 看到她,独孤承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管我。” “我怎么不能管你!”她大步上前,要打独孤承业耳光,却被独孤承业一脚踹开:“你身上臭死了,离本少爷远一点!” 少年力气虽不算很大,但突然被踹了一脚,独孤湘云还是整个人往后跌去,扶住桌边才勉强站稳。 “独孤承业,你胆儿肥了,没大没小,连我也敢打!”独孤湘云怒不可谒。 “我就打你了,怎么着?” 独孤湘云抄起手边的茶壶,便朝独孤承业丢过去,少年来不及躲闪,被砸到了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你你你……你这臭女人,竟然敢打少爷我!” 独孤湘云正有气没处发,独孤绾那贱人欺辱她,连独孤承业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真当她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随即一把推开身边的翠儿,准备好好教训独孤承业一番。 这时孙氏忍痛爬起,拽住了独孤湘云:“湘云,给我住手,你怎么可以对你弟弟下这么狠的手!” 独孤湘云弯身来扶孙氏:“娘,这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谁知,孙氏却推开她伸来的手,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弟弟在书院受了委屈,回家来发泄一下又有何不可?连这点事你也要斤斤计较,心眼真是太小了!”一边呵斥,一边自己爬起了身。 第202章 开始算账(四) “娘,您……”独孤湘云怎么都没想到,孙氏竟然会偏心到这个份上。 独孤承业明明就是无理取闹,还任性地砸伤了她的脚,她不但不怪罪,反而认为自己心胸狭隘。 顿时,心中又气又悲:“你就惯着他吧,总有一天会惯出事来!” 孙氏却不理会她,烦躁地挥挥手:“你身上什么味?难闻死了,赶紧去换身衣裳,承业的事,不用你管。”说完,上前几步,心疼地拉住独孤承业,柔声安抚。 独孤湘云气得脸色铁青,独孤承业不过是额头擦破了点皮,孙氏便如此大惊小怪,连自己脚上的伤都不管了。 她也不想再说什么,用力咽下一口怒气,便离开了前厅。 望着独孤湘云愤然离开的背影,独孤承业一脸得意。 “娘,我记得,咱们家之前用的银子,都是从独孤绾那里拿的。” 正给他吹伤口的孙氏僵了僵,叹息一声:“女大不中留,独孤绾那死丫头,已经很咱们恩断义绝了。” 虽然之前几个月一直都在书院,但这事他其实也有听说,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那又怎样?她姓独孤,永远都是勇宁候府的人,爹和娘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她难道不知感恩吗?反正,不管她在不在侯府,是不是跟我们断绝关系,她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东西,她的钱,就是我们的钱。” 话虽这么说,但独孤绾现在,可与从前不一样了,孙氏如今见了她,都有些发怵。 “别提她了,过两天,娘把绣好的那几幅绣品拿去卖了,定能拿个好价钱。”经过上次的教训,孙氏已经不想再打独孤绾的主意。 独孤承业却不干了:“那能卖几个破钱?” “几十两银子总能有的。”孙氏对自己的绣工很是有信心,“来,承业,跟娘去一趟医馆,头上的伤不处理一下,怕是会留疤。” 不情愿的起身,忽的,独孤承业眼珠一转:“对了,我听人说,鸿钧武堂每个月的初一,都会给学员发放俸银,四等学员能拿到一百两,考核前三名,还能多加五十两。” 独孤承业的意思,孙氏怎会不知,但那银子是独孤绾的,她根本要不过来。 “娘,明天就是初一,你去一趟鸿钧武堂,找发放银子的人,把钱拿回来。” 孙氏一惊:“什么?拿……拿独孤绾的钱?”她很为难,如果真的不经独孤绾同意,便擅自将银子取走,势必会惹怒独孤绾。 那臭丫头,心可狠着呢,万一记恨上自己,不知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娘,这点事您都不愿意帮我吗?只要您把银子拿来给我,我立马回书院,要不然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回去了!”独孤承业开始威胁孙氏。 不得不说,他的威胁很成功,孙氏立马急了:“那怎么行,要是你被书院除名,那这几年的书就白读了。” 白读就白读,反正他不在乎。 但孙氏在乎,所以,即便为难,也只能同意:“行,我明天一早,便去一趟鸿钧武堂。” 第203章 开始算账(五) 独孤绾对每个月的俸银,并不是很在意,通常都是别人领完之后,她才姗姗来迟。 这一次也不例外,到了傍晚,一天的练习结束后,她才去发放银两的地方,领取自己的俸银。 “独孤绾?”发放俸银的人看了她一眼,然后在手边的名册上扫了一眼:“你的银子已经领过了。” “你看错了吧。”她道:“这个月的俸银我还没有领,怎么可能会领过了?” 那人在名册的某处点着:“领过就是领过,字都签了,不是你本人来领的而已。” 她眉目一凝,道:“给我看看。” 那人将手中名册翻转过来,推到她面前。 她在名册上找到自己名字所在位置,然后视线缓缓平移,落在最后那几个字上——勇宁候夫人孙苓。 眼瞳一眯,幽黑的眼底一抹锐光划过。 “孙苓……”她冷笑一声,将名册推回去:“我记的,武堂发放的俸银,是不许他人代领的,我说的可有错?” 那人脸一红,有些心虚,却强自狡辩:“谁让你迟迟不来领取,时间到了,俸银就要没收,我也是为了你好,反正是一家人,给谁都一样。” “领取俸银的时间,从辰时开始至到戊时结束。”她指指一旁的日晷,“现在才酉时三刻,并没有超过领取时间,你凭什么擅自做主,将属于我的俸银交给他人?况且……”她收回手,又指向面前的名册:“勇宁候夫人风婧蓉十几年前就逝世了,哪来的第二个勇宁候夫人?难不成,来领取俸银的人是鬼魂不成?” 那字自知理亏,脸色涨得通红,却有不满独孤绾的咄咄逼人,忍不住反唇相讥,“勇宁候宠爱小妾孙氏的事情,人尽皆知,说不定,独孤侯爷什么时候,已将那孙氏抬为了正妻,独孤绾,别摆着一副侯府嫡女高高在上的模样,谁知道你这嫡女还能做多久。” 她面目沉冷,在听闻那人的一番话后,眼底的锐光越发凛然慑人,如刀尖一般,狠狠戳在那人脸上。 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避开她的视线:“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俸银已经领取完毕,你可以回去了。”一边收拾桌上的名册,一边站起身。 独孤绾啪的一声,将那名册按住,双手撑在桌面上,冷冷瞧着那人:“我这嫡女能做多久?好,那我便告诉你,孙苓这辈子,亦无法冠上勇宁候夫人的头衔,而我,也不屑于做什么侯府嫡女,要做,便做那万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女!” 那人吓坏了,面前的女孩,明明只有十六岁,稚嫩得就似枝头刚冒出的嫩芽,轻轻一掐就能折断,但不知为何,对着她那双明烈如阳的曜黑眼瞳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凛然嚣狂之气,便扑面而来。 强大的欺压,竟让他喘不过起来。 想要反驳,想要嘲笑她刚才那番嚣张的言语,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好似心底已经默认,她说的话,全部都是正确的。 第204章 开始算账(六) 见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独孤绾不再理会他,轻笑一声后便扬长而去。 一百五十两银子不算什么,丢了也不至于让她心痛得睡不着觉。 但,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文钱,她也不会给孙苓,不会给勇宁候府! 这笔账,她是必然要讨回来的。 很好,既然这些事都碰在一块了,那就连着独孤湘云的份,一起还来吧。 “紫陌红尘,你们跟我去一趟京兆府。” 紫陌没有问她为什么去京兆府,只道:“现在就去吗?” 她看看天色,此刻依然夕阳西下,等到了京兆府,怕是已经入夜了。 不过正好,晚上,才是洗刷一切罪恶的最佳时机,以往打仗时,她最喜欢在夜晚突袭了。 “嗯,现在就去。” 红尘探头朝外面瞅了眼,建议道:“小姐,不管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明天?她可等不住,只怕过上一天,所有的证据都会被销毁。 况且,她也怕孙苓等不及。 “废话少说,现在就走。” 知道她下定决定的事情,怎么也改变不了,两人只好跟上。 夜色昏暗,万籁俱静。 京兆府尹正躺在榻上,美滋滋地跟小妾玩亲亲时,府衙门口的鼓却被人击响了。 他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骂骂咧咧:“哪个不识相的,这个点还来鸣冤!” 推开门,叫来一名手下:“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赶紧把外面的人打发走!”他这都已经箭在弦上,得赶紧发出来才是。 下人为难道:“老爷,外面击鼓鸣冤的,是镇国公的外孙女,勇宁候府的那位嫡小姐。” 京兆府尹愣了愣,勇宁候他可以不在乎,独孤硕就是一匹瘦死的老马,眼看着气数将尽,加上近来他的声望也不太好,朝中很多同僚都断了与勇宁候府的联系,但镇国公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啊 正犹豫时,那下人又补充一句:“独孤大小姐身边,还跟着两名神宫仆从。” “什么?那赶紧把人带进来啊!”还想?想个屁啊!神宫的人是能得罪的吗?虽然只是个仆从,但他们代表的却是那位尊贵无比的国师大人,敢不给国师面子,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杀头都是轻的,搞不好要株连九族! 匆匆忙忙换好官服,顶着一张便秘脸,坐在了公堂之上。 独孤绾走进公堂,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上首,一脸不郁却强装笑颜的京兆府尹。 果不其然,报出镇国公的大名,再带上紫陌红尘二人,哪怕是三更半夜,京兆府尹也得从被窝里爬出来开堂。 据她所知,京兆尹为了图省事,不是很重要的案件,他都会让手下的京兆少尹来处理。, 那可不行,这一次,她必须要让京兆尹亲自出面。 京兆尹拍了拍手边的惊堂木,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都是惯例的流程,独孤绾懒洋洋回了声:“独孤绾。” 京兆尹愕了愕,这回答还真够意简言赅的,“独孤绾,你要状告何人?” “勇宁候妾室孙苓。” 第205章 开始算账(七) 京兆府尹又愕了愕,这是要告自家人? “孙氏犯了何罪,你要状告于她?” 独孤绾一字一句道:“我要告她不敬,不义,不忠,不诚之罪!” 京兆府尹打了个哈欠,他不在乎独孤绾到底要状告孙氏何罪,他只关心,独孤绾到底想要给孙氏定个什么罪。 “你说清楚点。” 独孤绾从怀中取出一份状纸,递了上去:“请大人过目。” 京兆尹匆匆看了眼,状纸上面的文字寥寥无几,但将孙氏所犯的罪行,都一一写清楚了。 “勇宁候妾室孙苓盗银一百五十两整……”京兆府尹抬眼看了看独孤绾,独孤绾也在看着她,意思是说,我都写的这样明白了,该怎么做你别再问我。 京兆尹沉吟了一下,又朝等候在大堂门口的紫陌红尘瞅了眼,对堂下同样哈欠连天的的衙役道:“来人,将勇宁候妾室孙氏,带上堂来。” “是,大人!” 衙役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各个高官府上抓人,听着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们几天几夜不睡觉,都能依旧亢奋无比。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衙役们便将孙苓,从勇宁候府给带了上来。 说是带上来,再准确一点,应该是拖了上来。 孙苓不知是不是吓傻了,整个人都呈现一副呆滞状态,身上只胡乱裹了一件单薄的外裳,头发散乱,一根发钗斜斜吊在脑袋旁,脚上的鞋子是穿了一只,另一只不知是也跟没穿,还是在半路上掉了。 看她这模样,也知道这群衙役在闯进勇宁候府时,是怎样一番粗鲁和暴力了。 孙氏像只破烂的麻袋,被衙役丢在了公堂的地上,她哎呦一声,膝盖撞在地面的疼痛,才让她回过了神。 一抬眼,先是看到高高悬挂的,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牌匾,冷不丁浑身一抖,再一转眼,看到虎着脸,神情严肃的京兆尹,又是一抖,最后,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独孤绾脸上。 孙氏先是愣了愣,随即爬起身,指着她大吼:“好你个小贱人,原来是你捣的鬼!” 独孤绾神情漠然,转头对京兆尹道:“大人,这刁妇在公堂之上撒泼耍赖,藐视官威,如何处置?” 京兆尹语声一沉,道:“杖责二十,给本官打!” 京兆尹被好好端端的,从温香软玉中拉出来,他心里其实是有气的,却不敢对独孤绾发作,见了孙苓后,这女人嚣张尖刻的德行,让他看了就心烦,所以几乎独孤绾一出声询问,他就做出了惩罚的决定。 打死你个臭娘们,要不你是,本官能三更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审案吗? 衙役们二话不说,将孙氏摁倒,手中的枣木棍,便噼里啪啦,朝她身上招呼而去。 顿时,堂上便响起了孙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孙苓不过一介妇人,二十棍打完,人便奄奄一息了。 见她终于老实,京兆尹这才肃声质问:“罪妇孙苓,这位独孤大小姐状告你冒充他人名义,偷盗银两,行径恶劣,可有此事?” 第206章 开始算账(八) 孙苓虽被打的气息奄奄,但瞪起人来,却是很有精神。 “独孤绾,我……我好歹是你父亲的妻室,也算你的母亲,你……就这么……这么对我,你良心何在?”孙氏气急败坏地责问,那样子,就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恨不得来场腊月飞雪。 而事实上,此刻京兆府外,的确下起了鹅毛大雪。 孙苓更觉得自己冤枉了,对堂上的京兆尹哭诉起来,“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虽然只是个妾室,但民妇也是有尊严的,从来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之事,还望您明察!”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冤枉的?”京兆尹问。 孙氏愣了愣,然后道:“民妇的女儿……还有儿子,都能替民妇作证。”生怕京兆尹不信,又赶忙把独孤承业搬出来:“民妇的儿子,在三清书院读书,深得书院夫子们的赞赏,都说那孩子,是个品行正直,聪慧优秀的好学生,今后必定前途无量。” 京兆尹听得脑仁痛,不太明白孙氏干嘛要把自己的儿子搬出来,还特意说明他在三清书院读书。 在三清书院读书很了不起吗? 自己就是三清书院出来的,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在三清书院读书,但那俩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不学无术,吃个嫖赌样样精通,自己这个老父亲,真是为那两个小魔头操碎了心。 若在三清书院读书的学生,都是品行正直,才华横溢,深明大义,孝顺友爱的好孩子,那自己也不会因此愁没了大半头发,几乎变成个秃子。 “放屁!”听得烦躁,想到自己的儿子更是烦躁,京兆尹一摔惊堂木,破口大骂:“你女儿和儿子,和你是一家人,他们怎么能为你作证?搞不好,你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孙氏被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跟着京兆尹拍桌子的声音,狠狠一抖。 为什么不行呢?她都说了,承业在三清书院读书,将来前途无量,没准会成为朝之栋梁,得皇帝器重,这个京兆尹,真是没头脑,现在不巴结自己,何时巴结? 独孤绾算什么,不就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力么?等他儿子将来做了大官,定要将整个风家踩在脚下! 一边想着,一边恨恨磨牙。 “大人,民妇真的是冤枉的,是独孤绾,她因为记恨我抢了侯爷的宠爱,就处处针对我,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侯爷本就不喜欢风家小姐,是风家小姐硬要嫁给侯爷,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人人都懂。”虽然大家都知道风婧蓉嫁给独孤硕,是皇帝赐的婚,但说谎又不犯法,孙氏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最好气一气独孤绾,让她口不择言最好。 独孤绾却什么也没说,勾勾唇角,轻嗤一声,表示轻蔑。 京兆尹看孙氏的表情也很冷蔑,他实在搞不懂,独孤硕莫不是眼瞎,放着风婧蓉那样的大家闺秀不要,偏喜欢这种凶悍丑陋的庸脂俗粉。 第207章 孙氏见不得人的秘密(一) 京兆尹决定不再理会孙氏,对独孤绾道:“独孤大小姐可有证据,证明罪妇孙氏,的确有偷盗你的银两?” 孙氏一听,气得鼻孔都歪了,这还没定罪呢,自己就成了罪妇,也不知独孤绾这小贱蹄子给了京兆尹什么好处,必然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才会这般讨好她。 这一次孙氏没猜错,京兆尹对独孤绾如此毕恭毕敬,的确是看在镇国公风煦忠的面子上,当然,还有站在大堂门口,那两个神宫仆从的面子。 独孤绾不急不缓道,“自然是有的。”冷冷瞥一眼趴在地上,满脸无谓的孙氏:“大人应当知道,武堂发放给学员的俸银,在银子背面,都印有特殊的铸印,这个铸印,是任何人都无法仿造的。” 此话一出,孙氏脸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独孤绾不说,她都差点忘记了,今天从武堂领回来的那些银子上,的确刻有一个天家年号以及银两的编号,她原本想着,等明日一早,便找个银铺将银两融了,炼成细小的碎银,给承业带上,届时不管独孤绾怎么说,都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可谁知,这臭丫头竟大晚上的跑来报官,自己睡得正香呢,就被一群举止粗鲁的衙役,从被窝里给拽出来,头发来不及梳,衣服来不及穿,鞋子也在半路上被踩掉了一只。 京兆尹一听,便明白了独孤绾的意思,于是下令道:“来人,去勇宁候府给本官搜查,任何细微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等一下。”独孤绾突然道:“请大人允许小女一同前往搜查。” 孙氏冷汗直冒,但还是气势十足地叫嚷着:“你一起跟着去,莫不是打算趁衙役们不注意,偷偷陷害我吧!” 独孤绾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于是道:“为公正起见,请大人允许孙姨娘也一同前去。” 这下孙苓傻眼了,要是自己也一起跟着去,到时候搜出银子来,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京兆尹沉吟了一下,索性道:“麻烦!都别吵了,为了表示本官的清正廉明,铁面无私,本官与你们一同前去。” 于是,哗啦啦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勇宁候府而去。 京兆尹带着衙役进门的时候,独孤湘云和独孤承业正站在前往后院的垂花门前,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当看到走在人群中的独孤绾时,独孤湘云的眼神,猛地闪了闪。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最小,一片阴影中。 少女垂着头,一头长发将大半面容遮掩,至露出一双阴毒湿冷的眼睛,在一片暗影中,显得幽冷可怖。 独孤绾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却压根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径直从她身前走过。 独孤湘云咬紧了唇,眼底渗出一抹愤恨的血色。 独孤承业伸长了脖子,朝后院的方向看去,也很是愤愤:“这个独孤绾,以前最害怕我,现在倒好,见了本少爷连声招呼都不打,长本事了。” 第208章 孙氏见不得人的秘密(二) 前院的事情,独孤绾并不在乎,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两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孙氏为自己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叫她从此以后,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 来到孙氏的寝房前,京兆尹一边捻着胡须一边命令:“进去搜,整个后院都不要放过。”瞌睡虫早就没了,他现在很是亢奋,就想搜出点达官贵人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私来,好炫耀炫耀。 到了这会儿,孙氏反而不慌了。 搜就搜吧,好在她多长了个心眼,将银子藏在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就算这些衙役,把勇宁候府翻个底朝天,也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等这个衙役无功而返后,她定要反过来告独孤绾一个造谣污蔑之罪! 孙氏得意洋洋的神情,悉数落在独孤绾的眼中。 之所以要自己亲自前来,就是担心孙苓将银两藏了起来,不易叫人发现。 视线在后宅小院中逡巡,以神识与后卿交谈:“喂,小子,能不能感知出,孙苓将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了?” 后卿唔了一声,声音带着些犹疑:“这个……我对带血气的东西比较敏感,银子这玩意……”感觉到一股寒意渗出,他连忙话锋一转:“不过,我多耗损一些力量,也是能找出来的。” 她轻哼一声,身上冷意散去:“那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嗯……啊……那个……哎呀……”后卿一个劲的哼哼唧唧。 “上次放血,好像是在半个月前,我之前答应过你什么来着?半个月给你饮一次血。” “哦哦哦,我找到了!”后卿一声大喊,声音里满满都是兴奋。 她唇角一弯:“说,在哪里?” 此时,衙役们已经将后院的所有寝房,包括独孤湘云和独孤承业的房子,也搜了一遍,但什么也没搜出来。 孙氏脸上的神色,越发得意。 小贱蹄子,一会儿看你怎么收场。 一名衙役前来禀报:“回大人,什么都没有搜到。” 京兆尹脸上的神色有些失望:“什么都没找到啊……”不管是独孤绾说的银两,还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有趣隐私。 “你们茅厕搜过了吗?”独孤绾轻飘飘的一句,让在场众人皆勃然变色。 孙氏得意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后背又开始冷汗直冒。 那些衙役脸上的表情也很古怪,搜茅厕?开什么玩笑,那种臭气熏天的地方,他们才不要去搜! 但是—— “还愣着做什么,去搜啊!”他们的顶头上司下了命令。 没办法,可怜的衙役们,只能硬着头皮去搜,偏偏独孤绾还补充了一句:“哪最脏就搜哪。” 片刻后,一群人干呕着从茅厕里冲了出来,走在最前门的衙役,手里拎着个油纸包,一把丢在地上:“大人,搜到了!” 搜到了? 京兆尹捏着鼻子,从旁边花坛里捡了根树枝,拨开油纸包,果然,里面是三颗印有天家年号铸印的银锭。 “你们从哪找到的?”他很好奇。 “是……从茅坑里……”那衙役说着,往一旁脸色煞白的孙氏看了眼。 娘诶,这女人的口味可真不是一般的重。 第209章 孙氏见不得人的秘密(三) “罪妇,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说!”京兆尹丢开手里的树枝,转向一边又气又恐的孙氏。 孙氏望着那油纸包里的银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证据齐全,罪行昭昭,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将银子藏得那么隐秘,都能叫独孤绾给发现。 难不成,这丫头根本就不是人? 正诧异时,突见独孤绾转过脸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幽幽的眸底,却绽出一抹笑来。 顿时,吓得孙氏浑身发软。 “大人,按照王朝律法,凡偷盗达五两以上者,杖刑三十,并处关押三个月的刑期,我记得应该没错吧?”独孤绾淡淡开口。 何止没错,简直就是一字不差! 怎么说,他也是要给镇国公以及神宫一个面子的,况且孙苓这女人,他瞧着也很不顺眼,当下想也不想,干脆道:“来人,将此犯妇拖下去杖责三十,押入天牢!” 孙氏慌了,还要杖责三十,之前那二十大板,已经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再打三十,她不死也要残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民妇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这等罪行,民妇已经知道错了,求您网开一面,民妇和侯爷,以及民妇的儿子,都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的!”虽然后腰痛的要命,但孙氏还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了下来,对着京兆尹磕头求饶。 京兆尹瞧着孙氏,一张脸拉的老长。 动不动就搬出勇宁候和她那在三清书院读书的儿子,怎么着,看不起他这个京兆府尹不成? 觉得他堂堂正三品京官,还需要巴结一个没落侯府的主人,以及一个屁本事没有的纨绔子弟? 越想越气,于是改了口:“不,不打三十大板了。”孙氏神色一喜,接着便听:“打四十,一下都不许少!” 孙氏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这时,独孤绾忽而状若无意地指了指对面的厢房:“大人,那间屋子的红木架子床下,有不可见人的东西。”后面那句,她说的很小声,不过想必,以京兆尹对某事的执着,应该能听到。 不可见人? 果不其然,京兆尹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四个字,眼睛一转,对之前找出银两的那名衙役道,“你去看看,到底都有什么?” 搜查厢房总比搜查茅厕要好,这一次,那衙役倒没有多少为难,京兆尹命令一下,他便朝厢房所在冲了过去。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后,那衙役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堆画册和一个朱红色的描金漆盒。 京兆尹一看,眼睛就亮了,一把从衙役手中夺过画册,随便翻了翻,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嘴巴裂得老高,眼睛幽幽发绿,就跟饿狼见到了猎物一般。 旁边那衙役红着脸,死死闭着眼,压根不敢往京兆尹那边的方向看。 他还没成亲,连个女人都没有,竟然就看到了那种东西,简直……简直让人热血贲张啊!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孙氏看上去温雅知性,没想到骨子里却这般****。 第210章 孙氏见不得人的秘密(四) 京兆尹翻得起劲,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听到身边下属的一声轻咳,这才回过味来,将手中画册一合,再次摆出一副严肃脸:“你一个妇道人家,竟然看这种东西,太不知羞耻了!”他将手中画册朝孙氏眼前一丢,画册正好翻到某个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脸都红了。 独孤绾前世活了二十几年,也是从未看过这种东西,乍一看,心跳也有些快。 却架不住好奇,又探头瞅了几眼。 乖乖,这画面也太劲爆了,一男一女赤诚相对,宛若缠藤,尤其是…… 她深吸口气,匆忙移开视线。 不知为何,看着画册上那男子的脸庞,脑袋里竟莫名浮现出另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容颜来。 匆忙甩了甩头,将那古怪的思绪甩出脑海。 “诶?这个是……”此时,京兆尹又将那描金漆盒打了开来,凑到鼻端嗅了嗅,脸色大变:“这是合欢香,一种可令人情潮涌动的香料,听说不但价格不菲,而且很难买得到。”他看一眼委顿在地的孙氏,心道,这婆娘本事不小,连这种朝廷明令禁止的香料都能买得到,看来她这些年来,在勇宁候身上花的功夫真是不小。 女人勾引男人的那些手段,他也是知道一二的,府上那些个姨娘小妾,天天争宠,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但归根究底,他最喜欢的,还是身段婀娜,床笫功夫最好的六姨娘,孙氏大概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才会使用合欢香这种腌渍的东西,来保住自己在勇宁候心目中的地位。 也难怪风婧蓉争不过她,那种世家大族的小姐,自然不屑使用这种肮脏手段,被勇宁候冷落,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轻轻掂着手中的漆盒,京兆尹终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今天终于没有白来一趟,叫他挖出了勇宁候府的大秘辛,勇宁候妾室以合欢香以及各种春宫图解争宠一事,若是爆料出去,自己又能名声大噪一回。 想想就有些小激动。 “独孤大小姐。”心情好了,看独孤绾也越发顺眼了,今天自己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她,她应该会在镇国公面前,替自己多美言几句吧? “这些银两……”他指指地上那三颗银锭,脸皮有些抽搐:“一会儿下官差人给您洗干净,再给您亲自送过去。” “不用了。”独孤绾摆摆手,她虽然没有夜墨邪那样的洁癖,但从茅厕里挖出来的银子,实在太恶心:“算是我给大人以及各位官差们喝酒的钱。” 嚯!出手够大方啊,一百五十两,都给他们喝酒?喝的完吗? “这……不太好吧。”京兆尹搓搓手,他最近确实有些缺钱,他那母老虎夫人,将他的所有俸禄都给没收了,他连给心爱的姨娘小美买首饰的钱都没有,要是能拿到这一百五十两…… “大人就别推辞了,今晚您也辛苦了,便当做是我的一番谢意吧。” “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211章 孙氏见不得人的秘密(五) 案情顺利侦破,一行人又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从勇宁候府离开。 一直等候在府门前的独孤湘云,在看到被两名衙役架着,已晕死过去的孙氏时,神色蓦地一惊,愕然地瞠大双目。 她想上前,去查看孙氏的状况,却被衙役重重推开:“站住,谁也不能接近犯妇孙氏!” 犯妇? 独孤湘云又是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娘就成了犯妇? 她到底做了什么! 正想着,独孤承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来道:“真是没用,让她去拿个钱,不但钱没拿到手,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丢人现眼。” 独孤湘云猛地转身,瞪着一脸嫌弃神色的独孤承业:“你刚才说什么?拿钱?拿什么钱?” 独孤承业对她这态度很是不满,撇撇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你都把娘害成这样了,还没有丁点愧疚之心吗?”独孤湘云厉声喝问。 独孤承业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是她自己蠢,独孤绾的钱就是我们勇宁候府的钱,拿自己的钱有什么关系?有必要偷偷摸摸吗?行了行了,我都困死了,回去睡觉了,钱没拿到,书院我是不打算回去了……” “站住!”刚转身,就被独孤湘云揪住领口,“你把话说清楚,娘怎么会拿独孤绾的钱,是不是你怂恿的?” 独孤湘云也练过一些外家功夫,全力这么一扯,独孤承业直接向后一仰,狠狠摔在地上。 他彻底恼了,龇着牙咧着嘴,“独孤湘云你这贱人!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少爷,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日后整个侯府都要依靠我,你算哪根葱!” “啪!”独孤湘云一巴掌扇在独孤承业的脸上,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独孤承业,别以为娘惯着你,你就能胡作非为,你想要钱可以,等我做了丞相府少夫人,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你对我毕恭毕敬,我就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要是再敢这样对我大呼小叫,别怪我不念姐弟之情!” 独孤承业捂着脸,恶狠狠瞪她:“独孤湘云,你疯了吧?还丞相府少夫人,丞相公子能看上你这样的?与其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不如好好打扮一下,去青楼里做个卖笑窑姐,没准你这身子,能卖上不少钱。” 独孤湘云忽的轻轻笑了起来,脸上怒容收敛,弯下腰来,拍了拍独孤承业的脸颊,半张容颜隐在黑暗下,仿若鬼魅:“你姐姐我唯一比独孤绾强的,就是这张脸,她有镇国公府的庇护,有权势滔天的外公撑腰,有身份尊贵的表哥维护,我却什么都没有,但我有美貌,有心计,有手段,总有一天,我会让她跪在地上,哭着求我,而你,虽然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若是让我不痛快了,我也是会六亲不认的。”说完,直起身来,朝内院方向走去。 独孤承业在地上坐了许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只觉得,刚才独孤湘云的模样……好他娘的丑! 第212章 孙氏见不得人的秘密(六) 孙氏冒充勇宁候夫人偷盗银两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加上京兆尹个人的一点小爱好,一番添油加醋后,故事的版本就变得越来越离奇了。 甚至有风婧蓉之死,乃是孙氏所为的传言。 传言称,为了争夺勇宁候正妻的位置,孙氏长期以来,一直暗中给风婧蓉下毒,长年累月,风婧蓉的身体越来越差,在外人看来,是因忧思过度,油尽灯枯才香消玉殒的,但实际上,却是中了慢性毒,速度扩散,致使心脏衰竭而亡。 毕竟,孙氏连朝廷禁止售卖的合欢香都能买得到,那些不易察觉的慢性毒药,应该也能弄到手。 流言总是不缺乏它的听众,很快,这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一开始,流言只是流言,但说的人多了,流言也会慢慢得变成事实。 仅仅三天,整个京城都在流传,十几年前,镇国公府的小姐风婧蓉,被勇宁候妾室孙苓毒害,之后孙苓为了拿到当家主母的权利,又继续迫害风婧蓉的女儿,侯府大小姐独孤绾,好在独孤绾有镇国公府的庇佑,及时发现了对方的阴谋,之所以与勇宁候府断绝关系,也是不想再继续留在侯府,受其欺压与迫害。 听着这些传言,独孤绾觉得十分好笑,人们的想象力总是无穷的,这个故事的每一处细节,都讲得活灵活现,有模有样,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连她都差点相信了。 是的,差点。 在初次听到那些传言的时候,她也有想过,风婧蓉会不会,真的是被孙苓毒害而死的? 但随后,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听镇国公偶尔回忆时对风婧蓉的描述,她能看得出,这个女人天性骄傲,如赛雪红梅,宁折不屈。 自打得知独孤硕另有所爱后,便搬去了侯府最西面的一处偏僻小院居住,连平日的膳食,都是另起炉灶,身边的下人,也是从镇国公府带来的,除了住在勇宁候府外,几乎与侯府没有任何瓜葛。 在这样的情形下,孙苓又如何给她下毒呢? 排除了孙苓下毒的可能后,她却又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风婧蓉似乎并不爱独孤硕。 她一个人住在侯府偏院,自得其乐,安然度日,可又为什么,会有与独孤硕酒后迷乱的一夜发生呢? 这太不正常了,怎么想,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况且,风婧蓉既然不喜欢独孤硕,那又怎会因不得宠而郁郁寡欢,直至忧思过度,最后伤及身体,导致衰亡? 太多太多的疑点了,她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通。 就在她为这些传言引出的疑点而迷惑不解时,勇宁候独孤硕竟然亲自上武堂来找她了。 独孤硕来此的目的,不用猜也知道,无非是为了孙苓。 这男人的脸皮还真是够厚的,完全就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 这使她越发确认,风婧蓉定然不会爱上这样没有担当的薄情负心汉! 第213章 一对耳坠(一) 果然,独孤硕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绾,得饶人处且饶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笑! 这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啊,好似她就是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人一样。 嗯,没错,她原本就是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人,所以,又何来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再者,这话他应该对孙苓,对独孤湘云去说吧,和自己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是不是太过浪费感情了? 是那对母女,总是不长记性,不懂得见好就收,自己已经把整个侯府让给她们了,她们却不知满足,贪得无厌,如两条恶犬,始终咬着自己不放。 如此这般,让她如何得饶人处且饶人? “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阿绾……”男人脸色微沉。 她讽刺一笑,“侯爷想让我饶了谁?孙姨娘吗?可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朝廷律法规定,不经主人允许,擅自拿取他人钱财者,是为偷盗,对于一个偷窃我钱财的贼人,我为何要宽容以待?” 听了她的话,独孤硕怒火顿起,却强行压着,“阿绾,该生的气生完了,该使的性子也使完了,不要太过分。” 独孤绾连连冷笑:“过分?独孤侯爷是说您和孙姨娘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么?”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侯爷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独孤绾!”再好的脾气也冷静不了,更何况,独孤硕的忍耐力本来就很差。 此刻,正是武堂的开饭时间,周围来来往往走过不少学员,听到这边的动静,都探头探脑朝这边看来。 独孤硕觉得面子过不去,指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这里不方便,去那边说。” 独孤绾却冷着脸,一步都不动:“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什么不方便。” 独孤硕拧眉,呵斥,“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懂事,在这里谈话,难道要把家丑宣扬得人尽皆知吗?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脸上无光呢。” 独孤绾又笑了:“家丑?那是独孤侯爷的丑,又不是我的丑,我有什么好丢人的。” “阿绾,一定要闹成这样,你才开心?你母亲的事情,我之前……” 独孤绾冷冷打断:“母亲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过侯爷。”她冷眼看向独孤硕,冷幽的眸子里,一片讽刺:“你是忘恩负义了些,但母亲也从来没有爱过你,所以,侯爷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只怪她当年太年轻,是人是狗没分清。” 远处传来噗嗤一声笑,不知是哪个学员,因为好奇躲在矮墙后偷听,觉得独孤绾这形容实在妙,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独孤硕脸色一红,又很快转为铁青:“阿绾,你虽然没有你妹妹懂事,平日行事也过于任性,但在为父心里,你始终都是一个孝顺善良的好孩子,可如今,你却变得如此心胸狭隘,自私狠毒,若是你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能瞑目。” 第214章 一对耳坠(二)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明明自己先不义,反过来,却还要怪自己后不仁。 明明从未给过风婧蓉半点关怀和疼惜,却还要拿一个已死之人来大做文章,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风婧蓉当然会死不瞑目,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嫁给了独孤硕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既然明白,那独孤侯爷也省得在浪费口舌了,大门在那边,好走不送!”说罢,转身欲走。 “独孤绾。”独孤硕一把将她拽住,力道之大,似乎想要生生将她的臂骨捏碎。 但即便如此,独孤绾却如一棵古树般扎在了原地,纹丝不动,独孤硕全力施为的一扯,竟然没有扯动她,不由得一怔,眼中闪过惊讶。 用力抽回手臂,她目光阴翳:“独孤侯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独孤硕平了平心气,好言好语道,“阿绾,孙苓固然有错,但也不至于受此刑罚,她向来身体不好,牢中处境极差,她那身子骨,撑不了几天,你就大发慈悲,饶过她一回。” 呵,硬的不行,现在来软的了? 看来,孙苓这些年在独孤硕身上下的功夫没有白费,为了她,这假仁假义的男人,竟然舍得拉下脸来,无耻到这个份上,也是叫人叹为观止。 她转过身,眸色很冷,就如这腊月寒天般,几乎将人冻结成冰:“侯爷可是觉得,王朝律法不过只是随口说说的儿戏,想治什么人的罪就治什么人的罪,想放什么样的恶人,就放什么样的恶人?” “孙苓不是恶人。”独孤硕口气压抑:“再者,她已经受到惩罚了,那五十大板险些要了她的命,这些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只是险些要了她的命,并没有真的要了她的命,不是么?” 独孤硕脸上掠过一抹失望,之前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真的能狠毒到这个份上,视人命如草芥。 “算是看在我这个父亲的份上,你去求求镇国公,让他说情,帮忙放了孙苓,只要你答应,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 独孤绾嗤笑,目光如刀尖般,狠狠扎在男人的脸上,“我只问侯爷一件事,孙苓此举,是对是错,是善是恶?” “阿绾,你不要咄咄逼人,孙苓也有她的苦衷……”独孤硕几乎不敢面对她那亮得慑人的眸子。 “好!”独孤绾高喝一声,字字清晰道:“那我便告诉侯爷,孙苓此举的大三罪过!” “一者,她利用亡母身份行骗,是为对亡母的不尊;二者,母亲勇宁候夫人的头衔,乃为皇上亲赐,她随意取用,是为对皇上的不敬;三者,她枉顾天昱王朝百年来的礼法教条,行事悖逆,有违伦常,是为对天下人的不义!这三大罪,足够孙苓做一辈子大牢!” “侯爷若是觉得,我此言有错,并承认孙苓勇宁候夫人的身份,那我便去求外公,请他帮忙说情,放了可怜又无辜的孙姨娘。” 她字字珠玑,句句带刺,勇宁候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他不能承认孙苓勇宁候夫人的身份,至少现在不行,独孤绾的一番话,已彻底截断他的后路。 望着眼前面容淡漠冰冷的少女,他终于明白,这个女儿,早已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第215章 一对耳坠(三) “去找国师,现在就去给朕找国师!” 御书房内,皇帝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在门边跪着的一溜太监面前。 砸完了砚台不过瘾,又把纸镇和茶杯也一起摔了,总之,能摔得,他全都摔了,就差传国玉玺了。 贴身太监赵弼吓得瑟瑟发抖,最近皇上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竟开始跟后宫那些女人学起了砸东西,前些天无意中听御医说起,人到了中年,会有一种叫做更年期的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变得脾气暴躁,焦虑易怒,难不成,皇上也到了更年期? 也不知最近国师都在忙什么,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呈给皇上的丹药也越来越少。 看皇上现在这暴怒的模样,也只有国师能安抚了。 叹口气,正打算往墙角再挪一挪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唱报:“国师大人到——” 天呐,虽然那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几丝变调,但听在赵弼的耳中,却如同天籁。 国师啊,您可终于来了,再不来,皇上怕是真要把传国玉玺也给砸了。 说话,皇上这喜欢砸东西的毛病,究竟是跟哪位娘娘学的? 皇帝也停止了砸东西的动作,脸上露出欣喜来,冲着门口一道霜白身影迎去:“国师,你可总算来了!” 夜墨邪的目光,在地上掠了一圈。 听说皇帝近来颇为宠爱丽贵妃,除了上朝和批阅奏折外,几乎和丽贵妃形影不离,犹如一对互相粘黏的狗皮膏药。 而丽贵妃恰好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砸东西,只要心情一不舒畅,就要找东西砸,只要能砸的,不管是什么,都往地上摔。 视线一抬,看到了御案上,被托在一张明黄锦缎中的传国玉玺。 不知自己再晚来片刻,皇帝会不会把传国玉玺也给砸了,突然之间有些好奇,早知道,就晚点进宫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他迈开步子,绕过地上的一滩狼藉:“生气伤身,皇上要保重龙体。” 皇帝一个劲称是,跟在夜墨邪身后,笑着道:“国师今日进宫,可有带来朕要的东西。” 夜墨邪淡淡一笑,伸出手来,立刻又神宫仆从上前,将一只玉质的小盒子放在他掌心:“这是微臣刚炼制好的清骨还阳丹,一共六颗。” 皇帝望着他手中玉盒,一脸垂涎,当听到只有六颗时,又一脸失落:“怎么才六颗……” “半月服用一颗,可连续服用三个月,待三个月后,微臣再命人送来后一个季度的。” 皇帝还是很不满意:“国师就不能多炼制几颗吗?”他揉揉脑袋,愁闷叹息,“近来政务繁多,朕每天都日理万机,一个好觉也没睡过,全靠国师这清骨还阳丹在撑着,要是没有国师,只怕朕早就病倒了,如今外族个个虎视眈眈,没了武阳郡主,这些野蛮人,可无时无刻不想着侵占我天昱大好河山,若是连朕也病倒了,这江山社稷,怕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第216章 一对耳坠(四) 夜墨邪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心中冷笑连连。 政务繁忙?日理万机? 难不成,丽贵妃的真名,其实是叫理万机? 说得冠冕堂皇,原本半个月服用一次的清骨还阳丹,皇帝五六天就服用一次,还要让他多炼几颗? 人的贪欲,果然无止无尽。 清骨还阳丹是用来强身健体,驱除体内污浊,免受病痛侵袭的,却被皇帝当成了大补丹,增强房事之用,既如此,这一次炼制的丹药,他专门在那发面,加强了药效。 足够皇帝欲仙欲死了。 “微臣能为皇上、为朝廷社稷分忧,乃是微臣的荣幸。”夜墨邪淡淡说着,示意赵弼上前,捧走玉盒:“是药三分毒,不管丹药的效果如何,适当服用可强身健体,若是服用过度,也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皇上切记,不可多服。” 皇帝脸色有些尴尬,服都服了,现在说不能多服,又有啥用?不过,就算夜墨邪这么说,他也是忍不住的。 那清骨还阳丹虽说是用来强身健体的,但在房事方面,却有着奇效,让他欲罢不能。 不管了,六颗就六颗吧,先服着,等没了再说。 于是笑眯眯道:“是,是,朕明白,辛苦国师了。” “皇上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话虽这么说,但皇帝还没应声,他已经转过身,朝着御书房外走去。 “国师请留步。”皇帝叫住他,然后对赵弼使了个眼色,赵弼立马会意,端起御案旁的一只木匣子,躬身走到夜墨邪身后、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西南总督府刚上贡来的珠宝,朕知道国师向来不喜欢这些,但这是朕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国师不要嫌弃。” 匣子的盖被打开,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各种珠宝。 盖子打开的一瞬间,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夜墨邪随意在匣子内一瞥,正要转开视线,忽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对累丝红玉梅花耳坠上。 那耳坠的颜色,浓郁似血,乍一看,就像是用鲜血侵染的一样,摄魂夺目。 抬抬下巴,道:“拿上吧。” 皇帝有些惊讶,赵弼也很是惊奇,国师竟然轻易就收下了。 谁都知道,国师最讨厌这些庸俗之物,每一次,都是好说歹说,才勉强塞给国师,谁也没料到,这一次还什么都没说,国师就开了金口,同意收下,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带着那一匣子珠宝,夜墨邪正要登上轿辇,突然一个人影急匆匆跑了过来,看模样,似乎早就等在了御书房门口。 “四皇子御华钥见过国师。” 夜墨邪没理他,径自登上轿辇后,才将目光转向他,漫不经心问道:“四殿下特意拦下本座,所为何事?” 御华钥僵硬地一扯嘴巴,自己专门在这里等候的事情,竟一眼就被看穿了,不愧是国师。 “上次您闭关时,我挑选给您的那些护卫,我是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至今想来,还在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愧疚,特来请国师责罚。” 第217章 一对耳坠(五) 责罚?不如说是专门来替自己当说客吧。 夜墨邪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四殿下不必自责,那件事情,本座并未怨怪殿下。” 御华钥神色一喜,小心问道:“这么说,国师相信,那次的暗杀之事与我无关?” 夜墨邪似乎轻笑了一声:“自然知道,否则的话,殿下如今又岂能安然站在这里?”虽然那些刺客记忆所示,幕后主谋为御华钥,但那些记忆,明显被人动过手脚。 御华钥憋了一个多月,一直担心国师会因刺客的事情记恨自己,以至于睡不好吃不香,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听了夜墨邪的话,简直要感动的涕泪横流了。 “多谢国师理解。” 其实仔细想想,若国师真的误会了他,他连这一个月受煎熬的机会都没有,早就被拉去刑场咔嚓了。 长吁口气,感叹自己太过杞人忧天。 “殿下客气了。”仍是不咸不淡的声音。 望着对面那顶雪白色的巨大轿辇,御华钥终于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微笑,诚恳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才给国师带来了麻烦,以后不管国师有何需要,尽管差人告诉我,御华钥愿为国师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夜墨邪居高临下,冷眼瞧着御华钥。 一个没有母族支持,身份卑微的皇子,也妄想争夺皇位么? 不知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是太过胆大妄为。 或许,是因为那个位置,实在太过诱人,无论是谁,都无法抗拒。 “那本座,就先谢过殿下的一番好意了。” 搅弄原本就暗流汹涌的一池浑水,突然期待,接下来这池水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了夜墨邪模棱两可的话,虽然没有明确肯定,但还是令御华钥心花怒放,连声音,都带着喜不自胜的欢愉:“国师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您的一番信任。” 在此之前,没有人尝试过拉拢国师,因为任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没有试过,又怎能确定一定无法成功? 御华钥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说不准,就偏偏让自己撞到了狗屎运呢? 望着渐行渐远的国师仪驾,他脸上欢喜的神色,久久未消。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在身后宫殿的角落里,有一双阴冷湿毒的眼睛,从头至尾,一直在看着他。 他做的事,他说的话,他眼底的神色,他唇边的笑意,无一不尽收眼底。 …… 终究,独孤硕还是无功而返了。 当着全武堂人的面,他若是敢承认孙苓是无辜的,别说世人会怎么看他,舆论会怎么议论他,镇国公首先就得灭了他。 况且,独孤绾也不认为,独孤硕能为孙苓做到这个份上,所谓的宠爱疼惜,到底还是比不上自己的名声和性命重要。 这种道貌岸然的负心汉,也就只有孙苓稀罕了。 她从来不会在多余的事和多余的人身上,投入过多关注,所以,这件事很快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218章 一对耳坠(六) 不过,自打那件事后,众人看她的眼光,都带了几分奇特的崇拜。 能把自家老爹怼得哑口无言的,也就只有独孤绾了。 一些在家中,深受庶兄庶弟、庶姐庶妹之苦的人,更是对她敬佩有加,甚至时不时得跟她套个近乎,想要从她那里学习一些整治恶人的手段,好等下次回家后,也耀武扬威一番。 独孤绾觉得这些人很没趣,身为嫡子,想要在家中树立威信,还不简单,直接打就是,哪那么多事情。 她不胜其烦,懒得给人传授所谓的经验,就独自跑到试炼场去练习,没想到韩修也在。 见到她,韩修欢喜地上前来打招呼:“小绾,你也来了?” 韩修身边,还跟着几个同窗学友,都低着头,在他身后别有深意的闷笑。 独孤绾淡淡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上次考核,韩修虽然没有发挥出最佳实力,但也堪堪拿了个同级第三名,成功升为二等学员。 大概是受到了鼓舞,想要进一步提升实力,在下一次的考核中拿个好成绩,所以他每天都在抓紧修习,从不懈怠,试炼场也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所以会在这里遇见他,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独孤小姐若不嫌弃,就和我们组个队一起练习吧?”她刚转身,有人便出声道。 她回过头来,朝出声那人看了眼,是一名瘦高的少年,他身上还穿着三等学员的武服,大概是韩修还没升级前的好友。 韩修见她朝自己这边望来,顿时有些着慌,脚下一挪,将那人挡住,摆手道:“不用不用,他说着玩的,你去练你的,我们去那边,绝对不会打搅到你。” 你少年跨出一步,抬手用力在韩修肩头上一拍:“我说韩修,你到底行不行啊,能不能不要像你的名字一样,总是含羞待怯,喜欢的姑娘就去追,有什么好怕的?” 韩修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瞎说什么呢!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你不是发誓,一定要在下次考核时晋级么?那还不赶紧去抓紧修习!” “韩修,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这不是在帮你嘛。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上次你说的话,难道都忘了吗?你说独孤小姐家世显赫,现在的你还配不上他,必须要更加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唔唔……”话没说完,就被韩修死死捂住了嘴巴。 独孤绾却像是没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小绾,你别听这家伙……”韩修一边捂着那少年的嘴,一边急切跟独孤绾解释。 “嗯,我同意。”她忽地抬眼,静声道。 韩修怔住,那少年趁机一把扯掉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嘿嘿笑道:“独孤小姐同意什么,同意和我们一起练习,还是同意韩修的追……唔……” 又一次话没说完,便被韩修捂住嘴巴,这一次他捂得很紧,势必不让对方再次开口,“也好,我们一起练习,也能互相扬长补短。” 第219章 打赌(一) 独孤绾之所以同意与几人一起试炼,是觉得,总是自己一个人独自练习,没有比对的人,很难衡量实力进步的程度。 这些少年都是武堂学员中的佼佼者,为了能在下一次考核中,成功晋级,提前和这些二三等学员切磋一下,是非常有必要的。 “小绾,上回国师传授给我们的那一招,果然变化无穷,受益无尽。”韩修为了缓解尴尬,连忙和她讨论起武学上的问题。 独孤绾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你是说,那招神行无踪?” “对,就是这个。”韩修说着说着,也来了兴趣:“前几天我在做速度练习时,发现运用神行无踪的心法,能直接将我原本的速度提升三成,身体的敏捷性也提高了不少,国师不愧是国师,只是这么一招简单的心法,就能发挥出如此强大且多变的效果。” 她心中一动,“提升敏捷?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反应,以及实战时,对力量的把控。”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只是我自己的感悟,也许会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唔唔……唔唔唔!”这时,那个瘦高的少年,拍拍韩修的肩膀,指指自己的喉咙,想让他给自己解开哑穴。 韩修不理他,继续道:“而且我发现,在使用神行无踪的功法时,对体内气息的控制,也会变得相对容易,国师当时不也说了,此法会根据天赋以及实力强弱,展现出不同的威力,我猜想,这功法应该不仅仅只能提高我们的速度,应该还有其我们不知道的效用。” 他停了停,看着独孤绾认真道:“我觉得,你的悟性比我要强上许多,或许,你能领悟到我所领悟不到的东西。” 听韩修这么一说,她更加有兴趣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我们便去试上一试。” “唔……” 那瘦高少年跑到她面前,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独孤绾同样将其无视,转首对韩修道:“我们之间似乎还从未比试过吧?” “你要和我比试?”韩修惊讶。 “怎么?觉得我不配?” 韩修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惊讶。” “那你比还是不比?” “比,当然比。” 独孤绾摸摸下巴,沉吟着:“若只是单纯的比试,那就太没意思了,总得有点赌注什么的。” 什么?还要赌注?韩修苦着脸,不知怎么的,自己虽是二等学员,却感觉根本比不过独孤绾这个四等学员,“这样好了,谁要是输了,就负责另一个人一年的伙食,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但一点也不刺激。 她摇头,继续沉吟:“什么事……才够刺激呢……” “唔唔……”那瘦高少年扯扯她的袖口,指指地面。 她顺势看去,只见地上写了一行字——输者,去国师面前高喊其名讳,再骂一句无耻之徒。 韩修一看,唬得脸都白了,这哪里是刺激,这分明就是找死。 独孤绾却乐了:“嗯嗯,这个赌注不错,就它了!” 第220章 打赌(二) 韩修恨不得昏死过去。 就算现在比试还没有开始,但他已经能遇见自己的悲惨下场了。 “这……不好吧。”他开始退缩。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能反悔?” 他不当这个男子汉大丈夫了行不行?当着国师的面,高喊其名讳,这已经足够大不敬,还要再骂一句无耻之徒?他活腻歪了不成! “小绾,换……换一个吧。”韩修苦哈哈道。 “唔唔唔……”瘦高少年又一次插到两人中间,对着韩修一通手舞足蹈,似乎觉得这样没什么作用,又转向独孤绾,可怜巴巴眨了眨眼睛。 看在他提了个好主意的份上,独孤绾非常大度的,替他解了哑穴。 终于恢复声音的少年,终于对着韩修,把要说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倒了出来:“韩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一个小姑娘都没你这么扭扭捏捏,你痛快点能死啊!再说了,既然你答应了比试,就一定要同意人家的提议,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对不对?这话还是你跟我们说的,怎么着,到自己身上就不灵验了?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次你反悔了,以后还怎么服众?是应承还是拒绝,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让咱哥几个看不起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独孤绾都不怕,自己反倒畏手畏脚,的确很让人看不起。 “好,就这么办!”他闭了闭眼,一副壮士断腕般的表情道。 “这就对了,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还当你是好哥们。”瘦高少年哈哈笑着,手肘搭在韩修的肩头上。 一把将少年扯到旁边,韩修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恶狠狠道:“臭小子,等这事完了,我再好好修理你。” 少年强装镇定,对韩修道:“修哥,你也别怕,说不准,输的人是那小丫头呢。届时,你大度一点,说这只是个比试,没必要当真,然后将这赌约作废,再安抚几句,说不准,小丫头心里一感动,就……”他一阵挤眉弄眼:“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韩修表情怪异地看他一眼,这小子鬼主意可真多。 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虽压低了声音,却一字不落地全部落入独孤绾耳中,不由得脸皮一阵抽搐。 于是朝那瘦高少年多瞅了眼。 很好,少年,我记住你了。 被她这么一看,少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修哥,这位独孤小姐,貌似……有点可怕啊。” 韩修只当少年在跟自己开玩笑,独孤绾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可怕嘛。 转过身,走到独孤绾身前:“你来说规则,我们要怎么比?” 独孤绾指着试炼场地前方的一片人工密林,道:“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赢家,比试期间,可以使用任何手段阻止对方前进。” 看着前方蜿蜒崎岖的道路,韩修深吸口气:“好,开始吧。” 第221章 打赌(三) 韩修果然不负他二等学员的实力,在两人一同从起点冲出的刹那,他就比独孤绾领先了一个身位。 独孤绾倒也不急,现在发力还为时尚早,只要不被韩修甩开,等快接近终点时,再一鼓作气,全力施为,韩修定然追不上自己。 想到之前韩修说的那些话,脑中开始回忆神行无踪的功法。 驭灵心经她已经练到了第六重,可以让内息维持一阵短暂的循环,但气息却始终不够浑厚,发出的力量也太过单薄,刚好,神行无踪的功法,可以弥补自己的这个缺点。 这让她很是惊奇,果然就如韩修说的那样,此法可提升反应和力量的把控,让她原本不怎么稳定的真力,变得厚重沉稳,易于控制。 全部路程已经行至一半,现在应该可以发力了。 她身形一弹,便追向了前方离自己距离并不算远的韩修,一抬手,犀利的掌风朝对方扫去。 韩修为了躲避,脚下动作一滞,就这片刻时间,便被独孤绾超越过去。 他心中一急,也使出全力,紧跟而上。 比试的规则是可以使用任何手段阻止对方,为了不落败,韩修只能硬着头皮,奋力前进。 连着摘下几片树叶,灌注内息,朝着独孤绾的方向丢去。 一般人在使用轻功时,很难在半空中转向,或是做出反击,独孤绾听到身后的动静,低头一看,脚下空空,她要么落地闪避,要么被韩修打出的树叶击中,怎么看,都只有这两种结果。 但她却硬生生,在什么都没有的空中一踮脚,身体一个飞速旋转,躲开了韩修射来的全部树叶。 “躲开了!”韩修难以置信,明明独孤绾脚下什么都没有,那她到底用什么来做的垫脚? 独孤绾自己也很惊讶,她刚才那一套身法,完全是临时变幻而出的,那一瞬间,自然而然将气劲收敛,凝聚在一处,没想到将足够的气息压缩起来,竟然能变成实体一般的存在,她就是用那片刻凝聚起来的气息,作为垫脚,神奇地在半空中做出了躲避的动作。 没想到神行无踪还有这样的作用,看来今天是来对了。 身体在半空回旋,觉得整个人似乎都变轻了,周围景色的倒退速度,也比之前更快了。 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九成。 九成! 这个认知,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算身形无踪的功法再厉害,也不至于能达到这个恐怖的地步吧。 来不及多加思考,终点就在前方,马上,这场比试就要结束。 想到韩修那副纠结吃瘪的模样,就忍不住一阵兴奋,想要快点将他击败。 就差一步,只有一步了…… “小绾!” 韩修以为自己必输无疑,都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了,等他第一个穿过终点后,他足足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匆匆赶了回去,将倒在地上的独孤绾扶起。 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经脉在抽搐,血液在逆流,身体里的气劲像要爆开一样! 第222章 打赌(四) 独孤绾大睁着眼睛,痛得死死捏住韩修的手臂。 此刻,落在她眼中的景色,全部都是血红色的。 那种浑身都像是要烧起来的感觉,和武堂选拔那日,将夜墨邪刺伤时一模一样。 她知道,是那股被压制在体内,却始终无法控制的气息在作祟。 之前和韩修比试时,她便觉得力量有些失控,强大到自己都难以置信,但她没有多想,只当是神行无踪的功法,所造成的现象。 是她太过求胜心切,让原本蛰伏的气息,因真力的激发,而再次紊乱。 “墨……墨邪刀……”她伸手在身边摸索。 韩修连忙将掉在不远处的刀捡回来,递到她手中:“小绾,你这是怎么了?”在递给她墨邪刀的时候,他惊愕的发现,她掌心的温度,高得烫人。 “你……你走远点……”死死抓紧手里的刀,将揽着自己的韩修推开:“后卿……臭小子,帮我……” “你等等……”后卿的声音显得很是焦急,“不行,不行!我做不到,你现在的精神力太过强大,我没办法将你带到刀内空间来!”后卿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急坏了。 好痛苦…… 为什么会做不到? 既然那股气息是存在于自己身体的,为什么却无法融合,为什么会反过来将自己控制? 浑身的疼痛,根本让她无暇思考,猛地坐起身,反手握住墨邪刀,噗地一声,刺进了自己的肩头。 “你……”韩修吓了一跳,瞳仁剧烈一缩,望着她血流如注的肩膀,咚的一声晕了过去。 后卿也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喊:“你你你、你疯了不成!” 她声音软软的,沉重又疲惫:“给你足够的鲜血……能……能做到吗?” 后卿定了定神,“我尽量。” “那就快点!” …… “怎么这么久?”瘦高少年探头朝道路尽头张望,然而目力有限,什么都瞧不见。 边上有人道:“说不准修哥输了,没脸出来见咱们。” “可是,就算输了,这时间也太长了吧?”瘦高少年继续张望,“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出来了!”有人眼尖,高声喊道。 少年定睛一看,果然道路尽头方向,有两道人若隐若现。 “修……修哥?”等那两人走近后,少年却傻眼了。 韩修似乎遭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此刻正奄奄一息挂在浑身是血的独孤绾身上,独孤绾一边搀着韩修朝前走,一边暗自嘀咕:“当真人不可貌相,一个个看着挺瘦,没想到都重得很猪一样。” 呃…… 少年迟疑了一阵,才上前,试探问道:“那个……独孤小姐,修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快死了?” 独孤绾长舒口气,将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韩修往少年那边一推:“没事,他晕血而已。” 少年接过韩修,瘦高的身体差点被压倒,连忙扶住:“所以最后肯定是修哥输了吧?” 独孤绾身子僵了一下,深吸口气,又轻轻吐出来:“没,是我输了。” “啊?”少年又一次傻眼了。 第223章 打赌(五) 夜幕深邃,万籁俱静。 被漆黑笼罩的小屋,唯能听见一阵并不明显的衣袂破空声。 纯粹的白,与浓重的黑,形成鲜明对比。 “嗯?”男子落地后,目光疑惑地在屋内环视一圈。 没有人? 可是,明明能感觉到屋子主人的气息,清晰、浓烈。 他转首,目光渐渐上移。 “独孤小姐兴致颇好,阴天赏月,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独孤绾仰头,望着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阴沉天幕,口气沉沉,无精打采:“谁说阴天不能赏月,你看不见月亮,不代表月亮就不存在。” “哦?”夜墨邪唇角轻扯:“你这说法倒是新鲜,格外的与众不同。” 她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说对了,我就是格外与众不同。” 紫眸轻眯,一个旋身,也飞上屋顶,与她一同朝黑乎乎的天空望去:“你今天很奇怪。” “我哪天不奇怪。”自嘲一笑,将投向漆黑夜幕的视线,转移到身旁的夜墨邪身上。 今日的他,又是一身简单素净的白色劲装,因为比较贴身的缘故,所以显得身材格外颀长,优美如一棵挺拔的古松。 既然穿成这样,那肯定是准备去看望茯苓。 站起身,拍拍沾了灰尘的裙摆,淡淡道,“你之前教给我们的那招神行无踪,威力很是不凡。” 他斜睨她一眼:“总算发现其中奥妙了?” 听他口气,此招式似乎还有更多不为知之的玄机。“武堂有一种功法,叫做舍身忘我,可以令人在短时间内,功力暴涨三至四倍,你这招神行无踪,也有相同的作用么?” “当然不会。”他道:“此招虽有助修习之人激发全部潜能的作用,却无法凭空增强功力,舍身忘我的功法虽然厉害,但属于禁术,会伤及修习者的经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拧眉沉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的功力,为何会莫名暴涨……” “你说什么?”她声音很小,他没有听清。 “没什么。”今日在试炼场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打算说给他听。 目光下移,无意间在她肩头瞥过:“你受伤了?” 她低头看了眼,不知何时,肩头的伤口竟然裂开,鲜血透过绷带渗了出来。 蹙了蹙眉,伸出手在肩头几处穴道飞快点了几下,然后转头,对夜墨邪道:“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别让茯苓等急了。” 飞身落地,刚要迈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 她不解回头,却见夜墨邪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自己渗血的肩头。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女人。”他的口吻,带着微微的埋怨。 她笑:“小伤而已,有何大惊小怪。”沙场征战十年,什么伤没有受过,这点伤势,的确不算什么。 他却不依不饶,拉着她往屋里走:“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再走。” “不用了……” 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扯进屋子,按在了椅子上。 第224章 打赌(六) “金疮药在哪里?”他问。 她觉得很是别扭,想要起身,可按在肩上的手就如铁钳一般,她根本丁点力气都使不上。 无奈,只好道:“在那边柜子的第二层抽屉里。” 他走过去,从抽匣里取出一个棕色瓷瓶,拔开塞子,轻轻嗅了嗅,拧眉,“这金疮药如此廉价,对伤口愈合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很是嫌弃的表情:“明日本座派人来,给你重新送一瓶。”说完,就将瓶子从窗口丢了出去。 独孤绾:“……” 那金疮药,是她从京城最好的药铺买的,打仗的时候经常用,效果非常不错,怎么到他嘴里,就成廉价货了? “你把金疮药给我扔了,我怎么包扎伤口?”她很是无语。 “暂且用这个吧。”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琉璃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搁在掌心,以内力一震,药丸瞬间变成一摊白色粉末。 将粉末倒在干净的细布上,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掀她的衣领,她抬手一挡:“我自己来。” 他嗤笑:“怎么?对本座动手动脚的时候,倒是挺痛快,换了自己,就各种扭捏了?” 她翻了翻白眼:“一码归一码,包扎伤口这种事,我喜欢自己来做,不喜欢别人插手罢了。” 他收手,脸色有种莫名的不忿:“行,那你便自己来吧,本座不管你了。”说罢,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 独孤绾不理会他,轻轻拨下外衫,揭开已经粘黏在伤口上的绷带。 昏黄的烛光,在她的肌肤上,镀了一层细柔的暖光,乍一看,就似质地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没有玉的冷硬死板,仿佛春日枝头娇嫩柔弱的雪白梨花,勾得人心痒难耐。 夜墨邪只朝她看了一眼,便略带了几分狼狈移开视线。 都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这丫头敢当着自己的面上药,必定是因为他高贵圣洁的身份,堂堂国师,还能去偷看一个小丫头上药不成? 但他就是偷看了,还偷看得乐此不疲。 简直卑鄙无耻。 “夜墨邪,你这个无耻之徒。”冷不丁的,独孤绾突然冒出一句。 他眼神一僵,脸皮也是一僵。 “独孤绾,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可是在挑战本座的耐心?”指尖无意识在座椅扶手上轻击,没人知道他这个举动的涵义,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他心神不宁时,最喜欢做的动作。 她将绷带缠紧,一头用牙咬着,一头用手打结,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完毕了。 “我不过是试探一下,看看你会不会生气。” 他没想到她包扎的速度会这么快,手下动作会这么娴熟,一点也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倒有点像是个时常征战沙场的军将。 惊了半晌后,才徐徐道:“本座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 她将身上衣服整理妥当,站起身来:“因为我打赌输了,你若不生气,我就当回言出必践的君子,你若生气,那我就只能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了。” 第225章 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一) “打赌?”打赌又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他眼神一凝,微微带着了些愠色:“你们打了什么赌?” 她耸肩:“就是切磋一下武功,输的人要骂你一句无耻之徒。” 他停下敲击扶手的动作,改为食指与拇指轻搓,这个动作,代表他此刻心情非常愉悦,偶尔也代表极为恼怒。 “哦,这么说,你输了?” 叹息一声,很是挫败:“是啊,眼看马上就要赢了,谁知……”后面的她没有说完。 “谁知什么?”他却不肯罢休,势要问个清楚。 “嗯……”她伸手在脸颊边敲了敲,道:“谁知后来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这借口她自己信么? “还摔破了一件好看的衣裳。” “那你摔得可真够狠的。” “谁说不是呢?胳膊摔伤了,膝盖摔痛了,肩膀也摔出血了。”本来是胡扯八道,扯着扯着,自己竟然相信了。 他冷眼看她,这姑娘演起戏来的样子还真是投入,肩膀摔出血?亏她能想得出来。 “你过来。” “干什么?”她一脸戒备。 “让你过来就过来,哪来那么多废话?”他不悦皱眉。 她迟疑了以下,才小步小步地朝他挪过去。 他看得好笑,这模样,倒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矜持之态。 她自己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要是看到了,定然也要笑出声来。 没办法,夜墨邪的实力太恐怖,她虽时常戏弄他,但终究还是对他抱着几分忌惮。 终于挪到他面前,他扬扬下巴,“手伸出来。” 伸手?她提醒他道:“国师不用瞎忙活了,上次不是已经试过,你根本看不到我的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他瞥她一眼,口吻嘲弄道:“本座堂堂国师,从不轻易给人看相,你想得倒是美。” 她也眼神讥讽:“是吗?在我眼里,国师和大街上那些算命先生也没区别。” 拿他这那些江湖骗子想比,很好,真的很好。 他真想一巴掌拍死她。 “不要让本座说第二遍。”他虽是笑着的,却笑得令人浑身发寒。 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他,于是便老实地伸出了右手。 “左手。”他又道。 事情真多,她不甘不愿伸出左手,见他抬掌,指尖落于她左手的腕脉。 他的指尖很凉,每次与她肌肤相贴时,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爽感。 要是他整个身体都贴上来的话…… “你的脉象很奇怪。”他突然的一句,打断了她脑中的遐思。 “哪里奇怪?” 他停顿片刻,又仔细探查了一番她的脉搏后才道:“你的脉象时强时弱,时锐时缓,平和的时候,就似一个完全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强劲的时候,又似一个内息极为浑厚强大的武道高手。”这种复杂的脉象,连他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眼中露出惊奇来。 她愕了愕,怪不得她这会儿身上也是时热时冷,这么下去她会不会一命呜呼啊。 似是看出了她内心想法,他撤手道:“放心,祸害遗千年,至少,你暂时不会死。” 第226章 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二) 祸害遗千年? 她喜欢这种说法。 “喏,给你。”她从衣柜里抽出一条干净丝帕,递给他。 他看着眼前那条泛着冷幽香气的丝帕,露出不解神色:“何意?” “给你擦手啊。”他刚才碰过自己,以他那干净到变态的癖好,事后肯定是要净手的。 他伸手接过,却并未用来净手,而是顺手将那帕子塞进了袖口:“时辰不早了,我怕茯苓那边会出事,你立刻随本座出发。” 喂,那帕子是给你擦手的,你不擦就还给我啊! 来不及提醒,那道刺眼的雪白已经掠出了房屋。 跟在他身后,一路赶到了村庄。 这一次,茯苓的状况比上一回好了很多,身上虽然还是起了很多青紫色的疹子,人也不太精神,但至少没有再遭受剧痛的折磨。 想到她从前的那些遭遇,独孤绾对这个女孩越发怜惜了。 “茯苓,你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景泰蓝的细瓷扁盒。 茯苓眼睛睁的大大的,很是好奇:“这是什么?” 她打开盒盖:“是胭脂。” “胭脂?” “嗯,就是女孩子用来梳妆打扮用的东西。” 茯苓从她手里接过胭脂,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新奇,“梳妆打扮?怎么样才叫做梳妆打扮?” 虽然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大姑娘,但茯苓这一生,都没有认真打扮过,甚至连这些日常所用的胭脂水粉,都没有见过。 独孤绾用指腹,轻轻沾了些胭脂,然后涂抹在茯苓苍白的脸颊上,一点一点慢慢晕染开。 涂抹了胭脂的女孩,看上去终于多了些活力,显得很是娇俏水灵。 她拿来镜子,放在茯苓面前:“你瞧,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 茯苓望着镜中的自己,也看得痴了。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丑陋,没有其他女孩子应有的活泼可爱,有时候自己照着镜子,都会觉得镜中的自己不堪入目。 可现在,镜中倒映的那张容颜,却是前所未有的明媚艳丽,朝气蓬勃,不再黯淡,不再灰败。 仿佛突然之间,有了人气一般。 可看着看着,她却猛然别开眼睛:“这样好的东西,送给我这样的人,会不会太……太浪费了。 “当然不会。” “可是我……我哪里都去不了,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就算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茯苓低下头去。 她将胭脂的盖子合上,放到茯苓的手中,语气认真而坚定:“人生就像一场残酷悲壮的战争,就算退缩、逃避,这场战争也不会停止,既然无法逃避,那我们唯有坚强面对。而想要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就必须拿上最锋利的武器,穿上最坚硬的盔甲,对于女子来说,一张美丽明媚的容颜,就是我们的盔甲,在奔赴人生这个战场的时候,一定要穿好盔甲,不能无视它,更不能脱掉它,要不然,这场战争就会输掉。” 她轻抚茯苓的脑袋:“你想输掉人生这场艰难的战争吗?” 第227章 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三) 茯苓用力摇头:“不想!” “那就记住姐姐的话,无论何时,都要让自己保持最良好的状态,即便前面的路,崎岖又艰险,也不能失掉你的自信。” 茯苓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姐姐的话我记住了,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欣慰一笑:“嗯,不错,孺子可教。” 一边沉默旁观的夜墨邪,眸色沉了沉。 美丽的容颜,是女子的盔甲。 真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于从来都不施粉黛的独孤绾之口。 在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自己? 就没见过比她还要口是心非的女人了。 “有的人,打仗时似乎从来不穿盔甲。”闲闲一句话,打破了本有些严肃的气氛。 这个‘有的人’,指的是谁,独孤绾自然心知肚明。 “那是因为我能征善战,敌人见了我全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所以不用穿盔甲。” 呵……忘了说,这女人不但口是心非,还厚颜无耻。 “夜公子,绾姐姐,你们都是好人,茯苓……真的很感谢你们。”这时,茯苓忽然插了一句,握着独孤绾送的胭脂盒,双眸亮亮的:“在茯苓看来,你们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人,要是你们能在一起,那就好了。” 独孤绾完全没想到茯苓会这么说,般配?指的是她和夜墨邪吗? 她可不觉得自己和那傲慢小气的男人,有什么地方般配。 夜墨邪也愣了一下,随即嫌弃道:“茯苓,你还太小,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准,你的这位绾姐姐,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娴静。” 茯苓却笑,脸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婆婆告诉我,想真正去了解一个人,不要去看他平时的样子,要看他的眼睛,因为,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她仰起脑袋,朝独孤绾看去:“绾姐姐有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睛,所以,她也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是吗? 独孤绾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皮。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一定是茯苓看花眼了。 夜墨邪也对此嗤之以鼻,一定是房内光线太暗,没有让茯苓瞧见那女人的真实模样。 他不否认,她的确有一双极为美丽,倾世罕见的眼睛。 但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只有冷傲,嚣狂,以及不可一世。 温柔?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绾姐姐,你看。”茯苓将自己面前的镜子,移到独孤绾的眼前:“茯苓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只要看到绾姐姐的眼睛,就会让我觉得温暖,觉得安心,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又怎么会不温柔?” 独孤绾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 少女眸色微凉,眼瞳深处,却仿佛燃着一股明亮柔暖的火焰。 眼角轻轻一弯,那双眼,便弯成了甜甜的两弯黑月牙。 她几乎有些怔忡。 这样的自己,是她从未见过,也是从未了解过的另一个自己。 第228章 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四) “姑娘,你今天的那些话,不该说。” 独孤绾和夜墨邪离开后,吴婶走到茯苓榻前,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 茯苓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微笑,不解地看向吴婶:“不该说?婆婆……我不太明白。” 吴婶叹口气:“你不是喜欢夜公子么?” 此话一出,茯苓顿时羞窘地低下头:“我……我只是敬慕。” 吴婶声音很轻柔:“没关系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况且,像夜公子那般优秀的男子,又有几个女子,不会心仪于他?” 茯苓忽然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吴婶看着她,怜惜道:“姑娘,你当真愿意,将自己心爱的男人,推给其他女人?夜公子对你有多重要,我可是比你还要清楚。” 茯苓忽然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失落:“婆婆,你觉得,夜公子他会喜欢我吗?” “当然会,如果不是喜欢你,他又怎么会对你这样好?” 是,夜公子是对她好,但这种好,却与男女之情完全无关。 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辈,看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可怜女孩而已。 她从未,在公子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悸动。 但是…… 当他看向绾姐姐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完全不同。 她虽说不上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是她知道,绾姐姐在夜公子的心中,是与众不同的。 而自己,永远都不会有希望。 “婆婆……”她抬起头来,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欢喜的笑容,眸底的光泽,却黯淡下去了:“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想奢求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这样的话,您以后别再说了,也千万不要让绾姐姐知道。” 吴婶看着她,心疼地叹息:“唉,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茯苓泯了抿唇,两手交握,目光落在独孤绾送她的胭脂上:“婆婆,您别替我难过,如今我真的很幸福,哪怕就是现在立刻死去,我也没有遗憾。” “别胡说,你会长命百岁的。”吴婶立刻呸了一口,纠正道。 茯苓挽住吴婶的手臂,笑得灿烂:“只要能和夜公子,和绾姐姐,还有婆婆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吴婶轻轻拍着茯苓的脊背,脸上是一副慈爱的表情。 可是转瞬,又换上一副哀戚的悲悯。 眼底微微一闪,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 “茯苓那孩子喜欢你。”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匹,在山道林间闲庭信步。 走着走着,独孤绾突然冒出一句。 夜墨邪神色未变:“我自能看得出来。” 她略微讶然,朝他看去:“能看出来?那你还装着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既然是无法实现的事情,那便任何希望都不要给她。” “哎呀,你好狠心呐。”她夸张地叹了声。 “对了,茯苓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当真。”他突然严肃道。 “那些话……哪些话?”她明知故问。 第229章 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五) 他缄默不言,知道她是故意的。 “夜墨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件事,茯苓童言无忌,我既不会当真,也不会放在心上,今天睡过一觉后,搞不好明早起来,所有的事情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你问我,我都想不起来。”她侧首看他,别有深意:“难不成,其实你当了真,入了心,想忘忘不掉,想甩甩不开,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让茯苓的那番话,成为现实?” 夜墨邪脸上还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眼底的波光,剧烈闪了闪。 “我说,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她随口问了句,目光在夜墨邪紧绷的脸容上瞥过。 她确定,自他脸上快速掠过的一抹狼狈,不是自己的错觉。 看着这一幕,她自己也怔了怔。 “我的确很欣赏你。”他淡淡说了句,语气平和。 她再次朝他看去,发现他的神色和平时一样,清冽淡漠,丁点窘然和逃避的样子都没有。 之前,八成是自己的眼花了吧。 “能得到国师大人的欣赏,小女真是三生有幸。” 的确,能被夜墨邪所欣赏,这世上,也唯有她一人而已。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一件值得令人骄傲的事情。 她脸上的欢喜,是那么诚挚,半点故弄玄虚的迹象都没有,好似真的为得到自己的欣赏,而感到由衷骄傲。 他握着缰绳的手,猛然收紧,心中不由一阵气闷。 “呀!” 正为自己无端的气闷,而感到更加气闷时,忽然听身旁的人惊呼了一声,松开手中马匹,朝前方一片漂浮萤火的花丛跑去。 “这是萤火虫吗?”她转过身来,脸上半是欢喜,半是惊讶:“冬天也会有萤火虫?” 这辈子都没见过萤火虫,乍一见到,实在耐不住心中惊喜。 她那副天真的模样,竟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他微微怔愣了半晌,也松开手中马匹,朝那片漫天萤火的地方走去:“冬天自然不会有萤火虫,这是一种名为萤草的植物,到了冬季,它的种子会如萤火虫般发出光亮,借以吸引各种动物,将种子带往其他地方。” 她伸手,接住一颗萤草的种子,望着掌心如米粒大小的莹莹光亮,惊叹:“还有这种有趣的事情。”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什么好惊讶的。” “你似乎懂得很多。”她轻轻一吹,种子再次悠悠飘荡而起,随着微风,被送向了远处。 “看得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就多了。”他亦伸出手,指尖在无数的荧光间穿梭:“这种植物,平日与普通杂草没有区别,只有散播种子的时候,才会发光……” 说着,他眸色忽的一变,指尖轻弹,聚集在一起的莹草种子,立刻散了开去。 “喂,你干什么?”她有些生气,多么美的景色啊,竟被他莫名其妙给破坏了。 他拧眉,神色凝重:“萤草只产自西南,按理说……万万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第230章 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六) 西南一带,临近乌金,乃是一片贫瘠的不毛之地。 那里气候炎热,环境恶劣,被中原人称为,连恶鬼都不愿踏足的地狱。 听说,当初被灭国的巫咸族,因不服王朝的统治,便被全部流放到了西南。 百年来,巫咸蓝家在西南发展壮大,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甚至自成一派,连朝廷的势力,都无法触及到那里。 对此,朝廷也很是头疼,但好在这百年间两方相安无事,加上又有外族虎视眈眈,西南的问题,就暂且被搁置了。 听夜墨邪的意思,似乎有西南那边的人,来到了京城。 “近来你行事小心些,尽量不要离开武堂,”他沉着声音交代一句。 她看看地上被他冰冻起来的萤草,很是惋惜:“没这么严重吧,没准人家只是想来京城玩玩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他弯下身,四处查看一番,神色依旧凝肃:“若真如你所说倒还好,怕只怕……” “只怕什么?” 他翻身上马,淡淡道:“没什么,我送你回去。” 她并非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见他不肯多说,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她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用不着他送。 “你可是要拂逆本座?”他冷声问。 她觑着他的神色,貌似有种被拒绝后很没面子的窘迫。 唉,自尊心太强的男人,就是不好相处,自己要是敢说个“是”字,他估计又要暴跳如雷。 虽然欣赏他发怒的样子也很有趣,但招惹一只处于暴怒中的雄狮,还是很危险的。 她有自知之明,在没有能力凌驾于他之上前,还是低调点为好。 于是道:“国师愿意亲自送小女回去,小女真是太感动了,只怕今天晚上,小女都要感动得睡不着觉了。”口中语气千恩万谢,脸上表情冷淡呆滞。 夜墨邪扯了扯嘴角,这就是茯苓口中的温柔女人? 恕他眼拙,真没瞧出她到底哪里温柔。 “走吧。”是自己说要送她回去的,半途而废有辱身份。 “等一下。”她匆忙从马背上跳下,走到一处树根下,拔出匕首,将唯一一棵完好的萤草挖出来,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还好,没有被全部毁了,对我这种连萤火虫都没见过的人来说,只看看萤草也是好的。” 她目光轻柔而专注,捧着那株其貌不扬的萤草,就似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眸子微弯,唇角轻挑,她连走路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谨慎小心。 他不由得出声道:“想看萤火虫,夏天去看不就好了?” 夏天? 她蓦地一怔:“去哪看?” 他被她这傻里傻气的问题逗笑了:“自然是到这里看,对面那个山头也有,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她这才恍然,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战秋凰了,作为独孤绾,她想什么时候去看萤火虫,就什么时候去看,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嗯,说的也是呢。”她低头,莞尔一笑。 轻风弄月,花香满衣。 第231章 拿出赔罪的诚意来(一) 时节已入深冬,年关将至。 武堂给学员们提前放了假,让大家好回家陪伴家人。 独孤绾也回了京城,看着死气沉沉的邀夜居,觉得实在太过冷清单调,于是决定出去采买一些年货,装点一下这空荡荡的府宅,多一点年味。 “新历,锦装,春贴,桃符……”大街上,独孤绾一边看着手中的货单,一边喃喃,“还有什么没买?” 身后的红尘提醒道:“屠苏酒。” “对对,屠苏酒!”她将货单收起,就算把要买的东西都写下来,她也记不住,若买的是武器,不用写,她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四下环顾一圈:“去哪里买好呢?” 紫陌走上前,指着前方一个挂着大大招牌的店铺道:“就去那家酒肆吧,听说这家的酒非常不错,闻名京都,很多达官显贵都从这里买酒。” 这些事情她不懂,既然紫陌说好,那就肯定好,于是道:“行,就去那家买。” 进了酒肆,发现果然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紫陌去买酒,她则找了块相对人少的角落坐下等待。 正百无聊赖,打算回忆一下前几日学的心法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姐姐,真巧啊,你也来买酒?” 她头疼,京城怎么这么小,到哪里都能遇见独孤湘云这块狗皮膏药。 眼皮懒懒一掀,朝对面之人瞥去,发现独孤湘云今日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娇滴滴的闺阁小姐。 粗略一看,都不认识。 再次垂下眼皮,打算无视。 “姐姐,娘亲已经被你害的那样惨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独孤湘云走上前,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低声道。 目光抬起,看到紫陌已经买好酒出来了,她蹭的起身,擦着独孤湘云的肩走过去。 又是无视! 每一次,都是这个样子。 就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看来,上回的教训还不够。 独孤湘云扯扯柔嫩的唇瓣,也不生气,转过身,款款跟在了独孤绾的身后。 “姐姐为什么总是对我视而不见?就算恨我,也该说个理由出来吧。” 独孤绾不胜其烦,转过身,正要警告她别再死咬着自己不放时,门外一阵骚动。 她顺势看过去,顿时愣住。 一身打扮华贵的女子,正在两名侍人的搀扶下,走进酒肆,伙计一看到对方,立马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明珠公主里边请,您需要什么,告诉小的就行。” 明珠公主柔婉笑道:“不用麻烦小哥了,你去忙你的吧,本宫随便看看。” 伙计一个劲点头哈腰:“不麻烦不麻烦,公主是咱们这仙岳酒肆的常客,掌柜特意交代小的,看在您对我们如此关照的份上,定然不能怠慢了公主殿下。” 明珠公主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抬步朝酒肆里面走去,伙计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独孤绾原本不耐看到独孤湘云,想要立刻离开,可一见明珠公主来了,脚下就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第232章 拿出赔罪的诚意来(二) 酒肆的人虽然多,但明珠公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独孤绾。 先是有些诧异,随即脸上绽起柔和的微笑,朝她走来;“没想到独孤小姐也在,真是巧了。” “是啊,真巧,公主也来买酒么?听说这家酒肆的酒很出名,我也是第一次来。”她仰起脸,因遇见独孤湘云而紧绷的脸容,也在瞬间舒展开,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与乖巧。 独孤湘云看到这样的她,不禁有些愕然。 在面对独孤硕这个父亲的时候,她眼底的神色,都没有这般柔软平和,可是在面对明珠公主时,她却收起了所有的刺,敛起了所有的锋芒。 那不是讨好的崇拜,也不是紧张的乖巧,而是打从心眼里,诚挚的尊敬。 看来,明珠公主对于独孤绾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思。 真是奇怪了,明明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却能让她如此在乎。 或许,比起用风家来刺激她,明珠公主更会让她失去理智。 “那你可要尝尝这家最出名的梅花酿,以往,每隔一段时日,本宫都会差人到这里来买几坛梅花酿带去公主府,那是凰儿的最爱,想必小姐,也定会喜欢。”一旁,明珠公主笑着道。 独孤绾心中一动,原来自己最喜欢的梅花酿,就是出自这家酒肆。 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激荡着她的心口。 她好想立刻告诉娘亲,您的凰儿就站在这里,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您。 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强行压下涌上的哽咽,笑着道:“嗯,好的,若有机会,我定要尝尝公主说的梅花酿。” 这时,一直站在两人身旁,默不作声的独孤湘云插言道:“其实,这里最出名的,并非梅花酿,而是白玉腴酒。挽杯罗浮春,白玉腴醉人,此酒素来都是文人墨客们最喜欢的佳酿,不知公主可有品尝过?” 她刻意卖弄,就是为了讨好明珠公主,显得自己更有大家风范,然而,听了她的话,明珠公主脸上却露出了微微的不快,却并不明显,即便她很没礼貌地插嘴,也只是淡淡道:“白玉腴虽醉人,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姑娘还是去向他人介绍自己的喜好吧。” 独孤湘云一脸尴尬,她本来是想讨好明珠公主,怎么却适得其反了? 但她并不气馁,继续细声细语道:“公主说的没错,有些东西虽好,却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关键要看投不投缘了。”她施施然朝明珠公主行了一礼,摆出亲昵的姿态,说道:“小女一直觉得公主很是慈和,只要见了您,就忍不住想要亲近,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小女愿给公主做女儿,从今往后,代郡主孝顺公主。”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她的脸上。 连独孤绾也不禁朝她多看了两眼,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的眸中,竟然闪过一丝紧张。 这丝一闪而逝的紧张情绪,自然被独孤湘云捕捉到了。 果然,明珠公主就是她最大的软肋。 第233章 拿出赔罪的诚意来(三) 明珠公主拧了拧眉,似乎对她的突然亲近,感到非常不愉快;“姑娘的娘亲,不是还健在么?” 这跟自己的娘亲健不健在,有关系吗?心里虽腹诽,脸上却绽开最娇美动人的微笑,“公主安心,小女一定会像孝顺自己母亲一样,孝顺公主殿下的。” 明珠公主毫不留情地拒绝道:“姑娘还是好好孝顺自己的母亲吧,切莫丢此失彼。” “公主,小女……”独孤湘云不肯放弃,只要能让明珠公主认自己做女儿,不但可以报复独孤绾,自己的身份,还能更上一层。 “好了。”明珠公主不耐打断,原本柔和的声音,也不禁冷了下来:“本宫已经认独孤小姐为女儿,没必要再认第二个,她母亲早逝,本宫很是怜惜她的际遇,从来没打算,要让她孝顺本宫。姑娘的亲生母亲既然健在,那你就不要寒了她的心。” 没想到明珠公主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但没有认她做女儿,还明里暗里指责她攀龙附凤,不敬父母。 想到明珠公主已经认了独孤绾做女儿,心中的愤恨不甘更是强烈。 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能轮到独孤绾?她有镇国公府的庇护,有那么多人忧心牵挂,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好怜惜的? 反观自己,就算亲生母亲健在又如何?还不是事事向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父亲虽然疼爱她,可勇宁候府早已没落,加上独孤硕名望大跌,自己根本没法从他那里得到丁点好处,反而因他的无能,而时常遭人耻笑。 如果她也有个如镇国公那般权势滔天的外公,她又何必费尽心思,来讨好一个死了丈夫女儿的可怜公主? 见明珠公主回绝了独孤湘云的提议,独孤绾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人都是自私的,无论亲情爱情,都不希望与他人分享。 更何况,独孤湘云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配做明珠公主的女儿。 “独孤小姐。”明珠公主教训完独孤湘云,又重新看向独孤绾,语气也再次恢复和婉:“以后见了我,就不要再称呼公主了,和凰儿一样,叫我娘亲就好。” “是,娘……娘亲。”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叫出这一声娘亲了。 眼底泛起酸意,差一点,就要不顾场合地哭出声来。 “小绾若有时间,就来公主府做客,我平时一直都很清闲,不怕叨扰。”明珠公主继续笑着道。 “真的吗?”闻言,独孤绾顿时心花怒放,不但可以称呼一声娘亲,还能去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做客? “当然是真的。”明珠公主似乎也很高兴,长久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悲戚哀伤都消失了:“你来的时候,跟门房说一声即可,他们自会放你通行。” “嗯,我知道了。” “那本宫就先走了。”说话的空当,之前来迎接的那个伙计,已经替明珠公主将酒装上了马车。 望着公主府的马车辘辘远去,她的眼底,终于忍不住泛上了一层湿润雾气。 第234章 拿出赔罪的诚意来(四) 独孤湘云也目光阴翳地盯着公主府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这才收回视线,对依旧望着远处街道的独孤绾道:“恭喜姐姐,终于攀上了明珠公主这个高枝,以后姐姐嫁人,自然不用愁了。” “说的没错,我不但嫁人不愁,所有的衣食住行,也同样不用发愁。”想到独孤湘云刚才的举动,心底就不可抑制涌上一股愠恼和憎恶。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不如就撕个彻底。 听了她的话,独孤湘云脸色有些不自在,“姐姐有个有权有势的外公,肯定什么都不用发愁,连明珠公主,都要卖你几分面子,妹妹可是羡慕的很。” “你知道就好,镇国公府不是区区勇宁候府能招惹得起的,以后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再敢打风家任何人的主意,我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独孤湘云脸色一白,做出楚楚柔弱的模样:“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可是亲姐妹,就算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至于这般绝情吧。” 她这番话,再配上那副好似被吓到的胆怯模样,在外人看来,就好像独孤绾在故意欺负她一样。 独孤绾翻了翻白眼,独孤湘云也就只会这点手段,黔驴技穷得让人恶心。 “独孤湘云,我可没承认,自己跟你是亲姐妹,”一想到跟这种人流着相同的血,她就更是恶寒,“至于你说我绝情,我可愧疚的很,我再如何绝情,也比不上你。听说,孙姨娘被押入刑部大牢,牢中连个床铺都没有,漆黑寒冷,暗无天日,她每天吃不好穿不暖,你却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她,真是个好女儿。” 独孤湘云脸皮一僵,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她看了过来,心里臊得不行。 她的确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母亲,那么丢人的事情,她怎么好意思去? 再说了,这都怪她自己,谁让她那么听独孤承业的话,去偷盗那一百五十两银子? 为了那点钱,她连脸都不要了,可自己还要脸呢,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她以后可是要做丞相夫人的,有这么个贪小便宜的娘,简直就是她人生最大的一个污点。 “姐姐,不就是上回,秦二公子因为我,和风琸少爷起了冲突,你就一直憎恨我,将此事归咎到我的头上吗?”她委屈地哭诉着,硬生生把话题转移开:“可那件事,真的与我无关,实在是因为秦二少爷太在乎我了,加上风琸公子当时也没有否认,所以才造成了误会。” 独孤绾冷笑。 风琸没有否认? 废话!风琸什么都没做,自己都是懵的,能否认出个屁来! “是啊,就如湘云小姐所说,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你这种女人,也就只有秦家二少爷会爱的死去活来了。” “姐姐真会说笑。”独孤湘云脸皮又是一抽,咬咬牙,继续卖惨:“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我引起的,妹妹便以一杯薄酒,向姐姐赔罪。” 第235章 拿出赔罪的诚意来(五) 说着,向酒肆伙计要了只酒杯,细瓷的珐琅杯身,袖珍无比,斟了几滴酒酿在其中,朝独孤绾恭谨地敬了敬。 “姐姐,不论我们之前有何误会,希望这杯酒后,能一笔勾销,你和我还是手足深情的好姐妹。”端起酒杯,姿态优雅地缓缓送去唇边。 “且慢。”独孤绾突然出声。 独孤湘云不解地看着她,幽幽道:“姐姐可是不肯原谅妹妹?”一双杏眸大眼,雾气迷蒙。 独孤绾挑挑唇,目光讥诮地自她手中酒杯掠过:“既然是赔罪,那就该有个赔罪的样子,可我却觉得,湘云妹妹一点也不诚心。” 独孤湘云好脾气地笑着,用善解人意的口吻问道:“妹妹哪里不够诚心,还请姐姐指出来,我一定改。” 独孤绾收回目光,嗤的一笑:“但凡诚心向人赔罪,酒杯中的酒水,必定是斟满的,可湘云妹妹手中杯盏,看上去似乎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有些夸张了,至少独孤湘云的杯子里,还盛了那么一层浅浅的酒液。 听了她的话,站在独孤湘云身后的几名小姐,好奇之下探头,朝酒杯里看了眼。 这一看,便捂嘴偷笑。 “真的是空的。” “不能喝就别逞能嘛。” “既然是赔罪,总得拿出点诚意来,这算什么啊。” 这些个世家小姐,都是表面交好,一旦有人遭难,必定是一股脑的落井下石。 独孤湘云是飞上枝头了,但还没变凤凰,所以,这些小姐们嘲笑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独孤湘云脸上挂不住,忙道:“是妹妹疏忽了,还请姐姐见谅,我这就将酒斟满。” “慢着。”刚转身,就又听独孤绾轻喝了一声。 慢着慢着,这独孤绾到底搞什么!摆明就是故意让自己在其他人面前出丑! 独孤湘云俏脸生寒,口吻却是笑意盈盈:“姐姐还有哪里不满意?” 独孤绾道:“我只问你,你可是真心向我赔罪?” “那是自然。” “好,既然如此,那就按我的规矩来。”她招招手,叫来伙计:“你们这最烈的酒是什么?” 伙计认得她的身份,加上身边又带着两名神宫仆从,不敢怠慢,于是毕恭毕敬道:“回小姐,是清河曲,俗称烧刀子,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是热辣辣的,跟刀子割心一样,这种酒只适合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喝,小姐金尊玉贵,还是选我们这里最有名的白玉腴比较好,此酒……” 独孤绾打断他:“给我拿一坛清河曲,再端两只海碗过来。” 伙计一怔,“小姐您这是……” “甭问那么多,拿过来就是。”她掏出一锭碎银,丢给伙计:“赏你的。” 有小费拿,伙计也不再多问了,眉开眼笑道:“小姐稍等,小的立刻给您去拿。” 不一会儿,伙计就搬着一坛酒过来,又放了两只海碗在酒坛边。 “小姐,您要的酒来了!”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独孤绾点点头,将伙计打发走了。 第236章 拿出赔罪的诚意来(六) “姐姐,你这是……”独孤湘云盯着桌上的酒坛,和那两只脸盘大的海碗,心生一股不妙预感。 独孤绾二话不说,拍开酒坛上的封泥,立时,一股清冽又刺鼻的味道,从坛中窜了出来。 抱起酒坛,将面前的两只海碗斟满,指指其中一只:“这个,喝了它。” 独孤湘云左看看,又看看,然后指指自己,不确定道:“姐姐在跟我说话吗?” 独孤绾白她一眼:“废话,不是跟你说话,跟谁说话?” “可是……”独孤湘云咽了咽口水,盯着那海碗的眼神,带着惊慌的退缩:“这么大一碗酒,我根本喝不了。” “喝不了?”独孤绾扬眉:“意思是说,你不愿向我赔罪了?” “不……不是的,妹妹自然是要向姐姐赔罪,可姐姐也不该为难我。” “我怎么为难你了?” “我毕竟是女子,这么一大碗的酒喝下去,还不得要了妹妹的命。” 独孤绾眯了眯眸子,伸手端起桌上的一只海碗,仰头就喝了个一干二净,“哐”的一声,将空碗摞在桌上:“这一碗酒,我先干为敬,湘云妹妹不必强求,这酒你喝还是不喝,全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想,既然你说自己是诚心向我赔罪,这酒,是怎么都会喝的,对么?” 独孤湘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将那么大一碗酒一口喝干,连气都不带喘一下,差点就要怀疑,这碗中装的,并非是酒而是水了。 可在场这么多人,包括自己,都是亲眼看着,那酒是从酒坛里倒出来的,绝不可能掺假。 “姐姐我……”独孤绾都喝了,自己若是不喝,岂不是太掉价,还会被人看不起。 “湘云,你姐姐都喝了,你怎么的也要表示一下,否则,不是说明你根本就不是诚心赔罪吗?”身后的一众小姐们,又开始起哄。 “是啊,你可是勇宁候府的小姐,万万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事情。” “唉,算了,湘云,你要是没那个胆量,咱们就走吧。” 独孤绾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独孤湘云,半点急躁的情绪都没有。 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着,独孤湘云有如芒刺在背。 “好,我喝。”没办法,这么多人看着,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端起酒碗,憋着气喝下大半。 “咳咳咳咳……” 这酒实在太烈了,酒水入腹,喉咙像被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疼,胸口也像被刀子割着一样,独孤湘云扶着桌角,不停得咳呛着,好像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痛苦不堪。 即便她这么痛苦,也没人上前扶她一把。 “姐姐,我已经……”咳了许久,她才仰起涨红的脸,看向独孤绾,声音哀戚。 “还有一半。”独孤绾硬邦邦说了句。 独孤湘云当即就愣住了,咬着泛红的唇,委屈不已。 擦擦眼角的泪花,她索性豁出去了,一仰头,将碗中剩下的小半酒水,全部灌了下去。 “咳咳咳……”自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呛。 第237章 你们咋这么心有灵犀(一) 喝完这一大碗酒,独孤湘云颓然跌坐在桌旁椅子上。 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有种灵魂都被抽离的感觉,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正想缓缓时,面前竟然又被推来一只盛满酒水的海碗,以及独孤绾没有温度的冷酷声音:“还有大半坛,湘云妹妹可不能这么快就倒下。” 她愤然抬起眼,冲口喝道:“独孤绾,你够了,这么折腾我有意思吗?” 望着她写满了愤怒的双目,独孤绾却笑了起来,唇角高高上挑,眼瞳深处,却依旧冰冷一片:“是湘云妹妹自己说,要向我赔罪的,也是你自己亲口答应,要按照我的规矩来,这罪赔的诚不诚心,就要看湘云妹妹,这酒喝得痛不痛快了。” 独孤湘云总算看出来了,独孤绾就是在故意整自己,没想到当初那个看着老实木衲的人,竟然也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心中气急,蹭的站起身,却因为起得太猛,脑袋一晕,直接来了个倒栽葱,跟她一起来的那几位小姐,还是没有人上前搀扶,只有独孤绾走上前,握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她顶着晕眩,在椅子上坐好,身上的痛意还未消失,那只盛满酒水的海碗,就又被推到了眼前。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拒绝,我不勉强。”独孤绾端起另一只海碗,同样,气都不喘的,将碗中酒酿一口饮尽。 “湘云,快喝啊,愣着做什么。” “别磨蹭了,你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你不想被人看不起吧?” “等你喝完,我们去绸缎庄做衣裳,上回我看中了一件蜀锦的狐绒斗篷,可好看了。” 在同伴的鼓动下,独孤湘云伸出手,颤颤巍巍将那晚酒接了过来,仰头灌下。 这一次,她没有咳呛,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的想吐。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沉闷。 一碗,一碗,又是一碗。 她自己也记不清究竟一共喝了多少碗,到了最后,她只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浑身忽冷忽热,如同置身地狱。 当酒坛中的酒水,终于全部喝完时,独孤绾将碗重重往桌上一放,晃了晃略有些迷糊的脑袋,对紫陌红尘道:“爽,太爽了!走,咱们回、回家!” 她的脚步虽然蹒跚,但迈步的动作,却从容沉稳,脸颊微微泛红,一对漆黑瞳眸,亮如骄阳,一边走一边嘟囔:“可惜夜大美人不在……我这邀夜居,实在……名不副实,改日一定……一要把这事落实了……” 她似乎已经微醺,但神智尚算清醒,紫陌红尘无奈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独孤湘云已经醉死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起来的某位小姐,壮着胆子上前看了看,惊呼:“哎呀,她浑身冷冰冰的,不会是要死了吧?” 其他几人闻言,顿时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死了也跟我们没关系,走走走,一会儿会有人来找她的,我们别蹚浑水了。” 第238章 你们咋这么心有灵犀(二) 回到邀夜居时,独孤绾已经醉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忘了自己不是战秋凰,而是独孤绾,从前一坛烈酒下肚,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但现在的身体太娇贵,这种只有在边关取暖时才会饮用的烧刀子,一杯就能将她灌醉,更别说是半坛了。 不过即便这样,她现在的状况,也比独孤湘云要好上许多,一路上拉着紫陌红尘叽叽歪歪:“我跟你们说,以前,我经常……跟手下的将士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边关的冬天很冷,要是不喝点烧刀子暖身,肯定会被冻僵……不过,我有内力傍身,不惧严寒,可我不能让那些将士们,觉得我高高在上……我要让他们觉得,我和所有士兵都是一样的,这样在打仗的时候……才不会离心离德……”说着,打了个酒隔,身体一歪,睡着了。 红尘看她一眼,对紫陌抱怨:“这独孤绾喝醉酒后,怎么话这么多?什么边关,什么将士,她这是醉傻了不成? 紫陌却一脸震骇,呆呆望着昏睡不醒的独孤绾。 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波光剧烈跳动。 “紫陌,你怎么了?”红尘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我在想,她……她真的是……”真的是独孤绾吗?后面几句话,又吞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红尘追问:“真的是什么?” “没什么。”紫陌笑笑,不再多言。 红尘撇撇嘴,紫陌总有说话喜欢说一半的毛病,她也习惯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这独孤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勇宁候府的大小姐?” 紫陌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这位独孤大小姐,一点也不像是个侯门深闺中养出来的娇小姐。” 红尘托着腮,盯着独孤绾昏睡中的容颜。 少女虽不施粉黛,但因饮了酒的缘故,白皙的脸颊旁泛起淡淡的红晕,如涂了颜值一般,让那张平日里显得很是冷峭的面庞,多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其实,她这人虽然狂妄了些,但为人仗义,完全没有世家大小姐的架子,和她相处,真的很放松,也很开心。” 紫陌跟着点头:“是啊,她……很是与众不同,或许,这也是国师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吧。” 红尘猛地直起身子:“喂喂喂,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国师大人还能看上这小丫头不成?” 紫陌笑笑,眉目间神色莫名,“国师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透的,我们只需听从国师的命令,尽心侍奉好独孤小姐就好。” 红尘继续托腮,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不解,几分唏嘘看向独孤绾:“不管怎么说,国师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她虽从未尝过情爱滋味,但也知道,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对一个女人投入过多关注,怎么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此时。 某个不正常的男人,正站在天凤阁最顶层的楼阁前,望着远处江面抱怨:“紫陌红尘怎么还不来向本座汇报独孤绾的近况?” 第239章 你们咋这么心有灵犀(三) 冥影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现在只要跟独孤绾有关的话题,他一律无视,当做没听见。 妙音见他来回踱步心神不宁,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座上,要不属下去独孤小姐的府上看一眼。” “不用。”夜墨邪断然拒绝,拧着眉坐回桌边,刚端起茶杯抿了口,又拧眉说了句:“嗯,也好,你去看看吧。” 一旁当雕塑的冥影嘴角抽了抽。 妙音躬身行了一礼,正要退下时,夜墨邪又补充道:“不要说是本座让你去的。” 冥影的嘴角又抽了抽。 妙音脸色也有些怪异,低头道:“属下遵命。” 一路赶至邀夜居,刚踏进大门,就见紫陌红尘站在门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怎么回事?独孤小姐人呢?” 看到妙音,紫陌红尘有些诧异,连忙行了个礼:“回妙音大人,独孤小姐她……她喝醉了。” 妙音纳闷:“喝醉?好端端的,怎么会喝醉?” 紫陌道,“之前奴婢陪同独孤小姐一同上街采办年货,在酒肆遇见了勇宁候府二小姐,她坚持要向独孤小姐赔罪,小姐也答应了。” “不过是赔罪而已,怎么会喝醉酒?”妙音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件事跟喝醉有什么关系。 是啊,紫陌也不能理解,今天独孤绾的举动为什么会这么古怪,“小姐大概是觉得,独孤二小姐赔罪的诚意不够足,就让小二搬了一坛清河曲来,两人分着敬完了。“ “一坛清河曲?你们没记错?”妙音感觉自己有点被吓到了。 紫陌红尘齐齐点头,也是一脸惊恐的表情。 “真是胡闹。”妙音摇摇头,这种烈酒半坛下肚,不醉才怪,“你们带我去看看她。” “那个……”两人有些为难。 “怎么了?”妙音挑眉。 紫陌和红尘对视一眼,纠结了半晌,最后红尘忍不住,开口道:“独孤小姐一喝醉酒,就喜欢胡言乱语,奴婢怕她冲撞了妙音大人。” “无妨,我看一眼就走。”至少要知道,独孤绾现在究竟什么情况,才好去回禀座上。 紫陌忖了忖道:“那好吧,请妙音大人随奴婢来。”说完,转过身,在前面带起了路 红尘见状,也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突然好奇问了句:“妙音大人今天特意来见独孤小姐,是座上有什么吩咐吗?” 妙音正要点头,忽而想到夜墨邪的吩咐,只好道:“不是,今日我正巧路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 虽然妙音这番解释很没有说服力,但红尘也没有多问。 到了内院,紫陌在一扇雕花木门前站定,对妙音道:“独孤小姐就在房内。” 点点头,妙音伸手推开门,刚踏进房间,就见一道人影冲着她扑了过来,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闪避。 “唔……美人……”来人带着一股酒气,扑到她的面前,同时伸手去挑她的下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够柔美……”近距离盯着妙音,独孤绾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 第240章 你们咋这么心有灵犀(四) 一切发生的太快,妙音一时间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独孤绾给调戏了。 调戏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自己品头论足,说她不够柔美。 这人确实讨厌,怪不得能把座上和冥影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 不过她脾气好,准确说,是心静如水,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事情能让她生气,于是,只轻轻推开独孤绾的手,道:“独孤小姐,你毕竟是勇宁候府的嫡女,还请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独孤绾脸颊酡红,眨巴着眼睛,盯着妙音看了许久,才噗的一笑:“勇宁候府?嫡女?什么东西?能吃吗?”她神情散漫而轻挑,似乎醉酒后的她,才彻彻底底显露出真性情。 妙音头疼,现在的独孤绾,明显就是在耍酒疯,跟她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算了,先回去禀报座上,等她清醒了,再跟她讲道理不迟。 谁料刚转身,一只手臂从后方伸来,将她拦住,独孤绾上前一步,整个身体,将门堵得死死的,歪着脑袋道:“你去告诉夜墨邪,想知道我的近况,就自己亲自来看,我这邀夜居的大门,永远……嗝……永远为他敞开。”一阵酒气上来,她很不雅观地打了个酒隔。 妙音眼波剧烈一闪,她知道自己是谁!这么说,她并没有醉,之前只是在故意耍酒疯? “你……”看着她,少女眼瞳清亮,高远宁邃,但脸颊却红得很不正常,站在门框边,身子还在摇摇晃晃。 她应该是醉了。 可她即便醉着,思绪却依旧如平常般清晰,对危险的感知,也和平常般敏锐。 还真是个怪人。 “独孤小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吩咐紫眸红尘就好,至于你刚才的话,我是不会替你转达座上的。” 望着妙音转身离开的背影,独孤绾斜倚在门框边,无谓耸肩:“没关系,你不替我转达,下回……等我见了他,亲口跟他说。”她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觉得脑袋越来越晕,看来真得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步履蹒跚地朝着床榻位置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我真亏啊,就因为不小心看了那家伙的身子,就一直被穷追猛打,不得安宁……可他的身子,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他要是能脱光了,再给我欣赏一边,也是极好的……” 砰! 身子一倾,栽倒在榻上,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不过只咕哝了两句,便睡死过去。 妙音额角青筋迸绽,独孤绾的这些混账话,自然是不能告诉座上的,否则,以座上的脾气,发起火来,神宫怕是要保不住。 正琢磨该如何复命时,紫陌走上前来,看着她欲言又止:“妙音大人,今天……” “你想说什么?” 踟蹰了一下,终究,紫陌还是打算实话实说,“今天奴婢和红尘送独孤小姐回府的途中,她说了一些非常奇怪的话。” 妙音下意识认为,肯定又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浪荡之语。 第241章 你们咋这么心有灵犀(五) “她又怎么冲撞座上了?” 紫陌摇头:“那些话……并不涉及国师。” 妙音这才换了一副严肃神情:“到底怎么回事,别吞吞吐吐了,说清楚。” 紫陌应了个是,然后将独孤绾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陈述了一遍。 听完后,妙音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这件事独孤绾本人知道吗?” 紫陌想了想,摇头:“应该不知道,当时她醉得厉害,否则,以她的谨慎,也不会对奴婢说出这样的话来。” 妙音点头,叮嘱道:“那就好,从现在起,你把这件事忘了吧,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是,奴婢知道了。” 紫陌是个懂分寸的人,交代完毕后,妙音便放心离开了邀夜居。 回到天凤阁,夜墨邪一看到她,就问:“如何?可见到独孤绾了?” 妙音下意识朝冥影看了眼,果然,站在角落的冥影,脸皮又一次抖了抖,眼睛里写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回座上,独孤小姐这会儿醉的厉害,紫陌红尘两个丫头,正忙着照看她。” “醉的厉害?”夜墨邪和她一开始的反应一样,都很纳闷:“怎么醉的?” 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谁知夜墨邪听后,竟一脸平淡,“呵,确实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妙音不解,一个大家闺秀,在酒肆里给自己灌了半坛烧刀子,这种事情,怎么在座上眼里,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座上,还有一件事。”妙音上前一步,谨慎开口。 “什么事?”他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饮着茶,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大概是独孤绾那丫头,又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脾气,自打认识独孤绾起来,变得越来越好了。 此刻就算听到再过分,再不敬的言语,似乎都能泰然以对。 这般想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妙音顿了顿,才缓声开口,“紫陌红尘在送独孤小姐回府的途中,听她说了句非常古怪的话,她说,她经常和边关的将士一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因那里气候严寒,所以经常喝烈酒暖身,还说不能让将士觉得她高高在上,这样上了战场,大家才会同心同德,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主帅。” 饮茶的动作一顿,夜墨邪抬起头来,目光在远处江面兜了一圈,然后转回来,又落在手中的茶盏上:“妙音,你特意将此事告知本座,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 妙音低头:“属下惶恐,不敢妄加揣测。” 他笑了声,放下手中茶盏:“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一个让本座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人,她到底来自何处呢?”这话像是在问妙音,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还说什么了?”重新端起茶盏,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 “没……没什么了……” 夜墨邪睨她一眼:“她定然说过,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妨亲自去看,本座说的可对?” 对,您说的可太对了,您和独孤小姐咋这么心有灵犀呢! 第242章 你们咋这么心有灵犀(六) 独孤绾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知道自己前一天喝醉了,也大概记得自己醉酒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只是难以置信,自己不过才喝了半坛清河曲,就能醉的不省人事,要知道,从前的她,就算一整坛烧刀子下肚,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照样大杀四方。 唉,从前从前……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比起怀念过去,还是接受现实比较理智。 紫陌早就守在了门外,听到屋内的动静,立刻端着水盆进来。 “小姐醒了?” 她晃晃脑袋,坐在床沿边,看着紫陌将水盆放在架子上,然后绞了帕子来给她净脸。 接过帕子,细细将脸擦拭一遍,又递给紫陌。 紫陌拿着帕子去清洗时,眼底深处掠过一抹疑虑。 她一直在等待独孤绾的问话,譬如说她们离开酒肆后,独孤湘云如何了,回到邀夜居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有没有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本以为,独孤绾至少要挑一件询问,但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真的不好奇吗? 不担心吗? “紫陌,现在什么时辰了?” 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开口提问了,可与紫陌预想的,却完全不同。 “巳时刚过。” 独孤绾咂舌:“什么?我睡了这么久啊!”她猛地从榻上跳起来,抓起一件衣裳就往身上套。 紫陌将帕子拧干,晾在面架上,走过来帮她更衣:“小姐宿醉未醒,厨房里温着醒酒汤,一会儿奴婢给您端过来。” 她嗯了一声,便再不吭声了。 她知道紫陌在等什么,一般情况下,醉酒的人,都会对自己喝醉时做的事表示好奇。 没错,她也好奇,可再好奇,她也不会出言询问。 她昨天虽醉的厉害,但大部分事情,她还是记得的,包括妙音莫名其妙来邀夜居看望自己。 只有一小部分,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而这一小部分,也是最为关键,最为重要的环节。 可是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紫陌也不会对她说实话,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如装傻好了,这样也能免去彼此的尴尬和不快。 可她不问,紫陌却忍不住,把自己的不解和疑惑,全抖了出来:“小姐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但昨天的所作所为,却实在有些过于……”她顿了顿,似乎是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好。 独孤绾自顾自地系上腰带,接口道:“实在过于幼稚,对么?” 紫陌垂下头。委婉一笑,“小姐这词用的不好,却正是奴婢想说的。” 她也没生气,撩了把长长的头发,曼声道:“的确幼稚,但不这么幼稚,又怎能让独孤湘云满意?”在紫陌迷茫的眼神中,她继续道:“独孤湘云要的,不就是我的在意,我的紧张,我的妒恨?如今,我主动向她发出挑衅,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再把主意,打到我在乎的亲人身上。”她笑笑,眼神平静,隐约带着一分苦涩。 第243章 扳回一局(一) 原来如此。 紫陌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来,走到妆台前,拿起梳子:“不过,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小姐自己也吃了不少亏。” 独孤绾在妆台前坐下,很郁闷的嘀咕一声:“我哪知道自己现在的酒量会这么差……”要是知道,她绝对不跟独孤湘云拼酒。 这下好,睡了一天一夜,脑袋还是很昏沉,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 果然是大家闺秀,这娇滴滴的小姐身子,也被自己折腾得够呛。 因为没什么胃口,所以午膳她只喝了一碗粥,正打算回房再睡个回笼觉,一眼瞟见昨天买的一堆年货,顿时兴致勃勃道:“都别忙了,下午陪我一起剪窗花。” “剪窗花?”紫陌红尘皆是一脸诧异。 “嗯,剪窗花!”她越发来劲,抱着一堆红纸走到两人面前:“你们会吗?” 紫陌摇头,“奴婢没有剪过窗花,只在街上见识过。” 她一脸失望,又转向红尘,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就担心红尘也说不会。 “奴婢小的时候,跟人学过,就是剪得不好。” 她一声欢呼,一把扯过红尘:“没关系,只要会就行了,来来来,你来教我怎么剪。” 红尘见她急吼吼在桌边坐下,很是惊讶:“现在就教?” “当然!”她指指对面的椅子,忽的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了,忘拿剪子了,你等等。”说完,一阵旋风般的跑开,没过多久,又旋风般奔了回来,手里拿着两把剪刀,一把塞在红尘手里:“快点,让我看看窗花是怎么剪的。” 红尘看着手中的剪刀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 见独孤绾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也不好拒绝,于是拿起一张红纸来,比划两下,折了几道,便下了剪子。 来来回回地剪了几下,看得独孤绾一阵眼晕。 放下剪刀,红尘将剪好的红纸展开,一张漂亮的团花形状窗花便剪好了。 独孤绾先是一脸惊喜,随后又拧眉:“这也太复杂了,你教我个简单的。” 红尘垮着脸:“这个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骗人!肯定还有更简单的。” “真的没有了,再简单那还能叫窗花嘛。” “不行不行,太麻烦了,我懒得学,你再想个简单的。” 红尘快叫她逼疯了,早知道,刚才就撒谎说自己不会了,正为难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独孤绾呢?让她出来见本少爷!”是个男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放下剪刀,红尘道:“奴婢出去看看。” 独孤绾先一步拦住她:“我知道是谁,别看了,一起出去,给他点教训。” “小姐的意思是?” 独孤绾随意对她交代了两句,便抬步出去了,紫眸红尘紧随其后。 三人刚走到前厅,就见秦子平怒气冲冲地往内院里闯,看门的小厮拦都拦不住。 “秦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知擅闯民居是犯法的吗?”独孤绾站台阶上,冷眼看着气势汹汹的秦子平。 第244章 扳回一局(二) 秦子平原本想好了该说的话,可一看到独孤绾,突然之间,脑袋就一片空白了。 对方虽然只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凛然威严之感,令人不敢造次。 他轻咳两声,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家,自己堂堂男子汉,欺负她也不好,与谁的气势更强没有关系。 “独孤大小姐。”他用自认为礼貌的语气开口:“云儿做的再不对,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身为姐姐,那般残忍折磨她,实在不是一个侯府小姐该做的事情。” 独孤绾听后冷笑:“是独孤湘云向你告的状?” “当然不是,是她身边丫鬟告诉本少爷的。” “所以,秦二少爷今天是来替独孤湘云打抱不平的。”她点着头,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态。 秦子平趁势道:“只要独孤大小姐,给云儿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是揭过了,我和云儿都会既往不咎。” 她又是一笑,眼神讥讽:“秦二少爷可真大度,我那样折磨独孤湘云,竟然只需要赔个不是就行了。” 说他大度,秦子平还真摆出一副大度姿态,施舍般道:“独孤大小姐明白就好,云儿现在还昏迷着,大夫说她至少要明天才能醒来,还请独孤大小姐明天一大早,便去一趟侯府,亲自向她道歉。” 独孤绾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应秦子平的话,待他还要再提醒一遍时,忽而开口:“秦二少爷是一个人来的么?” 秦子平愣了愣,这跟她向云儿道歉有关系么? “我让下人都在外面等着。”他问:“独孤大小姐是打算现在就去给云儿赔不是么?” 独孤绾走下台阶,笑意吟吟盯着秦子平:“上回风琸打了你一拳,直接打得你半死不活,险些丢了小命,我的实力和风琸差不多,如果我打你一拳,会不会也把你打个半死不活?” 秦子平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一步,谨慎地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她笑意更盛:“你放心,我不打你,打死你还要给你偿命,那我多亏啊。” 听她说不会打自己,秦子平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独孤绾是武堂四等学员,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忽然后悔,今日没多带些人来,刚才头脑发热,只想着找到她,为云儿讨回公道,却忘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柔弱。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可是丞相府二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她身后有镇国公撑腰,也断然不敢对自己出手。 这么一想,也就不再害怕了,重新摆出盛气凌人的模样,“本少爷刚才的话,独孤大小姐可都记住了?明日午时之前,你必须赶到侯府,亲口向云儿赔不是。” 独孤绾却不理他,抬了抬下巴道:“紫陌,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国公府,告诉我外公,说秦子平带人闯入邀夜居,意图对我不轨,让他赶紧带人来,将这宵小之徒绳之以法!” 第245章 扳回一局(三) “什么?”秦子平顿时懵了,“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对你意图不轨了?” 独孤绾还是不理他,对紫陌催促道:“还不快去?” 紫陌一开始也有些懵,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紫陌前脚刚出门,独孤绾就又对红尘吩咐:“把这擅闯民居的恶徒,给本小姐抓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秦子平,想要来个脚底抹油,但红尘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三步并两步上前,便将他一把抓住,扭了双臂反剪在身后。 秦子平痛得满头大汗,对着红尘怒吼:“你这贱婢,本少爷可是丞相府的公子,你敢伤我,我爹不会饶了你和你主子的!” 独孤绾在台阶旁坐下,看着气急败坏的秦子平冷笑连连:“秦二少爷仔细看看,红尘身上穿的可是神宫仆从服饰,她的主子是国师,我很好奇,丞相大人真的会去找国师算账么?” 国师? 听她这么一说,秦子平才匆匆看了眼红尘身上的衣服,果然是神宫的人! 想到刚才说的话,不禁一阵心悸,额上开始又豆大的汗珠滚落,一半是疼得,一半是吓得。 “独孤绾,我……我警告你,你别乱来,不管怎么说,我爹也是堂堂一国丞相,他是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被如此欺辱的。”秦子平没辙了,只好开始跟独孤绾讲道理。 “红尘,这家伙太吵了,怎么才能让他闭嘴啊?”她掏掏耳朵,压根没把秦子平的话听进去。 红尘想了想,道:“拔了他的舌头,应该就清净了。” 闻言,秦子平脸色一白,差点没吓得昏过去。 “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没拔过人的舌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一脸为难。 “很简单,卸掉受刑之人的下颚,强怕他张开嘴巴,再用铁钩勾住舌头前端,一点一点用力向外拉扯,过程有点艰难,因为舌头太软,经络又太多,施行人必须有足够的力气,才能将舌头整根拔出来,不过这对于小姐来说,应该不难。”红尘一板一眼地说着。 秦子平的脸色更白了,双股颤颤,虽然舌头还好端端在自己的嘴巴里,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行刑时的撕心之痛。 独孤绾也拧着眉,打了个冷颤,她不过是故意吓吓秦子平,没想到红尘这么认真地给自己解释一遍,难不成,她真的拔过别人的舌头? “算了,拔舌这种事情,实在太恶心了,先点了他的哑穴吧。”吓没吓到秦子平她不知道,反正,自己是被膈应到了。 红尘听令,抬手点了秦子平哑穴。 终于清净了,独孤绾看着红尘,忍不住问道:“红尘,你为什么对拔舌一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红尘四平八稳的眉颤了颤,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声音有些发紧:“小时候跟着人贩子到处走,亲眼见识过。” 她忽而沉默。 就在这死寂的沉默中,府宅外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哪个龟孙子,竟敢欺负老夫的宝贝外孙女!” 第246章 扳回一局(四) 是镇国公来了! 独孤绾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外公!” 镇国公看到她,立马喝问:“绾绾,你说的那个宵小之徒在哪里?老夫今天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独孤绾伸手朝被点了哑穴的秦子平一指:“就是他!” 镇国公眼睛一瞪,嗓门更大了,“好你个小混球,仗着自己老爹是朝廷一品大员,竟然欺负到老夫头上来了!连绾绾的主意你都敢打,不想活了是不是!” 秦子平冤枉啊,他大张着嘴巴,想要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顿时急得满脸通红,跟猴屁股一样。 镇国公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掌一把拎起秦子平,就跟拎小鸡一样,声如惊雷:“这可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任何人胡作非为,老夫这便去皇上面前,参秦议一本,若他不会管教儿子,老夫不介意替他管教!”他扬手一丢,将秦子平丢出足足三丈远:“来人,将这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混账抓起来,押入大牢!” 秦子平在地上打了个滚,浑身的骨头都快摔散架了,还没等爬起来,就被人架着,一路拖出了邀夜居。 “绾绾,你没事吧?”虽然紫陌去告状的时候,就说明了情况,但镇国公还是很不放心,生怕独孤绾真的吃了亏。 “外公放心吧,区区一个秦子平,还伤不了我。” 看她不像说谎,镇国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不过秦子平这混账,竟敢来找你麻烦,真当老夫这个镇国公是摆设不成?” “外公,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独孤绾劝道:“您赶紧进宫去吧,说起来,今天这事,还得感谢秦子平,要不是他来找事,我们又怎能扳回一局?丞相为了爱子,定然会去皇上面前求情,到时候,表哥之前犯的错,也就能一笔勾销了。” 镇国公点点头,的确如独孤绾所说,秦议若要为秦子平挡灾,就不能厚此薄彼,风琸的禁足令,也要一同撤销。 虽然让风琸多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免得他今后再犯错误,可马上就要过年了,总不能一直关着他,有秦议出面,大年夜之前,他应该就能被放出来了。 “绾绾,你果然和你母亲不一样。”看着她,镇国公突然感叹一句。 “嗯?为什么?”她不解问道,其实真正好奇的,不是自己和风婧蓉的不同,而是好奇,那个名义上是自己母亲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蓉儿她的心,太纯粹了。”镇国公这一句,让她倍感意外。 “纯粹?纯粹一点不好吗?” 镇国公轻轻摇头,神色间带着几分复杂:“在她的眼中,这世上任何事,都是非黑即白,不是对就是错,在爱恨情仇上太过极端,这样的她,活得太累了。” 是吗? 所以,她才会在嫁给独孤硕后,彻底划清与他的界限,才会因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而耗尽心力,直至油尽灯枯,魂归离恨。 这样的人生,的确很累。 第247章 扳回一局(五) 事情的发展,就和独孤绾预想的一样。 秦议进宫面见皇帝,为秦子平求情,镇国公不依,坚决要公事公办,秦议为避免爱子遭受牢狱之灾,别无他法之下,只好顺便也为风琸求了情,望皇帝从轻发落,解除他的禁足令。 镇国公顺水推舟,卖了个秦议一个人情,皇帝乐得如此,随口下了道旨意,恢复了风琸的自由。 总之,事情的进展,从头到尾,都很顺利。 “小姐,贴上窗花虽然喜庆,但也不至于贴这么多吧?” 大年三十这天,天清气朗,难得的好天气。 独孤绾带着紫陌红尘两个丫头,在宅院里贴起了窗花和对联。 人家都是每扇窗户贴一张,她可好,一扇窗户贴了四五张,远远望去,窗棂上红彤彤的一片,一点美感都没用了。 红尘无奈,这位独孤大小姐本来就奇怪,怎么连审美,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独孤绾却不觉得难看,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为什么不能多贴?也没有谁规定,一扇窗户只能贴一张吧。”她将手里的一沓窗花,分别递给紫陌和红尘:“你们去贴那边,要按照我这样贴,知道么?” 什么?还要按照她这样贴?这要是来个人,看到这场面,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可见她一脸认真,便知道劝阻也是没用的,只好接过窗花,点头应是。 行吧,您是小姐您说了算,只要您高兴就好。 几人正在奋力贴着窗花,门外的护卫进来禀报道:“小姐,外面有个自称风琸的人要见您。” 风琸?他怎么来了? 她将贴了一半的窗花贴好,转过身来,“让他进来吧。”护卫刚要走开,她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表哥,以后你们见了他,不用阻拦,直接放行就好。” 自打上回秦子平闯入邀夜居寻衅滋事后,她就雇了些武艺高强的护卫来给她看门,她这宅子虽算不得什么神圣重地,但也不是任何人想来就能来的。 这几个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站成一排,就跟一片连绵的山丘似的,光在气势上,就足够震慑。 风琸不知道这事,来到邀夜居,乍见到门口铁塔般高壮的一排护卫,被唬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小绾,外面那群大块头是怎么回事?”走进府宅,一看到独孤绾,风琸就脱口问道。 不想让他知道秦子平来找自己麻烦的事,于是随口敷衍:“就是我雇来看家的护卫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风琸也没多想,只是有些担心,“你要护卫,可以跟我说,我去家里给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他朝大门方向看了眼:“总比不知来历的人要安全,况且,你找的那些护卫,看起来也太吓人了。” 没错,她要是就是这个效果,不吓人的话,又怎能起到震慑作用? 不过她懒得跟风琸解释了,看他一眼,问:“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家里帮忙吗?” “是爷爷让我来的,他让你不要去侯府了,来镇国公府,跟我们一起过年。”风琸道。 第248章 扳回一局(六) 不用镇国公说,她也是不会去勇宁侯府的。 至于去镇国公府过年…… 她想了想,道:“好,我会去的,但可能要晚一点,你代我跟外公说一声,年夜饭不用等我。” 风琸不解,“为什么要晚一点?你要去做什么?” 她摇头:“你别问了,我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做。” 看她态度坚决,风琸只好把后面即将出口的话给憋回去,目光不经意一转,落在对面的一排窗户上,他愕然道:“小绾,你在贴窗花吗?” “嗯,你要帮忙吗?” 风琸的目光在那几扇贴满窗花的窗户上掠过,脸上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把每扇窗户都贴满窗花?” “因为好看啊。” “好……看?”他怎么不觉得。 “怎么,你有异议?”她挑眉。 风琸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他哪敢有异议啊,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 “那就帮我一起贴。”不由分说,将手里的窗花,一股脑塞在风琸手中。 看着手中厚厚一摞窗花,风琸哭笑不得:“你哪来的这么多窗花?” “当然是我亲手剪的。”她一脸自豪。 风琸简直难以置信:“你……亲手剪的?”见惯了手握刀剑的独孤绾,却从未见过手拿剪刀,安安静静剪窗花的独孤绾。 “好看么?”她笑吟吟问。 “嗯……”不知该怎么说,虽然剪得很一丝不苟,但因为图案太简单,实在不觉得有哪里好看,可见她一脸期许外加警告的眼神,他只能昧着良心:“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窗花。” 谁料,独孤绾不但不高兴,脸色还沉了下来,一把从他手里夺回窗花:“算我看走眼了,之前还觉得你是个诚实守信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谎话连篇的虚伪小人。” 风琸愣了,咋回事?难得拍回马屁,还拍到马腿上去了? “你赶紧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外公年纪大了,你别总让他老人家操劳。”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风琸一脸讪讪,自己明明比独孤绾大,怎么在她面前,自己反而成了不懂事的弟弟了。 “风公子,请吧。”紫陌走过来,对着风琸笑道。 风琸看看独孤绾,又看看紫陌,很是虚心受教:“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紫陌抿唇一笑,轻声道:“小姐是觉得,亲人之间,不论任何事,都应坦诚相待,不该有半分欺瞒,否则,会让其他不安好心之人,有了可趁之机。” 风琸了然点头,诚心对紫陌道:“多谢姑娘提醒。” 紫陌摆手:“公子不必谢我,你只需要知道,小姐她最在乎的,就是与亲人之间的感情,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她不惜做出任何牺牲。” 又朝正在兴冲冲贴窗花的独孤绾看了眼,风琸心中一阵愧疚。 他之前一直误会,独孤绾对镇国公府没有半点感激,为人冷淡寡情,明明她为自己、为国公府做了太多,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太不应该了。 第249章 陪她见家长(一) 独孤绾注意道,风琸离开邀夜居的时候,脸上满满都是愧疚,就好似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一样。 不过当时她忙着贴窗花,也就没有过多关注,等窗花贴完,这事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是否现在就备车前往镇国公府?” 窗花贴完后,天色也暗了下来,紫陌走到她身边轻声询问道。 此时此刻,府宅外已是热闹不已,欢呼雀跃的声音,隔着那么远,都能清晰传到耳边。 她脸上兴奋的神色,就如明媚的日光,伴随着夜幕的降临,一并消失无踪。 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被一股浓浓忧戚的笼罩,第一次,让人感觉到她的脆弱。 “紫陌,如果你最在乎的人,不在这个世上了,你……会怎样?”她似乎踟蹰了许久,才问出声来。 紫陌认真想了想,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但只是想想,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是吗?”她身上的悲凉之气越发重了:“连你都这样说……” “不过,”紫陌紧跟着说:“再怎样的难以忍受,我想我都不会放弃,好好的活着,才是对自己在乎的人,最好的思念。” 她默认不语,半晌后,突然笑了:“看来,我真是有些多愁善感了,很多事情,你看得比我清楚。” “小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紫陌道:“我和红尘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她讶然,声音都因为惊愕变了调:“你不打算监视我了?” “小姐今天难得这样高兴,奴婢和红尘不想扰了您的兴。” 这话要是换了红尘,肯定不会这么说。她笑笑:“多谢。”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饱含了她所有的感激与尊重。 说完后,她足尖一点,便飞掠出了宅院。 街道上果然热闹非凡,火树银花,笑闹声欢呼声掺杂在一起,处处都透着节日的欢快气氛。 她一路飞掠,所有的路线早已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公主府的上方。 她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引起府内护卫的警觉,只站在很远的地方,朝内院的方向看去。 比起外面的喜气热闹,公主府却是清冷一片,除了大门前高悬的两盏红灯笼,府内竟然半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心头一阵酸涩。 以往还有自己陪着娘亲,现在连自己都不在她身边,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该多独孤,多伤心啊。 娘亲虽贵为长公主,可到头来,却连个陪她吃饭的人都没有。 想想看,那高高在上的权势,享之不尽的荣华,又有什么用?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与自己最在乎,最亲近的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娘亲……” 深吸口气,夜晚寒凉的空气入腹,却仍是无法驱散她心中的悲凉与酸涩。 她想进去看娘亲一眼,只一眼…… 可是,她却没有这个勇气。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去拜访一下?”冷不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如金石玉鸣,更如平地惊雷。 第250章 陪她见家长(二) 她猛地转首,出乎意料地对上了一双暗紫的瞳眸。 “你……”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夜墨邪,她怔怔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夜墨邪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遥遥投向远处的公主府:“你向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怎么这会儿倒是踟蹰不定起来?” 她沉默。 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场所,这样一个氛围下遇到夜墨邪,让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却毫不在意,广袖随意一挥,带起一串冰冷的寒意:“再不快点做决定,可就来不及了。” 她不禁转首,朝他看了眼。 秋水为神玉为骨,男子无论何时看去,都风流矜雅,气度无双。 哪怕只是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白袍,都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华贵之感。 这人,天生便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质。 换了以往,她定要言语轻佻的调侃两句,直到他脸色铁青,怒发冲冠为止。 但今天不知为何,她却极为排斥与他的亲近,脚下不动声色,朝与他相反的方向挪了半步:“你管的可真多。” “难道你不想去?”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眸底闪过淡淡的讶然。 “不想去。”她低低说了句,转过身。 “本座打算去向明珠公主讨两杯酒喝,你可要一起?”他说着,转过身,飞身掠了下去。 独孤绾没有动,看着那高渺的一片白色,朝着公主府的大门缓步走去。 她盯着他瞧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不是假意说说而已。 眼看那抹白衣,已经走到了公主府大门前,她再也忍不住,也掠下房檐,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没有回头,依旧目不斜视,好似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跟在身后的她一般,但紧抿的唇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走到大门前,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道:“你们去禀报明珠公主,就说国师求见。” 国师? 两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都一脸怔愣。 怎么可能! 国师是什么人?天昱王朝最尊贵神圣的存在,那样神祗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穿着一身廉价衣袍,独自一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公主府前? “去去去,哪来的书呆子,竟然连国师都敢冒充!”左边的侍卫一脸不耐。“公主府不是普通人可以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右边的侍卫一脸严肃。 夜墨邪没说话,清冷如玉的脸孔,在月色的照耀下,越发明媚生辉。 “怎么办?”他假意为难:“这些侍卫竟然不认识本座呢。”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道绯红身影,越过他,走向那两名侍卫,“你们认得我么?” 她虽不是经常来公主府,但因为明珠公主待她比较特别,还是让两名侍卫记住了她。 “当然认得,您是勇宁候府的大小姐。”左边侍卫道。 “您是来拜访公主殿下的吧?”右边侍卫问。 她点头,又伸手,指指身后的夜墨邪:“这位虽长得丑了点,但他的确是国师。” 第251章 陪她见家长(三) 侍卫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纠结。 ——喂喂,你说独孤大小姐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应该可信吧,她总不能骗我们吧。 ——可她说这位公子长得丑,明显就是在胡言乱语。 ——说的也是,人家明明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会丑? ——那你说,我们到底要不要去禀报公主殿下? ——还是去吧,说不准,这位公子真的是国师,你想啊,除了国师,这世上还有长相如此俊美不凡的人吗? 两人彼此交流了一番心得后,左边的侍卫道:“小姐稍等,卑职这就去禀报公主殿下。” 那侍卫离开后,就只剩下右边的侍卫,和两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后,独孤绾嗤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靠近夜墨邪,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喏,又一个拜倒在你盛世美颜下的人。” 他似乎有些恼,眼底都透出了泠泠寒意,对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人,丢了个警告眼神。 侍卫心下一颤,连忙低下了头。 独孤绾又笑:“知不知道,你刚才的眼神,真有种欲拒还休的味道。” 他侧首,目光落在她脸上,今天的她和平时不太一样,虽也会笑着调侃戏弄,眼底的光泽,却总是拢着一抹忧愁。 “是么?”他也笑,比起她的涩然来,他却是畅然得很:“那你呢?有没有拜倒在我的盛世美颜之下?” 她脸上的笑有点僵,这人今天好像有些古怪,“我不喜欢现在的你。” “哦?那你喜欢什么时候的我?” 她故意道:“当然是脱了衣服,被我堵在泉池中惊慌失措的你。” 他呼吸一窒,眸中掠过一溜火光,但转瞬即逝,仍如之前笑意舒朗的模样:“可惜,这辈子,我注定是不会被你喜欢了。” “那也不一定,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事情,谁也说不准。”言下之意便是说,以后你还会脱了衣服,惊慌失措地被我堵在泉池里威胁。 “说不准,事情会反过来。” “你想多了,我这人大度的很,才不会如你一般斤斤计较。” “听你这般说,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两人你来我往,正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时,负责禀报的侍卫回来了:“独孤小姐,国、国师大人,公主殿下有请。”他心虚地看了眼夜墨邪,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他的确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 想到刚才自己贬低他的那番话,恨不得找块石头撞死得了。 夜墨邪倒是不甚在意,举步便迈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独孤绾随即面无表情地跟上,在经过那名低垂着脑袋的侍卫时,忽而说了句:“跟你说件事。” 那侍卫抬起头,愣愣看着她:“小姐要说、说什么?” 她诡谲一笑,意味深长道:“国师是个非常非常小气的男人。” “啊?”那侍卫一头雾水,直到她走远后,才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脸惊恐,面无血色。 第252章 陪她见家长(四) 长公主正在水榭旁等着二人,独孤绾远远就瞧见,女人立在栏杆旁的一抹消瘦的身影。 鼻腔又是一酸,眼角也有温热的液体溢出,她连忙吸吸鼻子,将那股酸涩之意压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夜墨邪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突地一顿:“怎么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回头,但独孤绾却悚然一惊, 不过这惊讶只是片刻,快得连她自己都来不及捕捉:“没什么。”她神色如常地回了句。 他依旧站在原地,脚下动也不动。 她急了,上前一步:“干嘛不走?”看着对面的消瘦身影:“没看见公主已经在等我们了?” 他没吭声,侧眸睨了她一眼,眼神带着几分探究:“我以为你不会来。” 她撇撇嘴:“就像你说的,来都来了,干脆来拜访一下。说起来,公主还是我的义母呢,作为干女儿,来看看母亲,也是天经地义。”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说的没错,作为女儿,理应来看望母亲。” 他似乎话里有话,她蹙了蹙眉尖,假意什么都没听出来,也点了点头:“所以,我来或不来,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轻笑一声,再次从容举步:“走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等着他颀长优雅的背影,独孤绾眸色微微闪了闪,一丝不明显的轻软在脸颊上划过,随即,又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了。 “国师大驾光临,请恕妾身有失远迎。”当夜墨邪走至水榭旁时,明珠公主连忙上前叩首迎接。 夜墨邪摇摇头,抬手道:“公主不必多礼,倒是本座,大好日子上门叨扰,还请公主见谅。” 明珠公主直起身子,“国师严重了,妾身一人独居,日日清闲,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她目光一转,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独孤绾,眼神亮了亮:“小绾也来了。” 独孤绾垂着头,上前一步,恭谨行礼:“小女见过公主殿下。” 明珠公主微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不是说了么,私下里,你唤我娘亲便好,不用那么见外,随意一些。” 她心神一颤,感觉喉中有些哽咽,不敢抬头,轻唤一声:“嗯,娘亲。” 夜墨邪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可以肯定,独孤绾在面对明珠公主时的恭谨与尊重,绝非是流于表面,而是诚心诚意,早已存在于骨子中,根深蒂固。 但是为什么呢? 仅仅因为对方是皇帝的姐妹,是唯一在世的一位长公主? 或许,还是跟武阳郡主有关。 而武阳郡主…… 他的眸色忽而深了些,趁着夜的浓郁,显得琢磨不定。 但此刻,独孤绾的全副身心,都放在明珠公主身上,并未注意到他此刻怪异的眼神。 “小绾很久没来我这公主府了,今天是大年夜,不如留下吃点东西再走?”明珠公主殷切邀请。 独孤绾自然是想答应的,可是,心里却还是有些为难。 没等她给出回应,夜墨邪忽而开口:“本座想在公主这里讨两杯酒喝,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第253章 陪她见家长(五) 明珠公主微笑道:“妾身自是欢迎之至。”说着,叫来一名仆人,吩咐道:“快去准备今天的晚膳,再取一壶上好的白玉腴。”刚交代完,又连忙补充一句:“再另取一壶梅花酿来。” 仆人听命离去,明珠公主转过身来,看着两人道:“晚膳之地,就设在这水榭中,二位觉得可好?” 独孤绾呆呆回了句:“嗯,好。” 夜墨邪看她一眼,挑挑唇角,对明珠公主拱手道:“那就麻烦公主殿下了。” “不麻烦不麻烦,以往过年,凰儿都会将年夜饭摆在这水榭中,我今年也是打算照做的,瞧,火炉都已经备好了。”明珠公主指着水榭正中的亭子,亭子外面挂了一圈厚实的帘子,她快步走过去,掀开棉帘,里面果真摆着一只红泥小火炉。 独孤绾愕然,没想到,娘亲竟然还记着自己的喜好,特意在这水榭中,摆上了桌椅,备好了火炉。 “外面冷,都到里面来坐着吧。”明珠公主似乎很高兴,连忙招呼着两人。 打开帘子,一走进亭内,一股温热的暖意,立马扑面而来。 明珠公主看看夜墨邪,又看看独孤绾,带着几分好奇道:“小绾怎么会和国师大人在一起?”不是她好奇心重,这样一个组合,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 独孤绾挠了挠脸颊,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想欺骗娘亲,可又不能实话实说。 “是这样的,本座在半路偶遇独孤大小姐,便邀她一同前来拜访公主殿下。”夜墨邪及时替她解围。 夜墨邪的话,没有人会怀疑,而且,也没必要怀疑,微笑着给两人各斟了杯茶:“说来惭愧,原本该是妾身前去拜见国师大人,反倒叫您纡尊,亲自驾临妾身这小小寒舍,实在罪过。” 独孤绾忍不住嘟囔道:“娘亲,他是晚辈,亲自上门看望您也是应该的。” 明珠公主斟茶的手一抖,有些惊慌地看向独孤绾:“小绾,不可无礼!” 连皇帝都对夜墨邪敬重有加,更别说是明珠公主了。 夜墨邪的神圣尊贵,是每一个天昱王朝子民心照不宣的共识,用虔诚尊敬的态度来对待他,也是一种习惯。 独孤绾不想惹明珠公主生气,也就没有反驳。 夜墨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很是悠然的模样,“独孤大小姐说得对,我是晚辈,自该来看望公主。” 明珠公主的手又是一抖,好在已经将茶壶放了下去,要不然,非得脱手摔个稀巴烂。 她用震惊与不解的目光,在独孤绾和夜墨邪之前来回打量,眼神里渐渐多了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小绾说的有道理,但国师身份特殊,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您就不要再折煞妾身了。” 独孤绾不太明白,之前一向性烈如火,桀骜矜娇的娘亲,怎会像是突然被磨去了所有棱角,她若真是那般循规蹈矩的人,当初也不会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嫁给不过区区一个小总兵的父亲。 第254章 陪她见家长(六) 明珠公主都这样说了,独孤绾也不好再去强求什么。 她只是觉得,如今的娘亲,变得有些脆弱了。 那个坚强的,固执的,骄傲的,虽身姿弱小,却如高山般挡在自己面前,给她勇气和信念的娘亲,伴随着“自己”的死亡,也一并消失了。 她坐在那里,垂首看着自己的膝弯,心不在焉地听着夜墨邪与明珠公主攀谈,直到一阵熟悉的酒酿香气传来。 是梅花酿。 她盯着面前的酒壶,眼神亮亮的。 比起打仗时喝的那些烧刀子,她还是更喜欢这味道醇香绵软的梅花酒。 喝一口,淡淡的清甜梅花香气,便在唇舌间蔓延开,熨帖了五脏,一整天,心间都是甜甜的,清爽无比。 “小绾觉得如何?”看着她轻抿一口杯中酒液,明珠公主带着期许轻声问道。 她点头:“我喜欢。”说着,又连饮了两口。 明珠公主也很高兴,感叹道:“凰儿第一次喝梅花酿时,就和你一模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独孤绾手下动作一顿,好半晌后,才想起来回应明珠公主,勉力笑道:“是吗?这么说,我和郡主的相似处不少嘛。” 只是随意一句,却引起了夜墨邪的注意,他一边抿着手中的酒水,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公主,武阳郡主喝醉酒时,也会胡言乱语么?” 说起这个,明珠公主掩唇一笑:“那孩子,其实酒量根本不好,却偏偏喜欢喝酒,有一次喝醉了,竟当着满公主府的人唱起了大戏,事后她自己竟然记得清清楚楚,说是太丢脸,以后再也不饮酒,可终究忍不住,还是一次次出糗。” 听着这些前尘过往,独孤绾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夜墨邪举杯就饮,目光,却透过酒杯落在她的脸上。 “独孤大小姐也觉得这种事情很丢脸么?”他突然问。 独孤绾没想到他会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看了眼对面的明珠公主,别扭得挤出一句:“应该是挺丢脸的……” 夜墨邪轻笑一声,放下酒杯:“本座倒觉得,郡主乃是真性情,行事不拘小节,让人敬佩。”说着一顿,有意无意地拖长语调:“独孤大小姐不也是如此么?” 她打了个哈哈:“原来国师大人一直很敬佩我啊,不敢当不敢当。” 装的还真像,连眼底的受宠若惊都分毫不差。 他忽而歪了身子,伸手去拿她面前的酒杯,“这梅花酿真有如此香醇么?” “喂,你干什……”她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杯中酒酿,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咂咂嘴,似在回味:“的确不错,郡主的品味就是不同一般,独孤大小姐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说出来让本座见识见识?” 他是故意的! 要是心神稍微放松些,怕是真会着了他的道,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哪能这么容易就掉进他布下的陷阱。 一把抢回酒杯:“郡主的品味自然好,我的品味却是粗鄙低俗,国师瞧不上的。” 第255章 带来一个朋友(一) 他无甚在意地笑笑,重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壶,眼底却闪过一丝惋惜。 真是个精明的丫头,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她越是在意,就越是说明了一些问题。 若心中无鬼,又怎会在听了他这番状若无意的话语后,就立马分辨除了其中隐含的深意? 对于两人间你来我往,明珠公主倒是没有多想,她笑着对独孤绾道:“小绾若是喜欢,改明儿我让人给你的府上送去一坛。” “多谢公主。”客套的话说了太多,她想说点别的,可想来想去,也只能说句感谢。 说话间,菜肴被陆续端了上来了。 只有六个菜,并不丰富,却十分精致,匆匆一瞥,都是自己最喜欢的菜。 心中的哀恸,更加沉重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只能强颜欢笑。 不管怎样,虽然她已不是从前的身份,但好在,最终还是一起陪着娘亲,度过了一个愉悦的大年夜。 告别了明珠公主,与夜墨邪一同离开公主府。 此时,街上已经有人开始燃起烟火。 漆黑的天幕,被一簇簇美丽的烟花照亮,整个世界一片色彩斑斓,似乎连寒冷的冬夜,都被这热闹的气氛给煨热了,连心底,都是暖暖的。 “告辞了。”身边淡淡一声,一身白衣的男子转身,衣袂间带起一片凉意。 不知为何,在这阖家团圆的热闹夜晚,他那一身霜白的颜色,竟给人一种苍凉孤寂的感觉,周遭越是温暖,他身上的气息,就越是冰寒。 “等一下。”她情不自禁追上去。 他脚步顿住,微微侧首:“怎么?” 她先是愣了一下,因为不知自己为何要将他叫住,待他脸上露出不耐神色后,她才恍然般想起什么,道:“你……和我一起去国公府吧?” 他似乎有些惊讶,转过身来,重复一遍:“跟你一起去国公府?” 她点头,他却更讶异了:“做什么?你一个人怕走夜路不成?” 这人怎么说话呢!她像是怕走夜路的人么? “神宫太冷清了,你回去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跟我去外公那里,一起吃年夜饭。” 一起吃年夜饭?心底莫名窜上一股奇异的感觉,悠悠荡荡,飘忽得让人慌乱,“本座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 她无语凝噎,论起口是心非,夜墨邪若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不去就算了。”她转身。 “偶尔一次,也未尝不可。” 她停下来看他,表情都快扭成麻花。 他也看她,负手而立,“不是要一起去国公府么?还不快带路。” 她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真不明白他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养出如此别扭的性格。 说是带路,其实去国公府的路,他比自己还要熟稔,到最后,成了他在前,她跟在他身后了。 望着他的背影,她忽而觉得,这样也不错。 身为战秋凰时,人生的路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走,无论选择哪条岔路,也都是自己做决定。 如今,有人在前方引路,那种骤然而来的安心感,竟让她有些流连。 第256章 带来一个朋友(二) 到了国公府,在侍人的带领下来到正厅,一推门,立刻被里面的热闹场景惊呆了。 一张大圆桌,桌边围坐着十几号人,正在欢快的说着什么,满屋子都是热闹和谐的气氛。 镇国公坐在上首位置,正和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说着什么,她略微回想了一下,那人正是风琸的父亲,自己这具身体的大舅舅风石堰。 目光快速一掠,还看到了一个与风琸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如果她猜得不错,此人便是风琸的庶兄,自己的大表哥风霖。 早几年前他就离京投军去了,这几年一直没有回来过,原主对他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他的少年时期。 剩下一些人,她印象就不是很深了。 看着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不禁感概,能将家人聚得这么齐,风老爷子果然治家有方,虽身在权贵之家,但大家最终看重的,还是亲情。 这一点,就和勇宁候府,包括皇家,都不一样。 镇国公在她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了,红光满面地朝她招手:“绾绾来了?快快,过来坐!”镇国公拍了拍身边的一张空椅子。 独孤绾注意到,大家虽然都已经到齐了,但桌上的菜肴,却一口未动,镇国公身边的椅子,也是早就摆好的,之前没有人占据。 看来,大家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呢。 顿时一阵惭愧:“外公,对不起,都怪我来得太迟,让大家白白等我那么久。” 镇国公还没发话,风琸便开了口:“没事没事,菜也是刚上齐,你来的很巧,快坐下吧。” 她却站在原地不动,神色间有几分为难。 镇国公催道:“怎么了,绾绾?”看她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还以为她在怕生:“不要紧,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拘束。” “外公,我……”她摇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啊?坐下说吧。”镇国公再次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她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可该说的还是要说,“我今天还带了一位朋友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朋友?”镇国公没多想,外孙女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于是更加热情的招呼,“你朋友在哪里啊?” “在外面等着呢。” “那快点让她进来啊!外面多冷,别冻坏了人家姑娘。”镇国公以为她带来的,是哪家的小姐。 她还是很纠结,“外公,他……不是小姐。” “啊?”镇国公愣了一下:“不是小姐?那……”那就是个公子了。 一个姑娘家,虽说带男子上门不太妥当,但谁让镇国公溺爱她呢,带就带吧,正好趁着今天给她把把关,若是人还不错,就直接给二人做了这个主。 “外公,您别想歪了,他只是我的朋友而已。”镇国公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是不妙,赶紧解释一句。 镇国公摸着胡子笑:“好好好,朋友,只是朋友。”嘴上这么说,眼睛里的神情,可不这么认为,“别愣着了,赶紧让人进来吧。” 第257章 带来一个朋友(三) 她轻轻吐气,转身前,又加了一句:“我这个朋友身份有些特殊,大家见了他,可千万不要太惊讶。”先给众人提个醒,尤其是镇国公,免得一会儿夜墨邪出现,又把他吓坏了。 镇国公不以为意,身份特殊?能特殊到哪里去? 他风煦忠三朝元老,风家在朝廷的地位亦是举足轻重,还有什么人,是能让自己失态的? 除非,来的人是那位高居神宫,神圣无比的大国师。 “你进来吧。”她探出脑袋,朝门外低声说了句。 厚厚的门帘掀开,一道霜白的影子,携着风雪一起走了进来,即便室内温暖如春,众人也不禁在那股冷意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凛然冰雪,高华轻渺。 男子一出现,就让满室的人惊呆了。 一些女眷自是没见过夜墨邪,却也因为他身上不同常人的气度,以及烟绝无双的风华而感到震撼。 风琸最先看到夜墨邪,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狠狠揉好几下,这才确定,站在自家正厅门口的人,真的是当今国师。 镇国公直接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鸭蛋。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起身,对夜墨邪:“国师大人怎么来了,快,请上座。” 独孤绾突然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带夜墨邪来了,虽然她已经实现警示过众人,但最终还是吓到了镇国公。 看着镇国公佝偻着身子,给夜墨邪让座,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夜墨邪快步上前,在镇国公刚站起身的刹那,就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国公不必见外,当我是个普通的客人就好。” “那怎么成。”镇国公诚惶诚恐。 “怎么不成?”夜墨邪一边说,一边自己搬了把椅子,搁在了属于独孤绾的那把空椅旁:“今天是大年三十,难得的好节日,平时的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也累得慌。” 他刻意将自称换成我,不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感,独孤绾感激他的这份体谅。 虽然,还是有些后悔。 他平易近人的姿态,让镇国公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紧张,也不再拘束,重新坐回椅子上,笑呵呵的招呼:“既如此,那国师也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吧。” 夜墨邪满意颔首:“多谢国公。” “来人,再取一双碗筷来。”镇国公唤来下人,特意嘱咐:“拿那个顶好的汝窑太白金樽碗,筷子也取那双金镶玉的银箸,别弄错了。” 下人正要听命退下,被夜墨邪唤住:“慢着。” 这两个字,让镇国公刚稳妥放好心,又吊了起来,连忙问道:“国师可是觉得有哪里招待不周?” 夜墨邪指了指独孤绾面前普通的白釉瓷碗,道:“我的碗筷,和她的一样就好。” 镇国公迟疑了一下,独孤绾替他做了决定,对那下人道:“嗯,就按照他说的办,你去拿吧。” 下人虽然听命照做了,但夜墨邪发现,拿上来的碗筷,和独孤绾的还是有细微差别——自己的,皆是崭新。 第258章 带来一个朋友(四) 这让他觉得很是不快,有种自己被区别对待了的感觉。 镇国公见他脸色不郁,知道他在生气,却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在生气? 独孤绾默不作声,将自己的碗,和夜墨邪对调了一下。 随即,夜墨邪脸上沉郁的表情,便消失了。 镇国公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菜已经上齐,人也已经到齐了,镇国公立马招呼众人开饭。 比起镇国公的小心翼翼,一些没见过夜墨邪的人,倒是没有多少拘束,很是随意。 坐在对面的一名美妇,笑眯眯对独孤绾道:“绾绾,你怎么也不给你的朋友夹菜?来者是客,可千万不要怠慢了人家。” 闻言,她朝对面看去。 在记忆中拼命搜索一遍,才将那美妇的脸,和风家三房正妻林氏的面孔融合。 她看了夜墨邪一眼,对那林氏道:“三舅母不用这么客气,他自己有手。” 林氏有些尴尬,好歹夜墨邪也是独孤绾自己带来的朋友,态度这么冷淡也是难得。 下意识朝夜墨邪看了眼,想要打个圆场,免去尴尬,但谁知当事人自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唇角始终噙一抹淡淡的微笑,侧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要吃那个糖醋排骨。” 独孤绾刚好,手里夹了块色泽鲜嫩的排骨,往嘴里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保持着一个动作,半晌后,她将那排骨,缓而慢地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刚嚼了两下,耳边又传来一句:“我要吃糖醋排骨。” 她假装没听见,林氏却看不下去了,对身后的丫鬟道:“香雪,你去拿双干净筷子,给公子夹块排骨。” 丫鬟还未应声,只见独孤绾飞快伸手,夹了块油亮亮的糖醋排骨,丢在了夜墨邪碗中。 夜墨邪微笑着,将那块丢进自己碗里的排骨,细细吃完了。 接着,“我要吃罗汉大虾。” 独孤绾额角青筋一跳,深吸口气,半支起身子,夹了只大虾放在他碗里。 “有壳。” 闻言,她差些没把吃进去的东西都给喷出来。 斜睨他:“什么意思?” “我说有壳。” “有壳剥了就是。” 他点头:“嗯,剥了就是,那你还不快动手?” 她气得想摔筷子,“你自己没手?” “林夫人说了,让你切记不可怠慢了客人。”他看一眼镇国公:“我想,风老国公也会这么嘱咐你的。” 她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他眉尖一蹙,嘶一声,低低一句:“放肆。” 正端着酒杯,乐呵呵与风石堰碰杯的镇国公,手下一抖,酒杯“啪”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风石堰和风琸同时起身,对夜墨邪躬身:“家父年纪大了,失态之处,还请国师见谅。” 夜墨邪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发话,眼角却微微上挑,目光睨向身边某人。 某人叹息一声,放下筷子,拿起他碗中的大虾,认真剥了起来。 随即,他温然一笑:“你们听错了,我刚才说的是,有趣。” 第259章 带来一个朋友(五) 风琸和风石堰面面相觑。 国师刚才说的是有趣?不是放肆? 难道是他们听错了? 可放肆和有趣,这两个词念起来一点都不一样,再怎么,他们也不会把有趣听成放肆吧。 虾剥好了,看着被放在自己碗中,还体贴沾了酱汁的虾肉,夜墨邪笑得越发亲和了:“都坐下,我刚才说了,今天难得的好节日,平时那些规矩礼节都放一放,不要扫了兴致。” 听他这么一说,两人才放下心来,坐了回去。 下人重新拿来一只酒杯,斟满酒酿,搁在了镇国公面前。 镇国公看着面前的酒杯,却一直没有伸手去拿。 夜墨邪招招手,也让下人给自己斟了杯酒,对着镇国公敬了敬:“国公大人历经三朝,兢兢业业,无私为王朝奉献一生,我这便代天下诸人,敬您一杯。” 镇国公受宠若惊,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不敢当不敢当。” 一杯酒下肚,镇国公脸颊越发红润,看样子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了。 独孤绾决定,下回再也不带夜墨邪来了,这么下去,镇国公迟早要被他吓死。 饭到中旬,厨房大娘端着一大盘饺子进来,笑呵呵对众人道:“饺子来喽,快趁热吃,今天这里面可是有玄机的。” 风琸好奇问:“玄机?什么玄机?” 大娘神秘一笑:“这些饺子里,包了一枚铜钱,谁要是能吃到,就预示他将会在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大吉大利,幸福美满。” “让爷爷先来。”风琸将盛放饺子的盘子,端到镇国公面前。 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镇国公眉开眼笑,拿起筷子,夹了几个放在碗里。 众人都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直到他将最后一个饺子吃完,才露出齐齐一叹:“唉,没吃到啊。” 镇国公倒一点也不失落,摆摆手:“无妨,好事就是要留给你们这些后辈的。” 风琸正要将饺子端到风石堰面前,突然手下动作一顿,看着夜墨邪,很是犹豫。 独孤绾道:“按顺序来。” 夜墨邪跟着附和:“没错,按顺序来。” 风琸这才把盘子,端到了风石堰面前:“爹,快夹几个。” 风石堰随意挑了几个,同样也没有吃到铜钱。 随后绕了一圈,最后,盘子被放在了夜墨邪面前,他看着面前剩下的七八只饺子,那枚铜钱,应该就藏在这剩下的几个里。 他微微一笑,将盘子端起,递到独孤绾面前。 独孤绾扬眉:“何意?” “独孤大小姐先来。” 她撇嘴:“我说了按顺序。” “我身为男子,自该礼让你这小女子。” 你才小女子呢! 她愤愤抓起筷子,“好,这可是你说的!”说完,飞快夹了四只饺子。 夜墨邪将剩下的最后四个,倒在自己碗中。 咬一口,没有。 再咬一口,还是没有! 独孤绾瞪着面前最后两只,正想着自己运气不会这么差时,身边传来浅浅的一声,“嗯?” 扭头,发现某人手中筷子,赫然夹着半只包裹了铜钱的饺子。 第260章 带来一个朋友(六) 她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狗屎运! 铜钱偏偏就藏在剩下的四只饺子里,而且他第一口就吃到了! 众人呵呵笑着,由衷祝福:“恭喜国师。” “不愧是国师,运气就是好。” “我最近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一直很倒霉,看来要找国师借借运才是。” 独孤绾很不服,偷偷问他:“你是不是作弊了?” 他轻嗤,“我需要作弊么?” “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眼就知道铜钱被放在那只饺子里了。” 他很无辜:“我这四只饺子,可是你们挑剩下的,我又如何未卜先知?” 说的也是,找不到把柄,她只能带着不甘闭上嘴巴。 真讨厌,怎么什么好事都叫夜墨邪这家伙遇上了呢?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吧! 难不成,他的运气,真的比所有人都要好吗? 看她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他突然凑过来,附耳道:“不如,我把自己的运气分点给你?” 她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用不着。”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他的声音,带着浓浓诱惑。 她坚定摇头:“不考虑。” “你都说了,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以看到很多你看不到的东西,你若是愿意讨好我,说不定……”故意话说七分留三分,让她心痒难耐。 她果真忍不住冲动,微微将身体往回倾了些:“代价是什么?” “臣服我,顺从我。” “那算了。”她立刻扭过头去,表示不再感兴趣。 他还是笑,搁在桌下的膝弯,轻轻碰了碰她:“不试试么?说不定,你会喜欢这种感觉。” 她倏地扭头,古怪看向他,膝盖被触碰到的地方,有些微凉,却有如火的热意,在心坎冉冉腾起。 “我只喜欢凌驾于你之上的感觉。”她抬起脚,狠狠往下一踩, “哎呦”一声,竟是对面的风琸,痛苦地扭曲了脸庞,“小绾,你踩我做什么!” 她的脸也有些扭曲,她踩的,明明是身旁这家伙,怎么就变成风琸了? 夜墨邪从容微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他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语气不见得有多坚定,但口吻的肆意悠闲,以及胸有成竹,却让人无法忽略。 她想反驳,忍了忍,最终什么也没说。 说了也是白说,他以为自己是他利爪之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猎物么? 想乱她的心,他还不够格。 吃完了年夜饭,大家又一起去兴冲冲放鞭炮,闹到子时,结束了守岁,她和夜墨邪,这才辞别了镇国公,离开了国公府。 冬季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凉的刺骨,一片冰冰的麻。 她的邀夜居,离国公府并不算太远,如果不绕路,直线过去的话,也就是片刻功夫。 她看了眼身边的人,心血来潮:“去我府上坐坐可好?” 他转过脸来,淡紫的眸,也变得和夜晚一般浓黑:“是想应了你起的荒唐名称么?” 她听后,抚掌笑了起来:“没错没错,邀夜邀夜,你不去,算哪门子邀夜居?” 第261章 他的过去(一)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寒风鼓起他的衣衫,他没好气地说了句。 她仰起头来看他,目光落在他那形状优美的一方下颌上:“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不吭声。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她自顾自下了定论。 他眉头拧了一下,也没出言反驳。 她走到他身侧,指指前往一片连绵的屋宇:“从这里过去比较快。” 反正是晚上,乌漆抹黑的,没人能看见他们。 她正要跃上房檐,一转头,看他站在原地,神情很是懊恼。 “怎么?”不想接受她的邀请? 他转身,口吻一本正经:“既是邀我去你府上做客,这般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又来了! 这人怎么时不时就要装模作样一番? 怎么着,去她府上,还得三叩九拜跪迎不成? “从这里绕路过去实在浪费时间。”她追上去,觑着他的脸色:“下回你来做客,我给你整个大排场成不?” 他还是拒绝:“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反正闲来无事,不算浪费时间。” “可是……”见他绷着脸,走路的步伐,也有些沉,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子时已过,今天是朔月之日,你……” 他的脸色更沉,像是又被欺辱了一般难看。 “你这女人,废话怎地如此之多?”他丢下森凉一句,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她摸摸鼻尖,这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不就是内力尽失么,他这种狼狈之态,自己也不是没见过。 狼狈…… 想到什么,她忽而勾唇笑了起来。 这么说,如今的他,也就只剩下气势上的威严,拔了牙的老虎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自己再将他堵在墙角,肆意威胁调戏,他也只有认命的份。 “上次我说过的提议,你觉得如何?”她快走两步,追上了走在前方的他。 “什么提议?”他目不斜视,浑身上下,依旧充满了一股高渺冷然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轻薄你的事情。”她看了眼身边的人,散漫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向你道歉,你就把它忘了吧,好么?” 他漠不做声,脸颊还是绷得紧紧的,因为天色太暗的缘故,独孤绾也瞧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做人嘛,还是大度一点为好,不要总那么斤斤计较,在乎的越多,就会越不快乐。”她自认为苦口婆心地规劝着。 他突然停下脚步,她一时没发觉,朝前走了几米远后,才意识到他没有跟上来。 “怎么不走了?” “你觉得……我在乎的太多?”以为自己刚才一番话他根本没听见去,却不料,他不但听进去了,甚至还以此发问。 她略微忖了忖:“你在乎的多不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些事情,你换个角度去看,人生或许会通透许多。”望着身披月霜的他,她无意识的低叹一句:“你活得实在太累了……” 此话一出,他的身体猛地颤了一颤。 第262章 他的过去(二) 独孤绾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只看到他的脸色,似乎被刚才白了一些。 自己刚才那番话,戳到他的痛脚了? 正疑惑着,他却笑了,悠悠然朝前走来,还顺势拽了她一把:“你说得对,在乎越多,失去越多,已经过去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再去回想。” 她被他带着朝前走了几步,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已经过去的事? 她一边垂头慢行,一边问出声来:“你……在当国师之前,生活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这些话原本不该问的,但也许,是他落寞的神色,触动了她心底为数不多的柔软,所以才想要迫切去了解他的过往。 “四海为家,漂泊不定。”回应她的,只有这八个字。 简单,听上去无端心酸。 她知道该就此打住,但后面的话,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你的父母呢?他们……可还健在?” 她逾矩了。 这样的问题,他别说是回答了,就是向他询问,都是一种不敬,一种亵渎。 他的神色,再一次变得冷凝清寒。 她立刻笑了一下:“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别说了。”知道他为难,她不想逼迫他。 他却摇摇头,曼声道:“我出生在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小渔村,听别人说,我出生那日,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刮起了狂风暴雨,很多出海的渔民都惨遭海啸吞噬,后来,村上的一位老者说,我乃灾星转世,任何人任何事只要与我扯上干系,就会被灾厄缠上……” 说到这里,他忽而顿了顿,她的心也随之揪紧。 “……某日,有位村民无意间触碰到我,随后他看到了一副自己惨死的画面,当时他就疯了,大喊着自己遭到了诅咒。半个月后,他果然就如自己口中所言那般,被无端坠落的柴刀割断了脖子。” 听到这里,她的心,揪的更紧了。 那个村民并非是遭到了诅咒,而是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但对于那个小渔村的人来说,这就是诅咒,是与夜墨邪有关的诅咒。 “走过这条巷子,马上就到了。”她试图转移话题,即便,她对他后来的命运,很是好奇。 他却执拗地,将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并讲完了:“……村子里的人都容不下我,我的父亲,也觉得留下我是个祸害,所以半夜拿了绳索,套上了我的脖颈。” “你饿了么?若是没吃饱,一会儿我让紫陌那丫头再给你煮碗饺子。” “……可母亲舍不得,说不管怎样,我也是一条性命,于是求了父亲,将我偷偷送出了村子。” “你喜欢贴窗花吗?我看你那神宫冷冷清清,我那里还剩下不少窗花,可以送你一些。” “……母亲将我藏了起来,回村的路上,却遇见了强盗,那些强盗杀了母亲,又将村子血洗一空,屠杀了所有人,我有个刚满两周岁的弟弟,也没躲过强盗的毒手。” “夜墨邪。”她突然停下来,一把攥住身旁之人的手腕。 第263章 他的过去(三) 他侧首看向她,紫色的眸中空蒙一片,像梅雨天时阴沉晦涩的天空。 她深吸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跟我说,命中注定。”比起他空蒙暗沉的眼,她的眸子,却是雪亮慑人,清透明净:“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都是老天爷无意之中的失误。但终有一天,一切会回到正轨上,但是,想要摆脱从前的噩梦,只能靠自己,无论何时,努力都是不会被辜负的。” 他看了眼她紧握自己腕脉的手:“你在安慰我?” “不。”她淡淡撤手:“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而已。”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依旧像蒙了层雾,在独孤绾忍不住再欲开口时,他却笑了。 眼底阴霾尽散,完全没有之前的颓然悲戚。 “刚才的话别放在心上,都是我在骗你的。”他无谓一笑,浑身都透着轻松:“本座乃是高高在上的国师,自是出生于地位尊崇的权贵世家,否则,又怎能有今时今日的身份?” 她愕了一下,一脸怔然:“骗我的?” “当然。”他轻轻颔首,兴味十足:“你觉得那个故事如何?” 她捏紧了双拳,恨不得一拳砸在这风华无双的脸上:“你有意思没意思?连身世这种事情也能胡编乱造?就那么想让我同情你,心疼你?” 心疼? 她刚才好像说了这两个字。 “你……心疼我?” 独孤绾倒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只道:“你若真是那样的身世,我当然会心疼。”她拍拍自己的心口,刚才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感觉自己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揪痛。 “对不起……”他垂下眼睫,声音很低,很迷蒙:“我不该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她很讶异,这个高高在上,永远拿鼻孔看人的家伙,竟然向自己道歉了? 她松开紧握的拳头:“好吧,我原谅你了。”说着,又庆幸般嘀咕一句:“还好,那不是你的真正身世。” 真正身世…… 他轻轻撇开脸去,唇边轻松的笑意消失,唯剩一片凉薄的苦笑。 “别磨蹭了。”他感觉自己的袖口被扯了下:“邀夜居就在前面,这大晚上的,别傻傻站在这里吹冷风。” 他转过脸来,神情恢复自如,淡定地跟在了她身边。 到了邀夜居,刚踏进门槛,紫陌红尘就迎了过来:“小姐回来了?” 这都过了子时了,没想到这俩丫头竟一直在等她,心中有点小感动,还没等她夸赞两句,两人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呆呆望着她的身后。 她正纳闷,忽而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个夜墨邪。 “奴婢见过国师。” “噗通”两声,两人对着夜墨邪齐齐跪下。 夜墨邪看也不看两人,直接下令:“去给本座沏壶热茶来,只要君山银针或雪山云雾。”又看了眼独孤绾:“你呢?要喝什么?‘ 独孤绾:“……” 这到底是自己家还是他家?她为什么有种他才是这里主人的感觉? 第264章 他的过去(四) “我这里没有君山银针和雪山云雾。”她道:“只有喝得剩下点底子的西湖龙井。” 夜墨邪一脸嫌弃:“算了,那种劣质的茶水,本座可喝不进去。” 瞧他矫情的,西湖龙井怎么了?之前买了半斤,花了她整整六十两银子,可把她心疼坏了呢。 不愿喝拉倒,正好不用破费了。 此时想想,之前他编造的那个身世,自己竟然轻易就相信了,简直是个大傻瓜! 如此金尊玉贵的人,连喝茶都要挑三拣四,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哥,怎么可能出生在偏远的小渔村,还被村民当瘟神一样嫌恶。 他可是国师啊!是这天下间,与九五之尊平起平坐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嫌恶他,憎恨他。 想到刚才的心痛,便恨不得找块豆腐撞一撞。 怎么年龄变小了,人也变幼稚了,什么鬼话都相信。 “你在腹诽我什么?”见她狂翻白眼,夜墨邪猜她此刻,定然又在心里说自己坏话。 她谄媚一笑:“哪有啊,国师想多了,我腹诽谁也不敢腹诽您啊。” 他轻哼:“少跟我装模作样,你邀我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站在这里,跟你一起吹冷风吧?” 她转转眼珠:“那国师想做什么?沐浴吗?我这里可没有神宫那么大的池子,不过你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气得发笑:“你这提议不错,下回来神宫伺候。” 她脸色古怪,这人啥时候脸皮变这么厚了?正常情况下,他不是应该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吗? 欣赏不到他羞愤交加的扭曲表情,真是可惜。 “后院的梅花都开了吧?”她侧过身,一脸神往:“国师要和我一起去赏梅么?” 他想了想,点头:“听上去不错。” 她对还跪在地上的紫陌红尘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两人却不起身,依旧稳稳跪在地上。 她有些恼,“怎么?真正的主子来了,就不听我的话了?”她言语犀利,带着不容抗拒的机锋:“就算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夜墨邪,你们也是我独孤绾的丫鬟,我要你们去休息,你们就必须给我去休息!” 两人抬起眼来,脸上表情很是挣扎。 独孤绾冷声又说了一遍:“起来,去休息,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三遍。” 夜墨邪站在一旁,也不插眼,索性做壁上观。 片刻后,紫陌首先站了起来,对着她屈身一礼:“是,奴婢告退。” 紫陌走了,红尘却还跪在那里,神情间却有了几分动摇。 最终,在独孤绾坚决的目光下,她缓缓从地上站起,又缓缓走到她身前,缓缓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等两人都离开后,夜墨邪才笑着道:“怪不得近来,这俩丫头来向我禀报的次数变少了,原来是换了主子。” 她理所当然道:“你既然把她们给了我,那她们就是我的人,从今往后,她们不会再向你回禀任何消息。” “是么……”他郁郁一叹:“那就只好换我亲自来了。” 第265章 他的过去(五) 她差点呕血。 亲自来? 来这里? “夜墨邪,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不认为自己能有趣到让他如此着迷的地步。 “打什么主意?”他似乎在认真思索,“独孤大小姐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猜吧。” “……” 这混蛋,越来越不好琢磨了。 “后院在什么方向?”他四下张望:“这边么?” 不等她出言,他就径自朝着对面的回廊走去。 喂喂喂,你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啊! 没有了内力的夜墨邪自然没有她走得快,她三两步便赶了上去。 她可以肯定,夜墨邪是第一次来这邀夜居,然而,对路线的熟悉程度,却像是来了千百遍一样,这让她很是惊奇。 穿过回廊,绕过庭院,随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邀夜居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不同于一般府宅的紧凑雅致,邀夜居的后院,是一大片广阔的空地,没有太多的装饰与修葺,简简单单,整整齐齐,却透着一股子疏落的大气。 当初一走进这院子,她就爱上了这里。 爱上了广博深远的意境,爱上了那一片灼灼似火的绵延梅林。 夜墨邪似乎也被眼前景象所震撼所吸引,望着眼前的一片浓烈艳丽:“雨欺梅影瘦,风助竹声寒……” 她没心情吟诗弄对,只张开双臂,背对身后一片红梅,对他笑道:“如何?好看吗?” 他踏前一步,轻轻颔首:“自是美不胜收。” 她眨眨眼,戏谑道:“美?是花美,还是人美?” 他笑,论起脸皮之厚,终究还是她更胜一筹。 “花美,人……” 怎么不说了?她定定瞧着他,似乎不等他说出后半句就不肯罢休。 他却默然不言,伸手,摘下枝头的一只红梅。 绚烂的红,衬着如雪的白,透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奢华靡丽来。 “傲雪斗霜迎风开。”他看了看指尖艳红,又睨向对面女子:“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她傻了眼,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夜墨邪,我就当你在夸奖我了。” 他雅然一笑,恍然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似乎并非指责,而是赞赏。 赞赏什么? 赞赏她的无礼,她的狂妄,她的不可一世? 听起来很滑稽,但事实,却的确如此。 如非不是欣赏,今日,他又怎会和她一起,站在这个地方?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举着手中的梅花道。 “什么好主意?”她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的,却不是梅花,而是他修长如玉的手指。 “你不是喜欢梅花酿么?” “是啊。” “不如就用这梅花,酿上一坛酒,埋在树下,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就能喝了。” 酿酒?她眸色一亮,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可是我不会。”她摊手。 “你不会?”他挑起好看的眉毛,“你那么喜欢喝酒,却不会酿酒?”那表情,带着浓浓的鄙夷。 她很无辜,谁说喜欢喝酒,就一定得会酿酒? “不会就是不会。”她摇着头,喟叹:“算了,不酿了。” 第266章 他的过去(六) 不料他却道:“我来教你。” 她又是一惊,他要教自己酿酒?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有什么条件?”她问。 他瞥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问题问的很是愚蠢:“教你酿酒而已,需要什么条件?” 与他相处时日虽然不多,但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脾气。 说他小气,可一点也没冤枉,他本就是那种不会无缘无故提供帮助,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计算清楚利益得失的人。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也要从其中,找到可以得到的好处。 没好处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可瞧着他的样子,却又瞧不出任何异常来,似乎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教她酿酒而已。 她想了想,轻吐口气,“好,你说,怎么酿?” 他示意她靠近一些,然后将酿酒的步骤细细说了,最后道:“你去取两个酒坛来。” 她怒瞪他,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他拧眉:“怎么不动?” 她很不高兴:“为什么要我去?” “你不去谁去?这是你家,我不熟悉。” 刚才给紫陌红尘下命令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是她的家,他身为客人,不该反客为主,随心所欲? 不过他说的也对,这是自己的府宅,东西放在哪里,他这个外人自然找不到。 算了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这种斤斤计较的男人一般见识。 去杂物间取了两个酒坛来,放在地上。 他撸起袖口,露出如手指肌肤一般细腻白皙的手臂,却因为袖口没有挽好,刚伸手去揭酒坛的盖子,袖口就滑了下来。 于是又重新挽了一遍,还是没有挽好,一来是因为他动作笨拙,二来是因为他那袍子的袖口实在太大。 独孤绾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扯过他的手臂,仔仔细细,替他将袖口挽好。 收手的时候,指尖无意间在他手臂上擦过。 正常情况下,她该避嫌的,可她却久久不动,指尖始终停留在他的手臂上。 他也不吭声,冷眼瞧着,半晌后,说了句:“还来劲了?” 她笑,脸上半点尴尬神色也无,反而喜不自胜:“你这肌肤,比女人的都好。” 他一声轻笑,带着些调侃,“很羡慕?” 她咂咂嘴吧:“羡慕说不上,就是喜欢,你让我再多模两下。”嘴上这么说着,手下也毫不客气地来来回回,在他裸露的手臂上占足了便宜。 他神色古怪,一开始还任由她乱摸,后来实在忍不住,一把抽出手来:“没完了还!本座乃是堂堂国师,岂容你这般窃读?”言语犀利,可一番话说下来,却没半点震慑,他自己也很不满意,扭过脸去,寒着嗓音道:“照我刚才说的,把酿酒用到的东西一并拿来。” 果然坏脾气,不过刚才手下那触感,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将酿酒所需的材料都备齐后,她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的看他来回忙碌。 原来他不只是说说,手下动作行云流水,同样的事情,似乎已经做过不下百遍。 第267章 明年此时(一) “你这酿酒术是跟谁学的?”她好奇。 他一边忙活一边道:“见多了,自然就会了。” 她更好奇:“你从哪见的?神宫也酿酒吗?” 动作顿了顿,他扯开话题:“你这酒坛子怎么一股腥味?” 腥味? 她爬过去闻了闻,好像真的有点腥臭。 仔细一回想,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坛子,之前一直用来给后卿盛放新鲜的牲畜血液,由于最近他的力量恢复不少,对鲜血的需求变小了,她这才把那些用来装血的瓶瓶罐罐,水缸坛子什么的都收了起来。 “可能是放置的时间太长了,洗洗就好了。”她随口解释,要是告诉夜墨邪,这坛子之前用来装过猪血,只怕他现在就能被恶心死。 她虽这么说,但对血味敏感的夜墨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将坛子里里外外刷了好几遍后,他紧拧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因为没有内息,只是搬动一个并不算很重的酒坛,对他来说都很是吃力,手下一个打滑,不下心摔碎了一只。 他俯身去捡,锋利的碎片在他的指尖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独孤绾连忙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哎呀,流血了。” 他一开始没注意,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割破了。 血珠沁出,比红梅还要灼艳。 他扭过头去,眼底闪过厌憎。 她愣了。 看来他对鲜血的嫌恶,并非因为那可笑的洁癖,而是对鲜血本身的排斥。 他为什么这么讨厌见血? 讨厌到连自己的血,都会觉得嫌恶? “主人,快!快把那滴血给我!”耳边,突然响起后卿焦急又兴奋的声音。 她无语地看着男子雪白指尖上那殷红一点。 不是吧?这么点血,也值得后卿大惊小怪,激动兴奋? 自己平日里一碗一碗的给他放血,也不见他有这么珍惜过。 “想要?”她问。 后卿连连说是:“给我给我,快给我!这一滴血,就够我恢复不少力量!” 她盯着面前那红得耀眼的血珠,突然将脸凑上前,以唇轻轻将血珠啄吻干净。 “啊啊啊啊啊啊——”耳边响起振聋发聩的惊叫,虽看不到后卿的表情,但也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抓狂:“那么珍贵的血,你竟然自己享用了!太暴殄天物了啊啊啊啊啊啊!” 后卿在那边发狂,身边的夜墨邪也一脸震愕,猛地扭过头来,无论是表情还是身体,都僵硬得跟石雕一样。 她淡定地放开他,卷卷舌尖:“味道不错,甜的。” 男子脸上表情更将僵硬了。 她笑:“你瞧,不是所有鲜血都是脏污的,至少你的就很干净。”她探过脑袋,朝已经填了一半的酒坛看去:“还缺什么?是不是该放洗净的梅花了?” 他这才骤然回神,将盛放在瓷盆里的干净梅花,倒进酒坛,“这样……盖上盖子,糊上封口泥,埋于地下即可。” 她从他手中接过酒坛,一边挖坑一边道:“明年此时,我再邀你前来品酒,你可不能拒绝。” 第268章 明年此时(二) 明年? 那么遥远的事情,他从来都未想过。 年幼之时,便习惯了只专注眼前,那时候,别说是明年,就是明天,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如今突然有了期待,却变得无法适应起来。 不过,他还是温声回道:“好,一言为定。” 她转过身,冲他伸出一截小指,“君子一言。” 他盯着她那截小手指看了半晌,才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却只是僵硬地举着。 她见他半天没反应,就主动勾上了他的小指:“驷马难追。” 他低声重复一遍:“驷马难追。” 她这才满意,收回手,将酒坛放进挖好的坑里,仔仔细细埋了起来。 “夜墨邪,你以后要是觉得寂寞,就来找我吧。”埋好酒坛后,她忽而道:“不过我大多时候都在武堂,只有休假时能回来。” 他愕然,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神情间带着几分尴尬几分欣喜,“你这人倒是有趣,和你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聊。” 明明就是寂寞得很,承认不就好了?何必如此口是心非。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她站起身,拍拍裙摆上的泥土。 他好笑:“送我?” “是啊,你现在没有武功,要是路上遇见坏人可怎么办?”她说的很是一本正经。 对着她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遇见坏人?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坏的人么? “随你。”他懒得多说,一点点放下卷起的袖口,转过身去。 “诶?”刚转身,听她在身后一声轻呼。 他不解,正要问她发生了什么,便感觉头上发髻一松,然后叮的一声,有什么掉在地上。 “糟了……”独孤绾弯下身,从地上捡起摔成两截的玉簪,“你的发簪碎了。” 他看着摔成两截的簪子,皱眉拢了拢披散而下的一头青丝,“丢了吧。” 她盯着手中断裂的簪子,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上方的梅花,抬起手来,折下一小段梅枝。 见她拿着梅枝在自己头上比划,他不解道:“你做什么?” 她不回答,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转过身去。” 他想拒绝,可身体却在她的一股巧劲下,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 然后,便感觉自己一头长发,被人从身后轻轻撩起。 那人的动作算不上轻柔,但也绝不粗鲁。 片刻后,原本凌乱披散的头发,就被她整整齐束好,发髻上一紧,他下意识伸手去摸,“你用什么给我束发?” 她拦住他抬起的手:“别动,我好不容易弄好的。”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心头莫名一跳,连忙撤手,“肯定难看死了。” “谁说的?”她细细观摩:“明明很好看,是你不懂欣赏。” 她不骗人,真的很好看。 月色如霜,锦缎般的银色倾泻而下,铺陈一地奢华。 男子一身白衣,幽眇如仙,两三红梅,衬着漆黑乌发,纯然的仙气中,隐约透出一股勾魂摄魄的精魅之气。 第269章 明年此时(三) 之前只是说笑,可这会儿,却真的开始担心,他会在路上遇见某些别有意图的歹人。 “快点吧,时辰不早了,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她一边说,一边背对着他转过身。 他不解:“你这是何意?” “背你啊。” 他脸色一变,别过头去:“胡闹。” 怎么又成胡闹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现在内力尽失,慢吞吞从这里走回神宫,恐怕真要走到天亮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没人看到。” “不行就是不行。”上回的事情,已经够他懊恼许久了。 “你再不快点,我就把你扒光了丢街上去。”很是顺口,丢出一句威胁来。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是要恨不得一口将她给吞了一般。 为什么自己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偏偏就叫独孤绾知道了。 他自是信任她,定会严守这个秘密,可这女人总是仗着自己的无力,便为所欲为,瞧瞧,她刚才说什么?竟然敢威胁自己,待他内力恢复,定要…… “你定要好好教训我一番,对么?”心中想法,被独孤绾开门见山的指了出来。 他扯扯唇,也不否认:“你知道就好。” “那就等你内力恢复后再说吧。”她丝毫不给他犹豫的机会,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她扬起脸来,灼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脖颈上。 眼前这张脸,怎么看都不会腻,总是希望能多看几眼,然而,这种贪恋的感觉,却并非因为他的美貌。 可不是因为美貌,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他看似坚毅实则脆弱的眼神,还是他冰冷绝情的眸子中,隐藏的落寞渴望? 她自己也有些搞不懂了。 强行将他拉到自己的背上,足尖一点,身形如腾飞的鸿鹄,在夜色的掩映下,穿梭在连绵的屋宇上方。 几个起落间,便带着身后的人,一起来到了神宫前。 果然,神宫和平时无异,里面冷冷清清,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越发可怜这个看上去高高在上,却总是口是心非的男人了。 “要我送你进去吗?”她将他放下来,问。 夜墨邪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不吭声的话,那我就不管你了。”看他头上的梅枝有些歪,伸手帮他正了正。 他还是一脸怔然,用让人猜不透的眼神定定看着她。 她笑,将手放下时,有意无意擦过他的脸颊,冰冰凉凉,一点暖意都没有。 “你放心,你今天晚上的狼狈样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举起手来,做发誓状。 他像是骤然回神,朝后退了小半步,神色间有几分说不上的恼意,猛地转身,朝神宫大步而去。 她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侧过身,也准备回家。 这时,耳边传来不明显的一声:“多谢。” 她回过身去,朝已经走远的人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迈步的步伐,比刚才快了不少,眨眼间,白色的人影,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第270章 明年此时(四) “冥影,你在干什么?” 一大清早,妙音就看到冥影在座上的寝殿前鬼鬼祟祟。 听到妙音的声音,冥影转过脸来,对她做个了噤声的手势:“你跟我过来。” “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妙音一脸纳闷。 “你知道么?座上昨天半夜才回来。”走得远了些后,冥影才压低声音说道。 妙音一脸失望,还当什么事呢? “座上不经常半夜出门么?”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座上他……”小心翼翼看了眼紧闭的寝殿门扉,这才用不可思议的表情道:“座上昨天回来时,头发上簪着几朵梅花,还是那种特别鲜艳的》” 头上簪着梅花?听起来的确很诡异,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座上心血来潮,折一枝梅花戴在头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还不奇怪?” 妙音沉吟了一下,“是有点奇怪。” 以夜墨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心血来潮,遮一枝梅花簪在头上的。 所以,妙音刚才一番话,完全就是在自欺欺人。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而已,并未朝更深处去想。 “我觉得,座上昨天应该是和女子幽会去了。”冥影突然的一句,如石破天惊。 一向不怎么显露自己情绪的妙音,陡然睁大眼,露出了震惊无比的表情:“你……说什么?” 因为冥影刚才那句话太过惊人,她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冥影知道她不相信,但还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座上昨晚肯定和女子幽会去了。” 应该变成肯定,他越发认同自己的猜测。 平日里,他一直跟随在座上身边,对座上的一举一动,最为了解,妙音也许没有发现,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最近座上的行为,实在过于怪异。 尤其是昨天晚上,发髻簪花这种事情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是,座上竟然还仔仔细细,妥帖地将那半截梅枝保存起来,脸上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温煦柔和,颊边一抹红晕,虽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他清晰捕捉。 他的口吻虽笃定,但妙音却是捧腹大笑起来:“冥影啊冥影,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不正常的人是你才对,座上怎么可能去跟女子幽会,你莫不是练功练糊涂了?” 不管妙音笑得多欢畅,冥影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座上也是男人,怎么就不能跟女子去幽会?” 妙音笑够了,轻轻拍拍他的肩:“冥影,要我不去跟座上说说,让你休息几天,虽说不能怠慢修习,但太过急于求成,必定会走火入魔。” “谁走火入魔了?”一个清润朗然的声音传来,两人一惊,齐齐转身,行礼:“属下见过座上。” 今日的夜墨邪,难得换下一身雪白锦袍,改穿湖蓝色的绸缎长衫,外罩青色狐裘。 这般看着,不似高渺神圣的国师,反而像是哪个富贵之家的公子哥。 第271章 明年此时(五) “你们在谈什么?”他无视两人惊讶的神情,随口问道。 “属下在猜测座上……” 妙音话还未说完,就被冥影飞快打断:“属下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天气?”他抬头,朝湛蓝的万里晴空看了眼,也不知信了没:“今日天气的确不错。” 妙音瞥了冥影一眼,眼神里的涵义很清楚:你个人前人后两张皮的孬种。 虽然看出了妙音眼中的鄙夷,但冥影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在座上面前当个孬种,这并不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 “本座要出去一趟,可能回来的有些晚,你们。”交代了一句,他抬步便走。 冥影自然而然跟在他身后,可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对冥影说了句:“你不要跟着了。” 冥影愕然,以往不管座上干什么,自己都是跟随在他身边的,可以这么说,自己就是座上的影子,只要有座上在的地方,就有他冥影在。 这已经是习惯了,乍然听到座上说,不要自己跟着,别说是冥影自己,就连妙音,都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座上,若属下做了什么惹您不快之事,还请座上宽恕。”冥影单膝跪地,垂着头道。 夜墨邪的声音听上去很温煦,没有丝毫不悦,“起来吧,本座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跟着而已。” 冥影抬头,又飞快低下:“可是座上……”他一脸的难以理解,不想让他跟着而已?座上什么时候,也能说出这般任性的话了。 夜墨邪不理他,转过身去,轻描淡写说了句:“本座要去与人幽会,你跟在身边未免不妥。” 什么? 幽、幽会! 他耳朵没问题吧,座上刚才好像的确说了幽会两个字。 冥影瞬间觉得有一道惊雷劈在了脑壳上,直把他劈得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妙音也一副被石化了的模样,满脸震骇地盯着夜墨邪离去的方向,半天没有反应。 直到那抹淡青的人影走远,消失在长长的神宫甬道上,两人这才像是回了魂。 “妙音,你刚才听到座上说了什么没?” “座上好像说……他要去与人幽会。” “该不会是我们的耳朵出了问题吧?” “也许……真是我们的耳朵出了问题。” “哈哈,就是说嘛,肯定是我们听错了,座上怎么可能会与与人幽会呢?简直天方夜谭。” “呵……是啊,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座上……” 两人最终一致认为,并不是夜墨邪反常,而是自己听岔了他的话,会错了他的意。 嗯,没错,就是这样。 …… 独孤绾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长年的征战生涯,让她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别说是睡到大中午,就是鸡鸣之后都不太可能,但这一次,她的的确确,一连睡了五六个时辰,直到太阳晒屁股才悠悠醒来。 大概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回了。 抓抓脑袋,从榻上坐起。 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她起身动作掉了下来。 第272章 明年此时(六) 低头一瞧,竟是一支被摔成两截的玉簪。 她一时间有些懵,不太明白这种男子式样的簪子怎么会在自己房里。 这时,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红尘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醒了醒了。”这个时候再不醒,那就是猪了。 门扉被轻轻推开,红尘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 “小姐昨晚睡得可好?”一边绞帕子,一边随口问。 “嗯,挺好的。”不好的话,能一觉睡到大中午吗?虽然红尘没说什么,但她自己却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原本奴婢想来叫小姐早起的,但想到您前些时候一直在忙于休息,就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红尘体贴解释一句,将绞好的帕子递过来。 独孤绾刚接过帕子,就听红尘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她低头,正好看见红尘弯下腰,将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捡起,“哎呀,这么名贵的簪子,怎么摔坏了呢?”言语间很是惋惜。 她将温热的帕子贴在脸上,“很名贵么?” “当然,这可是万金难求的寒玉青金石,听说,能在不同温度下展现不同的色泽,很是神奇。”红尘想簪子捧在手心,来来回回看着,丝毫不掩饰眸底的惊艳,突地,她举起簪子的前半截,纳闷不已:“这簪子……好似是男子式样。” 不是好似,就是男子的式样。 她不动声色,将手中帕子重又递给红尘,红尘将断掉的两截玉簪,放在了窗边的桌子上。 独孤绾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红尘,却带着一丝探究和戏谑对她道:“小姐应该知道,在咱们天昱王朝,男子给女子赠送自己的发簪,是有求爱之意的,女方若是收下发簪,就代表接受了男子的示爱。”她抿抿唇,笑眯眯地盯着独孤绾:“不知这簪子,是谁送给小姐的?” 她愣了一下,视线猛地转向被红尘搁在桌上的断簪。 是么?王朝竟然有这样的习俗? 以前好像也听人说过,却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东奔西走,四处征战,哪里有精力去关心这些。 顿时,再看那簪子,就有种说不上的古怪意味了。 自己不知道这个习俗,难道夜墨邪也不知道吗?当时她拿走这支玉簪的时候,他就该坚决要回去的。 这下可如何是好? 万一叫那人误会了…… 他应该也不知道吗? 应该吧应该吧。 “别瞎说。”她尽量保持神色平静:“是我无意间在大街上捡到的。” “捡到的?”红尘还欲仔细去看那发簪:“这簪子的主人也太粗心了吧,竟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弄丢。” 她眼神飘忽,越想红尘的话越觉得羞恼,连忙转开话题:“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红尘眼神一亮,欢喜得顾不得主仆关系,凑过来说道:“当然是去看德明戏班的新戏!” 她笑意一顿,有些尴尬:“德明戏班的戏,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至少要提前一两个月预约,还不一定能预约得上。” 第273章 第一次幽会(一) 说也的是。 德明戏班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就连皇家,都很难请得到,想看他们的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红尘一时太高兴了,随口就说了出来,再仔细一想,自己这个请求,提的着实太过冒失。 “那就算了吧。”红尘笑笑,看似不在意,眼底还是有几分失落的。 独孤绾提议:“看不成德明戏班的戏,我们可以去梨春堂,听说他们的戏,也唱不得错。” 红尘却有些兴致缺缺:“还是算了吧,小姐难得休假,不如奴婢陪您一起去走亲访友。” 这回换她兴致缺缺:“不想去,再说,也没什么人家好去。” 韩修的家不在京城,其他一些武堂学员,她也不熟,除了镇国公府,她没什么可去拜访的地方。 “唉,肚子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说吧。”梳洗完毕后,她慢吞吞地朝着饭厅方向踱去。 还没走到饭厅,就见紫陌急匆匆赶了过来,神情间还得带着几分肃然:“小姐,国师大人来了。” “他人呢?”真是奇了,没想到新的一年,自己这邀夜居来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夜墨邪。 紫陌茫然摇头:“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不知紫陌去迎接的夜墨邪么? 紫陌呐呐道:“国师大人说要见小姐,奴婢就急匆匆来找您了,但没找到您,回去一看,国师已经不在原地了。” “那你让他在府宅门口等着啊。” 紫陌一脸你说得轻巧的表情,“奴婢哪敢拦着国师大人。” 是啊,她哪敢拦着夜墨邪,那人在紫陌的眼里,就跟天生的神祗一般,是不能有半点不敬的。 她想了想,轻拍紫陌的肩膀:“行,没事了,我知道他在哪。” 打发走紫陌后,她一路来到后院的梅林,果然,在梅林前,看到了身披青色狐裘的夜墨邪。 她又是一阵奇怪,他不是最喜欢白衣裳么?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舍得换下他那一身白得刺眼,白的招摇的宽大锦袍? “你怎么又来了?”她走到他身后,道。 闻言,他没有转身,只专注欣赏眼前一片灼艳似火的红梅:“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态度?” 她撇撇嘴:“赴邀而来的才叫客人,你这种不请自来的,算哪门子客人?” “那算什么,主人么?” 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随心所欲的一句,让独孤绾有些发窘。 莫名其妙,想到了那只玉簪,想到了红尘的话。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落了下风:“你若愿意,我立刻娶你进门,让你做这府宅的男主人。” 他笑:“独孤绾,好在你没有生在百胜,否则,这天下男子,怕是都要倒霉了。” 她也笑:“幸好,你没有生在百胜,否则,这天下女子怕是都要为你疯狂。” 他唇边笑意一敛,垂下眼睫,挡住了眸底的一抹复杂流光。 “你来找我,是因为茯苓的事么?”调侃归调侃,正事不能忘。 “不是。”他道:“我是来和你幽会的。” 第274章 第一次幽会(二) 噗! 此话一出,她险些吐血。 掏掏耳朵:“不好意思,你说啥?” “我说,我是来和你幽会的。”平心静气地,重复一遍。 她愣愣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他一般,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 “干什么?”他拧眉看向她朝自己伸来的手。 她先是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来回试了好几回,才怔然道:“挺正常的啊……” 他笑着打开她的手:“不就是来和你幽会,至于如此大惊小怪么?”真难得,竟能从这个狂妄的女人脸上看到惊讶震愕的表情。 她还是一脸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他,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夜墨邪了。 “你知道幽会是什么意思么?” 他略微一思考,道:“就是男女之间私下相会。” 说的倒是没错,可他少了两个字:“是相爱男女之间的私下相会。” “你懂得挺多。”他似笑非笑:“这么说,你和其他男子私下幽会过?” “放屁!”她爆出一声粗口:“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他轻挑眉梢,心里有种说不上的释然,似乎对她这般排斥的反应很是满意:“没有就好,今天就当破例了。” 她想说什么,可看着他脸上的完美笑意,却又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不就是幽会么?他都不在意,自己还有谁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道:“行,你说吧,去哪里幽会?” “明德戏班在今天有一场开年大戏,不容错过。” 她一听,原本萎靡的情绪立刻高涨:“明德戏班?真的假的,听说想看他们的戏,可不容易,提前几个月预约,都不一定能成功。” 他自信一笑:“是不容易,可我是什么人?” 她撑大眼睛。 对啊,他是什么人,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国师,夜墨邪三个字,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仅仅是权力,还有着人们毫无保留的膜拜与敬仰,只要他出面,这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么说,你确定今天可以看到那场开年大戏?”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当然,我何时说过谎话?”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她很是欢喜,说了句:“你且等我一下。”便转身跑了个没影。 片刻后,她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身后,多了两个人。 目光在紫陌红尘身上一扫,他脸色有些微沉:“这是什么意思?” 她讨好笑着:“你身份尊贵,怎么也要人伺候不是?把这俩丫头带上,有备无患。” 一看就在说谎,他没有拆穿,忽的靠近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知道幽会是不能有第三人插足的么?” 她强忍心中的异样感:“你就当破例了。” 很好,拿他的话来堵他,倒是让他无话可说了。 她能感觉出他在生气,就因为她多带了两个人让他破费? 要真是这样,倒还好呢。 飞快瞅他一眼,指指府宅大门方向:“快走吧,这个点已经迟了。” 第275章 第一次幽会(三) 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班,里开戏还有大半个时辰,戏园里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独孤绾一行四人刚迈进戏园大门,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独孤绾有些诧异,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身旁男子身上,视线中的情绪,或惊讶、或赞叹、或倾慕。 难道是认出他国师的身份了? 不应该啊,夜墨邪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露面,真正见过他的,都是一些朝堂上颇有地位之人,平常百姓哪里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不由得朝身旁之人看去…… 凛然高华的气度,尊贵不凡的韵致,举手投足间,皆是久居上位的无双霸气。 那种藐视万物,俯瞰天地的傲气,一种是存在于骨子中,无需刻意展示,便能让所有人清晰感受到的天赋。 就算无人得知他的真正身份,但这份与众不同的高贵清雅,也足以吸引每一个人的目光。 独孤绾前世虽是人人敬重的大将军,却一点也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顿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脚下默不作声,往远离夜墨邪的方向挪去。 “我们的位子在这边。”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才刚挪出一步,就被一只手给拽了过去。 这下,原本大部分落在夜墨邪脸上的视线,倏地转到了她的脸上。 这些视线中所包含的意味,可不似刚才那般友善。 除了不屑外,更多的则是嫉妒和不甘。 她抬眼,目光快速在人群中一掠,得,看来自己变成所有女人的公敌了。 “大庭广众之下,别拉拉扯扯的,有失体统。”她剐了他一眼,随即抽出自己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臂。 他别有深意看她一眼,调笑道:“独孤大小姐向来洒脱不羁,不畏世俗,今天怎么变得这般扭捏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总觉得只要夜墨邪一靠近自己,她就紧张地呼吸不畅。 “紫陌红尘,我们去那边坐。”索性不理会他,对跟在身后的紫陌红尘二人道。 她今天带上这俩丫头,一来是为了满足她们心愿,二来则是给自己壮胆。 从未害怕过任何事情的武阳郡主战秋凰,头一次,对某件事、某个人,心生惧意。 两人像是被吓到了,齐齐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夜墨邪,眼底闪着询问的光泽。 她眉头一拧,正要说什么,手腕处突然一阵沁凉,然后便是某人温润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声音:“都说了,我们的座位在这边,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的掌心有些凉,却并非冰寒,肌肤相触时,淡淡的凉意顺着腕脉,一直绵延到心底。 一颗心也变得晃晃悠悠,虚无着落。 她贪恋这种感觉,想要一直这样下去,可终究理智占了上风,用力一抽手,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去。 身后,传来他的低笑声,很浅很淡,却被她清清楚楚捕捉。 暗咒一声,甩了甩迷糊的脑袋,一抬头,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两道人影。 第276章 第一次幽会(四) 面前,一男一女,相依相偎。 “姐姐?”女子似乎对能在这里见到她,感到十分惊讶。 男子则一脸戒备,伸出手,牢牢护着女子:“独孤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神情紧张的秦子平,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秦二少爷这话问得,未免太过奇怪。” “正好,姐姐既然也来了,那就和我一起去那边坐吧,那边比较靠前,能看得更清楚。”独孤湘云笑盈盈地看着独孤绾,数日不见,这姑娘的下巴,好像又尖了不少,乍一看去,简直像个大号锥子。 “不用了,我自己订了座位。” 她刚要迈步绕过两人,独孤湘云却不依不饶,枯瘦的手指,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一边说,一边紧咬唇瓣,抓着她的手,也用力收拢五指,死死掐在她的肌肤上。 不用看,这一身的细皮嫩肉,被如此一番折腾,肯定又青又紫。 秦子平看不下去了,出面道:“独孤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湘云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你还想怎样?” 此话一落,独孤湘云更委屈了:“姐姐,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做一对好姐妹,就算你误会我也是没有关系的,只要你原谅我就好。” 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戏演得,怕不是连自己都骗了。 “好狗不挡道,哪凉快哪呆着去。”她已经耐心尽失,突然间,便开始同情起风琸来,怨不得他会失了理智下重手,连自己够忍不住想要一拳打爆这二人的狗头。 “姐姐。”独孤湘云手下越发用力,连指甲都用上了,拼命的下狠劲儿,可脸上却是一副无辜的茫然之态:“你还是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吧,一个人多孤单啊。” 她低首看了眼独孤湘云掐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独孤湘云掐得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臂:“谁跟你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独孤湘云一怔,下意识朝她身后看了眼,随后了然一笑:“姐姐是和朱公子一起来的吧?” “什么猪公子狗公子,没听说过。”说完,一把扯下独孤湘云的手。 她这一扯,用了些暗劲,看着轻飘飘,实则力道不小。 独孤湘云一声惨呼,握着手腕眼泪汪汪。 秦子平立刻关切道:“云儿,怎么了?” 独孤湘云摇了摇头,她知道独孤绾是故意的,可她明显什么也没做,要是说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没事找事。 原来,看似对一切都不在意的人,也会挟私报复。 看来之前,是自己高看她了,还以为她真的无欲无求,事实上,却不过如此而已,也是个俗人罢了。 独孤绾却笑得明媚,她知道独孤湘云在想什么,不过无所谓,她本就是个俗人,还是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俗人。 “怎么了,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走?” 第277章 第一次幽会(五) 一道温软的声线忽而在耳畔响起,一只大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脑袋。 她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然的幽邃眼瞳。 几分欢愉,几分捉弄,几分温煦。 她伸手,正要打开他抚在自己头上的手,他却掌心一滑,直接变成了揽住她肩头的姿势。 亲昵暧昧,令人浮想联翩。 她的眉头,不由得狠狠皱了起来,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从今早见面开始,他就很不正常。 对她来说稍显亲密的姿势,落在对面二人眼中,意味就更为深长了。 独孤湘云先是有些惊愕,呆呆看着男子冰雪玉雕般清贵的容颜,脑中出现了瞬间的空白,穷尽此生,她也没有见过容颜如此出色的男子。 随即,眼中便闪过一抹愤恨的冷光。 为何所有好事,都被独孤绾碰上了,这样的人中龙凤,她根本就配不上。 看看自己身边,都是些什么货色,若非自己的运气太差,又怎会委身于秦子平这样的窝囊废! 但是,心中再不甘,她也不会在独孤绾面前表现出来,宛然一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刻薄的话:“姐姐,就算朱公子不愿娶你,你也不该自甘堕落,这位公子的容貌的确出色,可你毕竟是勇宁候府的大小姐,婚姻大事怎能随便?小白脸是靠不住的,今后吃苦的,还是姐姐你自己。说到底,还是朱公子那样的家事与人品,与姐姐最般配,不过,前几日我听说,朱公子好似和柳家小姐柳思语定了亲,也难怪,柳家小姐身份尊贵,不是我们这种没落之家的小姐可以比拟的,姐姐你可千万不要伤心啊。” 独孤绾还没说什么,夜墨邪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第一次被人称为小白脸,倒是有趣。” “我觉得挺配你。”她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微微眯起眼来,好看的凤眸中机锋一闪,“是么?”尾音拖得长长的,勾人心魂。 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在生气。 之前自己只说了句他长得漂亮,他就气势勃发,怒不可谒,独孤湘云“小白脸”这三个字,足够让夜墨邪毁灭世界一万次,能忍不住没有发作,真是难得至极。 “是呢。”她也笑,眸中却是灿色点点,迎上他眸底的锐利。 两人暗中的交锋,落在不知情人的眼中,却像是爱侣之间的嬉笑怒骂,充满了甜腻的味道。 独孤湘云眼中妒恨越发浓烈了,她扬起鲜艳的唇瓣,再一次用尖酸刻薄的话语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做什么的,拥有如此俊美的容貌,想必身边应该不乏优秀的女子吧?” “哦,他啊……”偏过头去,独孤绾眼底漫上一丝诡谲的笑意:“他是个算命的。 “算命?”独孤湘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他算命算得可准了,湘云妹妹要不要也让他来给你算上一卦?”独孤绾热情道。 独孤湘云脸色古怪,一个劲摇手:“不用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姐姐也还是少信为妙。” 第278章 第一次幽会(六) 她笑得欢畅,能让国师给自己算命,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和幸运,独孤湘云却放弃了,事后若是知道,不知会不会悔恨不已。 “这位公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独孤湘云看着夜墨邪,想到他竟然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颇有些惋惜。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秦子平,用力扯了她一下。 她没有在意,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夜墨邪。 那张脸,实在太容易令人沉沦,嘴上虽说这刻薄难听的话语,心中,却不由得为对方那一身尊贵冷傲的气势所折服。 男子那精致的眼角,在对上独孤湘云痴迷的眼神后,轻轻挑了下,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你记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 只是五个字,就将鄙夷与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 独孤湘云虽然不快,却莫名觉得,就算被眼前之人看轻,那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或许小女见过公子也说不定。”她的视线,瞥向一旁东张西望,明显显出不耐的独孤绾:“真不明白,公子看上姐姐哪一点了?”这一句,她说的很小声,就连一旁的秦子平,听得也不是很清楚,但对于耳力极好的独孤绾来说,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她悠悠然吐出一句,惘然地看着夜墨邪,将独孤湘云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看上我哪一点了……” 他的手,原本是揽在她肩头的,听到她的问话,又重新放到她的头上,沿着她随意绾起的发髻,一路向下,曼然轻抚,指尖穿过发丝,然后轻轻一收,微笑:“大概就是你这股无法无天的劲儿吧。” 神经病吧! 敢情这厮是个受虐狂,自己越欺辱他,他就越是高兴? 无法无天?她若真的无法无天起来,怕是他根本承受不住。 “公子若是不介意,就与我们一起……”独孤湘云转而开始邀请夜墨邪。 话没说完,又被秦子平用力扯了一下。 这一回,他的力气很大,一直都对独孤湘云爱护有加,头一次用上了这么大的力气。 手背上微微传来刺痛,独孤湘云不满地瞪着秦子平:“你做什么?很痛的知不知道?” 秦子平没有立刻哄她,而是看着夜墨邪,张着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他乍一看到夜墨邪时,还以为对方是个冒牌货,当他随意的三言两语,展露了所有的气势后,他便确定,眼前这位,正是那位高居神宫,尊贵无比的国师大人。 惊恐代替了诧异,无措代替了不解,只看到国师那双侵染了冰寒的眼,他就害怕得浑身打颤,腿肚子抽筋。 有国师照拂的独孤绾,不能惹不能惹,赶紧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独孤湘云却不肯,一个劲挣扎:“秦子平,你放开我,我还有话要对姐姐说!” 秦子平哪敢再让她说,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两人身边,直到混入人群,才气急败坏地对独孤湘云道:“什么算命的,那可是国师!” 第279章 你养得起吗?(一) 国师? 独孤湘云一脸惊愕,呆呆望着秦子平,好半天后,才结结巴巴问:“你是说,跟在独孤绾身边的那名公子,是……国师?” “废话!”秦子平摸摸脑门上的汗,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竟然会在这里偶遇国师。 不过真是奇怪,一向很少离开神宫的国师,为什么会出现在德明戏班的戏园里?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身边传来独孤湘云的低喃声,银牙紧咬,“国师怎么会看上独孤绾那样的女人……” “云儿,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秦子平终于冲震骇中回神,轻声问道。 独孤湘云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惊奇。”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收回视线,秦子平自然而然伸出手,揽在了独孤湘云的肩头:“走吧,你这个姐姐不知怎么,竟攀附上了国师,你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闻言,独孤湘云娇媚轻软的眼神,蓦地阴冷下来,带着深刻的怨毒,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 又让独孤绾占了上风,为什么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不公平,独孤绾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如今又得到了国师的青睐,反观自己,什么都没有,连秦子平这样窝囊的纨绔子弟,都要自己去拼命讨好,凭什么? 她不甘心! “二少爷,我……不想和姐姐分开。”她抬起一双盈盈带泪的眼,凄楚道:“就算她冤枉我,怨恨我,她也是我姐姐,我相信,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一定都是气坏,我如果就这样走开了,那岂不是告诉她,之前我那番话都是骗人的,我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向她认错的诚心?” 秦子平最受不了的,就是看独孤湘云流泪,大概是她天生长了一副惹人怜惜的楚楚模样,但凡是男人,看了都无法招架。 于是软着口气道:“云儿,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你这般注重姐妹之情,可独孤绾却不一定会在乎,你又是何必呢?” 独孤湘云闭了闭眼,轻轻道:“没关系,我在乎就好,反正我做这些,也是不求回报的。” “可是,云儿……” “帮我好不好?”独孤湘云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仰首期期艾艾道。 秦子平无奈,自打遇上独孤湘云后,他这个风流少爷就变得百依百顺起来。 点点头,“好吧,只要你开心,我就满足了。” 为了帮独孤湘云达成心愿,秦子平动用了一切力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向两人的座位,从右侧前排,掉到了正中较为靠前的第五排,但离独孤绾的第一排,中间还隔着四排。 独孤湘云自然很不满意,但也没有办法,这已经是秦子平能做到的做大限度了。 虽然没有回头,但独孤绾还是能感觉到,一股令人讨厌的气息,此刻正缭绕在自己的身后。 嘴上什么也没说,但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第280章 你养得起吗?(二) 身边的夜墨邪,将她的所有表情,都尽收眼底。 略微偏了偏头,以余光像身后某处望去。 独孤湘云从坐下后,眼神就没有从夜墨邪的身上离开过。 一想到他的身份是国师,一颗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如果,自己也能攀附上这样龙章凤姿的男子,那她的后半生,必将青云直上,锦绣万里。 届时,看谁还敢再看不起自己。 正想着,忽见那气度不凡之人,竟微微转过头来,目光所落之处,似乎正是自己这边。 不由得,心跳更快了。 生怕自己的模样不够完美,连忙伸手,轻轻捋了几下垂落在肩头的发丝,正了正头上的发簪。 明明很想看看那人是什么表情,却假装看向戏台,好似全部注意力,都被空空荡荡的戏台所吸引。 此时此刻,戏开没有开场,观众们都在左顾右盼,随意攀谈,只有她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倒显得很是突兀。 夜墨邪一声轻笑,转过了脸。 “紫陌。” 小心翼翼坐在两人身后的紫陌闻言,连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国……公子有何吩咐。” 夜墨邪微微动了动唇,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但紫陌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奴婢遵命。”她低下头去,掩盖了眼底漫上的古怪之意。 独孤绾并没有仔细去听两人之间的对话,看紫陌起身离开,淡淡瞥了眼,对夜墨邪道:“紫陌是我的丫头,夜公子似乎并没有资格使唤她。” 他双臂环抱,也懒得与她争辩,只道:“若是觉得烦恼,我不介意代劳。” 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话,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又回过头去,正巧看到几名戏班的打手前来赶人,独孤湘云吓得花容失色,头上的发髻都乱了,簪子歪歪斜斜挂在脑袋上,滑稽得很。 恍然大悟:“你吃饱了没事干吧?” 他气闷,怎么自己帮了她,她不但不感谢,还恶言相向? 对自己好点不成么? 于是垮了脸:“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是生气了?不是暴跳如雷那种,而是憋屈冤枉,这样的夜墨邪,似乎更让她觉得有趣。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我虽讨厌独孤湘云,但她并不能影响到我的心情。”至于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据她观察,独孤湘云嘴上说的刻薄,但看向夜墨邪时,眼底的倾慕与惊艳可以一点也不少。 而同时,她也在夜墨邪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浓浓的厌憎。 他瞅着她,见她唇角带笑,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烦闷之意,但还是说:“只要你说一声,灭了勇宁候府,也不过举手之事。” 她猛地侧首,灭了勇宁候府?他可真能说得出来啊。 不愧是权势滔天的国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行。”她摇头,出言拒绝了。 “为何?”他不解,既然都与勇宁候府划清界限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她道:“不论如何,我娘都是勇宁候府的夫人,于风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281章 你养得起吗?(三) 她说的在理,风婧蓉既是风家的小姐,也是勇宁候府的夫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勇宁候府若是覆灭,总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也就不再替这事了,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整治几个看不顺眼的宵小之徒,还是无关紧要的。” 她有些闹不懂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这些话,是看她太过柔弱,所以打算给她撑腰么? 还是摇头:“都让你做了,我干什么?打小人的脸,要亲自打才有意思。” “不怕手疼?” “手疼了才爽。” 他忽而笑,眼神中带了几分赞许,还有一些自己也看不到的温情,“你总是这样与众不同。” 她原想调侃两句,冷不丁对上他的眼神,又匆忙目转开目光。 戏园的光线有点暗,他浓紫的眼就似一汪漩涡,看一眼就能身不由己的跌落进去,迷失自我。 难得感到几分无法抑制的惶然,一颗心就这么被捧到了高空,不上不下,四不着边,虚得让人无措。 正襟危坐,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戏台。 于是,她也变成了和独孤湘云一样突兀的人,假装看戏,戏却还未开始。 突然觉得,被独孤湘云无理纠缠,胡乱找茬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知煎熬了多久,好戏终于开场。 德明戏班的这场新戏,名为三生契,大概讲述了一对男女,历经三世情劫的故事。 她向来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不感兴趣,看了一阵,便开始昏昏欲睡。 夜墨邪也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身边坐着的那个人,莫名让他心神不宁。 打算趁其不备,看看她在做什么,蓦地,肩膀忽然一沉,他下意识朝身边看去,竟看到独孤绾歪着身子,将脑袋靠在自己肩头,半个身体几乎都倚了过来。 身体突然僵住,浑身绷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 坐在后方的红尘见状,眼皮一阵狂跳。 独孤绾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把自己的头枕在高贵的国师肩膀上,实在大逆不道啊! 她微微抬起身子,探出手去,想悄无声息地叫醒独孤绾,谁料,一动不动的国师突然调过头来,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手一抖,不小心蹭到了独孤绾的脸。 被蹭到的人感觉到异常,不满地挥了挥手,随后,竟又朝夜墨邪的方向靠了靠,两条手臂更是紧紧地抱住了男子的胳膊。 看到这一幕的红尘眼珠差点瞪出来。 不过国师命她不许声张,她自然不敢再擅自做主,只能凭借意念,死死地盯住正睡得香甜的独孤绾。 这人果真是猪吧,今早睡到日上三竿,现在竟然还能睡! 正沉浸在美梦中的独孤绾,自然不知道红尘对自己的腹诽,她只觉得特别热,感觉靠着身边的某个东西就会特别舒服,于是越靠越近。 而夜墨邪,也感觉身体越来越火热,感觉就像贴着一个火炉一样。 觉得不对劲,将她往自己胸膛上探去的手来下来,顺势搭上腕脉。 突地,眼底神色一跳。 第282章 你养得起吗?(四) 独孤绾睡得很沉,近两个时辰的戏唱完了,她竟还没有醒。 无奈,夜墨邪只好出声叫醒她:“喂,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一边说,一边用手轻拍她的脸颊。 少女皮肤白皙滑腻,如上好的羊脂玉,却又不显的冷硬,带着软软的弹性。 他一时间有些留恋,竟舍不得收手,于是改拍为掐,轻轻捏住了她脸颊边的肉。 终于,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俊美容颜。 恍然之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若不是那双瞳仁里熟悉的紫色,她怕是也要跟国公府那个丫鬟一样,喊一声“神仙”了。 “咦?”她睡眼惺忪:“我怎么睡着了?” 呵…… 他轻笑,还好意思说,戏开演了没一会儿,她就睡得不省人事,要是德明戏班的班主知道,有人在自己演出之时睡大觉,恐怕也要派打手,将他们一行人打出去了。 “不知怎么的,最近脑袋总是昏昏沉沉,乏得厉害……”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坐直身体,似乎完全不觉得,她刚才抱着他的姿态有任何问题。 他眸光轻闪,一丝凝重一闪而逝,随即淡淡指着肩头的一片水渍道,“你是不是该为此道个歉?” 她顺势看去,眼皮重重一跳,望着那摊水渍说不出话来。 “啊,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你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说着,就要去扒他的衣裳。 她气得侧身去躲,这人的脑袋总是这么不正常吗?怕是根本什么都明白,故意占自己的便宜。 他猜得没错,独孤绾就是在故意占他便宜,让他生气,然后忘掉自己刚才做的糗事。 虽然不想承认,但真的好丢人啊,睡觉就是睡觉吧,为什么会抱着他睡?抱着睡就抱着睡吧,竟然还把哈喇子滴在了他的衣裳上。 好在她脸皮够厚,否则定要羞愧得晕过去不可。 夜墨邪有些狼狈的躲开了她的狼爪,他岂能看不出,她是在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就那么难以启齿吗?不过是梦里哭的太伤心而已,他也没嘲笑她不是? 深吸口气,随意在肩头的那片水渍上掸了掸,抛出一句宽厚无比的话来:“罢了,这一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她讨好得笑了笑,能让洁癖严重的国师不计较她把哈喇子噌在他身上的事,可见有多不容易。 起身,跟着人流一起朝戏园外走去。 也是奇怪,明明没人知道夜墨邪的身份,却都自觉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在怎样拥挤,都不会唐突了他。 果然,他天生就是做国师的料,那份凛然圣洁的气度,不用刻意表现,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真好奇他究竟出生于哪个世家隐族,竟能养出这般欺负斐然的人物来。 “今天的幽会,我很不满意。”刚走出戏园,就听他硬邦邦吐出一句。 她眨眼,对幽会这两个字总是无法适应:“哪里不满意?” “那场戏,其实挺好看的……” 第283章 你养得起吗?(五) 哦,挺好看的啊。 那然后呢? 突然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喜欢看的话,下回再来就是了。” 他脸色更差,怒瞪她:“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眨眼:“什么意思?” 他险些发作,但忍了忍,终究好脾气地解释道:“难得有这个机会,欣赏德明戏班的开年大戏,你却一直在睡觉,简直过分。” 说来说去,是怪她浪费了一个好机会?也是,她的位置,该让给喜欢正常戏的人来看,那样才算是物尽其用。 心里其实挺愧疚的,所以她开始深刻检讨:“也不是从头睡到尾,期间也是看了一些的,只是太困了,加上对这种故事不敢兴趣,才会睡着,下回还有这样的机会,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觉得,浪费别人心血,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大概是她认错态度好,他心底的愤怒略有缓和:“你说你也看了一些,都看了什么,可记得?” 这是在拷问她? 虽然觉得他有点太较真,但归根究底,还是错在自己,所以老老实实回了:“记得啊,男女主人公相爱却不能相守,这孽缘一直延续了三世。” 他皱眉,纠正道:“什么孽缘,两个彼此真心相爱的人,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了?” 她撇嘴:“既然第一世就没有好结果,那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早点看清现实,对自己对他人来说都好。” 她果真冷静地让人气恨:“有些执念,不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 “既然都是执念了,那还何必一直坚持?事实上,人的痛苦,大部分都是自己给予的。” 他不赞同:“人生如此艰难,心怀希望难道不是好事?” 她一声轻笑,口吻中带着几分无奈:“你确定那是希望,而不是奢望?” 他突然缄默不言。 是希望还是奢望,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大部分时候,人们容易放弃希望,却放不下奢望。 简直就是世间最恶毒的一种惩罚。 “礼尚往来,下次我带你去看打拳,那才有意思呢,怎么看都不会腻。”他沉默了,她却侃侃而谈起来,“就是有点暴力,偶尔会见血,你习惯了就好了。” 他默了一阵,忽然用很是不解的口吻问:“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总喜欢打打杀杀?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学学琴棋书画,练练女红刺绣,这才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不屑以对:“肤浅!谁跟你说,身为女子,就一定要学琴棋书画,一定要会女红刺绣?” 没人说,但这却是世人约定俗成的理念,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思,独孤绾笑得越发轻蔑:“自己的人生,又不是别人的人生,为何世人如何认为,就一定要活成世人认为的样子?我就偏要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他若有所思,眸底似有明媚灿光流动。 一瞬间,天地豁然开朗。 第284章 你养得起吗?(六) 侧首,目光随意向身边瞥去。 夕阳下,少女娇软中带着嶙峋坚毅的脸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若白虹贯日般光芒四射,令人悸动。 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女孩子还是温柔一些好,多点女人味,免得今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又怎么了?”她斜睨他:“吃你家大米了?” “多学学琴棋书画,对你有好处。”他苦口婆心。 “我倒是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学这些,你长得这么美,就是放在家里做花瓶,也是赏心悦目的。”她恶言恶语。 “花瓶?”他冷笑:“摆你家里么?” 她一噎,原本是嘲笑他的,怎么反被将了一军?“你若愿意,我勉强接受也可。” 他摇头,很是嫌弃道:“算了,若真在你家里做花瓶,非得饿死不可。” 什么意思?看不起人么? “女人也是可以赚钱养家的。”尤其是在百胜,都是男人负责貌美如花。 他略有些诧异看她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 女人赚钱养家?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她该真不会打算娶了自己吧? 小丫头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他可是国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吃穿用度一切都是顶好的,她养得起么? “你养得起么?”心中这般想着,口中竟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一脸惊恐,想被吓到了一样,盯着他来回打量,最后慢慢摇了摇头:“唔……你每天要喝最贵的君山银针和雪山云雾,还要穿天蚕丝与雨丝锦制成的衣裳,吃燕窝服灵芝,一应用度都是天下最好,我可养不起,还是算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可他却黑了脸色。 “前面就是神宫。”她指指前方的巨型白色建筑:“我就送你到这了。” 他哭笑不得,这里明明是她回邀夜居的必经之路,怎么就变成是她送自己回来了? “礼尚往来,别忘了你说的话。” 转身之际,听他在身后道。 这个小气男人,随口说说的话,竟记得这般清楚,她头也不回地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可是言出必诺的人。” 对她的态度不满意,可她人已经走远,再追上去不太妥当。 站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就转身朝神宫走去。 以往不觉得,如今再行于神宫空落明净的宽敞甬道上,突然之间觉得,这里实在太过冷清了,雪白一片,就像个巨人冰窖,让人一时一刻都待不住。 或许,去她的家里做个花瓶,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 独孤绾知道自己近来嗜睡的状况不太正常,可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其中原因,去医馆看了大夫,大夫说没有大碍,不过是近来精力耗损过度,她放下心来,也就没再多想。 早上起来,一边喝粥,一边想心事。 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朝对面的两个丫头问:“一般姑娘家都是什么样子的?” 两人面面相觑,她这问题,实在奇怪。 以为她不过玩笑而已,却见她神色郑重,一脸认真地等着她们回答。 第285章 互利互惠,岂不正好(一) “一般的姑娘家?”红尘忖了忖,不知该怎么回答,“大概就是大街上,那些豪门闺秀、小家碧玉的样子吧?” 独孤绾却更迷糊了:“豪门闺秀?小家碧玉?”她努力回想:“那又是什么样子?” 红尘彻底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好将询问的视线,转向一旁的紫陌。 紫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独孤绾反问:“小姐为什么要这么问?” 独孤绾道:“就是好奇,想知道罢了。” “那小姐又为什么会好奇呢?”据她所知,独孤绾并不是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 这倒是把独孤绾问住了,她拧眉,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沉吟了片刻:“我……想变得有点女人味。” 话落,紫陌红尘双双呆住。 要不是亲耳听见,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独孤绾的口中说出来的。 紫陌带着几分探究和惊奇看着独孤绾道:“其实小姐这个样子就很好。” 什么意思?说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女人味? 紫陌算是比较含蓄,红尘则是快人快语:“是啊,奴婢也觉得您现在这样就挺好,一味去模仿他人,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不伦不类。” 听了两人的话,她的眉心越皱越紧。 真的不行么? 好不容易想做一回大家闺秀,却被这样泼冷水,实在让人颓丧。 可望着自己白皙柔嫩,与前世的粗糙截然不同的双手,又觉得,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做不到的。 蹭的站起身,“不行,我就不信我做不到!”低头扯了扯身上的暗红色衣衫,轻轻摇头:“先去把这身粗犷的衣裙换了,看着实在单调……” 红尘咂舌:“小姐,您不会是打算来真的吧?” 她抬起头,斩钉截铁:“当然,我什么时候跟你们开过玩笑?” 这下,红尘脸上的惊讶神色更加重了,看着紫陌,轻声嘀咕:“这位独孤大小姐的脑袋不会是坏了吧……” 自以为声音很小,却一字不落地全被独孤绾听见。 “你说什么?”一个声音轻飘飘响在耳畔,伴随着阴冷气息的靠近:“我脑袋坏了?是这样说的么?” 红尘一抖,哭丧着脸看向她:“小姐,奴婢是在胡说八道呢,您别介意。” 撇撇嘴,也不知是不是跟自己相处时间长了,竟把她那能屈能伸的性子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罢了,既然决定今天要做个矜持温柔的娇小姐,就不多加计较了。 “你们两个,陪我出去买几件衣裳和首饰。”她的服饰,大多简单朴素,只求穿着舒服,完全不考虑美观,虽然在她眼里,那些剪裁简单的衣裳也很好看,但她难得想要换换口味。 免得有人总说她没有女人味。 总而言之,她就是不肯服输。 出了邀夜居,一行三人直奔京城最有名的绣坊。 一进绣坊,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衣裳绕花了眼。 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子的衣裳可以这样漂亮。 只是穿在自己身上如何,便有待商榷了。 第286章 互利互惠,岂不正好(二) 绣坊伙计的眼睛都很尖,一眼就看出她身份不俗,加上紫陌红尘二人,又身着神宫服饰,更是不敢怠慢,连忙迎上来道:“这位小姐,您想定制什么样的衣裳?我们今天刚出了两款新式样,您要不要进来瞧瞧?” 新式样?她很好奇,于是点头:“好啊,在哪里?’ “小姐这边请。” 跟随伙计,来一处陈列室,这里面挂着的,全是各种华丽繁复的名贵衣裙,价格自然也是高得吓人。 虽然她并非买不起,可这些裙衫的式样,实在太华丽,而且啰嗦,她一向很排斥过于华丽的东西, 所以她几乎看也没看,就退出了陈列室。 可外面的裙子,她也挑不出一件喜欢的,越看越是头疼。突然就有些后悔出来买衣裳了。 “小姐,您看这件如何?”正打算“落荒而逃”时,紫陌突然指着右前方的一件水青色折枝梅花凤仙裙道。 她眼睛一亮,那裙衫的颜色很是鲜活,却又不至于太过艳丽,裙衫的设计也很巧妙,不是普遍的右衽,而是直领,束腰的设计,袖口较窄,不会显得拖沓累赘,关键是裙摆,竟不是对称的,而是左高右低,呈斜角形状,在微风的吹拂下,如一絮絮云烟,看上去很是新颖别致。 几乎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件裙子。 她招来伙计,问:“这裙子多少钱?” 伙计笑呵呵的,伸出五根手指。 她挑眉:“五十两?” 伙计摇头。 她挑起的眉颤了颤:“五百两?” 伙计还是摇头。 她忍不住在心底抽气:“五千两?” 可伙计还是摇头。 她突然沉默,然后冲那伙计一声怒吼,气势十足:“一件裙子五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伙计冷不丁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小姐,这裙子是万金难求的天锦丝所制,卖、卖五十万两已经很便宜了……” 独孤绾:“……” 五十万两…… 好吧,当她今天压根就没来过这里。 紫陌也被吓坏了,自己不过随手一指,就指了一件五十万两的裙子,这价格也太可怕了吧。 “小姐……您……这裙子您还打算……打算买么?”伙计弱弱问道,别看面前这姑娘一副弱不禁风,娇小可人的模样,凶起人来的样子,简直和猛兽没什么区别,实在吓人。 冷冷瞥了那伙计一眼,眼中的冷厉凶悍险些没把那伙计给吓晕过去:“买?我买了你如何?” 伙计一抖,知道她在说气话,却又莫名有些期待。 能被这样美丽的小姐买回家去,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虽然,她看起来凶悍了些。 “小、小姐,小人不值钱的……”只要十两赎身钱就够了。 “还有谁看上这裙子了?”她问。 伙计抖着声音道:“没,暂时没有,像小姐您眼光这么好的,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她挥挥手:“这裙子,就暂且寄放在这里,改日我一定要将它买回去。” 第287章 互利互惠,岂不正好(三) 夜色沉沉,明月如盘。 丞相府大门前。 一辆红顶小轿悄然在门前的台阶前停下,一名仆役上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撩开轿帘,丞相秦议一脸疲惫地从轿中步下。 随意交代了仆役几句,便准备入府。 “丞相大人请留步。” 一个清脆灵透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暗夜中响起,秦议下意识回头,却发现,空阔的街道上,只站着一名身着绯红色直缀长裙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一股令人拜服的强大气韵。 那种无缘无故的强势,与她的年龄和外表截然不符。 秦议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眼前这少女,应该正是勇宁候府的大小姐,镇国公的外孙女独孤绾。 她怎么会在这里? 又为何要叫住自己? 看她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惧怕自己,眼神平淡的就似在面对一个和她一般地位的同龄人。 秦议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好言好语应了声:“独孤大小姐特意唤住本相,是有什么事么?” 独孤绾朝前走了几步,目光在那几个轿夫,和仆役身上掠过:“还请丞相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秦议毕竟是丞相,就这么乖乖听一个十几岁女娃的话,实在掉价,他当即拒绝。 独孤绾微笑道:“我要说的事情,恐怕会涉及到令郎某些不可告人的方面,所以……” “你们都先下去。”秦议挥手,命令轿夫和仆役离开。 待几人退下后,秦议看向她,逆光的脸显得很是阴沉:“独孤大小姐,做人可千万不要太贪心,你已经赢了一次,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丞相大人误会我了。”她做出诚挚的模样:“小女今日前来,并不是来找丞相麻烦的,而是想要替小女的表哥风琸,向丞相大人道歉。” “道歉?”虽然对面的少女,脸上表情不可不说是诚挚非常,但他还是觉得,这根本不是她的真正目的。 独孤绾才不管秦议是怎么想的,继续说道:“虽然表哥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但毕竟因他的冲动,令秦二公子受了不少的罪,所以小女认为,还是有必要来向大人您说对不起的,只是表哥生性拘谨,不知该怎么向您道这个歉,于是就拜托小女代他走一趟,将他的愧疚之意,传达给大人。”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另外,小女也想替自己那行事不知轻重的庶妹独孤湘云,求得大人的谅解,毕竟若不是她,秦二公子也不会与我表哥起争执,更不会因为要替她讨公道而大打出手。” 秦议算是听明白了,独孤绾的真正目的,不在于道歉,而是拐着弯告诉他,管好自己的儿子。 “独孤湘云?”一字一字,秦议口吻阴沉:“勇宁候府的庶出小姐?” 第288章 互利互惠,岂不正好(四) 独孤绾言笑晏晏:“丞相大人可愿意原谅我这个妹妹?” 盯着她看了许久,秦议蓦地冷笑出声:“都是些内宅后院的腌渍手段罢了,独孤大小姐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只是,用这种方式,会不会有些不太光明磊落?” 不愧是当朝丞相,浸淫官场数年,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但那又什么关系呢?任何事情,管他用了什么途径,能达到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好。 况且,她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对付独孤湘云,手段越腌渍越好。 “这世上,原本就不是每件事,都能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的,我有求于大人,而您也需要我提供的消息,双方互利的局面,岂不正好?” 秦议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看走了眼,这位独孤大小姐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单纯少女,她那双眼,历经世事,甚至比自己看得还透,看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敷衍过去的。 “若按照你的意愿,于本相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独孤绾神色不变:“阻止一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对丞相您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默了良久,秦议脸上警惕的神色瞬间消失,他捋了捋胡须,笑道:“小姐很会拿捏人的软肋,好在你不是男子,否则,这天怕是都要于你之手翻覆。” 她宛然一笑,谦逊道:“丞相过奖,小女不过一介布衣,顶多有点小聪明,翻天覆地这种事,我可做不来。”说着转身,“如果丞相没什么事的话,小女就先走一步了。” 这不过是客套话,不等秦议回应,她便朝着与丞相府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秦议脸上温和闲适的笑意才慢慢消去。 刚走进丞相府大门,之前替他撩轿帘的仆役从暗处走出,恭谨道了声:“相爷。 秦议一边捋胡子,一边沉思,片刻后,对那仆役道:“你去给本相好好查查,最近二少爷都在做些什么,跟哪些个女人混在一起。” 在此之前,秦议从来不管秦子平的那些个风流事,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花心好色,但知晓原则,不过玩玩而已,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有哪个不玩女人的?玩够了,他自然也就会收心,届时,再请求皇上,给他安排一门合适的婚事。 可近来,秦子平的言行举止却不太对劲,无意间从下人口中得知,他竟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去过青楼了。 秦议对自己这个儿子再了解不过,他能忍住十天不去青楼,能忍住一个月不去,但连着几个月不去青楼,简直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再加上他与风琸之间的矛盾,更是怪上加怪。 原本秦议并未多想,自己平日也喜欢摆弄些小玩意,但过些天就腻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能让他欢喜很长一段时间。 也许秦子平也是如此,但今日听了独孤绾一番话,他却心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插手,事情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第289章 互利互惠,岂不正好(五) 孙氏在天牢里受不住,半条命都快给折腾没了,勇宁候想尽一切办法,欠了不少人情,才终于把孙氏从天牢里给弄了出来。 在此之前,孙氏还是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皮肤丰腴细腻,虽上了年纪,没办法和正值青葱年华的少女相比,但也比普通的妇人看上去要秀丽端方、容光焕发,这也是勇宁候独孤硕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的原因之一。 可这次蹲了回大牢,再出来时,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乍一看,简直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满面倦容,肌肤也不再细腻柔滑,而是干巴巴的,眼角更是多出了许多皱纹,人也瘦了不少,,看着更是沧桑无比,哪有从前的半分光彩。 独孤湘云看到孙氏的第一眼时,简直都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竟然会这么大。 只是不到两个月的牢狱生活,便将从前那个仪态万方的孙氏,折磨到如此地步。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可怜,又像是……痛快? “娘,您总算回来了!”独孤承业一听孙氏回来的消息,立马赶了过来。 看到独孤承业,孙氏这些天的憋闷和委屈都一扫而空,拉着独孤承业上下打量,心疼道:“承业,快过来,让娘看看……哎呦,怎么瘦了,这些时候过得不好么?” 这话正好问到了点子上,独孤承业立马大倒苦水:“娘,您不在的这段时间,爹几乎不给我什么钱花,我都两个月没买过一件新的衣裳了,连朋友叫我出去喝茶,我都没有答应,实在太掉价了。” 他讨好地看着孙氏:“娘,您手里应该还有些银子吧?快给我一些,我真的要穷死了!” 孙氏为难一叹:“承业,娘最近手头也有些紧,没剩下多少银子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五十两,拿去买两身新衣裳,之后我再想想办法。” 独孤承业脸一拉,不悦道:“那怎么成,才五十两,能买什么东西,我那些好友出去喝一次茶的钱,都要上百两,您这不是害我被人笑话嘛……” “可是……”孙氏实在为难,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角落里一语不发的独孤湘云,眼神蓦地一亮:“云儿,你带你弟弟出门去添置几身衣裳,再给他些银子,别让他被朋友们笑话。” 独孤湘云一听就火了,“为什么要我陪他出去?爹每个月都给他五百两银子,这么大的一笔数额,还不够他花?” 孙氏还没说话,独孤承业便回嘴道:“没见识的蠢女人,你懂什么!我那些朋友,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我与他们结交,花销自然不小,五百两怎么能够。” “是啊,承业这也是没办法,云儿你是姐姐,怎么着也该体谅一下。”孙氏跟着附和。 独孤湘云更是气恼:“我什么要体谅?他有体谅过我吗?”在她被平日交好的那些小姐妹嘲笑时,孙氏可有说过一两句安慰的话? 第290章 互利互惠,岂不正好(六) “云儿……”眼看硬的不硬,孙氏便打算来软的,握住独孤湘云的手,祈求道:“算娘求你,帮帮你弟弟,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看到孙氏这番模样,独孤湘云略有些心软:“我手头也没什么钱。” “但是秦二少爷有啊!”孙氏一激动,立马喊了出来:“娘知道你出息,攀上了丞相府这个高枝,那秦二少爷对你也是极好的,只要你开个口,他一定会尽可能满足你。” 这会儿知道夸她出息了?凡事只要涉及到独孤承业,她这个娘,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独孤湘云突然觉得很是悲哀。 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淡淡道:“先说好,我只帮他这一回。” 孙氏有些不高兴,什么叫只帮一回?都是一家人,至于算这么清楚么?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自己是独孤湘云的母亲,作为母亲,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帮衬一下自己的弟弟,她还敢不听? 于是对一旁等得焦急的独孤承业道:“承业,你姐姐现在是秦家二少爷的心头好,算是给我们长脸了,你对你姐姐好点,她以后会帮助你的。” 孙氏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小得意的。 丞相是什么人,朝廷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和国师以外,整个天昱王朝最有权势的人。 若独孤湘云日后能嫁入丞相府,他们一家人今后的生活,就不用再发愁了,独孤承业未来也会平步青云,前程无忧。 不愧是她的好女儿,深得自己的真传,懂得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太满意,丞相府的权势,终究比不得神宫里的那位,那人可是连皇帝都不敢冒犯的人,权势滔天,无人能及,如果能攀上神宫,别说是今后的生活不用发愁,就是在京城横着走都没问题。 想到独孤绾不知怎么的,竟得到了神宫的庇护,就觉得很不甘心。 以自己女儿的美貌和手段,还能比不过独孤绾那个木讷呆蠢的臭丫头? 而孙氏不知道的是,独孤湘云不是没有尝试过接近夜墨邪,然而最后的结果却一点也不乐观。 这也是独孤湘云心里的一根刺,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屡试不爽的美人计,竟然对夜墨邪完全没有作用。 她就不信,自己比不过独孤绾那种粗鄙浅薄的蠢女人。 陪着独孤承业裁剪衣裳时,她无意间看到了一件样式非常别致的裙裳。 当即,就被吸引了视线。 她叫来绣坊的伙计,指着那件水青色的长裙问道,“把这裙子给我装起来。”她没有问价钱,因为再贵的裙子,如今的她也能买得起。 伙计却是不屑地瞅了她一眼:“对不起,这件裙子已经是独孤大小姐的了。”虽然不是她亲自买的,但也是属于她的。 “独孤绾?”独孤湘云很是愤愤然,怎么什么好事都叫独孤绾捷足先登了:“我出两倍价格,你把这裙子卖给我。” 伙计的眼神越发不屑了:“小姐,这件裙子的价格是五十万两,您确定要出一百万两买下它么?” 第291章 不能失去这个依靠(一) 一百万两? 这是疯了吗?一件裙子而已,卖这么贵,干脆去抢好了。 看她脸上的什表情,就知道她买不起。 伙计轻轻嗤了一声。 他并非看不起穷人,而是看不起这种明明没有本事,却还要装优越的人。 让人打心眼里膈应。 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心是丑陋不堪的,人也会跟着一起从内丑到外。 不再理会独孤湘云,伙计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望着那件华贵又别致的裙子,独孤湘云银牙暗咬。 五十万两…… 独孤绾竟然能买下五十万两的裙子! 她的命也太好了,就算这样胡乱挥霍,镇国公也毫无保留地宠着她随着她。 终究,就算自己攀上了丞相府的公子,到底还是不如她的生活优渥。 老天爷为何这般不公平,把好的全给了独孤绾,明明她就是个粗鲁下贱的蠢东西! 这件裙子穿在她的身上,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妒意在心底一点一点滋生,她恨不能拿把剪刀,将那件裙子剪个稀巴烂,自己没那个好命穿,独孤绾更不该有那个资格穿! 开始,这一切也只能在心底想想,要是剪坏了这件裙子,她拿什么去陪?指望秦子平吗?那是不可能的。 “衣服我已经挑好了。”这时候,独孤承业也选完了衣裳出来,对盯着那件水蓝色裙衫的独孤湘云道:“一共五百六十两,你赶紧去把账结了。” 原本就满心愤懑的独孤湘云闻言,怒火蹭的就冒了上来:“不过是裁制几件衣裳而已,竟然要花五百多两!这个钱我是不会付的。” 独孤承业也恼了,“不就是五百多两么,又算得了什么?作为丞相府少夫人,连这点钱你都舍不得花,怪不得连独孤绾都比你有出息,进了王朝最权威的武堂不说,连五十万两的裙子都买得起,比起她来,你简直像个没有见识的粗鄙村妇!” 独孤湘云最讨厌有人拿她和独孤绾比,更讨厌有人说独孤绾比自己优秀,更何况,此时碰高独孤绾贬低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心中更是怨恨非常,一时没忍住,抬手便甩了独孤承业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并不算重,但独孤承业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一次打,就连独孤硕,都事事顺着他,偶尔做错了事,也不过是训斥几句,绝对不会对他动手。 如今被独孤湘云当着满绣坊的人打了一巴掌,羞愤交加,立刻炸了毛,也冲上去狠狠打了独孤湘云两巴掌。 独孤湘云被他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身子一晃摔在了地上。 独孤承业恶狠狠指着她:“贱人,你连小爷我也敢打,自己是什么德性心里不清楚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给我等着,今天的事,我一定要告诉娘,让娘来惩罚你!”说完,冲上前将独孤湘云身上带的银两全部抢走,接着跑出绣坊,登上两人来时乘坐的马车,强行命令车夫将车赶回侯府,把独孤湘云一个人丢在了绣坊。 第292章 不能失去这个依靠(二) 绣坊离勇宁候府不算很远,但也不算近,没有马车,身上又没有钱,独孤湘云只好一路走了回去。 好不容易走回侯府,她的两只脚已经磨出了水泡,痛得要命。 偏偏这时,一个身穿素面杭绸绸衫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是勇宁候的庶女独孤湘云?”对方口吻强硬,一看便来者不善。 独孤湘云正在气头上,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是什么人?管得着我么?好狗不挡道,让开!” “大胆!”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那中年男人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个身穿黑衫的仆役,正朝着独孤湘云怒目而视。 独孤湘云见状,突然有些慌了。 总感觉自己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一双湿润的美目也变得惶然起来。 一般情况,只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不管对方怎么被她得罪,最终都会因心软而原谅她。 但这一次,她又想错了,看到她这番神情,那中年男人眼中的神色,越发嫌恶蔑视了。 他从黑衫仆役的手中,接过一个锦袋,随手丢在独孤湘云的脚边,如同打发乞丐版的傲慢:“这是一千两白银,还有两颗上好的南海东珠,也能卖个好价钱,本相认为这个价格,对你这样的女子而言,已算是很优渥了。” 独孤湘云心头一咯噔,若她没听错,这男人刚才好像自称“本相”? 谁能自称本相?她虽见识浅,但也知道,除了丞相以外,没有人有这个资格,也没有人有这个胆量用这样的自称。 难道说…… 眼前这个留着短小胡须,看着其貌不扬的男人,竟是天昱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秦子平的父亲秦议? 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僵:“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秦议心中说不出的厌烦感,他年轻时比秦子平还花心,还会玩,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独孤湘云这种,在他眼里就跟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 “把钱捡起来。”他语声平和,口吻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独孤湘云低头看了眼脚下的锦袋,唇瓣轻颤:“大人,小女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秦议面无表情,“不明白?那本相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即刻与本相的儿子断绝关系,从此后,不许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希望你能做个聪明的姑娘,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贪婪是会害死一个人的,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选择。” 话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了,独孤湘云还能说什么?再假装听不懂,那就不是装傻,而是真傻了。 她死死咬着唇瓣,弯下身,将那重重的一袋银子捡起,颤着声音道:“是,小女明白了,还请大人放心,小女……不会再缠着秦二少爷了。” 秦议很满意,总算还知道轻重,如果独孤湘云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话,那他就只好用一些极端手段了。 “独孤湘云!”秦议前脚刚走,孙氏后脚就追了出来。 第293章 不能失去这个依靠(三) 独孤湘云神色漠然,转过身,看着气急败坏,满面怒容的孙氏。 孙氏被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弄垮了身体,还未恢复元气,走两步都喘,但训人的时候,却很是中气十足。 她伸出一根手指,径直点上独孤湘云的额头,骂骂咧咧道:“你这个死丫头,我说了多少遍,对你弟弟好一些,别总是欺负他,敢情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你别忘了,承业才是侯府今后的主人,你和我都要靠他!就算你嫁去了丞相府又如何?没有个强大的娘家做后台,你就算嫁过去,也是没有地位的!” 独孤湘云任由孙氏在她额头戳来戳去,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冷冷的:“您放心,我已经决定和丞相府划清界限了。“ “什么?”孙氏一呆,手下动作也顿住:“什么划清界限?” 独孤湘云转身:“就是说,我已经和秦家二少爷再无瓜葛。” 孙氏一听就急了:“那怎么成?” 独孤湘云冷笑:“那怎么不成?” 孙氏扯着她的手臂,收起了之前的张牙舞爪,开始温声规劝:“云儿,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好不容易攀附上这样的高枝,要是放弃,你今后一定会后悔的。” “高枝?”她看了眼手里的锦袋,银子沉得几乎抱不住:“我可以依靠承业啊,今后等他有了出息,我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夫家。” 这完全就是气话,孙氏知道她心有不满,继续好言好语相劝:“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现有的福现享受,再说,比丞相府还好的夫家,整个天昱王朝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吧?” “找不到就不嫁,一辈子依靠我那个好弟弟。” 孙氏更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那可不成,没有丞相府做靠山,承业又要被同窗们嘲笑!” 呵,说来说去,根本就不是关心自己,不过是担心独孤承业的前程而已。 “娘,承业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你女儿吗?”忍无可忍,不禁问了一句。 孙氏先是一愣,随即道:“云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承业是继承爵位的人,而你,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我们一家子最后能仰仗的,只有承业,所以你为他付出是理所当然的。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真是让为娘失望。” 孙氏失望,独孤湘云更失望。 且不管孙氏说的话正不正确,这番明显的厚此薄彼,就让她难以接受。 “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去了。”不管孙氏什么表情,她转身就进府宅大门。 走到自己寝房前,正要推门,独孤承业突然从旁边的拐角处冒了出来,一脸的嘲弄:“丞相和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推门的手一顿,独孤湘云脸色再次变得煞白。 看她的模样,独孤承业越发得意:“臭女人,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不想过苦日子,以后就好好巴结我,等我出人头地,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帮你挑门好亲事。” 第294章 不能失去这个依靠(四) 独孤湘云的身躯,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但只是片刻,她便压抑住了所有悲戚愤怒惶恐的情绪,漠然地推开门,跨了进去,在关上门的前一刻,低声而坚定地说了句:“你且等着,等着看我是如何平步青云,如何飞黄腾达,如何将独孤绾踩在脚下。” 独孤承业刚要讥讽,独孤湘云却已经先一步将门扉阖上。 紧阖的门扉后,独孤湘云靠在门板上,盯着高高的房梁。 不可以! 她不可以失去秦子平这个依靠! 绝对不可以! 就像独孤承业所说,如果失去了丞相府这个靠山,自己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别说是将独孤绾踩在脚下,就连在勇宁候府,自己也将再无立足之地。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拼上一把。 如今,她只能牢牢握住秦子平这个筹码,虽然那个花花公子不是她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但也聊胜于无。 她相信,以自己的美貌和手段,要彻底击垮独孤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放弃,一定不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来到正月十五。 明日就该返回武堂,独孤绾想到自打回到京城后,还从未去看过茯苓,正巧今天是上元节,她特意让紫陌帮自己挑了只花灯,打算带去送给茯苓。 一个月没见,原本就瘦弱的女孩,变得越发清瘦了,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弱不禁风的琉璃娃娃,稍不注意,就会碎成一滩齑粉。 茯苓见到她自是很高兴,只是这次夜墨邪没有一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花灯,一边问道:“绾姐姐,墨公子他……他近来是不是很忙?” 听茯苓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夜墨邪了,听说这几日他经常入宫,不知在忙些什么。 “茯苓可是想他了?”她打趣问道。 茯苓苍白的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只是很长时间没见到公子,有些担心罢了。” 怎么感觉茯苓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什么一样? 轻轻抚了抚茯苓的脑袋:“这段时日他的确有些忙,等忙完了,自然会来看你。” 闻言,茯苓脸上这才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乌黑的眸子里,也满满都是期待,“其实,不管墨公子会不会来看我,只要他平安,我就满足了。” 看着茯苓因略微浮起的红晕,而显得娇俏的容颜,独孤绾不禁问道:“茯苓,你喜欢墨公子么?” 不过是随口一问,茯苓却吓得脸都白了:“绾姐姐,你别误会,我对墨公子只有敬仰之情,绝对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看她一脸紧张,独孤绾也纳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说假话? “茯苓,你用不着向我解释,喜欢谁那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自由,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干涉,你明白吗?” 茯苓低着脑袋,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突然抬头,也反问一句:“那绾姐姐喜欢墨公子吗?” 第295章 不能失去这个依靠(五) 独孤绾一怔。 这个问题倒是把她问住了。 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实话,她对这种男女之情的界定很是模糊,不懂什么才叫喜欢,前世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对哪个男子,心生过别样的情愫,所谓的爱情,都是从话本或是戏曲里面听来的,可听来的东西,终究比不上亲生经历。 如果有人问她,你喜欢习武吗?她肯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如果有人问她,你喜欢风琸,喜欢镇国公,喜欢风家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亲人吗?她的回答,亦是肯定无误。 可若是问她,你喜欢夜墨邪吗? 她却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喜欢他?那种喜欢?是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惬意,还是喜欢他生气发怒时暴跳如雷的模样?又或是他偶尔的温柔和关心?偶尔的体贴与维护? 一番认真沉思后,她回道:“我不喜欢。” 茯苓显然很惊讶,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的回答:“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那样的优秀又温柔的男子,世上女子怕是不会有不喜欢的吧。 可独孤绾却轻轻笑了,语声平静地说道:“我说的这种不喜欢,并非是讨厌嫌弃,只是觉得,他与我不是同一种人,所坚持的也不是同一种理念,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矛盾,太多的意见相左,大多时候,我们都是互相驳斥对方,鄙视对方所坚持的东西。 我们可以做一对非常默契的搭档,却无法成为心意相通的朋友。况且,他不了解我的过去,我也不了解他的过去,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坚实的屏障,阻挡对方深入自己的内心,我们永远无法相知相解,自然也就无法喜欢上对方。” “可是……”茯苓望着她,漆黑的眼瞳明亮如镜,可照亮人晦暗的心底:“墨公子却很喜欢你,他已经放下了心中的屏障,只将最隐秘的部分,展现给绾姐姐你一个人,只要你想,你就会与他心意相通,就会与他相知相解。 望着女孩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那些清淡的,平静的话语,却如一道道的惊雷般,砸在了她的心底。 呆愣了良久后,她强自一笑:“茯苓,你还小,看人不一定准确。” “不。”茯苓伸出冰凉的手,一把握住独孤绾,眼神近乎于炽烈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别的人是怎样,我也看不出他们的心底,但是墨公子,我知道,我一定没有看错!” 面对这样毫不动摇的坚定,独孤绾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茯苓握着她的手微微加大了力气,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墨公子虽看上去不近人情,但他却是这世上最容易看穿的人,他的心思太简单了,简单的几乎不用去猜想。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救我,不过是因为内心的愧疚,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也总是带着同情,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也无法去了解,只有绾姐姐你,只有你能给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第296章 不能失去这个依靠(六) 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个男子,拥有这世上最无上的权利,拥有全天下的臣服敬仰。 他还想要什么呢? 还有什么,是他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拥有的? “绾姐姐,其实……”茯苓缓缓松开她,声音很低,带着几分伤感:“墨公子他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孤独? 茯苓说的,真是夜墨邪? 不由得,眼前浮现出一双带着哀戚与寂寥的暗紫色眸子。 也许,真的是自己从未想过去了解他,也不愿意去了解他,此刻认真回想一番,才恍然发觉,大多时候,他平淡如水的眼神中,总是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哀伤与失意。 是啊,他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 记得他好似说过,之所大发慈悲救了茯苓,大概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没有多问,甚至连他说了那样一句话,都险些记不得。 如果当时她能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安抚的话,是不是他眼底的哀伤,就能因此而少一些? 可是,她依旧不明白,这样高贵的,从出生起就被世人所膜拜的男子,怎会拥有如茯苓一般疼痛不堪的过往? 多半,还是在悲秋伤怀吧。 正要说什么时,吴婶突然急匆匆跑进来,惊呼:“不好了绾姑娘,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把我们赶走,不让我们再住在这里了!” 独孤绾诧异,猛地站起身:“怎么会这样?这房子,夜……墨公子不是已经买下来了吗?” 吴婶气恨道:“是买下来了,可村上的人,看茯苓病病殃殃的,怕她把病过给其他人,就要赶我们离开!” “这事你们没有告诉墨公子?” 茯苓拽了拽她的衣袖:“绾姐姐,墨公子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不想再让他担心,其实没什么的,那些人不过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反正我整天都待在屋子里,也听不到,没关系的。” 她轻轻将袖口拽出来,坚决道:“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让他们一次,他们下回还会变本加厉,扰的你不得安宁。只要狠狠教训他们一次,他们以后就不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说着转向吴婶:“人在哪,带我过去。” 应了一声,吴婶立刻在前带路。 出了房子,吴婶带着独孤绾,来到村头前的一处小溪旁。 这个村子的人本来就不多,白天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去京城谋生计去了,所以一路走来,竟是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独孤绾很是纳闷:“吴婶,你不是说有人找你们的麻烦吗?为什么我一个人都没看见?” 吴婶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已无之前的焦急神色,“那些找我们麻烦的人,我已经给了他们教训。” 独孤绾拧眉:“那你为何还……” “对不起,绾姑娘,为了茯苓,老身只能委屈你了。”手一挥,独孤绾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感觉胸口一阵绞痛,浑身脱力,软软倒在地上。 独孤绾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看似平庸无奇的老妇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用毒高手。 第297章 做一回恶女人(一) 一声苦笑。 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想为茯苓要回公道,最后却着了吴婶的道。 几乎不敢用力吸气,只能小口小口气促的喘着,“能无声无息地下毒,你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吴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绾姑娘,老身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为好,这毒已经侵入你的心脉,越是动用真力,发作的越快,不过你反正都要死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她咳出一口血沫,抬手随意擦掉,盯着一脸冷色的吴婶,轻轻弯了弯唇,“二十多年前,江湖有一名被世人称之为牵机夫人的女子,十分擅长使毒,因为对女子毒术的忌惮,一些人便联起手来一起追杀牵机夫人,最后将她逼至一处绝地,牵机夫人生性桀骜,不愿死于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之辈手中,于是就跳下了绝地深渊,从此后杳无音信。但谁也没有见到牵机夫人的尸身,她是生是死,并没有人能够肯定,也许,牵机夫人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我说的对么?” 吴婶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瞳微微震颤了一下。 “绾姑娘,你是个非常令人尊敬的女子,老身今日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十恶不赦的滔天罪孽,但为了茯苓,老身愿意承担这份罪责,哪怕死后要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痛得撑不住,独孤绾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轻轻吸气,让内息的流动一点一点慢下来。 “我不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她两手搁在膝盖上,说着不想死,却没有一般人在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恐惧绝望。 吴婶看着她,眼神有些挣扎:“绾姑娘,你是老身所见过的,最坚强的人,茯苓根本没有办法和你相比。” “所以我就该死么?” “墨公子不是一般人,他这样的男子,是翱翔天际的游龙,也只有姑娘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她干笑两声,对于这个称赞,她还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吴婶轻轻撇开眼,不敢去看她亮得慑人的眼瞳:“失去了墨公子,你一样能活得很好,可茯苓不行,若是没有墨公子,她一定坚持不下去。” “茯苓若是知道你为此就杀了我,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不在乎,只要她过得好,哪怕把这条命赔给姑娘,也值了。” “可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她是不会开心的。甚至会觉得,我的死全是因为她,她那样善良的姑娘,必会因此痛悔一生,自责一生。” 吴婶却很固执:“只要有墨公子陪着她,她会走出这个阴影的。” 说来说去,反正为了个夜墨邪,自己是非死不可了。 她长长一叹。 吴婶眼神也有不忍的同情,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丢在她脚边:“姑娘若不想受苦的话,就自裁吧。” 她捡起地上锋利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两下,唇中溢出一声低笑,因疼痛而苍白无色的脸庞,竟反常地浮起了浓重的红晕。 第298章 做一回恶女人(二) 吴婶有些纳闷地看着她。 她自己也很纳闷。 刚才明明都痛得受不了,这会儿那撕心般的剧痛竟缓和下来,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如果她猜得不错,是体内的剧毒又激发了那股蛰伏的古怪气息。 那气息不停地四肢百骸横冲乱撞,让她怀疑,是不是下一刻,自己的身体就会被这股气息所撑爆。 她连忙运用驭灵心法,去压制那股躁动气息。 她可不想最后没死于剧毒,反而死在了自己体内的狂躁劲气下。 驭灵心法她已经练至第八重,可以较为轻松地控制内息,虽然不能完全压制劲气的狂乱,但也能防止失控。 终于,当那股气息不再于体内四下乱撞后,她哇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吴婶惊讶的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这世上,还没有中了刹那芳华之毒还能活下来的人,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特别了,特别到她都不忍再一次下手取她性命。 随意抹去唇角的黑血,独孤绾缓缓站起身,目光淡漠地落在吴婶脸上,缓缓举起用手。 望着少女手中锋锐的刀刃,吴婶认命地闭上眼睛:“绾姑娘,动手吧,老身死有余辜,只是希望你千万不要因此迁怒于茯苓,她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和我这种恶贯满盈之人不同。” “杀了你,茯苓会怎样?” 吴婶沉默着,看似对一切都不上心,眼角却有泪水沁出:“大概……会伤心难过一阵子吧,绾姑娘不要告诉她实情,就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回来。” “你说得对,比起茯苓来,你的确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手中的刀刃,透出冰凉的温度,沿着妇人的脖颈,一点点渗入血液。 “老身没别的请求,只希望姑娘下手时可以利落一些。” “如果我拒绝呢?” 一声苦笑:“那老身也只有认命。” “我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就是认命。”手中刀刃一转,只听叮的一声,好似是独孤绾将手中刀动力掷在了地上。 吴婶诧异睁眼,呆呆带着她:“绾姑娘,你这是……” “我不杀你。”独孤绾道:“但绝不是因为同情你。” 吴婶望着脚下的刀子,神色了然:“你是为了茯苓。” “你知道就好。”独孤绾深吸口气,虽然毒已经逼出来了,但还是有些后遗症,身上酸软的提不起半点力气:“好好照顾茯苓,不要让她失望。”转身走出两步,又忽的停下:“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靠一个男人的同情才能活下去,那是胆小鬼的才会错的事,然而,你错估了茯苓的勇气,她才不是什么胆小鬼,她是勇者。” 望着独孤绾渐行渐远的身影,吴婶眼底震动,内心当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透彻,像是一直紧紧蒙在眼前的黑布,被突然扯掉了。 世界,变得异常清晰、明净! 她弯下身,将小刀捡起,丢在了一旁的杂草丛中。 心中,也做出了某个决定。 第299章 做一回恶女人(三) 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独孤绾不仅仅觉得庆幸,还感到无比惊奇。 原本很排斥体内的那股异常气息,因此她不止一次被害得走火入魔,险些丧命,却没想到,这股害惨了自己的气息,竟然有么一天,会反过来救了自己的性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是自己现在还不够强大,所以才驾驭不了这股气息,等她有能力将其彻底融合控制时,没准功力会突飞猛进,甚至会超越从前的巅峰。 到时候,再与夜墨邪一较高下,让他真正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裙下之臣。 想想就兴奋得很。 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武堂,抓紧修炼,好早日掌控体内那股异常却强大的气息,让实力更上一个台阶。 满怀欣喜地回到邀夜居,府宅门口却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她冷笑一声,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来访,早有预料。她若不来,还反倒叫人奇怪呢。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直接开门见山,懒得跟对方搞什么拐弯抹角,小心试探。 或许是她的表述实在太直接了,独孤湘云竟愣了半晌,之前想好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脸上拐着一抹矜持温雅的微笑,盯着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的独孤绾:“姐姐,你嫉妒我就直说,何必偷偷摸摸,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 独孤绾蔑然冷笑:“偷偷摸摸?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我独孤绾做任何人,都是光明正大的。” 独孤湘云也讥讽一笑:“姐姐还要跟我装傻吗?”她朝独孤绾的方向迈了一步,向来柔弱娇怜的脸上,也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凛然敌意,如尖利的芒刺,射向对面的独孤绾:“如你所愿,丞相已经亲自找过我了,说的那些话,真的非常不好听。独孤绾,不得不说,你这一招借刀杀人,的确厉害,兵不血刃,就能毁了我的一切。” 面对独孤湘云的质问,独孤绾却是一脸闲适的笑容,甚至还恶趣味地拍了拍手:“有多不好听,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独孤湘云的脸庞瞬间爆红,但她还是维持住了一个闺阁小姐该有的矜持,没有发作:“独孤绾,算我看错你了,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个心胸宽广,大度良善之人,没想到竟也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连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也做得出来,简直无耻!” 独孤绾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没有半点气恼,也没有半分羞愧,只有比独孤湘云还要凛冽的浓浓敌意,“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老好人,惹到我的人,我就是要让她不好过!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就是这世上最卑鄙最邪恶最不要脸的人,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不入流又怎样?见不得人又能怎样?独孤湘云,从你一开始招惹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这只不过是个开始,还有更绝望的在后面!” 第300章 做一回恶女人(四) 独孤湘云简直惊呆了,她几乎要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独孤绾。 在她的印象中,独孤绾就是那种吃了亏,也只会默默承受的人,就算前些时候有了反抗的觉悟,也不过是被压抑太久的爆发,对自己的视而不见,也是心底的自卑在作祟,说到底,她就是个胆小懦弱,永远只会羡慕自己的可怜虫罢了。 可她刚才那番话,又哪里是个胆小怯懦,逆来顺受之人会说的? 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那高高在上、时间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狂妄,简直比烈日还要灼眼,自己几乎没有那个勇气与她直视。 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痛恨自己的示弱,却又无法不去示弱。 不可否认,此刻的独孤绾的确像个魔鬼,还是那种最恶劣最残忍最邪佞的魔鬼。 但她不能示弱,如果在独孤绾面前,她都抬不起头来,那她又怎能在孙氏,在独孤承业,在丞相府众人的面前挺胸抬头呢? “独孤绾,恐怕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丞相虽然警告过我,但也只是看不起我庶女的身份,爹爹马上就要抬母亲做侯府主母了,到那时,我与秦二少爷便算是门当户对,丞相也不会再表示反对。反而是你,从此后便要沦为庶女,受人耻笑,就算有国公府的庇护,你卑贱的身份也无法改变,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更绝望!” 独孤绾脸色严肃地看着她,正当独孤湘云以为她会情绪失控,痛诉作为父亲的独孤硕的绝情时,却见她无谓的笑了起来,耸耸肩,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那是你家的事情,与我无关,湘云妹妹,再见了。”她挥挥手,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独孤湘云,从容不迫地走进了邀夜居大门。 独孤湘云心有不甘,她刚才那是什么表情?与她无关?怎么会与她无关? 作为庶女,那种与生俱来的耻辱,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 简直就和噩梦一样。 独孤绾该心存惶恐,该心存愤怒,该心存绝望才对。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结果的独孤湘云朝着独孤绾追了上去,可还没靠近府宅大门,就被门口五大三粗,高大如小山般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望着手臂都比自己大腿粗的护卫,独孤湘云可没那个胆量硬闯,只好带着不甘,愤愤退了开来,朝着府内恶狠狠瞪了几眼,无奈离去了。 在没有与独孤湘云正式交锋前,独孤绾一直不屑与这种人打交道,但等到真正动了手,宣了战,结了仇后才发现,原来手撕白莲,凌虐恶人竟然是这么的有意思。 或许,她的确就是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恶劣卑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什么清高冷傲,什么大义正直,她就是这世上最坏最坏的坏蛋。 当了那么久被人称颂的好将军,也该做一回恶女人了。 直到今天才发现—— 这,才是自己的本性啊! 第301章 做一回恶女人(五) “你在想什么?”一道轻柔温润的嗓音自背后响起,衬着夜色,有种迷醉的沙哑。 她没有回头,“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邀夜居这三个字,不就是特意为本座量身定制的么?”来人毫不客气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本座若是不来,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名字?” 她翻了翻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高冷矜持的尊贵国师,似乎被自己给带坏了。 如今的某人,正朝着一种无法控制的方向在发展,而这种方向,大概是整个天昱王朝的人都不想看到的。 “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不怎么走心的回答。 她蹙了蹙眉,将半扇窗户阖上,转过身,盯着优哉游哉坐在椅子上,满脸闲适的白衣男子:“不做什么,你干嘛要来?” 他也蹙了蹙眉,理所当然地发问:“不做什么就不能来吗?” 她一噎,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说吧,你特意来找我,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议。”她走过去,在夜墨邪对面坐下。 他摇着头,叹息:“无趣,真是无趣,你这女人,就不能不要这么聪明么?” 她僵着脸皮,又问了一遍:“赶紧着,到底有什么事?” 他却一副万事不急的模样,伸手拎过茶壶,晃了晃,发现壶中竟是空空如也,“来者是客,怎么着,你也不该一口茶水都不给我喝。” “对不住,我这里的茶水粗陋,不符合国师的品味。” “无妨,本座并非那种不近人情之人,凑合一下也行。”说着,将茶壶推到她面前。 她盯着面前的茶壶,恨不得将茶壶一把甩在他脸上。 他却笑得宛然,暖融的烛光,映照在那张冰雪玉雕般的容颜上,奇异地增添了几分温软。 他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知道她这样的女子,最看重的又是什么。 普通而又复杂,狂烈却又沉静。 你对她好一分,她会对你好十分,你对她差一分,她同样也会十倍奉还。 就这么简单。 果然,在他温软的注视下,她脸上怒意渐消,伸手拿起了茶壶。 夜已经深了,她不想吵醒紫陌红尘,于是就自己去厨房,架火烧水。 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以为和在野外没什么区别,谁料火没点起来,反倒弄得厨房满屋子都是烟。 夜墨邪左等右等,等不来她的茶水,只好亲自去找,等他到了厨房,简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到了人间仙境,厨房里满满都是浓烟,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一步跨进厨房,将咳嗽不停的独孤绾扯了出来。 “你这是在烧水,还是在烧房子?”一个劲用手在眼前煽着,满脸嫌弃。 “咳咳咳……”独孤绾被熏得涕泪横流,好不容易止了咳,道:“今天的柴有些湿,不太好使。”伸手一推他,把黑黑的烟灰,全部蹭在了男子雪白的长袍上:“你别来捣乱。” 他垂首,看了眼自己雪白长袍上的两道黑爪印。 第302章 做一回恶女人(六) “独孤绾,你就这么好强?” 她正低着头,艰难地擦眼泪,闻言,手下动作一停:“何意?” “说句自己不会生火,就那么困难?”他随意掸了掸衣袍上的两道黑印,似乎并不怎么在乎。 她继续低头擦眼泪,可满手的灰尘,只会越擦越严重,再抬头时,竟是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夜墨邪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虽然知道,她是那种宁可流血也不会流泪的女子,但此刻那她仓皇无助的模样,还是会给人一种忍不住想去怜惜的感觉。 突然想要知道,当她真正绝望悲戚,哀伤难抑时,会是什么样子? 也像此刻这般,泪流满面,脆弱无助么? 突然觉得好笑,这种狂妄不羁的女人也会哭泣?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不会的事情可以学,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不会?”既然擦不干净索性不擦了,她就那样仰着脸,任泪水洗刷被烟尘刺痛的眼睛。 “幼稚。” 他低低一句,她正要反驳,忽然感觉有什么绵软的东西,被轻轻搁在了她的眼睑处。 她试着睁眼,却又因为刺痛而重新闭上。 不过那片刻的空当,也让她看清了,此刻在她眼睑上来回轻拭的物事,是一方帕子。 那帕子的一角,绣有一朵红梅。 她寻思着,那帕子看上去怎么如此眼熟? 自己曾经好像也有一条,但后来莫名其妙找不到了。 对了,她想起来了,不知哪一日,自己将这帕子给了夜墨邪净手,然后,这厮竟然就将帕子霸占了,没有还给她! “拿了人家东西,为什么不还?”被泪水清洗过的眼睛,已经没有那么刺痛了,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帕子。 夜墨邪眼明手快,在她抬手的刹那,就将手向后一撤,让她抓了个空:“送人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不由分说,将帕子重新塞回了袖口。 “我可没说送给你!”她还要去抢。 他抬袖一拂,再一次让她落了空。 独孤绾气恨,知道如今的自己不是夜墨邪对手,那帕子肯定是抢不回来的。 “那帕子不干净,我用它擦过汗的。”这下肯定会嫌弃不已了吧? 谁料,他竟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擦过汗的更好,有你身上的气息。”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颊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为什么会觉着,他这句话有种……嗯……调情的意味? 好羞耻啊!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自然一些:“你肯定很缺爱。” 他低头抚弄着袖摆,听到她的问话,愕了愕。 指尖一点一点滑下,最后,如脱力般垂在身体一侧:“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可怜?”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端带了浓浓的哀伤,突然间,她想到了茯苓说的那些话,侧过脸,看着他被月色镀上一层银辉的侧颜:“你救茯苓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无声沉默。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谁料却听他说了两个字:“赎罪。” 第303章 真的很缺爱吗(一) 她没有再追问。 总觉得他身上时不时突然冒出来的那股哀戚,实在过于沉重,每一次,都能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很是难受,连心都一抽一抽的。 不问,只是不想自虐而已。 正想着该怎样转移话题时,身旁的人再一次开了口:“有关武阳郡主之死的原因,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她心头狂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什么眉目?快说!” 他睨了眼自己被她紧紧攥住的手臂,袖子上又多了两道黑爪印:“似乎每次一说到武阳郡主的事情,你就会很激动。” 她一怔,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她惯会伪装,索性继续用紧张的口吻问:“我当然激动,我从小就崇拜郡主,所以我一定要查出害死她的幕后黑后,好为她报仇。” 她眼底的光泽明明灭灭,真真假假叫人看不真切,他没有抽手,任她握着:“郡主喜欢燃某种熏香,据说这种熏香有凝神静气的作用。” 手指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 他盯着看了片刻,继续道:“有人在郡主的大帐内,燃了另外一种香。这两种香都是无毒的,但若是混合在一起,就会变成令人丧失意识的迷魂散。“ 手指,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她淡淡收手:“幕后主谋是谁?” “不知道。” “一点头绪都没有么?”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在说谎。 他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随即正色道:“是宫里的人,但具体是谁,我还没有查到。 宫里…… 她抬起指尖,轻轻按压在心口。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种几乎渗进骨缝的凉意,却还是令人遍体生寒。 总有一种,最后的真相,会是自己无法承受的感觉。 恐惧,彷徨,无措…… “说起来。”夜墨邪忽而朝她靠近一些,冰凉的发丝在她脖颈上滑过:“你的身上,也总有一种淡淡的熏香味,这种熏香,正巧是郡主常燃的那一种。” 她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咧出一抹傻笑:“这世上熏香种类有上百种,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难不成,你长着一只狗鼻子?” 他凑的更近,笑得也越发怪异了:“你知道本座不是一般人。” “那又怎样?”她不信他真的瞧出端倪来了。 “本座看不到你的过去和未来,却不代表,看不到你的现在。” 她下意识想要与她拉开距离,却被他先一步按住了肩膀。 浑身的肌肉猛地绷紧。 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淡漠地看着他。 他越发逼近,呼出的气息,丝丝缕缕拂在她的脸侧,软软的酥痒。 “你到底是谁?为何燃着与郡主相同的熏香?” “巧合吧。” “巧合?”他暗紫的眸色深了些,手指也从她的肩头,挪到了她的脖颈旁,冰凉似玉的手指,正巧压着颈侧的脉搏:“战秋凰,你并没有死对不对?” 第304章 真的很缺爱吗(二) 她下意识想要出言反驳,却在张口的刹那,猛地想到什么,将即将出口的话改为:“夜墨邪,你别吓我,我可是很害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上当?是她太明聪,还是自己猜测有误? 淡淡一笑,状若无意将手收回:“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放在眼里么?” 她搓着胳膊:“不一样的好不好!”她左顾右盼,眼里写满了紧张:“我是不怕人,但怕鬼啊,郡主生前是个英雄,可死后,毕竟是个鬼,怎么想都很吓人。” 怕鬼?她这软肋倒是让人稀奇的很。 “放心吧,有本座在,任何魑魅魍魉,都别想近你的身。”他负手静立,语声轻软的说了句。 她以为他是开玩笑,却在对上他认真肃然的眼神后,骤然敛起唇边嘲弄的笑意。 此番言语,似乎别有深意。 他要告诉她的,其实是另外一种意思。 但是,她潜意识拒绝,往更深层的方向去想,只强自扯扯唇,笑道:“那就借你身上的仙气挡挡灾喽。” 他知道她在装傻,也不多说,拂袖转身:“我先走了,等有其他消息,再来找你。” 再来找她? 她诧异,他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他都要亲自来和他探讨有关自己死亡真相的事情了? 没等到她想明白,面前已经不见了夜墨邪的人影。 离开了邀夜居,守候在暗处的妙音立刻迎了上来:“座上。” “妙音,有关武阳郡主之死的消息,你切记要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可泄露出去,包括独孤绾,明白么?” “是,属下谨记座上嘱咐。” 目光远眺,沉默片刻,夜墨邪忽而用极为低沉的声音道:“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座上请吩咐。” “去查一查太子。” “太子?”妙音惊讶。 夜墨邪眸子半窄,被夜色渲染的有些浓黑的眸底,似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漩涡:“武阳郡主之死,或许……与太子有关。” 妙音倒抽一口冷气:“座上的意思是,是太子杀了郡主?” “杀……”他轻轻摇头:“或许,真相比你我所猜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还要怎样复杂?只是听到武阳郡主之死与太子有关,就已经很令人令人震惊了。 “妙音,万事小心,御华锦可不如看上去那样弱懦无能。” 妙音心中一凛,忙道:“座上放心,属下会小心行事的。” “还有……” 正仔细聆听夜墨邪吩咐的妙音,突然见那清贵如神的男子转过脸来,认真看着她:“本座真的很缺爱吗?” 这一问,把妙音给问住了,呆呆看着夜墨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身为天昱王朝最受人尊敬的国师,座上怎么会缺爱? 可是,心中又隐隐觉得,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其实一点也不幸福。 人们敬慕的,只是他国师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包括自己,也同样如此。 她快速思考着合适的回应,夜墨邪却是淡然一笑,转过身去:“不为难你了,走吧。” 第305章 真的很缺爱吗(三) “云儿,你别这样,快把门打开!” 勇宁候府内院,秦子平不停的敲打着孤独湘云寝房的门扉。 然而,不论他怎么敲,屋内的人始终都没有回应。 “云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你不肯见我,至少也要让我知道啊!”秦子平砸得累了,手也肿了,正要放弃时,紧闭的门突然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凄迷哀怨的脸孔,出现在门缝后,“秦二少爷,您走吧,从此以后,我们……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 她哭得伤心,一张娇俏的脸庞梨花带雨,漆黑的美目带着深切的悲痛,牢牢注视着秦子平,看上去可怜至极。 打算离开的秦子平,瞬间心中一痛,忍不住站定脚步,对满面哀痛的独孤湘云道,“云儿,我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独孤湘云似乎哽咽了一下,随后却哭得更凶了:“可是……可你我根本配不上你!” “怎么会呢。”秦子平情不自禁伸出手,朝独孤湘云探去:“你是这样最好的姑娘,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不是的!”独孤湘云向后退了一步,在秦子平的手伸入门缝前,又一次砰的将门阖上:“你是家世显赫的丞相府公子,而我……却只是个没落侯府的庶女,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没资格成为秦家的人,成为二少爷你的妻子。” “云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发誓,我秦子平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 “可是,别人会看不起,会指指点点,我……我不想让你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 “云儿,我不在乎的!”秦子平继续砸门,比之前砸得还要激烈, 背靠在门板上的独孤湘云,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掖了掖眼角,在满室昏暗中,欢喜地笑了起来:“你不在乎,我在乎。”她抽气丝帕,对着门外,用最为绝望的声音,哀恸道:“秦二少爷,放手吧,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放!我死也不会放!”如同宣誓一般大吼着,可屋内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云儿,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他拼命砸门,拼命剖白心意,可独孤湘云,却再为给予一句回应,只有偶尔从房内传出的悲伤抽泣。 最终,秦子平停下砸门的动作,一脸郑重地看着眼前的门扉,“云儿,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没有关系,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 说完这句话后,门外便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独孤湘云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后,才起身,一点一点将门打开。 门口,已没有了秦子平的身影,想到他刚刚说的那些话,独孤湘云得意一笑,拢了拢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而故意从发髻中散落的头发。 丞相爱子心切,只要秦子平态度强硬一些,他再不待见自己,也只能妥协。 等嫁入秦府,到那时,一切就由不得秦议那老头子了。 独孤绾,想跟我斗,你根本不够格! 第306章 真的很缺爱吗(四) 不知为何,今日的朝事似乎格外漫长。 秦议虽上了年纪,但身子骨一直很不错,从来没有过如今日这般倦怠无力的时候。 甚至,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这种不知所措的彷徨心态,自打二十年前,他初入朝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好不容易,等到早朝结束,他没有如往常那样逗留稍许,等待同僚们的奉承讨好,而是第一个走出大殿,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刚步下大殿长长的台阶,便看到了国师的轿辇,正从台阶下经过。 他迟疑了以下,快步追了上去。 “老臣见过国师。” 夜墨邪正单手支颐,回想昨晚独孤绾说的那些话。 总是无法释怀,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古怪。 每次看着她的眼睛时,好似总能看到另外一个灵魂。 可是昨天他已经试探过,她与那个无端逝去的女子,似乎并无联系。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么? 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思绪便被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 他坐直身体,透过轿辇的纱帘,朝一旁躬身静立的看去。 原来是秦议这个老家伙。 他的语气很是懒散,隐约透着些不耐:“丞相有什么事么?” 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对着轿辇认真拜了一拜,道:“老臣是专门向国师大人道谢的。” “嗯?”淡淡的,一个带着些微疑惑的单音节,表达了轿中之人的不解。 所谓贵人多忘事,况且面前这人,已不是贵人那么简单了。 秦议并未生气,继续用诚挚的口吻解释道:“多谢国师大人救了犬子一命。” “哦……”懒懒拉长了音调。 原来是这件事,秦议不说,他都差点忘了。 那次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秦议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反正出手救了秦子平,也不是因为同情或是怜悯,再者…… 他将身子整个靠向椅背,越发的慵懒了:“丞相无需道谢,因为本座,并未真正救活秦子平。” 嗯? 秦议猛地抬头,一脸茫然地盯着轿辇纱帘。 没有真正救活? 什么意识? 平儿现在不是生龙活虎地好好活着么?怎么能叫没有真正救活? 不太理解夜墨邪的话中深意,秦议正欲问个明白时,夜墨邪却下令轿夫继续前行,摆明了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 秦议望着巨大的白色轿辇渐行渐远,回想夜墨邪说的那句话,之前早朝时,就盘桓在心底的不安与慌乱,似乎越发重了。 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疑问回到丞相府,一只脚刚踏进府门,管家就一脸焦急的赶过来,扑倒在他脚边嚷道:“不好了相爷,二少爷把府上所有的银钱都拿走了,说是要跟勇宁侯府二小姐私奔!” “什么?”秦议气得脸色涨红,原以为这事已经解决,没想到那个独孤二小姐竟是这么不识趣,“他走了多久了?” “天、天不亮时就走了!” 秦议暴怒,一双老眼瞬间寒光四射:“既然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就别怪本相心狠手辣!” 第307章 真的很缺爱吗(五) 独孤湘云心急如焚地等了四天,终于,在第四天即将结束的傍晚,等到了前来寻她的秦子平。 看他一脸喜色,便知事情已成。 “云儿!”一踏进侯府后宅,秦子平就远远看见,一身黄色芙蓉花缎面长裙的独孤湘云,正站在荷塘旁的围栏边。 听到秦子平的声音,独孤湘云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却做出一脸哀伤,估算好距离后,猛地转身,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在即将推门的刹那,手臂给用力拽住。 她象征性地挣了挣,哭道:“不是说了么,从此后,你与我之间再无瓜葛,为何还来找我!” “云儿,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抛弃你的!”生怕独孤湘云会离自己而去,秦子平手下半点也不敢放松,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他根本没有察觉,独孤湘云此刻已经没有半点挣扎的意图。 “二少爷,不要再勉强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秦子平坚定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秦子平,这辈子只有你独孤湘云一个女人!” 被发丝遮掩的唇角,越发上扬,就知道会成功,自己美好的未来,已近在眼前。 一点点抬起头来,幽幽看着秦子平,颤声问:“你……你会娶我吗?” “当然!” “可是……”她的声音越发颤抖了,这一次不是伪装,而是因为极度的欢喜:“丞相大人他……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是不会同意,但只要秦子平态度坚决,秦议也只能点头。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秦子平亲口说出“父亲已经同意我们之间的婚事”这句话了、 “云儿,父亲虽然没有同意你我之间的婚事,但是,我既然对你发过誓,一辈子要和你在一起,我就绝对不会食言。” 独孤湘云眼底即将喷薄而出的欢喜,骤然僵住,她茫然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看到独孤湘云似乎受到了极大震骇的模样,秦子平情不自禁握上她的手,觉得自己一切的牺牲都值得了:“云儿,我们私奔吧,天下之大,总有你我的容身之处!” 私奔? 不,她才不要私奔! 离开丞相府,秦子平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样的话,自己为何还要嫁给什么都不是的他? 不要,她才不要! 猛地抽手:“不可以……” 秦子平一呆,呆呆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为什么不可以?云儿,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不是不相信你……”冷静,一定要冷静,事情还没走到最差那一步,一定有办法转圜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是丞相府的公子,金尊玉贵,从小就没有吃过半点苦,若是离开丞相府,失去了丞相大人的庇佑,你……你是根本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 见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秦子平松了口气:“云儿,没关系的,为了你,我吃再多苦也值得。” 第308章 真的很缺爱吗(六) 不,你愿意吃苦,可我不愿! 独孤湘云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满都是绝望与惶恐。 她已经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的折磨,她想要幸福安宁,人人艳羡的生活! 她要比所有人,尤其是独孤绾,过得快乐,过得美满,过得无忧无虑! 为什么?为什么秦子平这么没用,她等了整整四天,把未来的一切,都赌在了这四天上面,可最后,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不能接受! “可我舍不得你吃苦。”她背过身去,肩背不停地颤抖,整个人都沉浸在狂烈的愤懑中。 秦子平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柔声安抚:“云儿,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既然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便也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瞧……”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摊了开来。 借着夕阳的余晖,独孤湘云看到,那包裹中,是满满一厚沓的银票,且面额巨大。 她眼神一动,心跳开始加快。 她几乎无法想象,这小小的一个包裹中,装着多少银两,十万,百万,还是上千万? 这么多钱,别说是拥有,她连想都不敢想。 拿着这笔钱,或许,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 一点点伸出手去,在指尖即将触到银票之前,蓦地缩了回去。 不可以! 她不可以只看眼前这点好处! 再多的银钱,也有花完的那一天,可身份不一样,自己若是能嫁去丞相府,做秦子平的正妻,那自己的身份,也会一跃千里,扶摇直上,成为人人羡慕的相府少夫人。 那种人人羡慕,人人敬仰的日子,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啊! “我不能这样自私!”狠狠心,撇开眼:“毁了你的前程,我会心有愧疚。” “不会的!”秦子平完全被独孤湘云感动到了,这世上如此关心自己的人,只有一个独孤湘云,眼前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看上了他的身份,看上了他强大的背景,还有他用之不尽的钱财,只有独孤湘云,是真正为自己考虑的。 这让他越发下定决定,无论付出这样的代价,他都不会放弃独孤湘云。 “云儿,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反正我也不是个有出息的人,家里有我大哥光宗耀祖就足够了,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吃喝玩乐,只有有你陪着我,那我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他握上独孤湘云的手,想要将她揽进怀中:“云儿,跟我走吧。” “不——”忍无可忍,独孤湘云重重推开了秦子平。 如果不是丞相府少夫人的身份足够吸引人,她怎会和秦子平这种窝囊废在一起! “云儿,你……”秦子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与之前的深情不悔完全不同,此刻独孤湘云脸上,是浓浓的厌憎。 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控,正要说点什么做补救时,两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冰冷的刀刃,反射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凛然刺骨。 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刺进自己的脖颈,她靠着本能,一把扯过身边的秦子平,挡在了自己面前。 第309章 自作孽,不可活(一) 噗! 血花四溅! 秦子平骇然睁大双目,用不解悲愤的眼神,瞪着独孤湘云。 那眼神如此可怕,比梦中的恶鬼还要恐怖数倍。 独孤湘云一声尖叫,再一次,用力推开了秦子平。 砰地一声,被洞穿了心脏的秦子平仰面倒在地上,怀中银票四散飞落,如漫天雪花。 他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眼底盛满了死不瞑目的悲愤。 咳呛了两下,终是彻底咽了气。 两名杀手也惊呆了,望着倒地再无气息的秦子平,哐啷两声,手中刀刃坠地,发出绝大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侯府上空,久久不绝。 独孤湘云却在此时骤然回神,一把捡起地上的刀,反手捅进了一名杀手的胸口,趁另一人来不及反应前,从侯府的后墙逃了出去。 直至此刻,夕阳的最后一丝光彩,彻底消失在了遥远的地平线。 天地,陷入混沌的黑暗。 …… 这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回秦子平了。 秦议跪坐在秦子平满身血污的尸身前,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探向秦子平怒目圆睁的眼睛,一点一点,帮他阖上的眼帘。 身后,依旧站着那名身着黑衣的仆从。 当秦子平的眼睛完全阖上时,秦议猛地抬头,浑浊的眼底,骤然爆发出阴厉骇人的冷光,如择人而噬的兽,充满了愤怒的杀意。 “本相定要让独孤湘云和整个勇宁候府为平儿陪葬!” 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案几上,一只紫茶壶被震落在地,片片碎裂。 那名误杀了秦子平的杀手,已经被处死。 临死前,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议。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独孤湘云会拿秦子平来挡刀。 原本,那雷霆一击,独孤湘云必死无疑。 秦议下的命令,正是格杀勿论。 所以,作为杀手的他们,在出手的那一刻,便是不留余地的死手。 等到发现不对时,想要再收手,已然不可能了。 盯着那堆紫砂碎片,秦议缓缓站起身,目眦欲裂:“先从独孤湘云的母亲及兄弟开始,平儿马上就要上路了,总要有人先去陪他才是。” 仆从恭谨垂首:“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秦议眼底的光又冷了几分:“加派人手,定要给本相找到独孤湘云那个小贱人,记住,不要杀她,本相要让害死平儿的凶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小人遵命。” “去吧!”疲惫地挥挥手,秦议重新在秦子平的尸身前坐下:“本相要在这里陪着平儿,他自小就怕黑,本相实在不忍,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仆从对着秦议的背影行了个礼,随后,小心翼翼退下了。 “平儿,你放心吧……”昏暗的室内,秦议对着棺椁里的秦子平低声喃喃:“害死你的凶手,爹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这辈子被女人害惨了,下辈子投胎,千万记得,不要再对任何人动情,切记……切记……” 第310章 自作孽,不可活(二) “小姐,独孤侯爷来了。” 上元节过后,独孤绾就回了武堂,京中发生的事情,她一直懒得去关注,当紫陌告诉她,独孤硕亲自上武堂求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短短几个月没见,男人似乎瞬间老了几十岁,不再意气风发,连眼神也彻底失去了一个武将该有的锋锐坚毅,变得灰败颓丧。 看到这样的独孤硕,独孤绾眸底的波光微微颤了颤,却并非是同情或心酸,只是感概罢了。 生活的不顺,竟能将一个人折磨至此。 就算对方还未开口,她也差不多猜到了独孤硕此次前来的目的。 看着独孤绾,男人嘴唇几次翕张,才好不容易从喉中,挤出干涩的话语来:“小绾,为父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但冤有头债有主,我欠你们的,由我一个人来还就好了,还请你放下嫌隙,救孙苓和承业一命。” 救孙氏和独孤承业? 什么时候,那两人的性命,竟然需要自己去拯救了? 这不是笑话吗? 她淡淡看着一脸恳求的独孤硕,道:“对不起,独孤侯爷,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小绾!”独孤硕一声悲戚低吼,竟对着独孤绾跪了下来:“求你了,只要你出面,镇国公就一定会帮忙。云儿得罪了丞相,孙苓与承业都被押入了大牢,凶多吉少,如今,能救他们,只有老公爷了!” 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独孤硕,男人眼底盛满了哀求与绝望,面对自己这个从来不被他重视在乎的女儿,竟然完全抛弃了自身的威信与尊严。 该说他可恨呢,还是可怜?“ 她走回去,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如果此刻面对他的,是原来的独孤绾,或许,还会心生几分怜悯和心软,但,她不是独孤绾。 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软弱可欺,却心地善良的独孤绾。 所以,指望她心生同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独孤硕,注定要失望了。 “独孤侯爷,你请回吧,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同意的。或许你会觉得我不近人情,过于狠心,但你可知,从前的那个独孤绾,已经被你杀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而已,没有那个义务,也没有那个责任,帮你保住孙苓和独孤承业的性命,以及勇宁候府的未来。” “在来求我之前,独孤侯爷应该听说一句话,”她在男人悲愤失望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不再管独孤硕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转过身大步而去。 如今的一切,都是独孤硕自己造成的,与人无尤。 在做了那么多绝情之事后,这个男人竟然还有脸来求自己救孙苓和独孤承业? 脸皮之厚的程度,实在令人发指。 无所谓了,从今往后,勇宁候府是真的要从天昱王朝这片大陆上,彻底消失了。 而独孤湘云,她的美梦,也做到头了。 第311章 自作孽,不可活(三) 三日后。 勇宁候府姨娘孙氏,纵女杀人,被处于死刑,于城东绞刑台,当众行刑。 勇宁候府庶子独孤承业,看在其年幼无知,且秦子平之死与其并无联系的份上,暂且不予追究,但做为罪妇之子,此生再无资格入仕为官,任何学堂亦不予收取。 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未来的前程也算是毁了,独孤承业这辈子只能做个过街老鼠。 勇宁候也被削去了爵位,贬为庶民,原本已经没落的勇宁候府,至此,彻底衰败,消失了在历史的洪流中,再也不复存在。 可即便如此,秦议还是不够解恨。 真正罪魁祸首,直到现在都没有抓到,为了让秦子平可以亲眼看到害死他的凶手伏诛,秦议一直没有将其下葬,好在天气寒冷,秦子平的尸身才没有腐败,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是他,还是秦子平,都等不及了。 为了能尽早逮到凶手,秦议又加派了一倍的人手,沿着京城,一路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严密搜捕,势必要将独孤湘云的首级带回京城。 …… 在远离京都的某个边远小镇,一名面纱覆面的女子,坐在一处简陋的茶摊上。 望着手中所剩不多的几颗碎银,她愁闷一叹。 逃走的时候太过匆忙,竟然没有带走秦子平身上的那些银票。 如果有那些银票,就算天昱待不下去,她还可以去百胜与乌金,至少在那里,丞相的势力再大,也无法触及。 有那样一笔巨大的财富,自己就可以在他国重新开始,日子过得想必也不会太差。 可是,这一切也只能是想象,都怪当时太过心慌,没有将那些银票带走,如今后悔也是没用了。 没办法,只能省着点花了,先保住性命才是紧要。 这段时日,丞相的手下一直在寻找自己,害得她连大路都不敢走,只能哪里偏僻就往那里走,她几乎没有出过门,路上迷了不少次路,不过好在,乌金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只要她能逃出天昱,到达乌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以的美貌,她就不信,无法在乌金生存下去。 等有了机会,她再想法子回京城,找独孤绾报仇。 自己如今的这番下场,都是独孤绾造成的。 那个女人,长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则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她竟是这般的工于心计,兵不血刃,就将自己害得如此之惨。 她不甘心! 她怎么能输给独孤绾那种粗鄙卑贱的女人? 她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让独孤绾为今日所做的一切而痛悔不已! 独孤湘云握紧了拳头,在内心暗暗发誓。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杨兄,最近京城乱的很,你还是等等再去吧。” 邻桌似乎有人在商讨着什么。 “赵兄何处此话?” “杨兄有所不知,丞相府的二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被歹人给杀了,而杀了丞相府二公子的人,竟然是勇宁候府的二小姐。” 第312章 自作孽,不可活(四) “什么?”被称为杨兄之人大惊:“这勇宁候二小姐胆子可真够大了,连丞相府的公子都敢杀,她就不怕诛九族么?” 另一人喝了口茶,咂咂嘴:“诛九族倒不至于,不过那位二小姐的生母因教女无方,被处了绞刑,就是可怜那位独孤小少爷,年纪那么小,就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做苦力去了,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位小少爷也要魂归离恨天了。” “唉,真是可怜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独孤湘云愣了许久。 娘亲……被处了绞刑? 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明明与娘亲无关,与承业无关,为什么他们要因自己承受无妄之灾? 她该悲愤伤心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面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还带着些微的畅快? 永远只知道维护承业的娘亲死了,因为自己而死。 在临死前,她会不会很后悔? 后悔没有好好待自己? 还有承业,他还有着大好的前程,光明的未来,那日他对自己的嘲讽与讥笑,直到此时依旧历历在目。 而如今,他却被戴着枷锁,在某个艰苦无比的地方,如同牲畜一般被人驱使。 他一定更恨吧? 因为自己,他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全毁了!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好高兴。 好高兴好高兴! 恨不得要狂笑两声才能尽兴。 她两手搁在桌面上,身体轻轻颤抖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正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内心。 她憎恨的人都遭到了报应,这难道是老天对她的另外一种补偿? 这样也好,与勇宁候府彻底脱离干系,与孙氏,与独孤承业彻底脱离干系,从此后,她就是她,是独孤湘云,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不必再嫉妒,不必再怨恨。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独孤湘云浑身一颤,微微撇过头,以余光朝声音传来方向望去。 几名带着佩剑的高大男子闯入茶摊,为首之人正拿着一张画像,询问邻桌的两名茶客。 独孤湘云的脊背一僵。 两名茶客盯着那画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着,其中一人笑道:“长得挺漂亮。” 另一人附和:“确实不错,比我家那个婆娘美多了。”说着,眼中狼光大盛。 为首的黑衣男子眼神冰冷,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有没有见过?” 两人嘿嘿一笑:“没见过,这么美的妞,咱哥俩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 男子正要将画像收起,两人却似乎意犹未尽,多嘴问了句:“这位大哥,你们为什么要找画像上的姑娘?她是不是跟你……”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男子将画像收起,握剑的手腕一抖。 寒光闪过,快如雷电。 噗地一声,两蓬鲜血就这么飞溅而出。 独孤湘云顿时觉得脸颊旁湿漉漉的,好似有某种腥气粘稠的液体,沾湿了面纱,风一吹,便贴在了肌肤上。 第313章 自作孽,不可活(五) 她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沉重地像踏在她的心坎上。 滚烫的鲜血,在寒风的吹拂下,很快就凉了下来。 那股湿意,夹杂着寒气,一点一点渗透进肌肤。 探出手,缓缓伸向藏在腰侧的短匕。 不可能! 只凭她一个人,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你。”一张画像被放在自己面前,“有没有见过这上面的女子?” 那是一张女子的肖像画,画得栩栩如生,连画中女子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是个风娇水媚的姑娘。 这是独孤湘云看到画像时的第一反应。 第二个反应,则是惊叹画师的画功,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人,能画出如此逼真的画像。 惊叹过后,她的第三个反应,是长舒了口气。 因为,画像上的女子,根本不是自己。 她仰起头,对着为首之人嫣然一笑:“这位大哥,小女没有见过画像上的女子,而且,就算见过,只怕也记不起来,因为小女自小就有脸盲的毛病,除非日日相见的人,否则根本记不住。” 男人盯着她看了许久,握画像的手始终一动不动。 独孤湘云笑得动人,完全看不出半点紧张情绪。 终于,男人动了动手,将画像重新卷起,塞回袖中,向身后几人吩咐:“人应该不在这边,不用再去追了,回去禀报大王子。” 那人吩咐了什么,独孤湘云记得不是很清楚,在男人收手的瞬间,恐惧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感知。 好在,最终对方还是决定放自己一马。 将面前剩下的半碗茶一饮而尽,她站起身,正要离开茶摊时,脚腕蓦地被人给抓住了。 她骇了一跳,下意识低头,发现抓住自己脚踝的,竟然是邻桌那两名被杀茶客中的其中一人。 那人双目血红,脸上满是血污,她恐惧极了,忍不住想要尖叫,可嘴巴大张,喉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抓着她的那人突地咧嘴一笑,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抓到你了……” “啊——” 终于,她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用力挣脱开那人的钳制,照着茶摊外疯狂跑去。 来了! 杀她的人来了!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她还要去乌金,要在那里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要出人头地,要报仇雪恨。 不能!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谁来救救她,到底谁能来救救她。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娘亲,求您了,救救女儿吧! 不知跑出去多远,直到精疲力尽,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才停下脚步。 没有人追上来,难道……已经安全了? 还未来得及庆幸,一道阴影忽而压下,如同死神的降临。 “跑?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森寒的声音,伴随着诡谲的冷笑,她唯一能看到的,感觉到的,只有眼前漫无天际的一片浓郁血红。 天地在这一瞬,也暗了一暗。 鲜明世界,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第314章 自作孽,不可活(六) 这日,天清气朗,阳光明媚。 入春以来的阴霾雨天,终于被彻底驱散。 可是,天气好了,日光灿烂了,可整个武堂,却被一股浓重的愁闷压抑所笼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担忧与沉郁。 独孤绾这几日一直忙着修习,基本上是一躺下,再睁眼时就已经天亮了。 前往练武场的路上,她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偶尔能听见类似蛮人,郡主,杀死,破城之类的字眼。 正奇怪时,前方不远处,风琸在人群中不停朝她招手:“小绾!” 她朝风琸所在位置看去,发现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四等和三等学员,都非常眼熟,甚至韩修和那个瘦高少年也在。 “你们在讨论什么?”能让这个几人凑在一起,实在很奇怪。 几人皆是一脸沉重,韩修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还没听说吧,京中传来消息,乌金派出十万大军,已经突破了凌云关,杀向了关内,战事一触即发。” 什么? 乌金竟然派兵进犯天昱! 半年前,她率手下的神武军,于凌云关外重创乌金,斩杀主将,直接将他们赶出了中原大地,赶回了茫茫无际的大草原,本以为乌金投鼠忌器,至少五年之内,不敢再有任何侵略之举,没想到才仅仅半年,他们就有恃无恐,再次进犯! 果然,应验了夜墨邪的预言。 “小绾,你不用担心,虽说乌金大军突破了凌云关,但我天昱王朝泱泱大国,还能怕一个小小乌金不成?皇上肯定会立刻派兵前去边关支援的,届时,定能将乌金大军打个落花流水。”见她脸色苍白,神情不郁,风琸还以为她在害怕,于是轻言安抚。 “是啊,风琸兄说的没错,乌金大军占领凌云关,迟迟没有继续进攻,肯定是因为忌惮,不敢再朝中原深入,只能盘踞一处,做个缩头乌龟。” 这俩人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事情哪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这次乌金率军征战的主将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对这个问题如此个感兴趣。 “听说是乌金大大王子。” 大王子…… 是他? 独孤绾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没可能的……” 风琸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跟着点头附和:“对对对,肯定没可能,乌金再厉害,也不会是我们天昱的对手。” 独孤绾却咬紧了后槽牙,用力摇头:“这场仗,我们没可能取胜!” 几人都愣住了,她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其中一个矮个子的学员不赞同道:“怎么没可能?独孤小姐这番说法也太武断了吧!” 她没有理会那个学员,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曾上过战场,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有多么恐怖。 那是自己唯一在战场上,会畏惧的一个人。 如丛林中最凶猛的野兽,为了捕杀猎物,能豁出一切,变身恶鬼的存在! 第315章 她的劲敌(一) 乌金进犯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皇帝正在龙塌上,与刚晋封的才人酣战不休。 听了侍人的禀报,不过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早朝再议。 以往这样的凶报也不是没有,但每一次,只要有武阳郡主在,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皇帝自然而然,认为这一次的事件,也仅仅是个小事件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早朝之时,听罢从边关传来的战报,众人请求他下旨派兵增援时,他才意识到,那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已经不在了。 直到此刻,他方才有些着急。 “以诸位爱卿之意,哪位将军率兵出战比较合适啊?”皇帝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着急的大臣来解决。 “微臣认为,国家存亡之际,如此重责,应交给风老国公最为妥协。”有人建议道。 “风老国公的确骁勇善战,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比不得年轻之时,故而微臣认为,风老国公并非最佳人选。” “国公年事虽高,但风家不乏优秀将才,世孙风琸,已是武堂四等学员,前途不可限量,连武堂教头都时常夸赞,加之风琸为人正直刚毅,完全不输老国公当年的风采!”之前提议之人辩驳道。 “话虽如此,但风世孙还是太年轻了。” 眼见对方要反驳自己,这名大臣突然道:“数月前,风世孙出手重伤丞相府二公子的事,大家不会忘了吧?性情如此急躁,不知分寸,这样的人怎么能上战场?”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战场不同儿戏,稍有不慎,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连国家都有可能跟着一起陪葬,所以,必须选出一名德才兼备,又经验丰富的老将,才能担此大任。 可选来选去,也没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太年轻,就是实战经验不丰富。 这时,满朝文武突然想起,如果武阳郡主尚在的话,哪里还需要如此为难,只要郡主出马,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可惜,可惜啊…… 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皇上,微臣认为,申屠将军或许可担此重任。”站在人群后方的一名大臣,突然站出道。 “申屠将军?”皇帝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一旁的内监小声在皇帝耳边轻言了几句,皇帝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申屠肇啊。” 在战秋凰还未一战成名时,申屠肇和独孤硕都是朝中较有威望的将领,可后来,勇宁侯府衰败了,独孤硕也自甘堕落,在孙苓的怂恿下卸了兵权,彻底离开了战场。而申屠肇,则是因为连续打了几次败仗,不再被皇帝信任,后来又因为战秋凰实力强悍,屡立奇功,名声大噪后,彻底取代了他的位置,于是,这个人就渐渐被所有人,尘封在了记忆当中。 认真说起来,如果没有战秋凰,申屠肇的确也算得上天昱王朝最能征善战的将军。 皇帝思前想后,实在挑不出最合适的人,于是就同意了那名大臣的提议,下旨命申屠肇为此次率军御敌的主将。 第316章 她的劲敌(二) 确定了主将,皇帝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连因床事而消耗的体力,也感觉恢复了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说不出的愉悦。 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朝大殿外走,随口与近身内侍寒暄:“行宫的修建进度如何了?眼瞅着马上就要立夏,这么热的天,朕却连个避暑的地方都没有。” 内侍躬着身子,笑呵呵回道:“听四殿下说,行宫马上就能竣工了,最多一个月,皇上就能和后宫的娘娘们一起入住。 皇帝闻言,很是满意,“不错不错,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老四做事如此稳重,凡事交给他,朕很放心。” “说的是呢,四殿下在一众皇子中,的确很是出类拔萃。” “最近老七似乎也很活跃。”皇帝道:“刚才甚至还举荐自己,为此次出征的主将。” “七殿下也很有上进心,就是年纪轻了些,不够稳重。” “朕的这些个儿子,都很不错。”皇帝眯了眯眼,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是一脸愁闷:“说起来,太子却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内侍听到这里,忽而不吭声了。 皇帝这意思,难道是有更换储君的想法? 不管有没有,自己都不能插嘴,这可是国之大事,自己一介阉人,最好不要趟这个浑水,搞不好,把自己给淌进去。 皇帝也没打算从太监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说这段时日,他一直都有换储的想法,但此事毕竟牵连甚大,他不敢随意决定。 更何况,在如今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他更不想节外生枝。 一边沉思,一边朝着后宫而去。 穿过御花园时,皇帝竟在花园的尽头,看到了一抹白色身影。 是国师。 皇帝很奇怪,一般情况下国师很少进宫,有时候,他要找国师商议政务,还得亲自摆驾前去神宫,今儿是怎么了?看国师的样子。似乎是在特意等着自己。 连忙收起散漫之态,大步朝夜墨邪走去,微笑道:“国师难得进宫,可是听闻了乌金攻陷凌云关的消息?” 夜墨邪没有回答皇帝的话,只问道:“皇上派了哪位将军做此次出征抗敌的主帅?” 对于夜墨邪的无礼,皇帝早已习惯,并未有任何不悦,只是夜墨邪特意询问,让他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是申屠将军,国师应该记得此人。” 岂止是记得,简直是毕生难忘。 心底一声冷笑,“皇上还是早做战败后的打算吧。” 皇帝一听,脸色刷的就变了,紧张道:“国师难道是……已提前预测到了败局?” 夜墨邪脸上讽意更重:“何须提前预测,皇上派了申屠肇做主帅,战败已是显而易见的。” 皇帝一噎,半晌才问:“国师此言何意?” “皇上可知道,此次乌金率兵征战的主将是何人?”夜墨邪再次不答反问。 皇帝张着嘴,呆了半晌,转向一旁躬身静立的内侍:“朕问你,此次乌金领兵的主将是谁?” 内侍一抖,立马道:“回皇上的话,是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 第317章 她的劲敌(三) 皇帝点点头,看向夜墨邪,似乎不太理解,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涵义:“听说乌金大汗一共生了十七个儿子,比朕还厉害。” 夜墨邪面无表情:“那皇上可知道,这十七个儿子,活下来了几个?” 皇帝又是一脸迷茫:“呃……这个嘛……” “只有乌勒鲁鸿一人。” 皇帝惊诧,嘴巴张的更大,完全失去了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什么?只活了一个!” 皇嗣之间的阴谋倾轧,勾心斗角,皇帝再清楚不过,但怎样残酷,十几个儿子,也不至于只活下来一个。 顿了顿,他问:“乌金地处蛮荒,医术落后,常年死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夜墨邪摇头:“错了,皇上。” “错了?” “是,错了。”夜墨邪眸色一寒:“乌金大汗这十七个儿子,只有两个儿子,是病死的,其余的……皆死于乌勒鲁鸿之手。” 乌金不同于天昱,那里民风彪悍,嗜血残忍,哪怕是王室,为了争夺最后的领导权,亲兄弟之间,都要进行一番严苛的厮杀,而这厮杀,是明目张胆的,是被所有人认可的,只要你有能力,有那个决定,你就可以肆意杀死自己认为,对自己不利的敌人。 乌勒鲁鸿在七岁的时候,于每年一度的武术比赛上,打死了自己的三王弟,自此,他便开始了令人发指的疯狂屠杀,用尽一切办法,除掉了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所有兄弟,只留下了一名公主。 而这名公主,在接连失去母亲和两名兄长后便疯了,乌勒鲁鸿第一次大发善心,饶了那公主一命。 总而言之,乌金这位大王子,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而不惜一切手段的一种人。 他牺牲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亲信,自己的朋友,以及自己的人性。 时至今日,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够成为他的威胁。 “就算如此……”皇帝咽了口唾沫:“战场并非是逞一人勇的地方,他再狠辣无情,终究也不可能只凭自己的力量来抵御千军万马,申屠将军身经百战,或许……或许能击败乌勒鲁鸿也未可知。” 皇帝最后一丝的幻想,被夜墨邪毫不留情的一泼冷水,给浇得彻彻底底:“战无不胜的武阳郡主,曾数次败于乌勒鲁鸿之手,皇上难道不知道么?” “这是真的?”皇帝猛地转向身边内侍。 内侍颤颤巍巍地点头:“是、是真的……” 皇帝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虽极力保持,但还是无法掩盖眼瞳深处的恐惧。 “那……那要怎么办?”看向夜墨邪的眼神,如同看着自己的救世主。 夜墨邪却神色淡淡回道:“所以,我才提醒皇上,早做战败的打算。” “国、国师……”皇帝情不自禁伸手,拽住夜墨邪的袖口,突然想起他不喜人触碰,又连忙松开,“真的……没有解决之法么?” 目光淡淡自雪白袖口掠过,眉头紧紧一蹙:“有,只是代价极大。” 第318章 她的劲敌(四) 申屠肇果然败了。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败得尊严尽失。 听说战场交锋时,不但乌金大军神勇之极,连他们的主帅乌勒鲁鸿,也同样神勇无比,亲自冲在士兵的最前面,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当时,他浑身浴血的模样,简直就和修罗临世没什么区别。 天昱的军队节节败退,前锋官请求以包抄的阵法,将乌金大军困住,就算同归于尽,也绝不能再让他们前进一步,侵占半分天昱王朝的土地。 然而,申屠肇早已被乌金的野蛮残虐吓破了胆,驳回了前锋官的提议,直接命手下挂白旗投了降。 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乌勒鲁鸿的时候,他手上的弯刀,还在不停地滴着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摊小河。 乌勒鲁鸿向来习惯屠杀俘虏,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杀了申屠肇,而是命人给他戴上了狗链,和猎狗一起关在了狗笼里。 消息传到京城时,整个朝堂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在谴责乌勒鲁鸿的猖狂,怒斥申屠肇的怯弱。 皇帝却很平静,或许是早已知道了结局,所以,该有的愤怒,该有的惊慌,早在战报传来前,就已体会过了。 “割地和亲?皇上,万万不可!”听了皇帝做出的决定,满朝文武纷纷跪了下来,磕头请求他收回成命。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些跪在脚下,说着大义凛然之语的臣子就觉得一肚子火。 这不可,那不可,到底什么才可? 是他们向自己推举的申屠肇,结果呢?上了前线,几乎是不战而败。 如今,不用这样的条件安抚乌金,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整个天昱都要沦为乌金的囊中之物,到那个时候,他想割地都没得割了! “就这么定了。”皇帝起身,觉得自己再待下去,非得被这群混账气死不可:“丞相,早朝后你来一趟御书房,与朕商议最适合的使者,顺便,再帮朕草拟一封写给百胜女皇的求亲书。” 什么? 写给百胜女皇的求亲书? 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但要割地给乌金,还要迎娶百胜女皇,以联姻方式结成同盟? 这这这……这也太疯狂了吧! “噗——” 正在喝茶的独孤绾,听了紫陌的叙述后,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和百胜联姻?”她随意一擦嘴角的茶渍:“皇帝没疯吧?百胜女皇可不是个善茬,如果两国联姻,作为同盟国,百胜女皇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天昱的庇护和支援。” “话虽如此,但如今……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紫陌叹了口气,前线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割地和亲不算长久之计,但也能暂时缓解此刻的危机。 “我听说,那位大王子,提出了一个要求。”这时,红尘突然插了一句,“他说天昱所有名门世家的小姐,全要任他挑选。” 第319章 她的劲敌(五) “呵,这人野心倒是大。”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想到记忆中一双浅金色眸子,眼神渐渐凝重:“连公主都看不上,难不成,他的真正目的,是掌控天昱王朝的军权?” 手指敲击的动作突地一顿:“如今朝中有些威望的将军,大概便是马家了吧。” 红尘拿着针线盒坐过来,她与独孤绾虽是主仆相称,但平日的相处,却是与姐妹无异,于是饶有兴致的接口:“马将军?就是马金贵的父亲么?听说他在武阳郡主身边跟了一阵,但因为违反军纪,被郡主赶走了。” 独孤绾有些诧异:“原来他是马金贵的父亲。”怪不得第一次见马金贵时,就觉得很是眼熟。 紫陌也在对面坐下,问:“小姐认识那位马将军?” 她顿了顿,摇头:“不认识,只听说过罢了。”好险,差点又说漏嘴。 正庆幸自己反应快时,红尘突然惊呼了一声:“小姐,糟了!” 她剐了红尘一眼,“做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伸手去拎茶壶。 红尘却一脸严肃地盯着她,“如果那位乌金大王子的目的,真是小姐所想那般,那……您才是他的最佳人选啊。” “什么最佳人选?”独孤绾一时没理红尘的意思。 红尘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和亲的最佳人选。” 独孤绾愣了一阵,忽的大笑出声,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道:“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说到这里,她却猛地顿住。 红尘见状,继续道:“小姐您想,如今朝中的武将,最有威望的,不就是镇国公么?您的几个舅舅,在战场上也屡立奇功,风家的几个孙儿也同样出类拔萃,深得朝廷器重,如果镇国公有孙女,那乌勒鲁鸿首先选择的,肯定是这位风家小姐,可是,老国公膝下既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只有您一个外孙女,退而求其次,乌勒鲁鸿必然会将目标,放在您的身上。” 这个道理,独孤绾早已察觉,但从红尘口中说出,她就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了。 “小姐,您别忘了,您也是名门世家的小姐。” 红尘最后这一句,彻底打破了她心中的幻想。 之前,她只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分析乌勒鲁鸿的一举一动,却忘记了,自己也是和亲人选中的其中一个。 她猛地站起身,袖摆一扫,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浅褐色的液体,滴答滴答,沿着桌角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滩褐色的水洼。 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娇俏明媚的容颜,乍一看看去,还带着几分柔弱与腼腆。 这才恍然,自己是独孤绾,不是战秋凰。 可恶! 就因为自己不是战秋凰,所以,此时才只能坐在这里,和紫陌红尘一起,做着徒劳无功的分析。 如果自己是战秋凰,此时应该在千里之遥的凌云关,与乌勒鲁鸿来一场一决生死的大战。 就算不能胜出,至少也不会输! 可惜,自己只是独孤绾。 第320章 她的劲敌(六) 乌金的使团,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浩浩荡荡进了京城,进了皇城。 很多人都跑去看热闹了,独孤绾没有去。 对于乌勒鲁鸿,她再熟悉不过。 那可是她一辈子的劲敌,对方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更重要的是,她其实,是有那么一点,惧怕那人的。 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堂堂武阳郡主,国事柱石,战无不胜的女武神,竟然会害怕一个小小蛮族的王子。 但事实的确如此。 每当看到那人的眼睛,她心底都会生出一股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与排斥。 因为那眼神,太具有侵略性。 用一般的虎狼野兽来形容,都不足以描绘那人嚣狂野蛮的万分之一。 但凡是人,再如何神勇,如何凶猛,都会有软肋,有顾及,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畏惧。 而乌勒鲁鸿,他有的,只是疯狂,决绝,不惜一切! 面对一个没有恐惧,没有弱点,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她怎能不怕? 因为乌金使团的到来,鸿钧武堂和三清书院都暂时停了课,让学员回京城,这种最应彰显国威的时候,自然需要更多的优秀的人才,韩修与风琸都被下令,参与乌金使团的迎接仪式。 邀夜居中。 独孤绾坐卧不宁。 她必须想个法子,推了今天皇宫的晚宴,如果她猜的不错,今日晚间的宫宴,应该就是专门为乌勒鲁鸿挑选和亲之人而设立的。 朝中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还有各个名门大族之家的适龄女眷,全都在邀请之列。 不用猜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也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之前那番推断不过只是自己和红尘的猜测,以她对乌勒鲁鸿的了解,那人最喜欢做出其不意的事情,也许她越是认为对方会选择自己,他就越是不会选择。 事情,并非走到了最绝望的地步。 可她不能赌,也不想赌。 对着面前的几件裙裳,她已经发了快两个时辰的呆。 马上就要到晚宴举办的时辰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小姐在为难什么?”紫陌见她对着裙裳发呆,走到她身边,轻声问了句。 手指,在裙摆的衣料上滑过,她叹气:“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我想做个最平凡的人,却怕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反而成了目标。” 闻言,紫陌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独孤绾说的没错,盛装出席,引人注目,不妥;素面朝天,过于另类,还是不妥。 “不如就这件吧。”紫陌从一堆裙裳中,挑出了一件杏仁白竹叶散花绫裙,“这件色泽素净,却不至于寒酸,中规中矩,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她望着那件裙裳,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穿什么衣裳都一样,是我想太多了。”从紫陌手中接过裙裳,她站起身来。 乌勒鲁鸿不是在挑女人,而是在挑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不管她穿什么衣裳,甚至她缺席此次的晚宴,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第321章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一) 穿着端庄整洁的裙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摆着矜持有度的姿态。 在自己席位上坐下的独孤绾,觉得无比别扭。 对面,几个世家小姐,正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脸上表情,又担忧,有紧张,有兴奋,有不屑。 她独自一人坐着,总觉着这裙子穿在身上,拘束得难受。 不管怎么代入如今的角色,她都无法真正融入此刻的身份。 她不该在这里的。 她该穿着金闪闪的盔甲,手握长缨枪,与对面那一排气势威武的御林军站在一起。 头痛抚额,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脸上的焦躁与愤懑。 只希望今天这场宴席尽快结束,好让她摆脱此刻这种无奈又无力的境况。 正在心中叹息,一道人影忽而移到身旁,遮住了大片投射而来的灯火。 她下意识抬头,朝那人看去。 对方个头很高,身形极为修长。 穿着靛蓝色的太监服,脸容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楚。 但即便如此,也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无双风采。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你……”连太监都能有如此过人的风度与气韵,皇宫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 那人的眼睛…… “嘘——” 对方抬手,朝她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我不想多生事端。” 她大张着嘴,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哦,好。” “太监”朝她靠近一些,完了弯身,假意替她斟茶:“一会儿宴席上,你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出头尽量不出头。” 她盯着从茶壶中倾泻而下的水柱,心头阵阵发紧。 夜墨邪这厮特意扮成太监来提醒自己,可见今日的事态有多么严重。 难道说,他已经知晓了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茶杯,却因深思恍然,不小心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片冰凉,自掌心蔓延开。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甩开,反而用另一只手,将她微颤的手包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我会帮你解决。” 她猛地看向他,一时间有些怔愣。 他会帮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朝前方那群还在围坐攀谈的小姐们看去,她扬唇笑了笑:“杞人忧天。” 他也笑,低沉的声线与夜色混在一起,撩人至极,“不知好歹。” 她将视线拉回,重新落在他的脸上,径直望进一双深幽的紫色瞳仁:“谢谢。” 特意打扮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让她心安而已,她有什么理由,不对他道声感谢呢? 虽然觉得很没必要,但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凝望她许久,似在琢磨她此刻的真实想法,当人群中传出一阵嘈杂后,方才放开她,退后一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再次提醒一句:“记住我刚才的话。” 这人好啰嗦啊! 他这个样子,可是会让自己误会的。 回过头,正要抱怨一句,却发现身边,早已空空落落。 第322章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二) 略微有点小失望。 不过,因为他刚才那几句看似没必要的话,她心中的不安与惶然,也慢慢的消退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战场上她都没有临阵退缩过,又何况现在? 想明白这一点,她索性一边饮着国师亲手给她斟的茶水,一边四下打量起今日到场的人来。 目光随意才人群中逡巡着,突地,她眸光一定。 那边站着的朱色锦衫少年,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还没等想出,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对方时,那少年郎,已经对着身前的人做了一揖,然后转身,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绾姑娘,好久不见。”那少年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位置,不失礼节地向她行了一礼,带着文人墨客的雅然风度,一举一动,皆令人心旷神怡。 她愕了好半晌,才脱口而出:“你……是骆成?” 少年朗然一笑:“正是在下。” 她大张着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天呐,不过大半年没见而已,原本又矮又胖的呆小子,竟然长成眼前这般清瘦修长,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了!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现在哪里是刮目相看,简直就是目瞪口呆! “绾姑娘,我听说,你现在是武堂的四等学员了,恭喜你。”骆成笑眯眯道。 独孤绾回以一笑:“我也听说,你如今是书院夫子们最为看重的学生,今后前途无量,也恭喜你。” 少年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脸颊突然飘出一抹红晕,朗然的神色,也带了几分腼腆:“说起来,如果当初不是绾姑娘对我的迎头痛骂,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我,所以,你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后绾姑娘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在所不辞,誓死相助。” 独孤绾被他的郑重给吓到了,连忙摇手:“不用不用,那天我不过是偶尔路过小树林,随手救了你而已,你没必要这么在意。” “对于绾姑娘来说,救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在我心里,那日的你,就犹如天神降世,不管今后我有什么样的成就,都是属于绾姑娘你的,包括我的生命。”骆成言语间,越发的坚定了。 独孤绾干笑两声,要不要搞得这么一本正经啊,她实在担当不起。 “那个,骆成……”她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让这孩子不要如此较真。 话没说完,骆成忽而跨前一步,将三步距离,缩减成一步。 “绾姑娘,今日晚宴,虽宣称是为乌金使团接风洗尘,但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挑选与乌金和亲的人选。”少年清润的眼神蓦地凝肃:“记住,千万不要做任何暴露锋芒的事情。” 她一怔。 怎么连骆成也来提醒自己? 看着少年急切的眼神,她由衷道:“嗯,我知道了,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多普通就有多普通。” 骆成点头,但眼底的忧虑,还是没半分消减。 有些人,天生就会发光,怎样掩盖,都掩盖不去她无与伦比的瑰丽风华。 第323章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三) “快快,都坐回自己的席位!”一名小太监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对那几个还凑在一起闲谈不休的小姐们喊道:“皇上和乌金大王子马上就要到了,小姐们都注意点,师傅说了,待会儿见了人,千万不要目光闪烁,畏畏缩缩,听说这位大王子,最讨厌胆小的人。” 几个小姐都不以为意,就算那位大王子长着三头六臂,貌若恶鬼,也不至于把她们吓到恐惧猥琐的地步。 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哪能半点世面都没见过。 虽说心中都在嗤之以鼻,但也不敢太过随意,于是都返回自己的席位坐定,摆出正经矜持的端庄模样。 片刻后,听到殿外太监一声悠长尖锐的唱报:“皇上驾到——” 总算来了,独孤绾觉得自己都快无聊到睡着了。 皇帝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朝大殿上首走去。 在皇帝身边,还跟着一名身着异域服装的魁梧男子。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即便身上穿着厚实的衣裳,也遮掩不住他身上虬结的肌肉,别说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就连武将,站在那男子身边,都被衬托得娇小玲珑,弱不禁风。 一边随同皇帝朝前迈步,一边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 那些原本娇媚浅笑的小姐们,冷不丁对上男子的目光后,毫无例外,个个面色惨白,浑身觳觫,那模样,就像是下一刻,便要经受不住内心的紧张而晕厥过去一样。 虽然有些夸张,但独孤绾完全能理解这些小姐们的心情。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乌勒鲁鸿时,也险些被他那双浅金色,宛如兽瞳般的眸子吓到。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魔鬼。 而真正与他交锋后,才知道,自己面对的,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魔鬼。 那人根本就没有心,没有属于人类的感情,为了击溃自己,甚至用自己手下的士兵做诱饵,让他们死于非命,为自己创造进攻的机会。 这样的人,怎会不可怕,不令人畏惧? 那场战事,至今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声,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和这个人打交道了。 刚要将胶着在对方脸上的视线收回,却不料,正将目光落在一名因极度恐惧,气息不畅,晕倒过去的小姐身上的乌勒鲁鸿,突然调转目光,看向了来不及想视线收回的独孤绾。 战场之上初见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过这一次,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退缩,也没办半分惧怕,只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与探究。 乌勒鲁鸿看着她,纤薄的唇,突然向一旁拉起。 浅金色的瞳眸快速一闪,眸底深处,也闪过一抹不明显的探究,以及诡谲。 瞬间反应过来,独孤绾连忙做出与其他人相同的惊恐表情,将视线转开。 然而,这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乌勒鲁鸿眼中的兴味,又浓了几分。 第324章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四) 他记得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如广袤草原漆黑的夜幕,辽源宁邃,令人捉摸不透。 尤其是当那双眼睛,爆发出强烈的愤怒与杀意时,更是美得令人屏息。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唯一一双,与众不同的眸子。 仅一双眼睛,就足以令他思之如狂,每个深夜,都不由自主的想起。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如此美丽的眼睛呢? 简直就像一个魔咒,比巫医们施得巫法还要神奇。 于是,他下定决定,一定要得到那双眼睛的主人,从此后,日日对着那双眼睛,想怎样欣赏便怎样欣赏。 然而,那双眼睛主人看似柔弱,但那股坚毅决然的火爆劲儿,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甚至险些丧命。 可这一切,却丝毫没有阻挡住他寻求美丽的脚步,反而因此,越发得干劲十足。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比征战四方,一统天下还要令他热血沸腾的心愿。 乌勒鲁鸿告诉自己,不管今后发生什么,这个心愿,将不死不休! 然,世事难料, 当他听说,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时,他几乎要为此而发疯。 怎么可能! 那可是他毕生的心愿,就算是死,也无法放弃的心愿。 失去这个心愿,无异于失去灵魂。 为此,他颓丧了足足有半年之久。 直到某天,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消息…… 三生有幸,同样的美丽,竟然能在此刻遇见。 心底趁机许久的火焰,突然之间,砰的一下,再次燃了起来。 畅快! 当真畅快!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多么激动, 他心底的那蓬火焰,燃的,又有多么旺盛。 乌勒鲁鸿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道。 不过走在他身边的皇帝,明显能感觉出他此刻的欢愉。 但这种欢愉,让他觉得浑身不适。 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一只饿极了的野狼,看到猎物近在眼前时,那种激动与兴奋。 皇帝尽量压下了心中的不适感,步上玉阶,在正中的阔背金椅上坐下,同时,温煦有礼地指指身边的坐席:“大王子,请坐吧。” 乌勒鲁鸿也不客气,走到椅子旁,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那坐姿,颇有少数游牧民族不拘小节的豪爽劲儿。 皇帝瞧着,在心底暗暗嘀咕一句:哼,不愧是不懂礼数的野蛮人。 “我们草原人就是这样,上至王室下至百姓,个个都是豪爽直率的真汉子,不喜欢扭捏作态,装模作样,还请皇上见谅,切莫与我这种粗人一般见识。”像是猜出了皇帝心中所想般,乌勒鲁鸿不咸不淡说了句,言语中,带着几分嘲讽。 皇帝干笑一声,“大王子这说的那哪里话,朕就欣赏你这种为人大气直率,不耍花花肠子的真汉子。” 乌勒鲁鸿意义不明地哦一声:“我也只欣赏为人直爽,心思赤诚,从来不说半句谎话的直人。” 话里话外,都在讽刺皇帝的虚伪。 第325章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五) 皇帝脸上笑意更僵,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忍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呵呵,没错没错,朕很赞同大王子的观点,看来,我们竟是同道中人。” 皇帝不甘心一味被压制,也反唇相讥了一句。 什么豪爽正直,还不是拐着弯在骂他虚伪? 说来说去,这位大王子乌勒鲁鸿,与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乌勒鲁鸿倒是不甚在意,微笑着回道:“皇上谬赞了。说起来,我对中原的风物,是非常向往和欣赏的,尤其是中原的女子,既不失聪慧美貌,也不缺飒爽英气。“ 这算是很高的赞赏了,皇帝有些懵,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这位大王子不阴阳怪气,反而真心诚意夸奖起天昱的女性来了。 作为泱泱大国,这个时候,再谦虚就很没必要,皇帝于是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天昱的女子,的确出类拔萃,大王子或许只见识过她们刚毅勇敢的一面,还没见识过她们多才多艺的柔美一面。”他挥挥手,招来身边的近侍太监:吩咐了两句:“要是都准备好了,就赶紧开始吧,别让贵客等急了。” 近侍会意,一边躬身退下一边道,“是,奴才这就去办,一定不会让贵客失望的。” 所谓准备,便是命一些世家小姐,在乌勒鲁鸿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艺。 独孤绾早就听说,皇帝此次在迎接乌勒鲁鸿一事上,花了很大心思。 半个月前,就命教习嬷嬷,来教导这些世家小姐,务必要在乌勒鲁鸿到来时,做到尽善尽美。 第一个上场的,似乎是鸿胪寺卿家的嫡小姐。 听闻这位小姐,在舞蹈上面很有造诣,最擅长跳水袖舞,但凡见识过她舞姿的人,都会惊为天人。 独孤绾看不懂这些,她从懂事开始,就与武术为伴,精通武姿,不擅舞姿,看别人跳舞,就跟牛嚼牡丹一样,毫无滋味。 鸿胪寺家的小姐,在舞蹈上面的确很有天赋,一曲蝶舞飞花跳得美轮美奂。 只是对于独孤绾来说,实在过于乏味了。 有欣赏舞蹈的时间,她不如在家睡大觉。 那位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似乎也抱着与她同样的想法,从第一支舞开始,到最后一曲美妙琴曲结束,他一直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皇帝自己倒是看得很尽兴,双目发亮,气色红润,最后一首琴曲结束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原本以为乌勒鲁鸿定然看傻了眼,一转头,却发现对方竟半阖着眼睛,一副欲睡不睡的懒散模样。 怎么回事? 是舞蹈不好看,还是琴曲不好听?不但一副懒散不耐的模样,甚至还一个劲盯着玉阶下也百无聊赖趴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的勇宁候府大小姐独孤绾看。 简直气死他了! “皇上。”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冷不丁见乌勒鲁鸿转过脸来,看着他似笑非笑:“中原女子果真才艺兼备,但我想看一些别样的东西,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第326章 征服她,得到她,占有她(六) 不一样东西?什么是不一样的? 皇帝觉得这位乌金大王子,实在过于挑剔,而且不懂得欣赏。 所以说,蛮人就是蛮人,不论怎样掩盖他们自身的粗鄙陋习,那些根植于骨子里的习性,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心中虽鄙薄万分,面上却做出心怀博大的模样:“大王子想看哪种不一样的东西?” 乌勒鲁鸿牵了牵唇,对乌金使团中的一名女子道:“桑雅,该你上场了。” 众人随着乌勒鲁鸿的视线看去,使团中一名身着异域服饰,皮肤略微黝黑,个头出挑的女子迈步而出,走到大殿中央。 女子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瞳,衬得眼窝越发深邃,鼻梁高挺,双唇丰润,比起婉约娇小的中原女子,这名被称为桑雅的女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威猛雄壮了。 她对着上首的皇帝和乌勒鲁鸿抱了抱拳,随即,抽出了缠在腰间的长鞭。 皇帝不解,看向一旁的乌勒鲁鸿:“大王子,这是何意?” “我听说,天昱王朝亦是尚武之国,无论男女老幼,都有武艺傍身,正巧,我也是习武之人,自五岁起,就跟着哈尔达们一起练武,一直对中原的武功很是好奇,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一看究竟。” 这是要跟他们天昱的高手过招啊! 诸人都听出了乌勒鲁鸿的话中深意,无非就是想借由比武,给朝廷一个下马威。 想得倒是美! 天昱王朝人才济济,还比不过一个小小乌金吗?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皇帝也觉得好笑,这位乌金大王子是不是太过于自负了,真当他们天昱无人不成? “大王子今儿来的正巧,碰上鸿钧武堂沐休,这些孩子,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武学上颇有造诣,大王子看中哪一个,朕让他出来,跟乌金的勇士比划比划。”对于比武,皇帝还是很有信心的。 乌勒鲁鸿却不理睬,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桑雅,你想让谁做你的对手?” 苏塔顺手在女眷席上一扫,“就她吧。” 被指的女子,正是之前围坐闲谈中的其中一名小姐。 皇帝:“大王子,这不……” 毫不客气打断皇帝的话:“皇上不介意,与我打了个赌吧?” 谁要跟你打赌!皇帝很不高兴,正要出言拒绝,乌勒鲁鸿却自顾自道:“在场的小姐们,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人能击败桑雅,我就归还天昱割让的土地,如果没有人能击败她,那就请皇上,再割让一座城池给乌金。” 这是一场听起来很荒谬的赌博,皇帝可以不答应。 但是,面对乌勒鲁鸿气势嚣张的针对,如果拒绝,就等于退缩,等于示弱。 皇帝心里憋着气,心想怎么如此重要的时刻,国师却不在呢? 他实在不擅于处理这种状况,似乎答应还是不答应,都很不妥当。 “皇上,可是怕了?”乌勒鲁鸿笑得张狂,锐利的眸子,似割裂尊严的刀子。 “好,既然大王子有这个雅兴,那朕便舍命陪君子好了!” 第327章 被盯上了(一) “爽快!”乌勒鲁鸿等得就是这句话。 豪爽的话说出了口,皇帝突然又有些后悔了。 割让土地可不是一件小事,关乎着民生大计,关乎着天下太平,是万万不能当儿戏待之的。 可自己适才一冲动,竟然拿江山社稷来做豪赌的筹码,实在不该。 不过,这事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转圜。 说不准,真有哪位小姐能战胜那个桑雅,这样的话,连之前割让出去的那块土地,也可以一并收回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皇帝还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被桑雅点到的那位小姐,战战兢兢站起身来,走向大殿中央。 “皇上,小女……” 开什么玩笑! 她从小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力求于精,至于武功,则是因为身子骨太弱,才跟着武术师傅学了三个月的功夫,顶多只能强身健体,比武什么的,不是说笑吗? 想要婉拒,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无妨,你不要有太多压力,尽力而为即可。” 皇帝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样?总不能抗旨不尊吧。 没办法,只好福身应是。 桑雅冷蔑地看着面前柔弱单薄的少女,狠狠蹙起了眉头。 这种连剑都握不稳,瑟瑟发抖如小兔子般的窝囊废,根本就没有与自己比试的资格。 但既然已经挑了她,就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 啪的一声,她甩开手里的长鞭,一指对面的女子:“我先让你一招。” 只看气势,两人就不是同一档次,握惯了琴笛的手,一点一点,将沉重的长剑举起,那位小姐一咬牙,闭起眼睛,举着剑冲向了对面的蛮族女子。 “啊——” 高呼瞬间变为娇呼,砰地一声,在离桑雅至少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那位小姐一头栽倒在地,头上的发髻,都因为这一跤而跌散,金钗飞出,正巧掉落在桑雅的脚边。 桑雅先是一愣,随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半天后,才一边擦眼泪,一边弯身,捡起地上的金钗,走到因疼痛,而趴在地上起不来身的那位世家小姐面前,将金钗,插回到她的发髻上。 “你这样的姑娘,在我们乌金,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活不过。”她直起身子,看向脚下之人的眼神,不知是羡慕,还是鄙夷:“好在,你生在了天昱,庆幸吧。” 皇帝脸面挂不住,他怎么都没料到,这姑娘竟会如此没用,简直蠢笨如猪,让整个天昱王朝,都因她而蒙羞。 “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退下!”怎么着?嫌丢人丢的不够,还趴在那里,继续让人嗤笑么? 见皇帝动了怒,哪怕身上依旧痛得要命,也只能忍痛爬起身,灰溜溜的退下。 “皇上息怒,那位小姐一看就是不谙武道之人,刚才那一场,就当是闹着玩的好了。”比起皇帝的震怒,乌勒鲁鸿则是神情自若,甚至还反过来帮皇帝圆场,但他的口气,却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 皇帝脸上笑着,藏在桌下的手,却紧紧捏了起来。 第328章 被盯上了(二) 乌勒鲁鸿却不肯见好就收,他对站在玉阶下,一副睥睨姿态的桑雅道:“别闹了,你分明知道,在场这些小姐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何必还要为难人家?”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都不是她的对手!这简直就是对天昱王朝莫大的侮辱! 皇帝一拍桌子,道:“我天昱王朝人人尚武,在座的世家贵勋的小姐们,更是文武双全,朕对她们很有信心。”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但不管怎样,输人不输阵,怎么也要维持住一个君王该有的形象。 乌勒鲁鸿呵呵一笑,不明意味:“那就好,想来今日这场比试,定不会让我失望。” 皇帝也来了气,小小一个乌金,凭什么敢如此嚣张? 他定要好好打击一番,这人目中无人的狂妄! “哪位小姐愿意出来应战啊?“皇帝在下首的女眷席位环视一圈,抛出了一个莫大的诱惑:“都放心,朕向来赏罚分明,就算输了,朕也不会怪罪,尽力就好。若是赢了,朕必会大大嘉奖她,以及她家中父兄。” 输了不怪罪,赢了还能得到奖赏,甚至整个家族,都能因此而平步青云,得道升天。 如果诱人的条件,又怎能不令人心动? 于是,之前还畏畏缩缩的武将世家小姐们,纷纷站出来,表示愿意代表天昱,和桑雅比试。 皇帝终于眉开眼笑,区区一个蛮族女子,还不信没人能治得了她。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那些武将世家的小姐。竟没有一个人,能击败桑雅,不但如此,还在桑雅近乎于狠辣的攻势下,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劲求饶。 皇帝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堪,此时若有个地洞,他都恨不得钻进去。 在场的文武百官,也感到很是丢脸,偌大的天昱王朝,竟然连个能打败桑雅的女子都找不出来,简直窝囊透顶! 坐在人群较后方的独孤绾,手中的杯盏都快被她给捏碎了。 不知有多少次,她想要冲上殿堂,毛遂自荐。 在如此国之大辱的时候,她若是还不站出来,那一直根植在自己心底的梦想又有何意义? 可是,脑中却不停地回想夜墨邪说的话。 冷静,不要冲动,凡事有他。 她,能相信他吗? 或者说,自己愿意,相信他吗? 数次处于爆发边缘,却又生生压了回去。 她深吸口气,垂下了眼睫。 就让她自私一回吧,摆脱了战秋凰的身份,似乎连心境,也变得轻松多了。 那么多的重担与责任,都随着曾经的消亡,而一同消散。 如今,她是独孤绾,也只是独孤绾。 “唉,没意思。”桑雅收回长鞭,目光从对面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的某位小姐脸上收回,仰首看向乌勒鲁鸿:“王子殿下,我不想玩了。” 乌勒鲁鸿淡淡一笑,竟没有因桑雅的无礼而生气,甚至眸底,还带着几分欢愉和希冀:“有个人,桑雅一定会喜欢。” 第329章 被盯上了(三) 桑雅挑挑眉,显得很是兴奋:“真的吗?是谁!” 乌勒鲁鸿的视线,不急不缓地从桑雅脸上挪开,然后,越过人群,落在正垂着脑袋,努力遏制自己冲动情绪的独孤绾身上。 伴随着他的视线,皇帝也将目光,落在了独孤绾身上。 在场诸人,都眼巴巴瞅着这俩人,一看他们都望向了独孤绾,故而一瞬间,大殿上的所有人,也都将视线,转向了独孤绾。 万众瞩目是什么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 带着探究,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丝的嫉妒和不屑。 独孤绾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这些令她作呕的视线,正胶着在自己身上。 “大王子,您在跟我开玩笑吧。”桑雅也看到了独孤绾,那不过是个看上去有些胆怯,有些畏缩,骨瘦嶙峋到连剑都举不起来的弱小女人,自己一根手指就能轻松碾死她。 没有回答桑雅,乌勒鲁鸿转向皇帝:“皇上,可否为我介绍一下那位小姐?” 皇帝看到独孤绾的那一刹那,便眼睛一亮。 怎么把她给忘了,能一鼓作气冲到武堂的四等学员,实力肯定不会差。 不过一转念,又想到了镇国公。 今日宴席开始前,老国公特意找到他,说自己就这一个外孙女,是他的命根子,请求皇帝特殊照顾一下,将她的席位安排在靠后,较为不明显的位置。 镇国公是三朝元老,手下还有着不容小觑的兵权,可是得罪不起的。 为了争口气,就跟老国公翻脸,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皇帝为难了。 就在这时,众人焦点下的独孤绾,自发站了出来,大声道:“不用麻烦皇上了,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小女独孤绾,乃是鸿钧武堂的四等学员,还请大王子和桑雅姑娘多多指教。“ 这个自我介绍够新颖,没有提及自己的任何身世,只说自己是鸿钧武堂的学员,且报了自己的如今在武堂的等级。 看似很敷衍,其实足够了。 不就是要比武么? 只要知道她来自哪里,什么实力就足够了。 乌勒鲁鸿眸色深深,果然…… 中原有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今日,终于应验了这句话。 桑雅握鞭的手,不禁加大了力气。 说不上的感觉,明明对方看上去那样弱小,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吹跑,可她的眼神,却又那样坚定傲然,凛然不屈。 好似,还没开始比试,自己就已经输了一样。 真是不甘心! “我不想以强欺弱。”桑雅将手里的长鞭丢开:“你随便挑件武器吧。” 独孤绾看了眼被她丢掉的鞭子,故作不解,“那桑雅姑娘用什么?” 桑雅蔑然一笑:“我徒手就能将你打得跪地求饶。” “真是这样么?桑雅姑娘不会后悔?”独孤绾还是一副很难理解的模样。 桑雅正要嘲笑他,乌勒鲁鸿却突然道:“桑雅,不可轻敌,否则,你定会后悔万分。” 什么? 连大王子都这样说? 第330章 被盯上了(四) 傲然决绝的话,差一点就要说出口,可不知为何,桑雅竟鬼使神差的,走到被自己丢开长鞭旁,弯身捡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一捡,便又落了下乘。 独孤绾见状,突然展颜笑了起来。 她的笑,不似一般女子的婉约矜持,而是随心所欲,尽情尽兴。 这样的笑容,似乎更有杀伤力。 不仅是桑雅和乌勒鲁鸿,包括男丁席的风琸和韩修。 “我从来都没使过长鞭这种武器,见桑雅姑娘舞得很是娴熟,心生羡慕,所以也想尝试一下。” 嗯? 听了独孤绾的话,桑雅愣了愣,她也要使鞭子? 真是个蠢货,在乌金,还没有谁的鞭子,使得比自己还要好的。 “我这次跟随大王子一同出使,共带了两支鞭子,送你一支也无妨。”她招招手,立马有人捧着一支牛皮长鞭走上前来,她伸手取过鞭子,随手丢给独孤绾。 这一举动,本是想让她出丑的,谁知独孤绾竟一抬手,就轻轻松松接住了她灌注了内力的长鞭。 顿时又是一惊。 看来自己的确是轻敌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算能有个势均力敌的人,陪自己玩玩了。 “先说好,我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桑雅一甩长鞭,道。 低着头,来回打量手中鞭子的独孤绾,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恶! 这女人看上去不好对付,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那些窝囊废。 “看招!”既然要赢,那就要拼尽一切去争取,没有什么谦让一说,况且,对方给自己的感觉非常不妙,这让桑雅放下了一贯的骄傲,选择先下手为强。 似乎早就猜到了桑雅的意图,在她挥起鞭子,朝自己攻来时,她便做好了准备。 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对方的攻势,同时脚下步伐变换,瞬间从防守转为进攻。 手中鞭子一甩,鞭梢灵活与蛇尾,飞速朝着桑雅袭去。 桑雅倒也不慌,这种障眼法一眼就能看穿。 到底还是自己高看对方了,只能使用佯攻这种低级招式。 朝着与鞭子攻击方位相同的方向掠去,打算看准时机,等独孤绾变招时,再趁她来不及回撤,一举将其击败。 可当她跨出一步后,却发现,那鞭子袭击的方向,竟然没有任何改变,根本不是自己猜测中的障眼法,而是实实在在,蛮横干脆的攻击招式。 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还是独孤绾看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惊讶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同时,还有一声清脆的鞭打声。 脸颊挨了重重一下,顿时,肌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因为她皮肤黝黑的缘故,所以那道鞭痕看上去并不是很明显。 但只有桑雅自己知道,那一鞭子,伤得不仅仅是自己的脸,她整个脖子以下,都因那一鞭,而感到麻痛不已。 这个叫独孤绾的,内力竟然已经精纯到如此地步了?竟可以随意控制气息的轻重! 这招隔山打牛,让她几乎损失一半的战力。 第331章 被盯上了(五) 不过桑雅骨子里,也是不服输的个性,即便遭受了那样的重创,也没有喊一声痛,握紧手里的长鞭,快速调整身形,抢在独孤绾之前,对她发起第二次攻击。 看到这样的桑雅,独孤绾也是不禁震鄂,内心当中,升腾起几分敬佩来。 常年与乌金大军交战,她对这个民族的刚毅与果敢再熟悉不过。 这也是她惧怕乌勒鲁鸿最主要的原因。 不同于中原人的贪生怕死,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无悔献出生命的人。 连死亡都无法将其击垮的民族,还有什么,能将他们击败呢? 桑雅身上的那股凶猛狠劲儿,与战场上的乌金士兵如出一辙。 她似乎是打算,宁可将命折在这里,也绝不能败在独孤绾的手中。 头疼啊。 自认为不是那种好胜斗狠之人,如果桑雅真要和自己拼个两败俱伤,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能尽量,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长鞭一卷,紧紧缠住桑雅的双臂,用力一抖,只听喀嚓两声,桑雅的双臂关节,竟被生生卸下。 一声压抑的痛呼,桑雅额上立刻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天昱这边,已经有人在暗暗欢呼了。 终于叫他们扳回了一句,一雪前耻。 那个桑雅,之前还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现在如何?再得意不起来了吧? 相比于朝臣们的大快人心,独孤绾却一点也不高兴。 虽在招式上,自己占据了上风,可论心智,论勇气,论责任感,她却输给了桑雅。 “还没……结束!”就算双臂关节脱臼,拿不起鞭子,桑雅仍旧不肯认输,固执得坚持着自己的那份尊严。 “你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量。”独孤绾看着她道:“没有必要比下去了。” “呵……”桑雅冷冷一笑,猛地弯下身去,用牙齿咬住了掉落在地的长鞭:“只要我没有死,就还有战斗的力量。” 独孤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都差点被她这股坚毅勇猛的气势所折服。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就如同在战场上一般,只要退一步,就会彻底落败。 咬咬牙,看来今天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桑雅双目如炬,巨大的疼痛,让她黝黑的脸庞,也变得惨白起来。 但她眼底的光泽,却灼烈似高燃的火焰。 一声怒吼,她猛地冲上前去,透露一甩,鞭影漫天,完全不似一个重伤之人。 在场众人都看呆了。 谁也没想到,桑雅都伤成那样了,竟然还能如此勇猛的战斗。 惊叹的同时,也不禁心生几分惊惧。 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胜利不惜一切的民族,天昱王朝根本不会是其对手。 独孤绾握紧了手中的鞭子,默默运气,这一击,必定是两败俱伤,究竟谁伤得更重些,她就不得而知了。 脚下用力一点,正欲迎向对面扑来的桑雅,一道人影忽而落在两人中央,一声高震,如平地惊雷:“桑雅退下,你已经输了!” 第332章 被盯上了(六) 是乌勒鲁鸿。 在他怒吼出声的刹那,一脸凶狠的桑雅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呆呆看向乌勒鲁鸿。 独孤绾也于半途收势,静立原地,平复气息。 险些,体内那股躁动之气就被再次牵动,好在乌勒鲁鸿出面阻止,自己才能及时收招,避免内息紊乱之祸。 “大王子,我还可以继续战斗。”桑雅终于回神,对着乌勒鲁鸿坚定道。 “不用了。”乌勒鲁鸿道:“你已经输了,再继续下去,不过是输得更难看而已。” 桑雅不甘! 这辈子,她只在乌勒鲁鸿手下败过,但那人是自己此生最为敬重之人,就算败于他手,她也心服口服。 可是,如今她竟然败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下,还是她一向看不起的中原女子。 她怎能甘心? 可再不甘心,她也只能老老实实退下。 因为她不能,也不愿违抗乌勒鲁鸿的命令。 “独孤绾……”桑雅退下后,乌勒鲁鸿转向独孤绾,浅金的瞳仁,带着别样的意味,以及一股浓重的邪气:“很好,非常好,本王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欣赏过一个女人了。” 别,本姑娘不想要你的欣赏。 别开眼去,努力不去注视对方那双带着几分妖异的眸子,淡淡道了句:“多谢大王子的夸奖,这支鞭子,还是还给桑雅姑娘吧。” 乌勒鲁鸿却不去接:“桑雅既然说了,是送于小姐的,那就断无再收回的道理。“他笑了一下,“况且,本王子认为,这鞭子与小姐很相配。” 握鞭的手一紧,这混蛋分明就是在故意抹黑自己,所谓听者有意,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因此便心生怀疑。 “我这双手,使惯了刀剑,长鞭这种武器,并不适合我。不过大王子执意要我手下,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乌勒鲁鸿的目光,从握鞭的手上移开,冷不丁地说了句:“独孤小姐握鞭子的手势,与某个人很是相似。” 转身的动作一顿,独孤绾沉静的眸子,荡起剧烈的波光。 不理他就好,这种人,你越是理他,他越是来劲。 真奇怪,为什么男人都是一个样子? 天生欠揍么? “不知小姐,可见过武阳郡主战秋凰。” 有些人,你不理他,一切就能结束,但乌勒鲁鸿显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 “我们天昱王朝的女战神,怎会没有见过?”她淡淡一句,没有什么感情。 “这个世上,本王子最为崇敬的人,便是武阳郡主。”乌勒鲁鸿对着她的背影缓声道:“若有幸能再见到她,我绝对不会再让她逃走。” 她寒着脸,内心当中要多排斥就有多排斥,要不是怕露馅,真想一拳砸在乌勒鲁鸿那张嚣张的脸孔上。 走到皇帝身前,屈身跪拜:“皇上,小女不负圣望,已完成自己的使命,想必乌金大王子应是言而有信之人,会依照赌约,归还天昱割让的土地。” 不等皇帝回话,乌勒鲁鸿便插言道:“那是自然,不但本王子会归还天昱割让的土地,还要送贵国国君一份大礼。” 第333章 她是本座的(一) 送礼? 这群蛮人能送出什么贵重的礼物。 众人虽在心中嗤之以鼻,但还是对乌勒鲁鸿说的那份大礼,感到非常好奇。 “来人,将本王子的大礼牵上来!”乌勒鲁鸿对手下的人命令道。 众人一听,都是一脸迷茫。 牵上来? 什么礼物,还需要用牵? 比起其他人的茫然,独孤绾却是一脸凝重。 乌勒鲁鸿口中的这份大礼,怎么听,都不会是太好的东西。 深知对方恶劣行径的她,心中的不妙预感越发强烈。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隐隐还能听见铁链碰撞的哗啦声。 在场诸人皆伸长了脖子,朝殿门外看去,这一看,无数倒抽气的声音此起披伏响了起来。 当独孤绾看到乌勒鲁鸿所谓的那份“大礼”时,也不禁吸了口凉气。 所谓“大礼”,竟然是个人,是个被铁链拴住脖子,如狗一般匍匐在地的人! “申屠将军?”皇帝首先惊呼出声。 这一声喊出,整个大殿,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盯着那个以屈辱姿态趴在地上,被强行牵至大殿中央的男人。 申屠肇身上的衣物倒还算整洁,既没有蓬头垢面,也没有满身血污,可越是这样,就越是给人一种无比耻辱的感觉。 好似一条家养的宠物狗,被主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些还有血性的大臣们,纷纷握紧了拳头。 这个乌勒鲁鸿实在太可恶了,申屠肇就算是败将,怎么说,也是天昱的将军,他如此对待申屠肇,便等同于在侮辱天昱王朝,侮辱他们的国君! 是可忍孰不可忍,堂堂中原霸主,怎能被一个小小蛮族所欺辱霸凌! “皇上。”乌勒鲁鸿看向脸色铁青的皇帝,完全无视整个大殿剑拔弩张的气氛,指着跪在下首,如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的申屠肇:“听说,这位申屠将军是皇上钦点的主将,原本我打算直接将其处死,但考虑到两国邦交,故而决定,还是将申屠将军归还贵国为好。”说着,他忽而阴测测一笑,口吻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况且,贵国战败那日,这位申屠将军,可是痛哭流涕地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他一命,世人都说我嗜杀成性,可我从来不杀俘虏和降军,因为杀这种人,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他看着申屠肇,满脸鄙夷:”有的人,虽败犹荣,即便战死,也令人敬佩,而有的人,虽然活着,却无异于行尸走肉,连尊严都能丢到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说的对么,皇上?” 皇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如今,自己的脸面,整个天昱王朝的脸面,都被申屠肇这个废物给毁了! 早知道他应该听从国师的提议,重新钦点主将。 后悔,当真后悔啊! 皇帝又气又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所有人都沉浸于耻辱的尴尬中时,一名少年,忽而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第334章 她是本座的(二) “大王子有所不知,申屠将军之所以做出投降的决定,是皇上的授意。” 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独孤绾看着那翩翩如玉的少年,也不禁一脸呆愣。 骆成在做什么?竟然说申屠肇那番令人不耻的投降之举,是皇帝的授意,这岂不是在帮着乌勒鲁鸿,一起侮辱自己的国君么? 虽然心里恨惊诧,但她相信,骆成这么说,一定有他的考量。 不同担心,他定然会完美解决此刻的这种窘境。 莫名的,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可皇帝不信,要不是多年身在高位养成的稳重气魄,只怕他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掐死那个胡言乱语的臭小子了! “皇上的授意?”乌勒鲁鸿也刚从震愕中回神,转头看向皇帝:“真是这样吗?我实在难以理解。” 皇帝憋着股气,脸上的肌肉不停颤抖,虽然他不知骆成那混小子的用意,但也知道,如果否认,接下来的局面会更糟糕。 于是,微微颔了颔首:“没错,是这样的。” 乌勒鲁鸿眼底再次掠起一抹诧异,似乎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朝这样一个方向发展,这群天昱人都疯了不成? “大王子一定很疑惑,为什么皇上会下这样一道旨意。”在众人的注目下,骆成不急不缓道:“古人有言,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为君不仁,必遭天谴。草民很庆幸,能生在这样一个太平盛世,能拥护这样一位仁德宽厚的国君,在皇上眼中,所有生命,不分贵贱,只要是天昱的百姓,是他的子民,在他眼中,皆一视同仁。” 他浅浅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从坐席上走至大殿中央:“皇上珍视每一个生命,每一位自己的子民,所以,不会允许任何没有意义的牺牲,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有机会继续为国效力,为君尽忠。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皇上待我们如此仁德,我们又怎能报之以不义?自将全力以赴,为皇上效忠。” 一番言语,不卑不亢,竟堵得乌勒鲁鸿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大王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世间之理,不过如此。做人,还是留有一线余地为好!”少年从一开始的温吞平淡,陡然变至犀利凛然,他站在偌大的大殿中央,单薄身躯,弱小无助,可此时可刻,在所有文武百官以及世家小姐的眼中,他却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般伟岸。 啪啪啪啪—— 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 这鼓掌声,不是皇帝发出的,不是文武百官发出的,也不知诸位世家小姐发出的。 反而,是那个被少年言语质问,反唇相讥,丝毫面子也不给的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 他一边鼓掌,一边赞许:“说得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小公子的一番话,本王子记住了!”接着转向皇帝,用最诚恳的口吻道:“刚才是我行事欠妥,这便给皇上赔不是。” 第335章 她是本座的(三) 拿得起,放得下。 被骆成言语相机,针锋相对后,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自省自查,诚恳道歉。 乌勒鲁鸿的一番作为,让独孤绾,都要忍不住为他喝彩鼓掌了。 此人虽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但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 “申屠将军,辛苦你了,是本王子怠慢了,还请海涵。”走下玉阶,亲自为申屠肇解开脖颈上的铁链,将他扶了起来。 不知这段时日遭遇了什么,明明乌勒鲁鸿的态度温和至极,诚恳至极,申屠肇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惊恐地连连后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男人脸上的邪气越发重了。 废物就是废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废物。 这也是自己决定留他一命的原因,可惜,太可惜了,武阳郡主一死,自己就再也遇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突然觉得,人生失去了很多有趣的意义。 不过,老天爷不算薄待他,武阳郡主虽死,但战秋凰,可不一定真的死了。 扶起申屠肇后,乌勒鲁鸿又高喝了一声:“来人,将本王子准备好的礼物牵上来!” 什么?又是牵上来? 这一次,该不会又把哪个天昱大臣,当牛羊畜生一样公开示辱吧? 皇帝刚展开笑颜的脸庞,顿时又黑了下来。 他握紧了手边的雕龙玉杯,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一个不小心,失手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玉杯摔了个粉粹。 除了乌金使团外,所有人的心都因这清脆的碎裂声,而提到了嗓子眼。 哒哒哒。 类似马蹄声的响动,从殿外传来。 两名乌金使者,各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马驹,从殿外缓步而入。 “是汗血宝马!”有人脱口而出。 天昱虽地大物博,但这种倾世罕见的良驹,却只有乌金盛产。 皇帝不知有多想得到这些形态优美的绝世宝马,但无奈乌金这个民族实在太过顽固,不但久攻不下,甚至还被对方逼得连连败退,即便是武阳郡主,也只能勉强守住一座凌云关罢了。 看到那两匹马,皇帝激动得眼睛放光,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才好。 乌勒鲁鸿从使团手下接过缰绳,轻抚汗血马油亮乌黑的毛皮,“天昱有这样的能人志士,实在令我钦佩,这两匹汗血宝马,便算是对我适才无礼的赔罪,不知皇上可否接受?” 当然接受了! 骆成之前给他扣了顶仁慈宽博的帽子,怎能不继续维持呢? 笑呵呵摆手:“大王子多虑了,朕向来不是喜欢记仇之人,即便大王子言行有所不妥,但也是因不懂天昱的规矩导致,朕自然不会因此,就怪罪大王子。” 乌勒鲁鸿笑得意义不明:“那就好,我还以为,皇上定然十分生气,决定要毁去与乌金之间的协议。” “协议,什么协议?”皇帝脸色又开始发白,难道他想毁约? “当然是与天昱王朝和亲的协议。”乌勒鲁鸿松开缰绳,目光若有若无,从坐在后排的独孤绾脸上掠过。 第336章 她是本座的(四) 那人的目光,充满了强烈的侵略,如刀剑一般锋利,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皇帝一瞧,这事不太好办了。 他可是答应过镇国公,要照顾好独孤绾,乌勒鲁鸿看上谁都行,可千万不要是独孤绾。 心里虽在祈祷,但其实已经明白,乌勒鲁鸿选定的人,必然是独孤绾。 “大王子,在座的诸位小姐,各各都是才貌双全,不知大王子,看上了哪一个?”皇帝问得很是胆战心惊。 乌勒鲁鸿却不回答,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好似压根忘记了独孤绾的存在,当真听从了皇帝的建议,在那些多才多艺,品性温婉的小姐中挑选起来。 千万不要挑中自己! 这是在座的每一个适龄小姐们,心中唯一的期盼。 就连独孤绾,都紧张得双手交握,情不自禁加大力气,捏的手背通红。 似乎很不满意,乌勒鲁鸿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后,淡淡移开了。 难道是打算放弃与天昱的和亲? 所有人都说一头雾水,更纳闷时,突然见乌勒鲁鸿吹在身体一侧的手臂,微微抬了抬。 当然,他这个动作很不明显,几乎不被人察觉。 但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独孤绾,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好! 心里刚喊出一声,人便冲了出去。 “啊——” 坐在她身侧的,便是第一个与桑雅比武的那位小姐,见一样物事,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自己射来,顿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好在独孤绾速度够快,在那物事击穿她娇艳如花的脸蛋前,便将那物事接了下来。 随意一瞥,她神色大变,顿时后悔不迭。 那是一支用苍鹰头骨雕刻而成的精巧匕首,上面的花纹,很有少数民族的特色,一截红缨,坠在匕首的末端,伴随着摆动的幅度,遮盖住了匕首刀柄上的几个少数民族文字。 但从最上面露出的一个字来看,这四个弯曲怪异的文字,应是乌勒鲁鸿的姓名。 她又惊又恼,恨不得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丢出去,能丢多远丢多远。 因为,在乌金,每个男孩子自出生起,父母就会用苍鹰头骨,为他雕刻一把匕首,作为护身符,等男孩长大,爱慕上了哪个姑娘,就把这匕首给她,若是姑娘接下了,就代表同意他的求亲,若是不接,就代表拒绝。 她竟然……接下了乌勒鲁鸿的定亲信物! 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个习俗,除了乌金本族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在边关时,因常年与乌金打交道,偶尔听人说起过,要是表现地过于排斥,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大王子,这匕首很是别致,看上去,应该非常贵重,您可千万不要弄丢了。”她从容淡定,捧着匕首,递还到乌勒鲁鸿面前。 乌勒鲁鸿却不接,浅金色的瞳仁,深深凝视着她,突地,邪气一笑:“独孤小姐明白这支匕首的意义,不是么?” 眸色一闪,虽尽量保持冷静,但眼底剧烈变动的波光,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这下,是真的糟了。 第337章 她是本座的(五) “还请大王子恕罪,小女实在不……”事到如今,她决定装傻到底。 “抓到你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乌勒鲁鸿一把攥住,男人手劲很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皓腕捏断。 可即便疼痛如斯,她也没有吭一声,那股子执拗倔强的劲儿,让乌勒鲁鸿很是满意。 “皇上,独孤小姐手中所握,正是我们乌金男儿送给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目光淡淡从独孤绾手心掠过,嘴角高高牵起:“既然独孤小姐接下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乌勒鲁鸿的女人!” 他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 手上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小女并不知这匕首有这一层含义,误接了大王子的信物,是小女的过错,这就向您赔罪。” 乌勒鲁鸿却压根不理睬他,定定瞧着上首的皇帝,只等那金尊玉贵的人一开口,这事就成了。 独孤绾也知道,自己的意愿不能代表最终的结果,所以,她也如乌勒鲁鸿一般,眼巴巴瞅向上首的皇帝。 不管怎样,自己身后有镇国公府做后盾,皇帝至少也要卖自己一个面子。 可经过良久的等待后,皇帝的决定,却让她彻底失望了。 “能得到大王子的青睐,乃是独孤小姐的荣幸,也是朕这个君王的荣耀。” 去你老祖宗的! 忍不住在心底怒骂,狗皇帝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 胸腔里燃起了一股熊熊怒火,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忠君护主的好臣下,好子民,好外甥女,可此时此刻,她却有种想要一拳打爆皇帝那张假仁假义脸孔的冲动! “皇上,小女……”这样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她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可皇帝却瞬间变了脸,从温和慈祥,变为了凶神恶煞,口中也吐出威慑的话语:“在朕眼里,独孤小姐一直是个懂事聪慧的姑娘,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老国公也经常在朕的面前夸赞你,朕想,你应该不会想让老国公对你失望吧?” 娘的,张口闭口就是老国公,这分明就是在拿镇国公威胁她! 挺直了脊背,看向上首的皇帝。 即便是跪在那里,她浑身的气度,也没有半分折损,反而,比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还要高大威严。 “皇上,小女人微言轻,没什么见识,但有一件事,小女很清楚,那就是我不愿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逼迫我!” 反了反了! 这混账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逆自己的圣旨! 皇帝脸色铁青,模样比之前被乌勒鲁鸿辱没时还要可怕。 怎么着?真当自己不敢动国公府一根汗毛?现在就算风煦忠站在自己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骂,他也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独孤绾,你可知道,违逆圣旨是要杀头的?”小姑娘嘛,说不定吓唬几句就会服软了。 谁料,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面对如此龙威,却没有半分退缩,语气坚定:“知道。” 第338章 她是本座的(六) “既如此,那你应该是做好觉悟了。”皇帝有种被逼梁山的感觉,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动独孤绾,就等于和整个国公府为敌,“即便是让整个国公府因你而受累,你也无所畏惧?” 独孤绾迟疑了。 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国公府。 虽然她可以不顾一切,甚至豁出性命来为自己争取自由,但她,却不能不顾及国公府,不顾及那些真心爱护自己的人。 可是,就这样听天由命,让自己的未来的幸福,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所主导? 这对她,又何其残忍! 正要说些什么时,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他?那个总是对世间一切皆不上心,仿佛游离于尘世外,高渺清傲的男子,她,能相信他吗? 虽在不断的做着怀疑,但潜意识当中,却已经将自己的未来与身家性命,都交予他手。 不再跋扈,不再顽固,不再针锋相对。 她低下头,终于服了软。 皇帝这才满意,收起了之前的阴狠沉郁,又恢复了仁君的模样,笑呵呵道:“朕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年岁不大,要嫁到乌金那么遥远的地方,心中必定会害怕,不过你放心,大王子是个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既娶了你,定然会悉心呵护于你,不至于让你受了委屈。”这话,是对独孤绾说,也是对乌勒鲁鸿说。 不过谁都知道,这番话也不过是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罢了,不管是中原人还是这些蛮族,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很平常的事,况且,乌金男子比之天昱男子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们眼中,女人就如同玩物一般,就连正妻,在夫君面前也一样没有地位,想怎么样奴役就怎样奴役,想如何打骂就如何打骂,简直跟牲畜差不多。 唉,可怜这位独孤大小姐了,今后,只能过地狱般生不如死的日子。 在一片同情的唏嘘声中,乌勒鲁鸿却如立誓一般,对在场所有人扬声道:“本王子这一生,只会有独孤小姐一位王妃,永生永世,绝无二心!“ 这算什么?宣誓?表面心迹? 不觉得滑稽么。 独孤绾低垂着脑袋,唇角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这场戏演得毫无道理,只要自己的国家和皇位能保住,她的那位亲舅舅,才不会在乎自己是否能受到乌金的良好对待。 她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到乌金使团众人的模样。 在乌勒鲁鸿说出那样一番誓言后,整个乌金使团的人都惊呆了。 乌金这个民族,最重荣誉,只要是当众发的誓,立下的承若,此生都不会违背。 大王子他……不会是来真的吧? 区区一个天昱的世家小姐,值得他发这样的誓言么? 没等有人出言反对,另一个清润好听,且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殿外遥遥传来:“那可不成,独孤大小姐是本座的,不能让给大王子。” 在场众人,全都齐刷刷将视线投向殿外! 第339章 让谎言变成事实(一) 看到那一身白衣,清贵高渺的人出现在大殿门前,独孤绾也傻眼了。 他刚才说什么? 自己是他的? 放屁! 心中各种情绪交织,有不屑,有愤怒,有迷惑,有郁闷,可最终,也只能化为一个大大的白眼。 白衣黑发的轻渺男子,携着一身无双风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下,缓步走至大殿中央。 在看到夜墨邪的一刹那,乌勒鲁鸿眼底的神色就变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人会是自己最大的劲敌,无论在一方面。 不喜欢被人超越的感觉,更不喜欢被人压制的感觉,虽然从未与眼前这名男子接触过,但仅仅一个照面,就确定了两人彼此敌对的关系。 而且,他明显是来和自己抢人的,怎么也是做不了朋友的。 “你是……”拥有如此风度之人,绝非池中之物。 皇帝看到夜墨邪,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激动的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国师,快,请上座!”一边说,一边让过自己的位置。 天呐,能主持大局的人总算来了,国师要是再不来,真不知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皇帝长长舒了口气,心中的重担,在此刻,终于彻底放下。 夜墨邪也不客气,径直登上玉阶,坐在了皇帝之前坐过的位置上。 “乌金的贵客,真是抱歉,独孤小姐已经许过人家,有婚约在身,恐怕你要另择他人了。”看着下首的乌勒鲁鸿,夜墨邪的语声虽温和,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浅金色的瞳眸微眯,乌勒鲁鸿虽然站在阶下,气势却丝毫不弱于夜墨邪:“婚约?这么说,她还没有嫁人?” “大王子似乎没有听明白本座的意思。”夜墨邪分毫不让:“独孤绾,已名花有主。” “没有嫁人,那她就还是自由身!”乌勒鲁鸿也是分毫不让,态度很是坚决:“只要是自由身,本王子就有资格娶她为妃。” 什么名花有主?什么有资格娶自己为妃? 这些人,个个都在自说自话,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她又不是一件物事,谁想要就能要,被抢来抢去,没有半点自己的主见。 心中又气又恼,猛地抬头,怒视位于上首的夜墨邪。 男子神色淡淡,绝艳的脸庞上,却写着唯有她才能看懂的无奈。 顿时,即将出口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既然决定相信他,那就要信任到底,即便他的办法,并不是自己所能接受的。 “但是本座不允许。”见独孤绾最终选择沉默,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去,同时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 “即便你是天昱王朝的国师,也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的人生。”乌勒鲁鸿却不怕他,势要与他争夺到底。 轻轻一笑,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两下,不咸不淡说出一句惊掉所有下巴的话:“本座当然有资格,因为,本座是独孤绾的未婚夫。” !!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会这样说。 当事人自己都惊呆了,这混蛋什么时候变成自己未婚夫了? 第340章 让谎言变成事实(二) 皇帝也一脸诧异,呆呆看着夜墨邪,“国师,你这是……” 夜墨邪转向皇帝,“皇上之前已经答应微臣了,不是么?” 答应?他答应什么了? 虽然皇帝很纳闷,但他也不傻,知道夜墨邪之所以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保下独孤绾,于是吭吭哧哧道:“啊,那个……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最近政务繁忙,都给忘了,国师……可千万不要怪朕啊。” “当然不会。“夜墨邪微笑:“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已下旨赐婚,就一定不会反悔。” 皇帝干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重新将目光调转回乌勒鲁鸿的身上,夜墨邪带着几分自得的歉意道:“大王子,独孤绾乃是皇上亲赐予本座的未婚妻,夺人之妻这种事情,想必你一定不屑去做,对么?” 乌勒鲁鸿也笑,却笑得有些咬牙切齿,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最后却半途而废,心中着实不甘。 “事情没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果是怎样的。”瞥了眼独孤绾,乌勒鲁鸿道:“既如此,那我也只好放弃。但请恕我实在无法祝福二位,并希望,两位不日将为此刻的决定而后悔万分。” 真没见过诅咒别人还诅咒得如此理所当然的,独孤绾不禁在心底暗暗嗤笑。 不妨一道阴影罩下,那神色阴鸷的男子竟俯下身来,在她耳畔低语道:“你跑不掉的。” 浑身一颤,耳边滚烫的暖意,瞬间化为冰凉的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 没人发现,在乌勒鲁鸿靠近独孤绾的瞬间,高居上首的夜墨邪,眼神也变了,隐含杀意,凛凛如刀。 “绾绾,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退下吧。” 绾绾?是在叫她吗?她嘴角狂抽,看了眼对面的夜墨邪,这么恶心的称呼,亏他能喊的出来。 不过,因为他这一句话,自己终于有了脱身的机会,所以也就不多加计较,起身,行了一礼,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虽然躲过了一劫,但于她而言,却一点也不高兴。 哪怕在战场上,她也没有被逼到过如此境地,而如今,她却要靠着夜墨邪,用那般低劣的借口,来替她解围。 越想越憋闷,越想越气愤。 此事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但和亲一事,还未结束。 皇帝为了安抚乌勒鲁鸿,连忙道:“大王子也别气馁嘛,虽然独孤小姐已名花有主,但在场的其他小姐,也不乏优秀之人,说不准,还找到比独孤小姐还要满意的人选。” 乌勒鲁鸿的神色有些阴沉,能看出来,此刻他的心情定然十分不悦。 “皇上难道是看不起我乌金,认为什么样的货色,都能入本王子的眼?” 皇帝赶忙赔笑:“大王子误会了,朕的意思是,除了独孤小姐外,天昱王朝所有的适龄女子,不论何种身份,随大王子挑选。” 皇帝为了两边都不得罪,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乌勒鲁鸿没说话,这时,一道烟紫色的人影,猛地从女眷席冲出,跪倒在玉阶前。 第341章 让谎言变成事实(三) “小女毛遂自荐,自请为和亲人选!还望皇上和国师应允!” 说着,朝皇帝与夜墨邪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那女子,夜墨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独孤绾也带着几分诧异,看向那主动请缨的女子。 竟然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柳思语。 她不是和朱铭订婚了么?虽然是从独孤湘云口中得知,但后来也从市井传闻中得到了证实。 “这不好吧。”与朱铭订亲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柳小姐应该已和朱家少爷定了亲,朕还听说,朱侍郎这段时日一直在筹备你与朱少爷的婚事。” 柳思语道:“皇上说的没错,小女的确已和朱家少爷定了亲,但前些时候,父亲已经向朱家递上了退婚书,只是对方一直没有回应。” 户部尚书也不想把女儿嫁给朱铭那种人渣,但无奈丞相逼得紧,为了不得罪丞相,他只能忍痛割爱。 可看着女儿每日以泪洗面,让他很是揪心,于是就想着戳出去了,大不了被贬官,也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柳思语很感激父亲对自己的爱护,但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害了整个家。 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等嫁给朱铭后,大不了一根白绫了却余生,可就在适才,在皇帝说出,所有适龄小姐,全都任由乌勒鲁鸿挑选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的命运,是可以由自己来掌控的! 虽然,这种做法,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但是,至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况且,比起嫁给朱铭那种毫无用处的窝囊废,她宁可将自己置身地狱。 皇帝见她态度坚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况且,和亲一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怎么的,也要乌勒鲁鸿点头才行。 没等皇帝给出回应,柳思语直接转向一旁的乌勒鲁鸿,一双美目牢牢盯着对方:“大王子,小女姓柳名思语,乃是户部尚书柳甫的嫡长女,我身家清白,父亲为官几十载,也未有任何脏污劣迹,我琴棋书画虽不是样样皆通,但从小跟随武术师傅习武,倒也身强体健,我还跟着母亲学了几年的管事,府上一应大小事宜,如今都交由我来管理,我深知为人妻妾的道理,绝对不会善妒惹事,只要夫君喜欢,我会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乌勒鲁鸿原本不打算理会柳思语,但听了她这一番言语,看着她虽害怕,却竭力保持冷静的脸庞,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户部尚书。 虽然与自己的计划不太一样,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乌金如今最缺的,便是资源。 听说在中原,户部的职位可是个肥差,也许,为了自己民族能更好的繁衍生息,选择这位柳小姐,是最好的决定。 乌勒鲁鸿爱恨分明,血性十足,但终究,也是个深陷权力泥潭无法自拔的人。 他有自己的责任,有自己的重担,也有自己的无奈。 “柳思语。”他轻念这三个字,走上前,有力的双臂用力一托,将柳思语托了起来。 第342章 让谎言变成事实(四) 和亲的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当宴席结束后,柳思语的身份,便从户部尚书之女,变为了乌金大王子的妃子。 站在璀璨的灯火下,柳思语不知自己内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天昱人了啊。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伤感的吧。 她以为,应该是这样,可事实上,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畅快与解脱。 从被告知,她将要嫁给朱铭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无数次想过一死百了,却始终没有勇气。 今天主动自请和亲,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大胆,最不可思的事。 望着人们或不屑或怜悯或讥嘲的眼神,她的心,第一次这般坚定。 这不是一个错误,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能让自己找回自我的决定! 她如此想道。 独孤绾在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后,整个人也有些委顿。 望着柳思语跟随乌金使团离去的背影,忽而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劣。 当时她心里想的竟然是,只要乌勒鲁鸿不选择自己,选择谁都没有关系。 以前没有发现,原来真正的自己,也是那种为了自身利益,而不顾他人死活的伪君子。 一声自嘲的低笑,随着人群,一起离开了灯火耀目的大殿。 出宫的路上,她走得很慢,等走到宫门口时,此次前来参加宫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一眼,就找到了自己马车的所在方位。 车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径直掀开车帘,弯身钻进了车厢。 “紫陌红尘,我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摸黑坐下。 然而刚坐下,她就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带有强烈侵略的气息,充斥在窄小的车厢。 当发觉异常的瞬间,她便从椅子上弹身而起,准备掠向车厢外,可即便她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也还是晚了一步。 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牢牢握住,用力朝后一扯,她整个人倒在椅座上,天旋地转。 随即,一道暗影出现在身体上方,将她严严实实,困在了车厢的角落。 呼吸,因此变得急促起来,心跳,也开始加快。 昏暗的虚空中,她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一双浅金色,宛若野兽般凶狠的阴冷眸子。 忍不住,浑身一颤。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怕了,但那种浑身湿冷的感觉,分明就是恐惧。 “你………” 惊愕万分盯着面前的人,一个你字刚出口,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独孤小姐。”对方也沉声道了一句,浅色的瞳眸,越发慑人。 “大王子怎么会在小女的马车中?”片刻的震愕后,她很快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是谁。”男人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让独孤绾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大王子这是何意?”她试着起身。 可乌勒鲁鸿,却用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她的肩膀:“你不该这样,越是想要逃跑,我就越想将你禁锢。” 第343章 让谎言变成事实(五)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么嚣张狂妄,不管是现在,还是战场之上。 她眼中的惊慌已经彻底消失,只剩浓浓的寒彻,如夜空中一弯冷月,毫不客气地直视眼前之人:“大王子,这里是天昱,不是任何事,都能让你随心所欲的乌金。“ “你说的没错,在这里,我的确不能随心所欲。”他突地抬起压在她肩膀上的手,改为捏住她的下颌,语气带着势在必得的凶狠:“但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不愿意做我的王妃,最终,也只能靠另一个男人帮你解围罢了,在这里,你注定只能做一只折翼的宠物,只有在乌金,你才能成为真正翱翔天际的苍鹰!” 此话,让独孤绾沉寂的心,蓦然震动了一下。 但,也只是震动了一下而已。 她一把拂开乌勒鲁鸿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扬眉浅笑:“大王子高看我了,我才不想做什么苍鹰,做一只无拘无束的燕子就好。” 乌勒鲁鸿也浅浅一笑,将身子挪开少许:“燕子?没想到那个傲慢嚣狂,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发誓定要将我彻底击溃的女人,竟然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 独孤绾眼神一凝,伴随着对方最后一个字落下,心脏仿佛被某只手狠狠捏住了一样。 “独孤绾,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乌勒鲁鸿彻底放开他,隔着一片昏暗,眸光精准的攫住了她:“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人影一晃,伴随着凉风自脸颊拂过,适才还显得有些逼仄的车厢中,便只剩独孤绾一个人了。 独自一个人,呆呆坐了许久,直到车帘再度被撩开,红尘惊讶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 “小姐不是让我们在前门等您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先过来了?” 觉得没必要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二人,于是敷衍道:“出来的时候碰上熟人,说了两句话,就把这事给忘了。” 紫陌红尘并没有怀疑,一前一后登上了马车。 回到邀夜居,独孤绾直接把身体甩向床榻,就那么闷闷地趴在榻上,什么也不做。 忽的,有一丝风从窗棂吹拂而入,很快,又消失无踪。 她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声音沉闷地说了句:“堂堂国师,没想到竟喜欢做擅闯民居这种龌龊事。” 没有听到脚步声,却觉得鼻端的檀香气更浓了,随即,身边的床榻微微向下凹陷了一些。 “忘恩负义。” 男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似乎无论听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 微微将埋在被褥中的脸庞抬起一些,深吸口气。 不知怎么回事,似乎只要嗅到熟悉的气息,慌乱不宁的心,竟能在瞬间,奇迹般平静下来。 “特意跑来当梁上君子,该不会,就是来看我这幅狼狈模样的吧?” “是啊,我很好奇,想知道你会不会因为太过伤心,而毫无形象地哭鼻子。”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挪揄,但更多的,却是暖意。 她露出一只眼睛,朝身边的白衣男子看去:“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第344章 让谎言变成事实(六) “哪样的话?”他问。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这厮什么时候也学会装傻充愣了。 行,既然如此,那她索性挑明了说。 猛地从榻上坐起来,随便扒拉了下凌乱的发丝,严肃地看向那个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的绝艳男子。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我与你有婚约在身,这个谎,日后你打算如何去圆?” 他轻轻笑了,抬起手来,莹润的指尖,透着烛火的微光,竟探到她的鬓边,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不用圆,让这件事变成事实就好。” 心猛地一跳,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情感瞬间将她吞没。 “你……你说……”难得支吾起来,连耳根都变得滚烫。 “我说,让它变成事实就好。”知道她听清了,但他还是特地又重复了一遍。 几乎不敢面对他,一看到那双荡漾着微波的紫色瞳仁,就觉得心慌不已,就像有一根羽毛,在柔软的心防上来回骚弄。 “我不喜欢开玩笑。” 他不解道,“我何尝在开玩笑了?” 她猛地转头:“不是在开玩笑,难不成,我真嫁给你不成?” 他点头:“怎么,有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我和你……”她张口结舌,竟不知接下的话该如何说:“我和你之间,没有感情。” 他更疑惑了:“我没听错吧,你竟然不喜欢我?” “我没说不喜欢你,只是……” “那不就行了。”他打断道:“比起嫁给乌勒鲁鸿做乌金王妃,嫁给我,似乎更容易接受一些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她口吻别扭,嗫喏了半晌,忽地道:“要嫁也是你嫁我,这样才对!” 他愣住了,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笑出声来:“独孤绾啊独孤绾,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呢。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这种女人,怎么会伤心难过,痛哭流涕。” 她猛地靠近他,近距离的观察下,他那双淡紫的瞳眸,更加耀目惑人了。 如此上天创造的尤物,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她也喜欢,只是还不明白,这种喜欢,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比起从前的惊慌失措,这一次,他竟然没有闪躲,即使她的脸,离他仅不到一寸距离。 “独孤绾,如果今天我没有及时出现,你要怎么办?” 她垂下眼睫:“不知道。” “不知道?”若不是亲耳听到,他几乎不相信,这是她给出的答案。 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那样不可一世,那样坚韧不屈,那样爱恨分明。 如此不清不楚的答案,不是她会说出口的。 她突地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苦涩意味:“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任何事,都绝不会退缩,却原来,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当看到柳思语站出来,说愿意和亲前往乌金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懦弱。”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她不指望他会懂。 谁知他却点头:“我明白。人一旦没了信仰,内心就会迷失,而勇敢,也是信仰的一种。” 第345章 武堂的新学员(一) 她怔怔看着他。 他微笑:“我们之所以能磕磕碰碰一路坚持活到现在,便是因为各种微不足道的信仰。因为人心,原本就是脆弱的。” 她怔怔问道:“那你呢?可有失去信仰的时候?” “怎么没有。”还不止一次,每一次的经历,都如同炼狱般残酷。 “其实,我很虚伪。”她道:“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不让别人失望。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好事,不想做好人,为了他人的期待而活着,真的好累好累。但我又不肯承认这样虚伪的自己,觉得这种想法,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罪恶。但事实上,我就是这种人,没有他人口中说的那么伟大,大概,我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也让自己感到讨厌,让自己在乎的人,感到厌恶了。” 这是今夜,她想得最多的问题。 百姓口中战无不胜,正直果敢的武阳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曾经厌憎的,排斥的,不屑的,分明就是自己! 当意识到这些后,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崩溃。 大多时候,否决别人很容易,否决自己,却艰难无比。 她微微低下头,将额头,靠在他的肩头。 这个时候,似乎唯有他,能让自己不安躁动的心,得到平复了。 他一语不发,眸光从她的脸上,一点点挪到窗外漆黑的夜幕上。 “我也不是个好人。”他的声音很轻,如一片虚幻的迷雾,悠悠荡荡,“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许未来,我也依旧不算一个好人。可就因为我不是好人,我就没有活下去,没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么?不是的,哪怕曾经犯过再大的错误,我也想要得到一个美好安宁的未来。如今的生活,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怎能说放就放,所以,我不会埋怨老天爷,也不会去讨厌自己,我就是我,没有什么虚伪一说,全心全意享受人生,这就是人活着的唯一意义。” 他的手,一点点移到她的脸侧,指尖一勾,挑起她低垂的脸庞,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你也一样,不管从前,现在,亦或是将来如何,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做最真实的自己,用你对这个世界最大的热情,充满干劲的活下去,这样,才不枉你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她呆呆看着他,脑袋里面一阵清晰,一阵迷茫,最后,都化为难言的震愕。 好似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穿越重重阻碍,在垂死之际,看到了一抹代表希望的明亮星光。 璀璨,耀目,光华万丈。 她一点一点拉至身体,眼底的光泽不断变换,最终,她捂着肚子,难以自持地大笑起来。 好似要把这一个晚上的沉重与颓废,都用笑声全部发泄出来。 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笑得眼泪直流,她才抬手一拭眼角的泪花,看着夜墨邪,诚恳道:“谢谢你。” 虽然不知她是否真的想通,但他知道,她并非那种轻易认输的女子。 独孤绾,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第346章 武堂的新学员(二) 回武堂之前,独孤绾决定去一趟镇国公府。 这一次回武堂,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看望外公,无意中从风琸口中得知,镇国公为了自己的事,简直操碎了心,一辈子从没求过别人的老国公,特意在宫宴举办前进宫,低声下气,求皇帝看在他三朝元老的面子上,帮忙照顾一下自己,所以,她的席位,才会被安排得那样靠后。 只是老国公的一番心意,最终却没派上什么用场。 如她所想一般,乌勒鲁鸿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要想起乌勒鲁鸿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就感到心烦无比。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是第一次? 难道,他说知道自己是谁,并非刻意吓唬,而是真的,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从最后一次战场交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只偶尔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说是乌金汗王重病不起,乌勒鲁鸿虽没有正式称王,却已经接受了所有王政。 包括这一次割地和亲的条件,应该也是他提出来的。 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监视着。 只希望,经过这一次宫宴上的针锋相对后,她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 “唉,这可如何是好。”远远的,就听见镇国公烦忧的叹息声。 紧接着,传来一个少年清润的声音,因为语声很轻,所以独孤绾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愿如此吧……”镇国公又是一叹,随即对下人吩咐道:“来人,去送送骆小公子。” 独孤绾正纳闷着,刚一拐过花丛,便差点和某人撞个满怀。 好在她反应及时,停住了脚步。 只是轻微的碰撞,独孤绾也没当回事,但对方却惊慌失措的赶了上来,一手扶住她:“绾姑娘,你没事吧?” 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谁了。 她看向身边的少年,眼底的惊讶之色越发重了。 那晚离得远,没有瞧清楚,这回近距离看着,才发现少年之前圆润的脸庞,如今竟变得棱角分明,个头更是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干净无垢的气质,玉面惊鸿。 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有哪个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的。 如今的骆成,和当初在武堂,因被人其辱便哭哭啼啼的爱哭鬼,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骆成,你怎么来了?”在宫里见到他不稀奇,在镇国公府见到,却着实难得。 骆成在她站稳脚步后,就撤了手,后退一步:“我是来帮皇上当说客的。” 说客?她纳闷:“你要说服外公做什么?” 骆成良久不语,忽而急急道:“那天宫宴上,国师说的话是真的吗?”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骆成指的是哪句话,迟疑了一下,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虽然夜墨邪已经明确告诉她,没有跟自己开玩笑,但她还是觉得这事很玄妙。 骆成看着他,少年眼中有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疼痛:“你不适合他。” 第347章 武堂的新学员(三) “嗯。”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我也这么觉得,那人太高贵,太神秘,就和九天之上的神祗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这样的俗人,恐怕供不起他这尊大佛呢。” 她的反应,完全在少年的意料之中。 他低垂下头,不让自己眼中的失落被她捕捉,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又是那个沉熟稳重的翩翩少年郎了。 “你赶紧去劝劝镇国公吧,他为了你的事,愁的几宿没睡好觉。” “外公?”她愕然:“为什么发愁?” 骆成笑着摇摇头:“大概,他始终把你当做一个小女孩,不想让你嫁人吧。” 她点点头,觉得镇国公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镇国公肯定是怕自己,会走和风婧蓉同样的老路,嫁给一个负心汉,一辈子都不得快活。 正要去见镇国公,想到骆成那晚对自己的忠告,于是回头,冲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道:“骆成,谢谢你,你的确和当初不一样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成功。” 望着独孤绾远去的别硬,骆成站在原地,失神喃喃:“绾姑娘,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已经无法实现了……” 走到镇国公身前,老头子竟然没有发现她,只盯着手里的明黄卷轴发呆。 “外公~~”生怕吓到他,所以很小声很小声的唤了一声。 但镇国公还是被吓到了,猛地回头瞪她,胡子乱颤:“哎呦,你这小祖宗,是想吓死老夫我啊!” 独孤绾撇嘴:“我怎么会想吓死外公,我可是每天都在祈祷,希望外公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不管独孤绾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见到她,就会很开心的镇国公,今天却显得闷闷不乐。 他将卷轴放在石桌上,长长叹气:“绾绾,我私心里,不想让你嫁去乌金,做那个大王子的王妃,但我更不想让你和国师扯上半点干系。” 这倒是奇了,在镇国公眼里,夜墨邪比乌勒鲁鸿还要混蛋不成? 她在镇国公对面坐下,托着腮:“外公讨厌国师?” “不。”镇国公道:“我不讨厌他,相反,我很敬重他。” 这样的回答,让她更为纳罕:“既然如此,那外公为何还要发愁?” 她只是好奇,并非真的想要说服镇国公,同意自己和夜墨邪的婚事。 “七年前,夜墨邪第一次出现在皇城巍峨的宫门前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当时的模样。”镇国公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回忆起了过去:“那时的他,一身黑衣,长发倾散,平静清渺的脸庞下,似有浓重血气,那个时候,我就发现,这个男子,虽有着一双温柔平和的眼睛,但眼瞳深处,却藏着见血封喉的利刃,只要他想,便能毫不犹豫地将人割裂成碎片,没有同情,更没有怜悯。” 独孤绾几乎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之人的故事。 一身黑衣?浓重血气? 这,真的是夜墨邪吗? 第348章 武堂的新学员(四) 镇国公说的那番话,即便已经过去数日,但对于独孤绾来说,每个字,都历历在耳。 没有人知道夜墨邪的来历,也没有人知晓他的过往。 他的过去,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神秘,不为人知。 这七年来,他作为皇帝最器重敬重的国师,无时无刻不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五年前,南方大旱,他提前给出预知,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四年前,北方遭遇蛮族洗劫烧杀,也是因他提前预见,才免去了一场人间惨剧的发生。 两年前,皇帝于江南微服时遭遇刺客,更是因夜墨邪的未卜先知,才使得皇帝躲过一劫,维持了皇权的稳定,江山的太平。 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事,更是数不胜数。 自打夜墨邪出现在天昱皇城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为了天昱王朝每个人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存在。 可是,他的眼里有伤痕,有血气,又难以捉摸的杀意。 事实上,那个与世无争的高渺国师,天之骄子,有这一段令人无法想象的黑暗过去。 当然,这些都是从镇国公那里听来的,至少在独孤绾与夜墨邪相处的过程中,她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到除了傲慢矜骄以外的其他情感。 不过,她相信镇国公的判断,夜墨邪一定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如果,夜墨邪真的如镇国公所言,是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一番,才一点一点爬回人间的修罗,那他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迷惑,却并不好奇。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她从没想过去探寻,也不会去探寻。 她只是有些心酸,为那个男子眼底潜藏的,没有人能够看到的伤痛。 “小姐,听说武堂今天又会来新的学员。”红尘忙完手下的事后,便在她对面坐下,闲谈般说道。 她趴在桌子上,兴致缺缺:“哦。” 红尘对她的反应感到失落,难道她对前来挑战的新学员一点也不好奇? “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吧。”红尘兴奋地建议。 她懒懒抬了抬眼皮,红尘这丫头,好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就是傻子也能看出,这几天独孤绾的样子很不对劲,她很少有如此情绪低落的时候。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可能是病了吧。” “那要不要去看看大夫?”红尘当真了。 她哭笑不得,看什么大夫?她这是心病,看了也看不好。 “紫陌呢?”一大清早起来,就没有见到紫陌。 红尘古怪道:“小姐不是让紫陌去照看风世孙了?她早上天不亮,就去学员寝房前等着了。” 她愣了愣,笑着摸摸脑门:“哎呦,瞧我这记性。” 红尘看着她,有些担忧:“小姐是为了天昱与乌金和亲一事发愁吧?”那天晚上的事,红尘后来也听说了:“您别担心,有国师在,一切安好。” 唉,就是因为有国师在,她才头疼的。 第349章 武堂的新学员(五) “你真的想去看新学员的选拔测试?”她抬起头来问。 红尘点点头,并不抱希望:“嗯,真的。” 独孤绾想了想,站起身:“行,咱们一起去。” 红尘又惊又喜:“小姐怎么又愿意去了?” 独孤绾一边伸懒腰一边道:“待在这里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此时,外面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她才不想一直闷在屋子里等发霉。 到了选拔地点,发现已经是人山人海,一眼看去,全是一颗颗的脑袋。 她又开始后悔,早知道这么多人,她宁可待在屋子里等发霉。 原本想要打道回府,不过看红尘一脸激动,不忍让她失望,于是作罢,找了个人相对较少的角落站定。 刚站下,身边就凑来两个人,一个是韩修,一个便是那个喜欢叽叽喳喳的瘦高少年。 “咦?独孤小姐也来凑热闹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呢。”瘦高少年探过脑袋,嘻嘻笑道。 独孤绾后背靠着墙,双手环抱,连白眼都没给他一个。 “杨九斤,你有点正型行不行?”韩修剐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 独孤绾突然转过头,盯着那瘦高少年:“羊……九斤?” 韩修跟着道:“嗯,他姓杨,当时他生下来时,正好九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所以他爹娘就给他起了个名,叫九斤。” 独孤绾嘴角一颤,这对父母起名可真够随意的。 九斤? 她瞅了瘦高少年一眼,实在无法理解,这么一个瘦成竹竿的人,出生的时候竟然有足足九斤,他娘能平安将他生下,真是不容易。 一看她那眼神,杨九斤连忙道:“九斤是我的名,我的字叫子衿,青青子衿的子衿,其他人都是这么唤我的,对吧,修哥?” 韩修没理他,此刻,他的目光,正一瞬不瞬胶着在选拔新学员的场地中央,不知看到了什么,一脸震愕,那表情比见了鬼还要夸张。 “喂,修哥,你咋了,眼睛都看直了,有比独孤小姐还漂亮姑娘不成?”杨九斤伸手在韩修眼前晃晃。 韩修没反应,仍是一副被惊呆的模样。 顺着他视线看去的独孤绾,也在看到某个人影后,呈现一脸呆滞状。 奇了,到底看到了什么,能让这俩人都露出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 杨九斤带着好奇,伸长了脖子,朝人群中央望去。 没有看到美丽的姑娘,倒是看到了俊美的男人。 别说,这一身白衣的男子,当真千秋绝色,天下无双,那清俊圣洁的样貌,恐怕连全天下的女子,也无人能及吧。 他摸摸下巴:“修哥,虽然这男子的确俊美无铸,但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我觉得还是独孤小姐好,武功高,人又漂亮,还很关心修哥你,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说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俩人还是一脸呆滞,好似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杨九斤纳闷,这俩人中邪了不成。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惊诧无比的喊声:“那……那是国师啊!” 第350章 武堂的新学员(六) 堂堂国师,竟作为新学员参加武堂选拔,就算亲眼看到了,还是让人不敢相信。 “他在搞什么鬼、”独孤绾颤着嘴角,低声咕哝一句。 “你说什么?”韩修终于回过神了。 “没什么。”独孤绾摇摇头,脸上是一副淡漠表情,可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总觉得,夜墨邪这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当得知,前来参加选拔的人是国师时,整个武堂都沸腾了。 “真、真的是国师?”有人惊喜过头,差点晕厥过去。 “不是吧,国师竟然来参加武堂的新学员选拔?我大概还没睡醒。”有人因太过震惊,以为自己还处于睡梦中。 “哈哈,这下看教头们怎么办!”有人幸灾乐祸,面对天昱王朝最尊贵的国师,教头们一定也被吓得够呛吧。 教头们有没有被吓到无人得知,反正被惊到是一定的。 洪天枭看着一身白色劲装,凛然立在人群中央的男子后,立马倒吸了口凉气,揉揉眼睛,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听说杨教头的女儿生了病,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告了假,回去看望女儿了,原本,今天新学员的选拔,应该由杨教头来主持的,这下,所有重担都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 站在那里的人可是国师,他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挑那人的毛病。 没办法,学员们都还在等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见过国师大人。” 哪一次,新学员看到洪天枭,不是战战兢兢,生怕被这位武堂最严厉的教头训斥,只有这一回,低声下气担心被训斥的人,变成了洪天枭。 看到洪天枭一脸紧张的样子,独孤绾不禁有些同情他了。 面相洪天枭,夜墨邪微笑着拱了拱手,诚恳道:“洪教头辛苦,有劳您了。” 洪天枭更别扭,他宁可国师居高临下地命令他,也不愿对方用这种温和尊敬的口吻跟自己说话。 他诚惶诚恐:“国师严重了,谈不上辛苦,”他看着夜墨邪,男子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武人打扮,瞧这模样,似乎并不是心血来潮,跟自己开玩笑来的,可也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心慌。 他迟疑的问道:“国师……当真打算以新学员的身份参与选拔?” “那是自然,不然洪教头以为,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洪天枭当然不敢说,我以为你在戏耍我,顿了顿,恭谨道:“国师尊贵无比,若是想要体验武堂生活,卑职可以为您安排,就不必走与其他学员一样的流程了。” 夜墨邪拒绝道:“洪教头,我听说你在武堂的风评一向很好,学员都说你为人正直,从不徇私枉弊,今日为我开了特列,以后你让你手下的学员怎么看你?” 洪天枭一怔,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他再如何为人公正,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何能与尊贵如神的国师相比? “国师说得对,不管什么身份,来到鸿钧武堂,便要一视同仁。洪教头,您就按照规矩,进行测试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 第351章 唯卿可医(一) 独孤绾原本不想插言,但看洪天枭一脸为难纠结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 总觉得这是某人的恶趣味,专门以吓唬他人为乐趣,上回是镇国公,这回又是洪教头。 夜墨邪这厮,果然是个坏到极致的大恶人! 听独孤绾这么一说,洪天枭也想起了武堂的规矩——但凡天昱子民,只要走进鸿钧武堂,不论何种身份,都与他人无异,哪怕是皇子皇孙,也要一视同仁。 有了这个规矩做后盾,洪天枭顿时觉得底气足了不少。 握起拳头,轻咳一声,高声道:“选拔正式开始,全体肃静!” 人群果然安静下来,似乎都对接下来的测试,感到非常好奇。 和前几次一样,洪天枭当众宣读了选拔的规则以及条件,随后,转向夜墨邪道:“国师大人,这边请。” 一群人呼啦啦跟了上去,独孤绾站在原地没动,之前于自己而言,艰难无比的测试,对夜墨邪来说,不过是一场抬抬手,就能通过的游戏。 时节已经入夏,空气显得有些潮闷,她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石砖缝里的蚂蚁搬家。 正看得起劲时,杨九斤飞快地跑了过来,咋咋呼呼道:“天呐,你知道国师的武值是多少吗?” 她蹙眉,低喝一声:“杨九斤,你别滥杀无辜。” “啊?”杨九斤愣住,茫然地四下张望:“我哪里滥杀无辜了?” 独孤绾指指地上:“你至少踩死了几十只蚂蚁,杀孽太重。” 杨九斤盯着地砖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蚂蚁,脸皮狂颤,“独孤小姐,你……没在跟我开玩笑?” 独孤绾站起身,拍拍他的肩:“九斤,为洗刷你的罪孽,我觉得,你还是出家比较合适。” 杨九斤像是被吓到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想到自己身披袈裟,盯着光溜溜脑门的样子,莫名出了身冷汗。 此时,独孤绾已经走出去三丈远了,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对了,国师的武值到底有多高?” 杨九斤眨眨眼,缓缓伸出五根手指,独孤绾大惊,还没等开口,他又缓缓伸出五只。 独孤绾难以置信:“一万?” 杨九斤摇头,重重加重口气:“十万!” 独孤绾顿时有种天灵盖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的感觉。 十万?那还是人吗? 鸿钧武堂历代最优秀的学员,武值也不过在一万左右,而夜墨邪,竟然上了十万? “是教头搞错了吧……”她嘀咕一声。 这一声,被杨九斤听到了,他扯着嗓门大喊:“不不不,教头测试了好几回,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武值十万,还并非是夜墨邪全力以赴的最终结果,若他拿出全部实力,还有可能会超过十万! 还说什么要让他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突然之间便泄了气。 怎么可能嘛! 就算是全盛时期,也没有达到过武值十万。 可恶,被人强压一头的感觉真不好,尤其那个人还是夜墨邪。 第352章 唯卿可医(二) 第二天,依旧是以水驭气的课程。 经过多日的练习,对于气息的掌控,她已是驾轻就熟,但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急于求成,反而耐着性子,不断重复着统一过程。 她的一举一动被洪天枭看在眼里,心中对她越发赞赏了。 此女心志坚毅,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武阳郡主做的还要好。 不禁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数不胜数, 镇国公府的世孙风琸,还有短时间内就上升为二等学员的韩修,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没有哪一届的武堂学员,能和这届一般优秀。 天昱王朝的未来,就靠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了。 正感叹着,眸光一转,洪天枭脸上的欣慰微笑顿时僵住。 年轻一辈确实很优秀,却有个怎么都无法愉悦的存在——国师夜墨邪。 他知道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说谁的武值能达到十万的,就是武阳郡主,也不过五万而已。 拥有这样的恐怖实力,还要来武堂修习,国师这不是故意给自己出难题么? 无奈抚额,恐怕谁也无法体会,让国师这样尊贵无比之人给自己做学员的感受,是什么样子的。 总之,不会感到欣喜就是了。 独孤绾看到夜墨邪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下。 “你……你怎么在这里?” 男子浅笑如常:“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以你的实力,就算做一等学员,都算是委屈你了。”更别说是四等学员了。 夜墨邪低头,掸了掸自己干净整洁的袍角:“此言差矣。鸿钧武堂不同于其他地方,讲究人人平等,没有所谓的特殊度对待,即便是我,也要遵守这个规矩,武功再高,也要虚心受教,若是一进武堂,就从一等学员做起,这样对其他学员,未免太不公平。”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连翻白眼都懒得翻了,嗤了一声:“随你吧。”便挑了个位置站定。 夜墨邪没有挪动,依旧静立在自己原先的位置,武堂的武服是以白色为底,蓝色作为装点,故而一身白衣的夜墨邪站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只是他那一身冰雪如玉的轻渺气质,在一众人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今天的要教你们的,依旧是如何驭气。”站在最前排的洪天枭,对着在场的所有学员高声道:“别小看了这些练习,如今你们不过是掌握了基本诀窍而已,并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离所谓的高手,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我常说,不要看轻自己,但也不能高估自己,你们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切记不可浮躁。” 底下的学员心悦诚服的应声,不知是被洪天枭这一番鼓舞加警示的话语所打动了,还是纯粹要在夜墨邪面前表现表现罢了。 “现在,我将第二阶的口诀教给你们,记住我之前的话,用心去感受。” 第353章 唯卿可医(三) 只要一进入修习状态,独孤绾整个身心就都沉浸在其中,完全忘却身外事,所以,此时此刻,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一碗清水上,早把夜墨邪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专心致志练习口诀的独孤绾,一旁的某人,心底突然涌上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她却看也不看一眼,一碗水的魅力都比自己要大。 这种别扭的,不甘的心思来的很没道理,他也懒得去琢磨,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是不爽。 指尖微抬,一簇水柱,便从面前的瓷碗里飞跃而起,射向了正凝聚真气,将碗中的水,朝另一个细口瓶中灌注的独孤绾。 独孤绾正聚精会神操控碗中水流,朝细口瓶中灌注,冷不丁从旁斜插进来一道水柱,如疾射而出的箭矢一般,射穿了她操控的那道水柱。 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她扭过头,黑玉般的眼瞳里,喷射出火焰般的光泽,恶狠狠瞪向他。 面对她充满怒意的瞪视,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知道她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会觉得无比欢快。 独孤绾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笑容,欢畅的,自得的,纯粹的,孩子气的。 一时间愣住,美人一笑,倾城倾国。 当然,这美人并不分男女,有时候,男人的美,甚至比女人还要令人惊艳。 转过头去,她有些懊恼。 自己并不是那种会沉迷美色之人,可每次看到他,尤其是看到他的笑颜,都会禁不住心神震颤,迷醉在那样绝世无双的风采里,流连忘返。 不想了,她一定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赶出脑海。 重新开始吧。 她平了平心气,再次让心绪回到眼前的练习上。 可那人铁了心要跟她杠上,这一次,不再是一道水柱,而是无数道,每一道都细若发丝,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操控的那道水柱拦截,不管她用什么法子,都无法甩开。 终于恼了,直接抬手一挥,原本简简单单的一道水柱,立刻化为四个大字——无耻之徒。 某人也不甘示弱,指尖微动,水流织成的网,顿时也化为四个大字——彼此彼此。 独孤绾向来好胜,自然不肯落败,继续操控水流,列出一排字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夜墨邪轻笑一声,这丫头能耐啊,不但内力精纯至此,还学会了用如此文雅的骂人方式。 既然如此,那他就奉陪到底吧。 ——善恶有名,智者不拘;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呵呵,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排字,独孤绾一阵冷笑。 这人还有脸皮么?明明就是个无赖,却把自己比作智者。 ——君有疾否? 没有毛病的话,怎么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无聊事情? ——病入膏肓。 若不是病得如此之深,又怎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可笑举动? ——速往视疾。 她翻翻眼睛。 ——唯卿可医。 他动动指尖。 第354章 唯卿可医(四) 当看到浮现在自己眼前,那简单的却清晰无比的四个大字时,独孤绾莫名心头一震,脸颊也红得厉害。 匆忙别开眼去,沉静平稳的心,顿时乱了套。 盯着面前的瓷碗,再没了之前的悠然闲淡。 唯卿可医? 医什么?医治他那骄傲自满,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矜骄? 还是时不时就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洁癖? 亦或是此时这般毫无理由的任性之举? 呸!她又不是大夫,才医治不了他。 “独孤绾,你在发什么呆?还不抓紧练习!”耳边猛地响起一个惊雷般的声音。 她唬了一跳,抬起头,正好对上洪天枭严厉的眼神。 “对不起,洪教头,刚才想事情想得出神了,你放心,我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她连忙保证。 洪天枭在看着她,语重心长:“你的天赋极佳,是少见的武学天才,我不会因你女子的身份就看不起你,你也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子,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她越发愧疚,低头道:“是,我记住了,多谢教头提点。” 洪天枭点头,虽然授课中途开小差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但偶尔为之,也不至于揪着不放,就像他说的,独孤绾是少有的武学天才,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看到她因为其他事情,而被埋没了这份才能。 洪天枭离开后,独孤绾这才朝着夜墨邪所在的方向,丢去一抹恼怒的神色。 始作俑者却丝毫不见悔意,望着她浅浅而笑,不但嘴角,眼眼底,都盈满了愉悦的笑意。 终于知道,她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坚实冷硬,只是之前,没人能触及到她心底柔软的那部分而已。 一旦击碎了她看似固若金汤的外壳,便能发现,她的内里,实则是多情又脆弱的。 他为自己能看到她这不为人知一面,而感到沾沾自得,感到喜悦庆幸。 就像自一片晦暗的灰败中,发现了一抹鲜艳浓烈的明亮色泽,那种好奇与欢喜,只有他自己能懂。 授课结束后,独孤绾准备回自己房间。 夜墨邪的住处,似乎也在后山,之前便听说,在武堂后山,还建有一座华丽行宫,只是一直没有人居住过,夜墨邪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跟那些学员们住在一起,自然,那座豪华的行宫,便成了他在武堂的暂时居所。 回房的途中,她走的很慢,不停以余光向后瞥视。 果不其然,一道白影紧跟而来。 “不打算换个地方住?”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距离,亦步亦趋。 毫不犹豫摇头:“不想。” 继续引诱:“我那里有宽敞的房间,舒适大床榻,干净的浴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有那个干净的浴池,让她很是向往。 可再眼红,这事也不能应允。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国师离我远点。”说着,加快脚步,将他甩在了身后。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出三天,你就会主动来找我的。” 主动找你? 呸!想都别想。 第355章 唯卿可医(五) 事实上,独孤绾很快就被打了脸。 因为第一天,她早上刚起来,就发现自己的房间外,围了密密麻麻一大群人。 一见到她,就兴奋地冲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发问:“独孤小姐,你是如何讨好国师的,也教教我们行不行?” “独孤小姐,下回您见了国师,不知可不可以帮我在国师面前美言几句?” “独孤小姐,您和国师之间订亲的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国师之前还说,天昱女子没有一个他能看上眼的。” “独孤小姐……” 面对一群虎狼似乎,拽着她问东问西的学员,独孤绾直接暴走了,冒着会因违反纪律而遭到处罚的危险,直接一顿胖揍,将所有人都揍成了猪头。 信奉暴力才是解决一切麻烦的她,本以为这样一来,这些人就不敢再来烦自己了,可谁知,第二天前来围堵她的人,竟不减反增,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继而连三,她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险些误了上课时辰。 于是,到了第三天,她索性在天还没亮时,就冲向了夜墨邪的住处。 “喂,夜墨邪,你给我出来,说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一进门,她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吼一声。 这座行宫不大,只分内殿和外殿,但修葺得很是华丽,内殿后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一座小小的荷塘。 独孤绾在外殿没有找到夜墨邪,于是直奔内殿。 “是谁啊,一大早就如此喧哗……”睡眼惺忪地某人,穿着一身亵衣走了出来。 独孤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磨牙道:“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幽幽的笑,目光落在被她紧紧攥住的领口上:“有话好好说,别总是动手动脚的,衣服都快被你扯下来了。” 可不是吗?她因为力气过大,直接将他一边领口扯了下来,露出半个肩膀。 独孤绾只随意瞥了眼,脑子就迷糊了。 那细润的色泽,如冬雪梨花,凌寒盛开,冷硬中带着醉人的风情。 啧啧,要不是看清楚面前之人的确是个男子,只怕要以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哪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了。 她轻咳一声,略微松了松手劲:“夜墨邪,做人不要太过分,你立刻让你的那些崇拜者,从我的房间前面消失。” 他打了个哈欠:“什么崇拜者?” “你跟我装傻?” 他眯着眼笑,“上回我就说了,不出三日,你就会主动来找我。”他那眼神,带着凉凉的讽刺,看上去扎眼极了。 她一时语塞,不管原因是什么,总归她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于是越发恼怒,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风流无双,清贵如神,猛地打出一拳,霍霍生风。 打死这个臭无赖! 可她忘了,对面那人,可是武值十万的恐怖存在,即便她出其不意,也无法伤及分毫。 随便一侧首,就叫他躲了过去,反而她出拳过于很猛,收势不及,被他抬起的手刀,轻轻在胳膊肘处一敲,她就卸了劲。 第356章 唯卿可医(六) 可她不服输,一击未中,再来一击就是。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不直接攻击他,用迂回的方式,迫使他出手,然后趁其不备,一举击破。 她的方法果然奏了效,用障眼法逼他先出了手,她心中一喜,心想这回定要让你狠狠出糗时,却感觉到头上一轻。 某人优哉游哉,拔下了她头上的发簪,还放在眼前细细欣赏。 “咦?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戴这种镶了珠玉的发簪么?今天怎么转性了?”他是真的奇怪,手里这支珠钗,明显比她平时戴的那些玉簪木簪要精致许多。 几颗大小不一的乳白珍珠,以金丝线穿成一串,在玉簪尽头拧了个花结,虽是很普通的簪子,但簪在独孤绾的头上,那就不普通了。 “你管我!”她伸手去抢,却被他抬手一晃,抓了个空。 他盯着手中发簪,笑得有多邪气就有多邪气:“特意簪着这支珠钗来见我,不会是特意给我看的吧?” 她咬牙切齿,眼睛都红了。 真真是气死她了! “独孤绾。”他反手一转,将珠钗又插回到她的云鬓中,猛地倾身靠近她:“那位乌金大王子,听说还赖在京城没有离开,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让他彻彻底底对你死心。” 她一怔,乌勒鲁鸿竟然还在京城? 身为下一任汗王继任者,竟然这么闲适,都不用回去主持王政么? 说什么是因为对她不死心,以那人的性子,肯定是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一边想,一边摇头说了出来:“不会,他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 这么了解对方?心里莫名有些不好受呢。 他收回手,夷然道:“不管怎样,如今你是我名义上的女人,还是避避嫌为好。” 她什么时候成他的女人了?就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亲事那又如何?别说现在俩人根本没有成亲,就是真的成亲了,她也是自由的,不是哪个人的附属品。 “这就不劳国师大人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有这闲工夫,你还是去劝导一下你的那些崇拜者吧,为了一己私欲,给别人的生活带来困扰,并非君子所为,既然作为你的信徒,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这个人,我可不想以后一想起你来,眼前就浮现出一张张恶心谄媚的嘴脸。”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完,她转身就走。 某人也是固执,即便这样,还是跟了上来,锲而不舍地诱惑:“所以说,只要你搬来这里,就能立刻甩开那些烦人的家伙了,怎么样,我这个建议如何?” 她大步朝前的脚步,蓦地顿住,他以为她想通了,谁知,她却猛地转过身,手臂一扬,一蓬淡粉色的烟雾弥漫而出,同时,她急速后退数步。 糟了! 竟然着了道,不是来不及闪避,而是没想到,她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你……撒的什么药?”他觉得很不对劲。 站在门框边的独孤绾纳闷看着他:“迷药啊。”奇怪,这么久了,他还不晕? 第357章 离他远远的(一) 她向来警惕,即便和平时期,没有危险发生,她也习惯在手上的护臂中,藏些迷药以作防身。 可当那迷药撒出来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她竟把迷药,跟从孙苓房中搜出的媚药搞混了。 如此说来,此刻被她撒出去,令夜墨邪中了招的药粉,不是迷药,而是……媚药? 呃…… 这可如何是好? “你……这个混蛋。”夜墨邪从她惊愕心虚的表情,和自己身体异常的反应中,已猜到了真相,顿时气得头顶冒烟。 但因为药效的原因,他脸上并没有半分气恼的神色,只有勾魂摄魄的羞怯娇媚,脸颊旁的红晕,如傍晚天边最美的一道红霞,盎然,绝艳。 她猛地吸气,咽了咽口水。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大夫。”既然犯了错,那就要想办法弥补,不能逃避。 他一边喘气,一边怒喝:“给我站住!你……你把大夫找来,我还要不要脸面了?到时候,只能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咱们都别要脸了。” 想想也是,堂堂国师,这番娇艳如春的模样要是被人看到,那还真是不得了呢。 “那怎么办?我可没有解药。”她摊手。 一听没有解药,他气得险些闭过气去。 “助我……将药力逼出来,”他气力不支,扶着一旁的椅背,却因为双腿发软的缘故,险些栽倒。 独孤绾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肌肤,滚烫似火,不再如往常那般冰凉渗人。 在两人肌肤相贴的刹那,他浑身一个激灵,身上更加酸软无力。 想到此刻的窘境,全是败身边之人所赐,便斜斜丢过去一抹责怨的眼神。 独孤绾对上他的视线,心头也是狠狠一抖。 喂喂喂,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容易引人犯罪啊! “你做什么?”他盯着她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心里也有些慌乱。 该死,身体竟然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被她触碰之时,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他知道,这不是个好预兆,尤其,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持力,似乎也不受控制地动摇起来。 独孤绾甩甩头,今天这事闹的有些严重,但也不能怪她,虽然自己撒错了药,但归根究底,这件事还是夜墨邪自己引起的。 缓缓松开手,她指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我用内力帮你。” 他依言坐好,可心神总是无法宁和,感觉到她的掌心,抵在自己的脊背上,心口一热,身上的温度再次蹿高。 转过身来,鬼使神差的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 独孤绾诧异,看着他神色迷离的模样,一时间忘了抽手。 “你……过来……” 他嗫喏着唇瓣,喘息着说道。 她知道,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不管此时说什么做什么,都出自本心。 看来还是要尽快将药力逼出才是。 可他武功在她之上,见她没有给出回应,索性用力一拽,将她推倒在了桌子上。 第358章 离他远远的(二) 不好! 这家伙完全失去理智了! 独孤绾猛地直起身子,却再一次被他给按回去。 身体咯在冷硬的桌面上,身后,是他灼热的身躯。 她的神经崩到了极致,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事情就真的要朝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咬紧牙关,在身后之人猛地压下之际,迅速转身,然后趁其不意,屈起膝盖,用力朝某处一顶。 一声闷哼,意识不清的夜墨邪痛得弯下身,神智也因此清醒了不少。 “你这女人……我真想一把掐死你。” 望着他铁青的脸色,她反倒长舒口气:“放心,我不是没有轻重的人,刚才那一下虽然狠,但绝不会让你断子绝孙。” 他狠狠瞪她,可瞪了一阵,眼底愤怒的火焰,就渐渐又变了味。 心里一咯噔,独孤绾万万没想到,这媚药的药效竟如此之强,看来孙苓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下了不少血本。 怎么办?再待下去,只怕自己都要折进去。 要不然,干脆把他留在这里算了,反正等药效过去就没问题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气急败坏道:“你敢走……”明明是咬牙切齿的警告,说出来却带着欲拒还休的挽留:“你惹出的祸,你……要负责到底。” 哎呦喂,什么叫她惹出的祸,她负责到底?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自己把他怎么怎么了呢。 一番纠结后,为了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她决定,还是帮他一把吧。 飞快伸手,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便点了他周身的几处穴道。 这一举动,让夜墨邪想起了某些很不愉快的回忆,“你这是做什么?” 她翻了翻眼睛,没好气道:“当然是帮你了。” “你要是敢再对……” 他出言警告,可话还没说完,就见独孤绾上前,一把将他抄起,扛在了肩上。 这个混账,竟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不过他现在很不舒服,也没有气力骂人,只能任由她摆弄。 可恨!谁能想到,他堂堂一国国师,万民敬仰,高高在上,竟连续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肆意玩弄他的身心。 独孤绾扛着他,一路冲向了后殿的浴房。 啧啧,瞧这浴房,多豪华多奢靡,只是一座浴池,就足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浴池的池壁,更是以暖玉修造,这样哪怕冬天,也不会觉得冰凉,浴池周围,还放着用来泡澡用的花瓣和药材,几条雪白的布巾,整整齐齐叠放在角落的架子上。 腐败案腐败! 越想越气愤,直接走到浴池旁,将身上的人,扔进了一池冷水中。 哗啦一声,某人彻底成了落汤鸡。 在入水的刹那,刺骨的冰寒立刻包裹上身体,他冷得连连打颤。 “独孤绾,你……你好样的……”冰火两重天,这感觉,实在没有词汇能准确形容。 独孤绾蹲在池边,笑眯眯瞅着他:“怎么样?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没错,是好多了,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想一把掐死她! 第359章 离他远远的(三) “干嘛一副委屈难过的样子?”她笑得越发开心,甚至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欲火焚身的滋味非常不好受。” 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虽然可以强行用真气冲开穴道,但他实在懒得花费那个精力。 “独孤绾,今日之仇,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她不以为意,手下动作越发放肆,指尖从他的脸颊上,一点一点移向脖颈,停留在他形状优美的锁骨上:“夜墨邪,我可不认为,你真是个心怀仁慈之人,你的眼睛里,有着从不外露的残虐凶光,若是真想杀我,恐怕我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她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明白,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说……”她撤回了手,却将脸凑近她,距离之近,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轻软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的温热。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她的声音很严肃,好似这是一件比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还要重要的事情。 他猛地睁眼,对上她漆黑如广袤夜空的眼。 第一次见这双眼睛的时候,他就被其中的深远光芒所吸引。 灿烂,浓烈,充满激情。 这世上庸庸碌碌的人太多,即便倾尽一切努力生活的人,他们的眼睛,也是晦暗无光,死气沉沉的。 唯有她。 那双漆黑的瞳仁,是如此的明亮耀眼,生机勃勃。 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与这样的她比起来,高高在人,人人崇敬的自己,实在太过于渺小了。 也许,自己也是向往着这样浓烈,而又随心所欲的人生吧。 可以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种感觉,以往从来没有过,似乎从遇见她开始,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所以,他依赖她,仰慕她,追逐她……喜欢她。 是的,喜欢。 这个两个字说出来很不容易,但他终于找出自己这段时日行为古怪的原因了。 就像她说的,若不是喜欢,天性冷血的自己,又怎会一次又一次,放任她的所作所为。 他盯着她,没有给出回答,反而问道:“那你呢,可喜欢我?” 她一怔,没想到他竟会把问题抛回给自己,思忖片刻,她点点头;“嗯,喜欢。” 暗紫的瞳仁,波光一震,似有万千霞光倾射而出,独孤绾看得一愣。 浴房内突然变得很安静,静得落针可问。 良久后,她突地直起身子,伸出手来,又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占足了便宜,放声大笑:“我喜欢的,是捉弄你啊,因为实在是太太太有趣了!” 他眼瞳中的绝美的霞光,顿时黯淡下去,变为一汪浓郁的黑沉。 自嘲一笑,他别开眼去。 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因为太长时间深处黑暗,所以才会明知不可能,却还要去祈求那些卑微的光明? 可笑,可耻,可悲…… 另一边,独孤绾也转过脸去,脸上的笑容,同样瞬间消散。 第360章 离他远远的(四) 夏季的傍晚,空气中都透着闷热的气息。 独孤绾懒懒躺在后山一棵大树的枝杈上,听着头顶聒噪的蝉鸣。 想起早晨的那一幕,她郁郁垮了下嘴角。 没错,从一开始,她就在捉弄他,连那句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我,也是玩笑之语。 说实话,什么是喜欢,怎样才算是喜欢,她其实根本就不明白。 以前也想过,随便找个顺眼的男人嫁了,凑合着过一辈子,反正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吗?凭什么只有自己最特别? 可最终,她还是没办法做到凑合,做到将就。 就算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她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有权利获得自由。 人活一世原本就不容易,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所以,她继续做她的武阳郡主,人们心目中的战神就好,至少,她是快乐的。 然而一切,从遇见那个男人开始,就乱了套。 她开始认真思索,什么是喜欢,所谓的恩爱缱绻又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因为她的悟性实在太差,直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是留恋,是思念,是占有,还是包容?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可又觉得,自己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他。 她还没到为了对方,能抛弃所有,付出一切的程度。 娘亲和爹爹之间的爱情,大概就是最美好的体现了吧? 当初,母亲为了嫁给父亲,甚至不惜与皇家决裂,不惜放弃自己尊贵的公主身份,哪怕所能预见的未来,充满了重重阻碍,她也甘之如饴。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啊! 自己还做不到这个份上,所以,所谓的喜欢,也不过仅仅是欣赏,是钦佩, 这样连感情都不敢付出的自己,她觉得,不配拥有别人的喜欢。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要离夜墨邪远远的,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 “孔安,你说国师喜欢什么?银子,珠宝,还是古玩字画?”天不亮时,马金贵就守在了前往后山的必经之路衫,希望能与国师来个不期而遇。 孔安点头哈腰地跟在他身后,道:“国师是超凡脱俗的圣人,想必不会看上那些俗物。” 马金贵犯了难:“那我拿什么去讨好国师?”他捏着家中才寄来的五百两银子,顿时有些泄气。 孔安想了想道:“国师不同于一般人,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都打动不了他。所以,我们只有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 马金贵来了兴趣:“如何事半功倍?” 孔安道:“以小弟看,国师为人慈善,心系天下,想必他最看重的,便是国家的兴衰荣辱,马兄只要让国师觉得,你是个以天下大局为重,为了天昱王朝的繁盛和百姓安宁,愿毫无保留牺牲自己的人,就可以了。” 马金贵大张着嘴,赞道:“还是孔安你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 孔安连忙谦虚表态:“哪里哪里,马兄谬赞了。”一抬头,连忙拽了下马金贵的袖口:“快,国师来了!” 第361章 离他远远的(五) 夜墨邪的心情很不好。 他现在很想找个人狠狠揍上一顿,当然,他的身份不允许自己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找个人暴打一顿,那样实在有损他高高在上的威严形象。 如果现在有哪个混球主动找上门给他暴打一顿就好了。 心中正这般想着,面前便迎来了一个人影。 那人个头不高,看上去甚至有点猥琐,那长相,是几乎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让人心生厌憎的存在。 “小人见过国师大人。”马金贵只抬头看了夜墨邪一眼,就匆忙低下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国师的眼神有些凶悍,有些可怕,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匆忙低下了脑袋。 夜墨邪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拦路狗,口吻也冷冰冰的,“滚开!”一句废话都没有。 马金贵呆了呆,怎么自己还什么也没说,就直接碰了壁呢?不行不行,自古成大事者,都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他不能因此就心生退缩。 “国师大人,小人名为马金贵,是马将军的嫡子,父亲曾跟在武阳郡主身边做事,后来因为朝中缺人,就把父亲从边关调回来来了。” 马金贵不说还好,一说这事,夜墨邪对他的印象就更差了。 谁人不知,那位马将军是因触犯了军纪,且屡教不改,才被武阳郡主赶回京城的,到了马金贵嘴里,反倒成了有功之人。 这已经不是脸皮厚,而是不要脸了。 于是脸色更冷,浑身都透着将人冻结成冰的冷意。 若是聪明人,就知道该立刻告退才是,但马金贵势要做个意志坚强之人,哪怕紧张得浑身发抖,也还要继续赖着不走,“小人一直想要报效国家,却苦于没有机会,心中时常苦闷,若是国师不嫌弃,小人愿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夜墨邪冷冷看着他,半晌后,终于施舍般对马金贵说了句:“你愿意为本座而死?” 马金贵一听,心想,事情已成,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生怕夜墨邪会反悔似的,磕头如捣蒜:“是,小人虽不才,但只要能为国师做事,即便是死,也绝不退缩!” 夜墨邪一声嗤笑,口吻恶劣道:“那你就去死吧。” “什么?”马金贵抬头,茫然地看着夜墨邪。 “你不是说,愿意为本座而死么?”看到眼前的人就一肚子火,恨不得立刻宰了,但又怕弄脏自己的手:“那么,现在就去死吧,看到那棵树了么?用力撞过去,以你的修为,要把自己撞死应该不是难事。” 不……不对啊,明明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大义凛然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马金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更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愿意么?”夜墨邪的眸色冷了下来,看得马金贵又是一抖。 “不,不是的,国师大人,小人我其实……”马金贵犹自挣扎,刚才那番话要是不能打动国师,就再换一种好了。 可夜墨邪的耐心已经到了顶点,马金贵这张脸,他连一眼都不愿再看。 第362章 离他远远的(六) “滚!” 抬袖一挥,强大的劲气朝着马金贵直扑而去,在这股强大的劲气下,马金贵整个人朝后飞跌而去,撞在了离两人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然而因为那是一个陡坡,马金贵的身子在撞上大树后,并没有停下,而是顺着陡坡,一路滚了下去,倒真是应了夜墨邪脱口而出的那个“滚”字。 躲在远处观察这边情形的孔安吓得没敢动,也没敢出去将倒地不起的马金贵扶起来。 国师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马金贵没有被国师一掌劈死,都算是好的。 为了自己不遭受无妄之灾,还是不要出面为好。 国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凭几句话就能讨好?但马金贵一意孤行,不愿在风琸面前落下风,自己也没办法。 总之,一切都是马金贵咎由自取,他是没有半点愧疚的。 夜墨邪离开许久后,孔安才磨磨蹭蹭将昏迷的马金贵扶起来。 醒来后的马金贵四下张望,似乎不明白自己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孔安,我怎么会在这里?国师人呢?” 孔安叹道:“国师刚走,也不知马兄你说了什么,国师似乎很生气,若非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你求情,只怕这会儿,你早被国师一掌打死了。” 国师生气?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从国师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国师生气,但他心里很清楚,国师碾死自己,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孔安,多谢你了。”他扶着树干,艰难起身,虽然对自己捡回一条命小命感到庆幸,但更多的,却是不甘。 “马兄,接下来怎么办?” 马金贵恨恨道:“肯定是独孤绾那小贱人在国师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才让国师对我的印象大打折扣!”他不是傻子,从国师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起,那双紫色的眼瞳里,就盛满了厌憎。 马家没有得罪过国师,自己也没得罪过国师,国师没道理对才见了一面的自己,心生不满。 所以,除了独孤绾和风琸在自己背后说话坏以外,没有其他解释。 这对表兄妹实在欺人太甚,原本他不想再找两人的麻烦,但如今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再不还击就太窝囊了。 “孔安,一会儿跟我去找独孤绾,这笔账,我非得算回来不可!” 孔安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独孤绾修习回来,发现自己房前,果然没有了之前那些夜墨邪的狂热追随者,却多了一个比那些狂热追随者,还要讨厌的家伙。 她知道,就算无视对方也是没用的,于是走过去,冷声问:“马金贵,我似乎说过,从此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要招惹谁。” 马金贵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暴怒:“独孤绾,别假惺惺了,你在国师面前说了我哪些坏话,心里应该有数!” 得,又是跟夜墨邪有关的麻烦。 自己是上辈子欠了他的不成! 第363章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一) 她冷笑。 自己有必要说他坏话么?他马金贵的名声有多差,全武堂的人尽皆知。 八成是在夜墨邪那里碰了壁,心里不平衡,所以没事找事,故意找她发泄来了。 真当她是面人,能随便让人搓扁揉圆不成? “无聊透顶。”她看也不看马金贵,径直朝自己住处走去:“马金贵,我警告你,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马金贵怕夜墨邪,却也不怕独孤绾,阴阳怪气一笑,伸手就去抓她的肩膀:“你给我站住,不把话说情,你今天哪也不许去!” “砰!” 独孤绾二话不说,直接转过身,抡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马金贵的鼻梁上。 马金贵那张原本就不怎么高挺的鼻子,立时血流不止。 他捂着渗血的鼻子,痛得直骂娘:“你这贱人,本少爷给你面子,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你给我等着!” 转了转手腕,独孤绾懒得理会,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砰地关上门扉。 没本事的人永远都没本事,只会用这些哗众取宠的手段,来彰显自己的无知。 这是最后一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下一次,她直接斩草除根! “主人主人。”后卿冷不丁的兴奋出声,邀功一般地嚷嚷着:“你别生气,我刚才已经为你报仇了。” 报仇?就凭他? 盯着手里的莫邪剑,她不屑道:“你一个剑灵能做什么?要出气的,还得靠我自己。” “真的,我真的为你报仇了!你看,”话落,桌面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包裹。 独孤绾纳罕,伸手翻了翻:“这是什么?” “是我趁那姓马的不备,悄悄偷来的。” “偷?”她挑挑眉,将那包裹打开。 五颗亮晶晶的银锭,正散乱地躺在包裹当中。 她有些讶异,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再清楚不过了。 “你怎么做到的?” 后卿得意洋洋:“我现在的力量已经恢复大半,不但可以将人的意识拉进刀内空间,还可以将死物直接拿到空间里来。” 她更是诧异,没想到后卿这小混球竟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她之前恐怕是小看他了。 不过…… 她脸色一沉:“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偷盗,总是一种羞耻的行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知道吗?” 后卿有些不高兴,原本还指望独孤绾会夸奖他呢。 “哦,知道了。”一听口气,就知道很不情愿。 “当然,偷东西虽不好,但偷马金贵那种人渣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对,你做的很好。” 完全没有想到,独孤绾会真的夸奖自己,后卿立马精神振奋,高兴地应道:“嗯嗯,以后我见那马金贵一次,偷他一次。” 这小混球真是打蛇随棍上啊,不过夸了两句而已,就得意忘形了。 想了想,将那包裹扎紧,吩咐道:“这些银子,你继续收到空间里。” “为什么?主人可以用它买好看的衣裳。” 她敲了敲桌子,似乎在考量什么:“马金贵也不是傻瓜,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银子不见了,而我,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第364章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二)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嚣张的大吼声:“独孤绾,你给少爷我滚出来!” 她微微牵了牵唇角:“瞧,我说什么来着?”见后卿将银子收起后,才转身推门而出。 “马金贵,你还敢来,是皮痒痒了,还想挨揍?”她冷冷看着气急败坏的马金贵。 马金贵一副要冲上来找她拼命的模样:“独孤绾,你别给我装,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银子?” “银子?”她做出恰到好处的迷惑:“什么银子?” “少跟我装蒜!”马金贵伸手指着她,“肯定是你,前一刻我的银子还在,和你说过话之后,银子就不翼而飞了,除了是你偷的,不可能有别人。” 独孤绾耸肩:“你的银子丢了,却要来找我麻烦,这是何道理?你觉得,我真有那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你身上偷走银子?”连她自己都不信。 马金贵怔了怔,她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独孤绾虽近来功力进步神速,但也不可能,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形下,偷走他藏在贴身里衣内的银子。 可是,银子的确不见了,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且这路上,也没有其他人经过,除了独孤绾以外,他还真想不出其他有嫌疑的人。 “废话少说!”他坚定自己的判断:“你肯定把银子藏在房间里了,你若真是清白的,就让我进去搜查!” 独孤绾跨前一步,挡住了马金贵要冲向她房间的步伐:“不行。” 马金贵咧嘴一笑。“独孤绾,你肯定是心虚了!” “我独孤绾行事,向来无愧于心,没有什么心虚一说。” “那你为何挡着我,不敢让我进去搜查?”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马金贵咬牙:“总之,今天我是一定要进去搜的,你再挡着我,我就把这事捅到教头那里去,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再怎样的有天赋,也会变成过街老鼠,被赶出武堂去吧?” 她认真点着头:“嗯,你说的是,血口喷人,频生事端的龌龊小人,也同样会变成人人厌恶的丧家之犬,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独孤绾,你别指桑骂槐,今天这笔账,我马金贵非要跟你算个清楚!” “正好,我也有此意。”她脸色沉肃,冷冷睨视着马金贵:“你我之间的账,是该算个清楚了。”她一扭头,扬声道:“红尘,你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教头,让教头召集所有学员,一起来做个见证。” 马金贵突然有些慌神:“你、你要干什么?” 蔑然看着他,“你不是要搜房吗?可以,我完全接受,但要在全武堂学员和教头的见证下搜。” “你脑袋有问题吧!这种事情,你也要麻烦教头?”马金贵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把事情闹大。 虽然可以肯定,自己银子的丢失,一定与独孤绾有关,却并不是完全笃定,那些银子,一定在她的房中。 如今,倒成了骑虎难下了。 万一,没在她的房中,搜出银子,该怎么办? 第365章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三) 独孤绾不理他,马金贵这种人,就喜欢没事找事,不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今后他还会无止无休地找自己和风琸的麻烦。 不如,一劳永逸。 洪天枭听说了这边的事后,立马就赶了过来,主要是担心独孤绾和马金贵私下斗殴,不管谁对谁错,只要两人动了手,就都要赶出武堂。 好在独孤绾比较有理智,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冤枉,就与对方大打出手。 洪天枭这才长舒了口气。 他可不想看到一个天才,就因为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被毁去前途。 独孤绾见来人是洪天枭,也松了口气,有这位铁面无私的教头做见证,不怕马金贵会赖账,唯一不满意的是,前来围观的人实在太少,都是一些好奇心重,来凑热闹的人,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她今天就要让马金贵身败名裂。 “怎么回事?”洪天枭皱眉道。 独孤绾恭谨道:“回教头,马金贵他自己丢了银子,却要赖在我的头上,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担心此事一旦传出去,叫人误会,于我名声损害极大,毕竟偷盗这种事情,实在恨不光彩,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避免今后不必要的麻烦发生,所以才麻烦教头,和其他学友一起来做个见证。” 洪天枭本来还觉得她小题大做,不过听她解释一番后,也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一个姑娘家,要是悲伤偷盗的名声,这辈子就毁了。 于是颔首:“你放心,你若真是清白的,本教头无论如何,也会帮你证明的。” 得到洪天枭的保证后,独孤绾这才转向马金贵,拉开自己的住处的房门:“马少爷,请吧。” 事到如今,马金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么多人看着,他实在没胆量临阵退缩。 马金贵的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独孤绾突然道,“马少爷一口咬定我就是那个偷你银子的贼,一定有你的依据,但祸从口出,有时候言语的杀伤力,比刀剑更甚,话不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样未免对我不公平,而且,下回你若再看我不顺眼,继续言语污蔑我,我又该如何?所以,既然马少爷敢认定我就是那个偷盗银子的贼,那就要为你说的这番话付出代价。” 马金贵结结巴巴:“代价?你、你想怎样?” “这样吧,如果你能搜出银子,我就跪下给你赔罪,反之,你就要跪下向我赔罪。” 能尽情羞辱独孤绾,这是马金贵求之不得的,但他总觉得,最后遭到羞辱的人,会是自己。 可面对教头和其他学员的视线,马金贵无法说出一个拒绝的字来。 只能豁出去,用力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办!” 独孤绾的房间,不同意一般女子的闺房,她的房间,没那么花哨,整齐简洁,这位马金贵的翻找,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可越方便,于马金贵而言,就越是痛苦。 一切都呈现在青天白日下,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第366章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四)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又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前,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的独孤绾。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不但料到,而且从一开始,就在这样期盼着,期盼着自己的出丑,自己的绝望。 她就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等待自己这个愚蠢的猎物,自己撞在树桩上。 站在略有些闷热的房屋中,他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 “马少爷。” 独孤绾低低的一声轻唤,他立刻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情绪激动:“做、做什么,我还没搜完!” 独孤绾倚在门边,目光凉凉地看着他:“我只是提醒一下马少爷,赶快抓紧时间搜,搜到银子后,我好向你赔罪。” 这个贱人,她这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若是找不到银子,自己就要向她下跪赔罪! 他堂堂二品将军家的少爷,怎么可能会向一个没落侯府的小姐下跪。 他在屋内环视一圈,独孤绾肯定将银子藏在了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没错,说不定这房中藏有暗格,银子就在那里面! 马金贵开始趴在地上,东敲敲,西摸摸,这下连洪天枭都看不下去了,这屋子是属于武堂的,怎么可能会在屋内修建暗格?这位马少爷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吧。 一个时辰过去了,马金贵几乎找遍了房屋的每个角落,甚至连房门前的花坛,都挖开来瞧过,却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学员们开始起哄:“马少爷,你输了哦,快向独孤小姐下跪赔罪!” 马金贵死死咬着牙,下跪赔罪,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向独孤绾下跪! 洪天枭不想将事情闹大,于是提议:“下跪就算了,陪个罪好了。” 谁料,独孤绾却坚决道:“不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这是我和马金贵之间的赌约,就一定要践诺,若是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需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那今后谁都可以效仿马金贵,肆意污蔑他人,诋毁他人了。” 洪天枭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这才发觉,独孤绾看着软弱好欺,实则性子强硬,还有那么点睚眦必报。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样的姑娘,又有谁,能欺负得了? 马金贵觉得自己的脸面,已经被独孤绾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了。 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侯府小姐,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凭着镇国公府的权势,还是国师的另眼相看?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独孤绾不会永远得逞的,终有一天,他会让她跪在自己面前,祈求自己的原谅! 走到独孤绾面前,带着愤恨与不甘,一点点弯下膝盖,从口中艰难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目的达到了,当着教头和其他学员的面,狠狠羞辱了马金贵。 但,这还不够。 她要一劳永逸! “其实……”她微微弯下身,借着搀扶马金贵的动作,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低低说道:“我的确偷了你的银子,但是你太笨了,一辈子也找不到我藏银子的地方。” 第367章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五) 马金贵霍然抬首,逆光之下,少女清丽娇媚的容颜,却带着阴厉的邪佞,如染血的刀刃,一寸寸凌迟着他的心脏。 “马少爷,我接受你的道歉。”她直起身子,后退一步。 学员当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有嘲笑,有不屑,有幸灾乐祸。 马金贵只觉得心口燃了一把火焰,又在瞬间,被浇了一泼桐油,轰的一声,脑袋就被烧迷糊了,愤然起身,对着已经背对他走开的独孤绾大吼一声:“独孤绾,我要和你比武决斗!” 此话一出,周遭立马变得寂静如死,那些正在交头接耳的学员们,也停止了嬉闹交谈,纷纷一脸呆滞的模样,看着马金贵。 就连洪天枭,也是一脸震愕。 决斗,不同于比试。 天昱王朝尚武,在百年前,人们只要遇到无法解决的纠纷,都会通过比武来解决,所谓的决斗,则是以一方重伤或是死亡为结束。 大概是因为觉得这种方式太过残忍血腥,所以,近些年来,这个习俗就被废除了,但为了保留武者的血性,鸿钧武堂内还保留着这一传统,当然,虽然保留了决斗传统,但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再履行过。 毕竟,一旦提出决斗,就意味着,决斗双方,有一人必将失去生命。 没有人敢轻易尝试,马金贵也不敢。 但是就那一瞬间,他也不知怎么了,竟冒出了这样疯狂的想法,并脱口而出。 其实在脱口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后悔了,虽然他并不认为独孤绾能击败自己,但只要是涉及性命的事情,他都会格外小心。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独孤绾也不敢与自己决斗。 她的本事再大,进步再快,与自己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等下一回武堂测试,自己就能升为三等学员,独孤绾再嚣张,也是要考量考量的。 只要她不同意,决斗一事就无法成立,到时候,自己还能赚回一点面子。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便轻松起来了。 独孤绾在听到马金贵要与自己决斗的那一刻,脸上也浮现出震愕惊讶的表情,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终于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除掉马金贵了吗? 直到意识到这件事时,那些伪装的仁慈与退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被杀意与残虐取代。 她勾了勾嘴角,转过身,目光深深望向对面的马金贵,幽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令人心颤。 “好,我接下你的挑战。“ 什么? 她竟然接下了挑战? 她不该是用惶恐无措的模样,坚决反对才是么? 知道这时,马金贵才真的慌了。 他不要决斗,不要冒险,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做一场希望渺茫的豪赌。 他可以反悔吗? 洪教头,求您说一句话呀! 洪天枭不负他的期望,果真开口规劝:“比武决斗不是件小事,你们二人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为好。” “不用考虑,我意已决,马少爷应该也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第368章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六) 虽然不是很了解独孤绾,到洪天枭知道,她是那种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 况且,决斗的要求一旦提出来,不管是谁,都要严格遵循,否则,今天心血来潮做一回勇者,明天觉得不合适又做回孬种,这是对祖宗立下规矩的一种亵渎。 是万万不允许的。 心中虽纠结万分,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 只能长叹一声:“既如此,那两位便随我来签下生死状吧,三日后,在演武场正式举行决斗。” 马金贵都要后悔死了,一听到生死状,就两股战战,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不过看到独孤绾率先跟随洪天枭而去的身影时,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独孤绾进步神速又如何,自己这段时日,也没有放松修习,届时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就算杀不死独孤绾,将她打成残废,也算是出了被她羞辱的这口气。 这么一想,又变得信心百倍了。 跟在洪天枭身后的独孤绾,听后卿道:“主人,马金贵那家伙好像很胸有成竹。” 独孤绾不以为意:“有没有信心,和能不能胜利,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主人说话好深奥哦,他都听不太明白:“他既然这么又信心,那肯定也很厉害吧?我有点担心主人。” 独孤绾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尽人事听天命,尽力去做就好了。”况且,她并不认为,马金贵能赢得了自己。 单纯的比武切磋,不同于生死相搏,前者只需要掌握好武功招式,尽情发挥实力就好,后者却是要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去赢取胜利。 刚好,她既擅长比武切磋,更擅长死生相搏。 这,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签好了生死状,按了手印后,独孤绾和马金贵便各自离开了。 反正三日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不管积聚了多少怒火,可以在那一天一股脑发泄出来,所以两人谁都没有去找对方的麻烦。 回到住处后,刚推门,就见窗边的桌子旁,坐着一道白影。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地嘻嘻哈哈的凑过去,“喂,你不是是来找我算账的吧?” 闻声,一直冷着脸的夜墨邪猛的转头,因她靠的有些过近,两人的唇瓣几乎对上。 独孤绾心口一窒,率先向后挪了半步。 糟糕,刚才那一瞬,心好像又乱了。 都警告自己多少回了,不能乱了心思,对方长得再美,只要把那块绝色皮囊当成一块猪肉,就不会有别的想法了。 可事实上,她却做不到。 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 夜墨邪倒是没发现她的异常,只脸色冷肃地看着她,眸中酝着几丝怒火:“比武决斗?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一下?” 她撇嘴:“为什么要找你商量?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他猛地站起身,神情又急又怒。 看到这样的他,她不禁一怔。 心底说不上的感觉,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蔓延。 第369章 没有心的人(一) 她背过身去:“你是我的谁呀?凭什么管我!” 他怒火更盛:“独孤绾,你我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楚,别想就这样死掉!” 她哼了声:“谁告诉你我会死了?要死也是马金贵死,我会活得好好的,比你还要长命百岁。” 他被气笑了:“是吗?你这么有信心?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自信太过,便是自负,一步踏错,等待你的,只有万劫不复!” 至于这么生气吗?就算她答应了马金贵决斗的请求,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 看着他那双盈满了怒火的眸子,和因过于愤怒而不断颤抖的手掌,她知道,他是真的动了肝火。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愤怒,只是想到她会死在决斗场上,心底的惶恐与无措,就如雨后的藤蔓一般疯长。 平了平心气,他转过身去,“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晚上都必须来我的住处,我教你一些实用招式,就算临时抱佛脚,也是有些用处的。” “啊?” “啊什么啊?这是涉及生死的大事,你不许推拒!” 她倒是想推拒呢,可他言语中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就算她反对,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答应的吧。 盯着他的背影瞅了半晌,才低低哦了句:“知道了。” “不要只口头上答应,要付诸行动。” “哎呀,都说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他脸色一沉,不是怨怪她的无礼,而是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婆妈了。 “知道就好,我先走了。”他走到门口,忽的停下脚步,微微侧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和马金贵决斗的消息,傍晚之间,就会传到京城。” 她脸色一垮,夜墨邪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猜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件事要是被镇国公知道,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那、那怎么办?”她顿时有些慌神。 夜墨邪似笑非笑:“只要你求我,我就帮你把消息截下来。” 就知道这厮没安好心! 她瞪着他,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他却一脸无谓,微笑如常地迎视她愤怒的眼神。 “求你。”她一字一句开口:“帮我瞒住外公。” 他一愣,随即失笑出声:“独孤绾啊独孤绾,你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罢了罢了,算是我输了。” 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咧了咧嘴,独孤绾眼底闪过一簇小小的得意光泽。 没错,她就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因为她很清楚,想要拦着消息,不让它传到镇国公耳朵里,还得靠夜墨邪,自己是无法做到的,既然如此,她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他让她求他,那她求就是,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晚间,独孤绾如约来到夜墨邪临时居住的行宫。 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要么不答应,既然答应了,那就一定要履行诺言。 夜墨邪似乎也知道她的心性,所以并不担心她出尔反尔。 所以当独孤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斜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品着香茗。 第370章 没有心的人(二) “喂,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滋润。”她左看右看,没有椅子,索性在对面房屋的窗台上坐下。 他没有起身,还是慵懒随意地靠在躺椅上:“你可是羡慕了?若是羡慕,我分你一间房也无妨。” “免了。”她敬谢不敏的摆手:“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他弯弯唇角,将手中茶蛊放下,目光闲闲睨向她的方位:“可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还不是因为你。”她小声嘀咕一句。 “独孤绾,你曾和马金贵交过手,他的真正实力如何,你心可有数?”他正了正神色,问道。 她想了想,摇头:“上一次,他因为轻敌,并没有拿出真正实力,况且,这几个月来,他的功力,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进步。” “你的优势,在速度上。”他一语下定论:“单纯比力量,你不是马金贵的对手,所以,决斗当日,你只能靠速度取胜。” 独孤绾不以为然:“马金贵就算实力有所增强,我也不会惧怕他,上次是我大意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可大意轻敌。”他道:“太过自负,总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决斗当天,我会小心的,不过既然是生死相搏,自然是什么手段好使,就使什么手段。” “狂妄的女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服软。”他轻轻叹息。 “这个世界没有服软,只有失败,一旦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动力,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独孤绾。”他用一种复杂神色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为什么总想着战斗,老老实实做个闺阁小姐,难道不好吗?‘ “不好!”她直言道:“那样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相夫教子过一辈子,像个听话的木偶,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想法,实在过于惊世骇俗,许久后,慢慢转过脸去:“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喂,不是来让我跟你学武的吗?到了决斗那天,打嘴仗可赢不了比试。” 他以手支颐,很是头疼的模样:“你到底怎样才能意识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 “你说什么?” 他原本半垂的眼睑陡然睁开,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已经从躺椅上,掠到了独孤绾的面前。 速度之快,如同闪电。 “你……”独孤绾一惊,还没等做出反应,手腕就被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拧向身后。 好痛!这混蛋到底想做什么? “独孤绾,你明不明白,如果我想,我现在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你。” 她当然知道,只是因为没有感觉到杀意,所以也不慌张,只是身上疼得厉害。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被你先下手为强!” “做好准备?难道决斗那天,你也要跟马金贵说,等我做好准备,你再来攻击我么?” 他口吻中满满都是嘲讽和讥笑,这番话让独孤绾的脸色,顿时因羞恼而变得通红。 第371章 没有心的人(三)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口中说着,手下的力道不减反增:“你也知道,决斗不同于一般的比武,必须以一方死亡或是重伤为结束,既是生死相搏,那不管对方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不要总用自己没有准备好做借口,想要活得长久,你必须时时刻刻,都做好准备,否则,你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额上冷汗淋漓,她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不是已经被夜墨邪折断了,不过此刻,她却完全没有注意那些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虽不像认输,但也不得不承认,夜墨邪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 在战场上,敌人是不会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若不能时时刻刻都做好准备,等敌人攻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远离了战场,过惯了舒适的世家小姐生活,她几乎都要忘记,如何去战斗了。 正如有些懵所言,的确,是她过于自负了。 夜墨邪居高临下看着她,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劲道有多大,虽不至于废了她,却也不会让她好受。 那种疼痛,即便是自己,也是难以忍受的。 可她却不哭不喊,除了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以外,完全看不出她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折磨。 真是个死脑筋! 哭出来喊出来又怎样,什么英雄流血不流泪的说法都是狗屁,一个人若是不先学会脆弱,又怎能变得更勇敢? 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算不得什么英雄。 “独孤绾,你这样不累么?”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只是死死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代表脆弱的声音。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忽覆上了她的面颊,指尖一点点移动,在肌肤上,带起串串颤栗。 最终,指尖停留在了她的唇瓣上,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他低沉迷离的声音:“别咬了,再咬就破了。” 她这才惊觉,自己为了忍受疼痛,一直在死死咬着嘴唇。 其实已经破了,有黏腻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 这时,一直钳制她的力道陡然松开,疼痛也在瞬间消失。 “不要总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不知何时,他又坐回了之前的躺椅上:“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就算你拼尽一切,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人和人之间本就是有区别的,你只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足够了。” 她揉着手腕,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发起了呆。 “你先回去吧。”他突然道。 她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不是要教我功夫么?” 他忍不住笑,这丫头,只有听到和习武有关的事情时,才会这么生龙活虎;“其实我也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你先回去想想我今天说的话,明天再来,不过几招简单的招式而已,你一个时辰就能掌握。” “哦。”她没有多说,明天再来就是了。 但总是觉得,夜墨邪今天好像怪怪的。 第372章 没有心的人(四) “师兄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性情中人?” 独孤绾离去后,屋顶上方,忽的传来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 “炼舞,你今天胆子怎么变大了?”夜墨邪靠在躺椅上,半阖着眼帘:“不怕我杀了你。” “怕,当然怕。”女人没有说谎,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亲眼见到师兄,才能决定。” 夜墨邪一动不动,“那日我留你一命,不是让你来一次次打搅我的。” 炼舞一瞬不瞬,时刻关注着夜墨邪,虽然他现在静静坐在那里,身上的气息也很平和,但熟悉他的自己深知,这些都是表象,他的心里,藏有一把锋锐的利刃,出鞘的刹那,必然见血。 “师兄,上次我和你提到的移魂之事……” 炼舞的话还没说完,夜墨邪就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举动,将炼舞吓了一跳,差点因为脚软从房檐上跌下来。 “武阳郡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炼舞拍拍胸口,早知道就不亲自来见他了,她现在后悔万分,“有人想要武阳郡主的魂魄,就联合了江湖上的人,只是听说,事情不是很顺利,中间出了些问题。” 想要郡主的魂魄? 即便沉稳如他,听到这里也不禁浑身一震。 如果只是单纯的谋杀倒也罢了,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师兄。”炼舞壮着胆子,朝前走了一步。 月色大盛。 女子有一双妖异的碧色双瞳,卷曲微棕的长发,娇艳别致的样貌,完全不同于中原人,“不管如何,我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师父,即便,他做过那些不可原谅的事情……” 因为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长相,炼舞在幼时,也遭遇过许多的歧视与欺辱,甚至有一次,她被绑在木桩上,差点被人当妖怪烧死,直到被天灵宗救走,她的噩梦才结束。 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另一场噩梦便又开始了。 “你想说什么?”夜墨邪冷冷打断。 深吸口气,炼舞小心翼翼道,“天灵宗需要师兄,如果师兄能回去,我和云霆,就不必再东躲西藏,看他人脸色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只好采取另一个极端手法了。” “你以为,你能逼迫得了我?”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明显感觉到周遭空气也一同变得寒冷的炼舞,下意识又向后退了几步:“我知道威胁不了师兄,但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见你。”毕竟,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你滚吧,圣灵宗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闻言,炼舞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悲怆表情:“既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从来没有想过,以为早已结束的噩梦,会再次找上门来,她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夜墨邪身上,然而,就像云霆说的,他是个没有心的人,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师兄,之前离开的那位姑娘,你似乎待她格外不同,”离开前,炼舞幽幽道:“希望,她永远也不会看到你的另一面。” 第373章 没有心的人(五) 第二日晚间, 独孤绾遵守约定,再次来到夜墨邪的住处。 就像他说的,那几个招式都非常简单,一个时辰就能融会贯通,可虽然简单,实用性却非常强。 她想了一个晚上,觉得他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她有的时候虽然自负,却并非刚愎自用,两日后的决斗的确不用小觑,用全力以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却赢得最终的胜利。 所以她在学习招式的时候,非常认真,一丝一毫,不管多么细小的问题都不放过。 加上驭灵心法,她已经快要练至最高重,对接下来的决斗,她自认为必胜无疑。 只有一点…… 最近体内那股躁动的古怪气息,似乎越来越难压制了,她若是不动用真力还好,一旦激发体内真气,那股气息,也会被一同激发。 只希望正式决斗的那一天,不要有任何意外发生。 …… 两日后。 决斗正式开始。 这可是百年难遇一次的稀奇事件,所以,全武堂的人都跑来围观了。 有人还偷偷下了注,赌马金贵和独孤绾究竟谁赢。 两边的赔率几乎是差不多的,要是放在几个月前,肯定不会有人认为独孤绾会胜出。 决斗的场地,在了武堂的比武场。 独孤绾赶到的时候,比武场下,早已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风琸和韩修站在比武场下,两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比起其他人的兴奋好奇,他们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不管最后谁胜谁败,都不会是一个好结果。 风琸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决斗的途中,独孤绾有不敌的情况发生,他就是被赶出武堂,也要将她救下。 好在这件事并没有传到祖父耳朵里,要不然,自己非得被爷爷扒下一层皮不可。 现在只能期待老天保佑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独孤绾取胜,马金贵重伤。 虽然马金贵的确很讨厌,有时候自己都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但他还是不想让独孤绾手染鲜血。 决斗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马金贵却还没有来。 又是众人开始议论纷纷,都说他临阵退缩,不敢来了。 独孤绾一开始也这样认为,但后来否决了这种想法。 马金贵比任何人都看重面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提出要与自己决斗的要求。 到这个时候还不出现,只有一种可能——他又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了。 没关系,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时时刻刻,无时无刻。 终于,在离决斗开始还剩半刻钟的时候,马金贵才姗姗来迟。 他似乎很是信心十足,红光满面,连看独孤绾的眼神都带着不屑。 似的,今天过后,这个害得他频频出丑的贱丫头,便要从世上消失了。 想到这里,他就一直不住的开心笑出声来。 独孤绾与他不同,从站在比武场上开始,她的神色就郑重起来,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 既然要赢,她就一定要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 这是对这场决斗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第374章 没有心的人(六) “独孤绾,你今天死定了。” 决斗正式开始前,两人对立而站。 瞪着对面的劲装女子,马金贵只觉得满腔恨意,都在这节课喷薄而出。 终于,终于能一雪前耻,让这些看不起自己的人付出惨痛代价! 这一次是独孤绾,下一次,便是风琸! 独孤绾却不理他,现在斗胜耍狠有什么用?那是只有幼稚小孩才会做的事,等决斗正式开始,她不会给马金贵任何还手的机会! 她要让他败得彻底,输得绝望! “有关决斗的规则,你们都清楚了吧?”今日,负责主持决斗事宜的,是另一名教头,洪天枭此刻也和其他学员一样,作为一名旁观者站在比武场下。 他对独孤绾是很有信心的,可这毕竟是决斗,不是比武,赢了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那位马少爷为人再恶劣,也罪不至死。 场上两人齐齐点头:“清楚。” “那好,既然你们都签了生死状,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复无怨怼。”那位教头退到场边,鸣笛高喝:“决斗开始——”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马金贵便直接朝着独孤绾冲来,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回,他也不敢再轻敌,所以一出手,便直接爆发出全力。 前几日的测试,他的武值已经达到了一千五。 这也是他有信心,能成功升为三等学员的原因。 独孤绾不打算与他硬碰硬,她要保留足够的体力,好寻找时机,一举将马金贵击败。 面对马金贵这雷霆一击,她脚下飞快闪避,躲了开来,同时用虚实结合的方式,与马金贵周旋,企图消耗他的体力。 可奇怪的是,两人已经连续过了几十招,马金贵却丝毫力竭的势头都没有,反而越打越精神。 她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站在人群后方,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势的夜墨邪却突地面色一变,低声脱口道:“六阳蛊丹!” 这种丹药可以助服食之人,在短时间内突破自身修为,极尽挖掘身体潜能,使力量达到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度,并在一段时间内,精神处于极度兴奋,不会疲惫,不会劳累。 炼制这种丹药的人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知道,但因为对身体损伤极大,所以这是一种禁药,在江湖上几乎已经绝迹,也不知马金贵是从哪里找到的,如今的他的实力,已不可用常理来推测了。 就算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这场决斗,因此而变得万分艰难。 独孤绾,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在几番试探后,场上的独孤绾也渐渐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不知道马金贵究竟服用的是什么丹药,但也知道,这种丹药可以令他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且力量无穷,用之不尽。 没想到为了取胜,他连这种事情也能做出来。 如果在药效下,再叠加舍身忘我的效果,他的实力可以在瞬间暴涨十倍。 如此,自己还有取胜的机会吗? 第375章 爱上他的扑火飞蛾(一) 她猜的没错。 马金贵似乎是做好了定要杀死自己的决心,为了可以尽快达成这个心愿,在拖了数十个会合后,他终于忍不住,使出了舍身忘我。 没错,那是以十倍激增的强大力量。 粗略估计,此刻的马金贵,武值至少达到了一万以上。 只需要一拳,就能将独孤绾砸至重伤。 马金贵看着狼狈闪过的独孤绾,狞笑连连:“臭丫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浑身激发出狂烈气息,飞快朝着刚站稳脚步,还来不及变招的独孤绾袭去。 还没近身,独孤绾便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强大压力,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压爆。 千钧一发之际,她连忙运气,一边以金钟罩护住身体,一边用夜墨邪教她的招式,从马金贵身旁斜斜横插过去,借着他视线的盲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过了危机。 然而,也只是躲过而已。 这一招不中,马金贵可以立刻发起下一招。 他的体力是无限的,自己可不是。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体力迟早要被耗光,那时候,她就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不可以,必须要想出一个突破现状的办法,一味闪躲,只有死路一条! 那日,夜墨邪曾问她,是否已经准备好了,不管遇见怎样的变故,都能从容应对。 她回去想了整整一夜,虽然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但她还是想对他说—— 是的,她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瞬间,她忽而觉得,思绪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也能够用平静而理智的情绪,好好的想事情。 连马金贵疯狂的攻击,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速度,是自己的优势。 她决定,要用自己的速度,来破解眼前看似无解的危机。 马金贵本以为自己必胜无疑,独孤绾的招式已经变得散乱,溃不成形,只要再加把劲,就能直接将她毙于场上,可不知怎么的,她原本试了章法的身形,突然变得轻快飘逸起来。自己无论怎么攻击,都挨不到她的半片衣角。 于是,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开始变得急切起来,除了攻击速度变得更快了以外,再无其他威胁。 独孤绾心道,果然如此,马金贵的力量虽然增加了,却与他自身实力不符,对于这股力量,他根本无法熟练运用。 这,便是自己的契机! 狼狈地躲了半天,总算轮到自己反攻了。 她脚下腾挪,身形如电,马金贵原本就已经乱了章法,被她的身形一晃,手下招式更是凌乱,气势也跟着弱了下去,此刻的马金贵,就像一只被拔了獠牙的老虎,再无半点威胁。 轻而易举,她就在马金贵混乱的掌风里,掠到了他的身后,运起九成功力,狠狠击向他的背心! 马金贵一声闷哼,眼睛里满是仓皇不解的神情。 不可能! 独孤绾怎么可能击败此刻武值上万的自己! 第376章 爱上他的扑火飞蛾(二) 独孤绾知道他惊讶,也知道他不甘。 但是,谁让他没有做好准备呢? 世上之事,大多都相生相克,看似无解的现状,其实,只要换个角度,一切便能轻松化解。 很好,只要保持好这个势头,慢慢和马金贵周旋,最终的胜利者,就一定是自己。 日头强盛,正午的阳光照耀在她因自信而显得越发靡艳的脸上,那是一种难得一见的美丽,世上再无任何人可以与之比拟。 男子脸上的紧张终于褪去,纤薄的唇角,牵起一抹自己都无从查觉的笑意。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就知道,那晚的一番话没有白说。 她总是能给自己别样的惊喜,即使适才,连他都认为无解的情势,也能被她轻易扭转。 或许,这便正是自己的目光,总不受控制追随她的原因吧。 那个鲜活明丽,充满勃勃生机的灵魂,让自己晦暗苍白的人生,也跟着一起明亮多姿起来。 他相信,她一定会赢。 是的,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事实上便是,他无条件的相信她。 转过身,打算离开嘈杂的人群,总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场合,还是回去等着她的好消息吧。 周围人群的呼喝声越发大了,他唇边的弧度,再次不由自主地上挑。 背对着人群,走出两步,可就在第三步刚迈出的刹那,原本还在兴奋的呼喝的人群,突然连续发出一串的倒抽气声,紧接着,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很轻,不注意的话,几乎听不到。 他先是已经,随即霍然转身。 比武场上,已经有人倒下。 然,倒下的那个人,却不是马金贵。 场上,独孤绾半跪在地,胸腔之内一阵翻江倒海,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开始倒流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片刻之前,她正准备给马金贵最后一击时,对方却突然转换招式,按下了藏在袖中的精巧暗器。 决斗的规则是打斗双方可以使用暗器,却不能淬毒,所以她并没有闪避,而是抱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冲了过去。 这一击,她用上了全力。 既是生死相搏,就没有什么手下留情,这和在战场上是一样的,你的片刻犹豫,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失误。 总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马金贵今日是必死的。 可就是这豁出一切的攻击,却在她的手掌即将打在马金贵胸口之时,彻底消匿于无形,同时,那股打出的真气被弹回身体,在她的经脉中疯狂乱窜。 她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一口鲜血呕出,有几滴落在地上,明显呈现黑色。 很明显,马金贵在那些暗器上淬毒了! 可是,围在练武场周围的人,因为隔得远,所以并没有发现。 痛意在四肢百骸里蔓延,那股蛰伏的古怪气息,也被剧毒激发的再次躁动。 两股气劲彼此纠缠相撞,她的额头上,很快便布满一层细汗。 通常,场外观战的风琸和韩修,掌心也渗出一层黏腻的汗水。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风琸一声大吼。 第377章 爱上他的扑火飞蛾(三) 就算要遭受处罚,被赶出武堂,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独孤绾被马金贵杀死! 干脆豁出去得了! 风琸一咬牙,脚下微动,看样子,是准备随时冲上去救人了。 马金贵见独孤绾倒地,根本来不及得意,如果自己不抓紧时机,一掌将其毙命,等大家反应过来,一切就都晚了。 他憎恨独孤绾,哪怕事后真相被人得知,自己身败名裂,他也要杀死她! 只有杀死她,这段时日以来,自己所受的屈辱,自己遭受的痛苦,才能得到缓解,自己的尊严,才能得到救赎! 所以,一定要杀了她! 运足全身劲气,足足上万的武值,一掌,就能震碎独孤绾的心脉。 这一回,自己必胜! 独孤绾,你要怪,就怪自己不自量力,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学什么武功,争什么名次? 你想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是特殊的,还是证明自己根本就是个傻瓜? 无所谓了,不管你想证明什么,从现在开始,都将再无机会! 杀了你! 一定要杀了你! 马金贵的掌风又快又狠,丝毫不给她留有半点反击的余地。 因为是决斗,即便看出独孤绾危在旦夕,洪天枭也不能出手阻止,他能做的,只有一声长叹,同时阖上眼睛。 最终,这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也要陨落了…… 心中除了惋惜,也有痛悔。 那天,他该强行命独孤绾放弃决斗的,明知她这一举动,是在耍狠斗胜,却还是任由她去了。 一切的过错,都在自己身上。 今日独孤绾若死,自己,便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耳边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几乎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一击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他已经可以听见身边学员惊恐的呼喊声:“被……被打成碎块了!” “好……好可怕……” 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后,比武场突然之间,变得极为安静,只有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吸气声。 洪天枭这辈子就没害怕过什么事,但此刻,他却连睁开眼睛,朝比武场看一眼,都觉得无比困难。 不管怎样,都是要面对现实的,况且,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死了之后,尸体还要被人观赏。 一点一点,掀开眼皮,朝比武场中央看去。 “这……”待看清后,他顿时愣住。 此刻,正站立在比武场上的人,竟然是独孤绾! 那……学员口中被打成碎块的人…… 她根本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马金贵此刻的境况,独孤绾眼前一片血红,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烧灼起来一般。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在马金贵攻来的刹那,身体里的那股狂躁气息,终于脱离了束缚,全部倾泻而出,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将要在那股强大的劲气下被炸成碎片,直到此刻,发现她正好端端站在场上,才知道,自己刚才竟与死神擦肩而过。 只是,身体的痛苦,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甚至,比以往更严重。 第378章 爱上他的扑火飞蛾(四) 力量的狂涌,并没有让她感到庆幸,因为她知道,这股力量,根本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即便她没有死在马金贵手中,也会被这股力量撑爆心脉,或许,还会死得很难看。 至于有多难看,这就不是她能预估的了。 “呕——”又是一大口鲜血呕出,这一次,血液的颜色,竟重新变回了鲜红。 她苦笑一声,缓滑倒在地。 迷蒙中,感觉有一双清亮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 好舒服啊,哪怕只有那一丝的凉意,也让她留恋不已。 “独孤绾,不要睡,一定要挺下去!”伴随着凉意入体,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她迷迷糊糊的应着:“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抓住那只冰凉的手,一个劲的往怀里塞:“再多一点……一点……好不好?” 已经神志不清了么? 夜墨邪神色冷肃,扭头看了眼,四肢都被强烈劲气炸断,如一只破麻袋般,倒在血泊中的马金贵,迟疑了以下,将独孤绾横抱而起,对急匆匆赶过来的风琸道:“本座带她去疗伤,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许跟过来。” 风琸焦急地看着一脸痛苦,不停哼哼唧唧的独孤绾:“小绾她到底怎么了?伤得这么严重,需不需要找大夫。” 夜墨邪不理他,只警告道:“本座刚才说的话,都给我听清楚了,谁敢擅入,休怪本作不客气!” 风琸哪里能放心,还想跟过去查看,被韩修拉住:“风琸兄,你也别太着急,依我看,现在能帮小绾的,也就只有国师,我看她那样子,有点像是走火入魔。” 一听韩修的话,风琸更急:“走火入魔?那小绾岂不是死定了?“ 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走火入魔,但凡走火入魔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要么武功尽失成了废人,要么直接心脉寸断而死,若真叫韩修说中了,那独孤绾只怕也凶多吉少,就算勉强活下来,今后也无法再练武了,这对于她来说,只怕比死了还要痛苦。 “那那那……那怎么办?”一想到那些可能,风琸就失了理智,慌得六神无主。 韩修安抚道:“急也没用,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为了不让别人影响到国师,我们主动帮忙去看门吧。” 风琸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听从韩修的建议:“好……好吧。” 将独孤绾带回自己临时居住的行宫,将独孤绾放入后殿的浴池中,抬掌,借由内力,将池中的水冰冻。 可谁知,池水刚冰冻起来,就被独孤绾身上惊人的热量融化。 来回几次,夜墨邪觉得这样没什么用,只好亲自下了水,将掌心抵在她的手心,直接向她体内灌注真气。 效果似乎不是很好,隔着两层衣物,她体内的热量,无法完全释放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他很是为难,见她整张脸都被烧得通红,心中一惊,索性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物。 第379章 爱上他的扑火飞蛾(五) 因为衣裳沾了水,所以不是很好扯,反倒就弄得他出了一头的汗。 撕掉了外裳,正要去撕里衣时,独孤绾却突然抬起手,按住了他探来的手掌。 “男女授受不不亲……”她似乎仍处于昏迷状态,但思绪中,有某个地方,又十分清晰。 他简直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这些? “迂腐不堪!治病救人,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回了句她曾经说过的话。 独孤绾紧拧这眉,处于昏迷中的她,潜意识觉得自己要反驳,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为是她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才不知该如何反驳吧。 她纠结的样子,倒是让他释然了。 没错,治病救人,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 一边用这样的借口说服自己,一边警告自己,不能生出半点救人之外的想法。 其实他现在就算想冒出点别的想法,也冒不出来,独孤绾此刻的脉象极为紊乱,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之前就觉得她体内气息很是古怪,看来,她此刻的这番境况,正是那股异常的内息所造成的。 来不及多想,立马将双掌抵在她的脊背上。 掌心下的肌肤,热得烫手,他必须要源源不断的,以至阴之气,抵消她体内爆发出的热量,才能让她紊乱的内息,有一些平复。 可这并不能解决根本,必须想办法,让她体内那股躁动之气,与原本属于她的内息完全融合,否则,熬过了今日,下一回发作,她仍有性命危险。 冷气不停地在她周围缭绕,与她体内的火热相撞后,凝成淅淅沥沥的水滴,如雨幕般不停往下滴落。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又开始痛苦地浑身颤抖起来。 “好痛,好难受……真的挺不下去了……对不起娘亲,对不起……”她带着哭腔呢喃,从未展露过的脆弱,让人的心都跟着揪痛。 “独孤绾,你要是敢死,你最对不起的人,不是你娘,而是我,夜墨邪!”他一声怒吼,直降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话,怔了一下,口中不停喃喃:“夜墨邪……夜墨邪……那个傲慢无礼的男人……” “没错,就是我。”傲慢无礼么?能得到这样的评价,也算是一种荣幸了,他一把扳住她的肩,拉向自己,极近的距离下看着她:“独孤绾,试着为了我活下去,可以么?” 她纤长浓黑的长睫轻颤,那样近的距离下,甚至扫到了他的眼睑,酥酥麻麻的痒。 他等着她的回答,可越等,越是失望。 就在他要放弃时,她忽而轻轻点了点头,口中溢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字音:“好。” 他冷肃的脸容,忽而展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似欢喜,似欣慰,似感动。 重新伸出手,这一次,直接抵在了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心无旁骛,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救活她。 而想要救活她,就必须用一种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她,都十分危险的法子。 第380章 爱上他的扑火飞蛾(六) 独孤绾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她虽昏迷着,但灵魂中特殊的感知,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昏迷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 难道,那个人就这样,陪了自己两天两夜? 目光缓缓转动,身旁,是脸色憔悴,和衣而眠的夜墨邪。 她凑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睑。 那里一圈,都是一片青黑。 这个人,一直都是矜雅高贵的,何尝如此狼狈过? 不知这两天两夜,他究竟有多辛苦,连这样触碰,都吵不醒他。 大概正是因为他睡得太熟,她的胆子才又打了几分,手指竟沿着他的眼睛,一路向下,滑过鼻梁,滑过嘴唇,滑过下巴。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要让自己体内那股气息平复下来有多难。 而他,不但让那股气息平复下来,而且,还与她自身的内息完全融合。 要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她体内紊乱的气息,全部引渡到他的体内,一点一点磨去戾气,磨去躁乱,化为与她内息最为接近的柔和力量,再渡回自己体内。 这种方式,对实施人来说,最为凶险,因为稍有行差踏错,不但无法净化紊乱内息,连自身的内息,也会一同被搅乱,到时候,走火入魔的人,可就变成两个了。 其中凶险,没有亲自尝试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他虽有强大的内功,绝世的实力,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她很早以前就说过,他并非那种普度众生的仁慈菩萨,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事实上,直到此刻,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用如此危险的方法来救自己? 一个不小心,可是连他自己都会折进去的啊! 他难道,就不怕会失败吗?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她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她的心里,还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她害怕,害怕自己会违背自己的初衷,害怕自己,也会做不顾一切的扑火飞蛾。 指尖,始终沿着他脸上的轮廓,在来回描摹,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另一种走火入魔。 “你摸够了么?”一直沉睡的人,冷不听发出一声不满的嘀咕。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收回手,却在收手的刹那,又硬生生的停住了。 “没有!怎么了?”她才不要摆出一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心虚模样,她就摸他了,那又如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他给自己疗伤时,不也占足了她的便宜吗? 礼尚往来而已。 他慢慢睁眼,眼底的流光,从黯淡,一点一点变为璀璨。 那一慕,是能让天地都豁然失色的无双瑰丽。 她心中一动,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驱使她俯下身,毫不犹豫的对着他淡粉的唇瓣吻了下去。 他身子一僵,她脑中也轰然一声。 自己……竟对他做出如此之事! 可当唇瓣相触,清雅的冰凉之意在唇上蔓延开后,她便彻底抛开了所有顾忌。 第381章 老国公发飙(一) 什么是喜欢? 哪怕知道这一刻,她依旧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她却是非常明白—— 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 她几乎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他,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许是失落,也许是悲伤,也许是……绝望。 但不管哪一种,至少,她是不愿意失去他的。 很奇妙,也很荒唐的感觉,可再荒唐,再无法理喻,这都是她内心真真切切的想法,她绝不会逃避。 在这难舍难分的缠吻下,他的身体,如弓弦一样绷了起来,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快得不可思议的心跳。 他明明该推开她,甚至该因她肆无忌惮的亵渎,而狠狠惩罚她。 可是,他却任由自己沉沦在这一吻中,无法自拔。 没救了,自己是真的没救了。 若是让冥影和妙音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清贵形象,可就真的要彻底崩塌了。 害怕吗? 不,一点也不! 他甚至,因此而感到狂喜,感到得意。 这简直太疯狂了! 可再怎样的难以置信,他都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因为—— 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你……” “你……” 狂风骤雨般的一吻结束,她直起身子,脑袋依然有些迷糊。 他也好不了多少,眼神闪躲,脸颊潮红。 两人一起试探着开口,却又在说出一个字后,将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独孤绾将撑在他脑侧的手移开,不小心带动了他铺陈在榻上的黑发。 她刚想说对不起,对上那双波光微漾,有浅浅柔情溢出的紫色眸子时,她蓦地一怔。 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那日,在街上偶遇夜墨邪,自己受他之邀登上轿辇,他故意试探之时,自己无意间,从他脑海中看到了一幅古怪的场景。 丝毫不差,所有的一切,都和那副场景完全对上。 难道,那副场景,其实是对未来的提前展现?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脸色变得很是怪异。 “早知道那天就该把你杀了。”他微微侧过脸去,带着几近别扭的语气道。 她一本正经点头:“嗯,说的是,那天你就该一劳永逸的。” 一切的应该,他都没有去做。 但好在,他没有去做…… “便宜占够了没?”他斜睨她搁在自己颈侧的手。 她挑挑眉,没有收手,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圈:“你不是也一样占足了我的便宜么?”此刻,她身上这件宽大的袍子,除了夜墨邪帮自己换的,她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直到此刻,他的神色才显出几分慌乱,竟不敢与她清亮的眼眸对视。 疗伤的时候,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到疗伤结束,为她穿衣时。 因为她原先的衣裳被自己撕破了,所以只能临时找一件自己的袍子为她换上。 自认为六根清净,心如止水,却在那一刻,彻底乱了套。 “作为弥补,我……”他低低地说着,声音很轻,却极为坚决:“我会负责一辈子的。” 第382章 老国公发飙(二) 她猛地瞠大眼,几乎怀疑自己听到的。 他刚才说什么,负责一辈子? 这口气,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负责?对自己负责么? 她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子,即便知道被他看光,也是为了疗伤,他倾尽一切,赌上性命救了自己,她除了感恩,不能有其他不合时宜的想法。 可在听了他这坚定无比的宣言后,心中某个地方,突然开始动摇起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很陌生,却让她莫名觉得很是兴奋。 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她重重点头:“君子一言——” 他盯着她漆黑无垠的眼,毫不犹豫接道:“驷马难追。” 她在片刻的怔愣后,轻轻弯唇,宛然而笑。 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充满了迷幻的不真实。 “我曾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你做我的裙下之臣。”她的手,从他的脸侧,移到他的唇上,沿着他的唇形来来回回描摹:“如今这般,算不算誓言兑现。” 他不语,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伸手,将她在唇上来回描摹的手抓住,按向自己的心口:“你说呢?” 她蓦地脸色一红,这家伙,能不能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做如此令人浮想联翩的举动? “你的心跳很快。”这是她能清晰感觉到的。 其实,自己此刻的心跳,也很快。 “独孤绾,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她坏心地在他胸口狠狠一抓,然后对着他微微扭曲的脸庞道:“放心吧,无论哪一方面,我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嗤了一声,别开眼去:“无耻至极。” 她嘻嘻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喜欢听你骂我。”总给人一种别样的情趣。 他拧着眉头,眼神落向窗外的夜幕:“还不快从我身上起来。” “偏不。”她干脆整个身体下压,彻彻底底,将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时值此刻,那个一人之下,也真真切切的落实了。 “你搞什么!”他的口吻带着隐忍:“热死了,快起来!” “不起。”她像个顽童一般无赖,不但把他压得结实,双手还紧紧环着他的腰。 真是奇怪了,自己以前并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啊,不知怎么回事,自打遇见他后,她就变得奇怪起来,总是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撒娇? “夜墨邪,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可要做好一辈子当我裙下之臣的觉悟。”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我就是霸道。”她收紧手臂:“我的东西,决不允许其他人碰一下。”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东西?”他很是不满。 “当然不是。”她凑上他的眼,鼻对鼻地看着他:“你是美人,属于我独孤绾一个人的美人。” 这丫头还真敢说,一点也不避讳,总有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好,随你便,只要你高兴就好。” 她乐了,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哄小孩般的口气:“嗯,乖——” 第383章 老国公发飙(三) 虽然在鬼门关晃了一圈,险些被阎王请去喝茶,但最终,她还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变得比之前更加生龙活虎。 但马金贵就惨了,被她当时暴走的内劲伤到,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说,一条腿和一只胳膊都被炸没了,武功也废了,虽然最后勉强活了下来,但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对此,独孤绾并不觉得愧疚,愿赌服输,马金贵为了取胜,连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活该变成废物。 况且,比武场上本就是残酷的,不是马金贵死就是她死,反正都要死一个,当然死得是马金贵更好。 之前还在为自己这种偏颇狭隘的思想感到羞耻,但如今,她已经彻底想通了。 人都是自私的,本能都会趋利避害,为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做个恶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马金贵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他不下毒的话,就能死得痛快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总之,比武决斗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了。 铲除了一个心腹大患,不必再担心莫名其妙被人算计,不由得心情大好。 可事情远不如她想得简单,即便决斗已经结束,她也好端端你地活下来了,可不知怎么的,这消息竟传到了镇国公的耳朵里,老国公又气又急,一想到独孤绾差点死在比武场上,满心的愤怒便如海啸般排山倒海,当即乘车赶到了武堂,拿着根枣木棍,满武堂的追打风琸。 一阵鬼哭狼嚎,风琸被镇国公打得无力招架,风流倜傥的形象就此毁于一旦,他内心那个委屈啊。 “臭小子,你还赶跑!给老夫站住!”镇国公打了快半个时辰,也追了半个时辰,却仍旧不解气,风琸都跑累了,镇国公却依旧精神十足。 不愧是老国公,年轻时打下的底子,哪怕上了年纪,也依旧不容小觑。 “这样的老国公,我还真是从未见过,有趣有趣……” 独孤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某人却斜斜倚着她,一边欣赏风琸被单方面殴打的祖孙大战,一边闲闲说着风凉话。 她将夜墨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推到一边,瞪他一眼:“哪里有趣了?我外公是个暴脾气,你以为他这么打风琸,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这个倔老头发起火来,是真的会打死人的。” 夜墨邪不以为意,“不至于吧。” “至于!”话音刚落,风琸的后背,就挨了狠狠一棍,一口血喷了出来。 可即便这样,镇国公还是不肯收手:“浑小子,真把你爷爷说的话当耳旁风了!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比武决斗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来跟我商量一下,你可真有主意,是要要害死你妹妹不成!” 独孤绾看不下去了,准确说来,风琸现在完全就在代替自己受苦。 一来决斗之事是自己决定的,二来也是自己逼迫风琸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外公。 第384章 老国公发飙(四) 风琸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帮她把消息瞒了下来,如今事情败露,他无辜受罪,自己总不能在这里干看着,要不然就太不讲义气了。 “你在等着。”她飞快对夜墨邪说了句,便朝着一追一打的两人赶了过去。 “臭小子,你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死你!” 镇国公高高举起手里的木棍,正要再次朝风琸打去时,一只手伸来,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绾绾?”镇国公一扭头,发现抓住自己的人,竟然独孤绾。 “外公,表哥已经知错了,您再这么打下去,他可真要被您打死了。” 镇国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哪怕见到她,脸色也很是难看,口吻更是严厉至极:“你也别替那些浑小子求情,等我教训完他,就轮到你了!” 糟糕!这次是真的把老国公给惹生气了啊。 “外公,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骂就冲我来吧,表哥是无辜的,是我威胁他,不允许把决斗的事告诉您的。”独孤绾期期艾艾道,她知道镇国公心疼自己,不会真的惩罚自己。 虽然利用镇国公对自己的疼爱不太好,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镇国公果然心软了一下,但想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便决定狠心一次,否则,下回这俩小祖宗,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严重的事来。 “你放手,长辈的事,你不要插手!” 独孤绾仍是一脸哀求地看着镇国公,手下却不肯有半分放松。 “你……”镇国公急了,用力一拽手腕,竟然没有拽动,不由得大惊。 绾绾这丫头看着瘦瘦小小的,没想到力气竟然这么大。 趁这时,独孤绾连忙冲风琸使眼色,风琸会意,一撅一拐地溜走了。 等镇国公回过神后,面前早已不见了风琸的人影。 “好啊,臭小子,连他爷爷也敢糊弄!”镇国公更怒:“等我找到他,非剥掉他一层皮不可。” 独孤绾头疼,这倔老头子,还真不好搞定。 “外公~”没办法,只能拿出她最不擅长也是最不屑的撒娇手段了,“您就别生气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我是有信心能赢,才答应决斗的,我年纪虽小,却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如果某件事真的很危险,打死我也不会去做的。” 镇国公知道她很有主见,却仍是无法释怀,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外孙女。 “绾绾,你就当可怜可怜外公,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可怎么活啊!” 镇国公这个样子,比狠狠打她骂她还要让她难受,鼻子一酸,还要说什么时,两人中间突然插进一道白影。 “国公此言差矣。”男子春风如笑的脸庞映入两人眼中:“独孤小姐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有资格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作为长辈,可以从旁指点,却不该插手指挥,您始终在她身上牵着根线,她又如何翱翔蓝天?” 第385章 老国公发飙(五) 镇国公呆呆看着夜墨邪,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呆了好一阵后,他才反应过来,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国师。” 夜墨邪伸手扶了扶:“国公不必多礼,倒是我,国公乃是长辈,晚辈该向您行礼才是。”说着,对着镇国公,恭恭敬敬做了一揖。 镇国公惶恐,连连摆手:“国师这可折煞老臣了,什么长辈晚辈,国师就把老臣当同辈人好了,别搞那么多讲究。” “这……不太好吧。”夜墨邪斜斜睨了独孤绾一眼,笑得不怀好意:“如果我和国公以同辈相称的话,那独孤小姐,岂不是要叫我一声……爷爷?” 呸!鬼才叫你爷爷的! 独孤绾虽没吭声,心里却在没好气的腹诽。 镇国公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顿时傻了眼。 噗嗤一下,夜墨邪走到独孤绾身边,轻轻牵起独孤绾的手,笑眯眯道镇国公道:“老国公还请放心,有我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瞪得独孤绾那只被牵起的手,镇国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们……” 独孤绾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镇国公说,毕竟他是反对自己跟夜墨邪有牵扯的,这混球却在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又把镇国公给吓到了,看着老者脸上沉郁忧虑的神色,她心里很是不好受。 “外公,我……” “国师大人。”镇国公打断她,脸色严肃地看向有夜墨邪:“所谓的婚约,你可是认真的?” “当然。” “不会后悔?” “不会。” “你会永远呵护绾绾,爱护绾绾,为她不惧生死,赴汤蹈火?” “是,我会。” “国师知道,老臣就这一个外孙女,女儿已经没了,绾绾如今就是我的一切,国师若是对她不好,老臣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国师好过。” 厉害! 这天下,有谁敢用如此强硬的口吻来威胁夜墨邪?不愧是三朝元老,有魄力! 要补水场合不对,她真想给镇国公竖个大拇指。 被威胁的夜墨邪,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诚恳万分道:“这一点国公无需担心,如今,绾绾也是我的一切,我不但不允许其他人伤害她,也不会允许自己伤害她。” 独孤绾被他那句“绾绾”给惊到了,一激动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镇国公的脸色终于好了些,却还是无法完全放心,“绾绾,我刚才求你的事,你可能答应”“ 求?她担不起这个字:“外公,您别这么说,我以后听话就是。” 话落,身边之人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老国公,您该放手了,不管是绾绾,还是风琸,您都没办法陪他们一辈子,终有一天,他们是会离开您的,不如早点放手,让他们靠自己的力量去成长,这样,分别之时,您才能彻底放下顾虑,安心长眠。” 镇国公猛地一震,夜墨邪这番话,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一个他从未意识到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多多少少是有些残忍的。 第386章 老国公发飙(六) 独孤绾急了,夜墨邪这番话说的也太直接了,瞧把老国公吓成什么样了。 她用力推他,似乎在体内真气暴走后,她的力量,比之前增长了不少,这一推,竟将他推了个踉跄。 “外公,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再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让镇国公安下心来。 镇国公看她一眼,苦笑。 自己要的就是独孤绾的保证,可当她真正说出来后,他却清楚的知道,她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心的临时承诺,一旦遇见她认为该做、必做的事情,她还是会去做的。 所以,自己要这一个保证,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长的一声叹息,似乎把这几十年沉积在心底的郁结,都一起叹了出来:“老了老了,我是真的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就算不放手,又能如何呢?”说着,缓缓转身,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朝武堂大门方向走去。 “外公……” 镇国公虽上了年纪,精神头却一直很好,即便满头白发,看上去也半点不显老态,反而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而此刻,望着镇国公踽踽而行的背影,突然之间觉得,他走路的步子比以前慢了很多,身板也变得有些佝偻了,乍一看去,那就是个老态龙钟的普通老头而已。 鼻子又是一酸,心里是说不上的难受。 “绾绾,老国公该放手,你也要学会放手。”身边的人,幽幽说了句。 顿时,心底的酸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站在他身前,眯着眼道:“你叫我什么?” “绾绾啊。” “不行!只有外公才这么叫我!” “怎么不行。”他也眯了眼,笑意满满:“老国公刚才不是说了么,把他当成同辈即可,既然是同辈,那我和他一样唤你绾绾,又有何不妥?” “我外公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 “那是自然,我这个人就是太实诚,别人说什么我都信。” 喂,还要不要脸了,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他神色忽而严肃:“之前老国公问我的那些话,我的回答,你可都听到了。” 废话,当然听到了,不就是为了让镇国公放心嘛。 “那些都是出自我的真心,并非是为了糊弄老国公。”他很快又补了一句。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那样的誓言,不论从谁的口中说出,她都能相信,唯独从他口中说出。 但她又知道,他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你信么?”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绝世潋滟的紫眸,仿佛有着魔力一般。 “我……” 不知道该不该说相信,似乎只要承认,就彻底将自己的心跌进去了。 她在犹豫,在害怕。 “风琸好像伤的很重,我去看看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他望着她焦急离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黯然,却紧接着,又笑了起来。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 第387章 一个个的都中邪了(一) 风琸的伤看着虽重,实则却没有什么大碍。 他也算是聪明,知道老国公不过是在气头上,打了两下就会消气,所以用内力护住心脉,故意让老国公狠狠打了几下,吐两口血,做出重伤的模样。 真没想到,一向老实的风琸,竟然也会耍心眼子,所以说,看人还真不能只看他的外表,老实人不一定不会说谎,骗子也不一定不会说实话,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总之,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 十日后,武堂举行了又一轮的考核,这一次,独孤绾直接越级成为二等学员,比成功升为三等学员的风琸,高了一级。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表妹超过,风琸心里还是有些羞愧不甘的,于是每天都抓紧修习,甚至一直缠着紫陌,让她陪他练武。 一开始,她让紫陌去风琸身边伺候,是怕马金贵又偷偷在他身上动手脚,现在马金贵成了废人,离开了武堂,也就没必要,再让紫陌每天跟在他身边保护。 谁知现在,紫陌不用再保护他,却成了他的陪练。 好端端一姑娘家,每天跟着他一个大男人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 可怜的紫陌,怎么就碰上这么喜欢自虐的人,每天都要强制性揍风琸好几顿,真惨啊真惨。 一边欣赏紫陌殴打风琸,一边对身旁的红尘道:“那个乌勒鲁鸿终于要走了?” “是啊,要不然皇上为什么要给他举办践行宴呢。” 她头疼,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乌勒鲁鸿那家伙。 可他却以体验中原风土人情为由,愣是在驿馆住了半个多月,不过好在,明日的践行宴后,他就该老老实实滚回乌金了。 听说这半个多月以来,柳思语一次柳家都没回过,也跟着乌金使团住在驿馆。 比起和朱铭订亲时的哭闹不休,住在驿馆中的柳思语却极为平静,甚至主动换上了乌金服饰。 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她很佩服柳思语,比起被随意摆布,任由他人抹杀自己的人生,她宁可自己来选择自己的命运,并坚定地贯彻到底。 只这一点,就足以令人钦佩。 自己在某些觉悟上,甚至还比不上柳思语,因为,她不敢拿自己的命运来当赌注。 “唉,不看了,咱们回去吧。”越看越觉得紫陌惨,那双纤细雪白的柔荑都揍红了,一定很疼吧? 风琸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怎么能让紫陌直接拿拳头去揍他呢? 怪不得没有姑娘喜欢他。 “明天穿哪身衣裳好呢。”烦恼啊烦恼,她本就不喜欢参加宫宴,以往作为战秋凰时,因常年在外作战,倒是可以免去参加宫宴的麻烦,现在却是怎么躲都躲不掉了。 “小姐的衣裳都太朴素了,要不然,下午请半天假,去重新买一身吧?”红尘建议。 “我觉得挺好啊……”她就喜欢朴素的,装饰太多反而显得累赘。 “小姐现在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有你自己。”红尘别有深意地说了句。 第388章 一个个的都中邪了(二) 独孤绾和国师之间的事情,她是昨天才得知的。 当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心目中高贵圣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怎么会看上独孤绾这种狂妄不羁,视礼法如无物的女人呢? 可当看见两人亲密依偎的身影后,她不想相信都不行了。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从来都是国师主动的,而独孤绾,反而是那个不耐烦的人。 红尘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信仰也崩塌了,她几乎要怀疑,自己从前莫不是仰慕了一个假国师? 独孤绾自然听出了红尘的话中深意,既然那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夜墨邪宣称与自己之前早已定下婚约,那么作为他的女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能给他丢脸。 可她并不觉得,身上衣物穿得简单朴素,就是一种丢脸行为。 不过怎么的,也不能太寒酸。 要不就照红尘说的,下午去京城的集市上,临时买一件。 “红尘姐姐在吗?”屋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小童声音。 红尘和她都是一愣,那小童看穿着,似乎也是神宫的仆从。 待看清对上身上所穿衣物后,红尘一脸惊讶,独孤绾一脸鄙夷。 定是夜墨邪受不了武堂的清寒生活,所以就从神宫调来一些仆从伺候他。 矫情的男人永远都矫情。 红尘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去:“是国师有什么吩咐吗?” 小童将手中的一个扁长匣子递给她:“国师叮嘱,此物定要亲手交到独孤小姐的手上。” 红尘从小童手中接过那个匣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小童微微一笑,“独孤小姐打开就知道了。”顿了顿,又带着几分古怪的语气道:“国师还让我代为传达一句话:绾绾一定会喜欢的。” 红尘捧着匣子的手颤了颤,嘴角也跟着一抽。 老天呐,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番肉麻至极的话,真是国师说出来的吗? 屋内听到两人谈话的独孤绾,也是一脸大窘。 那个神仙般的人儿,怎么越来越无耻了,就算人不可貌相,前后差距也不该如此大吧! 小童将该说的都交代完毕,便离开了,红尘在门外站了好久,努力消化掉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才推门进屋。 “小姐,这是国师给您的。”红尘将匣子小心翼翼搁在桌子上,然后用无比期待地眼神看着独孤绾。 实在好奇,国师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独孤绾。 独孤绾也好奇,几天前才发誓要一辈子做自己的裙下之臣,今天就送来了礼物,难道是块搓衣板,以后他若犯了错,就跪在上面以作惩罚? 带着好奇不已的心思,将匣子上面的盖子抽开、。 “呀!竟然是那样天价裙子!”看清匣中之物,红尘首先惊讶出声。 独孤绾虽不如红尘反应那么激动,但也有些怔然。 这匣中整齐叠放着的,正是那天自己在绣坊看中,却因为太过昂贵,没有买下来的裙裳。 第389章 一个个的都中邪了(三) 除了那样裙裳,匣中还放有一对累丝红玉梅花耳坠。 耳坠色泽浓郁,仿佛鲜血浸泡而成,艳丽逼人,夺魂摄魄。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正想说一句,自己有没有耳洞,他送自己耳坠做什么,却猛地发现,自己是有耳洞的。 很清楚,随手一摸就能摸到。 前世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未戴过一次耳饰,老一辈都说,女孩子一定要打耳洞,这样下辈子才能继续做女人。 她不在意这些,明珠公主似乎也从没教过她这些,所以渐渐的,就不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了。 “这耳坠好漂亮。”红尘感叹着,见她反复摩挲自己的耳垂,以为她因为看不见,不知该如何戴上,于是道:“小姐,我帮你把而对戴上吧。” 独孤绾呆呆把耳坠递给红尘,红尘仔仔细细,将耳坠穿在了她的耳朵上。 “这耳坠就像是为小姐量身定做的一样。”红尘由衷说道。 并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实实在在的感受。 这世上与红色最配的人,似乎就是独孤绾。 这样艳丽的红,不管戴在什么人身上,都会被那艳丽绚烂的色泽,夺取所有光彩,而独孤绾不同,那耳坠不但没有夺走属于她的光彩,反而让原本就明烈如火的气质,渲染得越发摄魂夺目,难以逼视。 只是一个侧颜,一个回眸,便足以湮没万千风华。 终于有些明白,一向矜雅高傲的国师,为何会被眼前之人折服了。 独孤绾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紧张,见红尘直勾勾看着自己,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她顿时更加紧张了,难得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是不是很难看?”她想伸手去摘:“就知道,我不适合这些东西。” “不不不!”红尘连忙阻止她:“很漂亮,这耳坠只有小姐能配的上。” “是吗?”她抿唇一笑,觉得红尘言过其实了,起身到处照镜子,武堂本就不是闺阁小姐该来的地方,自然没有妆台,而她也不喜打扮,所以也就没在房间里放这种她自认为多余的东西。 “小姐,这里面有镜子。”红尘指了指放置裙裳的匣子。 她又走了回来,从匣子中取出一面镶着玉石朱晶的镜子。 呵,男人啊…… 连面镜子也做得这么奢华漂亮,这人到底自恋到什么程度。 抬起镜子,对着镜中看去。 镜中的女孩,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很是文弱娇柔,但眼睛里的光彩,却强悍威仪。 脸颊两侧的耳坠,将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衬托的越发肤若凝脂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镜中的女孩就是自己。 这也太好看了吧,她要是个男人,绝对毫不犹豫娶了自己! 说起来,夜墨邪那家伙还挺有眼光的,这耳坠看着普通,但只有戴上之后,才能感觉出它的与众不同。 “这耳坠收下了,那件裙裳,红尘你帮我给夜墨邪送回去。” “啊?”红尘不解:“小姐不正愁没衣裳穿么?这件裙裳价值不菲,穿在小姐身上一定很好看。” 第390章 一个个的都中邪了(四) 她轻轻摇头,“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正因为这裙子价值不菲,所以我才不能要。” “没关系,国师有的是钱!”红尘立刻接口。 独孤绾看她一眼,你这么出卖你家主子真的好吗? 她抬手将匣盖合上,推向红尘:“如果只是为了给他长脸,就要穿上最华丽昂贵的衣裳,接受众人的审视,那他随便找个女人也可以,既然选择了我,那他就该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会为了讨好别人,就去做自己不喜欢、不愿意的事情。你去吧,直接将我的话告诉他就好。” 红尘看着手边的木匣,实在搞不懂,独孤绾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国师的好意。 叹息一声,将匣子捧起,走了出去。 看着被递到面前的匣子,夜墨邪忽而轻轻笑了。 衣裳会被退回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若是兴高采烈地收下了,那才是怪事。 “耳坠呢?”他问, 红尘点头:“回国师的话,独孤小姐似乎很喜欢那对耳坠,所以便留了下来。” 他满意点头,果然,一切都与自己所预想的分毫不差。 指指一旁:“你且拿过来放下吧。” 红尘起身,恭恭敬敬将匣子放好,刚要退下时,夜墨邪又突然问:“她戴上那耳坠好看吗?” 红尘第一次在夜墨邪的问话才呆住,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国师会问的问题。 “嗯?”许久没得到答案,夜墨邪不由得挑了挑眉,口吻里带着几分催促。 红尘猛地回神,连忙低头道,“好、好看。” “有多好看?” 啥?都说了好看还不满意,竟又问有多好看? 红尘又是第一次在心里腹诽国师。 “就是……就是花颜月貌,般般入画,楚楚动人,国色天香……”努力寻找一切自己能想起来的措辞,可夜墨邪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好了好了。”连忙打断红尘,真是为难她了,绞尽脑汁想了那么多好听的成语:“你先去吧,本座刚才问你的哪些问题,你不要告诉独孤小姐。” “是。奴婢告退。” 红尘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嘀咕。 国师还是如往常一般,仙气飘飘,凛然神圣,瞧着就像天上的神祗一样,可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却又让她觉得,那个高居九天之上的神仙,就这么,突然坠落人间,成了凡人了。 红尘回去的时候,见独孤绾竟在那里对镜傻笑。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错眼了,那种腼腆中带着羞赧,羞赧中带着点荡漾的笑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独孤绾的脸上。 听到看门的声音,独孤绾放下镜子,问:“国师都说了些什么?” 红尘道:“没说什么,就说小姐做得很好,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似乎有些失望:“他没有问我戴上这耳坠好不好看?” 红尘真的快憋不住了! 这一个个的,都中邪了吧? 国师开始不像国师,小姐也开始不像小姐。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91章 一个个的都中邪了(五) 最终,独孤绾还是请了假,去京城集市临时买了件裙子。 不算太素净,也不算太华丽,滚边散花水青色得交领长裙,裙子的长度正好到脚面,太长的话,她实在不适应。 裙子是用垂性最好的玉锦纱制成,倒也显得别致。 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裙子,但穿在她身上,似乎也能穿出一股华丽感来。 红尘这会儿倒觉得,这裙子似乎比那件天价裙裳,更适合独孤绾。 第二日的践行宴,独孤绾因为不想见到乌勒鲁鸿,所以掐着点故意姗姗来迟。 但事实却是,她发现自己似乎适得其反了。 因为来的太晚,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齐,在自己的席位落座。 她形单影只,独自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向自己席位,反而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也许放在平时,关注她的人,并不会像此刻这么多,但谁让她冠上了‘国师女人’这个令全天下女人羡慕的称号呢? 独孤绾如芒刺在背,就算不用去看,也知道大部分的目光,都不怀好意。 她甚至在一位公主的脸上,看到了仿佛不共戴天之仇的表情,从头到尾,那公主眼睛里一直都在喷火,若眼神也能杀人,她早在那位公主的瞪视下,被灼烧成一团灰烬了。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我又没招谁惹谁,你凭什么瞪我? 夜墨邪是你家的吗?夜墨邪喜欢本姑娘,那是本姑娘魅力无穷,你个除了身份以外,一无是处的小公主,就别异想天开了,那么想做梦的话,赶紧洗洗睡吧。 勾唇,浅笑,拿出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的娇媚微笑,冲那公主咧了咧嘴。 只不过,她自己以为这笑容很娇媚,但实际呈现出的,却是犀利中夹杂着威慑与傲慢的笑容,直把那小公主吓得瑟瑟发抖。 就这样,在无数双视线的注视她,她从容不迫地走向自己的席位,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 一看她那坐姿,众小姐们开始不平衡了。 看她那粗俗不堪的模样,真不明白,圣洁如神,清风朗月般国师大人,怎么会看上她的! 别说她们奇怪,独孤绾自己也奇怪,夜墨邪到底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人人都对他尊敬有加,恭敬爱慕,偏偏只有自己,既无礼又嚣张,还不止一次玷污了他的肉体和心灵,他却偏偏对自己动了情。 难不成,这人其实是个受虐狂? 正想着,身旁的某个小姐,就激动地看着前方,整张脸似乎都在发光,“是国师,国师来了!哇,不愧是国师,好神圣啊!他、他好像在往我这边看,要喘不过气了……”说着,捧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像真的有点气上不来。 独孤绾看她这样,真担心下一刻她就会因窒息而晕厥过去。 转首,朝着夜墨邪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与那人同样探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迷醉一笑,满室华光尽黯。 独孤绾心口一抽,同时,耳畔传来砰的一声。 有人高呼:“不好了,林小姐昏过去了!” 第392章 一个个的都中邪了(六) 宴席中,各种歌舞轮番上阵,独孤绾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 这便是她最不喜欢参加宫宴的原因,她是个粗人,欣赏不来那些高雅的东西,除了那些在台上来回舞动的舞姬还有些看头以外,没有什么是能引起她兴趣的。 不过,若夜墨邪愿意上台献舞一曲,她倒是挺期待的。 目光幽幽落向与皇帝并排而坐的夜墨邪。 这男人当真美得不似凡人,坐在那里,即便身旁便是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但他身上的那股气度,凛然高华,盖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需要去刻意遵从,只要面对他,就会自然而然,从内心当中散发出敬仰之情。 这样的男子,若是放在百胜,恐怕真会应了那句诗——六宫粉黛无颜色,回眸一笑百媚生。 正要移开视线时,她明显感觉到,一道不怎么友好的视线,侵袭了她的感官。 视线微转,果然与一对浅金色的眸子直直撞上。 乌勒鲁鸿脸上洋溢着温和友好的微笑,但眼中的锐利,却似这世上最凶狠的兽,带着铺天盖地的狂悍,朝她猛扑而来。 第一次,在目光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她匆匆移开视线。 实在讨厌那样的眼神,不可一世的霸道,哪怕你裹在外面的壳再坚硬,他也会以一种几近疯狂的方式,狠狠撕开你用以保护自己的外壳,让你无处躲藏,只能将最脆弱柔软的那一部分,无助的暴露出来。 好在,明天他就该离开京城,回乌金去了。 即便痛恨自己的逃避,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席至中旬,皇帝转而去和乌勒鲁鸿攀谈,其他大臣,也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去巴结夜墨邪。 周围的空气有些沉闷,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趁着无人注意,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再回来。 沿着大殿外的公道缓缓走着,忽而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呵斥声,还有女子惶然地求饶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愿意说,本殿就只好依照宫规来处罚你!”气势汹汹的声音,带着男孩特有的沙哑。 独孤绾略一挑眉,便猜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臭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又开始欺负宫女。 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宫道的拐角处,看到了一站一跪的两道人影。 那宫女穿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帽子遮盖了半张脸,正一个劲向六皇子御华铮磕头:“六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 “既然知错,那你还不快实话道来!”御华铮年纪虽小,训起人来确实丝毫也不含糊,那宫女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求六殿下,放奴婢走吧!” 独孤绾看不下去,快步冲过去,如往常一样,在御华铮脑袋上敲了一下:“臭小子,皮痒痒了是不是?你这坏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 御华铮没有多想,完全是下意识地抱着脑袋转身,顺嘴抱怨一句:“哎呀,凰儿姐姐别再敲我脑袋了,要被敲傻的!” 第393章 相似的脸孔(一)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御华铮呆呆看着独孤绾,不知自己怎么会把对方当成了凰儿姐姐,明明这俩人一样都不像。 可刚才,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姐,敲打自己脑袋的手法和教训自己的口吻,都和凰儿姐姐一模一样。 对此,他只能用巧合来解释。 但又奇怪,这世上真有上的巧合吗? 如果不看脸的话,他只怕真会把对方错认为是凰儿姐姐。 独孤绾也是一脸僵硬。 看到御华铮又在欺负宫女,她只顾着生气了,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战秋凰,任如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敲他脑袋,用严肃的口吻教训他。 糟糕! 这孩子,不会察觉到什么吧。 “喂,你是哪家的小姐,竟然敢模仿我凰儿姐姐!”好在这小子神经比较大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看着他,始终没办法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只能继续板着脸:“你凰儿姐姐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即便你身为皇子,也不该仗着自己的权势,随便欺负人!” 大概是独孤绾眼神和口气,都实在太像战秋凰了,御华铮一时间竟忘了对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小姐,根本没有资格教训自己,只焦急地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宫女,急急解释道:“我没有欺负她,是她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我才将她拦下来询问的,可她始终不肯实话实说,所以肯定有问题!” 她相信御华铮没有说谎,这孩子虽顽劣,但在某些方面,他却很有原则。 这么一听,那宫女果真有点问题知道了。 “你,抬起头来。”一直用兜帽遮住脸,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那宫女却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命令,她又朝前走了一步,加重了语气:“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么?我让你,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带着寒意,完全不是年纪尚幼的御华铮可以比的,宫女在这股威压下,不得不放下兜帽,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看到对方的脸,独孤绾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张脸…… “凰儿姐姐?”御华铮也看到了宫女的脸,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随后又猛的摇头:“不,你才不是凰儿姐姐,不过是和她长得有些像罢了,你怎么能跟凰儿姐姐相比!” 独孤绾呆呆看着宫女的脸,的确,这张脸与从前的自己,有着八九分相似,若不仔细去看,只怕会真的会错认。 “六殿下。”她转向御华铮:“皇上可是在到处找您,这么严肃的场合,你偷偷溜走,实乃对外邦使臣的不尊重,皇上可是生气得很。” 御华铮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怎么办?我、我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你就说你吃坏了肚子,去了趟五谷轮回之地,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你的。” 一听她的话,御华铮连思考都来不及思考,拔腿就朝举办宫宴的大殿飞奔而去,“本殿先走一步,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394章 相似的脸孔(二) 望着御华铮急急忙忙飞奔而去的身影,独孤绾不由得感到好笑。 这小子还是那么好骗,随便两句话,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可见他的心思有多单纯。 她就是喜欢他的这份单纯,可生在阴谋倾轧的宫廷,单纯,却成了他最大的缺点。 好在,他无心争夺皇位,只要安分守己,应该也能平安善终。 调回视线,重新看向跪在面前的宫女。 她眸光幽幽,微微弯下身,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子,眼瞳深处,又不明显的暗光划过:“你是谁的人?” 宫女面对她冷幽的目光,害怕得舌头打起结来,却不知怎么的,一句谎话也不敢说:“奴婢……奴婢是东宫的人。” “东宫?”这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那你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宫女颤声道:“奴婢是献给太子殿下的礼物,中途与带路的嬷嬷走散,所以……” 什么?献给御华锦的礼物? 心里突生一股说不上的古怪感,让她浑身不适,轻轻勾起女子的下巴,就算只是一张与自己八九分相似的脸孔,也会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献给太子的人么?” 宫女摇头:“这些……奴婢不太清楚。” 她松开手,淡淡道:“行了,你走吧。” 宫女有些怔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竟这么容易就放自己离开了。 “多谢小姐。”不敢多做停留,宫女站起身,随手整了下衣衫,便匆匆离开了。 望着宫女离去的方向,独孤绾眼底的光泽越发冷幽。 …… 深夜。 漆黑的苍穹一片辽阔无际,几颗星辰稀疏地坠在天空一角,夜的冷魅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 此时此刻,东宫的檐角上,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夜行衣,完美融入夜色,只有一双比星辰还要灿亮的眼眸露在外面,警觉地查探着四周。 确定没有危险后,一个倒挂金钟,从东宫最上层的窗棂潜了进去。 宫殿又大又静,稍微发出丁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独孤绾不敢疏忽,走得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这个地方,总有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虽然不明白这种不舒服从何而来,但就是让她不舒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殿下又去地窖了吗?”隐约,听到有人在小声谈论着什么。 “嗯,殿下说了,让我们不用管他,你先去睡吧。” “真奇怪,为什么殿下总喜欢去地窖,下面到底有什么?” “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记住,在这里做事,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该你问的,给我烂在肚子里。” “是,云绫姑姑。”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一切彻底归于宁静。 地窖? 隐在黑暗中的独孤绾眼神锐利一闪。 东宫她来了无数回,怎么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地窖。 看来,自己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里。 短暂的沉吟后,她便朝着后殿的方向掠去。 她猜测,地窖的入口,肯定在某个嫌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第395章 相似的脸孔(三) 后殿,是御华锦休息的地方,主殿外面还有两个小偏殿,小偏殿的一侧,还有一个不大的小花园。 御华锦喜欢在里面种些稀奇花草,而且那里,是除他以外,谁也不许入内的地方,自己曾经去过一次,只顾着感叹他种的那些奇花异草了,没有注意是否有地窖入口。 躲过守夜宫人,来到小花园内。 八尺见方的小园子,所有的一切,一眼看去便能尽收眼底,御华锦真的会把地窖入口设在这里么? 她蹲下身,将手掌按在地面上,以内力做媒介,沿着地表开始探查。 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 果然,地窖就在这下面! 可入口在哪里呢? “后卿!” “主人,我们能不下去吗?”话音刚落,便传来后卿弱弱的祈求声。 她毫不犹豫:“不能。” “主人,这下面有很可怕的东西,我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担心她?他担心自己还差不多。 “废话少说,快点告诉我,入口在哪里。” “就……就在那,有一块像石板一样的东西。”好半天后,后卿才支支吾吾开口。 按照后卿所说,她走到墙角,手指在地面一块石板样的东西上敲了敲,发现是中空的。 将石板掀起,果然,下面是一条不知延伸到何处的阶梯。 怎么看都很不正常,堂堂太子,为何要在自己的宫殿下方,开凿一间地窖? 只是片刻的犹豫,她便弯身步下了阶梯。 地窖下面很黑,她只能凭借感觉朝前迈步。 不过好在后卿不受黑暗影响,可以给她指路。 “停停停!”突然,后卿一声大吼,吓得独孤绾差点娇软。 “小混球,你乱叫什么?” 后卿紧张兮兮道:“前面有人。” 有人?她怎么啥也没感觉到? “不对,好像不是人……”后卿小声嘀咕。 “到底怎么回事?”独孤绾对他的一惊一乍很无语,这家伙真的活了几千年吗?明明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我也说不上,就是曾经在灵墟山时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灵墟山?就是夜墨邪闭关那次?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顿时紧张起来。 “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鲜血的味道了。” 这小混球,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拐着弯指责她很久没有给他喂食鲜血。 “小后卿,做人不能太贪心,上个月,我可是每隔五天就给你喂食一次,你要是不满意,我索性把你拿到熔炉里重新回炉重造一边好了。” “我我我我、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这女人也太小心眼了,哼!”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见这种睚眦必报的狠心主人啊! “别啰嗦,继续给我指路!”后卿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聒噪了。 “继续往前走十步,然后左拐……右拐,往前走五步,好了,停下。” “到了吗?”独孤绾看不见,只能问后卿。 “前面有间房子,里面好像有人。” 独孤绾立刻神经绷紧,冲上前贴在了门边上。 第396章 相似的脸孔(四) 她摸索着蹲下身,从门缝中往里看去。 虽然里面的光线也很暗,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离门不远位置的御华锦。 他换下了繁复厚重的朝服,此刻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常服,头发半散,在他的面前,还站着一名赤着上半身的女子,因为被御华锦挡着,所以看不到对面的容貌。 她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不管是此刻的御华锦,还是那个看不到脸面的女子。 御华锦似乎小声对那女子说了什么,女子顺从地将最后的衣物,也全部褪下。 御华锦很满意,牵过她的手,两人背对着门,一起走向墙角边的床榻。 “殿下,让奴家来服侍您吧。” 听到这个声音,独孤绾眉头一蹙,这种柔婉中带着几分粗犷的声音,让她很是耳熟。 还不及思考,就听御华锦道:“都说了,不要叫我殿下,凰儿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凰儿? 听到这两个字,独孤绾的脑袋轰然一声。 就在她呆愣的空当,那边的两人,已经滚作一团,男子带着别样情愫的声音,邪魅地飘出:“凰儿,别害羞,在我面前,没什么好拘谨的,你要彻底释放自己,让我看到你最美的一面……” 面对如此不堪的场景,独孤绾的脸颊又红又热,一方面是羞的,另一方面是气的。 御华锦有毛病吧?就算豢养宠姬,也没必要找个跟自己同名的人吧? 这一声声的凰儿,叫的她简直恶心。 犹豫了好久要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 “殿下,求您了,别再……”女人突然痛苦喊了起来。 话没说完,就被御华锦打断:“都说过了,叫我阿锦,凰儿一直都是这样唤我的。” 独孤绾又是一震,突然想到,自己以前便一直唤御华锦为阿锦,因为他比自己还小一个月,她向来自傲,就算对方是储君,也不愿意总是称他为殿下。 大概正是因此,她与他见面的次数也开始变少,所谓君臣有别,她既是他的玩伴,也是他的臣子。 这些往事,她原本早已忘记,刚才御华锦那番话,才让她陡然记起。 心中正混乱不已时,一直看不到脸容的女子,突然将身体传过来,脸庞正对着她的方向。 当看到那张脸时,她彻底惊呆了,一种夹杂着气怒,羞愤,厌恶,惊惶的复杂情绪,在心底升腾而起。 那竟是一张与从前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没错,一模一样! 之前那个宫女,尚且还只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而这个,却是十分相似! 除了神态与自己完全不同以外,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胃里翻江倒海,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猛地调开视线,将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 不知多了多久,里面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 御华锦心满意足地推门而出,离开前,略微顿了顿,拿出烛台,四下观察一番,没发现异常,这才大步而去。 御华锦离开后,独孤绾从房顶上幽幽落下。 第397章 相似的脸孔(五) “这么晚了还来见我,是来投怀送抱的吗?” 神宫后殿, 夜墨邪沐浴后,正裹着宽大的袍子,斜倚在宽大的床榻上。 耳边听到细微的动静,却不睁眼。 那股淡淡的冷梅香气,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生气,为什么她来见自己,就不能光明正大一些? 还有,冥影这混蛋是吃白饭的不成?连那丫头偷偷溜进神宫,溜进自己的卧房都没有察觉。 看来,这个月的月钱,得扣着不给了。 一道黑影落下,径直就朝床榻的方位走去。 “嗯?”虽然没有睁眼,但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如狂风暴雨的灼烈气息,铺天盖地的朝自己压来,这偌大的宫殿,都要盛不下那股狂暴凶猛的气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她一身夜行衣,脸色也难看的吓人,双目中盈满了滚滚怒火,他愕然不已。 她却没有给予回应,身形猛地掠过来,带着强大的侵略气息,一起将他罩在身下。 “想到那一幕我就觉得恶心,所以,现在我要吻你,用你的气息盖过那种恶心的感觉!”说完,便立刻俯身,吻住了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唇瓣。 他似乎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沁香,却一点也不腻人,反倒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这一举动让他很是措手不及,竟一个不小心,脑袋撞在了床柱上。 咚的一声,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眉心微蹙,抬起手来,原打算要推开她,大晚上的,一见面就肆无忌惮占他便宜,就算自己喜欢她,也不能由着她胡作非为。 可当感觉到她的颤抖后,心中又是一软,抬起的手,改推为抱。 守在外面的冥影听到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入。 座上为了救独孤绾,耗损了太多的功力,要想完全恢复,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他必须时时刻刻,毫不懈怠地保护座上。 妙音说他太大惊小怪,他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座上虽贵为国师,万人敬仰,但也不乏小人心怀不轨,趁座上功力大损时,做出点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 所以一听到房内那不正常的动静后,冥影也顾不得多想,立马便冲了进去。 他的职责是保护座上,其余一切,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可当他冲进房间后,看到眼前的场景,整个脑袋就变成一片空白了。 看到冥影冲进来,夜墨邪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这混蛋,明明一个时辰前才特别叮嘱过,没有自己的命令,他坚决不能进来,这是把他这个座上的话当耳旁风了! “滚出去!” 一声怒吼,冷厉慑人。 没错,这句话正是夜墨邪想说的,但真正说出口的人,并不是自己。 独孤绾微微侧首,黑玉般的眼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漩涡,烛光的映照下,幽冷幽冷的,似有未知猛兽蛰伏,实在可怕。 冥影莫名出了一脑门汗,竟老老实实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两人阖上门扉。 都398章 相似的脸孔(六) 夜墨邪简直难以相信,冥影竟真的乖乖滚出去了,他到底是自己的手下,还是独孤绾的手下? 不过今天独孤绾的样子,的确有些可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天宴席结束时,不还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乌勒鲁鸿? “有人欺负你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他还是能看出来,独孤绾惧怕那个乌勒鲁鸿。 这个认知,既让他纳闷,也让他不爽。 独孤绾静静看着他,再次猛地低头,在他唇上狠狠一咬。 他一声闷哼,这女人属狗的不成?嘴唇都叫她咬破了。 伸出舌头,舔了舔沾染到唇上的血迹,她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不少:“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要欺负,也是我欺负别人。” 他失笑,这世上敢这么说话,而且能付诸现实的,也只有她了吧。 身体被压得严严实实,他也懒得动:“今天为什么这么热情,是太想我了,所以夜不能寐?” 按照他所预想,她定会毫不客气地回怼自己,再顺便对他翻个白眼,可谁料,她却如一只温顺下来的豹子,趴了下来,“是啊,想你了,好在有你在。”才能让她无法抑制的羞愤得以缓解。 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到底怎么了?”她不吭声,他又接着道,“想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 她还是不吭声,许久后,她猛地从他身上弹起:“跟我回邀夜居!” 他被她强行拽起来,很是不高兴:“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 “不行,这事很重要。” “再重要,你也不能不让我睡觉啊。”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睡觉,我觉得你近来好像胖了点。”她用力拽他,却发现他身体沉得很,真胖了不成? “瞎说!”他似乎很忌讳有人说他胖:“明明我最近瘦了不少。” 见他又重新躺回去,她这才发现不对劲。 “你该不会是……散功了?” 他眼神一震,打了个哈欠:“暂时不能妄动功力罢了。” 怪不得,刚才冥影会那么紧张,此时的他,还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要他性命。 “是因为……救我的原因吗?”说不愧疚是假的,他这一散功,至少一年的修炼都白费了。 “你不用觉得愧疚,救你是我自愿的。”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要不你陪我睡几晚,就当补偿了?” “呸!”她毫不客气地啐他:“还圣洁高渺的国师呢,分明就是一流氓!” “是么?刚才到底是谁先侵犯谁的?” “那不叫侵犯,那叫以示友好。” 看吧看吧,这脸皮厚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再次拍了拍身旁的床榻:“我也想跟你以示友好一下,来,别磨蹭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使足了劲,直接将他从榻上抱起来:“跟我去邀夜居你就明白了!” 他无语地看着她,“你不会打算就这样一路把我抱去邀夜居吧?” 她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你不介意。” 第399章 谁利用了谁(一) 他当然介意了! 要是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他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好了好了,我跟你去就是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其实我觉得,我这么抱着你,也挺不错的。” “独孤绾!”他急了,外面可就站着冥影呢! 她不理他,一脚将门踹开,借着夜色,一路狂奔而去。 守在外面的冥影,只觉得眼前一花,却什么也没看到。 迟疑了一下,继续面壁思过去了。 到了邀夜居,独孤绾才将他放下。 他脸色青红交错,咬牙切齿:“独孤绾,我真想一把掐死你!” “想也白想。”她一手拽着他,朝府宅的后院走去:“等你功力恢复了再说吧。” 他头疼,接下来的一个月要是一直都这样,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后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罩着麻木袋的东西,立在中央。 独孤绾走过去,拉下罩在那东西上面的麻布袋。 他这才看清,那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人。 那人似乎被点了穴,所以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就是为了让我来看她的?”如果他眼睛没问题的话,那应该是个女人。 “你仔细看。”她道。 他依言走上前,绕到女子的正面。 这一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不禁震愕:“武阳郡主?” 不,这不是武阳郡主,两者只是长相一样而已,不管是气质还是眼神,都截然不同。 这下,他终于严肃起来:“你从哪找到这个人的?” “东宫。”她停了停,又补充道:“准确说,是东宫的地窖。” 东宫的地窖? 夜墨邪神色凝重,这段时日,他一直让妙音暗中探查御华锦,除了得知他每天的举动很是古怪,却一直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 甚至,东宫有个地窖这件事,都没有查到。 那么,独孤绾是如何知道的?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她主动道:“今日宴上,我无意中碰见六皇子在教训宫女,那宫女的样貌,竟与武阳郡主很是相似,我问她是哪宫的人,她说自己是献给太子殿下的礼物,我觉得很是蹊跷,于是便决定夜探东宫,结果发现,御华锦竟豢养了许多与武阳郡主样貌相似的宠姬,这些人都被安排在地窖,所以从未有人察觉到。” “这么说……” 根据他所查到的,两者结合,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武阳郡主的死,太子也是幕后操控者之一! 然而,他谋害郡主的动机是什么?这却是个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怪事。 绕着那女子走了一圈,他不解道:“御华锦在宫内豢养这么多与武阳郡主相似的女人做什么?’ “他似乎喜欢郡主,只是……”她捏紧了拳头,口气带着厌憎:“他的这种喜欢,未免有些太过恶心。” 听她的口气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看惯了太多的人性丑恶,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他诧异,他唯独对独孤绾的反应感到奇怪。 第400章 谁利用了谁(二) “什、什么?您要绑架太子殿下!” 妙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座上和独孤绾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后,行事风格,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奇怪。 之前让冥影去偷剑,现在又让自己去绑架太子,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是座上做不出来的? 相比于她的震惊,夜墨邪却是闲闲饮了口茶,淡声道:“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只是让你用点强硬手段,请太子来这里做客而已,瞧你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做客? 妙音脸颊狂抽,这话座上您自己相信么? “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本座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超时,那可就不好办了。” 淡淡的语气,没有半点威胁的感觉,但妙音却狠狠一抖。 行吧,既然是座上的吩咐,那她照办就是,反正幕后主谋是座上,真被人发现,她直接把座上供出来就完事了,反正也没人敢把他怎样。 大半个时辰后。 神宫偏殿的一个小耳房内,一身赭黄蟒袍的御华锦,脸上蒙着眼罩,被五花大绑地吊在房间一角。 脱尘出俗宛若谪仙的夜墨邪一身渺然白衣,站在御华锦面前,手里捏着一支精巧的细长小刀,笑得那叫个风度翩翩。 “你……你们是谁,不知道本殿的身份么?” 夜墨邪转了转手里的小刀,在御华锦脸上比划了两下,“殿下莫急,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就绝不伤害你。” 御华锦浑身一抖,这声音…… 为什么听着那么熟悉? 妙音在门外旁听,竟出了一身冷汗。 座上是疯了吧?连自己的身份都懒得隐瞒! 但御华锦却没往那上面去想,就是现在摘掉他的眼罩,实实在在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夜墨邪,他也不会相信,绑架自己的人,是那位高高在上,轻渺神圣的国师。 “本殿什么都不知道,父皇的心思,岂是他人能够猜测的?告诉你主子,别白费力气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样努力也是徒劳。” 夜墨邪挑眉,听御华锦的口气,最近似乎遇到了不少麻烦,而这些麻烦的来源,都与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有关。 呵,这倒是有趣了。 “殿下可是喜欢武阳郡主?”他搬了把椅子在御华锦面前坐下。 听了他的问话,御华锦身体蓦地一颤,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神,也知道他现在很紧张。 “殿下眼光不错,武阳郡主是国之柱石,不败战神,是万民崇拜的存在,只要得到她,通往皇位的道路,便再也没有阻碍了。” 御华锦又是浑身一颤,一开始,听对方询问自己是否喜欢武阳郡主,只有种小秘密被人得知的窘迫感,但当对方说出第二句话后,便不再是小秘密被窥探的窘迫,而是一种被彻彻底底看穿,连灵魂都无处躲藏的恐惧。 夜墨邪随意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笑道:“说说吧,真相到底是什么,武阳郡主之死,你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第401章 谁利用了谁(三) 御华锦沉默不语。 夜墨邪似乎早已料到,幽幽然说了句:“我劝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最后都是要说的,不如早点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御华锦冷笑,“本殿岂是那般怯懦之人?不出半个时辰,本殿手下的暗卫,就会找到我了。” 夜墨邪懒得跟他废话,暗紫的眸色一冷,手中小刀脱手而出,直接刺进了御华锦的手掌。 一声惨叫,御华锦额上立马渗出豆大的汗珠。 指尖略微一抬,刺在御华锦掌心的小刀,开始缓慢地在血肉中旋转,御华锦更是疼得嘶声大叫,额上的汗水如暴雨般不断滴落。 夜墨邪不急不缓地拿过第二支小刀,以同样的手法,刺进御华锦的另一只手掌。 对于疼痛程度的掌控,他比任何人都要娴熟。 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承受的疼痛更多。 很快,御华锦就承受不住,开始求饶了。 “停下……求你停下,你想知道什么,我……我都告诉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啊啊啊啊——” 夜墨邪很满意,将刺在御华锦掌心的刀子拔出,嫌恶地甩在一边。 终究,还是讨厌见血啊。 “为什么谋害武阳郡主,你又是如何计划谋害她的,从头到尾,一五一十道来。” 御华锦垂着脑袋,整个人都疼虚脱了。 刚才还大叫着自己不是怯懦之人,转眼间,就变得如丧家之犬一般,丢人至极。 其实没什么好嘲笑的,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口号喊得永远比做得响亮,道貌岸然,惺惺作态,最后连自己都能欺骗。 他坐在椅子上,就那样慢慢的等,既不着急,也不催促。 大概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御华锦才回复了些力气,哑着嗓音道:“我……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得到她……她太遥远了,遥远得就像一个不可触及的梦……” 夜墨邪扯扯唇,这位太子殿下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可惜,还是不够谦卑。 “但我真的很想得到她,哪怕为此付出一切,我也心甘情愿……” “所以,我决定,用一种极端的手法,将她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极端的手法?听到这里,夜墨邪知道重点来了,散漫的神色顿时清明。 “……有人找到我,说可以帮我实现我的愿望,只要我肯按照他说的,老老实实配合……” 夜墨邪搁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那是一种禁术,可以将人的灵魂,转移到另外的躯体上,我一听就心动了,于是便应允了对方,只要将凰儿的灵魂,转移到我准备好的躯体上,我就能永远拥有她了……我不在乎这么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我只想得到她,拥有她,为了可以达成心愿,我特意在凰儿的军队中安插了人手,方便接近她,制造移魂机会……”他突然痛哭流涕起来:“可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样会害了她,若是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一定不会那么做,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凰儿,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第402章 谁利用了谁(四) 夜墨邪面无表情,心里却道:恨不恨你不知道,但恶心,肯定是恶心死你了。 点点头,又问道,“那个与你做交涉的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我以前都没见过他。” “那你可记得那人的长相?” 还是摇头:“他浑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别说看到他的样貌,说实话,我连他究竟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兜来兜去,看似已经寻到了最终的真相,但实际上,一切还是在停留在原点。 “我相信你的话,但有些事情,还得再证明一下才行。”他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裹在手上,然后走到御华锦身前,将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处。 一阵痛苦的感觉,从额头的位置,一直蔓延到全身。 御华锦不停地抽搐着,想要喊痛,可嘴巴大张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种折磨,比之前的酷刑还要痛苦百倍。 一幕幕的场景在夜墨邪脑海中飘过,有些和御华锦说的一样,有些却截然不同。 果然,他的记忆,也被人篡改过了。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个篡改记忆的人,与实施移魂禁术的人,应该是同一个。 到底会是谁? 这个人就藏在宫中,或者,是某个能够经常进宫,且可以接触到这些贵族子弟的人。 不能让这个人一直躲藏下去,他必须尽快揪出这个危险的家伙。 “来人。”他扬声唤道。 妙音推开门,恭谨地站在门前。 夜墨邪道:“去把忘尘蛊拿来。” 妙音大惊,原来座上从开始就在做着这样的打算! 不敢怠慢,去丹房取了忘尘蛊,依照夜墨邪的吩咐,给御华锦灌了下去。 忘尘蛊一个时辰内就会起效,等御华锦醒来,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全都不会记得。 忘尘蛊炼制不易,没想到座上为了从太子口中套话,竟然不惜将最后剩下的忘尘蛊,给他服下。 妙音觉得很不值,但作为下属,她无权置喙座上的任何做法。 “等忘尘蛊的效力发挥后,你将他重新送回东宫。”交代完一句后,夜墨邪便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他打算先瞒着独孤绾,如今敌暗我明,让她知道太多,反而会有危险,况且,以她对这件事的执着,肯定会拼了命的寻找那个幕后黑手,这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 不管她究竟来自何处,究竟曾为何人,他都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 巍峨的镇国公府大门前,停着一辆略有些破旧的轿子。 天色昏暗,带着灰败的日光照射下来,显得那轿子,越发陈旧。 轿中之人,颤颤巍巍从袖中取出一锭银两,来来回回摩挲着,似乎很是不舍。 但最终,他咬咬牙,握紧了银子,从轿中弯身走出,大步冲向国公府的大门。 不出意料,他被守门的护卫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此乃镇国公府,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接近!” 男人苦笑,自己堂堂勇宁候,什么时候,竟然成了闲杂人等了? 第403章 谁利用了谁(五) 他将银子,递给其中一个拦住自己的护卫:“麻烦小哥,帮我去向国公通禀一声,就说绾绾的父亲,想要见他一面。” 那护卫看也不看,直接拒绝:“不管你是谁,没有拜帖,一律不许进入!” “你这样跟国公说,他肯定会见我。” 护卫的回答还是一板一眼:“请这位老爷离开,若你继续一意孤行,我们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独孤硕急了,一把将银子塞进护卫手中:“求你了,帮我通禀一声吧,若老国公坚决不肯见我,我走就是!” 以为这样一来,那护卫半推半就收下银子,就会帮他通禀了,可没想到,那护卫轻蔑的将银子丢在地上,口气一点也不留情:“区区十两银子,你是打发乞丐呢?赶紧滚,镇国公府不是乱七八糟的人能来的地方!” 独孤硕又是生气,又是绝望,如果见不到镇国公,无法求得他的帮忙,那承业的后半辈子,就真的要完了。 他索性豁出去了,趁那护卫不注意,猛地冲进了大门:“镇国公,风煦忠,我有要事需和你商量,你出来见我一面!” 那护卫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一愣之下,连忙追了进去。 “放肆!连国公府都敢擅闯,你不想活了!”护卫一路追至中庭,终于将独孤硕拦住。 面对越发老态的独孤硕,年轻力壮的护卫,一只手就将他制服住,扭着他的手,朝大门外拽去。 独孤硕的力气虽然不如对方大,但心里憋着股气,加上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跟那护卫对抗,一时半刻,倒让那护卫没辙。 “你这泼皮无赖,我现在就送你去官服!”护卫用力击打拽着自己腿脚的独孤硕,可用力打了好几下,他就是不松手。 护卫耐心尽失,直接拔出腰间佩刀,这种擅闯国公府,且不听劝告的人,是可以直接处死的。 当他刚抽出佩刀时,听得一声洪亮的高喝:“住手!” 侍卫一抬头,看到一身常服,手里拎着鸟笼,虎目凛凛的镇国公,正好就站在对面。 连忙松手,退到一边:“是卑职失职,还望国公恕罪!” 镇国公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走向独孤硕,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婿,心头感概万千。 短短几个月时间,独孤硕就憔悴了许多,看着竟还没有自己这个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头子有精神。 “独孤硕,你这是何意,不是说了么,从此后你我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永远再无瓜葛。”连绾绾都和勇宁候府,和独孤硕断绝了关系,他就更没必要再维持这段本就不牢靠的亲家关系了。 独孤硕站起身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丝:“我今日前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镇国公毫不犹豫的拒绝:“你走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答应的。” “老国公,我们毕竟也曾是一家人,就算看在绾绾的面子上,您也不该如此绝情吧?”独孤硕分毫不让地看镇国公。 第404章 谁利用了谁(六) 一听这话,镇国公就一肚子气:“独孤硕,你好意思说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怎么对待蓉儿的,难道你忘了吗?” 独孤硕沉默了一下,道:“是,是我对不起婧蓉,可那时候我已心有所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镇国公更是气恼:“独孤硕,做人要讲点良心!我知道,在蓉儿嫁给你之前,你就和孙苓私定终身了,可既然你那么喜欢孙苓,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娶她,为什么不在皇上赐婚时,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如果蓉儿知道你喜欢孙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你这种负心汉的!” 镇国公越说越气,恨不得也拿把大刀,砍了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独孤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喜欢孙苓,却碍着身份,不愿意娶她过门,这个时候,皇上的赐婚正好如了你的心意,你不但能攀附上权势鼎盛的镇国公府,保住你的名声和地位,还能在孙苓眼中,做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所以你在娶了蓉儿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将孙苓抬进了门,这个时候,你哪怕待蓉儿不好,也不会有人指责你半句。因为是蓉儿,拆散了你和孙苓这一对有情人,她所有受的苦,受的难,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我可怜的蓉儿,你这王八蛋,分明就是利用了镇国公府,利用了善良单纯的蓉儿!” 镇国公浑身气势勃发,整个园子的草木,都被那股气劲,吹得四散狂舞。 如果这个时候,镇国公一掌劈下来,肯定能直接将独孤硕劈成两截。 独孤硕一开始,还是一脸愧疚和沉痛,待到了最后,镇国公说出,他利用了镇国公府和风婧蓉时,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冷冷的看着镇国公,眼神里也有着狂暴的意味:“老国公,我承认,我的确是利用了婧蓉,而婧蓉她,又何尝没有在利用我?” 镇国公眼神一颤,口吻有些不自在:“你什么意思?” 独孤硕冷笑:“老国公还需要我明说吗?那晚,我虽然被灌醉了,但身为男人,有些事情做了没做,还是清楚的,况且,在皇上赐婚前,我也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虽然您权势滔天,几乎都给堵了下来,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堵得再严实,也还是会有微小风声吹出去的。” 这回,换镇国公哑口无言了。 独孤硕的眼神越发阴诡:“该如何行止,全由您自己权衡,反正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孙苓和云儿,都被您那好外孙女给害死了,如今,我只剩下承业,为了他,我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您要是不在乎,我大不了把这事捅出去,届时,不但婧蓉的名声不保,连独孤绾也要跟着一同受累,我想,这并不是您想要看到的吧?” “独孤硕,你这龟孙子!老夫……老夫……”镇国公抬着手,却怎么也挥不下去。 第405章 又一个负心汉(一) 独孤硕一瞬不瞬看着他,面上从容,其实也害怕,镇国公真的一冲动,一掌劈下来把自己给劈死。 颤着手,镇国公几番挣扎,终于放下手来,沉沉叹息一声:“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独孤硕心中一喜,自己的孤注一掷,终于成功了。 “很简单,以您如今的权势,让承业重新回到三清书院,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依照规矩,他已没有资格,再进入任何王朝书院。” “正是如此,所以才需要国公的帮助。” 镇国公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独孤硕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你这是让我徇私枉法啊!” 独孤硕不以为然:“国公是三朝元老国公,这点小事,没有人会计较的,您若是拒绝,那就是不在乎婧蓉的名声,以及独孤绾的前程。” 镇国公红着眼,气得浑身都在打颤。 他一生清廉公正,从未做过任何滥用私权,徇情罔法的事情,除了那一次,帮婧蓉隐瞒真相,才第一次动用了权势。 那已经是他一生都洗刷不去的污点了,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在做同样不耻的事情,可是,独孤硕来势汹汹,不但拿婧蓉的名声来威胁他,更是用他最疼爱的绾绾,来逼迫他。 他能拒绝么? 不能,若是因此,而让绾绾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那他就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好,老夫答应你。” 镇国公话落的瞬间,独孤硕也松了口气,只要有镇国公的帮助,承业的未来就不用发愁了。 风婧蓉,你总算做了件好事。 “只帮承业回到书院还不行,国公还要保证,他不会再被书院赶走,即便他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 “独孤硕,你给我适可而止!”镇国公气得大吼起来,没想到独孤硕这人竟如此贪心。 事情反正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独孤硕也没什么顾虑了,能帮承业铺好未来的路,才是最重要的。“国公息怒,勇宁候府已经彻底倒了,在三清书院那种地方,没有背景的学生,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我只不过求老国公多给承业一些关照而已,待他功成名就之时,也会报答老国公的。” “滚,给我滚!”镇国公拼命挥手:“老夫真后悔,当初怎么没有一剑砍了你。” 镇国公说的,正是那次独孤硕迎娶孙苓,他大闹勇宁候府的事情。 当时要不是风婧蓉拦着,恐怕他就真的一剑砍了独孤硕的脑袋了。 “那国公答应我的事情……” “你放心吧,为了婧蓉和绾绾,我会让你如愿的。”女儿和外孙女是自己的软肋,他怎敢拿她们来冒险? 得到了满意答案,独孤硕终于一扫之前的颓唐,意气风发地离开了国公府。 …… 镇国公不愧是朝中最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只要他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很快,被赶出书院的独孤承业,就又被重新保送回去。 有镇国公做靠山,独孤承业在书院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得意至极。 第406章 又一个负心汉(二) 当听说独孤承业之所以被保送回书院,是因为镇国公亲自出面,前往书院说情,她以为这个传言就是个笑话。 可笑过之后,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若非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被赶出三清书院的独孤承业,是绝对没有回去机会的。 可是,镇国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一家子的嘴脸,难道他还没有看清楚,依旧对独孤硕这个没有担当的负心汉抱有期望? 什么事她都能忍,唯独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了。 独孤承业是前程似锦还是穷途末路,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镇国公公正廉明了一辈子,不能晚节不保,为一些不相干的混蛋坏了好名声。 所以,一得教头的准假,她就立马赶回了京城。 此时,镇国公正在府上的后院遛鸟,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看着鸟笼,手里捏着鸟事,半晌都没有反应,直到独孤绾的出现。 “外公,您在想什么?” 听到独孤绾的声音,镇国公立刻回神,望着她眉开眼笑道:“绾绾来了,这段时日在武堂过得好不好?国师没有欺负你吧?” 镇国公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被夜墨邪欺负,明明一直都是自己欺负他。 当然,这不是她今天来此的主要目的,所以也就没有解释,二话不说,直奔主题:“外公,为什么帮独孤承业?” 镇国公给鸟儿喂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在看到独孤绾的第一眼时,就猜到,她来找自己,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终归是一家人,能帮就帮一把吧,或许,那个独孤承业真是个有出息的,以后他飞黄腾达了,也好帮衬帮衬你,这样,哪怕我在酒泉之下,也能安心了。”这是早就想好的说辞,独孤绾应该不会怀疑。 然而,事情却没有他想得这么简单。 “外公,这的确像您会说出的话,但是,”她绕到镇国公面前,目光灼灼看着他:“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您在说谎。” 镇国公对上她亮得慑人的眸子时,竟难以自持的震了震,下意识别开眼睛。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敏锐的观察力?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是可以一眼看穿人的灵魂,连他这个久经世事的老头子,都被她看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绾绾,我有我的考量,你不明白的,所以别问了。” “如果我一定要问呢?” “那老夫也是不会说的。” “外公。”她突然沉下声音,缓而慢地开口:“您到底被抓到了什么把柄?” 镇国公又是一呆,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在此之前,他一直把眼前这个少女,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单纯善良,没有心计,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面对那样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火眼金睛,谁还能欺骗了她? 就连自己,都不禁心生退缩。 “没有把柄,你别整天胡思乱想。”镇国公岔开话题:“正好,今天小琸也会回来,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第407章 又一个负心汉(三) “外公!”她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能不告我?”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都说了,作为长辈有长辈的考量,你乖乖听话就好。”镇国公有些慌了,独孤绾的咄咄逼人,实在让他招架不住。 “您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没道理赌上自己的名声与气节,帮助独孤承业那种人,所以,您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被抓到了把柄,而且这个把柄,不是与我有关,就是与娘亲有关,我说的对么?” 对,非常对,全部都对!但镇国公却只能一边在心底苦笑,一边严厉否定:“乱说什么,你外公像是会被人抓把柄的人吗?行了行了,此事到此为此,好心情都被你这臭丫头搅没了!” 镇国公摆出很生气的模样,拎着鸟笼大步而去。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有时候这种固执,会让和他接触的人觉得非常头疼,但现在,面对比自己还要固执的独孤绾,头疼的人,就换成了他。 为了不露馅,他只能尽量躲起来,只要不面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就能继续坚持自己的决定。 望着镇国公仓皇离开的身影,独孤绾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来到国公府大门前,对守门的几个护卫道:“几位大哥,最近一直都是你们在值守吗?” 几人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毕竟是国公的外孙女,老国公对她疼爱得紧,于是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回小姐,这半个月来,都是卑职们负责值守。” 她又问:“那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见外公?” 对方回想了一下:“有礼部侍郎,兵部尚书,京兆尹……还有京城的某个富商,但因为没有拜帖,所以卑职将他赶走了。”说完,他一拍脑门:“对了,还有……还有自称是您父亲的一个中年男人。” 没错,应该就是独孤硕了。 果然! 这些人到底还要不要脸,做了那样无耻的事情,竟然还好意思再来打搅外公! “多谢这位大哥。”她展颜一笑,配着娇怜的容貌,很是甜美。 道过谢后,一转身,她便冷下脸来,跨出府门,朝着街道的另一边快步走去。 那护卫呆呆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整个人都像是傻掉了一样。 另一个护卫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喂,别看了,赶紧回神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神色一窘,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我就是觉得,人家虽然是身份尊贵的小姐,但一点架子都没有。” 同伴耻笑道:“我知道,你看上人家小姐了,但我劝你别做白日梦了,别说我们这种身份,根本配不上人家,更别说,这位独孤小姐,如今已是国师的人了,你难道要跟国师抢人么?所以,别异想天开了,面对现实吧。” 面对同伴的笑话,那护卫却没有反驳。 他是异想天开了,一者为云,一者为泥,云泥之别,自己永远只能是地上仰望天空的存在。 第408章 又一个负心汉(四) 独孤绾心里憋着气,于是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一件事。 冲进三清书院,将正在享受同窗讨好赞美的独孤承业,狠狠暴揍了一顿,然后,拽着奄奄一息的独孤承业离开了书院。 曾经的勇宁候府已被皇家收回,如今,独孤硕住在京城最北边的一处老宅里。 她拎着独孤承业,直接闯进了独孤硕居住的老宅,将被她揍得完全不成人形的独孤承业,丢在了独孤硕的面前,紧接着抽出墨邪刀,将锋利的刀刃,搁在独孤承业的颈项。 “独孤绾,你疯了不成!”独孤硕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还不快放了承业!” 独孤绾冷笑:“你有本事威胁外公,我也有本事威胁你,你可想好了,我就算杀了独孤承业,我也不用给他偿命,顶多受点皮肉之苦,坐几个月大牢。” 独孤硕不敢妄动,他知道独孤绾说的都是事实。 以镇国公对她的疼爱,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她消灾解难,而自己如今不过一介布衣,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拿什么跟权势鼎盛的镇国公府斗? 明白事态的严重,所以只能平心静气,与独孤绾商量:“你想如何?” 独孤绾手下刀锋一转,独孤承业的脖子上,立刻多出了一条血线:“我外公为人良善,不会做任何有违良心的恶事,但我不一样,但凡对我、以及对我的亲人造成威胁的人事,我都会毫不犹豫除去,你能威胁得了我外公,却威胁不了我,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庶民,没有鱼死网破的资本,所以,为了保住独孤承业的小命,你最好将所有真相,一五一十告诉我。”她一字一句,缓缓问道:“我外公的软肋到底是什么?” 独孤硕死死瞪着她,要不是亲眼见到,他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双目发狠,冷酷残虐的少女,正是从前那个怯懦胆小,毫无主见的蠢丫头。 他别无选择,独孤承业的命,此刻正被独孤绾攥在手里,于是只能道:“风婧蓉在嫁给我之前,就已经怀有身孕了。”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答案,她还是惊讶万分,脑袋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么说,风婧蓉特意灌醉独孤硕,并不是因为空闺寂寞,而是要为不知父亲是谁的自己,寻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而这些年来,独孤硕对原主的种种冷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风婧蓉真的未婚先孕了,以镇国公的权势,绝不会让这个消息走漏。 “无意中从风婧蓉的贴身丫鬟口中听到的。”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一定就是真的?”若真的只是流言呢? 独孤硕默了默,眸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道:“风婧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她眼里里,我能清楚看到她对我的蔑视。” 竟然……是这样吗? 原来独孤硕对风婧蓉的憎恨,对她死后的折辱,都是因她生前对他的轻视? 第409章 又一个负心汉(五) 从独孤硕居住的老宅离开,望着漆黑夜幕上的迢迢银河,她轻轻吐出了口气。 如今,一切的谜团,都彻底解开了。 怪不得作为侯府正儿八经的主母,风婧蓉会那么与世无争,自发自动搬去侯府最西边的偏僻小院居住。 怪不得她安居一隅,自得自乐,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独孤硕的宠爱。 怪不得那样骄傲自矜的风婧蓉,会选择独孤硕这种软弱伪善的负心汉。 这么多的怪不得,终于变成了见怪不怪。 说白了,风婧蓉和独孤硕,就是在互相利用,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听起来还有些小讽刺。 她无权置喙谁对谁错,她只是觉得,他们都输了自己的人生。 今天的事情,肯定很快就能传到镇国公耳朵里,想到那个老者为自己操碎心的模样,就觉得一阵心酸。 当初为了风婧蓉事,他也没少操心吧。 等明天见了外公,好好向他认错吧。 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瞒她的,风婧蓉固然有错,但自己也不会因此,就看不起她。 她相信,既然风婧蓉选择怀上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并坚持将其生下,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有她的坚持。 就和明珠公主一样,哪怕天下人都反对,天下人都不看好,她也坚持,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现在,她只有一个疑问。 风婧蓉甘愿为其生儿育女,甚至赌上自己名节的男人,究竟是谁? 虽然得知独孤硕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让她很是庆幸,但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还是挺让人不爽的。 或许,镇国公会知道真相? 可就算知道,他会告诉自己吗? 况且,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他肯定很生气,首先要好好教训自己一顿吧。 事实证明,镇国公这个倔老头子,他的行事作风,永远不在正常的思考范围内。 当她第二天主动去找镇国公认错时,老头子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问:“昨天打得可爽?” 她纠结了一下,点头:“嗯,挺爽的。” 事实上就是挺爽的,她不想骗人。 镇国公再问:“打得手疼吗?” 她低头,在拳头上摩挲了一下,虽然经过了一个晚上,但手指依旧还有些红肿:“有点,不过擦点药就不疼了。” “独孤硕什么反应?” “很生气,很心疼,很紧张。” “那独孤承业呢?有没有被你给打死?” 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没、没有,但也已经奄奄一息了,恐怕半个月不能下床走动……” 完了,外公肯定要大发雷霆了,虽然知道他不会像惩罚风琸那样惩罚自己,但他发起怒来的样子,还是挺可怕的。 终于有些理解风琸的心情了。 镇国公点点头,背着手走了两圈,然后猛地停下来,一拍桌子,喝道:“打得好,最好打死那小兔崽子,真是太让人解气了!” 呃…… 独孤绾一脸呆滞地看着满面红光,高兴得狂拍桌子的镇国公,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第410章 又一个负心汉(六) 镇国公发泄完毕后,又寒着脸转向她,口吻严肃:“虽然打得好,但你未免太过肆意妄为,真以为你外公是三朝元老,就能保住你了?” 她连忙低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是等镇国公发完火再说吧。 心里这般想着,谁料,耳边却传来镇国公再次变得得意的声音:“没错,老夫乃是朝中资历最长的三朝元老,连国师见了我,都要给我行礼,保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难的?所以别怕,下回见了不顺眼的人,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外公支持你!” 独孤绾一脸大窘,她的心情连续几次大起大落,简直比在战场跟人拼命还要刺激。 “不过绾绾,外公虽然能帮你摆平大部分你闯下的祸事,但不是每件事,我都能帮你解决。”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若他真是无所不能,也不会让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看着镇国公悲伤的表情,独孤绾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问,可终究还是没忍住:“外公,娘亲她……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镇国公似乎不愿意回答,独孤绾正要放弃时,镇国公突然开了口:“那个男人,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倒在了国公府的门前,我见他浑身都是血,担心惹上麻烦,就准备让下人将那人抬走,但蓉儿心地善良,不忍眼睁睁看着那人死掉,于是不听我的劝阻,将那人救了回去,悉心照料。” 她静静听着,没有接口。 “那个男人,身上所穿衣物,乃是最为昂贵华丽的天锦丝,一言一行,也不似普通人家出身,倒有种皇族的尊贵气质,可如果他真是皇家的人,我不会不认识……” 后面的话,镇国公没有再说,但独孤绾却也猜得出来,这个男人,不是天昱王朝的人。 “后来呢?”就算不是天昱王朝的人,只要真心相爱,国家并不能成为彼此的阻碍。 镇国公却摇头,“不知道,那个男人伤好之后就离开了,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直到有一天,蓉儿无故昏倒,我请了大夫来……” 独孤绾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如此看来,自己那位亲生父亲,竟是个比独孤硕还要混蛋的负心汉了? 搞大了女人的肚子,就拍拍屁股走人,倒是潇洒得很。 自己若有机会见到他,定要将他狠狠揍上一顿,问问他,这十几年来,良心痛是不痛? “外公,娘亲的事……”她不怕自己会遭人诟病,只是风婧蓉,她的名节不能有半点损毁。 镇国公神色平静,还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独孤硕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他不敢贸然公开这个秘密,而且公开后对他也没有好处,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独孤承业那个小兔崽子考虑不是?” 原本心情挺沉重的,可一听镇国公骂独孤承业是小兔崽子,便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她的这个外公,可真是太太太太有趣了! 第411章 原来她不是唯一(一) 离开了国公府,独孤绾想着好不容易回京一次,顺道去公主府去看望娘亲吧。 明珠公主习惯独处,很少会邀请人来做客,今天府上,却难得有人上门拜访。 入府后,她看到明珠公主正站在水榭旁,和另一名女子说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也听不清楚两人交谈的内容。 直到走近了一些,才听到那女子对明珠公主说:“太子殿下一直都想来看望公主,无奈身子不允许,其实殿下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公主。” 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殿下这就见外了,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和凰儿都是知道的,说起来,我这个做姑姑的,倒是应该经常进宫去探望他才对。” “殿下说了,从小您待他最好,如今郡主不在了,作为和郡主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希望能代替郡主,继续在您身边尽孝。” 明珠公主感叹一声:“太子殿下有心了,劳烦云绫姑娘,代我谢谢他。” “公主太客气了,奴婢不敢当。” 正说着,明珠公主看见站在水榭外的独孤绾,欢喜的朝她招式:“绾绾快过来。” 她依言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叫云绫的宫女。 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不算美艳,但也不难看,总之就是中规中矩。 但她有一只很漂亮的鼻子,形状高挺,鼻尖圆润,鼻梁处有一小块突出的驼峰,不是很明显,正是因为这个鼻子,让人一眼就能将她记住。 “娘亲,这位是……”她假装很有兴趣的样子。 明珠公主笑着为她介绍:“她是太子宫里的云绫姑姑,因为很少出宫,所以绾绾是第一次见。” “哦。”她点点头,那天晚上夜探东宫,训斥小宫女的人,正是这位云绫姑姑。 云绫也很惊讶,看了独孤绾一眼,很是不解:“公主,这位小姐刚才……好像唤您娘亲?” 明珠公主道:“嗯,没错,她是镇国公的外孙女,我觉得她很是亲切,性子和凰儿也有几分相像,就认她做女儿了。” 云绫恍然道:“原来如此,独孤小姐真是好福气。” 是啊,能重新回到这里,再唤母亲一声娘亲,自己的确好福气。 云绫离开后,独孤绾这才问道:“娘亲,那位云绫姑姑怎么会来公主府?” 明珠公主并不嫌她好奇心重,好脾气地解释:“太子最近得了一些名贵布匹,就让云绫给我送了几匹过来,对了,那些布我看过,都是上好的蜀锦,一会儿你跟我去挑上一匹,我让你给你做件新衣裳。” 她没有推拒,就像以往那样,欢喜道谢:“谢谢娘亲!” 明珠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生出了错觉,总觉得眼前这孩子,除了样貌和凰儿不一样,性子爱好习惯,都和凰儿如出一辙。 心中正想着,府上的一名下人匆匆跑来,在明珠公主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明珠公主顿时脸色大变,那种焦急惶然,是独孤绾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 第412章 原来她不是唯一(二) “绾绾,我有点急事要立刻去办,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自己在府上随便逛逛吧。” 说完,也没有等独孤绾回应,就和那下人一起离开了。 望着明珠公主带着慌张离开的背影,独孤绾又是惊讶又是担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能让娘亲忧急至此? 虽然知道自己该老老实实在这里等娘亲回来,可是心里总有种说不上的不安感。 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只要那件事,不是娘亲独自一人无法解决的,她就不再插手。 以余光四下环视一圈,很好,正巧自己周围没人,足尖一点,悄无声息掠上房檐,朝着明珠公主离开的方向而去。 明珠公主因为焦急,所以走得很快,她以轻功发力狂奔,才在后花园那边看到了明珠公主。 奇怪,娘亲来这边做什么? 看着明珠公主越加焦急的步伐,她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最终,明珠公主在一扇木门前停下,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枚钥匙,打开木门上的锁。 独孤绾看着她的动作,眼波狠狠一跳。 那个木门,以及木门后的一切,是她从幼时起,就根植于心中的好奇。 每次只要自己一接近那扇木门,娘亲就会很紧张地训斥她,她也曾问过,为什么不能靠近这扇门,娘亲回答她,那里面有很可怕的东西,不是她这种小孩子可以看的。 因为年幼,所以她完全没有怀疑,不同娘亲说,她也会自发远离那扇木门。 可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懂得,那些答案不过是敷衍自己的借口罢了。 她又试着询问了一次,可这一次,娘亲却连借口都没有再给予,只是告诉她,永远都不要靠近那扇木门,永远,都不要试图去了解那扇木门后面的真相,时机到了,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她,如果她不肯听话,擅自做决定,那么两人之间的母女情分也就到此为止。 那是这一生,娘亲对她说的,最为绝情的一句话。 为此,她消沉了许久,难过了许久,但除了那句有些残忍的话外,娘亲待她一如往常,被甜蜜的母爱所包裹的她,渐渐也就忘了那件事了。 没关系,对那扇木门后的秘密,她也不是那么好奇,只要娘亲永远疼爱自己,宠溺自己就好了。 木门的锁被打开,伴随着老旧的吱呀声,明珠公主提起长长的裙摆,跨进了那扇木门。 心中的好奇,终究战胜了理智,她咬咬牙,在明珠公主跨进木门的那一刻,身形疾掠,先一步掠到了木门的后面。 以她后来的功夫,想要探查木门后的秘密,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她只是害怕,娘亲会因此而讨厌她,厌憎她,哪怕就在此刻,她依旧怀有如此担忧。 可是她实在太好奇了,同时,也是因为担心明珠公主,就算真的会被娘亲讨厌,她也不会后悔。 木门后是一处较为狭窄的院落,院落中央有一座假山,明珠公主走到假山旁,推开假山上的一扇隐蔽石门,她才知道,那竟是一个以假山做伪装的房屋! 第413章 原来她不是唯一(三) 心跳,突然开始加快。 不管哪种原因,明珠公主在自己的府上,建了这么一座神秘隐蔽的房屋,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刻离开,但在感情上,她却固执地想要一探究竟。 假山石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里面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娘亲?娘亲是你吗?” 娘亲? 独孤绾猛地一震,那个女子在唤谁,谁是她的娘亲?明珠公主吗? 没等她震惊无措的心情平复,明珠公主竟然温柔无比地给予了同样亲切的回应:“凰儿,是我,你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凰儿?娘亲又在唤谁? 是自己吗?可是,她分明在这里,不在那个假山建成的房子里啊! “娘亲,我真的好难受,感觉自己要支撑不下去了!”女子的声音带着隐忍的痛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明珠公主悲痛哽咽道:“凰儿,别怕,有娘亲在,娘亲会永远保护你的。” 女子开始嘶声力竭的哭泣起来:“不,我等不到了,我真的等不到了!娘亲,你杀了我算了!” “凰儿,别这样!”明珠公主的口吻,从没如此脆弱过:“你若是死了,娘亲要怎么办?就算为了娘亲,你也要努力活下去,知道吗?” “可是……我真的好痛苦,娘亲不是说,马上就能治好我的病了么?可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这幅模样!” “是,原本有个绝佳的机会,可是……”明珠公主哀哀一叹:“中间出了点变故,这是我怎么都始料未及的,但是凰儿别担心,虽然事情不如预想中顺利,但是,最近已经有了些眉目,治好你的病,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女子终于平静下来:“娘亲没有骗我?”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你明明就骗过我!”女子再次激动起来:“您说你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名义上的女儿,可是,她死了之后,你不还是为她哭了好几场,这是不在乎的表现么?” “凰儿,娘只是有些感概,那孩子毕竟也陪在我身边许多年……” 女子毫不客气打断:“您别说了,反正您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个人,最后,还不是把她也当成了女儿?如果她还活着,您肯定就不会管我了。” “凰儿,你胡说什么!”一向温柔如水的明珠公主,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那孩子怎么能跟你想比,她不过是你的一个替代品,我对她好,只是为了让她无条件地依赖我,这样,我才能救你啊!” “娘亲真的没有说谎?” “真的,这些年来,娘亲为你做的,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女子似乎破涕为笑:“嗯,我知道娘亲疼我,等我的病好了,我一定会守在娘亲身边,好好孝顺您。” “凰儿,今日天气不错,娘亲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唔……我走不动,娘亲背我好不好?” “好,娘亲背你。” 石门再次被推开,明珠公主背着一名瘦弱的女子走了出来。 第414章 原来她不是唯一(四) 今日的天气的确很好,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独孤绾却觉得有些刺眼。 抬手,轻轻按在眼皮上,眼睛突然好痛,酸涩的感觉一阵阵往上涌,不一会儿,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滴落。 讨厌,今天的阳光也浓烈了一些,这样下去,眼泪都要止不住了啊。 “娘亲,我想喝梅花酿了。”女子将脑袋靠在明珠公主的肩膀上,撒起娇来。 明珠公主语气严厉,口吻却温柔无比:“不行,你的身体太脆弱,等你病好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那我不喝酒了,吃杏仁酥可以吗?” “可以,但是不能多吃。” “真麻烦啊。” “娘亲知道你喜欢吃甜点,一会儿让厨子给你炖一碗燕窝粥好不好?” “可我不喜欢喝燕窝粥。” “那你想喝什么?娘亲去给你做。” “嗯……一会儿再说吧,我有点困,想睡觉了。” “好,那你睡吧,娘亲在这里陪你。” 假山旁,一对母女依偎而坐。 年轻的那个女子,脸色很差,蜡黄蜡黄的,人也很瘦,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在她的露出的半截手臂上,一条一条青色的经脉显得十分狰狞,但她闭着眼睛小睡的神色,却十分恬淡。 大概是因为知道,身边有最爱自己的娘亲在陪着自己,所以,才不会惧怕任何事情。 独孤绾呆呆看着眼前一幕,恍惚中,那个靠在明珠公主肩头的女子,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曾经,她也这般与明珠公主依偎而坐,也曾这般向明珠公主撒过娇,也曾在明珠公主宠溺的眼神下,安然恬淡的睡去。 可是,如今却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幻,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她好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好奇,不要因为担心就擅自跟来,不要听见那些对话,不要知道这一切残忍的真相! 明珠公主还是那个明珠公主,但自己,却已经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了。 她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也叫凰儿,为什么娘亲会对她那样好,她只知道,娘亲在面对她时的种种温柔宠溺,耐心呵护,是自己从未见到过,也从未感受过的。 吧嗒一声,眼泪落在脚下的砖瓦上,声音很轻,轻的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到。 又似乎很重,重得砸在她心口上,疼得五内俱焚,撕心裂肺。 再也待不下去,她几乎逃也似地离开了公主府。 微风吹拂在脸上,明明似母亲温柔的抚摸,但她却觉得,如万千刀刃的残忍凌迟。 直到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那股几乎要将她冻僵的冷意,才略有些消退。 前面有家酒馆,她想也不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要了两壶最烈的酒,企图麻痹自己的思想,可越喝脑子反而越是清楚。 总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直至有一天当头喝棒,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可有可无的。 夜墨邪说的没错,她就是太自负了。 自负过头的人,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第415章 原来她不是唯一(五) 连着喝了六壶酒,被烧得挠心挠肺,痛苦不堪。 可仿佛这样,心里的痛苦,反而减少了许多。 她摇摇晃晃起身,望着满酒馆嬉笑玩闹的人群,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街道上的日光还是那么刺眼,让她不禁回想起,那一对母女彼此相依时的温情场景。 她是谁,她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 或许,自己根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战秋凰。 这是娘亲给自己取的名字,她很喜欢,可突然想到,这个世上,或许还有另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更或许,这个名字,原本就是为那人而起。 那自己算什么? 她到底算什么! 好冷,真的好冷,刚刚入秋的时节,却比最为寒冷的腊月寒冬还要冷。 颓然在地上坐下,死死捂着心口。 这里破了个洞,正在汩汩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要怎样,才能将这个破洞堵起来呢? “绾姑娘?”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她的面前,带着震惊愕然的意味唤道。 绾姑娘?对了,她是独孤绾,根本就不是什么战秋凰! 为什么她没能早点认清这个事实呢? 抬起头,对着来人咧咧嘴:“……美人……” 没错,在她的认知里,只要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一律都是美人。 骆成呆呆看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欲将她扶起:“绾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喝得酩酊大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重复他的话,似乎也很困惑:“是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早该死掉才对么?” 正搀着她,将她从地上扶起的骆成一怔。 这样的独孤绾,是他从未见过的。 脆弱,无助,悲戚。 她的眼神很空洞,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明烈璀璨,坚毅有神。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能让她露出这般心如死灰的表情来。 “绾姑娘,我先送你回府吧。”骆成的力气不算大,但要抱起身姿纤瘦的独孤绾,还是没问题的。 可终归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能毁了她的名节。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连自己的娘亲都讨厌我,不在乎我?”独孤绾突然一把扳住骆成的肩,让他看向自己,醉眼迷离地问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骆成紧张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她现在神志不清,可问话的语气,却又那么的清楚明白。 “绾姑娘你在说什么啊,勇宁候夫人怎么会讨厌你呢?再说,她已经过世十多年了,就算想讨厌你,也没法讨厌啊。” “不,娘亲她就是讨厌我,否则,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她靠向他的肩头,因为身体不稳,所以几乎是全部依在他的怀里。 这个动作,在前几个月时,她还做不到,因为那时候的骆成又矮又胖。 骆成更紧张了,浑身绷得梆硬,狂吞口水,“绾、绾姑娘,别……别这样……” “可娘亲毕竟是娘亲,就算她讨厌我,我也不能讨厌她,我……我只是好难过……唔……” 第416章 原来她不是唯一(六)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骆成脑袋轰然一声,彻底懵了。 在他的认知里,独孤绾是根本不会哭的那种人,想看她流泪,简直比看天上下红雨还要难。 但是,她真的哭了。 脖颈处一片湿濡,是她的泪水。 心底骤然柔软,终于明白,不论再怎样坚强的人,内心当中都有一处禁区,稍一触碰,便痛彻心扉。 她终究也是个需要人安慰疼惜的普通女孩啊! 褪去了所有棱角,收起了所有尖刺,此刻的她,越发让人心疼。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在她的后背拍着,尽量放柔语声:“绾姑娘,我记得你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那些美好之物,才有机会享受。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想对你说,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真心爱护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抛弃你,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只要有人始终陪在你身边,你就能坚强地走下去。” 独孤绾虽醉得厉害,但神智中,总有那么一点,是清明的。 她知道,有人在对他说,无论怎样,他都会永远陪着她,永远不会让她孤独一人。 但……这个人是谁呢? “绾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她似乎平静了许多,见状,他打算去雇辆马车,这里离邀夜居还有段不算远的距离,不管是背她回去还是搀她回去,都不太妥当。 “你……”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茫然无焦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真的会一直陪着我,永不背叛我?” 他没有抽手,反而朝她靠近了一些,坚定无比地重复了一遍:“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弃你而去,我也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如起誓般郑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说出。 她宛然一笑,像是释然,像是欢喜,但更多的,是安心。 只要有一个人,永远陪着自己就足够了。 说到底,她就是个软弱胆小的人,所有的坚强勇敢,都是因为知道,有个人始终会在自己身后支持她,守护她,一旦那个信仰崩塌,她所有伪装的坚强,也就会一并崩塌。 “好,记住……你今天的话。”无论这个人是谁,只要有他在就好:“永远,永远,不许背弃我!” “永远,我会记住的。” 心神一松,她顿时觉得脑袋更晕了,神智也变得模糊起来。 “绾姑娘!” 她身体一歪,险些摔倒在地,好在骆成也是练过些功夫的,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扶住。 她似乎昏睡过去了,脸上泪痕犹在,但唇角,却凝着一抹浅浅的恬然微笑。 骆成呼吸急促,眼神始终无法从她嫣红的双唇上移开。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快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她可是绾姑娘啊,是你发誓,此生要用性命守护的人,绝不可以亵渎她! 可是,心底雀跃与冲动,却让他难以自持地,一点一点垂下头—— 第417章 百胜女皇(一) 一阵风过。 “啪”的一声。 不知哪里飘来的树叶,狠狠打在离她双唇仅剩一寸距离的嘴巴上,骆成痛得连忙捂住嘴巴。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掌心的鲜血,他实在难以相信,一片树叶,就能把他的嘴巴打出血来。 再低头看睡得沉稳的独孤绾,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顿时消匿无踪。 真该死,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连自己最敬慕的人也妄想侵犯,简直不可原谅! 或许,正是因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故意惩罚自己的吧。 舔了舔被打破的唇角,他猛地嘶了一声,不停在心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他错了,他不该对绾姑娘不敬的,希望老天,原谅自己这一次的无心之失吧。 风声,似乎小了一点。 他长吁了口气,擦擦额上冷汗。 还是赶紧把绾姑娘送回去吧,她醉得厉害,要是赶不及回武堂那就麻烦了。 远处,一颗茂密梧桐旁的房檐上,一身白衣的男子,容颜绝艳,脸色却沉冷得吓人。 在他修长的指间,夹着一片薄薄的树叶,浑身冰冷的气息,将周围的树叶都冻成了冰雕。 臭小子胆子倒是大,也不看看他抱着的人是谁,要不是自己不放心,特意寻到这里,只怕真要被他得逞了。 好在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继续做蠢事,否则,下一次就不是打烂他的嘴,而是直接轰烂他的脑袋了! 当骆成将独孤绾送回邀夜居时,连紫陌红尘都吓了一跳。 她们从来没见过醉成这样的独孤绾,而且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刚哭过。 哭? 独孤绾哭了? 她为什么会哭?是眼前这小子把她惹哭的吗? 两人看骆成的眼神顿时不对劲了,疑惑中夹杂着眼里的质问。 骆成被两人阴嗖嗖的目光吓到了,连连摆手:“我我我我、我是半路上碰见绾姑娘的,见她醉的厉害,就雇了辆车,将她送回来。”他挠挠头:“绾姑娘似乎想她娘亲了,所以……所以哭得有些难过,你们等她醒后,好好安慰安慰她。” 两人越听越奇怪,勇宁候夫人都去世好多年了,独孤绾早不想万不想,干嘛这个时候想,想就想呗,哭得这么厉害,这岂非太古怪了? 红尘还想逼问两句,紫陌却连忙将独孤绾搀扶过来,对骆成道:“多谢小公子,小姐醒后,我们会好好安慰她的。” 骆成这才放心,点点头离开了。 红尘不满:“你怎么放那小子离开了?” 紫陌道:“一看就知道他不知情,再说,你觉得他有本事把小姐惹哭吗?” 红尘觉得有道理:“是啊,小姐要哭,也是为咱们国师哭。” “别猜了,先帮我把小姐扶回屋子。” 谁也没有瞧见,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在暗夜中一闪而逝。 两人将独孤绾扶回寝房,又服侍她喝下醒酒汤后便离开了。 就在房门阖上的瞬间,床榻前,忽而多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第418章 百胜女皇(二) “醉的这么厉害。”男子伸手,在脸前扇了扇,浓郁的酒气,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独孤绾却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盯着她看了一阵,他缓缓伸手,抚上她红肿的眼皮。 从来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模样,就连想象,都想象不出,到底遇见了怎样伤心的事情,才能把眼睛都哭肿。 叹息一声,正欲抽手,沉睡中的独孤绾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死死攥着,像是生怕他会离开般,紧紧抱在怀里。 “不要走,不要讨厌我,我会更努力的……”她吸吸鼻子:“娘亲……我一定会做个好女儿,我会和她一样听话的……” 夜墨邪眉心一蹙,娘亲?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了,怎么看,这丫头也不像个会黏着母亲撒娇的任性孩子。 虽然奇怪,但他并没有抽手,任由她紧紧地抱着。 她胸怀温暖,别样的触感,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不自禁的想起了某个场景,耳根渐渐烧热,好在没有人能看得见。 正胡思乱想间,耳边隐约听到浅浅的啜泣声,他诧然朝榻上的独孤绾看去,发现她正勾着头,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一边抱着他的手,一边闷声哭泣。 心头一震,呆呆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庞。 真的哭了…… 想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实在不忍看她哭泣,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柔地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珠。 如此坚强的姑娘,能哭得这般伤心,想来一定是遇到了令她难以承受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心中猜测着,手下的动作也越发轻柔,擦完了这半边脸,又去擦另外半边,因为另半边被她压在枕头上,不好擦拭,他只能一手扶着她的脑袋,一手伸到脸颊与枕头之间去给她拭泪。 就在他的手,扶上她脑袋的霎那,一些不怎么清晰的片段,在他脑中快速闪过。 怔了怔,他胡乱将她脸上的泪一擦,丢开丝帕,将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处。 他惊讶发现,自己虽然看不到她的过去和未来,却能看到前两三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不知是自己的功力又精进了,还是她对自己的防备和排斥小了,所以才能让他进入她的心神。 她在公主府看到的,听到的,也同样在他眼前展示了一遍。 片刻后,他缓缓抽手。 竟是这样吗? 怪不得会哭着这样伤心,发现最在乎的人,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种感觉,他懂。 不过,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包括公主府那座伪装成假山的小屋? 还有,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她既然唤明珠公主为娘亲,那就绝不是普通收养的女孩,否则,也不会始终不让自己的亲身女儿知道对方的存在。 等等,亲生女儿…… 曾经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不妨大胆猜测一下,战秋凰,真的是明珠公主的亲生女儿吗? 而那个唤她娘亲的女子,又真的,只是个收养的普通女孩么? 第419章 百胜女皇(三) 喝醉酒的感觉可真不好。 第二天从宿醉中醒来的独孤绾,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后悔万分。 就算再怎么难过,也不该那样放任自己,好在不是身在军营,否则耽误了军情,那可是不得了的祸事。 不过一想起那件事,心还是会痛得窒息,似乎只有用烈酒来麻痹自己,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要怎样,才能做到放下呢? 盯着自己抱在膝盖上的手,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哀戚里。 不过片刻,她就又恢复了精神。 没关系,娘亲不喜欢她,她喜欢娘亲就好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自己那二十年来的快乐,却是实实在在你的,娘亲对自己的好,她都会一一记得。 是的,只要记得就好。 起身,换好衣裳,想到昨晚紫陌红尘为了照顾自己,应该也忙活到很晚,于是决定自己去打水洗漱,正准备去推门,忽然间床榻下,有一块白色的东西。 她捡起一看,原来是一方雪白的丝帕,上面还留有淡淡的檀香气息。 是夜墨邪。 难道昨天将自己送回来,还一本正经跟她说,永远守着她,不会背弃她的人,正是这家伙? 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昨天因为太伤心,所以醉得比平时更厉害,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楚了。 带着疑问,打了水来,洗漱完毕后,她前往后院练拳,却发现紫陌早已经起床,正拿着扫帚,在打扫后院的落叶。 于是走过去问:“紫陌,昨天送我回来的人是夜墨邪吗?” 紫陌打扫的动作一顿,短暂的迟疑后,她点头:“嗯,您昨天自己一个人出去,结果醉醺醺倒在路边,好在国师及时发现,将您送了回来。” 这样说,虽然对骆成不太公平,但少点奢望,也就少点失望,总归是件好事。 听紫陌这样一说,独孤绾也就没再怀疑。 自己的屋中,的确留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就算不问紫陌,也知道夜墨邪昨天晚上来过。 也不知道他待了多久,早上起来照镜子一看,自己的眼睛都肿了,可见昨晚没少哭。 天呐,要是自己哭泣的样子被夜墨邪看到,那该有多丢人! 踟蹰了许久,始终就是问不出口。 “小姐可是有话想问奴婢?”紫陌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她摇头:“没,就是……就是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身衣裳挺好看,哪买的?” 紫陌纳闷地看着她,小姐该不会是醉糊涂了吧? “奴婢身上穿的,是神宫仆从的衣裳,小姐不是见过么?” 啊?是吗?她很是尴尬,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哦,是见过,但颜色好像不太一样,比之前那件要深点,所以就忘了,哈哈……你先忙着,我去那边练拳。” 紫陌望着她慌慌张张走开的身影,不禁感叹。 是不是人一旦陷入爱情,就会变得很奇奇怪怪,神神叨叨,听妙音大人说,近来国师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劲,经常一个人傻笑,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唉,人呐…… 第420章 百胜女皇(四) 近来的京城一直很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让茶馆的说书先生,少了很多新颖故事,让茶馆的茶客,少了许多有趣谈资。 直到半个月后,百胜女皇的到来。 因为百胜是女尊男卑,男女地位的不同,所以让天昱的百姓感到十分好奇。 女人怎么凌驾于男人之上呢?难不成,百胜的女人,都是个个人高马大,三头六臂,吼上一声,连地面都要抖三抖的那种? 实在是也太好奇了,所以,当百胜使团入京的那一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涌上街头,等待百胜使团的到来,好一探究竟。 独孤绾也跟着去凑了热闹,找个处视野较为开阔的茶楼,趴在栏杆边,极目远眺。 她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以为百胜的女人强状如牛,但也对那位女皇感到好奇。 在边关打仗时,也隐隐听过有关那位女皇的传闻。 不同于天昱皇族子弟,百胜的皇族,尤其是皇子皇女,从生下起,就要接受严苛的训练,学习复杂冗长的学问,若是皇女,还要抽出时间,跟太傅们一起学习政务,所以,百胜历代被累死的皇族宗亲数不胜数,很多皇帝,登基没几年就翘了辫子,一来是身体长时间的透支导致疾病多发,二来是精神上的长久折腾让她们无力支撑。 不过这位女皇不一样。 她从三岁起开始习武,四岁开始读书,六岁开始学习政务,别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学业,她却游刃有余,甚至从八岁起,每个月都会带着几名侍卫,去深山狩猎,强悍得几乎不可思议。 她很佩服她,但同时,也有些可怜她。 这个女人的人生,和从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幼时的自己,也如她一般,拼命地学习一切自己可以学习的东西,其实她一点也不快乐,这般拼命,也不过是为了成为母亲的骄傲而已。 不过凡事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或许,这位女皇拼命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得到谁的认可,而是单纯喜欢这种拼命的感觉呢? 所以,她才想要亲眼见一见那位出类拔萃,用自己强悍的意志力,书写了一个辉煌人生的百胜女皇——慕容荨青! “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巳时就会到吗?这都快午时了,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 “小姐,你饿了吧?我去对面的酒楼给你买点吃的。”红尘听她肚子不断发出古怪叫声,知道她是饿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街道拐角,百胜使团要进宫,这里是必经之地:“再等等。” 都已经等到这个时间了,再等一会儿也无妨,况且,她现在虽然饿,却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小姐,前面好像是使团的队伍!”红尘突然指着前方大叫。 独孤绾激动的站起身,半个身体几乎从围栏边探了出去。 身后的紫陌一个劲地提醒:“小姐小心些,一会儿使团的队伍就过来了,我们在这等着就行。” 独孤绾却听不进去,视线极目远眺,恨不能一眼就看到尽头。 第421章 百胜女皇(五) 前来迎接使团的人,是近来颇为意气风发的四皇子御华钥。 当使团队伍一出现在视野中时,他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收起不耐的表情,转为一脸亲切笑容。 这变脸的速度,让独孤绾叹为观止。 见到御华钥,使团为首的使臣,也快步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御华钥身前,恭敬行礼。 这态度,比乌金那帮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人,不知强了多少。 围观群众们对百胜的印象,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但独孤绾知道,这并非是谦虚与傲慢的问题,而是百胜向来注重礼仪,多少年流传下来的规矩而已。 御华钥敷衍地回了一礼,目光在使团队伍里来回环视:“怎么不见贵国的国君?” 是啊,怎么不见女皇慕容荨青? 独孤绾也很好奇。 使臣回道:“四殿下,是这样的,皇上一路前来,被贵国的奇妙风景所吸引,流连不已,所以就让微臣先行一步,皇上随后便到。” 什么?女皇竟然不在使团的队伍里?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亲自来接?早点说嘛,派个礼部的大臣来就完事了,还让自己白跑一趟,不知道他最近很忙吗? 顿时,御华钥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殷切的口吻也变得不咸不淡:“既如此,那就请先去驿馆住下吧,有什么不妥之处,派人去礼部说一声就行。”说完,便打马而去,把所有事宜,都留给了礼部的官员。 坐在茶楼上的独孤绾,将楼下发生的事情,全部尽收眼底。 呵,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御华钥那小子,从小就傲慢无礼,虽然因此吃了不少亏,让他学乖了些,但终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面对他冷淡的举动,百胜使臣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依旧满面微笑,对着礼部的负责官员道:“还请大人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后,独孤绾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什么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休假,大清早就爬起来在这等着,却什么也没等到。” 红尘趁机说:“小姐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独孤绾瞥她一眼,明明是她自己饿了,总拿她做借口。 算了,早上出来太早,饿也是正常的。 吃饭的时候,独孤绾突然想到什么,问:“今天是哪一天?” 紫陌道:“九月初三。” “九月初三……哎呀!”她一拍大腿:“今天正好有拳赛!” “什么拳赛?”两人齐齐问。 她懒得回答,反正说了她们也不会懂。 在自己还是战秋凰的时候,她经常去看拳赛,因为算不得是正统的比赛,有点类似于黑市,所以一般这样的场所,都设在较为偏远,人迹罕至的地方。 也称为地下拳市。 只要打赢了就有钱,故而每个人都很拼命,打起来拳拳入肉,很有看头,比起那些软软的舞蹈来说,不知有趣多少。 她曾答应过夜墨邪,要请他看拳赛,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你们吃,我先走一步!” 第422章 百胜女皇(六) 虽然拳赛的地点,设在人迹罕至的近郊,但依旧是人山人海。 巨大的拳赛场,如同古时候的斗兽场,周围已经满满都是人。 跟着独孤绾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夜墨邪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早知道这么多人,就不答应跟她一起来了。 “你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东西。”他一边奋力在人群中迈步,一边抱怨。 独孤绾看他挤得费力,就伸手拉住他,带着他往前走:“因为好看,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不觉得会有多好看。”他宁可去看软绵绵的舞蹈。 “没见识。”清高神圣的国师,怎么会喜欢看这种野蛮的表演呢?他就是个井底之蛙,少见多怪。 “热死了。”他很是烦躁,随手扯了扯领口。 她见状,连忙停下,为他整理衣襟:“热了也要忍着。” 他剐她一眼:“公平么?”她穿着短衫,还露出半截手臂。 她不以为意:“没办法,谁让你长得太好看,我怕有人打你主意。” 他气得发笑:“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她也剐他:“男人就不能被人觊觎了吗?”她为他整理完毕后,踮起脚,靠在他耳边道:“再说了,你的功力还没恢复,万一真碰上坏人,只有被欺负的份。” 他咬牙切齿地笑:“那你可要保护好我。” 她拍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呵,还真是有信心呐,她若是个男子,只怕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会被她给欺骗了。 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道:“我今天去街上迎接百胜使团了。” “嗯,然后呢?”就知道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去凑热闹。 “我本是想见识见识那位百胜女皇的,可惜啥也没见到。” 这事他听说了,那位女皇慕容荨青,就因为要欣赏风景,便放了一众人的鸽子,这任性妄为的性子,与身边这丫头竟有些相似。 “你说,那位女皇会选择谁做和亲对象啊?”她兴致勃勃问:“会选太子吗?毕竟他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选他的话,对百胜来说更有好处。” “也不一定,慕容荨青乃一国之君,自小学的,便是阴谋韬略,与其选太子这种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子,不如亲自扶持一个,日后也好掌控。” 她眨眨眼,表示佩服:“哎呀,不愧是老狐狸,够阴险,够狡诈,一语就道破天机。” 他哼笑:“行了,这马屁拍的一点也不诚心,我就不信,你没有这么想过。” 她撇撇嘴,无谓道:“慕容荨青选择谁,跟我都没关系,只要她别选择你。” 他怔了一下,笑:“你能不能别总是胡思乱想。” “我是胡思乱想吗?”她忽然停下,转过头去,目光牢牢迫视着他:“那个女人,自小便是天之骄女,人人敬佩的优秀存在,我不认为,天昱王朝的皇族中,有她能看上的。她要,就一定会要最好的!“ 他挑眉:“你的意思是,我是最好的?” 第423章 不做国师,做你的夫君(一) “当然!”她在他欣喜的目光中坚定道:“因为我独孤绾也一样,我若要,就一定要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我!” 他意义不明的笑。 很好,说来说去,又把她自己夸了一遍,但他就喜欢她这种狂妄,这种不要脸。 “虽然你这么说,我会很高兴,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反客为主,他压下脸来,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我夜墨邪,也不是谁想要,就能要得起的。” “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被我要了?” 这话好似有些不对味啊。 “错,是我心甘情愿要了你。” 啧,这话更不对味了。 独孤绾没想那么多,她继续拉着他前行,嘴里嘀咕:“不管是你要我,还是我要你,总之,属于我的人,谁也不许动。” 眼看就要挤出人群,但谁知,原本还算有秩序的看客们,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是那个卫冕冠军,这一次的比赛有看头了!” “他不是说不再参加了吗?” “说说而已,丰厚的奖金放在那,谁不眼红。” 独孤绾被激动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努力对身后的夜墨邪道:“你快跟紧我,别放手……” 但人实在太多了,她只能被迫跟着人群走,没一会儿,两人就被冲散了。 夜墨邪见她就在前面,可功力还未恢复的他,只能被迫跟随人流而走。 不过人虽多,他倒不怎么慌,他只是有些担心,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人群越发的躁动了,他虽努力调整身形,但还是被撞得一个趔趄。 这时,身旁陡然伸来一双手,稳稳将他扶住。 是个女子,年龄十八九左右,一身玄色提花绡绸衫,虽是男子衣衫,却并未做男子打扮,容貌清丽干净,洒脱自然,配着一身男装,显得更为英姿坦荡。 女子浅然微笑,在他站稳脚步后,便立刻收了手,似乎觉得,两人肢体接触多久,是对他的一种不敬。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对面女子给人的感觉,都是爽朗有礼的,可是,一看到那双眉眼,他却狠狠蹙了蹙眉。 “公子可有受伤?”女子甚至还后退了一小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口吻,淡声问道。 暗紫的眸子,越发浓郁了。 女子的轮廓很深,完全区别于一般的闺阁小姐,但她的那一双眉眼,却带着一股婉约的清魅,不浓艳,不媚俗,却见之难忘。 而这双眉眼,在不久的刚刚,他才见过。 “多谢姑娘。”礼貌道过谢,他也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我与公子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赏脸,与我小酌几杯?”刚转身,身后便传来女子的邀请。 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脚下略微顿了顿,淡淡一句:“没空。” 女子虽碰了壁,却完全不在意,继续诚挚相邀:“那敢问公子何时有空?”说话间,人已经再次来到夜墨邪的面前。 “他什么时候都没空!”一道清泠嗓音,伴随着艳红身影,插入二人之间。 第424章 不做国师,做你的夫君(二) 独孤绾目光冷澈看着对面的女子,毫不掩饰眸中的敌意。 那女子看到她也是一愣,半晌后,脸上才重新绽出笑意:“不知姑娘与这位公子是何关系?” 独孤绾没有回答,只宣告般说了句:“他是我的男人!” 女子又是一惊,看了看夜墨邪,又看看她:“姑娘难道是百胜人?” 也不怪她会这样想,在天昱,可没有哪个姑娘胆大到敢发表如此言论,只有百胜的女子,才会这么自信,这么霸气。 独孤绾道:“我是天昱人,与百胜没有关系。” “天昱人?”女子更是惊讶,看她的眼神,几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骇:“那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 独孤绾并没从对方这句与众不同里,听出任何赞赏的意味,不过她并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这女人敢当众觊觎自己的男人,本身就是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她如护犊子般,将夜墨邪整个护在身后,尽可能隔绝女子探究的视线。 以往倒不觉得,现在只要有人,用狂热爱慕的视线去看夜墨邪,她心里就会很不舒服,就会很想打人。 “看来你应该是百胜人了。”第一眼,她就从女子身上看出了甚于自己的骄矜傲慢,在天昱,可找不出几个这般气度的女人。 就是这种气度,让她很是介意。 那不仅是一种区别于天昱女子的志得意满,还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睥睨万丈。 总之,不论何时,她都讨厌比自己还要狂妄的人。 女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依旧微笑如常:“若姑娘与这位公子只有婚约在身的话,那不论是你,还是他,都还是自由的。” 她拧眉:“我没说他不是自由的。” “既如此,那他就不是你的男人。”女子朝一旁踏出一步,重新将目光落在夜墨邪的身上,眼中满满是不加掩饰的惊艳与赞赏:“不知公子可认同我的看法。” 夜墨邪没说话,只将余光,落在独孤绾的侧脸上。 这倒是有趣了,在此之前,打死他都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搭讪的一天。 这种场面他并非无法应对,他只是好奇,独孤绾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我说是,他就是!”完全没有受到女子那番话的影响,她认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够动摇。 仍如之前一样,将夜墨邪护在身后,眼神中的锐光,比刀剑还要锋利,面对她的警告眼神,那女子竟一时间,再也无法朝前迈出一步。 她的坚定狂妄,目空一切,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自禁的,就会认同她的说法。 真是奇怪,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感觉,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女子身上感受到。 “姑娘这样,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女子站在她面前,摇头道。 女子的个头虽比她高出小半个头来,但在气势上,独孤绾也没有败阵:“你若有本事,就去找个更优秀的男人,觊觎他人之物,乃小人所为。” 第425章 不做国师,做你的夫君(三) 以为女子会恼羞成怒,谁知并没有,反而后退了一步,与两人拉开距离,态度谦逊至极:“姑娘说的没错,觊觎他人之物,实在不妥,故而……”女子话锋一转,平和温软的神色,也陡然变得争锋相对起来,“只要我将他人之物,变为自己的,就不算是小人所为了。” 这回轮到独孤绾发愣。 这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而且还不要脸得如此理直气壮。 一向以无耻着称的自己,在这女人的面前,都要甘拜下风了。 第一次,心中有了棋逢对手的兴奋,也有了势均力敌的担忧。 “错了,将他人之物变为自己的,那不是小人之举,而是强盗所为。”她收起脸上的厉色,也微笑地看着对方:“不过我不认为,你能抢的过来,想做梦的话,现在就赶紧回家洗洗睡吧。”说完,牵上夜墨邪的手,在女子的注目下大步而去。 直到对方的视线被人群隔绝,她才停下脚步。 “到底怎么回事?”她转首,看向夜墨邪:“你怎么会招惹上那种女人的?” 他似笑非笑:“你吃醋了?”天知道他在看到她脸上的气恼后,有多高兴。 她扯扯唇,不屑哼笑:“吃醋?那种人的醋有必要吃吗?” “那你这副天怒人怨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她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我只是讨厌她的那种狂妄自大!”竟然说只要抢过来就好,她独孤绾的男人,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抢走的?她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口是心非。”明明就是吃醋,还不肯承认。 独孤绾懒得理他,他说吃醋就吃醋吧,她一向不喜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纠缠不清。 “以后出门时,你还是把脸遮起来比较好。” 他脸色一垮,当下拒绝道:“我做什么要蒙脸,又不是见不得人?”况且,这里是天昱,又不是百胜。 不对,就算在百胜,他也不会把脸蒙起来,他对自己发过誓,此生此生,都要光明正大的行走于阳光下,永远都不会再畏首畏尾,东躲西藏。 她却盯着他的脸,一个劲摇头晃脑:“话所这么说,可你这张脸真的太招摇了,我是怕你吃亏,才让你把脸遮起来的。” “不遮。”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很坚持。 她虽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坚持,甚至还对蒙脸这事,有很深的排斥和怨念,但她并不打算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于是道:“好吧,不遮就不遮,不过今天你要跟紧我,要是再走丢,我真怕你被绑走给人做压寨相公。” 这话是开玩笑的,但一想起那个女人,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搞不好,那女人真是个女匪头头,不知此刻正躲在哪里监视他们,就等她精神放松时,将夜墨邪劫走,带回山寨拜堂成亲。 如果真是这样,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他,就又该露出那种脆弱无助的神情了。 第426章 不做国师,做你的夫君(四) 不行! 他的脆弱,他的无助,他的羞恼,他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给自己一个人看! “你在想什么?”见她脸上神情古怪,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他抓紧他的手,看向他道:“我问你,如果你真的被绑走,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对方威胁你,不配合就扒光你的衣服,将你丢在大街上给人欣赏,你会妥协吗?” 他嘴角一抽,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难道还想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把他堵在池子一角威胁不成? 对此,他拒绝回答,“不会有这种可能。” “怎么不会?”他不是就被自己这样对待过吗?“那女人看上去就不是个善茬,我觉得她不会轻易放弃,为了得到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但是,”他打断她的话:“这种无耻的事情,也就只有你能做得出来吧。” 呵,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竟是这般独一无二的存在。“我觉得,那女人和我有点像。”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她没必要自欺欺人。 他一怔,连她自己都发现了? “只是有点像而已,并非完全一样。”同样都是自信,独孤绾是一种对自身的信心,而那女子,则是对自己所处环境与地位的一种信任,是与生俱来的。 “所以说,若是真被威胁了,你会怎么做?”她对这个问题很是执着。 他无奈扶额,这丫头就不能别这么固执么? “不知道,或许会妥协,或许……会拼尽一切和对方同归于尽吧。” 她心口一揪,之前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会儿知道了,反而觉得不知道会更好。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战斗,永远都不要轻言放弃。”同归于尽什么的,太惨烈,就算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的另一面,但比起丢掉性命,她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反手握紧她:“你的话,我会记住的。”但是否能做得到,他自己心里也没数。 “不是记住就行。”好似感应到了他的心思,她一字一句坚定道:“要必须做到。” “绾绾。” “嗯?”叫的这么亲昵,怪害羞的。 “突然觉得,做国师挺没意思的。” “哦,没意思,那就不做了呗。”在她的认知里,不管多难的事,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一切都不是困难。 他轻轻叹气,似乎很为难,口气却是轻快的:“要不,等过段时间,我就去找皇上,辞去国师一职。” 她问:“不做国师,那你做什么呀?” 他笑着看她:“做你的夫君。” 她手一抖,心也跟着一抖,匆忙别开眼去。 天呐,她为什么会害羞,为什么会脸红?这反应,一点也不像自己! “绾绾,你愿意吗?” “啊……什么?” 呵,又在装傻了。 没关系,再重复一遍好了。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夫君吗?” 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来回交错,声若蚊呐地说了两个字:“愿意。” 第427章 不做国师,做你的夫君(五) 今日的拳赛比以往都要激烈精彩,但独孤绾却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男婚女嫁的地步了? 开什么玩笑! 她战秋凰可是发誓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啊!她的人生,只有战场,只有胜利,只有一场又一场打不完的仗。 可是,自己现在并不是战秋凰,她是独孤绾。 作为独孤绾,她有爱人的资格,也有被爱的资格,有嫁人的资格,更有生儿育女的资格。 以往觉得可怕无比的未来,如今,全都变成了期待和甜蜜。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她很庆幸,自己遇见了他,是他让自己的人生,有了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意义。 如果可以,她愿与他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看完拳赛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他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搭在她的肩头。 她一脸惊讶,“你这是干嘛?” “关心我未来的娘子啊。” 她脸又是一红,匆匆将外裳取下,重新披回他的身上:“你功力还未恢复,夜晚寒凉,你多穿点,别着凉了。”况且,她也不是那种需要男人呵护备至的娇小姐。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做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偶尔的脆弱,可未尝不可,太强势的话,是会受伤的。” 说的一套一套,实际上,还不是为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她扯扯唇:“你不用刻意证明什么,这里是天昱,不是百胜,而且在我心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尊卑,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就算今后我们成了亲,我也没有比你矮上一头,我们始终都是平等的。” 他喜欢她,就是喜欢她与众不同的灵魂,她骄傲不羁,却从不高高在上,她不看轻自己,也不会看轻他人。正因如此,他才想要加倍对她好,不想再看到她流泪。 那晚,看到她伤心哭泣,他的心,也一同碎成了片片残骸。 “是是是,平等的。”他在她肩头轻轻按了按,随即顺势一揽:“但今晚,就先让为夫伺候你一回可好?” 她被他一句为夫惊得差点咬到舌头,这厮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老天爷,你赔我那个神圣高渺的矜雅国师! 两人并肩而行,尽情享受着夜晚难得的平静宁逸。 谁都没发现,在离两人不远之处,有人将他们适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原以为这趟天昱之旅会很无趣,没想到,竟这般有意思。”女子负手而立,美目微闪,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夜风扬起她鬓边的发丝,她没有如一般的女子那边,轻轻将碎发别至耳后,而是豪迈地一挥手,扯开束发的头冠,顿时,满头黑发肆虐狂舞。 手腕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前方两人的身影上:“朕要定了他!”手指微微挪动,转到另一道纤细人影上,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查查那个女子。” 伴随话落,身后两道黑影拔地而起,同时还有一句恭谨回应:“是,皇上,属下这就去办。” 第428章 不做国师,做你的夫君(六) 鸿钧武堂。 在一个阴霾尽散的午后,整个武堂,都充斥着杨九斤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独孤小姐,别……停下……我真的不行了,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好痛啊!谁来救救我!”杨九斤捂着自己的屁股,边哇哇大叫,边不停狂奔着。 身后,是手握弓箭的独孤绾。 杨九斤这小子跑得还真够快,她不停运转体内真气,都很难赶上他。 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线的,杨九斤别的不行,逃命的本事,可是天下无双。 “喂,你跑慢点,我的箭要射不到你了!”弯弓搭箭,却怎么也瞄不准那个不听乱跑的人。 杨九斤都快哭了:“好姐姐,求你饶了我吧!虽然你那箭拔了箭头,但还是好痛啊啊啊啊啊!” “杨九斤,你到底算不算男子汉,可是你自己拍着胸脯,答应陪我练习射箭的,怎能出尔反尔呢?” 杨九斤真的要哭了:“我是答应你了,可我怎么知道,你会射这么准?” 之前独孤绾说要练习射箭,但固定的靶子太简单,没有任何挑战性,于是他自告奋勇,说愿意做移动的箭靶,陪她练习。 独孤绾自然乐得如此,为了安全考虑,她将所有箭矢的箭头都拔了,还在箭尖部位,包裹了一层软布,这样就算射到杨九斤的身上,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可就算做了这么多的保护措施,箭矢在高速飞射的情况下打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原本杨九斤以为自己快速运动起来,独孤绾就一定射不到自己,谁知她的箭法那么好,一射一个准,还专门往他屁股上射,这会儿屁股都肿起来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她了,为了帮韩修,自己吃了不知多少苦,他这个好兄弟,真是做得太尽职尽责了。 独孤绾见他跑得欢畅,怎么喊都不肯停下来,索性也就不追了,站在原地,将弓弦拉满,眯起眼睛,估算好时间和距离,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 她这百步穿杨的本领,自打换了具身体后,就生疏了许久,一来是长久没有使用弓弦,不太熟练,二是这具身体的力气,比从前要小很多。 箭矢缺了些准头,擦着杨九斤的脸颊飞过,但还是将他吓得够呛,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很是懊恼,这要是放在以往,就算杨九斤跑得再快,跑的再远,她也能轻轻松松射中他。 挫败将弓箭一丢,也索性在地上坐下。 改明儿换个人来做移动箭靶,她就不信了,自己这箭术,不能恢复到从前的鼎盛状态。 正考虑,到底要让谁来做这移动箭靶时,紫陌匆匆赶来,气都没喘匀,就开口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要让您立刻进宫一趟。” 她纳闷:“立刻进宫?为什么?” “听说百胜女皇已经到了京城,并点名道姓,要见小姐您。” 什么?百胜女皇要见她? 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小姐,慕容荨青见自己做什么? 第429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一) 虽然觉得对方的脑子可能有问题,但既然是圣旨,她就只能遵循,抗旨不尊的后果,可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数个时辰后,独孤绾乘坐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刚下车,就有宫人迎了上来:“独孤小姐,皇上已经等您许久了。” 这是在怪她赶来的不够迅速? 没办法,谁让她只能用一般的马来拉车,皇帝要是肯割爱,将那两匹乌金送予的汗血宝马给她,她说不定还能快上半个时辰。 随宫人一同来到金殿,皇帝的确一身明黄龙袍,高坐在上首,正等着她的到来。 “民女参见皇上。” 她一边叩拜,一边四下观察,却并没有看到百胜女皇的身影。 “独孤绾,朕今日召你入宫,是因为百胜国君,指名要见你。”皇帝不急不缓开口,其实他根本不想见到独孤绾,更不想让她进宫来,上次在宴请乌金使团的宴席上,她可没少挑战自己这个皇帝的威严,偏偏她身后有整个镇国公府支持,加上国师又待她格外不同,除非她犯下谋逆的大罪,否则自己根本不能拿她怎样。 也不知百胜的国君是怎么知道她的,还专门提出要见她,皇帝为了保险起见,就先将她传召到自己跟前,先敲打敲打,以免她又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你要知道,如今你代表的,是整个天昱王朝,你自己丢人事小,牵连整个朝廷遭人耻笑,那就是有损国威的大事!你可明白?” “明白。”她这个皇帝舅舅,就喜欢说些重话来吓唬人,她早就习惯了。 “既然明白,那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皇上放心,民女懂得分寸。” “朕问你,你以前可有见过百胜的国君?”皇室始终对慕容荨青点名要见她的事情,感到介怀。 “没有。”要是见过,她不会忘记的。 “那你可有做过得罪对方的事情?” “没有。”什么是得罪?如果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她王八蛋的话,那她就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得罪过对方。 皇帝想了想,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道:“你随侍人一同过去,百胜国君就在御花园。” “是,民女告退。” 吩咐侍人带独孤绾退下后,皇帝始终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独孤绾,和那位百胜国君,长得有几分相像。 尤其是两人的眉眼,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让他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感觉,令其坐卧难安。 “来人。”他招来手下的暗卫,叮嘱道:“你们跟在独孤绾身后,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被发现,之后将她和慕容荨青之间的对话内容禀告于朕。” 暗卫听命而去。 独孤绾跟随宫人一同来到御花园,远远就看见站在一簇菊花前的熟悉身影。 是她? 虽然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让她很是惊讶了一番,但仔细想想,这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第430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二) “皇上真是好兴致呢。”她慢悠悠朝着慕容荨青晃去。 慕容荨青正专注欣赏眼前的一株菊花,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知道独孤绾的意思,她所指的好兴致,绝不会是此刻的赏花之举,而是那日拳赛场上,自己对国师夜墨邪发出邀请一事。 手指,轻轻抚过菊花娇嫩的花瓣,她淡声开口:“明人不说暗话,朕今日特意与小姐见面的目的,便是要劝你放弃夜墨邪。” 哈,果然是明人不说暗话,一开口,就是命令的口吻。 “我一直很敬佩女皇陛下您。”她也走到菊花从前,聚精会神看着眼前的花束,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哦?是么?”慕容荨青也没有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题,反而带着几分好奇道:“小姐敬佩朕哪一点?” “敬佩您为了得到世人的崇拜与尊敬,而竭尽全力努力的意志力。” 慕容荨青的眸子眯了眯:“小姐又怎么知道,朕的一切努力,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 “难道不是么?”她转向慕容荨青,言笑晏晏:“如果这一切,真是只是您自己的意愿,那您的眼睛里,为何却看不到丝毫快乐?” 看不到快乐? 慕容荨青蓦地一震,眸子瞬间睁大。 对面的少女,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那双漆黑深远如广袤夜空的眼睛,却带着智者的锐光,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在那双眼睛下,被毫不留情地暴露于青天白日下,再无遮蔽。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紧张,更觉得荒唐。 此生骄狂,又何尝被一双眼睛搅乱过心湖? 可面前之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但毕竟身为帝王,有着常人没有的冷静与自持,在片刻的慌乱后,便镇定下来。“这几日,朕也得知了不少有关小姐的传言,如果要说敬佩,朕倒是更为敬佩小姐,在天昱这样男尊女卑的国度,能坚持自己的梦想,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小姐却做到了。” 只有这种事情,是她最为自豪的,即便慕容荨青的赞赏,带着意味不明的试探,她也很高兴的承受了:“多谢女皇陛下的赞赏,能得知这么多有关我的消息,您一定在我身上花费了不少功夫吧?” 慕容荨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是个聪明的姑娘,竟然知道,自己曾派人打探过她,但她脸上并没有半点秘密被拆穿的窘然,只浅笑道,“朕替小姐感到可惜,即便你如此优秀,你的父亲,依旧放弃了你。” “您错了,不是他放弃了我,而是我放弃了他。”她看着慕容荨青婉约中带着刚毅的脸庞,语声清晰:“而且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自己的理想,并非是要得到什么人的认可。” 不知是想要说服对方,还是想要说服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我,只做我喜欢的事,其他人的认可,并不重要。” 从战秋凰变为独孤绾,不仅是身体的变化,还有心境的变化。 第431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三) 曾经的自己,的确凡事都只为得到明珠公主的认可。 她的所有努力,也只是为了明珠公主。 而如今,她已经放下了心中枷锁,获得自由,能够真正翱翔天地。 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慕容荨青是个可怜人。 但同情归同情,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就是死,也绝不会让出去! “小姐可明白,朕今日与你的一番谈话,并非劝诫,而是……威胁!”慕容荨青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突然撤去,变为一片冰寒,同时,轻抚在花蕊上的手,也猛地收紧,美丽的花朵就这样片片坠落,零落成泥了。 她惋惜地看着那些花瓣,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女皇陛下打算怎么威胁我?” 摊开掌心,看着掌中破碎的花瓣,慕容荨青道:“小姐虽为闺阁女子,但对如今天下局势,应当也有所了解。” 她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拿国家兴亡来逼迫她吗?这种段数也太低级了,亏她还对慕容荨青抱有极大期望,以为她能想出更为高明的法子。 “都说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只是个小女子,有心无力呢。” “小姐就不怕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罪人,生生世世受人唾弃?”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耸肩道:“唾弃就唾弃吧,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时候我也死了,别人怎么骂,我都听不见。” 她这副无赖模样,倒让慕容荨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据手下回禀的消息称,这位独孤小姐虽是女儿身,却有着一颗精忠报国的赤诚之心,所以才会顶着诸多压力,前往鸿钧武堂求学,并以自己的实力,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可为什么眼前之人,却与情报中所提及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能看出来,对方并非是故作无谓的欺骗,而是真真切切,对自己的威胁毫不在乎。 这么说,就算自己真的拒绝与天昱结盟,转而联合乌金一同攻打她的国家,她也是不会妥协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慕容荨青,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从占据上风,变为再无胜算。 “呵……”脸上的寒意消失,慕容荨青再次变为淡淡微笑的温煦模样,“小姐真是有趣,怪不得国师会对你另眼相看。” 独孤绾讨厌和她讨论夜墨邪,这个女人眼中的侵略与霸道,让她难得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并不是对夜墨邪的不信任,而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弃?”慕容荨青看着她,认真问道。 独孤绾反问:“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到底怎样,你才能放弃觊觎我的男人?” “朕之前就说过,你们既然还未婚嫁,那就都是自由的。” “那是你们百胜的习俗,在天昱,就要遵守天昱的规矩!”独孤绾口吻强硬,不知情的人,反倒会以为,她才是那个一国之君。 但慕容荨青不是一般人,这一瞬间,她浑身的骄狂气势,也顿时爆发开来:“独孤绾,你听好了,朕不是在劝你,而是在命令你!” 第432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四) 剑拔弩张! 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只需要一丁点火星就会爆炸。 从而地动山摇,一发不可收拾。 独孤绾藏在袖口的下,紧紧捏了起来。 这是她平生所遇最难以控制,也是最难以解决的事情。 对方是权势滔天的一国之主,硬碰硬肯定占不到便宜,加上这里是天昱皇宫,若是让慕容荨青有个三长两短,引发两国战事,自己就真的要变成千古罪人了。 该怎么办呢? 暂时妥协避让? 可这女人是在太霸道了,她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目空一切的睥睨,盛气凌人的高傲,对于夜墨邪,她志在必得,绝不可能放弃。 他大爷的! 夜墨邪那家伙真会招蜂引蝶,若招来的,只是普通的莺莺燕燕也好,可他招来的,偏偏是一只凶猛的鹰隼!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扒掉罪魁祸首的衣服,将他吊起来,狠狠抽上一顿。 “女皇陛下这是打算用身份压人了吗?”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带着隐忍的沙哑。 慕容荨青眼神冷厉,傲然道:“没错,朕就是要拿身份压人。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朕既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又为何要体谅你这种弱小的存在?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不择手段!“话落,她凌空一拍手,两道黑影无声落下,同时,往地上丢了两个一动不动的黑衣侍卫。 独孤绾悚然一惊。 那两个黑衣侍卫早已没了气息,脖子上分别插了一支精巧的短匕,看来下手之人又狠又准,连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并不是让她惊愕的原因,那两个黑衣侍卫,腰间各悬着一枚狼头腰扣。 那是皇家暗卫的标志! 如此说来—— 盯着她惊恐的神色,慕容荨青不紧不慢道:“看来你的国君,对你并不信任。” 独孤绾苦笑,皇帝的多疑猜忌,她早就知道的。 但那时,自己手握重兵,皇帝对自己有所忌惮也是正常的,可现在,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闺阁小姐,至于派出皇家暗卫来监视自己么?会不会有些大惊小怪了。 脸上苦涩的笑意还未褪去,便又听慕容荨青道:“以那位皇帝多疑的性子,他若是知道,自己派出的暗卫,在你和我会面时被杀,你认为,他会怎么想?” 怎么想? 肯定是认为自己有谋逆的嫌疑呗。 这下,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慕容荨青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有对付自己的一切筹码,而自己,除了那点可笑的坚持以外,什么都没有。 最终,这一轮对决,输的人,是自己。 见她神色间似有动摇,慕容荨青打算再添一把火:“朕听说,你一直在打探武阳郡主的死因。” 闻言,独孤绾猛地抬头。 慕容荨青脸上笑意越发深了:“正巧,朕知道一些有关郡主之死的隐秘,朕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第433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五) 独孤绾内心挣扎。 如今看来,若是顺从,她不但性命无虞,还能得知自己死亡的真相。 若是反抗,不用她慕容荨青出手,皇帝的猜忌,也有可能要了自己命,不但如此,还会牵连到整个镇国公府。 该怎么做,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女皇陛下,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厉害,我很少有被人逼至绝境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她低着头,无奈地笑。 慕容荨青轻轻颔首:“朕很荣幸。” “但是,再如何艰难的绝境,我也有信心,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她蓦地抬手,从宽大的袖口中,抽出一支刀刃雪亮的匕首来。 慕容荨青的脸色有瞬间变化,但也只是刹那,她看着独孤绾手里的匕首,微笑如常:“怎么,你要弑君么?” 独孤绾以手指轻轻擦拭刀锋,突地冲慕容荨青咧嘴一笑:“弑君?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我现在若杀了您,我也要给您偿命,很不划算的。” 慕容荨青拧眉,“那你想要如何?” “皇上并不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而这周围,除了您和我,还有您手下这两个暗卫,再无其他人。” 慕容荨青虽不知她的意图,但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那又如何?” “我想,即便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我毕竟是天昱人,皇上再如何多疑,也不会选择相信您这样一个外人。”她手腕一转,反手握紧匕首的刀柄,眼神骤然雪亮:“我先杀了您这两个暗卫,然后再刺伤自己,接着在皇上面前,揭发您逼迫我归顺百胜,鼓动我外公联合百胜大军一同谋反的秘密。虽然这个法子冒险了点,但我想试试,看一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赌赢!” 慕容荨青正想说她异想天开时,她身形一晃,眨眼的瞬间,就掠到了她身后的两名暗卫面前。 刀锋快速在其中一人的脖颈上擦过,顿时血如泉涌。 另一人好在反应迅速,身子猛地后仰,贴着地面,一个鲤鱼打挺,躲了开去。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些,刚站稳脚步,独孤绾手中的匕首,便脱手而出,如离弦之箭般,咄的一声,刺进了那人的心口。 独孤绾看也不看那两具尸体,只对着面前一脸震骇的慕容荨青:“女皇陛下现在可以做选择了,是我单独去面见皇上,还是我们一起去。” 慕容荨青牢牢迫视着她,即便知道她此刻不会对自己动手,但对上那双疯狂嗜血的眼眸,还是会有种浑身发冷的惶恐之感。 眼前这少女根本就是个疯子,行事完全不按常理。 虽说天昱皇帝不一定会相信她的话,但自己的处境,定然会因为她的“揭发”,而变得艰难万分。 呵…… 看来这一次交锋,竟是平局。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独孤绾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对手。 “自然是我们一起去。”慕容荨青微笑:“皇宫有刺客出没一事,要尽快禀报贵国国君才是。” 第434章 哪凉快哪呆着去(六) 两国国君会面,慕容荨青简单叙述了一遍事发经过,皇帝听得阵阵发怵。 自己派去的暗卫竟然被发现了! 不但被发现了,还被当成刺客给杀了! 这叫什么事! 不过对方也死了两个手下,他的心里倒是平衡了一些。 就是有些可惜,不知慕容荨青和独孤绾,究竟谈论了些什么内容。 “皇上,我今天之所以请独孤小姐入宫,只是想向她道个歉而已。”慕容荨青坐在椅子上,一边饮茶,一边慢条斯理说了句。 道歉? 皇帝用疑问的眼神看向独孤绾,后者却是一脸木然。 “陛下严重了。”从独孤绾那里得不到答案,皇室只要将视线重新转向慕容荨青:“这丫头就喜欢闯祸,要是哪里冲撞了你,朕代你教训她。” 慕容荨青放下茶蛊,目光幽幽看向独孤绾:“皇上多虑了,我与独孤小姐,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又哪来的冲撞一说?” 第一次见面么?皇帝有些怀疑,既是第一次见面,又何来道歉一说? 不等他问,慕容荨青主动回答:“我说要向独孤小姐道歉的原因,是因为,我即将夺走一件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故而想先向她道个歉。” 独孤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波光却颤了颤。 狂妄,自大,不要脸! 哪有觊觎别人夫君还觊觎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这要是放在天昱,可是要浸猪笼的! 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夫君,她和夜墨邪还没成亲呢。 “这丫头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皇帝听后,不以为然:“不过陛下若真有看上眼的,直接跟这丫头说就好了,镇国公教导有方,他的外孙女,定然是个胸怀宽广的大方姑娘。” 慕容荨青点点头,晒然一笑:“说的也是,独孤小姐一定是个大方慷慨的人。” “皇上若是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告退了。”独孤绾面无表情道。 皇帝挥挥手:“行了,你退下吧,代朕跟老国公问声好。” “是,民女告退。” 离开金殿,独孤绾这才卸下一直以来的伪装,露出咬牙切齿的凶狠表情。 简直气死她了! 第一次发现,和不要脸的人相处,是一件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想得到夜墨邪,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抢啊,凭什么让她主动放弃? 在此之前,她觉得乌勒鲁鸿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现在却觉得,比起慕容荨青来说,乌勒鲁鸿简直平易近人多了! 不行,真的好气,简直要气死了! 一路大步而行,宫门就在前方,远远的,她已经看到等候在马车边的紫陌红尘。 这时,她感觉袖口一紧,接着,被一只手,飞快抓进宫道旁的花丛里。 手的主人不等她站稳,开门见山就问,“慕容荨青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好气瞪着近在咫尺的紫色瞳眸,她气咻咻道,“还能说什么?让我把你让给他呗。” “你怎么说?”他一脸紧张地问。 “我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 第435章 骆成的把柄(一) 他眉开眼笑:“我就喜欢你的这种简单粗暴。” 她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我现在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他觑着她的神色:“怎么?难道吃亏的人不是她?” 她很是烦躁,一个劲碾压脚下的草木:“这个女人实在太太太不要脸了!” 见她气成这样,他倒是好奇多过了紧张:“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她竟然拿身份压我!拿整个镇国公府的安危来威胁我!” 他一听,再次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在她心里,家人又多么重要。“那你妥协了吗?” 她忽而沉默不语,盯着脚下被碾碎的杂草发呆。 他急了,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你不会认输了吧?” 她狠狠瞪他:“你觉得像是会认输的人吗?” 这还差不多,他收紧了揽在她腰上的手:“你不怕她会对老国公不利?” “当然怕,但我若是妥协了,还不知她会怎样变本加厉。” 他叹一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别以为她听不出他叹息中的笑意,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把:“说来说去都怪你,你要是把脸遮住,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很委屈:“怎么能怪我呢?要不是那天你把我弄丢了,我能碰上慕容荨青吗?” “我哪里把你弄丢了,分明就是你没跟紧我!” “那时候我功力还未恢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男人,你难道不该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吗?” 哈?弱小男人? 他哪里弱小了? 亏他好意思说得出来,这无耻的劲头,都快赶上自己了。 “总之就是你的错,都是你长得太招摇!” “那怎么办?”他更委屈:“要不然,你拿把刀毁了我这张脸。” 他像是要来真的,从她袖中抽出那把刚杀过人的匕首,径直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你神经病啊!”她一把夺过匕首:“我不过说说而已,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他却认真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如果我这张脸,真的让你感到困扰,我宁可毁了。” 她被他的严肃给吓到了,用力吞了吞口水:“别啊,就算困扰,也是甜蜜的困扰,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这张脸的,要是真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独孤绾,你到底是喜欢我这张脸,还是喜欢我这个人?”他觉得自己真傻,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 独孤绾也纳闷,这厮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女人了。 “喜欢你的脸,也喜欢你的人。”这是实话。 “如果有一天,我美貌不再,变得奇丑无比,你还会喜欢我吗?” “嗯……这个嘛……”她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呢。”事情没有发生前,谁也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么。”淡淡一声。 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到他失落心碎的模样。 “夜墨邪。”她道:“我发过誓,要和你一生一世,白首偕老,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答案。” 晦暗无光的眸子,陡然间明亮如星,华彩耀目。 第436章 骆成的把柄(二) “你很为难吧?”他的手,在她颈侧细细摩挲,带着些心疼的意味:“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他的手指微微冰凉,她舒服得阖上眼睛,没有阻止他的举动:“为难是挺为难,但我有办法。” 他手指一顿:“你有办法?” “嗯。”她轻轻应了声。 大概是完全没想到,哪怕遇上这样棘手的局面,她仍旧可以镇定自若,惊讶的同时,还有几分失落。 为什么就不能完完全全依靠自己一次呢? 他不喜欢事事都依赖他人,自己完全没有主见的姑娘,但独孤绾这样的,事事都依靠自己,从来不去寻求他人帮助的姑娘,会不会也有些独立过头了? “你真的有办法?”他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她抬头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惊慌失措地求你帮忙,让你很没面子?” 他:“……” 比起她不来寻求自己帮助,一眼就看穿自己心思这件事,才更让他没面子。 “你不要后悔。”他俯首,在她耳边以威胁的口吻,恶狠狠说道。 她毫不迟疑,立刻道:“当然不后悔。” 他凉凉地笑:“行,这可是你说的,待你来求我的时候,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她也笑,满不在乎的笑:“那你可要失望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时,她突然一把推开他:“有人来了。” 这条宫道虽相对僻静,但时不时也会有人经过。 他很不高兴,哪个没眼力见的,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从宫道另一边走过来的,是两名少年。 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手里捧着几本书卷,矮的那个,手里握着一把折扇。 “骆成兄,你是如何讨夫子们喜欢的,也教教我呗。” 高个子的少年走得很快,矮个子的少年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骆成没有理会身后的人,依旧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前走着。 花丛后,独孤绾整了整裙裳,从花丛后走出。 正疾步快走的骆成看到她,脚下猛地一顿。 后面的少年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险些一头撞在他的身上。 “骆成兄,你怎么不走了?”那少年探出脑袋,朝前面望了眼,顿时也是一怔。 独孤绾在看到骆成身后少年的霎那,脸色就沉了下来,眸子里也带上了厌憎的意味。 竟然是独孤承业,今天出门前忘了看黄历,自己肯定是霉运上头,这才会接连遇见讨厌的家伙。 “咦?这不是大姐姐吗?”独孤承业笑呵呵地凑上来,一脸的谄媚:“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大姐姐。” 独孤承业继承了独孤硕与孙苓的所有优点,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按理说应该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可他眼睛里的虚伪做作,贪婪自私,却破坏了他整个面相,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心生厌恶。 独孤绾冷冷看他一眼,直接将视线转向对面的骆成,笑意盈盈道:“骆成,听说你破格被提拔为翰林院的学徒侍书,恭喜你。” 第437章 骆成的把柄(三) 骆成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是夫子们抬爱了。” 他很谦虚,但独孤绾觉得,他根本就没必要谦虚。 他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结果,其实在一开始,她就已经预料到,否则也不会建议他从武堂退学。 这时,身后掀起一阵微风,一道白影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别有深意地投向对面的骆成:“哦,这就是那个受人欺负后,想要上吊自杀的小胖子?” 这番话,嘲笑意味大于了调侃。 独孤绾转向身边的人,实在不明白,夜墨邪这个高高在上的堂堂国师,干嘛非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过不去。 骆成在听到夜墨邪的声音后,也猛地抬起头来,带着几分不解和紧张看向他。 他知道,自己在国师面前是卑微的,是不值一提的,他也从没想过,要变成如国师那般伟大的存在,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比自己尊贵了不知多少的国师,会对自己表现出那样强烈的敌意。 没错,是敌意。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他还是能清楚明白的肯定,国师对自己——有敌意。 “小民见过国师。”骆成带着疑惑,向夜墨邪行礼。 一旁的独孤承业见状,也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对夜墨邪行了一礼。 同样,夜墨邪没理会他,只将目光落在骆成身上:“如今你也算是朝廷的一名官员,无需妄自菲薄。” 骆成只好又硬着头皮重新行礼:“小臣见过国师。” 夜墨邪转首,笑着对独孤绾道:“你眼光不错,替朝廷挽回一个不错的栋梁之才,希望这小子今后能知恩图报。” 骆成赶紧表态:“小臣定会谨记绾姑娘的恩德。” “叫独孤小姐。”夜墨邪突然愣生生说了句,话语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骆成和独孤绾齐齐朝她看去,前者惶恐,后者纳闷。 “干嘛这么严肃,瞧把这孩子吓得。”她出声安抚:“骆成,我当初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若那天我没有去后山,你现在尸体都已经腐烂成泥了。别说什么谨记恩德的话,你如今的一切成就,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需要对得起谁,你只需要对得起自己,还有为了你,而受尽磨难的母亲。” 骆成心中一动,又酸又软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他诚恳回道:“是,绾……独孤小姐的话,小臣都记住了。”不但记住了,而且会记一生一世。 不论今后如何,绾姑娘,我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骆成坚定的眼神,夜墨邪越发的烦躁。 也不知招蜂引蝶的人到底是谁,让他把脸遮起来,明明该把浑身上下全部包裹严实的人是她独孤绾自己。 少年眼中的敬重爱慕是那么明显,只有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走了。”他一扯独孤绾:“本座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诶,你干嘛……”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骆成唇边,扬起一抹既酸涩又欢喜的笑容。 第438章 骆成的把柄(四) “你喜欢我大姐。” 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骆成正准备重新迈步,身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他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对方突然出声,而是对方那句话的内容。 “独孤承业,你别再跟着我了。” 独孤承业却上前一步,挡住了骆成前进的道路:“我是独孤绾的亲弟弟,你想讨得她的欢喜,是不是应该先来讨好我?” 骆成拧眉,虽然眼前这张脸让人有狠狠暴打一顿的冲动,但少年的血气方刚,早已在时间的磨砺下,慢慢沉淀。 他深吸口气,微笑而礼貌地说道:“我是很敬重你姐姐,但我无需去讨好她。”说完,便要绕过独孤承业。 独孤承业讥讽一笑:“你在看向我大姐姐时,眼睛里全是爱慕,真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 爱慕? 骆成悚然一惊,自己对绾姑娘的那不可告人的感情,真那么明显吗? 那……国师岂不是也…… “你还想否认吗?”知道自己戳到了骆成的软肋,独孤承业越发得意:“喜欢她就直说嘛,虽然她和国师已经有了婚约,但两人并没有正式成亲,你还是以后机会的,只要你巴结好我,我会让你如愿的。” 骆成带着几分恼怒、几分嫌恶推开独孤承业:“独孤承业,谨言慎行你懂不懂?夫子难道没教你吗?还是你根本就学不会?” 独孤承业被他推了个踉跄:“骆成,我好心帮你,你就这态度?” 骆成冷冷瞥他一眼:“不需要你的好心,我对绾姑娘,自始至终,都只有敬重,没有半点其他心思,你切莫辱了她的名声。” 独孤承业一把拽住准备离开的骆成,狞笑着道:“骆成,你别假惺惺了,还自始至终只有敬重,真正敬重,会把她的画像整天带在身上吗?”他趁骆成不注意时,一扯他的衣襟,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素宣抢过去,手一抖,展了开来。 那是一张人物画像,画像上的女子,巧目盼兮,明眸善睐,一颦一笑,灵动至极,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程度。 尤其是女子那一双清明沉幽的眼睛,更是传神至极,有着朴素贞静的宁和,也有着豪迈落拓的飒爽,在亘古悠长的人间烟火里,释放着明烈耀目的绚丽。 这个女子是谁,只要见过独孤绾,都会认得。 骆成呆呆看着那副画像,整个人都像是石化了一般,不动会,不会说话,脸色青红交错,眸中满是绝望。 独孤承业又将画像抖了两下,啧啧道,“画的不错,我大姐要是看到,肯定也会喜欢。” 骆成陡然从呆滞中回神,“还给我!”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绾姑娘看到! 她是那样器重自己,那样信任自己,若是知道自己对她抱有这种龌龊心思,肯定会讨厌死他了!只怕今后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恶心吧。 他失态地朝画像扑去,手指刚抓住画像边缘,独孤承业就猛地往后一撤,只听刺啦一声,画像被扯掉了一个角。 第439章 骆成的把柄(五) 望着手心被扯掉的画像一角,骆成觉得,这被撕扯坏的,就是自己的心。 “哎呀,你这么急做什么,画像都被扯坏了。”独孤承业也用心疼的表情看着手里的话,好在画像没有被扯坏,要不,他拿什么来威胁骆成? “独孤承业,你到底想怎样?”骆成紧紧攥着手里被扯下的纸张,不敢再做任何冒失的举动。 “很简单,夫子们那么看中你,听说还让你举荐一名翰林院的学徒侍书,你只要举荐我就好了。” 骆成瞪大眼睛,毫不犹豫拒绝:“不行,以你的资质,根本就做不了侍书,我不能如此不负责任!” “啊?不行?”独孤承业低下头,指着画像边缘上的一行小字:“那我就把这画像拿到大姐面前,然后再把这句诗念给她听,要不,你先听听,我念得好不好听?咳咳……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独孤承业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念出,骆成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好……”骆成有气无力的从口中挤出一个字来,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他也感觉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 “好?”独孤承业眯着眼睛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妥协了,独孤绾就是他的软肋,一捏一个准。 “但只有这一次。” 一次?一次哪里够?谁知道骆成这小子以后还会有什么好机遇,自己必须死死黏着他,他有什么好事,也要分自己一半。 不过,还是别把他逼得太紧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得到翰林院学徒侍书的资格才是要紧。 哈哈,父亲总抱怨自己没本事,一天到晚只会闯祸,念书也念不出成绩,这下看他还敢不敢再看不起自己! 说什么只有努力读书,今后才有好前程,反正不用功,也同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何必那么努力呢? 说起来,父亲才是真的蠢。 “现在可以把画还给我了么?”骆成道。 独孤承业将画像随意卷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看着他将自己珍而重之的画像,揉成皱皱巴巴一团,骆成心中满是心痛的愤怒。 “现在还不行,等事情办好,我自然会将画像还给你。” 自己的把柄现在被独孤承业捏着,骆成也无可奈何,只能被迫作出妥协:“希望你言而有信。” “放心放心。”独孤承业甩着手:“我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等事情一办妥,我立马将画像还给你。” 骆成点点头,抱起掉落在地的书本,拍净上面的灰尘,正打算离开时,又不放心地说了句:“不许告诉绾姑娘。” “你怎么这么啰嗦啊,我说了,只要你事情办得好,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说不准,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得到我大姐的青睐呢。” 她的青睐? 不,他没有这么贪心,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默默地守在她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 …… 夜晚,独孤绾换上夜行衣,如一只身形矫捷的黑豹,潜入了慕容荨青居住的驿馆。 第440章 骆成的把柄(六) 慕容荨青坐在桌边,似乎正在处理政务。 独孤绾身轻如燕,一个倒挂金钩,从窗户的缝隙中朝里看去。 慕容荨青依旧在聚精会神的翻看折子,独孤绾握紧了手里的剑,好几次都差点直接持剑冲进去。 “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喝杯热茶。”放下手中的笔,慕容荨青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倒挂在房檐上的独孤绾嘴角一抽,慕容荨青这混蛋,早就知道自己来了,却让她傻乎乎在外面挂了好半天。 索性也不躲藏了,直接打开窗户,窜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此刻正被慕容荨青坐在屁股下面,她无处可坐,干脆就在对方处理政务的桌子边坐下。 “说实话,朕很意外,没想到小姐会主动来见朕?”慕容荨青对她的无力举动并不在意,一边处理手边的事,一边说道:“小姐可是想通了,来向朕表示臣服?” 哈,不愧是连自己都甘拜下风的无耻之徒,脸皮厚的都没边了。 “女皇陛下今天在皇上面前说的那番话,小女自然而然认为,那是您对我发起的挑战。” 慕容荨青笑了一下:“随你怎么想,只要你心里能觉得好受些。” 独孤绾瞪着她,突然俯下身来,自下而上看着慕容荨青:“说实话,我觉得你和我很像。”不仅是性格,连容貌,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牵连:“我不想和你做敌人。” 慕容荨青没有立刻回答,她就这样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直看着对方。 终于,慕容荨青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但朕想和你做敌人。” 她一噎,顿时无话可说了。 “不过有些时候,敌人之间,也不一定非要死你我活。朕很欣赏小姐,如果小姐愿意,朕甚至可以与你做姐妹……” “别!”独孤绾立刻打断,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在天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性,一般只有嫁给同一个男人,才会姐妹相称。” “哦,还有这样的习俗?”慕容荨青屈起手指,抵在下巴上,似乎对她那番话很感兴趣。 “这是世上大部分女性的悲哀……”她神色微黯,男女关系的不平等,注定了女人一生的残酷命运。 “小姐有兴趣来百胜做客么?”慕容荨青忽而对她发出邀请。 “没兴趣。”独孤绾的回答出乎慕容荨青的意料。 “真的没兴趣?”慕容荨青笑着看她,眼神中写满了你在口是心非的意味。 独孤绾咧嘴一笑,口吻阴诡的说了句:“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踏上百胜的土地。”在慕容荨青挑眉的动作下,她道:“我要做百胜的主人,而非客人。” 慕容荨青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起来:“独孤小姐果然有意思!” “你不生气?”她斜睨慕容荨青。 “为何要生气?”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身为帝王,定然十分忌讳。” 慕容荨青满不在乎道:“身为帝王,只有猜忌和忌讳,是治理不好一个国家的,朕既然能坐上这个皇位,就有信心守住它!” 第441章 不择手段(一) 女人眼中,满满都是自信。 那种睥睨一切的豪情万丈,让独孤绾也不禁看得有些呆愣。 突然之间有些羡慕她,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整个蓝天,全都任她翱翔。 不受任何拘束,可以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 而自己呢? 从一开始,她的脚上,就拴着永远也无法切断的绳索,一辈子不得自由。 “那我就先祝女皇陛下一生顺遂,永远也不会败于命运之手。” “承小姐吉言,朕自会流芳百世,千古称颂。” 两人互视半晌,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灯芯爆裂,发出噼啪一声,独孤绾才率先开口:“有一件事,我想请求女皇陛下。” 她用上了请求二字,如此骄傲狂妄的女子,竟然也会求人吗? 慕容荨青有些好奇。 “你要求朕何事?” 独孤绾郑重道:“不论您今后要如何对付我,都请不要牵连上我的家人。” “家人?你指的是……” “镇国公府。” 慕容荨青同样神色郑重的看着她,默了半晌,道:“朕不答应。” 独孤绾一惊,双手重重按在桌面上,满眼惊怒地看着慕容荨青:“你之前说了,就算是敌人,也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我不会说任何请你手下留情的话,自古成王败寇,既然我愿意和你打这个赌,若我输了,命给你,我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你的敌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将你所有的敌意都对着我一个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面对她激愤的质问,慕容荨青没有立刻回答她,许久后,才曼声道:“朕也说了,这个世界本就是残酷的,没有什么同情与可怜一说,朕今日能坐在这里,正是因为,在面对敌人时的不择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对于小姐来说也是一样,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是能够被允许的。” 独孤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茫然无边的黑暗,犹如一汪浓黑慑人的漩涡。 面对这样的眼神,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退缩,但慕容荨青,始终微笑如常。 “我知道了。”敛下眉眼,独孤绾直起身子,轻轻说了句:“多谢女皇陛下教诲。” 说完,便在慕容荨青微笑地注视下,开门走了出去。 一只脚刚踏出门槛,手腕便朝着房檐的方向一甩。 一声极轻的闷哼,在暗夜中显得不甚清晰,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房檐上坠落。 坠落之人的腰间,悬着一枚狼头腰扣。 慕容荨青脸上的笑意更大了,轻轻摇头:“好个睚眦必报的独孤绾,竟给朕留下这么一桩大麻烦……” 皇帝派出的暗卫,在自己居住的驿馆被杀,想要找个好的借口掩饰过去,看来今天要彻夜冥思苦想了。 处理完政务,慕容荨青在侍人的服侍下,褪去外裳,准备休息。 刚一躺上床榻,便觉得漫天彻地的困意朝她袭来。 第442章 不择手段(二)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但是,她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并非自己居住的驿馆。 虽然,眼前的景象,与驿馆的布局一模一样。 “是谁在捣鬼?”她坐起身,对着虚空冷声质问。 一个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带了几分女孩特有的天真娇憨:“哎呀呀,竟然被女皇陛下发现了呢。臭小子,你的幻术一点进步都没有,还越来越差劲了。” 这个声音…… 慕容荨青猛地转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独孤绾正半蹲在榻脚前,自下而上笑眯眯看着她。 在独孤绾的身边,还并排蹲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留着一头古怪的红色头发,长相纯真,笑容邪恶。 “你……你们……”因为过于震惊,慕容荨青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独孤绾依旧笑眯眯的模样,抬手拍了一下身边少年的脑袋:“喂,臭小子,还不赶紧向尊贵的女皇陛下解释一下。” 少年嘟起嘴来,很不情愿的样子:“明明是你想出的馊主意,为什么要我解释?” “因为……”说着,又狠狠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因为你是个弟弟!” “哇呜——”少年吃痛,委屈大喊:“你为什么老实欺负我啊,就不能对我好点吗?我也是需要人关爱的啊!” 听了这话,独孤绾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榻上的慕容荨青,却冷脸看着这一切,伴随着独孤绾的笑声越来越大,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独孤绾,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独孤绾正笑得欢畅,冷不丁听慕容荨青寒声问了句,顿时,收起脸上的笑,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后果?我为什么要考虑后果,我只需要考虑眼前就可以了,更何况,该考虑后果的,是女皇陛下您。”她站起身来,指着房间:“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出声警告对方。 以慕容荨青敏锐的判断力,就算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知道事情很不寻常,一个不小心,在你就要交代在这里。 “你不是要解释么?”慕容荨青,将视线投向捧着脸,依旧蹲在地上的后卿。 后卿被她这么一瞧,不禁抖了几抖,扯扯独孤绾的裙角:“主人,这个女人好可怕。”甚至比主人还要可怕。 独孤绾冷冷瞥他一眼,嗤道:“没出息。”一把抽出裙角,看向慕容荨青:“得了,我亲自来向你解释吧。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并非真实存在的空间,而你本人,此刻也并非以实体存在,而是你的神识。”在慕容荨青越来越迷茫的眼神中,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简单说来,就是若我一直将你的神识困在这里,现实中的你,就会永远沉睡下去,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慕容荨青的脸色,沉冷的可怕。 上位者的尊严,在这一刻完全显露出来。 但独孤绾不惧,依旧笑意盈然地与她对视着。 第443章 不择手段(三) “独孤绾,你在威胁朕?”良久后,慕容荨青终于发话。 独孤绾笑呵呵点头,“没错,我就是在威胁女皇陛下你。” “你真当朕对付不了你?” 她满不在乎耸肩:“我知道你本事大,也知道今日这番做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不过,既然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事情是变得更糟,还是更好,我都不会在乎。”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慕容荨青知道她没有在说谎,同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她还会认为,对方是因为害怕,而说出的违心之语,但独孤绾,她却不会。 起身下榻,绕着房间走了一圈。 她对这个房间,其实并不熟悉,所以房内的有些摆设,也和现实中的房间不太一样,一开始没有细看,所以没有发觉,现在认真观察后,便能轻易发现很多漏洞。 “这是以朕内心中想象,幻化出的场景,对么?” 独孤绾不得不承认,慕容荨青真的很聪明:“正是。” 闭上眼,将手放在房间的墙壁上,瞬间,几人所在的房间,就从普通的驿馆卧房,变为了金碧辉煌的帝王寝殿。 慕容荨青瞬间睁眼。 熟悉的环境,似乎让她多了几分自信,看着独孤绾,她眼神平静,口吻沉着:“说说你的计划。” 独孤绾对她这种反客为主的态度很是不满,看来真是遇见平生罕见的对手了。 “很简单,我只要将你的神识困在这里,现实中的你,就会一直沉睡,你是百胜的国君,若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可不是一件小事,会发生什么,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慕容荨青沉静的眸光,剧烈颤动了一下:“独孤绾,朕真是没想到,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卑鄙无耻,这就是你的做派吗?” 独孤绾扯扯唇角,眼神冷蔑,“卑鄙无耻?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女皇陛下您亲自教导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您说的很对,所以决定将这一理念贯彻到底。”说到这里,她又换上了一副欢愉表情:“还有一点你说错了,夜墨邪不是‘一个男人’,他是我的夫君。” 慕容荨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不耐和紧张:“你是在逼朕放弃夜墨邪?” “不。”她道:“我是在命令你!” 她的个头虽比慕容荨青略矮,但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对方。 慕容荨青冷冷看着她,胸口不住起伏,能被逼到这个份上,此生竟是头一遭。 独孤绾知道她很生气,但现在是自己的主场,哪怕身处劣势她也没有怕过,更别说此刻身处下风的人是慕容荨青了。 “呵……”慕容荨青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无奈的,自嘲的,“独孤绾,这一局你赢了。” 是的,她赢了,但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到的最后胜利。 “女皇陛下可是决定,放弃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不!”慕容荨青一声轻喝。 第444章 不择手段(四) 独孤绾蹙眉,这女人可真是固执啊。 “这么说,女皇陛下是想一辈子活在幻觉中了。” 慕容荨青冷笑:“独孤绾,你也别吓唬朕,朕可不是被吓唬大的。你想将朕一辈子困在这里,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朕毕竟是一国之君,一日不临政,就有可能导致难以挽回的损失,所以,朕才说你赢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答应你,暂时放弃夜墨邪,但你听好了,是暂时,朕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未有得不到的时候,越是困难,朕就越是想要去征服。所以,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朕的。” 独孤绾大张着嘴巴,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慕容荨青已经不是嚣张了,她是疯狂。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胜利和失败,江山如此,权利如此,人命如此,男人也如此。 得到夜墨邪,是她人生中最富有挑战的一个困难,她要的,只是战胜征服这个困难,而不是因喜欢一个人,所以才要不顾一切去得到他的回应。 这个人,还真有些可怜呢。 “我不跟你打赌。”她摇摇头,轻声一句。 慕容荨青眯了眯眼:“哦?独孤小姐竟然害怕了。” 完全无视对方口中的挪揄,她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是,她是怕了,哪有人,拿自己心爱的人当赌注的?什么赢啊输啊的,夜墨邪若对自己坚定如一,她也同样会对他矢志不渝。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更与输赢无关。 “随你便吧。”她觉得,已经没有跟慕容荨青谈判下去的必要,神情便从犀利,变得软软的,懒懒的,甚至还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等你回到百胜后,我会将你的神识,从这里放出去的,在此之前,就委屈你一段时日。” “独孤绾。” 刚转身,就听慕容荨青在身后叫她,她扭过头去,眨眨眼:“女皇陛下怕黑吗?”她瞅了后卿一眼,琢磨要不要让后卿在这里陪她一段时间,这时,慕容荨青的一句话,让她慵懒的神色顿时清明起来。 “听说你在查找武阳郡主身死的真相。” “难道,你想用郡主之死的秘密,来和我做交涉?”虽然,这个提议真的很有诱惑力。 谁知慕容荨青却否认道:“朕也对战秋凰的死感到好奇,她是朕这辈子,唯一认可的对手,可惜,还没与她真正交锋,她就魂归离恨天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死亡的真正原因?”说了半天,这不是白说嘛。 “朕知道。”慕容荨青摇头,肯定道:“因为,朕是亲眼看到她断气的。” “!” 独孤绾大惊,再怎样努力保持冷静,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你亲眼……看到郡主断气?” 有点奇怪,为何独孤绾对战秋凰之死这么在乎,不过慕容荨青并未多想:“那是九幽移魂术,可以分离人魂魄的上古禁术!” “你……为什么会知道?” 第445章 不择手段(五) “朕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潜入军营,得到接近战秋凰的机会。”当时,天昱大败乌金,整个大陆的局势,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迫于情势,慕容荨青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孤注一掷,还是明哲保身,作为一国之主,在做出决定前,必须慎重再慎重,所以,她才决定亲自面见战秋凰,待谈判之后,再作出最后的决定。 谁知那一晚,竟发生了意外。 有人开启了九幽移魂阵,企图将战秋凰的魂魄移走。 但战秋凰的魂魄实在过于顽强,阵法数次被破坏。 最终,战秋凰死了,那人的移魂术,也宣告失败。 慕容荨青不敢多加逗留,便连夜赶回了百胜。 直到天昱战败,乌金重新占据上风,她才不得不再次做出抉择。 听了慕容荨青的叙述,独孤绾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军队中,既然混入了别国细作,并且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那天执勤的士兵是哪些? 她若还是战秋凰的话,非得将他们揪出来,鞭笞示众,以作惩罚。 “这就是你所谓的隐秘?”独孤绾有些失望,除了知道自己律下不严外,好像没有其他的进展。 慕容荨青捡了处台阶坐下:“据朕所知,如今还掌握这一门禁术的,只有巫咸族的后人。” 独孤绾脱口而出:“西南蓝家!” “蓝家?朕不知道什么蓝家红家,总之,战秋凰的死,与这些巫咸的后人有关。” 虽然这个消息所能透露的真相并不多,但至少给她指明了方向,一路沿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一定能找到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 “多谢。”离开前,她还是道了声谢。 慕容荨青却笑了笑,目光幽沉:“不用谢朕,朕告诉你这些,无非是诱你去送死罢了,借刀杀人,这也属于不择手段的一种。” 也许吧。 但这个真相,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 “你要去西南?”等着独孤绾来求自己的夜墨邪,没想到最后等来的,竟是她要独自一人去西南的结果。 “慕容荨青说,只有巫咸一族的后人,才会施展九幽移魂术。”她道:“所以,我必须要亲自一趟西南。” 夜墨邪屈指,轻轻在桌面敲击,似乎在考量着什么,许久后问道:“你就这么信任慕容荨青?” 她歪了歪脑袋,牵唇一笑:“是挺奇怪的,明明她是我的敌人,我却对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你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相信。” 他敲击桌面的动作猛的一顿:“不可以。” 她急道,“我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 废话,她的倔强,他能不知? “我没说要拦你,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独自一人前往西南。” “你的意思是,让我多带些人手?” 他搁在桌上的手,猛地抬起,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嘣”的一声,格外清脆。 她傻了眼,他刚才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同时,耳朵里听到了后卿夸张的狂笑声。 第446章 不择手段(六) 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他道:“我的意思是,我陪你一同前去。” 后卿还在那里没形象地狂笑,笑得声音都变了。独孤绾没空理他,只看着夜墨邪道:“这不行,你是国师,朝廷需要你。” “别把我想得那么重要,这个天下不一定需要我,但你,却不能没有我。” 她想回他一句,你对我来说也没这么重要,可冷不丁对上他情意深深的眸子时,便将所有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几乎不敢再看他,只觉得他眼中深藏的那份情意,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那你不在京城,谁来主持大局?”不想否认,其实她是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的。 “冥影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能独挡一面了。” 冥影?那个冷冰冰的木头脸? 她撇撇嘴,很是不赞同:“冥影这家伙,除了那张脸比你还冷以外,其他方面,没有得到你的一点真传。” 他失笑,看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还是不够美好啊。 “冥影有时候,虽不近人情了些,但也不能怪他,那样的身世,他已经很努力了。” 身世,又是身世。 现在她一听到身世,就觉得脑壳疼。 冥影的身世,茯苓的身世,夜墨邪的身世,自己的身世。 为什么,人就不能活得简单一些? 对了,说起茯苓,她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都去了西南,茯苓怎么办?”如果她和夜墨邪都不在,茯苓一旦发病,根本挺不过去。 “这也是我想与你商量的。”他道:“西南苗人擅于制蛊,或许我们可以带上茯苓,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赞同道:“说的是,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她倒是乐观,可这件事能成功的几率实在太小:“可你要知道,一旦失败,茯苓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心一沉,茯苓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适合长途跋涉,若真能找到治愈的法子还好,若是找不到,这一路的体力消耗,必将加剧她体内毒蛊发作。 结果,可想而知。 “这件事,还是交给茯苓自己来做决定吧。”一番沉吟后,她道:“如果她最后的结局,真的只有毁灭,那也要毁灭的轰轰烈烈。” 当两人找到茯苓,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她时,茯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两人互视一眼,似乎早已猜到茯苓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独孤绾怕她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于是又问了一遍:“茯苓,你真的想好了吗?虽然有希望治好你,但这个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你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到这里。” 这番话说出来,未免有些残忍,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即使残忍,她也不想用美好谎言来欺骗茯苓,粉饰太平。 茯苓的脸色很是憔悴,但她的眼神,却坚定明亮:“死在这里,和死在那里,又有什么区别?能拼尽全力地努力一次,即便失败,我也不会后悔。” 第447章 灵体分离(一) 虽然茯苓已经做出了决定,但独孤绾还是难以释怀。 夜墨邪说,茯苓必死无疑。 她不相信命,可大多时候,她却不能不信。 也许,茯苓这一走,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屋内,夜墨邪正在为茯苓施针,独孤绾靠在房屋外面的墙壁上,觉得心口酸胀的像要爆裂开一样。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她,却一直都无法适应。 从踏上战场的第一天起,她就觉得,自己并不适合那里。 每一次挥舞下手里的长刀时,她内心都无比挣扎,可手上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的。 那种矛盾的悲绝,没有人会明白。 从战秋凰变为独孤绾,就如一场不真实的梦一般,大梦初醒,这才是自己该有的模样。 她暗暗庆幸过,因为变成了独孤绾,她才能从无止无尽的噩梦中脱身。 因为变成了独孤绾,她才不用继续忍受每一次挥舞利刃时的挣扎痛苦。 可就算变成了独孤绾,这世上的生死离合,她终究,还是逃不掉。 “独孤小姐。”身边有清浅的脚步声响起。 抬起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吴婶。 “茯苓怎么样了?” 吴婶看着她,叹了口气:“小姐这样的人,不该看不透生死。” 她顿时有种心事被看穿的狼狈,她脸上的情绪,真的那么明显吗? “小姐,老身还是那句话,没有墨公子,你依然能坚强地活下去,但茯苓不行,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墨公子。到底,还是那个孩子太脆弱了。可刚才,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老身真的非常高兴,因为,她终于看破了生死,懂得了生命的意义。” 独孤绾喃喃:“生命的意义……” “对,生命的意义。小姐可是觉得,飞蛾扑火这种事实在太过于愚蠢,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举动?不,那只是我们的想法,但对于飞蛾来说,你又怎知,那样的做法没有任何意义?一瞬间的美满,一瞬间的欢喜,就是生命的意义。不求轰轰烈烈,不求名流千古,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为数不多的欢喜吗?正因为对幸福有所期待,我们才能挺过一次又一次的苦难,而对于茯苓来说,哪怕如蜉蝣朝生暮死,只要在活着的时候,用尽全力去活,去享受,去感受快乐,她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 是这样吗? 不管未来如何,只要享受当下,人生就是有意义的。 “所以。”吴婶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很轻的力道,顿时让她的心踏实下来:“有你,有墨公子陪在她身边,这个孩子就是幸福的。她的人生,她自己最清楚,我们谁都没有资格为她伤心。” 这时,屋内传来茯苓欢快的声音:“绾姐姐,你快帮我看看,我到底穿那件衣裳好?” 吴婶放开她,微笑道:“去吧,那孩子需要你。” 走进屋中,只见茯苓一手拎着一件裙子,在身前来回比划着,脸上是灿烂明净的欢喜笑容。 她的脸上,也绽出一抹欣慰的欢愉笑意。 第448章 灵体分离(二) 时节已经入秋,但独孤绾却似乎一直没有从夏季的炎热疲惫中缓过来。 昨晚才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微凉清新,可骑在马背上的她,却总感觉昏昏欲睡,之前曾出现过的那种疲乏感,又一次冒了出来。 一连打了十几个哈欠,身旁的夜墨邪终于注意到不对劲:“昨晚没睡好?” 她晃晃脑袋:“睡得挺好的。”还做了一个香艳无比的美梦。 “那怎么还一个劲地上下眼皮打架?” “不知道。”她委顿地趴下身子:“大概是太热了。” 太热?他伸手,朝她的脑门上探去,吓得她以为他又要弹自己脑嘣:“你做什么?” “躲什么?”他轻轻扯了她一把,“看你有没有生病。” 她按住他的手,懒懒一笑:“别大惊小怪的,我怎么会生病呢。” 他神色凝重,怕她再发生走火入魔的情况:“把手伸过来。” “都说了没关系……” “把手伸过来。”这一次,他换上了命令的口吻。 她无奈,翻了翻眼睛,将手递过去。 这男人的脾气本身就不太好,一旦严肃起来,比自己还倔,懒得跟他争执,所以决定老实听话。 勒马停驻,他细细替她把了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自打上次冒险替她渡气后,她体内那股狂躁的气息,应该已经完美与她的身体融合了。 有盯着她的脸上瞧了一阵,虽然没有从她的脉象中发现任何异常,可她此刻这种异常憔悴疲惫的神色,明显很不对劲。 或许,只是水土不服? 可这才刚出京城的地界,哪来的水土不服? 看出他眼中的担忧,她将手收回,闲闲道:“大概是这几天练功耗损了太多体力,休息几天就好了。” 他点点头,并未多想,她练功时有多拼命他是知道的,于是道:“今天我们不要急着赶路,到下个城镇就打尖歇息。” 她想反对,可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挺不乐观,只是骑了阵马而已,就有种浑身骨头都散架的感觉。 “小姐,到马车里休息一会儿吧。”马车的车帘撩开,吴婶热情地招呼着。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逞能的,她点点头,翻身下马,钻进了宽敞的马车。 一坐下,就看到茯苓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正好奇地向车窗外张望着。 她的精神虽不好,但脸上的欢喜兴奋,却怎么挡都挡不住。 “绾姐姐,你看那边,红彤彤的一片,好漂亮。”茯苓伸手,指着远处的一片花海,高兴地喊道。 独孤绾很想配合她,但身体却不允许,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便靠在车厢一角睡着了。 茯苓很奇怪,向吴婶问道:“婆婆,绾姐姐她生病了么?” 吴婶看向独孤绾的神色,也透着几分担忧:“嘘,别打搅她,她大概是修习功法耗费太多精力,所以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茯苓懂事地点头,不再出声了。 独孤绾迷迷糊糊睡着,感觉好似到了下个城镇,一睁眼,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449章 灵体分离(三) 她看到茯苓和吴婶,正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夜墨邪在马车外,和两名小厮叮嘱着什么。 一切都再平常不过,只是…… 为什么她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眼前的一切? 自己睡的很沉,茯苓和吴婶怎么叫都叫不醒。 茯苓有些着急,加大了推搡她的动作,吴婶在一旁轻声安慰,听到动静夜墨邪弯下身来,撩开车帘,看到静静躺在车厢一角的她,神色顿时一凛。 她看到他翻身下马,将她从车厢中抱出,然后将掌心抵在她的心口,不停向她输送着内力。 可是,对这一切,她丝毫感觉都没有。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她抬起手来,想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又是何种模样,然而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夜墨邪抱进客栈。 她匆匆忙忙跟了过去,却被一扇紧闭的门扉挡了下来。 茯苓和吴婶也站在外门,茯苓望着房门,靠在吴婶怀里,哭得泪流满面。 她心中一急,想要破门而入,谁知还没等发力,她就穿过紧闭的门扉,来到了房间里面。 怔愣中,她看到夜墨邪竟开始动手脱自己衣服。 这个混蛋,流氓! 好在,他只是脱下了她的外衫,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到出一颗碧绿的药丸,纳入她的口中。 来到榻边,她自下而上,望着他看似平静,实则癫狂的表情。 榻上的人,许久都没有反应。 他脸上平静的神色,也在一点点龟裂。 这时,搁在榻边的墨邪剑,忽而发出一圈暗红的光晕,处于焦急中的他没有察觉。 独孤绾靠过去,没等出声,就传来后卿焦急的喊叫:“主人,千万不要离你自己的身体太远!” 她被吓了一跳,因为后卿的声音,从没这么严肃焦急过,她看了眼榻上一动不动的自己,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 后卿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主人您现在是神形分离的状态,若是离自己身体太远,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她悚然想到一个可能,后卿说的回不去,很有可能是她回不去自己的身体。 一种诡异的恐惧感,立刻将她笼罩,“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灵魂出窍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什么?你没跟我开玩笑?” 后卿小小哼了一声:“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开玩笑?” “那现在怎么办?”看到夜墨邪急,她就更急了。 “这样吧,你尽量靠近自己的身体,我想法子,让你的神识和灵魂合二为一,届时,你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回到自己身体里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她也只能信任后卿,“好,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后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虽然她依旧是魂体状态,但感觉自己慢慢有了知觉。 “主人,静心。” 听到后卿的叮嘱,她连忙闭上眼,将思绪放空,只努力想着,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 第451章 灵体分离(五) 到了晚间,独孤绾的力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感觉之前那场灵魂分离的变故,就像一场梦一样。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梦。 从她重生为独孤绾后,她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也觉得,自己就是独孤绾,独孤绾就是自己,直到那一刻,她以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一切时,她突然有一种,自己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感觉。 也许,明日那个叫独孤绾的女孩,还会照常睁开眼睛,但,那个女孩,却不再是自己。 “怎么了?” 用过晚膳,回房的路上,她突然站住脚步,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又突然,她只是觉得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夜墨邪看着一脸惨白,似乎对某件事表现出极大恐惧的她,又是疑惑,又是震惊。 她突然转身,一脸哀求地拽住他袖口:“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他很惊讶,这完全不像是她会说出的话。 看到他怪异的眼神,她也觉得,自己这要求太荒唐,松开他,大步朝前走去:“没什么,我说着玩的。” 推开房门,刚走进自己的房间,身后就伸来一只手,阻止她阖上房门。 “你跟进来干什么?” 他没有理会她,找个椅子坐下,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你在害怕什么?” 她想被猜到了痛脚一样,脸都张红了:“谁害怕了?” “还要说谎吗?”他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的所有恐惧,都写在了这里。” “胡说。”她转过身,不再与他对视。 真是讨厌,为什么他这么聪明,一眼就看出自己在害怕? 比起害怕这件事,承认自己在害怕,对她来说,似乎更难以忍受。 早知道就不求他了,去找茯苓,让她来陪自己。 “你找茯苓也没用。”他似乎可以听到她内心的想法,接着说了句:“你的恐惧,发于你自身,谁也没办法给你勇气。” 她蹭蹭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一股脑灌下去:“我只是偶尔会害怕一下,你用不着冷嘲热讽。” 他握住她抓着杯子的手:“是因为今天你昏迷的那件事吗?” 她用力将手抽出,随意道:“不是,你别乱猜了。” 她似乎不想说,他也没有再问,只说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着,时间越来越晚,当月上柳枝头时,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你去哪里?”下意识脱口惊呼。 他收回刚迈步的步子,细细凝视着她:“自然是回自己的房间。” “这么早啊……” “早?”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高悬天际的明月:“子时已过,哪里早了?” 她立时大窘,觉得自己又说了蠢话,可接下来的话,却比之言的还要蠢:“你可以在这里睡。” “什么?”他听得很清楚,但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天呐,自己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么蠢的话了! “我说,你可以留在这里,反正……床够大。” 第452章 灵体分离(六) 一个劲让自己不要说蠢话,但事实上,却是一句比一句蠢。 她都对自己绝望了。 索性,就那么看着他,再也不发一语。 他站在原地,也盯着她一动不动。 若不是亲耳亲到,他完全不相信她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独孤绾,你可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 她还好意思问认真什么?难道换了其他男人,她也能说出同样的话吗? 他有些愠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枕一榻,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这样……是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是非常非常不好! “你会对其他男人说同样的话吗?” 这问题,让她愣了一瞬。 搞了半天,他摆出一副臭脸,就是因为这个?觉得她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子? “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说的!”她也有些恼。 话一出口,她突然开始后悔。 “哦,是这样啊。”他笑得不怀好意,眼底的狡诈,完全破坏了他平日的那股神圣凛然之感,“既如此,那我就留下陪你吧。”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揽着她往床榻方向走去。 她有些着慌:“你做什么?”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白她一眼:“能做什么?自然是睡觉啊。” “那……那个,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她目光闪躲,突地眼神一亮,指着对面角落:“那有个美人靠,要不,你凑合一晚?” “我拒绝。”他的力气很大,她只能被动与他一同靠向床榻:“我记得你刚才似乎说过,这里的床榻够大。” “我……” “我可没当你在开玩笑。”一句话,把她直接堵了回去。 就这么一点一点,挪到了榻前,看着宽阔的床榻,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床榻的确够大,别说躺俩人,三人都够!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他轻轻按了按她僵硬的肩膀,柔声安抚。 她看他一眼,眼神纠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做,我怕自己会做些什么。” 他,“……” “没关系,我很大度。”一边说,一边先脱了外裳。 她在榻前忐忑了一阵,最终一咬牙,也褪了外裳,靠着最里面的墙壁躺下。 躺了一阵,却不见他有反应,于是轻轻唤了声:“夜墨邪?” 他懒洋洋应道:“怎么了?” 原来没睡啊,那干嘛一声不吭?“假如明天早上醒来后,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你会怎样?” 他原本仰躺着,听了这话,侧过身来,隔着黑暗看向她:“这个问题太古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隔着黑暗,但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胶着在自己脸上,“我……我担心,有一天,自己会莫名其妙从这个世上消失。” “其实你很害怕,对么?” “我没有。” “口是心非。” “说了没有就没有!” “好,没有。”难得耍一回小性子,由着她去吧。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受,就像是明天自己真的不在了一样。 第453章 遇上偷儿(一) “好,我承认,我害怕了。”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不再难以面对。 “你在害怕什么?” “怕……怕我再也见不到我想见的人。” “今天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迟疑着,很久后才郁郁一叹:“我也不知道,就是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人在梦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话说的很委婉,他不知内情,听得也不是很明白:“独孤绾,到现在,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什么实话啊?” 又装傻。 “你的来历,你的真实身份。” “你这话说的怪怪的,我就是我,哪有什么真实身份。”她终究还是隐瞒了他。 他却不依:“你就算再崇拜武阳郡主,也不会这样拼了命去寻找她的死因,除了这件事与你有莫大的关系外,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其实他已经猜出来了,这样咄咄逼人,也不过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实实在在的真相。 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是她唯一,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天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如果告诉了他,就等于把自己彻彻底底剖开来,呈现在他面前,那种感觉,比赤身裸体,还要令她难堪。 “好吧。”他轻轻一叹,手掌摸索着,将她的手握住:“现在你不愿意说,我等着就是,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的。” 她有些感动,差点想不管不顾,把一切和盘托出,好在理智尚存,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他放开她的手,始终与她隔着很远的距离。 身边空落落的,四不着边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心,趁着他不注意,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这才觉得好受不少。 可即使身边有人相陪,这个晚上仍睡得很不踏实,总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曦,照射在脸上时,她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她还活着,没有变成孤魂野鬼! 虽然没有再发生灵魂出窍的情况,但她的精神头还是不太好,看着恹恹的。 “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吃早饭时,吴婶一看到她委顿的模样,就开始数落:“公子和小姐虽已订亲,但终究还不算夫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着实不妥,况且,小姐的身子还没恢复,公子这一晚折腾下来,若是加重了小姐的病情,这该如何是好。” 噗! 两人齐齐喷饭,独孤绾更是被呛得脸红脖子粗。 吴婶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她和夜墨邪晚上除了拉了拉手,啥也没做。 夜墨邪似乎也被呛到了,握着拳头,搁在唇边低咳。 茯苓适时插了一句:“婆婆,一晚上折腾下来是什么意思?墨公子那么爱护绾姐姐,怎么会折磨她呢。” 独孤绾咳得更大声了,吴婶也有些窘迫,夹了只包子给茯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吃你的饭。” 独孤绾的脸已经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低下头,只顾着埋头苦吃。 第454章 遇上偷儿(二) 好在这个令人难堪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 用过早膳后,众人便启程继续朝西南方向进发。 茯苓的身子原本就很虚弱,加上独孤绾中途又出了那种意外,所以这一路上走的都很慢,半个月后,众人终于来到南方的一个小镇。 虽然这个小镇地处偏僻,但镇上却很热闹,茯苓一路上蹦蹦跳跳,看什么都新奇,那兴奋的模样,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憔悴孱弱。 倒是独孤绾,一直都兴致缺缺,恹恹无神的样子,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在最后面。 “婆婆,那边围了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茯苓一边指着前方的人群,一边拽着吴婶道。 吴婶有些为难,茯苓这孩子平日里看着乖巧,怎么一出门,就跟个小疯子一样。 她回头看了夜墨邪一眼,后者微微一笑,对她轻轻颔首道:“没事,去吧,难得出来一回,茯苓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见夜墨邪并不反对,吴婶这才带着兴奋中的茯苓,快步朝人群走去。 “累了?”夜墨邪停下脚步,看着伸手一脸疲乏的独孤绾:“对面有个茶馆,我们过去坐坐。” 她摇头:“别总把我当病人看待,我没那么娇弱。” 还不娇弱?走两步歇三回,脸色白得跟鬼一样,要不是为了她那点固执的自尊心,他真想直接扛着她走。 “我也挺好奇的,过去瞅瞅。”她拉着他,也往对面的人群中走去。 “你不要逞能。” 她不理他,一边拽着他,一边往人群里挤。 挤到里面后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表演杂耍。 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孩,踩在一只高跷上,脑袋上面顶了十几只瓷碗,旁边站着一名大汉,正端着一个铁盘子,在人群中挨个收钱。 这种街头卖艺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但带着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卖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那孩子似乎很痛苦,脑门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却死死咬着牙,拼命坚持。 然而,他的力气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小小的身躯微微一晃,吓得独孤绾跟着心口一揪,好在他站稳了脚步,没有从高跷上摔下来,但是头上的一摞碗却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大汉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一脚踹翻高跷,男孩从半空重重坠落,疼得脸都白了。 “啪!” 男人抡起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那样小的孩子,怎能承受起这样的重击,顿时被打得眼冒金星,口如白沫。 但大汉却还是不满意,又抬脚,对着男孩瘦弱的身躯,狠狠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没用的小畜生,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今天晚饭别吃了!” 男孩虽然很痛苦,但还是费力爬起身,向男人道歉,“干爹,对不起,我……我下回一定能做好。” “小畜生,你都向我保证过多少回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男人似乎觉得打得不过瘾,顺手抄起一旁用来表演的木桩。 第455章 遇上偷儿(三) 这要是打下去,男孩就算不死,也要被打个半残。 一旁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的抽气声。 男孩也认命的闭上眼,似乎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最终,大汉手里的木桩,一直没有挥下去。 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被人抓住了手腕。 回头,见阻止自己的人,竟是一名模样俊美的贵公子。 大汉是有眼力见的人,一看对方,就知道是不能招惹的人物,立马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小呵呵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啊?” 夜墨邪放开对方,不急不缓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着手指:“要打回去打,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男人愣了一下,虽然从眼神中,看出他挺不服气的,但还是笑眯眯的应道:“公子说的是,小人这事做的的确不妥当。” 夜墨邪没再理会他,视线调转,落向那名半趴在地上,明明痛得不得了,却还是强自忍耐的男孩。 他向来沉静的眸光,竟剧烈的震颤了一下,有难以掩饰的强烈悲悯,从他的眼底渗出。 那一刻,有一种令人说不上来的沉痛,缭绕在他的周身,让他那一身霜白的衣裳,也透出了浓浓的悲凉色泽。 但也只是瞬间,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很快,他便又是那个春风如笑的翩翩佳公子了。 “这孩子看上去那么瘦弱,杂耍这种技艺,是需要很大力气的,你不把他喂饱,喂壮实了,他又怎能做好你的要求?听我的没错,多给他吃些饭,多让他睡会觉,养好了,他自然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回报。“ 大汉连连点头,即便只是夜墨邪心血来潮下,随口而出的建议,男人也深信不疑,看向夜墨邪的眼神,都带着崇拜。 独孤绾不禁撇嘴。 这男人不管到哪里都有他的追随者,那种高高在上,令人仰视的气度,深深镌刻在骨子里,就算没有摆出国师的仪驾,照样让人打心眼里崇拜。 可她总觉得,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 在他转身退出人群的时候,大汉已经遵照他的意思,将那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孩扶起,不知说了什么,男孩眼中陡然涌出无限狂喜。 因为时辰还早,所以几人打算用过午膳后,继续赶路,到下个城镇再住宿。 登上马车前,茯苓看着夜墨邪,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墨公子,刚才那个男孩子好可怜,为什么不给他赎身?” 在茯苓眼中,夜墨邪是这世上最无所不能的人,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事实上,他若有心,让那男孩脱离大汉的掌控,亦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已翻身上马的夜墨邪闻言,淡淡回了句:“因为我不是烂好人,之前出面阻止,不过是看不惯那男人的做法,至于其他的,则与我无关。” 茯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如此敬慕的墨公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明明个非常善良的人啊! 第456章 遇上偷儿(四) 独孤绾本来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想了想,她收回脚,牵过一匹马,也翻身而上。 夜墨邪看她一眼,迟疑了一下,没有阻止。 “茯苓,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着那个孩子,等事情办妥,我们再回来救他。” 茯苓很单纯,听了她这番话,立刻欢喜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墨公子是个好人!” 耳边,响起一个很轻的嗤笑声,带着浓浓的自嘲。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她策马行至夜墨邪的身边,看着行驶在前方的马车,低低说了句:“那个故事,其实是真的,对么?” “什么故事?”他不解挑眉。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的马车上,语声显得有些沉重:“那个生在小渔村,被人当成灾星转世的男孩的故事。” 他的肩头,轻轻震动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都说了,只是开玩笑。” “是吗?”她终于收回视线,凛然如火光的双目,探向身边一脸笑意的人:“茯苓适才问你,为什么不彻底帮那个男孩脱离苦海,你没说实话。” 他默了默,道:“我说的就是实话。” 那样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吧。 比起自己来,他才是单纯无垢的那一个,因为,他在说谎的时候,眼睛却与他的思想背道而驰,说了真话。 “我也觉得,那个孩子,还是跟着他的义父比较好,虽然经常受打骂,至少可以活下去,若是离开他的义父,他的未来,怕是会变得更加渺茫。” 他还是不说话,只专注赶路。 “可那样的生活,也实在过于痛苦了,不知道活着与死去,对那个孩子来说,哪个才是最绝望的。”她叹息着,目光始终胶着在他脸上,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他虽竭力保持冷静,但眼底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风起云涌,无数思绪涌了上来,握着缰绳的手,也不禁一紧。 “以前的事,你真的那么介怀?” 他深吸口气,带着几分别扭道:“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她盯着他刻意转开的侧脸,无语叹息。 男人有时候别扭起来,比小孩子还难哄。 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他肯定要生气,她不擅长哄孩子,更不擅长哄男人,所以,还是不问了为好。 她轻轻一夹马腹,从他身边行过时,说了句:“你不说,我不问,我也等着你愿意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 看着她的背影,他紧张的神情骤然松弛下来,但紧接着,又换上了一脸失落。 她还真的不问了,难道就不好奇,不关心? 可就算她问了,自己也是不会说的,可为什么,又那么希望她来问呢? 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此后,路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独孤绾与夜墨邪各怀心事,似乎谁都不想先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直到踏入西南地界,来到位于西南正中的城镇闽阳。 第457章 遇上偷儿(五) “这里怎么这么热,我都快要被烤熟了!”实在忍受不了,她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靠向夜墨邪:“快施展你的玄冰术,给我降降温。” 斜睨了眼紧紧贴在自己手臂上的人,夜墨邪的嘴角狠狠抽了抽:“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大街上已经有很多人,将视线投向了他们这边。 独孤绾才懒得管那些,她现在热的要命,只有贴着夜墨邪才能舒服些:“救命的事情,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没错,的确是救命的事情,她要是不贴着夜墨邪,肯定会被热死。 茯苓也热,拿着把小扇子,不停地在脸侧扇着,看到一旁亲昵的二人,神情蓦地一黯,仓皇地低下了头。 终究做不到毫不在意,不是已经发过誓,要祝福墨公子和绾姐姐吗?可为什么,心里还会这样难过? 难道,自己的心里,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姑娘。”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凉风,茯苓转头,看到吴婶正细心为她打着扇子。 “婆婆,我自己来就好。”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废人。 吴婶却按住了她抬起阻挡的手:“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生命,不管长短,我们都该好好珍惜,千万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 吴婶话中有话,茯苓虽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行,我……我不能这样,墨公子会为难,绾姐姐……也会生气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吴婶语声轻柔:“不管怎样,告诉公子,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待他明确拒绝你之后,你的心,才能获得自由。” “可是……”那样的话,自己今后还怎么面对公子,面对绾姐姐?况且,她其实很害怕听到公子的拒绝,现在这样就好,什么都不说,她就能一直迷惑自己,一直沉浸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中,即便,这一切都是假的。 “姑娘啊……”吴婶叹息,轻轻抚了抚茯苓的头发,眼中满是疼惜:“你这样,痛苦的,始终是你自己,听我的,鼓起勇气,去面对现实吧。” 茯苓低下头,捏着扇子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我……”她用力晃了一下脑袋:“我会勇敢的,但……让我再胆小一阵子,就一阵。” 看着这样矛盾痛苦的茯苓,吴婶也不忍再逼迫,有些事情,旁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只有她自己想通了,才能真正看破。 茯苓那边的事情,独孤绾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现在又热又乏,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呀!大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正迷瞪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撞了一下,她扭头瞅了眼,一个比茯苓看上去还小的女孩,正不停地向她道着歉。 摆摆手:“没事没事,别放在心上。” 女孩感激一笑:“大姐姐真是好人。”又看了眼夜墨邪:“怪不得会有如此优秀大哥哥喜欢。” 嗯,这女孩嘴巴真甜,说的全是她喜欢听的。 第458章 遇上偷儿(六) 夜墨邪却板着脸,防贼一样的瞪着那女孩。 女孩吐吐舌头,后退一步:“大哥哥大姐姐再见。”说完,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女孩跑远之后,原本懒懒靠在夜墨邪身上的独孤绾突然直起身子,摸着腰侧道:“还不去追,真想以后露宿街头么?” 夜墨邪看着瞬间清醒的她,不禁对她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叹为观止,以前自己就是这样被她骗过的吧? “既然怕露宿街头,刚才为什么不揭穿?” “你没看那女孩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都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吗?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也察觉到了,女孩不同寻常。 在闽阳这个地方,他们人生地不熟,或许,那个女孩,真能派上什么用场。 另一边,女孩捏着手中的锦袋,被上面精细的花纹惊呆了。 在闽阳,可是很少能见到这么名贵的布料,更别说上面手法奇妙的繁复刺绣。 女孩眼神一凝,缓缓拉开袋口,就算没有细看,也知道那里面的银票价值不菲。 看来,那一男一女,身份很是不俗。 女孩的脸上,渐渐显出与她实际年龄不符的肃穆,她快速将那华丽的锦缎钱袋塞进怀中,朝着闽阳城的东北方向掠去。 当经过一条窄巷时,她猛地停下脚步,愕然地看着巷子尽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怎么可能?就算发现自己的钱袋被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来? 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可那一红一白的身影,却在不停朝她接近,最后,在离她不足三丈远的位置驻足。 这下,她看得比刚才还清楚,的确,是那一男一女追上来了。 她嘻嘻一笑,装傻道:“大大哥哥大姐姐怎么会在这里?该不是太喜欢我了,所以才故意追上来的吧?” 独孤绾重重吐了口气,眼神不屑。 就这演技,也太拙劣了吧?还想骗过她?开什么玩笑! 夜墨邪朝前迈出一步,摊开手掌,脸色沉冷如冰:“拿来。” 女换转转眼珠:“拿?拿什么?” 寒气从夜墨邪身上一点一点渗出,掌心上也凝着一层白雾:“再说一遍,拿来。” 这股无形的气势,让女孩下意识心生退缩,她在衡量了一番彼此实力的差距后,不甘不愿地掏出钱袋,丢向夜墨邪:“哼,小气,为了这么点钱,都特意追这来了。” 小气?独孤绾又笑了一下。 那钱袋里可装着整整五万两银票,怎么到那女孩嘴里,就成了这么点钱?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想到又遇见一个比自己脸皮还厚的家伙。 女孩转身,刚要离开,夜墨邪再次冷声说道:“还有,一并还来。” 女孩一脸懊恼,“行行行,都还给你!”愤愤从腰侧取出一枚羊脂玉佩,丢还给夜墨邪。 夜墨邪却不收手,依旧维持着摊手的动作,“再说一遍,一并还来。” 女孩怔住,这男人也太小气了吧,连这种廉价耳坠也要一并要回去。 第459章 第三种方法(一) 一边嘀咕,一边从耳垂上,摘下一对血红色的红梅耳坠。 独孤绾一看,大惊道:“诶?我的耳坠什么时候跑到她耳朵上去了?” 接过耳坠,他亲自替她戴回去,温柔的口吻里带着微微的叱责:“你也太不小心了,连耳坠被人偷了都不知道,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万万不能丢了。” 她耳朵一红,这还有小孩子呢,能不能不要说这么煽情的话。 下意识看向那女孩,谁料,并未从对方眼中看到如茯苓一般的天真无邪,反而是深沉冷幽,隐隐还带着探究意味。 “大姐姐,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困乏无力,提不起精神?” 女孩冷不丁的一句问话,让两人齐齐一惊。 没等他给她戴好耳坠,她就猛地转首,朝女孩走去:“你怎么知道?” 女孩仰起脸来,笑得诡谲,“大姐姐想知道吗?那你跟我过来,我告诉你。” 夜墨邪上前一步,揽住她:“这丫头不知在酝酿什么馊主意,不可贸然行动。” 女孩笑眯眯看着夜墨邪,歪了歪脑袋:“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性子却这么差,就不能温柔点吗?” 独孤绾不喜欢这女孩,但这句话她喜欢。 是啊,长着一副神仙脸孔,却为什么有着一副魔鬼心肠呢? 夜墨邪脸色更沉,他不是喜欢玩笑取闹的人,除了对独孤绾以外。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女孩撅起嘴来:“大哥哥干嘛总怀疑我啊,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吗?” “不说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女孩假装被吓到了,一个劲摆手:“我真的没有酝酿什么馊主意,我发誓,我是真的要告诉大姐姐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她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说谎,独孤绾狠狠心,一咬牙道:“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孩眨眨眼,对跟在身后的夜墨邪道:“大哥哥不许偷听哦。” 夜墨邪的脸色一直很不好,女孩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但独孤绾别无选择,她只能赌。 近来的嗜睡症状越来越明显,说不害怕是假的,就算真的要死,她也要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说吧,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女孩的一只手,原本在闲闲绕着头发,突地一停,踮起脚来,在她耳边说了句:“小妹妹,你现在是个死人呢。” 悚然一惊,她呆愣地看向女孩,内心震骇不已。 一是因她那番话的内容,二是因她对自己的称呼。 “小妹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我都是易魂之人,没什么好惊讶的。” 怎么可能不惊讶,女孩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诡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直觉告诉她,女孩接下来的话,会让她难以接受,所以声音都是颤抖的。 果然,女孩用一种可惜的眼神看着她道:“你的灵魂,无法与身体契合,久而久之,你会因失去身体而变为孤魂,继而灰飞烟灭。” 脑袋轰然一声,思绪顿时一片空白。 第460章 第三种方法(二) 一声轻叹,女孩又朝她靠近了一些,笑呵呵的仰头看着她,眼底流光幽诡:“既然你的魂魄迟早要灰飞烟灭,不如送给我,我会让你死得其所的。” 她虽然震骇,但还没有到失魂落魄的地步,听了女孩的话,冷着脸将她推开:“不劳你费心,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女孩笑,笑声中满满都是凉薄的讽刺:“如果你的命真能由自己做主,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与身体分离的灵魂,你能活着,也算是一种奇迹了,不过,你终究都是要死的,而且会死的很凄惨,与其如此,不如让我帮你。” 独孤绾懒得理会她,妄想动摇她的心智?简直做梦! “在我还没动杀心之前,你赶紧滚吧。” 女孩脸色骤然一变,冰寒中透着丝丝阴沉,“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硬抢了。” 话落,女孩指尖立刻泛起一阵幽幽蓝光,猛地朝着独孤绾背心点去。 独孤绾早有准备,在她指尖朝自己点来之前,就运起全身真气,护于背心上,形成一层无形的护罩。 女孩“呀”了一声,被护在她身上的那股劲气反弹,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独孤绾顺势拔出腰间的墨邪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女孩。 刀尖擦着女孩的脸颊,在她的右侧脸庞上,留下一道浅红色的血痕。 “我不过跟你闹着玩而已,干嘛这么认真。”望着停留在自己咽喉处的利刃,女孩一动也不敢动。 “我也没打算跟你闹着玩。”独孤绾刀锋一转,“说,你到底什么人!” 女孩指尖的那抹蓝光,让她联想到了某件事情。 不知,对方的出身,是否真的和自己的死亡有所联系。 “我偏不告诉你,你又能奈我何?” 眼神骤然一冷,废话不多说,直接扬起手中刀刃:“那就先砍你一只手臂!” “诶——别别别,有话好说……”女孩吓傻了,哪有人连谈判都不谈判,就直接动手的。 就在她手中刀刃,即将触及女孩臂膀之时,一道鸦青身影从天而降,同时一束蓝光射出,化为无数蜿蜒的细线,将独孤绾手中墨邪刀层层缠绕。 这一刀,便没有砍下去。 女孩松了口气,望着那道鸦青身影,激动大喊:“蓝胤,杀了她!” 鸦青色身影一个回旋,跟着指尖一勾,缠在独孤绾刀刃上的蓝光,又在瞬间化为漫天利箭,悬于半空,纷纷对准位于下方的独孤绾。 她直觉不妙,想要退后闪躲,谁知那道鸦青身影,却早察觉出她的意图,竟绕至她的身后,拦住了她的去路。 同时,悬在半空的蓝色利箭,顷刻间朝她齐射而来。 突地,漫天彻底一片黑暗,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她,再一睁眼,便只能看见身边男子阴寒似冰的侧脸。 夜墨邪衣袂翻飞狂舞,手边气息流转间,与对方掌中的一道蓝光纠缠在一起。 第461章 第三种方法(三) 夜墨邪看着对方,冷声喝问:“阁下何人?为何与我二人过不去?” 对面男子,身形看上去与夜墨邪差不多,但从他在狂风吹拂下不停摆动的衣衫来看,似乎比夜墨邪更为瘦弱一些。 男子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双目被一条浅蓝色的绸带遮着,也不知能不能看清面前的路。 听到夜墨邪的问话,男子也口吻不善地回了句:“那你们又为何要伤我手下之人?”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们。” 男子默了默,将脸转向女孩所在位置:“霓灵,到底怎么回事?” 被称为霓灵的女孩扯了扯嘴角,很不情愿地回道:“我不过是跟这位小妹妹开了个玩笑,谁知她那么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好玩。” 男子细长的眉蹙了蹙,随后一声叹息,听着很是无奈,“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惹事?”话落,收势后退,对着夜墨邪和独孤绾抱了抱拳:“二位,对不住,是在下鲁莽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对霓灵的恶趣味深有感触,或许也没少受对方欺负。 夜墨邪不想惹事,见对方收了势,于是也敛起杀气,淡淡道:“看好你的人。” 刚要带着独孤绾离开,霓灵突然指着独孤绾道:“蓝胤,那小姑娘是个死人!” 此话一出,蓝胤先是一怔,夜墨邪暗紫的眸底,更是涌出难以掩饰的惊骇来。 蓝胤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独孤绾几眼,随即目光一沉,出口的话,也印证了霓灵的判断:“果真如此。” 独孤绾没说话,夜墨邪却急着发问:“什么果真如此。” 蓝胤缓缓取下蒙在眼上的绸带,二人这才看清,这人竟然生着一双阴阳眼。 “魂体不合,七魄错位,九幽移魂术的失败品罢了。”蓝胤淡淡下了结论。 魂体不合,七魄错位? 即便已经听霓灵说过同样的话,但再次从男子口中听闻,独孤绾仍是难以抑制地浑身俱颤。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双略显寒凉的手紧紧握住,她转首,落入他安抚的眼眸深处。 弯出一抹浅浅微笑,他其实没必要担心,不过是面对死亡而已,她其实,也没那么害怕。 “我不太明白,什么是九幽移魂术?”夜墨邪代她问出心中所想。 蓝胤怪异的双瞳,朝独孤绾探来,面对这样一双眼,独孤绾甚至觉得灵魂都在颤抖。 “不同于一般的移魂术,九幽移魂术可以将人的魂魄拆分,再加以组合,是巫咸一族最古老的一门禁术,一般情况下,只会由家主传给下一任继任者。” “一般情况?”如此说来,还有不一般的情况。 而发生在独孤绾身上的,正是那鲜少发生的不一般。 “有何解决之法?” 蓝胤面无表情道:“没有解决之法。” 独孤绾的掌心,顿时变得与夜墨邪一般寒凉。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霓灵插言道:“经历过九幽移魂术的魂魄,不能再经历第二次移魂,除了等待化为孤魂,便只有立刻自尽继而轮回往生两种法子。” 第462章 第三种方法(四) 独孤绾已经死心了,她不想问还有没有第三种方法,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也是徒劳。 她不害怕死亡,她只害怕失望。 可夜墨邪却固执不肯接受这种回答,他盯着蓝胤,低声发问:“第三种法子是什么?” 蓝胤的眼神,蓦地快闪,带着几分兴味看向夜墨邪:“你如何得知,还有第三种法子?” “不过猜测而已。” “你不是一般人。” “你也不是一般人。” “阁下若想知道,不用我说,你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我需要听蓝家家主,亲口说出,方才可信。” 两人打哑谜般你来我往了半天,蓝胤突然沉默起来,夜墨邪也不急,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一旁的霓灵觉得很是无趣,托着腮,来来回回打量独孤绾和夜墨邪。 真是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优秀卓绝的男子,只可惜,自己没有那个福分。 “小妹妹,你是怎么俘获这位公子的心的?也教教我呗。” 独孤绾没工夫跟她开玩笑,她现在心里乱的很,在此之前,她一直想要知道真相,可随着真相一点点的揭开,她却莫名开始排斥起来。 此时此刻,她甚至想要立刻掉头跑开,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听到所谓的真相。 “你有没有觉得,正是因为你得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所以老天爷,才会给你安排这样的磨难,毕竟,众生平等嘛。” 霓灵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独孤绾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承认,霓灵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但她所想,却与霓灵说的完全不同。 的确,众生平等,老天爷在给一个人痛苦的同时,也会给她这世上最难得的美好。 正是因为自己遭受了这样那样的磨难,所以,老天爷才将夜墨邪送到自己身边,让他来陪伴她,安抚她,保护她。 还有镇国公,风琸,以及所有关心她的人,都是老天爷无私的馈赠。 所以,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怨恨,只有无止无尽的感激。 这么一想,心境忽然之间,便平和下来了。 不管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都可以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不再惶恐,不再害怕,不再逃避。 “的确,还有第三种方法。”蓝胤突然间打破了沉默,一如她阴霾的心,突然拨云见日,“我可以为这位姑娘施展固魂术,只要形魂合一,七魄归位,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危。”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可不知怎么,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夜墨邪脸上的表情依然凝重,淡然问了句:“需要我拿什么做交换?” 蓝胤微微一笑,赞赏道:“闻弦歌而知雅意,不愧是天昱王朝人人敬仰的国师。” 独孤绾猛地抬头,对方竟然早就知道他们的来历? 夜墨邪神色如常,半点惊愕之色也如无,只一瞬不瞬看着蓝胤:“看来,你所求之事,似乎很不简单。” 蓝胤颔首:“没错,国师一猜就中,倒省了我很多工夫。” 第463章 第三种方法(五) “固魂之术要如何实施?”夜墨邪问。 蓝胤没有问他是否答应与自己的交换,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多余的废话,夜墨邪的举动,已给出了回答。 他看向一旁紧锁眉头,用一副警惕神色看着自己的独孤绾。 被她那双如燃了烈焰的眸子盯着,蓝胤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如何实施,国师就无需多问了,你们只需要知道,施展锢魂术,需要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何物?” “这位姑娘嫡亲姐妹的精血。” 夜墨邪与独孤绾互视一眼,前者眼中写着惋惜,后者眼中写着茫然。 嫡亲姐妹?她有没有都很难说。 夜墨邪重重一叹,向蓝胤问道:“嫡亲兄弟可行?” 蓝胤摇头:“不可,最好是嫡亲姐妹,拥有同样的血脉。” 夜墨邪听后更是懊丧,“独孤湘云被秦议那老混球给宰了,不知她的尸体现在何处,要是运气好,还没风干……” 独孤绾一搓胳膊:“你恶不恶心!” 还嫌他恶心?这可是救命的事,要不是她自作聪明,设计整死了独孤湘云,他至于说这种话,来恶心她,也一并恶心自己么? 见他似要数落自己,她立刻打断:“就算独孤湘云活着也没用。”迟疑了一下,她将身世的秘密道出:“独孤硕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如此隐秘之事,即便他有着回溯过去的能力,也是无从得知的。 怪不得之前总觉得,独孤绾与独孤硕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那时候,他甚至也怀揣恶意猜想过,那位勇宁候夫人,莫不是给勇宁候戴了绿帽?没想要,还真是一语成谶。 “这样也好。”若是能找到她的亲生父亲,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她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那个背信弃义,辜负了风婧蓉一番深情的人渣,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 “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后,两位再来见我吧。”蓝胤对一旁发呆的霓灵招手:“还不快走?” “等一下!”独孤绾唤住准备离开的蓝胤。 “还有何事?” “你之前说,九幽移魂术,是蓝家家主,传给下一任继承人的禁术,这就是说,只有你,会施展这种禁术?” 面对独孤绾的质问,蓝胤轻轻点头,“是的,我会这种禁术。”顿了顿,又道:“但会这种禁术的,不止我一人。” 不止他一人?这就是说,还有人也会使用这种禁术,而那个人,正是造成自己死亡的罪魁祸首? 蓝胤一边牵过霓灵的手,一边道:“想要知道真相,就来蓝家找我,前尘旧事,不方便在此提及。”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耳边只留下蓝胤的最后一句话,“在闽阳,没有人不知道蓝家,你们随意寻人打听,便可得知蓝家所在。” 独孤绾看向夜墨邪,挑眉道:“如何?” 一番短暂的沉吟后,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我反对,你也一定会去的。” 她抚掌笑道:“知我者,墨邪也。” 第464章 第三种方法(六) 将茯苓和吴婶安顿好后,两人便在街上,寻人打探蓝家所在。 果然,随便抓个人,就问到了蓝家的具体住址,看来蓝家在西南的名声,还真是不小。 按照打听到的消息,两人来到了蓝家。 与想象中不一样,蓝家的住处,并不是两人以为的豪华宅院,而是一座城中城。 两人向城门前的守卫,说明了来意,很快便有人将两人迎了进去。 城镇不算很大,但连绵不断的屋宇,以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昭示着,蓝家的庞大。 独孤绾猜测,这些人,应该都是巫咸一族的后代,从巫咸灭国开始,就聚集在一起,发展壮大,直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将两人带至一件宽敞的厅堂,那个仆人便离开了。 “你们来的还真是快。”那个仆人刚退下,一道熟悉的嗓音便传了出来。 果不其然,是个小霓灵的小不点。 霓灵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一身茜色妆花的软短裙,颜色有些老气,配着她这样的小姑娘,感觉很是违和。 但霓灵脸上的神情,却又完全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那种老成持重,分明就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才会拥有。 更让二人大跌眼镜的是,在厅堂侍奉的蓝家仆人,在看到霓灵后,纷纷弯下腰,恭敬地唤道:“小的见过夫人。” 夫人?! 独孤绾刚喝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这些人,竟然唤这个还没茯苓大的女孩为夫人? 霓灵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雍容万千的走过来,在宽大的阔背椅上坐下,对上独孤绾惊愕的眼神,正襟危坐:“在外面我可以随心所欲,但在蓝家,我必须保持端庄稳重。” 独孤绾吞了好次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到底……多大了?” 霓灵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淡淡道:“我是蓝家的老夫人,蓝家家主的祖母。” 噗! 独孤绾又一次喷茶,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这个一瞬间完全崩塌了。 “那这个小姑娘呢?”她指指霓灵。 霓灵知道她的意思,放下茶蛊道:“是我的外孙女。” “什么?”再怎样的心智沉稳,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蓝家之事,我们不便插言,但此种做法,实乃违背天道之举。”听到这样离奇的事情,夜墨邪也忍不住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霓灵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但眼底却明明白白写着讥讽。 “你们懂什么叫做天道。”她的脸上,有着痛恨的神色,重重放下刚端起的茶蛊,从椅子上跳下:“蓝胤此时正在主持族中大事,没空理会你们,等他处理完家务,自然会来见你们,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说完,气哼哼的走了。 冲着霓灵离开的方向龇了龇牙,独孤绾打趣:“这人虽说年纪不小,脾气却还是和小孩子一样。” 夜墨邪却没有回应,只盯着指尖下晶莹剔透的茶蛊,沉浸在某种幽远的情绪中。 她坐了回来,有些伤感地看着他。 第465章 蓝氏一族的秘辛(一) “你一直都活得这么累吗?” 他豁然回神,呆呆看着她,许久后雅然一笑:“人活着哪有不累的,有时候,就会突然想到以前的事情。” “你还是不愿意说么?”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掌心依旧很凉,落在她的肌肤上,却又似乎滚烫如火:“等帮你查清郡主死亡的真相,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 “你也会怕?” “是,我也会怕。” “你怕什么?” “怕我配不上你。” 她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你怎么会配不上我?你可是人人敬仰的国师,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圣人。” “那是世人给予的虚名,我根本不稀罕。” 她眨眨眼,索性扯下他的手,握在掌心,“不论你曾为何人,今后将为何人,我都不会嫌弃你。” “你说话算话吗?”她的掌心很暖,他舍不得抽离。 “当然。”她点头:“我是君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再次大力点头:“对,就是这个理。” “所以,你会好好活着的,对么?” 说来说去,他就是害怕自己会离开他,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脆弱了啊。 “你怕我会死?” 他狠狠一蹙眉,用另一只手,在她脑门上一弹,最近,他似乎爱上了这种行为,没想到欺负她会是这么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果然,她一怔,又露出了愤愤不甘的表情,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欺负我很好玩吗?” 他眯着眼,得意非常:“是啊,想一直这样,永远将你欺负下去。” 她恼了,蹭的起身:“信不信我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 “你舍得吗?” “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让我光着身子,被别的女人欣赏,你不难受,不嫉妒?”他扯着自己的领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无所谓了……” 他故意将领口扯大,露出一片刺眼的白皙。 她额角青筋直跳,这混蛋什么时候也学会拿捏自己软肋了! “你敢!”她凶狠地一瞪他,三下五除二,替他整好衣襟,觉得不满意,又将领口往高拉了一些。 他看着她来回忙活,心底的不安,终于沉淀下来:“绾绾,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听着难受。”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难受起来了。 生生死死这些事,她原本看得很淡,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也是个俗人。 不过想到吴婶说的那些话,她又重新振作起来,凑过去,拍拍他的脸颊,顺便揩油:“怕什么,只要是人,就会有死亡的那一天,只要我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时,你不嫌弃我就好了。” 他莞尔一笑:“那时候,我也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想嫌弃也嫌弃不了。” “好啊,那就看我们谁先变丑!” “肯定是你。” “分明是你才对!” “你现在的样子就好丑。”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咳咳……” 一阵尴尬的轻咳声自门外传来。 第466章 蓝氏一族的秘辛(二) 腻歪在一起的两个人,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咳嗽声后,迅速分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同时噙着一抹友好的微笑,看向站在门口一脸尴尬的蓝胤。 蓝胤唇角抽了抽,随即迈步而入。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独孤绾笑容完美,淡淡回了句:“我们也没等多久。” 其实,如果再多等一会儿也是可以的,错失了捉弄夜墨邪的最佳时机,越想越是懊恼。 在椅子上坐好后,蓝胤看着两人,沉沉出口:“那个人,是我的师兄。” 莫名其妙的一句,两人却都听明白了。 “他也会使用九幽移魂术?”独孤绾忍不住问。 蓝胤点点头,道:“这件事,我和师父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你师兄是谁?人在何处?” 蓝胤没有回答她,反而是不急不缓,淡淡讲述起了从前的往事:“师兄比我早进门三个月,我和他都是从万千族人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幸运儿。一开始,师兄的资质比我好,师父也更看重他,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最终的蓝家家主继承者,便是师兄。“ 独孤绾有些急躁,她不想听这些与自己无关的前尘往事,但急躁归急躁,但她并没有打断蓝胤,而是耐着性子,继续聆听。 蓝胤略略停顿了片刻,一室宁谧,蓝胤那一双诡谲的双瞳,就像完全沉浸在遥远的往事中,带着对从前的追忆以及痛悔。 “……然而,那时的我们,都有些年少轻狂,尤其是我,看到师兄被那么多人赞赏,夸奖,心里很是不服气,于是越加勤奋,想要超过师兄,想要得到如师兄一般的荣耀。我没日没夜地修习,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之后三年,我的资质和能力,都远远赶超了师兄,师父也渐渐将关注的重心,放在了我的身上。” 这是好事,但看蓝胤的表情,就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肯定不会美好。 “师兄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尤其,从云端跌落泥潭,那种落差更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所以,他决定要重新超过我,让族人明白,他才是最适合继承家主之位的人。” 老生常谈的故事了,独孤绾越听越瞌睡。 “……于是,师兄开始偷偷修习各种族中禁术,师父发现后,严厉地惩罚了师兄,但都没有能成功阻止他。随着修习深入,师兄越来越沉迷那些禁术,也变得越来越疯狂,为此闯下了不少祸事……” 独孤绾终于忍不住,接口道:“所以,你师父就将你师兄逐出门墙了。” “不。”蓝胤摇头,嘴角有苦涩的意味:“即便师兄已经心魔深种,但师父还是想要拯救他,可师兄的意图显然不在此,他计划要改换所有族人的灵魂,让整个蓝家的人,都变成只听他号令的行尸走肉,师父在得知他的真正意图后,只能选择亲手将他杀死,清理门户。” “那后来呢?” 第467章 蓝氏一族的秘辛(三) “谁料师兄早有准备,临危之际,发动阵法,移走了自己的魂魄。” “再然后呢?” 蓝胤看着不停发问的独孤绾,有些茫然地摇头:“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叫什么回答,独孤绾很不满意,这家伙在故意敷衍自己不成!“你师兄是死是活,总有个结果吧。” 蓝胤苦笑:“不瞒姑娘,师兄将魂魄移走后,我们谁知不知他去了哪里,成为了什么样的人,若不是姑娘来此调查,我也不知师兄如今还活着。” 独孤绾傻眼了,如此说来,这件事成了一个死结,除非找到蓝胤的师兄,否则,永远也寻不到真相? “按照你的说法,这世上懂得使用九幽移魂术的,除了你,便只有你师兄,将我魂魄移到这具躯体里的人,也正是他,而我想要知道前因后果,也只有找到他,才能有结果,是这样吗?” “是,姑娘说的没错,只是……”蓝胤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奇怪:“但如今的师兄,还是不是师兄,就未可知了。” “什么意思?” “师兄擅于使用移魂术,虽然移魂的过程十分危险,但师兄显然已经深谙此道,就算将自己的魂魄,移到更加年幼,甚至是异性的身躯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独孤绾终于听明白了,“如此说来,你师兄现在有可能是个孩子,也有可能是个女人?” 蓝胤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 正是你个大头鬼! 独孤绾简直要抓狂了,搞了半天,自己大老远从京城赶到闽阳,得到的,竟然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 找一个懂得移魂的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我知道你师兄在哪里。” 正抓狂时,沉默许久的夜墨邪突然说了一句。 独孤绾和蓝胤齐齐将目光转向他,他在两人不解的眼神中,曼然道:“经过我的调查,再联系近来发生的事情,我猜测,你的这位师兄,很有可能,就藏在皇宫之内。” 独孤绾闻言,心头重重一跳。 她知道,夜墨邪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既然他能说出,便代表,他已经确定,那个人,的确藏在皇宫。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这件事若是往深里想,搞不好,她和蓝胤的师兄,还有过接触,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会不会是太子?”只有御华锦的嫌疑最大。 夜墨邪却笃定道:“不是他。” “你如何确定?” “他的记忆,被人篡改过。”夜墨邪说着,又看向蓝胤:“你们巫咸一族,还懂得篡改人的记忆么?” 蓝胤愣了一下,摇头:“就我所知,蓝家族人是没有这个能耐的,但师兄在外这么多年,或许又沉迷于哪种不为人知的禁术,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肯定还有同伙,御华锦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而且,那人还会继续将他利用下去。”夜墨邪一锤定音,“即刻回京,在他还未察觉之前,尽快将他揪出来。” 第468章 蓝氏一族的秘辛(四) 独孤绾愣了一下,看着他起身,对他的雷厉风行有些不能适应。 对面,蓝胤也跟着起身,上前两步道:“我随你们一起前往京城。” 独孤绾又是一愣,这个节骨眼上,蓝胤凑什么热闹? 不及两人发问,蓝胤主动解释:“我曾答应过师父,定要完成他的遗愿,亲自除掉蓝家的叛徒,如果师兄真的在京城,在你们找到他的时候,我必须要在场。” 夜墨邪短暂的沉吟后,道:“可以。”但又话锋一转:“这也作为交换的条件。” 蓝胤愕然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到,堂堂国师,百姓口中的神祗,竟然会这么斤斤计较。 夜墨邪懒得辩驳,他这辈子,最不在乎的,就是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许久后,蓝胤才发出一声妥协的轻叹:“这样吧,我先为这位姑娘施术,暂且将她的七魄归位,但一年之内,必须找到我要的东西,否则,我也没有把握能够救她,” “好,成交。”这一句成交,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蓝胤也算是涨了见识,外表再神圣清高的人,该怎么狡猾,还怎么狡猾。 人不可貌相,是师父教自己的第一句人生格言,他却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看看天色,蓝胤道:“时辰已经晚了,两位先在蓝家住下,等明日一早再启程。” “等一下。”独孤绾叫住蓝胤:“不知公子是否知晓去除蛊毒的法子?” “蛊毒?”蓝胤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独孤绾:“姑娘似乎并不像是中了蛊毒的样子。” 独孤绾嘴角一抽:“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原来如此。”蓝胤随口道:“解除毒蛊的法子有很多,也有彻底和不彻底之分,不过最终,要看中毒之人,中的是什么毒蛊。” “我那位朋友她……她的毒很特殊。” “有多特殊?” “她……她是蛊人。” 蓝胤一惊,对于他来说,蛊人这两个字虽很少听到,但在西南这块地方,蛊人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与药人相同,都是用活人作为器皿,制药养药,制蛊养蛊。 过程很残忍,所以他从未想过去仔细了解。 看着蓝胤的表情,独孤绾很紧张,如果连蓝胤都没办法,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救茯苓。 蓝胤没说话,只转向一旁的夜墨邪:“这也算是交换的条件之一吗?” “斤斤计较”的夜墨邪这一次却摇头,“不算。” 独孤绾直觉不妙:“没有筹码做交换,公子难道便打算袖手旁观?” 蓝胤用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她道:“一旦成为了蛊人,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死亡,我不是神仙,做不了神仙才能做的事。”言下之意便是说,若两人一定逼他救茯苓,那他们之间的约定便就此作废。 “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不信……” 蓝胤打断她:“姑娘,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蓝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第469章 蓝氏一族的秘辛(五)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西南,可最后,得到的,还是只有绝望。 命运有时候,会同人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让你以为,它是可以轻易被打败的,然而,看着你在不停努力,不停奋斗,命运却发出了讽刺的讥笑。 努力什么,奋斗什么? 最终,你以为的光明,都会毫不留情地彻底消逝,留给你的,仍旧是漫天彻地的黑暗与绝望。 她不忍看到茯苓失望的眼神,不忍她在一番坚强的战斗后,仍是败给了残酷的命运。 但再不忍,现实都不会改变。 “你想救那个孩子?”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她眯了眯眼,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看向身边的人。 因为对方个头不高,她即便是坐着,也不需要仰头。 “你又来做什么?” 完全不在意她那不友好的态度,霓灵与她并排坐下:“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法子,可以让你想救的人,继续活下去。” 这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都会让她感到惊喜,除了霓灵以外。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法子。” 霓灵愕了愕,随即笑了起来:“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明白我的意思,那你认为如何?” “不可。” “不可?”霓灵大概早猜出她的回答,所以也没感到惊讶:“你难道不想救那个孩子?” “她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残忍的事情,怎么能让她再经历一次?” 残忍么?霓灵听到这两字,脸上的笑容更大,只是眼底,却没了半点笑意:“你觉得这事一种残忍的事情?” “难道不残忍吗?”她转首看着霓灵,看到了她脸上的笑,也看到了她眼底的悲:“生老病死,原本就是人之常情,用这种方法活下来,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你想死吗?”霓灵问。 “自然不想……” “说得好,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她忍无可忍,讨厌对方拿自己和她相比:“如果当初能那样死掉,也是一件好事,我并不想夺取这具身体!” “可你已经夺取了,甚至,还想要用这具身体好好活下去。” 对于霓灵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见她沉默,霓灵又笑了起来:“你和我都是一样的,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有舍不得人和事,我也有,你说残忍,可你不也做了残忍的事情?别跟我说什么自愿和被迫,如果我现在让你把身体还给原来的主人,你自然也是不愿意的。” 霓灵说的没错,即使最初,一切都不是自己自愿,而到了此刻,她却生出了自私的心思,想一直霸占着这具身体。 因为,她有疼爱自己的外公,有爱护自己的表哥,有喜欢自己的男人。 所以,她也是残忍的。 “别露出那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霓灵嗤了声,丢她一个白眼:“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残忍,也没有绝对的善良,牛羊鸡鸭也是生灵,你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残忍?无非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第470章 蓝氏一族的秘辛(六) 独孤绾无话反驳,但还是说了一句:“可这孩子还那样小!” 霓灵这一次没有耻笑她,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这孩子在八岁那年失足落了水,虽保住了一条命,但自此后,却变成了痴儿。”霓灵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她的嗓音,却有些微微颤抖:“那时候的我,得了一场重病,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对死亡看得很淡,蓄着一口气,整日躺在床上,甚至希望能尽快解脱。可蓝胤却出了事,一次失误,将自己的灵魂放逐,无法回归,我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可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竟来到我的榻边,说她要救哥哥,用自己的命,换哥哥的命。那一瞬间的清明后,她就又变回了从前痴痴傻傻的样子……” 独孤绾突然觉得,有些事情,真不能用常理度之,看着此刻霓灵清润中带着点纯澈的眼神,她猜想,或许那个孩子的灵魂,仍有一部分,留在了这具躯体内。 “她是个好孩子。”她轻轻说了句。 霓灵也跟着念叨了一句:“嗯,的确是个好孩子。” 两人久久无语,突然,霓灵问了句:“你原先是什么身份?” 独孤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迟疑了一下,道:“就是一普通人,不值一提。” “我才不信,你这女娃还稚嫩得很,别想骗过我。” “就是普通人。”这一次,她眼神诚恳多了:“没有伟大的壮举,没有普度众生的本事,不是普通人又是什么?” 霓灵哼了一声:“不愿意说就算了,对于我们易魂之人来说,前尘往事,皆为过眼云烟,自此了却也好,但最忌讳的,便是不知自己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女娃,别浪费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的生命。” “你刚才说的那件事……”看着霓灵起身走开,她忍不住问了句。 霓灵没有回头:“你指的,可是为你朋友移魂之事?”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移魂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对于移魂之人来说,他的意志力要足够顽强,术法才能成功,否则,不但移魂失败,他的灵魂还有可能被对方的魂魄吞噬,结果如何,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听到这里,独孤绾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再次熄灭。 以茯苓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做出主动夺取他人躯体这种事情的。 “或许,对那个孩子来说,死亡是最好的结果。”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霓灵便离开了。 独孤绾独自一人又坐了好一阵后,才回房睡下。 睡梦中,她看到一张悲戚的脸孔,不停地在向她哭喊着:“还给我,把属于我的一切还给我!” 那声音又尖又利,撕心裂肺。 一个激灵,她猛地从噩梦中醒来。 “做噩梦了?瞧这一头的汗。”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第471章 逆天行事,终有果报(一)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人,突然一把握紧他正欲收回的手,死死抱在胸前。 心跳还是很快,但只要他在自己身边,那种惶然无措的感觉,就能慢慢消失。 他一语不发,就那么任由她抱着。 清晨明净的日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明明是温暖的色泽,却透出苍白的冷冽。 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她也不会回答,索性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静陪着她便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也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有多久了,睁开眼,静静看着他。 黑玉流转的眸子,如世上最名贵的晶石,一如初见那般光彩流熠,令人沉醉。 “还怕吗?”他声音轻柔,像是怕吓到她一样。 她摇摇头,缓缓放开他的手臂。 他没有立刻抽手,见她神色如常后,才站起身来:“米粥一直在厨房温着,我去给你端过来。” “夜墨邪。”她突然出声唤道。 他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怎么?还是害怕?” 她没说话,掀开被子,从榻上坐起身。 “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拧眉,这么郑重,看来即将要对自己说的话,一定不简单。 于是搬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你说吧,我在听。” 她两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很沉稳的样子,实际上内心紧张的要命:“我……我……其实……” 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像她平日里的风格。 他知道她为难,即便不能立刻下定决心,他也不会怪她:“没关系,你若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再等一段时间也无妨。” “不行!”她激动喊了一声,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她还是那副正襟危坐的姿势,脸上表情却换上了视死如归的悲壮,脱口说了一句:“其实我就是战秋凰!” 她其实想委婉点说来着,可谁知一激动,就这么直不隆冬的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她当即就愣住了。 猜不出夜墨邪会是什么反应,早知道就不说了,等想好了再说。 “哦,原来是这样。”他宛然一笑,紫色的瞳眸似荡起微波的静湖,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悠悠的扩散开。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想象不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就这反应?” 他微笑如常,轻轻点头:“嗯,这反应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至少也要惊讶一下,表达一下错愕吧。 “不管你是战秋凰,还是独孤绾,在我心里,你只是我心爱的女人而已,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一脸郁闷的看着他,这话听着很舒心,可又总是让人觉得很不甘心。 自己把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告诉他,几乎是怀着豁出一切的觉悟,把自己完全剖开来,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却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笑意更浓,起身,将她揽进怀里,柔声道:“绾绾,凰儿,你喜欢哪个称呼?要不还是绾绾吧,我喜欢叫你绾绾,感觉更好欺负。” 第472章 逆天行事,终有果报(二) 她闭上眼,将脸贴在身边那个坚实温厚的胸膛上。 之前一直保守着那个秘密不肯言明,觉得那样才更踏实,直到现在,才发现把一切都挑明毫无保留的赤诚相对,这样才是真正的踏实。 “你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吗?”终究还是有些小小的介意。 “当然奇怪,奇怪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我了。” 她两手环着他的腰,恨恨磨牙:“其实你早就猜出来了,我还何必藏着掖着,感觉像个跳梁小丑。”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对此,他印象不是很深。 “嗯,见过的,只是没什么交集,况且,你那么高傲,眼睛长在头顶上,能记住我才怪。” 他觉得冤枉:“明明傲慢的人是你吧?你不是看不起我这样的神棍吗?” 她恍然记起,自己曾经似乎说过一句话:什么国师,不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如今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自己居然看上了一个神棍! “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一个时辰后,你先吃点东西,路上颠簸,免得难受。” 她叹息一声:“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知道她在为茯苓的事情发愁,可他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宽慰道:“别灰心,总会有转机的。” 她又岂能听不出他在安慰自己?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会说谎,越是宽慰,就越是让人难过,能让他豁出一切去欺骗,那就代表这件事再无希望。 但也不想辜负他的好意,点点头:“嗯,好。” “快起来吧,别赖床了。”他在她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哄小孩般的口吻:“咱们现在可是住在别人家里,影响不好。” 她不肯松手:“让我再抱会儿。” 他无奈,她难得用祈求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他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想占便宜就直说,我不会反对的。” 是呀是呀,她就是要占他便宜,不但现在占,以后也要占,占一辈子! 像猫咪般,将脸靠在他的腰侧,懒懒地蹭了几下,口中含糊不清:“唔……你沐浴时用的什么香料,这么香?” 他垂目睨她,清魅醉人的风情一闪而逝,可惜她没有看到:“想知道?”手指抚上她的耳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下回我们一起洗。” 她猛地仰头看他,见他正低着头,笑眯眯看着自己,猛地将他一推,伸手指向他:“夜墨邪,你这个臭流氓!” 他笑得恣意:“彼此彼此。” 她抄起手边软枕朝他砸去:“披着人皮的禽兽!” 他抬手接住,笑得更开怀:“承让承让。” 她红着脸,怒瞪他半晌:“我要换衣裳了。” “需要小的伺候吗?” 她嘴角狠狠一抽,这算是对她之前放浪形骸的报复么? “你还不走?”她冲他扬扬拳头。 他冲她一揖,拉开房门,回过头似笑非笑说了句:“为夫就在外面,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为夫一定会让娘子满意的。” 第473章 逆天行事,终有果报(三) 房门被阖上,独孤绾盯着紧闭的门扉,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这个混蛋,也不知跟谁学的,越来越没正经了。 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那个高冷孤傲,一本正经,随便调戏两句,就会暴跳如雷的病美男了。 快速穿好衣裳,随便梳洗一番便出门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蓝胤天不亮时,就已经在蓝家的大门前等待二人。 霓灵站在马车边,正和他说着什么。 不同于第一天见面时的嬉皮笑脸,此刻的霓灵,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蓝胤仔细聆听着她的每一句交代,隔一段时间就点一次头,最后,霓灵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可因为他个头太高,所以没有摸到。 蓝胤见状,主动蹲下身给她摸,霓灵在他头顶揉了两把后,突然手一顿,满脸悲伤。 “祖母。”蓝胤只有在蓝家,才会这么唤她。 霓灵像是突然回神,又重新绽出笑容,“去吧去吧,记住我的话,我们蓝家这百年来所做的事情,毕竟都是见不得人的,逆天行事,终有果报,蓝胤,我不希望这个报应,也印证在你的身上。” 蓝胤垂着头,神色戚戚,许久后才僵硬地点点头,“您的话,孙儿一定会毕生牢记。”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霓灵收手,欣慰道:“我知道,你和其他人都不同,你一定会扭转我们蓝家的命运。” “祖母放心,蓝胤必然不会让您,让蓝家的列祖列宗失望。” 霓灵没再说话,只定定看了蓝胤一阵,然后转过身,背对着蓝胤,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对于两人之间的对话,独孤绾完全就是一头雾水,但她也没打算去刨根究底。 倒是蓝胤,看到她和夜墨邪后,一脸严肃地对两人说:“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的事。” 夜墨邪点头,诚恳道:“自然不会忘,但也需要蓝公子先兑换诺言。” “我会的。”说完后,蓝胤便弯身钻进了马车。 独孤绾看着蓝胤消失在车帘后面,然后将视线转向夜墨邪:“你到底和他交换了什么?” 夜墨邪神情淡淡:“没什么,就是答应他,帮他窥探天机而已。” “窥探天机?”真的这么简单吗?想到刚才霓灵和蓝胤的对话,她试探问道:“刚才霓灵的话你也听到了,她说逆天行事,终有果报,移魂有违天道,你所谓的窥探天机,更是有违天道,你会遭到报应么?” 隐约看到他沉静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然而那片刻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她几乎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他眼底波光的晃动,她能看到的,只有他冷如冰雪的侧脸。 “不会。” “真的么?” “真的。”他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 她知道他不擅于说谎,如果在欺骗自己,她不可能没有半分察觉。 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 “不会就好。”轻轻吐出口气,紧张的心境也平复下来。 夜墨邪唇边的笑,却淡了下来。 第474章 逆天行事,终有果报(四) 一天没有见到两人,茯苓一直很担心,看到他们平安归来后,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紧紧握着吴婶的手,也松了力道。 “墨公子,绾姐姐。”茯苓欢快地跑上前,正要说什么,车帘一掀开,首先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名身着鸦青色长袍,双眼被绸带所缚的古怪男子。 蓝胤看到茯苓,没有回头,问了一句:“就是她吗?” 独孤绾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对,就是她。” 一边步下马车,一边道:“很危险,你们看好她。” “什么?”紧跟着跳下马车的独孤绾一脸茫然。 看了茯苓一眼,蓝胤转过身,毫不避讳地对独孤绾说:“这里是西南,几乎人人擅长制蛊,她乃是上等蛊人,千金难寻,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你们认为会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茯苓乍然听到蛊人二字,脸上原本就不多的血色,顿时全部褪去。 独孤绾也是黑了脸,这个蓝胤,说话就不能婉转点么?至少不要当着茯苓的面说啊,就算他是好意,可造成的后果却不怎么好。 “有我保护她,不会有事的,你别大惊小怪。” 这话是为了安慰茯苓,可蓝胤竟然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有些着恼,“姑娘可是不信?你们看那边的人,他们便是制蛊高手,此刻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对于寻找蛊人,他们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敏。” 果不其然,对面街头的两个长袍男子,此刻正将目光胶着在他们这边,大概是因为顾及着什么,所以不敢靠前,但两双眼睛,却跟饿狼一般幽幽发光。 茯苓被吓坏了,一头扑进吴婶的怀里:“婆婆,我怕。” 独孤绾就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人,还什么蓝家家主,听着牛哄哄,要是独自一人去闯荡江湖,没几天就得被人给弄死。 “别磨蹭了,都快日上三竿了,我们再不赶紧启程,晚上就只能露宿野外了。”独孤绾岔开话题,催促道。 吴婶连忙接口:“小姐说的是,西南这边日头毒,赶着最热的时候上路,恐怕不好受。” “我已经习惯了。”蓝胤一本正经回了句。 吴婶突然语塞,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独孤绾一把拽过蓝胤,强制性将他塞进马车:“是是是,你习惯了,但我这一身细皮嫩肉可还没习惯,赶紧趁这会儿日头不烈的时候出发吧。” “绾姐姐。”茯苓拽着她的手臂,哀哀道:“我能不能和你坐一辆车?”她怯怯瞅了眼蓝胤乘坐的那辆马车:“我……我害怕那个人。” 和自己坐一辆车? 这样的话,夜墨邪就只能去和蓝胤同乘一辆马车了。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辆车里,会不会不太好啊? “姐姐,求你了。”茯苓又拽了拽她的手臂,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强忍着心里的古怪,答应了茯苓:“好啊,姐姐陪着你。” “谢谢绾姐姐!”茯苓终于破涕为笑。 第475章 逆天行事,终有果报(五) 坐在马车里,独孤绾无数次伸出头去,盯着前方的马车看。 这会儿夜墨邪在做什么,蓝胤又在做什么,两人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为什么自己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乱想? “绾姐姐,你在看什么?”她一次次,跟个偷窥狂一样,不停瞄前面的马车,就连茯苓也发觉不正常了。 “啊?我……我没看什么啊。”突然有种做贼被抓的心虚感。 茯苓狐疑地看着他:“姐姐是不是想墨公子了?那……那就别陪着我了,我这会儿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 独孤绾打着哈哈:“哪有哪有,我想他做什么?我就是好奇,他和那个蓝胤,能不能好好相处。” “我觉得墨公子和那位蓝公子关系挺好的。”茯苓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若非将对方视为知己好友,是不会像那样相谈甚欢的。” 独孤绾脸立马黑了。 知己好友…… 相谈甚欢…… 这几个字眼狠狠地扎着她的心,让她坐卧难安。 与此同时,前方马车内。 夜墨邪一身白衣翩翩,正斜靠在窗前,悠然欣赏窗外风景。 因为天气炎热,他将领口半散开来,袖口也挽到了手肘上方,这番模样,完全没有在神宫时的庄重神圣,反而有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倒是蓝胤,衣衫整齐,发髻不乱,挺着腰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连手的位置,都几乎没有变过。 “能不能告诉我,之后会发生什么?”蓝胤多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夜墨邪依旧维持着斜倚的姿势,迎风眯了眯眼:“这么急着想知道答案?” 蓝胤低下头,搁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禁紧握成拳,“我知道你为难,但我想知道一些真相,一些就行。” “那不是真相,那是你心底的恐惧。” “是,我是恐惧。”蓝胤深吸口气,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自从知道那是蓝家的命运后,我就……我就开始退缩了。” “如果我告诉你,蓝家注定要灭亡,你会如何?” 蓝胤猛地抬头,被绸布蒙住的眼睛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他露在绸布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死。 “一定会有解决之法。” 夜墨邪忽而轻笑,林间山风,将他一头墨发吹得猎猎狂舞:“你曾亲口说过,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蓝胤苦笑:“这个世界终究是残酷的,可我却不甘默默接受,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如果,一定要放弃呢?” “没有一定!”蓝胤斩钉截铁。 夜墨邪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思变得有些飘渺:“没有一定么?天道恒在,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坚持,就一定能坚持下去……”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么多的选择,我要知道,哪一个,才是最正确的。” 夜墨邪一点一点拉直身体,看向对面的蓝胤:“那你可知,助你窥探天机,本座是要遭天谴的。” 第476章 逆天行事,终有果报(六) 独孤绾的担心到底还是应验了。 天色已黑,而他们离下个城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没办法,看来只能在林间宿下。 独孤绾倒是无所谓,以前打仗时,在壕沟里睡一晚的时候都有,露宿野外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苦了夜墨邪,这金尊玉贵的人,要他在脏兮兮的野外睡一晚,肯定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吧? “喂,你还好吧?”拿着干粮,坐到正对着篝火发呆的夜墨邪身边。 看了眼她手里的干粮,他很是嫌弃的皱眉:“当然不好。” 她笑笑,将手里的干粮凑到他眼前:“别苦着一张脸了,今晚凑合凑合,明天就有干净舒适的床榻睡了。” 他扭过脸去:“拿一边去,我不吃。” “不吃不行哦,会饿肚子的。” “饿就饿吧。”那也比吃那种东西要好。 她无奈了,这家伙也太娇贵了吧!“那你想吃什么?” 她随口一问,他还真的开始如数家珍:“荷包里脊,葱爆牛柳,姜汁鱼片,翠玉豆糕,砂锅煨鹿筋,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些都不错,实在不行,狮子头,东坡肉也可以。” 她嘴角一阵狂抽,这家伙说的都是宫廷菜肴,让她到哪里去给他弄? “换一个吧?”她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提议:“比如说,香喷喷的叫花鸡?” 紧张地盯着他,却见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不情不愿道:“凑合吧。” 凑合,那就是可以。 她立刻起身,将干粮往他怀里一塞,“我去给你猎只野鸡来。” “别去了吧,这么晚了。”山林间说不定还有猛兽。 她无谓道:“没关系,我不怕的,你要是饿坏了肚子,我可是会心疼的。” 他不吭声,嘴角却悄无声息的勾了起来。 她竟然说,心疼他? 这女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因心疼某个人,而大费周章的给他张罗吃食。 倒是让自己捡了便宜,心里说不上的得意。 独孤绾离开后,他盯着面前的篝火,暗自欢喜了一阵,却突然开始担忧。 这么黑的天,真的没关系吗? 独孤绾拔出手边的莫邪剑,一头钻进密林,“后卿,看得清楚哪里有猎物吗?” “没有……等等!”后卿一声大喊。 独孤绾立刻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来。 “前面有动静。” “在哪?” “就在你右前方十步远的地方。” 独孤绾立刻屏气凝神,朝着后卿说的方位挪去。 到了跟前,她正欲拔剑投掷,却听耳边一声喜极而泣的欢呼,“绾姐姐,你终于来找我了!”同时,一个小脑袋从树丛里探出来。 “茯苓?”她凑过去,仔细瞧了瞧,果然是茯苓,“你怎么跑这来了?大晚上的,很危险知道吗?” 茯苓三步并两步跑到她跟前,顾不得认错,将手里的某样物事高高举起,急切道:“绾姐姐,这只小兔子受伤了,你帮帮它好不好。” 一看到茯苓手里那只肥硕的兔子,独孤绾两只眼睛都开始冒起绿光。 第477章 折翼的鸟儿(一) 她舔着嘴唇,伸手去接:“好,好,我来帮它。” 见她同意,茯苓舒了口气,“绾姐姐,它的后腿一直在流血,好可怜,我们能不能不要让它这么痛苦?” “当然,当然。”独孤绾一边说,一边去摸手边的莫邪剑。 “就知道绾姐姐最好了。”茯苓很是开心,“绾姐姐也喜欢这些小动物吗?” 独孤绾提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拿着莫邪剑,在兔子的脖子前比划了一下,“嗯,喜欢。” “有多喜欢呢?”因为太黑了,茯苓没有看清独孤绾的动作。 “喜欢到顿顿都有吧。”握紧手里的刀,独孤绾打算从前面,一刀刺进去,这样就不会溅出太多的血。 “绾姐姐,你在做什么?”茯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在帮它结束痛苦啊。”不行了,脑袋里想着外焦里嫩的烤兔,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可以!”茯苓扑上来,要从她手里抢过兔子:“你怎么能够伤害这么可爱的小兔子!” 独孤绾不肯松手,努力忍着肚子的馋虫,跟茯苓讲道理:“你看,它腿上的伤口那么大,就算保住一条命,那条腿也废了,废了一条腿的兔子,跑也跑不掉,迟早要被其他野兽吞吃入腹,与其便宜其他野兽,不如我们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说对不对?” “不对不对!”茯苓拼命摇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就算废了腿,以后我养着它就好,它已经这么可怜了,姐姐你怎么还能忍心把它吃了。求求你了,不要杀它,如果只是因为废了条腿,它就该死,那我岂不是更该死!” 独孤绾头疼,“茯苓,兔子是兔子,你是你,你怎么可以把自己跟一只兔子相提并论?” “我是一条生命,兔子也是一条生命,有什么不同么?”茯苓反问。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人的性命,终究不能和一只兔子相比。 或许这也是自己自私的一种象征吧,但人活着,若不自私一点,只怕也会像这只兔子一样,沦为任人宰割的猎物。 “茯苓……” “姐姐,求你了!”紧紧抱着那只兔子,茯苓眼中有着恳求,也有着坚持。 没办法,她这种人,在这样一双善良的眼睛下,只会感到自行惭愧。 一只兔子而已,总不能真的抢过来,当着茯苓的面杀掉吧? 大不了,再重新逮一只就好了。 然而,当茯苓第八次阻止她猎杀野兔后,她这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被迫放走好不容易逮到的一只兔子,独孤绾简直要抓狂:“茯苓,算我求你,就让我杀一只兔子吧!姐姐我真的快要饿死了!” 茯苓拧了拧眉,奇怪地看着几乎要痛哭流涕的独孤绾:“不是有干粮吗?还有婆婆采来的野果,姐姐怎么会饿死呢?” 那种东西是人吃的吗?独孤绾在心底呐喊,别说是夜墨邪了,就是自己也吃不下去。 正打算再跟茯苓讲道理时,突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细微轻响,接着脖子上一麻。 第478章 折翼的鸟儿(二) 直觉不妙,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抓紧手里的莫邪剑,便朝着身后用力挥去。 但对方早有准备,在她持刀挥来之前,便身形一晃,闪了开去。 同时,接连射出数支细如牛毛的银针,独孤绾用刀挡掉了几支,却还是有几支,刺入了肌肤。 糟糕! 竟然着了道! 她伸手一推身边尚不知发生何事的茯苓,低喝一声:“快跑,去找墨公子报信!” “想跑?”伴随着女子的一声冷哼,一条血红色的鞭子,如吞吐的蛇信,从黑暗中猛地窜出,鞭尾卷上茯苓,往后一扯。 “绾姐姐——”茯苓惊慌地喊叫起来,但转瞬,便再无声息。 独孤绾大惊,顾不得运功逼出体内的麻药,连忙朝着茯苓被卷走的方向掠去。 这时,两支利箭分别从左右两边射来,她被迫闪躲,却因为动用了真气的缘故,使药力发作的更快。 前方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她运足力气,将手中墨邪刀朝着对方用力掷去。 然,力量不足,半空中便力竭而落。 她挣扎起身,正欲追击。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漆黑的山林,突然被一道划过天际的闪电所照亮。 她清楚的看到了一张脸孔,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 “乌……”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来,整个身体,便都开始麻木起来。 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前掠了一丈,她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独孤绾,好久不见。”男人魁梧的身形上前,半蹲在她面前,强有力的大掌钳住她的下巴,使她被迫抬起头来,“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仰着脑袋,视线中一片模糊,唯有一双浅金色的眸子,清晰无比。 试着张口,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呢喃声:“唔……你……” 乌勒鲁鸿轻轻笑了,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全世界最冷血无情的人,是根本不会笑的。 “终于逮到你了。” 是的,乌勒鲁鸿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她从来就没有把它当真。 骄傲如她,战场之上的惧怕也从未让她做出过妥协,况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一直败于乌勒鲁鸿之手,可如今看来,她不但败了,还败得彻彻底底。 现在她只能将希望放在夜墨邪身上,但愿他能察觉到这边的异常。 “不用白费力气了,若非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贸然出手。”乌勒鲁鸿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着,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垂下眼,即便心里明白,这么远的距离,夜墨邪是不可能有所察觉的,但也不想在乌勒鲁鸿面前示弱。 可对方却不在意,满意地看着她此刻低垂的一排浓密长睫,弯身附耳:“无所不能的武阳郡主,原来也是个胆小鬼,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你便尽情的恐惧,尽情的颤栗吧。” 起身,对身后的桑雅道:“别磨蹭了,赶紧把人带走,夜墨邪很可能就在附近。”那位天昱的国师,是让他唯一觉得棘手的存在。 第479章 折翼的鸟儿(三) 桑雅走到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独孤绾身前,一脸的不屑:“也不过如此而已,我当有多大的能耐呢。” 听到桑雅的嘀咕,乌勒鲁鸿轻哼一声,冷冷道:“若非我们一早就埋伏在这里,加之她担忧那孩子,心有顾忌,你根本不可能得手,还有可能,会惨死于她的刀下。” 大王子从来没有这样高看过一个人,但对于独孤绾,却有着极为难得的欣赏之意,这让桑雅又是不解,又是妒恨。 “大王子也太小看我了。”桑雅一边用绳索,将独孤绾的双手双脚牢牢捆绑住,一边道:“总有一天,我会打败她的。” 乌勒鲁鸿皱眉看着独孤绾在粗粝麻绳下,被磨出血痕的手腕,迟疑了一下,道:“别捆那么紧。” 正在打结的桑雅闻言,愣了一下:“不是大王子您说这姑娘不好对付,要捆紧一点吗?” 他是这么说过,但看着独孤绾娇小瘦弱的身躯,以及她那双不盈一握的皓腕时,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一个小姑娘而已,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么? 他是乌金的大王子,是也是乌金未来的君主,怎么可能会惧怕区区一个小姑娘? “松绑。”淡淡一句。 桑雅怔了许久,踩在乌勒鲁鸿警告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解开了捆缚在独孤绾四肢上的绳索。 乌勒鲁鸿指着一旁吓傻的茯苓,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带上那孩子,即刻离开。”说完,大步上前,一把抱起昏迷的独孤绾,将她置于马背上,随后自己也翻身而上。 桑雅恨恨一跺脚,心中再不快,她也不敢,也不会违背乌勒鲁鸿的命令。 他们带来的马,都是可日行千里的良驹,眨眼之间,一行人等便已在数里之外。 当夜墨邪赶到之时,找到的,只有独孤绾遗留下的一只累丝红玉梅花耳坠。 …… 潮湿闷热的空气,不停侵袭着敏锐的感官。 终于,受不了这种焦躁难耐的沉闷,独孤绾猛地睁开了紧阖的双目。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映入眼中。 虽然很惊讶,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平淡冷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醒了?”乌勒鲁鸿看着她额上一片晶莹的细汗,想到她刚才紧张不安的样子,猜想她应该是做了噩梦。 只是,醒来后的她,却完全没有了沉睡之时的脆弱,那双眼,一如既往的灼烈似火,明媚逼人。 独孤绾快速打量了一番自己此刻所处的环境,一间简单的房屋,没有多余的摆设,除了她所躺的床榻,便只有窗边的一张桌子,和乌勒鲁鸿屁股下面的那张椅子。 不像是客栈,倒像是某个农家,但她也不能确定,因为这里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京城。 “遇事不慌,冷静分析,的确是你的作风。”乌勒鲁鸿从她醒来之时,就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谁说这番话,她都会高兴,除了乌勒鲁鸿。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480章 折翼的鸟儿(四) 这是她唯一,也是迫切想要知道的。 如果自己现在还是战秋凰,这个问题,她连问都不会问,可自己现在是独孤绾,他大费周章把她掳来,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让她最为不解的,以乌勒鲁鸿的为人,是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之事的。 乌勒鲁鸿轻笑一声,随手抓了一条粗布帕子,在她额头上胡乱擦了两下:“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邀请你去我的国家做客而已。” 她抬手,想挥开他探来的手,却发现身上软软绵绵的,提不上一点力气。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乌勒鲁鸿闲闲收手,清晰道:“卸功散。” 她愕然睁大了眼睛,卸功散不同于一般的软筋散,不止能使人浑身无力,还有暂时散功的效力,令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动用内力。 乌勒鲁鸿这个王八蛋,把她当成什么了?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么? “这么生气做什么?”独孤绾双目盈火,怒不可遏,乌勒鲁鸿却得意非常,满心畅快,“你难道不知,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要征服你么?” “变态!”她咬着牙,恶狠狠骂道。 乌勒鲁鸿点点头,也不着恼:“随你怎么骂,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此时此刻,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们中原人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不会让你受苦。” 独孤绾气得胸口疼,要不是那天自己太过大意,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这里什么地方?” 乌勒鲁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我说过,别白费心思,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所以,别妄想有人会来救你,就算来了,我也有法子让他有来无回!” 自己的心思竟然叫他看出来了?独孤绾很是不爽,但仔细想想,自己如今能倚靠的,也只有夜墨邪,不指望他来相救,还能指望谁? “不说就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靠他人来相救。”她言笑晏晏,眼底却有着凛然如刀的犀利光泽:“我会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乌勒鲁鸿的眸子暗了暗,忽的弯身,一把钳住她的下颚,浅色的瞳仁里,是漫天彻地的疯狂之意,那股狂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靠你自己?你还真是自信,不过,你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好好看清楚,此刻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你注定,是要臣服于我的。” 乌勒鲁鸿的手劲很大,她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被他给捏碎了,疼得钻心:“你想得倒美,只有他人臣服于我的份,没有我臣服于他人的可能!” “哈哈哈哈哈……”男人不怒反笑,笑声张狂至极:“好,我要的,就是你这种嚣张!”他蓦地凑近她,灼热滚烫的呼吸,悉数拂在她的颈侧,娇嫩的肌肤,立刻带起一串颤栗:“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股劲头,别让我那么快,就失去兴趣。” 后撤一步,紧紧钳着她的大掌也一并松开。 她浑身一软,倒在了榻上。 第481章 折翼的鸟儿(五) 从没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即便深处血腥战场,弹尽粮绝之时。 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退缩,不会害怕,不会软弱,但实际上,只是因为她还不够了解自己。 看着男人势在必得的冷酷眼神,她终于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怕终有一天,自己会变成折翼的鸟儿,成为他人豢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是的,被剥夺骄傲,被剥夺自由,这才是自己最为恐惧的。 而乌勒鲁鸿,他要的,正是夺走自己的骄傲,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尊严,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 抚着疼痛的下颚骨,她低声道:“茯苓在哪里?” 这个时候,她不该提起茯苓,因为她就是自己的软肋,是乌勒鲁鸿可以利用的把柄,但即使这样,她也必须确定茯苓的安全。 “茯苓?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她点点头,“就是她,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独孤绾,你现在根本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告诉我,她在哪!”她完全无视乌勒鲁鸿的话,坚持问道。 “你放心,我不会拿那个孩子来逼迫你,因为那样做,没有半点征服的快感。”盯着她愤怒的双眸,良久后,他施舍般淡淡说了句,声线清冷,却依旧隐含暴虐。 她讨厌他这种嚣狂的口吻,但听到他说,不会用茯苓来逼迫自己时,还是不禁松了口气。 乌勒鲁鸿这人残暴又冷血,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言出必诺。 既然他保证过,那她也就无需再担心了。 身体越来越疲乏,因为卸功散的缘故,她现在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我想见她一面。” “凭什么我要应允你?”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能可怜可怜我?”她看了乌勒鲁鸿一眼,看似无奈的表情,实则却是讥讽。 堂堂乌金大王子,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要防备,说出去岂不是遭人笑话? “独孤绾,激将法对我来说没有用。”他的话,让她光彩流转的眸子,顿时黯淡下去,但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偶尔的施舍,也并非不可。” 晦暗下去的眸子,骤然间,再次绽放无双华彩。 乌勒鲁鸿怔了怔,心头也冒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让她心甘情愿露出这种欢喜的表情,似乎非常困难,但只要像这样,偶尔给予一些施恩,她或许,就能经常对自己,展露这般美妙风情。 “来人。”他迈步走出房门,对守在门外的手下吩咐:“告诉桑雅,让她把那个女孩带过来。” 手下听命而去,但等了许久,那人都没回来。 乌勒鲁鸿等得不耐烦,他手下的士兵向来训练有素,哪有如此拖泥带水的时候? 他只要又唤来一个手下,让他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片刻后,那手下回来,神情很是怪异,跪在他面前道:“大王子,那个女孩……出了点事。” 乌勒鲁鸿浓眉狠狠一皱,回头朝身后房门看了眼,道:“人在哪里?” 第482章 折翼的鸟儿(六) 根据那名手下所言,乌勒鲁鸿来到了关押茯苓的房间。 还没走进,就听见了女孩痛苦的啜泣声。 他直觉不妙,猛地推门而入。 房间里面很黑,但借着不算明亮的天光,他还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年幼的女孩,手脚都被束缚着,放在了一口大瓮中。 瓮内是各种各样的活体毒物,乌勒鲁鸿一眼就看出,那些都是用来炼制蛊毒的蛊虫。 此时,几只蛊虫,正缓缓爬上女孩的身体,吸附在她的脖颈以及手臂上,不停地吸着血。 吸饱了鲜血后,蛊虫便将体内的一部分毒液,再注入女孩的体内,如此这般,不停循环。 乌勒鲁鸿呆呆看着这一幕,突地,他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跳:“混账,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大王子息怒。”一个人影,从大开的房门外走进,对暴怒中的乌勒鲁鸿解释道:“有关此事,属下原本准备亲自向您禀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这女孩体质特殊,是难得一见的上等蛊人,用她来炼蛊,是再好不过了。” 乌勒鲁鸿转身,见来人是自己的心腹手下之一,当初将他收归己用,便是看中了他在炼制蛊毒上的才能。 “我记得我曾经明确警告过,对于炼蛊一事,我会尽可能的协助你,唯独不能行如此违背人道的残忍之事,难道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么?” 那人一呆,虽然乌勒鲁鸿的口气听不出怒意,但他却隐隐察觉到了一股狂烈的恐惧风暴,正从这个房间一点一点蔓延开。 “大王子,属下……” 那人急急想要解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乌勒鲁鸿一掌洞穿了胸口,大睁着眼睛,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 乌勒鲁鸿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语声不大,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都给我听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眼皮底下,行这般丧心病狂之事,违者,当如此下场!” 闻言,周围的手下纷纷跪下,齐声道:“是,属下谨遵大王子教诲。” 桑雅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包括乌勒鲁鸿毫不犹豫处死手下的一幕。 这件事,其实一开始她也是反对的,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只要一想到,那个女孩是独孤绾所在乎的,就觉得任何残忍之事,都是能够被允许的。 这一刻,她很害怕,即便大王子待她不同常人,即便,她从年幼之时,就跟随在大王子身边,即便有那么多即便,她也仍旧会害怕。 那个男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人人都道他残酷无情,只有她知道,他只是太过正直而已。 触犯了规矩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自己犯了他的大忌,或许,接下来,她也要和那个被洞穿了心脏的人一般下场了。 “桑雅。”耳边传来乌勒鲁鸿的低喝声,嗓音浑身一颤,惊恐万分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乌勒鲁鸿。 “大王子,我……”她知道,解释也是没用的,可依然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第483章 平生最痛恨的敌人(一) “桑雅。”乌勒鲁鸿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抬起手来,在她绝望悲戚的目光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去领那孩子洗洗干净,换身衣裳,事情办好后带她来见我。”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步走开的背影,桑雅只觉得有种想哭的冲动。 害怕,绝望,担忧,不甘,悲愤。 那一刻,她想了很多,最多的还是后悔。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大王子竟然选择放她一马。 不是不生气,从他刚才的目光中便可知道,他一直在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不予追究。 或许,大王子待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情分在。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喜,在心口处按了按,平复着慌乱的心跳。 待平静下来后,她才走向那间漆黑房屋中的茯苓。 独孤绾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等了快两个时辰,乌勒鲁鸿都没有履行诺言,带茯苓来见她。 正怀疑乌勒鲁鸿是不是打算不守信用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茯苓怯生生站在门口,身后是魁梧如小山般的乌勒鲁鸿。 “茯苓?”看到茯苓这一刹那,惶惶不安了许久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绾姐姐!”茯苓瘪瘪嘴,显然委屈极了,但身后跟着乌勒鲁鸿,她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看着房间里的独孤绾委屈啜泣。 “喂,你对她做了什么?”独孤绾撑着从榻上坐起来,对着门口的乌勒鲁鸿冷声质问。 近来茯苓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可此时,她的脸色却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泛着青紫,眼睛里更是满满的害怕和委屈。 傻子都能看出来,茯苓肯定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乌勒鲁鸿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此时面对独孤绾,竟然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见茯苓一直哭个不停,忍不住粗声粗气地催促了一句:“哭什么哭,还不快进去!” 茯苓被他吓到了,连哭声都不敢再发出来,就那么傻乎乎站在原地。 乌勒鲁鸿耐心不好,直接在她背后一推,将她推了进去。 独孤绾将茯苓拉到身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蓦地,在她的手腕处以及脖颈处,看到了骇人的淤青。 “乌勒鲁鸿,你不是说,不会拿茯苓来作为要挟我的把柄么?”她是真的怒了,你可以任由他伤害自己,却不能容忍他对茯苓的伤害。 乌勒鲁鸿别开脸:“是某个属下不懂事,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便私自拿她做了蛊皿,我已将那名手下处死,这种事情,今后不会再发生。” 蛊皿?独孤绾抓着茯苓的手一紧,他曾听夜墨邪说过,所谓蛊人,就是用来炼制毒蛊的器皿,过程非常残忍。 被她和夜墨邪小心疼惜的茯苓,竟然被这群混蛋拿去做了炼蛊的蛊皿? “乌勒鲁鸿,你最好现在就放我们离开,否则,一旦我寻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砍下你的首级。”她已经忍无可忍,本来就是敌人,没什么好留情面的。 第484章 平生最痛恨的敌人(二) “你若有这个本事,就尽管来吧,我等着。”乌勒鲁鸿却是不以为意,甚至在期盼着一天的到来。 看到他那样无所畏惧的眼神,独孤绾却苦笑起来。 是了,他有什么好怕的?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前途未卜的人是自己,不是他乌勒鲁鸿,该害怕的,其实是她才对。 可她怎能甘心,怎能就这样,被人拴上锁链,做一只折翼的海东青。 “乌勒鲁鸿,你可知,这世上是有报应的?” 男人浅金的瞳眸一颤,低低一笑:“自然知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种人,迟早会遭报应。” 仿佛一柄利剑,狠狠刺进心口,那种痛,无人可知。 但乌勒鲁鸿脸上的神色,却仍是冷酷坚毅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动摇。 他看着独孤绾,眼底最后一丝愧疚褪去,仍是之前那个杀伐果决的乌金大王子:“我乌勒鲁鸿,从来都不怕报应,就算要下地狱又如何?到了地狱,我照样会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说罢,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不太好听,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低头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茯苓,轻声道:“别担心,姐姐会保护你的。” 茯苓抬头看她,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企盼问:“绾姐姐,墨公子会来救我们吗?” 夜墨邪会来吗?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不管会还是不会,她都没有打算把希望完全放在夜墨邪身上。 即使那人,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她也不会事事依靠他。 正要再宽慰茯苓几句,门扉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茯苓浑身一抖,神色再次变得惶恐起来。 独孤绾站起身,一把将茯苓护在身后,冷冷看向携着一脸怒气,朝两人走来的桑雅。 独孤绾没有问她此举何意,只是用冰冷警戒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桑雅。 而桑雅,亦是脸色铁青,浅褐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愤怒,如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你再敢说那样的话,我就杀了你和这臭丫头!”一字一句,桑雅咬着牙,从齿缝中蹦出冷厉暴躁的言语。 独孤绾蹙了蹙眉,似乎明白桑雅的怒火从何而来,但护着茯苓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放松,“你害怕了。” 桑雅没说话,只是眼神更凶暴了一些。 独孤绾冷笑:“你确实应该害怕,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怕每天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吧。” 桑雅还是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捏了起来。 “乌勒鲁鸿自己都不害怕,你又何必替他操心?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明白你的感受的。” “闭嘴!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没有感同身受,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桑雅终于忍无可忍,大吼出声。 第485章 平生最痛恨的敌人(三) 独孤绾怔了怔,看着桑雅那张泛着疼痛的脸孔,淡淡撇开眼去:“我为什么要感同身受?乌勒鲁鸿做的那些事情,只是想想,就会觉得不耻,遭受报应也是应该的。” “你再敢说!”桑雅刷的抽出腰间长鞭,凌空一甩,发出巨大的鞭梢声。 茯苓吓得浑身颤抖,紧紧抱着她,几乎不敢去看桑雅。 独孤绾却是一脸无谓,桑雅越是愤怒,她的神情就越是淡漠。 几乎难以抑制,数次都想将手中的鞭子,狠狠打在对面那张娇媚的脸容上。 可最终,桑雅还是放弃了。 她惨笑着,颓然放下手来:“你不懂……不懂……大王子他……经历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他根本不是你口中残忍无情的魔鬼!” 桑雅浑身颤抖,瞪着独孤绾的双目,亮得慑人。 看到这样的桑雅,独孤绾没有再开口。 或许,乌勒鲁鸿真的有自己的难处,她不该妄加议论,但再怎样的难处,也不能成为自己同情谅解他的理由。 他和她,终归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还请桑雅姑娘出去,我要休息了。”她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桑雅。 桑雅却不肯走,盯着她的背影:“虽然我不知道,大王子为什么那么在意你,但我想说的是,他是个好人,你跟了他,绝不会受委屈。” 独孤绾差点笑出声来,好在是背对着桑雅的,要不然,自己这一脸嘲弄加讥讽的神色被她看到,怕是又要怒火冲天。 “那是你的想法,我并不这么认为,况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 桑雅死死瞪着她的后脑勺,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能被大王子看上,那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子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自以为是,妄自尊大。” “说完了没?说完了赶紧出去,我要休息了。”独孤绾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仿佛这就是自己家一般随意。 桑雅憋了一肚子火,但一时也拿她没辙,只能愤愤不甘地离开了房间。 桑雅离开后,独孤绾这才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在榻边坐下。 “绾姐姐,你没事吧?”茯苓这会儿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没事。”她安抚一笑:“就是觉得有些累。”自己散功的事情,她没有告诉茯苓,就算告诉了,也不过是平添一个人的担忧罢了,没什么意义。 “绾姐姐,我相信墨公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不管情势多么艰难,茯苓对夜墨邪的信任,依旧分毫不减。 独孤绾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夜墨邪再无所不能,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乌勒鲁鸿既然敢埋伏在他们回京的路上袭击自己,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和对策,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猎物与猎人之间的周旋把戏,所以她不认为,夜墨邪真的能够找到自己。 然而…… 她无力一笑,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就更没有希望了。 第486章 平生最痛恨的敌人(四) “这是什么?” 看着面前一颗黑漆漆的药丸,独孤绾问道。 自己昨天说了那样的话,就算乌勒鲁鸿表面上不在乎,心里也必然不会高兴吧。 想了一个晚上,越想越生气,所以决定直接毒死自己,出口恶气,也是很有可能的。 “毒药。”乌勒鲁鸿意简言赅。 呵,果然。 她从他掌心拿起药丸,置于眼前,仔仔细细观赏了一遍,又问:“会死么?” “不会。” 不会致死的毒药,听起来更是不妙啊。 她迟疑着,将那颗药丸置于掌心来回把玩:“你总可以告诉我,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吧?” “有必要知道么?不管是什么,你都无权拒绝。” 话要不要说得这么绝?虽然她知道,这药丸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服下,但好歹给她留点面子嘛。 “你在害怕吗?”她笑嘻嘻仰首,看向比自己高了许多的魁梧男子:“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激将法似乎不太管用,乌勒鲁鸿道:“对于你,再多的保险都不算多。” 她嗤的一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还是喜欢你的这句赞赏。” “贫嘴帮不了你。”乌勒鲁鸿跨前一步,威压感顿时袭来,连头顶的天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他在她警惕的神色中,沉声道:“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乌勒鲁鸿这个混蛋,不管软的硬的都不吃,真是难应付。 她拧了拧眉,在乌勒鲁鸿耐心尽失前,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能有什么选择?”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管她再如何排斥,这药丸,都是要服下去的。 将药碗放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吞咽,乌勒鲁鸿就伸出手来,在她颈侧连点了两下。 “咳咳咳……”药丸顺势划入喉咙,落入腹中,她一阵咳呛,眼泪都咳了出来。 终于止住咳,她愤然抬头,正要表达不满,乌勒鲁鸿却突然伸出手,粗粝的指腹,沿着她薄软的眼睑肌肤擦过,将几滴眼泪从她眼角刮去。 她浑身一僵,心里泛上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 乌勒鲁鸿却无视她眼底的厌恶,低头看着她,口吻狂妄而霸道:“总要一天,我要让你为我而哭泣。” 呸! 做梦去吧! 不,做梦也休想! 回他一抹不屑的目光,她冷笑着,转开视线。 乌勒鲁鸿却不甚在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他乌勒鲁鸿,还从来没有被任何困难打倒过,以前不曾,以后也不会。 独孤绾实在受不了他那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正要移开视线时,忽然,眼前的光明像被瞬间吸走般,整个世界,便剩下了黑暗。 她张着口,半晌才从嗓子眼挤出一句:“乌勒鲁鸿,你竟然让我变成了一个瞎子!” 乌勒鲁鸿淡然道:“只是暂时性的失明而已,你无需害怕。” 害怕? 害怕你大爷!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夺走她的武功,又夺走她的光明,乌勒鲁鸿真把她当成自己的玩物不成! 第487章 平生最痛恨的敌人(五) 看到她气愤暴怒的模样,乌勒鲁鸿竟觉得很是有趣,毕竟,能让她生气的事情不多。 她生气,便代表她在乎。 “从现在开始,我来做你的眼睛。”乌勒鲁鸿说着,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狠狠抽手,可此刻没有内力,这拼尽全力的反抗,在乌勒鲁鸿眼中,就如同弱小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劝你还是老实点,你这样做不过是白费力气,惹恼了我,还会有更痛苦的事情在后面。” 独孤绾自认是个识时务的人,可面对乌勒鲁鸿,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没有了内力,就算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她也不会轻易妥协。 “你放开我!”他牟足了力气,拼命地想从对方的桎梏中逃出,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她就会浑身不舒服。 “再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要妄图挑战我的耐心。”男人的声线冷了几度,充斥着危险的意味。 可她仍旧不肯妥协,就算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凭借感觉,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朝他脸面抓去。 乌勒鲁鸿下意识去躲,大概连他自己也忘了,现在的独孤绾,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独孤绾早猜到他会躲,打出一掌后,她立刻身子一矮,从他手臂下钻过,同时手肘后击,如果猜得不错,那应该是位于乌勒鲁鸿腰间的命门,只要击中就可以重创他。 乌勒鲁鸿没想到她失了内力,又什么都看不到,身手还能如此迅捷,连忙用力将她一拽,同时左腿跨前一步。 咄的一声,独孤绾的手肘,狠狠击在了乌勒鲁鸿的腰侧,而然,却偏了些准头,并未击中命门。 乌勒鲁鸿却是舒了口气,好在适才自己反应够快,如若不然,只怕真会叫她得逞。 “看来你还是学不乖。”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猛地一用力,剧痛传来,竟是自己的手臂关节,被卸了下来。 痛苦的闷哼被咽回肚子,她死死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发出丁点脆弱呻吟。 乌勒鲁鸿眼底暗焰灼灼,手掌一松,她顿时颓然倒地。 “疼么?”他问。 她用一只完好的手撑着地面,一语不发。 乌勒鲁鸿弯下身,一把扭过她的脸,她可以清晰感觉到,有滚烫的呼吸拂在脸颊,带着将人灼成灰烬的狂烈:“在我们乌金的草原上,有一种自由自在,能飞跃崇山峻岭的鸟类,名叫海东青。这种鸟野性十足,很难驯服,就算被捕捉到,也会因过于倔强的个性绝食而亡,但是猎人们总有办法让它们臣服,用各种手段,身体的痛苦,精神的折磨,一点一点,磨去它的野性,这时候,这只鹰就驯好了,从此往后,它便只能毫无保留地听从自己主人的命令。” 乌勒鲁鸿这是在告诉她,再难驯的猎物,他都能让它乖乖听话,包括自己。 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但想必,一定是霸道且充满侵略性的。 第488章 平生最痛恨的敌人(六) “唔……我不是……海东青。”忍痛说出了这几个字。 “不是更好。”他近距离俯视着她:“比起海东青,你更让我有驯服的喜悦。” 她还想说什么,但疼痛席卷上她的身体,她只能痛苦的,像只可怜的兔子般,在他手中颤抖。 “来人,把我的马牵来。”乌勒鲁鸿放开她,对手下命令道。 一头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被牵过来,乌勒鲁鸿接过缰绳。 这匹赤炎马,是他在一次狩猎时捕捉到的,当时,为了驯服这匹烈马,不知死了多少驯马师,连父王都认为,这马都没有驯服的必要,准备派人将其处死,但他却阻止了,并决定亲自驯服。 虽然过程很艰辛,但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对于独孤绾,他有信心,可以让她心甘情愿臣服。 哪怕这个过程,既艰辛又危险,但只要想到将她驯服的那一天,整个人就会无比兴奋,无比畅快。 弯身,将独孤绾抱上马背,她似乎很抗拒,挣扎着想要下马,他在她身后坐下,强有力的手臂,死死按在她肩膀上:“你可以反抗,但最终的结果,一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独孤绾身躯一颤,不再挣扎了。 惨然一笑,她对自己现在的境况,恨得几乎泣血。 或许,她已经习惯了疼痛,却无论如何,却也习惯不了羞辱。 乌勒鲁鸿在一层一层剥开她心房的盔甲,将最难堪的部分,全部暴露出来。 他要驯服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那颗骄傲的心。 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成功了一半,所谓痛苦,没有什么,是比精神折磨还要残酷的。 这才是开始,她却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那个男人,真的会来拯救自己么? 好累,累得只想睡觉。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抱下马背,双腿却软的站不稳,只能依靠身边那个强有力的臂膀。 “老伯,来几碗茶水!”乌勒鲁鸿半拖半抱,带着她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是不是还在西南地界,只觉得气候不那么炎热了。 “好勒,几位稍等。”一个苍老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接着便是茶水倾倒的声音。 正努力辨别周围情况的她,突然感觉唇边一凉,“喝。” 完全命令的口吻,若是她现在功力尚在,一定要将乌勒鲁鸿这混蛋剥皮抽筋,再拿他的脑袋当球踢! 若她功力尚在…… 见她半晌没反应,乌勒鲁鸿索性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将碗中茶水一股脑全部灌进去。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呛,她觉得自己的胸肺都快要炸掉了。 乌勒鲁鸿就那么看着她,等她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灌了一碗水。 “乌勒鲁鸿,你他娘的有病吧!”她气得大骂。 一旁的老者跟着呵呵大笑:“这位阿郎,你家阿妹可真是够凶的。” 什么阿郎阿妹的,独孤绾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乌勒鲁鸿伸手把她捞到身边:“凶点好,以后好生养。” 第489章 作对到底(一) 独孤绾气得脸都绿了,什么叫做好生养?她不是乌金那些如牲畜般,可以随意送人的生育工具! 心中虽气愤不已,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根据两人的对话,她猜测,如今他们可能已经离开西南,到达乌金的地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自己现在也没有反抗的资本,除了老老实实听话,什么也做不了。 可恨!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一时半刻还能忍受,若一辈子都这样,还不如死了拉倒。 “别耽搁时辰,抓紧赶路。”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乌勒鲁鸿起身,准备去牵马。 这时,一个下属前来禀道:“大王子,前面有队不明人马,看样子,应是这一代的匪贼。” 乌勒鲁鸿转身去拿搁在桌上的金环弯刀,谁知,就在这瞬间,突变陡升。 那个正在茶摊前忙碌的老者,身形暴起,五指成抓,朝着乌勒鲁鸿的方向抓来。 手里倒茶的铜壶,也成了他的武器,一左一右,封住了乌勒鲁鸿的去路。 独孤绾只听耳边风声呼啸,知道事情不简单,可自己现在没了内力,眼睛又看不见,唯有干着急。 为了护住独孤绾,乌勒鲁鸿只能与对方硬碰硬,举起手中的金环刀,横于身前,硬生生架住了对方的突袭。 那老者见一招不中,很是懊恼,但他也不打算后撤,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撤招,乌勒鲁鸿就会趁势反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打出一掌,同时在铜壶上一拍,拔出铜壶的壶嘴。普通的壶嘴,立刻变为锋利的刀刃,径直朝着没有功力的独孤绾心口刺去。 见状不妙,乌勒鲁鸿没有半分犹豫,抓过身前的手下,横与独孤绾身前,噗地一声,利刃深深刺入那名手下的胸膛,趁着这个时机,乌勒鲁鸿一刀砍下了来不及收势的老者头颅。 滚烫的血溅了一头一脸,独孤绾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血,她只是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她,竟然也开始讨厌起鲜血的味道。 “抓紧我。”乌勒鲁鸿在她耳边低语。 她百般不愿,但为了小命着想,还是依言抓紧了男人肌肉虬结的手臂。 身体一轻,他带着她朝安全的位置掠去。 “你在这里等我,解决完那边的杂碎,我再来找你。”将她放下,乌勒鲁鸿语声阴沉地警告一句:“不要妄想耍花招。” “茯苓呢?”她急急问道。 “她和桑雅在一起,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就能保证,那个小丫头不会有半点损伤。” 她用力咬了咬唇:“记住你的话。” 见她还算老实,乌勒鲁鸿这才返身离开。 独孤绾百无聊赖,就摸索着,找了块平地坐下。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没必要白费心思和精力,不如趁着会儿时间,一个人清静清静。 不料刚坐下,身后就传来类似野兽的咆哮声,空气中也充斥着腐烂的血气。 第490章 作对到底(二) “主人,不好!你身后有一头野狼!”后卿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响起。 独孤绾优哉游哉,“怕什么,一匹狼而已。” “可你现在没有内力,怎么对付它?” 闻言,独孤绾猛地地上站起,脸色也在瞬间褪去血色。 糟糕!她怎么把自己散功的事情给忘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主、主人……这匹狼看起来有点凶……”后卿的声音怯怯的。 独孤绾看不到,所以也不清楚,与自己对峙中的那匹狼,究竟凶还是不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匹狼应该是饿坏了,才会冒险离开山林,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路上寻找食物。 她咽了咽口水,紧紧握住手里的墨邪剑,不停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匹狼而已,自己身手还在,只要能吓唬住它,应该就没问题。 “主人,不如你想办法求救吧?”后卿建议道:“那个乌勒鲁鸿应该就在附近,只要你喊一声,他已经会立刻赶过来救你。” 独孤绾想也不想便拒绝道:“向他求救?放屁!” 呃……主人又粗口了,真不明白,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长得娇滴滴软嫩嫩,为什么就这么粗鲁。 不但粗鲁,还死心眼,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这么倔强。 “可是你不求救,就只有死路一条!”后卿诚恳规劝。 独孤绾有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让她向乌勒鲁鸿那种人服软,她就是做不到。 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不想白白送死,一方面就不愿意做出妥协,她知道,一旦自己服软了,她就会变成和那些海东青一样的存在,成为任由乌勒鲁鸿驱使的奴隶。 这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后卿,你给我闭嘴,我就是死,也不会向那种人低头!”下定了决心,她微微抬起手里的刀,面对咆哮传来的方向,脸上表情坚毅决绝。 不,她不会死的,更不会这么没出息地死在这里! 这匹狼虽然很饿,但因为没有同伴的原因,所以一时半刻不敢贸然攻击,既然它也在害怕,那自己就有取胜的机会。 “主人小心,它要进攻了!”后卿一声大喝,急忙提醒。 独孤绾调动起全部感官,竭力辨别方向,有轻微的风刮过,那匹狼似乎绕到了她的右后方,打算趁她来不及回身时,发起攻势。 不但怠慢,她握刀的手,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感到阵阵生疼。 嚓! 身后的狼终于行动了,独孤绾敏锐捕捉到狼的身体刮过树枝的声音,迅速转身,一刀刺了出去。 大概那匹狼也察觉到了她的行动,竟在半空一歪头,躲过了她的攻击。 这一局,两边都没讨到好处。 一击未中,独孤绾知道自己接下来麻烦了。 这匹狼大概已经看出自己眼睛的问题,这便给了它更大的信心。 对于一匹饿急了的狼来说,任何的失误,都会成为致命的缺陷,看似平局,实则自己已经输了一半。 “主人,快求救吧!”连后卿都看不下去,口吻带着急切的焦躁。 第491章 作对到底(三) 求救吗? 真的要求救吗? 向那个霸道宣誓,要驯服自己的男人? 怎么可以! 她独孤绾就是死,也绝不会丢弃自己的尊严! “后卿,你帮我盯着这匹狼,它其实也在退缩,否则早就扑上来了。” 后卿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我盯着它有什么用,你现在没有功力,眼睛又看不到,根本不是这匹狼的对手!”他又是急切又是懊丧:“如果我能幻化出实体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帮你!” 听到后卿这样说,她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欣慰。 虽然自己总是欺负他,他也总是逮到机会就跟自己作对,但关键时刻,他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总算有些良心,没有养一只白眼狼。 “后卿,别怕,我不会死在今日的。”若真死在狼口之下,她就是去了黄泉路,也无法瞑目。 “你有几分把握?”眼看规劝不成,后卿只能打起精神来,努力帮她度过这场危机。 她略一沉吟:“五分吧。” “五分?”后卿大叫起来。 她狠狠一拧眉,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 “瞧你怂的,实在打不过,不会跑路么?” 后卿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缓解了不少紧张。 “主人,这匹狼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我们或许可以用消耗战,一点一点磨去它所有的体力。”后卿在一番观察后,给出提议。 独孤绾扬了杨眉,赞赏道:“不错嘛,你这小脑瓜越来越聪明了。” 后卿:“那是当然,我本来就很厉害的。” “行了行了,夸你两句,你还当真了。”她深吸口气:“好,就按照你说得来,要是赢了,今晚就给你奖励!” “真的吗!太好了!”后卿激动的声音都变了。 “别急着高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掉这匹狼的威胁。” “嗯嗯,我知道。”后卿立刻换上严肃的口吻:“主人,这匹狼现在位于你右前方三步远的距离处,它应该还猜不到我们接下来行动,你一边向前冲,一边将我投掷出去,如果能伤到它,或许能让它投鼠忌器,不敢再来打我们的主意。” 独孤绾现在看不见,刀锋的走势,都只能依靠后卿自己的判断,这个时候,能相信的,也就只有这不靠谱的臭小子了。 她点点头,猛地迈前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刀,朝右前方掷去。 因为没有灌注内力的缘故,这一掷看起来软绵绵的,那匹狼甚至懒得去躲,见独孤绾先发出攻势,也嚎叫一声,朝着她猛地扑来。 让这匹狼没料到的事,那支看起来没什么力道的刀,竟然在半空微微调转了方向,锋利的刀刃,擦着皮毛划过,割裂了皮肉,一蓬鲜血洒出,这匹狼也跌在地上,痛苦的低吼了一声。 独孤绾顺势上前,手一伸,将墨邪刀重新握回掌中。 “我成功了!成功了?”后卿兴奋大叫。 独孤绾却神色一凛。 杀气。 她感觉到了很浓的杀气! 第492章 作对到底(四) “我们似乎适得其反了。”她道:“这匹狼已经被我们激怒?” “激怒?”后卿一怔,果不其然,那匹狼因为负伤的缘故,模样看上去比之前更凶猛了,龇着森然的獠牙,眼睛都是血红的。 “那那那、那怎么办!”后卿又开始慌了。 独孤绾却冷静下来:“继续按计划行事,这匹狼已经失去了理智,情势对我们反而有利。” 后卿对独孤绾的话深信不疑,加上她此刻的镇定稳重,更是令人信服,后卿一扫颓唐:“没错,它现在受了伤,动作已经不如之前灵活,我们取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独孤绾朝着那匹狼所在方向跨出一步,眼神一冷,也爆发出强烈的杀意:“不是希望很大,而是一定有希望!” 大概是被她的自信气势所慑,那狼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但因为实在饿极了,又重新往前迈了一步。 对于这匹狼来说,如果再捕不到猎物,它就只能等死;对于独孤绾来说,赢不了这场危机,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一人一狼,彼此都抱着不死不休的决绝之意。 空气中的血气,也变得越发重了。 那匹狼已经等不及,这一次,主动发起进攻,好在有后卿提醒,独孤绾躲得虽狼狈,但也安全躲了开去。 连续几次袭击,都没有成功,那匹狼变得越来越焦躁。 几乎已是胜券在握,独孤绾只在耐心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好时机。 终于,这匹狼的体力被彻底耗尽,扑来的身躯,在半空就有力竭的趋势,后卿抓紧时机,对独孤绾道:“主人,那匹狼不行了,快动手!” 独孤绾不及多想,抓紧手里的刀,便用力朝前送去。 噗地一声,她明显听到利刃入体的声音,可紧接着,肩头便是一痛。 那匹狼竟然在身体被洞穿的情形下,冒着同归于尽的可能,朝她扑了过来,锋利的狼爪,狠狠抓在她的肩头。 剧痛瞬间传来,不用看,也知道肩膀肯定是血肉模糊了。 可她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自己的肩膀,如果她不尽快做出反击,自己的喉咙便会被立刻咬断。 忍着痛,将后背抵在树干上,防止狼从身后袭击,同时一手抓住狼的咽喉,一手将刀拔出。 那匹狼也被逼到了极限,疯了一样要去噬咬她的咽喉。 好不容易将刀拔出,她大致估计了一下,将刀尖用力朝狼的心脏捅去。 但似乎差些准头,那狼依旧活蹦乱跳。 “后卿,助我!” 墨邪刀瞬间发出刺目红光,感受到后卿回应后,独孤绾握紧刀柄,将刀锋用往前推了一截。 腥臭的鲜血喷溅而出,那匹疯狂中的狼,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这时,独孤绾也浑身一软,脱力倒地。 没等她平复激战时的紧张心情,手臂就一双有力的大掌钳住,接着,一股大力将她硬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 “独孤绾,你长着嘴巴是做什么?不会呼救么!” 她蹙眉。 好吵,就不能让她一个人多安静会儿吗? 第493章 作对到底(五) “你烦不烦。”她用力抽手,却徒劳无功。 可恨!刚宰了一匹狼,又来一匹更凶猛的。 她现在浑身无力,也懒得跟乌勒鲁鸿争吵,只闲闲道:“我自己能解决,呼什么救。” “自己能解决?”男人的口吻中,噙着几乎将人灼成灰烬的狂烈怒火:“你当真以为,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能活得下来?” 什么意思? 难道那匹狼,不是自己杀的? 这时,后卿弱弱的声音传入耳中:“那狼是被人一箭爆头而死。” 一箭爆头?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四处摸索,乌勒鲁鸿没有阻止,并且放开了她那条被攥着的胳膊。 独孤绾在地上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狼的尸体,沿着尸体向上,最后摸到了狼头。 果真,在狼头的正中央,深深插着一支羽箭。 她呆住了。 这个结果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当头一棒,她整个人都懵了。 乌勒鲁鸿跟着蹲下,脸色阴沉的看着她:“如何?现在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么?” 手指一颤,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她强忍着心中的羞愤道:“即便死了又如何?真正的海东青,是不是臣服任何人的。” “独孤绾,你可真有种。”乌勒鲁鸿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半点高低起伏的波动,但独孤绾还是能清晰感觉出他话语中的滔天怒意。 下意识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一声轻笑,低沉冷幽。 随即,她纤细的脖子,就被人狠狠捏住,窒息的痛感袭来,她只能无助地张着嘴,艰难呼吸。 “独孤绾,你不想回天昱,不想回到你心爱的男人身边了么?”乌勒鲁鸿在她耳边恶狠狠说着,手下一点也不留情,她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她还要回天昱,回到邀夜居,回到那个男子的身边,不能就这么死了。 “别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来,我知道,你根本舍不得死。”一针见血,寸寸凌迟着她所剩不多的自信。 一切的秘密都被看穿,还有什么可自信的? 但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耻辱。 她的确舍不得死,生命来之不易,有谁会不怕死呢。 更何况,这世上还有许多她牵挂之人,不舍之人,在乎之人,比起乌勒鲁鸿来说,她幸运了不知多少。 眼神从一开始的落寞绝望,到讽刺嘲弄,她轻启唇瓣:“大王子可是羡慕了?可惜……羡慕也无用,你注定……是被人憎恨的存在……” 男人的脸色,顿时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乌沉沉的。 独孤绾看不到,但也能才想得到。 愤怒吧,暴虐吧,你越是如此,我就越是高兴。 你在折磨我肉体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折磨你的灵魂? “独孤绾,你会后悔的!”一声低沉的怒喝,刷的抬手,在她肩头用力一扯。 独孤绾顿时疼的眼冒金星,这下伤上加伤,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我等着你求我。”乌勒鲁鸿眼神狂虐,语声冰冷。 第494章 作对到底(六) 受了那样的伤,原本乌勒鲁鸿该立刻寻大夫为她医治,可他却下令,谁也不许为独孤绾治伤,任她肩头伤口,血流不停。 这样就想逼她妥协吗? 不知是自己上去太过脆弱,还是乌勒鲁鸿太过天真,区区小伤而已,她并非撑不下去。 乌勒鲁鸿也知道她性子倔强,铁了心要让她吃苦头,不但没有给她包扎伤口,还不允许她乘坐马车,徒步跟随其他手下,一起步行。 如果换做平常,就是徒步走上一天也是小事一桩,可现在她没有功力,没走多久,就脱力跌倒。 乌勒鲁鸿见状,眉心狠狠一拧,终是没有下马,只让手下的人将她扶起来,丢过一个水囊,给她灌了些清水后,便继续赶路。 独孤绾也恨,恨自己现在的不争气,恨乌勒鲁鸿的自以为是,霸道蛮横。 要不是亲眼得见,根本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强迫他人,还能强迫的如此理直气壮的混蛋! 就这样徒步走了大半天,她感觉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脑袋晕晕乎乎,脚心也磨出了不少水泡,一开始肩头的伤口,还疼得撕心裂肺,这会儿已经却没有丁点感觉了。 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晃,整个人朝着前方地面栽去。 她甚至懒得调整身形,就这么直挺挺的往下栽。 这时,身体被一双手扶住,她茫然空洞的眼神,在虚空中晃了一圈,“你……” “何苦为难自己?向大王子认个错就好了。”扶住她的,是乌勒鲁鸿的一名手下,看到独孤绾这个样子,一向心肠冷硬的他都看不下去了。 女子大半个身体都被鲜血染红,脸色也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要不是还有呼吸,他都要怀疑这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她什么也没说,只站直身体,对那人道:“谢谢。”说完,继续艰难地朝前迈步。 远处的乌勒鲁鸿看到这一幕,浅金的眸子冷意弥漫,有漩涡般的怒气流转,握着缰绳的手也紧紧的捏了起来,手背上一片青筋暴突。 胸膛急促起伏数次后,便冷冷转开了视线,不再关注身后的动静。 经过一个晚上,独孤绾肩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血终于止住,可身体却虚弱的没有一点力气。 痛,浑身都在痛,简直像被车轮来回碾压了数百遍一样。 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服软的话,就能立刻摆脱此刻悲惨的境地。 有温暖的床睡,有清香的茶喝,有美味的食物吃,有舒适的马车坐。 只是想想,就让人向往不已。 可为什么,就是不愿妥协,不愿服软呢?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即便遭受这样痛苦的折磨,依旧不肯向那人低头,自己怎么会倔强到这个份上啊。 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现在的乌勒鲁鸿,肯定气得要死吧? 妄想驯服她? 别说门,窗都没有!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多日来,难得睡得这么香甜,沉浸在梦境中,怎么都醒不过来。 第495章 妥协的究竟是谁(一) “绾姐姐,绾姐姐你醒醒!”茯苓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推搡她,但她还是没有反应,想到上次的事情,茯苓更是害怕。 墨公子为什么还不来救她们?姐姐这些天吃了好多苦,要是墨公子看到这样的她,肯定心疼死了。 “吵什么吵!”乌勒鲁鸿将哭泣不停的茯苓拎起来,不耐烦的道。 茯苓一边哭,一边恳求:“绾姐姐她生病了,求你救救她!” 生病?那个狂妄得不可一世,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女人也会生病? 乌勒鲁鸿放下茯苓,凑到独孤绾身边,看到她脸色潮红,唇色惨淡的样子,也是一惊,探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得几乎灼手! 轻轻扯开她肩头的衣衫,不出所料,伤口果然化脓了。 这个女人,性子简直比驴还要犟,只不过一句服软的话而已,对她而言,真的就那么难么? 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跟他对峙到底,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竟是这么难以忍受的存在。 唇角勾了勾,笑意里几分自嘲,几分涩然。 一把将浑身高热,处于昏迷中的独孤绾抱起,可即便处于昏迷中,独孤绾也仍是难耐地挣扎了一下。 这个男人,如论是性格,脾气,长相,甚至是气息,都令她浑身不适。 乌勒鲁鸿脸色阴翳,眸底也燃起幽冷的火焰,一瞬间,他差点忍受不住内心的狂躁,直接一把掐死她,可看到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以及眼角微微渗出的湿意,心里又软了几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怎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她好好活下来。 “来人,立刻准备车马,前往最近的城镇!” 匆匆赶出来的桑雅看到眼前一幕,先是一愣,随即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呆呆看着乌勒鲁鸿,抱着独孤绾慌忙离去的背影。 那个人……真的是大王子吗? 跟随在他身侧已有数十年,何曾见过他露出那样紧张焦虑的神色? 那个男人,永远是沉稳的,淡定的,自信的,傲世天下的,然而这一切,都被那个叫独孤绾的女人给毁了。 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考过大王子的性命,都会被她一并毁去。 自己是大王子的属下,同时,也是他最为信任,最为亲密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或许,她该做些什么才对。 用最快的速度,赶至临近的一座小镇,乌勒鲁鸿踹开一间医馆的大门,直接冲了进去。 “来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一走进医馆,他便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吓得正在看诊的大夫浑身一哆嗦。 “我正在给其他病人看诊,你且去外间候着。”那大夫头也不回道。 “没听到我的话吗?”乌勒鲁鸿一把揪起对方衣襟,如拎小鸡般将那名大夫拎到眼前:“我再说一次,给我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 被他那如野兽般的眸子吓到,那大夫眼睛一翻,险些昏过去。 第496章 妥协的究竟是谁(二) “病、病人在哪里?”生命受到威胁,加上对方的模样就太过可怕,大夫只能做出妥协。 二话不说,乌勒鲁鸿直接提着那大夫,走到独孤绾身前:“就是她。” 那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给查看独孤绾的病况。 这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这姑娘……这姑娘已经没救了啊!” 乌勒鲁鸿骤然暴怒,再次将那大夫拎到身前,双目迸发浓浓杀意:“你再说一遍!” 大夫吓得两股战战,面前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大夫几乎怀疑,只要自己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次,面前之人,便会露出锋利的獠牙,一口将自己吞吃入腹。 “这这这……这个姑娘她……她伤得太重,邪气入体,所以……所以……”大夫拼命吞咽口水,即将出口的话,在嘴边来回打着转,就是不敢说出来,迫于眼前的状况,最后只能改口:“所以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乌勒鲁鸿眯着眸子:“如此说来,你有救治的办法?” 大夫脸色一白,正想说没有,一看乌勒鲁鸿那对阴狠慑人的眸子,连忙换了说法:“有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一味药很难寻到。” “什么药?”乌勒鲁鸿急急问道。 “是……是碧髓草。”大夫说完后,便紧张地看着乌勒鲁鸿,这种药草通常只生长在陡峭的岩石缝中,一般很难采摘的到,属于有市无价的药材,就连药铺都很少有售卖。 在说出这种药草的时候,其实就等于告诉对方,那个姑娘已经没救了。 大夫胆战心惊地看着乌勒鲁鸿,就怕他一个怒不可遏,直接锤爆自己的脑袋。 但谁料,他身上的狂躁气息,竟忽然间平复下来,问:“只要有碧髓草,你就能救她?” 大夫虽然害怕,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没错,只要有碧髓草,这位姑娘就能安然无恙。”他对自己的任何方面都没信心,除了医术以外。 见大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乌勒鲁鸿也放了心,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独孤绾,道:“一会儿我会派人来照顾她,明天早上,我将碧髓草送来,这期间,你必须给我保住她的命,如若不然,不但你的命,你一家老小,包括这间医馆,都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但大夫哪敢反驳,只能忙不迭地点头:“没没没、没问题,只要你能出得起钱。”说完后,大夫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又掉到钱眼里去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一次乌勒鲁鸿倒也没生气,甚至还对那大夫保证:“只要你能治好她,我保你今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是是是,小人知道了。”大夫强自微笑,其实钱财什么的不重要,保住小命才是要紧。 最后叮嘱了几句,乌勒鲁鸿便离开了医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对桑雅说了句照看好独孤绾。 直到第二日天际放亮,才带着满身伤痕归来。 第497章 妥协的究竟是谁(三) “碧髓草?” 大夫看到乌勒鲁鸿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慢慢揭开后,里面竟是一株尚带着露水的翠绿草药。 大夫了活这么久,虽然也曾见过碧髓草几次,却从未见过如此鲜活,刚从岩石缝隙中摘下的新鲜碧髓草。 他捧着那株碧髓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停地啧啧称奇。 这草药,是他们乌金最为宝贵的珍宝,只有在乌金这块土地上,才能生长。 与一般的植物不同,碧髓草在环境越是恶劣,气候越是炎热,土地越是干旱的地方,就长得越好。 这是一种吸收了天地精华的奇药,尤其对治疗跌打损伤,更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听说王庭曾广招贤能异世,欲研制出大量种植碧髓草的方法,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如果真的能研制出来,将碧髓草作为行军打仗时的伤药,那必然是战场上的一大助力,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但很是可惜,这种草药,只适合长在地势最险峻的山崖岩石上,比这世上最烈的烈马还要难驯服。 乌勒鲁鸿望着那株生机勃勃的碧绿草药,忽然觉得,这不就是独孤绾么? 再恶劣的环境,她也能顽强生存,坚毅又倔强,只要她不愿意的事情,这世上,就没谁能逼迫得了她。 她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罪,最终妥协的人,却是自己。 想想真是滑稽。 “别看了,赶紧救人。”他转开眼,对还在欣赏碧髓草的大夫冷声催促道。 大夫这才醒神,没错,赶紧救人,要是救不活这姑娘,自己也要跟着一起陪葬,那就不划算了。 他连忙招来药童,仔仔细细吩咐煎药的步骤,随后取出药箱,开始为独孤绾施针。 “唉,不是我说,你运气真好,幸亏遇见的是我,要不然的话,这姑娘早就去见阎王爷了。”一边施针,大夫一边嘀咕道:“不过你也真够狠心的,竟然拖了这久才带她来看诊,我不知道她是被什么野兽给抓伤的,但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应该知道,只要被野兽抓伤,必须尽快处理伤口,以防伤口恶化,邪毒入体,你早点给她清洗包扎伤口,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以后,你可得小心点,这姑娘看上去身子骨一点也不结实,再这么折腾两下,就是库尔大神在世,也救不了她。” 库尔大神是乌金最为崇拜的神祗,但凡有任何困难,只要诚心祈求,库尔大神就会显灵,助他度过灾厄。 连库尔大神就拯救不了的,那一定非常严重。 乌勒鲁鸿紧闭双唇,眸色沉沉,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施针完毕后,药童将煎好的药端来。 大夫看着独孤绾为难道:“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这药根本喝不下去,浪费不说,还有可能被呛到,引起窒息……” 乌勒鲁鸿上前端起药碗,“我来。”说着坐下,单手将昏迷中的独孤绾抄起。 第498章 妥协的究竟是谁(四) 试着一点一点,将药汁喂到她的口中,而她就是吞不下去,喂进去多少就流出多少,看得大夫一阵心痛。 那可是碧髓草啊,千金难换的良药! 乌勒鲁鸿显然也很急躁,这么下去,这一碗的汤药,都要被浪费了。 盯着独孤绾半晌,他蓦地抬起手来,将碗中药汁一股脑灌进了自己的口中,然后俯身,攫住她的唇,以口相哺。 独孤绾开始挣扎,哪怕昏迷,也能感觉到,一股让她讨厌至极的气息,正在逼近侵犯。 为了不让她挣扎,乌勒鲁鸿一手按着她的后脑,一手用力按住她的双腿。 原本就没了功力,再加上病痛的折磨,她只挣扎了两下,就彻底没了力气,在乌勒鲁鸿的手中,宛如一只听话乖巧的兔子。 将所有的药汁强行哺喂完毕,乌勒鲁鸿才放开她。 虽然只是为了喂药,但那一刻的亲密相处,还是让他不由得乱了心神。 不止这些,他还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粗粝的指腹,狠狠擦过她嫣红的唇,眸色越发沉暗。 他知道,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或许,一辈子她都无法喜欢上自己。 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会让他恨到无以复加。 可他从来不是轻易言败的人,这一生,多少的苦难绝望都挺过来了,无数次与死亡擦身而过,每一次,都宛如新生。 第一次从地狱归来时,他就对自己发誓,从今往后,他要竭力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只要想要的,想拥有的,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一定要抢过来。 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快活,让自己幸福。 这就是他此生的唯一的信仰。 就算她恨自己,为了这个信仰,他也绝不会放手! …… 独孤绾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疼她的母亲和父亲,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武阳郡主,是被父母溺宠的掌上明珠。 可美好的梦境,总是醒的那样快,当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时,所有的美梦,都瞬间变成了噩梦。 见她醒来,乌勒鲁鸿眼中竟有一丝丝失落。 昏迷中的她是那样脆弱,好似急需他人呵护的样子,可一旦醒来,那双眸子,就又是满眼的嶙峋锐利了。 “我已经给你解了眼睛的毒,但暂时还不能恢复你的功力。”他看着她,口吻沉冷。 本不想这样,之前他也曾试想,等她醒来后,说几句温柔安抚的话,可她满身敌意的样子,让他只能如此。 独孤绾冷笑一声,别开眼去,仿佛看他一眼都觉得难受:“想听说我声谢谢?行,谢谢,满意了吧?” 满意?他怎能满意。 心里满是火气,却发作不出来,看着她强行转过去的侧脸,说是愤怒,更多的其实是憋闷。 “离苏罗城还有几天的路程,你伤势未愈,且在此地多休养几日,待伤好后再启程。” 苏罗城,乌金王都。 真的已经在乌金地界。 没想到,她已经离自己的家乡那样远了。 第499章 妥协的究竟是谁(五) “独孤绾,你应该明白,不论你如何努力,都是逃不掉的,与其如此,不如老老实实跟我回王庭,这样不好么?”他深深看着她,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但口吻,却隐隐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让独孤绾很是惊讶。 “你不如说,老老实实做你豢养的宠物,这样岂非更好?”她语声嘲弄,连正眼都懒得给他。 他就那样看着她的后脑勺,“战秋凰,我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吗?” 独孤绾一震,好在她现在背对着他,不管什么表情,他都不会看到:“你在说什么?” 他无视她的否认,继续自顾自说着:“我们之间的真正交锋,似乎只有那一次,但我却难以克制的沦陷了。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光彩夺目的女子,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洒脱,连我也不禁为之着迷。自此后,我的眼里,脑海里,睡梦里,全都是你。这种感觉,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回事。后来听说你死了,我却不信,那样骄矜狂傲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死?她就是天上烈阳,只是被乌云遮盖,世人看不到了而已,并非不存在,我要做第一个找到她的人,从此,将这缕阳光,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独孤绾安静的躺着,仿佛睡着一般,但放在胸前的手,却死死攥着被角。 她记得那场战斗,在看到乌勒鲁鸿的那一瞬间,她也被惊到了。 男人眼中的自信与狷狂,同样让她难以忘怀。 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就心生恐惧了,乌勒鲁鸿眼中流露出的侵略性,让她自此之后,都耿耿于怀。 可让她想不通的是,那场面对面的交锋,乌勒鲁鸿明明占据上风,可不知怎么回事,最后胜利的,却是自己。 这也是唯一的一次取胜。 “我不是战秋凰。” 他笑:“你是谁,我心里很清楚。” 她依旧坚持己见:“战秋凰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独孤绾。” 他懒得跟她争辩这其中的不同,独孤绾就是战秋凰,战秋凰就是独孤绾,如今,他找到了她,离那个愿望更近了一步,这对他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他的心里,其实是怀有感激的。 “总有一天,你会忘了那个人。” 她刚想问那个人是谁时,猛地明白过来,“就算忘了又如何?我与你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其他结局。” “如果,我不是你的敌人呢?” 她没说话,他又紧跟着问:“如果,我不是乌金大王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你会如何?” “没有如果。”紧攥的掌心松开,她道,“按照你说的,如果你真是个普通人,我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你我之间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怔了怔,随即从喉中轻轻溢出一声轻笑,脸上的惘然之色也彻底消逝:“没错,你说得对,人生没有如果,还好我不是一个普通人,否则,我又怎能遇见你?” “所以,我很奇怪,我为何这么倒霉,又一次遇见了你。” 第500章 妥协的究竟是谁(六)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那又如何?你所依赖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来救你。” 她扯扯唇,不置可否:“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 “是么?”他亦冷笑,还以为,她这样的女子,不会口是心非:“那你为何,连昏迷时,都不停唤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是吗?她在昏迷时,都在唤着夜墨邪。 这倒是让她惊讶不已,连自己都没发觉,那个男人,竟在自己心里留下了这么深的烙印,好在夜墨邪本人不知道,否则又该在自己面前不停嘚瑟了。 见她竟然没有反驳,反而毫无负担的承认了,乌勒鲁鸿便觉得心里涌上一股连自己都鄙视的妒火。 他嫉妒那个男人,自己拼尽一切都难以得到的东西,他却轻轻松松就拥有了。 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求而不得,而去憎恨另一个无辜之人。 “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他站起身,觉得自己该找一处无人的地方,好好反省一番。 独孤绾还是没吭声,心里却想,谁稀罕你来看望,最后我们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乌勒鲁鸿虽然无法听到她的心声,但也能猜出她此刻的想法,因为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气息,实在太浓了。 转身,刚要去拉门扉,却一个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处,脚下一个踉跄,撞倒了门边的衣物架。 声音巨大,连榻上的独孤绾都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查看发生了什么。 因为视力刚恢复,所以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隐隐约约,大概是什么东西倒了,然后乌勒鲁鸿去扶。 这人没长眼睛吗?那么宽敞的门,他都能撞上去,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袋有问题。 肯定是后者了,若非脑袋有问题,怎么会想出如此卑劣的法子,将自己困在这里。 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完全不顾他人感受的下三滥、王八蛋,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让她平愤。 房门被阖上,乌勒鲁鸿背靠在墙壁上,待平息了胸口紊乱的气息后,才重新迈步而去。 桑雅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用力咬紧牙关,心底的那个决心,越发坚定了。 …… “姑娘,你还是吃点吧,这样才有利于伤势的恢复。”大夫苦口婆心,只希望独孤绾的伤势能尽快恢复,好送走乌勒鲁鸿这尊大佛,他这段时日吃不好睡不好,头发都掉了大把,这些人再不走,他只怕真要入土为安了。 独孤绾看着面前的饭菜,也很纠结,不是她不想吃,而是这里的饭食不合她口味。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过家,想过那个虽然金尊玉贵,洁癖严重,却做得一手好菜的俊美男人。 “大夫,我真吃不下,您先放着吧,等我饿了,自然会吃。” 都一天没吃饭了,怎么可能不饿? 大夫着急了,严肃劝道:“姑娘,你的命,可是那位阿郎拼命救回来的,不但亲自采来了碧髓草,还耐心的一点一点,以口喂你喝下汤药。” 第501章 将计就计(一) 独孤绾前面的话没听到,只听到后面两句,顿时傻了眼。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活下来,很是不容易,不要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不对不对!”她急躁不已:“你刚才后面那两句,什么一口一口,喂我喝药,到底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大夫为了让她吃东西,索性坐下来,认认真真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给她讲了一遍。 听完后,独孤绾整个人都石化了。 “姑娘,那位阿郎对你可真好啊。”当然,只对她一个人好,对其他人,能有多狠就有多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他,碧髓草这种草药很是稀缺,很多采药人为了生计,冒险去采摘碧髓草,都丧了命,那位阿郎能采来碧髓草,肯定也很艰难,我瞧他回来时,一身的伤,肯定是在采药时……” “呕——” 大夫正绘声绘色地说着,独孤绾冷不丁地捏着嗓子,开始干呕起来。 这可把大夫吓坏了,连忙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 可把了半天,啥毛病也没发现。 可看她一脸苍白,干呕不止的样子,又不像是没问题。 大夫吓得脸都绿了,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她却呕地停不下来,一想到乌勒鲁鸿竟然口对口给自己喂过药,整个五脏都开始翻江倒海,比吃了一堆苍蝇还要恶心。 好不容易止了呕,人也被折腾的没了力气。 她受不了,一时一刻都受不了! 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讨厌到想挖了他的眼,割了他的舌,再砍断他的四肢,拆了骨头去喂狼的程度! 乌勒鲁鸿是头一个! 天下仅有,独一无二! 乌勒鲁鸿吃过晚饭后,耍了一套枪法,路过独孤绾的房间,想进去看看,不料见那大夫,正端着一个水盆从房间里出来,水盆里还搁着几条干净的帕子。 不由得奇怪,叫住那大夫问道:“怎么回事?可是又发病了?” 乍一见到乌勒鲁鸿,大夫浑身一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没没……没有的事,那姑娘好着呢。” 乌勒鲁鸿将目光落向他手里的水盆,“说实话。” 大夫又是一抖:“是……是那姑娘说,说……说你太脏了,她有严重洁癖,受……受不了,一定要好好洗洗。”边说边抖,他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乌勒鲁鸿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简直比暴雨天的天空还要可怕。 可随后,他却反常的笑了起来:“很好,这样她就能牢牢记住我乌勒鲁鸿了。” 大夫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没什么。”乌勒鲁鸿转身,目光从独孤绾的房间一瞥而过:“我很高兴罢了。” 高兴?高兴什么? 都是怪人。 大夫摇摇头,端着水盆走了。 万籁俱静之事,一道高挑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望着独孤绾的房间,眸底闪过决绝。 大王子狠不下这个心来,那就让她来帮他,即便他因此对自己恨之入骨,也值得。 第502章 将计就计(二) 经过几日的休养后,她的伤势基本已经无碍,当一行人等离开医馆的时候,大夫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对于大夫来说,自己伤势的痊愈是件好事,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件头疼无比的事情。 伤势痊愈,便意味着要继续跟随乌勒鲁鸿前往乌金王庭。 每离乌金王庭近一步,心就沉一分。 怎么感觉有点听天由命的味儿?那些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情壮志,到现在,是丁点也不剩了。 剩下的,只有前所未有的挫败。 真的就这么妥协了吗? 抬起手来,一点一点捏紧掌心。 做了好多天的普通人,都快忘了怎么使用内息,嗤了一声,松开掌心,准备将手放下。 就在这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丹田处凝聚。 呆了呆,心跳莫名开始加快,以余光朝身旁瞥视了一眼,见监视自己的两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努力集中精神,吐息纳气,调动丹田处那微不足道的真力。 虽然微不足道,但她能够肯定,自己的内息正在一点点恢复。 更让她惊喜的是,之前一直困扰她的那股狂躁气息,在经过夜墨邪的转化后,现在不但与自己的身体完全融合,甚至可以激发起其他被药物压制的内息。 只是过程有些缓慢,但没关系,她等得起。 经过连续两日的赶路,里乌金王庭苏罗城只剩不到一日的路程。 一切到这里,已经尘埃落定,乌勒鲁鸿也不再急躁,命手下的人,在路边休息片刻再行赶路。 独孤绾也找了处阴凉地坐下,拔开水囊的塞子,灌了两口冰水。 内息已经恢复了一半,现在是最佳的逃跑时机,若是再不赶紧逃走,等到了乌金王庭,再想逃离,只怕会更加困难。 可是…… 她试着让内息在体内流传一圈,大部分被闭塞的经脉,还是无法冲开,以现在这样的状况,只怕逃不了多远,就会被乌勒鲁鸿抓回来吧。 不行,不能急躁,一定要耐心。 必须等到万无一失,方可行动。 “大王子,这是从王庭送来的急报。”对面,一个乌勒鲁鸿的手下,将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恭敬递到他的手上。 乌勒鲁鸿结果,拆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笺。 只粗略看了一遍,浓黑的剑眉便拧了起来:“送信的人可有说我父汗为何急招我回去?” 手下摇头,“没有,那人将急报送来后,便匆忙赶回王庭复命了。” 沉吟一番,乌勒鲁鸿将手中纸笺捏成一团,目光朝对面的独孤绾看了眼,站起身道:“找几个人来,先随我快马赶回王庭,你去告诉桑雅,让她看好独孤绾,我不在,那丫头搞不好会耍些小手段,让她切记不可放松警惕。” 手下听命而去,乌勒鲁鸿牵来自己的马,又不放心的看了独孤绾几眼,这才翻身而上。 看着乌勒鲁鸿绝尘而去的身影,独孤绾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 第503章 将计就计(三) 又喝了几口水,刚准备起身,面前的日光就被一道身影遮住。 抬头,看到了桑雅略带着挣扎的脸孔。 “桑雅姑娘有事吗?”她仰起脸,淡淡问。 桑雅看着她,神色很是古怪,似乎正在内心做着某种激烈的天人交战。 独孤绾也不急,就这么坐在地上,优哉游哉看着桑雅。 许久后,桑雅才像是回神般,上前一步,道:“你想逃走么?” 望着桑雅,独孤绾再次眯了眯眼:“桑雅姑娘可是认真的?” 桑雅表情决绝:“当然!你若想逃,现在就是个大好机会。” 桑雅说没错,自己若想逃,趁着乌勒鲁鸿正在赶回王庭的路上逃,是最保险,也是成功率最高的。 她慢条斯理站起身,拍净裙衫上沾染的灰尘:“为什么?” “我看不惯大王子对你好,就这么简单。” 她定定看着桑雅,似乎在确定她这番话的真假,看了半晌,她轻轻一笑:“难得有像桑雅姑娘这样真性情的女子,我很是佩服。”她弯身放下水囊,再抬头时,眼中也是一片决绝:“好,我便信你一次。” 桑雅闻言,有些仓皇地传开视线,“你跟我来。” 独孤绾一边跟在她身边,一边问:“茯苓在什么地方?我必须带她一起走。” 桑雅没有回头,只坚定反对,“你不能带那孩子一起逃走。” 她拧眉,语气强硬:“我必须带她一起走!” 桑雅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大王子现在虽然不在,但不能保证,他在得知你逃走的消息后,不会派人去追捕你,到时候,那个孩子会成为你逃亡路上的累赘,一旦被大王子抓住,你和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承认,桑雅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不能成为自己留下茯苓一个人逃走的理由。 看她犹豫,桑雅诚恳相劝:“你信我,我会保护好那个孩子,况且,大王子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他不会因为你的逃走,就迁怒那个孩子,一旦寻到合适时机,我会派人将她送回天昱。” 独孤绾一瞬不瞬盯着桑雅,企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一丝欺骗,但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很沉稳。 “我相信你……”会保护好茯苓。 桑雅顿时松了口气,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我从小在这一带长大,对这边的地形很熟悉,前面有一片沙棘林,就算大王子的人追来,你也能在林中与他们周旋,是最佳的逃跑路线。” 独孤绾一边听一边点头,等眼前已经能看到那片沙棘林时,她忽而问:“你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 “什么?”桑雅站定,回过头来,不解地问了句。 独孤绾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似笑非笑看着桑雅,“你讨厌我,看不惯乌勒鲁鸿对我动情,大可以直接杀了我,如此更是一劳永逸,不是么?” 桑雅眸光一颤,似是被戳中了心事般,有片刻的愧意,但也只是片刻,若非独孤绾一直在主意她神情的变化,只怕根本什么都察觉不到。 第504章 将计就计(四) 桑雅笑了笑,毫不避讳的点头:“是,我是想杀了你,可谁让你在大王子心中的分量重于我,我再嫉妒,再痛恨也是无用,留着你的命,不过是为我自己铺路而已。” 独孤绾点头,这样直白的言语,换了任何人,估计都说不出口。 “多谢了。”她从桑雅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策马,朝着那片沙棘林的方向疾驰而去。 桑雅站在原地,目送远处那一人一骑,彻底消失在密林中后,才缓缓转身。 一边走,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一咬牙,将匕首锋利的刀刃,狠狠刺进自己的肩头,随后猛地拔出,带起一串血珠。 额上顿时有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她忍耐了片刻,等那阵痛意过去后,又一次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大腿。 看着染血的刀刃,她惨然一笑,黝黑的脸庞也慢慢朝着苍白过度。 “对不起了……”低喃一句后,她将匕首仍在密集的草丛里,拖着受伤的身躯,往一行人临时休息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 “桑雅,发生什么事了?”其他手下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她颓然倒在地上,虚弱道:“独孤绾她……她趁我不备逃走了……” “什么?”众人更是惊诧。 之前替乌勒鲁鸿传话的那名手下当机立刻,牵来自己的马,对其他人吩咐:“快,她现在肯定还没跑远,一定能将她追回来!” 桑雅强忍着疼痛起身,阻止道:“不可以!我见她好似朝着沙棘林的方向去了,如果我们去追,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一呆,脸上的表情纷纷转为惊恐。 “那可是咱们乌金有名的魔鬼林啊!”一片寂静中,有人惊呼出声。 桑雅咳出一口血沫,神情黯然:“是啊,那里可是魔鬼林,场面被毒瘴覆盖,进去的人,都有去无回,况且,她还没有内力……” “那怎么办?”众人急道:“如果让大王子知道,独孤绾去了魔鬼林,我们都别想活了!” 桑雅神情更是悲痛,在一片惶恐的氛围中,轻轻阖上了眼。 是,以大王子的性子,这些人办事不利,等待他们的下场,唯有死亡。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这样的自己,死后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解脱,生生世世,受邪神的诅咒。 正这般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独孤绾去了哪里?” 是大王子! 他……他怎么回来了? 桑雅浑身俱震,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有人颤声道:“她……她去了魔鬼林。” 即便心智沉稳如乌勒鲁鸿,听到独孤绾去了魔鬼林的消息,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 “她怎么会去魔鬼林?”他怒声喝问。 “不知道,听桑雅说,那丫头趁她不备,用提前藏好的匕首刺伤了她,随后抢了她的马逃走了。” “是这样吗?”男人高大的身躯,在桑雅面前蹲下:“桑雅,我要听你亲口说。” 第505章 将计就计(五) 桑雅浑身一抖,一点一点抬起头,呆呆看向眸色沉郁的乌勒鲁鸿。 “我……我……”怎么都说不出口,她是个懦夫,根本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是这样的。” 一声轻轻叹息,桑雅好似在这声叹息中,听到了失望的意味。 “你的伤很重,先赶紧去止血。”他从手下那里接过一瓶伤药,塞在了桑雅的手心。 “你,还有你,随我一起去魔鬼林。”他随手一点,挑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手下。 “不可以!”桑雅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他的腿,哭求道:“独孤绾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您去了也没用!” 乌勒鲁鸿面如表情地掰开桑雅紧抓自己的手指:“她没有死。” 刚掰开她的手,她就又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乌勒鲁鸿,“她死了,她肯定已经死了,您这是在自欺欺人!” 仍如之前一样,坚定且毫不犹豫地掰开桑雅手指,连口吻,亦是笃定的:“我说了,她没死,我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不,您就是在自欺欺人,那种地方,进去了只有死路一条,她独孤绾也不例外!”为什么大王子就不能放手呢?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把她给我绑起来。”但双腿再一次被牢牢抱住时,乌勒鲁鸿冷冷下令。 两个手下将桑雅拉开,却因为不忍,只绑住了她的手脚。 乌勒鲁鸿倒也没有在意,走到挣扎不停的桑雅面前,浅金的瞳仁,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她没死就是没死,桑雅,你且看着,我会证明给你看,那个女人,有多么与众不同。” 不可以,不可以! 您不能去!我这毫无意义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您了,若是失去您,我该怎么活下去! 求您,放弃独孤绾吧! 放弃她,还会有更好的! 桑雅眼睁睁看着乌勒鲁鸿朝魔鬼林的方向而去,目眦欲裂,拼命在心中呐喊,想要留住那抹巍峨如山的身影,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魔鬼林地势错综复杂,哪怕没有毒瘴,想要在这偌大的林子里找到一个人,也如大海捞针般困难,更别说,还有大片可置人于死地的危险毒瘴。 但乌勒鲁鸿在踏入林子之前,却没有丝毫犹豫,连点身上几处大穴,封住主要经脉后,便一头冲了进去。 “独孤绾,独孤绾你在哪?”不愧魔鬼林的称呼,一走进林子,连头顶的日光都暗了下来,整片树林,阴暗如同鬼蜮。 “独孤绾,我乌勒鲁鸿这辈子要做的事情,还从没有做不到的,你听好了,不管你怎样逃避,这辈子,你都休想从我手中逃走!” 一边寻找,一边扬声高喝,那强劲浑厚,带着嚣狂力量的声音,几乎震得树枝也微微颤抖起来。 “唔……大王子……”身后一声闷哼,跟随他一同进来的手下,有一人以及撑不住,捂着胸口倒地,“毒瘴……已经漫……”话未说完,便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第506章 将计就计(六) 乌勒鲁鸿快步上前,向他体内输入真气。 那人轻轻挡住他的手:“大王子……不要在属下身上浪费力气……那个姑娘……肯定已经毒发而亡了,您……您趁现在放弃,还……还得及……” 另一人见状也劝:“是啊,大王子,那姑娘进来已经快一个时辰,没有希望了,您还是快点……” “闭嘴!”乌勒鲁鸿一声怒吼,打断了两人的规劝:“前面毒瘴越来越重,以你们的功力,根本抵挡不住,就在这里等我吧。” “大王子,万万不可!”两人大惊失色。 乌勒鲁鸿却不理会他们,身形一掠,便没入了密林深处。 “独孤绾,你给我出来!” “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抓回来!” “我乌勒鲁鸿发誓,你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我身边。不要再躲着了,回答我!” 正在某个隐蔽土坡下打坐调息的独孤绾,隐隐约约,好似听到了乌勒鲁鸿的声音。 不是吧?他不是回王庭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一定是假的,这段时日耳边全是乌勒鲁鸿的声音,搞得她都出现幻觉了。 她打算不予理会,继续打坐调息。 在进入这片林子之前,她就已经最好了准备。 就桑雅心里那点小九九,还骗不到她,这林子里有什么她虽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有好事。 果然,一进来就觉得呼吸不畅,心口绞痛,随着不断深入,这种窒息感与疼痛感越来越明显。 直到刚才一口黑血吐出,她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没看出桑雅还挺聪明的,知道利用这林子的毒瘴来除掉自己。 想必自己与她分别之后,她定然假装做出受伤的样子,称被自己这个卑劣小人给骗了,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乌勒鲁鸿虽然生气,但也最多治她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等过段时间,自己的死,也就会慢慢被众人遗忘,桑雅的人生,也就能再次回归到从前的模样。 可惜啊,她独孤绾命不该绝,在坐下调息后,她才发现,之前那股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内息,竟然有驱除瘴毒的作用,只要这股气息一直在,这林子里的毒,就拿她无可奈何。 体内最后一点毒也即将逼出来,届时,便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正兴奋时,耳边就听到了乌勒鲁鸿的声音。 她没有多想,潜意识认为,乌勒鲁鸿不会追到这里来,且不说他在回王庭的路上,不会这么快赶回来,就算回来了,作为乌金人,他不会不知道这个林子的猫腻,所以,再怎样的愤怒,也不会冒险踏进这满是毒瘴的树林。 所以,自己这一次,是赢定了。 等功力完全恢复,再想法子将茯苓救出来。 桑雅说的没错,乌勒鲁鸿这人满身都是缺点,只有不伤害无辜弱小这一点,还像个男人。 可为什么,幻觉竟越来越清晰,她甚至穿过密集的枝杈,看到了男人熟悉的高大身影。 不是吧! 他真的追来了? 第507章 你也是我的子民(一) 连忙屏息,告诉自己不要慌,就算追来又如何?一来自己藏身的地方很难找到,二来这林子里到处都是毒瘴,乌勒鲁鸿撑不了多久,届时还是自己占据上风。 想到这里,她立马镇定下来,看着乌勒鲁鸿,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独孤绾,我知道你没死,我一定会找到你!”锐利如鹰眸的视线,在四周逡巡着,然而入目的,除了枝杈凌乱的树木外,什么都查寻不到。 “独孤绾……唔……”实在支撑不住,胸腔里泛上一阵腥甜,五脏六腑都像是搅在了一起,高大如山的身体,轰然倒了下去,他两手撑在地面,一口黑血呕出,口中却不停喃喃:“我……不会放弃,死也……不会……” 独孤绾在暗处看着,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这么执着,就算自己死了,逃了,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紧要呢? 何至于赌上性命,也一定要揪着自己不放? 她真是看不懂了。 “我不会……再让你死……”倒下去的小山,竟然又缓缓站了起来,随意一擦唇角的血迹,继续朝前走去。 看到这一幕,独孤绾心头划过一阵难抑的震撼。 乌勒鲁鸿是傻子不成?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惦记她是死是活! 就这样离开不好吗?他不会白白丢命,自己也能重获自由。 这人简直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是固执,不是倔强,而是有病! 走了几步,乌勒鲁鸿再次倒地,如果没猜错的话,瘴毒已经侵入心脉,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再不赶紧离开,只怕真要丧命于此。 可他怎能半途而废? 他这辈子,还从未做过临阵脱逃的孬种,他是强者,是无所不能的强者。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就算死亡近在眼前,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不死,不休! 强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却又走得很坚实。 找到她,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连续几次跌倒,再站起,再跌倒,再站起,生命在不停流逝,他却始终不肯倒下。 额上的汗水淋漓而下,眼前的景象,也变得一片血红,终于,他再次支持不住,高大的身躯,重重栽倒在地。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可他,还没有找到她…… “喂,你真是傻子不成。”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血红的视线里,是一张明媚娇妍的脸庞,还有一双明净耀目的漆黑双瞳。 “找……找到你了……”他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死死的握着。 独孤绾抽手,将掌心抵在他的背心,输送了一些真气,将侵入他心脉的瘴毒,逼出了一些。 男人的神思,也跟着清明了一些。 “我说过,你终究是逃不走的。”他死死盯着她,浅金的眸,喜悦弥漫。 这一瞬间,他的世界,骤然明亮。 “该死!”独孤绾冷不丁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他娘的干嘛要救他! 第508章 你也是我的子民(二) 桑雅呆呆坐在地上,就像个失魂的玩偶,连有人给她包扎伤口,也不予理会,只痴了一样望着乌勒鲁鸿离开的方向。 完了,一切都完了。 伴随着乌勒鲁鸿的离开,她的心,也彻底死寂。 在欺骗独孤绾前往魔鬼林之前,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差的,也不过是一个死而已,但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惩罚,最终却应验在大王子的身上。 这种结果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最绝望,最痛苦的。 无止无尽的痛悔在心底蔓延,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她宁可自己失去性命,也绝不会再让独孤绾接近死亡一步。 如果…… “你们看那里!”神思恍惚中,身边有人指着前方,激动的大喊一声。 “那……那是大王子的马!”又有人惊讶的喊道。 “马背上的人……怎么会是她!”这一声,比之刚才还要惊诧。 听到几人的议论,桑雅没有焦距的眼神,缓缓移动,突地,眼瞳骤缩,看着前方缓缓行来的两人一马,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独孤绾坐在乌勒鲁鸿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神色平静淡然,在她的身后,是已经昏迷的乌勒鲁鸿,虽然人处于昏迷中,但脸色还算正常,不像是中了剧毒命在旦夕的人。 桑雅猛地站起身,朝着两人行来的方向疾奔而去,但因为起身的动作过于猛烈,加上跪坐在地的时间又太长,所以没跑两步,便重心不稳栽倒在地,可她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再次爬起身,冲到了乌勒鲁鸿身前。 她仰头看着乌勒鲁鸿,一把抓过他的手,当感觉到对方温热的体温,以及强劲有力的脉搏后,她突然开始放声大哭。 “太好了,太好了,大王子您还好好的,您还好好地在我身边!感谢库尔大神,感谢克纳丘萨满……”她一边哭,一边喃喃,完全没有了平日强势坚毅的模样。 独孤绾翻身下马,冷眼看了桑雅一眼,便把缰绳丢给一名乌勒鲁鸿发愣的手下。 “我没想到你能活下来。”转身之际,桑雅在她身后道:“但好在你活下来了。” 她轻笑一声,没有理会,径自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拿出墨邪刀,轻轻擦拭。 “主人,你为什么不跑?多好的机会啊,就被你这么浪费掉了……”后卿感叹。 擦拭刀刃的手顿了顿,她抖开手里的布巾,轻描淡写:“因为跑不了,不能跑。”同时,也不忍跑。 “不过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乌勒鲁鸿,既然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林子里找你,你要是不救他,他肯定死定了!”后卿完全没看到独孤绾黑沉的脸色,还在那边喋喋不休。 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舍弃生命,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情,身为剑灵,早就没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些被人类鄙视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其实才是最真实的,只可惜,自己这一生,都只能作为剑灵而活了。 第509章 你也是我的子民(三) “还不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她还刀入鞘,很是不以为然:“要是真让我跑了,那岂不是证明,他乌勒鲁鸿是个没有本事的人,这大概比要了他的命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可是,我觉得他是真心关心主人,我看他找你时,脸上全是紧张和担心……” “你一个剑灵懂什么!”独孤绾打断他:“那哪里是什么关心?分明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丢了,他担心以后再没有这么有趣的玩具供他取乐,所以才会紧张,会担心。” “那主人你呢?你为什么要救他?不会是做玩具做上瘾了吧?” “后卿……”她唇角一咧,口吻也变得阴森森的。 “嗯?嗯?怎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后卿那个害怕啊,自己刚才到底哪根筋不对,非要嘴欠,这下好了,把主人惹毛了,还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来惩罚自己。 欲哭无泪的后卿等了半天,却啥也没等到,本该大发雷霆的独孤绾一声不吭,这让他很是惊奇。 “或许是为了两国邦交,也或许是为了不惹来杀身之祸,又或许……”她轻笑一声,苦涩味十足:“只是因为同情。” “没关系的,主人今天救了他,他肯定会感激你,说不定,会放你和茯苓离开。” 她摇头,眼中有嘲弄的意味:“我救他,原本就不指望他会放我离开,况且,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知恩图报这种事,就放弃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若真如主人所说,那这个乌勒鲁鸿也太不是东西了!”后卿愤愤。 “嗯,没错,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对此,她表示十分赞同。 “那接下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功力恢复的事情,乌勒鲁鸿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不清楚他清醒后,又会用什么手段桎梏自己。 乌勒鲁鸿的体质,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虽然独孤绾已经帮他驱除了体内瘴毒,但要完全康复,至少需要七到十天,可他睡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便生龙活虎,威风凛凛了。 “你骗了我。”第二日,乌勒鲁鸿找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四个字。 她懒洋洋抬头,这个结果,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嗯,我骗了你,所以你现在很愤怒,恨不得一把掐死你的救命恩人,对么?” “你还敢说!”他逼近半步,眸色灼灼。 她还是笑,笑得不知所谓:“为什么不敢说,你搞清楚,如果我的功力没有恢复,不但我要死在那片满是毒瘴的林子,你也一样活不到今日。”说完这番话,她又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她在指望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觉悟,眼前这个男人并非知恩图报的良善之辈,却还在奢望,他能有点良心。 自己简直就是这世上最愚蠢最无知的傻瓜! 不过,现在也并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被动境况,实在不行,干脆跟他拼了,同归于尽也比再受他折辱要好。 第510章 你也是我的子民(四) “为什么要救我?” 片刻的紧张对峙后,他竟率先做了让步,收起浑身的火药味,淡淡问了一句。 同样的问题,昨天后卿就问过一遍,她想也没想:“你要是死了,肯定会引起乌金王庭的愤怒,届时引起两国战事不说,我还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很不划算。” “真是这样吗?”他牢牢迫视她,似乎并不接受她这解释。 她耸肩:“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对你有了感情,舍不得你去死?”说着,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好似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乌勒鲁鸿却没笑,看着她,表情很是严肃:“独孤绾,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以后,你还会输得更惨。” 他倒是胸有成竹,哪怕对面女子眼中,除了嘲弄就只有嘲弄。 但他昨日的赌局,不是已经赢了么? 所以,这世上没有一定达成不了的事情。 “这个服下。”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顺手丢给她。 她打开来瞧了一眼,笑道:“怎么?还是不放心?” “这是卸功散的解药,每隔三日服用一次,一个月后,药效方可彻底清除。” 不禁握紧了手里的盒子,她狐疑地看向乌勒鲁鸿:“真的假的?”这么大方,给她卸功散的解药,不怕她真的跑了? “独孤绾,我说过,要赌就赌大的,我已经赢了一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俯下身,含笑的脸容压迫感十足,一字一顿道:“你的人我要,你的心,我也要!” 她没有反驳,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只是回以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表明了自己不会将他这番话放在心上的态度。 彼此之间,再无从前的硝烟弥漫,但彼此的坚持固执,却又远远超过之前。 乌勒鲁鸿离开后,独孤绾望着手中的盒子发呆。 看来自己昨天救了乌勒鲁鸿,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可这回报,却与自己预期的不太一样,总有种赢了比赛,输了名声的感觉。 不划算,不划算啊。 乌勒鲁鸿从独孤绾的房间离开,就见桑雅等候在门边,见到他,神色一震,随即缓缓走上前,在他面前跪倒:“大王子,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有负您的信任,桑雅知错,自请责罚。” 乌勒鲁鸿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语未发。 漫长的等待,如同这世上最残忍的凌迟,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桑雅的身躯,也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桑雅,假传王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你可知道?” 桑雅深深叩首:“桑雅知道,大王子不必为难,是桑雅行事鲁莽,死有余辜。” 乌勒鲁鸿再次沉默,这个杀伐果决的男人,眼底头一次掠过难以掩饰的挣扎。 许久后,他轻轻弯身,将跪在地上的桑雅扶起,口吻柔和,隐含冷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桑雅怔住:“大王子……” “我已传信给额吉,今天傍晚前便会赶回王庭,你收拾一下,即刻启程。”交代完毕后,他转身走开。 第511章 你也是我的子民(五)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等重新出发。 苏罗城已近在眼前,这一次,大概是再没后悔的机会了。 但独孤绾却不如前几日那般急躁,反而优哉游哉欣赏起了风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乌勒鲁鸿说,是邀自己来这里做客的,那她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客人好了,其余的,全部抛诸脑后。 这么一想,连心境都安宁许多。 一轮红色的夕阳,悬挂在天边一角,云霞漫天,在一片金红的天光下,她仰首望着眼前高大的城门。 苏罗城。 城门上的三个大字,竟然是以汉字雕刻而成,下面才是弯弯曲曲的乌金文字。 这倒让她有些好奇,为何乌金的王都,要用汉字来标示? 乌勒鲁鸿策马上前,与她并排而立,也仰首看着城门上那三个气势宏伟的汉字:“苏罗城中的住民,有一大半都是中原人,加上我父汗喜欢中原文化,于是就在继位后不久,将王都城墙上的字,改成了汉字。” 一大半都是中原人? 独孤绾难掩心中的诧异,若不是乌勒鲁鸿亲口说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你很奇怪?”想问又不愿问,她脸上的纠结,被乌勒鲁鸿捕捉到:“你长年在边关征战,应该明白,那里的百姓,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闻言,独孤绾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边关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还用问么,当然是地狱般的生活。 常年受战事所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边关远离京都,山高皇帝远,治理困难,那里的官员,个个都是土皇帝,朝廷送来的救济银两,全被这些人私吞,百姓们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中,吃不饱穿不暖,这些贪官们却日日吃香喝辣,荒淫无度。 有多少家庭因为贫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家庭因得不到公正的对待而求救无门生不如死?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也曾上书请求过朝廷的支援,但最后都是草草了事。 所以,每一次的出征,都是一次对灵魂的折磨,有时候,她甚至会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也许边关那些原本肥沃,却逐渐变得贫瘠的土地,被乌金抢了去,百姓们的日子,便不会那样难过。 可她是天昱人,那种背叛自己国家的想法,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咽下心中的不忿后,接下来,也只能投入到一场又一场艰难的战斗中。 “其实,不仅仅是苏罗,其他城镇,也有很多中原人。”见她沉默不语,乌勒鲁鸿又说了一句。 原因什么的,她已经没有必要去问。 在自己的国家生活不下去,抱着最后的希望,逃亡到敌对的邻国,却在那里得到了安宁与平静,成家立业,从此,真正活得像个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很敬佩乌金的汗王,面对敌国而来的难民,没有驱逐,没有迫害,而是大方给予安身之所,用宽容的姿态接纳了他们。 不管那位汗王有什么目的,但对于那些困苦无助的百姓来说,却是功德一件。 第512章 你也是我的子民(六) “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来自哪个国家,也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只要踏上乌金这块土地,他就是我们乌金的子民。”浅金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你也一样,武阳郡主战秋凰。” 深吸口气,她轻轻阖上眼。 她该出言讽刺,该出言驳斥,但此时此刻的她,却一个字都出不出口。 战秋凰……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竟有种仿若隔世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心动。 总觉得,自己根本和就不属于天昱,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她,却好似与周围的人事格格不入。 之前百般排斥,百般不愿,可等真正站在这里,站在了乌金王都的土地上,她竟然有种彻底放松的畅快感,像是某种长久以来的束缚,被解开了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了,美好的让她害怕,让她痛恨。 她是战秋凰,是与敌国乌金不共戴天的武阳郡主,死了无数战友的她,却对着乌金城门的三个大字,心生向往的归属感。 简直罪恶! “独孤绾。”一只大手伸来,握住了她手边的缰绳,“我还是觉得叫你独孤绾比较舒服,或许你本来就不是战秋凰,只是将灵魂暂时寄居在那个躯体里,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呼吸一紧,心,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凰儿。 她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称呼,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叫做战秋凰的人,更或许,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属于那个人的,自己不过鸠占鹊巢,愚蠢的自以为是。 然而,现在的自己,是独孤绾。 抛开武阳郡主的身份,抛开战秋凰的名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第一次觉得,独孤绾这个名字,的确比战秋凰好听,因为,所有人在唤着独孤绾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的,唯有自己。 “走吧,带你进城去看看。”乌勒鲁鸿兴致勃勃,他能看出,独孤绾喜欢这里。 随着他一同进城,以为会有不少人前来迎接,谁知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王子回王都,怎么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这也太寒酸了吧。 正想着,前面走过来一个人,与乌勒鲁鸿擦身而过时,自然而然冲他打了个招呼:“大王子回来了?” 乌勒鲁鸿也自然而然回了句:“嗯,回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后,便各自错开。 没走两步,又一名妇女上前招呼道:“大王子,您这次出去时间可真够久的,我说这些时日怎么一直没看到您。”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之前那些麻烦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解决了!”那妇人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感激道:“好在有大王子和桑雅姑娘帮忙,要不然,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那小儿子这两日也嚷嚷着要来感激大王子您呢!” “不用麻烦。”乌勒鲁鸿勒马停下,看着那妇人,随和道:“这点小忙而已,别整日记挂在心上,我先走了,改日来看你们。” 第513章 我俩真不配(一) 独孤绾发现,这一路上,和乌勒鲁鸿打招呼的人非常多,且这些与他打招呼的人,都是些普通的平民百姓,而他的态度,也是极为和蔼的,完全没有一个王室成员应有的高傲。 反而偶遇两名乌金官员,看到他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乌勒鲁鸿的态度,也不似面对普通百姓时的和蔼,而是威严肃穆。 乌金这个国家,果然与天昱截然不同。 再看乌勒鲁鸿,敬重喜爱说不上,欣赏却是有的。 想到那场接风宴会上,骆成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禁觉得很是讽刺。 有这样平易近人,处处为民众着想的君王和朝廷,真正的得道者,是乌金才对。 “那边是苏罗城最大的集市。”经过一个人流密集的街道时,乌勒鲁鸿指着前方向她介绍道。 “怎么都是摆摊的小贩?”说是最大的集市,一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商小贩,不见商铺。 “这些小贩平日要养家糊口,很是不容易,一味将其驱逐也不是办法,我就和父汗商议,专门在城中开辟一块地方,给这些小商贩摆摊用,但只能在傍晚之后,这样便不会影响正常的车马流动。” 听了乌勒鲁鸿的解释,她不禁点头:“这个办法很好,既可以保持城镇的整洁安宁,也不会让穷人没了生计。” “我还打算建立一所教习坊,让那些苦于生计的人们来学一些手艺,日后也好靠这些手艺来养活自己。” 他在说着这些的时候,眼中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些狂妄霸道,而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把自己的所有构想,所有打算,仔仔细细向独孤绾叙述了一遍,期间数次惘然,数次激动,数次担忧,像个孩子一般,各种酸甜苦辣,都在脸上显现了一遍。 因为那些都是他的子民,毫无理由信任依靠他的子民吗? 这种神情,她何尝在皇帝,在太子,在其他皇族子弟的脸上看到过? “……你觉得怎么样?”难得对她说了这么多,剖心剖肺,只因相信,她是最懂自己的人。 面对一双仍旧洒脱不羁,却多了许多诚挚的眼神,独孤绾无法再保持沉默,也诚心回了句:“你很有智慧,也很有责任心,那些受你恩惠的人,会一辈子感激你。” 他忽而笑了,连眼睛里都带着愉悦:“这是你第一次真心夸我。” “我只是实事求是,没有任何夸赞的意思。”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又说起了别的:“在我们这里,女子不需要讲究什么三从四德,你大可以随行而为。” 她嗤了一声,接口:“在你这们这里,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财产而已,当然不需要讲三从四德。” “你只看到了乌金男儿的妻妾成群,却没有看到他们的重情重义。在乌金,男人不管娶多少妻妾,这辈子都要对她们负责到底,若有人违背,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与世人的唾弃。”他眼神带了点凉意,口吻也带了点讥诮:“不像你们中原人,想休妻便休妻,薄情得很。” 第514章 我俩真不配(二) 这人字里行间都是对中原人的蔑视,讨厌得很! 想驳斥他,可他说的都对,她拿什么驳斥呢?这个话题再探讨下去,理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可她不说,不代表乌勒鲁鸿不说,“不急,乌金男儿重情重义的血性,你会慢慢体会到的。”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曾当着天昱的文武百官发誓,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王妃,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那是你的事。”一听他说这个就来气。 “独孤绾,你会喜欢上这里的,也会喜欢上我。”他笃定地说了一句,随即一夹马腹,率先朝前疾驰。 速度之快,连给她骂一句痴心妄想的机会都没有,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可把她憋闷坏了。 就这么憋着一肚子气,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乌金王庭。 看到眼前一片绵延建筑的时候,她啧啧了两声,不禁暗暗称叹。 与中原建筑完全不同的风格,乌金的建筑都是大平顶,没有天昱皇城宫殿上那些晶莹的琉璃瓦,但是墙壁上,都雕刻有十分精美的浮雕以及壁画,令人叹为观止。 见她满脸惊艳之色,乌勒鲁鸿道:“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今后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她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只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景象上。 他似乎总将自己的赞叹之意,理解为喜欢。初来乍到,好奇是肯定的,但她可没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 一边欣赏,一边跟随乌勒鲁鸿来到一件宽敞的大殿内。 这间大殿,一共由十六根方形的柱子支撑,每一根柱子上,都刻有繁复精美的浮雕,不但柱子上有,天花板上也有,脚下的地砖也有,看得她一阵眼花缭乱。 “参见大王子。” 通往大殿后方的殿门突然被推开,一群女子鱼贯而入,走到乌勒鲁鸿面前跪下迎接。 独孤绾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十八九个人。 难不成,这些都是乌勒鲁鸿的妻妾? 乌金人果然野蛮,竟然娶了这么多宠姬。 乌勒鲁鸿感受到她鄙夷的眼神,不解地朝她看了眼,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些奴隶,都是伺候侧夫人的,并非我的宠姬。” 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必一本正经地解释? 她没吭声,正要转开视线时,目光自人群最前方女子的脸上掠过,不禁怔了一下。 柳思语? 一看到那张面庞时,她先是有些纳闷,毕竟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一张汉人面孔,实在难得,再仔细一看,发现那张汉人面孔,竟然是柳思语,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一路从天昱来到乌金,千里之遥的距离,谁也没有关心过,这个自请和亲的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将这个人慢慢遗忘,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直到此刻,看到柳思语就在自己面前,看到她那双平和了许多的眼睛,忽然发现,其实她远嫁乌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515章 我俩真不配(三) “起来吧。”解释了一句后,乌勒鲁鸿轻轻抬了抬手,淡声道。 柳思语率先起身,她身后的那些仆人,也跟着一同起身。 抬头,盈盈秋眸在乌勒鲁鸿面上停留片刻,猛地转向他身旁的独孤绾,菱唇微张:“独……独孤小姐……” 她很惊讶,比起独孤绾在这里见到她来说,她在这里见到独孤绾,更是一件难以相信的事情。 独孤绾冲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该说什么?说真巧啊,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见面? “你和独孤小姐都是中原人,想必会很谈得来。”乌勒鲁鸿看着柳思语道:“有什么需要,告诉阿日娜就好。” 后面这句,是对独孤绾说的。 “阿日娜?”独孤绾诧异地看向柳思语,随后猛地明白过来。 入乡随俗,自嫁入乌金的那一天起,户部尚书之女柳思语,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有的,只有如今的阿日娜。 柳思语顺从地低下身子,双手交叉,对乌勒鲁鸿做了一个标准的乌金大礼,“是,阿日娜遵命。” 乌勒鲁鸿上前几步,走到柳思语身前,用非常低微,却足以让身后独孤绾听到的口吻对柳思语道:“我要去见父汗,你暂且去陪陪独孤小姐,顺便告诉她,什么才叫做入乡随俗。” 柳思语将头垂的越发低了:“阿日娜明白,请大王子放心。” 看着这样的柳思语,独孤绾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残酷的生活,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那些被吞噬的骄横刁蛮,如今再也无法从柳思语身上找出半点。 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随波逐浪。 可一个人若失去了真正的自我,那这个人,还算是活着吗? 好在,自己有那个人。 是他告诉自己,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妥协,不能退缩,不能投降。 坚持做自己,这一生,才算是有意义。 夜墨邪,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这里你觉得如何?”游走的神思,被一个清泠的声音猛地拉回。 她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柳思语,一脸茫然:“什么?” 柳思语轻轻一叹,指着两人所站立的房屋:“我说,这间屋子,你觉得如何?” 她随意打量一番,没什么特别好,也没什么特别坏,“挺好的。” 柳思语看着她,眼中闪过无数莫名的情绪,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自嘲地低喃了一句:“真是讽刺,我和你,似乎总能和同一个男人牵扯上关系。” 说的也是,自己和柳思语还真有缘分。 独孤绾在窗边的胡床上坐下,尽量舒展着自己的四肢,目光若有若无瞥向对面的柳思语:“你已经真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那个人,对吗?” 那个人,两人都知道是谁。 “他是我的夫君,我这辈子都只能依靠他。” “这样的话,放在以前,你是绝对不会说的。”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让人去给你准备。”柳思语打断她,强自微笑着问了句。 第516章 我俩真不配(四) “其实我挺敬佩你,能放下从前的一切,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她呈大字型瘫倒:“我就不行,怎么做,都无法让自己妥协,最后的结果,只有受苦。” “既然你明白,那就试着让自己去接受吧。”柳思语说完,便要离开。 “你能帮我吗?”即将踏出房门前,独孤绾突然问了一句。 柳思语没有回头,一只手扶在门框上,轻轻道:“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 “你可以!”她猛地从榻上坐起,目光牢牢定格在门前的柳思语身上:“我是镇国公的外孙女,是国师夜墨邪的未婚妻,不管哪一种身份,我都不适合留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逃走?” 她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试过了。” “结果呢?” “当然是失败了。”否则,自己还能在这里跟她叽咕这么多? 柳思语沉默了片刻,忽而转过身,很认真地问了句,“真的失败了吗?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认为,自己在欲擒故纵? 天呐,只有独孤湘云那种女人,才会做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呢?”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是这样的话……”柳思语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她正以为有戏时,却被泼了一头冷水:“那你就更没必要来求我了,你不懂那个人的执着,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她又是一声涩然的苦笑,怎么不懂? 这一路上,她感受得太多了,若非如此,她早就将计就计,逃出生天了。 “我留下,对你应该也是一种威胁。”软的不行,就换一种方式,像柳思语这种天之骄女,应该无法容忍与其他女子共享一个男人。 谁知,柳思语脸上的神情,却无半分波动,甚至还带了几分类似贤惠的温婉:“只要我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侍奉好我的丈夫,就没有人会亏待我。” 呃…… 独孤绾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入乡随俗的也太快了吧! “如果你……”她不肯放弃,只要有柳思语的帮助,自己就能带着茯苓,平安逃出苏罗城。 “在这里,无论多倔强多刚烈的女人,最后都会被驯服。”再一次打断她的话,柳思语冷冷看着她,语气带着同情:“独孤绾,不要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固执的结果,只有毁灭。” 说完,不再理会她,转身便离开了。 盯着空荡荡的房间,独孤绾挫败地倒在榻上。 难道真的没有转机了吗? 没有他人的帮助,别说是逃回天昱,恐怕连整座大的没边的王庭都逃不出去。 话说,夜墨邪发现自己和茯苓都失踪了,难道一点也不着急?这都一个月了,也没听到他的半点消息。 这混蛋不会把自己和茯苓都忘了吧? 不行不行,想逃出这里,还是要依靠自己,打死她也不能让乌勒鲁鸿看轻自己。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总能找到机会的。 第517章 我俩真不配(五) 虽然无法做到臣服妥协,但独孤绾却能尽快让自己融入环境。 来乌金王庭已经十日有余,她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乌金人,生活习性,吃穿用度,全部和这里的人一样。 连乌勒鲁鸿都对她适应力之强表示惊讶,才几天时间,竟然便跟王庭的侍卫和仆人打成一片,感情好的就跟安达一样。 这日,独孤绾和几个侍卫切磋了一番后,打算回房洗个澡,刚走了两步,身后就响起一个女人的厉喝:“站住!” 站住?说的可是她? 左看看又看看,方圆几丈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说的就是自己吧。 可她却左耳进右耳出,脚下步子不停,一路朝自己房间走去。 乌金王庭的建筑,高低不平,到处都是楼阶,她脚下走的飞快,身后跟的人却是气喘吁吁。 “诶,没听到我说话吗?站住站住,我让你站住!” 身后的人终于恼了,语气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啊?有本事就来追。 心里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变得更快,这时,身后那人也不追了,提起嗓门一声大吼:“胆子不小,见了大妃,不但不行礼,你还赶跑?” 大妃?乌勒鲁鸿的母亲?乌金汗王的正妻? 这么想着,脚下步子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身后那人见她脚步放慢,又是一声吼:“快,塞娃,把她给我逮住!” 身后脚步声沉重,震得地面都在咣咣震动,让她不禁怀疑,脚步声主人的脚底板可还好? 咚! 那人跑到她身后,猛地一跺脚,然后往前一扑。 独孤绾脚下步子一错,便躲开了那人的熊抱。 然而,对方收势不及,直接跌了个狗啃泥。 “塞娃,你怎么回事?怎么摔倒了?”一个女人冲上前,企图将那名叫塞娃的强壮女人拉起来,却拉了半天也没拉动。 独孤绾在一旁冷眼旁观,女人扯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那个塞娃拉起来。 “大妃,我……我给您丢脸了。”塞娃长得比桑雅还要黑壮,桑雅充其量只是高挑结实,这个塞娃,简直就是肥硕,一个人顶独孤绾三个。 大妃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因为个头不及对方,就象征性在她眉骨边揉了揉,随后转向独孤绾:“你就是那个小王八羔子、没良心的狼崽子带回来的金丝雀?” 金丝雀?是说她吧?嗯,应该是的,瞧对方那不屑的眼神也能猜得出来。 这比喻倒是新鲜。 只是…… 小王八羔子、没良心的狼崽子又说的是谁? 一边的黑壮塞娃提醒道:“大妃,在外人面前,不好这么说大王子吧。” 大王子?乌勒鲁鸿? 哎呦喂,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简直要笑死她了。 实在忍不住,索性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了个畅快。 等笑够后,一抬头,看到大妃古怪的眼神。 “中原女人有这么笑的吗?” 塞娃摇头:“不知道,反正那个叫柳什么语的,都是这么笑的。”说着,做了个笑不露齿的动作。 第518章 我俩真不配(六) 同样的动作,让柳思语来做,那是楚楚动人,沉鱼落雁,而这个塞娃来做,就是毛骨悚然,滑稽非常! 好不容易止了笑,看到那可怕的表情后,她又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蹲都蹲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妃看了她半晌,被她那毫无形象的大笑声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塞娃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随后也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独孤绾简直不敢抬眼,一看到塞娃,就笑得停不下来。 不知笑了多久,笑得浑身抽筋,才终于停下。 “没看出来,乌勒鲁鸿还有这么个小名,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拍了拍腿,感觉自己又要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那狼崽子是个没心肝的,我就是不懂了,怎么莫名其妙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还是这种干瘪丫头。”大妃看着独孤绾,很是不解。 独孤绾不高兴了,什么叫做干瘪丫头,虽然她从不引此为傲,但也不认为,自己有对方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站起身,挺了挺胸膛:“瞎说什么。” “这么瘦,捏着全是骨头。” 独孤绾直接惊呆了,好半晌才像是神魂归体般,猛地向后跳了一步。 大妃的眼神更是轻蔑,拉过一旁的塞娃:“来来,瞧清楚了,这才是女人。” 这说得什么话!眼前之人真是乌金的大妃吗?怎么行事如此的……嗯……豪放不羁? 她秉着惹不起躲不起的原则,颤着脸皮笑道:“是,是,您说的是。” 态度不错,大妃还算满意,“你俩真的不配。” “是,是,配不上配不上。” “我有这么说么?”大妃眼睛一瞪。 独孤绾连忙补充:“是我配不上,大王子值得更好的,嗯,就是塞娃姑娘这种,最适合他了。” 塞娃一听,配合得挺了挺胸,扬了扬下巴。 独孤绾脸皮又是一颤,实在想象不出乌勒鲁鸿对着塞娃深情款款的样子。 “可那混账东西就是喜欢你,稀罕你,也真是见了鬼了。”大妃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上上下下打量独孤绾,怎么都没瞧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那双眼睛,比草原夜空上的星辰,还要璀璨的眼睛。 “得了得了,我现在要一个人静静,你俩都别跟来。”说完,大妃便一个人走开了。 塞娃看着她,脸上神情很是委屈,配着她那豪放的长相,简直别有一番滋味。 “这闹得叫什么事。”独孤绾无语望天,望了半晌后,挥挥手,转身道:“我也回去一个人静静了。” 第519章 小狐狸崽子(一) 大妃前脚刚走,乌勒鲁鸿后脚就跟了过来。 独孤绾气得想打人,还让不让人好好洗个澡了! “我额吉刚才是不是找过你?”乌勒鲁鸿难得紧张。 想到那一串古怪的称呼,独孤绾虽然还在生气,但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气又好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你到底做了哪些损阴德的事,让你额吉一遍一遍骂你是没心肝的狼崽子?” 乌勒鲁鸿表情窘然,额吉虽总是这么骂他,却还没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过,怎么就叫独孤绾知道了? “她就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嗤了声,自己也没打算放在心上。 她只是觉得,那称呼真是太配乌勒鲁鸿了,他就是只没良心没心肝的恶狼! “其他的话,你也不要在意,额吉心直口快,今天说的话,明天没准就忘了,你不要因此心生怨恨。” “我做什么要怨恨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无辜女人?”有病吧! 听她这么说,他便放了心。 刚要说什么,却见独孤绾转过脸来,黑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隐有狡黠:“我们中原人,讲究一句话,百善孝为先,还有一句话,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应该是个孝子吧?如果是的,你就该听你额吉的话,娶了那个叫……叫塞娃的做王妃,然后赶紧生上一窝狼崽子,让你额吉高兴高兴。” 她说话从没这么冲过,脸上虽带着笑,眼底却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乌勒鲁鸿在她身边坐下,好整以暇欣赏她脸上的怒意,甚是有趣:“这么恨我?会不会恨得梦里也叫着我的名字?” 她紧咬牙根,皮笑肉不笑:“才不会,我梦里出现的,都是我喜欢的人。” “哦?那我可要验证一下?” “大王子日理万机,还是忙你的去吧。” “没关系,再忙也能抽出时间。” “大王子对自己还真是有信心啊。”她弯下身,两手撑在乌勒鲁鸿座椅两旁,第一次,这般主动靠近:“我一向佩服胆大的人,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大王子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他神色不动,坦然看着她:“所以,你这是打算臣服的意思?” 她轻轻扯唇,笑得开心,笑意却不达眼底:“臣服……”蓦地,眸色剧变,杀意凛冽:“我独孤绾从来不知什么叫做臣服!” 话落,刀出。 匕首锋利的刀尖,径自对着乌勒鲁鸿的咽喉。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突然出招,乌勒鲁鸿来不及抵挡,脖颈被划过一道血线,同时,铁钳般的大掌,牢牢握住停留在自己心口的刀刃。 只差一点,眼前这人就要丧命于自己的刀下。 但她并不气恼,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独孤绾,你又输了。”掌心鲜血淋漓,他却仿若未觉般,只盯着近在眼前的面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说道。 独孤绾放开手中短匕,冷冷撤身:“输?今天输了,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千千万万个时机,大王子真的想好了?与我同床共枕,便如猛兽在卧。” 第520章 小狐狸崽子(二) 将匕首随意丢在地上,他起身,看也不看受伤的掌心,迈步逼近,强势的气息笼罩而来,娇小的她,在他的威压下,仿佛一只弱不禁风的兔子。 “那便来试。” 简简单单四个字,表明了所有态度。 她的不甘示弱,在那人眼里,都变成了可笑的示威。 猛地垂下眼,从他眼中看到的自己,总是卑微而渺小的,她觉得那是讽刺,但实际上,那却是真实。 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她,又怎么拯救别人? 自信太过,便是自负,夜墨邪的话,一语成谶。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这样害怕乌勒鲁鸿,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毫不留情扯下她狂妄面具,能让她看清现实,懂得自己弱小的人。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惹我娘亲生气,什么事都听她的。”当然,前提是娘亲还愿认她这个女儿。 他盯着突然陷入巨大哀戚中的她,低低道:“我不会拂逆额吉的意思。” 她没有抬头,心中甚至连丁点波澜都没有,这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果然,他又道:“你是如此的与众不同,额吉会喜欢你的。” 她想笑,自己又不是银子,怎么可能人人喜欢? “前几日,部下捉来了一只鹰,这鹰性子烈得很,竟以绝食和自残抗议,还啄瞎了一人的眼睛,抓伤了一人的肩膀,部下没辙,请我亲自出马,我正要过去,你可有兴趣,见识一下如何熬鹰?” 这是在杀鸡儆猴呢,一只鹰而已,总拿来跟她比,有意思么? “没兴趣,看熬鹰不如看人虎大战,你们这里兴这种节目么?” 他蹙眉,虽说与众不同是好事,但是不是有些过于与众不同?莫名其妙便说起人虎大战来,她的口味一向这么奇特么? “你想看?” “是啊,很好看的,你看了就知道,老虎总以为自己身强力壮,威风凛凛,什么人见了它都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可殊不知,人看上去虽然弱小,却富有智慧,不会一味靠力量去取胜,老虎自以为是,大意轻敌,最后被人反杀,死状极惨,每到这时,我都会站起来鼓掌。” 呵,学的有模有样,自己杀鸡儆猴,她就来个意有所指,好胜心很强呢。 不错,这么有干劲,这段时日,应该不会无聊了。 “何必看人虎大战,你想玩,我陪你玩就是了。” 他捡起地上的匕首,在袖口处随意擦了擦,随后搁在桌子上:“你的匕首,不要弄丢了。” 静静望着桌上沾了鲜血的匕首,待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才缓缓上前,将那匕首拿起。 放在眼前,仔仔细细观摩了一阵,她突然一脸嫌恶,好似被什么烫到了似的,将那匕首丢开。 讨厌,不知怎么传染了夜墨邪的毛病,看到鲜血,竟然也开始恶心,开始排斥。 夜墨邪…… 唉,他该不会真的把自己和茯苓忘了吧? 越想越是糟心,越想越是懊丧,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第521章 小狐狸崽子(三) 原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平淡且照部就搬得过下去,谁料第二日,大妃竟然又来找她了。 同样,身边还跟着那个塞娃,可不知怎么的,今日的塞娃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敌意,只有对她的深深的怜悯与同情。 懒得去思考这背后的涵义,她只对大妃来找自己的事实表示奇怪。 如果是来劝自己,不要对乌勒鲁鸿痴心妄想,那她今天怕是又要笑上一整天了。 “你笑什么?”大妃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是纳闷。 不过这女子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让人讨厌,反而给人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独孤绾怔了怔,自己笑了吗?完全没有意识到啊。 她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不知大妃今天特意来找我,又想如何数落?” 大妃竟然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走过来,拉过她的手道:“我和塞娃要去骑马,你想一起去吗?” 骑马? 狐疑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见她眸眼弯弯,与乌勒鲁鸿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有微微的光泽闪动,一看就知道,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小计谋。 可她的表情,却又很是诚恳,会让人不自觉的,想要答应她。 “好啊。”她也眉眼弯弯,欢快应道。 大妃直接当着她的面,对一旁的塞娃挤了挤眼睛。 独孤绾无语,在算计他人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 “来来来,趁着晨风凉爽,我们现在就去!”大妃说风就是雨,拉着独孤绾便出了房间。 在王庭西面,有一大片望不到的广阔平原,此时,太阳才刚露出一个角来,整个世界沉浸在半明半暗之间,地平线尽头的云霞,也被那刚刚破晓而出的金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华光。 马场上,早有乌金的勇士牵着马,在那边等候。 大妃直接拉着独孤绾,走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匹前,对她道:“这匹马如何?你可喜欢?” 独孤绾不想说假话,而已没必要说假话。 面前的马匹,身上的毛色没有一丝杂乱,白得就像天山之上的皑皑清雪,身体清瘦有力,四肢修长,只是站在那里,都给人一种威风凛凛之感。 “喜欢!”她是真的喜欢,不掺杂一点讨好和欺骗。 大妃很是高兴,将马匹的缰绳,塞到她的手心:“喜欢的话,这匹马就送给你了。” 她大喜过望:“真的?” 这马看上就知道很是不凡,乃传说中的天山雪驹,可日行万里,与主人同寿。 虽然是传说,但与千里马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极为珍贵。 “当然是真的。”大妃语气笃定,拍拍马头:“既然喜欢,还不赶紧骑上去试试。” 独孤绾没有多想,牵过缰绳,一踩马镫,便翻身而上。 可谁知,当她坐在马背上后,原本温顺的马匹,突然之间开始狂躁起来,四只蹄子不停乱蹬,企图将独孤绾甩下马来。 呵,原来是这样啊。 拿这个来吓唬她,这个乌金大妃可真够幼稚的。 第522章 小狐狸崽子(四) 大妃见她骑上去后,便立刻拽着塞娃后退一步,看着独孤绾费力地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又是得意,又是担忧。 “塞娃,不会出事吧?” 塞娃老实的摇头:“不知道。” 大妃的手心,紧张得开始冒起汗来:“要不算了,这样做太过分,你去帮忙,让那马安静下来。” 塞娃苦着脸道:“大妃,那可是大王子亲自抓回来的天山雪驹,还没人能驯服得了,我可没那没事,能让它安静下来。” 大妃急了:“你怎么不早说啊!这可咋办,可别真闹出人命来!” 塞娃委屈:“您也没说不能闹出人命啊。” 大妃急得来回转圈,一抬头,独孤绾和那天山雪驹,已经跑了百丈远,目之所及,都快看不见了。 “把我的马牵来!”大妃当机立断,丢塞娃吩咐:“看来要我亲自出马才行了。” 塞娃大惊失色:“大妃,您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驯服任何一匹马吗?” 大妃脸色沉凝,眼中的悲戚一闪而过,怒喝道:“此一时彼一时,还不快去!” 塞娃还是站着没动:“大妃,您没必要为了一个汉人女子……” “塞娃,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塞娃猛地一抖,大妃脾气一向很少,几乎从不发火,就算教训奴仆,也是温声温气,但她一旦真的发起火来,却是十分骇人的。 面对大妃冷冽如刀的眼神,塞娃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连忙牵了一匹棕白相间的马驹过来。 大妃二话不说,直接翻身而上,从马匹身后的褡裢里,取出套马的绳索,猛地一夹马腹,同时对几个牵马的乌金勇士道:“都跟上来!” 另一边,独孤绾坐在马背上,被身下的马匹颠地七荤八素,昨天的晚饭都快吐出来了。 事实上,她想离开马背并非难事,但她却将犟一股劲儿,非要跟这匹马好好较量较量,看看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总觉得,自己若是连匹马都制服不了,就只能一辈子当乌勒鲁鸿的手下败将了。 不过这马确实脾气不小,似乎很是讨厌有人骑在它的背上,那股子不舒服,不妥协,不低头的劲儿,她觉得跟自己还蛮像的。 但终归是个畜生罢了,她今天,一定要让它彻彻底底,对自己俯首称臣! 一手攥紧手里的缰绳,一手抓住马的鬃毛,努力让身体保持平衡,不至于被甩下去。 等平稳好身形后,一点一点收紧缰绳,让马匹不再没头没脑的往前疾奔,而是在原地绕着弯子。 对于那匹马来说,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有把身上的人甩下去,显然急了,蹦跶的更厉害,甚至一身嘶鸣,将整个身体立了起来, 正巧,大妃和几个勇士赶到,看到这一幕,都倒抽了口冷气。 完了,独孤绾肯定要摔下马背了,那匹马正处于受惊状态,一旦摔下,很有可能遭到践踏。 大妃立刻甩出手中的绳索,并朝独孤绾大喊:“松手,快松手,我来制住它!” 第523章 小狐狸崽子(五) 独孤绾听到了大妃的呼喝,但她却没有照做,身体往后一滚,眼看便要跌下马背,双腿却及时缠住了缰绳,让身体坠在了半空中。 那匹马更急,索性仰着身子,在原地转圈。 可不管它怎么折腾,就是没办法将独孤绾给甩出去,最后精疲力尽,老老实实伏下身子。 独孤绾抓紧时机,重新坐回马背,拉紧缰绳,口中发出轻轻的鸣哨声,安抚着胯下的那匹马。 大概是累了,或许是知道,不管怎么自己努力,都无法战胜自己背上的那个人,狂躁中的马,慢慢平静下来,连眼神都变得平和起来。 伴随着独孤绾牵拉缰绳的角度,在周围缓缓踱着步子。 独孤绾乐了,脸上满是成功后的喜悦,伸出手,轻轻在马脖子旁拍了拍,“好孩子,这样就对了。” 大妃和几个勇士都惊呆了,他们辛辛苦苦驯了大半个月的马,竟然被独孤绾轻而易举给收服了。 若不是亲眼得见,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你……你……”大妃看着朝自己策马而来的独孤绾,惊讶得张口结舌,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独孤绾行到她面前,笑着道:“多谢大妃,这匹马很好,我很喜欢,从现在开始,我想叫它雪银,可以吗?” “啊……可……可以,怎么样都行……” “雪银,走,我们去那边看看!”伴随着她一声兴奋的低喝,之前还狂躁凶悍的马匹,此时立刻按照她的意思,老实得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诶,你干什么去——”大妃喊了一声,但独孤绾已经窜了个没影。 独孤绾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想尽情尽兴地,畅游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感受迎面而来的晨风。 对酒当歌,无拘无束。 正沉浸在自由自在的欢脱中时,却猛地听到身后传来清晰而急促的马蹄声。 她回头,看到身后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队人马在跟着自己,虽然保持着一段很远的距离,也很是让人扫兴。 哼,乌勒鲁鸿还真是小心眼,无论何时,都要派人盯着自己。 怕她会跑吗? 虽然她有这个意愿,却没这么傻,这里是乌金王庭的地界,自己能跑到哪里去?白费功夫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已经被扫了兴致,她也懒得再继续兜风,索性打马回城,在大妃惊叹的目光下,跳下马背。 “丫头,你以前骑过马吗?”大妃像个崇拜者一样迎了上来,带着好奇问道。 她看了大妃一眼,总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个假大妃:“骑过。” “在哪里骑的?你们天昱,也有这样的大草原吗?” 看到大妃求知欲这么旺盛,她觉得不该骗她,实话实说道:“我这马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 “战场?”大妃以为她在瞎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上过战场。” “我算算,我从第一次上战场,到战死之时,一共打了二……二十一场仗吧。” 大妃立刻用见鬼的眼神盯着她。 第524章 小狐狸崽子(六) “最近的一次,正是跟乌金。”她眯了眯眼,露出回忆的神色,“乌金大将巴鲁图,大妃知道吗?他就是被我一刀斩掉首级的。” 大妃朝一旁挪了挪,顺便搓了搓胳膊。 “巴鲁图是被武阳郡主一刀砍掉脑袋的。”塞娃非常会看时机,冷不丁地从哪窜出来,反驳了一句:“你个小丫头,胡扯些什么?” 她哈哈大笑:“对,对,是被武阳郡主砍掉脑袋的,你说的没错!”当然,我说的也没错。 大妃终于回过神来,剐了独孤绾一眼:“你想吓死我啊,那武阳郡主都死了快一年了,搞不好,尸身都已经腐烂,你别学她的口吻说话,怪渗人的。” “大妃别生气,我只是太崇拜郡主了,不过巴鲁图也是勇者,我同样尊敬他。”她决定还是不吓唬大妃了,这女人虽然总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心底其实不坏。 大妃听了她的话,立刻骄傲地一仰头,“那是当然,我们乌金的勇士,没有一个孬种。” 独孤绾可以看出来,那种自豪,是从内而外,发自内心的。 不仅大妃,每一个乌金人,说起自己的国家,都是满眼自豪,那种感情,虽简单,却很是让人动容。 而天昱…… “丫头,我喜欢你!”大妃看着独孤绾,突然说了一句:“走,到我的房间去,我刚命人准备了一壶马奶酒,你可有口福了。” 见大妃这么热情,她也不好推脱,就跟着一同去了。 说是一壶马奶酒,但那壶比酒坛子还大,大妃直接抱起酒壶,将乳白色的马奶酒倒在了紫砂碗中,三个人,一人一碗。 独孤绾毫不客气,一口喝干。 大妃见她如此直爽,不停夸赞:“好,颇有我草原女子的不羁风范!再来!” 七八碗马奶酒下肚,身体火热火热的,除了脑袋有点晕外,也没什么其他感觉,甚至还想再喝上一壶。 再一看对面的塞娃,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倒在桌子上,嘴里嘀嘀咕咕,还淌着口水。 大妃恨铁不成钢,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两下:“没用,真没用!连个汉人女子都比不过!” 塞娃砸吧了两下嘴,完全没有反应,继续淌着哈喇子嘀咕:“……大王子不错,好人,好男人……可我更喜欢大王子身边的胡丘……瘦瘦小小的,抱起来更有感觉……” 大妃一怔,和独孤绾面面相觑。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后,独孤绾问:“胡丘是谁?” 大妃被问懵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就是一个个头还没我高,身子还没我壮实的猴崽子,整日跟在狼崽子身边拍马屁,不是个好东西。” 独孤绾抱着酒碗,噗嗤噗嗤地笑。 猴崽子,狼崽了,不知该有什么崽子? “你这小狐狸崽子也别笑,你想什么,大妃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讨好我这个大妃,以后有我给你撑腰,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对不对?可我是那么容易就能讨好的吗?以为你这点小把戏,就能让我喜欢你?” 第525章 血与火的劫难(一) 大妃撑着桌子站起身,眼神也有些微醺了:“你还真猜对了,我就是喜欢你!比闺女还闺女!”说到这里,大妃忽而一脸哀伤:“我咋就没生个闺女呢,闺女多好啊,为什么偏偏生了个没心肝的狼崽子!” 大妃总是狼崽子狼崽子的叫,一开始只觉得有趣,现在听着,却只有一种悲伤的意味。 她仰起头,隔着略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向大妃:“您和大王子的关系不好吗?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嗯?谁?”大妃眼神迷茫了一瞬,复又清醒:“乌勒鲁鸿吗?他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我怎么会讨厌他,疼都来不及,可是他……他就是个没心肝的狼崽子!” 一边骂一边疼,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要是没做过那些事就好了……” 独孤绾想问是哪些事,但大妃已经转过身,朝着一墙之隔的内室走去。 她晃晃脑袋,最终选择了沉默。 第二日,大妃照常来看她,还带了一大堆的吃食。 什么哈达饼,牛肉干,奶皮子,看着那一大堆的小吃,独孤绾吓得直吞口水。 “大妃别这么客气,把我当个普通客人就好了。”独孤绾最怕有人对自己好,这一好,她就忍不住心软。 大妃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一个劲地往她手里塞吃的:“什么普通客人,我可是把你当闺女看的,这个你尝尝,很好吃的。” 独孤绾虽然竭力让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但有些吃食,她怎么都吃不惯,连连摆手:“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唉,你要多吃点,这么瘦怎么可以呢?”大妃又开始在她身上乱捏一通:“长得壮实些,才能多生几个娃娃,要不然,连奶水都不够,我生乌勒的时候,吃的太少,身子骨虚,没办法,那孩子都是用羊奶和马奶喂大的,一天都没吃过母乳的孩子,真是命苦呢……” 独孤绾很尴尬,想安慰几句,又生怕大妃兴致上头,开始给她普及生孩子的各种知识,只得埋下头去,假装吃东西。 好在大妃没有再多说,只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你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又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日子很难过,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大妃着重压低了任何人三个字,其中,也包括乌勒鲁鸿。 她咬着手里的肉干,心情起起落落,酸酸涩涩,想笑,又有点想哭。 明明是敌国的大妃,是自己最痛恨之人的额吉,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但她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那种安心感,就似被母亲温暖的怀抱所包围,外面的一切灾难困苦,都与自己无关。 或许,这个女人,能理解自己。 抱着最后的希望,她开口:“大妃,其实我根本……” “我说怎么找不到额吉,原来是与我未来的王妃在一起。”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第526章 血与火的劫难(二) 脸上的笑意,在瞬间消失。 还真是讨厌什么来什么,独孤绾别过眼去,假装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人。 但不是她想忽略,那人就会让他忽略。 大步迈入房间,如鹰隼般冷鸷的眸子,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但出口的话语,却是对大妃说的:“儿子觉得她这样,其实就挺好。” 大妃没吭声,母子俩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冷淡。 对此已经表示习惯,故而乌勒鲁鸿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看着独孤绾时,眸底的光泽,突然暗了下来。 “乌勒鲁鸿,你父汗病重,你回来已近半月,可有去看过他?”大妃终于开口,口吻冷冷淡淡。 乌勒鲁鸿连忙转向大妃,态度很是恭敬:“回额吉的话,儿子在回王庭的当天,就去看望过父汗,他近来精神不错,也能下地走动了,就是长长念叨额吉。”说到这里,他忽而换了一副口吻,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他话语中夹杂的隐隐讽刺:“额吉既然这么关心父汗的身体,为何不去亲自看望他呢?” 大妃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搁在膝上的手却攥了起来,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走了一步,回头来看了眼独孤绾,脸上这才带了点暖柔的笑意:“听我的,多吃点,女孩子还是胖点好看。” 大妃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下独孤绾和乌勒鲁鸿了。 独孤绾继续无视他,将面前的吃食,挨个尝了一遍,然后挑出喜欢的收起来。 看着她忙忙碌碌,乌勒鲁鸿没有打扰,直到她无事可忙,站在原地发起了呆,他走过去,粗粝的手指,在她如云的发丝中穿过,眼中带着浓浓赞赏:“我说过,额吉会喜欢你的。” 她没有躲,抬起眼来,凉凉的目光,如雪山深涧中的寒潭:“但你的额吉,似乎并不喜欢你。” 他满不在乎一笑:“没关系,额吉喜欢你就足够了。” 她企图在他眼中找出些隐藏的悲伤,然而却什么都没找到:“你额吉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没心肝的狼崽子。” 他深深看着她:“就算是狼,也是有心的。” “是吗?我怎么没瞧见呢?” “你想怎么瞧?” “不如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看看?”她满眼嘲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在他的心口处:“我想,一定是黑的。” “你想看?” “是啊,你愿意么?”她言笑晏晏,明媚如春的笑意下,却是冰冷如雪的寒彻。 他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手一伸,扯开了自己的袍子,露出泛着健康蜜色的健壮胸膛:“好,你来挖吧。” 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乌勒鲁鸿,别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假得让人恶心。” 他笑了笑,一把攥住她的手,唯一用力,她的袖口处,便滑出一支匕首:“用这个,狠狠插进来,再狠狠剖开,你就能看到你想看的。” 她眸光一凛:“你真当我不敢?” 第527章 血与火的劫难(三) 他松开她的手,将胸膛又往前送了些:“来吧。” 她唇角一颤,死死咬着后槽牙。 虽然杀了乌勒鲁鸿,很可能会遭到整个乌金的报复,但能除掉这么一个威胁,也是不错的。 冷笑一声:“好,你可别后悔!”说罢,手起刀落。 匕首的刀刃不是很长,但十分锋利,刚刺进去一半,便有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如同被烫到了一半收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乌勒鲁鸿。 他竟然真的不闪不避! 如果自己下手再狠一些,锋利的刀刃,就会毫不留情刺穿他的心脏。 他在跟自己赌么? 赌自己狠不下心来杀他? 这个男人,果真如传言中那般狠绝无情,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拿来做赌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殷红的血,不停从伤口处冒出,不一会儿,就将胸口的袍子,染成血红一片。 然而,乌勒鲁鸿却依旧站得笔直,眸光锋利,气势强悍,除了脸色有些白以外,一切如常。 一把拔出匕首,如上回那样,擦拭干净后,轻轻放在桌上:“额吉生我的时候,难产了两天两夜,痛到死去活来,可正是因为这痛,才让她越发放不下自己的儿子,哪怕我不止一次,伤过她的心。” 他转身,重新走回独孤绾的身前,“只要想起这痛,就会想到自己曾经的煎熬,等径的期盼,曾经的希望。”他慢慢的,又朝她靠近一些:“独孤绾,你还要给我多少次痛?” 这人有毛病吧?天生喜欢受虐不成?自己一次一次伤他,他不但不生气,还乐在其中。 简直就是个变态! 她抬起头来,本以为会在他眼中看到戏谑,没想到,却是令人难以直视的认真与严肃。 她窒了窒,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见她不吭声,神色间突然软了几分,惯常的狂霸之气,也骤然收敛:“你再试试,再试试就好,可以吗?” 这是在祈求她? 她失笑:“试什么?你以为是金殿上那些无聊透顶的靡靡之舞,看不下去,忍着看完就行了?我试不来,也不想试。” “也许……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困难。” 她毫不犹豫反驳:“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 他似乎很失望,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不死心地问道:“如果没有夜墨邪呢?如果从头至尾,我们之间都没有这个人呢?” “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眼底划过一道涩然的苦笑,口吻还是那么坚决:“夜墨邪不是你的良人,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那你也不是我的良人。” “谁说的准呢?”他再次攥起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这一按,他几乎用上了全部力气,独孤绾用力挣脱都没挣开。 掌心一片滚烫的甜腻,鲜血在强力的压迫下,从她白皙的指缝一点点渗入。 男人的口吻,霸道且嚣狂:“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只有我,才是你的主宰!” 第528章 血与火的劫难(四) 她惊怒交加,抬起另一只手来,眼看就要落在男子的心口上,她却陡然改了主意,反而将面前魁伟高大的男子拥住,随后踮脚,靠在他耳边道:“好,乌勒鲁鸿,我就跟你打这个赌》” 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乌勒鲁鸿的身体僵了一瞬,带着几分惊喜,几分不解,还有几分警惕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面容。 幽黑的瞳眸,毫不闪避,与一双宛若兽瞳的金色眸子相对,她轻勾唇瓣:“别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以为我救了你一回,就舍不得杀你了?别天真了,我不过是为了自己和茯苓着想,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拂逆你,也不会伤害你,但我永远也不会臣服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在两军交战的……阵前。” 他呆呆看着她,这个时候的她,才是最令人心神迷醉,难以忘怀的。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这种高高在上,天下间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狂妄自负的表情, 曾几何时,他就是被这样的表情,这样一双灿若骄阳的眼睛所迷惑,沉沦至今,无法自拔。 “好!”他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兴奋,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狂烈的叫嚣着,久违的捕猎兴趣,被全部提起来了:“我便和你打这个赌,两军阵前,我等着你!” 终于上钩了吗? 早知道投其所好便能少很多麻烦,她应该早就这么做的。 淡淡一扯唇:“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虽然她不像夜墨邪那样讨厌见血,但满手血腥的感觉,还是挺不好受的。 一点一点,放开她的手,乌勒鲁鸿随意一拉袍子,竟然完全不在乎还在流血的胸口:“虽然我愿意和你打这个赌,但在此之前,你最好履行你的诺言,顺从我,跟随我。”见她脸上不再有排斥的厌恶,他很是满意,继续道:“你且在这里乖乖待嫁,我说过,我此生的王妃只会有你一人,你我之间的婚事,自然是要让整个乌金草原的人都知道。” “随你吧。”她拿出一方帕子,沾了点水,仔仔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乌勒鲁鸿眯了眯眸:“你会庆幸自己今天的选择的。” 她没有回头,依旧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非常仔细。 擦过一遍,却觉得不满意,重新打了水,又擦了一遍。 可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这双手上,浓郁的血腥气怎么都洗不掉。 她虽不认为自己是个诚实正直的人,但也很少说谎,从来都是言出必诺,但如今,为了自由,为了摆脱束缚,为了逃离自己难以面对的境况,她却要开始做个小人了。 看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她自嘲一笑。 直到如今,从前那个战秋凰是真的死了吧? 若是换了战秋凰,即便如今的境况再艰难再痛苦,她也不会选择屈服,即便舍生取义,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可换了今日的独孤绾,她却开始瞻前顾后,开始患得患失,开始贪生怕死。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独孤绾,有了自己难以放下的执念。 这个执念有很多,最深的,还是那个男子。 那个一身白衣,神情高傲,却眸色孤寂的男子。 第529章 血与火的劫难(五) 为了减轻乌勒鲁鸿的戒心,她果真凡事都顺着他的意思,不再排斥,不再违逆,他说待嫁,她就待嫁,他要她陪他用膳,她就陪他用膳。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彻底死心的样子,乌勒鲁鸿一开始还心存怀疑,故意制造几次逃跑的机会,但她什么都没有做,每天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甚至一向与他关系冷淡的额吉,都因为这个准儿媳,和他渐渐热络起来,只要一说起独孤绾,大妃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日,独孤绾刚看望完大妃,准备回自己房间,路上看到一群人,围着庭院里的一棵树在那里蹦蹦跳跳,很是滑稽,出于好奇,她过去看了一眼。 竟是一群穿着古怪服装,带着古怪面具的人,在给一个少年做法,口中还念念有词,就是听不懂在念什么。 这场景简直跟跳大神的没什么两样,她看了两眼,正准备离开,为首的一人突然转向她,嘶哑的嗓音吓她一跳:“姑娘,就这么走了么?” “不这么走还怎么走?” 那人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上,长着尖利的指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看着那尖尖的指甲,刺进自己的白嫩的皮肉,她挑了挑眉:“我应该没欠你钱吧?” “不要钱,只要姑娘让我看看你的灵魂。” 独孤绾浑身一抖,下意识抽手,对方尖利的指甲在她的肌肤上划过,带出一串血珠来。 “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抬起戴着诡异面具的脸,看着她道:“我是王庭的萨满,如你所见,我们正在举行驱魔仪式。” 驱魔? 她朝人群中央的那个少年看去,怎么看,都看不出那个少年跟魔鬼有任何牵连。 “魔有多种,贪婪之魔,嗜杀之魔,欲念之魔,愤怒之魔……而这各种各样的魔,皆来自于心魔。” 心魔? 不知那个少年,犯了哪种禁忌。 如果这样算来,自己的灵魂中,岂不是寄居了无数的魔鬼? “姑娘的灵魂很干净,但不是只有被恶魔侵占,灵魂才会遭到腐蚀。”萨满再次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想挣扎,却仿佛被一股力量禁锢着,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呆呆看着,面具之后萨满那双漆黑如深渊的诡异双眼。 “姑娘好命,这一生,会遇见很多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萨满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 是吗?听到这里,她欣慰一笑,的确,她的身边有很多关心自己的人,那一双双诚挚的眼睛,只要想起来,心中就会暖暖的。 “可姑娘也很不幸,你的大部分苦难,都缘于这些关心爱护你的人……” 再次听到萨满的声音,心脏顿时有种被用力揪住的感觉。 张了张口,吐出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我不信他们会伤害我。” “信?不信?又有什么紧要。”萨满冰凉如蛇的手,一点一点攀向她的腕脉:“你的一生,注定要经历一场血与火的劫难。火为亲情,血为爱情。” 第530章 血与火的劫难(六) 冷,难以抑制的冷。 除了冷以外,她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死死盯着萨满,竭力想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最终,却只是更加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 萨满咧嘴笑了笑,但因为脸上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到他真正的表情。 “你是你,但又不是你,只有找回真正自己的那一天,你才能摆脱命运的束缚。”缓缓撤手,萨满转身,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 独孤绾却望着在人群中,用滑稽动作做法的萨满,久久不能平静。 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尖利指甲划过的地方,血珠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条不甚明显的淡淡血痕。 深深吸气,当微凉的空气,滑过肺腑,心境才平稳了一些。 何必大惊小怪?她一向不信神佛,更何况一个异族的神棍,如果真如他所说,为什么夜墨邪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这些事情?与其相信这个神棍萨满,她不如去相信夜墨邪。 这么一想,刚才那种冷意,瞬间消失,天空,仍是湛蓝清朗,万里无云。 她以为自己彻底忘记了今日的这场小插曲,然而,自打那以后,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各种各样的噩梦,内容虽都不一样,但结果,却无一是以血和火结束。 随即惊醒,再也不敢回顾梦中种种。 那感觉实在太真实,一幕幕鲜活的场景,简直就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小绾儿,你怎么又瘦了!是吃的不好吗?”几天没见,她的模样,把大妃吓了一跳。 “吃的很好,大妃别担心。”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是又瘦了些, 能怎么办?因为怕做噩梦,所以晚上不敢睡觉,有时候一坐坐到大天亮,每天昏昏沉沉,精神不济,能长胖才怪。 大妃捏着她的手,很是心疼:“瞧瞧,都瘦成这样了,这身子骨还怎么生娃娃。” 嘴角一抽,这女人怎么一天到晚,就惦着让自己生娃娃? “你要听我的话,现在不养好身体,以后有你苦的。”大妃苦口婆心。 独孤绾尴尬的回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什么来日方长。”大妃不高兴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年啊,就想赶紧抱个小孙儿。”见独孤绾一脸的敬谢不敏,又连忙道:“如果你要是没做好准备就算了,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这么瘦弱,弄不好,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不急的,来日方长嘛。” 独孤绾忍不住笑了,虽然她很讨厌乌勒鲁鸿,但真的很喜欢他的额吉:“让塞娃生,她身子骨好,一口气能生十个!” 大妃被逗笑了,随即又一脸郁结,“不成啊,塞娃喜欢那个胡丘,看不上我家狼崽子。” “那……不是还有阿日娜吗?”柳思语既然嫁到了乌金,就代表她做好了为乌勒鲁鸿生儿育女的准备。 大妃还是摆手:“不行,那姑娘身子骨也不好,再说,我不太喜欢她。” 正说着,门外便传开柳思语的声音:“额吉,阿日娜来给您请安了。” 第531章 第二次出逃(一) 独孤绾不知道自己和大妃的谈话,柳思语听到了几句,但看她平和宁静的神色,不管听到还是没听到,应该都不太在意。 为什么? 这个矜骄傲慢的贵族小姐,自打离开了自己的故土后,就好似完全抛弃了从前的自己,仿佛一个重新破壳而出的新生儿,一个与柳思语没有半点干系的乌金女人阿日娜。 “阿日娜,你别整天老来给我请安,要照顾好自己的男人。” 柳思语淡淡一笑,“照顾好大妃,便等于照顾好大王子,这是阿日娜唯一能帮大王子做的事。” 大妃叹了一声,“你从天昱那么远的地方嫁过来,也很是不容易,那混账该好好待你才是,可他……”大妃又是连着叹了几声。 柳思语却半点委屈之意都没有,反而劝道:“大王子待我很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至于其他方面,我可以等,也等得起。” “你先回去吧。”大妃虽然不喜欢柳思语,但也不算讨厌她:“等乌勒鲁鸿回来,我找他说说。” 柳思语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独孤绾也匆忙向大妃道别,退了出来。 “你知道我会追上来?”见柳思语站在一扇镂空的华丽雕板前,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样子,她出口问道。 柳思语没有否认,转过身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独孤绾:“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妥协吗?” “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似死心,老实待嫁,实际上还在谋划逃离的方法。” 她摸摸鼻子,柳思语虽是个刁蛮任性的闺阁小姐,但心思却出奇的细腻。 反正已经叫她看出来了,她也懒得否认:“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可我是他的妻子,帮着其他女人隐瞒自己的丈夫,似乎不妥当。” 独孤绾一脸愕然,差点怀疑自己听岔了意思:“不帮我这个其他女人隐瞒。难不成,你还要帮自己的丈夫娶妻纳妾?” “这是我的宿命,我认了。” “你认了我可不认。” “不认的结果,只有无止无尽的痛苦,你留在乌金也好,回去做你的国师夫人也好,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不同,都是给一个男人生儿育女,陪他生老病死,人生其实就是这么无奈,你想通了就好。” 呵,原来如此,因为她想通了,所以才能抛掉从前的自己,接受如今的命运。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选择,一个人,只要还有选择的权利,就代表他还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柳思语笑了笑,在她看来,独孤绾的这番话,无异于自欺欺人,说的再好听又如何?等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傻。 她不过是比自己固执,比自己傲慢而已,等她受够了苦,就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随你吧,我可以不把你计划逃走的事情告诉大王子,但不代表我会帮你隐瞒逃走的事实。” 柳思语似乎话中有话,她正想问时,对方却已然转过身,穿过一条满是浮雕的回廊,远远走开了。 第532章 第二次出逃(二) 独孤绾的计划,并没有因为柳思语而中断。 要成功逃离,不是说说就可以的,要准备很多的事情,比如说可以在乌金使用的钱币,以及普通百姓的衣饰,更重要的,则是载具。 乘马车是不行的,那样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乌勒鲁鸿追上,所以只能骑马。 但是茯苓又不会骑马,只能自己和她同乘一匹马,这样的话,对于马匹来说,负担就会更大,所以这匹载着自己和茯苓离开的马,不但要能日行千里,还必须体格健壮。 对此,她已经有了最佳的选择——雪银。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努力跟雪银培养感情,虽然那天已经驯服了它,但这马的性子还是有些烈,和它不熟的人,甚至连靠近都不能靠近,放在平时她倒不担心,一次驯服不了,再多驯几次就好,但逃命途中,可是万万不能有半点失误的。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日的相处,雪银已经彻底对她放下了戒心,一人一马的关系,就像多年的老友一般融洽。 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这日,乌勒鲁鸿一大早,便带着手下前往另一个部族议事,乌金也要迎来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故而王庭的守卫,也比平时松懈许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逃走的最佳机会!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先是去马场上骑了一圈马,然后去看望茯苓,说起骑马的事情,茯苓很向往,提出也要尝试骑马的愿望,她拗不过她,只好带她一同前往。 虽然她一切都表现得很正常,但还是引起了两名监视她的护卫的警觉,一前一后,跟着她一起去了马场。 她不确定,茯苓的身体真的能够承受马匹的颠簸,所以一开始,她是完全抱着教授的心思,来指导茯苓骑马。 没想到,茯苓身子虽然孱弱,但对于骑马,却是一教就会。 这下,她的心,终于可以彻底放下来了。 “绾姐姐,我想去那边看看!”茯苓指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一脸企盼。 她牵过马缰,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顺着茯苓所指看去:“那么远啊,只怕有人不会让我们过去呢。‘ “不可以吗?”茯苓失望的垂下脑袋:“那……那就不去了,只在周围看看就好。” 独孤绾却笑了:“茯苓的愿望,姐姐我又怎么忍心决绝呢?” 茯苓睁大眼,惊喜不已:“绾姐姐这是答应我了?” “当然。” 茯苓还没来得及道谢,一道人影就晃了过来,企图从独孤绾手里抢走缰绳,“大王子吩咐,姑娘哪里都不能去,一切要等大王子回来再行定夺。” 独孤绾快速撤手,让对方抢了个空,笑眯眯看着对方,眼底的光泽,却透着凛凛寒意:“哪里都不能去?真的吗?” 直觉不妙,那护卫冲身后的同伴递了个眼色,然后道:“没错,哪里都不能去,还请姑娘随我们一同返回王庭。” 独孤绾凉凉一笑,说时迟那时快,在对方又一次伸手来抢缰绳时,猛地出手! 第533章 第二次出逃(三) 一掌击打在对方的胸口上,直接将身材魁梧的乌金勇士,击出了三四丈远。 在对方身体高高飞起的刹那,她翻身上马,猛地一夹马腹。 多日的和谐相处,雪银早已和她心意相通,几乎是她刚发出指令的瞬间,便扬起四蹄,飞速狂奔起来。 就算那些护卫早有准备,这突然的变故,也让几人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时,独孤绾和茯苓,已经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 “追!”虽然明知追不上了,但也还是要去追,护卫们纷纷牵来自己的马,朝着独孤绾策马离去的方向追去。 马背上的茯苓惊呆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紧紧攥着独孤绾的袖口:“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茯苓一想起乌勒鲁鸿凶暴残酷的样子,就浑身发冷,吓得一个劲哆嗦。 独孤绾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才和那几个护卫起冲突。 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等逃出了乌勒鲁鸿的搜索范围后,再告诉她真相吧。 雪银的速度很快,即便驮着两个人,也是健步如飞,没有丝毫的拖沓。 甩开那几个护卫,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任何事,都没有绝对,这次逃跑的机会来之不易,她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将马停下,在路边等候那几个护卫。 “姐姐,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茯苓不解问道。 独孤绾将墨邪刀放在手边,然后抽下头上的发带,对茯苓温声道:“姐姐看那些人追得太辛苦,所以打算帮他们一把。” 茯苓更是迷惑了:“帮他们?怎么帮呢?” 她走到茯苓身前,将发带蒙在她的眼睛上,在脑后打了个结,确定不会掉下来后,才道:“这个法子有点……有点暴力,茯苓看到的话,肯定会不舒服,所以,你乖乖等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你什么都不许做,更不需摘下眼睛上的布条,知道吗?” 茯苓虽然奇怪,但她对独孤绾的话,却是深信不疑,想了想,重重点头:“好,我听姐姐的。” “嗯,乖孩子。”夸了一句后,独孤绾返身走到路旁,捡起地上的墨邪刀。 “后卿,今天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想饮多少血就饮多少血,以后可不许再说我虐待你。”她屈指在刀身上弹了两下。 后卿激动得连刀身都开始震颤,发出清啸般的嗡鸣:“主人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她认真道:“我从来不会欺骗傻瓜。” 后卿:“……” 好吧,他是傻瓜,他是大傻瓜,他是天下无敌大傻瓜。 怎么样都行,只要给他血喝,当傻瓜就当傻瓜。 马蹄声逐渐接近,脚下的沙石,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独孤绾抽出墨邪刀,锋利的刀刃,在日光的反射下,散发出刺目逼人的清寒雪光。 “我战秋凰杀过不少的乌金人,这是第一次,心怀内疚。” 话落,刀出! 第534章 第二次出逃(四) 十二个人,十二具尸体。 她面无表情转身,将饱饮了鲜血,微微泛着淡红色泽的刀刃插回刀鞘,走到一动不动坐着的茯苓面前。 “姐姐?”感觉到独孤绾的靠近,茯苓轻唤一声。 “好了。”轻快地道了句,她重新坐回马背,“事情已经办妥,我们走吧。” “姐姐,我眼睛上的布条可以取下来了吗?”茯苓问。 独孤绾回头看了眼,“再等一等。” 茯苓没有问为什么,只点了点头;“哦,好吧。” 走出一段后,独孤绾这才帮茯苓将蒙在眼睛上的发带取下,茯苓扭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姐姐,那些人不会再追来了吗?” “嗯,不会了。”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她沉吟片刻,道,“我什么也没说,就是让他们再也不能说话了而已。” “啊!”茯苓一惊:“姐姐你……你让他们都变成哑巴了?” “呵,算是吧。”死人和哑巴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死人的嘴巴比哑巴更牢。 “姐姐,其实你根本不用管我的,你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带上我,只能成为你的累赘。”茯苓突然难过道。 “茯苓,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她抽出手,摸摸茯苓的脑袋:“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就是我的妹妹,我们姐妹同生共死,有福一起享,有难也要一起当。” 茯苓却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更是沮丧了:“我……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 “茯苓,你一听到晚都在想什么呢?你这么善良可爱,怎么不配做我的妹妹。” “姐姐和墨公子对我好,其实……其实都只是在同情我罢了,我都明白的。” 她叹口气,茯苓看上去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但很多事情,她其实看得都很清楚。她要怎么回答她呢?说不是的,我们对你好,只是单纯想要对你好,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可怜,但就算这么说了,茯苓也不会相信。 因为他们,的确是因为同情她的际遇,才会对她百般呵护。 如果茯苓不是因为遭受了那么多非人的对待,只怕也不会被夜墨邪带回来。 这一点,她清楚,茯苓更清楚。 “茯苓,有时候,人不要活得太明白,你不要管我们为何对你好,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是真心实意对你好就足够了。” 茯苓抵着脑袋,不知有没有把她这番话听进去,她正要再劝,茯苓突然抬起头来,说了句:“姐姐,我喜欢墨公子。” 独孤绾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口,只下意识点了点头,“哦。”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他,而且他又是那么温柔,会给我讲故事,给我买新奇的玩意,我不愿吃药的时候,甚至还会哄我。”茯苓的声音里,带着甜蜜的颤抖,以及失落的绝望:“可有一天,我从他盯着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那时候我几乎要崩溃,因为我知道,墨公子对我好,仅仅只是因为可怜我。” 第535章 第二次出逃(五) “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他,想让他一辈子陪着我,我不想要他的同情,也不想要他的怜悯!姐姐,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独孤绾神色微黯:“我……明白。” 同样的眼神,她在娘亲的眼睛里也看到过。 那是自己还是战秋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那么疼爱自己的娘亲,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无限包容她,无限溺爱她。 可她却拒绝承认,娘亲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同情和怜悯罢了。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会对自己露出那种同情可怜,还带着几分愧欠的表情,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娘亲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女儿。 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叫凰儿的人存在吗? 那个人,才是娘亲真正关心爱护的女儿吗? 那自己又是谁? 谁又是自己? “姐姐,我真的好羡慕你,因为墨公子在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只有欢喜与留恋,没有半点同情和怜悯。”茯苓的声音,拉回了她抽离的思绪:“所以,你一定要永远对他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因为他最喜欢的人是你,只有你,才能让他付出真正的感情。” 真正的感情?她不由得笑。 难不成,那些暴跳如雷,那些骄矜傲慢,那些口是心非,那些卑鄙无耻,才是夜墨邪的真性情? “姐姐,我们今天说的这些话,你不要告诉墨公子好不好?”茯苓紧张祈求。 这么担心自己说出去?她起了坏心意,故意逗她:“怎么,你怕你的墨公子会笑话你?” “不是的。”茯苓摇头:“我不想墨公子在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又多一种愧疚。” 茯苓的身子绷得紧紧的,显然很紧张。 或许她的这种祈求,在其他人看来,是很可笑且滑稽的,但独孤绾却明白这种感觉。 只是一个同情和怜悯,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再多一种愧疚? 她点头,肯定道:“好,我不说,永远瞒着他。” 茯苓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下来,一把抱住独孤绾拉着缰绳的手:“谢谢姐姐!” “诶,别乱动,小心掉下去!”茯苓的身子晃来晃去,她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马背上栽下去。 嗔怪了一句后,茯苓却没有反应,依旧维持着紧抱她手臂的动作,开始轻轻觳觫。 “怎么了?”她直觉不妙,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茯苓的脊背。 “没……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茯苓,到底怎么了?别硬撑着,告诉我!” 茯苓直起弓着的脊背,无所谓的说道:“真的没事,就是刚才颠了一下,咬到嘴唇了。” 这孩子不擅说谎,就算背对着她,也能从她的口吻中,轻易分辨出真假。 独孤绾连忙勒马,按住茯苓的肩膀,一把将她扭过来,正对着自己。 这下再也藏不住了,独孤绾一眼就看到茯苓苍白的脸色,以及青紫的嘴唇,还有布满可怕血丝的眼睛。 第536章 第二次出逃(六) “茯苓,为什么不早说?”她扣住茯苓的手腕,为她源源不断输送真气。 茯苓虚脱一笑,“姐姐,真的没关系,我……撑撑就过去了……” 嘴上说着没关系,身子却一软,径直朝着马背下倒去。 独孤绾连忙接住她,手掌刚一触及女孩单薄的身躯,便感到一阵湿濡。 这一路上,茯苓竟然一直在硬撑,痛得连身上衣服都被汗水浸湿。 她将茯苓抱下马,放在平地上,再次输入真气。 茯苓半睁着眼,因为剧痛,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绾姐姐……你别管我了……快、快走吧……” “茯苓,我之前便说过,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就不会丢下你这个妹妹。” “姐姐……你是好人,有你这样的姐姐,我……很高兴……”茯苓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其实就算公子不说,我……也知道,你活不了多久,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么……什么关系……”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独孤绾也满头大汗,这荒郊野岭的,找谁来帮忙呢? 再说,以往有夜墨邪特意调制的药浴,为茯苓压制毒性,就算能找到城镇,找到大夫,也是无济于事。 她能感觉到,茯苓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失控,往心脏的位置涌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暂时护住茯苓的心脉,争取一些时间。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如果不能压制毒素,最终她整个身体,都会被蛊毒所吞噬。 在启程前往西南之前,夜墨邪为茯苓连续驱除了两次蛊毒,他也说,这一回,至少能维持三个月不发病,可谁也没料到路上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茯苓此刻的突然发作,定然与乌勒鲁鸿手下拿她去炼蛊一事有关。 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出一颗碧绿的药丸,给茯苓服下。 这是夜墨邪托红尘带给自己的,对修复经脉,恢复内力有很大帮助。 以为能暂时缓解茯苓的毒发症状,可药丸下肚后,茯苓的症状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发严重了。 “姐姐,我好痛……好痛……”茯苓一边哭喊,一边疼得在地上打滚。 看到她这个样子,独孤绾也痛的撕心裂肺。 “主人,她这么痛,不如直接给她个痛快吧。”连后卿都看不下去,出言说道。 给个痛快?什么意思?她豁然转向手边的墨邪刀,厉喝一声:“不可以!” 后卿道:“她这个样子已经没救了,与其让她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死去,不如直接让她安详离开,这样对她,或许是最好的。” “我不能……”她伸手握住墨邪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啊啊啊啊啊——”茯苓突然开始抽搐起来,手背上也浮出了蓝色的青筋,脸色由白转红,满身都是红色如蛛网的血丝,“姐姐……痛死我了!我真的好痛……你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抓着墨邪刀,连连后退。 让她亲手杀了茯苓,她怎么都做不到! 第537章 怕你会遭报应(一) “主人,有很多人在靠近!”突然,后卿警觉地喊了一声。 她瞬间绷紧了神经,果然,有一股狂烈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只是一晃神的时间,那气息便变得非常浓烈,耳边更是马蹄声声,轰隆如雷。 是乌勒鲁鸿! 是那个男人追来了! 这家伙真的属狼的不成?自己已经跑得够快,跑的够远,他竟然还能追上来! “主人,快走吧,有那匹雪银在,你可以跑掉的!”后卿急声建议道。 跑?让她丢下茯苓一个人跑吗? 是的,她必须丢下茯苓,如果再带上茯苓,一定会被乌勒鲁鸿追上来。 若是自己一个人,骑着雪银一路狂奔,只要到达天昱的边境,她就成功了。 可是…… 理智告诉她,丢下茯苓,尽快离去,可她就是下不了这样无情的决心。 重新坐下,将手抵在茯苓的心口,继续为她输送真力,哪怕救不了她,也多多少少,能帮她缓解一些痛苦。 乌勒鲁鸿策马狂奔,即将接近时,抬手一挥,手下二十几个人,迅速从两边包抄,将独孤绾严严实实围在其中。 以为独孤绾会慌不择路,谁知她竟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一边给那个叫茯苓的女孩殊荣真气,一边轻声安抚。 “独孤绾,你对我发过誓,不会再拂逆我,欺骗我!”乌勒鲁鸿暴怒不已,两只贴钵般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独孤绾仍旧没什么表情,淡淡说了句:“是发过誓,那又怎样?大不了受报应呗。” “敬酒不吃吃罚酒!”乌勒鲁鸿身形狂掠,一拳朝着正在给茯苓输送内力的她击去。 至纯至刚的气息,如狂风暴雨般迎面扑来,连她半散而下的青丝,都被这股劲气吹得猎猎飞舞,如一条黑色的灵蛇,在半空舞动。 她右手不松,继续给茯苓输送真气,身子一转,以右手为中心,在半空腾身翻越,一脚踢向乌勒鲁鸿击来的拳头。 砰地一声,两股劲气撞在一起,发出绝大的声响。 两人也在这股撞击之力下,飞出去几丈远。 但独孤绾又立刻冲上前,再次将手掌按在茯苓身上。 乌勒鲁鸿抓紧时机,单手成爪,朝着独孤绾的肩头抓来。 这一次,她没有躲,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招。 顿时,肩头血流如注。 乌勒鲁鸿看着掌心的鲜血,浅金的眼底骤然爆发出一蓬灼灼火焰,倏地欺身逼近她,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独孤绾,与其放你回天昱,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一副你随意的样子,连眼睫都不带颤抖一下。 “你在乎这个孩子?”连生死关头,都忙着为其输送真气,可见这女孩,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不许你动她!”眸色一凛,一道火红流光划过,带着雷霆之力的一掌,狠狠击在了乌勒鲁鸿的胸口。 男人连连后退,胸口气息激荡,一口鲜血呕出。 围在四周的乌金勇士,纷纷抽出腰间弯刀,明晃晃的刀刃,连城一片耀眼的亮光。 第538章 怕你会遭报应(二) 乌勒鲁鸿半跪在地,抬手示意,命手下将刀收起。 “独孤绾,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之前大意,以至于受了重伤,就算有手下助阵,也不一定是独孤绾的对手。 但就算她今天成功逃走,他也有信心,可以再次找到她。 不死,不休。 后卿连忙在她耳边大喊:“主人,快!这可是个好时机,乌勒鲁鸿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他根本追不上你!” 独孤绾下意识朝后一退,伸手拉住马的缰绳。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茯苓的一声呜咽,女孩睁着迷离的眼睛,伸出手去,像是竭力要抓住什么,眼睛里面满是绝望。 她的动作,立时顿住。 不行,她不能丢下茯苓! 生也好,死也好,唯独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 可是,逃离的机会近在眼前,如果错过,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回家的机会。 “我知道你在乎这个孩子。”乌勒鲁鸿一点一点站直身体,虽然胸腹痛得如同火烧,但他脸上半点痛苦的神情都没有,“我可以帮你救她。”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伤害茯苓,抓到了独孤绾的软肋,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独孤绾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这句话的真假,许久后,冷然的神色一软,涩然一笑:“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她走上前,俯下身去,用袖口轻轻擦拭茯苓额头上的汗珠:“好,我答应你。” 后卿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沉沉叹了口气。 乌勒鲁鸿抬了抬手,立刻有人上前,将茯苓抱起。 “事不宜迟,立刻回王庭。” 独孤绾看着茯苓被抱上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乌勒鲁鸿也不催促,翻身上马后,只淡淡看了独孤绾一眼:“我在王庭等你。” 他不怕她会跑,要折断一只海东青的翅膀,首先,要打破她的希望。 独孤绾已经没有了希望,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顺从。 乌勒鲁鸿一行人带着茯苓离开后,独孤绾一个人站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像一尊雕塑一样,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如同骤然回神般,牵过马,翻上马背,朝着乌金王庭的方向绝尘而去。 赶到王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乌勒鲁鸿。 “茯苓在哪里?她现在如何了?”她紧张地抓着乌勒鲁鸿的袖口道。 乌勒鲁鸿转向她,有些吃惊她脸上的焦急意味:“这个女孩如果死了,你会很伤心?” 她动了动唇,本来以为很简单的问题,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会吗? 茯苓若是真的熬不过去,她会伤心吗? 是伤心,还是仅仅只有对夜墨邪的愧疚,对失信于茯苓的愧疚。 见她半晌无语,乌勒鲁鸿别开视线:“放心,那孩子不会死,我会救活她,但是,这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她不太明白乌勒鲁鸿的意思,能保住茯苓的性命,自然比什么都好,其他的,她也不愿去想。 “跟我过来吧。”乌勒鲁鸿转身,对她轻声道了句。 第539章 怕你会遭报应(三) 她迟疑了一下,便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在一扇窗户前停下,乌勒鲁鸿伸手一指镂空的窗棂:“作为蛊人,体内的毒蛊,已经与自身融为一体,要想彻底驱毒,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顺着乌勒鲁鸿所指,朝着窗棂看去。 透过镂空的缝隙,她看见昏迷中的茯苓,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露出四肢,毫无知觉地躺在榻上。 在她露出的四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仔细一看,那些黑点竟然全部都是蚂蟥。 那些蚂蟥吸附在茯苓的皮肤上,不停的蠕动吸血,有些吸得过饱,身体都变得鼓囊囊的,像是下一刻,就会被撑爆炸一样。 独孤绾强忍住恶心,不悦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乌勒鲁鸿没有回答她,只偏过头来道:“借你匕首一用。” 她不知他要匕首做什么,但也没有开口询问,从袖中取出匕首,丢给乌勒鲁鸿。 乌勒鲁鸿接过,拔刀出鞘,将锋利的刀刃,放在的自己的手腕处来回比划,“药煎好了么?” 房门推开,桑雅从房间走出,对乌勒鲁鸿道:“马上就好。” 他点点头,吩咐道:“去那只碗来。” 桑雅面露担忧,想说什么,看到乌勒鲁鸿坚定的表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返身回房,去了一只精巧的银碗出来。 乌勒鲁鸿握紧了刀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便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顿时,血流如注,他将手放在银碗上,没一会儿,银碗就被盛得满满当当。 “拿去,待药煎好,一起给她服下。” 桑雅接过盛满鲜血的银碗,正要转身,又回过头来,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纸包:“您的伤口必须立刻止血,我这里还剩下一些金疮药。” 乌勒鲁鸿也没跟她客气,顺手接了过来。 扯开纸包,将里面的药丸,一股脑洒在了手腕的伤口上。 但金疮药的效果似乎不是太好,伤口处的血还在不停往外冒,没一会儿,就把所有的药粉都冲掉了。 独孤绾抿了抿唇,鲜血的味道太浓郁,几乎晕的她头疼。 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乌勒鲁鸿,“用这个吧。” 乌勒鲁鸿似乎有些愕然,盯着她手里的瓷瓶,好一阵子后,才伸手去拿。 这金疮药是她从夜墨邪那里要来的,止血效果非常好,几乎药粉刚撒上去,伤口就迅速凝结,他将剩下的药粉,又还给了独孤绾。 “我自小体质异常,百毒不侵,所以血液也有着驱毒的功效,若是普通的毒,我的血就能作为解药,但对于蛊毒,却是无能为力。”不用独孤绾去问,他主动解释给她听。 她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一句:“为何?”为何对于蛊毒,就无能为力? “我刚才告诉过你,对于蛊人来说,体内的蛊毒,早已与自身融为一体,也就是说,蛊人会源源不断地自己产生毒素,这也是他们可以用来作为炼蛊容器的原因之一,以蛊人炼制的蛊,乃为天下至强至毒……” 第540章 怕你会遭报应(四)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这个女孩还是难得一遇的上等蛊人,也就是说,她自身的毒性,比一般的蛊人还要可怕。” 独孤绾心口窒了窒,怪不得夜墨邪说,茯苓必死无疑。 可她始终不肯承认,死于自身的蛊毒,这就是茯苓最后的结局。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替她祛除这一次体内产生的剧毒,但下一回,毒发的时间会更加短,她的痛苦,也会比前一次更强烈,直至死亡的那一天。” 话说到这里,房间内,桑雅已经将银碗中的鲜血,与煎好的药汁混合在一起,扶着茯苓的脑袋,一口一口给她喂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那些蚂蟥,变得更加贪婪起来,疯狂地吸食着,从她体内涌出的毒血。 很快,那些蚂蟥因为吸食了含有剧毒的血液,一个接一个,从茯苓的身上掉落。 没一会儿,她身上的蚂蟥,就全部被毒死,掉落一地,带着熏人的腥臭味。 乌勒鲁鸿转身:“这段时日她的身体可能会有些虚弱,只能卧床静养,这是正常的,你无需担忧。” 望着乌勒鲁鸿的背影,她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一句:“多谢。” 乌勒鲁鸿停下脚步,却未回头:“你不用谢我,一来,我救那女孩,有我的目的,二来,她今天活下来,未必是件好事。” 同样的话,在回王庭之前他就说过,但是她没有细问。 不管今后有多少痛苦在等待茯苓,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活着,便能感受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只要活着,就能见到她最喜欢、最舍不得离开的墨公子。 “独孤绾,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的女子,自然是不会轻易向命运妥协,但这份坚持与勇敢,也不过是未曾真正尝到命运的苦涩罢了,有些痛,一定要亲身经历,才能毕生难忘。 “就算未来是残酷的,也还有一线希望,总比死了好。” “错,死才是一种解脱!”他不容置疑地反驳了她的话,“你可见过蛊人临终之时,所承受的那种痛苦?全身每一处都在痉挛,都在抽痛,比火烧比刀割,还要痛上百倍千倍,但他们不会立刻死去,会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煎熬三天三夜,方才咽气,这三天内,他们的皮肤会一点一点脱落,内脏也会在蛊毒的侵蚀下,慢慢腐烂,最后,恐怕连具全尸都很难保住,如此,你还认为,活着是一种庆幸,一种希望么?” 听着乌勒鲁鸿的话,她几乎不敢去想象他所说的那些场景。 三天三夜…… 今日的毒发,已经让茯苓倍感痛苦,下一次,她又该如何忍耐过去。 就算下一次勉强挺过去,还有下下次。 或许就像乌勒鲁鸿说的,今日她该果决一些,给茯苓一个痛快。 届时,所有的痛苦与愧疚,都将只由自己一个人承担。 拼尽全力保住茯苓的性命,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罢了。 第541章 怕你会遭报应(五) 茯苓的毒,终于被压制住,鬼门关走了一趟,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 可独孤绾却高兴不起来,想起乌勒鲁鸿说的那些话,再面对茯苓时,就会越发怜惜她。 每天变着花样哄她高兴,茯苓大概还不知道自己那悲惨的未来,所以每次见到她,也很开心,今日还闹着,再去骑马。 可她经过一番折腾,身体变得越发虚弱,整个人瘦的跟皮包骨一样,这要是去骑上一圈马,只怕得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表达了反对意见后,茯苓很是失望,人也变得萎靡不振起来,不管她怎么哄,都徒劳无功。 实在没办法,她只能让茯苓先好好休息,自己回房仔细去想哄她的法子。 刚走进房间,就见大妃已经坐在窗边的矮几上等她。 那日自己逃走的事情,大妃并不知情,乌勒鲁鸿也没有告诉她,看到她走进来,立刻欢喜招呼:“来,小绾儿,看看衣裳你可喜欢?” 独孤绾依言走过去,和大妃并排坐下,本以为是件普通的衣服,仔细一瞧,她顿时大惊失色:“大妃,这是……” 大妃笑眯眯道:“没错,这是你和乌勒成亲时的吉服。” 她勉强笑了一下,搪塞道:“这事……不急吧,等过完节再说。” “节要过,你们的亲事也要办。”大妃嘴上说着不喜欢乌勒鲁鸿,但一提起两人的亲事,就满脸的期待和慈祥:“这吉服,是我早就缝制好的,就等着他娶妃那一天,亲手交到我未来的媳妇手里。” “大妃,我……” 大妃握住她的手,和蔼道:“我知道你想家,我一开始嫁到王庭的时候,也偷偷哭过几回,但你别怕,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丁点委屈,不管是谁欺负你,你都可以告诉我,哪怕是乌勒鲁鸿那个狼崽子,我也会给你出气。” 大妃是个好人,待她是真心诚意,没有半分虚假,越是如此,自己就越是不能骗她。 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猛地手抽了出来,垂下头去:“对不起,大妃。” 大妃愣了愣,好端端的,怎么道起歉来了? “小绾儿,你是不是住不惯这里?” 她咬了咬唇,决定和盘托出,不再糊弄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大妃,其实我根本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我有喜欢的人,在天昱,我已经与他定了亲,我这辈子,除了他,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男人。” “什么?”大妃一脸惊诧,倏地站起身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点头,不敢去看大妃失望又愤怒的脸庞:“是,我不喜欢大王子,甚至……憎恨他对我的逼迫,或许我这么说有些不知好歹,但……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 大妃似乎很生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她暗暗苦笑一声。 这下好,连大妃也得罪了,这个女人,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如今日这般亲切的微笑了。 “这个混账东西,连这种没人性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当初生他时,就该一把掐死!” 第542章 怕你会遭报应(六) 独孤绾诧异,抬头看向大妃盛满盛怒的脸。 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没想到,其实是在生乌勒鲁鸿的气。 她这样算不算是间接报仇了? 正想着,大妃再次握住她的手,眼神里带着安抚和内疚:“你不愿意,谁也别想逼你,不管你做不做我的媳妇,我都会替你出头。” “大妃,谢谢你,其实……”她想说,只要自己不愿意的事,谁也没那个能耐逼她妥协。 但大妃盛了满肚子的怒火,哪有那个耐心听她说什么,松开她的手,转过身便冲出了房间,一边走一边骂:“没心肝的狼崽子,我当初干嘛要生下他!把我的话全当了耳旁风,真是不给我这个做额吉的一点面子,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 独孤绾拧眉看着大妃离开的方向,自己都没料到她会那么生气,盛怒中的模样,连她都被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出事吧? 此时乌勒鲁鸿正在和手下商议粮草供应的事情,见大妃怒气冲冲闯进来,心头一咯噔,对手下道:“你先下去吧,这个提议,我要好好琢磨一下,明天再做决定。” “是。”手下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额吉,您今日怎么有……”乌勒鲁鸿起身,朝着脸色不郁的大妃走去,刚要问安,谁知什么还没弯下去,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乌勒鲁鸿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妃红着眼睛看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巴掌:“孽子!” 乌勒鲁鸿抬手,擦了擦渗出血丝的唇角,脸上再次扬起温和的笑意,把刚才没说的话说完:“额吉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儿子?” 大妃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乌勒鲁鸿:“那个姑娘,是被你强迫带回王庭的,是不是?” 他脸上笑意依旧,眸色却沉了下来。 不用问,也知道额吉所指的姑娘是谁。 他点点头,供认不讳,“是,她不愿意跟我回王庭,我就用了些手段,强行将她带了回来。“ “你……”大妃再次抬手,却在即将挥下时,硬生生停留在半空:“乌勒鲁鸿,你还有没有良心!” 乌勒鲁鸿面无表情,“额吉,你知道你痛恨我做过的那些事,痛恨我的狠辣无情,可我若不这么做,今日你和我都不可能站在这个地方。” 大妃脸色一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乌勒鲁鸿,你知道其他人都怎么说你吗?” 乌勒鲁鸿依旧面无表情:“说我是魔鬼降世,无情无爱,狼心狗肺,注定要受天谴,永世不得超生!” 大妃闭了闭眼,瞬间泪流满面:“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在做着同样的噩梦,那些死去的人,全部都在看着我,哭着说他们有多痛,让我救救他们……” “额吉想得太多了,鬼怪之谈,实属滑稽。”见大妃身体摇摇欲坠,乌勒鲁鸿上前一步相扶。 大妃一把推开他,声音险些有些尖利:“乌勒鲁鸿,我害怕,害怕你会遭报应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 第543章 选择的权利(一) “额吉。”乌勒鲁鸿站在原地,看着大妃,惨然一笑:“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要想活下去,只能踏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往上爬,我已经没有回头路,既然如此,那就彻彻底底堕入地狱好了。” 大妃扶着桌子,平了平心气,许久后,道:“放了那姑娘。” 乌勒鲁鸿瞳仁剧烈一缩,坚定吐出两个字:“不行!” “乌勒鲁鸿,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么,如果要让那姑娘走我的老路,我宁可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大妃的神色,比之前平静了许多,但乌勒鲁鸿却明白,他的额吉,是怎样一个性烈如火的人。 她,必定说到做到。 “额吉,为什么!”沉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龟裂,他不能理解,额吉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逼迫自己。 “因为她不喜欢你!” 同样的话,从大妃口中说出,对乌勒鲁鸿的打击似乎更大。 他眸色惊痛,痴然一笑,带着最后的希望问,“时间长了,她会喜欢我的,难道额吉不喜欢她吗?您不是也一直期待,她能做您的儿媳妇么?” “正是因为我喜欢她,才无法容忍她的后半辈子,被你这个没良心的魔鬼给毁了!” “您这样一点都不公平!”他大吼一声,额上满是青筋:“我会对她好,一辈子不离不弃,我对着天昱的文武百官,对着乌金的勇者发过誓,这一生只有她一个王妃!凭什么她嫁给我,就会被毁掉后半辈子,凭什么您要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大妃也厉声高喝了一句,声声尖锐,“就凭我是那个被毁掉后半辈子的女人!” 乌勒鲁鸿突然沉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额吉。”男人的脸上满是绝望,没有人,从这张刚毅冷意,甚至带着几分残酷的脸庞上,看到过如此悲绝心碎的表情。 他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妃面前,哀哀祈求:“不要这样,不要这么逼我好不好?”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看到他这样,大妃焉能不心软,“乌勒鲁鸿,我可以答应你,留下独孤绾,但是,我有个条件。” 仰首看着自己的额吉,男人眼底骤然爆发出明烈的光芒,仿佛沙漠中迷途的人,终于找到了赖以生存的水源:“什么条件。” 大妃深吸口气,转过身去,口吻坚决,不留丝毫余地:“想娶她,唯有等她心甘情愿,若是她始终不肯嫁给你,你便一辈子不得碰她,若违背今日誓言,你的额吉,将受到邪神的诅咒,永生永世,受焚身裂心之苦!” “额吉!”乌勒鲁鸿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乌勒鲁鸿。”大妃垂目,悲绝地望着伏地不起,浑身颤抖的男人:“这是我给你的选择,你不是总说,我从来不肯给你选择的机会吗?你可以娶独孤绾,今后一切随你,我不会再出言阻拦。” 乌勒鲁鸿伏在地上,没人能看见他脸上的惨笑。 额吉一句话,便断绝了他所有希望。 所有…… 第544章 选择的权利(二) 大妃与乌勒鲁鸿的谈话,独孤绾自然是不知道,但自打那日之后,乌勒鲁鸿就再没来打搅过她,甚至一整天,她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没想到那样狂妄暴虐的男人,竟然也会是个老老实实,听娘亲话的乖孩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也懒得去深究这其中的真相,只要他不来打搅自己就行。 这日,阳光晴好。 她刚出门,便见一个狩猎归来的乌金勇士,手里拎着好几只猎物,其中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正在猎人的手中不停的蹦跶。 想到香喷喷的烤兔,她又开始馋的流口水。 “这位大哥请等等!”她追了上去。 那人停下来,转身看向她:“姑娘有事吗?” 独孤绾是乌勒鲁鸿带回来的女人,整个王庭都知道,一开始这些人还有些看不起她,认为她就是个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但那日她驯马的事情传开后,大家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 “那个……”她盯着对方手里的猎物,搓了搓手:“这么多猎物,不知大哥能不能分我一只?” 看着她,那人和气道:“姑娘想尝野味的话,等我给你处理好,再送来。” “不不不。”她连忙摆手:“我就要活的。” “活的?”那人举起手,看了一圈:“姑娘想要这只獐子?” 独孤绾摇头,那人又问,“是这只猞猁?” 她还是摇头。 见她摇头,那人也跟着摇起了头,“不行不行,这郊狼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了,但野性尚存,还是很危险的,不能给姑娘。” “我要这个。”她伸手,指了指那只白色的兔子。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这只兔子?” 她点头,“对,就是这只兔子。” 那人好心劝道:“姑娘,这兔子剥了皮,就没什么肉了,不好吃。还是这只獐子好,肉多,鲜嫩。” 停停停,别说了,再说她哈喇子都要淌下来了。 “没事,我就喜欢这种肉少的,吃起来有劲。” 那人上上下下,瞅了她好几眼,才把那兔子从绳索上解开来,递给她,眼神中透着依依不舍:“唉,兔子这么可爱,姑娘怎么还会想要吃它。” 刚从对方手里接过兔子的独孤绾,差点一头栽倒。 这话茯苓来说还正常点,这么个人高马大的魁梧汉子,跟她说兔子可爱不该吃,天呐,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接过兔子,扯开僵硬的嘴角,对那人礼貌微笑着道过谢后,便撒腿离开。 知道她走远,那人依旧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挪不开视线。 不知傻站了多久,才叹息一声:“可怜的小兔子。”悲痛转身离开。 拎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来到茯苓的房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女孩清脆娇憨的声音:“唔……好苦啊。” 接着,响起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良药苦口,为了治病,你一定要忍耐,这样才不会让你的绾姐姐,继续替你担心。” 这个声音…… 是桑雅? 见鬼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545章 选择的权利(三) “茯苓,姐姐来看你了!”她故意放重脚步,大步走进房间。 “绾姐姐!”听到她的声音,茯苓很是开心。 桑雅却是一脸凝重,知道独孤绾已经走到自己身后,却一直背对着她,也不起身。 独孤绾瞥了桑雅一眼,口吻随意道,“哎呦,桑雅姑娘也在啊,真是稀客。” 茯苓拽着她的手臂,甜甜道:“桑雅姐姐是来看我的,还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 她笑着摸摸茯苓的脑袋,眼神却瞥向一旁静坐不动的桑雅。 真是奇了,这女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茯苓来了? 依照自己对她的了解,就算可怜茯苓,也不会专程跑来看望她,安慰她,唯一的可能,便只有一个—— 桑雅是冲自己而来。 看破不说破,她继续假装惊讶:“没看出来,桑雅姑娘看上去泼辣凶悍,实际上,却也有一颗细腻的心呢。” 桑雅还是一动不动,只暗哑着嗓音回了句:“看到茯苓,就像是看到了我自己的妹妹,情不自禁想要关心她。” 之前听人说过,桑雅有个妹妹,几年前却因病去世了。两人之间感情一向很好,妹妹的逝去,还让她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种事情,不是能够拿来嘲讽调侃的,她认真回了句:“能有你这样一个姐姐,也是茯苓的福气。” 桑雅似乎笑了一声,压抑的,沉重的,讽刺的,各种滋味掺杂,但声音很轻,几乎一出口,就彻底消散了。 独孤绾对桑雅的过去并不好奇,就算察觉到异常,也不会去追问,只拉着茯苓的手,笑眯眯道:“茯苓,你瞧,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一边说,一边拎起手里的兔子。 兔子白得就像一个雪球,圆滚滚的,红色的眼睛,如世上最珍贵的红宝石,只看卖相的话,这兔子的确有让人舍不得吃掉的资本。 茯苓却并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欢喜表情,而是一脸惊恐,失声喊道:“绾姐姐,不要吃它好不好,求你了!” 呃……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角。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要吃掉这只兔子?虽然的确很想这么做,但偶尔也会生出点少女心,有什么稀奇的? 她将兔子一把塞进茯苓的怀里:“从现在开始,这只小兔子就交给你饲养了,好不好?” 茯苓抱着毛茸茸的兔子,惊喜地瞪大眼:“姐姐答应我不吃它了?” “当然。”她摸摸茯苓的脑袋,又顺便摸了摸兔子的脑袋。 茯苓一声欢呼,开心极了,抱着兔子,不停的摸来摸去,让独孤绾很是担心,没多久,这兔子的毛就要被茯苓给摸光了。 “姐姐,谢谢你!”茯苓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看到她这幅开心不已的模样,独孤绾觉得什么都值了。 “独孤姑娘。”这时,一直没有吭声,险些被两人遗忘的桑雅突然站起身,开口道:“我有些话想和姑娘说,不知现在可方便?” 呵,来了。 独孤绾起身,率先朝门外走去:“有什么话,出来说吧。” 第546章 选择的权利(四) 走到门外,独孤绾看向一脸纠结的桑雅:“你要对我说什么?” 桑雅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怎么说不出口。 独孤绾拧眉,能让桑雅这种性子直爽的人,这般纠结为难的事,肯定不简单。 踟蹰了许久,桑雅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独孤绾挑了挑眉,她并不觉得,桑雅有欠自己什么,想必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如此,那又何来道歉一说? 桑雅低下头,完全不敢直视她那双好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那日我骗你进入魔鬼林,害你险些丧命,我……我很内疚。” 听着桑雅的道歉,独孤绾突然笑了:“有什么好内疚的,是人都会有私心,我有理由恨你,你却没有理由内疚。” 桑雅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不管怎么样,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要因此而记恨我。” “桑雅,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在作出那种事情的时候,你就该明白,我们这辈子都做不成朋友,既然已经是敌人了,原不原谅,记不记恨又有什么关系?当然,我就算恨你,也不会恨到刻骨铭心,顶多是讨厌罢了,不管怎么说,你还算是有良心,不管怎么对我,最终都没有牵连到茯苓。”那日,桑雅坚持不让她带上茯苓,就是不想让茯苓和自己一同葬身毒瘴。 也正是因此,她才决定不去报这个仇。 她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桑雅还想如何?做朋友,她自己觉得可能吗? 已经讲话说的如此明白,可桑雅却依旧不肯放弃:“独孤姑娘,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你做任何不利的事情。” “桑雅,你到底什么意思,别拐弯抹角,说清楚不好吗?”她有些没耐心了。 桑雅盯着自己的脚尖,神情带着决绝的哀戚,在独孤绾实在受不了,准备离开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独孤绾愕然,呆呆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认识时的桑雅了。 “你这是何意?” 桑雅抬起头,整个人都随着这一跪,而变得卑微起来:“求你,不要拒绝大王子。” 说来说去,果然还是为了这事。 “是他让你来做说客的?” “不。”桑雅摇头,“我来找你的事,大王子完全不知情。” “你不是喜欢他吗?”不仅仅是喜欢,且是深爱,否则,也不会为乌勒鲁鸿付出这么多。 桑雅神情黯然,苦笑一声,重重点头,“是,我喜欢大王子,只要他此生顺遂,要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爱情,在她眼中一直都是那么美好,不该是这样低贱且卑微的。 她深吸口气,冷冷道:“这些话,你该对乌勒鲁鸿说。” “不用你说,我早已把自己的心意,全部一五一十告诉了大王子。” 看着她,桑雅眼中有羡慕,有痛苦:“可你知道吗?大王子竟然告诉我,只要你肯接受他,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怨无悔。” 第547章 选择的权利(五) 她该感动吗? 因为乌勒鲁鸿毫不作伪,掏心挖肺的这份赤诚感情? 可惜,她的心,也是冷的。 似乎在桑雅看来,乌勒鲁鸿对自己付出了真心,作为回报,她也该付出同样的真心,如此才算平等。 这是什么鬼逻辑! 没有人规定,付出一定要得到回报。 乌勒鲁鸿喜不喜欢自己,那是他的事,自己喜不喜欢乌勒鲁鸿,那也是自己的事,别想用这种可笑的恩义绑架来威胁她。 “桑雅,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去努力让他爱上你,而不是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接受他。” “独孤绾!“见她要走,桑雅膝行上前,死死抱住她的腿:”你不能这样对大王子,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就算不爱他,心里也该有几分感激,你怎么能这么冷血,看着他为你痛苦,为你疯狂,你却始终无动于衷!” “那又如何?感激和爱慕能一样吗?”她简直快被桑雅逼疯了,一个女人,为另一个男人,竟然能做到如此份上。 桑雅不肯松手:“只要你接受大王子,那么对他来说,就是一样的!” “可对我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 “你怎么知道不同?”桑雅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毫不犹豫的坚信之意:“我发誓,大王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跟了他,他绝对不会辜负你,此生此世,必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能对乌勒鲁鸿有这样的信念,不知是那个男人真的义薄云天,还是仅仅因为,桑雅爱得太深,深陷其中,被蒙蔽了双眼,再也看不清真相。 “桑雅。”她蹲下身,一根一根,用力将桑雅的手指掰开,眼神怜悯:“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茯苓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现在才发现,你才是最可怜的。” 掰开桑雅的手指,同时迅速后撤,让桑雅扑了个空。 “但愿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爱得这么卑微。” 说完,转身回房,不再理会身后的桑雅。 房间的门并没有阖上,但桑雅看着面前敞开的门扉,却再也没有了踏入的勇气。 …… 无数精美繁复的图案,共同搭建出一座华丽的巨大宫殿。 踏上同样精美昂贵的地毯,大妃眼底的光泽,却是厌恶嫌憎的。 就这样,在原地站了许久,她才迈开步子,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仆人看到她,匆忙推开紧阖的两扇门扉,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居于宽阔房间中央的圆形胡床。 她走了进去,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神情庄重,与平日的亲和随意,完全不同。 当她走到榻边,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安娜古塔……是你么?” 大妃挨着床沿坐下,伸手,握住了一只枯瘦的手:“大汗,是我。” 榻上的男人,有一双和乌勒鲁鸿极为相似的金色瞳眸,不同的是,这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凶狠的烈性,只有一摊死水般的沉寂。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见我了。” 第548章 选择的权利(六) 大妃轻柔一笑,弯弯的眉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俏丽。 她伸手替汗王掖了掖被角,动作如眼中的笑意一般轻柔:“怎么会,我可是您的大妃,我们在库尔大神的面前,许下了相伴终生的誓言,只要您活着一天,我就会信守诺言一天。” 汗王突然笑了起来,无神的眸中,总算露出了几分利光:“可惜,我已时日不多,恐怕……你很快就不用再信守这个诺言了。” “大汗别担心,巫医们说,您至少还能再坚持半年。” “巫医……”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你从来不信巫医的话。” 大妃任他握着,哪怕手背被捏出青紫的痕迹,仍笑得大方得体:“但是您信。” 男人不说话,大妃笑着在他阴翳的目光中缓缓道:“拉马丹,黑达尔,索腾里格,莲丽公主,他们不都是死于巫医之手么?” 男人不说话,许久后,缓缓松开大妃的手,眼神中的利光,也黯淡下去:“错,他们不是死于巫医之手,他们是死于乌勒鲁鸿之手。” 大妃脸上的笑有点僵,有点沉:“不知为什么,那个孩子,竟然是最像大汗的,我本以为,他会像我多一些。” “当初我也以为,这个孩子根本活不过七岁,但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想到在乌勒鲁鸿七岁时发生的事情,大妃便难以置信地浑身颤抖起来。 看出了她的害怕,汗王继续火上浇油:“他一把扯下自己兄弟手臂的场景,就算到了今天,也是历历在目。” 大妃猛地转开眼去:“这个孩子是魔鬼转世。” “不,他是我的儿子,是我最自豪的一个儿子。” “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儿子,您却无法看到他登上王位的样子。” “那又如何?”汗王并不在意,看似病日膏肓的人,此刻眼中神采,却是明亮兴奋的:“他会继承我的意志,会完成我没有来得及完成的抱负,安娜古塔,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给我的这个儿子。”汗王试着坐起身,却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可嘴边的笑意,却不曾有半分减少:“二十二年了,安娜古塔,你还是没有放下那个人吗?” 大妃浑身一颤,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仰起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汗王看着她滑下泪痕的侧脸:“当初我杀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他肯老老实实,带着属于自己的财宝远离草原,就不会丢了性命,可他却妄想带着不属于他的女人离开,这样不知满足的贪婪之人,我又怎能饶其性命?” 泪珠划过脸庞,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 大妃睁眼开,眸中已经一片安稳宁静,她转过头,看着汗王:“您说的没错,都怪他不自量力。” “你明白就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忘的,全都忘掉,不该记住的,也一样都不要记住,这样对你,对乌勒鲁鸿来说都好。” 大妃低低应是,温婉顺从,藏在袖下手指,却紧紧攥了起来。 第549章 要让他彻底沦为魔鬼(一) “我听说,乌勒鲁鸿爱上了一个汉人女子?”忽而,汗王冷声问了句。 大妃心中一慌,忙道:“不过新鲜罢了,玩几天,就不会再有兴趣。他的王妃,还得是我们乌金的姑娘。” 汗王却笑了笑,摇头:“不行,既然喜欢,就一定要弄到手,等乖顺了,再想法子处理掉。” 大妃听得心惊:“大汗,那姑娘……” “那姑娘是天昱大将风煦忠的外孙女,身份不同等闲,乌勒鲁鸿在带领使团前往天昱时,我就告诉他,将这个姑娘娶回来,但谁知他带来回来的,却是个户部尚书的嫡女,这让我很是失望,不过这一次,他做的很不错,天昱不愿意把人送给我们,那我们就硬抢,这才是我英吉扎的好儿子。” 大妃越听越心惊,试探着劝道:“这样总是不好,惹怒了天昱人,我们终归要吃亏。” 汗王却是一脸不屑:“吃亏?你以为,那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皇帝老儿,真有胆量向乌金宣战?武阳郡主死后,他们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大妃还想再劝,汗王突然换了话题:“安娜古塔,自打你嫁给我后,就很少离开王庭了,在成为大妃前,你也是我们乌金男儿最敬慕的姑娘,真的很怀念你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 是啊,那时候的她,是每个乌金男儿的梦中情人。 尤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风清气爽的清晨。 她跟着父亲和哥哥,一同在马场习武射箭。 那天父亲告诉她,家里要来位王族贵客,让她能避就避一下。她不以为意,王族的人又怎样?她安娜古塔不是汉族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姐,要是那位王族之人连自己都比不过,那她是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尊重的。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那一天,她一定要把自己藏起来,能藏多深就藏多深,一定不要让毁了自己后半生的这个人看到。 然而,一切只是如果。 世上没后悔药,当初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任何的后果,都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如今,她将同样的选择,也给予自己的儿子,希望,他不会如自己一般,悔恨半生。 “安娜古塔,陪我去一趟神庙吧?” 房间里的香炉烟气袅袅,两人相对无言,忽然,一直闭着眼,仿佛已经陷入沉睡的汗王开口说了句。 没有问他去神庙做什么,也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大妃只淡淡回道,“一切听凭大汗吩咐。” “呵……”汗王自嘲一笑:“你总是这样,从来不会拂逆我,但我总感觉,你在我身边,是没有灵魂的。” 大妃还是柔柔的笑,但眼神,却一片荒芜空洞。 汗王似乎有些烦躁,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前往神庙一事我会命人准备好,你不用操心。” 大妃起身,向汗王行了一礼:“大汗好好养病,望您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望着大妃离开的身影,汗王眼中满是留恋与不舍,却突地,在门扉阖上的瞬间,变为狠戾。 第550章 要让他彻底沦为魔鬼(二) 直到汗王与大妃准备离开王庭的当日,其他人才得到这个消息,其中也包括乌勒鲁鸿。 因为政务过于繁忙,他甚至抽不开身去送别二人。 独孤绾却是无所事事,决定去送送大妃。 此去神庙,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由此也可以看出,老汗王是彻底准备放手王政,将所有权利,悉数交到乌勒鲁鸿手中。 对于这一点,别说是乌金人,就连邻国的天昱和百胜,也是早就知道的,所以没有人会感到惊讶。 “今儿风大,你先回去吧。”见独孤绾来送自己,大妃很是高兴,但还是将她赶了回去。 独孤绾不太明白大妃的用意,她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害怕着什么,而她担心害怕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 “好,大妃保重。”她裹紧了袍子,在大妃如释重负的眼神中离开。 大妃深吸口气,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 清晨的猎猎狂风,几乎将她厚实的袍子吹散,她靠在马车边,空出的那只手,牢牢抓住身边仆人的手臂。 但愿,自己做的孽,不会牵连到那个无辜的姑娘身上。 另一边,独孤绾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适才大妃古怪的举动。 那个女人,到底在担心什么? 听说前几日,她曾去看望过老汗王,自打那以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起来,甚至闭门不出,连塞娃去找她,都不肯相见。 难道,她的的这些异常举动,都与老汗王有关? 从王庭仆人的口中得知,大妃一年当中,与汗王见面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汗王病重期间,她甚至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 这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算了,不想了,无论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与自己无关,她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只是,大妃临行前的眼神,总是让她觉得心神不宁。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我要见大王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突地,一个稍显尖利的女子声音钻入耳中,夹杂着恐惧和疯癫。 脚步不由得顿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竟是一名年轻女子,被几个巫医打扮的人,拉扯着朝长廊拱门的方向走去。 那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蓬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庞,脚上也没有穿鞋子。 因为挣扎的太厉害,那几个巫医,一时半刻也拿她没辙,只能一人扯住手,一人扯住脚,艰难地将她往拱门方向拖拽。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公主,你们好大的胆子!”女子挣扎的越发厉害了,两只手扒在雕刻有浮彩的廊柱上,硬生生将柱子刮出了几道抓痕。 公主?独孤绾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子,应该就是那个在乌勒鲁鸿偶发的善心下,侥幸存活下来的疯癫公主。 “大王兄,大王兄你在哪!救我,快来救我啊,我不要死!”女子虽挣扎不断,但双拳不敌四手,加上力气本来就小,还是被那几个巫医,拖了过去。 第551章 要让他彻底沦为魔鬼(三) 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嘶声大叫。 叫声凄厉,震耳欲聋。 独孤绾望着那位公主被拖走的方向,心中莫名惊恐。 不对,传闻中不是说,这位公主已经疯了么?而且是被乌勒鲁鸿逼疯的,可看她刚才的样子,虽衣衫蓬乱,却是神智清晰,更让她惊疑的是,这位公主不但不憎恨乌勒鲁鸿,甚至还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呢?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那些巫医到底要将她带去哪里?为什么公主会喊着让乌勒鲁鸿来救自己? 带着种种疑问去看望茯苓,结果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傍晚时,哄着茯苓睡下后,她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整个王庭突然开始莫名骚动起来,瞬间,灯火通明,即将降临的黑夜,也被无数的火把全部驱散,整个天空,血一般的明亮。 她心中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跟着人群,一起朝着骚动的源头赶去。 骚动的源头,在王庭的大门前。 她寻了个高处,朝层层人群中看去。 结果惊讶的发现,早晨才刚从王庭离开的王族马车,此刻正静静停留在那里。 一切都与离开时无异,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哪里出现了变化。 数百名披坚执锐的乌金勇士,将那马车牢牢围在中间,几个仆人上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从马车中扶出了一个人。 根据对方身上的衣饰,以及周围之人对他的恭敬态度来看,此人,应该就是乌金的国主,英吉扎可汗。 对方的神情很是憔悴,左边的肩膀好像还受了伤,虽然已经包扎过,但还是有鲜血从绷带中渗出。 他无力的招招手,将为首的一名乌金勇士叫道身前,“传本汉的旨意,从现在开始,苏罗城全城戒严,务必要找到刺客的幕后主使。” 那名勇士单膝跪下,高喝道:“属下遵命,定为汗王誓死效忠!” 站在高处的独孤绾心头一凛,怎么好端端的,会碰上刺客呢? 难道是对方的阴谋,想要借此来嫁祸天昱? 不应该啊,老汗王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命不久矣,就算杀了他,还有乌勒鲁鸿坐镇王庭,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冒险刺杀他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是仇杀? 可就算刺客要下手,也应该选在远离王族统辖范围的地方,那样岂不是更保险更安全? 怎么想,这件事都很诡异。 不知道大妃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受伤,若刺客的目的是老汗王,应该不会伤害她才对。 先确定她没有大碍,明天再去看望不迟。 盯着那辆巨大的马车,可直到一群人拥护着老汗王走远,那辆马车中,都没有再出来任何人。 怎么回事? 两人早上一起乘坐马车离开?怎么现在只能看到老汗王一个人? 她找人打听一番,才知大妃在老汗王遇刺后,便生死不明,不见踪迹了。 怎么会这样? 一种说不上的可怕感觉,开始在心底蔓延。 或许这次遇袭一事,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552章 要让他彻底沦为魔鬼(四) 回房的途中,正巧遇见急匆匆冲向马厩,要去寻找大妃的乌勒鲁鸿。 她从未在那个男人脸上看到过这般紧张绝望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慌慌张张,完全没有平日的冷肃沉稳。 身后有侍人跟着劝导:“大王子别急,大妃只是行踪不明,说不定,在看到刺客的时候,就躲起来了,肯定不会有事的。” 乌勒鲁鸿却听不进去,一把推开那侍人,继续往前冲:“滚开,谁也不许跟来!” “大王子,我跟你一起去。”一道高挑的身影迎上前,跟在乌勒鲁鸿身边道。 乌勒鲁鸿只回头看了眼,没有多余的话,只一个字:“好!” 独孤绾看这阵仗,也不知怎么了,竟也跟上去,对乌勒鲁鸿和桑雅道:“我觉得此事有蹊跷,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乌勒鲁鸿猛地停下脚步,独孤绾走的太急,险些撞在他身上。 见他停下,连忙向后退了半步。 乌勒鲁鸿却伸出坚实有力的臂膀,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垂下头去,一双浅金的眸子牢牢迫视她,一字一句道:“那是我的额吉,我最亲的人。” 她突然说不出话了,是啊,那个失踪的女人是他的额吉,是这世上,他最亲最亲的亲人。 若是换了自己,只怕也无法冷静吧。 他松开她,看了她几眼后,猛地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不料刚走了两步,就见一个仆人快步上前,将他拦住:“大王子,大汗要见您。” 乌勒鲁鸿一惊,脸上满是难以抉择的痛苦。 桑雅上前一步,宽慰道:“大王子,你别担心心,寻找大妃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深深看着他,乌勒鲁鸿点了点头,刚走了一步,却又回头,神色复杂的视线,胶着在独孤绾的脸上。 独孤绾下意识对上他的视线,竟不期然在那双一向嚣狂霸道的眼中,看到了祈求的意味。 短暂的迟疑后,她点了点头:“我也会帮忙。” 听到这句话后,他眼底的忧惧,才慢慢褪去,到了句谢,转身和那仆人离开了。 桑雅站在原地,目送乌勒鲁鸿走远后,对独孤绾招呼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 “你先去备马,我去和茯苓说一声。”免得她见不到自己着急。 桑雅点点头,先朝马厩赶去。 转身的那一刻,她眼底冷毅的神色全部褪去,只有无尽的悲伤。 十年相守相伴,然而,大王子最信任的人,却并不是自己。 两人带了几名勇士,离开王庭,沿着前往神庙的路线寻找,然而,五天过去了,却依旧毫无所获。 于是,两人便决定先回王庭,待征得乌勒鲁鸿的意思后再做打算。 这五天当中,巡城卫兵依旧在昼夜不息地全城搜查,就连桑雅示出乌勒鲁鸿的令牌,都不能放行。 先是盘问独孤绾,确定没问题后,又开始盘问桑雅。 独孤绾挑了处阴凉地站着,百无聊赖地等候盘查结束。 突地,腰间一凉,同时一股异香窜入鼻腔。 第553章 要让他彻底沦为魔鬼(五) 她的神智迷糊了片刻,就这么片刻时间,她便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是一间低矮的屋子,光线不怎么好,房间里黑漆漆的,还隐约散发着刺鼻的霉味与血腥气。 借着并不算明亮的光线,她看到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个头不高,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的袍子和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眼睛……似乎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她试着调动了一下内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看来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制服自己,刻意将她带到这里来,应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一声叹息,对方扯下脸上的头巾:“是我。” 她大惊:“大……妃?”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桑雅找了整整五天的人,此刻竟然就站在自己眼前。 “抱歉,用这种方式逼你来见我。”大妃苦笑一声,走到一张蒙尘的卓子前,倒了杯水,仰头灌下。 她打量周围的环境,这应该是一处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废屋,不知为什么,大妃要偷偷一个人躲在这里。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肯定与老汗王有关。 “您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大妃握着杯子,没有开口,就那么站着,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凝滞般的沉默,在不大的房间内蔓延开,伴随着鼻端嗅到的湿冷霉味以及血腥气,显得异常压抑。 终于,大妃开口了,口吻很轻,却带着明显的颤抖,好似在强行压制着某种悲绝的情绪:“那个男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魔鬼。” 虽然大妃没有明说,但独孤绾却知道,她口中的那个男人,不是乌勒鲁鸿。 静静的,既不追问,也不接口,就那样等待大妃接下来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在进行着这样一个可怕的计划,从头到尾,一步步把我的孩子逼向深渊,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却还要进一步逼疯我的孩子,我真恨,为什么没能一刀宰了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独孤绾心头惊愕难抑,脸上表情平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难道说,所谓的刺客,其实是……大妃? 为这个认知而感到惊惶,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所以,现在满城风雨,人人自危,这一切都是大妃您惹出来的?” 大妃怆然一笑,身体晃了晃:“是,是我,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罢了!” 她上前,伸手扶住了大妃摇摇欲坠的身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妃反手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捏着,眼底迸发出疯狂的恨意:“乌勒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汗王亲手所杀,是他在幕后计划着一切,他要让乌勒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工具!现在……现在他要让乌勒,再亲手杀掉自己的额吉,他要我的孩子,彻底沦为恶魔!” 什么?! 下意识伸手,牢牢捂住嘴巴,才没有惊呼出声。 真相竟然……竟然是这样! “乌玛公主早就知情,好在装疯卖傻,才躲过一劫。”大妃流泪叹道。 第554章 要让他彻底沦为魔鬼(六) “乌玛?您说乌玛公主?” 手心传来一阵黏腻的冷意,她死死看着身前的大妃。 “你没见过乌玛,那孩子聪明又伶俐,我和乌勒都喜欢她,但为了活命,她只能……只能……”大妃一阵哽咽。 独孤绾却是浑身发冷,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终于明白那些巫医带走乌玛公主的用意,只怕此时,大妃口中聪明伶俐的女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独孤绾!”大妃加大了收紧,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想要离开乌金回天昱去么?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带我一起离开!” 不是吧?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可您是大妃!” “我别无选择,只有你能帮我!”女人眼中不断有泪水滚落,一颗一颗,砸在她手背上:“求你。” 她这辈子,最听不得,就是一个“求”字。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大妃笃定:“我已经想法子,把茯苓带了出来,我的人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她怔了怔,随即苦笑。 果然是母子连心,都知道茯苓是自己的软肋。 她一点一点将手抽出,并没有立刻回答大妃,目光依旧在漆黑房间内环视:“谁受伤了? 大妃惊讶于她敏锐的感知,但也正是因此,自己才会求助于她。 “是塞娃。”大妃说着,拨了拨破败的窗纸,然后走到房间的一角。 独孤绾跟着她走过去,房间比之前亮了一些,可以隐约看到躺在一张破烂软榻上的人。 原来,这个看上去傻憨憨的塞娃也是大妃的人。 她蹲下身,手掌在她腹部轻轻按了按,顿时,大量暗红的血,从她腹部的伤口溢出。 粗略检查了一下塞娃的伤势,她黯然道:“没救了……” 大妃浑身一颤,喉头一阵哽咽,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大概她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没人直白的说出来,她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 “乌勒鲁鸿怎么办?”扯过塞娃的手,交叠放在她的身体前,独孤绾站起身,看向强忍悲痛的大妃。 “没有我,他会活得很好。” “是吗?”想起几日前,男人眼底的惊痛惶恐,大妃这番话,她很是不能苟同。 “生下他的这二十多年来,我几乎没有给过他身为一个母亲该有的关爱,你或许比我更清楚,他在某些事情上的执着有多深,但是再深的执着,也会有放下的时候,他或许会痛苦难过一阵子,但时间长了,他也就能放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在暗影里轻轻摇头:“我是说,你就这样弃他而去,于他而言,实在太不公平。”说着,她又加了一句:“或许,你这番做法,比你口中那个恶毒的魔鬼还要残忍百倍。” 大妃的身子又颤了颤,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要让大妃难过的,可事实的确如此,她就这么走了,会让乌勒鲁鸿怎么想? 一句苦衷,就能轻易粉饰自己的无情与无义吗? 第555章 各取所需(一) “几个月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娘亲最疼爱最不舍的女儿,可在某一天,我却突然知道了一个真相,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在和我一起分享着娘亲的关爱,甚至于,在娘亲的心目中,那个人的分量,比我还重。”她缓缓说着,表情平静,心却隐隐作痛:“其实我不该这样,不管娘亲真正关心爱护的人是谁,至少之前那么多年,她是真心对我好的,不管我做了多少让她伤心的事,她待我,依旧么好,那么温柔,这就够了,不是么?” 大妃刚要说什么,她却话锋一转,惨笑道:“但我不满足,我不想我最爱的娘亲,心里还装着其他人,我贪婪地想要得到娘亲的所有宠爱,一分一毫,都不愿与他人共享!”她看着大妃,仿佛看着自己的母亲,“您明白吗?一个孩子,对母亲的爱,根本就不是什么执着,而是一种信仰,一种比活着还要重要的信仰!” 大妃神色一软,悲痛地捂着脸,哀哀啜泣。 “我没办法……我始终都没有办法……”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过如此脆弱的模样,甚至是夺走了她后半生幸福的那个男人,如今,所有的委屈悲伤绝望,如洪水一般爆发开来。 “我憎恨那个男人……生下乌勒的那天,举国欢庆,英吉扎也很高兴,喝了不少酒,对我说,他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这个孩子,要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我,可我是那么恨他,恨他夺走了我的自由,还夺走了我最爱的人,我抱起尚在襁褓中的乌勒,当着他的面,狠狠掐住了那个孩子的脖子……” 听到这里,心口顿时痛得难以呼吸。 悲痛欲绝的母亲,嗷嗷哭泣的孩童,愤怒狂暴的男人…… 她几乎没有那个勇气,去想象,去描摹那样的场景。 如果可以,她连听都不想去听。 “那是我的孩子,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可那时的我,却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不管他哭得多么可怜,我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最后是英吉扎先做出了妥协,他答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我,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我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或许一切都是报应,对自己当初狠心的报应。 自打那以后,她每次看到那个孩子,心中都会愧疚无比。 尤其在他一声声唤自己额吉时,那种罪恶感就更重了。 于是,她开始逃避,开始一点点丢弃作为一个母亲的骄傲,也一点点丢弃,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而这一次,是自己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不在乎乌勒鲁鸿会不会憎恨自己,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康健地活下去。 “独孤绾,答应我。”她放下手,看向独孤绾的眼神中不再有祈求:“就当是一个母亲最后的信仰,带我离开。” 女人不再用茯苓做筹码,然而,这个名为“母亲的信仰”的筹码,却更加让她难以拒绝。 第556章 各取所需(二) “你们,去那边看看,你和我一起到这边查看。” 破屋外,几名首领模样的卫兵,正在指挥手下进行搜查,独孤绾靠在暗处,对大妃做了个手势。 大妃会意,拿着头巾,将脸重新包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来了来了。”大妃快步上前,将门打开。 为首的卫兵很不满意,伸长脖子在漆黑黑的屋内打量:“怎么这么慢!” 大妃抚着自己的腿,“不好意思啊,我这腿有些毛病,行走起来不是很方便。” 卫兵倒是没有多加怀疑,低低喝一声:“让开,我们要进去搜查!” 大妃很是吃惊:“搜查?为什么要说搜查?”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例行公事,赶紧让开!” 大妃没再多问,小心翼翼朝一旁退去。 三名卫兵一前一后,纷纷走入屋内。 为首之人皱了皱眉:“哪来的古怪气味?”他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大妃道:“屋子太黑了,你去把窗户打开。” 大妃上前一步,却没有去开窗户,而是砰地一声,将门给阖上了。 “你做什么!”那人骇了一跳,正要冲上前,忽而感觉耳边一阵风声呼啸,很轻,几乎让他以为是幻觉,随后脑袋一痛,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见长官倒下,另外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刷的抽出腰间的弯刀。 咄的一声,类似羽箭射在草垛上的声音,沉沉闷闷的,伴随着这个声音,又一个卫兵倒下。 剩下那个,在一片黑暗的环境中,什么都看不到,极度的恐惧下,突然失控,开始抓着弯刀,在虚空中胡乱挥舞:“是谁?到底是谁?出来,我杀了你!” “好,我这便出来叫你瞧个清楚。”一个清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于此同时,房间的门和窗户都被打开,天光瞬间倾射而入,整个破屋,都被明亮的光芒所笼罩。 习惯了黑暗,眼前乍然明亮,刺得眼睛生疼,那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他手里的弯刀,用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带着他握紧刀柄,朝着自己的脖颈划去。 几乎连疼痛都没来得及感觉到,便眼前一黑,咕咚栽倒在地。 独孤绾丢开手里的弯刀,对站在对面,一脸复杂神色的大妃道:“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大妃神色一变,转身看着奄奄一息的塞娃:“不行,塞娃的伤势太重,如果现在转移地方,她会没命的。” 怜悯的目光,在塞娃黝黑中透着苍白的脸上掠过,她淡淡道:“大妃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么?塞娃,她活不过今晚……” 有些事情,即便看得一清二楚,可要真正去面对,却又是那么艰难。 大妃走到塞娃身前,轻轻抚着她汗湿的额头,口吻轻柔,如同在诱哄一个调皮的婴孩般:“塞娃不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为你自豪,从今往后,你将再也不会受苦。” 第557章 各取所需(三) 说完,大妃站起身,从一旁扯过一件沾血的袍子,轻轻盖在了塞娃的身上。 “这孩子从小父母双亡,还因为太过笨拙,总是被人欺负,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也没有憎恨过任何人。” 独孤绾靠在门边,看着外面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她是个好人,老天也眷顾她,离开这里后,她会前往西天极乐世界,永远的快乐下去。” “是啊,只要是好人,都会受到库尔大神的保佑。”大妃垂下眼,向塞娃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后,倏地转身:“我们快走吧,之前那些卫兵很可能去而复返。” 独孤绾点点头,谁先掠出屋子,走在前面,给大妃探路。 确定没有危险后,她返身回来:“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等天黑后再出城比较保险。”她警觉地左右看看:“接应的人在哪里?” 大妃道:“离这不远,有一座神寺,乌金人敬重库尔大神,他们不会去那里搜查。” 不得不说,大妃考虑得很周到。 乌金人的确很崇拜神灵,为了避免打搅亵渎神灵,他们只会在寺院外围搜查,不会进到内部。 能做到这种地步,看来大妃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乌金了。 两人来到那座寺院,果然已经有人在里面等候,竟然都是平时不起眼的几个仆人,难不成,大妃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离开乌金的想法? 大妃走上前,粗略在几人面上掠过,拧眉:“怎么少了两个人?” 几人神情一黯,悲恸道:“我们被发现了,逃离的路上,有两人为了掩护我们离开,所以……” 大妃深吸口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道:“那个女孩呢?有没有带出来?” “她身体不太好,我们在车里燃了宁神的迷香,她现在正睡着。” 独孤绾和大妃,齐齐将视线转向寺院角落的一辆马车,茯苓应该就在那里面。 “茯苓。”独孤绾首先走过去,撩开车帘,茯苓果然就在车内,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看不清她现在的气色如何,不过根据平稳的呼吸来看,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放下车帘,她道:“再等一个时辰,趁着守城卫兵交接时出城,这段时间,您先在马车里休息会儿吧。” 大妃点点头,“好。”说着好,她却转身,朝着庙里的巨大神像走去,撩起袍子,跪在了金身所塑的库尔大神面前。 这一生,她已犯了太多的错,她没什么好奢望的,她只有一个祈求,就是希望自己关心的,在乎的人,不要被自己的罪孽所连累。 哪怕死后要下阿鼻地狱,她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库尔大神,只是信徒安娜古塔,最后的愿望。 就这样,大妃在库尔大神的神像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一行人准备出发,才站起身来。 因为跪的太久,大妃起身时,膝盖承受不住,又重重跌了回去。 独孤绾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大妃却阻止道:“别插手,我自己来!” 第558章 各取所需(四)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 直到确定没有问题,才迈开步子,朝着马车走去:“抓紧时间,即刻出城,千万别耽误了时机。” 于是,在夜色的掩映下,马车沿着青石板路,朝着城门方向辘辘而行。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乌金的黑夜,比天昱要漫长许多,此时才刚过戊时,万家灯火,便已经熄灭了大半。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显得很是凝重。 独孤绾靠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谁知道一会儿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她必须要严阵以待。 正值昏昏欲睡之际,马车突然猛烈颠簸了一下,一声马匹长鸣,马车强制停了下来。 她立刻睁开眼,握紧了手边的墨邪刀。 大妃却对她摇摇头,按住她握在刀柄的手上,示意她切莫冲动。 “你们怎么驾车的?”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高喝声:“伤到了阿日娜夫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阿日娜? 柳思语? 独孤绾和大妃忽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阿日娜夫人还好吧?”驾车的仆人连忙道歉。 但对方却不依不饶:“肯定被吓着了,你们都必须出来给夫人道歉!” 仆人为难:“这……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会太好?你们对大王子还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仆人没办法,只好下了马车,朝着面对的马车弯身行礼:“阿日娜夫人,小人罪该万死,还请您恕罪。” “不行不行,你们车上的人全都要下来给夫人赔罪!”对方显然不肯就此罢休。 独孤绾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了,出了这种变故。 “阿日娜夫人……”仆人额上全是汗珠,若是实在躲不过去,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低着头,动作谦卑,眼神里却已经有了鱼死网破的决绝。 这时,身边落下一个人影,不动声色,按了按仆人已经探上腰间所藏武器的手:“你这人,真是狗仗人势,阿日娜夫人自己都还没出声,你乱吠个什么劲儿。” 对方被她说得脸色涨红,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干仗,这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幽婉转的声音,细细柔柔的,没有什么力道,却一下子,让那冲动中的人平静下来:“敦图尔,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该赔罪的,是我才对。”说着,撩开车帘下了车。 独孤绾眼神骤然锐利,哈哈一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冲上前去,一把握住柳思语的手:“哎呀,这就是阿日娜夫人啊,长得真漂亮,大王子可真是有福气呐!”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是开心兴奋的样子,掌心贴在柳思语的脊背处,有锋利的刀刃,从袖中滑出。 柳思语眼神晃了晃,随后从容笑了起来:“姑娘过奖了,阿日娜不敢当。” “当得了当得了,我一个女人,都舍不得伤害夫人,更别说是大王子了。”掌心的刀刃,又往前送了些。 第559章 各取所需(五) 柳思语沉默了片刻,对敦图尔道:“你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 敦图尔不敢怠慢,连忙走到柳思语身前,等候吩咐。 柳思语抬起不复白嫩,却依旧细腻纤细的手,然后,猛地落下,将敦图尔敲晕过去。 她这一举动,连独孤绾都被吓了一跳,望着昏倒在地的敦图尔,满脸不解。 柳思语转向她,微微一笑,主动替她解惑:“我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独孤绾挑挑眉:“所以呢?” “你们要出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有我的帮助,就会简单很多。” 独孤绾眯了眯眸,不太确定柳思语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毕竟,自己手里的刀刃,还贴在她的脊背上,迫于形式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以为,我会害怕你吗?”柳思语语声淡然道,好似对她抵在她脊背的刀刃完全不在意:“只要我现在喊一声,你们全都跑不掉。” 她说的没错,这周围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一旦惊动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自己能逃走,大妃和茯苓,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出去的。 如此看来,此刻不是自己在威胁柳思语,而是柳思语在威胁自己。 “我会在你喊出声前就割开你的喉咙。”她眼神一冷,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确信自己能够做到。 柳思语的神色,果然有了几分动摇,“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不但对你们的逃亡计划没有一点帮助,而且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独孤绾承认,她说的没错,即便自己能在她出声呼救前就了结她,也势必会惹来其他麻烦。 为了不节外生枝,留下她的性命,借她的帮助躲过卫兵盘查,顺利出城,似乎对自己更加有利。 “好,就按你说的做。”她收起掌心的匕首,弯身扛起地上昏迷的敦图尔,丢到了路边的一处篱笆旁,随后走回来问:“接下来怎么办?” “你按照我的指示做就可以了,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独孤绾没有立刻回应他,柳思语扬了扬纤细的黛眉:“怎么?还是不肯信我?” 独孤绾摇摇头,眸色有些深,看着对方的目光,带着几分怅惘:“柳思语,从你当初主动请缨亲和之时起,我都知道,你是一个会为自己寻求出路的女子,与那些一味听天由命,等着老天爷来解救自己的闺阁小姐完全不同,你这样的女子,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不会无缘无故,更不会心血来潮。所以,我很好奇,你决定帮助我的初衷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想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柳思语宛然一笑,转身走回到自己的马车旁:“独孤绾,你不是也一样吗?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与目标,你无需管我想得到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就可以了。左右你与我各取所需,何必了解的那么清楚。” “没错,各取所需!”说完,也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第560章 各取所需(六) 城门口,此时正值交接换班之际,所以卫兵人数不多,只有两个人。 柳思语的马车在前,独孤绾和大妃的在后。 果然,马车行到城门前时,按照惯例,被卫兵拦住。 “请马车上的人下车,我们要进行搜查。”柳思语从马车上步下,站在一旁,等候那两个卫兵搜查结束。 片刻后,两人退出来,“马车没有问题。” 正要放行时,离柳思语站的比较近的一人突然指着她道:“你怀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柳思语脸色一白,支吾道:“没……没什么……” “分明就是有猫腻!”两名卫兵将她拦住,喝道:“我们要检查你身上所携带之物。” 柳思语惊恐的后退:“那怎么可以!” “废话少说,你若不配合,我们就只能用强制手段了。” 这时,负责赶车的仆人站出来,道:“你们不得无礼,这时阿日娜夫人,你们敢对夫人不敬,就是对大王子不敬!” 两人一呆,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思语,又朝她的马车仔细看了几眼,发现上面的确有王族标记。 立刻变得诚惶诚恐:“阿日娜夫人,请宽恕属下的不敬之罪。” 柳思语大度地摆摆手:“无妨,我不会怪罪你们。”说完又问:“我现在可以出城了吗?”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是为难:“这……汗王有令,不论是谁,都要严格例行检查,还请阿日娜夫人见谅,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有任何违背。” 柳思语脸色又是一变:“可我是大王子的夫人,你们难道要对他的女人动手动脚?” 两人更为难,原本男女的搜查是分开的,女子有专门的王庭女官负责检查,可这会儿正值交班,又已经这么晚了,负责检查的女官,恐怕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夫人,我们……” “我不同意。”柳思语说完,转身就要回马车。 两名卫兵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冲上去便想拦住柳思语,结果因为太过焦急,举止有些鲁莽,一不小心,将柳思语的袍子扯了个大口子,怀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出来。 两人只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尴尬,匆忙别开眼去。 从柳思语怀中掉出的那些玩意,都是乌金女子用来祈求赐予子嗣的贡品,有牛鞭羊鞭,大多都不堪入目,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偷偷在做,不会让人发现,阿日娜夫人嫁到乌金已经半年有余,却仍是没有怀上一男半女,也难怪会冒险,做出这种不堪之事。 这样一想,刚才她死死捂着袍子,打死也不愿让人检查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柳思语看着地方那些东西,先是一惊,随即又羞又气地尖叫起来:“转过去,都转过去,不许看,给我转过去!”口吻很是气急败坏。 两人看到这种事情,心里也很是纠结懊恼,于是便在柳思语带着愤怒与哭腔的声音中背过身去。 与此同时,柳思语转身,朝着另一辆马车,打了个手势。 第561章 永远错下去(一) 三下五除二,将那些玩意收起,柳思语的情绪这才趋于平稳:“你们转过来吧。” 两人转身,呐呐看着她,像是突然变傻了一样,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柳思语叹口气:“我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不会为难你们,但你们也不许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知道吗?”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是,是,阿日娜夫人放心,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柳思语这才当着两人的面,抖抖自己的袍子,又转了一圈,好让两人看清,自己身上再没带其他的东西。 两人心不在焉的检查完,给予了通行的许可。 接下来,便是检查后面的那辆马车了,卫兵走过去,掀开车帘,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也不知阿日娜夫人带着一辆空马车做什么,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家怀疑,检查了一遍后,没有发现异常,同样给予了放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出了城门,直到远离苏罗城后,才在一片石山众多的地方停下。 独孤绾抱着茯苓,和大妃一同从柳思语的马车上步下。 刚才千钧一发,她也没想到柳思语会用这种方式逃过搜查,这样聪明的女子,就算在乌金这块土地上,也会活得很好。 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正要离开,柳思语忽然说了句:“我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至于之后,你们能不能逃得掉,就只能凭自己的本事了。” 独孤绾点点头,“当然,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你差不多,也该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了。” 柳思语笑了笑,转身之前,深深看了独孤绾一眼,神色中似有惋惜:“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很像,可是可惜,我们注定做不了朋友。”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从车窗中望去,柳思语的马车,变得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大妃庆幸道:“好在有那阿日娜的帮忙,我们才能轻松逃出来。” 独孤绾却一点也不乐观,“逃是逃出来了,可能不能逃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大妃道:“没事的,等明日汗王的人追来,我们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独孤绾笑了一下,笑得很是无奈:“您说的没错,等汗王的人追来,我们早已经远离苏罗城了。”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大妃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长路漫漫,你先休息会儿吧。” 她脸上的笑更加古怪了:“汗王的人虽然不会追来,但乌勒鲁鸿,一个时辰后,他手下的铁骑,应该就会出动了。” 大妃脸上的笑僵住:“怎么会……” 怎们不会呢? 她和柳思语之间的谈判,本就是一个各取所需的交易。 如果她猜得不错,此时此刻,柳思语应该已经在前往面见乌勒鲁鸿的路上了。 …… “阿日娜,这么晚了,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一灯如豆,一脸憔悴的乌勒鲁鸿,刚听完手下的汇报——不论是额吉,还是独孤绾,都没有任何消息。 第562章 永远错下去(二) 柳思语在乌勒鲁鸿面前跪下,“回禀大王子,适才我祈福归来,无意间在路上,遇见了正乘坐马车出城的大妃和独孤绾。” “什么!”乌勒鲁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情显得很是激动:“此话当真?” “我亲眼看着她们出城,绝对不会错。”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乌勒鲁鸿对手下吩咐:“事不宜迟,立刻备马出城!” 这时,跪在地上的柳思语却突然身体晃了晃,幅度很大,乌勒鲁鸿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阿日娜。”他弯身将她扶住,“你生病了。”他盯着她苍白无色的脸,语气肯定,而非疑问, 柳思语摇摇头,目光盈然地望着面前男子。 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孔,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浅金的瞳眸,锐利如鹰,慑人心魂。 这并不是一张自己喜欢的脸容,她心目中的良心,应该是温润的,矜雅的。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她想象了无数次自己梦中情郎的模样,却没有一回,如眼前这般。 是的,她嫁得不如意,身为中原人,她在乌金这片土地上,甚至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她像只落单的雁子,无论怎样,都追逐不上同伴的步伐。 最终,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荒芜冷的冰原。 但这不是结束,在那场宫宴上,她离席而起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所以,为了让自己生存下去,更好的生存下去,她必须拿出一切能使用的手段。 这也是她在独孤湘云身上学到的,对方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而且会比她做得更好。 于是乎,她抛弃了自己从前的名字,从前的身份,如今的她,只是乌勒鲁鸿的女人,只是阿日娜。 “大王子不必担心,不过是这几日为大妃祈福,过于劳累所致,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她这番话说得很淡然也很随意,就着乌勒鲁鸿扶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脸上没有半点可怜柔弱的意味。 “大王子早去早回。”说着,便要转身。 “阿日娜。”乌勒鲁鸿将宽厚的大掌,按在她的肩头上,女子的身躯虽瘦弱纤细,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脆弱不堪,他看着她,郑重道:“你虽没有王妃的头衔,却终究是我乌勒鲁鸿的女人,这辈子,我都不会有负于你。”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柳思语浅浅一笑,“是,大王子的话,阿日娜记住了。 “去吧,找到额吉和独孤绾后,我便会立刻赶回来。” 柳思语点点头离开,目送她走远后,乌勒鲁鸿神情一凛,两只拳头死死捏紧:“额吉,独孤绾,你们……” 你们谁都休想将我乌勒鲁鸿甩开! 这日天气阴沉,昏暗的月色下,乌勒鲁鸿一马当先,带着手下最精锐的一队护卫,穿过浓浓夜色,朝着城外急速进发。 此刻,百里之外的独孤绾,心口猛然一跳,仰望车窗外并不明亮的一轮弯月,陷入忧思。 第563章 永远错下去(三) 连续的长途跋涉,让茯苓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她趴在车窗边,突地昏天黑地,脸庞已经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茯苓,没事吧?”独孤绾一边轻拍茯苓的脊背,一边柔声问道。 茯苓摇摇头,难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实在担心,对一旁的大妃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大妃却反对道:“不可以!只要我们现在停下,就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我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他就像大漠上的一匹狼,无论猎物走哪里,都能凭借着可怕的嗅到找到它。” 是,乌勒鲁鸿的追踪能力有多强,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不出意外,乌勒鲁鸿应该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人马追出城了。 那个男人,可以不眠不休,连续三天三夜进行追捕,恐怖得令人发指。 她们只要有一点疏忽,这场博弈,就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 但是茯苓,她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不能置茯苓于不顾。”她强行让仆人停下马车,对一脸惊诧的大妃道:“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们弃车,骑马赶路。” 大妃看到茯苓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中也是一软,再想到独孤绾的建议,觉得也并非不可。 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丢弃马车,改为骑马进行,似乎更加保险一些,于是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几人在路边休息了一阵,待体力回复后,将套在马车上的缰绳解开。 一共只有两匹马,这就是说,有两个人,不能跟随她们一同离开。 面对这样两难的境地,大妃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这几人都是自己的心腹,跟了她十几年,她实在没有办法,为了自己而选择抛弃他们。 “大妃,您快走吧,我们会想办法跟您会和的。”有两人主动选择留下。 大妃很是为难,但最终还是咬咬牙道:“你们要小心,千万不要让乌勒找到你们,等我到了天昱,就在天昱边境的丰州等你们。” 交代完毕后,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烈日当中,漫无边际的平原,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都仿佛带着干燥刺鼻的土腥气,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终点。 乌金的土地并不肥沃,一到冬季,所有的草木都会枯死,动物也会随之急剧减少,没有粮食来源,也没有猎物可以捕获,故而,冬季是乌金最难熬的时期。 为了拥有一年四季都能生产粮食的土地,乌金只能不停的去侵略,去扩张。 如今乌金的一半土地,其实都是这几十年间,吞并周边小国夺来的,正因如此,他们才养活了本国和天昱的诸多百姓,有了继续扩张侵略的实力。 看到眼前的满目荒凉,独孤绾一声轻叹。 乌金与天昱之间的战事,看来如论如何,都是无法避免了。 只希望,所有生活在边关的百姓,不要因此,而再一次遭受罹难。 他们已经承受不起又一次的失去了。 第564章 永远错下去(四) 马匹已经连续不停地跑了大半天,就算她们能熬得住,这些马,也没有力气再继续前行了。 无奈之下,几人只好下马,又休息了小半刻。 虽然这两匹马也是体格健壮的大宛马,却怎么也比不上正宗的汗血马,能驮着她们连续疾驰七八个时辰,已经很不容易。 “大妃,再这么跑下去,这两匹马可就活不成了。”她轻轻拍了拍马头,给予马匹一些安抚。 大妃脸上满是忧虑,却坚定道:“继续跑。” 她拧眉,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城镇休息半日吧。” 大妃脸上的忧虑突然变为暴躁:“我说了继续跑!” 独孤绾知道,大妃此刻的暴躁,完全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她在害怕,害怕二十年前难以面对的惨烈一幕,会再次重演。 这个女人,平时总是一副凡事都不上心的随意模样,有谁知道,她所有的彷徨绝望,都藏在了这些看似无谓的举动中。 越是在乎什么,就越是容易去忽略什么。 她这一生,过得实在是矛盾。 就像此刻,她分明很想见乌勒鲁鸿一面,却又害怕自己被他找到。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大妃,你听我一句,已经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如果你不能彻底放下,那么造成的错误,会比以前还要多。” 大妃还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突然说了一句:“那就让它永远错下去吧。” 心头一沉,原来竟是这样吗?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决绝心思。 她不想赎罪,她只想承受报应。 这与一心寻死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张了张口,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但是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她准备出声的这一刹那,一种熟悉的危险感觉划过心头,同时,强烈的杀意,径直从身后撞来,狂烈到铺天盖地。 浑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嗖—— 一支羽箭,擦着脸颊快速飞过,与空气摩擦出的火花,烫得脸颊一阵生疼。 她缓缓回头,远处一片滚滚烟尘,似乎无数飞骑而来。 她瞠大眼,几乎不敢相信。 大妃却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紧绷骇人的神色不见,仰天长笑两声:“他追来了,他真的追来了!” 之前一直心存侥幸,绝望与希望并存,此刻,看到乌勒鲁鸿真的追上来时,那种复杂的,几乎将人逼疯的矛盾心情,终于消失了。 “独孤绾——” 远处的男人一生长啸,手握铁胎大弓,从茫茫烟尘中冲出冲出,一边弯弓搭箭,一边怒呼她的名字。 她的身体,不自禁的颤了颤,那暴喝声,简直就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自己耳畔。 她猛夹马腹,不断催动马匹加速。 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射得中,绝对不会的。 弦松,箭出! 携着雷霆之力的羽箭,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红色流光,以势不可挡之力,飞速朝着独孤绾射来。 噗地一声,伴随着马匹长鸣,她连人带马,一起跌倒在地。 第565章 永远错下去(五) 大妃连忙勒马,回头看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独孤绾。 一箭就射死了她坐下的马,这要有多大的臂力,才能做到。 但大妃却一点也不惊讶,目光从死掉的马匹上,落在独孤绾的脸上:“你跑不掉了。” 独孤绾为了保护茯苓,坠马时,将她整个护在怀中,所以茯苓并没有受伤,她自己也在下落过程中,及时调整身形,除了左边手臂撞在地上,有点疼以外,也没受什么伤。 但她的半个衣衫,却被马血浸湿,看上去竟是有点恐怖。 她似乎尚未从马匹被一箭射死的震惊中回神,呆呆看着大妃:“现在怎么办?” 大妃苦笑一声,沉痛道:“没办法,你只能听天由命。” 她回头看了眼逐渐接近的乌勒鲁鸿,即便隔着那么远,也能清晰感觉出他浑身爆发出的怒意。 “应该还有办法。”她四下张望着,前面就有一片废弃的房屋残骸,或许可以在那里,与乌勒鲁鸿周旋一番。 大妃也看到了那片残骸,毫不留情戳破了她的幻想:“那是一片战争后遗留下的村落废墟,里面什么都没有,就算逃到那里去,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伴随着大妃这番毫不留情的言语,她所有希望落空,一时间,心头一阵麻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了……”大妃低低说了句,抓紧缰绳,口吻满是愧疚,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独孤绾直觉不妙:“大妃,您不能这样……” “那个孩子太过于看重你,只要他抓到你,或许就会放弃我这个额吉。” “大妃!你怎么知道他最看重的是我,而不是你呢?”她冲着大妃高声呼喊,然而,女人已经策马远远跑开,或许,她说的话,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吧。 眨眼的时间,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便近在耳边。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慢慢接近。 那股几乎要将人灼烧成灰的狂烈之气,也逐渐变得强烈,在这股狂暴的气势下,她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站在她身后,彼此贴得几近,那身后那人,却一语不发。 这让她更是难熬,额上不断渗出密集的冷汗。 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压抑,她率先出手,灌注全部内力,朝伸手之人挥去。 却没想到,身后那人像是早就预料好了一样,在她出手的瞬间,就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滑出的刀刃,在离对方双目仅剩一寸的距离,硬生生停下。 她不甘示弱,紧跟着左手成掌,朝着男人的胸口击去。 这一击,打得结结实实,可乌勒鲁鸿却只是闷哼一声,也伸出左手,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按。 比她雄浑数倍的内息,瞬间压了下来,身体一阵好似要裂开般的剧痛。 她死死咬着牙,忍了下来,握刀的手一松,匕首掉落,空着的左后瞬间伸出,抓住刀柄,往前一送。 乌勒鲁鸿被迫松手,撤开数步,浅金的瞳眸,阴鸷森寒。 “放箭!” 第566章 永远错下去(六) 无数弓弩齐发,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加上又这般突然,她只能仓皇闪躲,最终,肩膀和小腿各中一箭。 “乌勒鲁鸿,我去祖宗十八代,有本事不要使这种阴招!”她咬紧牙关,一把将肩头和小腿上的弩箭拔出。 乌勒鲁鸿依旧神色森冷,没有因为她的怒骂,有半分改变,缓缓抬手,再次命令:“放箭!” 独孤绾一呆,顾不得思考乌勒鲁鸿这般做法的用意,连忙侧身闪避。 她知道乌勒鲁鸿是来真格的,自己若是站在原地不动,只怕顷刻间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这一次因为有准备,所以完美躲过了所有弩箭。 可没等她缓过劲来,第三波紧跟而至。 十几波箭雨过后,她这才明白,乌勒鲁鸿这厮是想生生累死自己。 “放箭!” 还是那样无情的一声命令,乌勒鲁鸿从头至尾,神色都不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动摇。 不知射了多少回箭,也不知自己躲了多少回,独孤绾只知道,自己要没力气了。 “主人,快使用驭灵心法!”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正想索性不躲了时,后卿突然喊了一声。 她眼神一亮,对啊,使用驭灵心法,就能源源不断获得真力,想怎么闪躲就怎么闪躲,直至耗光乌勒鲁鸿的箭。 “不行!”在试了好几次后,她发现每次自己运用心法后,体内的真气,就会莫名其妙消失,就像一个盛水的桶子,被扎了一个洞,不管放多少水进去,最后都会流光。 后卿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了一声,大叫道:“肯定跟你的灵魂与身体不契合一事有关!” “那怎么办?”独孤绾欲哭无泪,为什么倒霉事都在同一时间摊上了。 与此同时,新的一轮箭雨再次射来,她彻底没了力气,就算躲,也只能躲掉几支。 行吧,这一次,算乌勒鲁鸿赢了。 眼看自己就要被射成马蜂窝,突然身体一轻,竟被乌勒鲁鸿抱着闪开了射来的箭雨。 她望着头顶的一双暴虐双眸,正要嘲笑,下颚却被狠狠捏住。 “独孤绾,我的耐心,已经被你磨尽了。” 下巴被他捏住,她说不出话来,但眼神,却摆明写满了不屑与嘲讽。 这一次,他没有因为她的眼神而暴怒不已,反而扯唇笑了起来,却笑得一点也不温柔,反而很诡谲,很恐怖。 “你想不想知道,之前我对你说的那只怎么驯,都不肯听话的鹰,我最后怎么处置了?” 不想听,不知道,没兴趣。 她将视线转到一旁,不再看他。 他却不在乎,凑近她道:“我直接折了它的翅膀,丢回山林,让它这辈子,都无法再翱翔蓝天。” 下颚被捏得好酸,她脸上绽出一抹笑,囫囵地吐出句话:“跟一只鹰较真,你也真够没意思的。” “你说的没错。”乌勒鲁鸿捡起她之前掉落的匕首:“跟一只鹰较真的确无趣,所以,我打算折断你的翅膀,看看被挑断手筋脚筋的人,以后还怎么追求自由。” 第567章 没有第三条路(一) “乌勒鲁鸿,你他娘的果然是个魔鬼!” 惊怒不已的她,直接爆了粗口。 乌勒鲁鸿不理会她,一边压着不停挣扎的她,一边攥紧她的手腕,将刀刃贴上去:“好,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魔鬼是什么样子!” “放手,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她徒劳的喊着,心里明白,此刻的自己,也只有发泄的资格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个世界,太现实不过。 听到她的怒骂,他却似乎很高兴,“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大笑出声:“好,独孤绾!三生三世,你都要与我纠缠不清,这份情意,我乌勒鲁鸿记住了!” 记住你个大头鬼! 她咬着唇,急怒之下,嘴唇都被咬破,一股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 “放开我,我要吐了!”她大喊。 乌勒鲁鸿不以为意:“随便。” “你……”她狠狠一翻眼睛,然后,“呕——”真的吐了出来。 看着身上的秽物,男人脸上的情绪,却平静非常,一丁点嫌恶之意都没有。 “你们,把她给我抓住,不要让她乱动。”他抬头,对自己的手下吩咐。 像独孤绾现在这样挣扎,一个不小心,万一伤及脉象,恐性命不保,他必须小心行事。 独孤绾见状,知道挣扎无用,索性也不挣扎了。 被挑断手脚筋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但武功被废,也总好过丢了性命。 死过一次,就会格外珍惜活下来的机会。 哪怕苟延残喘,也一定要活下去。 见她突然变老实,乌勒鲁鸿有片刻的惊讶,但随后便释然了。 独孤绾妥协的,只是现下的境况而已,并非是自己,也并非是不可预知,有可能再无自由的未来。 想到那日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就会觉得,自己的一切担忧都是杞人忧天。 这个女人,简直比碧髓草的生命力还要顽强。 很好,独孤绾,活下来吧,用你的余生,去尽情的恨我! 刀尖刺入雪白的肌肤,殷红的鲜血缓缓流淌而出,极致的红与白相映衬,透出诡异道荼蘼的眼里,摄人心魄。 “住手!”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伴随着一个严厉的清喝声。 乌勒鲁鸿握刀的手一顿,闭着眼、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独孤绾也瞬间睁眼,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惊讶。 还以为那个女人真的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 缓缓转头,乌勒鲁鸿艰难从喉中挤出两个字:“额吉……” 大妃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口吻冷厉,不容拒绝:“放开她。” 深吸口气,乌勒鲁鸿起身,走到大妃面前,“额吉,你不该怎么做。” 大妃还是那句话:“放开她。” “额吉你拿什么与我谈判?” 大妃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乌勒鲁鸿没有看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我随你回王庭,等见到你的父汗,我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第568章 没有第三条路(二) 回去的路程很漫长,但对于独孤绾来说,心境却难得平和,甚至能全心全意欣赏起沿途的风景了。 两次逃跑,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难道自己真的一辈子都逃不出这里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一旁的大妃低低说了一句。 “什么?”独孤绾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大妃没有回应她,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往的路,口中呓语般喃喃:“我的孩子,从出生起,就那样可怜,连自己的额吉都不喜欢他……但是他根本不明白,他的额吉并不是不喜欢他,更不是讨厌他,那个女人,她只是……只是太过于胆小罢了。 “大妃……”独孤绾担忧地看着她。 “胆小了这么多年,总要勇敢一回……就一回……”她忽而转向独孤绾,仍是从前那般慈祥和蔼,温柔可亲的样子,可眼神,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决然:“求你,帮帮我的孩子,只有你,才能帮他。” 帮乌勒鲁鸿? 独孤绾觉得大妃这恳求提的有些荒唐,她可没看出,乌勒鲁鸿哪里是需要自己帮助的。 “大妃,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吧。”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郁闷的,这一次没有成功逃离,乌勒鲁鸿对自己的看守,势必会更加严密。 “不能回去。”大妃坚定道。 她涩然一笑,是不能回去,但现在这种情况,要不要回去,该不该回去,能不能回去,已经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我不能回去。”大妃又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多加了一个“我”字。 独孤绾没有再接话,她懂大妃的心情,要回去面对那个残忍无情,几乎毁了她一生的魔鬼,换了自己,肯定也不愿意。 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人可以不勇敢,但绝不能懦弱。 “如果我回去……”大妃深吸口气,幽幽道:“乌勒要面对的,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当着他父汗的面亲手杀了我,一种是为了我,与他的父汗决裂,落个不忠不孝的下场,受万人唾弃。” 大妃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乌勒鲁鸿唯一的两种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这样说来,作为矛盾中心的大妃,的确不能回去。 乌勒鲁鸿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还是坚持,要将大妃接回王妃,那么,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抉择,又是怎样的呢? “你也一样。”正想着,忽然又听大妃道:“时至今日,或许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乌勒的软肋,又多了一个,这同样,会成为那个魔鬼利用的把柄。” 她心中一惊,片刻的迷茫后,便明白了大妃的意思。 “独孤绾,有机会离开乌金的话,就竭尽全力离开吧。”大妃道。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紧抓缰绳而发白的指节,心中苦笑一声。 她倒是也想离开,可看这情形,只怕离开之日,更加遥遥无期了。 “停下,给我停下!”大妃突然大喊一声,放开手里的缰绳,欲从马背上跳下。 第569章 没有第三条路(三) 乌勒鲁鸿见状,连忙上前来接,脸上的惊忧,足以证明他对大妃的感情。 这个男人,粗犷的外表下,却是一颗细腻的心。 那些冷血无情的传闻,从乌金一直传到天昱,传到大江南北,却始终无法改变这个男人柔软的心。 或许,大妃早就猜到了,他内心当中最后的抉择吧。 “额吉,您这是做什么?”乌勒鲁鸿拧紧了浓黑的剑眉,一边小心扶着大妃,一边低声抱怨。 大妃瞪他一眼:“我腿疼,休息一会不行么?” 他眉头拧得更紧:“这周围常有野狼出没,在此逗留很危险。” 大妃冷哼一声,去推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野狼?再凶狠的狼,也比不过你这个狼崽子。”说着,不顾劝阻,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乌勒鲁鸿拿大妃没辙,便要憋着一肚子气,守在她身边。 见两人停下,其余人也勒马停驻,自发围成一圈,观察四周动向。 独孤绾也下了马,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刚坐下,面前就走到一道人影,挡住了原本就不明亮的月光。 “干什么?没看见我在晒月亮吗?” 乌勒鲁鸿却没有反应,一步都不曾挪开。 她索性起身,打算换了地方。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刚站起身,就被一双强悍有力的大掌,给按了回去。 “乌勒鲁鸿,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败给你了,这样还不满足?”常年养成的好脾气,一遇见这人,就全都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面对她清泠慑人的双眸,乌勒鲁鸿慢条斯理弯下身,半蹲在她面前,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 独孤绾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上回给他的金疮药。 正奇怪他要做什么事,他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左脚踝,微微抬起,放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 独孤绾用力抽腿,但对方力气太大,她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抽离,反而弄得自己小腿上的伤口一阵抽疼。 “老实点。”他低喝一句,二话不说,手上猛一用力,将她的左腿裤管撕开。 之前小腿中了一箭,伤势不算很严重,但也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一直在流血。 乌勒鲁鸿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拔开塞子,立马,一股浓烈的酒味窜了出来,他水囊中的酒,悉数倒在独孤绾小腿的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沿着小腿蔓延开。 她疼得嘴唇直打啰嗦,却一声也没有吭。 他一边将金疮药撒在冲刷干净的伤口上,一边问:“战场上你也是这样么?再疼也不肯表现出来。” “你管得着吗!”她没好气道。 “从前的你,身上伤疤一定不少。”他自说自话,压根不在乎她的态度。 她冷冷一笑,不回应。 “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样子,现在的身体,太娇弱了。” 她虽然一语不发,心里却在嘀咕:谁需要你喜欢了,别自作多情! “好了。”上完药,他站起身,绕到她身后:“肩膀上的伤也处理一下。” 第570章 没有第三条路(四) 在他的手,朝自己肩头探来的刹那,独孤绾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缩脖子,身体也往一旁挪动了一些:“不劳你费心了。” “你以为我愿意?”他冷嗤:“我怕你又会像上次一样,病得半死不活,害我大费周章去救你。” “你可以不救。” “独孤绾,你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说这种用来激将我的气话,你想活着,不想死,我也一样,想让你活着。”他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去扯她肩头的衣衫:“因为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女人,所以,你就算要死,也是死在乌金的王陵,以我乌勒鲁鸿王妃的名义。” 她已经懒得跟他辩驳,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比自己还脸皮厚的人存在。 别说她不会成为他的王妃,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她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 “东西给我,我自己来!”她一把拽紧自己的领口,摊出手。 “一定要这么固执?”浅金的眸子眯了眯,很不满意。 她转过身,看着他严肃道:“希望你尊重我,我毕竟是天昱人,男女授受不亲,别毁了我的名誉。” 他看着她严肃的模样,玩味的勾勾唇:“男女授受不亲?那夜墨邪呢?他可有做过帮你上药这样的亲密之事?” 思绪陡然回转,想到自己走火入魔,生死一线那日,一身白衣的男子,匆忙抱着自己,不顾一切为她疗伤的画面。 “嗯?”乌勒鲁鸿压低身子,瞳仁忽而缩小,在独孤绾异常的眼神中,他似乎看到了某幅不愿看到的场景,“他……碰过你?” 独孤绾陡然回神,目光也从迷离变得犀利:“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拿来。” 她态度坚决,始终维持着索要伤药的姿势,一分一毫都不肯退让,乌勒鲁鸿沉默片刻,最终放弃做强人所难的无礼之徒,将手中金疮药和装着烈酒的羊皮囊,递到她手中。 独孤绾用牙齿咬开羊皮囊上的塞子,对一旁始终将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的乌勒鲁鸿道:“转过身去。” 乌勒鲁鸿脸色一黑:“别得寸进尺。” “在天昱,女子的肌肤,是不能让除夫君以外的任何人看到的,哪怕是未婚夫,大王子勉强做一回君子可好?”她话语犀利,隐含锋锐,声音却是温软甜糯,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她懂得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狡猾得就像只狐狸。 乌勒鲁鸿也不知为什么,从前最恨中原人的狡诈,如今,却爱上了她的这股狡黠。 叹口气,终于败给了自己心中的欲念,缓缓转过身去。 如果可以再次看到她这番灵动娇媚的模样,主动妥协一次又何妨?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个猎人,已经完完全全,被猎物所掌控了。 独孤绾速度很快,粗略的一番清洗包扎,如同此刻身在战场,没有半点拖沓。 “好了没?”乌勒鲁鸿问。 独孤绾一边朝他做鄙夷的手势,一边道:“没有呢,别急,” 第571章 没有第三条路(五) 等了许久,乌勒鲁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独孤绾给骗了,怒然转身,盯着一脸嘲弄的她,低喝:“为什么骗我?” 她晃晃脑袋,笑得一脸畅快:“因为你就是个傻子,骗你有趣。” “独孤绾!”他冲上她,对她警告:“你给听好了,事不过三,别以为我真拿你没辙!” 她故作惊讶:“大王子可真大方,竟然允许我再骗你一次,让我想想,我要怎么捉弄你才好呢?” 乌勒鲁鸿一愣,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事不过三。 脸色又是一沉。 只是他们中原人常说的俗语,自己拿来借用一下,竟然还借用错了。 又是窘迫又是懊恼。 独孤绾看他这幅吃瘪的目光,别提有多畅快了。 她决定,以后要换个办法来整治乌勒鲁鸿,像以前那样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两人在这这边对峙不下时,大妃也突然心血来潮,跟一名离自己最近的护卫聊起了家常:“小伙子,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护卫队,成为乌勒的手下的?” 大妃问话,不能不答,那人道:“回大妃,我是两年前加入的护卫队,不过却是三个月前,才被编制到了大王子手下。” “哦。”大妃点点头:“那护卫队的生活辛苦吗?” 作为大妃,竟然会用这么亲切和蔼的口气,和他这样一个身为卑微的小护卫说话,对方很是受宠若惊:“不苦,只要想到能为家国效力,为大汗和大王子分忧解难,就什么苦都能吃了。“ 大妃看着那护卫的目光越发亲切:“真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要报效国家,对了,你的家乡在哪里啊?” “在巴结米乡。” “哦,那里离王都很远啊,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么小就离家了,真是勇敢。”大妃赞叹着。 护卫挠挠头,脸都红了:“哪里,大妃高看我了。” 大妃脸上笑意不减,忽然伸手在身上摸索什么,“我与你一见如故,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个礼物,以后,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那护卫简直惊呆了,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到大妃如此的器重。 “我……我……”激动得都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你这孩子,怎么傻憨憨的,难道要我亲自过去不成?”大妃举着手里一件银子打造的牛角饰品,作势要起身。 那护卫见状,连忙从马背上下来,三步并两步上前,从大妃手中接过了那件饰品。 “多谢大妃。”护卫捧着饰品,跪下道谢。 大妃伸手,在他双臂上一托:“不用谢,倒是我,要谢谢你。” 护卫抬头,一脸茫然。 对面,独孤绾白了乌勒鲁鸿一眼,实在受不了这人的自大,决定换个地方休息。 刚站起身,目光无意间瞥过正伸手虚扶护卫的大妃,神情顿时大变,冲乌勒鲁鸿叫道:“糟糕,事情不妙,快阻止大妃!” 乌勒鲁鸿闻声转头,然而,一切却已经晚了。 第572章 没有第三条路(六) “额吉!” “大妃!” 独孤绾和乌勒鲁鸿,齐齐朝着大妃所在的位置冲去。 月色昏暗,晚风萧瑟。 视线里,只有一片严厉的血红,似开在暗夜里一朵绚烂无比的死亡之花。 哐啷。 伴随着弯刀落地,大妃的身体,也重重砸向地面。 “额吉!”乌勒鲁鸿抱起到底的大妃:“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鲜血不断从体内涌出,很快,就染红了乌勒鲁鸿褐色的袍子。 一点一点抬头,抚上男子略显生硬的脸庞,大妃艰难从喉中挤出三个字:“……不……要……哭……” 这是她此生所说的最后三个字,也是她此生,对自己孩子说的,最温柔的三个字。 不要哭,因为—— 你的额吉,终于自漫长的折磨中,解脱了。 一旁,手里捧着牛角饰品的护卫,看着眼前的一切,也傻了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跪在大妃的面前,满怀感激的,从她手里接过了礼物。 他从生下的那一天起,额吉就弃他而去,他是多么想有一个疼爱自己的额吉啊! 大妃那充满怜爱与慈祥的眼神,便是他此生一直在追求的。 开始,为什么接下来,这个慈祥的女人,就倒在了血泊里。 她手上拿的,是自己身上的弯刀吗? 为什么这样慈祥亲切的女人,却做出了和自己额吉一样的事情? 刚刚给了他希望,转瞬,就又给他绝望。 “额吉,额吉——”乌勒鲁鸿抱着大妃的尸身,痛苦的仰天长啸。 “额吉……”那护卫,也低低念着这两个字,跪倒在了尘埃里。 独孤绾呆呆看着紧闭双眼,再也不会醒来的女人,心中一阵发苦。 她早就该想到,在大妃说出那两种可能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不能让乌勒鲁鸿背负不忠不孝的罪名,也不能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额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无情无爱的恶魔。 唯一的办法,只有自己了结自己的性命。 其实,这唯一的办法,她在看到大妃决然的目光时,她就已经明白了。 不肯说,不肯劝,不肯捅破所有的无奈,只是因为,她也迷茫了,不知到底怎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大王子,有敌情!”在最前方放哨的一名并未,策马疾奔而至,半跪在乌勒鲁鸿身前。 男人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塑,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到他。 独孤绾对那护卫使了眼色,走过去问:“什么敌情?” “是巴尔扈部的人。”说完,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天昱女子说这么多,再说了,她也不知道巴尔扈是谁。 “汗王的安达巴尔扈?”独孤绾惊讶,汗王的这位嫡亲兄弟,不是因为犯上作乱,被下令处死了么? 那护卫也是一脸惊讶,一个天昱王朝的闺阁小姐,是怎么知道汗王安达姓名的? “巴尔扈……”一动不动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浅色的瞳仁里凝着漆黑的漩涡。 第573章 搏命(一) 连续几声幽厉的狼嗥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乌勒鲁鸿的神色骤然锐利:“立刻整队,小心狼群!”随后对独孤绾道:“小心,这些人不好对付。” 她正想问哪些人时,七八只体型庞大的灰狼便扑了过来,众人的去路,被狼群切断。 “小心马匹!”乌勒鲁鸿牵过自己的马,伸手取下挂在褡裢旁的长弓,对独孤绾喝道:“上来驾马!”随后又对手下道:“保护额吉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独孤绾实在不愿意与乌勒鲁鸿同乘一匹马,但看着那几只巨狼如铜铃般的幽绿色眼睛,决定还是做一回识时务的俊杰。 飞身而起,落在乌勒鲁鸿身前,握紧缰绳,纵马疾奔。 剩下的几名护卫,将马匹牵到一起,将大妃的尸身围在里面,我们则围在马匹的外面,与狼群对峙。 乌勒鲁鸿那边虽然吸引走了一半的狼群,但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四只体型巨大的狼,就那样绕着几人和马匹,来来回回巡视,也不急着进攻,只在等到最佳时机。 几人握刀的手,都渗出了冷汗,死死与对面的四只狼对峙,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其中有一只狼,似乎是狼群的首领,嗜血的双眼,在几人身上来回徘徊,似乎在寻找最佳的进攻角度。 就这么对峙了一阵后,那为首的狼仰天一声嚎叫,与此同时,另外三只狼,瞬间对几人发起进攻。 三只狼,一左一右,还有一只紧随其后。 都是乌金最骁勇善战的勇士,即便对面草原上最凶狠的野兽,也没有半分退缩。 一边大吼着,一边举高手里的弯刀。 “去死吧!”明晃晃的弯刀砍下,位于左右两边的狼,一只被砍掉了脑袋,另一只,被砍掉了后腿,嗷呜一声,栽落在地。 一招制敌,几人不免有了几分底气。 以为可以一次性干掉所有的狼,但谁也猜不到,紧随其后的第三只狼,却在中途该换了方向,伏地身子,直接朝着内圈的马匹咬去。 恐慌,顿时在马匹中蔓延开,虽然这些汗血马胆子比一般的马要大,即便遇见野兽,也不会受惊,可若是被袭击的话,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被咬到的马,拼命踢着后蹄,发出凄厉惊恐的长鸣,其他马匹见状,吓得掉头就跑,拉也拉不住。 本以为那匹被咬到的马必死无疑,可就在众人忙着追赶其他四散奔逃的马匹时,那只狼却突然放开口中猎物,朝着最中央的大妃扑去。 “糟糕!”众人齐齐大惊,这个时候就算赶过去,只怕也完了。 想到大王子那么信任他们,将自己最敬爱的额吉交给他们看护,他们却有负大王子的信任,让大妃的尸身有了损毁,便一阵悔恨交加。 “不许你这畜生碰她!”凌空一道人影飞起,比那只狼早一步,扑倒大妃身前,将女人的身体,牢牢护住。 那只狼却不管不顾,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那护卫的脖颈上,狠命的撕拽。 第574章 搏命(二) “我……我不会让开的……大妃……大妃已经认我做了儿子,她就是……我的额吉,无论何人何事,都休想……休……”残忍的撕咬下,那人终于支撑不住,垂下了脑袋,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摊了开来,一件银子打造的牛角饰物,从他掌心的滚落,跌倒在染血的尘土中。 其他护卫赶了过来,一刀砍下了那只狼的脑袋。 然而却为时已晚,挡在大妃身前的那名护卫,半张脸都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再无呼吸。 顾不得哀悼自己的同伴,几人再次围成一个圈,警惕地盯着剩下的最后一匹狼。 那只狼似乎知道,只凭自己,不是几人的对手,所以只蹲坐在原地,也不进攻,似乎在等待什么。 独孤绾驾着马,在前方负责吸引狼群注意,乌勒鲁鸿则在后面弯弓搭箭,挨个解决。 好在有惊无险,四匹狼都被成功射杀,然而等他们回到之前休息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一队密密麻麻的铁骑所占领。 为首之人一身彪悍虬结的肌肉,肩头披着一件用狼皮制成的披肩,狰狞的狼头,正好对着独孤绾和乌勒鲁鸿的方向。 那只指挥同伴攻击的头狼,也卧倒在那人脚边,之前还是一副凶猛模样的野兽,此刻却如一只乖巧的绵羊一般。 乌勒鲁鸿眸色一沉:“巴尔扈。” 闻言,那名被称为巴尔扈的强壮男人转过脸来,眼角一道疤痕,让其面容显得更加狰狞:“乌勒鲁鸿,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独孤绾终于可以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是乌勒鲁鸿的叔父,老汗王的兄弟。 虽然对外界称,此人已被处死,但看这情形,应该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乌勒鲁鸿翻身下马,走到巴尔扈身前,完全没把对方脚下那只凶恶的巨狼放在眼中,反而,他身上的那股狂虐气势,竟让那匹狼心生退缩,前爪扒在地上,身子往后挪了挪,企图远离那个站在自己主人对面的男子。 “我来做你的俘虏,让他们带着我额吉的遗体回王庭。” “哈哈哈哈……”巴尔扈大声狂笑起来:“乌勒鲁鸿,你这是在求我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从我手里,把那具尸体抢回去啊?” 乌勒鲁鸿紧紧抿着薄唇,线条冷硬的脸庞一片刚毅决绝:“你不是想要我的命么,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任你处置,但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为好。” “我贪心?”巴尔扈笑得越发大声:“当初你们步步紧逼,害得我走投无路时,怎么不说做人不要太贪心?” 乌勒鲁鸿沉默了片刻,“是我和父汗对不起你,但这一切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若非你对额吉心怀不轨,父汗也不会对你下杀手。” “放屁!”巴尔扈一声大喝,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老子早就有心爱的女人了,英吉扎那个王八羔子,为了整死我,不惜牺牲他自己的女人来陷害我,不要脸的狗东西!我呸!” 第575章 搏命(三) 乌勒鲁鸿的脸色很不好看,巴尔扈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还记得那一日,父汗气急败坏地冲进房间,将巴尔扈当场捉拿时,额吉冷漠的眼神。 那时候,他其实就该发现的。 “乌勒鲁鸿,老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本以为这辈子再无机会报仇雪恨,没想到,库尔大神还是眷顾我的,竟然送了我这么一份惊喜大礼!”巴尔扈陡然止了笑,神情变得阴狠起来:“安娜古塔把我害得这么惨,就算她已经死了,我也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说完,对脚下匍匐的巨狼命令:“去,把那女人给我撕成碎片!” “谁敢动我额吉!”乌勒鲁鸿一声爆喝,一个纵身梦猛扑,竟然将那头巨狼拦腰抱住,铁箍般的双臂用力收紧,那只狼,生生在他强悍的力道之下,七窍流血,嗷呜了几声,就咽了气。 巴尔扈见自己最心爱的宠物死了,顿时大怒,对围在四周的骑兵命令道:“杀,全都杀掉!” 一阵震耳欲聋的高喝,那些巴尔扈的手下,纷纷拔刀出鞘,朝着乌勒鲁鸿以及剩下的那几个乌金勇士冲来。 乌勒鲁鸿抢身上前,将大妃的遗体抱起,随后又快飞冲到独孤绾身前,单手将她一揽,朝着离两人最近的马匹飞奔而去。 “带我额吉离开!” “乌勒鲁鸿!” 敌人人数众多,至少也有几百人,乌勒鲁鸿单枪匹马,根本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与其送死,不如放下所谓的尊严,想法子逃命。 在乌勒鲁鸿闻声回头至极,她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男人却回以一笑,坚定转身:“我们乌金的血性男儿,是不会丢下自己兄弟不管的。” 在他心中,不管是朋友,还是手下,都是他最好的安达。 他们为自己出生入死,他又怎能只顾着自己逃命,而知他们于不顾? 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 看着他冲进人群的身影,独孤绾用力一咬牙,握紧缰绳,掉马而去。 巴尔扈见状,冷笑一声,抬手置于唇边,吹了一声长哨:“我那些孩子们已经等不及,想要尝尝人血的味道了。” 乌勒鲁鸿听到那声长哨,神色大变,陡然意识到什么,扬手横劈,瞬间解决了无名敌人,一条血路,就这么杀了出来。 飞起一脚,踹下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骑手,顺势落在马背,一甩缰绳,朝着独孤绾离开的方向赶去。 巴尔扈气得脸色铁青,这么多人,都阻止不了一个乌勒鲁鸿,简直是一群窝囊废! “还不快给我追!” 乌勒鲁鸿那几个手下的死活他不关心,他只想要乌勒鲁鸿的性命。 伴随着巴尔扈一声令下,几百铁骑,浩浩荡荡朝着乌勒鲁鸿追去,那几个护卫,倒是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独孤绾驾马没跑出多远,就见远处矮陂上,突然多出了十几个黑影。 那十几个黑影,正以非常快的速度,迎着她的方向移动。 第576章 搏命(四) 她连忙勒马,那黑影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妙。 短暂的迟疑后,她立刻掉转方向,朝着右后方的一片平原逃去。 可显然她的运气不太好,追在身后的那些野兽,到了平原地带,竟然跑得更快了。 还没等她想好对策,正在疾驰中的马匹就发出了连续几声痛苦的嘶鸣,她回头一看,竟是那些野兽扑上来,死死咬在了马腿上。 马匹并没有摔倒,而是被迫停了下来。 独孤绾急得满头大汗,抽空回头看了眼,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那些看外貌,与猎狗相似,却又明显不同的野兽,正在活吃马腿。 两只扒在马的右后腿,两只扒在右前腿,还有一只挂在马股上,此时正张开血盆大口,用那粗壮尖利的獠牙,狠狠咬了下去。 马匹吃痛,拼命想要将那些野兽甩开,但甩了半天,没把敌人甩开,反而把骑在它背上的独孤绾给甩了下去。 好在被甩下之前,她提前做了准备,这才没有受伤。 一把扛起大妃的尸身,正打算运用轻功逃离,面前的路,却突然被另外几只野兽给挡住了。 那几只兽类,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胆怯,一边不断朝她龇着牙,一边朝她接近。 另一边,那匹马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下。 几只野兽蜂拥而上,开始享受一场鲜血淋漓的美味盛宴。 令人胆战心惊的是,那匹马的肚子虽然已经被掏穿,却仍然还活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慢慢都是绝望。 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野兽,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恐惧。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不过几只长相奇特的猎狗罢了,她可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武阳郡主,还能怕区区几只野兽不成? “独孤绾,趴下!”一声穿破云霄的大吼声,猛地从身后传来。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趴倒在地,就在她趴下的瞬间,对面那几只野兽发动了攻击,齐齐跃起,朝她扑了过来。 好在她及时趴下,才让那几只野兽扑了个空。 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安全,那些野兽一击不中,还会紧跟着发起第二次攻击。 猛地从地上弹起,就势向后一滚。 如果只有自己,闪躲这些野兽尚且还容易些,但她背着大妃的尸身,行动就显得有些拖沓。 一只野兽咬在了她的靴子上,拼命地向后拉扯。 她当机立断,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一刀扎在了那只野兽的头骨上。 即便如此,那野兽仍是不肯松口,又撕咬了一阵,才彻底死亡。 独孤绾刚要伸手拿回自己的匕首,又一只野兽扑来,她慌忙撤手,正要去闪避,身后紧跟着也有一只野兽袭来。 前后夹击,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大妃的尸身,自己独自闪避,而是躲开前面的野兽,与身后那只正面对抗。 电光火石之间,她选择了第二种。 “啊啊啊啊啊——” 转身,气沉丹田,大叫一声,抡起拳头,朝着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口狠狠挥去。 第577章 他来了(一) 噗! 血花迸溅,她的拳头,竟然轮了了空。 再低头一看,那只野兽的头颅,竟然被一刀砍下,正巧滚落在自己脚边。 一道宽厚的脊背,同时挡在了她面前:“小心,这是鬣狗,生性残暴,非常不好对付。” 鬣狗?这种野兽,她之前只在书籍上看到过,从来没有真正见识,如今倒是让她看了眼界。 当然,如果现在不是被一群鬣狗围攻,生死一瞬的情形,她或许会因为涨了见识而感到非常高兴。 说话间,又是几只鬣狗扑来。 就算有乌勒鲁鸿帮忙,也闪避得很是艰辛。 不过,这些残暴的野兽,已经被他们解决大半,只要坚持住,就能绝处逢生。 一刀刺进迎面扑来的鬣狗心脏,滚烫腥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没等伸手去擦,左边又扑来一只。 她反应不及,同时也没有精力去闪避,野兽的咆哮盘旋耳侧,锋利的獠牙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身体,突然被猛地撞开,一阵天旋地转,以为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她侧首,看着乌勒鲁鸿正挡在她身前,左边手臂,被鬣狗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血如泉涌。 前后左右都有危险,他索性无视那只咬住自己的手臂的鬣狗,继续与其他几只战斗。 终于,还剩下五六只,见不是两人的对手,远远逃开了。 这时,独孤绾才从地上捡起刀,一刀刺死那只咬在乌勒鲁鸿手臂上的鬣狗。 “你们的命还真是大。”巴尔扈赶来后,看到眼前场景,几乎难以置信。 能在鬣狗的攻击下生还的人,他这辈子别说见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你们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抬手一挥:“给我把这两人绑起来。” 因为一场激烈的消耗战,两人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况且,双拳难敌四手,两人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巴尔扈一脚踢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乌勒鲁鸿身上,“英吉扎这个王八羔子,老子做梦都想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惜他快死了,老子这辈子再没机会亲手宰了他,不过,亲手宰了他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同样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又是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他这两脚力道不小,乌勒鲁鸿当即一口鲜血呕出。 可即使如此,巴尔扈还是觉得不解恨:“把我的刀拿来。” 乌勒鲁鸿冷冷看着他,哪怕面对近在眼前的锋利刀刃,神色都没有半分改变。 巴尔扈举着刀,在他面前来回比划:“我知道,大王子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顶天立地的勇敢汉子,就算我这刀割在你的身上,你恐怕也不会汗一声痛,但是……”他忽而狞笑:“若这刀子,割在你已死去的额吉身上呢?” “巴尔扈,你敢!”乌勒鲁鸿的岿然不动的神色,终于出现了龟裂。 “我敢不敢,你看了就知道!”说完,走到大妃的遗体旁,一刀砍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巴尔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第578章 他来了(二) 乌勒鲁鸿眼神癫狂,痛苦地嘶吼着,浅金色的眼瞳一片血红。 他越是愤怒,巴尔扈就越是得意,用刀砍还不够,还用脚踩,在乌勒鲁鸿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嘶吼声中,笑声刺耳。 “什么玩意!大妃又如何,当初竟然敢看不起我,我今天就要毁了你的尸身,让你的灵魂无所依托,投不了胎!” 大妃的遗体,在巴尔扈的摧残下,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不管在天昱还是乌金,人们对已故之人,都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巴尔扈这般做法,就不怕遭到神灵的报复么? 乌勒鲁鸿因为挣扎的太厉害,脑袋被人按在地上,脸庞涨得通红,泪水混合着泥巴,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狼狈。 实在看不下去,独孤绾出声道:“够了,再怎样的仇恨,也不该牵连到已故之人身上。” 正疯了一般踢踹大妃尸身的巴尔扈闻言,动作一顿,好半天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独孤绾不怀好意一笑:“这么说,将仇恨放在活人身上,才是最合适的?” 她拧了拧眉,转开视线。 对方脸上的笑意让她觉得恶心。 “呵呵……”巴尔扈朝她靠了过来,伸出粗糙的手后,挑起她的下巴:“啧啧,长得可真美,这模样,我们草原的姑娘可没法比。”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被人死死摁在地上的乌勒鲁鸿:’是不是啊,大王子?“ 突地,乌勒鲁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那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几乎将他按不住。 见他这般反应,巴尔扈觉得更加有趣了:“看来,你对于我们大王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前些时候,我就听属下禀报,说乌勒鲁鸿喜欢上了一个汉人女子,一开始我还不信,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拿开你的脏手。”独孤绾面色阴沉,寒声道。 巴尔扈一把攥住她的头发,用力朝前一扯,她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英吉扎那个王八蛋,当初能舍得让自己的女人来勾引我,现在,也该轮到他的儿子了。”巴尔扈握住独孤绾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或许你伺候我舒服了,我就会大发慈悲,放你们离开了。怎么样?这个建议不错吧?你看,大王子都感激得热泪盈眶了。” 乌勒鲁鸿挣扎得越发厉害,三个人按不住他,又来了两人,用栓锁猎物的铁链,死死缠住他的脖颈。 他奋力地朝着独孤绾这边爬来,喉中发出不明意味的呜咽,在粗粝的地面,留下一串血痕。 独孤绾却面无表情,曜黑的眸子,冷冷看着巴尔扈。 “你会后悔的。” “后悔?”巴尔扈满不在乎,手心下细腻肌肤的触感,几乎令他发疯,“你们中原热有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倒是很想尝尝后悔的滋味。” “是有这么句话,但我可不是牡丹。”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 就是这笑,让巴尔扈突然之间,心生犹豫。 第579章 他来了(三) 但人一旦疯狂起来,什么理智,都会抛到九霄云外。 既能羞辱乌勒鲁鸿,让他苦痛,又能享受难得的美人滋味,何乐而不为呢? “呵,小美人,那就让我来亲自来判定判定,你究竟是朵什么花。” 一手掐着独孤绾的脖子,一手朝着她的领口探去。 哄笑声,怂恿声,欢呼声,瞬间沸腾了昏暗的黑夜,天地一片沉闷。 独孤绾在对方的手,探到自己领口的同时,也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巴尔扈只觉得脖子上有点刺痛,有点痒,伸手一摸,不知何时出了血,沾染一手。 “你对我做了什么?”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他还是感觉出了不对劲。 独孤绾笑,笑得天真又明媚:“七步绝,一种中原十分厉害的剧毒,只要你走上七步,就会立刻七窍流血而亡。” “你……”巴尔扈大惊,顿时觉得脑袋一晕,心想莫不是毒药发作了? “你什么你,反正你死定了。”独孤绾趁他惊愕不定时,猛地抬腿,狠狠踢在了他两腿之间。 嗷呜一声,巴尔扈痛苦地弯下腰去。 “傻子,我骗你的,那不是七步绝,只是普通的迷药而已。”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她重重一脚,踏在了巴尔扈的脸上。 咔嚓一声,竟是巴尔扈的鼻梁骨,被她给踩断了。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巴尔扈痛得在地上打滚,却还不忘吩咐自己的手下。 “看起来,我赶来的正是时候。” 冷不丁的,从半空传来一个清润好听的男子声音。 众人齐齐一呆,那声音好听的就似阆苑清泉,仙乐梵音,让人情不自禁沉沦,好似只是听着这声音,便能忘却世间一切烦恼,大漠长烟,万里青翠。 可转瞬,美好的人间仙境,就变为了可怕的九幽地狱。 无数冰凌拔地而起,仿佛一柄柄锋利的刀刃,自下而上,刺穿了那些骑手的咽喉。 看着自己数百名手下,竟然在眨眼的瞬间全部灭亡,巴尔扈满脸的震骇,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因为过于恐惧,口中一直在不停地喃喃,形容呆滞。 一片白衣飘渺,自半空落下,雪白的袍角,不沾染半点尘埃。 男子漆黑如匹练的发,在夜晚轻风的吹拂下荡漾而起,他的眼神,也波光四射,荡漾人心。 他看着她,视线在半空胶着,平静中有着炽热,淡漠中有着留恋,指尖自宽大袖摆下探出,月下一笑,颠倒众生。 “绾绾,到我这边来。” 情不自禁,朝着那片白色走去,好似那里有着隔绝一切狂风骤雨的安宁平静。 “终于找到你了。”男子眼神温柔,暗紫的眸光,波光荡漾,能将人整个溺毙其中。 轻轻拥着她,嗅着她发上鲜血与泥土混合的气息,却丝毫也不嫌恶。 独孤绾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鼻端缭绕的熟悉香气,她这数月颠沛流离的心,终于安宁下来。 淡淡的委屈与幸福,自心底升起,一片火热。 第580章 他来了(四) “我们走吧。”揽着她转身,身后万里冰封,如一朵朵开在荒原上的水莲,明丽的鲜血作为点缀,凄厉荼蘼。 “等等。”她侧首,瞥向仍在泥土中挣扎的乌勒鲁鸿。 “怎么?”夜墨邪也微微转首,目光,却依旧凝视在独孤绾的脸上:“绾绾该不会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救下那个将你掳走的男人吧?” 恻隐之心? 这种东西,自己真的有吗? “至少,我想帮大妃收尸。”她的声音微微暗哑。 清冷的眸子,掠过女人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夜墨邪却笑道:“这些事情,不是绾绾该操心的,你离家那么久,镇国公他老人家都快急死了,能早一刻回去,就能让他早一刻安心,不是么?” 说起镇国公,她这才紧张问道:“我外公没什么事吧?” “暂时没事,若你还不回去,我就不能保证了。”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有夜墨邪做担保,镇国公应该不会太过担心,“我们还是……” “绾绾,我一路找到这里,真的很不容易。”他脸上的笑意略有收敛,连语声,也如同冰凌般寒彻,完全不似他往日的温柔亲厚,如沐春风。 “你……”她看着他,总觉得算算数月不见,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绾绾,没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助乌勒鲁鸿了。”他唇角再次牵起,仍是之前那个温柔多情的俊美男子。 揽着她飞身上马,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结果他猛地加大手臂力道,几乎要将她纤瘦的腰肢给箍断。 “夜墨邪,你想勒死我啊!”她不满地嘀咕一句。 他低头,目光径直落入她的瞳眸中,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是啊,你再看他一眼,我就真的勒死你。” 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从相识的一天起,她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他,哪怕他怒意滔天,杀意凛凛,她依旧从容淡定,笑靥不减。 可此刻,她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内心深处,一直蔓延开去。 “回……回来……”见夜墨邪调转马头,匍匐在地的乌勒鲁鸿强撑着站起身,朝前踉踉跄跄奔来,企图将准备离开的二人拦住。 可他体力消耗太多,又受了重伤,没有等跑到马匹前,就再一次重重跌倒在地。 夜墨邪居高临下,看着徒劳伸手,想要挽留住什么的乌勒鲁鸿,“大王子,你的人马上就会赶来,孰轻孰重,但愿你能明白,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傻事。” “你……不能带走她……”即使狼狈如此,那双浅金的眼眸,依旧狂烈不屈。 暗紫的瞳眸更冷,隐隐掠出慑人的机锋,一声冷然轻笑,他翻身下马,走到乌勒鲁鸿身前,弯下腰,低声都对他说了句什么。 因为声音太小,独孤绾只能听到断断续续几个字,“注定……杀死……命运……” 随即,她看到乌勒鲁鸿麦色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连总是带着自信的眼眸,也变得黯然失色,再无光彩。 第581章 兵行险着(一) “不……不可能……”随即,他黯然无光的眼睛,再次爆发出狂烈的神采,死死盯着夜墨邪:“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想要的,只要靠自己的双手,就一定能夺过来!” 夜墨邪没有驳斥他,只回以一抹冷嘲的眼神,拉紧缰绳,用力一夹马腹。 “不……不能走!回来……”浑身气息暴涨,一声怒吼,捆在身上的绳索,竟然被生生挣断,但也因此,伤了脏腑,使伤势更加严重。 乌勒鲁鸿拖着伤重的身体,扑倒在马背上,目光一直追随着随着夜墨邪一同策马而去的独孤绾,眼中满是悲戚的哀绝。 晚风隐隐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而那个人,却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他只是有一种感觉,这一次若放她离开,自己便会永远失去她。 巴尔扈这会儿已经从震骇中回神,见乌勒鲁鸿挣脱了绳索,吓得连忙跑到最近的一匹马前,爬了上去,刚策马疾奔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又调转马头,将大妃的尸身一同掳走。 刚骑上马背,准备去追夜墨邪和独孤绾的乌勒鲁鸿见状,勃然变色,仰天嘶声长吼,声声泣血。 看着远处的两人一骑,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平原的尽头,心口仿佛被生生撕裂一般疼痛,短暂的迟疑后,他狠狠心,别开眼去,不停催动马匹,朝巴尔扈逃走的方向追去。 每跑出一步,他与她的距离,便远上一步。 本以为,他不算追寻,不管努力,就能慢慢追上她,就能一点一点拉近与她的距离,最终,与她并肩而立。 可如今,他却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一走,怕是经年累月,再无相逢。 …… 想到离开前,那双浅金瞳眸里痛苦悲绝的神色,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 “绾绾,想什么呢?”一个好听的声音,忽而响在耳畔。 她长叹一声,将疲惫的身躯,整个向后靠去。 这人的身躯看上去并不怎么魁梧,可这胸膛,却异常宽厚,令人安心。 “怎么说,这一次也是九死一生,刚才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其实我还好,主要是茯苓……”想到茯苓,她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对了,茯苓怎么样?你有没有找到她?”之前为了躲避狼群,她将茯苓留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后来一系列事情,弄得她身心俱疲,竟然忘了自己把茯苓丢哪了。 “有吴婶在,茯苓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吧。”他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立刻拧起了好看的眉头:“脏死了,又是泥巴又是血渍,一会儿赶紧找个地方洗洗干净。” 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他那一脸嫌弃的模样,没有立刻把自己丢下马都算好的。 不过,就算嫌弃,她也照样没有动弹一下,反而将身子,又往他怀中靠了靠。 不知怎么的,就是很喜欢他身上的那股檀香之气,幽静雅致,淡泊宁和,好闻得让人想一直沉沦在其中。 第582章 兵行险着(二) “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万一乌勒鲁鸿又追上来可就不妙了。”沐浴什么的不急,就是有点脏,反正也死不了人。 “无妨,他不会再追来了。”他肯定回了句。 “为什么?”这么有自信,觉得乌勒鲁鸿会因为他的出现而退缩? “因为他是个孝子。”淡淡一句,再无其他。 她突然缄默,这一个理由还不够么?大妃尸骨未寒,乌勒鲁鸿无论如何,都会追回自己额吉的遗体,亲手将她下葬。 “为什么不让我帮忙?”不能亲自看着大妃入土为安,这也是她的遗憾。 乌勒鲁鸿即便有再多的错,再多的罪,但她不该对不起大妃。 这几个月来,她在大妃的身上,重新感受大到了母亲的温暖,那是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法给她的,包括明珠公主。 “巴尔扈为了保命,必然会选择带着乌金大妃的尸身一同逃走,而乌勒鲁鸿是个孝子,没有追回母亲的遗体前,他不会分心再去做其他事情。所以,短时间内,他因无法从巴尔扈手中夺回母亲的尸身,也就没有精力再来追你。”他一字一句,认真而又严肃的分析着。 她一直喜欢他的冷静,可此时,却觉得他就像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我问的不是这个。” “嗯?”他不解道:“那你想问什么?”自认为自己解释的很清楚。 她沉吟片刻,才带着几分纠结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选择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绾绾,你在乌金待的时间太长了,连自己的立场竟然都忘记了。” “我没忘记自己的立场。”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 “没有忘记?”他清凉如冰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中:“你是天昱王朝的女战神,是世代镇守边关的风家子嗣,是我夜墨邪的未婚妻,你同情谁,都不该同情自己的敌人。” “我没有同情!”他今天的态度,实在有些咄咄逼人:“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良心受谴责!”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他的语气,突然又软了下去,像是诱哄孩子一般:“就当没良心的是我好不好?” “你本来就没良心。”气呼呼一句。, “是,我就是没良心,所以,别生气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现在又哪里能这么逍遥呢?” 他这是在低声下气哄自己开心? 其实她也没多么生气,他说的没错,丢下乌勒鲁鸿和大妃,是最明智的选择,人都是自私的,况且,那是他们乌金王族自己的家事,她也没那个资格插手。 只是想起来,会有一些愧疚,一切抱憾罢了。 “夜墨邪,你现在能看到我的未来吗?”她忽而问。 他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对她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感到奇怪:“不能,你的过去,倒是能看到一点,但也只限于数个时辰之内。”顿了顿,道,“怎么了?为什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好奇罢了。”她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第583章 兵行险着(三) 再次回到天昱,回到京城,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几日前,还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站在城门前的那一刹,她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美味的酱肘子,东坡肉,烤全***宝鸭,我想死你们了!”她欢喜地振臂一呼,开心极了。 一旁的夜墨邪嘴角一抽,这丫头见了自己,都没说一句想死你了,敢情自己在她心里,还不如一盘红烧肘子? “嗯……我现在要做什么才好呢?对了对了,肯定是先去大吃一顿!”她转身,撒腿就往城中酒楼的方向跑。 夜墨邪无奈抚额,本来这一路上,看她还算矜持,谁知一回到京城,就本性毕露。 真不明白,那个乌勒鲁鸿到底喜欢她哪一点?错了错了,是自己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妙音,城中可有异常?”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像躲在暗处的妙音询问。 “暂时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去吧,先回神宫。”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已经跑远的独孤绾又跑了回来,看着他嘿嘿傻笑。 他被笑得莫名其妙:“做什么?舍不得我,所以不去吃你的大餐了?” “嘿嘿嘿……”她笑得讨好,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手头没钱,能先借我点么?” 他险些一口老血呕出来,特意跑回来,原来是来像自己要钱的。 冷着脸,从怀中摸出一颗银锭,搁在她雪白的手心,“够么?” “够,够,当然够!”真大方啊,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怎么感谢我。” “晚上洗干净在榻上等我!”她丢下一句话,摆摆手,瞬间消失在了密集的人群中。 噗嗤! 暗中跟随的妙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夜墨邪脸色一阵铁青,振袖一挥,转身:“回神宫!” 他倒要看看,就算自己今天在真洗干净了等她,她敢不敢来。 一踏进神宫,一道婀娜的身影,便袅袅而来:“哟,师兄这么早就回来了,你那个小美人呢?怎么不见她?” 夜墨邪看也不看那人,径直朝前走:“炼舞,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踏入神宫半步,免得脏了我的地方。” “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妹,你嫌我脏,大不了我去洗洗干净嘛。”炼舞故作失望,扭着腰身,掩嘴笑道。 “炼舞,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不停朝前迈步的白色身影蓦地停下。 “哎呀,师兄,你也千万别这样,杀了我,会弄脏你这块圣洁之地的。”虽是调笑的语气,眼神却警戒到了极点。 “审问的如何了?”他问了一句,身上的冰寒之气略有减缓。 炼舞这才长舒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刚才她可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自身前那人身上传来的杀意。 摊摊手,很是挫败:“自然是失败了,云霆什么法子都用了,我甚至用上了美人计,一样别无所获。” 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他一边迈步朝后殿走,一边道,“炼舞,你可以滚了。” 第584章 兵行险着(四) 连表达一下自己不满情绪的时间都没有,夜墨邪便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轻轻吁了口气,炼舞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一阵风过,凉意涔涔。 推门而入,屋内的光线很亮,但那人偏偏坐在了房间最黑暗的角落。 “都说内心黑暗的人,最见不得光明,但是蓝胤,你却是我见过心地最明澈的人。”走到那人身边,他缓缓蹲下身:“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阴影中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我只想保住自己的家族,仅此而已。” 定定看着他,半晌后,夜墨邪笑了:“没错,你只想保住蓝家,保住巫咸一族。”站起身,他走到窗边,阖上窗边的帐幔,明亮的房间,立刻被黑暗占据。 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蓝胤,我看到了你的过去。” 蜷缩在角落的男子身躯一震,垂下眼去。 “你随我们一起来京城,根本不是来杀你的师兄的。” 角落里的人没有反应,但环抱在膝盖上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已经命不久矣,为了家族,你决定冒险找到你的师兄,让他占据自己的身体,代替你继续执掌蓝家,我说的对么?” 蓝胤没有出声,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只有他急促的呼吸,显得格外清晰。 “蓝胤啊蓝胤,我是该笑你异想天开,还是该夸你足智多谋?”夜墨邪回身,目光精准地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蓝胤所在。 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晃动了几下身躯,嘶哑出声:“兵行险着,最后看谁能赢罢了,我不强求。” “是吗?”夜墨邪折走回到蓝胤身前,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摊平在掌心,然后伸手握住蓝胤环在膝盖上的手,至于掌心。 咔嚓一声,他面无表情地掰断了蓝胤的一根手指:“想要赢,首先得要活下来才行。” 蓝胤疼得弓起身子,呼吸越发的急促,随意束起的头发也散了下来,伴随着身躯的颤抖,而轻轻摇晃。 然而夜墨邪并没有因此生出半分怜悯之心,握住他的无名指,又是轻轻一折。 “唔……”怎样坚持,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我也是直到前几天才发现,原来你也会篡改记忆,只是并不精通而已。可惜可惜,否则,你就能将我一直欺骗下去了。”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又折断一根手指。 蓝胤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十指连心,骨节被折断的剧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听着男子粗重急促的喘息,痛苦不堪的哀嚎,昏暗中的一双紫眸,却如幽冥之火,冷光乍现,其中还隐隐有几分兴奋。 “蓝胤,告诉我,你师兄到底在什么地方,他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已经到了极限,但听到夜墨邪的问话后,蓝胤突然直起了身子,甚至还低低笑了两声:“夜墨邪,你还剩多久的阳寿?” 正打算掰断蓝胤最后一根手指的动作,硬生生的顿住了。 第585章 另一个自己(一) 这一回,换夜墨邪沉默了。 蓝胤随意一拭额角的汗,扶着墙壁,从角落里站起身,慢慢朝窗边挪去:“你害怕过死亡吗?” 夜墨邪没有回答。 他却不在乎,依旧坚持朝窗边挪动:“曾经的我,无数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如果现在,上天就要夺走我的性命,我会不会有遗憾,会不会有憎恨?” “然后呢?”他终于开口,嗓音也有些沙哑。 “然后,我发现,其实我还是不敢面对死亡,如果老天爷现在就让我死了,那我肯定会有很多的遗憾,很多的抱怨。” “所以,你想让你的生命,用一种方式继续延续下去?” “不。”终于,蓝胤走到了窗前,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攥紧帐幔,用力一拉,偌大的房间,再一次,被光明填满。 “因为我惧怕死亡,所以,我才要让自己死得其所!” 沐浴在明净刺目的天光下,蓝胤闭上眼,深深吸气。 此刻,躲在黑暗一角的,反而是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他顺势坐在地上,靠着墙壁,一语不发地仰首望着房梁。 那片狭小的阴影,好似与他融为了一体,连他身上的白色衣衫,都被浓郁的黑暗,一点一点侵蚀。 房间里有淡淡的松脂香气,那是蓝胤身上所带的气味,但这淡淡的气息,却彻底掩盖了这房间里的浓浓檀香气。 就像他的生命,在漫长的时间奔流中,逐渐流逝,用尽手段也无力挽回。 双手软软垂下,雪白的帕子落地。 许久后,他才自言自语般说了句:“蓝胤,我与你做笔交易,你看如何?” 蓝胤一点一点转身,明亮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可见。 “我不是生意人。” 夜墨邪笑,声音懒懒的,像是要睡着一样:“你可是试着做一回生意人,我的条件,你一定会心动。” 蓝胤转过身去,眯了眯那双异于常人的阴阳眼:“什么交易?” …… “小姐,这是明珠公主差人送来的。” 红尘将一封请柬,送到了独孤绾手上。 明珠公主? 听到这四个字,她探出去接请柬的手,都不禁颤了颤,险些将请柬丢掉。 “我来瞧瞧。”打开请柬,一行字迹清秀的簪花小楷印入眼帘。 “小姐,上面写得什么啊?”红尘凑过来问道。 “公主说,许久没有见我了,想邀我去公主府小聚。” 红尘见她神色不郁,很是奇怪:“既如此,小姐去一趟就是了,何必为难?” 为难?红尘看出自己很为难? 如果换了以往,娘亲主动送来请柬邀她小聚,她肯定高兴都来不及,只是,经过那件事…… “这样吧,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明珠公主府,作为晚辈,回来这么久了,也的确该去拜访一下。” 对,只是拜访一下,只要不去奢求,就不会有失望。 如今的她,已经学会了放下。 看似很难,但只要痛过,就没有什么,是放不开手的。 第586章 另一个自己(二) 站在公主府前,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短短一段石阶,对独孤绾来说,就如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小姐。”红尘在她身边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听到红尘的声音,心中这才安定了一些,回以一笑:“好,走吧。” 走进公主府,在下人的带领下,前往府内的小花厅。 明珠公主早已在花厅内等她,见到她,立刻迎上来:“绾绾,你很久没有来公主府看我了,这次回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她勉力一笑:“近来有些事情耽搁了,还望公主不要介意。” 明珠公主脸上的笑僵了僵,“绾绾,不是说了,你唤我娘亲就好,无需拘谨,这样显得生分。” 她又是一笑,神情越发恭谨:“之前是小女不懂事,长幼尊卑,规矩还是要守的。” 明珠公主见她一脸认真,彻底笑不出来了,“绾绾,你是不是觉得,不管我怎么做,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娘亲?” “不,不是的!”她急忙解释:“在我心目中,公主就和小女的亲生母亲一样亲切,只是,该守的礼法还是要守。”该划清的界限,也还是要划清。 听她这样说,明珠公主也只能作罢,重新展开一抹笑,亲和道:“绾绾,知道你今天会来,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小食,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公主,不用麻烦了。”娘亲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是难过。 “没事,不打紧的,你快去坐下。”明珠公主将正欲起身的她按了回去,然后在侍女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去。 独孤绾知道自己该老老实实,在这里等娘亲回来,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让她坐立难安,最终情不自禁起身,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凭着记忆,来到那扇木门前。 犹豫半晌,不知到底要不要进去看了一眼。 这时,木门却冷不丁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张女子的脸孔,就这样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 看到她,对方也是一愣,“你……你是谁?” “……凰儿?”听到女子的声音,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对方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不知为何,这个女子给自己的感觉非常不好,莫名的有一种感觉,像是灵魂里的某样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被夺走。 这种感觉让她害怕,让她惶恐,让她想要惊声尖叫。 可以说,这辈子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比乌勒鲁鸿威胁要挑断她的手脚筋时还要害怕。 “真是的,娘亲怎么能随便让下人到这个地方来。”女子看着她,嘀咕一声:“你叫什么名字?看我一会儿不让娘亲好好教训你。” 她恐惧的几乎说不话来,女子每唤一声娘亲,她的心,就疼上一分。 女子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刚才的话吓着了,撇撇嘴,抱怨起来:“娘亲说给我做最喜欢的点心,结果点心没等来,却等来个不懂事的下人。” 第587章 另一个自己(三) 抱怨了几乎后,又对独孤绾指手画脚:“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今儿天气好,你去给我搬把椅子来,我要晒会太阳。” 独孤绾死死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你的全名叫什么?” 女子拧眉,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也觉得面前之人,给自己的感觉很是奇怪,好似两人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了一样。 更奇怪的是,自己只要一靠近她,孱弱无力的身体就好似有了力气。 “本小姐的闺名,岂是你这种下人可以过问的?”她扬起眉头:“不过,你想知道,我好心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战秋凰,但娘亲一般都唤我鸾凰。” 战……秋……凰。 她惨笑一声,眼底满是绝望与难以置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喃喃几声,在女子不耐烦的目光里,她猛地转身,踉踉跄跄跑开了。 “小姐?”正在花厅外等候的红尘见她一脸慌张的跑过来,很是惊讶:“您怎么出来了?公主殿下呢?” 独孤绾一把抓住她,手心冰冷得不似个活人:“红尘,我们走,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红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一时怔住:“小姐,您……您没事吧?” 她拼命摇头,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一句话:“走,快走,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 红尘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也顾不得追究原因,只能连连点头:“好好好,回家,回家。”她为难地朝着花厅方向看了眼,思索要不要去向明珠公主道个别,可独孤绾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她很担心,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神也是空洞的,浑身发愣,觳觫不停。 算了,虽然不告而别有些不妥当,但独孤绾这个样子实在没法继续待下去了,总之,一切以小姐的安危为主要,大不了,自己明天亲自登门,代小姐向明珠公主道歉。 离开公主府后,那种令她灵魂都在颤抖的恐惧,终于有所减弱。 望着马车的车顶,她抬手,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中。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忍了许久,红尘终于忍不住问道。 独孤绾沉默了一阵,闷声闷气道:“红尘,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 “啊?”红尘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另一个自己?与我一模一样?” 又默了片刻,她放下手,将整个身子,缩在车厢一角:“我也不知道,或许这个人,与你拥有同样的名字,又或许,与你拥有同样的灵魂……” 红尘笑道:“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至于同样的灵魂,小姐的意思是,有一个与自己同样兴趣,同样喜恶,同样性情的人存在,是这样吗?” 呆呆看了红尘半晌,她将视线投向车窗外:“嗯,大概就是如此吧。” 是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有什么关系呢? 第588章 另一个自己(四) 离开京城时,她只向武堂请了一个月的假,这都过去好久了,要不是看在镇国公和夜墨邪的面子上,自己恐怕已经被赶出武堂了。 就算有人撑腰,也不能太过分,独孤绾决定,现在立刻回武堂,再向教头道个歉,不管自己有什么借口,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狡辩的。 下定决心后,她一面让红尘去备车,一面收拾自己的包袱。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回道:“准备好了?那咱们就即刻启程吧,好久没见紫陌了,怪想念的。” “你谁都想念,为何偏偏不想念我?”身体忽而被拥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有冰凉的漆黑青丝,从眼前滑落。 她一把攥住眼前那缕青丝,笑道:“做什么偷偷摸摸的?觉得这样有意思是么?” “是啊,你总不来见我,我只能偷偷来见你。” 她闲闲绕着手里那缕头发:“我不是让你洗干净在榻上乖乖等我吗?” “我照你说的做了,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躺在空荡荡的榻上等你,可你却一次一次让我失望,让我独守空房。”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家伙的口吻,简直就跟个深闺怨妇似的:“别说的那么可怜,听红尘说,你最近忙得很。忙什么呢?这段时间,皇上好像就召你进宫了两次,应该不会为了朝政吧。” “我说为了你,你会感动吗?” “敢动?我哪里是敢不敢动的问题,你把我抱得这么紧,我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他恶狠狠磨牙:“很想一口咬死你。” 她乐呵呵道:“你舍不得。” “谁说的?”话落,便一口咬在她脖子上,还用牙齿狠狠碾了两下。 她一声惊呼,没想到他还真咬。 有明显的痛意从脖颈处传来,她连连嘶声,想从他怀里挣脱。 他却死死箍着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喂,很痛啊……”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听到她喊痛,他这才松口:“独孤绾,去了一趟乌金,竟然转性了,你不是死都不会喊痛吗?嗯?”他的手指,在她雪白脖颈上的咬痕上轻轻擦过。 她抖了一抖:“谁说的,疼了当然要喊,再说,咱俩谁跟谁啊,对不对?” 他一声冷哼,不知喜怒,她正要说什么时,他又低头,在她脖颈的另一边,也狠狠咬了一口。 不是随便咬几下玩的,而是真咬。 独孤绾觉得自己一块皮肉都要叫他扯下来了,好不容易等他松口,她伸手一摸,竟然满手的血。 “你你你……”她扭头,控诉地瞪着他:“你疯了吧?想吃了我不成!” 他眸色森然,紫瞳深处一片冰寒,绝美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独孤绾看得一怔,心口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你说对了,你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话,我就一口一口,把你吃进腹中。” 她吞了吞口水,此刻,男子的唇角,还沾染了自己的鲜血,配着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孔,就如择人而噬的妖魔。 第589章 根本不是人(一) 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别闹了,快放开我,我得在正午之前赶到武堂。” “不用了。” “啥?” 他淡淡重复一句:“你不用去武堂了?” 她吓得险些没跳起来:“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已经被武堂赶出来了? “我替你请了半年的假,洪天枭批准了。” “什么?”半年假?干啥?生孩子吗? 呸!她怎么能想到这上面去! “别开玩笑了,我既然已经回来,就没有道理再继续请假。”说着,伸手去推他。 他岿然不动,任她怎么推,他都不肯松手。 “夜墨邪!”她恼了,开玩笑也该有个度,这样就过分了。 “我说了,这半年间,你不用去武堂。” 她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人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我不跟你吵,你先告诉我,你的理由。” 她这火爆脾气,自打遇见夜墨邪后,收敛了不少。 他似乎在斟酌,在她不肯妥协的视线中,慢条斯理道:“那个使用九幽移魂术,将你魂魄移出之人就在皇宫,第一次没有成功,他很可能会继续寻找第二次机会,在没有铲除这个威胁之前,你的境况会很危险,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待在我的身边。”他将视线投向她整理好的包袱:“我已经吩咐红尘,命她随你一起前往神宫。” “你的理由很充分,但我不同意。”她猛地抬掌,一掌打向他胸口。 在他退后闪避时,趁机挣脱出来。 “独孤绾,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夜墨邪,我也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服谁。 “呵……”他拍了拍脑门,抚额长叹:“我真是蠢,跟你这女人讲什么道理。” 这算是自嘲吗?在她的认知里,夜墨邪可不是个会轻易承认自己错误的人。 而且他这声自嘲的笑声里,似乎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危险意味。 没等她想明白,便见眼前白影一闪,快得叫人瞧不清楚,下一刻,便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下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夜墨邪,你个不要脸的老狐狸。 伸手将她接住,夜墨邪缓缓收手,纤薄的唇轻轻扯了扯:“果然,这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这时,红尘正好进来,看到夜墨邪臂弯中昏迷的独孤绾,没有半分惊讶:“国师,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知道了。”打横抱起独孤绾,大步朝邀夜居外走去。 红尘拿起独孤绾的包袱,跟在了两人身后。 将独孤绾小心翼翼抱进马车后,夜墨邪这才转向红尘道:“你说她昨天从明珠公主府回来后就很不对劲?” “回国师,正是如此。” “除了明珠公主,她昨天还见了什么人?” 红尘摇头:“奴婢不知,但小姐在回府的路上,曾问奴婢,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另一个自己存在?” “另一个自己?”看了马车中的独孤绾一眼,夜墨邪瞳眸微闪,若有所思。 第590章 根本不是人(二) 独孤绾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壳一阵阵抽疼。 夜墨邪这个混蛋,下手还很够狠的,难道就不知道要怜香惜玉吗? 一边抚着疼痛的后颈一边起身。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摆设,但从那鼻端那股淡淡的熟悉气息来判断,自己此刻所在之地,应该是神宫。 晃晃脑袋,正欲下榻,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哟,终于醒了,你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师兄下手还真是够狠的,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这谁啊,怎么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扭头,顿时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目之所及,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女人有着一头微棕的卷发,碧绿的眼睛,雪白的脸蛋,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长长的裙衫几乎紧贴在身上,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那裙子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撑开一样。 她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将对方打量了好几遍,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只鸭蛋。 自己和这女人比起来,简直都不能称之为是女人。 “天呐,好妖娆的女人!”情不自禁,发出已经惊叹。 炼舞怔了怔,她万万没想到,独孤绾竟然会夸赞自己。 在此之前,但凡是女人,见到她,必定会骂一句不要脸的狐狸精。 挣了片刻后,她捂着唇,花枝招展的笑了起来:“怪不得,师兄那样的人,会爱上你这么个小丫头。” “师兄?”独孤绾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过来,听对方说了句师兄,心神一转:“你是说夜墨邪?” “不是他还有谁。” 独孤绾拧眉,一脸古怪地盯着炼舞:“真想不到,夜墨邪竟会有你这样的师妹。” 炼舞靠过来,两手撑在床沿边,凑近了打量独孤绾:“小姑娘,你是不是对师兄有什么误解啊?以为他真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神圣高雅,不食人间烟火?” 她没说话,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他带着自己离开乌金,以及今早他咬破自己脖子时,那森寒阴诡的样子。 “嘻嘻……”见她发怔,炼舞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一个真实的师兄的,说实在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师兄,虽然冷酷了些,但比现在这种假清高要顺眼多了。” 她歪着眼睛看了炼舞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炼舞所说的一切,都是夜墨邪些她不曾知道,也是不曾参与的过去。 比起自己来,炼舞更了解夜墨邪。 看似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但实际上,却是这世上距离最遥远的人。 “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这是她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炼舞点着自己艳红的嘴唇,轻轻转动着她那双与众不同的碧色眼珠:“师兄的过去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些打打杀杀而已。” “打打杀杀?”她愕然。 “哎呀,我不能再说了。”炼舞直起身子,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腰肢:“说的太多,师兄一生气,搞不好我的小命就没了,很恐怖的。” 第591章 根本不是人(三) 炼舞虽然是不正经的语气,但她能看得出来,对方眼中的恐惧,却是真的,不掺一点假。 那个男子,真有那么可怕吗? 还记得,他闭关那次遭遇险境,之后化险为夷,刺客在他功力恢复之后,悉数惨死。 其实早就知道,他并非良善之人,那么,他是否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高雅圣洁,对她来说,也就并不重要了。 懒得跟炼舞啰嗦,站起身,环视一圈:“夜墨邪人呢?” “师兄?”炼舞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他的行踪一向很神秘,我和云霆根本不敢去打探,要是被他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一定会死得很惨,我才不要去冒险。” “那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炼舞伸手指指自己,“当然是看着你,不让你离开神宫。” 呵,倒是诚实。 独孤绾开始四处翻找,可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 “你在找那把刀刃很细,看上去奇奇怪怪的长刀吗?” 她停下动作:“你知道在哪里?” “当然知道。”炼舞摊手,“但不能给你。” “如果我硬抢呢?” “硬抢你也抢不到。”炼舞虽懒洋洋靠在墙边,但浑身的气息,却陡然间警惕起来,因为她感觉到了,从独孤绾身上传来的那股压迫劲气。 果然,下一刻,独孤绾顺手抄起手边的烛台,朝炼舞丢了过来,同时一掌击向她。 一切变故不过眨眼之间,若非提前做好了准备,肯定要中招。 但即使躲了过去,也躲得有些狼狈。 炼舞简直难以相信,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连刀都举不起来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么强悍的爆发力,出手的动作也是又快又狠,比起师兄来,竟是不遑多让。 哼,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要看住这么一头凶狠的小母狼,真不件容易的事,师兄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几个回合下来,炼舞明显处于下风。 “云霆,你还不快出手!”炼舞满头大汗,在独孤绾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越来越窘迫,妖娆娇媚的容颜,也变得扭曲起来,精心梳理的一头卷发,也变得凌乱不堪,她自己都不忍去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独孤绾听她叫了声云霆,心道不妙,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肯定是炼舞的帮手。 她之所以趁炼舞还没准备好时,就贸然出手,也是有着这方面的考量,打算在她找来帮手之前就将她打败,否则,以一敌二,自己几乎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出手越发凌厉,只为速战速决。 炼舞终于招架不住,惊呼一声,被独孤绾一脚踢到了小腹,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姿势极其不雅。 这一下,独孤绾用了六七分力道,被踢中的炼舞,必然受了重伤。 可她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时,竟然不是想着先疗伤,而是整理仪容。 独孤绾抓紧时机,飞快掠出房间。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迈出门槛,就凭空飞出两道铁索,将她双腿缠住。 于是,她也很是不雅地,摔了个狗啃泥。 第592章 根本不是人(四) 炼舞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怒骂:“云霆你这个王八蛋,老娘在里面打得累死累活,你半天不来帮忙,竟躲在外面等偷袭!” 云霆三下五除二,用手里的铁索将独孤绾捆起来,然后瞥了一眼炼舞。 女子妖娆的面孔上,此刻多了一大块淤青,让那张娇媚的脸,显得很是滑稽。 “技不如人,自作自受。” “你……”炼舞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这么看着,不但没有了之前的丝毫妖媚,反而有些恐怖。 “死气我了!气死我了!气气气气气死我了!”炼舞发疯般跺着脚,尖声大喊。 独孤绾沮丧地看着她,一脸的生无可恋。 刚才那一摔,摔得她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 明明该气得大喊的人是她才对吧?眼看就要成功了,谁料竟半途杀出个老阴棍来。 卑鄙,无耻,坏到家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非要从门走,若是翻窗户的话,就不会中招了。 唉,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不够小心,怪谁呢? 认命吧认命吧。 两人一起将她送回房间,临走前,炼舞还一边捂着肚子,以边警告她:“别想再耍花招,你一个人,不是我和云霆两人的对手!” 独孤绾歪在榻边,来来回回瞄了她几眼,突然伸手,指指她的脸:“你的妆花了。” “什么?”炼舞突然一脸惊恐,在房间内来回扫视,独孤绾猜测,她可能是在找镜子。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镜子,她拨拉了一下头发,遮住半边脸,对云霆道:“你看好这丫头,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独孤绾想笑,忍着没笑出声,那个叫云霆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脸上也没什么特殊表情,只从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 独孤绾歪着脑袋,笑看云霆:“其实你心里是有点小得意的吧?” 云霆刚要转身,听到她的问话,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比我明白。”她优哉游哉晃着两条腿,晃得床板都咯吱咯吱作响:“她只有在面对你时,才会格外在意自己的仪容,这不是在乎是什么?” 她注意到,云霆的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嘴上却说:“你错了,她一向爱美,容不得自己的形象有任何缺陷,这一点,师兄也是知道的。” 又提到了师兄,她趁机问:“你们的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霆用奇怪地眼神看向她:“你与他朝夕相处,不是应该比我们更了解?” “谁跟他朝夕相处了!”嘀咕一句,又道:“这样吧,我换个方式问,从前的夜墨邪,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霆没有回答她,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在阖上门扉的那一刻,忽然说了一句:“从前的师兄,根本不是人。” 独孤绾愣住了,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从榻上弹起,想要追去问个清楚,一推门,发现竟然被人从外面给锁住了。 “喂,你说清楚,不是人是什么意思?不跟我说清楚,你信不信等夜墨邪回来,我告你的状,说你骂他。” 第593章 捉弄炼舞(一) 云霆不理她,只冷冷道:“别白费功夫了,你出不来的。” 独孤绾用力踹了两下门,门板顿时被她踹的摇摇欲坠。 其实她想破门而出,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门外守着云霆,自己就算把门踹烂,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论单打独斗,云霆和炼舞都不是她的对手,但两人联手,自己就只有乖乖认输的份。 算了,就算自己真的运气好,击败两人离开神宫,夜墨邪也会想办法把自己带回来的。 与其白费力气和精力,还不如趁此时间美美睡上一觉。 将自己的身体甩上床榻,被褥之间,有着那个男子身上特有的淡淡气息,在这股气息的包裹下,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睡,就睡到了月上柳梢头。 迷迷糊糊睁眼,明净的月色,穿过宽大的落地窗户,洒落在房间。 然而,月色所能抵达的范围实在有限,房间的大部分角落,依旧被浓郁的黑暗所侵占。 她翻了个身,正准备接着睡时,却猛地睁开了半睁半闭的眼睛。 房间里有人! “谁在那里!”从榻上坐起,顺手去摸搁在枕边的匕首。 “是我。”清润低沉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发出,隐约,可见一抹白色静立。 她松了口气,将匕首又重新塞回到枕头下面:“进来干嘛不点灯?” “你在睡觉。”白影晃动了一下,并未从暗处走出。 “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醒了。”她下榻,借着月色,摸到一直烛台。 “不要点灯!”看到她的举动,他蓦地低喝一声,吓得她险些丢了手里的烛台。 “你……”她迟疑了一下,将烛台放回原位:“为什么不过来?” 他后退了一小步:“就是来看看你,没其他事。” 她蹙了蹙眉,在他转身离开前,大步冲向那片阴影:“你去哪里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片漆黑中,只能听见他略显不稳的呼吸。 “夜墨邪。”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他伸手去拉门,她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他:“你在隐瞒我什么?” 他身子一僵,与他贴得极近的她,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微颤的脊背。 “你害怕我吗?” “绾绾,别闹了。”他淡淡一句,语声里说不出的疲惫。 眉头拧得更紧,这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正要再次出口询问,突然觉得手心处有些湿濡,她沿着他的腰侧,朝着胸口摸去,心口顿时一揪:“你……杀人了?” 很浓郁的血腥气,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敢去相信。 那样厌恶鲜血的夜墨邪,身上怎么会沾染血腥气呢? 但此时此刻,真相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依旧会觉得惊讶,觉得荒谬,觉得此刻自己拥住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你会憎恶我吗?” 她也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几个月前,我对乌勒鲁鸿还是恨之入骨,觉得他这个人残暴又冷血,完全就是恶魔的转世,死不足惜……” 第594章 捉弄炼舞(二) 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也不过是被无奈命运玩弄的可怜人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无可言说的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过去,单纯的憎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连我自己,也没有那个勇气说出无愧天地的话来,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绾绾,我没有苦衷。”他的声音虽然涩涩的,却极为斩钉截铁。 “既然你认为自己没有苦衷,那又何必再来询问我的意见?”她缓缓松手:“做你自己认为对的就好。” “是吗?”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怕就怕,我认为对的,你却认为是错的。” “夜墨邪,你到底怎么回事?”她企图绕到他身前,他却一把拉过她,将她抵在墙上,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样子,“绾绾,别再问了。” 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墙面上,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为什么不问?你厚颜无耻地让我唤你一声夫君,却不肯与我同甘共苦,这是什么道理?” “就让我自私一回好了。” “我不!”抬掌朝着墙壁用力一推,接着反向的力道,从他的钳制中挣脱。 在她转身的刹那,他便闭上了眼。 因为光线很黑,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脸庞的轮廓,以及雪白衣衫前,一片明显的血迹。 他的脸上,有着杀戮过后的狰狞与残酷,完全看不到半点平日的圣洁高渺,倒是有点像地狱的修罗杀神。 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夜墨邪,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有人操控我的人生,危险也好,安宁也罢,你将我囚禁在这个小小的神宫中,做个一无是处的花瓶,这样就有意义了吗?” “我知道,这样会让你恨我。”他依旧闭着眼,轻声道。 她惨笑一声:“是,你这样做,我不会感激你,只会恨你。” “那么你便恨我好了。” “夜墨邪!”她再次上前抱住他。 这一次,他很果决地将她推开,但她不气馁,又如缠藤树一般,整个人都扒了上去。 “独孤绾,别闹了,这样没有意义。”他无奈,只能停下动作。 “夜墨邪,你不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推开我?”她抬起脸上,幽幽的眸光直视着他。 她这个样子让他很不习惯:“独孤绾,骄傲如你,竟然也打算使用美人计了吗?” “是呀是呀。”她没否认,甚至还欢喜地点了点头,身子往上一窜,整个挂在他身上,对着他呵气如兰:“怎么,难道我不算是美人吗?” 他的身体又开始僵硬,脸色也变得不自在起来:“好好说话,别这样。” “好好说话?怎样才算是好好说话?”她笑靥如花,神态语气,与炼舞竟有几分相似。 只是一个妖娆,一个清魅。 而后者看似纯净的脸容,给人的诱惑,却是不可抵挡的。 第595章 捉弄炼舞(三) “快说,你喜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她娇嫩的红唇,在他面前一张一合,身上刚沐浴后的淡淡清香,不断侵袭着他的感官。 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你再这样闹下去,我可不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他严肃威胁。 “是……这种事吗?”她踮起脚,扬起脖子,蜻蜓点水般在他唇角上掠过。 他额角青筋一跳,想伸手去推她,却在握住她肩头时,改推为拉。 “嘻嘻……”她笑得娇媚,故意煽风点火:“没想到,你也有抗拒不了诱惑的时候。” 他神色蓦地一寒,挑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她就这样,维持着踮脚仰头的姿势,用一双迷离的眼睛与他对视。 良久后,他放开她,同时掌风一挥,对面的窗棂颤了颤,接着,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响起。 夜墨邪目若寒冰,对着窗外某处道:“炼舞,你胆子不小,敢当着我的面耍这种小把戏,看来你真是活腻歪了。” “师兄,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嘛,这姑娘美则美矣,就是有些不解风情,我帮你一把,你不但不感激,竟然还威胁我,有没有天理了。” 他快速伸手,在独孤绾的昏穴上点了两下,将她抱回床榻:“炼舞,你该知道我的底线,不想死的话,就立刻给我滚!” 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炼舞也能感觉出夜墨邪身上那股噬人的杀意,她再也不敢胡说八道:“是,师兄,这次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道完歉,她立刻身形一掠,闪得远远的。 刚才夜墨邪那隔空一掌,只运用了两成功力,但也让她一阵气血翻涌,要是再多加两成,自己必死无疑。 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那个女孩,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到底多重。 现在,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样冰冷的杀气,狂烈的愤怒,也就只有六年前的那一日,在他脸上看到过。 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祸事呢? 安顿独孤绾睡下后,夜墨邪这才离开。 他离开不久后,独孤绾睁开眼,一脸茫然地在屋内环视一圈:“刚才发生什么了?” 角落的墨邪刀发出一阵红光:“主人,您……您刚才被人操控了。” “操控?谁在操控我?怎么操控的?夜墨邪人呢?”她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是那个叫炼舞的女人,她操控你跟国师撒娇,说的话可恶心了,什么我这么美,你一定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还抱着他又亲又啃,一脸陶醉。国师实在受不了就走了。”后卿也一连回答了三个问题。 听了后卿描述,独孤绾瞪着眼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竟然会向夜墨邪撒娇,还说那么恶心的话,做那么恶心的事! 炼舞…… 这个女人一定是为了今天白天的事情,所以故意报复自己。 别得意,她独孤绾也不是吃素的,定要叫她为自己的举动后悔万分! 第596章 捉弄炼舞(四) 第二天,独孤绾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炼舞瞅着她,实在不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操控的事情。 那件事,师兄肯定不会告诉她,而以自己的本事,是绝对不会让被操控之人,察觉到自己被操控的事实,所以一番观察下来,她可以确定,独孤绾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说炼舞,你既然喜欢云霆,就去告诉他嘛,整天痴痴地看着他,像个变态一样。” 炼舞在这边监视他,云霆在另一边当门神,两人中间隔着一座琉璃桥,炼舞的眼神,时不时就瞟向琉璃桥的另一端,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她的心思来。 炼舞立刻炸毛,“你才是变态!” 独孤绾在美人靠上翻了个身,优哉游哉道:“否认自己是变态,却不否认自己喜欢云霆,炼舞,你挺诚实的嘛。” 炼舞一噎,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云霆是我的师弟,我喜欢他有问题吗?难道我要喜欢你?” “别。”她搓了搓胳膊:“我不喜欢女人,你可千万不要缠上我,虽然我长得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炼舞又是一噎,“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你在师兄面前,是不是一直在假装贤惠?” “贤惠是什么,能吃吗?” “你没救了。” “这么说,炼舞姑娘很贤惠喽?以后嫁给云霆,是不是准备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呢?” “你别说了,再说我打你!” “你来打呀!”她得意地冲着炼舞勾勾手指,那副完全不把对方看在眼里的姿态,气得炼舞捶胸顿足:“你又打不过我,最后还得云霆来帮忙,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想以此来吸引云霆的注意,也做一回小鸟依人的小女人?” “你胡说八道,我炼舞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来!”炼舞扯着嗓子,大声一吼。 她捂上耳朵:“别喊了,你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都被云霆看见了,诶,他正往这边瞅呢。” 炼舞一听,立马紧张起来。 她平日都是一副婀娜多姿的样子,大部分男人见了她,都会被勾得神魂颠倒,但云霆就是不吃这套,于是她越发注重自己的形象,只要在他面前,她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 这幅母夜叉的模样,可千万别被云霆看见。 带着担忧的心情,她再次朝着琉璃桥的方向看去,想确定一下,自己刚才的糗样,到底有没有被云霆看到。 就在她心神不宁,扭头过去的瞬间,独孤绾猛然发力,瞬间逼近炼舞。 一对一的情况下,炼舞本身就略逊一筹,更被说被独孤绾偷袭了。 等她发现事情不妙,想要躲闪时,已经晚了。 独孤绾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扭,炼舞被迫转过身去,一时间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独孤绾趁机一扬手,揪住她的领口,将某种药粉,全部撒进了她的领口。 “你刚做了什么?”炼舞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跟你开个小玩笑。”独孤绾眨眨眼。 第597章 面瘫也会笑(一) 小玩笑? 这个睚眦必报的臭丫头,她才不信,她只是跟自己开个玩笑这个简单。 “解药拿来!” 独孤绾耸肩:“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炼舞忍不住,又是一声毁形象的大吼,大吼完后后,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瞪了独孤绾一眼,开始坐下调息。 “没用的,这种痒痒粉,不会伤及经脉,不会渗入肺腑,所以你无法用内力将其逼出。” 炼舞看向她,觉得很是不妙:“痒痒粉?” “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叫什么,我只知道,一旦触碰到这种粉末,就会全身奇痒无比,比遭受凌迟还要难受。” 炼舞刚想说她危言耸听,就觉得后背有些麻痒,伸手抓了一把,结果更痒。 她惊恐地看向独孤绾:“好妹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好不好?” 独孤绾嘴角一抽,这个炼舞还真是有骨气。 “不,我不是大人,我就是个小人。”阴测测一笑,“你打我一下,我还你百下千下的那种小人。” 退后几步,笑眯眯看着炼舞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炼舞姑娘,慢慢享受吧,要不要我把云霆也叫来,让他也来一起欣赏?” “你你你你……”伸手指着她,却因为身上太痒了,又缩回来,开始拼命挠了起来。 “哦,忘了提醒你,一旦碰到这种痒痒粉,不挠会痒,挠了更痒。” 炼舞现在已经顾不上跟她斗嘴了,此刻,她只觉得有万千只蚂蚁在身上爬似的,痒得叫人发疯,只能不停在地上打滚,滚得灰头土脸,一头漂亮的棕黄色卷发,都被她折腾成了一蓬稻草。 “哼,欺负我,也不看看我是谁?”独孤绾可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这一次饶了炼舞,谁也不能保证,她下回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一次给足教训,一劳永逸。 欣赏了一阵炼舞的狼狈模样,她决定去洗个澡,夜墨邪这个又大又华丽的浴池,现在已经被她霸占了,每天都要去沐浴一回,享受一番。 被剥夺了自由,总要在其他方面弥补回来吧。 前往浴房的路上,她看到不远处,走过一道黑影。 她眼神好,一眼就认出了那道黑影。 “小冥影,干什么一见到我就跑啊?”她跟了上去,冲那黑影调侃了一句。 黑影停下,转过身来:“原来是独孤小姐。” 这算是跟她打招呼吗?奇怪啊,这一次,怎么不是气急败坏的模样了?“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好不容易见面,怎么的也要寒暄几句不是?”她这是闲得慌,想找个人逗趣罢了。 冥影淡淡一笑,竟顺着她的意道:“也好,不如我们去那边的亭子聊?” 独孤绾愣住了。 “冥影,你不害怕我了?” 冥影奇怪道:“害怕?在下为什么要害怕小姐?你又不是洪水猛兽。” “你以前可是一见我就跑的。” “小姐也说了,那是以前。”冥影看着她,轻轻牵了牵唇。 娘诶,这个面瘫竟然会笑了! 第598章 面瘫也会笑(二) 好无聊,好郁闷,好挫败! 现在竟然连冥影见了她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在这个破神宫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在还有一个炼舞能给她逗趣,但自打上回教训过她一次后,现在炼舞一见自己就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溜烟就不见,更别说去捉弄她了。 总之,她现在的日子,除了无聊就是无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跟猪的作息一样,不过身上却没怎么长肉,反而还瘦了一些。 但这种日子,她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前几个月在乌金被人监视,现在回到天昱,还是被人监视。 她独孤绾怎么就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好烦啊——” 她在榻上来回打着滚,从这边滚到那边,再从那边滚到这里。 她好想回武堂,好想知道风琸和韩修最近如何了,杨九斤是不是还是那副傻呆呆的模样,还有紫陌,因一己之私,便强迫她留在武堂保护风琸,她心里一定很有很多不满吧。 滚了一阵,她突然不滚了,抬起手来,五指张开,迎着窗棂明媚的天光。 这一年多来,总感觉过得浑浑噩噩,哪怕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从战秋凰变为独孤绾,简直就像一场荒诞无稽的梦境,不知是永远都无法再醒来,还是会在某一天,一切又都回归原位。 但说实话,她听喜欢现在的日子,虽然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但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所闻所感所见,同样是最真切的。 “娘亲……” 没关系,不管自己在娘亲心目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只要现在的她,快乐高兴就好。 就好比自己,现在不也有了深爱她的男人,疼爱她的亲人,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她的人生,也无需在回到从前。 想到这里,心渐渐平静下来。 等吧,虽然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但她会坚持等下去。 那天晚上,夜墨邪给她的感觉,让她至今想来都觉得很是心惊。 他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但那天,她却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心—— 脆弱,柔软,一碰就碎。 她不知道过去的他究竟承受了什么,但一定很痛苦。 她不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痛苦的痕迹,如果能让他安心,让他快活,她什么都能忍的。 为一个人,甘愿画地为牢,当初,她痛斥桑雅爱的卑微,那么,现在的自己呢 “小姐,您在里面吗?” 有人在外面扣门,听声音,似乎像是紫陌。 紫陌?她怎么来了? 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打开门:“紫陌?”还真的是她。 “奴婢打搅到小姐了么?”紫陌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我正无聊呢。”她将紫陌让进来,“你怎么回来了?武堂最近又休假了吗?”紫陌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丢下风琸一个人回来,虽然当初让她保护风琸只是自己的请求,但紫陌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不是。”紫陌道:“风琸少爷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第599章 面瘫也会笑(三) 她不解:“为什么?难道是表哥武功进步神速,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护卫了?” “也不是。”紫陌又否认道:“是因为军营,不许任何人随同。” “军营?”她一呆:“怎么回事?” 紫陌在屋内环视一圈,发现有几个地方有些凌乱,立马下意识地开始打扫起来,“两日前,皇上下旨,命风琸少爷和风石堰将军即刻带兵,前往边关镇守。” “镇守?”她更是惊讶:“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让舅舅和表哥去镇守边关?” 紫陌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略带了几分忧虑道:“边关传来消息,乌金汗王数日前突然暴毙,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继任汗王之位,听说他继位的当日,便当着全乌金的百姓放话,称自己将立志完成父汗遗愿,击败所有乌金的敌人,开疆扩土,一统天下。” 她忽然呆住。 坐在窗前,单手托腮,看着远处碧空如洗的湛蓝天际。 思绪突然回转,想到那日离别之时,男人眼底的惊痛与绝望。 那时候的她,心底是欢愉的的,雀跃的。 因为,她终于能离开那个将自己牢牢束缚,不得自由的牢笼,终于能够离开,那个霸道狂妄,总在一寸寸凌迟自己尊严的自大男人。 更是因为,她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靠在了自己想要靠进的怀抱。 但是,她忽略了他的痛苦。 将他的挽留呐喊,抛诸脑后。 一丝一毫都不在乎。 不知道现在的他在想什么,他救了自己好几次,面对鬣狗的噬咬,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她毫无留恋的一个背影。 或许他现在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自己。 那个男人,一向爱恨如火,自己不止一次背叛他,这种深重的伤害,换了自己,也是不可原谅的。 终究,还是要做彼此不共戴天的仇人。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他和她,将在白骨累累的战场上相遇。 那时,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紫陌,陪我出去走走吧。” 紫陌将桌上的基本书籍收好,走到她身前,为她倒了杯茶:“小姐,我们就在神宫后殿逛逛可好?” 她看着面前的茶水,无力地笑了笑,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她本来,就没打算离开神宫。 啜饮了两口茶水,她起身,缓缓朝外走去:“好吧,就在后殿周围逛逛。” 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紫陌怔了一下,才跟了上去。 两人随意走着,走两步,独孤绾就打个哈欠。 紫陌看着她,提议道:“小姐,既然你累了,我们就回去休息吧。” 她在一处花坛边坐下,“我一个时辰前刚睡醒,你信么?” 紫陌静立在她身边,没吭声。 她笑笑,直接两腿一盘,摆出个很不雅观的姿势:“既然怕我跑掉,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出来监视我?” 紫陌不知她在跟什么人说话,正奇怪时,右前方的树丛后,传来一个女子恨恨的声音:“傻子才出来!” 第600章 面瘫也会笑(四) “是嘛。”她笑呵呵地将额前一缕碎发拨开,“你要是不出来,那我可就走了。” “你走?你走哪里去?”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你追不上来!”话落,身形如电,朝着正殿的方向飘去。 紫陌傻眼了,刚才不还答应的好好的,只在后殿逛逛吗?怎么一眨眼的时间,就变卦了呢? 发愣的空当,另一道影子也立刻从树影后窜出,朝着独孤绾的方向追去。 独孤绾在前面跑,炼舞在后面追,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便从后殿,掠到了神宫的正殿,前面就是神宫特有的那条长长甬道。 甬道尽头,站着一个碧色的人影。 是云霆。 炼舞见云霆守在尽头,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有云霆在,独孤绾跑不出神宫。 独孤绾却在半途突然停下,在炼舞追上来时,手中烟雾一扬,朝着另一个方向疾掠而去。 炼舞连连后退数步,对那扬在半空的白色烟雾敬而远之。 上回大意,着了独孤绾的道,身上痒了整整一天,差点没把她折腾死,她可不能再上当了。 独孤绾见她没追上来,忍不住一阵嘻嘻大笑:“你好傻啊,那只是普通的面粉而已,瞧把你吓得。” 什么?面粉? 炼舞盯着地上那一滩白色,妖娆的脸孔都扭成了麻花。 手指轻轻沾了点,置于鼻端。 他娘的,还真是面粉! “独孤绾!”炼舞气得直跺脚,平日的娇媚形象再也不复存在:“就算你是师兄喜欢的人,老娘今儿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她炼舞何尝吃过这种亏?以往都是她捉弄别人,如今却被独孤绾接二连三捉弄了好几次,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双眼一翻,半空中的一只雨燕突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朝着独孤绾俯冲而去。 “哎呀。”手臂被狠狠啄了一下,好痛! 她抬手一挥,将那只鸟赶开,身形一窜,跃下了琉璃桥。 “独孤绾,别挣扎了,不管你藏在哪,我都能将你找出来!” 她躲在桥墩下,以为万无一失,竟然也被炼舞给发现了。 她很是郁闷,炼舞难道长着一只狗鼻子,循着味跟来的吗? 之后就是你追我赶,我躲你找的捉迷藏游戏,但不管她藏在哪里,最后都会被炼舞找到。 这女人怎么突然变精明了?这么玩下去,自己非得累死不可。 正要放弃时,余光一瞥,发现啄了自己一口的那只燕子,好像一直跟在身边,与那燕子对视了一阵后,她陡然明白过来。 炼舞不仅能操控人类,连动物也能操控。 怪不得自己走哪她找到哪,原来如此。 手指劲气一弹,将那只雨燕击昏,炼舞眼前一黑,什么都瞧不见了。 可恶,竟然被发现了! 这下再想找到独孤绾,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但很快,炼舞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清清嗓子,然后张口,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震得一旁的树枝都晃了晃,一只野猫,刚轻巧跃上房檐,也被那尖叫给震了下来。 第601章 危机就在身边(一) 不远处的独孤绾,也被她这一声尖叫给吓得头皮发麻。 这个炼舞在搞什么?脑袋被门板夹了不成?发出那么恐怖的叫声。 是故意把自己骗过去吧?她才没那么傻,不会过去的。 正想着,又是一声惊叫传来。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过去看看,这女人毕竟是夜墨邪的师妹,虽然夜墨邪也没给过她好脸色,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喂,你这女人鬼叫什么?”赶过去一看,啥事没有,得,自己这是被骗了。 “我练嗓子不行啊?”炼舞笑得得意,手中银光一闪:“不管怎样,我抓到你了!”话落,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朝着她飞射而来。 糟糕! 她急忙闪身去躲,却还是有两支没有躲过去,眼看就要扎在自己身上,这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是之前那只被炼舞从房檐上震下来的野猫,它只是想下来捡回捕到的老鼠,几个起跃,刚要重新爬回房檐,谁知天降横祸,两支银针不偏不倚,正巧全部扎在了这只白猫身上。 喵的一声,那猫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哎呀喂,这迷药计量不小啊,才两针,就睡了一只猫。 独孤绾庆幸地拍了拍心口,真是天助她也,要不是那只猫,现在被放倒的就是自己了。 “看吧看吧,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她摆摆手:“炼舞小妹妹,姐姐我就不陪你玩了,你自己一个人练嗓子吧。”说着,在炼舞气急败坏的目光中,潇洒而去。 真好玩,今天总算有了点乐子,要不是炼舞,自己恐怕真的要被闷死了。 希望今后的日子中,炼舞还能继续被自己捉弄下去。 “嗯?”回房途中,她貌似看到对面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是冥影吗?最近这家伙也是神出鬼没的,跟夜墨邪一样,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算了,不管他了,这小子最近可能是受刺激的,所以才性情大变,等有时间,问问夜墨邪是怎么回事吧。 “啊啊啊啊——” 冷不丁,炼舞那尖利高亢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比之前还要恐怖。 她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一直窜上天灵盖。 骗人的招数用一次就不管用了,真当自己是傻子不成,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这个炼舞,真是幼稚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一声强过一声,炼舞似乎乐此不疲,像是不把独孤绾吸引过去誓不罢休一样。 仰天一生长叹,她几乎要怀疑,这不是炼舞想出来报复自己的新法子,如果是的,那她可真聪明。 因为自己已经受不了,决定妥协了。 “炼舞,你有完没完啊,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种骗人把戏,你真当我……”憋着一肚子火赶回到炼舞身边,话还没说完,她就浑身一僵,被钉在了原地。 满地都是血,艳丽刺目的鲜血,大片大片,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条小河。 第602章 危机就在身边(二) 炼舞大睁着眼睛,一脸惊恐的被钉在树干上,胸口破了个很大的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淌着血。 她五指微屈,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脸上泪痕与血痕交错。 看得出来,她在临死前,遭受了很大的痛苦,连那张妖媚的容颜,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好半晌,独孤绾才一个踉跄,扶着墙壁站稳。 这里可是神宫,是天昱王朝最神圣的地方,是比皇宫还要防卫森严的地方! 更何况,炼舞本身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到底是谁,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炼舞虐杀至死? 难道,这个人,其实就藏在神宫? …… 一口一口,喝着紫陌亲手熬制的燕窝粥,身上暖暖的,心口却一阵冰凉。 紫陌红尘陪她坐着,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屋外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风声呜咽,吹得窗棂都咯吱作响。 她猛地抬头,看向在狂风吹拂下,显得摇摇欲坠的窗户。 红尘也随她一起看向窗户,嘀咕:“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 紫陌则对她轻声道:“小姐喝完粥就早些休息吧。” 她却没有回收视线,始终盯着那扇咯吱作响的窗户,突地,她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来。 红尘被她吓了一跳,也跟着起身:“怎么了?” 她缓缓移开视线,小声说了句:“他回来了。” 红尘正想问谁谁回来了,紧闭的门扉蓦地被人一把推开,咣当一声,门板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披着黑色风氅的男子大步而入,二话不说,冲过来一把揽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身上还带着微湿的凉气,淡淡的,将她缭绕,呼吸却急促滚烫。 他用力的抱着他,像是害怕极了,浑身都在颤抖。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那样任他抱着。 紫陌向红尘使了个眼色,红尘会意,两人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小心翼翼阖上。 屋外狂风阵阵,呼啸声声,她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肩头,安宁祥和中,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再也与她无关。 “我好怕。”许久后,他颤抖着说出一句。 “嗯。”她应了一声,抬手抚在他的脊背。 “绾绾,我真的好怕,怕你会因我而死。” 她还是轻轻的一个字:“嗯。” “我该怎么办?” 他很少有这样迷茫的时候……不,在她的认知里,他从来都没有过如此迷茫的时候。 而现在,他却带着颤抖的恐惧,问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墨邪,为什么你会这么担心,会如此恐惧,会心生退缩?这样的你,让我心里好痛。 “你饿么?”她抬起头,轻轻放开手:“我这里有一碗燕窝粥。” 他静静看着她,她的脸色很苍白,连唇色都淡的几乎没有一丝红润,但眼睛里,却凝着平和温煦的柔婉光泽。 “绾绾……”喉头一紧,他沙哑唤道。 “还热着。”她端起桌上的燕窝粥,搁在他掌心,微微一笑,“快喝吧。” 第603章 危机就在身边(三) 他失了冷静,但她不能。 即便今天的经历再诡异,再恐怖,她都不能乱了阵脚。 他捧起手里的碗,就着她喝过的位置,一口一口,将温热的燕窝粥咽下。 直到他喝完,她才倾过身子,将他轻轻拥住:“没关系的,我不会死,别害怕。” 不知是因为她温柔的声音,还是她坚定的语气,他的情绪,渐渐舒缓下去。 “绾绾,那个一直缠着我的噩梦,又回来了……”情不自禁,说了这样一句。 说完,又觉得这种事不该告诉她,平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吗? 她抬手,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他脸上的轮廓。 他害怕了。 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会让他害怕。 但是如今,他的的确确,是害怕了。 突然,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小雀跃。 终于,他也有需要自己来安抚的一天了。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任何牛鬼蛇神都不会怕。” “不,你不明白,那个人……” “怎么了?”她见他顿住,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不想说吗?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在乎的。” 她从他手里拿过空碗,刚转身,手腕就被握住。 他掌心寒凉,透骨的冷意,沿着手腕蔓延到全身。 “嗯?”她挑挑眉,发出一个单音节。 “绾绾。”他似乎有诸多挣扎诸多苦痛,全包含在“绾绾”这两个字中。 她笑,明媚灿烂,深夜中,也如炽烈的骄阳般绚烂夺目。 但她的炽热,终究无法感染到他。 “我不能再失去你……”他缓缓松手,腕脉上的凉意褪去,却有更深重的寒气卷了上来,没顶般汹涌。 她心中一颤,上前一步,手指堪堪探出,只听砰地一声,窗户被狂风吹开,屋内的灯火瞬间熄灭。 天地,一片无止无尽的黑暗。 “夜墨邪?”她伸手,在虚空里抓着,他似乎已经退了开去,与她保持着距离。 “明天我就送你离开。” 她一怔,离开? 心里开始发慌,她立刻拒绝:“我不走!” “你必须走。”他的声音,已经恢复稳重沉静,依旧是从前那高高在上,凛然高华的况味。 她固执地站在那里,死死咬着唇瓣,以往的拼死相争,在这一刻全部柔软下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一声叹息,语气虽冷,口吻中却带着明显的不舍:“你不在我身边,这世上就没什么,能难得住我。” 好冷,她抬起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好,我不做你的拖累。”什么时候,她堂堂武阳郡主,天昱战神,竟然成为了他人眼中的累赘? 可笑,可悲,可叹。 “茯苓那边也需要人照顾,你暂且去那里避一避吧。”说完,又补充道:“蓝胤也会随你一起去。” 蓝胤? 对了,自打回到京城,她似乎还未见到过蓝胤。 “我要避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也许……” 也许一辈子吗? 他不再多说,随着脚步声响起,披着黑色风氅的身影,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第604章 危机就在身边(四) “我不管,我一定要为炼舞报仇!” 第二日出发前,独孤绾还未走近夜墨邪的寝殿,就听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报仇?”一声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是夜墨邪:“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行事鲁莽,完全不顾大局。” “大局?你告诉我什么是大局?”云霆的情绪很是激动,只听那咆哮,也能猜得出他此刻的表情:“你答应过我们,会提供给我们庇佑,可实际上呢?” “云霆,旁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明白么?”夜墨邪顿了顿,语声冷肃至极,如裹了冰碴子:“如今之势,你我都已身不由己,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只能承诺,给你们庇佑,但结果如何,我却是做不了主的,毕竟那人……” 突然之间,房内就安静下来。 良久后,房门被推开,一脸沉冷的云霆大步而出:“不管怎样,即便是搭上这条命,我也要为炼舞做些什么。”刚走出两步,看到站在门前的独孤绾,轻哼一声,屋内的人道:“师兄不是也有无法放下的执拗么?但愿你不会步我后尘。”说完,大步而去。 独孤绾沉默了一阵,才重新迈步,走到寝殿的门前,却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前,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雪衣男子:“我这便出发了,你……多加保重。”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她说完后,也没有等待他的回应,便转身准备走开。 这时,屋内的人突然开口:“谢谢你,愿意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再多的不愿,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愤懑,最终都化为了两个字——体谅。 与她相处这些时日,他自是明白,她能放下一切的骄傲,只为给自己一个心安,这其中,她付出了多少。 这一句谢,不足以表达此刻心中的感激与感动。 她“嗯”了一声,承了这句谢,再没有多余的话,就这样背对他走远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夜墨邪这才转过身来,神情间满是哀戚,完全没有口吻中的那种平静淡然。 带着紫陌红尘两个丫头,三人左拐右拐,才来到了停靠在神宫西侧一处小巷口的马车。 因为神宫是没有后门侧门的,只有一个正门,所以她必须从神宫入口的地方离开,再绕远路,来到这个小巷。 因为怕他的行踪被发现,所以,所以夜墨邪特意在每个巷口,都停了一辆马车。 愿意乘坐哪个,随她心意,这样,连自己都不知道她乘坐的马车是哪辆,就算神宫真的有奸细,也不用担心会被盯上。 她在马车前站了片刻,忽而转身,对紫陌红尘道:“你们乘坐这辆车,我去另外一辆。” “小姐,万万不可!”两人急忙出声阻拦。 她笑道:“什么可不可的,真出事了,靠你们两个,能保护我吗?” 二人语塞。 她趁机安抚:“没事的,我就是想和蓝胤聊几句而已,再说,我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对不对?” 第605章 三年之约(一) 她并没有花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蓝胤。 “姑娘你……” 她二话不说,一把将蓝胤塞进马车,紧跟着坐了进去。 “夜墨邪不是托你来保护我吗?”她放下车帘,将车窗推开一个小小的缝,让外面明亮的天光可以漏进来一些:“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在一起更保险些。” 蓝胤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苦笑:“姑娘可是怀疑在下?” 她扭过身来,与蓝胤微笑而对:“那么蓝公子认为,我该不该怀疑你?” “姑娘做任何事,都有你的道理,在下不会妄加置喙。” 独孤绾依旧笑得平和,目光所以打量着他。似乎从离开闽阳开始,他身上始终都是这么一件衣裳。 “国师对你不好吗?” 蓝胤挑挑眉,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但回答得却很利索:“算是尚可。” “尚可……”意味深长的重复一句,目光从他脸上,缓缓落到他缠着竹板的手指上:“你的手怎么了?” 蓝胤低头看了眼,随意道:“某天晚上起夜,一时不查,摔了一跤,伤了手指罢了。” “摔了一跤啊。”她眼中笑意收敛,只有唇角还轻轻勾着,“蓝公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其实事实如何,两人都已心知肚明,蓝胤就着她的话头,跟了一句:“以后会多加小心的。” 本以为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谁知她的语调却冷不丁犀利起来:“蓝胤,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事,竟能让你连断指之痛都能忍耐下来?” 蓝胤平淡无波的脸上,霎时现出惊愕来,一束亮光正巧投射在他的面庞上,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更加惊惶怪异。 “姑娘的话……在下不太明白。” 独孤绾嗤的一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射向对面的蓝胤:“你嘴上口口声声说要完成师父遗愿,清理门户,斩杀叛徒,但实际上,你对你那师兄却是崇拜得很,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他的愿景?” 在蓝胤一分一分黯淡下去的眸色中,她再道:“其实你也不是个乖徒弟,你对你师父的所作所为,规矩教条,向来嗤之以鼻,在你心里,蓝家不该如过街老鼠般,畏畏缩缩躲在西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想壮大蓝家,想复兴巫咸一族,而这一切,你认为,只有你师兄能做得到,所以即便牺牲了你,只要能达成这个共同的愿望,无论做什么,你都心甘情愿。” 像是被那束光刺痛了眼睛,蓝胤狼狈地别开眼。 人人都说,他有一双可以洞察世事的神鬼之眼,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任何魑魅魍魉,都无从躲藏。 所以,几乎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与自己对视,通常都会因害怕而刻意闪躲。 而独孤绾,不但光明正大地盯着自己,甚至于,她那双黑得没有尽头的眼,比自己还要可怕数倍。 “蓝胤,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对不对?” 第606章 三年之约(二) “姑娘,水满则溢,慧极必伤,有些事情,你还是糊涂一些为好。”蓝胤默了良久后,淡淡道了一句。 独孤绾哈的一笑:“糊涂?虽说人生难得糊涂,但有些事情,若是糊涂了,那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那么现在呢?”蓝胤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只要不让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天光下,动荡不安的心,就能平静一些:“姑娘是信我,还是怀疑我?” 独孤绾想也不想道:“蓝胤,我不会怀疑你,但也不会信你,道不相同,不相为谋而已,但我认为,至少现在,我们都抱着同一个目的。” “姑娘的意思是?” “蓝胤,你和夜墨邪之间,究竟做了什么样交易?” “你想知道,上次在闽南时,他与我交换的条件?” “不。”她摇头:“我要知道,这一次,你和他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为何一心崇拜师兄的你,最终却决定要帮助我们?” 好敏锐的直觉! 蓝胤不禁暗暗感叹,看着独孤绾咄咄逼人的双目,再一次别开眼去:“他不过是拿某样东西,换我为他效力三年罢了。” “效力三年?”她眉心一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是三年?那么三年后呢?”拿出这么大的成本,却只换得对方三年的忠诚,这种事情,不太像是夜墨邪会做出的。 “三年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蓝胤轻笑一声,看似轻松,实则沉重。 她又往前凑了凑,车厢里的光线实在太暗,她瞧不清楚蓝胤的表情:“告诉我,他拿什么和你做的交换?” 蓝胤没有躲避,就这么任她观察:“自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你自己亲自去问他不就好了?”淡淡将难题抛回给夜墨邪。 独孤绾狠狠一拧眉,郁闷道:“他要是能告诉我,我何必还来问你?” “好吧,那我便告诉姑娘,我已时日不多,蓝家的未来不能靠我,这才是我想要尽快找到师兄的原因,至于我为何临时改变主意,自然也与蓝家的未来有关,这么说,姑娘可满意了?” 满意个屁!说了等于没说,她一把揪住他领口:“你别逼我对你动粗!” 蓝胤举起手来,在她眼前晃晃:“没问题,只要姑娘放过我这双可怜的手就行。” 看着他固定着竹板,十根手指没一根正常的手,她突然泄了气,放开他:“蓝胤,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日后的计划又是什么,但你若敢伤到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即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蓝胤放下手,端端正正坐好:“姑娘的话,在下记住了,若真有这么一天,面对你和国师两人的追杀,只怕我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独孤绾眼角微挑,听蓝胤的口气,似乎夜墨邪也曾用同样的话来警告过他? 不错嘛,这还没成亲呢,就开始夫妻同心了,下回见了他,一定要好好表扬表扬。 第607章 三年之约(三) 来到茯苓居住的村落,吴婶早得到消息,前来村口迎接。 多日不见,吴婶似乎比之前清瘦了不少,想来这段时日,为了照顾茯苓,她应该操了不少的心。 “吴婶,茯苓近来可好?”一边随吴婶朝村子里面走,一边问道。 吴婶没说话,指指前面,对她和蓝胤道:“我在隔壁收拾了两间屋子,有些简陋,你们不要嫌弃。” “简陋点没关系的,干净整洁就好,辛苦吴婶了。”独孤绾笑着回了句,心却揪紧了。 吴婶的样子很不对劲,以往自己不去主动询问,吴婶也会告诉她茯苓近来的情况。 可是刚才,她明显逃避了。 “这间屋子向阳,下午的时候光线很好,小姐就住这吧。”吴婶推开一扇房门,指着里面的摆设道。 随后,又推开隔壁屋子的门:“这里的光线不是很好,三面墙都是靠外,公子是男人,就委屈一下吧。” 蓝胤赶紧道:“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不怕冷,就住这里了。” 独孤绾有些心不在焉,将自己的行囊放下后,也顾不上收拾,立刻出门:“我去看看茯苓。” 吴婶将她拦住:“今天已经晚了,小姐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早些休息吧。” “吴婶,茯苓到底怎么了?”见吴婶这样,她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 吴婶也知道瞒不住她,叹息一声:“油尽灯枯,没多少时日了。” 即便已经做好准备,身子还是忍不住晃了晃:“为什么不去找墨公子?” 吴婶苦笑:“小姐,姑娘那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就算去找了墨公子,又能如何呢?” “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 “多拖上一天,姑娘就要多受一天的罪,既然这是她的命,那就听天由命好了。”想到茯苓近来受的苦,吴婶眼角泛上一丝泪光。 “让我看看她,好不好?”不管怎样,她都要看上茯苓一眼。 吴婶抹去眼角的泪,测过身子,点了点头:“小姐去吧,见到茯苓的时候,千万不要难过,这样她也会不好受的。” “嗯,我知道了。” 来到茯苓房前,轻轻推开门扉。 里面很安静,只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粗重呼吸,听得她心口又是一揪。 她走到榻边,一个小小的身子,正伏在榻上。 蛊毒已经逐渐侵入心脉,蔓延全身,各种不适接踵而来,如今,连呼吸都显得很是困难。 “婆婆,是你吗婆婆?”声音小小的问了句,可就是怎么一句,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茯苓蜷起身子,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是我,茯苓。” 转过身来,看到独孤绾,茯苓眼神一亮:“绾姐姐?” “茯苓,你能坐起来吗?”她伸出一只手,枕在茯苓脑后:“我给你运功。” 茯苓在她的支撑下,艰难从榻上坐起,“绾姐姐,你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 只是陈述一件事实,并没有丝毫埋怨的意味,独孤绾将手抵在她骨瘦嶙峋的脊背上,缓缓输送真气,“嗯,是我的不对。” 第608章 三年之约(四) “我知道,绾姐姐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能等。”真气慢慢送入茯苓体内,她的气息,似乎顺畅了一些。 “那茯苓呢?这段时日有没有乖乖听话?” “当然有,我每天都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按时睡觉。” “不错不错,是个乖孩子。”她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绾姐姐,墨公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他是不是也很忙,所以没时间来看我?” 迟疑了一下,道:“是啊,他的确很忙,不过他也说了,不管再忙,茯苓是重要的,他过两天就回来看你。”不忍心对茯苓说实话,终究还是撒了谎。 “这样不好吧,会耽误正事的。”茯苓很是内疚。 “什么正事不正事,抽出半天时间来看望你,又不会有严重影响,你别考虑太多。”她撤掌,轻声问:“茯苓,有没有感觉好点。” “嗯,好多了,谢谢绾姐姐。”茯苓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 还是那天真无邪的笑颜,但看到她的脸,独孤绾还是不可遏制的颤了颤。 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眼睛也深深凹陷下去,额头两侧,开始出现黑色的蛊斑,如蛛网一样,沿着太阳穴,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乌勒鲁鸿曾告诉她,一旦蛊人脸上开始出现蛛网状的蛊斑时,便代表,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绾姐姐,你怎么了?”她惊骇绝望的眼神,似乎吓到了茯苓。 “没什么。”她连忙展开一抹温煦微笑,摸摸茯苓的头:“最近练功练得有些累,老是会走神。” “那姐姐赶快去休息吧,反正你现在住在这里,明天早上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好,那我就先回自己的房间了。”她站起身,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茯苓,明天见。” “嗯,明天见。” 快步走出房间,将门阖上时,脸上强自镇定的笑意,这才崩溃。 “小姐看过茯苓了?”吴婶手里拎着一块油水锃亮的肉走过来。 她点点头:“嗯,看过了。” 吴婶没再说什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那块肉,“小姐一定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吧?这块肉,是隔壁村上的张屠夫给的,说是今早刚杀的猪,新鲜的很,今天晚上给你们做东坡肉吃。” 看着那肉,独孤绾第一次觉得没有胃口:“吴婶,茯苓的毒……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吴婶一边将手里的肉放进盆子,一边道:“小姐,你到现在还看不透生死么?” “生生死死……”她摇头:“这种事情,恐怕穷尽一生也是无法看透的吧?” 吴婶道:“也许,等小姐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了。” 她转首,朝茯苓的房间看了眼,“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或许,茯苓的毒,还是有希望可以解的。” 吴婶长叹,“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连国师都束手无策,说白了,这就是命,不得不信。” 独孤绾讶异看向吴婶。 她竟然知道夜墨邪的身份? 第609章 茯苓发病(一) 面对她惊讶的目光,吴婶不急不缓道:“墨公子那样的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只是一介寻常布衣?只要稍微一打听,就不难知道他的身份。” 都是聪明人,想来夜墨邪也早知道吴婶已看穿自己身份,只是从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她无力笑笑:“说的也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看不穿,而是我们自己不想看穿。 所谓的愚蠢,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 “小姐。”吴婶放下手里盛肉的盆,在围裙上随意擦了两下:“有件事,老身想请求你应允。”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我能做到的,毕竟义不容辞。” 吴婶的表情忽而郑重起来,看着她道:“我这辈子,几乎没做过什么好事,这双手上也沾染了不少无辜人的鲜血,唯一让我庆幸的,便是预见了茯苓,遇见了墨公子,还有小姐你。茯苓那孩子已经时日不多,我能陪她走过这几年的时光,已经很满足,没有其他奢求,唯一希望的,就是能陪着她,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可茯苓走了,我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或许这些年来,我已经不再习惯四处飘零的日子,又或许,我想代替茯苓,去做她没有机会做的那些事,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感谢小姐,感谢你这段时日,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所以,老身请求小姐,收留老身,让老身跟随在小姐身边,为你效力也好,侍奉你的衣食起居也好,一切听凭小姐吩咐。” 独孤绾愣住,完全没想到吴婶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来。 “吴婶,你没必要这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之所以时常来看望茯苓,是觉得她很亲切,像我的小妹妹一样,对于我来说,和她相处的这段时日,自己也很开心,真的没有什么感谢不感谢一说。” “小姐大概觉得,我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独孤绾没肯定,也没否认。 吴婶继续道,“其实,这个决定,在那日我欺骗了小姐,而小姐却并未与我计较之时,就已经想好了。牵机夫人从来不求人,这是此生唯一一次,请求小姐,务必应允我的请求。” 看着吴婶那坚定郑重的眼神,独孤绾不再推拒。 既然是对方心之所求,她也无需再扭捏作态,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小姐。” “那么,还请吴婶实话告诉我,茯苓她……还剩多少时日?” 吴婶踟蹰了一下,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最多七日。” 七日……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短暂。 “茯苓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再不想面对,当现实摆在眼前时,也只有接受。 她能做的,就只有帮茯苓完成心愿这一件事了。 吴婶张了张嘴,神情哀悯:“她临走的那一天,希望能有国师相陪,于愿足矣。” “好,我想办法。” “姑娘不必为难,有些事情,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吴婶端起盛肉的盆,走进伙房。 第610章 茯苓发病(二) “这是什么?” 大老远,就听见蓝胤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独孤绾好奇,走过去探头一瞧,只见蓝胤正对着一推菱角发呆,于是道:“这是吃的。” 身后冷不丁冒出个声音,把蓝胤吓了一跳,“什么?你说这是吃的?”比起独孤绾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告诉他面前像牛角一样的东西是可以吃的,对他来说更加惊异。 “是啊,当然是吃的。” 蓝胤拧眉,伸手拿起一只,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这里的人真是奇怪,明明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却偏偏要吃这种古里古怪的东西。” 古里古怪?独孤绾扯扯唇,在京城,菱角这种东西再普通不过,哪里古里古怪了? “很好吃的,不信你尝尝?”她小时候就爱吃这些东西。 “这个……”蓝胤面前对她殷勤地招呼,似乎很是为难,一对长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盯着手里的菱角许久,才带着壮士断腕般的表情,将菱角整个送入口中。 独孤绾看着他的动作,简直惊呆了。 咬了两下,蓝胤随即苦着一张脸,全给吐了出来:“太难吃了,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独孤绾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的娘诶,你竟然连菱角是怎么吃的都不知道!”她伸手取过一只,两手握在菱角的两边,轻轻一掰,菱角外面的壳裂开,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肉,“喏,菱角要吃里面的肉,不是连壳一起吃。” 蓝胤看着被递到眼前的菱角,半信半疑接过,犹豫了一阵,才张嘴,咬下一块白色的果肉。 “怎么样?”独孤绾看着他逐渐舒展开的眉目,询问道。 蓝胤将嘴里的一块咽下后,又咬了一口,这才道:“还不错,和我经常吃的烤地瓜差不多。” 独孤绾:“……” 暴殄天物啊! “京城这里有很多美味的小食,你既然来了,就千万不要错过,人这辈子,第一,活着最重要,第二,就是吃了。”她一边说,一边剥开一个菱角。 “姑娘似乎在美食方面颇有心得。” 瞄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点嘲笑我的意思。” “不是不是,姑娘误会我了。”蓝胤被她这眼神一瞄,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姑娘很有品味。”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手里的菱角丢下:“你这马屁拍得太没水准,也不知你这蓝家家主是怎么当的。得了,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茯苓。” “小姐!”刚站起身,便见吴婶匆匆忙忙赶过来。 一看吴婶那六神无主的慌张样子,独孤绾心头不禁一咯噔,“吴婶,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茯苓……” 吴婶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握着:“小姐,做好准备吧。” 听了这话,她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我去看看。”抽出手,她大步朝着茯苓的方向走去。 还没推门,就已经能感觉出那股衰败腐朽的死亡之气。 终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611章 茯苓发病(三) 走进屋内,茯苓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正痛苦地在榻上打着滚。 独孤绾慢慢靠近她,尽量用轻柔的语声道:“茯苓,别怕,有姐姐在,你会好起来的。” 听到她的声音,茯苓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清楚看到,她苍白消瘦的脸庞上满是汗水,“绾姐姐……我好难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说什么呢。”她一把拉过茯苓,将她揽进怀中,轻声安抚:“茯苓是这个世上最勇敢的女孩,姐姐相信,你会撑过去的。” “姐姐,你说过,做人要坦坦荡荡,不能……不能说谎……”茯苓艰难地说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是,你说的很对,茯苓是个乖孩子,姐姐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姐姐,我不想死……”像只伤重的小兽,茯苓哆嗦着蜷缩在她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喉头一阵哽咽,突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茯苓抖得更厉害了:“姐姐,我不是太贪心了,要是……没有墨公子,我根本就活不到这个时候,可是我……却依旧不满足,还想活得更长久,我一定是个坏孩子,一个不知满足的……坏孩子……” “不,茯苓,你说错了,任何活在这个世上的人,都是贪心且自私的,就连我,也一直在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只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这样简单而又卑微的愿望,老天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姐姐,谢谢你……”滚烫的泪,砸在她的手背上,宛若火烧:“能遇见你和墨公子,还有婆婆,我这一生……没有白走一遭……” “茯苓,你还想要骑马吗?”她忽然问:“等你病好了,姐姐再带你去骑马。” 茯苓轻轻点了点头,乖巧无比,“嗯,好……” 她轻拍茯苓脊背,正要再安抚几句,原本蜷缩在她怀里的茯苓突然癫狂起开,一把推开她,抓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哀嚎:“好痛,好痛啊!我受不了了,姐姐,我真的受不了了!婆婆,我不想活了,快杀了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茯苓!”独孤绾大惊,之前没有看到,此刻茯苓整个身子仰起,她这才看清楚,茯苓从脸颊,到脖颈,再到手臂,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她不由得想起了乌勒鲁鸿说的话—— 你可见过蛊人临终前的痛苦?全身每一处都在痉挛,都在抽痛,比火烧比刀割,还要痛上百倍千倍,但他们不会立刻死去,会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煎熬三天三夜,方才咽气,这三天内,他们的皮肤会一点一点脱落,内脏也会在蛊毒的侵蚀下,慢慢腐烂,最后连全尸都很难留下。 她浑身一软,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对面,茯苓像发了狂似的不停撕挠自己的脸颊和脖子,口中发出痛苦的哀鸣,那一道一道的血痕,看上去无比的触目惊心。 第612章 茯苓发病(四) “紫陌,国师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眼看茯苓痛苦难忍,便给她喂下了麻沸散,又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这会儿茯苓才稍微安静下来。 吴婶正在陪她,短短半日,却度日如年。 紫陌摇头,“奴婢不知,神宫的其他奴仆,也不知道国师的去向。” 独孤绾沉沉叹了口气,茯苓现在这个样子,夜墨邪又不见人影,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是好? “妙音呢?你可有见到她?” “没有。” “那冥影呢?他应该在神宫。” 紫陌的神情有些古怪:“奴婢见是见到冥影大人了,但他却压根不理会奴婢,一个字都不肯跟奴婢说。” 独孤绾闻言,也是一脸怪异,“这冥影中邪了不成?我在神宫的时候,就觉得他怪怪的,而且我从来没见他笑过,那天他居然对我微笑了!你说是不是见鬼了。” 紫陌摇摇头:“奴婢对冥影大人不是很了解,或许,他并非如表面上那般不苟言笑。” “唉,算了算了,不说他了。”独孤绾很是烦躁:“你问遍了神宫的人,真的没有一个知道夜墨邪去哪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国师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报备,就连皇上,想要知道国师的动向,也要亲自登门讨教的。” 说的也是,那人就是这么个脾气,高高在上,清傲矜骄,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九五之尊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神宫那些仆从了。 可他至少也要留个口信吧,搞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谁都找不到他。 按照乌勒鲁鸿的说法,茯苓绝对撑不过三天,就算最后真的回天乏力,至少也不能让茯苓带着遗憾离世。 至少,在临终前,她要见夜墨邪一面! 茯苓安静了几个时辰,到了半夜,毒发得更厉害,极度的痛苦下,甚至开始出现自残的行为,她和吴婶废了好大力气去安抚她,却没有什么作用。 身上溃烂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多,有些几乎能看到血肉,最后连吴婶那种大半辈子都在江湖舔血的人亦看不下去,哭着跑出房间,不敢再进来看茯苓一眼。 “姐姐,我好痛,好痛啊!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茯苓哭喊着,瘦弱的身躯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 独孤绾紧紧抱着她,阻止她继续自残,语声轻柔的安抚:“茯苓,别怕,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墨公子马上就来了,你难道不想见他吗?” “墨公子……”茯苓拼命挣扎,剧痛之下,浑身不停抽搐:“我熬不到了,我对不起墨公子,我对不起他……” “茯苓,听我说,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唯一要对得起的,只有自己,活下去,坚持活下去!让墨公子看到你的决心!”独孤绾看着她无神的眼睛道。 因蛊毒发作的原因,茯苓的眼睛,已经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黑雾:“姐姐,你和墨公子,一定要幸福……” 第613章 一生一次的勇敢(一) 当天际蒙蒙亮时,独孤绾才从房间走出来。 看着疲惫不堪的她,吴婶几次开口,都没勇气问出。 “吴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茯苓已经开始神志不清,或许,她马上就会忘了我们,我突然觉得……觉得我们坚持让她活下去,是不是一种罪孽。” 吴婶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道:“姑娘她……她真的已经不记得我了?” 漫天彻地的疲惫一股脑袭来,独孤绾将背靠在墙壁上,缓缓蹲了下去:“乌勒鲁鸿说,蛊人体内的蛊毒,有一天会彻底失控,这些失控的毒蛊,会一点一点,剥夺蛊人的五感,然后,剥夺他们的神智,他们的记忆,接下来,便是他们的躯体,最后,则是他们的生命……” 吴婶已经听不下去了,那个正在被蛊毒疯狂折磨的,是她爱护了整整五年的孩子, 这五年朝夕相处,她早已把茯苓当成了自己的至亲骨肉。 曾以为,就算真的到了这一天,她也会从容面对,可她却高估了自己。 那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牵机夫人,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罢了。 “吴婶,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她将脸埋进膝弯,别说吴婶,甚至连她,都不敢再迈入那个房间一步。 只要看到此刻茯苓痛苦万分的样子,就会觉得心脏,正被一把刀,一片一片地凌割。 该怎么办?吴婶也很茫然,呆呆看着茯苓的房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来替你们做决定。” 一个清润微凉的声音响起,似冬季荒原上刮过的一道凛冽轻风,振奋人心,却也砭人肌骨。 她猛地抬头,另一边的吴婶,也猛地转过身来。 “夜……”她张着嘴,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他缓步走到她身前,弯下腰,用冰雪般寒凉的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让你独自煎熬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她眨眨眼,此刻的夜墨邪,是那么温柔,紫色的眼底,荡漾着浅浅的柔波,隐隐泛着心疼的意味。 看到这样的他,她心神一松,总觉得只要他回来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故而,忽略了他眼底深处的一抹森凉。 “快,快去看看茯苓,她怕是要……”她强忍着眼中的泪花,对他催促道。 他放开手,直起身子:“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听到他的话,独孤绾和吴婶,提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霜白的身影没入房内。 “墨公子……墨公子是你吗?”虽然五感已经被剧毒侵蚀,但不知为何,病痛折磨中的茯苓,却还是立刻察觉出了他的到来。 轻手轻脚走到榻边,清凉如水的目光,从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茯苓脸上掠过,他挨着床沿坐下,温柔唤道:“茯苓,是我,到我这边来。” 茯苓听到他似乎在呼唤自己,循着眼前一丝光亮传来的方向,艰难挪了过去。 第614章 一生一次的勇敢(二)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长发:“茯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吗?” 奇怪,为什么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墨公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记得,那时候的公子,就如天神降世,对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么,茯苓你后悔吗?” “我庆幸,庆幸那时候,我没有因为病痛和恐惧,便和其他孩子留在一起。” “很好,你知道自己今日的一切际遇,都缘于当初的勇敢,那么,你愿意再勇敢一次吗?” “我愿意。” “茯苓,记住我的话,一个人的一生,不能用生命的长短来衡量,酸甜苦辣,人生百态,没有谁是绝对幸福无忧的。从生到死,我们会经历很多,无论喜悲,这些经历都是你的,没有人能夺得走,只要你用尽全力地活过一次,你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 蜉蝣朝生暮死,以尽其乐。茯苓,化为一生只绽放一次的蜉蝣吧,你的绚丽,我们所有人,将会毕生铭记。” “蜉蝣……”女孩湿润了眼眶,干裂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与此同时,男子轻抚在她长发上的手,也移到了她的头顶。 掌心轻轻一颤,女子盈着泪光的眼睛,慢慢阖上。 脑袋一歪,靠在了夜墨邪怀中。 他轻轻拥着女孩,眼神无波。 在外面等了许久,独孤绾终于等不住,房间内再也没听到茯苓痛苦的哀鸣,看来夜墨邪还真有两下子,她和吴婶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他瞬间就解决了。 “茯苓?”她推门而入,屋内光线很暗,但也不难看清,女孩正一脸恬淡地靠在男子怀中,似乎睡得香甜。 蹑手蹑脚走过去,生怕吵醒茯苓,“她睡了?”靠近夜墨邪耳边,她将声音放得极低。 夜墨邪没有看她,动作轻柔地将茯苓放倒在榻上,目光在虚空中淡淡掠过:“后山有块地方不错,到了夏天会有萤火虫,就将茯苓葬在那里吧。” 什么? 将茯苓葬在那里? 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合起来却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过,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看到了今日的结局。”他牵了牵唇角,平淡中有着怆然的悲绝,转过身去,推开房门,缓步而出。 独孤绾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猛地扑向床榻,颤颤巍巍伸手,查探茯苓的鼻息。 顿时,她整个人僵住,脑海中无数念头掠过,最终化为一片空白。 吴婶紧跟着走了进来,看到茯苓安静躺在榻上,先是有些惊疑,随后脸色大变。 “姑娘……” 她怔怔看着已经没有了声息的茯苓,几乎难以置信,这是自己记忆中,她睡得最安详的一次。 “我讨厌这些所谓的命运!”独孤绾猛地站起身,双拳攥得紧紧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真的还会有希望……” 即便明知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向所谓的命运妥协。 可结局,却永远只有失望。 第615章 一生一次的勇敢(三) 望着面前一个小小的坟冢,她始终无法相信,这里面躺着的,是那个几天前,还对她笑得天真灿烂的女孩。 烧完手里最后一叠纸钱,她看向身边的雪衣男子:“茯苓走得时候,可有痛苦?” “没有,她笑得很开心。”他看着面前的坟茔,语声始终平淡。 她点点头,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那么,你可有痛苦?” 他眸色如常,甚至连半点波动都无,“没有。” 她笑,两个没有,他永远都是那么冷静。 到底是冷静,还是冷血? “能告诉我,当时你是怎么忍心下手的?” 感觉到她的视线正牢牢胶着在自己脸上,他微微侧脸,与她如烈火般灼烈的视线相对:“习惯了。” 习惯了。 这便是他的回答,简简单单三个字,不带任何感情。 她以为他还有后话,谁知却没有,撤开视线,深吸口气:“很好,你竟然愿意对我说实话。” 他也撤开视线,再次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坟冢,一阵风过,扬起坟前的一堆灰烬,如细碎的尘埃,飘飘悠悠,不知落于哪里。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绝望,在他的脑海里,已展现过无数次。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知道自己将亲手结束茯苓的生命,一切,从他见到她,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 或许,他真的是这世上最无情最冷酷的人,不但对于茯苓,对于其他人,甚至对于自己,也是一样。 人生总有尽头,而他,不过提前了一些罢了。 什么是残忍,从一开始就看不到希望。 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世人皆崇拜国师,奉其为神,可又有谁知,神,连自己都救赎不了。 “绾绾,今天我得空,可以陪你,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她不说话,在原地默默站了一阵,将坟前的几个果品点心摆好,转身就走。 他神色如常,也不追问,就这么跟了上去。 她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了一番,又挑出件素色的衣裙,这才抬头对他道:“你出去,我要换衣裳。” 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房间,将门带上。 她站在屋里,捏着手里的衣裳,气得浑身发抖。 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就是看到他此刻的样子,觉得难受,觉得心痛。 虽然两人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她不能保证,自己绝对了解他,总觉得,在他云淡风轻的背后,还有其他艰辛的隐情。 她宁可他焦急,宁可他无措,宁可他悲伤,也不想看到这样冷静的他。 其实她知道,对于茯苓的死,他是最不好受的人。 可他却选择了隐忍! 为什么要隐忍,为什么要装作毫不在意,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样子,她的心会很疼很疼吗? 自己心里舒坦了,却要她来承受这一切折磨。 这么一想,怎能不气? 换好衣裳,一推门,发现他正站在对面的一颗洋槐树下发呆,连她走近了都未察觉。 终究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看到他这幅模样,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第616章 一生一次的勇敢(四) “你会哭吗?” 她走到他身后,轻轻问了句。 他似乎还在发呆,许久后才缓缓转身,笑道:“我为什么要哭?” 他笑得温雅,但她却从他眼底看到了哀凉,“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哭过吗?” 他一怔,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绾绾,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依不饶,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哭的样子,要不,你现在哭一个给我看?” 他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古怪要求?“你这不是在为难我?” “其实你心里也是很不好受的吧,哭出来,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他眸色一闪,垂下眼睫:“绾绾,我很好,一点也不难过。 “你骗人。”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抬起眼里来,紫色的眼瞳,平静沉稳,如一汪不起波澜的静湖。 “你这样,我就更难过了。” 他摸摸她的脸:“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为茯苓吗?”他笑:“那孩子是带着快乐离开的,我们没有必要替她伤感。”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有些事情,她连提都不敢提,可她现在却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假如有一天,我也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你却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样岂不是太可怜?” 他又是一怔,随后猛地上前,一把将她拥住:“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笑,脸上却半点笑意也无:“是胡说吗?其实你心里很明白,我能平安活下去的几率很低,夜墨邪,自欺欺人没意思,我做好准备了,你也做好准备。” 他不说话,只默默拥着他,心跳快的出奇。 “好了好了。”她拍拍他的手,“你不是要陪我出去吗?我好长时间没见外公了,你陪我去一趟镇国公府吧。” 他却一动不动,拥着她的双臂箍得更紧。 “喂,你不会是想反悔吧?那可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小人?”说完就觉得不合适,万一他真的承认,自己就是个小人怎么办? 正要改口,他突然出声:“绾绾,你会哭吗?” “啊?”怎么又反过来问自己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见过你哭泣你的样子。” 她拧眉:“小时候,我的确胆小,摔一跤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我说的不是你小时候,就是最近。” “最近?”她冥思苦想:“你瞎说,我最近什么时候哭过。” “你从公主府离开后,喝得大醉,哭着让我不要离开你,你一点都记不得了?” 呃…… 不是吧,那天自己的糗样全叫他看见了? “那……那是个意外。”天呐,自己那天真哭了吗?竟然一点都记不得了。 “绾绾。”他的声音有些闷,有些沉,像铅砣一样压在人的心上,透不过气来:“我不希望你哭,尤其是为了我哭,你记住我今天的话,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为我流一滴眼泪。” 第617章 不要蹚浑水(一) “当然不会为了你哭!”下意识反驳一句:“你看我像是那么容易就哭鼻子的人吗?” 他闷笑一声,放开她:“不会就好。” 她转身,看到他那副虽温柔笑着,眼底却藏着深深悲凉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 “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出糗的样子。”她说了一句,对这个未来的可能性,深信不疑。 他也不辩驳,伸手牵住她,“走吧,我已经让红尘备好了车。” “诶,等等!”她挣脱他的手。 “怎么?” “你等我一下。”说着,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顶白色的幕离。 他似乎已经猜出她要做什么,狠狠颤了颤眉角。 “把这个戴上。”果然,她走到近前,踮起脚来,将幕离扣在了他的头顶,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直到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才满意。 “嗯,不错不错,这样就不怕你再去招蜂引蝶了了。”她拍拍手,看着被幕离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夜墨邪,连连点头。 他伸手,欲将幕离摘掉:“我不习惯戴着这个。” “别啊!”她连忙伸手阻止:“你就迁就我一次嘛,好不好?” 他抖了抖:“你这撒娇的本事跟谁学的?” 咦?自己撒娇了吗?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跟夜墨邪撒娇! 不过,这个法子若是好用,多用几次也无妨:“你就当我是在吃醋好了,你长得那么美,我一点也不想让其他女人看到,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为我去做吗?”她眼巴巴瞅着他,黑玉般的眼眸,如水晶般剔透。 他对她这番举措简直无力招架,总觉得她被炼舞控制了一次后,就染上了炼舞所有的坏毛病。 眉头紧拧,虽还是反对的心态,嘴上却道:“好吧,暂且依你一次。” “阿夜,你真好。”他抱住他的手臂,猫儿似的蹭了两下。 他又是一抖,幕离下的脸庞也跟着抽了几下。 两人乘车一起前往镇国公府,夜墨邪没有陪她一同进去,她独自一人,在府上下人的带领下,来到镇国公的卧房前。 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门外的独孤绾,心都揪在了一起。 “外公。”轻轻叩门,她唤了一声。 很快,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镇国公一如既往的亲切嗓音传出:“是绾绾啊,快,快进来,外公好久没见你了!” 她刚跨进门槛,又听镇国公急急忙忙喊了一声:“别进来别进来,在外面等着,可别把病过给你了!” 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这时,屋内走出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来,搬了把椅子,对独孤绾道:“表妹先在外面坐会儿,祖父这几日身体不好,屋内空间狭小,他把病气过给你。” 她认得这个少年,正是风琸的庶兄,自己的大表哥风霖。 “外公病了?”怪不得,刚才外公会刚才咳得那么厉害。 风霖笑笑,口吻亲和且恭敬:“老毛病的,不碍事。”说完,又折身走回房间。 第618章 不要蹚浑水(二) 片刻后,风霖端着一只空的药碗出来,紧接着,镇国公在一名小厮的搀扶下,也从房间走了出来。 许久没见,镇国公的气色,比她离开京城前差了很多,身板似乎也不如之前硬朗,衰老之态愈显。 独孤绾觉得鼻头有些酸,连忙起身,走到另一侧,搀住镇国公,“外公,您身子不好,应该好好休息,出来又吹着风怎么办?” 看到最疼爱的外孙女,镇国公憔悴的神色,这才有了几分精神:“不碍事的,这几日天天躺在床上,都快把老夫我闷死了。” 独孤绾见他一脸固执,实在没辙,只好先搀着他坐下,又让小厮去拿了件披风,给镇国公披上。 “外公,最近朝中局势,我也略有耳闻。”这些消息,还是乘车前往国公府的路上,夜墨邪临时告诉她的,为的是让她有个准备。 她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朝堂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四皇子御华钥被人弹劾,官商勾结,私相授受,任由手下官员横行霸道,自己也因行事过于骄纵,犯了大错,皇帝一怒之下,撤了他户部的职,下旨将其圈禁,四皇子手下一众党羽,同样撤职的撤职,贬谪的贬谪,数日之间,四皇子御华钥便彻底失势,再无争夺皇位的资格。 反倒是三皇子御华铎,几个月来行事低调,在御华钥犯下大错之时,力挽狂澜,赢得朝中大臣一片赞赏,故而近来颇得圣宠,成为太子御华锦的另一个劲敌。 国公府向来刻板,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支持正统储君,此次御华铎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将矛头对准镇国公府,联合数名大臣,一同上奏皇帝,指责风家权大欺主,不君不臣。 事情是空穴来风,但架不住人多口杂,皇帝疑心又重,这些年来风家的势力,的确越来越强盛,未免会给皇帝一种功高盖主的感觉。 几本奏章送到皇帝眼前,一番夸大后,皇帝不相信也要信了。 雷厉风行地罢免了风家旁支在朝中的官职,又趁着乌勒鲁鸿继位,放出豪言壮语之时,将风琸和风石堰派往边关,种种迹象都表明,皇帝已经决定,要拿风家开刀了。 想必镇国公是因此,闹出了心病,身体才每况愈下。 听到这个消息是,独孤绾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她非常了解自己那个皇帝舅舅,一旦对某个人某件事心生怀疑,这种不信任,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信任完全崩塌。 镇国公这些年来,一直在朝堂上屹立不倒,靠的就是皇帝的信任,作为三朝元老,镇国公有足够的资历和本钱,在文武百官中树立威信,皇帝也靠着镇国公府的势力,轻容维持朝堂平稳。 而如今,这个平衡,被三皇子御华铎打破了。 他比任何皇子都要聪明,也更为狡诈。 御华钥曾试图拉拢镇国公府,想以此作为自己争夺皇位的最大筹码,太子也竭尽全力,保持着与国公府的依托关系。 第619章 不要蹚浑水(三) 然而,御华铎却反其道而行,与其拉拢,不如毁掉。 这样才是最彻底,最简便的法子。 没有了镇国公府的支持,他与太子之间的博弈,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不得不说,对于御华锦来说,御华铎是个非常强劲的对手,而对于镇国公府来说,御华铎更是一个非常难以应付的敌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掉入对方设置的陷阱,粉身碎骨。 一提起这事,镇国公就唉声叹气:“老了老了,越来越不中用,连自己的家族都保不住。” “您别这么说。”独孤绾半蹲在镇国公身前,劝道:“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也不是您能左右的,再说了,您是三朝元老,皇上只是一时有些糊涂罢了,等过些时日想通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镇国公却没有因她的劝导而轻松起来,摇着头,连连苦笑,“傻孩子,哪里就能那么容易呢?所谓功高盖主,这些年来,风家势力通天,身为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所谓的罪名,也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她心中一紧,没想到镇国公看得这样清楚,也知道皇帝疑心深中,此番做法,不过是借机铲除心肺大患,历经三朝的镇国公府,也该出局了。 “外公,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没必要再劝,她只想知道,是否还有补救的机会。 “办法么……”镇国公指指自己:“这不就是办法?” “外公的意思?” “我这个风家最大的家主,此时病重不起,自请辞官,颐养天年,时机岂不正好?” 独孤绾上上下下打量镇国公:“可我瞧着,您这病不像是装出来的。” “既然是装病,自然要装的像一点。”说着,镇国公又开始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更差,独孤绾连忙起身,走到他身后,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许久后,镇国公才止了咳,虚弱道:“今天早上,皇上派了御医,来给我看诊。” 仅此一句,便足以说明一切。 独孤绾满眼惊愕,怔了怔,才道:“皇上是真的要对风家下手了……” “绾绾。”镇国公轻声唤道,对她招招手,她顺从走到镇国公面前,重新蹲下。 镇国公慈爱地看着她,这个孩子,其实与蓉儿一点都不像,唯一想象的,就是那双倔强固执,不肯认输的眼睛。 “风家今后会经历什么,我也猜不到,但不管怎样,你都是安全的。” “我也是风家的人,与风家共进退。”没错,她已经将风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听了这番话,镇国公很是欣慰,但他还是道:“听外公的话,能不蹚浑水,就别去蹚浑水,你是国师的未婚妻,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人敢动你。” “难道外公想要让我置身事外?” “有时候,置身事外,也并非是一件坏事。”镇国公徐徐道。 “我做不到。” “绾绾。”镇国公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之前的话我再说一遍,今后能远离夜墨邪,就尽量远离他。” 第620章 不要蹚浑水(四) 她怔怔看着镇国公,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夜墨邪身上去了。 “外公,我知道他的过去不简单,但我觉得,他并非您说的那么危险。”在她的心目中,夜墨邪不过是有着不堪回首过往的可怜人,她想对他好,帮他忘记过去。 镇国公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是一连串的叹气,她的这番话,突然之间,便触动了一些久远的回忆,“绾绾,我不想蓉儿的事情,又在你的身上重演。” “外公放心,我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真的不会吗?”明明连眼神都那么相似,相似得让他心惊:“你可知,他近来在朝中做了什么?” 她心头一跳,强忍着惶恐问道:“能做什么?不过是占占卜罢了。” “杨、韩两位总兵,数日前被一纸赐死,原因不过是他的一句话。” 她小心翼翼问:“杨、韩两位总兵?他们……犯了什么错?” “这二人一前一后,分别上奏,请旨声讨国师。” “国师身份尊贵,不容亵渎,他们这么做,明摆着是自寻死路。” “绾绾,你现在也开始装糊涂了吗?”镇国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夜墨邪这段时日杀了多少人,你真的不知道?” 杀人…… 她浑身一抖,连声音都带着颤意:“他有什么理由杀人?作为国师,他只需要享受世人的膜拜便好。”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随意牺牲无辜之人,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祗,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镇国公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绾绾,不要被眼前饿假象蒙蔽了双眼,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明白我说的话。” 她低下头去,“外公,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也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善良,或许……真正的我,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魔鬼?” “绾绾,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放开她,镇国公喘着气,朝椅背上靠去,疲惫的闭上眼睛:“在你的心里,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原则,这个原则,任谁都不能去打破,正因如此,日后你才会更加痛苦。” 顿了顿,镇国公带着少有的悲伤道:“绾绾,外公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终究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再怎样强健的身板,总有一日,也会衰败下去。 曾经坚实有力,给人无限安心的顶梁柱,时至今日,终于彻底倒下。 她乖顺地将头枕在镇国公的膝盖上,轻轻应道:“嗯,好。” 午后的日光洒落下来,照射在身上暖暖的,偶有一丝凉风拂过,却瞬间席卷走了所有暖意。 真希望时光能这样停下来,浮云碎影,落满经年的回忆。 只愿岁月静好,一如初见。 又陪了镇国公一会儿,她这才离开国公府。 走出国公府的大门,来到停靠在府门前的马车,一撩车帘,里面却不见夜墨邪的人影。 第621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一) 她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马车,一时间脑袋有些空。 想到适才镇国公说的那些话,想到那个夜晚,他满身杀气的样子,连明媚的日光落在身上,都觉得彻骨寒冷。 不知呆站了多久,才听到耳边一声轻喃:“绾绾,为什么不理我?” 她转首,不期然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紫眸。 “你……”她左右看看:“不是走了吗?” 他也一怔,道:“走?我能走哪里去?我们一起出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 她心里有些堵,连出口的话也带着微哑:“我们今天能在一起,明天能在一起,却总有一天,要分道扬镳。” 他定定看着她,眼神薄凉,微风吹起他的袍子,沁凉的丝缎滑过她的肌肤,如云飘过。 突然,他笑了笑,将手的物事递到她面前:“喜欢么?” “哪来的?”定睛一看,竟是两个泥人。 一男一女,做工精巧,连衣服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刚才见到有个人在捏泥人,我瞧着他的手艺不错,就让他给捏了两个。”他挑出泥人里的男性,塞到她手里:“看,我现在不但是你的裙下之臣,还是你的掌中之物。” 她摊开手,看着掌心的那个泥人,不禁感叹,这个泥人捏得还真是栩栩如生,连神态风韵,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举起来,照着面前之人比划了几下:“不太像。” 他挑挑眉:“不像?哪里不像?”他也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那个仿照自己捏得泥人。 她指着泥人的衣裳:“为什么这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你不是最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么?” 他笑笑,不置可否:“那人说,白色染料不够了,给我换成黑的,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计较。” “这个不是你。”她固执地表达着自己的否定:“既然不是你,我不喜欢。”说完,就要丢还给她。 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怎么不是我?不过一件衣裳而已,也许,比起现在的我,你会更喜欢这样的我。” 她垂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眼睫如蝶翅般颤了颤。 “我觉得你话中有话。” “你怎么听出来的?”见她不再抗拒,他这才松手。 她看向他:“你怎的知道,我一定喜欢穿黑衣裳的你?或许,我更喜欢不穿衣裳的你。” 他没有生气,笑得越发开怀:“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我就做什么样的我。” “别,我不喜欢没有自我的人。”她转身,抬步上了马车。 马车外,他脸上的笑意瞬时收敛,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泥人。 匠人的手艺的确精巧,只凭着他的口述,就能把这泥人捏得和她一模一样。 但画虎画皮难画骨,终究不过一个死物罢了。 他不是御华锦,做不来那种寻替身慰藉的无聊蠢事。 如果她不能在自己身边,再怎样的念想,都是多余。 将手里的泥人丢开,他也抬步,登上了马车。 “现在想去哪里?” 第622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二) 难得出来一趟,她自然不想就这么回去,沉吟片刻,道:“去市集逛逛吧,听说京城最近新开了一家烧鹅店,还是百年老字号呢,我想去凑凑热闹。” 一说到吃的,她就两眼放光,不知在她心里,到底是美食重要,还是自己重要。 但对于她这个请求,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点头:“那就走吧。” 集市上人来人往,独孤绾走两步,就扭头看看,见他的脸被幕离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 “做什么总看我?”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幕离后的他,对她的一举一动,却看的清清楚楚。 她连忙转头,在街道两旁的摊位上巡看起来:“我有看你吗?我在看风景。” 他笑,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睁着眼睛说瞎话都能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你要是想看,等回去后,我让你看个够。“ 她翻着白眼,他这自恋的毛病,看来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抱歉,家里摆个花瓶我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时间长了,你恐怕就离不开这个花瓶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如此。” 她连翻白眼都懒得翻了,“我去那边看看。” 对面的摊位挤了一堆人,不知在卖什么新奇玩意,她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懒得再跟他掰扯,于是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刚探头,朝人群中央看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想起。 “凰儿,累了吧?你身子不好,小心吹风,我们回去吧。” 她顿时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我不回去,回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女子的声音带着娇憨,那是对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的口吻。 “可是你的身体。”无奈一叹:“好吧,再逛一会儿,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说出来。” “知道了,娘亲。”女子声音欢快,充斥着满满的幸福。 独孤绾一点一点,扭动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幅极为温馨的画面,慈爱的母亲,体贴地陪在心爱的女儿身边,不时拿出帕子,为女儿擦拭额头上的薄汗,眼中的关爱,浓的像是即将要溢出来一般。 心中一阵酸痛,嗓子涩涩的,说不上来的滋味。 “小心!”一道白影闪过,腰上一紧,被揽着向后急退的瞬间,一辆马车,擦着手臂,在眼前飞速驶过。 她这才恍然回神,看向身边一脸责怨的夜墨邪:“不好意思,走神了。” 他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行动有些急躁,幕离的帽檐剐蹭在马车上,跌落在地,又被马车的车轮,碾成了两截。 独孤绾看着被碾坏的幕离,很是发愁。 他并在乎那些,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怎么回事?就不能小心点?” 她见他气得不轻,可见自己当时走神走得有多厉害。 可是,遇见那样的一幕,她的心,又怎能保持平静? 这么一闹,离两人不远的明珠公主也发现了他们,有些惊诧:“绾绾?” 第623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三) 独孤绾浑身又是一僵。 揽着她的夜墨邪,可以清晰感觉出她身体的僵硬。 眸色黯了黯,不动声色将她揽紧。 勉强绽出一抹最完美的微笑,她向着朝自己走来的明珠公主福了福身:“小女见过公主殿下。” “绾绾,我不是说了吗,在我面前,无需多礼。”明珠公主想伸手来扶,却见夜墨邪牢牢将独孤绾圈在怀里,根本不给她半点接触的机会。 于是呐呐收手,只噙着一抹淡淡笑意,看着二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绾绾,还有……”她看着夜墨邪,眼神有些古怪。 虽然早就知道两人订婚一事,但她始终将此事,当做应付乌金大王子的权宜之计,直到今日,看到男子眼底的警惕与维护,她才知道,原来那个高高在上,万人孺慕的国师,也会真正爱上一个人。 “娘亲,我见过这位姑娘。”那个叫凰儿的女子上前一步,挽住明珠公主的手臂,看向对面的独孤绾,“不知道那天怎么回事,她突然跑到公主府的后院来,我当时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呢。” 独孤绾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脸色却很苍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夜墨邪揽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无形中,给了她许多力量。 她深吸口气,努力将心底的惶然平复下来。 “绾绾,你……见过凰儿?” 凰儿两个字,再一次如利刃,狠狠扎进她的心口,她连笑,都是那样艰难:“对不起公主,那日我想去厨房找您,但对公主府不熟悉,迷了路,不知怎么的,就走到府宅的后院,无意间见到了这位……凰儿小姐。” 女子似乎信了她的话,笑着道:“你叫我鸾凰吧,只有娘亲才能唤我凰儿。” “鸾凰……”她抿了抿唇,扯动僵硬的嘴角:“真是个好名字。” 是啊,真是个好名字,比战秋凰好听多了。 鸾凰鸾凰,传闻天下间最美丽的鸟儿,常用来意喻贤士淑女,才子佳人。 “恕本座愚笨,这位鸾凰姑娘,刚才似乎唤公主您为娘亲。”一直沉默不语的夜墨邪突然发话。 明珠公主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鸾凰是我认的义女,一开始她总唤我公主,是我纠正了好几次,她才改的口。” 鸾凰闻言,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什么也没说,只撇了撇嘴。 夜墨邪却不买账,口吻依旧生硬:“公主难道是太过于想念武阳郡主,才认了这位鸾凰公主做义女?可本座瞧着,她与武阳郡主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鸾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夜墨邪身上,她睁大眼睛,一脸吃惊地看着他,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灼灼其华,风月为骨, 前几天刚看了一本古籍,其上对仙人的描写,便是如此。 难道,眼前这个一身雪白长衫的男子,真的是神祗下凡? “我只是觉得凰儿可怜,又觉得她很是亲切,与战秋凰没有任何关系。”明知公主淡淡回道。 第624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四) 独孤绾的心又是一疼。 如今,在娘亲的心里,只有一个凰儿了吗? 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这个女儿,是觉得,比起自己来,这个鸾凰,更像她的女儿? “哦?看起来,这个凰儿,似乎比那个凰儿,更讨公主的欢心。”夜墨邪的口吻,已经略带几分咄咄之意。 明珠公主似乎有些无措,夜墨邪明显迸发而出的敌意,让她有不妙的预感,下意识抓紧了身边鸾凰的手臂。 “你怎么说话的?”独孤绾看着明珠公主那紧张无措的样子,实在不忍,于是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男子:“不管怎样,公主毕竟是长辈。” 他垂下头,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要穿透她的皮囊,径直看进她的灵魂中去。 独孤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始终坚持没有挪开视线。 良久,他淡淡移开视线,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口吻却恭敬道:“没错,公主毕竟是长辈,是我冒进了,还望公主切莫计较。” 明珠公主客套一笑:“哪里的话,国师严重了。” “这位鸾凰姑娘,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公主与您的这位义女,还是早些回府比较好。”说完,揽着独孤绾的肩头,用力一拨,带着她转过身去,“绾绾,我们走吧,别打搅人家母女话家常” 他是故意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一刀一刀狠狠戳着自己的心狠痛快是吗? 她恶狠狠瞪他,想要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无奈他力气极大,铁了心不让她有半点异动。 “夜墨邪……”她咬牙,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来。 他云淡风轻,低头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瞪我也没用,我告诉你,人不能太贪心,要学会放手,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如何强求也没用,懂了么?” “我……”她想说不懂。 他立刻打断:“都这个份上了,还要自欺欺人吗?你给我记住,你现在不是什么凰儿,你是绾绾,我的绾绾。” 我的绾绾四个字,让她即将脱口的话,一股脑又给咽了回去。 脸颊红了红,她索性不挣扎了,“你说得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就是个傻瓜。” 他忽而笑了,此刻的她,竟有点小孩子耍脾气的意味,倒是难得,“错了,你一点都不傻,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嘲笑我?” “当然是在夸奖你。”他饶有兴致望着她,因为生气,那双黑玉般的眼眸,更加明净动人:“天下间这么多男子,你偏偏对我动了心,如此有眼光的你,又怎么不聪明呢?” 独孤绾:“……” 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姑娘我真真是无言以对。 “好了,别生气了。”他伸手,在她的鼻梁上刮了刮:“你说的哪家烧鹅店就在前面,我陪你一起去。” “真的?” “真的。” “好吧,看在你将功赎罪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 “谢女皇陛下。” “喂,你别乱说啊!” 第625章 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一) “娘亲,刚才那位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回到马车上,鸾凰虽然精神头不太好,却还兴致勃勃地向明珠公主询问。 明珠公主有些心不在焉,盯着车窗外半晌没有反应。 “娘亲。”鸾凰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 明珠公主这才回神,“凰儿,你别问了,那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我只想想知道他的身份罢了,什么招惹不招惹的,娘亲您就告诉我嘛。” 明珠公主被闹得没办法,只好道:“那是国师,我们天昱王朝最尊贵的人。”也是最无情的人。 “最尊贵?”鸾凰想了想:“比皇帝舅舅还要尊贵?” 明珠公主也沉吟了一下,点头:“可以这么说,他手中的权势虽比不上皇帝,但身份地位,却远远凌驾于九五之尊之上。” “这么厉害!”鸾凰咂舌:“那……那个叫独孤绾的呢?她又是什么身份?” “她……她是勇宁候府的嫡小姐,镇国公的外孙女。” “勇宁候?就是那个被废黜爵位的独孤硕?”这些事情,明珠公主一般不会瞒她,平时都会当故事讲给她听,作为解闷。 “正是。” 鸾凰哼道:“既然都被废黜了,那她算哪门子的小姐,我觉得她配不上国师。” “配不配的上,不是我们说了算的,皇上已经为二人赐婚,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鸾凰绷着脸,想到适才两人亲密依偎的样子,不免有些嫉妒:“神仙只有仙女才能配得上,那个独孤绾,行为举止一点都不矜持,国师怎么能娶那种野蛮女?真是委屈。” 委屈吗? 明珠公主虽是局外人,但相爱之人眼中那种热切狂烈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 夜墨邪在看着独孤绾的时候,那眼神,是她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会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么专注,那么热烈,那么深情。 再次看向鸾凰,心中所有的冷硬,都变为柔软。 她是他们相爱的证明,是那人生命的延续,无论如何,她也要让鸾凰平安快乐的活下去。 “娘亲,我们今天进宫,会见到皇帝舅舅吗?” 明珠公主温柔道,“既然进宫,我定然是要去请个安的,但他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等事情了结,我再告诉他真相。” “皇帝舅舅对我很好,就算不知道我是他的亲外甥女也没关系。”鸾凰将脑袋靠在明珠公主身上,甜甜道:“娘亲,您见到皇帝舅舅后,能不能请求他,解除独孤绾与国师的婚约?” “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说了算的。” “不管怎么样,也要试试,皇帝舅舅是一国之君,难道连个臣子的婚事,都决定不了吗?” “夜墨邪可算不上什么臣子。”明珠公主感叹般说了一句。 她说了什么,鸾凰没听到,她只惦着一点事:“我不想让国师娶那个独孤绾。” “凰儿,你……”明珠公主看着鸾凰,似乎猜出了什么,心底悚然一惊。 第626章 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二) 马车缓缓驶进皇宫,在距离冷宫不远处的一排杂役房前停下。 此时,鸾凰因为身体不好,靠在软垫上睡着了,明珠公主不忍吵醒她,就一个人下了马车。 回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女儿,明珠公主心头的哀愁,越发浓了。 怎么偏偏就为那人沦落了一颗心?换了其他人倒是简单,可夜墨邪…… 再疼女儿,也不能为了满足她的心愿,就把她往火坑里推吧? 不过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差,曾以为夜墨邪是无情无心之人,直到今日,看到他对独孤绾的爱护。 鸾凰是个好孩子,只要帮她渡过这场劫难,保住性命,或许,不可能之事,也会变为可能。 “公主,您来了。”一个阴冷如蛇般的声音蓦地响起,即便青天白日,也让明珠公主吓了一跳。 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排杂役房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身影,浑身上下,都被一件黑色的袍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拍拍心口,强忍着恐惧走过去,在离那人三步远的位置站住脚步:“可有人看见你、” 那人桀桀笑了起来:“公主说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看见我?这话要我来问你才对。” 明珠公主左右巡视一圈,虽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她还是很紧张:“凰儿快不行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寻到那一魂一魄,可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结果。” 心中虽然害怕,但为了鸾凰,也只能鼓起勇气与对方对峙。 那人又是一笑,明媚的日光都驱散不了那种渗人的阴湿:“公主急什么,太早,您那宝贝女儿的魂体承受不了,太晚,她也会因为灵魂的残缺而死亡,此刻,却是正巧,一切都刚刚好。” 明珠公主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你的眼意思是,现在可以……我的孩子有救了?” “没错。” 猛地踏前两部,心中的狂喜,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紧张,什么害怕,看着那个裹着黑袍的古怪之人:“告诉我,战秋凰的魂魄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倒吸一口冷气:“近在眼前?难道……” “公主可信我?” 都这个时候了,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你说吧,要怎么做,我照做就是。” “公主只需要在府上静待即可,今夜月上柳梢,您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只是……” “只是什么?” “但愿公主能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切记,不要因小失大,不要后悔莫及。” 不太明白对方说的话,但只要能救鸾凰,她什么都愿意去做,没有后悔与后悔一说。 “马上有人要过来了,我先走一步。”黑影往后一缩,像是与阴影重叠在了一起,再转眼,那道黑影便消失无踪了。 “这些个小兔崽了,又去哪里偷懒了?”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从杂役房的另一头传来。 明珠公主有些诧异,这不是皇帝的贴身内侍荣大海吗?怎么跑这来了。 第627章 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三) 荣大海甩着手里的拂尘,一脸怒容地冲过来,看到明珠公主,也是一愣:“哟,公主殿下怎么在这?皇上听说您今个儿要进宫,一直在寝宫等着呢。” 明珠公主笑了笑:“之前听宫人说,早朝递折子的人不少,皇兄这会儿可能正忙着,我就想着,在随便溜达溜达再去请安。”她顺口也问了句:“荣公公不在皇兄跟前伺候,怎么跑这来了?” 荣大海气得直跺脚:“还不是几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打碎了两盆皇后娘娘最喜欢的墨玉牡丹,皇后娘娘大发雷霆,奴才只能来收拾残局,可这几个闯祸的兔崽子害怕受罚,竟躲起来了,总不能让奴才腆着老脸,去向娘娘求情吧?该罚的还是要罚。“ 不过两盆牡丹而已,皇后也太大惊小怪了,明珠公主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便嫁给他的女人。 “行了,不过打碎了两盆花而已,我去跟皇后说说,让她消消气。” 闻言,荣大海松了口气,千恩万谢:“那就麻烦公主了,您今日的恩德,奴才必然铭记在心。” 说着,又甩着拂尘匆匆离去了。 荣大海走远后,明珠公主又将视线,投向之前黑袍人站立的的位置,良久后,才转开视线,折身登上马车。 鸾凰似乎醒了,睁着迷蒙的眼睛问:“娘亲,您刚才在跟谁说话?” “是个下人。”她抖开手里的斗篷,仔仔细细为鸾凰披好。 “娘亲,我觉得好累,一点力气都没有,是不是又要发病了?”紧紧攥着斗篷一角,鸾凰紧张道。 明珠公主浅浅一笑,第一次那么放松:“不会,你的病马上就要痊愈了。” “真的吗?”鸾凰一脸欣喜。 “当然是真的,明天早上,你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了。”她的声音,越来越温柔:“睡吧,有娘亲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害怕。” 鸾凰嘴角带着一抹喜悦,重新闭上眼睛。 …… 独孤绾夜里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总觉得心口那里闷闷的。 难道是白天走的路太多累着了?开什么玩笑,身为武堂四等学员的自己,怎么可能走上半日的路,就累得浑身无力,几近虚脱。 实在睡不着,她想起来倒杯水喝,刚坐起身,脑袋突然一空,耳边也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人贴在耳边低低吟诵着什么,之后,她竟眼睁睁看着自己,推开房门,在一股看不见的力道下,牵引着往前走去。 “咦?小姐,你去哪里?”对面走过来一个人,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不怎么清醒。 她心中一喜,正要呼救,却听到自己用最平静的语气道:“睡不着,随便走走,你先去睡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这根本不是她要说的话,为什么她现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哦,那小姐你早点睡,夜晚风凉,别受寒了。”红尘说完,推开门,在外间的小榻上睡下,立刻进入梦乡。 第628章 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四) 独孤绾被那股力量操控着,莫名其妙地骑上马,直奔京城。 不知为何,离京城越近,她就越是害怕,越是紧张,总感觉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终于,她在一座熟悉的府邸前停下,根本不用抬头去看上面的匾额,这个地方,就算烧成灰她也认识。 明珠公主府。 她抗拒着,不想踏入这个连梦中都留恋不已的地方。 明明是她的家,但此时此刻,却犹如九幽地狱般可怕。 穿过回廊,走过水榭,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过了三进门,映入眼帘的,则是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院落。 一景一物,一砖一瓦,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在她的寝房前,还站着一个人,端庄雍容,贵气十足。 她不由得在心底惊呼出声:“娘亲?” 明珠公主看到她,也是一脸震愕,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口中喃喃:“怎么……会是她?” 彼此正自惊愕时,一道黑影,从一旁的暗影下闪了出来,鬼魅一般:“公主,我说什么来着?您要的,一直都在您眼前。” 明珠公主神色复杂地看着独孤绾,藏在袖口中的指尖微颤:“你会不会搞错了?” 黑袍人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错?我怎么会错?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错事。” 明珠公主并非不信任对方,只是对这个事实无法接受而已。 “公主可有做好决定?”此时,独孤绾已经走到了两人身前,看着神色忧伤的明珠公主,想开口呼唤,却什么也做不到。 明珠公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转过头去,口吻忧伤,态度却坚决:“该如何做,本宫一切交给你。” “既如此,还请公主回避一下。”黑袍人声音沉冷:“施术之时,法力牵动下,很有可能会波及他们,况且,生取人的魂魄,将其分离,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公主还是不要看的为好。” 此话一出,明珠公主浑身一颤,看向独孤绾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痛:“能有更好一点的办法吗?” “没有,移魂之术本就是有违天道,就像死亡一样,哪有什么舒服的死法。”黑袍人催道:“还请公主早下决定,以免夜长梦多。” 明珠公主两手紧紧交握着,看向独孤绾的眼神里,满是痛苦的挣扎,最后,再一次转开脸去:“好,你现在便开始施术吧,但我要留在这里。” 不论如何,那个孩子,也曾经唤过自己一声娘亲。 “娘亲……”不知何时,独孤绾竟挣脱了招魂的束缚,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两个字。 “我不是你的娘亲!”明珠公主脸色惨白,近乎于歇斯底里喊了一句。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她看不到明珠公主的神情,但她的声音,却是那样的冷淡无温,冰冷入骨。 是吗? 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过自己的女儿。 只因,她不是那个凰儿…… 第629章 一开始,就在谎言里(一) 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也什么都不想去追究了。 一切的坚持,到了此时此刻,全都变成了荒唐的执拗。 其实她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不管这个答案,是美好的,还是残酷的。 如今,她也算是得偿所愿。 娘亲亲口告诉她: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至少,她的执拗得到了回报,即便这个回报,令人痛彻心扉。 但是哪又有什么关系?不管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不管以前如何将来如何,她都不愿意浑浑噩噩的活着。 活得明白,活得清楚,活得彻底,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娘亲,你不爱我,没关系,至少作为您女儿的那段时日,我是快乐的,幸福的。 那是留在我心中,最美好的回忆,哪怕死了,我也会毕生难忘。 “可是女儿爱过您,想永远……孝顺您……”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仿佛灵魂正在被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她知道,自己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明珠公主仰起脸来,背对着她朝前疾走了两步,“说那么多做什么,总归是我对不起你,你这辈子,遇见我这个娘亲,是你最不幸的事。” 她想说不是的,可身体的感觉越来越轻,思维也越来越飘渺,到了最后,想说什么,她都不知道了。 大概,会这样不清不楚地再一次死去吧。 真是舍不得啊…… 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那么多想要爱的人,最终,却只能成为永远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记得霓灵说过,只要是人,就会贪生怕死。 而怕死,其实是一件好事。 因为,只有那些对尘世有留恋,有不舍,有憧憬的人,才会怕死。 作为战秋凰时,沙场征战,所向披靡,她竟从来都没有惧怕过死亡。 但是现在,她却怕得要命。 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这一世,她才是真正幸福的。 可惜,幸福才刚刚开始,便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公主,还请离远点,武阳郡主这一魂一魄,实在过于顽强,很难将其牵引出来,恐怕,我要多花点力气了,您在这里,必定会受到波及,还是暂且避一避为好。” 明珠公主看着魂魄被抽离中的独孤绾,张了张口,数次欲言又止,最终狠心一撇头,大步走了开去。 “好,接下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了。”上一回,也是因为战秋凰的魂魄过于顽强,才导致移魂失败,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功亏一篑了。 口中默念心决,不断催动阵法,伴随着阵法力量的逐渐加强,独孤绾也越来越痛苦。 为什么不放弃?只要放弃,一切痛苦都能立刻结束。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这样固执地坚持,不肯松懈? “夜……墨……邪。”口中艰难吐出这三个字,瞬间,加诸在身上的力量全部消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魂魄立时归位。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抬头,发现自己正被一片耀眼的蓝光笼罩其中。 第630章 一开始,就在谎言里(二) “谁坏我好事?”黑袍人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 独孤绾咬牙从地上爬起,一道人影飘落在她身边,蓝胤双手画圆,蓝光逐渐扩大,彻底将两人包裹在里面,与黑夜隔绝。 “师兄,好久不见?”蓝胤的双目,被一条浅蓝色的绸带蒙着,但他却能精准地捕捉到那名黑袍人的所在。 黑袍人突然一语不发,也许正在惊讶,又也许正在懊恼,浑身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没人能瞧见他此刻的表情。 良久后,才有阴沉微哑的声音响起:“蓝胤?哈哈哈恰哈,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蓝胤负手而立,语声淡淡:“这么多年没见,师兄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独孤绾不禁朝蓝胤看了眼,这家伙裹得跟只蚕蛹似的,你从哪里看出来,他还是老样子的? 她在这边腹诽,那边的黑袍人却低低笑了起来,隔着厚厚的布料,那声音又沉闷又阴鸷,怪异得让人浑身发抖:“蓝胤,你当真是师父的好徒弟,连说话的口气都那么像。” “师兄最崇拜的人,不正是师父?” “我最恨的人,正是蓝北陌!我此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没能亲手杀了他!” 蓝北陌是谁,独孤绾不知道,但猜想应该是蓝胤的师父。 “师兄,您这样说,师父他老人家是会伤心的。” “蓝胤,休要跟我惺惺作态,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一定要与我作对?” 蓝胤转首看了独孤绾一眼:“当然不。” 独孤绾立马又紧张起来,蓝胤这混蛋难道打算出卖她? “那你就给我滚开!”黑袍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似乎对于曾经的过往,他的心结很重。 “独孤小姐,我们走吧。”蓝胤淡淡对独孤绾说了句,随后转身。 “蓝胤!”黑袍人感觉自己被耍了:“你休得狂妄!” 蓝胤慢吞吞转身,望着对面的黑袍人,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绸布,一看到他那双阴阳眼,对面的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师兄,我们都姓蓝,是巫咸一族的后人,你和我,同样背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我不会杀你,但若有必要,我会为了家族,牺牲一切可以牺牲的,包括的我长久以来的原则,以及我对自己发下的誓言。” 语毕,黑袍人竟然几不可察地颤了两下,可见蓝胤刚才那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独孤绾很好奇,但她却选择沉默,没有出口询问。 “好,蓝胤你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好师弟,但是,你我之间的博弈还没有结束,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黑袍人说完,身形一飘,没入了暗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再也不见踪迹。 看着黑袍人消失在暗影中,蓝胤重新将绸带蒙在眼睛上,对独孤绾道:“没事了,我师兄暂时不会再对你出手。 独孤绾一般跟着他往公主府外走,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出现得如此及时?” 她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单纯的奇怪。 蓝胤脚步不停:“是国师的吩咐,我每天都在跟踪你,你不知道?” 第631章 一开始,就在谎言里(三) 废话,他每天都在自己眼前晃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手?”要是再晚一点,自己恐怕就真的要被离魂了。 “我必须要知道师兄的底牌,在此之前,我不能贸然出手。” 这么说,从自己被招魂开始,他一直都在?“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移魂?” 蓝胤看她一眼,冷静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很是无语,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在一旁看热闹。 “夜墨邪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明珠公主就是指使你师兄移魂的幕后之人?” 蓝胤摇头:“我不知道,想知道就亲自去问他。” “问不问,又有什么重要呢?”她抱着双肩,仰头看向漆黑的天幕。 今日月色昏暗,大片大片的乌云,将整个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连星光都不见一点,这样反而让街头昏暗的路灯,显得越发明亮。 “蓝胤,如果最爱的母亲告诉你,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没有把你当做她的孩子来看待,你会如何?” 之前发生的一切,蓝胤都看在眼里,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大概……会很伤心吧。” “大概?” “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而去世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她一面。“ 呃,好像戳到别人的痛处了,她自嘲一笑,“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这是从前的想法,如今,太多的无奈,已经让她变得迷茫了。 自己的娘亲,乌勒鲁鸿的父汗,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或许,只是因为天家无情罢了。 可是,那个名叫鸾凰的女子,她却可以完完整整的,享受娘亲给她的呵护与疼爱。 那么,自己又算什么呢? 是替代品,还是个多余的人? …… 移魂失败,就代表鸾凰的境况又危险一分。 明珠公主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既觉得失望懊恼,又有些微隐隐的庆幸。 她不知道那个孩子在被移魂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她只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可她的孩子只有一个,她想救的人也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那个曾经唤过自己一声娘亲的孩子,都必须死。 因为,只有她死了,自己的孩子才能活。 残忍便残忍吧,只要鸾凰平安无事,自己遭受怎样的报应都没关系。 “娘亲,怎么办,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得知移魂失败,鸾凰很是害怕。同样的问题,每天都要问明珠公主好几次。 明珠公主却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傻孩子,别胡思乱想,你要相信娘亲,娘亲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您快去找那个什么战秋凰,把她的魂魄给我!” “娘亲,我和她,到底谁才是您的孩子?”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讥诮的嘲讽,隐有凌人之气。 两人齐齐一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红衣少女,静立于房檐之上,乌亮青丝,如旌旗般猎猎狂舞。 第632章 一开始,就在谎言里(四) “绾绾。”明珠公主看着她,神色复杂。 鸾凰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拽着明珠公主的手臂问:“娘亲,她就是战秋凰,对不对?” 明珠公主颔了颔首,目光始终落在独孤绾脸上。 “哦,原来你也听过武阳郡主战秋凰的大名?”独孤绾笑地开怀,眸色却沉冷如雪。 抿了抿唇,鸾凰下意识朝明珠公主身后躲去。 这个样子的独孤绾,看起来好可怕。 明珠公主却似乎没有察觉出她眼底的嶙峋寒意,只带着几分愧疚,温声道:“凰儿,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恨就恨吧,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殿下。”她唇角微勾,狂风下,红衣似火,语气也狂烈灼人:“我不是什么凰儿,我叫独孤绾,是勇宁候府的嫡女,镇国公风煦忠的外孙女,我今日来,只是想为武阳郡主战秋凰讨个公道而已。” 明珠公主岂能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咄咄之意,猛地站起身,伸出双臂,将鸾凰挡在身后。 见状,独孤绾再次讥诮一笑,“公主可是觉得,我会对这位凰儿姑娘不利?” 明珠公主好言好语道,“绾绾,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只求你不要牵连鸾凰。” 看着明珠公主脸上担忧的神情,她终于维持不住冷静,嘶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是你的女儿,那我是什么?我唤了你这么多年的娘亲,都白唤了吗?” 明珠公主闭了闭眼,待眼底的悲绝消失后,才睁开眼,坚定道:“绾绾,你不是我的女儿。” 脑中轰然一声,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娘亲,我哪里做的让您不如意了?” 明珠公主警惕不减,语气轻柔了几分,“你没有哪里做的让我不如意,是我从一开始,就编织了一个谎言,让你在这个谎言中,糊里糊涂地过了二十几年。” 她从房檐上飞身而下,落在两人面前,“那么,真相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么?” “我不是说过,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我不信!”她上前一步。 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便令明珠公主如临大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事实!” 看到明珠公主那下意识的举动,她心头一阵悲悯,曾记得,自己幼时在围场上,险些被猎狗咬破喉咙,那时候,这个女人的脸上,都未露出如此心焦惶恐的表情。 “那您为什么要将我养大,让我叫您娘亲?” 明珠公主沉默了一下,才颤着声音,欢声开口:“鸾凰从生下起,便魂魄不全,大夫说她活不过三日,正在我绝望之时,有个道人告诉我,只要找到一个阳时阳刻出生,命中自带火灵的女婴,将鸾凰那残缺的一魂一魄,移至那名女婴体内,待二十二年后,这一魂一魄修复完整之时,再将其移回鸾凰体内,她就能和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眼前一黑,她险些立足不稳。 比起她以为的真相,这个回答,令她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第633章 善解人意(一) “这么说来,我对于您来说,不过一个暂且存放灵魂的容器?”需要的时候,百般呵护,不需要的时候,就弃如敝屣? 明珠公主没说话,身后的鸾凰哼了一声,道:“你知足吧,你不过是一个被丢弃的弃婴,娘亲将你捡回,给了你无尽的荣华富贵,高高在上的郡主身份,你还奢求什么?做人不要太贪心,这二十多年来,娘亲待你不薄,现在,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报恩?”她仰天长笑:“你们真是太好笑了,真以为我是那种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错,我自私,卑劣,睚眦必报!在我心中,娘亲只有一个,而娘亲女儿,也只能有我一个!” 她满面愤恨,一双乌黑的眸中,亦燃起了疯狂的烈火。 明珠公主心道不妙,正要转身对鸾凰交代什么,突然眼前一花,绝艳的红一闪而逝,下一刻,她最疼爱的女儿,就被独孤绾挟持在手中,一柄锋利的长刀,架在了鸾凰脆弱的脖颈上。 “住手!”她踉跄着,想要上前阻止。 “公主,我劝你小心些,再往前一步,我手里的刀,指不定要做厨师什么事来。”独孤绾冷冷警告,幽黑的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 明珠公主疾奔上前的脚步就这么倏地定住,哀求的看着独孤绾:“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越是这样,独孤绾就越是愤恨。 杀了鸾凰,杀了这个与自己抢夺母爱的女人,从此以后,娘亲的心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难以抑制地,被心底灼烈的怒火,烧得快要理智全失。 悲哀,愤怒,不甘,痛苦,无数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失去控制,一刀割断鸾凰的喉咙。 “不要,不要……”明珠公主不敢再上前,只能徒劳的祈求着她,甚至跪在她的面前,声声哀戚:“你想怎么惩罚我,想怎么报复我都好,只求你……不要伤害凰儿,我的凰儿……” 你的凰儿? 可还记得,一年之前,你也是这样唤我的。 曾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凰儿,一个被母亲深爱的凰儿,如今一切梦醒,才知道,这世上,的确只有一个凰儿,一个让明珠公主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凰儿。 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茯苓身为蛊人,一生悲惨,被他人作为炼蛊的容器,艰难存活,她是那样怜惜她,替她痛恨那不公的命运。 自己呢? 连灵魂都是不完整的,都是别人施舍的,这样的自己,岂不是比她还要可怜?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是苍白的。 “娘亲,以前我最看不得的,就是你的伤心难过……”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双目发红,阴狠疯狂:“可现在,我却迫切的,想要看到你无助绝望的样子!”手腕一转,锋利的刀刃,擦过鸾凰的脖子,立刻有鲜血渗出。 “不要——”明珠公主目眦欲裂,嘶声哭喊起来。 第634章 善解人意(二) 在墨邪刀即将割断鸾凰喉咙的瞬间,一颗石子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独孤绾的手腕上,顿时手劲一松,刀刃落地。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飞快闪现,一手去点独孤绾的穴道,一手抓向鸾凰,将她救了出来。 鸾凰得救,独孤绾也昏了过去,男子伸手,将昏迷的独孤绾接住,另一只手轻轻一推,道:“你安全了。” 鸾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小心翼翼抱着独孤绾的夜墨邪。 刚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那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绝望之时,这个男子,如天神一般降临,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所有的恐惧全部消失不见,唯有欢喜的悸动。 明珠公主骤然经历大起大落,一时还处于惊吓状态,没有回神。 夜墨邪低头看了眼怀中满脸泪痕的独孤绾,拧眉道:“公主,绾绾我这就带走了。” “等一下!”鸾凰上前一步,挡在夜墨邪身前,指着独孤绾:“此女擅闯公主府,还意欲对本小姐不利,必须交由官府处置,不能就这样走了。” 夜墨邪没说话,只用一双冰寒无温的眼睛看着她。 鸾凰心中一紧,明明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么做,但她却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忍不住一阵颤抖。 明珠公主终于清醒过来,连忙上前,拉了鸾凰一把,低低呵斥一句:“凰儿,不得无礼!” 这是娘亲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自己说话,鸾凰怔了一下,心中倍感委屈,愤愤指着独孤绾:“娘亲,你难道还要护着那个丫头吗?她刚才做了什么,您又不是没有看见,她差一点就杀了我!”说着,又无限娇羞地看了眼夜墨邪:“要不是国师及时相救,此时我与您已是阴阳两隔了。”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她故意摸了一把,伸到明珠公主眼前。 明珠公主岂能不心疼,但她比鸾凰理智,夜墨邪那样的眼神,分明就是警告,自己就算身为皇族,这个男子也是不能招惹的。 故意不去理会鸾凰,明珠公主走到夜墨邪身前,福了福身:“多谢国师相救之恩。” 夜墨邪眼中的冰寒略有缓解,却依旧阴沉慑人,轻轻启唇:“公主不必言谢,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绾绾。” 为了独孤绾? 明珠公主不解,夜墨邪没有任何理由,也没任何必要找这样一个借口,他既然说是为了独孤绾,那就一定是为了她。 但救下鸾凰,又和独孤绾有什么关系? 面对明珠公主疑惑的眼神,夜墨邪冷哼一声,语气似乎颇为愤懑:“公主,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让真正爱我的人伤心流泪。”说完,不理会明珠公主是什么表情,转过身,揽着独孤绾飞身而去。 见夜墨邪离开,鸾凰很不开心地甩了甩手:“娘亲,您怎么让国师走了呀!” 明珠公主转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凰儿,你听为娘的,不要再对国师有任何心思,那个人,不是你能觊觎得起的!” 第635章 善解人意(三) 独孤绾昏迷之前,知道出手救了鸾凰的人夜墨邪。 其实,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底是宁和的,放松的。 所有的痛苦与委屈,也在那一刻消失殆尽。 所以,她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就那样让自己陷入昏睡,放心地倒在他的怀里。 实在不敢想象,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及时出现,已经理智尽失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在,她的身边有他。 “绾绾,不是已经醒了么?为什么不说话。”身后,传来一个低醇好听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就躺在自己的身侧。 她一动不动,只微微掀开了阖上的眼皮:“好累,不想说话。” 他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嗯,很好,没有哭。” 她一窒,又是羞恼又是心酸,将脸埋进了枕头里:“你这人真讨厌,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讨厌?”他尾音上挑,手指沿着她的脸颊轮廓,滑至她的耳畔,顺便替她拨开微微汗湿的头发:“不知刚才,是谁一直拽着我的手,叫我不要离开她的。” 是自己吗? 刚才的确做了个很悲伤的梦,梦里,她死死抓着一只温暖的手,不停地唤着,让他不要走,永远陪着自己。 真是丢脸啊,为什么自己所有的糗样,都被这人看了去?以后,她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绾绾,在我面前,不必伪装。”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温柔地说了一句。 就这一句,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鼓胀起来,又酸又痛,万千情绪狂涌而出。 身体控制不住的狠狠抽搐了两下,她将脸埋得更深。 “哭吧,我不会笑话你。”他轻轻在她的背上拍了一下。 本来不想哭的,叫他这么一说,眼泪就如决堤的河流般,溢出眼眶,瞬间就沾湿了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心底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后,她这才抬起头来,“夜墨邪?” 好半天没反应,当她准备再唤时,他才懒洋洋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心,瞬间放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那么害怕,以为连他,也弃自己于不顾了。 猛地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似乎有些困乏,眸子半睁半闭,“我听红尘说,你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以你的性子,我料想你定然心中不忿,要来公主府问个清楚。” 她小声哼了哼:“怎么感觉在你面前,我一点秘密都没有。” “傻瓜,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她呆了呆,又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多谢,今天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急急忙忙赶去公主府,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若鸾凰死了,明珠公主必会对她恨之入骨,她自己也会痛悔万分,搞不好,再来个以死赎罪,那就不妙了。 他不忍看到她的人生,被一个鸾凰搅得不得安宁,要杀,也该由自己来动手。 第636章 善解人意(四) “绾绾,你能忘了这件事吗?”他强行挖出她埋在枕头里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 她望着他仿佛寒潭静湖般的眸子,那其中万千情愫,如一张张密集的网,将她一点一点牢牢网住。 情不自禁深吸口气,她点头:“我……会努力。” 他笑了,身体前倾,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有我爱你护你还不够吗?以后你只要知道,无论其他人怎样对你,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这样,你可能觉得安心不少?” 她被他郑重的语气吓到了,连连摇头:“你的人你的心给我就好了,我不要你的命。” “我喜欢命运被你握在手中的感觉。”他语气不正经,脸色却严肃无比:“生死相依,我永远都是你的。” 听起来是不错,可她并不喜欢他这般卑微的样子,虽然以前总说出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她还是喜欢他那副看轻天下凡夫俗子的傲慢。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呢?”她笑着拍拍他的脸颊,那温润似玉的脸庞,是多少人梦中企盼的? 他抓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套我的话,可没那么容易。”相处时间长了,似乎就真的心有灵犀了,一看她的眼神,她唇角的笑意,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撇撇嘴,跟傻子交流很让人抓狂,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也是一件令人倍感无奈的事情。 “我哪里是在套你的话,我是认真的,想和你商量商量。”反正自己什么也没说,猜出来又怎样?打死不承认。 他早就领教过无数次她的无耻,如今也是见怪不怪:“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然不会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否则这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有些心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整天让我待在房间里,都快闷傻了。” “也罢,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我再怎样约束你,也是徒劳。” “这么说,你决定让我帮忙了?” 他嗤笑:“帮忙?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不帮倒忙就算好了。 她很不服气,这厮为什么总是小看自己!“我可以时常入宫,而且我对皇宫也很熟悉,有我帮忙,事半功倍。” “这么胸有成竹?” “我也不骗你,能不能找到那个人,我并没有把握,但也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下去,人家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我再怎么躲,也是无济于事的,你说是不是?” “你聪明了不少。”知道跟他讲道理,而不再是硬碰硬。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这是善解人意好不好。” “善解人意?”他瞄了眼自己不知何时,被扯开一些的领口,挑眉:“不是擅解人衣?” 独孤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大窘,说话就好好说话嘛,扯人家衣裳干嘛。 她嘿嘿一笑,替他整了整衣领:“都一样都一样。” 第637章 慢性毒(一) 两人于是达成共识,在他认定的安全范围内,她可以随意行动,同时,可以协助他一同寻找那个藏在皇宫的威胁。 在她看来,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至少行动自由,不用每天闷在屋子里。 上次去看望镇国公,他的精神不是很好,这件事她一直惦着,问夜墨邪要了几颗补血气的药,就直奔镇国公府去了。 吴婶为茯苓守完了头七后,便也和紫陌红尘一样,跟随在她身边。 吴婶从前虽然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牵机夫人,毒术超绝,但现在看着,也不过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罢了。 比起紫陌红尘,她其实更习惯把自己的心事,讲给吴婶听。 “吴婶,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贪心?”前往镇国公府的路上,她忍不住问道。 吴婶不明白她这么问的初衷,但还是耐心回答了:“人哪有不贪心的?又不是圣人。” 独孤绾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很惊讶,似乎在她眼里,人生而贪心,并不是什么值得愧疚的事情。 “可人若是不懂知足,也一定会过的很艰难吧。” 吴婶闻言,认同地点点头:“说的没错,人要懂得知足,但有时候,贪心和知足,并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为什么呢?”她像个好学的孩子般看着吴婶。 “因为只有贪心的人,也会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付出努力,而得到之后,就一定要懂得满足,这样才能懂得珍惜。这世上有多少从不贪心,却也从不知足的人,这样的人,他们永远都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明很珍贵的东西,也许就因为他们的糊涂,而让其白白流逝,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悲。”吴婶笑了笑,如一个慈祥的长者,对她温言道:“小姐只要看清自己拥有什么,好好去珍惜它,这边足够了。” 与吴婶一番对话,她沉闷的心境顿时通达多了,有种感谢道:“谢谢您,有您这样的智者在我身边,也算是我的一种幸运。” “小姐无需客气,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很明白,这也是我决定跟在你身边的原因。” 独孤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希望我不会辜负您吧。” “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以后也如茯苓一样,唤我一声婆婆吧,我一生无子,一直都把茯苓当做自己的孩子,你也一样。” 说起茯苓,又是一阵伤感,若是她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 “好,婆婆。”她甜甜一笑,轻声唤道。 逝者已逝,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回忆,去铭记。 茯苓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在他们的心中,她永远都活得开心而幸福。 来到镇国公府,府上的下人知道她身份特殊,所以无需通传,直接将她迎入府内。 几天未见,本以为镇国公的身子骨能好一些,谁知竟病得更厉害了。 “外公,您是不是又在操劳公务,把自己累着了?”她很是担忧地看着镇国公。 第638章 慢性毒(二) 镇国公看见她,立马便从无精打采,变为精神奕奕,“绾绾,最近怎么没去武堂啊?” “我请了半年假,这段时日,就准备来照顾外公了。”虽然撒谎不对,但只要能让镇国公高兴,偶尔撒个小谎应该也没什么吧。 镇国公听她说要来照顾自己,果然高兴得眉开眼笑:“就知道绾绾孝顺,不过你也别太在意,外公年纪大了,有些小病小灾的也正常,我身边有人照顾你,不需要你来麻烦,你隔三差五来看看我就行了。” 她心中一酸,凑过去拥抱了一下镇国公,“外公,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混蛋透了!” 镇国公被她这样子弄得一阵紧张,“绾绾,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外公,外公给你出气!” “没有。”声音闷闷的,眼底也泛起一阵热意,“我就是……就是觉得,我有一个这么疼爱自己的外公,却还是不懂知足,总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公平,简直又混蛋,又愚蠢。” 镇国公以为她在为以前的事情自责,于是劝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你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很多事情不用旁人去说,你也有自己的判断,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外公都明白。” 不,您不明白。 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疼爱自己怜惜自己的人,却还不知满足,为那些已经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事而伤心,甚至理智尽失,差点意气用事犯下大错。 “小姐,国公大人说的没错,不管以前做了什么,现在重头开始,也为时不晚。”见她情绪不稳,吴婶在一旁轻声提醒。 独孤绾立刻自己失态了,连忙吸吸鼻子,重新坐好“嗯,以前的事情,不想了,不想了。”她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满脸的欢快,以免镇国公又为她担心。 见她笑得开心,镇国公这才放下心来,一转眼,看到立在榻边的吴婶,有些惊讶:“这位是……” 独孤绾连忙为他介绍:“这位是吴婶,之前一直在照顾我一个朋友,她的厨艺可好了,怎么吃都吃不腻。” 镇国公也没怀疑什么,因为吴婶看上去真的非常和蔼可亲:“哦,那你那个朋友呢?” 神色一黯:“她……她已经过世了。” 镇国公一怔,叹息道:“那孩子一定和你一样乖巧吧?唉,真是可怜……” 茯苓是很乖巧,但自己嘛……他真怀疑镇国公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 “祖父,该吃药了。”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独孤绾转首,见风霖端着一个药碗走了进来。 独孤绾连忙取过一个靠枕,垫在镇国公的腰后。 “让我来吧。”她伸出手,对风霖道:“难得来看望外公一次,总得做点什么。” 风霖看了镇国公一眼,似乎觉得,这种事情不该让独孤绾来做。 见镇国公点头,她这才把药碗递给独孤绾。 这时,吴婶突然上前一步,对独孤绾道:“小姐,您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您忘记了吗?” 第639章 慢性毒(三) 独孤绾一脸呆愣的看着吴婶,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想说吴婶记错了,突然看到她眼中的神色无比严肃,她陡然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道:“啊……是、是吗?好像是有件事来着,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镇国公道:“绾绾,要是有急事的话,就先去办自己的事吧,明天再来看望我也是一样的。” “是啊,表妹还是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有我在旁照顾祖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好像自己没事都必须有事了,她站起身,有些茫然:“那……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看看望外公。” “好,你去吧,行事小心些,别闯祸了。”镇国公对她挥了挥手,笑得一脸慈祥。 榻边,风霖舀起一勺汤药,送到镇国公嘴边,他刚喝了一口,就开始咳嗽起来。 风霖连忙递了个帕子给他,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独孤绾一阵揪心。 “小姐,我们走吧。”吴婶轻轻拽了独孤绾一下,她本想说等一下,看到吴婶的眼神后,心里忽然一惊,猛地转过头,跟着吴婶一起离开了国公府。 一直到上了马车,驶离镇国公府,吴婶这才开口:“小姐,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深吸口气,心跳的有些厉害:“婆婆,您说。” “适才我第一眼看到镇国公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对劲,从他各种征兆来看,他不像是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她情不自禁低呼出声,又连忙闭上了嘴巴,稳了稳心神,才道:“婆婆可确定?” “确定。”吴婶点头:“如果说,只看镇国公的病状,我还不能完全肯定,但那碗药一端来,我便没有任何犹疑了。” “您是说,那碗药有问题?” “正是。” “那……那您为什么不阻止表哥呢?”还让他一口一口,将掺了毒的药,喂给外公。 “小姐稍安勿躁。”吴婶一字一句,情绪且平静:“那药是一种慢性毒,不会立刻致死,需要长年累月,一点一点,让毒性侵入肌体,多吃这一次的药,和少吃这一次的药,并无太大区别,我之所以没有阻止,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听吴婶这番话,独孤绾心中更是惊疑难安。 听她的意思,从很早以前,国公府上,就有人给外公下慢性毒了,正是因此,她才没有出言揭穿,以免让那个人有所察觉。 若真是这样,那国公府……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小姐,现在凡事都要小心,一步都不能错,只要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吴婶看着她,郑重叮嘱。 她点点头,这一点不用吴婶提醒,她也会警惕的。 第二日,她照常去看望镇国公。 果不其然,镇国公的气色,比前一天更差了。 她心中惊痛,却只能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数落镇国公不懂爱惜身体。 “祖父,您该吃药了。” 风霖准时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走了进来。 独孤绾起身,抬手一挡。 第640章 慢性毒(四) 风霖不解地看着她,“表妹,你这是……” 她笑眯眯道,“昨天我把外公的病状告诉了国师,国师却不以为意,说外公迟迟不见痊愈,不是病势有多么严重,而是没有对症下药。”她从风霖手中拿过药碗,顺手搁在了窗台上:“我今天带了国师给的方子,已经让紫陌拿去按照方子抓药了,以后,我每天都会来看望外公,亲手给外公喂药,一直到外公病好为止。” 风霖先是一愣,随即欣喜道:“太好了,有国师出面,祖父的身体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是呀,有国师出面,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呢。”她也跟着笑,似乎一桩心事了却般释然。 “既然这药已经用不上了,那我拿去倒了吧。”风霖走到窗边,欲伸手去拿那碗药。 “不用麻烦表哥了,你这些天一直在照顾外公,都耽误了自己的学业,以后这些事,我来做就好。”她先风霖一步,端起了那碗药,走出房门。 风霖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神色不明。 镇国公却笑了起来,身体虽然不好,心里却畅快舒坦得很:“小霖,你妹妹她终于长大了,可惜小琸不在,要不然,让他也看看,别总是说绾绾年纪小不懂事。” 风霖勉力一笑,转过身来,对镇国公道:“不懂事的是小琸自己,表妹可比他强多了。” “哈哈哈哈,说的是,那浑小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咱们风家,以后还得靠他来发扬光大。” “也许快了。”风霖小声说了一句,“此次若能立下军功……” “小霖,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风霖道:“既然表妹来了,那我就先去读会儿书,晚间再来看望您。” “去吧去吧,好好读书,明年科考,给自己挣个功名。” “是,祖父。” 独孤绾端着药碗,趁四下无人,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放在碗里浸了浸,走到墙根下,抬手一丢,将帕子捏成一团,丢出墙外。 墙外站着提前等候在此的红尘,接住她丢出的帕子,飞快塞进了手中一个密封的瓷翁中。 昨晚这一切后,她慢吞吞晃悠到伙房,把空碗递给伙房的下人,然后绕到正在监督下人煎熬的紫陌身旁:“还有多久?” 紫陌听到她的问话,立刻道:“马上就好,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她点点头,将目光投向煎熬的砂锅:“这锅不是原来那个?” 紫陌道:“吴婶交代奴婢,一定要重新取一只新的锅来煎熬。” 她心中一动,难道是吴婶发现了什么? “原来的锅呢?” 紫陌伸手,朝灶台的另一侧指了指:“在那边。” 她看着那只锅,想了想:“这锅看上去似乎有些时间了,紫陌,你把它拿出去丢了。” 紫陌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小姐。” 看着紫陌捧着那只锅离开,她再次将视线投向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砂锅,眼底闪过一抹清浅的流光。 第641章 端倪(一) 将煎熬的药端去镇国公寝房时,竟发现门口站了两个宫婢打扮的仆人、 她怔了怔,难道宫里来人了? 正想着,房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老国公乃是国事柱石,我们天昱王朝的功臣,您的身体健康了,父皇和本宫才能安心。” 是御华锦? 他怎么来了! 原本该进去打声招呼的,可以想到之前在东宫地窖看到的那一幕,就忍不住从心底泛上阵阵恶心。 怎么办,进还是不进?见还是不见? 正踟蹰不觉时,房内陡然传来一声厉喝:“谁在外面!” 她惊了一下,险些丢掉手里的药碗。 听那声音,像是云绫,可她是怎么发现自己在房外的?门前一扇巨大的屏风,隔绝了内外视线,自己也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动静,按理说,她是不该察觉自己存在的。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她也不能再继续假装人不在,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我。”随即抬步迈了进去。 果然,绕过屏风,榻前一坐一站,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御华锦,一个正是云绫。 她垂着眼,走到御华锦身前,福了福身:“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御华锦抬了抬手,“这里不是皇宫,独孤小姐不必多礼。” 人前,御华锦总是这样一幅温和贤明的模样,曾经的自己,也以为他是那芝兰玉树的圣洁君子。 可惜,人不可貌相。 表里不一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呢? “人人都道太子殿下宽厚贤明,果然名不虚传。”她笑着上前,端着药碗的双手前伸:“外公,药已经熬好了。” 大概是太欢喜了,一不留神撞到了脚踏上,身子踉跄了几下:“哎呀——”手中黑乎乎的药汁,溅了一些出来,弄脏了御华锦干净整洁的袍服。 她一脸惊慌,连忙放下药碗,急急忙忙掏出帕子,要去给御华锦擦拭:“殿下,对不起对不起,都怪小女太笨了,您没烫到吧?” 溅了几滴药汁出来,不是什么大事,御华锦拧了拧眉,想要推开独孤绾,但推了几下,都没推开。 神色不禁冷了下来,却碍着镇国公的面子没有发作。 独孤绾拿着帕子,在御华锦身上话乱地擦着,完全没有章法,几下子就把他那身威风凛凛的杏黄袍子,给揉得皱皱巴巴。 “独孤小姐,不碍事的,殿下仁和宽厚,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和您计较。”云绫突然侧身迈了一步,一只手闲闲伸出,挡住了独孤绾准备朝御华锦领口伸去的手。 就这么闲闲一挡,却让她的手,无法再抬高半分。 她反应很快,在云绫探手过来的瞬间,就略微使了些内劲,可即便如此,云绫拦住她的那只手臂,依旧纹丝不动。 “啊?是、是这样啊……”她呐呐收手,掩去了眼底的惊愕:“是小女冒失了,还望殿下恕罪。” 不恕罪还能怎样? 御华锦没好气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本宫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第642章 端倪(二) 独孤绾暗暗冷笑,后退一步。 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止一次,因为侍人打碎茶盏而大发雷霆,东宫的冤魂还少么? 脸上的鄙薄之意只是一闪而逝,随即便被惶然和紧张代替。 镇国公是个护短的,心疼外孙女,但也不能直接和当朝储君作对,只能道:“绾绾,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好的,外公。”她巴不得如此,虽然她一点也不害怕御华锦,但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会觉得浑身不适。 好在御华锦逗留的时间也不长,就是装模作样,来看看这位虽然年逾古稀,却威望不减的三朝元老罢了。 御华锦与镇国公说了些什么,她也懒得问,给镇国公喂了药,又陪他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离开国公府后,她立马赶往了神宫。 神宫的主人却不在,接待她的人是左护法冥影。 “小姐稍待片刻,座上他很快就回来。”恭恭敬敬给她递了茶,冥影转身就走。 “小冥影,你干什么去?”她出声唤住冥影。 冥影身形一顿,也不转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妥当,我去外面守着。” “诶,真是奇了。”她摸摸下巴,盯着冥影黑漆漆的后脑勺:“前些时候,你不是一点都不害怕我了吗?今天是怎么了,见着我就躲。” “谁害怕你了?休得胡说!”冥影义正言辞,气势勃发,却始终不肯转身。 她更奇了,感觉曾经那个沉闷别扭,总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冥影又回来了。 “那天你还说,要陪我一起聊天呢,怎么,你要反悔?” 冥影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来,“我怎么可能答应陪你聊天?独孤小姐,凡事请适可而止,我怎么说,也是座上的人,你最好对我尊重些。” “呸!”她啐了口:“什么座上的人,我家墨邪可不是断袖,你别瞎说哦,坏了他的名声,我跟你拼命!”在冥影越来越愤怒的表情中,她继续道:“当然,你喜欢男人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多加干涉,只要你别跟我抢就行了,因为你抢也抢不过,比起你这种死木头来,还是我这种千娇百媚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独孤绾!”冥影一声爆喝,拳头都捏得咯吱作响。 “哎呦,怎么着?想打架啊?”她笑得明媚多娇,撸起袖口,冲冥影招手:“小冥影,做人呢,一定要有自知之明,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可想好了,当着全神宫人的面出丑,你这个左护法,今后怕是要没脸见人了。”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揉了揉手腕。 冥影脸色豁然一变,连着向后退了一步,愤愤丢下一句:“无聊!”随后,疾步而出,离开的身影略显慌张。 而站在他身后的独孤绾,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收敛,最终,凝肃一片。 不对,完全不对。 一个人的性格,前前后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如果说,现在的冥影是正常的,那多日之前的呢? 第643章 端倪(三) 这个问题她并没有思考多久,因为她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一身黑色劲装,长发也全部束在脑顶,这番打扮的夜墨邪,让她觉得很是古怪。 “你哪里了?” 对于她出现在自己房中这事,他并没有多大惊讶,放下手中的长剑,褪下最外面的劲装,换上刺眼的霜白色长袍,一边扯下束发的头冠,这才转向她:“出去办了点事。” “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 他走到她身前,身上的寒意瞬间消失,只剩温雅:“不是不愿告诉你,而是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烦躁。” “相信我,时机到了,我会一五一十,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都这样说了,自己再喋喋不休地追问就没意思了,撇了撇嘴,不再吭声。“ 他笑了一下,轻轻揽过她,诱哄地语气道:“别生气了,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她转首,盯着一脸笑意的他,距离越是近,他眼底的柔情蜜意就看得越发清楚。 可她总觉得,他脸上的笑一点也不真诚。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件我刚发现的怪事。”她挣开他,后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怀抱一空,眼波轻轻跳动了一下,随即,再次扬起淡淡的微笑,“什么怪事?” “今天御华锦带着他的贴身侍女,去国公府看望外公,我发现,云绫既然是深藏不漏的武道高手。” 他听完,眉角一挑:“你确定?” “嗯,我能感觉到她体内强劲的内息,若真的交起手来,我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他有些愕然,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云绫,的确不简单。 “还发现什么了?” “暂时……”她摇摇头:“暂时没有。”也不知怎么的,镇国公中毒的事情,临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难道说,这个云绫,便是蓝胤的师兄?” 蓝胤曾说过,他师兄精通九幽移魂之术,可以随意占据他人身体,所以,此时的他,有可能是女人,也有可能是孩子。 “反正我觉得她很可疑。” “你的意思是……” “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 他忖了忖,“也好,既然知道了方向,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这便回邀夜居了。” “绾绾。”在她转身之际,他猛地伸手,拽住她的袖口。 “怎么?” 她回头,不解的看着他,他神情一僵,又呐呐松开了手,简直像个孩子般,胆小又无措。 她叹口气,上前抱了抱他,“想我的话,就来邀夜居找我。” 他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现在的我?” 她头疼,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闹脾气:“哪有,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是心疼你。” “那你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干嘛?”她一脸警惕:“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一脸不解:“只是一起吃顿晚膳而已,和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独孤绾:“……” 第644章 端倪(四) 这顿晚饭还是没吃成。 傍晚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在御花园和众嫔妃游园时,突然晕厥,连早已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御医都惊动了,然而,皇帝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国师的夜墨邪,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消息刚传到神宫,他就匆匆忙忙,带着几名仆从进宫了。 此时,整个皇宫一片愁云惨淡,找御医询问了两句,只知道皇帝脉象正常,不似重病之兆,但为什么醒不过来,却无人得知。 他打算亲自去皇帝寝宫查看究竟,谁知,整个寝宫都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三皇子御华铎站在寝殿门前,无论谁来看望,都不肯放行。 胆子倒是大,正值多事之秋,这位三皇子竟然就按捺不住了。 “国师驾到——” 伴随着太监高亢的唱报,殿门前的御华铎陡然一惊。 但片刻的紧张后,他便恢复了平静。 “国师大人怎么来了?”他堆着一脸笑意,对前来的夜墨邪恭谨招呼道。 夜墨邪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前走去:“让开,本座要去看望皇上。” 国师的身份无与伦比,御华铎再嚣张,也是不敢阻拦的,但是—— “国师请留步。”大步上前,御华铎分毫不让地拦在了夜墨邪身前,阻止他进入殿内。 “三殿下这是何意?”紫色的瞳眸微眯,他自己也想不到,御华铎竟胆大到敢阻拦他。 御华铎态度依旧谦恭,脚下却分毫不让:“国师有所不知,父皇此次骤然昏厥,并非龙体抱恙,而是妖邪作祟,我已命手下道人,在殿中为父皇驱邪,仪式期间,不得有任何人打扰。” 妖邪作祟? 这位三皇子还是会找借口,为了皇位,连他这个国师都敢欺骗? “三殿下有所不知,本座最擅长捉拿妖鬼邪崇,到底是谁在犯上作乱,本座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目光淡淡自低垂着头的御华铎脸上掠过,一阵狂风自周身掀起,直接将御华铎震飞出几丈远,随即大步迈入了殿内。 那些守在周围的卫兵,一个个面面相觑。 夜墨邪长驱直入,这些人却谁也不敢动手。 来到殿内,一阵烟气熏鼻,当即就在昏暗的寝宫内,看到了拿着桃木剑,在那边来回挥舞,动作滑稽的道士。 “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 躲在角落的荣公公跑了出来,翘着兰花指,跪在地上,向夜墨邪抱怨:“国师,您总算来了!老奴也不知怎么回事,御医刚走,三殿下就带着这道人进来,开始四处翻腾,弄得整个寝殿乌烟瘴气,简直过分!” 他眸色一冷,目光直射那边还在做法的道士。 “把这神棍给本座带过来!” 一声令下,两名神宫仆从立刻冲上去,一左一右,将那道人扭到他面前。 “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皇上体内的妖邪马上就要被驱逐出来,不能前功尽弃!”那道人见状不妙,开始不停挣扎。 “我看真正的妖邪,就是你这妖道!” 第645章 迷雾重重(一) 随手扯下身边的一截幔帐,隔着布料,将手指点在那道人的眉心,强行窥探记忆。 那道人神情痛苦,没一会,就抽搐着倒在地上。 夜墨邪缓缓伸手,眼中一片忧虑的茫然。 竟然不是? 没有任何记忆被篡改的痕迹,这人的的确确,是个在道观修行的普通道人,因为有几分道法,便被御华铎当做幕僚请了回来。 难道,自己又找错了方向? 这时,御华铎也赶了进来,一看眼前的情形,似乎明白了什么:“国师可是在怀疑本殿?” 语气咄咄,当真有恃无恐。 夜墨邪冷笑:“此妖道行事无状,欺君罔上,留他不得,来人,将此妖道带下去,即刻处死。 “国师你……” “退下!”振袖一挥,丝毫不留情面。 “不,不,我不想死!三殿下,求您救救贫道,贫道是冤枉的!” 御华铎死死咬着牙,看向夜墨邪的眼中,满是冷毒的恨意,最终,在道士凄惨的呼救声中,转身大步而去。 殿内终于彻底安静,恼人的家伙都已经被清理出去,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处按压了几下,夜墨邪这才走到皇帝榻前,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和脉象。 的确,就如御医所说,从皇帝的脉象上看,并没有任何异常,皇帝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任谁都叫不醒他。 难道真是邪祟入体? 怎么可能,一切不过是御华铎的借口,自己怎么也跟着当真了? 正苦恼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哗,“父皇如何了?” 呵,倒是热闹,一会儿是御华铎,一会儿是御华锦。 “国师,太子殿下求见。”片刻后,荣大海从殿外赶了进来,小声禀报道。 默了默,道:“让他进来。” 荣大海刚出去回禀,御华锦便急匆匆赶了进来,看到夜墨邪也在,却直接无视他,直奔皇帝龙榻。 “父皇!” 这一声的父皇唤的,倒是情真意切,也许这个时候,最不希望皇帝有事的,便是御华锦了。 自己的势力尚且不够强大,如今朝中很多人都站在了三皇子御华铎那一边,对他这个储君来说很是不利,唯一能依靠的镇国公府,也被卷入麻烦之中,这个时候皇帝要是驾崩,他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怎么会这样!”他又气又急:“这群吃干饭的混账御医,酒囊饭袋,区区小病都治不好,不如全都拉下去宰了!” 也难怪朝臣们会倒戈,最近的太子,脾气似乎暴躁了不少,完全与之前温润仁雅的做派,截然不同。 夜墨邪自一旁负手旁观,不置一词。 杀吧,杀光了才好。 “殿下。”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贴身婢女云绫上前,阻止了发狂中的御华锦:“您别着急,奴婢瞧着,皇上的病状,与奴婢老家的一种湿症很是相似,若殿下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试试。” 一个宫女,竟然也会治病,说出去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 但夜墨邪却缄默不语,并未出言阻拦。 第646章 迷雾重重(二) 御华锦眼神一亮,对于云绫,他是非常信任的,一听她说能医治皇帝,也不管这件事到底合不合常理,立刻点头:“好,好,你来试试,若真能治好父皇,本宫重重有赏。” “殿下太抬举奴婢了,为殿下,为皇上分忧解难,是奴婢的荣幸。”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对面冷眼旁观的夜墨邪:“奴婢需要几样东西,还望殿下给予协助。” “你说,你要什么!” “一把桃木梳,几根燕羽,一碗新鲜鸡血,还有……”她顿了顿:“殿下以及国师的回避。” “回避?”御华锦似乎这才想起来,这大殿里,除了自己还有夜墨邪,“瞧本宫光顾着心急了,都忘了参见国师。” 夜墨邪扯了扯唇,笑意清冷:“无妨,殿下心忧皇上龙体,情有可原,既然云绫有信心医治皇上,那本座与殿下便一同回避吧。” 云绫有些讶异,本以为就算太子同意了,国师也必然不会答应。 “云绫,皇上就交给你了。”离开前,夜墨邪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此事若成,本座也会重重嘉奖于你。” 本是为试探,却没想,云绫竟真的治好了皇帝。 皇帝醒来的那一刻,御华锦就迫不及待冲了进去,跪在龙榻前,表示着自己的孝顺与忠诚。 夜墨邪却站在殿外,望着守候在殿门前的云绫,若有所思。 “一个宫女会医术并不是最稀奇的,稀奇的是,她竟然能在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靠一己之力,便医治好了皇上。”当夜墨邪将此事转述给独孤绾时,她立刻得出这样的结论:“云绫,必然不简单!” “我也是如此认为,导致皇上昏厥不醒的,并非重疾,而是另一种,我们不熟悉的邪法。”夜墨邪附和道。 “那现在如何做?” “夜探皇宫。” 她眼神一亮,拍手附和:“这个好,我喜欢。”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勾勾唇角。 真是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不过谁让自己喜欢呢。 他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站起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准备一下,等天一黑,我们就行动。” 一个时辰后。 沉沉的夜色,将富丽堂皇的皇宫,尽数包裹于其中。 两道黑影,如灵巧的猫儿一般,在房檐上急速飞掠。 几个腾挪辗转,便来到了与皇帝所居金殿不相上下的东宫。 “怎么这么黑?”独孤绾俯首,看着脚下的偌大宫殿,皱了皱眉。 夜墨邪眼底也有着不解:“似乎安静的有些诡异。” “不会出什么事吧?”按理说还没到就寝时间,御华锦又是储君,有政务需要处理,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早?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她紧跟而上,“我和你一起。”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坚决,也就没再阻拦,只道,“小心些。” 她点点头,小心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从侧殿的窗户翻了进去,刚一落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647章 迷雾重重(三)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气味?”她耸耸鼻尖。 “是血气。” 夜墨邪淡淡道了一句,同时,后卿也情绪激动地喊了一声,“主人,好浓重的血气!” 她立刻紧张起来,夜墨邪的直觉不会出错,后卿这浑小子的直觉更不会出错。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跟好我。”夜墨邪低声说了句,便朝着前方的黑暗走去。 她深吸口气,也朝着血气渐浓的方位跟去。 一片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似有鬼怪环视,令人毛骨悚然。 她突然快走了两步,与他并排而行。 他没说话,只握住了她稍显冰凉的手。 她诧异看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让她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沉淀下来。 以前总觉得他冷冰冰的,不但性子冷,身体也冷,后来才他发现,他其实是外冷内热,仔细去感受,才能看到他那些比常人还要浓厚的人情味。 她微微牵了牵唇角,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主人,那个……”后卿不知又察觉到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抖:“我好害怕。” 她朝着一片漆黑的虚空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的胆子也太小了吧。”又不是几岁的孩童,竟然还会怕黑? “不……不是……”后卿的声音抖得更厉害:“我之前跟你说的那股奇怪血气,就……就在周围……” 她纳闷,正要细问,猛地想到什么:“你说的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葬魂!” 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了,这一句后卿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一旁的夜墨邪察觉到,靠了过来,贴在她耳边道:“绾绾,害怕了?” 她吞吞口水:“没,没有……” “若是怕了,就到我怀里来。”他顺势,大度地张开双臂。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她严肃道:“别闹了,事情很不对劲。” “我知道。”他点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有很强的杀气。” 什么?他竟然已经感觉到了?她更是紧张:“还记得你闭关时,拿到突然出现的黑雾吗?” 他沉默了一阵,回道:“看来是故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看着我们,却始终没有出手。” 她悚然一惊,开始四下环顾:“你的意思是,就、就在我们身边?” “主人,我我我我我、我看到了!”后卿一声惊叫,吓得她差点丢掉手里的刀。 “臭小子,你鬼叫什么,吓死我了!” “主人,就……在你前面……” 后卿话音刚落,身边的男子便骤然拔剑,铿的一声,黑暗中,闪过一溜刺目的火花,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她第一次看到对方的长相—— 煞白的脸,血红色的眼,额头上布满了漆黑的尖角,如神话故事中的妖魔精怪。 就这惊诧的空当,夜墨邪与葬魂已经交手不下十次,等她回神,周围已经恢复宁静。 “哼,竟然让他跑了。”夜墨邪还剑入鞘,语声杀意凛凛。 第648章 迷雾重重(四) “天呐,他好厉害,葬魂竟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后卿欢呼着,口吻里满满都是崇拜。 独孤绾懒得理他,只问:“我们接下来如何行动。” “继续按计划行事。” 她点点头:“好,听你的。”话落,手再一次被牵起。 她明白他的心思,无非是担心自己会害怕罢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害怕也只是一瞬,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就不用再害怕葬魂了!”后卿忍不住在那里哼哼唧唧,似乎葬魂败于夜墨邪之手,让他觉得很是解气。 独孤绾继续无视他:“能在这里遇见葬魂,这么说,那次你闭关,派出杀手对付你的人,也正是御华锦?” 她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但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是御华锦。”夜墨邪斩钉截铁,“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直都藏在京城。” “是蓝胤的师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是什么回答,她想要再问时,夜墨邪去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血腥味更浓了。”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突然觉得,鲜血的味道有些刺鼻,“这里是西侧殿,离寝宫最远……”她朝一旁迈了一步,忽而觉得脚下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当即愣住了。 夜墨邪见状,一脚踹开了面前紧紧阖着的门。 西侧殿是太子用来接见大臣的地方,大殿的一旁,还套着一个空间不是很大的书房,是太子用来办公之处。 房门被踹开,里面窗户大开,整个屋子一片狼藉,地下散落着许多纸张。 此刻突然月光大盛,站在门前,整间房子一览无余。 几名宫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鲜血汇聚在一起,从门缝中滴答滴答渗了出去。 大开的窗户边,云绫毫发无伤地斜歪在窗框上,乍一看,还以为她只是在发呆,然而,当独孤绾看到她脖颈一侧的蓝色半点时,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移魂!”她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云绫她被移魂了。” 夜墨邪身形一闪,瞬间掠至云绫身侧,轻轻扳过她的脑袋,神色也是一变:“凶手刚离开不久。” 刚离开不久?难道是葬魂做的? “不是葬魂。”她心中所想被后卿听到,“刚才他和国师交手时,没有饮过血。” “你怎么知道?” “我们都是剑灵,况且……” “况且什么?”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欲言又止了? “没什么,总之,这些人,还有那个云绫,不是葬魂杀的。” 总觉得后卿在隐瞒什么,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她也没有那么心思去追问他。 “这是什么?”目光一转,落在云绫紧握的手心。 夜墨邪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云绫紧握的右拳中,死死捏着一根类似头发的物事。 “这是头发吗?”她也凑了过去:“竟然是纯白色的!”她纳闷不已:“难道说,蓝胤的师兄,很可能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或是老太婆?” 第649章 他的人生被你毁了(一) 东宫发生的命案,让整个皇宫都开始人心惶惶。 御华锦对于那晚的事情,似乎一点都不知情,还是第二天早晨,其他宫人前往西侧殿清扫时,发现后禀报他的。 当得知云绫被谋害后,他突然变得有些癫狂,一个劲大喊,说有人要谋害他,夺取储君之位,不管旁人怎么说,他都无法冷静下来,别无他法,皇帝只好下令,将他暂且关押在东宫,等他什么时候神智清醒了,再放他出来。 但皇帝自己也害怕,宫内这么多的大内侍卫,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刺客的踪迹,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也不蠢,立马猜出这个刺客,很可能就藏在皇宫。 在刺客没有伏诛之前,皇帝是不敢再住在宫内了,于是决定,带着皇后,和几名嫔妃,暂且前往行宫居住一段时日。 为了保险起见,皇帝下旨,要从鸿钧武堂挑选几名武功卓绝的学员做护卫,随圣驾一同前往行宫。 独孤绾自发请缨,皇帝一开始不同意,但考虑到护卫都是男子,不太方便保护女眷,于是便应允了。 作为国师,夜墨邪自然也是要一起同行的。 比起那些武堂的学员,皇帝还是更信任夜墨邪。 京城离行宫不是很远,半日路程便能赶到。 行宫是刚建成的,之前的那座行宫已经很是破旧,皇帝便大兴土木,重新修建了一座。 半个月前,这座修建在半山腰,占地极广,修葺极为豪华的行宫才刚刚竣工,皇帝正急着想要来享受一番,如今,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了。 看着眼前巍峨壮观的行宫,独孤绾不禁感叹,就这么一座宫殿,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听说还死了不少人,皇帝如今是越发的昏庸了,这样的君主,真值得自己豁出性命,替他守护江山社稷么? 武阳郡主,国之柱石。 如今听上去,只觉得讽刺。 “独孤小姐,你也在这里?”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身一看,原来是御华铮。 几个月没见,这小子好似长高了不少,她试着用手比了比,发现他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肩膀。 “你做什么?”御华铮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 她感概道:“想当初,你才这么一丁点,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御华铮一脸惊诧的看着她,这人说话好奇怪,甚至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你认错人了吧?本殿这是第二次见你,咱们以前似乎没什么交情。” 她笑笑,下意识想要去摸他的脑袋,刚伸出手去,却发现他现在个头太高,不是很方便,“哎,还是小时候的你有意思,现在的样子真讨厌。” 御华铮鼓起腮帮子:“你说什么呢!真是个怪人,老是学我凰儿姐姐的口气。” 凰儿姐姐…… 她的笑意突然一僵,慢慢消失在唇边。 娘亲的凰儿不是自己,那他的凰儿姐姐,又是谁呢? 谁,又是他的凰儿姐姐? 第650章 他的人生被你毁了(二) “六弟,你怎么在这里?”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御华铮转身,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御华铎,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三皇兄。” 御华铎走到他面前,垂目看着他。 这小子长得可真快啊,只怕要不了一年,就会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个头长得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若是势力也长得如个头一般快,那可就是大事不妙了。 好不容易铲除了一个御华钥,太子如今这模样,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眼看成功在即,绝对不能再节外生枝。 老六若是老实还好办,若对皇位有半点觊觎,别怪他这个做兄长的,心狠手辣。 眼底的冷光一闪而逝,御华铎摆出身为兄长的慈和模样,对御华铮道:“六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懂得避嫌,否则叫人传出去,不但有损皇室威望,还会影响人家小姐的名声,以后可要注意点。” 御华铮不以为意,他这个三皇兄,就喜欢装模作样,他最讨厌的人就是他。“这里人来人往,又是青天白日的,我与独孤小姐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心术不正的人,才会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这番话,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给御华铎留。 独孤绾虽然觉得很痛快,但也替御华铮捏了把汗。 照理说,身为兄长,完全可以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当着他人面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弟弟,但御华铎也只是尴尬了片刻,随即便笑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六弟你和独孤小姐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三皇兄慢走。”御华铮还是那副臭臭的表情。 “铮儿,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以后你在言行举止上,还是多加注意为好,你的翅膀还没长硬,一个不留神,很可能粉身碎骨。” 听她唤自己铮儿,御华铮眼圈一红:“你这人真讨厌,能不能不要再学凰儿姐姐的口气了!” 看着他又生气又伤心的样子,她沉沉叹息一声,随后噗的笑出声来:“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是不羞。” 御华铮吸吸鼻子:“谁哭鼻子了?凰儿姐姐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才不会哭呢!”嘴上这么说着,但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最终忍不住,在眼泪即将掉下来之前,扭头跑开了。 唉,又是个别扭的孩子。 自己就是看他从小没有娘亲疼爱,才会格外照顾他。 但他终究有一天要长大,要独自一人面对这危机四伏的世界,只能帮他的,真的很有限。 现在只期盼,他能尽快成长起来,用一己之力,撑起自己甚至是他人的天空。 “诶呀,独孤小姐,可算是见到你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一道瘦高的人影挡在自己面前。 “杨九斤?”完全没想到,连他也一起来了。 “多日不见,小姐好像变得更漂亮了。”盯着独孤绾,杨九斤脸一红。 他倒不是刻意奉承,而是真的觉得,独孤绾比几个月前,漂亮了不少。 第651章 他的人生被你毁了(三) 独孤绾摸摸自己的脸,她每天都照镜子,怎么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同? “韩修呢?”她对自己的形象看得不是很重,既然杨九斤说漂亮了,那就漂亮吧。 “修哥他……”说起韩修,杨九斤就开始唉声叹气。 “怎么了?”韩修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也没怎么,就是……我觉得修哥可能不想活了。” “什么?”独孤绾大惊,好端端的,怎么就不想活了。 “独孤小姐,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的修哥,连笑都不会笑了,整天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每天除了习武就是习武,跟魔怔了一样,那天整整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差点走火入魔,要是我跟教头发现得早,他怕是已经没命了。” 越听越糊涂,杨九斤口中的人,真的是韩修吗? “不能吧……”她怀疑地看着杨九斤,这家伙一向没个正型,什么事都能拿来开玩笑,独孤绾自然不太相信的。 “怎么不能!”杨九斤眼睛一瞪,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口吻却沉痛起来:“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就这么给毁了,换了谁,也坚强不起来。” 她更是云里雾里,“你说的是谁?” “当然是修哥啊。” “你说家被毁了是什么意思?” 韩修惊讶地看着她:“小姐不知道?” “知道什么?” 杨九斤眨巴了两下眼睛,左右瞅瞅,然后把手放在嘴边,小声道:“修哥的父亲,前些时候被问斩了。” 心中猛地一咯噔,莫名感到一阵慌乱:“我……我没听说。” “镇国公近来身体不太好,你每天陪着外公,可能消息不够灵通吧。”杨九斤也没怀疑什么,只是眼神特别悲凉,独孤绾机会从未在他身上,感觉过这种颓丧的情绪。 “韩修的父亲,是……那个冒险谏言,最后被国师处死的韩总兵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期待杨九斤会说不是,可杨九斤却抬起眼来,重重点了点头:“正是。”叹息一声,又道:“其实韩总兵是个好人,他只是被其他股蛊惑了,才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国师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下令处死韩总兵。” 她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晕,站都站不稳,最不想面对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独孤姑娘,现在也就只有你,能安慰自暴自弃的修哥,作为朋友,我真不想看他一直这么消极下去。” 她惨然一笑:“恐怕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 事情是夜墨邪做的,而她也不算无辜。 “怎么会,修哥可是很喜欢你的……” “杨九斤。”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杨九斤后面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独孤绾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哎呦,修哥,我们正说着你呢。” “以后不要没事找事,惹出麻烦来,我不会再帮你。”丢下这句话后,韩修便转身走开了。 临走前,余光淡淡瞥过独孤绾,眸底掠过一片哀凉。 第652章 他的人生被你毁了(四) 独孤绾几乎不敢相信那是韩修。 一个人的外貌会变,行事风格会变,但眼神,却是很难改变的。 可刚才,她却在韩修眼底看到了一片死寂,像是枯萎干涸的河床,再也没有半点生机。 记忆里,韩修是个为人热情,坚毅勇敢的少年,她曾无数次被他眼底的热切所感染,可如今,那个总是给予他人关照与鼓励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你看。”杨九斤摊了摊手:“修哥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不正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韩修看自己的眼神,也疏离了不少,这让她很是难受。 “要是三表哥在就好了。”两人一开始虽然很不对盘,但后来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比起自己来,风琸才是安慰他的最佳人选。 “杨九斤,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 “为什么?”杨九斤不解,韩修对独孤绾的感情,身为旁观者的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摇摇头:“他会痛苦。” 杨九斤更纳闷了:“痛苦?你又不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干嘛要痛苦?” “你……”她想试着解释,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你傻,说了也不明白。” 杨九斤黑了脸,不服气冲她大喊:“我才不傻呢,小时候,街坊邻居们都夸我聪明伶俐!” 独孤绾不理他,径自走开了。 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太多了,但又有几个,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连自己都看不明白的人,又怎么去理解别人? 那不是笑话吗? “国师大人,草民一直对您敬仰有加,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实乃草民三生之幸。” 步下长长的白玉台阶,一抬头,看到几名武堂学员,正围在夜墨邪周围。 少年们眼中盛满了敬慕与崇拜,那种由心而发的尊敬,是根本伪装不来的。 夜墨邪神色淡淡,既不疏冷,也不热络,随意与几人攀谈几句,便将其打发了。 “他们都很崇拜你。”在他走到她身前时,她仰首,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 “这些孩子不错,今后都能成为国之栋梁。”他难得这样毫不吝啬的夸奖他人。 想到韩修,她刚绽出的笑意,又立刻敛去:“夜墨邪,在你眼里,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白,什么又是黑?” 他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绾绾,你在质问我么?” “你是国师,我怎么有资格质问你?我只是想知道,作为他人敬仰的你,又信仰着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语声冷冷说了句:“你是为韩畲讨公道来的?” 她愕了愕,他看什么事都看得这样清楚,清楚得几乎让人有些害怕。 “他的儿子也是国之栋梁,而现在,他的人生,却被你给毁了。” 他忽而笑,眼底有着邪佞的冷意,“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他离她很近,身上的檀香气息,不知何时,竟全部散尽了,只剩一种萧索的湿冷之气:“我的手上沾了血,你的手上也沾了血,同样是杀人,没有任何不同。” 第653章 有身体了(一) 她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你不是最讨厌见血吗?” 他轻描淡写:“人是会变得,很稀奇么?” 一句话,彻底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她能说什么?说人的确会变,但我不相信,你会变得这么冷血,这么残忍? 其实仔细想想,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同样都是杀人,同样都是手染鲜血,哪有什么高低贵贱,对错之分? 觉得再跟他争执下去,自己定要暴走。 到时候,真要气急了,又不忍对这仙子似的人下重手,岂不憋屈? “你做什么去?”见她一语不发,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冷声追问。 “去杀人,你信么?” 听了这话,他倒笑了。 “好啊,早去早回。” 她忍了又忍,才好不容易忍住一拳挥在他那张玉雕般的脸上的冲动,大步朝山下走去。 看着她走远,他脸上的笑意,蓦地消失,指尖轻轻在额上一点,很是苦恼:“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杀吗? 似乎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她又不喜欢。 这双手,已经很久没有沾染过鲜血了,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血腥气,但兜了一大圈后,竟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浸淫鲜血的感觉。 这才是他此生,最畅快的时候。 …… 独孤绾一路冲下山,傍晚的凉风拂过,被无端怒火烧灼的脑袋,这才平静下来。 她憎恨夜墨邪现在的样子,更害怕他现在的样子。 而所有的憎恨与害怕,并非是因为担心他会变成一个好杀嗜血的人,而是担心,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主人,我们还是不要单独出来吧。”正惬意地享受着夜晚的凉风,后卿突然煞风景的说了一句:“万一你又被坏人掳走可如何是好?” 她狠狠在刀柄上敲了敲:“臭小子,你找死是不是?” 后卿委屈地哇哇大叫,“我也是为了主人您好啊!想想看,说不定那个坏人就藏在我们周围,上次幸好有国师在,否则,我们根本不会是葬魂的对手!”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害怕那个葬魂?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葬魂是剑灵,你也是剑灵,这剑灵和剑灵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听着她那带有讽刺的话语,后卿竟然没有反驳,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那……那是因为我……我们以前……有很多事情,说起来非常复杂……” “说白了,就是你害怕他。”她翻了翻眼睛,很是鄙夷:“你真是个弟弟。” “啊,你怎么知道?”后卿惊讶。 “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后卿弱弱叹息:“主人说的没错,就是我害怕我,没本事不说,还胆小。” “喂喂,你这么贬低自己,真的好吗?”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主人,剑灵窝囊,她这个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主人,我……”委屈的声音一变,冷不丁喊道:“前面有人!我感觉到了,很强的剑气。” 第654章 有身体了(二) 剑气?难道还真叫后卿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来不及思考对策,身形一闪,躲进了一旁茂密的灌木丛。 刚躲进去,一道剑气就沿着身边擦过,要是再偏一点,她半个胳膊都能被削下来。 乖乖,到底哪个家伙这么缺德,就不能小心点吗?万一伤到小动物可如何是好?就算没有伤到小动物,伤到花花草草,也很残忍的! “看剑!”剑气始过,一道人影紧跟而至,周围的树木,都跟着狠狠颤了几下。 “就这点蹩脚功夫,也敢与我比试?”又一道人影追了上来,两股剑气糅合在一起,若非独孤绾有浑厚的内力护体,只怕要在这两股强大劲气下,被震得五脏惧裂。 “这俩人有毛病吧。”她皱眉看着对面紧紧缠斗在一起的两道人影,抱怨道:“去哪里比试不行,偏偏选在这里,坏人兴致。” 后卿却看得津津有味:“这两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而且实力不分上下,这一仗有的看了。” “你懂得挺多啊。” “嘿嘿,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后卿得意洋洋。 “嗯?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独孤绾还真来兴趣了,似乎从后卿苏醒开始,自己从未问过他以前的事情。 “我以前……”后卿迟疑了一下:“我以前是打铁的。” “滚!”独孤绾怒了,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嚣张,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胡说八道。 “哎呀,形势不妙!”后卿连忙转移话题:“这俩人打得越来越激烈了,主人,你可要做好准备,别被两人全力激发出的剑气伤到。”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顾不上再去追问后卿的过去,连忙运功,在周身形成一层无坚不摧的护罩。 果然,顷刻间狂风大作,树枝也在这股飓风中被吹断,好在独孤绾提前运功,以金钟罩护住自己,否则,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还有完没完?”她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劝架,闹不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行宫里的皇帝就不好了。 正犹豫不决时,两股交缠在一起的剑气,有一方突然弱了下来,被另一方,呈压倒性的掣肘。 “今日,便让你我了断往日一切恩怨!”那名略占上风之人,见对手已经势弱,于是便乘胜追击,连续数道内劲强悍的剑气,排山倒海般朝对方击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前一刻还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下一刻,便以其中一人重伤为结束。 “我赢了。”看着倒地的对手,胜者的脸上,却没多少喜悦。 失败的那人,踉跄着站起身,惨笑道:“是,你赢了。” “我们之间的赌约,到此为止。”胜者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反手将剑插回剑鞘,转身便走。 独孤绾以为两人无非是打了个什么赌,然而谁都不肯退让,于是便约定到这里来比试一番,输的人,就要履行胜者的条件。 虽然躲得很狼狈,这会儿脚都蹲麻了,不过也算是饱了一场眼福。 第655章 有身体了(三) 纯以剑气相斗的比试,她至今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两人在剑道上的造诣,已经是炉火纯青,她差一点就要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冲出去找两人拜师了。 现在,只需要等两人都离开后,她再悄无声息地回到山上即可。 可那个输掉的人,却始终不肯离开。 直到另一人走远,再也不见踪迹后,他这才缓缓捡起地上的剑。 仰头看着星辰遍布的天空,突然一声长笑,没等独孤绾反应过来,他便剑锋一转,噗地一声,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穿心而过。 她唬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自裁了? 后卿似乎见怪不怪,还帮她解惑:“江湖中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了结恩怨,找个僻静的地方比武,立下规则,输的那个人,便要自我了结。不牵连亲戚朋友,不涉及无辜之人,这算是一种最高境界的侠义精神。” 是吗?她对江湖上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也觉得,这种解决恩怨的方式,挺令人敬佩的。 “行了,热闹看够了,也该回去了。”看了眼那个自尽而亡的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反而是解脱的安详。 其实这样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主人,等一下!”后卿突然大叫一声。 “你又怎么了?”一个剑灵而已,却比小孩子还要麻烦。 “我我我我、我找到剑心了!”后卿的声音,激动得都开始颤抖。 “剑心?”这事他要是不提,早就被自己忘到脑后勺去了。 “是,是剑心!”不用看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是高兴地在那手舞足蹈吧。 “这么说,找到剑心,你就能化为实体了?”听起来有些玄妙。 “当然!”后卿已经等不及了,这漫长的剑灵岁月,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快,快放上去!” “怎么放?”顶到那人的头上吗? “把刀拔出来。”后卿立马指挥起来,“然后把刀鞘,和他手里的剑放在一起,在把刀刃刺进他的心口。” “我说这不太好吧。”亵渎死人这种事情,她可做不来。 “这不算亵渎,这是一种敬仰。”后卿道:“对他以身殉剑的情操,表示赞赏。” 他半信半疑,按照后卿说的做了,然后对那人躬身拜了拜:“你在天之灵可别怪我,都是后卿这小子的主意,你要报复,就去报复他,千万别来找我。” 那人一动不动,只有心口流出的血,汩汩往外冒着,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刀鞘的颜色,似乎变得深了些,表面也有一层淡淡光晕在慢慢流转。 突然,插在那人心口的墨邪刀光芒大盛,她被那耀眼的红光刺得睁不开眼睛,连忙抬手,捂住双眼,直到那光芒暗下来,才放下手,睁开眼睛。 此刻,刀鞘和刀刃的光芒都消失了,一个浑身赤条条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 “咳咳……”她又连忙转过脸去,指了指地上:“把刀给我收好。” 第656章 有身体了(四) “我有身体了,我终于有身体了!”少年欢快地呐喊着,激动地蹦蹦跳跳,压根就没听她在说什么。 “主人,我有身体了,是真的身体!”他跑过来,拉起独孤绾的手:“你摸一下,是实的,还有温度!” 摸?有没有搞错,他现在没穿衣服啊! 她飞快缩回了手,飞快往旁边撤步:“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兴奋中的后卿,低头看了一眼:“我刚化为实体,哪来的衣服啊。” 天呐,她真的要抓狂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他,帮他找什么剑心,明明是自己的奴隶,却还要一次一次地麻烦她。 养个小猫小狗,都比这家伙省心吧。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件衣裳来。” “其实不穿衣服也没什么关系。”后卿道:“虽然我已经有了身体,但终归还是剑灵,剑灵不怕冷的。” 是,你不怕冷,可我怕眼睛长鸡眼。“你还是不是我的奴隶?” “当然是了。”后卿蹭过来,像猫儿一样,抱住她的手臂:“你永远都是我的主人,我死也不会背叛你。” 嗯,态度不错,她喜欢,但能不能不要把整个身体都黏在自己手臂上? “既然还认我做主人,那就要听我的话。”她抽出手,又往一旁撤了几步:“你看哪个人是不穿衣服的?既然有了身体,就要做个正常人,我说的对不对?” 后卿歪着脑袋想了想:“嗯,主人说的没错,那我就勉为其难找件衣裳穿吧。”说完,开始扒那个死人身上的衣裳。 她脑袋一疼,连忙上前阻止:“不行不行,这人的衣裳你穿着大,而且不吉利!”将他扯到一旁,又飞快收手,好在此刻天色较暗,她一眼看过去,也看不到什么,“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后卿瘪瘪嘴,“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快点,我一个人害怕。” 放屁! 这小混球也会害怕?别人怕他还差不多。 “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许去!”她不放心,再三叮嘱。 后卿靠着一棵树坐下,对她咧了咧嘴:“主人放心,我哪也不去。” 独孤绾看了眼手里的墨邪刀,刀刃上那一溜浅浅的绯红,貌似已经消失了:“你不在刀内,这把刀是不是就是一把普通的兵器了?” “当然不是,它可是我的本体。”后卿道:“只要刀在主人手中,无论你在哪里,都可以随时呼唤我。” 这么神奇?“后卿,过来。” 坐那的后卿一动不动,还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主人好幼稚啊,只有你真正处于危险的情况下呼唤我,我才能感知,平时是没有作用的。” 说来说去,这还是一把普通的刀,除了锋利一些,不能戏耍后卿,还有什么意思? 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多了个拖油瓶,还是甩不掉的那种。 “穿上!”下山后,正巧碰上一个纨绔子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带着姑娘偷偷幽会,她趁机敲晕对方,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 第657章 长大后的模样(一) 后卿不情不愿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他动作娴熟,即便如此复杂的贵族服饰,也没有乱过一个步骤。 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后卿,独孤绾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生前也是哪家的少爷吧?” 后卿系腰带的手一顿:“算是吧,以前我们家挺有钱,我也算是吃喝不愁。” 她没有问之后如何了,一个大家族的少爷,最终却沦落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剑灵,这其中,一定有很多残酷的隐情。 下山前是一个人,上山后却是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掩饰的,她只好谎称后卿是自己认的弟弟,看着可怜,就带在了身边。 但这个借口,显然很没有说服力。 “弟弟?”夜墨邪望着面前的少年,似笑非笑:“绾绾,看来是我错怪你了,近来你的确变得越来越容易心软,和你比起来,倒显得我不够善良。” 她知道夜墨邪不信,也懒得解释,皮笑肉不笑回了句:“没办法,这孩子太可怜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连件衣服都没有,我要是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呢?” 听到连件衣服都没有时,夜墨邪的脸色沉了沉,视线如针般,朝后卿扎去:“这孩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绾绾若是放心,不如把他交给我,我会如对待自己的亲人般,来对待你这个弟弟的。” 她干笑两声:“那可不成。我这个弟弟胆子小,只认我这一个姐姐,和其他人在一起,他会害怕的。” “哦,是么?”望着冲自己笑得欢快的后卿,夜墨邪眼神闪了闪。 总觉得,这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垂涎。 他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眼神,不管男女,都一样讨厌。 但这少年眼底的垂涎,却又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垂涎自己的样貌,也不是垂涎自己的身份,而是另外一种,古怪的渴望。 “哥哥好。”后卿一头暗红色的头发,被独孤绾随意束在头顶,跟一团鸡窝似的,不过他长得极为清秀,哪怕头发蓬乱,也不会给人邋遢的感觉,这一声乖巧的问好,更是无法让人对他心生厌恶。 “你从哪捡来这么一个活宝。”他哼了声,目光从后卿脸上移开,阴沉的神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不错吧,是不是很乖?”独孤绾笑眯眯地撸了撸后卿的脑袋。 夜墨邪不置可否,面无表情转身:“生不生,死不死,你最好少和这种没有生命的家伙待在一起,晦气。” 她一惊,他竟然看出了后卿的来历? “夜探东宫那晚,攻击我们的,也是他的同类吧?” 不得不说,夜墨邪这男人的感知力和敏锐程度,实在太强悍了,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没错,那是一只剑灵,实力极为强大,最关键的是,我们不知道他躲在哪里。” “剑灵……”他不知在想什么:“那人竟然没有骗我……” “哪个人?” 他没回答,只道:“看好你手边这只,另外那个,我来对付。” 第658章 长大后的模样(二) “主人,这是什么,真好吃!” 吧唧吧唧,从两个时辰前,耳边吃东西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独孤绾无奈地看着抱着手里盘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后卿,无语望天。 这家伙属猪的不成,这么能吃,就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已经吃了两盘绿豆糕,七八个紫薯麻团,五只卤鸡腿,三碗芝麻糊,杂七杂八的蜜饯又吃了半罐,这会儿手里的一碟子龙须酥,也快被他吃完了。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要为什么当初自己要答应帮他寻找剑心?若是知道他这么能吃,打死她都不会应允的。 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腰间的荷包。 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被吃穷。 “主人,还有什么好吃的?”后卿眼巴巴瞅着她,舔了舔手指上的糕点屑。 什么?吃了这么多不够,还要吃? 她真想晕过去算了。 “我说,你吃的那些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她坐在他面前,来来回回打量着,“难道都凭空消失了?” “都在这里啊。”后卿指指自己的肚子。 她处于好奇,伸手摸了摸。 娘诶,还真的都装在这里面,此刻后卿的肚皮,鼓得就像只球一样。 她戳了戳:“你不是剑灵吗?就算有了实体,应该也不会像常人一样,那个……五谷轮回吧?” 说到这个,后卿一脸沮丧:“主人猜的没错,我虽然有了实体,却早已不是活人,吃进多少,最后还要吐出多少。” 看着他这幅寂寥的模样,她略有些心疼,但随即便是勃然大怒,“吃进多少就要突出多少,这不是暴殄天物嘛!你这个小混球!” 看着色厉内荏的她,后卿缩了缩身子,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想吃嘛,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了……”说着,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独孤绾心又是一疼。 要命了,这小子一扮可怜,她就招架不住,要是他长得丑点还好说,但他偏偏长得玉雪可爱,清秀白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要是不说,准会有人把他当成女孩子。 “后卿,你还会再长大吗?”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疑问来。 后卿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听说,剑灵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会变为自己十几年,或是三十年后的模样。” “哪些特定情况?” “我也不知道。”后卿摇头。 “那你可有见过,触发这种特定情况的剑灵?” 后卿还是摇头,但眼波却飞快闪了闪,“只听过,没……没有亲眼见到过。” 独孤绾很是好奇,托着腮:“不知道你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她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后卿圆鼓鼓的脸颊:“会不会男生女相。” 后卿想从她的魔抓中挣脱,却怎么也躲不开:“讨厌,别拽我的脸。” 她不肯松手,又捏了几下才满意:“真的好想看到你长大后的模样啊……”站起身来,望着后卿,口中发出期待的喃喃。 第659章 长大后的模样(三) 龙须酥吃饱了,独孤绾又找来几只烤地瓜,才勉强把后卿的肚子填满。 因为不算是正常人类,这些东西吃下去,是不能消化的,吐出来也很痛苦,所以也不过是为了享享口福,一次性多吃些,尝够了美味,以后都不能再吃。 正因如此,独孤绾也就没有再限制他,尽可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一番这趟,把肚子里的事物全部吐出来,后卿的精神有些不好,又像只猫儿一样,蜷在榻上睡着了。 见后卿睡得香,她不忍打搅他,就出了门,在行宫里随意散步。 远远的,就瞧见正和护卫们一起巡视的韩修,她想过去打个招呼,但韩修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的样子,迈出去的步子,就这么顿在半空,呐呐收回。 终究还是对她心存嫌隙,她也不怪他,换了自己,不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人的一生还真荒唐,越是想要的,越是想挽留的,最终都会毫不留情从你手中溜走。 有时候会怀疑,与命运的抗争究竟是对是错,或许,顺其自然,随波逐流,才是真正的人生。 对面的韩修越走越远,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她也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时,一直没有回头的韩修,转过了身,看到她背对着自己缓步而去的背影,眼底一酸,心口一阵裂痛。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他和她,从此天涯两端,再无交集。 独孤绾在行宫内漫无目的地晃悠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好想什么都不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一人,默默休息一段时间。 从前四处征战,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不能睡觉,也没觉得累过,现在是怎么了? 是这具身体太娇弱,还是自己的灵魂变得更脆弱了。 “啊啊啊啊——”正感叹不已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她怔了片刻,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一名宫侍慌慌张张从拐角的楼阶上跑了下来,因为太过紧张,脚下一个不留意,直接从楼梯上摔下来,但她却顾不上疼,连忙爬起身,继续朝前狂奔。 “怎么回事?”独孤绾拦住她。 而这宫侍也不说话,只一个劲摇头,独孤绾急了,一把握住她的肩,“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宫侍颤抖着手,指向身后:“死……死人……” 死人?直觉不妙,她放开那宫侍,朝着楼阶上赶去。 刚跨上最后一截台阶,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名护卫大张着眼睛,嘴巴几乎咧到耳根,肢体扭曲地站在一堵矮墙的下面。 乍一看,好似这护卫只是故意站在这里,摆出怪异姿势,故意吓唬过路之人,但仔细一看,这人其实已经死了,他的四肢被几根细若牛毛的丝线牵着,挂在了两旁的树干上,这才维持住了他站立的姿势。 片刻的惊骇后,她走上前,细细查看。 第660章 长大后的模样(四) 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受内伤的迹象。 她越发感到不妙,深吸口气,轻轻拨开死者的领口。 当看到脖子上两道蓝色的斑点后,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 是移魂。 那个人,就在他们中间! 强惹着心底的惊骇,她又仔细查看了护卫的死亡时间,发间他身上竟然还带着微热的体温,这便是说,凶手将其杀害的时间,不超过两盏茶的功夫。 可是,白天行宫四周都有人巡逻,想要下手并非容易之事,除非那人,原本就有着随意走动的权利,亦或者,是凶手主动将护卫引至这里,然后再趁机下手,故而也没有人看见。 越想越是心惊,如果凶手真的就藏在他们周围,那皇帝,几位嫔妃,包括自己和夜墨邪,都处于危险之中。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要选择对一个护卫下手,难不成,是为了引起恐慌,然后趁乱达成自己的目的? 果不其然,护卫被杀的消息传开后,整个行宫都乱套了。 皇帝一道圣旨,将驻扎在临城的几千护城军调拨至行宫,又让韩修回武堂传话,再派遣一些武堂学员来,即便如此,皇帝还是觉得不安全,总觉得凶手就藏在自己身边,甚至把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些嫔妃,都赶出了行宫。 顿时,处处都是一片愁云惨淡,哭声震天。 独孤绾觉得皇帝有些大惊小怪了,凶手如果要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独孤绾才越发忧心,凶手既然有无数次刺杀皇帝的机会,他或是她,为何不动手? 越是越是心焦,要是再不赶紧找到凶手,事态便要好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和夜墨邪冷战了这么多天,她觉得挺没意思的,如今这种情况,孰轻孰重,她总要分得清,于是便决定主动妥协,和他一起商量一个对策,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荣公公?”来到夜墨邪的寝房前,却见荣大海带着两名小太监,守在门口,她很是惊讶。 荣大海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简直就像是皇帝的狗皮膏药,如影随形,皇帝在哪他就在哪,这会儿不好好在皇帝身边伺候着,怎么跑到夜墨邪饿住处当起门神了? 荣大海看见她,赶忙迎过来:“独孤小姐可是来国师的? 这不是废话吗?她不来找夜墨邪,难道还能是来找他荣大海的? 心里吐槽,面上却恭谨道:“正是,不知国师这会儿可方便见我?” 荣大海道:“小姐来的不凑巧,皇上刚刚传旨,说要见国师,这不,国师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来了。” 这么不巧啊,算了,等晚上再来找他吧。 “小姐不如进屋坐一会儿,想必国师很快就回来了。”她刚转身,就听荣大海说道。 夜墨邪最讨厌有人不经他的同意,擅自进入自己的房间,这荣大海还真是不把她当一般人看待。 “还是不了。” “小姐还是进去坐会儿吧,如今凶手没有找到,哪里都不安全。” 第661章 试探(一) 看着紧阖的门扉,她迟疑不决。 若是以往,她肯定想都不想,便推门而入。 可这些日子,总觉得与夜墨邪之间多了很多的隔阂,这样贸然进入他的寝房,让她感到很是不妥。 “我也是护卫之一,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安全就躲起来,小女多谢公公好意,我还是武堂的其他同伴在一起比较好。” “唉。”荣大海一甩手中拂尘,徐徐一叹:“这凶手可真是胆子够大的,青天白日之下,竟敢明目张胆地杀人,那种地方虽然偏僻,但皇家护卫武艺卓绝,要是能多加留神,一定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 独孤绾此刻已经转过身去,脑袋里一直在想,一会儿见了夜墨邪,要如何开口。 荣公公的话,她其实听得不是很认真,无非就是感叹凶手的残忍和狡猾,如今整个行宫,哪有人不慌张的? 她朝前迈了两步,不知该就这样走开,还是该跟着荣公公附和两句。 回想了一遍他最后几句话,她眼皮狠狠一跳,一股渗人的寒意,突然蔓延至全身,头皮也跟着一阵发麻。 她死死屏着气,尽量让自己迈出的步子从容一些,走路的姿势淡定一些。 但即便如此,身体还是僵的不行。 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恐惧,连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让她喘不上气来。 “独孤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身后,再次传来荣公公的声音,冷幽渗人,仿若鬼火。 她不敢回头,下意识加快步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慢慢在转过了身。 刺目的日光下,她看到荣大海正笑呵呵站在她面前,轻轻甩动着手里的拂尘。 乌木柄的拂尘,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兽鸟图案,木柄的一头,白色的马鬃毛柔顺地垂下,有几缕站在了粘在了荣大海靛蓝色的太监服上。 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忽然想起,那天在云绫掌心里,找到了白色长发。 “独孤小姐怎么不说话?”荣大海带着狞笑,朝她接近:“可是疑惑咱家为何知道那护卫死亡的地点?” 她向后退,想尖叫,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荣大海不断朝自己接近,直至走到她的身前。 “人太聪明,真不是一件好事。”荣大海抬起拂尘,在她脸前一挥。 意识消散前,耳边传来一句话,“同样的话,我对我那好师弟也说过,可细,就是没人肯听……” 就这样,被迫陷入梦境,梦中的一切,皆是美好。 她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可还是愿意沉沦,再沉沦。 “凰儿……”耳边,有母亲的呼唤,那么温柔,与从前无疑。 她几乎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小小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天真无邪,只想一辈子守在娘亲的身边。 “凰儿,太好了。”明珠公主将身边的鸾凰揽进怀里,喜极而泣:“你终于有救了。” 本以为自己的孩子必死无疑,整日以泪洗面,没想到,竟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第662章 试探(二) 荣大海一双阴翳的眼睛,死死盯着明珠公主:“人我已经带来了,公主答应我的事情呢?” 明珠公主擦干眼泪,站起身来,看向对面的荣大海。 这一刻,女人眼底的悲伤温柔全都不见,只有冷毅:“我们说好的,等你为凰儿移魂成功后,我才会把东西给你。” 荣大海眼神更冷,如即将择人而噬的兽,但明珠公主却丝毫也不退缩,态度始终坚决。 “好,但愿公主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见荣大海妥协了,明珠公主也暗暗松了口气:“那是自然。” “不过,公主怎么的,也要先让我尝到点甜头才是。”荣大海也不傻,知道凡事都该讨价还价。 明珠公主踟蹰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本破旧的古籍:“这是其中一侧,我找得很不容易,剩下的两侧,等你成功将魂魄移给凰儿后,我再给你。” “只有三册?”荣大海很不满意。 “你师父蓝北陌于移魂之术上的造诣,可谓之登峰造极,仅有三册,便可能是你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荣大海咬牙,眼前这女人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希望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凰儿就是我的命,我为了救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同样,关乎她生死的事,我亦是不敢有任何怠慢。” 死死盯着明珠公主,似乎在衡量她这番话的真假,最终,荣大海选择了相信她。 “好,我便赌上一把,你要知道,我能救你的女儿,也同样能杀她。” “本宫明白,你赶紧施术吧。” 荣大海正欲布阵,这时,身体衰弱到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的鸾凰突然喊了一声:“我……我不要她的魂魄。” 明珠公主大惊:“凰儿,你在说什么!” 鸾凰仰首看着她,蜡黄的脸上满是祈求:“娘亲,她的命比我好,我……不甘心……” 明珠公主有些心酸,自己这些年来,把一切能给的都给了她,她怎能说自己的命不如独孤绾好? “凰儿,你相信娘亲,等你病好了,想要什么,娘亲都答应你。” “为什么要等我病好,现在……现在答应我不好吗?“ “凰儿,你到底要做什么?”明珠公主似乎察觉了什么。 鸾凰慢慢转过头,抬起手,指向房间一角陷入梦境中无法醒来的独孤绾:“我要代替她。” 明珠公主悚然一惊,脱口便道,“此事太过凶险,不可以!” 鸾凰讥讽地笑了笑:“娘亲,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她。有我这个亲生女儿不够吗?非要……怜惜一个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的人……” 明珠公主突然说不出话来,她期期艾艾望着独孤绾,嘴上虽然说这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愧疚的日日难安。 取走独孤绾的一魂一魄,她不会立刻死亡,或许会如鸾凰一般身体孱弱,又或许会减寿数年,红颜早逝,但若是直接占据她的身体,那边等于彻彻底底将她杀死,不留半分活路。 第663章 试探(三) “娘亲!”见明珠公主犹豫不决,鸾凰急了,为了逼她同意,于是道:“如果您不同意,那就让我去死吧,反正病了这些年,我这张脸已经没法看了,活着不如死了好。” 明珠公主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呢? 可是独孤绾,她对那个唤了自己二十几年娘亲的孩子,也心有不忍。 这时,已经将阵法布置完毕的荣大海道:“公主刚才说的没错,比起师父来,我的确差了太多,比起将魂魄分离再融合,直接生引魂魄入另一个躯体,将其取而代之,更为容易些,对此,我还是比较又信心的。” 听他这么一说,明珠公主动摇了。 对独孤绾虽心有愧疚,但她更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一番艰难地天人交战后,她点点头:“好,就用这个法子,将凰儿的魂魄,牵引到独孤绾体内,与那一魂一魄结合。” 见娘亲同意,鸾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隐约,还有几分欢喜的羞涩。 过了今天,她不但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变为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更重要的是,她会成为全天下女子羡慕的对象。 因为,她未来的夫君,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引魂的过程非常痛苦,鸾凰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但想到成功之后,即将到来的美好人生,她便坚持着忍了下来。 明珠公主不忍心,移魂的过程,她一直躲在房外。 知道天色暗下来,她才听到身后的房门,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她猛地转身,看见一道绯红的身影推门而出,她张了张口,突然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娘亲,成功了!”明媚娇俏的少女,依偎到她的身边,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很是欢喜:“从今往后,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娘亲您也不用在为我操心了。” 明珠公主低下头,看着那张属于独孤绾的脸庞,语声艰涩:“凰儿,是……你吗?” “是我,娘亲!”仰起头来,冲着明珠公主灿烂一笑,鸾凰眼底的喜悦藏也藏不住:“这具身体就是好,没病没灾,用着特别舒服,还有这脸蛋,”她抬手摸了摸:“跟我以前蜡黄干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转而去拉明珠公主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娘亲你摸,是不是又滑又嫩。”她喜不自胜:“怪不得国师会喜欢她,我要是有她的美貌,就没这丫头什么事了。” 望着比从前快乐活泼了许多的女儿,明珠公主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娘亲,我现在就是独孤绾了,以后您别再叫我凰儿,叫我绾绾,我听国师就是这么叫她的。” 绾绾…… 这两个字,她怎么唤的出来? 突然开始后悔,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一次一次利用那孩子对自己的孝顺与敬爱,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第664章 试探(四) “绾绾,你一直这样抱着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低头看着腻在自己怀中的少女,虽然这幅场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这个样子的她,总让他觉得奇怪。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独孤绾”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那张脸就像是手艺最精湛的雕刻大师,精心雕刻而成,一丝一毫的瑕疵都没有,她定定看着,不由得看痴了。 夜墨邪拧眉,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 突然回神,轻轻摇了摇头,再次往他怀里钻了钻。 如今的自己,真是太幸福了,真希望能永远这样下去。 可是她又害怕,怕有一天,他会察觉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独孤绾。 到那时候,他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墨邪,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只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自己就是他的女人了,就算被发现,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夜墨邪一怔,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绾绾,你想嫁给我?” 她不敢看她,越发娇羞往他怀里靠,“当然,我……我喜欢你啊,所以想要嫁给你。” 他的眸色忽而深了几分,慢慢拉至身体:“你……喜欢我?” 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没多想,再次点头:“嗯,喜欢。” “是么。”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强制性让她看着自己:“那绾绾告诉我,你到底因何喜欢我?” 她眨着眼,对上他那双略有些冰寒的眼瞳,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厉害:“因为你很优秀,这世上的女子,没有谁会不喜欢你吧。” “仅仅是因为我很优秀吗?” 她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总觉得他那双绝美的紫色瞳仁,可以看穿人的灵魂:“还……因为你很温柔,总之,喜欢就是喜欢,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绾绾……”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口吻忽而温柔下来,如裹着最清甜的蜜糖:“你说我优秀,可你并不知道,我其实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总有一天,你会失望的。” “怎么会!”她立刻道:“你可是国师,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尊贵又如何?我根本就不是个好人,脾气也不如你所说的那么随和温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愤怒的时候,经常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譬如……杀人。“ 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狠狠抖了抖。 他低下头,眼神和语调,都变得更加温柔,简直让人想要溺毙在这片温情脉脉中:“绾绾,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不,是我配不上你,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没有多加思考,便脱口而出。 男人的温情如许的眼神,蓦然间变了,杀气四溢,清寒如冰! 一把攫住她的下巴,厉声道:“你是谁?真正的独孤绾哪里去了!” 鸾凰一惊,他骤然的变脸,让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第665章 都去给她陪葬(一) 男人眼底的杀气实在太可怕了,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瞬间从温情脉脉变为阴冷凶狠。 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去看他,只能无助的,像只可怜的兔子,在他手中瑟瑟发抖。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的语声柔和了不少,只是眼神,依旧杀意凛凛,阴寒慑人。 “我……我是独孤绾。”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拆穿,但还是想要再做最后的挣扎。 “呵……”他冷笑:“你胆子倒是大,这世上没有谁能够模仿得了她,你是不是独孤绾,我一眼就能看穿。”他手上略微用了些力气:“给我说实话!” “我……我……”鸾凰又惊又怕,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仿佛被烫到一般松手! 不知为何,当得知眼前这具躯体换了灵魂后,他竟然开始讨厌起她,觉得此刻,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肮脏无比。 “你不说,本座也能猜得出来。”他冷眼看着她,虽然还是那张脸,但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天下之大,但他的绾绾,却无人可以取代。 强忍着心里翻涌的杀意,他冷声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实话,本座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概是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太吓人,她终于忍不住,哭着说道:“我……我是鸾凰。”见他眸色森凉,刻骨的冷意在身体蔓延开,她吓得哭喊起来:“这事与我无关,娘亲说已经找到救我的办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办法,只是想着,能活下来就好,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变成了独孤绾……我不想让你难过,所以才会假装成她,留在你身边……” 独孤绾很少会哭得这样凄惨,换了鸾凰,这张娇柔的面容,终于第一次显现出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但落在夜墨邪眼中,却丑陋至极。 “在本座面前,你竟敢说谎。”他脸色铁青,从前他总说独孤绾厚颜无耻,但真正厚颜无耻之人,他如今才真正见识。 他虽不懂移魂之术,但也知道,如若鸾凰没有占据独孤绾身体的主动意识,移魂的术法,是根本完成不了的。 或许,这件事从最开始,就是鸾凰自己的主意。 “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接下来还想如何欺骗本座!”他飞快出手,点了鸾凰的穴道,将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这具身体是独孤绾的,出于这个考量,他不能出手伤她,所以只能换一种方式。 “我……我怎么了?”鸾凰不能动,只能感觉到一种灵魂被禁锢住的感觉,让她很是慌张。 “从现在开始,你将不能看不能动,一直沉浸在我为你勾画出的噩梦里,日日夜夜,灵魂将遭受无尽折磨,直到你崩溃的那天为止。” 说完,丢下她拂袖而出。 夜墨邪临走前的那些话,让鸾凰感到无比恐惧。 娘亲…… 娘亲你在哪里?快点来救我! 第666章 都去给她陪葬(二) “蓝胤,你食言了。” 对面,站着身着鸦青色袍服,面容冷静的男子。 他的一双眼睛,被遮在绸带的后面,但夜墨邪能感觉出,此刻他的眼神,必定和脸色一样,平静从容。 当真不怕死? 浑身的气势尽数爆发出来,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这样的内劲,也足以将蓝胤震伤。 鲜血从唇角渗出,蓝胤的神色,却始终没有变化。 他强忍着怒意,如若不然,蓝胤此刻早已是尸体一具了。 保护独孤绾的安全,这是自己和他交易中的唯一条件,然而,他却没有做到。 他的绾绾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别说是杀了蓝胤,就是用天下所有人来为独孤绾陪葬,他也绝不在乎。 可是,那样的话,万一哪一天,他的绾绾回来了,必定会对她恨之入骨。 他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她会恨他。 “夜墨邪,你自称是最了解她的人,然而,却又是对她最没信心的人。”蓝胤随意一擦唇角的血迹,冷然出声讥讽。 一道冰寒之气,化为利箭,噗地一声,刺穿了蓝胤的肩头。 一声闷哼,蓝胤惨笑两声:“如果我说,独孤小姐的灵魂,并没有被完全吞噬,你会信么?” 他上前一步,恐怖的威压,一点一点罩上蓝胤的身体,五脏都在这股强大的压迫力下,开始错位。 “如果她回不来,本座就拿整个蓝家开刀,说到做到。” 蓝胤痛苦地弯下身,喘了几口气:“就算国师杀了所有蓝家的人,也无法换回独孤小姐。” “蓝胤,你不要挑战本座的耐心。” 蓝胤抬起惨白的脸:“国师,世事无常,我曾说过,这世上大部分事,都只能听天由命,即便就是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也无法事事顺遂,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夜墨邪一声冷哼:“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愿意等,本座可不愿!”“ “国师想如何做?”蓝胤对着夜墨邪离去的背影道。 夜墨邪头也不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有一句话,停留在蓝胤耳边:“去做一件让她不可原谅的事情。” 蓝胤一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追了出去。 如果他猜得不错,夜墨邪的目标,应该是明珠公主。 今日的天气不是很好,风很大,明珠公主看着天边乌沉沉的天空,心中阵阵不安。 “公主可是在为你死去的那个女儿哀悼?”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阴沉低缓的声音。 明珠公主浑身一震,恐惧写满了整张脸庞:“你把她怎样了?” 夜墨邪笑,明珠公主口中的她,自然指的不是独孤绾,而是那个鸾凰。 这么担心她么?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做如此愚蠢又卑劣的事情? “公主想知道?” “你杀了她,独孤绾也会没命的!”明珠公主失去了一贯的端庄从容,痛苦的大喊起来。 “本座自然不会放过她,但不是现在。”他转身,“公主若是好奇,就随本座来,自己亲眼去看。” 第667章 都去给她陪葬(三) “你……你到底对凰儿做了什么?”看到鸾凰一个人呆呆坐在房内,脸上表情痛苦无比,明珠公主觉得自己的心,就被揪紧了。 “本座给她编织了一个噩梦,如果绾绾回不来,那她就要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中,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这个恶魔!”明珠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恶魔?”夜墨邪冷笑连连:“本座不否认,我心之狠,的确与恶魔无疑,但公主,似乎没有这个资格来指责本座!”他倏地伸手,掐住了明珠公主的脖颈:“绾绾那么信任你,那么敬重你,而你呢?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利用她,伤害她!她不忍心对你下手,但本座忍心!” 他的力气很大,明珠公主根本挣脱不开,只听徒劳地发出痛苦的呜咽,“杀了我,她……会恨你……永世不得超生的人……是你才对……” 他眸色一僵,手劲也跟着略微一松,但片刻后,便又恢复冷绝,再次加大手劲。 明珠公主痛苦的伸着脖子,双脚踮着地。 呼吸逐渐困难,再这样下去,她势必只有死路一条,但她的目光,却还是落在鸾凰身上,担忧的神色,那样清晰明显。 自己都要死了,却还在关心自己的孩子,夜墨邪心里一阵哀凉与酸涩。 想到那个晚上,她一阵酒气地被送回来,蜷缩在床上哭泣的模样,他就想要把眼前的所有人,通通杀了。 “反正她也回不来了,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都去给她陪葬吧!” 什么都不想考虑了,也什么都懒得去在乎了,他本来就不是好人,这双手,早就染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再多加两个,又有何妨? “住……住手!”蓝胤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见到眼前这幅状况,先是一愣,连忙上前阻止:“冷静一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他暗紫的眼底一片猩红,此时此刻,他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敢出手阻止,我连你一起杀!” 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何况此时他早已理智尽失。 蓝胤焦急之下,看向房间一角的独孤绾:“我相信你还是有意识的,那个女人的魂魄根本不够强大,你这是在自暴自弃!” 毫无焦距的眼瞳闪了闪,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不要……伤害娘……亲……” 夜墨邪浑身一颤,手掌一松,明珠公主颓然倒地。 猛地冲到角落的少女身边,握住她的肩头:“独孤绾,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娘亲,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些!为了她,你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努力一次!” 她一点一点抬眼,看向他的眸光充满了哀伤,但很快,又变成了毫无焦距的虚无。 “独孤绾,你给我回来!”他用力摇晃着他的肩头,难得如此失态。 “想要她回来,必须找到我的师兄。”一旁的蓝胤说了句、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放开她,直起身子。 若非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此刻冷静淡然的人,之前曾那样歇斯底里过。 第668章 都去给她陪葬(四) “蓝胤,这是本座最后一次信任你。” 蓝胤看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少女:“你放心,我蓝胤做出的承诺,就是死,也一定会履行。” “那便好。”他转身,不再理会任何一个人,缓步走出了房间。 隐约,那个禹禹独行的人,身上透出了一股寂寥的哀伤,沉重得如同他身上的金色长袍一样。 蓝胤收回视线,怜悯地看了眼倒在地上,不停咳嗽的明珠公主:“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做,九幽移魂术,不是任何人都能成功夺舍,独孤小姐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你终究是要后悔的。” 明珠公主捏着嗓子,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坚定道:“我……永不后悔。” 蓝胤向来不喜与人争执是非,只轻笑一声后,便走开了。 明珠公主望着一动不动的鸾凰,心如刀割。 她虽然对蓝胤说永不后悔,但实际上,她早就已经后悔了。 夜墨邪说的没错,比起他来,自己才更像是一个恶魔。 是她,一次次利用了那孩子对自己的信任与敬重,是她,明知道就算这么做,鸾凰也得不到她想要的,却还是毫不留情地毁了那孩子的一生。 “凰儿……” 同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为什么呢? 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她现在只希望,老天能给她一个重新弥补的机会。 可是,老天爷真能听到自己的诉求吗? …… 夜晚,房间漆黑一片,周遭寂静如死,唯有更漏声声。 放在墙角的墨邪刀,忽而发出一阵诡异的红光,将整间漆黑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片亮光中,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突然自光中显现,一头红发,几乎拖曳至地。 他走到独孤绾身前,抬起手,在她脸前晃了晃:“这么晚了还召唤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后卿打了个哈欠:“我可睡得正香呢。” “臭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想个办法,让我拿回自己的身体。” 后卿托着腮,在她对面坐下:“帮忙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胆儿越来越肥了。” “嘻嘻……”后卿这一次却不害怕:“人类都是自私的,我既然要努力做个人,那自然也要自私一些。” “行,难得你这么诚实,我便答应你了,说来听听吧。” “我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但靠你提供的鲜血,我还要等上好多年。” “然后呢?别拐弯抹角,直说就好。” 后卿放下手,改为一脸严肃,“我要夜墨邪的血。” 以为这小子消停了,不再觊觎夜墨邪体内灵力强大的鲜血,没想到竟一直惦记着,“行,等我拿回身体,就去帮你要点。” 后卿语气更加严肃:“错了,不是一点就可以,而是很多才行。” 很多? “你的意思……” “我要他的心血。” “心血?”她唬着声音:“你要我杀了他啊! 开什么玩笑,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第669章 抓老鼠(一) “我没有说让你杀了他,只是尽可能让我多得到一点他的心头血而已。”后卿砸吧砸吧嘴:“一定很美味。” “后卿,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嗯,不答应?”后卿垮着脸:“难道你不想拿回自己的身体了?” “是,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去伤害他。“ 后卿似乎很是不能理解,一脸迷茫:“为什么呢,又不是让你杀了他,比起一辈子拿不回身体,做个游荡的孤魂,这个条件,显然更有吸引力。” “后卿,平时我很少束缚你,也时常与你开开玩笑,但有些事,我是有原则的。”她的声音,也严肃起来:“你曾发誓,将永远认我为主,你可以背叛我,不过我会让你后悔的。” “你们人真是有意思,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多多少少,对独孤绾的威胁还是有点害怕大,但更多的,则是好奇,是不解,“这或许,就是人类感情吧,其实我挺羡慕的,可惜我是个剑灵,永远也感受不到。”他站起身,靠近独孤绾的身体:“好吧,为了能感受更多的人类感情,我决定帮助你。” “算你识时务!”独孤绾忍不住催道:“快点,别磨蹭。” “知道啦知道啦。”后卿撅噘嘴,将两手放在她的额头两侧。 两道红光从他手掌间射出,化为两股红色的光团,在半空中晃悠了一圈后,猛地没入了独孤绾的身体中。 独孤绾连忙跟着他的牵引,让四散的魂魄聚拢,一点一点,将鸠占鹊巢的灵魂,挤出身体。 鸾凰虽沉浸在噩梦中,却也能感觉出来,自己的魂魄正受到强大的威胁,她拼命挣扎,觉得脑袋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娘亲……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最后的一魂一魄,眷恋的身体,死活不肯离开。 如今,已是独孤绾掌握主动,面对那缕死乞白赖的灵魂,独孤绾道,“鸾凰,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无怨无悔的爱你,你却不知道珍惜,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放弃吧,没人会来救你,你的娘亲舍不得你,我的亲人也舍不得我,所以,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人,去吧,你的人生到此结束了。” “啊,不要——” 鸾凰绝望的呐喊,只剩最后一点,残留在神识间。 当她身上闪过一阵红光后,她的灵魂,终于自虚无的深渊中,归来了。 摸摸脸,再摸摸手,摸摸腿,一切如常,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就是下巴那里有点疼,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一样。 “主人,我做的是不是很好,你要不要奖励奖励我?” 身边,是一脸企盼,如同哈巴狗一样的后卿,独孤绾顺势伸手,在他脑袋上撸了两下:“明天给你买桂花糕和龙须酥吃。” 光是听着名字,后卿就馋的直流口水:“我还想吃糖葫芦。” “行行行,想吃什么给你买什么。”她脑袋里装着其他事,后卿要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第670章 抓老鼠(二) 在屋内逛了一圈,夜墨邪为了困住鸾凰,连窗户都关死了。 “最近都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边寻找出去的路,一边随口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皇帝老儿说行宫也不安全,在贴身太监的建议下,回宫去了。” 她猛地跳了起来:“回宫?” “是呀,要不然,我怎么能光明正大来找你。”此刻的行宫,早已是空空如也了。 “皇上走了多久?” “刚走没一会儿,连护卫也没带,只有那个叫韩修的跟着,说是这样目标小,不会让人起疑。” 她脸色大变。“糟糕!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 “蓝胤呢?” “你说那个阴阳眼啊。”后卿就喜欢这么称呼蓝胤:“他给你留了个字条。”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桌子。 独孤绾快步走上前,将纸条打开。 匆匆浏览了一遍,返身拿起墙角的墨邪刀,对后卿道:“逮到他了。” “逮到谁了?”后卿正要跟上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拿起桌上的水果,一个不够,直接拿了仨,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手,却迟迟没有行动。”独孤绾并没有刻意向后卿解释,只是在自言自语:“如今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没想到,他的野心竟会这么大。”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去?”后卿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 “抓老鼠。” “啊?”后卿一口果子噎在嗓子口:“到哪里抓?” “一会儿就知道了。” 来到山脚下,远远就看见站在树下的青色身影。 看到她,蓝胤一点也不惊讶,“在下果然没有看错小姐。” 她懒得跟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你真有把我对付他?” 蓝胤点头:“他是我的师兄,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见他胸有成竹,独孤绾也就不再心存怀疑,她知道蓝胤不是个说大话的人:“好,那我们便出发吧。” “小姐可需要将此事告知国师?”蓝胤问。 她脚步一顿:“暂且瞒着吧。” 蓝胤没有多说,自己虽然有把握对付师兄,但此事毕竟十分凶险,那人若是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猜不透。 “我很佩服小姐的意志,换了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在亘古的灵魂放逐中醒来。” 灵魂的放逐吗?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她能感觉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却又沉溺在一片虚无的安逸中,不想醒来。 或许,她再多贪恋一点那份安宁,就真的回不来了。 “如今我回来了,那……”她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问出。 蓝胤知道她想问什么:“她的的灵魂自然已被放逐,加上原本就有缺陷,此后,将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消散。” 对此,她并没有什么好同情的,但心里还是有些沉甸甸的:“回不来了……”这便意味着,娘亲最疼爱最珍视的女儿,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从现在开始,她再无无法做回战秋凰了。 第671章 抓老鼠(三) 从行宫回京,也不过半日路程,但皇帝却感觉走了好久。 眼看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他有些心急:“荣大海,怎么回事,这都走了大半日,怎么还没到?” 荣大海靠过来,对皇帝道:“前面的路不好走,有些颠簸,您在忍忍,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京了。” 皇帝虽然很不耐烦,却也没有多想,重新在马车内坐好,早知道路上这么难捱,他就带上一名宠妃了。 在马车里呆坐了一阵,可还是没有听到京城街头热闹的嘈杂声,皇帝越来越急躁,觉得自己这次似乎犯了个大错,他就不该听荣大海的,与其他人分开赶路,只带一名护卫。 他唉声叹气,这要是遇见杀手,可该如何是好? 韩修那小子天赋虽然不错,前两天刚升为武堂二等学员,但毕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遇到危险时,懂不懂忠心护主,实在让人没有把握。 “荣大海,怎么回事,你到底……”皇帝再一次将脑袋伸出车窗外,正好看见荣大海从手中的拂尘里拔出一只匕首,刺进了韩修的胸口。 “你……”皇帝吓得一阵脚软,哆嗦着跌在地马车的地板上。 荣大海从容拔出匕首,在靛蓝色的太监服上蹭了蹭,走到马车边:“哎呀,真是不巧,这么可怕的场面怎么就要皇上看见了。” 皇帝窝在车厢一角,努力维持一国之君应有的威严,但声音却还是抖得厉害:“荣大海,你这欺君背主的混账奴才!朕……朕要将你剥皮抽筋,生不如死!” “皇上也就这点能耐了。”将匕首重新插回拂尘中,荣大海一脚踢在马车的车厢上,竟直接将车厢踢出了一个大洞来:“虽然皇上已经必死无疑,但我还是想告诉皇上一件事,我根本不是什么荣大海,这狗奴才看着没啥本事,谁知倒挺忠心,所以我便勉为其难,暂时用了用这具残缺不全的破败身体。” “你……你什么意思?”皇帝越听越心惊。 “皇上是九五之尊,从小学的是权谋之道,怎会听不出我的话呢?”他上前一步,又狠狠在车厢壁上踹了一脚:“这具身体我用腻了,想换个口味。” 皇帝拼命把身体往后缩,口中大喊:“护驾,快来人护驾!” 荣大海笑:“护驾?这荒郊野岭,你想让谁来给你护驾?”他伸手,直接将皇帝从车厢壁上的大洞里拽了出来。 “朕、朕不会放过你的!”皇帝大吼着,再怎样的沉稳气度,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消失殆尽了。 荣大海一把将他丢在地上,明黄的龙袍沾了泥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我管你真不放过我还是假不放过我,总之今天,你是死定了。” “别,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见硬的不行,皇帝打算来软的。 荣大海蔑然一笑,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我想要什么?这还不简单,当然是你的命!” 第672章 抓老鼠(四) “朕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个恨朕?”皇帝这些年来杀了不少人,他自己也清楚,想要自己的命的人不在少数。 “我一点也不恨皇上,甚至,还有些感激你。”要不是他这么愚蠢,今日的计划,又怎能成功? “那……那你放了我可好?”生死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皇帝现在只想着能够活命。 “皇上放心,等术法结束后,你就永远自由了。” 术法?什么术法? 皇帝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某个阵法的中央,阵法的四周,摆着几样动物的头骨,一阵阵刺鼻的腥臭味,指望鼻腔里面钻。 “你到底要做什么?”看到这个阵法,皇帝无来由的心慌,难以言说的恐惧,将他整个人笼罩。 那种感觉,比有人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要可怕。 “现在,只需要等待天色完全暗下来……” 移魂之术不论对于移魂者还是被移魂者,都极为凶险,月上柳梢,天地阴气最重之时,移魂最容易成功,他不能承受半点失误。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事情发生,他索性将皇帝击晕,看着那个全天下最尊贵之人,脸上露出的恐惧以及祈求,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竟有几分畅快。 人生来就是平等的,哪有什么高低贵贱,聪明愚笨之分,可惜,苍天不仁,这世上不公平之事实在是太多了,什么依靠自己的努力却争取想要的一切,根本就是放屁! 再怎样的努力,最终,还不是不值一文? 可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却能得到最好的一切,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如若不是出身于皇家,他还能那样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吗? 所以,既然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那他就毁了这个世界,让这个九五之尊,也尝尝无力抗拒命运的感觉。 “谁!”一阵风过,身后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动,荣大海猛地转身,一只野兔,正从草丛中疾奔而出。 荣大海冷冷一笑,“师弟,你还真是个狗皮膏药,我在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蓝胤也是淡然一笑,举步走出草丛:“师兄,有些事情,该放弃的时候,还是要放弃,否则,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害人害己。” “蓝胤啊蓝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能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这个样子。” 蓝胤看了眼阵法中央的皇帝:“我以为师兄,会选择那个年轻一点的。”他摇头,似乎恨不能理解:“非要找这么一个老头子,一看他的面相,便是纵欲过度,附身在这样的人身上,师兄不觉得毁道行么?” “你懂什么,皮囊表象皆是虚幻,拥有了无上权力,想做什么事情做不成?”所以,他才会选择移魂到一个太监的身上,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初就是太看重表面的东西,才会一败涂地。 “你说的没错,但你今天注定不能如愿。” 一道红色身影如流星般,瞬间划过夜色。 独孤绾手中利刃,直取荣大海咽喉。 第673章 大意(一) “不可!”蓝胤一声疾呼,在她手中刀尖即将刺穿荣大海咽喉之际,抢身上前,猛地扑向独孤绾,同时右手快速一挥,展开一道蓝色屏障,隔绝在两人与荣大海之间。 眼看就要成功,却被无端阻止,独孤绾有些恼:“蓝胤,你做什么!” 蓝胤不敢放手,死死拽着她:“九幽移魂阵已经开启,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她动作一顿:“你说什么?阵法已经开启?” 蓝胤看向对面一脸狰狞的荣大海:“此阵需要移魂者自身的鲜血为媒介,配以天时地利人和,寻找最佳时机催动阵法,此阵是不可逆的,一旦魂魄被吸走,将再无转圜余地!” 荣大海阴测测一笑:“蓝胤,你可真是师父的好徒弟,九幽移魂术的精髓,你掌握地不错么。” 蓝胤脸色微冷:“要对付你,自然不能一无所知,我也仅限了解而已。” 荣大海笑得讥讽:“仅限了解?蓝胤,你能欺骗得了别人,却欺骗不了我,九幽移魂术是禁术不错,但师父却没有完全说真话,百年来,这门术法,蓝家家主只会传给自己的看门弟子,师父当初,已经决定,将这门禁术传给你,自然就不许我再去修习,蓝北陌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混账罢了。” “师兄,我不允许你诋毁师父。”蓝胤一直都是温文随和的样子,此刻,第一次露出这般冰寒入骨的表情。 感觉到蓝胤身上的杀意,荣大海也是一愣,随即狂妄地笑了起来:“师弟,你瞧,人在被逼急的情况下,也会做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既然你这么崇拜蓝北陌,那就该将他的教诲牢牢记在心里,万万不可忤逆,他让你一辈子都不许杀生,那你就乖乖听话好了!” 听到这番话,蓝胤的表情似乎有了几分松动,荣大海趁热打铁:“师弟,其实你也很讨厌蓝北陌那个牛鼻子吧?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决定我们师兄二人的命运?你相信我,只要你答应与我一同合作,我定会给你展示出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也没有好坏之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那些可笑至极的规矩教条。” 顿了顿,见蓝胤没有出言反驳,他的语气,越发诱惑:“现在有很多人,整天无所事事,就喜欢指指点点,你一旦不如他们的意,就会说你行事悖逆,天理不容,这算什么?我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由我自己来做决定?我凭什么,要在他人的指摘中虚度光阴?凭什么,要按照他人的意愿委屈自己?我们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现在有一个很厉害的大人物,他也认同我的想法,决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怎么样,你一定也对我所构想的那个世界,感到期待吧?” 蓝胤面色如常,不但没有被其蛊惑,眼底还带了几分不屑之意。 然而,独孤绾却显得有些怔忪,喃喃道:“真有这样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世界么?” 第674章 大意(二) 蓝胤忙道:“独孤小姐,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活在世,本来就不是完全自由的,若人人都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天下还不得乱套!” 荣大海带了几分兴味看向独孤绾:“小姐果然不同常人,怪不得能够挣脱我的移魂术,取回自己的身体。” 独孤绾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只对一旁的蓝胤道:“不能杀他,那该怎么办?” 蓝胤没有立刻回答他,半晌后才看着对面的荣大海道:“师兄,比起那个半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皇帝老儿来说,我这具身体,应该更有吸引力吧?” “蓝胤你……”独孤绾大惊。 荣大海似乎也很诧异:“你想耍什么花招?” 蓝胤轻笑一声,一对异色的瞳眸,在月色的照耀下,如同两个晶亮的绝世琉璃:“既然师兄已经把一切秘密都捅了开来,那我也无需在藏着掖着,蓝家的家主之位,不知师兄可感兴趣?” 荣大海眯起了眼睛,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完全掩藏眸中的激动:“蓝胤,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蓝胤晒然一笑,摸了摸鼻尖,“师兄的确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谈判,可以少很多口舌,这么说吧,师兄可愿冒险,与我较量一番?” 荣大海似乎有些犹豫,面对蓝胤澄然平静的眼神,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胆小鬼,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好,我便与你比上一比!” 一开始,独孤绾还听得云里雾里,后来陡然反应过来,惊愕地看着蓝胤:“你疯了吧?和他打这样的赌!” 蓝胤竟然是打算拿自己的身体作为赌注,与荣大海进行移魂术的比试,如果荣大海的输了,他的魂魄就要灰飞烟灭,而若是蓝胤输了…… 这个赌注下的太大了,不但是她,连荣大海都觉得难以置信。 “蓝胤,你当真要如此?” “师兄应该知晓我的性子,说出的话,从来没有收回过。” “呵,你这是自找死路。”看起来,比起当皇帝,蓝胤的这位师兄,还是更垂涎蓝家家主之位。 独孤绾拦在蓝胤身前,“你有几分把握?” 蓝胤实话实说,“五成。” “五成你就敢打这个赌?” 他微微一笑,姿态从容:“没错,我只有五成把握,但师兄,却连五成也不到。” 她简直想立刻晕过去算了,只有五成把握,还能做出这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蓝胤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他轻轻推开独孤绾的手:“我与师兄斗法之时,小姐最好离远一些,以免被波及到,如果我输了,之后的事情,就只能靠小姐一个人来解决了。” 她见蓝胤态度坚决,看来今天这场比试是势在必行了,也就不再相劝,只道:“但愿不需要我再出手。” 荣大海将昏迷的皇帝丢了出去,率先走到阵法中央:“蓝胤,你虽得到了师父真传,但不一定是我的对手,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一雪前耻,今天,你总算给了我这个机会。” 第675章 大意(三) 蓝胤也走到阵法中央,不慌不忙道:“那就请师兄,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荣大海阴翳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蓦地抬手,甩了甩手中拂尘。 此时正值月上中天,阵法启动。 一阵蓝红相间的光芒,僵住阵法中央的二人包裹其中,阵法外的独孤绾,根本看不清阵法内发生了什么。 别无选择之下,她只能选择等待。 最重要的事,一旦蓝胤失败,她必须立刻出手,务必保证让不该逃走的人,命丧此地。 突然,眼前蓝光大盛,只听阵法内的蓝胤闷哼一声,随即光芒消失,蓝胤捂着心口,半跪于地。 独孤绾握紧了手里的刀,小心翼翼走过去,盯着蓝胤:“你……是谁?” 蓝胤没有回答,依旧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后,才哑着嗓音道:“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她握刀的手,越发用力。 蓝胤缓缓转首,看了眼阵法外昏迷的皇帝,又看了眼与自己斗法失败的荣大海,惨然一笑:“终究还是师兄技高一筹。” 独孤绾大惊:“你什么意思?” “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少年。” 他指的是韩修?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意思,连忙去查看受了重伤的韩修,然而,却发现韩修已经不在了,只有地上留下了一滩干涸的血迹。 “这……”难道说,韩修的身体,已经被对方用移魂术占据了? 蓝胤一点一点,撑着地面站起身:“我之前说,移魂之人需要用自己的鲜血做媒介,而被移魂者,也需要鲜血作为媒介,配合月上中天,是最万无一失的。” “鲜血……”她盯着地面上的一摊血迹,神情有些恍惚。 蓝胤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法阵中走出:“是我大意了。”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着,猛地转向蓝胤:“那韩修呢?他会如何?” 蓝胤想了想,道:“韩修?就是那个受伤的少年么?”他叹息:“师兄的移魂术极为强大,虽然匆忙中选定的移魂对象,但整个移魂术,从头到尾都是完整的,恐怕……” “我可以回来,他也可以!”她没有听下去,直接打断了蓝胤的话。 “独孤小姐,我不想打击你,但我不认为……” 她再次打断他:“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相信,韩修一定能回来。”看着蓝胤,她一字一句,坚决道。 面对她的笃定,韩修没有再说什么,走到昏迷中的皇帝身前,淡淡瞥了眼,丝毫不掩饰眸中厌恶:“狗皇帝如何处理?” 独孤绾连忙上前,挡在皇帝面前:“蓝胤,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蓝胤冷然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想要这个人的命,有的是手段,不过他已经活不长了,我无需脏了自己的手。” 独孤绾有些纳闷:“你怎么的知道皇上命不久矣?” 蓝胤转过脸去,自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告诉他的,但他不打算说实话:“印堂发黑,面部浮肿,这可不就是快死的征兆?” 第676章 大意(四) 蓝胤说的有些不着边际,但独孤绾并没有怀疑。 印堂发黑,面庞浮肿,仔细看看皇帝现在的样子,可不正是如此? “蓝胤,今日之事多谢你。” 蓝胤笑了笑,不甚在意:“小姐无需谢我,要谢就去谢国师吧。”是他用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与我做了交换,我才愿意毫无保留地帮助你。 说起夜墨邪,她不禁又是一阵头疼,自打那日与她有了隔阂以后,两人还没有说上一句话。 此时不知该是怎样一副生气委屈的模样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皇帝送回宫去。 闹了这么一通,自己也很累了。 两人合力,将皇帝抬上马车,趁着夜色,赶着马车回了京城。 为了照顾皇帝的面子,她没有直接将皇帝送回皇宫,而是暂且带去了镇国公府,届时可以宣称,皇帝关心镇国公的身体,纡尊降贵在国公府住了一晚。 第二天皇帝醒后,也没说什么,装模作样陪镇国公唠了会嗑,便回宫去了。 不管皇帝是不是真的在意,至少表面上,他是认同了独孤绾的这番做法。 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皇帝好似突然之间开了窍,之前罢朝半月有余,一回宫,莫名变得勤政起来,每天按时上朝,处理政务也处理到很晚。 只是不知这股劲头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或许决定做个勤政爱民的明君,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 就这么过了数天,这日,她刚看望过镇国公回府,就见门前停着一顶红顶小轿,看轿子的规制,有点像是宫里的。 她有些纳闷,宫里的轿子,怎么会专门停在你自己的府门前? 假意没有看见,拾阶而上,这时,轿帘忽然掀开,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独孤小姐请留步。” 她在门槛前站住,回身道:“这位公公有事吗?”一边问,一边打量对方。 看他身上穿的服饰,竟然是宫里的二等太监。 这小太监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据她所知,宫里的那些宦官,能熬到二等太监这个位置,至少也要十几年。 眼前之人,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实在不合常理。 小太监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打量与警惕,从袖中摸出一只明黄卷轴:“独孤小姐,皇上感念你的忠心,特许嘉奖于你,快接旨吧。“ 她带着疑惑跪下,只听小太监展开手中卷轴,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勇宁候之女独孤绾,德仪备至,忠心不二,坚刚不可夺其志,险恶不可夺其勇,深得朕心,特封其为武宁郡主,望其今后始终坚持本心,为国效力。钦此——” 武宁郡主?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她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忍住了。 “小女谢主隆恩。”伸手去接圣旨,但那小太监,却握着卷轴,不肯放到她的手里。 她站起身来,探究地看着对方。 “独孤小姐,皇恩浩荡,您可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慈爱之心。”一边把圣旨交到她手里,一边道:“您还是亲自进宫谢恩比较好。” 第677章 陷害(一) 亲自进宫谢恩? 她挑挑眉,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圣旨,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提醒。” 虽然这个要求很没有道理,但据她所知,这的确是皇帝能做出的事情。 对于一个自尊心和猜忌心都很重的君主,诚心诚意的感激与臣服,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种事情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多年前,皇帝册封了一个诰命夫人,原本是喜事,但那诰命夫人不但没有感激皇帝,反而在家大摆宴席,请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一共庆祝,后来被皇帝知道,直接撤了她封号,连着她的夫君,也一起受到了了贬官的惩罚。 一番思索后,她决定还是进宫一趟。 如今这个时候,她不想惹麻烦,免得有人借着自己,来诋毁镇国公府。 可进了宫后,却被告知,皇帝在和其他大臣议事,让她耐心等候。 真是奇了,以往这个时辰,皇帝不是在跟后宫嫔妃赏花,就是在戏园看戏,难道真的改性了,打算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明君? 算了,等就等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事,还能趁机逛逛御花园。 结果御花园也不让去,几个宫女围着她,说没有皇帝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去,损坏了那些名贵花卉,她们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行吧行吧,不让去就不去,几朵破花罢了,有什么稀罕。 这也是她不爱进宫的原因,就是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真可怜那些后宫的妃子,再怎样的锦衣玉食,也不过是被圈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连自由都没有,又谈何快乐? 没办法,只好在宫女的带领下,去皇帝的御书房外等着。 估摸着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皇帝还是没有召见她,实在无聊的不行,人也开始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不知何时都悄悄退下了,虽然对此表示奇怪,但正好合她的意,她本来就讨厌有人围在自己身边,这下好,乐得清静。 …… “皇上已经连续多日召骆大人进宫,不知是不是又在与您商讨官员变动一事。” 御书房的另一侧,骆成刚走出来,就有几名官员围了上去,讨好问道。 骆成看了那人一眼,冷淡却又不失礼貌地一笑:“严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有关各地官员变动一事,皇上几个月前就提出来了,对于贪污渎职,行事草率,好逸恶劳之人,必要的惩罚措施,可以鞭挞他们进步,促进国家良好发展。” 说了等于没说。 那人在心底腹诽,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口吻变得更加谨慎小心:“说的也是,骆大人年轻有为,深得皇上器重,想必这些事情,皇上应该全权交给大人处理了吧?” 骆成道:“严大人言之差异,您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哪有什么全权处理之说,我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谨遵圣意罢了。” 第678章 陷害(二) 真是狡猾至极,一番四两拨千斤,便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连自己这种浸淫官场几十年的人,都没法跟眼前之人相比。 “不管怎么说,我与骆大人都是同僚,以后有什么消息,还望骆大人能不吝赐教,下官感激不尽。”兜圈子是没意思了,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骆成还是好脾气地笑着:“严大人严重了,我是晚辈,您是前辈,以后我我还得托您多多关照呢。” 严大人脸上的笑意马上就要维持不住了,这混蛋,自己说了这么多,老脸都拉下来了,竟然还给他装傻充愣。 但碍着对方最近的势头,又不敢发作,只能扯动嘴角边僵硬的肌肉,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来:“不敢当不敢当,以后我们互相关照就是。” 骆成正要说什么,眼光一转,看到了对面不远处的独孤绾,眉心一蹙。 严大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啧啧起来:“皇上待风家就是与众不同,早晨我听说,皇上竟然下旨,册封那位独孤大小姐为武宁郡主,这可是百年来都没有的殊荣啊。” 此时,独孤绾感觉似乎有人说起了自己,下意识扭过头来,骆成心头一跳,也不知怎么的,情绪很是慌张,匆忙转开视线,假装跟那位严大人热络攀谈,“哦,是吗?那可真是稀奇。”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其实对方说了什么,自己说了什么,他压根就不清楚。 严大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的态度不再如之前那般生疏,很是高兴,连忙应道:“我听说,是三殿下主动提出,要给独孤大小姐嘉奖的,皇上一开始还觉得不妥,在三殿下的一番建议下,才下了这个旨意。” 骆成忽而停下脚步,神情紧绷:“你说什么?是三殿下提出的?” 严大人被他突然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结巴道:“是、是我听皇上身边宫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是很清楚。” 闻言,骆成的表情更为吓人,凝神思索了一阵,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诶,骆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严大人连忙追了上去。 可追了几步就追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骆成朝后宫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宫道上,一身盛装打扮的华贵妃,正迈着婀娜的步子,在宫女的搀扶下,迈上轿辇,打算去御书房,给皇帝送燕窝羹。 刚在轿辇上坐稳,就见一名年轻官员,跪倒在自己的轿子前。 女人抬起去撩云鬓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你是什么人?” 骆成对着华贵妃深深一拜,道:“下官乃是吏部侍郎骆成,特来面见娘娘,是有要事相求。” 华贵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官员,对方眉目清秀,却目光坚毅,只看一眼,就给人无限好感。 本来就是骄横跋扈之人,难得放柔了口气:“你要求本宫?倒是新鲜,只是你觉得,你有那个资格吗?” 骆成抬首,一字一句:“下官愿助娘娘,扶摇直上,凤凰于飞。” 第679章 陷害(三) 华贵妃娇媚的神色陡然一变,目光如刀般射向轿辇之下的骆成:“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骆成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不卑不亢:“回娘娘的话,小人乃是新晋的户部侍郎,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华贵妃当即愣住,她身为贵妃,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还从未见过像骆成这般狂妄之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明明确确告诉自己,他将取当朝丞相秦议而代之。 这已经不仅仅是胆大或狂妄了。 华贵妃从轿辇上迈步而下,一步步走到骆成身前。 明明是不自量力的狂妄之言,但看着面前的少年人,不知为何,华贵妃却觉得,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盯着骆成,华贵妃不轻不重地问道。 骆成也回答地不轻不重:“就凭我以测试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三清书院;凭我以历朝历代,最年轻官员的头衔,担任吏部侍郎一职;还凭我深得皇上器重,入仕短短一年时间,便被钦定为下一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他看向面前的华贵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凛然坚毅,睥睨万丈的姿态。 华贵妃的心中,顿时掀起滔天骇浪,情不自禁出口道:“你有多少把握?” 骆成闻言,负手而笑:“我没有把握。” 华贵妃睁大眼睛,怒道:“你在戏耍本宫!” 骆成神色如常:“不,小人没有戏耍娘娘,小人所说的没有把握,是因为小人根本不需要把握,而是一定会做到。” 华贵妃深吸口气,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你打算如何做?” 骆成心中虽焦急,面上却不急不缓,徐徐道:“如今朝中,势头最盛之人,便是三殿下,但三殿下一向与娘娘不对盘,一旦三殿下登基为帝,想必娘娘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废话,她近来就是因此,而茶饭不思,脸色都差了好多,每天要用打量的胭脂,来掩盖憔悴的神色。 “你还能说服御华铎拥戴本宫不成?”那样的话,就太天真了。 突然又觉得,这少年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说来好听的。 骆成温润的眸色,忽而变得锋锐,像一把常年被埋没,此刻突然出鞘的利剑,“六皇子御华铮年幼丧母,在宫中一直生存的很是艰难,娘娘心善,疼惜六殿下的遭遇,日日前去看望照顾,六殿下对娘娘,也很是感激,他日若一朝得势,飞龙冲天,想必定然不会忘记娘娘的恩德。” 华贵妃笑,骆成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自己何时疼惜过那御华铮的身世了? 她刚要嘲讽两句,突然意识到什么,美眸瞬间睁大:“你的意思……” 不用再明说,其中深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骆成点点头,雅然而笑:“没错,正是娘娘想得那样。就是不知,娘娘可愿陪同小人,赌上一赌?” 第680章 陷害(四) 独孤绾开始不耐烦了。 从她进宫开始,到现在,估摸着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御书房前,也没有其他官员进出,皇帝真的是在处理政务么? 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算了,先出宫再说,皇帝若是要怪罪,她再进宫请罪便是。 谁知,她正准备离开,之前退下的宫女,又迎了过来:“独孤小姐,皇上刚处理完政务,龙体有些不适,所以就先回了寝宫,不过听说小姐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不忍您白来一趟,所以特意遣奴婢前来,请小姐前往金殿觐见。” 怎么听怎么古怪,独孤绾多留了一个心眼:“既然皇上龙体违和,那我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烦请代为转达,请皇上多多保重龙体。;'' “小姐,这是皇上的命令,您不能不遵守。”宫女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对劲,那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又不能轻举妄动,说不定对方等得,就是她的反抗。 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就请前面带路吧。” 宫女点点头,似乎放松下来。虽然她表现的不是很明显,但独孤绾还是看到了她轻轻放下的右手。 如果当时自己拒绝,她就会立刻向躲在周围的同伴,发出信号吧。 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事情有异,却怎么都猜不出对方的目的,这样的被动情势对她来说很是不妙,总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小姐还请随奴婢进殿。” 走到皇帝的寝殿前,危险的感觉突然变强,她站在台阶前,始终不肯迈出一步。 那宫女站在门槛前,轻声招呼着,但眼神却显得很是急躁。 “小女怕惊扰了圣驾,还请你进去通传一声,告诉皇上小女前来谢恩。” “用不着这么麻烦,皇上之前已经叮嘱过奴婢,直接将小姐引入殿内即可。” “话虽这么说,但规矩不能废。”她不动声色,朝后退了一步。 宫女的眼神,猛地从谦恭,变为阴狠,抬手用力一挥,恶狠狠道:“再怎样谨慎也没用,今日就是你的葬身之日!” 伴随着她挥舞手臂的动作,原本空荡荡的四周,突然冒出一群护卫,各个手持兵器,朝她所在的方向涌来。 同时,那宫女换上了一副惊恐表情,嘶声大喊:“不好了,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刺客?说的可是自己? 不知道对方玩得是什么花招,但她很清楚,自己已经落入对方的圈套。 是杀出去,还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她一时难以抉择。 若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便等于默认了自己刺客的身份,而若是对这些皇城护卫动手,也等于公然宣告,与皇室作对。 无论哪一种选择,对自己都非常不利。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际,数百名皇城护卫,已经一拥而上,将她反剪双手摁倒在地。 “父皇,儿臣说什来着?刺客一定会按捺不住,主动现身的。”黑漆漆的宫殿内,蓦地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第681章 意外中的人( 一) 看到来人,独孤绾不禁讶然,但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独孤小姐?”皇帝看了眼身旁的三皇子御华铎,像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是她?” 御华铎道:“儿臣也很惊讶,但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或许独孤小姐想要的,比父皇以为的,还要多。”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连证据都没有,御华铎竟然能这般堂而皇之的对她做出污蔑。 他依仗的是什么? “唉,怎么会这样!”皇帝捶胸顿足,口吻听上去很是无奈,“朕可是对她,对风家,都抱有很大期望。” 看,哪怕御华铎连能证明她的确意图不轨的证据都没有,皇帝也依然对其深信不疑。 他依仗的,便是皇帝的疑心与猜忌。 这种事情说不出去岂不是可笑? 刺客?此刻有她这样光明正大进宫来的吗? “皇上,小女是冤枉的。”如今,她只能期望,皇帝还留有最后一分理智。 皇帝还没说话,一旁的御华铎抢声道:“冤枉?人证物证俱在,她出手失败被擒,一切都已经摆在面前,你竟然还敢称自己是冤枉的。” 独孤绾没有理会他,只看着皇帝:“小女的忠心,风家的忠心,想必皇上心中应有决断,若小女真的图谋不轨,又何必等到今天才下手?” 皇帝想想也是,那天自己险些被荣大海谋害,还是多亏了独孤绾,自己才能保住一条命,这也是他决定,赐她郡主封号的原因。 御华铎见状不妙,生怕皇帝信了她的话,又立刻道:“休要狡辩!你不动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今早边关刚传来消息,风琸带领的士兵,在迎击乌金大王子的先锋部队时,竟然不战而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风家早就有意,要投靠乌金,与我们天昱的敌人,蛇鼠一窝?” 闻言,独孤绾悚然一惊,她怎么没得到这个消息? “三殿下确定,这个消息一定准确么?人云亦云,边关离这里足有千里之遥,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岂能凭一两个人的口述,就能妄加断言?” 御华铎被她一通抢白,怒火中烧,厉喝道:“独孤绾,你这是在指责本殿污蔑你不成!” 她不卑不亢道:“没错,风家对朝廷,对皇上始终忠心耿耿,不曾做过半点有违良心之事,此心天地可鉴!” “你……” 皇帝突然抬手,制止了御华铎后面的话,随后对独孤绾道:“朕问你,两个时辰前,你在何处?” 独孤绾答:“两个时辰前,小女刚奉旨进宫,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去御书房等候皇上召见。” 御华铎突然冷笑起来,眼中掠过一抹阴翳的得意:“还说自己没有意图不轨,父皇根本就没有下旨召见过你,你又为何擅自入宫?” 没有召见过她? 脑中轰然一声,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哎呀,皇上息怒,是臣妾命人去请独孤小姐入宫的。”蓦地,一个娇媚的嗓音,从不远处飘来。 第682章 意外中的人( 二) 众人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皇帝脸上沉闷的表情顿时消失,对着婀娜而来的丽人招手:“爱妃怎么来了?” 华贵妃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上前,小鸟依人般靠进皇帝怀中:“臣妾实在闷得无趣,就命人去请独孤小姐入宫,谁知下人笨得要死,明知独孤小姐一次都没有去过臣妾的碧华宫,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臣妾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就找下人来问了问,这才知道,独孤小姐可能是迷路了。” 皇帝很好奇:“爱妃以前见过独孤小姐?” 华贵妃掩口一笑:“自然见过,就在那次乌金使臣出访天昱,皇上设宴招待那日,臣妾和独孤小姐还聊了几句,臣妾很欣赏她敢爱敢恨的性子,于是今日,就想让她进宫来陪陪臣妾,说几句体己话。” 皇帝完全不在乎华贵妃到底什么时候见的独孤绾,两人那日究竟聊了些什么,今日又为何召她入宫,他只心疼地拥着华贵妃,一双眼睛,全黏在了她露出雪白肌肤的颈项上:“爱妃可是觉得哪里不如意?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华贵妃哀哀一叹:“也没什么,就是近来,一想到皇上,就无端伤心,漫漫长夜,总是辗转难眠,担心皇上是不是睡得安稳,过得快活。” 听着她幽怨又不失娇柔的语气,皇帝也跟着一叹,心生愧疚:“都怪朕不好,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去看你,走,这便去你的碧华宫,上回你不是说,学了一道拿手好菜,要做给朕吃么?朕可一直惦着呢。” 华贵妃扭捏了一下,“听说最近芸贵人时常熬制各种药粥给皇上补身子,臣妾和她比起来,真是惭愧至极,皇上还是去芸贵人那里吧。”说完,从皇帝怀中挣开,轻轻一撩云鬓,淡淡的香气散发而出,醉人心神。 放眼整个后宫,比华贵妃貌美之人不少,但论起魅惑,却无人能比得过她。 一颦一笑,一悲一喜,不管做什么,哪怕只是轻轻蹙个眉,都是风情万种的样子。 皇上被她撩拨得受不住,连忙伸手,又将她揽了回来:“爱妃不要生气,芸贵人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你也知道,近来朝局有些动荡,朕这些日子宠幸她,不过逢场作戏……”说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妥,周围还站着那么多人,于是凑近华贵妃的耳朵道:“爱妃,我们去你的寝宫说,好不好》” 华贵妃娇然一笑:“皇上都这么说了,臣妾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她同意,皇帝顿时眉开眼笑:“那咱们这便走吧。”说着,便揽着华贵妃,朝后宫方向走去。 刚迈下台阶,华贵妃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幽魅的目光,落在独孤绾脸上,带着几分兴味,几分探究。 “爱妃怎么了?”皇帝也停了下来。 华贵妃上下打量了一番独孤绾,笑道:“皇上,因为臣妾的原因,让独孤小姐受惊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是不是也该就放了她?” 第683章 意外中的人( 三) 皇帝没多想,立马道:“是,是,爱妃说的没错。”随手一挥,对一名宫侍道:”你去送独孤小姐出宫。” 御华铎眼看自己精心设计的计谋被破坏,很是不甘,“父皇,独孤绾嫌疑很大,不能就这么放了!” 皇帝此刻已经被华贵妃迷得七荤八素,还管什么刺客不刺客,况且,经过这么一闹,他也觉得自己适才疑心过重了,独孤绾若真要对自己动手,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无端连累了镇国公府。 但他也没怀疑御华铎的动机,只当他行事过于粗心,冤枉了独孤绾。 一场闹剧就这么轻易被解决了,独孤绾直到出了宫,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被御华铎算计出乎她的意料,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华贵妃也已前来相救,更是出乎她的意料。还有御华铎说的那些话,风琸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绝对不会做出不战而败这种事情,但其中真相,却是无人得知,只有见到风琸,亲口询问才能明白。 “小姐,您可算是出来了!”宫门外,紫陌红尘一见到,立刻迎了上来。 独孤绾见她们一脸焦急,定然是担心坏了,于是安抚道:“没事的,皇上今日政务繁多,耽搁了一阵。” 红尘拍着心口,“没事就好,刚才奴婢听人说,宫里出了刺客,三皇子奉命带兵前去捉拿,实在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小姐出事。” 独孤绾挑挑眉,看来这一切,是御华铎早就计划好的,没准等哪天真有刺客,他还不一定能应对的这么及时。 “哪有什么刺客,是三皇子搞错了。” “搞错了?” “嗯。”她点点头:“皇宫大内,岂是一般刺客可以来去的地方?”她冷笑,自己若要图谋不轨,只怕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她。 “小姐累了一天,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紫陌没有多问,走到马车边,替她撩开车帘。 虽然在宫里等了两个多时辰,但她其实并没有多累,就是心里有些不安,有些烦躁。 对自己动手,便是对风家动手,看来御华铎已经忍耐不住了。 只是,她不信,这一切都只有御华铎一个人在谋划,朝中大臣,有多少人站在他这边,自己心里实在没底。 皇帝虽然还没有废黜太子,但以御华锦现在的样子,他这个储君。只怕也做不长久了。 到底,是谁在幕后计划着一切? 忽而想到蓝胤师兄说的话,想要重构这个世界,一定需要非常强大的权势,利用皇权,应该是最快的方式。 而如何利用,这才是重中之重。 “小姐,外面站着个人,看着有些眼熟。”红尘突然说了一句。 她朝着车窗外随意瞥了眼,一道挺拔的身影印入眼帘,她刚要招呼,那人却像是被惊到了一样,迅速后撤几步,躲进了阴影里。 她怔了怔。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她只是想和骆成打个招呼而已,不至于把那小子给吓成这样吧。 她撇撇嘴,很是挫败。 第684章 意外中的人( 四) 望着远处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骆成这才收回视线,从暗影中走出。 “啧啧啧,真是够痴情的。”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骆成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但对方却不依不饶,急赶几步,挡在他面前:“诶,我说骆成兄,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做什么一看到我就走啊?” 骆成只淡淡回了句:“我与你交情不深。” “我是独孤绾的弟弟,你喜欢她,又怎会与我交情不深?” 骆成最害怕,也是最不堪面对的,便是自己对独孤绾的那种别样心思。 面对独孤承业的纠缠,他实在忍无可忍:“我能帮你的已经帮了,你还要如何?” 独孤承业也不隐瞒自己的私心,看着他道:“听说你是皇上钦定的吏部尚书人选,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怎么,有权有势了,就不愿意再帮帮我这样的可怜人?” “独孤承业,望你适可而止。”骆成的脸色冷了下来。 “呦呦呦,这还没升官呢,就开始摆起架子来了。”独孤承业笑得猥琐,让人有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冲动。 骆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遇事就失了冷静,动不动哭鼻子的少年,如今的他沉稳,更聪慧,更坚毅,也更有高远的气度。 他看着独孤承业,阴沉的脸色忽而一变,换上了一脸春风如笑的随和:“承业兄说的没错,我的确不该摆官架,我该以皇上为榜样,爱民如子。” 独孤承业愣住了,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会气得骆成跳脚,谁料他竟会是这么个态度。 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么? 让他再试探试探,“骆成兄果然有远见,你瞧,我也算是皇上的子民,你要学皇上爱民如子,那便应该帮帮我才对,是不是?” 骆成笑意不变,只是眸色深了几分:“自然。” 不会吧,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独孤承业简直要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骆成。“你就这么害怕,自己爱慕独孤绾的事情被她知道?” 骆成抿紧了唇:“我只是不想让她有困扰罢了。” 独孤承业嘿嘿笑着:“行,看在你这么仗义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 骆成警告道:“独孤承业,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置喙,我答应帮你,你便要替我保守秘密,若是秘密泄露,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他当然不会傻得去把这事告诉独孤绾,这可是那些骆成的最好把柄,他就指着这个飞黄腾达呢。 “行行行,我不说,只要你能帮我在吏部寻个好差事,你喜欢她的事情,我就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怎么样?” “好,成交。” 独孤承业喜不自胜,说来说去,还是独孤绾有点用处,比自己那个愚蠢的嫡亲姐姐强多了。 只要自己一直掌握这个秘密,就不用再担心前途。 处于极度喜悦中的独孤承业,没有看到骆成垂下的眼瞳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森然流光。 第685章 不再为您而活(一) 打发走独孤承业,骆成正欲离开,这时已经下钥的皇宫侧门,忽而打开,一顶青呢小轿从宫门中缓缓抬出。 他没有多加思考,立刻闪身到了一堵矮墙后,将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大人慢走,本殿与您商议的那件事,还望大人多加留心。”是御华铎的声音。 “三殿下放心,本相答应的事情,还从没有半途而废的,殿下只管等候我的好消息便是。” 这个声音略有些苍老,骆成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丞相秦议。 “哼,今日之事,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竟叫华贵妃那个贱人给打乱了!”御华铎恨恨道:“难道她还指望太子那个废物不成?” 秦议沉吟了片刻:“那女人深得皇上宠幸,短时间内,咱们动不得她。殿下既然是做大事的人,便要沉得住气,懂得蛰伏。” 御华铎的口吻,带了几分尊敬:“是,多谢丞相指点。” 放下轿帘,秦议又补充了一句:“之前跟在殿下身边的那个道士,可是已经死了?” “是,已被国师杖毙。” 点点头:“嗯,那就好。” 轿子缓缓而行,一点一点,与夜色融入。 骆成也像是融进了夜色中,一双幽沉的眼,静静望着星光黯然的天空。 沉重的宫门被阖上,周遭一片寂静,偶有夜风吹拂,树叶一阵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矮墙后走出,身披清明月色。 刚才那一幕,天知地知,三皇子御华铎知,丞相秦议知,他骆成,也知。 从几日前察觉御华铎的异常开始,他便暗中打听,从对方的种种言行上猜测,他要对付的,正是权势如日中天的风家。 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风家的兴衰荣辱,可他在乎她,在乎她所在乎的一切。 所以,他便不能容忍任何对风家的伤害。 为了护住她,护住风家,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以为这个期限,还有很长很长,却没想到一切来得这样快。 在对华贵妃夸下那样的海口前,他从来没想过争权夺势,没想过好胜斗狠,更没想过要成为所谓的人上之人。 但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要跨过这道熊熊火沟,首先必须涅盘重生。 绾姑娘曾说过,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事情。 他按照她说的做了,发现事实果真如此。 有她的信任,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为了那个梦中的身影,他骆成,即便堕入魔道,也在所不惜。 绾姑娘,我曾在你面前发过誓,此生此世,永伴汝之身侧。 哪怕是死,也不改分毫。 …… 从镇国公府回到邀夜居,独孤绾竟然在自家府门前,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人。 “独孤承业?”她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独孤承业从一辆价值不菲的马车上跳下,伸手拽了拽簇新的袍子,“大姐姐,好久不见了。” 独孤绾并不怕他,只是看到这人,就难免想到独孤湘云,觉得恶心。 第686章 不再为您而活(二) “别套近乎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亲姐弟。”说着,便要回府。 独孤承业跟在后面:“大姐姐可真是绝情啊,虽然我们不是一母同胞,但也好歹流着同样的血脉,是一家人。” 独孤绾懒得理他,对门口的护卫道:“把他给我赶走。” 人高马大的护卫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提起独孤承业,便要丢出去,独孤承业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于是冲着独孤绾已经跨过门槛的背影喊:“独孤绾,知道我为什么能有今天的成就吗?那都是托你的福。” 独孤绾笑,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本事,难道自己福星转世不成? “我让骆成给我在吏部找个差事,他很快就答应了,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本不行理会他,但想了想,她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在护卫手里挣扎的独孤承业:“哦?为什么?” “你能先把我放下来吗?”独孤承业扭头,对拎着自己的护卫道。 独孤绾对那护卫点点头,护卫这才松开蒲扇般的大掌。 甫一落地,独孤承业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整理衣冠,“这可是我前几天才花大价钱买的衣裳,扯坏了谁也赔不起。”整理完毕后,才抬起头来,对独孤绾道:“骆成那小子一直把你当恩人,说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他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很多事情,从独孤承业嘴里说出来,都有待商榷,但唯有这句话,独孤绾深信不疑。 “我对他有恩,关你什么事?”她从来没把独孤承业当成过弟弟,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独孤承业却恬不知耻的跟她套近乎:“当然有关系,我是你弟弟,也算是他的恩人,他理所当然要提拔我。” 听了这番话,她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比起独孤湘云,独孤承业的脸皮,厚得更加叫人叹为观止。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来找我说这些?” 独孤承业见她主动问起自己的来意,于是忙道:“我知道骆成的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会毁了他,姐姐也不想看到,自己抱有期待的人,最后却前途尽毁吧。” 她托着腮,觉得独孤承业脑子好像有点问题,用骆成的前途来威胁自己,真当自己是观世音,普度众生来着?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能帮他的已经帮了,今后是好是坏,再也与我无关,我不想插手,也不能插手。所以,你来告诉我这些,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不对啊,独孤绾的反应,与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他有些急躁:“你真的不打算帮他了。” 独孤绾一声轻笑,“若是连你这种人都能威胁得了他,那他就真的不值得我帮助了。”说完,再也不理会独孤承业,径自走进了府门。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当看到独孤承业被邀夜居的侍卫丢出去后,干净修长的手指放下车帘,对车夫淡淡吩咐:“走吧,回府。” 车夫扬鞭,“是,骆大人。” 第687章 不再为您而活(三) 镇国公的身体,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再怎么调养,也无法回到之前精神奕奕的状态。 在此期间,吴婶也找到了镇国公中毒的来源。 下毒之人非常谨慎,没有直接将慢性毒药下在煎好的药中,而是每日用掺了毒药的水,来浸泡煎药的药罐。 常年累月下来,那药罐的盖子上,已经渗进去了不少毒性。 很厉害的手法,很可怕的心智,怎么看,这个下毒之人都不会是短见薄识的普通下人。 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镇国公体内的毒虽然已经解了,但若是找不出下毒之人,同样的事情,还有可能会再次发生。 正当她为此事发愁时,又传来了明珠公主病重的消息。 即便已经决定放下一切,但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还是会忍不住悲伤惊痛。 不管怎样,明珠公主也是自己唤了二十年娘亲的人,就算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这二十年来的感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想去看望她,又害怕去看望她。 此刻她必定是恨透了自己,因为若不是自己,鸾凰也不会死,灵魂也不会变为孤魂而消散。 换了自己,也不可能原谅害死自己最亲之人的凶手。 难道就这样不管不顾了? 不,她做不到。 就算公主恨透了自己,作为她曾经的女儿,她都有必要见她最后一面。 “红尘,备车。” 一旦想通,就不会再有半分退缩。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这也是那个她唤了二十年娘亲的女人,教给自己的道理。 不知这是第一次来到公主府,每次望着上面的匾额,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曾经,这里是她最留恋,也是最快乐的地方。 然而,今天过后,这里将永远成为尘封于记忆中的美梦,慢慢的,从自己的生命中消逝。 深吸口气吗,抛开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彷徨,所有的惊恐,坚定地迈出步子,拾阶而上。 说明来意后,公主府的下人立刻前往禀报。 自此之前,明珠公主还特意吩咐,如若她来公主府拜访,不用通传,可以直接入内。 没等过久,通禀的下人便回来了:“对不起独孤小姐,公主殿下说不想见您。“ 早就猜到会有这种结果,但她既然来了,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还请再向公主通禀一次,就说我今天势必要见到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下人犹豫了一下,这才转身,又回去通禀了一次。 这次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但等他回来后,却道:“公主有请。” 她淡然一笑,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何曾想过,自己竟然有威胁娘亲的这一天。 何曾想过…… 这世上太多事,都是何曾想过。 进了公主府,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明珠公主的寝房前。 还未进屋,就闻到了非常浓重的刺鼻药味,心头一揪,眼中也浮起一阵酸涩。 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后,明珠公主在屋内道:“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 第688章 不再为您而活(四) 她拼命咽下喉中的哽咽,笑着跨进屋子,绕过门前的梅花屏风。 明珠公主此刻正半靠在床头,总是端庄娴静的脸上一片倦容,看到独孤绾,无力地冷笑了一声。 她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放在榻边,坐了下去。 “娘亲。” 明珠公主别过脸去:“我不是你的娘亲。” 她不甚在意,仍是浅浅微笑的模样:“娘亲,记得我小的时候,你总是教导我,做人一定要无愧天地,要宽博大度,切记不可寡恩薄义,自私自利,这些我都记着,可惜,最终我还是辜负了您的一番教诲。” 明珠公主始终维持着偏头的姿势,一语不发,但搁在被褥上的手,却紧紧捏了起来。 独孤绾看着她,眸色哀伤,就这么痛恨自己,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她自嘲一笑,继续道:“如果我不是如此坚持着要回来,把身体让给鸾凰,或许娘亲还会感念我所做出的牺牲。” 女人捏着被面的手,陡然收紧,一滴泪沿着脸颊,滑落而下,在绣金描花的锦被上,留下一滩水渍。 独孤绾视线,落在那摊水渍上,眼底也渐渐有了热意:“武阳郡主超度仪式那日,我清楚的记得,娘亲悲痛欲绝的模样,那时候,您哭得几乎昏厥,我看到了,好像上前去安慰您,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您,被宫人们扶走。” 她目光哀沉的看着明珠公主,带着几分紧张问:“那日,您哭得那样伤心,是为我而哭,还是……在为鸾凰失去了救命的魂魄……而哭?” 明珠公主还是一语不发,似乎铁了心,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打算理会。 独孤绾惨然一笑,“我真傻,这么明显的问题,我竟然还要问。可见,人一旦有了痴念,就会变的愚蠢至极。” 明珠公主终于忍耐不住,转过头来,含着满眼的愤恨问:“你今日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吗?我的凰儿已经不在了,我对你早已是恨之入骨。” 虽然早已做好心里准备,但这样的话,亲耳听明珠公主说出,心中还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揪痛。 “若恨我,能让娘亲您好受些,那您就尽管恨吧。” “独孤绾,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娘亲,只有凰儿才是我的女儿,她才有资格唤我一声娘亲!”仿佛忍无可忍,明珠公主嘶声吼了一句。 在独孤绾的印象中,娘亲一直都是温厚端方的,说起话来,也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她的安慰,就能很快平静下来。 而如今,这个温柔的女人,竟也开始变得犀利尖锐,怒形于色了。 一点一点,压下心里的灰凉,她的口吻,前所未有的平静淡然,如水波一般轻缓:“娘亲,对于鸾凰的死,我很抱歉,但一点也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说到这里,她猛地抬眼,眸光坚定决然:“她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我还有爱我的人,娘亲,我不能再为您而活了。” 第689章 星象特殊( 一) 明珠公主似乎愣住了,也许是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看着震惊中的明珠公主,一字一句道:“之前我一直都在逃避,不愿意面对真相,可逃避的结果,只能让彼此都痛苦。娘亲,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哪怕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爱我,我也要爱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等待下一个爱我的人到来,若是连自己都不爱自己,那还会有人愿意爱我呢?” 明珠公主有些怔忡,那是多遥远的事情了,自己早就忘了,没想到,她却记得这样清楚。 “凰儿……”喃喃一声,没人知道,她这一声凰儿,是在呼唤谁。 独孤绾站起身,冲着她深深作了一揖,诚挚道:“娘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您,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都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或许,您和我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但无论何时,我都会记得您曾经对我的谆谆教诲,在我的心目中,您永远,都是我的娘亲。” 该说的,全都说完了。 头一次,感觉如此轻松,盘桓在心头多日的焦躁,也在瞬间一扫而空。 她看着明珠公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悲戚愤懑,反而心中一片平静。 “公主殿下,今日多有打扰,还望您海涵,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小女这便告辞了,请您好好养病,只有养好了身体,才有精力继续恨我。”说完,在明珠公主怔忡呆滞的目光中,慢慢退出了房间。 屋外阳光明媚,就和她此刻的心境一样。 没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说,只有先驱散自己心中的阴霾,阳关才能照射的进来。 走出公主府大门,以为自己多多少少,还会有些留恋,却没想到,直至走下台阶,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紫陌红尘,咱们难得出来一回,去集市上逛逛,顺道再给你们裁身新衣裳如何?”她撩开车帘,语声轻快。 “近来你过得倒是快活。”一个沉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微微的慵懒。 她一怔,朝着身边看去,一双绝美的暗紫眼瞳,映入眼帘。 “你怎么在这里?”她左右环顾:“紫陌红尘呢?” “哦,那俩丫头啊,我给了她们一些银两,让她们想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她无语,还真是有钱任性,他为什么不多给自己一些银两? 虽然自己并不缺钱花,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心里舒坦啊。 “最近你都在做什么?”她随口问了句。 他笑着凑上来:“可是想我了?” 她翻了翻眼睛,伸手将凑过来的一张绝美容颜推开:“是啊,想欺负你了,最近没人给我捉弄,实在无聊透了。” 他嗤的一笑,顺势坐直身体:“口是心非的女人,我怕你心里难过,特意来陪你,你却这样对我。”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公主怎么说?” 他知道自己去公主府的目的?隔着昏暗的光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怎么说。” 第690章 星象特殊( 二) “骗人。”他伸手来挑她的下巴:“有没有哭过。” 她扯了扯嘴巴,故意摆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他不信,在她脸上来来回回打量:“说实话就这么难?” 这人怎么回事,非要自己大哭一场,再抱着他大倒苦水,他才觉得正常?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主动将脸凑到他面前,“我说的就是实话,在去找娘亲之前,我想了很多。就像你曾经说的,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怎么挣扎努力都是没用的,就像指间的流沙,握得越近,流失的越快。娘亲始终是娘亲,不管她认不认我,哪怕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鸾凰,不是战秋凰,但从前那二十年的朝夕相伴,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也曾对我好过,关心过我,在我害怕打雷的时候鼓励过我,有这些美好的回忆就足够了,况且,如今的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外公,还有表哥,还有……还有你,做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那样的话,是会受到老天爷惩罚的。” 在她说这番话时,他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出半点伪装的痕迹,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瞳,如琉璃般璀璨,即便车厢内光线昏暗,依旧明亮慑人。 看来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因为这些小小的挫折,便怨天尤人? 终究还是自己的心智不够坚定。 “你能够想开就好。”他将整个身体向后靠去,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疲惫。 这回换她凑上去,捧住他的脸:“你还没回答我,你最近都在做什么?我去了好几回神宫,你都不在。” 他没有动,就那么任她捧着:“你有没有发现,近来朝中形势有些异常,似乎有人在暗中搅弄风云。”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你的直觉很准,的确有人在暗中策划阴谋。” “听蓝胤说,你与他的师兄正面对峙过?” 她撇撇嘴,很不高兴:“这个蓝胤,嘴巴一眼都不严实。” “你也别怪他,我想知道的事情,他根本瞒不了我。” 想想也是,眼前之人是谁?有人敢在他面前玩花招么? 她放开手,索性也坐到了他这边,本来就不是很宽敞的马车,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他似乎很受用,眯了眯眼,顺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她瞥了眼肩头的手,也没什么反应:“你帮我个忙呗,那个混蛋借用韩修的身体跑了,我得把韩修的魂魄找回来,将那家伙赶出他的身体。” 他低头看她一眼,见她满眼讨好,有些不是滋味:“你怎么这么关心那个叫韩修的?” “都是一起学武的同窗,他还是风琸的好友,我必须救他。” 他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知道,不是任何人,都能摆脱九幽移魂术的束缚。” “我能做到,他就一定也能做到。” 他没有立刻回话,手掌轻轻在她肩头的发丝上捋了捋:“你乃紫微破杀,不同常人。” 第691章 “什么?”他刚才那句话有些含糊,她只听到了后面那句不同常人,前面那句没听清。 他笑了笑,道:“我说,你星象特殊,不同常人,九幽移魂术对你不起作用,韩修可就不同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惊骇道:“怎么说,韩修和荣大海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倒也未必,韩修命魂带煞,七魄对应孤辰天伤二星,典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命格,只是……“ “只是什么?” 他摇摇头,“一个人命运的轨迹,在出生之时就已注定,但他却在某一时刻,命轮会突然改变,对此我也很是费解。” 这些东西,她一个字都听不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别说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我听不太明白,你只需要告诉我,韩修还有救没?” 他认真道:“他的身上变数太大,我也无法确定。” 她一脸大窘,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韩修不是必死无疑。 “绾绾,今日我进宫,和皇上说了我们大婚的事情。”正想着韩修的事情,他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哦。”她下意识点点头,随后又猛地明白过来,愕然看着他:“大、大婚?” 他笑,“干嘛这么惊讶,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嫁人这两个字,对她来说真的太遥远了,就算当初发誓非他不嫁,也没办法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 “要不,等明年再说吧……”她有些没有底气。 他并未生气,似乎也看出了她心底的顾虑:“可是我等不了,怎么办?” “急什么嘛,来日方长。” 他脸上依然带着醉人的浅笑,幽幽含情,眼底的光泽却有些黯淡:“是啊,来日方长,若我们能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他语声沉沉,仿佛携着无限惆怅,整个人,又像是被沉沉的哀戚所笼罩,独孤绾不由得朝他看去,那冰雕玉凿的侧颜,不知怎么的,也带了几分沉痛。 她迟疑了一下,再次朝他靠近一些,将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很不开心?” 他似乎在发愣,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清浅的呼吸,拂在她的额头:“你不愿意与我成亲,我又怎能高兴的起来?” 轻快的语调,玩笑的表情,一切都很正常,可她偏偏有种心疼的感觉,觉得他分明是在强颜欢笑。 “什么时候?” 他挑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重复:“成亲的日子。” 他默了默,道:“下月初七。”说完,又补充一句:“是我自己挑得黄道吉日。” 她索性将整个身体都靠向他,以前总觉得他身上冷冰冰的,现在才察觉,竟是这样温暖:“这点时间,够我订做嫁衣么?” 他惊喜地看向她:“绾绾,你这是……同意了?” 她闭上眼睛:“先说好,我不喜欢太大的排场,太繁琐的话,我就不嫁了。” 第692章 星象特殊( 四) 他的眼底,蓄着温柔的光,之前的颓然全都消失不见,“你说如何就如何。” 她点点头,窝在他的肩头处,半晌忽而道:“夜墨邪,你还记得,那日我们一起去看拳赛时,你说过的话吗?” 他颔首,语声带暖:“当然记得,我说要辞去国师一职,与你一同逍遥天地。” 其实,她根本不指望他能记住这番话,却没想到,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衫中,深嗅他身上高贵庄严的檀香气息,比起之前萧索的铁血之气,现在这样,才能令她安心。 “当时,我只把你这句话当玩笑,但现在,我当真了,你说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立刻道:“那就让它成真。” “只要我希望的事情,你都会让它成真吗?” “是,只要你一句话,无论生死,皆甘之如饴。” 心底一阵热络,似乎再怎样的悲痛,这一刻都被彻底驱散。“没了娘亲,好在还有你……” 她难得这般温顺,像只乖巧的小猫,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散了此刻的温情,僵着声音道:“你知道就好。” “可我又舍不得外公,真要和你一起浪迹天涯,外公一定伤心死了。” 他顺着她的话接口:“那就把老国公也带上,走哪带哪。” 她一听,噗的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他眼睫微垂,态度懒懒的,眼神却挺认真:“哪里在开玩笑了?这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天下之大,总有一个无拘无束的地方。” 无拘无束…… 莫名的,她又想起蓝胤师兄说的那些话。 一个不分贵贱,不分好坏,也不分是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随心所欲的世界,真的如想象中那么好吗? “你愿意,外公还不愿意呢。”她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我发现,我最近是越来越惫懒了,曾经那些宏图大志,都被你给消磨殆尽,不过我突然发现,做个普通女人,其实也挺好的,每天没事喝喝茶,下下棋,谈论一下诗词歌赋……”说着说着,忽然一抖:“不行,这种日子,一开始还蛮有趣,时间长了非得把人闷死。” “那等我们成亲后,我陪你闯荡江湖,做一对神仙侠侣,可觉得有趣?”他挑眉,好笑地建议道。 她听了,双眸一亮,很是来劲:“不错不错,这个注意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眼角一抽,不过随意一提,她还当真了。 她以为江湖是什么地方?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比这阴谋倾轧的朝堂美好。 马车一路行驶到邀夜居,他催促道:“快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裁制嫁衣。” 她顿时炸毛:“干嘛要你带我去,我自己不会去吗?你明天别来了!”说完,气哼哼走了。 轻轻摇了摇头,莞尔转身,却发现,冥影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背后。 他脸上笑意顿时收敛,带着厉色:“你是何人?” 冥影岿然不动的脸庞上,突然绽出一抹笑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徒儿的感知力依旧这么敏锐。” 第693章 做好坠入地狱的打算( 一) 吏部的官员近来有些忙碌,春闱将至,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吏部的灾难。 但更让这些官员头痛的,不是公务有多繁忙,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多少,而是新来的员外郎,让他们无比头疼。 听说这个名叫独孤承业的员外郎,是前勇宁候的少爷,勇宁候府虽然没落了,但这个小少爷还是挺有出息的,考上了天昱最权威的三清书院,后来怎样了,大家都不得而知了。 今日一见,本以为会让人有幸会之感,谁料,却是这般模样。 “这些名录,你按照乡试名次挑选整理好,一会儿我有用。”一名官员将手中一摞名册推了过去,对独孤承业吩咐。 吩咐完毕后,他便开始继续自己手边的事务,甚至忙得来不及去看独孤承业一眼。 一个时辰后,终于将手边的事情忙完,他这才抬头,对独孤承业道:“分拣好了么?”因为是看在骆成的面子上,所以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情,他多给了独孤承业一般时间。 想着一个时辰,再慢也能整理好,他看也没看,直接将那一摞名册搬了过来,结果一翻,发现这些名册的顺序,竟然动也没动。 他有些生气,但还是压着嗓音道:“你若是不会,可以请教我,也可以请教别人,这样会耽误很多事情了,你知道吗?” 独孤承业却满不在乎撇撇嘴:“你竟然让我做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可是三清书院的优等生,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那人耐着性子道,“这与看不看得起没有关系,在吏部,任何事情都不简单,只要有一个地方出错,就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耽误很多事情,尤其是挑选名录这种事,必须非常细心,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一定要对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负责任。” 说了一大堆,独孤承业还是一副听不进去的不耐表情:“既然这种事情重要,那你自己去做啊,干嘛命令我。”他看向对方手边的文书:“我怎么的,也要做个主事,处理一下各个官署之间的配合事宜。” 终于忍无可忍,那名官员厉喝一声:“独孤承业,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看在骆大人的面子上,你连在吏部打杂的资格都没有!” 被这么毫不留情面的贬低,独孤承业也恼了,啪的一拍桌子:“你对我尊敬点,你不就是个五品郎中么?等骆成做了礼部尚书,我就让他摘了你的乌纱帽!” “你算什么东西!我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踏踏实实做到这个位置的,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撤我的官!” “是吗。”独孤承业冷笑,看着对方涨红的脸,越发得意:“一个五品郎中,口气倒是不小,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最后,丢官的人是谁吧。” “你……” “你什么你。”独孤承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嫌弃的皱了皱眉,挑衅地看着对面的官员:“赶紧办你的事,办不好,我让骆成现在就撤了你的职。” 第694章 做好坠入地狱的打算( 二) 那官员强行忍耐,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涌上喉头的怒火咽了下去。 这一天,他甭提过得有多憋屈。 因为手头的事情的确太多,生了会儿气后,他便全副身心投入到了繁忙的公务中。 期间也有其他同僚,要求独孤承业帮忙做事的,但他都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自然又惹了一堆的天怒人怨。 在独孤承业的心里,自己这样优秀的人才,怎么能干打杂的事情,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这些个礼部官员,定然是欺负自己刚来,所以不肯让他接触真正的朝廷政务,企图用毫无水准的杂活来打发自己。 哼,说白了,还不是嫉妒自己,怕自己会取代他们的位置? 一群没有见识的蠢货。 不行,这事一定要找骆成说道说道,竟然随便把自己安排进吏部就完事了,完全就是敷衍的态度,不行的话,再拿独孤绾的事情刺激一下他。 忽而想到上次去邀夜居找独孤绾,她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竟不知怎么的,替骆成感到可悲起来。 她竟然说,骆成的死活与她无关,她不会插手,也不愿插手。 这世上竟有如此冷血的人,骆成那小子有多喜欢她,自己可是看在眼里的,独孤绾再蠢,应该也能看出来。 可明明知道骆成的心意,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叫人佩服。 怪不得,自己那个没本事的姐姐斗不过她,做人,越没良心越好。 就是可怜了骆成,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连独孤绾都不在乎他,自己就更不会在乎了。 终于熬到了下值的时间,独孤承业一口喝干茶盏里的茶水,看了眼还在埋头苦干的众人,大摇大摆走出了吏部的官署。 一直忙到了天黑,吏部的官员才陆陆续续散去。 因为独孤承业的失误,那名与他争吵的官员,还要将分配给他,而他却没完成的事情也一并做完,所以等整个官署的人都离开后,他还在挑灯忙碌。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在他对面坐下。 他没有立刻抬头,生怕一分神,手边的事情就会出错,等整理完一摞名册后,他这才抬起头来。 “骆大人?”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骆成,他有些惊讶。 骆成没有说话,起身又端了一个烛台,放在桌面上,光线顿时亮了不少。 他伸手,取过一摞名册,淡淡道:“还要多久才能处理完?”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那人忙道:“快了,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处理完。” 骆成随意翻看着手边的名册,轻声道,“何言,辛苦你了。” 名为何言的官员惶恐不已:“都是下官分内之事,没什么辛不辛苦。” 阖上手边名册,骆成幽幽抬起眼来,烛光映衬下,他那双黑眸,就像是没有边际的黑洞一样:“我说辛苦了,是对你应付独孤承业一事,表示感谢。” 何言怔了怔,犹豫半晌,壮起胆子道:“骆大人,下官认为,那个独孤承业并不适合在吏部任职。” 第695章 做好坠入地狱的打算( 三) 这话他其实不该说,独孤承业骆成安排进来的,虽说官场上,仗势徇私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但哪个官员,没有做过这种为自己谋利之事,只要不太过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骆成如今被皇帝看好,仕途一片光明,前程似锦,连老尚书,都对他礼遇有加,自己不过一个小小郎中,哪来的权利去置喙他的做法? 恐怕,自己真要像独孤承业说的那样,被夺职撤官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后悔说真话,说实话,老师曾教导他,为人一定要正直无私,无愧天地,尤其身为吏部的官员,更要有一颗大公无私的心。 他不会后悔,求仁得仁,绝无任何怨怼。 “你做的很好。” 已经做好被责问的准备,却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句话。 他愕然看着骆成,从少年那张依旧显得稚气的脸上,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骆成一边整理手边名册,一边道:“独孤承业的确不适合留在吏部,你的态度,若能再坚决点,便更好了。” 何言更是发懵,为什么骆大人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何言,你害过人么?” “大人,我……”盯着少年那张即便氤氲着烛光,也依旧显得森冷的脸庞,何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轻轻一笑,骆成将挑选好的名册,小心翼翼推到一旁:“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这是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想要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就必须练就一颗坚硬带刺的心。”他微掀眼皮,目光轻飘飘在何言脸上掠过,语气也时轻飘飘的:“何言,你是个正直无私的人,拥有很多人都不曾拥有的美好品质,但这些品质,在官场上,不但多余,而且致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何言不傻,他自然知道骆成这番话的用意,只是,他对这番话,并不怎么赞同:“骆大人此言差矣,生而为人,若没有一颗正直刚正的心,又怎配为人?” 骆成又是一笑,自嘲的,讽刺的,叹息的:“何言,你应该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和权势,足够掌控你的生死。” 何言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如果我现在以玩忽职守之由定你的罪,你又该如何?” 何言猛地瞠大眼,他虽不怕,但若真因此而遭受不白之冤,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 见他一脸惊惶愤怒,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骆成缓缓站起身,“你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你能做的,便只有老实认命。” 何言依旧无话可说。 骆成看着他,继续道:“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在官场上,更不该抱着非黑即白的思想,佛祖说过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想救其他人,就要先杀死自己。” 何言仰首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尚且年轻的少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许多,可怕许多。 “怎么样,你做好坠入地狱的打算了吗?” 第696章 做好坠入地狱的打算( 四) 何言望着桌上灯火许久,才哑着嗓音道:“骆大人要我怎么做?” 骆成淡淡一笑,又重新坐了回去,脸上绽出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笑容:“让我们一起,把不该留在这里的人赶出去。” 赶出去?怎么赶? 这个问题,何言并没有问出来,他只点了点头:“好,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噼啪一声,灯芯爆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动静。 骆成拿起银剪,剪去最上面的一小截灯芯,灯光明亮了一些,他的笑,也明亮了一些:“我年纪比你小,若是不介意的话,以后私下里,我就叫你何大哥。” 何言很是惶恐:“下官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咱们都是普通人,如今不过是在凑在一起为朝廷办事,你若是再拒绝。那就是看不起我。” 这话就严重了,何言哪里还敢再推拒,于是拱了拱手:“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样才对。”骆成打了个哈欠:“这些名册已经分拣得差不多了,何大哥赶快回家去吧,明日我准你晚来一个时辰。” “无妨,我这人少眠,睡两个时辰也能睡饱,明天我还是按时点卯。” 骆成也没强迫,点点头:“行,一切何大哥自己做决定,你先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这……”自己回家去了,却让上司在这里收拾桌椅文书,他觉得很是不妥,“还是下官来吧。” 骆成将他推到一边去:“都说了,私下里不需要这么见外,何大哥还是不肯认我这个兄弟啊。” 何言越发惶恐,搓着手道,“骆大人……哦不,骆小兄弟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骆成浅浅一笑,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家就在附近,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何大哥府上离这有些远,你还是先走吧。” 拗不过他,何言只能先行离开。 一室昏暗中,骆成抬起正在整理文书的手。 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掌心,像是痴了一般。 许久后,他才突兀地笑出声来,仰起脸,看着黑漆漆的房梁。 若是绾姑娘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一定会失望透顶。 她曾对自己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顶天立地,就算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也一定要对得起自己。 可是,他却辜负了她。 玩弄人心,怙势弄权,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可是,就算会被她厌憎,被她嫌弃,他也不会后悔。 因为自己发过誓,要一辈子守护在她身边,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即便付出生命,手染鲜血。 …… 第二日,何言果真准时前来点卯,而独孤承业,直到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 何言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好言向他道歉,甚至还热情为他换了差使。 “考功司?做什么的?” 何言温言道:“考功司的官员,主要执掌文官的处分及议叙,权利很大,只有最优秀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入考功司。” 独孤承业眼眸一亮:“那敢情好,你果然开窍了。” 第697章 没把她当姐姐看( 一) 是开窍了,多亏昨晚骆大人的一番教诲。 要达到一个目的,首先就要达到另一个目的,就算是做好事,也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利,反过来,看似是坏事,但也不一定,就真的对大家不利。 想通这一点,他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考功司的事务有些繁杂,不过我想相信,以你的能力,必定能很快适应。”何言道。 独孤承业得意不已,自己是三清书院的学生,自然没什么,是能难得到他的,于是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何言笑呵呵回道。 独孤承业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这才在何言面前夸下了海口,可当他真正接触考功司的公务后,却是一个头两个大,折腾了整整一天,手头的事情,才完成了一小半,还是稀里糊涂,错误百出。 他以为何言会来嘲笑自己,自己昨天那么不给他面子,说不定,他就是因此,才故意给自己安排这样的差使,好让他出丑。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何言不但没有嘲笑他,反而好言鼓励他,教导他。 他一时间都有些感动涕零了,这世上还是傻人多啊。 看来,骆成这个挡箭牌的确好用,只要时不时搬出来吓唬吓唬何言,今后他就能一直像这样,对自己恭敬有加。 “唉,不学了不学了,明天再说吧。”时辰已经晚了,他实在累得不行,就打断了何言的讲述,丢下一堆未完成的公文回家去了。 何言一个人,默默将那些公务完成,一句怨言也没有。 此后几天,何言一直在尽心尽力教导独孤承业,他的学习能力不错,记性也好,就是不够认真,对事物的理解有些差,不过经过数日的学习,有些事情,独孤承业已经可以独自完成了。 一切似乎都已经步入了正轨,偶尔,连骆成都会夸夸独孤承业。 独孤承业突然之间有了雄心壮志,或许,好好在吏部做事,一步一步晋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父亲总说自己吊儿郎当,不是做大事的料,如今,他偏要好好努力一次,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 看着他干劲十足的样子,何言的眼底,却掠过一抹哀凉。 这日,意气风发的独孤承业,再一次来到独孤绾的邀夜居,但是,与上回不同,这次是真心诚意来道谢的。 “你怎么又来了?”头疼的看着她,独孤绾琢磨着,要不要自己亲自动手。 独孤承业却恭恭敬敬,对他作了一揖:“大姐姐,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是依仗你,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原谅我之前的所作所为。” “哈?”独孤绾大张着嘴,一脸愕然的盯着他,半晌后,抬头看了看天,问身边的红尘:“今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红尘一本正经摇头:“怎么可能,自然还是从东边升起的。” 她咂嘴:“那就怪了。” 孤独承业问:“什么怪了?” 第698章 没把她当姐姐看( 二) 独孤绾瞥他一眼,没吭声。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独孤承业也一样,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才特意跑来找自己道谢,再说,她什么事也没做,不管他有什么成就,都和自己无关,这道谢一说,实在没有必要。 “大姐姐。”独孤承业见她不说话,主动上前一步,甜甜一笑,只是这笑看上去一点也不甜,反而有点恶心,这笑意要出现在后卿脸上,说不定还能让人心弦震颤一下。 “干什么?”她唬着脸,默不作声向后撤了小半步。 独孤承业并未注意到她的排斥,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骆成那小子其实挺好的,我前些天和他拜把做了兄弟,以后他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骆成和自己做一家人,她没异议,但和独孤承业做一家人,她却非常不满。 “骆成和你拜把子?”说实话,她真的不太相信,骆成会和这种人称兄道弟。 独孤承业连连点头:“当然,因为姐姐是他的恩人,所以我在他心目中,也是恩人,他郑重向我允诺,只要和我做一天的兄弟,他就会关照我一天。” 独孤绾似乎有些明白,他找自己道谢的意思了。 敢情因为她,骆成才会格外关照他,提拔他,所以他心里为数不多的那点良心,促使他今日特地前来,向自己说一声感谢。 越想越荒唐,骆成难道是傻瓜吗?先不论自己对他究竟有没有恩情,独孤承业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和他做兄弟。 “骆成既然愿意提携你,你好好在他手下做事就好,跟我没什么关系,不用特意来道谢。” “我就是觉得,骆成这小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值得深交。”越说越嘚瑟,到最后,独孤承业倒成了施舍的一方:“我听骆成说,他有个姐姐,小的时候就患病死了,现在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所以孤单的很,虽然有我的这个结拜兄弟,但他还是希望,能有个疼他爱他的姐姐。” 独孤绾大概听出他的意思了:“难不成,他还想跟我结拜,做异性姐弟?” 独孤承业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倒也用不着结拜,只要大姐姐今后多多嘘寒问暖便好,这样的话,作为兄弟的我,也能安心。” 独孤绾忽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奇怪起来,独孤承业竟然开始关心骆成了! 这个自私自利,连自己亲娘和亲姐姐都不在乎的纨绔少爷,突然莫名其妙变得友爱恭顺,简直比见鬼还要难以置信。 “不管什么意思,他都可以直接来找我说,不必特意让你来传话。”想来想去,这都不是骆成的风格,实在没耐心再面对独孤承业,她挥挥手:“你赶紧走吧,咱们虽然都姓独孤,但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以后再来找我。”说完,一步跨进府门,对守在门前的护卫道:“把门关上。” 独孤承业诚心来道谢,却碰了一鼻子灰,很是不悦,不过没关系,他能为骆成做的,全都做了,此后也能问心无愧了。 第699章 没把她当姐姐看( 三) 独孤承业近来的上进和努力,被吏部的诸多官员看在眼中,对待他的态度,也不似之前那么厌恶排斥。 大家都是性情宽厚的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便独孤承业犯过不少错误,但既然改了,也就没必要揪着不放。 “何老弟,不错啊,那位独孤少爷挺能干的,以后必定是你的得力手下,这一切都因你教导有方啊。”一名同僚在闲暇攀谈时,对何言道。 何言笑笑,谦虚道:“哪里哪里,陈大人过奖了。” 对方也没多说,又随意说了些别的,便去忙碌了。 何言看了眼对面正和其他人有说有笑的独孤承业,沉沉一叹,眼底又掠过了几分怜悯与哀凉。 在原地站了一阵,这才朝独孤承业走去。 “承业,你过来,我有事情嘱咐你。” 独孤承业对他直唤其名的做法感到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带着友好的态度走过去:“何大人有事直说吧。” 现在何言是自己的老师,等过段时间,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何言岂能看不出他的想法,但还是温言道:“每个月,吏部都要举行一次考授,考评地方知州以及巡司的政绩,原本我手下有个官员,一直负责这件事,但最近他家里出了点事,实在抽不出身来,你在考功司的时日也不短了,很多公务的处理,你也学得差不多,所以我打算把这一次的考授之事,交由你自己督办。“ 独孤承业喜出望外,但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对官员的考授之事,可不是小事,这关乎着很多朝廷命官今后的命运,这么重要的差使,何言竟然放心交给自己去办在,这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 “这……”他迟疑着:“我来吏部的时间不长,很多事情都没有学会,要是办砸了,该如何是好?” 何言比他还要自信:“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定然能够出色完成这一次的考授事宜。” 独孤承业本就是易骄易躁的性子,听何言这么一说,顿时也变得信心百倍,认为这世上,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情,于是拍着胸脯道:“好,既然何大人信任我,那我也就不推脱了,这次的考授事宜,我定能圆满完成。” 何言拍了拍他的肩,大力赞赏:“好,要的就是这股劲。”他看了眼堆积成山的公文,道:“我先去忙了,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随时来问我。” 独孤承业口头上应了,心里却在想,又不是多难的事情,我自己看看书就行了,何必再来问你?那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愚钝? 何言说完后,就在堆满公文的桌子前坐下。 他还是希望,独孤承业能有几分谦虚之心,多来问问自己,但想必,他是不屑于向自己请教的。 再说,就算请教了,他最终的下场,也不会改变。 何言望着手边的文书,陷入惘然的怔忡。 另一边,得意洋洋的独孤承业,立马开始和其他官员,大肆炫耀起来。 第700章 没把她当姐姐看( 四) 考授日结束后,突然开始有大批官员,向吏部告发独孤承业徇私舞弊,滥用职权的罪行。 因为范围太广,影响过大,礼部尚书不得不严肃对待。 作为独孤承业的直荐人,骆成主动前去礼部尚书面前请罪。 说是请罪,也不过是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再象征性的受点惩罚。 当仆人们,抬着挨了二十大板的骆成回府后,独孤承业也被关入了刑部大牢。 直到被关入大牢,独孤承业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在考授时,自己出过一些错误,也不至于罢了他的官,再将他以重犯身份,关押在刑部大牢。 就这么枯坐了一天,终于,冰冷昏暗的牢房外,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 他借着头顶天窗的光亮看去,只见穿着一身麻色便袍的骆成,正站在牢门前。 “骆成,你怎么现在才来!”独孤承业大恼,起身冲着他扑过去:“快想办法把我从这脏兮兮的地方弄出去!” 骆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上的雪白麻衣,无风自动。 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阵,他忽而转首,对跟随在身后的狱卒道,“你们先下去。” 两名狱卒躬身退下,等牢房周围,只有两人后,骆成这才开口:“独孤承业,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独孤承业气得大吼:“不就是错判了两个知州的政绩,有什么大不了的,改过来就是!” 骆成一声轻笑,眼底满是森然的嘲弄:“你还真是愚蠢,哪怕都到这个时候了,依旧看不明白真相。” 看着骆成唇角边森凉的笑,再配着他那一身诡异的麻衣,独孤承业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感,“骆成,我……我那天专门去找过独孤绾,在她面前说了不少你的好话,还、还让她今后对你多加关照……当然!我没有提过一句,你喜欢她的事情,只说……只说你把她当做最亲的姐姐看待……”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骆成的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森寒。 “姐姐?”骆成轻嗤:“独孤承业,你可真是爱多管闲事,我可从来没把她当姐姐看待过,也不希望,她将我视作亲人。” 独孤承业不由得松开一直紧握栏杆的手:“不、不做姐姐,你想让她做你的什么人?她可是国师的未婚妻,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骆成掸了掸身上的衣袍,“独孤承业,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又怎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不……不用谢。”此时的骆成看起来好可怕,独孤承业几乎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骆成却笑了,温雅绝伦,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独孤承业,你觉得你还有未来吗?” 什么意思? 莫名的,浑身一抖,他下意识喊道:“你放了我,我……我再也不跟你做对了!” 骆成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没想到人之将死,还能变得聪明起来。” 第701章 迟早的灾厄( 一) 独孤承业简直要痛哭流涕了,他扒着栏杆,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骆成兄,看在我和独孤绾是姐弟的份上,你……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骆成厌恶地朝后退了一步,独孤承业此刻这张脸,看上去实在太丑了:“你怎么会是绾姑娘的兄弟呢?我真的没办法相信,你和她流着同样的血液……不,不太对劲,你和她半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或许,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弟。” “是,我们是姐弟,我要是死了,她会难过的!” 骆成蹙了蹙眉,想到独孤绾难过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阵酸痛。 他不想再看到她流泪的样子,那个晚上,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 “她会难过吗?”自言自语般喃喃一句。 “会,一定会!”独孤承业此时唯一能倚靠的,只有独孤绾了。 “可我想试试。” 独孤承业一愣,随即更加疯狂的晃动栏杆:“骆成,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是清白的,待我从这里离开,我一定不放过你!” 骆成神色漠然,眼底的光泽更是深沉,一直等到独孤承业发完疯,彻底没了力气,瘫倒在牢门前,才幽幽开口:“独孤承业,刚才我便问你,你觉得自己还有未来么?你没有回答我。”他蹲下身,平视着对方:“那么现在呢?你会如何回答我?” 独孤承业无力地望着骆成,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之前自己接触的,只是表现,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骆成。 为什么自己要去招惹他?为什么不能见好就收?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一意孤行? 他好悔,好恨,以为面前之人是那种可以随意掌控的窝囊废,可事实上,真正窝囊的,却是自己。 “这样的你,独孤绾不会喜欢的。”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发现骆成岿然不动的眼波,骤然晃动了一下。 “她喜不喜欢我,用不着你操心。” 独孤承业怆然一笑,眼底也闪过几分怜悯和冷蔑:“她不但不会喜欢你,而且还会厌恶你,痛恨你,嫌弃你。” 骆成眸色如火,口吻也夹杂了灼人的温度:“独孤承业,死到临头,你的嘴巴还是这么臭。” “骆成,你将我害到这个地步,你也会遭报应的!”大概是觉得自己死定了,独孤承业竟开始痛苦起来。 骆成缓缓站起身,整个人已恢复平静,凉薄的视线,落在绝望哭泣的独孤承业脸上:“从我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开始,我就已经不怕所谓的报应了。至于绾姑娘会如何看待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于愿足矣。”他微弯下身:“独孤承业,记住我的话,做人不能太贪心,愿你来世做个知足常乐的人。” “不,你别走!”心中对死亡的恐惧骤然间到达顶点,他一把抓住骆成的袍角,嘶声惊叫:“让我出去,我不要做官了,什么都不要了!” 骆成抽回自己的袍角,淡淡一句:“晚了……” 第702章 迟早的灾厄( 二) “什么?独孤承业畏罪自尽了!真的假的?” 一大清早,独孤绾就从紫陌口中得知了独孤承业身亡的消息,惊讶不已。 “今日清晨,吏部在官署门前张贴公告,不少人都看见了,应该不是假的。”紫陌小心翼翼回道。 她知道,小姐不喜欢勇宁候府的那些人,但独孤承业毕竟是她的亲兄弟,再怎样痛恨,得知他身死的消息,想必也会难过。 事实上,独孤绾并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感概:“前几日,他还特意来向我道谢。” 是啊,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已变成一句冷冰冰的尸体了。 吏部的那些政务,她一介女流,不是很明白,但也觉得,独孤承业罪不至死,顶多罢官流放,今后的日子虽然难过,也不该这么轻贱性命。 “骆成呢?” “您说骆侍郎?”紫陌想了想,道:“听说他也受到了牵连,被惩罚了二十大板,此时先比正在自己府上养伤吧。” 她凝目神思,片刻后摇摇头,眼中神色很是复杂:“独孤承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岂是二十板子就能揭过的?有句话叫做将功赎罪,没有骆成从旁推波助澜,独孤承业也不会被逼的畏罪自尽。” 紫陌睁大眼:“小姐的意思,这一切都是骆小公子……”说到这里,紫陌突然顿住。 独孤绾看她一眼,替她将没说完的话说完:“都是骆成的阴谋。” “不会吧……”骆小公子那样诚恳正直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有什么不会?”她越发觉得,如今的骆成,和她最初认识的那个爱哭包,已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她并不替独孤承业难过,她却替骆成难过。 或许自己当初的做法是错误的,她就不该,亲手将骆成,送往那个人心险恶,尔虞我诈的朝堂。 他本是那样干净纯澈,天山的圣水,都不及他的心灵纯净。 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深陷,再难自拔,她对自己的痛恨,就越来越深。 看来有必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与骆成好好谈谈了。 “喂,你想什么呢?” 一个下午,她都对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发呆,后卿跟只毛猴子一样,不停在她眼前晃了晃去,即便这样,她已然视若无睹。 后卿索性站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脸,堵住她的视线,“主人,我有点饿。” 独孤绾缓缓将视线移到后卿脸上,随手朝厨房的方向一指:“还有几块桂花糕,你拿去吃吧。” 后卿跺脚:“此饿非彼饿,你明白的!” 独孤绾直接掏出匕首,在手腕上一割,伸到后卿面前:“给,别烦我了。” 看着不停从她白皙手腕里渗出的鲜血,后卿忍住诱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好半晌才摸了摸眼睑,道:“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慌得很,两只眼皮不停打架。” 后卿砸吧砸吧嘴,终于忍不住,捏住她的手腕,抿了一口:“你那是闲的没事干,所以才会发慌。” 第703章 迟早的灾厄( 三) “是吗?”因为闲的没事干,所以才会心慌,才会焦躁?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啊,以前东征西战的,连个安稳日子都没有,好不容易回趟京城,待不了几天,就得重返战场。 那是时候虽然累,但日子过得很充实,哪像现在,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每天的生活悠闲自在,甚至枯燥乏味,也难怪会心生忧虑。 古人常说,死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概自己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闲不下来的人吧。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好多了。 “喂喂,你给我差不多点!”就这出神的片刻,后卿已经抱着她的手腕啃上了。 后卿一惊,心道糟糕,知道接下来肯定会被责罚,却又舍不得放手。 “后卿,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想尝尝挨揍的滋味?”她阴测测道。 后卿弱弱的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做出一副无辜又懵懂的模样:“主人,你累了吧,我给你捶捶背?”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竟然懂得用扮无辜来博同情? 她伸出手,像拎小猫一样,揪着他的后颈,将他提起来:“后卿,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好说话,不管你怎么闹腾,我都舍不得揍你?” 后卿的模样更是无辜,小声道歉,“主人,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还敢有下回?” 后卿立刻缩了缩脖子:“没,没,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眯着眼睛,盯着后卿瞧了半晌,看他一副讨好又愧疚的模样,这才满意松手:“记住你今天的话,下回可就不是警告这么简答了。” 后卿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主人大慈大悲,作为奴隶的我,一定要感念主人的恩德,将主人的教诲牢记于心。” 她嘴角狂抽,一副被膈应到的模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恶心了。” “主人不喜欢吗?”后卿半蹲在地,仰着头,哈巴狗似的模样。 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有些话虽然好听,但如果不是出于真心,听上去,就会让你觉得恶心。” 后卿老实蹲在那,任她在自己脑袋上摸来摸去:“我是真心的呀。” 独孤绾看着他,摇了摇头:“你恐怕连什么是真心都不明白。” “我明白。” 她没有反驳他,只问:“如果我现在给你自由,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听从我的命令和约束,你会如何?”不待他回答,她又加了一句:“想好了,我要你一个真心的回答。” 这一次,后卿没有立刻给她回应,垂着眼睛,想了片刻,才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会如何,在成为剑灵的漫长岁月里,我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也曾经为人,但是和主人在一起,我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个没有生命的剑灵,而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就算主人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说完,他仰起脸,冲独孤绾甜甜一笑。 第704章 迟早的灾厄( 四) 少年面容清秀,眸色纯净。 笑起来的模样,就似春季初升的朝阳,温暖又明媚。 她再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很是惊讶:“后卿,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后卿一脸茫然,呆呆看了她半晌:“有吗?” 她站起身,一把将后卿从地上扯起来:“我瞧瞧。”她伸平手掌,在后卿的头顶比划了一下,更是惊讶:“没错,上回你才到我肩膀,现在已经在我耳根这里了。”她来来回回比了好几下,最终确定,这不是幻觉。 后卿自己也挺惊讶:“真的吗?不会吧,我都是已经剑灵了,怎么还会长个子!” 独孤绾也纳闷,不是说剑灵在殉剑的时候是什么样,以后就永远是什么样了吗?怎么还会长个的。 虽然这件事过于奇怪,但后卿却很高兴,自己伸着手,在脑顶比划:“好像是长了一点,怎么回事呢……” 看着他一个人自顾自在那里高兴,独孤绾重新坐了回去,又开始发起了呆。 “小姐。大事不好了!”正神游天外时,紫陌急匆匆赶了过来。 她心头一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看向紫陌:“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紫陌先是急喘了几口气,然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越是这样,独孤绾就越是急躁,“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呀!” 紫陌道:“小姐,不管你接下来听到什么,都先不要着急,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她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惶然,道:“快说吧,别绕弯子了,你既然选择告诉我,就代表这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 她说的没错,这么大的事情,就算瞒着她,要不了多久她也会知道。 紫陌一边注视着她的表情,一边道:“宫中传来消息,称风大将军通敌叛国,私下与乌金大王子结盟,假意战败,引敌军入关,副将马垠屡劝无效,只得将此事上报朝廷,皇上一怒之下,下旨赐风将军死罪,就地正法,风大将军之子风琸畏罪潜逃,如今下落不明。” 听完紫陌的一番叙述,独孤绾脑中轰然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本以为只是小人诬陷,只要风家行得端做得正,就没人能动得了风家,看来还是她太天真了。 如今虎视眈眈盯着镇国公府的人不在少数,个个都是嗜血阴险的恶狼,哪有什么正不正,端不端一说。 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想除掉风家的心思,也不一天两天了。 整个朝廷蛇鼠一窝,又哪来的天理?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要对忠臣赶尽杀绝,连证据都可以不要了吗?”她气恨交加,满心愤然。 紫陌迟疑了一下,道:“听说风将军的确是战败了,而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不但没有杀他,还以座上宾的待遇,招待了风大将军,所以……” “所以他就是叛徒,是卖主求荣的卖国贼?”她情绪激动的质问道。 第705章 他不仁我不义( 一) 紫陌悲伤地看着她,轻轻道:“小姐,奴婢也不相信风将军会做出谋逆叛国的事情,但在其他人眼中,乌金大王子对待战俘的态度,却不得不令人怀疑……”她看着独孤绾逐渐铁青的脸,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乌金大王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您应该很清楚。” 是,她的确很清楚,那样一个在外人眼中,心狠毒辣的男人,又怎会因敬佩自己的对手,便用最高贵的礼仪来招待对方? 可是她懂他,她知道他的这般做法,不是为了离间,也不是为了炫耀,只是单纯给予自己的对手尊重而已。 恰恰是这最纯粹的尊重,却被天昱的某些官员拿来大做文章,将一件再简单再神圣的不过的事情,渲染上不堪的脏污。 简直令人不齿! “镇国公府现下如何了?”再强烈的悲痛也要忍住,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保证镇国公府不收牵连。 可事实,哪有那么简单呢?紫陌叹息一声,轻轻摇头:“风将军出了这种事,镇国公府怎能不受牵连?” 是啊,用这种下作手段来诬陷风石堰和风琸,目的不就是为了摧毁镇国公府么? 那个幕后主谋,当真好手段。 “我要去一趟镇国公府。” “小姐。”紫陌劝道:“正值多事之秋,您还是避避嫌为好。” 她反对道:“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我又怎能袖手旁观,那我还算是人吗?” 紫陌知道劝不动她,只好妥协:“这样吧,奴婢陪您一起去。” 她点点头:“好。” 到了镇国公府,发现府宅里里外外,全被皇城禁卫军包围。 她很是气愤,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弄清楚,就已经把镇国公当罪臣看待了吗? 强忍怒意,她带着紫陌朝国公府大门走去。 “站住!”守在门前的侍卫,刷得亮出手中兵器,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着二人,冷笑不已:“这是我外公的家,我为什么要站住?” 那侍卫一板一眼道:“我管你谁的家,总之,圣上有令,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国公府!” “我都说了,这里的主人,是我外公,我怎能算是闲杂人等!”她袖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如若他们再继续阻拦,她就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听了她的话,那侍卫仰起脸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说你是闲杂人等,你就是闲杂人等,怎么着,想抗旨不尊?” 她本就在强忍怒气,听了这话,更是愤怒,直接一拳砸在那人的鼻子上:“什么玩意,还敢狐假虎威!”: 她这一拳力道不小,那人的鼻梁骨直接被她给砸断了,鲜血呼啦啦直往外冒。 “你……”侍卫也被气坏了,一把抓起腰间的佩刀,便准备朝独孤绾砍去。 紫陌突然上前,挡在独孤绾面前,不卑不亢道:“这位大哥,您可瞧清楚了,这一刀下去,砍死神宫仆从,您的罪名就大了。” 轻飘飘一句,让那侍卫抬起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第706章 他不仁我不义( 二) 紫陌身上,穿的是神宫仆从的服饰。 看到她的那一刻,侍卫忽而想起什么,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后退一步,对着独孤绾恭谨道:“属下僭越,还请小姐海涵、” 她现在心急火燎的,哪有功夫在这里跟他们掰扯,随意挥挥手:“行了,我不怪你,别拦着我回家就行。”她可以加重回家两字。 侍卫将脑袋垂的更低,讨好地笑着:“小姐哪里的话,属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着您回家不是。” 她冷笑一声,前倨后恭,谄媚的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 “走吧,紫陌。”转身,一步跨过国公府大门。 身后,那侍卫讨好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还请小姐在国师面前,多多替属下美言几句,哦,对了,我叫王大虎,小姐可一定要记住了。” 王大虎是吗? 很好,她一定会记住的,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恶徒,她一向很感兴趣。 一路来到镇国公的寝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风霖的声音从房内传出:“祖父,不管怎样,你好歹吃一点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熬垮的。” 接着,传来镇国公虚弱的声音:“风霖,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风霖顿了顿,答:“自然是在为接下来的科考做准备。” 镇国公笑了笑,听起来气息很是不稳,再也没有从前的洪亮铿锵,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低沉沙哑:“风霖,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以你的资质,此次春闱,根本拿不到前十甲的名次,但若是得了三皇子的青睐,成为他的入幕之宾,直接封侯拜相,前途会更加锦绣光明。” 风霖轻轻搅动着手中的勺子,瓷质的勺子,与略有些粗糙的碗底摩擦,发出吱嘎的刺耳声响。 “祖父,您老了。”许久后,风霖感叹地说了一句。 镇国公笑声渐大,可笑着笑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屋外的独孤绾再也站不住,连忙走进屋内,“外公。”此时,屋内只有镇国公和风霖二人,镇国公坐在一把阔背椅上,整个身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风霖则半蹲在他面前,手中捧着一只粥碗,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独孤绾快步走到镇国公身后,轻轻替他拍着脊背:“外公,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就下地走动了。”一边用嗔怪的语气说着,一边用余光,看向镇国公身前的风霖。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位庶表兄,一直都这般不温不火,不争不抢,温雅淡然的模样。 与风琸相比,他平凡得就似一粒尘埃,没有半分存在感。 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不是没有存在感,他只是习惯性隐藏自己的心思,隐藏自己的棱角,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他就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刻意让周围的人,去忽略他,忘记他。 镇国公以往见了独孤绾,都会高兴地先对她嘘寒问暖,这一次,他没有理会她,而是定定看着身前的风琸,说了一句:“我是老了,可我还没死。” 第707章 他不仁我不义( 三) 风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祖父。 少年丝毫不掩藏自己眼底的崇拜与尊敬,但也没有隐藏自己的不屑与嘲弄:“祖父,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不一样!”镇国公突然加重了口气:“变得只有人心。” 风霖再一次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粥碗:“祖父可有想过,您这样,会害死风家所有人?” 镇国公不以为然:“大丈夫立于世,须得无愧于天地,无愧己心!” 风琸也轻笑一声:“这只是祖父一厢情愿的想法,您认为的死得其所,不是我们所有人认为的。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也是祖父一直教导我们的吗?难道放在您的身上,这道理就变了味?” “你……”镇国公涨红了脸,倒也不是因为气的,而是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后辈顶得哑口无言。 风霖站起身,不再用仰视的目光看着镇国公:“祖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天道轮回,没有什么是能够永恒的,镇国公府,真的要亡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对着镇国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躬身退下。 镇国公的脾气本来就火爆,听了这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抓起桌上的粥碗便丢了出去。 但他毕竟上了年纪,之前又生了场大病,连接的打击,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这一激动,眼前顿时一黑,险些栽倒,好在独孤绾眼明手快,连忙将脚步趔趄的他扶住。 小心翼翼扶着镇国公坐回到椅子上,她温言安抚:“外公,您也别怪霖表哥,他……也是一时急切,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这一番安慰,镇国公果然冷静下来,不再怒气冲冲,只是脸色却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沉重。 “绾绾。” 这一声绾绾,完全不似往日的慈祥亲切,反而带着一种森然的肃杀。 她心中一凛,一种不好的念头,忽而从心底冒了上来。 “外公,您先吃点东西,等吃饱了,我再陪您聊天。”她说着,便要出去喊人。 镇国公却语声严肃的喝了一声:“回来。” 她刚迈出的步子,硬生生顿住,“外公?” 镇国公指指对面的椅子:“坐下。” 她很不喜欢现在的气氛,但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目光一转,看到桌上的水晶盘里,放着几颗苹果,于是道:“外公若是没胃口吃饭,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绾绾。”镇国公加重了语气,温和的眼神,也陡然间变得犀利起来。 她呐呐收回手,看来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计谋是行不通了,只能也严肃起来,面对镇国公:“外公想要对我说什么?” 镇国公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沉沉一叹:“你今日能来看望我,便证明,那些侍卫没有为难于你,只要你继续仰仗国师的势力,就不会受到风家的牵连。” 她拧眉:“外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第708章 他不仁我不义( 四) “你明白。”镇国公斩钉截铁:“绾绾,都这个时候了,你也没必要跟我这个老头子装傻充愣。” 她垂下眼睫,没有跟腔。 “刚才风霖那些话,我听着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大厦将倾,无论镇国公府之前多么风光,也走到了它的尽头。” “外公,我觉得您太悲观了,任何事情没有到最后,又怎能妄下结论?” 镇国公苦笑着摇摇头:“绾绾啊,你真的要继续跟外公装傻吗?风家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面对镇国公的反问,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和镇国公都心知肚明,皇家从很早以前,就对风家不满意了。 镇国公作为三朝元老,又是功勋累累,这样势力强盛且又门生众多的家族,一旦心存逆反之心,朝廷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有的时候,疑心并不是出自于猜忌,而是忌惮。 从很早以前,皇家就在收这张去除心腹大患的网了,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合适时机,如今终于等到收网的机会,又怎能放过? 事到如今,风家若想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的看着镇国公,清晰开口:“皇家不仁,我们风家自然也可以不义,大不了揭竿起义,覆了他御家的皇权!” 闻言,镇国公一脸惊骇,简直难以相信这话是从独孤绾口中说出的。 当那句话说出,独孤绾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然是从那个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武阳郡主嘴里说出来的。 骁勇善战的战秋凰,一直被天昱的百姓誉为国之铁壁,只要有她在,蛮族的军队,就休想越过天昱边境一寸。 她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将被后世永远瞻仰和铭记。 可这个英雄,竟然说出了谋逆叛国,颠覆皇权的大不敬之语。 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说完这番话后,她竟然点半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 瞧瞧,自己表面上是一本正经的忠义之士,可骨子里,却是这般自私歹毒,连自己效忠君王的主意都敢打。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我们风家祖祖辈辈皆是忠臣,绝不会做半点对国家不利之事。” 这个回答,是独孤绾早就料到的,镇国公为人正直,哪怕皇家再是不仁,他也做不出丝毫不义之事。 “这一切都是御华铎再背后捣鬼,除掉他,一切就都能解决。”不能对整个皇室动手,但能对御华铎动手吧。 镇国公却还是摇头:“绾绾,有些事情,比你看到的要复杂许多,听外公的,风家的事情,你一定不要插手,最好能一直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才是要紧。” “外公,你知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镇国公的口吻,比之前还要严肃:“绾绾,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千万不要忤逆我这个长辈的命令。记住,无论风家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许插手!” 第709章 从前的模样(一) 七天过去了,朝廷对镇国公府的监视,依旧没有放松。 独孤绾仗着国师的名头,倒是每日都能随意进出。 本以为只要自己多陪陪镇国公,他的身体就能好起来,可事与愿违,镇国公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吃再好的补药都无济于事,现在他连下床走动,都要借助拐杖或是有人搀扶。 直到这一刻,独孤绾才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镇国公真的老了。 人生百态,春去秋来,该来的总是会来。 风家的这根顶梁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当这根顶梁柱倒下去的那一天,镇国公府,包括整个风家,又会如何呢? 忍不住长叹一声,站起身,收起手边的瓶瓶罐罐。 这些药镇国公已经连续服用了好几天,始终看不到效果,她打算明天再换一种,就算治不好,能减少一些痛苦也是好的。 刚站起身,就听窗外传来一阵衣袂破空声,很细微,但在安静的夜晚,却显得极为清晰。 她反手抓住立在墙角的莫邪剑,冲向窗边。 果不其然,一道人影破窗而入,她想也不想,拔出刀刃,飞快朝对方刺去。 来人吓了一跳,她出手的速度太快,几乎是她刚破窗的同时,锋利的刀刃就已近在眼前。 “独孤小姐,是我!”一声惊叫,对方背靠墙壁,一动也不敢动。 独孤绾听出对方的声音,连忙撤招,“妙音?” 见她及时收势,妙音这才常常是舒了口气。 一切虽只发生在片刻,但妙音却明白,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差一点就身首异处了。 “独孤小姐好身手。”她由衷赞道。 这话放在以前,独孤绾或许还会得意一阵,但直觉告诉她,妙音此来的目的,一定不寻常。 “这么晚了,妙音大人偷偷摸摸跑来找我,难道是国师相思病犯了?” 妙音脸皮一阵抽动,干笑了两声后道:“国师相思病犯没犯我不知清楚,但他现在的确不太正常。” 独孤绾挑眉,不太正常?妙音这算是在诋毁她尊敬无比的主子吗? “什么意思?” 妙音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直觉告诉我,要有大事发生了,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提醒你,尽快离开京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看着一脸严肃的妙音,她原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越发紧张了:“什么意思?” “你别管什么意思,总之听我的没错。”妙音说着,疾奔到窗口边,凝神细听了一阵,这才再次转向独孤绾:“最好现在就走,等天亮后,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你能说清楚些吗?”妙音的样子,让她越来越慌张。 妙音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多人都变了,很多事情也变了,如今的神宫也不是从前的神宫,座上……”座上也不再是从前的座上,不,或许,现在的座上,才是座上从前真正的模样。 妙音一番话,让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变了?什么人变了?” 第710章 从前的模样(二) 妙音一脸焦灼,大步上前,抓着她往门外退去:“独孤小姐,你要相信我,立刻离开京城,若是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清楚。” 她一边被妙音推着往门外走,一边扭头道:“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妙音道:“不,有些事情,我必须去亲自弄明白。” “那我帮你。” “不行!”妙音断然拒绝:“你要是出了事,那座上就真的完了。” 她停下脚步,无论妙音怎么推,都不肯朝前再走一步:“你告诉我实话,否则我不走。”见妙音一脸挣扎,她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夜墨邪他……” “座上没事。” “那这是为什么?” 妙音沉默了片刻,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知座上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曾经有一段罪孽的过往。” 她心口一抽,想到炼舞说过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胸口有些堵:“谁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这没什么稀奇的。” 妙音垂首,看着脚下的地面,“但座上并不认为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妙音轻轻吐出口气,抬起眼来,倒映着星光的眸子,似有机锋闪过:“我想说的是,从前那个座上,回来了。” 从前的夜墨邪? 她晃晃脑袋:“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妙音苦笑一声:“我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得出与我相同的结论。” 她还想说什么,妙音便又开始催促起来:“还不快走?你要明白,我今日来找你,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你说什么?” 妙音显然不想多说,转过身去:“如果你信我,就立刻离开,否则,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她听着妙音的背影,半晌后,重重点头:“好,我信你。” 听到这三个字,妙音脸上的焦灼,才慢慢褪去。 “不要磨蹭了,快走吧。” 独孤绾没有犹豫,去自己房里拿了些银票,又将紫陌红尘二人叫醒,随即便离开了邀夜居。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离京的路上,红尘忍不住问。 她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喃喃:“去哪里?是啊,去哪里呢,天下之大,却似乎并无我们的容身之处。” 紫陌沉吟了片刻,问:“小姐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风家的失势,或许对独孤绾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紫陌诧异。 “皇家禁军,巡城卫兵,竟然还有带刀侍卫!”她看着前方巷口走过的一对对卫兵,满脸诧异。 紫陌不认识那些卫兵到底是做什么,但也觉得这阵仗不小:“这么晚了,怎么街上还有这么多的卫兵?” 看着大片几乎将夜空照亮的火光,她心中越发不安,“一定出事了,三大护卫一起出动,绝对不是小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说着,身形一掠,跃上房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第711章 从前的模样(三) “大统领,一切已准备妥当,我们现在可以前往镇国公府了吗?” 在一队巡城护卫的最前方,一名首领模样的人,对身旁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甲胄的男子道。 “国师那边怎么说?”男子问。 “国师说了,我们什么时候到,他的仪驾就什么时候到,毕竟这次搜查抄家的任务,还得国师来主持大局。” 男子点点:“既然国师这么说了,那我们这便走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躲在房檐后偷听的独孤绾惊骇不已,如果她没听错的,三大护卫集体出动,目的便是为了制裁风家。 也是,这般阵仗,岂是一般官员可以承受得起的? 再联想镇国公这段时日,对自己的叮嘱,原来皇家想要铲除风家的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镇国公大概是早有预料,才会反反复复,对她说那些不要插手的话。 可是,就算镇国公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袖手旁观,可她怎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什么以德报怨,什么泽被皇恩,什么赤胆忠心,全是狗屁! 皇家不仁,她就偏要不义,以风家的权势,要对抗皇家并不是什么难事,镇国公不愿意做的事情,就让她来做好了。 镇国公府离这里不远,只要她速度够快,就能在三大护卫赶去之前,先到达国公府。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 “妙音。”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妙音仿佛石化般僵立在原地。 一道黑影,迅速闪现在她身后。 即便没有转身,也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恐怖之气。 “左护法,是座上有什么吩咐么?” 冥影面无表情看着她,逆光的眼底一片阴翳:“妙音,你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搭档,何必还要惺惺作态?” 妙音脸色煞白:“我的搭档就是左护法冥影,怎么,难道你不是?” 对方从唇缝中挤出一声轻笑,虽是在笑,听在人耳中,却无比的毛骨悚然:“你怕我会那个叫独孤……独孤绾的女孩不利,怎么,这么不信任我?” “你在说什么?” “呵呵……”黑影瞬间闪现到妙音的面前:“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都了若指掌,知道为什么吗?” 妙音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一个字都不敢出口。 冥影咧了咧嘴,“因为你灵魂中的一魄在我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便是九幽移魂术的独特之处,你的魂魄在我体内,但是你却不会死,而我,能用这一魄来了解你的所有想法,包括你的愿望,你的担忧,你的恐惧。” 妙音深深吸气,感觉自己活到这么大,从没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左护法在哪里?” 冥影的笑意顿时一敛,捂了捂胸口:“自然还在这具身体里,真是奇了,连九幽移魂术都没办法完全净化他的灵魂,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你到底是什么人?” 冥影抬起头,目光幽诡地看向妙音,“你想知道?” “自然。” “那就没办法了,一旦告诉你真相,你就必须——死。” 第712章 从前的模样(四) 一路飞奔,终于在三大护卫赶到前,来到了国公府。 很好,趁机偷偷带走镇国公,只要到了风家的地盘上,朝廷就不能拿他们如何了。 可她在府宅内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镇国公的人影,别说镇国公了,连其他小厮仆人,都没见到一个。 真是见鬼了。 难道说,镇国公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带着府上的人离开了? 虽然这不是镇国公的做派,但希望如此吧。 正要悄无声息地溜出国公府,冷不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绾绾,你可真调皮,连长辈的话都不听。” 她人不追打了个寒颤,这声音虽好听,却冷得渗骨。 话音刚落,漆黑的夜空,便瞬间被照的亮如白昼。 她讶然望着站在轿辇上,一身黑色袍服的夜墨邪。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认不出那个人来,虽然那张面容对她来说再熟稔不过,但她就是觉得很陌生。 “夜……墨邪。” 他缓步从轿辇中走下,黑色的袍角,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猎猎声响。 “绾绾,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轻轻叹口气,虽然不再是一阵白衣飘渺的神圣模样,但他的一举一动,仍是那样赏心悦目:“绾绾,有我在,你成功不了的。” “那你就助我一臂之力。” 他轻勾唇角:“绾绾,我不能。” “你能。”她加重语气。 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这个借口找的一点都不好。 他又是一叹,抚了抚额角:“绾绾,看来你对我信任的很。”他眼里有着复杂的笑意,可再一抬眸,又什么都没有了:“你说的没错,只要我帮你,你想做什么,都没人能阻拦得了,可说到底,我却不能帮你。” “我说了,你能。”她再次加重语气,这一次,不是说他有没有能力帮他,而是告诉他,他必须帮助她。 他侧过脸去,看向对面的街道,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却恍然未觉:“皇上派出的人应该快要到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她一点一点后退,直到将身形,没入火光到达不了的黑暗,才开口道:“你不帮我,我便靠自己。” “绾绾,我说了,你没机会的。”他有些烦躁,急切地朝前垮了两步:“给我立刻离开!” 他似乎动了怒,他生气的样子一向很凶戾,但她从来不怕,但此刻,她的心却不受控制的震颤了两下,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 “夜墨邪,你知道的性子,再难的事情,只要我决定去做,就绝不会放弃。” “独孤绾,你给我站住!”他手中劲气一送,她顿觉膝弯剧痛,跌倒在地。 可她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强撑着站起来,继续往国公府内走。 夜墨邪正要亲自出手,将她制服时,一道佝偻的背影,突然出现在国公府的影壁前:“绾绾,不要任性。” 第713章 火之兆( 一) “外公?” 当看清站在影壁前的佝偻身影时,她不禁脱口唤了一句。 “绾绾,前几日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镇国公口吻严厉,但声音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洪亮有力,带着几分无奈的沧桑。 “外公,我……” 她正打算抄镇国公那边走去时,镇国公突然发出一声厉喝:“站住!” 她下意识站定脚步,望着对面不停拿拐杖敲击地面的镇国公。 “绾绾,最后一次,听外公的话,好不好?”收起严厉的语气,镇国公话里话外,竟带着浓浓对我祈求意味。 她心头一酸,先是点点头,随后又轻轻摇了一下头:“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外公的,这一次,外公先听我一回好不好?” “不好。”镇国公回答的斩钉截铁:“你要是再不听话,以后我……我就当没你这个外孙女!” 没想到镇国公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竟然宁可不认自己这个一直疼爱有加的外孙女,也要阻止她插手今日之事,可见事态饿严重程度。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能袖手旁观:“无所谓,只要能带走外公,您认不认我都没关系!”说着,她几步上前,想要强行将镇国公带离。 同时,守在府宅周围的弓箭手,也在瞬间弯弓搭箭,无数漆黑的箭矢,纷纷对准影壁前的二人。 府宅大门前,夜墨邪抬脚朝前迈了一步,然而,在迈步的瞬间,又硬生生收回。 从头至尾,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除了眸色,变得更加深沉。 “绾绾,你当真是要气死我!”镇国公一声怒吼,丢掉手里的拐杖,在独孤绾靠近之时,浑身爆发出一股强烈劲气,震得独孤绾不禁后退了几步。 站稳脚步后,她愕然看着镇国公。 不愧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哪怕已是老态龙钟,气势依旧不减当年。 可毕竟上了年纪,完全比不得当年,强行调动体内真气,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身躯,越发虚弱。 镇国公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脚下虚浮,踉跄着摔倒在地。 “外公!”独孤绾一声惊呼,急忙上前,想要去搀扶。 “不许过来!”镇国公一把抓起手边的拐杖,朝她扔过去,怒声大吼:“绾绾,你是个聪明孩子,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清情势么?” 她心中一紧,咬了咬牙,道:“自然看得清。” 直至今日,皇家终于决定收回那张撒了许久的网。 狡兔死走狗烹,天下间任何事,都逃脱不了这个残酷的法则。 再怎样的挣扎,该来的始终会来,无论如何都逃避不开,风家的覆灭,早就已经注定,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可是,她又怎能甘心? 没有抗争过,便直接认输。 这不是她的风格! “绾绾。”镇国公挣扎着,强忍着浑身的剧痛,从地上爬起:“还记得,蓉儿当年临去前,曾留下遗言,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想法设法,找到你的亲生父亲,这是她此生唯一的愿望,你定要替她实现。” 第714章 火之兆( 二) 亲生父亲? 那样的忘恩负义之人,找他作甚? 她沉默了一阵,没有反对,只道:“我尽量。” “不。”镇国公摇头:“不是尽量,是一定要做到。” 这个时候,她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精力,却跟镇国公争论该不该去找那个负心汉的事情,她看了眼身后密集的火光,很是焦躁:“外公,等我们逃离这个地方,再思考该去哪里找负……找我的父亲。” 镇国公盯着她看了一阵,忽而小声道:“绾绾,你觉得,带着我有多少把握可以逃出去?” 她一听,眼神一亮,镇国公既然肯这么问,那就代表,他同意自己的打算。 “很简单。”她眼神一寒:“挟持国师做人质。” 镇国公似乎有些惊讶,看着她的浑浊眼底,带着几分哀伤:“绾绾,行不通的。” “外公信我。” 镇国公笑了,“绾绾,你对自己太自信了,我承认,你在武学上,的确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可你终究不是夜墨邪的对手。” 对面无奈而笑的镇国公,她的语气和表情,仍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可若是全力而为,以命相搏,就一定会成功。” 镇国公叹了一声:“绾绾,你真是太天真了,就算以命相搏,你亦是没有胜算,加之……” “不。”她轻言打断镇国公的话:“我现在能依仗的,不是我的武功,而是他对我的感情,我可有以命相搏,但他不会。” 镇国公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良久后,哑着嗓子叹息:“绾绾,看到这样的你,又让我想起了蓉儿……” 她惨然一笑,自己怎能和风婧蓉相比?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不惜一切,而自己呢?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宁肯去伤害他,利用他。 这样的自己,还真是有够卑鄙。 “好,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按住自己的决定去作吧。”镇国公道。 她深吸口气,点点头:“多谢您,外公。”如果镇国公始终不同意,她还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握紧手边的墨邪刀,她深吸口气:“后卿,你准备好了吗?” “主人,您真要动手?” “废话。” “可是……”顿了顿,后卿话锋一转:“主人,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她岂能不知道后卿在想什么,无非是惦记夜墨邪的血,这才会从百般顾虑变得跃跃欲试。 长刀瞬间出鞘,寒光暴涨,她腾跃而起的身形,就如一道划过夜空的红色流星,迅速朝着夜墨邪所在的位置掠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出手,但她希望是最后一次。 等候在府门前的他,似乎正在出神,也并未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出手,当察觉到危险时,她手中的刀刃,已逼近心口。 可即便她痛这样快,又这样突然的方式对他发起突袭,他仍是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 她不气馁,这个结果,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一击落空,她迅速回撤,又是一刀砍过去。 第715章 火之兆( 三) 他下意识回击,强烈的掌风,携着夜晚的寒风扑面而来。 劲气未到,杀气已至。 都是习武之人,她很清楚,这一掌打在身上会造成的后果。 但她没有躲,这是她一开始,就做好的打算——以命相搏。 眼神依旧坚定,握刀的手,也不曾有半分动摇。 从头至尾,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反而是他,眼底荡漾出了片刻的震骇与慌乱,她要的,就是他的迟疑和慌乱! 手上劲气半点也不放松,就这样,径直朝着他刺去。 原本,他可以有反击和躲避两种选择,但因为片刻的迟疑,让独孤绾手中的利刃,又逼近了一些。 此时此刻,他若想毫发无伤,就只能继续维持反击的举动,一旦收势,必定受伤。 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撤掌,该攻为躲。 这样一变换应对举措,独孤绾便占了上风,手中刀刃,毫不留情划过他的肩头,鲜血迸溅而出,但因为他穿得是黑色袍子,溢出的鲜血只是沾湿了衣衫,夜色下,竟是半点也瞧不出来。 他淡淡瞥了眼肩头的伤,眼神幽然,无喜无怒,“绾绾,你近来真是越发聪明了,竟然知道抓我的软肋。 一击得逞,她没有立刻趁胜追击,因为她明白,此时夜墨邪有了防备,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伤他分毫。 “后卿,那些血够么?”握着刀,一边后退,一边问。 后卿的声音充满兴奋:“当然不够,要是能再多点,我就能回到最巅峰的时候!” “喂,你别得寸进尺!” 后卿很是意犹未尽:“算了算了,我不贪心,这些已经够我恢复大部分灵气。” “那可以行动了么?”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把握救走风老头,可你……” “不用管我。” “唉,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主人,这样吧,等我救走风老头,再回来救你……诶?” “怎么了?” “那个……风老头怎么不在了?” 她心头一骇,连忙转身,结果发现原本站在影壁前的镇国公,果然不见了。 “外公……”她心里慌得厉害,正打算进府去寻找时,突然一阵火光冲天,伴随着剧烈的轰隆声。 有人高呼:“不好,是火药,火药别点燃了!” 火药? 她感觉整个心都要被震碎了,看着那漫天彻底的火光,眼睛里除了一片血红,什么都瞧不见。 “镇国公在何处?”侍卫统领高声喝问。 前往府内救火的小兵们仓皇摇头:“在……在屋子里,燃着大火,没法进……” “一群混账!”统领气得大吼,一脚将那小兵踹翻,然后继续高喝着,指挥手下救火。 夜墨邪站在原地,暗紫的眸,也被火光映照成了一片火红。 “风家之人,世代忠诚,从无二心!我风煦忠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请国师转告皇上,就说老臣我不忍一腔赤诚被玷污,竟日便带着这满腔赤诚,随这熊熊烈火,一同烧个干净,算是回报皇上以及先皇这些年来的器重与信任!” 第716章 火之兆( 四) 刺眼的火光中,传来镇国公铿锵有力的声音,每说一个字,都带着令人震撼的力量。 独孤绾望着火光中若隐若现的人影,恍惚中,耳边回想起在乌金时,萨满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的一生,注定要经历一场血与火的劫难。火为亲情,血为爱情。 她浑身一颤,脑中也顿时一片空白。 不,这都是骗人!什么血与火,她不信! “外公!”她要救出镇国公,要救活整个风家,她要打破这个荒唐可要的预言! 脚下才刚迈出一步,另一道身影比她更快,率先朝着满是大火的房屋掠去,同时,飞快点了她周身大穴,让她动弹不得。 黑色的身影,每朝前走一步,周围的火势便跟着熄灭,直至走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国公府正厅前。 奄奄一息的老者,看着面前凛然高华,如不可侵犯神祗一般的男子,低低道:“夜墨邪,你别忘了……答应老夫的事情。” 他垂首,静静看着镇国公,出口的话语,也同样沉静:“永世不忘。” 有了这句话,镇国公心神一松,脑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阵,才慢条斯理褪下身上的外袍,将其盖在了镇国公的尸身上。 手指抚过金线绣纹的边缘时,沉静的面容,突然出现龟裂,像千年亘古的冰山,骤然崩塌一般。 只是这样的神情,没有任何人能够瞧见。 “风老将军,本座……注定没你这么好命。” 府宅外,焦灼等待许久的独孤绾,当看到镇国公的遗体,被抬出的刹那,一口心血猛地呕出,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天牢外。 狱卒弓着腰,一脸谄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国师,这种肮脏的地方,不是您该来的,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小人即可。” 肮脏? 闻言,他轻轻笑了,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肮脏的存在吗? 轻轻抬手,修长的指尖,轻轻落向那狱卒的肩头。 狱卒喜出望外,国师这是要提拔自己了? 正欢喜不已时,只听咔嚓一声,肩骨在一股强大的碾压之力下,被生生压断,男子温润清雅的声音淡淡传来:“滚开,别挡路。” 狱卒疼得在地上打滚,当真是滚开了。 背靠牢门,仰头望着天窗外湛蓝天空的独孤绾,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从来不会刻意去了解某个人,但不知为何,她就算不用刻意去了解,也对他熟稔非常。 只一听到这个脚步声,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你别进来。”她没有回头:“你要坐我身边,我肯定一口咬死你。” 他没管,径自打开牢门,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 这牢房里又湿又潮,脏得让他都都受不了,他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她扭头,盯着他沉润的侧颜看了一阵,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却在突然之间,猛地扑上前,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几乎要咬下他一块肉的咬法。 他蹙了蹙眉,一声没吭。 第717章 再逼他一次( 一) 直到咬得牙齿酸痛,她才松口。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解气了?” 她也看着他,半晌不出声。 他等得不耐烦,抬起手来摸摸她的脸,还是那样温软滑腻的手感,“这几天先委屈你,要不了多久,我就接你出去。”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毫无感情地问了句:“你到底是谁?” 他顿了顿,随即轻笑:“我就是我,还能是谁?” 她轻轻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茫然与悲悯:“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夜墨邪。” 他笑意加大,抚在她脸颊的手指,沿着她披散而下的青丝,一点点话落:“绾绾,你怎能确定,你从前认识的我,便是真正的我?” 她也笑了,说不出去的讽刺:“是啊,我根本没有办法确定,从前的那个你,便是真正的你。”这样说起来,自己爱上的那个人,也不是真正的他。 他朝她靠近了一些,肌肤隔着不算厚实的衣料,轻轻贴着:“那从现在开始,你再好好认识我一次,怎么样?” 两人挨得很近,他身上温暖的体温,沿着手臂相贴的位置,一点点蔓延开去。 不知何时,那个冷冰冰的人,竟然也有了温度。 可她总觉得,他的身体变得温暖了,可心,却冷了。 她不动声色挪动了一下身子:“我这个人懒得很,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却认识你一次,就不想再去认识第二次。” 他垂目,看着两人之间被她刻意拉开的距离,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继续温言软语地说着:“为了我,破例一次不可以吗?” “不可以。” “绾绾,你是不是对我失去兴趣了?” 这话从夜墨邪口中问出,竟有点滑稽的意味,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他。 见她不说话,他又朝她靠近一些,还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还是说,我这张脸,对你已经没有了吸引力?” 她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他这张脸,不管看多久,都不会看腻,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令她惊艳难抑。 借着从天窗投下的光线,她细细打量他。 目光从他深幽迷幻的紫色眼瞳,落到那片细致如冬雪细瓷的肌肤上,再转到嫣红如樱瓣般鲜活明烈的双唇上。 “夜墨邪,我讨厌你身上的味道。” 他愕了愕,睁着一对空灵迷幻,几乎能慑人心魂的眸子:“是今天的檀香熏得时间太长了么?” 说着,抬起袖口,轻轻嗅了嗅,随后蹙眉:“好像是味道浓烈了些。了” 她别过眼去。 他正要说什么,看到她转过去的侧颜,眸色一黯:“绾绾……” 她索性推开他,站起身,“你身上的血腥气太浓,令我作呕。”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曾极度嫌恶鲜血的他,竟然有一天,会因为身上的血腥味道太过浓烈,而被人厌恶。 他沉默了片刻,也站起身,“那我回去沐浴一番,洗掉这些气味,然后再来看你。” “夜墨邪,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第718章 再逼他一次( 二) 他伸手推门的动作顿了顿:“你不是讨厌我身上的气味么?待我回去,用梅花瓣沐浴过后,你就会喜欢了。” 说完,不再多言,推门大步而去。 她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牢房,忽然觉得有些冷,走到角落坐下,伸出双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 她想告诉他,有些气息,是深入灵魂的,无论用什么来洗涤,都无法清晰干净。 可他,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陌生的让她心疼。 离开了天牢的夜墨邪,在大门前站了许久,像个迷失方向的旅人,不管怎么努力都找寻不到继续前进的道路。 她说突然讨厌自己的身上的血腥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亲手杀死第一个人,从滚烫的鲜血第一次溅到脸上,从面对临死之人最后那一刻充满愤绝望与仇恨的眼神起,他就开始厌恶自己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对自身的救赎,一直都在寻找一个重新爱上自己,重新接纳自己的方法,当她出现的那一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最终,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肮脏的灵魂永远都是肮脏的,这样的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她。 “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的好徒儿。”身后闪过一道黑影,伴随这鬼魅一般的话语。 他没有回身,依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有眼神,仿佛被针刺了一般,急剧收缩。 “你杀了炼舞,逼疯了云霆,还不满意?” 黑影朝他走了几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人生,怎么,如今却后悔了?” 他双拳紧握,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止住了内心的激愤:“说,还需要我做什么。” 对方满意的笑了,那笑声很轻,但落在夜墨邪耳中,却刺耳的很:“同样的话,我也告诉过云霆,你们都是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的孩子,可深渊,并不只有你们看到的那些,你既然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你的一生,也必将伴随着深渊而前进,想解脱,等死去的那一天吧。”说着,长臂一伸,指向某个方向:“去,杀了妙音。” 他豁然回身,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手下:“七年前逼我做出那样的事情不够,现在还要再逼我做一次?” 冥影面无表情:“这怎么能和七年前相提并论,毕竟,妙音不是你的至亲之人。” 他脸色瞬间煞白,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离一样。 看到这样的他,冥影笑了:“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他转首,看向天牢方向:“那里还有一个,不知比起妙音,哪个对你来说更重要,如果你舍不得对妙音下手,那个叫独孤绾的,也可以。” “好,我答应你。” 轻轻挑了挑眉,冥影道:“我以为自从那件事以后,你的人性就被彻底抹杀,却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付出这么重的感情。” 第719章 再逼他一次( 三) “你要妙音的命,我取来给你就是,但你若敢动她一下,我即便豁出一切,也势必要将你拖下地狱。” 他眼里透着狠色,隐约还有几分癫狂。 这让冥影很是意外,片刻的怔忡后,淡淡道:“只要你听我的,我就不会伤她半分。” 他冰寒狂烈的眼神依旧没有半分放松,冥影也不害怕,耸耸肩:“我何尝对你们食言过?” 他这才松了口气,对于这个师父,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卑劣嗜血,阴诡无情,却从来不做出尔反尔的事情。 既然他答应了不会动独孤绾,那她暂时就是安全的。 他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什么时候的事?” 他问得莫名其妙,但冥影却知道他问得是什么,“就在你闭关被袭的那天。” 果然,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当时他还以为,虽险情迭出,但最后到底是自己略胜一筹,可事实上,自己早已输得一塌糊涂。 “现在冥影在哪里?” “不知道,或许已经化为孤魂野鬼,又或许……”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夜墨邪心里想着别的事,也没有多问。 但他心里却有些慌张,这份慌张,从占据冥影身体那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夜墨邪问他冥影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当时因为情况紧急,独孤绾又不知给冥影体内输送了怎样古怪的真力,九幽移魂术的实施,不是那么完美,本可以彻底占据这具身体,再将冥影的灵魂赶出去,结果这具身体的灵魂,总是在他毫无预兆的时候跑出来,影响他的正常判断。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就是冥影,冥影就是自己,记忆也出现了一些混乱,曾经的事情忘了许多,原属于冥影的记忆,却变得莫名清晰。 他现在还不太清楚,究竟是冥影的灵魂太过强大,会逐渐将自己的灵魂驱逐,夺回身体,还是自己的灵魂,已经与冥影的合二为一。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一件好事。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找到那个被驱逐出家族的蓝家后人,让他重新再施展一次九幽移魂术,助他彻底掌控这具身体。 所以,让夜墨邪去杀妙音,算是一种试探,试探他对那个名为独孤绾的少女,究竟有多看重。 在没有完全掌控身体之前,他对夜墨邪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可若是抓住了他的软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成功操控那个早已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徒弟,但事实,却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吃惊的同时,他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能早已心如死灰的夜墨邪,也动了真情? 这份好奇的心情,逐渐取代了恐慌,夜墨邪离开后,他便迫不及待去了天牢,之前与独孤绾,只是打了个照面,今日,他倒有很多话,想和她说说。 牢房内,她背对牢门而坐,他刻意放重脚步声,她听到了,却没什么特别反应。 第720章 再逼他一次( 四) 他很奇怪,她到底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结果等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她都毫无反应。 倒是他,先没了耐心,率先开口:“你倒是沉得住气。”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打了个哈欠,顺便伸了伸懒腰:“国师刚走,你后脚就来,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她竟然猜出自己和夜墨邪打过照面,不过听她说的话,应该还不知道夜墨邪最近做的那些事。 “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她歪了歪脑袋:“大概……是个美人吧。” 他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你果真与众不同。” “你也是异魂之人吧。”她猛地转身,清亮的眼瞳,灼灼逼人。 面对她那样的目光,他竟有种灵魂无处遁形的感觉,下意识朝后挪了一小步。 活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你不是已经确定了么?”她刚才虽是在询问,却是笃定的口气,想必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她看着他,目光中的锋锐始终没有减少:“其实,我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冥影。”虽然木讷了些,但他的眼神,却很诚挚,不像此刻,阴诡中透着凉薄,冷漠中透着狠毒。 “什么事都需要一个过程,慢慢的,你也会喜欢上现在这个冥影。” 她冷嗤,没有和他辩驳,继续仰头欣赏天窗外的浮云。 “你对我的来历不好奇?”本以为她会有很多话要问。 她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好奇。” 他纳闷:“那为何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问题都不问?” 她道:“有必要问么?你这不是主动给我解答了么?” “你怎知我一定会给你解答?” 她转过脸来,看他一眼:“不会吗?” 他哈哈一笑:“你果然有趣。” 她撩了撩略微散乱的鬓发,将身子靠向墙壁,慢慢阖上眼:“我有点困,你要说的话,就快点说完,说完后,我好睡觉。” 换了任何人,他怕是都要生气,可此时心里只有一些不甘,不甘自己抛出那么多诱饵,她都没有上钩。 “炼舞是我杀的。” 她挑挑眉:“嗯,还有呢?” “近来朝堂以及江湖上枉死的那些人,也是我逼夜墨邪杀的。” “哦,” “风家的覆灭,也有我一份功劳。” “是这样啊。” “你不恨,不想杀了我,为你的亲人报仇,帮你深爱的男人解脱?” 她睁开眼,视线看着面前的虚空,动也不动:“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也没有那个能力取你性命,恨也是没用,等我有了力量,有了时机,自然不会放过你。” “怪不得他会那样看重你。”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转身:“改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更多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刚转身,忽而听她在身后问:“他为什么那样惧怕你?” 他没回头,一边走一边道:“大概是我曾夺走过他最重要的东西,让他就此坠入地狱。” 第721章 解闷对象( 一) “座上,您……” 妙音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清风如月的男子,他冰凉的指尖,正掐在自己的脖颈上。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可此时,看到男子眼底挣扎的光泽,她便知道自己并未认错。 好不容易逃脱了冥影的追杀,她只想着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座上,那个人有多危险她不知道,但能感觉出来,一旦被其缠上,这辈子都无法脱身。 只要能帮助座上和独孤小姐脱离险境,她自己怎样,都没有关系。 她不敢回神宫,于是一直等,寻找可以单独接近座上的机会,然而,终于等来了座上,可结果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座上的眼中有杀意,对自己的杀意,这让她很是不能理解。 “妙音,你会恨我么?” 他难得用这么怆然的语气和她说话,她一时有些懵,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接下来,就见他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眸中挣扎痛苦的神色愈发重了,声音也带着粗粝的暗哑,不似往日的清润。 “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落下,妙音只觉得脖颈处一阵尖锐的剧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生生捏碎一般,口中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呜咽,无止无尽的黑暗,便彻底笼罩下来。 夜墨邪缓缓松手,看着妙音的身体,无声软倒在地,暗紫的眸底掠过排山倒海般的惊痛,但片刻后,便归于了宁静,什么都瞧不出来。 静静望了妙音许久,他缓缓转身,沿着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甬道,蹒跚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前挪去。 从后方看去,就似一个上了年纪的耄耋老翁。 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那个蹒跚逶迤的人影,逐渐诶黑暗一点一点吞噬,再也寻不到踪影。 月上柳梢,清辉遍地。 夜越发深了,周遭一片死寂般的宁静。 独孤绾蜷缩在床榻的一角,也许是碍着夜墨邪的面子,她虽被定了罪,但关押她的牢房,环境并不算太差,有桌有椅,有窗有榻。 有些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借着从窄小天窗漏下的光线,她音乐看到牢门前,闪过一道人影。 怔了怔,她坐起身:“是你么?” 等了许久,无人应答。 她轻轻吐出口气,抬起双掌,揉了揉有些发干的脸颊:“做什么不敢来见我,总是这样偷偷摸摸?” 他站在暗处,隔着一排碍事的栅栏看她。 天知道这个时候,他多想冲过去,将她牢牢拥在怀里,只有与她尽可能的亲近,他的心,才能获得救赎。 自己都不敢相信,活了这么久,结果越活越没勇气。 可有些事情再不想承认,那也是事实。 他终究是畏缩了,犯下那么多的错,手染那么多的鲜血,他现在连靠近她的胆量都没有。 她说,我讨厌你身上的血腥味。 他真的好害怕,她再对自己说一遍同样的话。 她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应,知道他不想出来见自己。 心头有些发酸,慢慢转过脸去。 第722章 解闷对象( 二) 她就那样,呆呆坐在榻上。 另一边,他隔着黑暗,隔着看不见的鸿沟,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一声轻叹,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生生忍住了冲动。 他虽然不肯现身,也没有发出丁点动静,但他身上的气息,她太过熟悉,只要他在这里,她就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那个人,说你是他的徒弟,你以前怎么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师父?” 他心中一颤,那人竟然来找过她了? 心里蔓延出无可遏制的恐惧,整个人都因为这种恐惧,而微微觳觫。 榻上的她转过身来,隔着牢门,看向对面的黑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他,但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还有你的挣扎。” 他喉头漫上一阵涩意,阵阵发苦。 他不懂心里那种鼓胀到发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只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有些伤心。 她从榻上站起,却转过身,走到了天窗的下面,让从天窗漏下的月色,将自己整个沐浴其中。 “你想要从我这里寻求救赎,可我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救赎,能救你的,只有自己,如果想明白了,你就出来见我。” 清明的月色,将她的轮廓勾勒的一清二楚,如水的凉意,迷蒙的氤氲着。 可明明光线明亮了,她的脸容也变得清晰了,他眼前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猛地背过身去,他几乎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彻底消失。 在他背身过去的瞬间,她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哀凉。 “好,我明白了。” 终究他有他的心魔,她再怎样努力,都无法帮他驱散。 他对着虚无的空气,低低说了句:“对不起。”随后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她望着黑漆漆的牢门,连着叹了几口气,重新坐回到榻上。 当周围的一切,再次回归宁静后,她再次从榻上站起,快步走到牢门前。 手指轻轻在右臂前按了两下,藏在袖口下的护臂,弹出一根细细的针尖,她拔出针尖,将最前端的部分,轻轻掰了个小小的弯钩,然后试探着插进了牢门上的锁眼里。 这门手艺,是以前打仗时,跟一位老兵学的,当时只是觉得有趣,没有其他想法,没料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天牢内虽戒备森严,但想要悄无声息偷偷潜出,对她来说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三皇子府。 即便已是夜深人静,但此刻府上却依旧灯火通明。 御华铎端起面前的酒盅,仰头一口饮尽,“终于除掉风家这个心腹大患了!” 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虽然背对着窗户,但根据身形和声音,依旧可以轻易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殿下可别高兴的太早,风煦忠虽死,但风家这些年来发展如此壮大,定然还有势力残存,不得小觑。”出言之人,正是丞相秦议。 由此看来,这二人狼狈为奸,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723章 解闷对象( 三) 御华铎似乎不是那种妄自尊大之人,听了秦议的话,立马虚心讨教:“那丞相认为,接下来该如何行止?” 秦议捋了捋胡须:“殿下应当明白,在您夺取皇位的过程中,最大的障碍,一是国公府,二便是神宫。” “神宫……”真准备给自己斟酒的手一顿,“夜墨邪难道要与我作对不成?” 秦议道:“国师的想法,谁也猜不透,照理说,不管最终哪位皇子夺得皇位,对他来说,都无伤大雅,但他连风家都能下得去手,谁又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御华铎端起酒盅,刚抿了一口,就不耐烦地重重放了回去:“太子已经没什么希望了,老四现在也半人半鬼的样子,老五压根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大统?夜墨邪再如何厉害,到底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人的欲念,他现在扶持本殿,是最好的选择。” “话是如此,但怕只怕……” “丞相有话但说无妨。” “风家还有一个祸害,必须除掉。” “丞相说的可是……独孤大小姐独孤绾?” “正是此女。” 御华铎摆摆手:“区区一介女流,能嫌弃什么风浪。” 秦议不赞同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成敌国,不就是被前朝的圣昭太后给灭了么?有时候,女人的力量,可不能小觑。“ 御华铎还是不以为意:“圣昭太后那样的女人,这世上有几个?独孤绾那小丫头,还不值得让本殿放在心上。” 秦议谆谆善导:“独孤绾虽不足为惧,但国师夜墨邪呢?如今,独孤绾有神宫护着,谁也不能动她分毫,一旦被她找到机会,借着神宫之势,为风家报仇,届时,殿下还能说出现在这样的话来吗?” 这么一分析,御华铎顿时察觉了事态的严重,“那可如何是好?我现在可不敢跟神宫为敌。” “当然是借刀杀人。” “借刀?借谁的刀?” 秦议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阴笑:“当然是借皇上的刀。” 御华铎先是一愣,随即欢快地拍起手来:“姜不愧是老的辣,这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谋,我怎么就没想到。” “殿下只管安心去对付其他人,独孤绾的事情,就交给老臣去办好了。” 御华铎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对着秦议敬了敬:“多谢丞相,日后本殿继承大统,必定不会忘记丞相今日的功劳。” 秦议也端起剩下半杯残酒的酒盅,象征性地和御华铎互敬了一杯:“那老臣就体现恭祝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躲在房檐上朝屋内偷窥的独孤绾,一个劲的翻白眼。 这俩人大半夜不睡觉,敢情在这里偷偷密谋怎么害自己的办法呢。 虽然对着俩人的无耻表示不屑,但也对这俩人独到的眼光表示赞赏。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和那位颠覆了大成帝国,以一介女流之身开疆扩土的圣昭太后相提并论,这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殊荣啊。 第724章 解闷对象( 四) 偷听完两人对话,她又顺道去了一趟神宫,却没有找到夜墨邪。 不但没找到夜墨邪,连那个早已换了芯的冥影也没看到。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溜达了一阵,她这才如离开时一般,再次悄无声息潜回了刑部天牢。 刚回到牢房,被站在天窗下的黑色身影吓了一跳。 “什么人?” 黑影转过身来,很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独孤小姐好兴致,都这个时辰了,还有心情去逛街。” 看清对方后,她这才松了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口吻之中,满满的不耐烦。 他也不介意,挨着床沿坐下:“睡不着,突然想到小姐是个不错的解闷对象,于是就来了,可小姐却让我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着实不该。” 原本她还有些慌张,但听了他这一番话后,便知道,他不会把自己今日偷偷溜出去的事情告诉他人。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来找我解闷,只怕会更无聊。” “怎么会,小姐今晚做的事情,就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 自己的床榻被霸占了,她视线转了一圈,只能在一张破烂的椅子上坐下:“你能放过他吗?” 他本有一堆有趣的事情和她谈论,结果没来得及说,她就提起了另一个人。 他有些不悦,道,“除了我那徒弟,你没有其他感兴趣的事情了?” 她瞥他一眼,这个人她完全不了解,她只知道,她深爱的人,此刻正在受着个人的折磨。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和他从前的事情么?” 她刻意加上了你,这回,他的心情似乎不是那么糟糕了。 虽然心里明白,她对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还是有种,自己也被他人惦记的感觉。 大概是人生真的太孤单了,这才神经兮兮的,跑来跟她说一大堆有的没的。 “他是我的徒弟,七岁的时候,就被我捡回去了,虽然,他并不是很想当我的徒弟,不过想活下去,就只能听我的。” 她眉心一蹙,想着他七岁时的模样,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痛。 “然后呢?他……”她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为什么还要收他做徒弟?” “因为我觉得这个孩子很有趣,值得栽培。” 这人说的话,就没一句能相信,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可我觉得,你的那些徒弟,似乎都不太尊敬你。” 这是实话,他没否认:“我理解他们,毕竟任何人被那样对待,都不可能高兴的起来。” 那样对待?哪样对待? 他看出她心中疑问,解释道:“想要锻造出一把绝世的杀人好刀,总要用些特殊的法子,以后有机会,我会一一讲给你听。” 她一个字都不想听,越听就越是心疼。 “你既然已经寿终正寝了,就不该再违背天道,占了他人身子,夺取他人的性命。” 他先是嘲弄地笑了一声,随即道:“七年前,我惨死于夜墨邪的精心狙杀下,好在封住了魂魄,这才得以重新归来。” 第725章 没有做不成的事(一) 心口剧烈一跳,沉静的容色再也维持不住。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夜墨邪的挣扎与悲怆从何而来。 他说这是他的孽,该还的总要偿还。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你……要报复他?” 他轻轻的笑,笑声愉悦,脸上却没半点笑意:“你觉得不应该?” 她沉默下去,片刻后,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竟会逼得他手刃恩师?” 他勾勾唇:“你这问题有意思,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对不起他,而非他对不起我?” “直觉。” 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不,这根本不是直觉,而是爱的盲目。” 她嗤的一笑:“你管我是因为什么,总之,你只需要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 他望着她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说实话,你聪明的让我有些讨厌。” 她的神色慢慢黯了下去:“这么说,是真的了……” 若非被逼到极致,他又怎会对自己的师父下手?这些年来,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你在可怜他吗?”看到她眼底的惊痛,他顺势问。 不待她回答,他便冷笑着说道:“他那人,根本没有半点值得可怜的地方,你是没有见过他杀人的样子。” 他似乎觉得很是有趣,眉梢眼角都带着玩味与讥诮,这种表情,是从来没有在冥影脸上出现过的,之前还总觉得,或许眼前之人,还有着冥影的一丝影子,可现在再看,这分明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他以手支颐,歪着脑袋看她:“为什么你老是认为我在折磨他?” “难道不是?” “或许,是他在折磨我也说不定。” 话是这么说,可他脸上半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独孤绾扭过脸去:“那你现在特意来见我,总不会是让我帮他求情吧?” “当然不是。”他放下手:“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不过是睡不着,想找个人解闷罢了。” “原来,看着他人的痛苦,对你来说,就是最大的乐趣。”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愕了片刻,忽然觉得她这个解释也不错,于是颔首:“你说的对,我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说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从她紧抿的唇角掠过:“他那么在乎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地方。” 她忽而扭过头,对他展露一抹灿烂却讽意十足的笑意:“你活着的时候,一定很惹人讨厌,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愿意亲近你,活得像个孤家寡人。” 他大概是被戳到了痛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这个人发怒时的样子,没有夜墨邪那么可怕,但身上的杀意,却比夜墨邪要重。 更重要的是,他的脾气,比夜墨邪还坏。 倏地抬手,她几乎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火辣辣的痛,开始在脸颊上蔓延,唇齿间也漫上一阵腥甜。 “这是给你的教训,好好想想,以后见了我该怎么说话。” 第726章 没有做不成的事(二) 这人下手的确够狠,就这一巴掌,脸上便连着疼了好几天。 但她莫名觉得高兴,有种终于替他出了气的感觉。 而且,这应该算是他的一个软肋,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从来没怕过什么人,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一颗石头心,没有任何弱点,那才叫恐怖。 所以她觉得还是有希望的,现在唯一让她头疼的,就是他的态度。 总觉得他藏着很多心事,那些心事,都是刀光剑影,满目疮痍,挖心剖骨般的痛苦。 她觉得有必要见他一面,可现在这个样子,想见他,简直难于登天。 大概是怕她真的跑了,然后自己手里没了能掣肘他的把柄,冥影竟又派了几个人来看守她。 这下,她似乎除了等待,再无其他法子, 在她等待的这些天里,秦议也没闲着。 这日与皇帝在御书房议事,正好皇帝提起异地官员的分配问题,其中便涉及了几名风家子弟,皇帝一时拿不定主意。 秦议趁机进言:“依老臣之见,这些官员虽无大错,但近些年来,也和国公府有些联系,如今风琸生死未知,兵符未归,皇上还是要多加留意为好,否则真让这些逆贼,与乌金联起手来,引狼入室,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嘴长在秦议自己身上,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夸大就怎么夸大,反正也没人能证明,风家一定没有谋反之心。 皇帝最痛恨,最无法容忍的,就是有人惦记他的江山社稷,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想法,对镇国公府下了手。 当听到镇国公自焚以证清白的消息时,还有几分痛悔,但今日听到秦议一番话,又觉得自己那番做法并无大错,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以免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 至于风家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他不是很在乎,只要能稳住自己的皇位就行了。 “爱卿言之有理,朕这便下旨,革了这些人的职,发配边关。” 这样一来,朝中所有的风家势力,就算是被剪除干净了。 皇帝很满意,秦议更满意,但还有一个人,是他的心头刺,必须拔掉。 “皇上,有句话,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对秦议,还是有几分敬重的,尤其是现在,几乎是他说什么,他信什么。 “爱卿请讲。” 秦议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阵,这才起身,对着皇帝深深一拜:“前勇宁候府的大小姐独孤绾,虽是外姓之人,但也和风家有些关系,前些时候,老臣前往天牢去看她,本是觉得她可怜,想帮她一把,没想到她竟然诅咒老臣一家不得好死,还说……” “还说什么?” 抬目看了皇帝一眼,才慢吞吞道:“还说天家无情,她总有一天,要让……要让皇上,让整个皇室,为今日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混账!”皇帝大怒,抄起手边的纸镇,便狠狠砸在了地上。 第727章 没有做不成的事(三) 天子震怒,龙威尽显。 秦议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下,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皇帝气得脸色通红,胸口不住起伏,其他几个站在角落的官员,也被吓得够呛。 只有一名较为年轻的官员,只垂下了头,眼睛里快速闪过一抹暗色流光。 皇帝发了阵火,略微平静了一些,看着跪在地上的秦议,狠声道:“这个独孤绾,着实不知好歹,欺君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对风家,对镇国公府已经够仁慈了,她竟然还不领情!” 秦议连忙附和:“皇上说的是,当时老臣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国师庇佑,所以就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故意提起国师,皇帝不傻,自然能明白他话中深意,“国师用情至深,朕能理解。” 秦议又道:“但孤独绾毕竟是罪臣之后,又说出那样一番悖逆之言,为了天昱王朝的兴盛稳定,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届时天下生乱,再想补救就难了。” 皇帝很是烦躁,“可她有国师护着,朕总不能不顾国师的面子,况且,她一介女流,又能生出什么事端。” 秦议没有拿出劝说御华铎的那套说辞,在皇帝面前,把独孤绾捧得那么高,与圣昭太后相提并论,那是一种对皇帝的侮辱。 他略一思索,重重磕了个头,道:“独孤绾是生不出什么事端来,但乌勒鲁鸿可以。” 皇帝猛地转身:“什么意思?” “皇上可还记得,那位乌金大王子,在接风宴上说的那番话。” 皇帝挑眉:“爱卿指的是,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自己一生只有独孤绾一名大妃的事?” 秦议立马点头:“没错,正是!皇上想想,为何风石堰战败,一向以残忍无情着称的乌勒鲁鸿,却给了他座上宾的待遇?而且微臣听说,独孤绾失踪的那几个月,实际上是去了乌金,且和乌金大王子秘密举行的婚事,这些,我们之前都不知道,还是老臣在风家出事后,着手派人去打听,才打听到的。” 秦议说的有鼻子有眼,皇帝又是个疑心重的,乌勒鲁鸿对独孤绾不同寻常的表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就信了他的话。 “照你这么说,那独孤绾是必杀不可了。”皇帝很是犯难:“可国师那边……” “皇上是为江山社稷,为天下安宁着想,老臣以为,国师应当会理解的。” 皇帝有些烦躁,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这事,朕一个人好好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但实际已经下了杀心,秦议目的达到,于是不再说多,随着其他官员一同退下了。 出了御书房,秦议对那名年轻的官员招招手:“皇上最近对你器重有加,本相也很是看重你,所以,你要加倍努力,千万不能让皇上,让本相对你失望。” 官员恭谨回道:“是,微臣禁忌丞相教诲。” “那独孤绾的事,就交给你了,何言。” 第728章 没有做不成的事(四) “哦?如此颠倒黑白的话,秦议那个老狐狸竟然也能说得出口?” 轻轻拨弄着手里的玉扳指,少年清秀的脸容,似笑非笑,似阴似寒。 何言弓着腰,静立在少年身侧:“这番话虽然荒谬,却有理有据,皇上不信都不行。” “说的也是,毕竟乌勒鲁鸿做的那些事,的确会引人误会。” 何言抬眸看了少年一眼,又飞快垂下:“我在想,风家和那位乌金大王子会不会……” 骆成转首,淡淡瞥了何言一眼,那眼神明明很是清淡,却无端令人遍体生寒:“风家会不会真的造反?我的回答是,不会。那独孤绾会不会真的口出悖言,发誓要报复皇家?我的回答是,会。”他笑了一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她再怎样狂妄,也不会明目张胆将这些话说出来,因为她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绝不会连累国师。” “那你的意思是……”如今这个少年,真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两人私下虽以兄弟相称,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不敢逾矩,始终保持着上下级应有的姿态。 少年似乎有些苦恼,突地,那形状漂亮,颜色浅淡的唇角轻轻扯了一下,眼神带着几分兴奋的光泽看向何言:“你想做吏部尚书么?” 何言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匆忙摇头:“不,我从来没想过取代你的位置。”不但没想过,也不太敢想。 那知骆成却摆摆手,“为什么不想?做人一定要有追求。” 他看着骆成欢喜的神情,有些发懵,难道他年纪轻轻,就打算辞官隐退不成? “你做吏部尚书,我做当朝丞相,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说着,举手拍了拍何言的肩膀。 这下何言更懵,几乎以为面前的少年被刺激得发疯了。 “绾姐姐曾说过,这世上只有不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相信自己,就一定能够成功。” 绾姐姐?他说的,可是独孤绾? 那女人也是个疯子,他突然理解了,为何秦议大费周章,一定要除掉独孤绾。 “何言,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只要你不背叛我,凡事都听我的,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何言张了张口,他明明是想拒绝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好,我都听你的。” 骆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重逾千斤:“好兄弟。” 独孤绾每天都待在天牢里,除了能勉强看到日升日落外,外界的一切,都只能靠和狱卒攀交情得知。 “丞相被革职流放了?”无聊了这么多天,突然有一天,她被一个劲爆的消息给惊呆了,“瞎说吧,秦议那老头子虽然办起事来不怎么靠谱,但也不至于被革职流放。” 狱卒成天待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也很是无聊,正好有人陪自己聊天,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顾及。 “怎么是瞎说呢!昨天这事就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毕竟亵渎皇权这种事,脾气再好的帝王,也容忍不了。” 第729章 再遇葬魂( 一) 她很是纳闷:“亵渎皇权?秦议会干这种蠢事吗?” 狱卒道:“当然不会,干这蠢事的,是他儿子。” 秦议的儿子?秦子平的兄长秦子勋? “他儿子干什么了?” “我听人说,秦家大少爷在花楼酒后失言,说皇上就是个屁,没有他老爹的扶持,现在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凄惨度日。” 她嘴巴张得老大,实在是太过惊讶了:“这也太狂妄了吧。” “谁说不是呢,区区一个丞相府大少爷,连皇上的坏话都敢说,简直无法无天。” “可秦子勋在朝为官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可能会这么不小心。”说皇帝坏话她信,可若是光天化日之下,随口乱说,她就不怎么相信了。 “不知道,反正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正巧被人听到了,当时在场的也有不少青楼女子,都证明他的确说过那些话。” 她摸摸下巴,沉吟些许:“总觉得,是有人故意设局。” 狱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一个劲的感叹:“最近京城也不知是怎么了?先是镇国公府,现在又是丞相府,今早上骆大人带人去抄家,那阵仗,啧啧,够吓人的……: “骆大人?”她凝眉:“你是说骆成么?” 狱卒左右瞅瞅,见没什么人,才靠近她,小声道:“骆大人现在是新任的丞相,也是皇上最器重的得力心腹,可不能随随便便唤他名姓。” 她有些讶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丞相?骆成?” 狱卒连忙对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都说了,人家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再随随便便直唤其名,除非你不想要命了。”说完,口风又是一转:“不过这位骆大人,倒也不是那种心高气傲,冷酷无情之人,听说丞相进宫给秦大少爷求情时,骆大人也在,还帮丞相说好话,请求皇上暂且缓刑处置,待彻查清楚后,再行定罪不迟。” 她听了,心里五味陈杂。 骆成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她都没有看轻过他,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出人头地,一飞冲天,不过却没想过,他会冲的这么快,飞的这么高。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的骆成,再不能用从前的眼光来看待他,那个腼腆的,看上去有几分胆怯的少年,如今彻彻底底长大了,长成了一只可以自由翱翔天际的雄鹰,不必再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同时,骨子里的那份温煦绵柔,也被凶猛狠戾所取代。 秦子勋失言获罪一事,想必就是他的杰作吧? 秦议毕竟做了几十年的丞相,在朝堂上,亦有不少支持者,皇帝也对其信任有加,要击垮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还有可能会引火烧身。 聪明如他,知道不能直接动秦议,从他的儿子秦子勋身上下手,是最有效也是最安全的。 秦议进宫求情,他一旁谏言,看似帮了秦议,实则却给他挖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大坑。 第730章 再遇葬魂( 二) 秦家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到数不胜数,平时虽然有人看不惯,也上折弹劾过秦议,但都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那些和秦家作对的人,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所以近些年来,秦议那两个儿子,行事越发胆大无状,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一遍。 朝廷要是不去查,秦子勋还能一直逍遥下去,但这一次,是皇帝亲自下旨派人去查,目的还是为了帮秦子勋洗刷冤屈,秦议能拦着么?拦不了,也不能拦。 这一查,什么都抖落出来了,不管好的坏的,包括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全给安在了秦子勋和丞相府的头上。 这一场博弈,秦议冤枉么? 不冤枉,人生有得有失,如今,不过是之前他加诸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了一遍罢了。 而从头至尾,骆成都是作为旁观者的身份,在观察着一切,恐怕秦议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知道,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骆成。 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当初鼓励骆成的那番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自己当时什么也不说,救了他转身便离开,他或许还会继续沉静在自怨自艾的无助中,依旧一事无成,但至少,他还是那个纯净无垢,简单直率的少年。 人生,到底要如何选择,才能不后悔呢? 早晨听到秦议被革职流放的消息,下午她就被放出了天牢,回到了自己的邀夜居。 虽然恢复了自由,但府宅周围,还是有卫兵在时刻把守,暗处,亦有皇家暗卫在偷偷监视。 皇帝也是可笑,风家如今已被朝廷打击得支离破碎,就是真想造反也造不起来,还至于对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如此防备么? 她索性无视那些在府宅门前不停晃悠的卫兵,该干什么干什么。 “后卿,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有没有胡闹,有没有给我添麻烦,赶紧从实招来!” 嗯,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欺负……呃,审问后卿一番。 后卿举起双手,表示无辜:“你为什么总把我想得那么坏,我一直都很老实得好不好。”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见他目光才澄澈,似乎真的老老实实做了几天的乖宝宝一样,“你头发怎么了?” 后卿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抬手,摸了摸自己原本长及脚踝,现在只有两三寸长的头发:“那天我跟紫陌姐姐学烧饭,想等你回来做给你吃,一不小心,把头发给烧着了,所以就……”说完,摊开手,耸了耸肩。 这个皮猴子,连做个饭,都能把头发给烧了,等等,他刚才说什么?“你学烧饭,要……做给我吃?” “对呀对呀。” 她神情古怪:“干嘛这么关心我?”肯定不安好心,她下意识捏了捏手腕,这几天睡得不好吃得也不好,没有足够的血来喂他。 后卿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认真道:“你的亲人去世了,我见你伤心得很,就想讨好讨好你,让你开心。” 第731章 再遇葬魂( 三) 她一呆,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回答。 心里暖暖的,几步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剑灵。 “讨好我有什么目的?”虽然心里很暖,但还是刻意板着脸。 后卿又是一脸委屈,低下头,几根手指缠在一起绞啊绞:“我哪有什么目的,就是想让你高兴而已嘛。” 她心中一动,走到后卿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一头短发,毛茸茸的,跟小狗一样,忍不住多揉了几把,“后卿,谢谢你。” 后卿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咦?你竟然会对我说谢谢!”眨巴两下眼睛,嘿嘿笑着:“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她收手,顺便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嘣:“得寸进尺!” 后卿捂着发红的脑门,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控诉:“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我怎么欺负你了?”没错,她就是喜欢欺负他,但她偏不承认。 后卿气咻咻道:“现在就在欺负我!” “瞎说,我这根本就不是欺负,而是疼爱。” “你才瞎说呢!”他指指自己的脑门:“你瞧瞧,是不是红了?” 她作势凑过去,“我瞅瞅。” 后卿放开手,将脑袋伸过去,“你看,肯定红了。” “啧啧,瞧这细皮嫩肉的,我实在忍不住啦。”说完,屈指又在他脑门前狠狠一弹。 “哎呦!”后卿疼得一蹦三尺高,伸出手,哆哆嗦嗦指向她:“你你你……你太坏了!欺负我很好玩吗?” 她笑得得意,“都说了,我没有欺负你,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主人我是疼爱你,才这么对你的。” 后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是……” “是什么?” “是强词夺理!”后卿狠狠道。 独孤绾从他捂着额头的指缝看去,发现他白皙的额头,果然一片通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过分了点,于是冲他招手,“好吧好吧,我认错,过来,我给你揉揉。” 后卿哪里还会再相信她,不但没有过去,反而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后退了几大步:“才不过去!”谁过去谁是傻子。 “臭小子,不听主人的话了是不?”她脸色一寒,作势要去打他。 后卿这回没躲,梗着脖子道:“你打吧,反正我是你的奴隶,你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她抬起的手顿住半空,不好,这小子好像真的伤心了。 她是不是玩的太过了? “唉,你是不是也从小缺爱啊,才长成这么别扭的性格。”据她观察,从小缺爱的人,都喜欢莫名其妙发脾气。 后卿瞪着她的眼神,蓦地一颤,有什么东西,快速在他眼底划过,没等她看清,他就别开了眼:“你才缺爱。” “好了好了,被耍性子了,我给你认错还不行么?”一边温言说着,一边朝他靠近。 后卿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一把推开她。 她没来得及反应,被后卿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第732章 再遇葬魂( 四) “喂,你做什么……”她不满嘟囔,站稳脚步后,一抬头,却被后卿此刻的表情给惊到了。 原本长得玉雪可爱的少年,用力咬着牙,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死死握着,眉头倒竖,眼瞳剧缩,那模样,几乎可以算得上只狰狞了。 “后卿你……” “他来了!他来了!”他不停喃喃,整个人都开始疯狂颤抖起来。 “谁?谁来了?” 后卿眼中鲜红的色泽越加浓郁,额头中央的红色印记,也越发明显,突地,他猛然转身,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身后房檐的方向冲去。 砰的一声,红色的流光,与黑色的浓雾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独孤绾捂着耳朵,等脑中嗡鸣声逐渐消失后,这才抬头,朝房檐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双眸陡然睁大,顿时思绪一片空白。 “葬……魂。” 那张隐于黑雾中的脸,虽然只见过一次,她却一直没有忘记。 没错,就是葬魂,那个在灵山地穴中见到的可怕剑灵。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后卿的反应,似乎对葬魂并不陌生。 葬魂没有出声,只有那一双漆黑,完全看不到眼白的双目,死死盯着后卿的方向。 “葬魂,不要管那小子,先杀独孤绾。”黑雾中走出一个人来,虽穿着便服,带着斗笠,但不能认出,他便是三皇子御华铎。 御华铎要杀自己,对独孤绾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让她难以理解的是,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也势必要除了她。 一声令下,黑雾便瞬间移到了她的面前,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手边没有趁手武器,只能以护臂作为招架。 堪堪躲过一招致命攻击,她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一定非常艰难。 “后卿!”她抬手,对后卿招呼道。 可喊了一声,后卿却没有反应。 “后卿,还愣着做什么!”她又连着喊了好几次,后卿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抽了魂魄一样。 葬魂冷哼一声,攻势间,阴风阵阵,不过几招,独孤绾的右臂,就被抓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你还是想办法自救吧,饮血剑早在千年之前,就丧失了剑魂,如今的后卿,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窝囊废罢了。”葬魂的嗓音又冷又沉,充满了讽刺。 余光瞥见,后卿的身体抖得越发厉害,就如肆虐的秋风下勉强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无暇再去顾及他,葬魂的攻势越来越猛,仿佛他体内的狂烈气劲,如深海一般无止无尽,她快要精疲力尽,他却依旧力量十足。 好在有驭灵心法做支撑,勉强可以继续维持战意。 可是,这种勉强,又能勉强多久? “死。”一个字,从葬魂口中轻轻吐出,轻到如一片羽毛,幽然飘落,沾湿湖水。 但冲击在身体上的力道,却排山倒海,碾压般滚过身体,她也如一片羽毛般,幽幽然自半空坠落于地。 第733章 牺牲( 一) 倒地的一瞬间,她连思绪都是空的。 只能看到漫天彻地的黑雾,从头顶径直罩下。 她对危险的感知一向很准,生死一瞬,这一招要是躲不开,她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下意识伸手,要挡住那狂烈汹涌的绝杀之力。 不过心里是明白的,葬魂那沉淀千年的恐怖之力,凭自己这点修为,根本抵挡不住。 但她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就算知道挡不住,也要尽力一试。 轰隆一声,两股强大的气流撞击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几乎将身后的半个房顶都给掀没了。 一团呛人的灰尘渐渐散去,她一边咳嗽,一边支着身体,朝对面看去。 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她震愕的瞠大了眼睛。 “后卿……” 少年纤细的身子,正挡在她的面前,手中握着她努力了许多次,都没机会拿到手的墨邪刀。 同样纤细的刀身,与葬魂手中的无形剑气撞击,黑雾缭绕下,剑身开始一寸寸断裂。 终于,刀身发出连续清脆的崩裂声,除了刀柄以外,其余部分,全部化作了碎片。 她呆呆看着一地的刀身碎片,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葬魂似乎也被惊呆了,目光从地上的碎片掠过,然后转向面前因本体碎裂,身体逐渐开始变得透明的后卿。 “你……”他的脸上看不到怒意,但从周身喷薄而出的狂暴气息可以得知,他此刻有多愤怒:“你可真是好样的!当初敌兵入侵,母后性命垂危,面对那些羞辱折磨她的士兵,你在哪里,为何没有胆量站出来,替母后挡下那些伤害!你……从头至尾,就是个窝囊废!你的存在,是我们焱氏一族的耻辱!” 后卿脱力般跪倒在地,仰头看着面前的葬魂:“是,我就是个窝囊废,如若不是太没用,当初又怎会义无反顾跳下铸剑炉?我本该和焱国的战士,一起浴血奋战而死,可我害怕,我不敢……我还封印了自己的灵体,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幅滑稽的鬼样子……” 听到这番话,独孤绾已经震惊得数不出话来了。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后卿与葬魂竟然是兄弟,不但如此,他还是那个千年前因超凡冶炼技艺,而被无辜灭国的焱国皇子。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议,这就是这么巧,竟然全叫她遇上了。 “好,很好,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窝囊废了。”葬魂眼里,有着癫狂的惊痛,似畅意,又似悲恸。 后卿的身子晃了两下,看上去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皇兄,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怪我,今日我死有应得,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葬魂突然一声长笑,冷幽的眼底泛起猩红的色泽:“后卿,你逃避了这么久,现在却想一死了之吗?告诉你,你就算是下了地狱,也永远无法偿还你的罪孽,你这个胆小鬼,你根本不配与我一起活在这个世上!” 第734章 牺牲( 二) 独孤绾没有心情听两人在这里争辩过往的对错,她第一反应,是上前捡起墨邪刀断裂的碎片。 既然后卿是依托墨邪刀这个本体而存在,那么只要将刀修复好,他或许就不会消失。 葬魂发现了她的意图,身形一闪,便闪到了她的面前,用力一脚将她踢开,重击之下,她朝后狠狠跌去,捡起的碎片,也零星撒了一地。 “本体已毁,再无修复的道理。”葬魂冷冷一哼:“无知的女人。” 她咽下喉口涌上的腥甜,默默苦笑一声。 葬魂说的也许没错,自己就是个无知的女人,但有些事情,不去尝试又怎能知道一定不会成功? 她打小就这样,不管什么事,亲自去做过,才肯相信,。 夜墨邪总骂她执拗,但她并不觉得执拗是一件坏事。 一旁的御华铎看不下去了,大喊着:“这是个好机会,葬魂,给我杀了那女人!” 葬魂将视线转向独孤绾,却没有立刻动手。 “你要保她?”这话明显是对后卿说的。 “是,求你别杀她。”后卿恳求道。 “为什么?” 后卿看了独孤绾一眼,这一眼,无端让独孤绾感到心痛难忍,他的眼神,第一次超脱了少年的界定,带着一种久经沧桑的悲鸣与失落:“她……她是……” 葬魂冷硬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变得惊异,纯黑色的眼瞳反射着清亮的天光,显得更为诡异,“后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后卿抬起头,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淡的快要看不到了:“你与我皆是剑灵,我们没有实体,留下的只有灵魂,故而对一个人的感知,不是她的模样,也不是她的气息,而是与我们最接近的灵魂,你仔细去感知一下,看看我说的究竟对不对!” 葬魂用惊疑不定的眼神,低低盯着独孤绾,独孤绾被他那目光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你……”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跟面具一样的脸孔,竟出现了震惊,疑虑,慌张,痛苦交织的各种表情。 这时,后卿的语声再次传来:“我能从强的封印中再次苏醒,正是因为强大的灵魂感知力,从前,她的血,赋予我生命和骨肉,如今,赋予我存在的意义。皇兄,我终于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对不对?” “后卿,你给我说清楚!”葬魂疯了一样扑向后卿,可此时的后卿,却已经彻底消失,与一片耀目的明净日光,融为一体。 “主人,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是后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有带着无限依恋的两个字:“母后……” 独孤绾睁大眼睛,一副被吓傻的样子。 不、不是吧?一定不是她想得那个样子。 “葬魂,你还愣着最什么,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快给本殿杀了那女人!“ 葬魂痛苦的抱着脑袋:“不,我不能……” “葬魂!动手,立刻给我动手!” “不,不可以!”葬魂突然恶狠狠瞪向独孤绾:“骗人的,你才不是我的母后!” 第735章 牺牲( 三) 是是是,的确是骗人的,自己怎么可能是他和后卿的母后? 这也太扯了! 一定是后卿那小子为了替自己拖延时间,才故意欺骗他的。 她还没有成过亲,不想这么早就给别人当娘,还是给一个人高马大的剑灵当娘。 况且,听两人之间对话的口气,那位焱国皇后,似乎死得很是凄惨,虽然这辈子已经够倒霉的,但她可不想有一个比今世还要倒霉百倍的前世。 “是,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骗子,让你与后卿那个窝囊废,一起去阴间团聚!”利爪如风,携着滔天怒意与杀气,铺天盖地朝着独孤绾袭来。 她下意识运气抵挡,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打算放弃了,但还是不肯就此死去,总是想要再拼一把。 或许,是不甘心死得如此窝囊,又或许,是还有留恋的人事,舍不得离开,更或许,是不愿无辜后卿的舍身相救的情谊。 总之,没到最后一刻,她决不放弃! “葬魂,你在做什么!”伴随着御华铎的怒吼声,独孤绾发现,葬魂手中的利爪,竟然堪堪停留在自己的面前,那股排山倒海的杀意,也在半空盘桓,她能从他毫无温度的眼睛离,看到绝望,看到挣扎。 “葬魂,本殿答应过你,会帮你复活你想要复活的人,但若是你不肯听命,那我们之前的约定,便只能就此作废了。”御华铎步步紧逼。 独孤绾实在忍不住,道:“三殿下为了小女,可真是费尽心思,不知在你忙着对付我这种无权无势,对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完全没有兴趣的女人时,其他视你为敌的人,又在给你设计怎样的陷阱?” 御华铎完全不受她激将的影响,寒着嗓音道:“独孤绾,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祸害吧?多年前,本殿便从菩提寺一场秘密法事中得知,你乃灾星转世,因你的到来,皇家主星势微,与此同时,东方龙脉被毁,西方却异星崛起,妖邪作祟,高僧曾断言,此妖不除,不日将天下翻覆,江山尽毁,御氏一族,也将彻底自这片大陆消亡。” 她一惊,有些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一下子豁然开朗:“你知道我是谁?” 御华铎大笑:“我当然知道!你的命可真是够大的,两次九幽移魂术,竟然都没能要了你的命,果然,你就是那为祸天下的妖邪本体!” “你认为,我会成为你夺取皇权道路上的阻碍?” “不,本殿从来没这么认为过。”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我紧追不舍,势要害我性命?” “休要胡说!”御华铎正义凛然道:“本殿哪里是要害你性命。本殿是要拯救天下诸人与水火之中,让你活着,便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 独孤绾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放屁!能把自己的私欲,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也就只有你了吧。”不待对方回话,她又厉声喝问一句:“你根本不是御华铎!” 第736章 牺牲( 四) 男子眼底的光泽迅速一闪,伴随着几分慌乱,但很快,就沉寂下来。 他低低的笑,如深邃洞穴中沉冷的阴风,“如此看来,是真的不能留你了。”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葬魂,不再如之前那般气急败坏:“杀了她,我便立刻兑现我之前的诺言,不但如此,还会帮你将焱国二皇子一同救回来。”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再怎样的挣扎为难,此刻都不复存在。 杀气再次弥漫开来,独孤绾能够从这股杀气中,感觉出葬魂的决心。 “你,死吧——”一团浓郁的黑雾笼罩而下,强大的气息缭绕在她周身,即便有金钟罩护身,也无济于事。 很快,那团黑雾便撞破了她的防护,如一把把利刃,疯狂的一拥而上。 黑雾似一道道残虐的怨灵,撕扯着她的身体,她无力对抗,只有飞速后退,试图摆脱现下的窘境。 可葬魂本来就是没有实体的,他的杀气,更是无形无相,如影随形。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如今所有的反抗,只是困兽最后的挣扎罢了。 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疼痛,也伴随着眼前光线的逐渐减弱,而慢慢消失。 也许,痛到极致,就不算是痛了吧。 突地,耳边发出铿的一声,像是两种兵器,用力撞在一起的声音。 随后,眼前突然大亮,所有纠缠在身边的强大杀意,也就此消退。 葬魂倒在一旁,四肢悉数被斩断,黑雾慢慢散去,他的身体也跟着一起消失,最后,化为一并通体乌黑的长剑。 长剑上满是裂痕与残缺,情况看着没比自己的墨邪刀好到哪里去。 她扭头,视线立刻被一片雪白所占据。 “国……国师。”御华铎惊恐的呼喝声,证明了她的猜想。 夜墨邪气息如冰,满山的寒意,几乎将整个邀夜居冻结成冰,“胆大的人越来越多,竟连本座也不放在眼里了。” 御华铎死死盯着满身寒意的夜墨邪,虽尽力保持冷静,但眼底惊惶的神色,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国师,独孤绾是罪臣之后,理应处死,您三番五次护着她,有何企图?” 夜墨邪笑:“企图?本座能有什么企图,想覆了你们御家的天下,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他永远都是那么狂妄,那么自傲,那么没有人情味。 但,这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他,让她熟悉无比的他。 御华铎瞥了眼一招就被打回原形的葬魂,心里不得不感叹,国师的实力,实在有些恐怖。 不过他倒也不惧,依旧站在那里,和夜墨邪渊渟岳峙。 “国师可要想好了,别毁了自己的前途不说,还搭上一条命。” “三殿下,你可是在威胁本座?”他果然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怒意瞬间被激了起来,浑身散发出的那股杀意,比之前葬魂的还要重。 “本殿并非在威胁国师,本殿只是实话实……”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夜墨邪一脚踹翻在地,顺便碾碎了他的一只臂骨。 第737章 阴魂不散( 一) “啊啊啊啊啊——”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叫,从御华铎口中发出。 臂骨被生生碾碎的感觉,独孤绾没有尝试过,但有一次与敌将交战时,手臂被对方重逾千斤的大锤砸中,都痛得她眼冒金星,更别说骨头被碾碎了。 在这种剧痛下,御华铎竟然还没有晕过去,这倒让独孤绾有些惊讶。 但她并不知道,御华铎之所以没有晕过去,是夜墨邪以自身的异能之力,强制激发了他的神识,让他无论如何,都只能保持清醒。 因为只有保持清醒,自己的愤怒,才有地方发泄。 “三殿下,本座早就已经警告过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一定不要在本座的眼皮下,做出本座不喜欢的事情来。”脚下缓缓移动,伴随着轻柔的低语,御华铎的整条胳膊的骨头,都被碾成了齑粉。 “夜墨邪,你……”御华铎双目发红,整张脸都在剧痛下开始扭曲,不成人样:“你不过是皇家豢养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对本殿……指手画脚!” 夜墨邪抬起脚来,缓缓弯下身,冰冷的眸底一片寒彻:“若本座是狗,那三殿下,怕是连狗都不如。” 死死瞪着夜墨邪,御华铎痛得浑身都在剧烈痉挛:“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哦?”好看的长眉轻挑:“一条烂泥沟里的蛆虫罢了,就凭你,也妄想看透本座?” “哈哈哈……”口中咳着血沫,御华铎嘲弄的大笑起来,轻轻蠕动嘴唇,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夜墨邪顿时神色大变。 独孤绾与他相识这么久一来,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 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击,眸色黯淡无光,仿佛被抽离了灵魂一般,目光呆滞的盯着御华铎,垂在宽大袖口下的指尖,颤抖个不停。 “夜墨邪,我说的没错吧?连那种丧心病狂之事都能做出来的你,不管是天昱还是百胜,包括整个天下,都容不得你!” “闭嘴!”他掌风横扫,巨大的内劲下,御华铎的胸骨,随即塌陷下去一块,男子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错,对于他来说,杀个把人,不过就像踩死了一只烂泥沟里的蛆虫,还无端脏了自己的脚。 他居高临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御华铎,眼神没有半点起伏。 与其说那是一种无情的眼神,不如说,那是一种迷失惘然的无措。 “阿夜……”她试着唤了一声。 声音很轻,连她自己都几乎清不清楚,而他,却在她出口轻唤的刹那,肩背猛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转身,骇然看着她。 她能清晰从她眼中看到惶恐,看到紧张,看到无所适从。 她试着起身,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又颓然跌坐回去。 可这时他却冲上来,及时抱住了她。 她仰首看着他,指尖轻轻自他狭长绝艳的眉眼掠过:“御华铎对你说了什么?” 他静静看着她许久,随后一笑:“没什么,我送你回房。” 第738章 阴魂不散( 二) 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她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一滩狼藉。 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将她放在榻上,目光从她胸口略过,眉头不经意挑了挑。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没关系,伤势虽重,但休养几日便没事了。” 可他的眉头,却越蹙越紧,“有些事情,不管怎样努力避免,注定还是会发生……” 他的声音很轻,她听得不太清楚:“会发生什么?” 看她一眼,不知怎么,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惊痛,却被他掩饰得很好,几乎无从查觉。 “风家的势力还未完全断绝,趁着朝廷还没有对你下手,尽快寻找保命之法。” 她轻轻抚了抚心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待他回应,又立刻道:“包括御华铎要杀我的原因?” 他直起身子:“绾绾,你可知道,未来是可以提前改变的?” “你是说我的未来,还是你的?” 他笑了一声,“自然是你的。”我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谁也改变不了。 “你曾说过,你看不到我的未来,对么?” 他颔首:“是,不论你的过去,还是你的未来,我通通看不到。” “那就好。”她放下手,将整个身体靠向床头:“既然你看不到我的未来,那么,你与我有关的未来,也同样是未知的,我说的没错吧?”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她探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男子指尖冰凉,掌心却温暖如火:“在西南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愿意一直等待,等待你心甘情愿向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所以,你不必心怀负担。” “绾绾,你不会想要知道我的过去的。” 她反问,“你又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想知道?” 他别过眼去,像个孩子一般别扭。 她噗的一笑:“你可是国师,人人敬慕的存在,勇敢一点,连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都不敢面对,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他还是那副姿态,看着像个负气的孩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他,以没有与她并肩的资格。 曾几何时,他以为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绝望,不过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一切都已经过去,可他错了,噩梦不仅是噩梦,还是他无可饶恕的罪孽。 “我们好多天没见了,你不是总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她从榻上站起,绕到他身前:“我先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别回神宫了。” 他耳根一红,这都快临近傍晚了,他不会神宫,难道要住在这里么?和她……一起? “你做什么去?”他下意识问。 她神色微黯:“我不信后卿就这么消失了,我要把墨邪刀的碎片捡回来,重塑饮血。” 他没说什么,当她快走到门口时,猛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牢牢箍在怀中:“不要出去,有危险!” 她被骇了一跳,正纳闷时,一墙之隔的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卑职韩修,求见国师及独孤小姐。” 第739章 阴魂不散( 三) 韩修? 她脑袋空白了一瞬,才猛地回过神来。 “竟然是韩修!” 他虽不明白她为何一脸震惊,但能感觉出,此刻一墙之隔的地方,危机重重。 “不要过去。”他下意识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她有种骨头都要被他给碾碎的感觉,“韩修不会害我们的。” 他低下头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对上他的视线,心中一咯噔。 “至少……他没有伤害你的能力。” 这是实话,韩修就算再恨夜墨邪,也没有那个实力,能向他发起复仇。 倒是夜墨邪,可别一个不高兴,直接取了人家小命。 “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她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开,可刚走出一步,就又被他拽了回来。 “不能去!” 他神色冷肃,态度决然,这幅模样既让她头疼又让她心慌,“你觉得韩修会对我不利?” 他眉头紧锁,眼底波光翻涌:“不对劲……” “什么?“ 她是觉得不对劲,但不对劲的不是韩修,而是夜墨邪。 “国师不敢出来见我吗?”韩修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与记忆中温煦清朗的声音截然不同,她竟隐约听出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果然,是有些不对劲。 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呢? “他不是韩修。”夜墨邪冷不丁说了一句。 她一惊:“不是韩修,那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顿时阵阵发寒:“是蓝胤的师兄,他占据了韩修的身体!” “你在这里等着,没有我的示意,你不许出来。”交代完这一句后,他便大步穿过门庭,走向了墙后。 独孤绾本想跟上去,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走到墙根下,贴着墙壁,从墙上的花窗往外看去。 韩修就站在院落的正中央,身后跟着一队侍卫。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从前那个韩修,没有半点不同,只是…… 他身上有一种气息,让她觉得很是陌生,甚至心惊。 视线中掠过一抹白色的袍角,她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夜墨邪此刻的境况,正要挪动步子,换个角度观察时,韩修突然发话:“独孤小姐不肯现身,却躲在墙后偷窥是何道理?” 她心口一抖,说不上的惊骇,抬起的脚步,就这么僵在半空。 夜墨邪淡声道:“你没资格见她,说吧,特意来这里,所谓何事?” 韩修对着他抱了抱拳,口吻却看不到半点尊敬:“自然是奉皇上旨意,前来捉拿欺君叛国,以下犯上的罪人。” 夜墨邪依旧口吻冷淡:“罪人?韩侍卫可是听岔了皇上的意思?” “自然不会有错。”韩修放下手,平视夜墨邪的眼底,有着凛然的灼烧之意:“国师,是你自己认罪伏诛,还是由卑职来动手?” “笑话,就凭你?”他向来骄傲,第一次被人这般无礼对待,一时间雷霆震怒。 韩修却分毫不惧:“如此看来,国师是不打算配合卑职了。” “滚出去!”夜墨邪骤然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墙后的独孤绾肝胆欲裂,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第740章 阴魂不散( 四) 在她从墙垣翻出,做好替重伤的韩修疗伤的准备时,韩修却突然出手,几道刺目蓝关乍然涌出,如无数道箭矢,向着夜墨邪背心而去。 独孤绾落地的同时,蓝光也一同消失,可她看到的,却不是重伤倒地的韩修,而是捂着心口连连后退,又因伤重不支半跪在地,连着呕出几口鲜血的夜墨邪。 因过于震惊,她呆呆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韩修乘胜追击,身形如灵蛇般,瞬间接近夜墨邪,掌心一片青蓝,狠狠打在夜墨邪肩头。 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男子如一只垂死的白鹤,颓然栽倒在地。 “夜墨邪,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强大的劲气掀起地上的落叶,连脚下的石砖都在这股劲气下不停的震颤。 白色的人影,被罩在那片华光内敛的光晕之下,看着没什么杀伤力,远远瞧着,甚至像沉静夜晚,曜黑天际洒下的一缕清明月色。 幽静,宁和,配着母亲低柔的歌声,是孩童们甜美梦乡的开始。 可片光晕越是柔和,光晕中的男子,就越是痛苦。 不到片刻,他的肌肤,就变得如冬雪一般苍白,不见丝毫血色,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僵硬,有细碎的寒霜,笼罩上他的身体,慢慢的,他整个人,都化为了一团雪白,周遭看似宁和的气息还在不停扩大,可痛苦的,仅有夜墨邪一人,连周围的花草,都已经生机勃勃。 独孤绾察觉不妙,迅速凝气,一团微弱的火光出现在掌心,瞬间,如烟花般炸裂开来,点点火舌,冲向那片寒雾。 以阳制阴,这是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出的应对之策。 可当灼烈的火舌,舔上那片寒雾时,光圈里的人,不但没有减少丝毫痛苦,反而被折磨得越发厉害,她甚至惊恐的看到,他露在袖口下的手背肌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败衰老。 “你在做什么!”她转向韩修,厉声质问。 “报仇。” 青年眼中愤恨畅快的目光,虽陌生,却又有几分熟稔,那的的确确,是韩修会流露出的情感。 嫉恶如仇,爱憎分明。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快阻止他!”一道蓝色人影自半空闪过,同时,另一股强大的劲气,与那光晕撞在了一起。 光晕开始不断变换,气流如泄闸的洪水,不停向四面八方飞溅。 手臂被打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她这才反应过来,以气息凝成的灼热火龙,顺着蓝胤的气蕴,一同击向对面的韩修。 砰地一声,那道内敛明净的光晕猛地炸了开来,片刻后,一切恢复宁静。 韩修后退一步,眼里的癫狂,也在瞬间消弭。 “阴魂不散!”蓝胤震愕的看着对面的人:“你竟然修炼这种吸纳死人魂魄的阴诡邪咒!” 韩修满不在乎道:“修炼何种功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达成我的目的。” 蓝胤眼中神色更是震骇:“你……竟然和他融为了一体!” 第741章 他注定会死( 一) 什么叫融为了一体? 独孤绾虽然听不懂蓝胤的话,但直觉告诉她,事情非常不妙。 韩修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目光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默了一阵,低声道:“是又如何?” 蓝胤倒吸了口冷气,独孤绾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如此震惊的表情,她心中一咯噔,将视线转向对面的韩修:“融为一体?你和谁融为了一体?” 韩修看着她不说话,那冷漠淡然的模样让她心惊不已。 叹了口气,还是一旁的蓝胤替她解了疑惑:“九幽移魂术与其他移魂术最大的不同,便是可以将两个灵魂拆分重新组合,换句话说,这位韩公子,是我的师兄蓝祈,也是你的同窗好友韩修。” 听了蓝胤的话,独孤绾错愕地睁大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如果蓝胤说的是真的,那……面前之人,便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韩修,而是另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直到此刻,韩修才终于开口:“有什么不可能?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我满足了他,他也成全了我,我现在既是蓝祈,也是韩修。”他忽而笑了起来,神色间带了几分盎然之味:“就与独孤小姐一样,既是战秋凰,也是鸾凰。” 心口重重一跳,记忆中早已被深埋的恍然无措与不甘悲愤,被硬生生挖了出来。 韩修的目光,就这样胶着在她的脸上,“一开始我竟然没有发现,那天,你们给了我很好的提点。”说着,又转向蓝胤:“师弟,你可真能沉得住气,竟然瞒了我这么久。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被融合过的灵魂,已然超脱于红尘之外,游离阴阳两界,这是师父的杰作吧?怪不得,连续两次的施法,都没能成功。” 闻言,独孤绾猛地转向蓝胤,“他说的可是真的?” 蓝胤喂喂垂下眼,盯着脚下的一截石砖裂缝:“是真的。” 她再一次被打击到,如此说来,自己既不是战秋凰,也不是鸾凰,那她,到底是谁? “你是独孤绾。”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她和蓝胤齐齐转首,竟是之前昏迷过去的夜墨邪,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韩修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到底是我小看了国师。” 夜墨邪随意一抹唇角的血迹,没有理会他,只望着独孤绾:“无论你从前是谁,现在你就是独孤绾,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个被随意拼凑起来,连自己看不透自己的灵魂,他竟说是独一无二? “怎么不是独一无二?”他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这世上名为独孤绾的人千千万,然而,却要到哪里,去寻找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 她浅浅一笑,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却没有之前那个彷徨了:“能做你心里的独一无二,我也满足了。” 似是看不惯两人之间的温情脉脉,韩修冷不丁插言:“一个已死之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滑稽。” 第742章 他注定会死( 二) 夜墨邪与蓝胤齐齐色变,独孤绾察觉不妙,冷声喝问:“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韩修看她一眼,眸中有几分失落,几分嫌恶。 独孤绾被他那眼神看着,心头很不是滋味。 那个人,有时看着像韩修,有时又不像,她已经不知道,究竟该把他当成谁了。 “我喜欢你。”他突然说了一句,随即又狠狠蹙起眉头,换了口吻:“不,是曾经喜欢过,我能清楚记得,那种深深恋慕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尤其是当看到你,和国师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明明是温存的告白之语,但听在独孤绾耳中,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这些感觉,都是属于之前那个灵魂的,现在我已脱胎换骨,无所畏惧,也无爱无恨了。“ 这是在骗人吗?刚才对夜墨邪下杀手的时候,还说是为了报仇。 可见他心里,还是留有一些曾经的情感的。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韩大哥。” 她企图帮他找回人性,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他牵着唇角,冷冷发笑,眼底更是冰凉一片:“韩大哥?亏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你要不要和国师一道,去韩将军的墓前祭拜祭拜?” 这话一出,她彻底没了言语。 一旁夜墨邪冷嗤:“本座此生行事,从未有过半分愧疚。” 韩修冷笑加大:“哦?是么?那九年前的那场屠杀……” 一语未毕,夜墨邪骤然出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在受了那样重的伤势后,还能有如此敏捷的身手,着实令人惊叹。 换了以往,任何人在夜墨邪全力施为的杀招下,都不可能活命,但是韩修,不但没有毙命在夜墨邪的杀招之下,甚至立刻转守为攻,一阵森然的寒气自庭院中央刮过,带起阵阵颤栗,没等独孤绾弄明白韩修究竟使得什么招式时,夜墨邪便再次伤重倒下。 “夜墨邪!”她立刻扑了上去,看到他的脸后,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透着青灰色,即便轮廓依旧细腻精美,却僵硬死气的一张脸,要不是感觉到他心口的起伏,只怕会以为,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死尸。 她心中惊骇不定,他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而韩修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国师九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靠着生人魂魄,在强行续命。” 她都一抖,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胡说!” 韩修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她:“何必自欺欺人?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与死人无异?” 指尖沿着男子玉雕般的下巴滑过,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上。 她看向一旁的蓝胤,想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蓝胤却在对上她视线的同时,转开了目光。 “阴魂不散这种邪道功法,正好与国师所修炼的同宗同源,怎么样,看似强大无敌的人,也有失败的这一天。” 第743章 他注定会死( 三) 她没说话,目光只停留在夜墨邪那张死灰般的面容上,片刻后,放下他站起身,直视韩修:“在我眼里,你依旧还是韩大哥,如果不是这样,我现在便会立刻杀了你。” 不知是被她眼中凛然所慑,那是为那句韩大哥而感概,韩修竟一时无言,默默后退了几步。 “没什么好挣扎的,他注定活不过这个秋天。”丢下这句话后,韩修带上奄奄一息的御华铎,离开了邀夜居。 与蓝胤一同,将夜墨邪抬进了卧房,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早就知道,对么?” 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说谎,蓝胤点点头:“也没比你早多少。” 这个没早多少,实在有待商榷,但这不是重点。 她顿了顿,又问,“我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蓝胤苦笑一声:“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你要亲自向国师询问。” 她转首,盯着蓝胤看了半晌,确定他不似说谎后,才淡淡移开视线:“我不明白,一个既死之人,又如何像活人一般,豪无异常。”或许,韩修之前那番话,根本就是在吓唬他,为了扰乱她的心神而已。 蓝胤迟疑了一下,才道:“此种纳魂之术,与生人祭剑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后者以活人身躯与鲜血为祭品,献祭于未完全炼成的凶剑,最终得以凝聚成以剑为载体的剑灵,而前者,则以百人魂魄为媒介,自身肉体为承载,形成阴魂,阴魂可开天眼,知前事,晓未来,但寿命不会长久,待吸纳的生人魂魄,被消耗殆尽后,阴魂也就会就此散去,不复存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个事实,她依旧难以接受。 “你的意思是,他命不久矣?” 蓝胤没接话,自己适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她偏要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分明是她不愿相信。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替他寻找生人魂魄,这样他就能继续活下去了,对不对?” 他很讶异,她竟然丝毫也不在乎夜墨邪变成今日这般的原因,只一门心思想要帮他续命。 他神色复杂,慢吞吞道:“你知道这样做……是有违天道的么?” 她自嘲一笑,“怎么不知道。但你告诉我,何为天道?” 蓝胤沉思一番,道,“花开花落,春去秋来,灯灭人尽,兴衰交叠,此为天道。” 她点点头:“是啊,花开就有花落,春天过去,秋天就会到来,人这一生,生生死死,听天由命,可曾有人想过,正是因为这所谓的天道,命运的枷锁,才永远无法被打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上位者,以下等人为刍狗,而事实上,天地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是好是坏,也该由我们自己来承担,这也是我讨厌命运一说的原因,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只有自己才能决定,与天无忧,与人无尤。” 第744章 他注定会死( 四) 今日韩修的到来,倒是给她提了个醒,风家已灭,国公府已毁,但皇家对风氏一族的忌惮,依旧没有放下。 而夜墨邪,如今也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 说来说去,天家凉薄,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做法,对他们来说再寻常不过,夜墨邪这个万人敬仰的国师,也早已没了利用价值。 既然没了利用价值,那解决的办法,就只有一个——毁灭。 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终有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蓝胤,帮我照看着他,我去准备一下,傍晚一到,我们就离开京城。” 蓝胤看着她朝外走去的背影:“如今城内定是层层戒备,想要离开,恐怕不易。” 她头也不回,“我知道不易,但有个人可以帮我。” 还没来得及问她所说之人是谁,她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蓝胤的视野中。 巍峨大气的丞相府,多日之前,才换了牌匾,金光灿灿的“骆府”两个大字,铁画银钩,气势磅礴。 站在骆府的大门前,足足有半个时辰,她这才深吸口气,迈上府宅前的台阶。 报了自己的名姓,很快,便有丫鬟前来引领她。 九曲十八弯,丞相府的规模,甚至连镇国公府都比不上,这些年来,秦议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贪污了多少原本该给往灾区的赈灾银两,皇帝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议嚣张恣意,人人畏惧,到头来,还不是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可见所谓的皇恩浩荡,也不过如此,再怎样的权势滔天,也终有陨落的那一日。 兴衰荣辱,更迭不断,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包括皇权。 走至丞相府的书房前,丫鬟停下脚步,恭谨的退到一边,指着紧闭的门扉道:“姑娘,相爷有请。” 她点点头,伸手推门。 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相信,这间房子里的主人,会是骆成。 一踏进房间,缭绕于鼻端的,便是淡淡的墨香味。 临窗的书桌前,骆成长身玉立,正手提狼毫,在一幅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什么。 她没有打扰,轻轻走到他身侧,朝纸上望了一眼。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这几个字,他写得很慢,神色间,亦有着独属于书生的温和清雅,文质彬彬,流泻于笔尖的墨黑线条,却有着气贯长虹,豪放不羁的意态。 写完之后,他似乎很是满意,垂目欣赏了一阵,这才抬头朝她看来:“绾姑娘,你瞧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她宛然一笑:“意境十足,任达不拘,收放之间亦行云流水,随意自如,极是难得。” 她的赞赏,永远是他最喜欢听的,提起笔,兴致勃勃地,在那一行字旁,又写下一句。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这一次,他写得更慢,每一笔每一划,都似女子最柔软的腰肢。 第745章 解除婚约( 一)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没有立刻搁笔,而是垂着头,细细欣赏一阵,待墨迹彻底干透,这才拈起纸张边缘,轻轻抖了两下,目光探向独孤绾:“绾姑娘,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见我。” 她吃了一惊,自己还什么话都没说,他就已经提前猜到了? 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以他的聪明才智,猜到自己前来的目的,又有什么难的? 她笑了笑,轻掸了一下裙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那敢情好,省了我不少口舌。” 骆成静静望着纸张上那两行字,片刻后,将纸张重新铺展在桌面上。 “我不能同意。” 听了这话,独孤绾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同意?” 本以为这小子很好说话,自己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从他这里得到帮助,如今却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是,我不同意。”他转过身,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独孤绾望着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惘然,像是不能置信一般,盯着他坚决的双眸许久,才失神般坐了回去。 骆成抿一抿唇,走到她身前,窗外柔和的天光,正巧照射在她的脸上,以至于他可以清晰看到她面容上的每一个细节。 少女肌肤如雪,凝脂般细腻,峨眉淡扫,根根分明,没有丁点杂乱,像她这个人一般,整齐有序。 脆弱的眼睑下,可以隐约看到淡蓝色的脉络,左眼下,有一颗绛色的泪痣,挂在眼角,如泪珠般欲坠不坠。 这几日她一定没有休息好,整个人都显得很是疲惫。 他心疼的探出手去,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又猛地缩了回去。 此时独孤绾的神思有些恍惚,也就没注意到他这反常的小动作。 “绾姑娘,我不答应你,并非是不愿出手相助,而是不想害了你。”他蹲下身来,仰起脸看她:“你现在离开京城,正好如了皇家的意,通敌叛国,私会敌将的罪名,一辈子都无法洗刷,届时,皇家暗卫齐齐出动,千里追杀,只为取你性命。” 她听了,觉得他所说有几分道理,但这不并不能阻碍她,带着夜墨邪离京的决定:“我留在京城,皇家就不会定我的罪,要我的命了么?” 骆成微微一笑,起誓般道:“绾姑娘,我会保护你。” 她轻轻摇头,“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他眼神有些黯然,她是那样骄傲,就翱翔九天的凤凰,说出我会保护你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傻瓜,滑稽透了。 可是,这却是他最真实,最诚挚的心声。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永远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为她保驾护航,为她铲除一切阻碍。 “绾姑娘,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这是他最害怕的,哪怕天下人都不理解他,都憎恨于他,只要有她在,他就无所畏惧。 怕只怕,连她,都不再信任他。 “怎么会呢。”这个时候的骆成,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受点委屈,就喜欢哭鼻子的爱哭包。 第746章 解除婚约( 二) 他不依不饶:“真的不会吗?” “当然不会。” 他没有感受到她的诚意,心中仍是荒凉一片:“那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留在京城,让我保护你。” 她轻叹一声,探出手来,动作轻缓地为他整了整衣襟。 少年仍是那个少年,只是很多事情,都与从前不同了。 或许,他的这番固执,只是急于回报自己于他的恩德,又或许,是少年即将成长为男人时的那股血性,让他想要迫切的证明自己。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的决定,都无人能够改变。 “骆成,我有我的考量,当初你被人欺辱,无助之时想我求救,我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你还记得么?” 怎么不记得,正是因为那日的屈辱,才成就了今日的骆成。 “我知道绾姑娘是为了我好,当时虽心有怨愤,后来就慢慢想通了。” 她摇摇头:“你错了,我不是问你能不能想通,而是让你看清我的为人。我不是那种会轻易心软,轻易妥协,轻易改变自己决定的人,那日好在你活了下来,若是那些欺辱你的学员下手再重些,我的袖手旁观,便会令你命丧黄泉。” 这些他都不在意,为什么她却要一遍一遍提起? 他心中有些不耐,但神色却仍是温和的:“人各有命,若那天我真的被打死了,便证明,我根本不值得绾姑娘相救,正因为我活下来了,绾姑娘才觉得,我有伸手捞一把的价值。” 独孤绾愣住了,到底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太过现实。 其实当时自己并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哭泣的样子又委屈又可怜,就顺便出手救了他。 “骆成,你可是觉得,任何事情,都要有利可图,有价可寻,才有去做的必要?” 骆成愣了一愣,看到她眼底的不赞同,突然有些慌张,这是自打入了官场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不是的,绾姑娘!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失望?她苦笑,如今的自己,还有资格去评判别人么?若是失望,是她让那些在乎自己的人失望了才对。 “骆成,我最后一次求你,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她第一次,用上“求”这个字,他像是难以承受一般,猛地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绾姑娘,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独孤绾没应声,只目光灼然地看着他,眼中有祈求,也有坚决。 他几乎不敢与她相视,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只要看到那双眼眸,就会情不自禁,被其中的坚决所打动。 当初自己能振作起来,不也是如此么? “绾姑娘,你能告诉我你的理由么?”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沉吟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拼死也要带着夜墨邪离开京城,似乎并没什么重要的理由,只是单纯,不想再让他受到伤害,仅此而已。 “我要去寻求属于我的自由,听起来很可笑,对吧?”莫名其妙,就冒出这么一句。 但他听了,却觉得这个理由,再真实不过。 第747章 解除婚约( 三) 她就是那样的人,我行我素,恣意潇洒。 这世上没有什么,只能困住她的,山高水远,她喜欢哪里,就去追逐哪里,没有所谓的留恋,也没有所谓的牵绊。 也许她是真的呆腻了京城,想要去别的地方寻找自己的新生活。 从此之后,她将会成为另一个人,一个与自己再无瓜葛的人。 一想到这些,他就更是慌张。 她若不在自己的身边,那自己该怎么办?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么?” 回来?回哪?京城么? 她细细想了想,自己也没有成算:“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估摸着,能不回肯定就不会回来了,这个地方,让我伤心。” 没错,她想要离开这里,也有着这样一层原因。 她急于摆脱战秋凰的身份,急于忘掉那段不好的回忆,再者,风家已经没了,最疼爱自己的外公也死在了那场可怕的大火中,这个地方,除了伤心以外,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留恋的? 骆成听后,心里更是发慌,她这意思,就是说一旦离开京城,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心里又慌又急,可面上却不显分毫,仍是谦恭有礼的模样。 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开始认真盘算:“其实,送你离开京城也未尝不可,留在这里,皇家迟早有一天会对你下手。”这不是虚言,作为一国首辅的他,有什么事,是他打听不到的?那些暗地里打她坏主意的人,只要被他知道,全都想法设法除掉了,只有御华铎,他暂时动他不得,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独孤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瞧着,似乎是松口了,于是抱着希冀问:“那你可愿帮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着眼,似乎在神思什么,片刻后,才幽幽道:“明日绾姑娘先进一趟宫,和华贵妃透露几分自己要与国师解除婚约的意思,届时由我出面,让皇上下旨,恢复你的自由身。” 她一愣,解除婚约,这是什么意思? “国师……并未有负于我。”她支吾着说了一句,虽然解除婚约没什么,但总觉得心里一阵阵难过。 骆成解释:“这不是有负于谁的问题,皇上对国师忌惮颇深,有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但绾姑娘应该也知道皇上的心性,如今,你与国师的婚事,成了皇上的一个心结,这才促使皇家,加快了对风家下手的速度,故而,绾姑娘只有先主动解除与国师的婚约,换得短暂的明哲保身,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你离京。” 她有些犹豫:“必须这样吗?” “必须。” “可是我今晚就打算动身。” “绾姑娘难道不信任我么?” “若不信任你,我今日就不会来寻求你的帮助。: 骆成神色一松,道:“既然如此,那绾姑娘便按我所说去做,五日后,我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事情也只能这样了,为了今后的安宁,只能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748章 解除婚约( 四) 夜墨邪这次伤得不轻,韩修专挑他弱点下手,险些就要了他的命。 第二天好不容易醒过来,却依旧行动不便,只能老老实实躺在榻上,这让他很是懊恼,穷其一生,都没有如此窝囊过。 尤其是听到独孤绾进宫,主动提出与他解除婚约一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差点背过气去。 不过就像骆成说的,解除了与夜墨邪的婚约,皇帝对她的敌意,也不如之前那么大了,围在邀夜居外的侍卫,也撤走了大半。 但她还不敢贸然行动,既然要带夜墨邪远走高飞,她就必须沉住气,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后患。 “离开京城后,你想去哪里?”她知道他一个人闷得慌,就专门趴在床边,陪他聊天解闷。 可他似乎很不高兴,不管她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愿回应。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她凑到枕边,细细瞧着他。 他这幅冷冰冰的傲慢模样,倒和第一次见面时有几分相似,她替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在生我的气么?” 终于,他直视帐顶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她幽深的眼底:“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了,还要继续陪着我么?” 他这脾气发得很没道理,自己还什么话都没说,他就这幅怒气冲冲的姿态,原以为他改性了,结果脾气比以前还大。 她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是他无理取闹,她却也不生气,只觉得这人很可怜,该好好安抚才是。 “你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管你阴魂阳魂,你现在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冷哼一声,气力不足的样子也很撩人:“说得好听,还不是一大早就进宫,巴巴地赶着解除婚约去了。” 她“噗”的一笑:“你在乎这些虚名吗?反正你是我的了,怎么也跑不掉。” “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连个名分也没有!”他还是愤愤不平。 她很是无语,这话该由自己来说才对吧?“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乎,你在乎个屁呀!” 情不自禁爆了粗口,他转首盯着她,水晶一样清朗的眼神,看得她一阵心神荡漾:“你倒是看得开。” “不看得开怎么办?”她叹息一声,心里也堵得慌,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肯定挺不过来。 他试着抬手,想摸摸她的脸,却发现现在的自己,连抬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又是气恨又是伤感。 “绾绾,你真的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是愿意与她交心了?可她也不敢说等太多,小心翼翼的,就怕又触了他的逆鳞。 人真的奇怪,一旦陷入爱情,就变得又傻又呆,甚至卑微到了极点。 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是自己动的心,没人逼迫她,既然陷进去了,她欣然接受就是。 “嗯……”她斟酌了言语:“我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怎么成了阴魂,我只要知道,你还能不能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刚嫁了人就守活寡。” 第749章 命运的预兆(一)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帐顶,鲜活明媚的一对眸子,忽而显得有些迷惘无神。 她知道他还没做好准备,以前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大概真的很大,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的人,她耐心等着就是。 如果他真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怎样都好,反正离开京城后,他也就不再是国师,她会好好对他,让他一辈子快乐无忧。 “绾绾,我觉得自己很自私。”终于,他缓缓开了口。 她轻轻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人都是自私的,没什么,别自责。” 他却笑得苦涩,说起话来,也是哀凉的意味:“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按理不该去招惹你,却还是不受控制,给了你不可能的承诺,简直混蛋。” 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以前就算错了,却死活不肯承认,如今却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这种反差,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你别再跟我说什么命中注定,我不喜欢听。“ “你到现在都不肯相信。” “相信什么?” “命运。” “无聊。”她起身,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绾绾,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来看。” 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他拽着自己的手,将她的指尖,轻轻放在自己的额心。 她正纳罕时,脑中陡然掠过一幅画面—— 一片荒芜的死寂,满目猩红,几缕白色的衣角散落在地,被风一吹,如枯萎的树叶,从天而降,跌落尘埃。 到处都是冰冷的尸体,空气里,也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尸体中央,长发倾散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就似一个破败的布娃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鲜血顺着他的白衫,汩汩不断得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溅落在污秽的尘埃之中。 不消片刻,就将那雪白的衫子,染成刺目的血红。 她死死盯着那男子的脸容,因为被长发遮挡着,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蓦地,一阵狂风刮过,扬起地面的沙尘,漫天风暴中,覆与男子面容上的长发,也被全部吹散开。 她在一片迷蒙的沙雾中,清楚地看到了白衣男子的脸。 玉肤如雪,精致绝伦,那是一张似乎只有天上神匠,才能雕刻而出的容颜,美得不似真实。 然而,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容,此刻却是苍白一片,果真像个玉雕一样,毫无生气,僵硬如石。 一对暗紫的眼瞳,也失去了所有华彩,虽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却一动不动,她根本找不到那双眼睛的焦距,仿佛那只是一对没有生命的晶石。 心里一慌,漫天彻地的恐惧一股脑涌上来,她几乎想要失声惊叫。 就在惊呼即将出口的刹那,那副惨烈的场景骤然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貌。 她呆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眼底莫名涌上一股酸涩,不受控制的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惊乱不安的心,才彻底安宁下来。 第750章 命运的预兆(二)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你都看到了。”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好半天后才闷声闷气道:“什么也没看到。” 他笑了笑,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她本是个敢爱敢恨,是非分明的姑娘,自打遇见自己开始,就变得畏畏缩缩,优柔寡断,说起来都是自己造的孽。 他很是心疼,反手将她拥紧:“绾绾,都这个时候了,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他顿了顿,语声带了几分哽咽:“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她被他这语气闹得更是难过,嗓子一阵发干,但口气却坚决:“我说过,我不信命,就算是注定的未来,也是能改变的。” 他却并不乐观,这么多年来,看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对自己的将来,他早有定数。 “绾绾,还记得当初,我说茯苓难逃一死时,她坚决反对的那样话吗?”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截断他的话头:“茯苓是茯苓,你是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扯了扯唇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日复一日的未来里,我不止一次经历,亲手杀死茯苓的绝望,有时候我也会幻想,或许人的命运之路并非只有一条,我所看到的,不过是最坏的那一条,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当我亲手送走茯苓的那一刻,我便明白,注定的东西,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 “是,你是改变不了。”她低低说了句,在他准备出口附和的时候,突然将他推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我可以!” 他张口结舌,面对她坚定的眼神,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垂下眼,探手,与他十指交缠。 他的手很凉,她将自己的温暖毫不吝啬的渡给他,感觉到他的掌心,慢慢温热起来后,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瞧,就算你冷得像块冰,我也能将你煨热。”她一点一点收紧五指:“从现在开始,你的命运,有我来替你改写。 这么狂妄的言语,放在以往,他定是要嘲笑几句的,可现在听了,仿佛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一下子被粘合起来,突然间,便有了生气儿。 “可以吗?” “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相信我,在你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的可笑场景,我会让它彻底变为一个笑话。”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至于自己的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写,已然不再重要。 身体乏得厉害,他缓缓闭上眼睛:“绾绾,你这样好的姑娘,我若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她静静靠在他身边:“是你说的,做人不要太贪心,你现在遇见我,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你还想如何?” 他微微侧过脸去,没有睁眼,只有嫣红如梅瓣的唇,轻轻勾了一下:“说的是呢。” 望着他精致的半抹下巴,她砸吧了两下嘴:“本来想问清楚,你到底有着怎样难以释怀的过去,但现在觉得,知不知道,其实不重要了,明天我就带你离开,从此以后你老老实实做我的男人,从前的一切,再也与你无关。” 第751章 命运的预兆(三) 骆成派人给她送了书信,说一切安排妥当,明日入夜后,即可送她出城。 她从来没怀疑过骆成的能力,却也没想到,他办事的效率会这么高。 夜墨邪重伤未愈,短时间内不能妄动内力,加之明日是朔月,天地阴气最弱的时候,这时候的他,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什么分别。 总觉得这个时候离京,不是个好时机,可若是再等下去,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 能早一天离开京城,对她对夜墨邪来说,都是件好事。 所以她只是片刻的犹豫后,便接受了骆成的安排。 他失了功力没关系,不是还有自己吗? 她会好好保护他的,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因为有骆成的提前部署,所以出城的过程非常顺利。果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这排场就是不一样,看来自己是找对了人。 她不想挟恩图报,但生死存亡之际,再无耻的手段,也得拿出来用。 一报还一报,从现在开始,她和骆成之间,就谁也不欠谁了。 出了城,她略一琢磨,打算一路向西,武阳郡主死后,骁勇善战的神武军,就被皇帝指派去镇守皇陵了,她的那些手下,敢怒却不敢言,乌金入侵边境时,皇帝也没想过要重启神武军,大概还是心有忌惮吧,虽然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但她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皇家对自己和对夜墨邪的追杀,永远不会停止,她不是圣人,也做腻了好人,先找个势力傍身,若是给她逼急了,索性端了御家老窝,风家是忠臣良将,她独孤绾可不是。 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心中顿时一阵轻松,她看了眼车厢里睡得正沉的夜墨邪,决定暂且不去打搅他了。 自打被韩修的阴戾之气伤到后,他的精神就一直很不好,他总觉得,除了他的身世过往,他还有很多事都在瞒着自己。 这感觉让她很不好受,但心里却一遍遍告诫自己,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总有一天,他会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的。 唉,像自己这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到哪里去寻啊。 “咦?前面什么声音?”她耳力极佳,虽然隔得远,但她还是听到了一阵不寻常的打斗声。 紫陌闻言,凝神细听了很久,才隐约听出了点动静:“这山道上时常有匪贼出没,不是什么稀罕事。” “匪贼?”她很是惊讶:“这里虽是荒郊野岭,但也毗邻京城,哪个匪贼胆子这么大。” 紫陌叹一声:“这些山贼人数众多,清剿起来有一定难度,况且他们每年都会给官府上贡,好处不少,加上他们从不伤人性命,时间长了,也就不去管了。” 她拧眉:“神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紫陌朝车厢看了眼:“国师说这些匪贼也是要吃饭的,反正打劫的都是富人,损失点钱财没什么要紧。” 她哈了一声,夜墨邪这想法倒是清奇的很。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喊了声:“保护六皇子!” 第752章 命运的预兆(四) 六皇子?御华铮吗? 隐约觉得不对劲,既然紫陌说那些山匪不伤人性命,这刀兵相接的热闹劲,怎么也不像是普通匪贼。 她迟疑了一下,对紫陌道:“我去瞧瞧,你们找个隐蔽地方等我。” 紫陌道,“小姐,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山道那边的战况,实在让她担心,总觉得自己若是不去,今后一定会后悔。 “我去去就回,你们放心吧。” 吴婶掀开车帘:“小姐若坚持一定要去,那老身陪小姐一同去吧。” 她摆手:“婆婆你留下,那边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我只是去看上一眼,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的。“ 她私心里觉得,尽可能多的人陪在夜墨邪身边,才够安全,万一真的遇上坏人,对方又很卑鄙,使毒杀人,有吴婶在,就不用担心这些。 说服了几人后,她便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 一开始,她不敢贸然接近,但当人群中,一个锦缎华服的少年,从马车中跌跌撞撞跑出时,她心头一咯噔,连忙伸手把刀,准备冲上去迎战。 可手刚探到腰侧,却抓了半天,什么也没抓到。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墨邪刀已经在与葬魂的对峙中被毁了。 连忙压下心中的苦涩,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在宫中,御华铮每日都会跟着武术师傅习武,习骑术,还是战秋凰的时候,她也曾手把手教导过他功夫,按理说,对付几个小毛贼应该不在话下,但此时对他紧追不舍的那些人,一看就是杀手出身,招招致命,御华铮躲得艰难,身边亲信护卫一个接一个毙命,他能支撑的时间也不长了。 不论如何,独孤绾都做不到袖手旁观,出面击退了那些杀手,御华铮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看到独孤绾出现,救了他性命后,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凰儿姐姐,你怎么来的这样慢!” 独孤绾正在擦拭匕首上的血珠,听了他的哭喊,手下动作一顿,指指自己的脸:“你看清楚了没,我到底是谁?” 御华铮用力擦了两下眼睛,看着他,从一脸悲伤变为一脸茫然:“你……不是凰儿姐姐。” 她玩下腰,好让他看得清楚些:“你说的凰儿姐姐,是武阳郡主吗。” 御华铮眨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阵,忽而转过眼去,狠狠吸了吸鼻子:“真是见鬼了,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凰儿姐姐。” 她笑,习惯性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她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坚强一点。” 御华铮准备将她手拨开的动作顿住,奇怪地望向她:“总觉得你和我凰儿姐姐特别像,你是不是为了讨好我,故意在模仿她?” 这孩子,什么时候都这么自恋:“行了,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以后小心点,身为皇子,有时候并非是一件幸事。” “喂,你……你去哪?”御华铮也不知怎么了,就想要跟着她。 第753章 沦为棋子( 一) 她停下脚步:“怎么着?还让我送你回去不成?” 御华铮弱弱道:“我的护卫都死了,你不送我谁送我?” 她觉得有几分道理,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换了任何人,也不可能立刻便坚强起来。 可自己是万万不能亲自送他回去的,这要如何是好? 她既担心夜墨邪,也担心御华铮。 “你……你送我到城内就好。”见她似有为难,御华铮又弱弱说了一句。 见他紧张望着自己的样子,和后卿讨好自己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于是心软了:“好吧,我送你回城,到了城内,一切就靠自己了。” 立刻点头,“好,就这么办,我们快走吧!” 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送御华铮回城,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样子,应该没问题吧? 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有紫陌红尘还有吴婶在,就算有哪个不自量力的小毛贼欲对夜墨邪不利,那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想到这里,心安了不少,反正来回就一个时辰,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走快点,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么?怎么磨磨唧唧的!”她快走了几步,转首向跟在身后的御华铮催促道。 御华铮气喘吁吁:“男子汉大丈夫也是人,你又不会轻功,怎么能跟得上!” 独孤绾心里着急,不自然地就使出了轻功,御华铮跟不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放缓了口气,但还是显得有些急躁:“是我想得不够周到,要不,我背你走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背人。 御华铮连忙摆手:“不行,让你背我,我以后还要不要面子了?”他深吸口气,朝前跑了几步,“丞相也真是的,这么晚了,还要我出来办事。” “丞相?”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什么,就是些琐碎政务。”御华铮立刻打住,身边的女子虽然给他一种熟悉亲切感,但毕竟像是不久,况且朝堂的事情,也不能轻易说给别人听,他年纪虽小,但也不是没小心眼,之前不小心说漏嘴,好在及时打住了。 独孤绾没有继续追问,她只道:“我知道你对皇位没有兴趣,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凡事小心些,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御华铮涨红了脸:“我当然明白,哪里用得着你来提醒!” 独孤绾耸耸肩,没再多说。 御华铮看她两眼,带着几分别扭道:“总觉得你和凰儿姐姐特别像……” 她故意装傻:“像?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和武阳郡主哪里长得像?” 御华铮气哼哼道:“我又没说你和凰儿姐姐长得像!”他握握拳:“我就是觉得你们说话行事的态度特别像。” “哦。”这种事,越解释越奇怪,她索性缄默不语。 御华铮惘然地看了眼黯淡无光的天空,常常叹气:“我大概是太想念凰儿姐姐了,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真是够傻的,凰儿姐姐那样的人,又岂是他人可以模仿的。” 独孤绾依旧没有接话,静静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道路。 第754章 沦为棋子( 二) 就怎么沉默地走了一阵,她突然停下脚步:“前方就是城门,你自己过去吧。” 御华铮抬头一看,京城巍峨的大门,果然就在眼前不远处。 终于平安回来了,他该松口气才是,然而…… 独孤绾斜眼睨着一脸复杂望着自己的御华铮:“怎么?胆子这么小,干脆我直接将你送回到寝宫的床榻上算了。” 对她的调侃置若罔闻,御华铮依然用道不清说不明的眼神看着她,“你这是要走吗?” “当然,咱们各回各家,各睡各床。” 他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子,分明就是要离开京城。” 她猛地睁大眼,为他的敏锐洞察而感到惊讶:“你怎么瞧不出的?” “你甭管我怎么瞧出来的,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要走?” 承认,还是不承认? 在自己还是战秋凰时,御华铮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按理说,她不该对他有所隐瞒,但她现在顾虑太多,牵绊也太多,已经不能以从前的心态来面对他,故而,她沉吟着,迟迟不答。 御华铮也不急,就那么等待着,一个字也不催促。 “是,我要离开京城,离开这个让我噩梦连连的地方。” 对她的回答并不诧异,御华铮点点头,“那你还会回来吗?” 竟是与骆成一模一样的问题,那时她回答得模棱两可,但既然已经承认自己离京的意图,她也不打算再有任何隐瞒,于是道:“不会。” 这两个字说的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 御华铮抿了抿唇,一种说不上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真是奇怪,明明和你没什么交情,可听说你要永远离开,心里竟然会特别难过。” 她笑着伸手,要去摸御华铮的脑袋,却被他一偏头,给躲了开来。 他微微仰头,看着独孤绾那张清丽娇怜的面容:“你有一双和凰儿姐姐一模一样的眼睛,她这辈子过得并不如意,曾经憧憬的一切都没有实现,我希望你能代她完成她没有机会完成的心愿。” 听了这话,她不由得愣住。 原来自己随口说过的那些愿景,这孩子全都记得。 她重重点头,眉眼弯弯:“好,我答应你。” “走了。”御华铮转身,背对着她挥挥手。 “等一下。”她上前几步,将袖中匕首抽出,递到他手中:“这是我留给你的纪念物,听我的,只要能活下去,再艰难的事,你都必须去做。” 看着掌心通体乌黑的匕首,御华铮一脸怔然。 直到独孤绾走远,他才神魂归体,低头盯着掌心的匕首,抽了抽鼻子。 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就像是凰儿姐姐突然死而复生,在谆谆细心地叮嘱他。 他就不该让她走的,她那么像凰儿姐姐,说不定,是凰儿姐姐的魂魄,托生在了她的身上! “凰儿姐姐……”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少年始终都是坚韧不屈的,这一刻,脆弱骤然降临,他抱着匕首,站在街道中央,失声啜泣起来。 第755章 沦为棋子( 三) 将御华铮送走后,独孤绾立刻沿着原路返回。 不知为何,这会儿她突然心里慌得很,明明一路上半点异常都没有,心里却会无端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同时,脚下的步子也在不停加快。 来回一个时辰,但实际上,她只用了三盏茶的功夫。 终于赶到约定好的地方,发现自己的担忧,竟然应验了。 破碎的马车,凌乱的血迹,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一脸阴沉的韩修。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种浑身血液都被抽离的感觉。 僵着步子,一点一点朝着破败的车厢走去。 守在周围的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无数泛着幽蓝光泽的箭尖,纷纷对着她。 她却恍然未觉般,依旧笔直地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淬了毒的箭矢随时都有可能射出,在此刻这般被重重包围的情势下,她根本无处可逃,只要韩修一声令下,自己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但韩修却没说话,目光紧紧胶着在她的身上,眸中情绪瞬息万变。 他是韩修,但也不是韩修,他可以抛开从前的一切情感,却唯独抛不掉对她的感情。 这是唯一让他感到困扰的,不论想什么办法,都无法将这份感情驱除。 但这具身体,又是与自己灵魂最为契合的,所以他只能被迫接受这份根本不是想要的感情。 终于走到马车边,她深吸口气,颤抖着探出手去。 她一点也不想对面即将看到的画面,可她又急切的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因为她说过,无论生死,她都会一直陪着他。 既然是自己说过的话,那么即便是死,也要坚守不移。 指尖拈着车帘一角,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眼眶酸得差点落下泪来。 努力了好久,可始终都没力气,掀起那道车帘。 这时,韩修冷笑了一声:“不用看了,他不在车里。” 颤抖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她茫茫然转过头去,看着韩修:“那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 她心跳得厉害,眼角却泛起喜悦的泪光:“你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趣,把这消息告诉她,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吗? 不过无所谓了,这一次没成功,还有下一次,只要他手里握着独孤绾这颗重要棋子,他就不信,夜墨邪不会现身。 “堂堂国师,却像只四处逃窜的鼠辈,就算没能成功要了他的命,我也很高兴。”他走上前,丢给手下一截绳索,示意将独孤绾绑起来:“不过他活不了多久,阴魂之人的魂魄本就残缺不全,只能靠生人魂魄维持,但生魂耗尽后,自然要灰飞烟灭。” 这些她压根没听进去,她只知道,夜墨邪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韩修。”她老老实实站着,任一旁的侍卫将只是后脚全部捆缚起来,“这不是真正的你,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韩修漠然转身:“回不来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一个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我。” 第756章 沦为棋子( 四) 鼻端一阵阵潮湿的腥腐气味,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自打换了具身子,连性子也变得娇气起来,以前打仗时,随便挖个土坑都能美美睡上一觉,现在不过身处潮湿阴冷气味难闻的牢房,就各种不适,别说睡觉了,就是待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都令她痛苦不堪。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间牢房连个天窗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实在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神游天外。 不知道夜墨邪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和紫陌红尘分开。 韩修说他的魂魄本就残缺不全,迟早灰飞烟灭,她不知道神魂耗尽的结果到底有多严重,但听起来就知道很不妙。 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落入皇家之手,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等他功力恢复,这世上大概就没人能耐他如何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重新躺下,鼻端的刺鼻气味,对她也不再有影响。 正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时,耳边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仔细分辨。 脚步声是两个人的,一者会武一者不会。 她正纳闷时,牢房的们被推开,一道熟悉的嗓音,让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怎么这么黑?” 女子婉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恼。 独孤绾猛地从地上坐起,朝身后看去。 牢房内一片漆黑,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其余什么都瞧不见,但即便看不见,她也能精准寻到对方的位置。 娘亲…… 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没想到重逢却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形下。 嗤的一声,有人擦亮了火折子,点燃烛台。 牢房内顿时明亮起来,她望着站在面前的明珠公主,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 明珠公主也望着她,眼中光泽明灭不定,似乎有难以言喻的情绪,无法宣泄而出。 “只逮到她一个人吗?”明珠公主别过眼去,神情间立刻显出几分嫌恶来。 她难以置信,被女子脸上的表情刺得心疼难忍,下意识后退两步,与明珠公主拉开距离。 站在她身后的韩修上前一步,“暂时只有她一个。”末了,又补充:“不过夜墨邪也跑不掉,迟早会上钩。” 明珠公主点点头:“好,那本宫就先带走她了。” 韩修抬手,挡在明珠公主身前:“不可以。公主只说前来看一眼,没说要把人带走。” 明珠公主淡淡睨了眼韩修挡在你自己面前的手臂:“你不是说凰儿的魂魄,还有机会找回来么?她这具身体是最好用的,本宫必须带走她。” “我是这么说过,但现在不行。” 明珠公主分毫不让,“你要明白,没有本宫的相助,你根本对付不了夜墨邪,她在这里,谁也不能保证她的死活,她要是死了,我的凰儿也就回不来了,为了凰儿,我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明珠公主态度坚决,这让韩修很是头疼。 一番踟蹰后,只得先同意她的要求。 第757章 再做一次娘亲的女儿( 一) 马车静静行驶在安静的小巷中,车内的气氛,也同样安静死寂,充满了压抑。 独孤绾一直在看着窗外的风景,无数的房屋在眼前飞快倒退,就像这荒诞无稽的人生般,从生命中慢慢流逝。 本以为会有很多话对明珠公主说,但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对曾经日夜牵挂的娘亲,已是无话可说。 “绾绾。”对面的明珠公主,轻轻唤了一声,恍然之中,让她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被娘亲深爱着的过去。 但她仍是没有转头,好似深深迷恋于窗外的风景般,只没什么感情的应了一声:“公主有事么?” 明珠公主的目光落在她的侧颜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吧?” 她岿然不动,除了眼睫轻轻颤了颤:“既已再无瓜葛,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明珠公主自嘲般一叹:“是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的凰儿,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忍不住拧了拧眉,明珠公主的口吻太过悲伤,她是最听不得这些的,可明珠公主的悲伤,却并非因为自己。 心里的怨愤,始终都无法纾解,她是个凡人,总把自己当成圣人,以至于最后遍体鳞伤。 她索性把脸整个转过去,完全摆脱了明珠公主的视线:“夺了我的身体,鸾凰就能回来了,不是么?” 明珠公主许久不答,半晌后才苦笑一声:“我撒了个谎而已。” 她心神一震,“既然如此,那公主又何必坚持带我离开?” “绾绾,你现在还当我是你的娘亲吗?” 她想笑,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滑稽,在经历过这么多后,难道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唤面前这个女人为娘亲吗? 就算自己想,她也未必肯接受。 “公主,我的娘亲是国公府小姐风婧蓉。” 明珠公主的神情有几分哀伤,但她没有瞧见。“风婧蓉……是啊,你现在是独孤绾,不是我的凰儿了。” 她忍着心底的哽咽,平静道:“我从来都不是公主的凰儿,公主殿下的凰儿,是那个已经散去魂魄的鸾凰。”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刺激到了明珠公主,她竟伸手,一把掐住独孤绾的肩膀:“你想回来可以,但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们母女一段相处的时日?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 狠心? 真正狠心的人,却反过来指责她狠心!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在明珠公主心里,只有鸾凰会痛,自己就不会痛吗? 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来,“公主说这话未免太过自私了吧……”当看到明珠公主满脸的泪痕时,蓦地怔住。 明珠公主看着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人都是自私的,你不也一样吗?凰儿她爱慕夜墨邪,你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才从凰儿那里抢回了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夜墨邪,你以为你还能回得来?” 她怔怔看着明珠公主,突然之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解释了。 “公主,你说得对,我和你一样,都是自私的,所以,为了给鸾凰报仇,你杀了我吧。” 第758章 再做一次娘亲的女儿( 二) 明珠公主骤然收起悲伤的表情,松开手,坐直身体,“你说得对,已经发生的,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凰儿不能白死,既然她已经回不来,那我就只能拿你的性命,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反倒轻松了不少。 过去的已经成了过去,她无需再去强求,无需再去追忆。 从现在开始,她终于可以彻底抛去战秋凰的身份,全心全意,做她的独孤绾,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独孤绾。 来到公主府,明珠公主将她暂时安排在武阳郡主曾经居住过的房间。 推开房门,屋内的摆设,竟然与她上次离家时一模一样,没有分毫改变。 虽然一切都与从前无异,但她心里很明白,也很清醒,知道现在是现在,从前是从前。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将脸埋进被褥。 清新温暖的床榻,比起天牢里阴暗潮湿的环境,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她反而觉得很不自在。 明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是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谁知道现在,竟让她觉得陌生,觉得不舒服,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翻了个身,窗外突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雪亮的光泽映照在窗棂上,整间屋子,顿时被照的亮如白昼。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逐渐安宁下来的心,再次变得惶惶不安。 难道是夜墨邪出事了? 不会的,他武功那么高,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也能够轻松脱身。 况且他身边还有紫陌红尘以及吴婶,她们会保他安然无虞的。 可再怎么安抚自己,内心的慌张焦虑,始终无法驱散。 她索性起身,走到窗边,将紧阖的窗户用力推开。 一阵狂风,携着细密冰凉的雨丝,迎面打来,半幅衣衫顿时沾染了潮湿的雨水。 她深吸口气,目光看向乌沉沉的天空。 一个时辰前,还是月朗星明,寂静宁和,谁能想到那样平静的背后,却酝酿着如此可怕的风暴。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正要将窗户阖上时,突然发现对面亮起了一盏灯,她关窗的手顿了顿,凝神朝对面看去。 竟发现,提灯的人是明珠公主,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蓑衣,一边努力伸手挡风,一边艰难朝前走着。 可没走多远,手里的灯,就被雨水浇灭。 她的身影,与密集的雨帘融合在一起,一团模糊的漆黑中,独孤绾极力眺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嘴上说不在乎,但听到外面急促的雨声,心中还是一拧,忍不住推开门,拿起立在墙边的雨伞,走了出去。 她有内力傍身,能以真气隔绝倾洒在身体周围的雨水。 但周围实在太黑,雨又太大,她仔细遍寻着,怎么都找不到明珠公主的身影。 正焦急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凰儿。” 她倏地怔住,有多久,没有再从明珠公主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 久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凰儿,快,立刻跟我走!”就在她发愣的空当,手臂突然被一把抓住。 第759章 再做一次娘亲的女儿( 三) 她被强行带着朝前走了几步,猛地回过神来,将手臂从明珠公主的掌中抽出。 感觉手心一空,明珠公主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独孤绾拧了拧眉,此刻大雨滂沱,明珠公主即便穿着蓑衣,头发和大半个身子,也被雨水淋湿了,看上去很是狼狈,完全没有以往端庄贵气的模样,。 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伞,移到了明珠公主的头顶:“公主,夜色已深,又下了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 明珠公主却再次一把抓住她,口吻显得很是急迫:“不行,不能等到明天!” 她垂眼,看着手臂上那几截枯瘦的手指。 才短短几个月,曾经那个婉约丰腴的妇人,就变得这样消瘦了。 心里有些疼,但终究还是冷着声音道:“那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公主现在便告诉我吧。” 明珠公主似乎有些受不了她这冷漠的态度,表情显得有些绝望:“凰儿,对我一定要这么生分么?” 她听了,忽而想笑。 生分?她与明珠公主之间,如今还能再用生分这个词吗? 这么听起来,似乎两人之间发生的,不过是一些笑误会而已,如今误会解开,自己却依旧耿耿于怀,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于是她真的笑出声来,看着明珠公主,心中一片死寂的哀凉:“公主,我不叫凰儿,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唤我绾绾。” 明珠公主苦笑一声,自己的做的孽,终究还是要自己来偿还。 “凰儿,信我一次可好?” 独孤绾叹息一声:“公主,从头至尾,我一直都很相信您,相信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能全然不顾。” 这句话,让明珠公主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悲戚中,她突然变得无措起来,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自私。 她就那这样站着,看着独孤绾,无数次想要开口,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轻轻一叹,毕竟是自己唤了二十多年娘亲的女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毫不在乎。 “公主,我送您回房吧。” 明珠公主在她伸手,挽上自己臂弯的刹那,骤然清醒过来,一把拂开她递来的伞,语声决然,隐隐带着几分尖利:“不行,你必须跟我走!” 在独孤绾的印象中,明珠公主看上去虽是温婉娴静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有着明烈如火的性子,很多时候,连脾气固执的自己都拗不过她。 就像现在,即便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也依旧无法拂逆明珠公主的决然态度,愣愣的,被明珠公主牵着,朝府宅后门而去。 后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不管明珠公主的目的是什么,总之她早有准备。 “快,上车。” 独孤绾就迷迷糊糊被明珠公主推上马车,看着她吩咐车夫,然后将一个锦缎包袱塞在自己怀中。 “等离开京城,你沿着济州和叶城,一直向北走,从北方绕路去皇陵,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走大路。” 第760章 再做一次娘亲的女儿( 四) 她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忍不住问:“公主这是何意?” 明珠公主脱下身上的蓑衣,折叠好放在一旁:“凰儿,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今后能好好活着,我就已经满足了。” 她脸上满是戒备,“事到如今,公主还有欺骗我的必要吗?”先给希望,再给绝望,或许这样做,才能让她更加痛苦,这比杀了自己,还要残忍百倍吧。 明珠公主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凰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难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么?” 她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着实伤人,可自己经历了太多的失望,内心早已空洞一片,再也没有办法给出信任。 “对不起,公主,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凰儿了。” 明珠公主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惨然一笑:“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伤害你那么多次,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祈求你的谅解呢?” 独孤绾低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十根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曾几何时,她和明珠公主,便如这手指与心脏,一者受伤,另一者便会痛彻心扉,可如今,心已经麻木了,手指再痛,心也感觉不到。 “公主,说起来,我这身体里,也有属于鸾凰的一魂一魄。”她盯着明珠公主苍白的脸庞:“如今,您是将我看做她了么?” 明珠公主蓦地一震,眼睛里闪过一些愧欠和痛苦的东西。 独孤绾见状,苦笑一声:“果然是了,看起来,曾经您对我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明珠公主想解释,却无从解释。 到这个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以往那些关怀溺爱,到底是不是因为,她有着自己孩子的一部分灵魂。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这些并不重要,她现在唯一希冀的,就是这个孩子,能一生平安顺遂。 眼神慢慢的,变得平和,她看向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清晰地对独孤绾道:“我会将你送到叶城附近,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会有人来追杀你,或许是皇家暗卫,也或许是其他人,但以你的本事,要躲过这些人不是什么难事,但记住,尽量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九幽移魂术的强大,不是你可以对抗的,尤其是那些阴魂之人,更是难以对付,等你到了最北方的灵都,找到神庙,激发体内的阳魂之气,就没什么好惧怕的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这个拿好,必要的时候,你可能会用得上。” 对明珠公主说的那些话,她完全是一团麻乱,一个字都无法理解:“什么灵都,什么神庙?”她看着手中锦囊:“这又是什么?” “是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明珠公主没有多加解释,掀开车帘,朝车窗外看了眼。 雨依旧很大,瓢泼一般,故而马车行进的不是很快。 独孤绾拆开锦囊,只看了眼里面的东西,神色突地大变。 第761章 永别( 一) “神武军的兵符!”她惊讶低喝,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明珠公主。 怎么可能? 这枚兵符明明已经被皇帝收走,又怎会落到明珠公主的手中? 面对她疑问的眼神,明珠公主轻描淡写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先皇亲封的明珠公主,手上有丹书铁券,不管我要什么,皇帝都必须满足。” 没错,明珠公主是有先皇给的铁契,放眼整个天昱,还没有哪位公主拥有这样的殊荣。 拥有铁契的人,除了颠覆皇权的要求以外,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哪怕是犯下诛九族的大罪,也是能赦免的。 可铁契只能使用一次,明珠公主竟然用来换取了神武军的兵符,这让她不能不感到惊讶。 手掌紧紧握着冰冷的兵符,心中五味陈杂,说不上什么感觉。 娘亲似乎还是从前那个疼爱自己,为了自己,愿意付出一切的娘亲,但她却清楚地知道,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不管怎么做,都回不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 明珠公主依旧口吻淡淡:“我知道,这你想要的,那天刚好翻出父皇留下的丹书铁券,就顺便像皇上要来了兵符。” 哪有什么刚好,又哪有什么顺便? 她显得有些焦躁,握着兵符的力道越来越大:“鸾凰已经死了,公主难道还看不清现实么?其实你是恨我的,没必要自欺欺人。” 明珠公主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她努力想要挽回一些东西,可终究发现,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能收回么? 心里有些发苦,但最恨的,其实还是自己。 是她害了鸾凰,也害了独孤绾。 “凰儿。”她轻轻唤了声,听着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最后一次,再唤我一声娘亲好不好?” 她蠕动了一下唇瓣,娘亲两个字,原本是那样的自然而然,她从未想过,对面前这个女人唤出“娘亲”二字,会这么艰难。 可现在,她看着原本与自己最亲的人,却始终说不出这两个字来。 明珠公主眼底闪过浓浓的失望,笑着转过身去:“算了,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她静静坐着,想道歉,却固执的一声不吭。 马车外的雨,似乎渐渐小了。 天边也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她终于抬头,朝对面看去。 明珠公主一脸疲惫,眉梢眼角,都透着倦意。 这会儿光线亮了些,又离得这样近,她才看清楚,原来娘亲竟然这样消瘦了,曾经的衣衫穿在身上宽松了不少,心中不由得一痛。 “公主,前面就是叶城了。”外面,车夫小声提醒道。 明珠公主从小憩中醒来,撩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后,神色间略有失落。 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能多和凰儿相处一段时间。 “凰儿,你……” 明珠公主正要对独孤绾说什么,车窗外一阵光芒大盛,随即车夫发出一声闷哼,从车辕上栽了下去。 明珠公主很快反应过来:“不好,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第762章 永别( 二) 他们? 独孤绾不太理解明珠公主的话,难道她口中的“他们”,是皇家暗卫? 心中虽有百般疑惑,却没有考虑的时间,车夫倒下之后,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开始东倒西歪,横冲直撞,她回头冲明珠公主叮嘱一句,“坐稳了!”随即便钻出车厢,拉紧了驾车的缰绳。 身后一阵尘土飞扬,耳边也逐渐传来清晰的轰隆声。 她抽空回头看了眼,一片烟尘中,一队骑兵,自烟尘中烟慢慢显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惊起了林中的无数飞鸟。 她不敢怠慢,猛地一扬马鞭,催促马匹加快速度。 前面就是叶城,只要进了城,就能这些人进行周旋了。 可明珠公主却一把撩开车帘,冲她喊道:“不能去叶城!” 她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路,“现在没有其他法子。” “去了叶城,那里的人全部都会遭难!”明珠公主的声音,带着焦灼的急迫与恐惧。 没这么夸张吧! 心里虽不赞同,但她还是听从了明珠公主的意思,猛地调转马头,朝着偏离叶城的方向继续疾驰。 本以为借助复杂的地形,可以甩开身后的人,没想到敌人的马速,竟快得惊人,已经有两名骑手,追上了她们的马车。 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佩刀,便朝马车这边砍来。 好在独孤绾早有准备,身体一侧,便躲开了对方的突袭,一手握紧缰绳,足尖在车辕上一点,半个身体腾空,趁着对方反应不及,一脚将其踹下了马背。 那人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摔得满脸是血,可他竟像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站起,重新翻身上马,继续追赶。 独孤绾一惊,那人毫无温度的眼神,着实将她吓到了。 “凰儿,小心!”身后,传来明珠公主惊恐的叫声。 她连忙侧身闪躲,一道锋利的长刀,堪堪擦着自己的脸颊滑过,风声鹤唳,带着死亡的气息。 她强自保持镇定,在身形急转的瞬间,快速出手,敲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她这一敲,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所以看似轻飘飘的一击,实则重逾千斤。 咔嚓一声,对方的手骨应声而断,长刀咣当一声掉落在车辕上,她顺势用脚尖一勾,抬手握住刀柄,反手便朝着袭击自己的那人挥去。 她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半点停顿,即便对方反应再快,也没办法完全躲开。 噗嗤一声,她听到鲜血喷涌的声音。 血珠飞溅,有几滴落在了手背上,但奇怪的是,那些刚刚从人体中飙溅而出的鲜血,并非滚烫,而是冰凉的。 不但冰凉,且寒意渗骨。 她拧了拧眉,用力一甩手背。 那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有一种莫名的阴诡感,沿着手背蔓延开去。 连续处理了两个威胁,她正打算继续驾车前进,一抬眼,却被惊到了。 那个被她一刀砍下半个身子的骑手,竟然还稳稳骑在马背上,半个身血流如瀑,他却面无表情,仿若木偶。 第763章 永别( 三) 她直接惊呆了,这个场面又是诡异又是惊悚,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惊骇。 这时,手腕一紧,竟是明珠公主从车厢中出来,坐在了她的身侧:“凰儿,别怕,继续赶路。” 听到明珠公主沉静的声音,她心中的惊骇才略有缓解,稳了稳心神,继续全神贯注驾车赶路。 可那些骑手却不肯罢休,没一会儿,又有两人追了上来。 这两人位于明珠公主那一侧,她心中惊慌,担心他们会对明珠公主不利,正要松开缰绳,去对付那两个骑手。这时,明珠公主探手从脖颈上,拽下一枚八卦形状的黑色玉佩,冲着两名骑手高高举起。 同时,两人拔出锋利的长刀,也冲着明珠公主迎面砍下。 独孤绾几乎来不及去阻止,眼睁睁看着利刃,带着浓郁的杀气,朝着明珠公主瘦弱的身躯砍来。 她肝胆欲裂,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刺眼的蓝光线陡然炸裂开来,充满了灼热的力量感,仿佛世间的一切昏暗,都被那抹惊人的光明所驱散。 在这片光亮下,那两名骑手,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般,颓然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很是好奇。 明珠公主手中的那枚玉佩,到底有何作用,其上的蓝光似乎让她很是熟悉,还有刚才那两个骑手,被自己一刀削掉半个身子都能行动自若,完全不受影响,为何被那玉佩上的光芒一照,就彻底没了声息。 明珠公主好似也很惊讶,看着掌心的玉佩,喃喃:“果然如他所说……” 独孤绾没有多问,只道:“这玉佩看起来不似凡物,公主定要小心收好,这些骑手,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了。” 明珠公主摇摇头:“这玉佩没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当初蓝北陌将其留给我时,告诉我这玉佩只对阴魂之人有作用。” 蓝北陌,蓝胤的师父? 如果她猜得没错,当初施展九幽移魂术,将鸾凰的一魂一魄移至自己体内的,应该便是他吧。 没等她出言询问,明珠公主便证实了她的猜测:“凰儿,当初是我鬼迷心窍,做了不该做的事,害了不少人,但你不要因此彷徨,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今后,不要为他人去活,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娘……”低低一句,出口既散。 她好想唤一声娘亲,可不知为何,那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糟糕!” 正自挣扎时,明珠公主突然低呼一声,惊愕地看着马车后方。 她也顺着明珠公主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是一惊。 密密麻麻人群,万里烟尘,无数的骑手在朝着两人的方向狂奔。 不但身后有,左前方和右前方也有。 明珠公主再次举起手中玉佩,蓝色的光芒蔓延开来,被蓝光笼罩的骑手,如之前两名一般,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可玉佩的光芒,却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开始渐渐变弱。 第764章 永别( 四) 她知道,是玉佩上的力量在消减,短时间内可以用来抵御敌人,可这些骑手简直阴魂不散,前仆后继的,根本没有办法全部解决。 眼看玉佩上的光泽越来越淡,趋于消失,她咬咬牙,对明珠公主道:“公主,我去对付她们,您继续驾车前进。” 明珠公主神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凰儿,没用的,你对付不了他们。” 她咬牙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明珠公主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久违的温煦与怜爱,“凰儿,你的性子一直都没变,还是这么执拗,以前我总是夸你,性情坚韧,不屈不挠,但如今,我却要告诫你,这世上的事情,不是只靠一个‘勇’字,就能成功的,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我们既然无力改变,就要去接受它,只有放下一切,真正去接受了,你才能得到平静,否则,强行扭转,终有报应。记住我今天的话,这是娘亲,最后能教给你的道理了。” 她听得心惊:“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没走到末路。” 明珠公主轻轻一叹,独孤绾不明白,但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自己的命运,从生下鸾凰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 “你驾车继续前进,我留下来对付这些人。” 她大惊:“公主?这个时候,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她知道明珠公主年幼时,也曾跟着宫里的武术师傅学过一点拳脚,但只是些花架子罢了,恐怕连武堂最低等的七等学员都能轻易击败她,更不用说面对浩浩荡荡的阴魂大军。 “凰儿,你这就小看我了。”她从腰上解下一支软剑,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一样的物事:“我一直觉得自己虽贵为公主,却并非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临死之前,都不知自己这一生为谁而活。”明珠公主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口:“凰儿,我要让你知道,你的娘亲,不是那些愚蠢的废物。” 她简直要笑出声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明珠公主还有兴趣跟她探讨这些。 自己从小就看不起那些大门不买二门不出的闺阁小姐,她这种幼稚的鄙夷之情,明珠公主也是知道的,以往总劝她不要自命不凡,如今却也跟着她一起,嘲笑那些整日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公主,我……” 她刚要说什么,明珠公主突然抬手,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指尖在她额头上画了道符。 随后,她便像被钉住了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不要回头,一路向前。”明珠公主又低低说了四个字,将手中一张符纸,贴在了她的心口处。 她感觉自己慢慢转过了头,握紧缰绳,开始全神贯注,驾车前行。 思绪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明珠公主让她一路向前,她便真的一路向前,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件事,那就是要听明珠公主的话,不能有丁点违抗。 第765章 一位公子( 一) 明珠公主笑了笑,拨拉了一下鬓边的发丝:“看来我也不算笨,和蓝北陌学的这点本事,如今拿出来用,竟也不赖。” 她在内心当中呐喊,想不顾一切去阻止明珠公主,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可以!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亲人,不能再尝试一次了。 “娘……亲……”终于从口中挤出这破碎的两个字,然而因为声音过于低微模糊,明珠公主似乎没有听到。 “凰儿,对不起。”说完这几个字,明珠公主便义无反顾跃下马车。 回去! 快回去! 她绝不能将娘亲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恨死了后悔的感觉,在镇国公和夜墨邪身上尝试过这种感觉,已经够让她痛不欲生了,这一次,她一定不要再后悔。 可不管她怎样挣扎,身体都依旧不听使唤。 马车渐行渐远,明珠公主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浩浩荡荡的死灵骑手,瞬间疾驰到明珠公主的身前,如决堤的浪潮般,将她彻底湮没。 独孤绾心惊不已,绝望与悲痛下,体内一股炽热的气流冲了出来,僵硬的双手双脚,终于有了知觉。 加把劲,再加把劲,一定可以成功的! 伴随着那股气流越来越强,她的双掌变得通红一片,似火炉中烧得滚烫的烙铁。 伴随着身体越来越热,她的思维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可以挪动身体,调转一直朝前狂奔的马车。 绕了一个大圈,朝着与骑手迎面的方向赶回。 可马车跑了半天,都没有见到追上来的敌人。 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不安。 就在惶惶不安时,她看到远处突然亮起一片火光,明烈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黎明时分的天际。 火光…… 心跳漏跳了一拍,国公府那晚的大火还历历在目,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她几乎绝望到发疯。 “求求您了,娘亲……千万不能有事……” 伴随着马车的基本,那道炽烈的火焰,也变得越来越旺盛,越来越刺目。 “娘亲!”她奋力拉紧缰绳,从马车上跳下。 当她冲到那片大火前时,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既没有明珠公主,也没有那些紧追不舍的死灵骑兵。 浑身的力气,突然之间被全部抽离,她芮然跪倒在地,眼前,是一截明珠公主使用过的软剑,她颤着双手,捧起软剑。 “娘亲!娘亲您在哪里!” 久久没有回应,只能听见自己悲戚而绝望的回音。 突地,面前的大火骤然熄灭,火势燃烧过的地方,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几张单薄的符纸,飘飘悠悠自半空落下。 她膝行上前,从地面上捡起那几张纸符。 谁料那一张纸符刚一落入掌心,就化为了一滩灰烬,随风而逝了。 她怔怔望着手心残留的哪一点灰烬,蓦地一阵血气上涌,胸口剧痛下,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娘亲……”哪怕到了最后,她都没有,对明珠公主再唤一句娘亲。 老天爷,你这是何等的残忍! 心中悲痛难抑,又是一口血呕出,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766章 一位公子( 二) 自无边的噩梦中苏醒,耳边传来一个慈柔的声音:“姑娘,你醒了。” 她转首,看到一个面容朴素的夫人,正在温柔地对着自己微笑。 见她醒了。拿过一边的米粥,递到她眼前:“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一定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吧。” 她警戒地看着那名妇人,如今一切都是未知,她必须保持谨慎。 妇人却看不出她眼中的戒备,依旧笑得亲和,用粗瓷的勺子,在粥碗里搅了两下,“你昏迷的时间太久,粥已经有些凉了,俺拿去厨房再给你热一热。” 她看着那妇人,端着粥碗走出房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在既此刻所处之地,好似一处普通的农家,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几样打猎的武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她试着下床走动了一下,发现胸口两边疼得要命,想是经脉被用力撕扯过一般。 昏迷前,全身那股几乎要被焚烧殆尽的灼热痛苦,她还记得。 以为自己定是走火入魔了,可此刻除了胸口两边疼得厉害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不适之处。 抬掌,试着运了一下功,内力似乎还比之前浑厚了不少。 正自纳闷时,那妇人又端着粥碗走了进来,看到她一脸苍白站在窗边,连忙过来搀扶:“姑娘,你怎么下床了,你病得厉害,要多休息才是。 她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那名妇人,而是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情。 妇人有一张紫黑的脸庞,看来是常年累月在日光下暴晒的原因,双手的肌肤也很是粗粝,左边手掌的关节处以及右手的食指位置,也有很是坚硬的老茧。 根据她的经验,只有经常使用弓箭的人,才会在这两个位置磨出老茧。 她不由得看了眼墙上的弓箭,问,“你经常外出打猎?” 妇人正转身过去端碗,听了她的话,不由得一愣:“姑娘怎么知道?” 她摸了摸柔软的床榻,以及榻上的狐皮褥子,道:“这不是很明显么?这张狐皮,一定费你不少功夫吧。” 妇人看了眼榻上的狐皮褥子,显得很是兴奋:“没错没错,当初俺为了捕捉这只狡猾的狐狸,绕遍了整个林子,险些把命都搭在里面,不过倒也值了,这张狐皮,就算拿到富人云集的京城,也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的没错,这是较为稀有的火云狐,只在靠近北方的陡峭石林出没。 她悚然一惊:“这是哪里?” “是俺家啊。”妇人道,觉得独孤绾这句话问得多此一举。 她翻了翻眼睛,险些觉得自己和这妇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知道这是你家,我问的是,你家在什么地方?” “俺家?”妇人呆呆道:“俺家在……在黑水河边。” 她有些抓狂,“黑水河在哪?” “在……”妇人挠挠头:“在张家村。” “那张家村在哪?” “在东北方向,大约……十里地的位置吧。” 天呐,她这回是真的要疯了。 第767章 一位公子( 三) 她连续几个深呼吸,努力保持平静,再问:“那张家村又在哪里?” 妇人突然沉默起来,拧着眉头,半天不吭声。 独孤绾等得不耐烦,道:“怎么了?你为何不说话。” 妇人看着她,一副腼腆的模样:“姑娘,你这不是为难俺嘛,俺这辈子最远,也就去过张家村,还有张家村外的石头城墙。“ “什么石头城墙?” “就是用石头堆起来的城墙,听说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上面还能点篝火,不过现在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村长本来说要想办法修缮一下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也就没再管了。” 前朝遗留下来的城墙? 这么说,自己此刻竟然已身在丰州附近? 当初和大妃一起从乌金王庭逃出时,她们的目的地,原本便是丰州,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这个计划便泡汤了。 如果说,她现在真的身在丰州,那就代表,她现在已经远离京城,再有几天路程,就能赶到灵都。 但是怎么可能? 不是这妇人在瞎说,就是自己失忆了,忘了这几天是怎么来的丰州。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妇人想也没想到:“不是俺发现你的,是一位公子将你送来的,当时你病得厉害,我实在无法见死不救。” “一位公子?”她愕然:“什么公子?” 谁知这妇人突然一脸惊恐,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是一位小姐将你送过来的。” 一看就知道这妇人在说谎,她神色陡然阴沉,冷声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她从来不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但此刻情况特殊,加上她心中急切,只能出此下策。 妇人被她的模样吓到了,支支吾吾道:“俺……俺说的就是实话,你、你就算杀了俺,也是没……用的。” 这么蹩脚的谎言,她要是看不出来,那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她加重语气,继续逼问:“你说的公子到底是谁?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有什么特征?” “俺……俺不知道。” “你真的不愿说?”她伸手,一把掐住那妇人的脖子,对方长得五大三粗,力气也是不小,但在独孤绾手中,却是毫无还手之力,被迫仰起头,像只缺水的鱼,艰难地喘着气。 “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这四个字的控诉,还真是够戳心的。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不对,但为了套出实话,她别无选择。 如今才算是真正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原来她果然不是个好人,自此,武阳郡主战秋凰,也算是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说实话!”她厉喝一声。 妇人浑身一抖,嘶声道:“那公子不……不让俺说,俺要是说了,他就……就要杀了俺……”妇人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你们都是大恶人!全部都是!” 她拧了拧眉,慢慢松开手。 这妇人哭起来的样子还真够滑稽的,看这情形,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 第768章 一位公子( 四) 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也不打算继续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 目光环视一周,走至挂在墙边的弓箭前,“这只弓借我用用。” 妇人瞪大双眼,一脸紧张,那可是她最喜爱最宝贝的一支弓,“那个……那个……” 独孤绾拉扯了两下弓弦,握在手中掂了掂,转头对那妇人问道:“怎么了?” 妇人张着嘴巴,半天吭哧不出一个字来,最终呐呐低下头:“好,你……拿去用吧。” 还能怎么样?比起自己的小命来,一支弓算不了什么。 虽然还是心疼的要命。 独孤绾看她一脸悲愤,抬手在头上摸了摸,竟摸到一支羊脂玉簪。 奇怪,自己一直喜欢佩戴银饰,这玉簪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头上的? 算了,不想了,她知道有很多事情,再怎么想也是想不通的,索性不去想了,等时机到了,或许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这个给你。”她拔下玉簪,将玉簪放在床边的破旧矮桌上。 妇人看着那玉簪,两眼顿时放光,一把将玉簪抢过去,抱在怀里。 但欣赏片刻后,她还是摇摇头,把玉簪重新递还给她:“这玩意太贵重,俺不能要。” 独孤绾有些讶然,盯着那玉簪,又将它推了回去:“没事,你拿着吧,算是我向你买下这把弓的钱。” 妇人坚持,再次将玉簪递到独孤绾面前,“这把弓最多值一两银子,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这只簪子价值连城,俺不拿不属于自己的钱。” 没想到一介山野村妇,竟有这等见识,她倒是有些佩服对方了,看来将自己交给她的那人,也是看中了她这朴实无华的性情,才这么放心的。 到底是谁呢? 一位公子…… 她左想右想,始终不得其解。 罢了,既然这妇人不肯要,那她也没必要再强求,“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机会,定百倍偿还。”说完,将簪子重新插回到头上,拿着长弓,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外阳光刺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恍惚中,似乎在前方的山石后,看到了一个人影。 但再凝神去看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当真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吗? 可潜意识总觉得,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姑娘,慢、慢走啊。”正自疑惑时,那妇人竟然跟了出来,一边摇手,一边憨笑。 她回过头,跟着笑了笑,“刚才对不住,千万别因为我,不愿再当个善人,毕竟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这世上找不出几个。” “啊?”妇人一怔,等回过神时,独孤绾已经走远了。 她抓了两下头发,嘀咕一声:“不是这样的,你的眼睛告诉俺,你是个好人……” 不过独孤绾早已走远,妇人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到。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石林尽头,对面的山石后,走出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 妇人看到他,先是一脸惊艳,随即慌张摆手:“公公公子,我我我什么都……都没说。” 第769章 断刀重塑(一) 走到妇人身边,摊开掌心。 一粒红色的药丸,静静躺在瓷白的手心里,红白相映,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妇人吓得一张紫黑的脸庞,都变得苍白起来:“公子,俺已经照您说的做了,求您不要杀俺,俺不想死。” 眉心一蹙,转过脸去。 这夫人哭泣起来的样子,实在太过丑陋,“我没说要杀你。” 妇人抱着一丝希望,指指他掌心的血红色药丸:“那这个……这个不是毒药么?” 他轻轻笑了,倾世无双的容颜,美得令人屏息,但同时,也透着骇人的妖异:“就算是毒药,你觉得你能拒绝吗?” 妇人吓得脸哭泣都忘了,张着嘴巴,愣愣看着他。 实在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却也如此可怕的人。 她用力吞咽了几下口水,小心翼翼探出手,去拿他掌心的药丸:“真的不会杀俺?” “你再废话,本座现在就赐你一次!”他口吻沉冷,虽不是杀伐决断的样子,但紫眸中透出的冷意,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妇人浑身一抖,几乎是惊叫着喊了起来:“俺吃,俺吃,就算是毒药,俺也吃!” 他冷哼一声,不知何时,自己竟也变得如此仁慈了,若是为了保险,理应杀了这妇人才对,可他竟然心存仁慈,赐予如此珍贵的忘尘蛊。 是当国师当的太久了吗?真把自己当成了普度众神的菩萨。 妇人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伸手去拿药丸。 当妇人粗粝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掌心时,他突然一脸惊恐,高呼一声:“住手!” 妇人吓得跳了起来,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俺俺俺……俺啥也没做?俺不想死……不想死!” 受不了她的聒噪,他抬手隔空一甩,点在了妇人的哑穴上,耳根终于得以清净。 慢条斯理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将那药丸放在丝帕上,重新托于掌心:“吃了!” 妇人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吓得要命,一个劲指着自己的喉咙。 他冷冷道:“吃了这药丸,本座自会帮你找回声音。” 妇人半信半疑,虽然面前这人满身戾气,恐怖至极,但那张脸,却真是好看极了,若说是天上的神仙,她都相信。 好看的人说的话,总是令人信服的,她按捺住内心的恐惧,伸过手,从帕子上拿起那颗药丸,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丢进了嘴巴里。 唔……这药丸还挺好吃的,有一种淡淡的甜香,醉人心脾。 情不自禁地做砸吧了两下嘴巴。 “咦?”脑袋突然一空,她似乎莫名其妙忘了些什么事情,只有口中,还残留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她冥思苦想,越想越茫然:“不对啊,俺不是正在打猎吗?怎么突然就跑到自家门口了。” 带着疑问回到房间,看到内室空无一物的墙壁,杀猪般大叫起来:“那个杀千刀的,竟然偷了俺最宝贵的大铁弓!奶奶的,叫俺找到你,非打死了个不要脸的小毛贼不可!” 第770章 断刀重塑(二) “本以为你是无情之人,今日才发现,是我错了。” 白影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银白。 他没有回头,只望着山石前方的逼仄小道,久久不语,仿若出神一般。 银色长裙的女子又上前一步,与男子并肩而立:“至于如此大费周章么?” 他还是不说话,像是痴了一般。 嘴角轻扯,女子嘲弄道:“你对她还真是深情,既然如此,又为何答应朕的条件,趁这个机会,与她双宿双飞岂不正好?” 终于,他收回了远眺的视线,转首看着身边的女子:“我有我的考量,无需他人置喙。” 高高在上惯了,听了这般毫不客气的言语,慕容荨青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但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的考量,朕有权知道。”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算不得同一条船上的人。” “既然是合作,那你与朕便有着同样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能尽早实现,故而中间不能有任何失误,有关这一点,你应该比朕还要清楚。” 他转身,手中广袖轻拂:“本座从来不会言而无信。” “那就好,朕最讨厌的,就是言而无信之人。” “慕容荨青,本座知道你想要什么。”他看向对面的女子,神色间有着冷峻的疏冷:“可你所求太多,难道就没想过,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天选之人?” 慕容荨青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天选之人?夜墨邪,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可笑么?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千百年来,多少次的朝代更迭,权利就如那大浪淘沙,永远不可能唯一人独享,想要,就去争,去抢,就算为此付出血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什么天选之人,都是骗人的,是那些保住自己权势,却又无能守护之人,编造出来的谎言。 对于慕容荨青的一番说话,他并未反驳,只道:“你说的没错,没有所谓的天选之人,但命运的齿轮,始终不会错位。” 慕容荨青不以为然,“朕才不相信什么命运的齿轮,就算有,朕也会打破它!” 望着慕容荨青,他似乎有些恍惚。 同样的狂妄,同样的无畏无惧,同样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女子与独孤绾很是相似,但他并不能确定,如今再看,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第二个她。 不是长相,也不是性情,而是灵魂中的那股气息。 “不管你是不是天选之人,本座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能得到你这句承诺,朕便放心了。” “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本座的事。”他一字一句:“我也讨厌言而无信之人。” 慕容荨青笑:“区区一个独孤绾,竟能令你牺牲至此,不过你放心,朕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答应过你会护她一生安宁,即便是死,也会做到。” “有你这句承诺,本座也很放心。” 第771章 断刀重塑(三) 独孤绾心里总有个疙瘩,仿佛刚才那一瞬间,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可到底错过了什么,她冥思苦想,却始终想不明白。 大概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整个人都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听韩修的意思,夜墨邪应该是成功逃脱了,他抓住自己,就是为了用自己来引他现身,看来他也明白夜墨邪不好对付,如今自己成功逃脱,他没了把柄,不管夜墨邪在哪里,此刻他都是安全的。 以他的本事,得知自己逃脱的消息定然不难,既然自己已经安全了,他也不会再停留于京城附近。 那么,他接下来会去哪里呢? 西南么? 有这个可能,他不是和蓝胤做了笔交易么?就算做不成国师,他依旧本领通天,和蓝胤之间的结盟依旧有效,猜来猜去,他前往西南蓝家的可能性最大。 一番思量后,她决定先按照明珠公主所说,前往北方灵都,再沿着北边城镇,赶往西南。 路途有些长,不过这是最好的办法,如今她不能保证,自己已经成功甩掉那些杀手,万一再被他们追上,会给夜墨邪带来危险,不如多绕些路,确保甩开所有敌人,再去找他,这样更为保险。 想到就做,她一向雷厉风行,将头上的羊脂玉簪当掉换了些银钱,买了匹马和一些干粮,便踏上了前往灵都的路程。 传说中,灵都是离阴曹地府最近的地方,那里的白天只有短短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沉浸于夜晚的无尽黑暗中,尤其是子时,地府之门开启,阴阳两界融合,身在阳世的活人,甚至可以看到还未来得及去投胎的亲人。 总之,这种稀奇古怪的传说比比皆是,独孤绾幼时就觉得是在扯淡,之后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待到了灵都,传说中的那些神秘感,便彻底消失殆尽了。 这里除了白日的确比其他地方短得多,再没有其他不同之处了。 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酒楼林立,到了夜晚更是热闹非凡,半点阴森诡谲的气氛都没有。 找了家客栈住下,她便出门闲逛去了。 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京城完全不同,街道上所贩卖的商品也是花样百出,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服装,很是有趣。 大概是为了映衬传说,街道上有很多小贩,都在售卖驱邪避鬼的护身符。 她自然知道哪些都是假的,不过瞧着哪些护符都是别致,就买了一个,本想挂在墨邪刀上做装饰,拿出刀柄的时候才想起,墨邪刀已经被毁了。 望着残缺不全的墨邪刀,耳边再没了后卿那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感伤怀不已,望着灯火辉煌的街道,忽而间便没了逛街的兴致。 真打算回客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可要打造一把趁手武器?” 她扭头一看,对她说话的,竟是个模样看上去干瘪瘪的瘦老头。 老头的面前,摆着几样其貌不扬的刀剑,身后,还有个打铁用的火炉。 第772章 断刀重塑(四) 她的目光从那些刀剑上掠过,婉拒道:“不用了,多谢老翁好意。” 那老土却不肯放弃,仍殷勤地介绍着:“姑娘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没有一件趁手兵器怎么可以呢?只要你需要,就没有老朽打造不出的,姑娘,可要抓紧了,做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有些好笑,都是自己脸皮厚,这老头的脸皮比自己还厚,什么牛都敢吹。 她本该走开的,不知怎么回事,竟折身返回,在那些形状不一的刀剑前蹲下:“不管我要什么样的,你都能打造?” 老头咧着嘴巴,露出两颗黑黑的门牙,点头道:“当然当然。” 独孤绾想了想,从身上解下墨邪刀,递到老头面前:“那就请你帮我打造一把与这个一模一样的刀来。” 她觑着老头,心想这回看你怎么收场,这牛都吹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知道谦虚。 谁知,那老头看了眼她手里的断刀后,惋惜的一叹气:“姑娘,要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刀来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复制其中的灵魂。” 她是真的被惊到了,这老头看上去明明就是个骗子,却一眼就看出了墨邪刀上的秘密。 她的神色终于凝重起来:“什么灵魂?” 老头用铁钳,夹起炉中烧得火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一边用锤子敲打一边道,“姑娘要知道,这世上能修复的,唯有死物,而活物,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修复。” 听了这话,她不敢再小觑这个老头,“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老头乒乒乓乓凿了一阵后,停下来,“当然有。” “什么办法?”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重塑。” “重塑?”她低头看了眼手中额的刀,这把刀,已经被自己重塑过一次,但似乎重塑不重塑,对刀中的剑灵都没有影响。 老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老朽说的重塑,不是重塑这把刀,而是刀内的灵魂。” 她讶然:“灵魂?灵魂也能重塑?” 老头放下锤子,把铁块重新丢进炉中,指着炉中的灼灼火焰:“当然能,就和这些铁块一样,剑灵本身就是由烈火淬炼而成,要想重塑他,也必须用同样的步骤。” 她强自按捺住心底的紧张,继续问道:“这么说来,重塑这把刀,和重新锻造一把新的刀,没什么区别?” 老头摆了摆手:“非也非也,重塑剑灵,用的可并非是这普通的炉火。” “难要用什么火?” “阳火。” “阳火?”她越听越迷惑,“我到哪里去找这阳火。” 老头摇头晃脑,伸手朝她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眨眨眼,还是不太明白:“你说的,难道是我?” 老头一拍手道:“没错,正是你。” “哈哈。”为什么她又开始觉得,这老头像个骗子了。 “你的灵魂,是天底下最好的铸剑炉,阳火就在你的身体里,你的血,是重塑这把刀的关键。” 她心神一跳,想到当初,墨邪刀饮过血后,是自己将它唤醒的。 第773章 不是做梦的时候(一) 虽然这老头怎么看怎么像骗子,但她还是打算赌上一把。 “能说的简单点吗?我到底要怎么做。” “给我五十两银子,再给我一碗你的鲜血。”老头道。 她一听,便跳了起来:“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没想到,她也有位五十两银子斤斤计较的一天。 老头摊手:“放眼全天下,能完美无瑕修复你这把刀的,仅老朽一人,五十两算多么?” 她瞪着老头,心中纠结万分,就算对方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可他还是像个骗子,但她又怕错过最好的机会,说不定,这老头真有两把刷子,能替她修好墨邪刀,召回后卿。 “实在不行,用你脖子上的玉佩来交换也成。”老头指指她的脖颈。 玉佩?她伸手一摸,发现脖子上不知何时,竟挂了一条银链子,链子下端,坠着的,正是明珠公主用来击退死灵骑手的那枚八卦玉佩。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知道老头的声音再次传来:“姑娘可有想好?是拿银子换,还是这枚玉佩?” 她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老头面前:“给你。” 老土一把抓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嘿嘿,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 她一惊,喝问:“你怎么知道我来自京城?” 老头理所当然道:“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什么人没见过,从你的言谈举止,以及穿着打扮来看,不难猜出你的来历。” 她看着老头,很是戒备:“我不管你怎么看出来的,总之,这把刀要是修复不好,我就砸了你这摊子,折了你的手脚,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骗人。” 老头把银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很是不赞同的看她一眼:“瞧着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如此残暴,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的出去不用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将这把刀修复好。” 老头取了一个破碗,对她招手:“拿来。” “拿什么?”五十两银子还不够么?这么贪心! “你的血!”老头没好气道。 以前为了后卿,她没少放血,都习惯了。抓起一把利剑,二话不说,一刀割破手腕,将鲜血滴满面前的破碗。 老头将装满鲜血的碗端到一旁,拿起残破的墨邪刀:“其他碎片呢?可有一并带来?” 她连忙掏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都在这里了。” 这包裹里的碎片,至少有几十片,有些碎片甚至小的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她实在怀疑,这老头到底能不能修复好墨邪刀。 老头也不理她,拿过碎片,便倒在了手边一个石头凹槽里。 接下来,他的一系列手法,着实让独孤绾大开眼界。 那熟练精巧的操作,完全不像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者。 拼凑,锻冶,打造,淬火,塑性,整个环节,一气呵成。 最后,将那碗鲜血,一股脑全部浇在了刀刃上。 伴随着火光渐暗,那些血珠,全部被刀身一滴不剩的吸了进去。 第774章 不是做梦的时候(二) 她愕然看着重塑一新的墨邪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就好了?”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抱一丝希望。 老头拿过一张软布,擦去刀身上的浮灰,将其递给独孤绾:“断刀已重塑完成,但老朽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而已,是否能真正涅盘重生,还要看这把刀自己的意志。” 自己的意志? 她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是后卿他……这把刀还未真正活过来?” 老头此刻已经开始去做别的事情了,听了她的询问,只随口应了句:“人与人的缘分是有限的,你和这把刀的缘分,同样有限,去吧,老朽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还想问什么,但对方显得不打算再回答她了。 低首,指尖轻轻掠过明净锋锐的刀锋。 老头的确有两把刷子,这把刀和原来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刀身上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 这样已经很好了,本以为再也看不到这把刀完整的模样,就算后卿无法再活过来,有这把刀在身边,聊作纪念也是好的。 带着重塑好的刀回到客栈,发现原本生意萧条的客栈里,突然多了很多人,老板和伙计都快忙不过来了,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对路过的伙计招招手:“小兄弟,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来了这么多的客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理会她,但瞧问话的,是个眉目清秀的漂亮姑娘,突然觉得若是不理会人家,实在太没礼貌,于是擦了擦额角的汗,和善道:“小的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大概是灵都一年一度的鬼祀节要到了吧,所以来了很多来这里看热闹的人。” “鬼祀节?”她来了兴趣:“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节日,你能给我说说么?”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咱们灵都的一项传统,每年的四月初四,地狱中的百鬼都会出来游街,为了不被厄运缠身,每家每户都会拿出祭品,挑选一个鬼来祭拜它,它得了好处,就会保护你不受其他恶鬼伤害,不过这鬼也是有强有弱的,你若是拜错了,来年就要倒大霉了。“ 她听得津津有味,竟然还有这种风俗,活生生的人,偏要靠一只鬼来保护,她歪了歪脑袋:“你见过这些鬼吗?” 伙计连连摇头:“哪敢见啊,吓都吓死了。”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吓人?” 伙计搓了搓胳膊:“城外山神庙里的壁画上,就有那一百零八只恶鬼的模样,别提有多吓人了!”好似想到某种可怕的场景,伙计还打了个冷颤。 山神庙?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问:“山神庙便是神庙吗?” 伙计一脸茫然:“神庙?什么神庙?” “我听说,灵都有一座神庙,是不是就是山神庙?” “哈?”伙计瞪大眼睛抱着肚子笑了两声:“那个破破烂烂,只有一个胖僧人的寺庙是神庙?姑娘,你要笑死小的了!” 第775章 不是做梦的时候(三) 难道不是吗? 她拧了拧眉:“如果山神庙不是神庙,那神庙又在什么地方?” 伙计觉得眼前这漂亮姑娘有点幼稚,连神庙这种可笑的传说都相信,“姑娘,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根本没什么神庙,就跟这恶鬼传说一样,都是哄小孩子的。” 她也笑:“既然是哄小孩子的,那你怎么还会害怕?” 伙计脸一红,“相信不相信,和害怕不害怕,根本就不一样。” 在她看来就是一样的,不过她没有继续嘲讽伙计,只问:“那麻烦小兄弟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山神庙在什么地方,要怎么过去?” “姑娘去那里做什么啊,荒郊野岭的,太危险。’ “无妨,你告诉在什么地方就好,。” “姑娘真的要去啊?” “是啊,我都没见过那一百零八只恶鬼的样子,所以想去见识见识。” “行,你想去看,小的也不拦你,不我还是要劝劝姑娘,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多谢小兄弟的好意,我会好好斟酌斟酌的。” “那寺庙其实很好找,从灵都北边的城门出去,沿着林间小道一直朝前走,走上约莫半里地,就能看见两座山头,一座略高一座略矮,山神庙就在那座略高的山腰上,上山的路一共只有一条,不会走错,到了半山腰,有一排石头砌成的屋宇,看上去很是破旧,墙缝上还长满了青苔,那就是山神庙。”说完后,又补充一句:“这寺庙虽然叫山神庙,但它真的不是神庙,听说以前这寺庙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牢狱,后来改为了寺庙,听着就渗人,姑娘能不去就别去了。” 她点点头,对伙计的好意表示感谢:“我会谨慎决定的,多谢小兄弟。” 伙计还欲说什么,对面的几个客人开始不耐烦的大叫:“怎么半天也没人来招呼我们,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伙计连忙躬着身子迎过去:“几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你们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包你们满意。” “我问你,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寺庙?” 伙计道:“我们这寺庙多了,不知客官指的是哪个?” “就那个和别的寺庙不太一样,古里古怪的寺庙。” “古里古怪?”伙计挠了挠头:“您说的,该不会是山神庙吧?” “我哪里知道那寺庙叫什么,你只要告诉我,那寺庙里是不是有很多恶鬼的画像。” 伙计一脸惊讶:“咦?客官您怎么知道的?” 问话那人不再理会伙计,而是转首对身边的同伴道:“没错了,就是那里。” 他的同伴点点头,看向对面仍旧一脸惊讶的活计:“告诉我们,山神庙具体位于何处。” 伙计将之前对独孤绾说的话,再次叙述了一遍。 几人听后,互相使了个眼色。 之前最先说话的那人道:“看来我们找对了地方。” “明晚就是四月初四,我们来得正好。” “是啊,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只要完成任务,我们就能得到女皇陛下的青睐了。” 第776章 不是做梦的时候(四) 独孤绾敏锐的捕捉到了“女皇陛下”四个字。 她相信,这可不是什么人名,而是某个人的尊称。 放眼天下,能被称之为女皇陛下的,也就只有慕容荨青一人吧。 难道她也在灵都? 根据那几人的对话不难猜到,慕容荨青也在寻找神庙,可她找神庙做什么? 说实话,自己虽然在找神庙,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寻找神庙的目的。 不同于自己,慕容荨青一定有非常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寻找神庙所求为何。 这下可糟了,若慕容荨青真的也在寻找神庙,那自己和她便是敌人,一旦碰上,又是一阵刀光剑影。 不过好的是,自己在暗她在明,而且可以利用她,来得知神庙所藏有的秘密,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傻乎乎的脸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 四月初四,那几个人提到了这个日期。 传说中百鬼出行的日子,究竟和神庙有什么关联呢? 不管了,还有一天时间,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等明天到了神庙,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 “神庙就在这里。”宽敞华丽的房屋内,慕容荨青站在巨大的窗户前,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片星河:“只要拿到帝王舍利,得到七神的认可,朕的一统大业,便指日可待。” 她身后坐着一名白衣男子,听了她充满豪情壮志的言语,神色没有半分波澜,水晶一般的紫色瞳仁中,一派宁静。 “夜墨邪,朕会成功么?” 男子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面前的茶杯上,莹润的光泽,令名贵的玉杯都黯然失色:“陛下何必多此一问?既然你心中已有决断,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朕不能失败。”慕容荨青蓦地转过身来,凛然的目光直射对面优雅的白衣男子:“所以,朕必须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夜墨邪单手执杯子,轻轻晃动杯中澄澈碧绿的液体:“既然是神的旨意,我区区凡人,又怎能参透?” 慕容荨青冷然一笑,朝他走近数步:“你也有如此谦逊的时候。” 他抬眼,目光淡淡落于女子婉柔中带着几分刚硬的面庞:“我不是谦逊,而是不想坏了陛下的兴致。” “何意?” 放下手中玉杯,他纤薄柔韧的唇微扬,“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但也不排除中途生变的可能,陛下是一国之主,有勇有谋,心怀大志,然而,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陛下的赢面再大,也有可能不是那个天选之人。” “夜墨邪,你是在嘲笑朕吗?” “不敢不敢,在下敬佩陛下还来不及,怎会嘲笑?” “你有求于朕,才会选择臣服,并非真心实意。” “不管是何原因,总之我已选择臣服,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 “朕当然不满意!”她猛地跨前一步,立于闲适端坐的男子面前,“朕想要的,不是你的臣服,而是你的心。” 他轻轻一笑,依然是淡然萧索的姿态:“陛下,此时虽已入夜,却还不是做梦的时候。” 第777章 重逾生命(一) 独孤绾夜里做了个美梦。 她梦见自己身在一片梅花盛开的地方,明珠公主和镇国公在一棵梅树旁下棋闲聊,对面,满脸糕点屑的后卿,正将盘子里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在后卿的身后,天真无邪的茯苓,正仰着小脑袋,指着一朵开得最旺盛的梅花,灿烂而笑。 她正被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所吸引时,一双修长的臂膀从身后探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她顺势回头,一张清魅绝伦的容颜映入眼底,紫色的瞳仁如清泉净水,潋滟琼花,浅浅一笑,万物失色。 “绾绾。”薄唇轻启,好听的声音溢出,醉人心魂。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万千娇艳花瓣如雨而下。 周围嘈杂的声音悉数消失,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只有眼前这张春风如沐的脸容。 时间放入,就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探出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的脸庞,然而,就在抬手的一刹那,所有的美景都消失了,明珠公主,镇国公,后卿,还有茯苓,也不见了踪影。 甚至连眼前之人,也开始变得原来越模糊,仿佛一张浓墨重彩的画,突然开始褪色了一般。 终于,当一切都消失后,她也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看着惨白的帐顶,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没错,果然是消失了。 之前所有的美好,不过一场梦境而已。 梦境消失,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她从榻上坐起,目光穿过窗户,投向一片遥远漆黑的苍穹。 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吧。 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快速洗漱完毕,趁着夜色,离开客栈,来到灵都城郊,按照伙计所说的路线,找到了那座较高的山峰。 因为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她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那座神秘的山神庙。 果然如伙计所说,这座寺庙从外表看上去,实在太过破烂,要是没人说,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座寺庙。 走进同样破烂不堪的大门,里面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地上的青石砖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几朵不知名的花,正以一种诡谲的活力,盛放在墙角旁。 走进寺庙的大殿,说是大殿,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石砌屋子,几根残破不全的石柱,支撑着斑驳开裂的屋顶,抬头望去,总是让人觉得,沉重的屋顶下一刻便会砸落下来。 大殿最前方的墙壁上,开了几个洞口,月光正好从那些洞口中射入,照耀在大殿两旁的石壁上。 故而即便是晚上,也能清楚看到石壁上的各种壁画。 这应该就是客栈伙计所说的百鬼图了。 从左到右,挨个看过去,每一只鬼都绘得栩栩如生,各不相同,月色下,竟有一种要穿破墙壁,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虽然这些鬼怪图画令人叹为观止,但她还是不太明白,这座寺庙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绕着大殿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看到大殿正中的地面上,有一个类似机关的圆阵。 第778章 重逾生命(二) “施主,老衲已在这里等了你许久。” 空阔的石屋内,蓦地响起一个庄严的声音。 要不是她胆子够大,恐怕已经被这声音吓死了。 她猛地砖头,看向大殿的最尽头。 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正站在那里,看起来胖头胖脑的,怎么也无法跟之前那神圣的声音结合起来。 她盯着那僧人看了一阵,“你是何人?” 僧人回道:“贫僧乃是这座山神庙的住持。” 住持?她环顾一圈:“怎么没见其他僧人?” 那僧人反问,“为何要有其他僧人?” 这人问的有意思,一个寺庙,除了住持以外再无其他人,怎么看都很不正常吧。 “既然是寺庙,总该有个上香祈愿的地方吧。”从踏进这件山神庙起,她就一座佛像也没看到。 “人的愿望,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事情,并非上个香,许个愿就能实现的。” 她不否认,这僧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人活在世,总要给自己寻一个希望的寄托,一个安心的理由,奢侈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有了依托有了坚持,往后的路,才能继续走下去。 佛祖,就是人们内心深处的依托。 “主持说的没错,我很赞同您的话,但我们都是普通凡人,想要从佛祖哪里寻求几分安慰,似乎并没什么错。” 僧人道:“姑娘所言极是,凡人,的确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但你不是凡人。” 她听了,差点笑岔气:“我不是凡人?那我是什么,是神仙吗?” 僧人淡淡回道:“你是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她挑挑眉,觉得这说话更荒谬:“恕我愚钝,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天选之人。”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喂喂,不是吧,打哑谜吗?我做讨厌说话说一半了。” 月色忽而一暗,那僧人身上的袈裟,似乎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像一缕烟尘,似有似无。 “你身上的阳火之气,乃天地之最,世间无人能及,任何魑魅魍魉,皆无法近你之身。去吧,完成你的使命,你总说你不认命,命运于你而言不过是无稽之谈,而事实上,你的命,就是不肯认命,待历经大悲与大痛后,方可立地成佛,功德圆满。” “说这些神神叨叨的做什么。”她很是不悦,什么大悲大痛,这是在咒她吗?“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她拿出明珠公主留给她的那枚玉佩。 僧人望着她手中玉佩,轻轻笑了一声:“此乃命运的钥匙,将助你成为天选之子。” “什么?”她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正欲再问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声音:“看来,觊觎帝王舍利的不止朕一个人。” 她一惊,这声音…… 竟然是慕容荨青! “陛下何必懊恼,至少不会被人捷足先登。” 接下来的男子声音,更是令她惊愕不已,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同一时间涌上了脑顶。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她惦念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就在离她咫尺之处! 第779章 重逾生命(三) 现在出去,定然会被发觉,可这偌大的石殿,却没有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怎么办? 她暂时不想与慕容荨青正面冲突,更何况,还有那个人在。 想问问那个僧人,有没有一处能够躲避的地方,可一回头,那个僧人竟然消失了,而他站立过的地面,却多了一件破旧的袈裟。 她来不及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再晚一点,只怕正要和那两人撞个照面了。 沿着石屋绕了一大圈,最后将视线投向地面正中央的机关处。 机关中央有个圆形的小孔,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忽而想起刚才那僧人说过的话——此乃命运的钥匙。 她低首看着掌心的玉佩,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没办法了,如今的情势,只能赌上一把了。 她拂去圆孔上面的灰尘,将里面的杂物清理出来,然后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放进那个圆孔中。 这时,耳边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地面的石砖开始转动,不同颜色的砖头,组合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粗略看去,就像是一朵着了火的莲花。 没时间细细欣赏了,她轻轻扭动圆孔里的玉佩,地面上的莲花形状一分为二,她连忙取出玉佩,同时翻身跃下那个裂缝。 在裂缝阖上的同时,外面的人,也踏入了石殿当中。 “似乎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慕容荨青四下查看一番,低声道。 一身白袍的男子,却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大殿的尽头,弯下身,捡起地上那件破旧的袈裟。 慕容荨青紧跟着走过去,看着他手中的那件袈裟:“听闻法师青玄法师百年前就已圆寂,没想到这家袈裟却保存得如此完好。” 夜墨邪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看着那件袈裟,眼底满满荡起狂风巨浪。 但因为光线昏暗,加上又一直低着头,所以他的这番神色波动,并未叫慕容荨青察觉。 “陛下,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慕容荨青负手而立,满脸倨傲:“你是想说,朕不一定是那个天选之人,对么?” 他笑笑,将袈裟重新放回原位,“既然陛下知道,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多言了。” 慕容荨青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到绘有恶鬼的石壁前,“朕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是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凡想要,就只有一个办法——抢。就算朕真的不是那个天选之人,也一样会将这个资格抢过来,占为己有。” 他神色淡淡,既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同,只盯着脚边的袈裟,似乎那才是最让他着迷的:“陛下能有这般觉悟,实在令我佩服。” 慕容荨青对他的态度不满,却并未多说,只道:“该怎么做,朕心里有数,国师只需要告诉朕,这里究竟有没有朕想要的东西。” 他慢吞吞地,将视线从破旧袈裟上移开,落于大殿正中位置:“没错,陛下想要的,此时此刻,就在这石殿当中。” 第780章 重逾生命(四) 闻言,慕容荨青显得有些激动。 作为帝王,她向来自律,喜怒哀乐从来不会显现于脸上,此刻,却明显按捺不住心底的心悦与兴奋,连脸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潮。 她快步走到夜墨邪身前:“就在这殿中?” 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想要多确定一次,让自己安心。 “是,就在这殿中。” 深吸口气,将所有的兴奋急切都压了下去,片刻时光而已,她又恢复为了那个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帝王。 “朕要如何得到?” 夜墨邪摇头:“既是天选之人,那我便没有资格来替陛下做决定,陛下能不能实现心愿,只能依靠陛下自己,或者是……依靠天意。” 慕容荨青早猜到他会这么说,神情间有几分不屑,“什么天意不天意,都是糊弄人的,朕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 可话是这么说,究竟要如何得到,她心里也很没底。 此时,天已经亮了,明月隐去,旭日东升,整个石殿,都被灿金的日光所充斥。 背着手,来来回回在石殿中走了几圈,不知看到了什么,慕容荨青猛然停下。 夜墨邪似乎也在注意到了,站在机关前面,蹙眉道:“玄机似乎就藏在这下面,但要如何启动机关,却不是一件易事,或许……” “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慕容荨青打断他的话。 “什么?” 慕容荨青探出手指,在已经隐去的火莲图案旁,拈起一根漆黑的发丝:“你瞧。” 看到那根长发,夜墨邪目光一滞。 “你知道是谁,对么?”站起身,手中高高举着那根细长的发丝。 夜墨邪闭了闭眼,轻轻颔首:“知道。” “不愧是通晓天文地理,过于将来的国师。”手指一松,发丝幽幽落地,“夜墨邪,你答应会尽心尽力辅佐朕,就算与朕争夺天下的,是你最看重的人,你也会履行你的诺言,对么?” 他的目光,随着那根发丝逐渐飘远:“陛下错了,没有人会与您争抢,而我,虽答应尽力辅佐您,却没有那个能力逆天改命。” “夜墨邪,有时候朕真想杀了你。” 他笑,眼神沉润,不再有往日的傲慢冷锐:“如今陛下想杀我,自是轻而易举,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慕容荨青的神色,也骤然变得柔软许多,上前一步,走至他的面前,“只要你助朕实现一统天下的心愿,投桃报李,朕也会尽一切努力,帮你续命。” 他依然是笑,却笑得很熟疏冷:“人各有命,我七年前就该死了,苟活至今,已然别无他求。”况且,这么活着,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她却坚持:“待朕一统天下,你就是开国功臣,只要朕在位一天,你的国师地位,便无人能够动摇。” “陛下不要忘了,我与您交换的条件,并非是这个可有可无的国师之位。” 慕容荨青突然很是烦躁:“夜墨邪,独孤绾那丫头对你究竟有多重要?” “重逾生命。”他道。 第781章 疼的是心(一) 独孤绾在暗道下面等了大半天,听着上面的人在不停地敲敲打打,估计是在寻找进入密道的入口。 她倒也不急,没有钥匙,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机关的,只要耐心足够,他们迟早会离开。 终于,在她等得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时,上面的动静终于消失了。 不过她不敢贸然出去,打算再等一会,待他们走远后再离开不迟。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这才放下心来,准备触发机关,离开密道。 这时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那些消失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还要急促,紧接着,就听到慕容荨青命令的声音:“可以了,点火。‘ 她心头一咯噔,下意识察觉到危险的逼近,想也不想立刻转身,朝着暗道深处疾掠而去。 没掠出多远,就听头顶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山体都跟着晃动起来,密道开始不住塌陷,立在大殿上的那几根石柱,也轰然倒下,在她身后砸起一片烟尘,好在她跑得快,否则非得砸成肉饼不可。 这慕容荨青是疯了吧!找不到密道机关,便直接用火药炸开地面,真是够简单粗暴的。 她一边咒骂,一边不停向前疾掠,闪躲从天而降的石块。 因为火药的威力实在太大,整个位于山神庙下的密道都被炸毁了,只有位于前方不远处的石窟,似乎还完好无损,她咬咬牙,此刻也没有其他选择,她加快速度,在最后一块石板落下之前,冲进了石窟当中。 石窟内一片通红,热得就像是个火炉,连石壁都仿佛烧红的铁板,她冲进去的一刹那,险些以为自己要被烤成人干,但过了片刻后,竟不觉得有多烫了,反而暖融融的,很舒服。 她很惊讶,试着走到石壁边,将掌心贴在石壁上。 没有任何感觉,掌心肌肤也没有丝毫灼伤痕迹。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见对面有截石阶,她顺着走了上去。 一走上台阶,她就被惊呆了。 这里竟然藏着一尊巨大的神像,足足有三四丈高,和那些石壁一样,也是通体火红。 在神像的两旁,还立着两只朱雀的雕像,雕像上连羽毛都清晰可见,两只朱雀的口中,各衔着一个灼灼燃烧的火球。 这是火神祝融。 比起残破不堪的山神庙,这里更像是一间佛室,充满了神圣的气息。 她在神像的脚下,再次看到一个与地面机关相似的圆孔。 难道说,这里暗藏的玄机,才是自己真正要找的东西? 她伸手,正要将脖颈上的玉佩拿下,身后一阵风声鹤唳,她当即侧身闪避,咄的一声,一支弩箭擦着自己的脸颊飞过,击打在神像上,随后落地。 紧接着,又有两只弩箭紧跟而至,因速度太快,她躲得有些狼狈。 不过好在对方弩箭的射击范围有限,射出三支箭后,便停止了攻击。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就这样放松警惕。 “独孤绾,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朕进去找你?” 第782章 疼的是心(二) 果然是慕容荨青。 这疯女人追来的还挺快,不过听她的口气,似乎没有多少胜算。 她这才放下心来,躲在石窟的一角:“我与陛下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但我实在懒得出去,只好请陛下屈尊前来一叙,不知您意下如何?” 外面传来低低的笑声,虽然是在笑,但能听出对方气息中的冷意:“独孤绾,你是看准朕不敢进去,是么?” “陛下知道就好。”她也跟着笑,完全没打算客套。 她这模样,让石窟外的慕容荨青黑了脸,能直接到这个份上,也是种本事。 “独孤绾,朕来这里,是要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插手。” 独孤绾听了这话,精神一振,这是要说到正题了吗?“陛下安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插手您的宏图伟业,不过我来这里,也是要寻找一样重要的东西,找不到的话,我是不会离开的。” 重要的东西? 慕容荨青顿时紧张起来,“那你找到了吗?” “我这不是刚准备找,您就巴巴赶来了么?” 这么说,独孤绾并没有找到帝王舍利? 慕容荨青心中稍安:“独孤绾,朕最后一次警告你,立刻离开这里,就算你找到那东西,对你来说也是没用的。” “陛下为何如此笃定,难东西一定对我没用?” 慕容荨青有些恼,如果独孤绾一意孤行,那自己就只能对她出手,可还有个夜墨邪挡在那里,这就难办了。 “你的野心太大了。” 奇怪,慕容荨青的语气为何这般严肃,还带着隐隐杀意。 独孤绾隐约觉得,自己要找的东西,和她所说并非是同一种。 “我可没什么野心,我惟一的野心,就是想要好好活着。”娘亲说了,只要找到阳魂之气,九幽移魂术留下的弊病,就能解决。 想活着没问题,可若是和她争抢帝王舍利,那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慕容荨青已经没多少耐心了,不过她能理解独孤绾,毕竟现在天昱已经容不下她了,她想活命,就必须拥有强大的权利,而得到帝王舍利,成为天下之主,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她平了平心境,温言道:“独孤绾,朕之前便对你说过,只要你不与朕作对,百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算是表态吗?独孤绾略有几分意外,慕容荨青这个目空一切的女人,竟然愿意对自己许下这样的承诺。 意思是,只要自己不和她做敌人,那整个百胜,都将作为自己的后盾?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能让她做出这样的允若,必然要付出值得她这么做的牺牲。 而这个牺牲,又是什么呢? “慕容荨青,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容易被打发的人,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和你作对。” “你……”慕容荨青是真的恼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陛下可想好了?” 外面半晌无声,许久后,才听慕容荨青低低一句:“夜墨邪,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第783章 疼的是心(三) 夜墨邪。 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就这样掀起滔天巨浪。 没等她想明白慕容荨青的意思,就见一道白霜,从洞口一点一点延伸进来,伴随着白霜的增多,火红的石壁,也开始逐渐降温,变成了普通的石头。 慕容荨青率先大步踏入,身后,跟着一身白衣的夜墨邪。 独孤绾苦笑,她怎么忘了,如今慕容荨青身边,还有一个夜墨邪。 慕容荨青似乎很生气,唇角紧绷,满面怒容。 可独孤绾比她更生气,不过她生气的对象,却不是慕容荨青。 “夜墨邪,你怎么跑那女人身边去了!”越想越气,她担心了他这么久,结果他不但毫发未伤,还活得这么逍遥自在,重新做了他的国师。 夜墨邪神色如常,没有愧悔,没有内疚:“绾绾,不要抵抗。” 她简直要被气死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面对自己时能这么心平气和的! “你给我过来解释清楚!”她现在已经不想找什么阳气之息了,也懒得去管慕容荨青来神庙的目的,她只想问清楚,夜墨邪这段时日,到底做了什么,还有他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墨邪没出声,反而是慕容荨青开口道:“他如今是朕的国师,只有朕才有资格命令他。” 独孤绾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夜墨邪:“听你的命令?他那么自以为人的人,会听你的命令?简直笑话!” 认真说起来,夜墨邪的确不会听她号令,之所以百依百顺,不过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女罢了。 想到这里,慕容荨青蓦地间,心里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 当这股杀意出现的刹那,她就做出的决定。 手中暗器顺势射出,如此近的距离下,根本没有人能够躲得开。 独孤绾唬了一跳,早就知道这女人行事不按常理,可她还是大意了,想去躲时,却晚了一步。 耳边轰的一声,身后的石壁竟被轰出一个洞来。 慕容荨青特意命人制作的袖炮,只是有个雏形而已,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用来对付独孤绾。 她没有犹豫,紧接着按下机括,射出第二炮。 独孤绾的手臂已经被炸伤,但终究不是致命伤,只要再补上一炮,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没有任何犹豫,慕容荨青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一炮要是中了,独孤绾的胸口都能被开个大洞,她自己也知道厉害,打算牺牲一只手臂,来保住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迅速闪过,眼前同时布下一张巨大冰幕,轰的一声,冰幕炸开,无数冰棱碎屑四处飞舞。 一只臂膀揽在她的腰间,从强劲有力,到虚浮衰弱。 这一次,她毫发无伤。 他正欲褪去,却被她牢牢攥住手腕。 黏腻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臂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慕容荨青也惊呆了,怔怔看着夜墨邪血肉模糊的左臂。 “夜墨邪,趁此就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她分毫不让,几乎用尽全身力量,不让他有任何逃避的机会。 第784章 疼的是心(四) 他似乎也没打算逃避,转过头,静静望着她:“绾绾,一路赶到这里,辛苦了。” “什么?”他要对自己说的,就是这些? 她自然很不满意,又加大了几分力气,死死瞪着他,完全不理会一旁的慕容荨青,口吻也是咄咄逼人:“不是要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吗?为什么又去百胜当起了国师?你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告诉我原因,我必须知道真相!” “浪迹天涯?”他笑,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那种苦日子,你过不了,我也过不了。” “啊呸!”她啐道:“少跟我说这些,你当我三岁娃娃不成?夜墨邪,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你今天必须跟我一起离开!” 这算是明抢了,但又有什么关系? 她独孤绾这辈子做过的荒唐事还少么。 “不可以!”从震愕中回过神来的慕容荨青适时插了一句,“他是朕的国师,除了在朕的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独孤绾不管她,扯着夜墨邪的手腕,就往洞窟外拽:“你是我的人,你忘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你答应别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背叛我!“ 他突然停下,一动不动,任凭她怎么扯这么拽,都没有半点反应。 一声得意的冷笑,慕容荨青走过来,视线幽幽滑过夜墨邪的脸庞:“独孤绾,不管你今日是来抢夺朕的国师,还是来抢过本属于朕的帝王舍利,你一样都带不走。” 什么帝王舍利,她连听都没听过,更没想过要和慕容荨青争抢,她看重的东西,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永远也得不到的。 “你想要什么尽管去拿,我才懒得跟你争,但夜墨邪是我的,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没你的份!”怎么这么生气,难道是在吃醋吗? 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这时,一动不动的人,突然轻轻握住她受伤的那只手臂,眼底掠过几丝心痛:“绾绾,你受伤了,疼么?” 她一副见鬼的表情盯着他,明明他伤得比自己还重,却反过来问她疼不疼。 疼么? 肯定是疼的,但疼的不是手,而是心。 “你到底要不要对我说真话?从我们分别开始,一直到现在,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一定要留下,也请给我一个理由,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他看着她,缓缓放开她的手臂,“绾绾,我有我的使命。” 她哈的一笑,“一会儿拿命运来说事,一会儿又拿使命来说事,夜墨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了。” 他扯了扯唇,沉下目光,身上那种缭绕不休的寂寥感再一次出现:“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辅佐新帝,助其一统天下,完成春秋大业。” 慕容荨青眼神亮了亮,夜墨邪能说这样的话,就代表他已经认可了自己。 可独孤绾却总觉得,他这话另有深意。 “就算是这样,你要辅佐的人,也不一定是慕容荨青!”像心爱玩具被抢走的孩子,她满心都是执拗。 第785章 要你替朕打天下(一) 她决定带夜墨邪离开,什么阳魂之气,她也不要了。 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她一直都很清楚,她不贪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她不会犹豫,不会彷徨,不会纠结。 带夜墨邪离开,继续两人之间的约定,这就是她现在要做的。 可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人点了穴,一动也动不了。 她以为是慕容荨青出手偷袭,可走到她面前的,却是夜墨邪。 他望进她盛满了愤怒的眼睛,涩然一笑,这下她怕是恨透了自己吧? 可她若知道了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恐怕就会更加厌恶他了。 说实话,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但此刻,却是真的想要逃避了。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缓缓搁上她的颈项。 她像是冷极了,打了个寒颤。 他沉沉一叹,垂下眼去。 终究还是不敢面对她,即便早已做好了这样那样的准备。 将玉佩从她怀中取出,轻轻拽下,转身递给了身后的慕容荨青。 慕容荨青接过玉佩,对夜墨邪自是赞赏有加:“朕就知道,只要国师出马,便没有办不成的事。” 独孤绾死死咬着后槽牙,恨不得扑上去,将眼前两人生吞活吃了。 她总是那样爱憎分明,自己伤了她的心,她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伸手挡住她的眼睛:“绾绾,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用这种眼神?那用哪种眼神?含情脉脉,深情无悔哪种吗? 他也不想想,在这种场合这种境地下,她含情脉脉的起来么! 眼前的视线被遮挡,她什么也瞧不见,不过这样也好,眼不看心不烦。 慕容荨青拿着那枚八卦形状的玉佩,走到火神塑像前,将玉佩放在神像脚下的圆孔中,轻轻一扭。 有类似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众人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了一些形状奇特的凹槽,组合起来,类似某种古老的符文。 慕容荨青盯着地面,眉头深锁:“这是何意?” 夜墨邪也望着脚下的凹槽,神情间若有所思:“或许,这是一种试炼。” “试炼?”慕容荨青再次扭动玉佩,这一次,却什么也没发生,她很是挫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们忽视了。”她绕着神像来来回回走动,能查看的地方全查看了,却依旧毫无所获。 “该死!”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来人,把这里给朕炸开!” 此话一出,独孤绾和夜墨邪都惊呆了。 炸开?这女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炸完神庙,现在又想来炸这个地底遗迹,她也不想想,真把这里炸了,整个洞窟都将变为废墟,不管她要找什么,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好在夜墨邪及时出声制止:“陛下不可,此乃上古神迹,绾绾不能有任何损毁。” 慕容荨青也是一时冲动,其实刚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正好夜墨邪站出来阻止,她便对闻声而入的侍卫挥挥手:“不用了,你们先退下。” 第786章 要你替朕打天下(二) 神迹不能炸,但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难道要在这里耗上几天几夜? 慕容荨青没有什么耐心,从一开始,她的帝王之路就很顺遂,她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浪费精力。 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生变,她不允许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 “到底要怎么办?”两个时辰过去了,慕容荨青已然耐心尽失,“夜墨邪,你是朕的国师,朕就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闭目打坐的男子睁开眼,望向有些气急败坏的慕容荨青:“帝王之选乃天意所至,我不过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参透?如果真能这么容易便看明白,那这所谓的帝王舍利,也就不值得陛下追寻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慕容荨青无言反驳,也反驳不了。 慕容荨青打算静下心来,既然是神物,那便不会让自己这么容易便找到。 或许,就像夜墨邪说的,这本身就是一种试炼,对帝王资格的一种试炼,只要她能通过,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会不会,与大殿石壁上的百鬼图有关?”望着面前的神像,慕容荨青轻声喃喃。 独孤绾傻乎乎站了两个时辰,又累又无聊,实在忍不住,就跟着问了句:“那个帝王舍利,究竟是什么东西?” 慕容荨青施舍般回了句:“那不是东西,而是天下之主的象征。” “天下之主?”独孤绾转转眼睛:“你都是皇帝了,还相信这种东西,想要这个天下,那就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怎么也神神叨叨的,非要个什么象征。” 淡淡瞥了她一眼,慕容荨青道:“无知之徒。” 她嘿嘿一笑:“是啊,比起女皇陛下,我的确很无知,不过我却知道,地上那个符文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慕容荨青不假思索,立刻接口道:“做什么用的?” 她哈哈一笑,不知为何,慕容荨青那紧张的神色,让她觉得很是滑稽,“我说什么,女皇陛下就信什么,你这么幼稚,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又怎么成为天下之主?” 慕容荨青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顿时大怒:“独孤绾,你真当朕不会杀你?” “当然不会,女皇陛下若连这点度量都没有,那还做什么皇帝,对吧?” 慕容荨青被她这话堵得满脸通红,一旁垂目打坐的夜墨邪,紧绷的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她还是那个她,是那个从前轻易就能将自己气得暴跳如雷的勇宁候府大小姐。 没有领略过她气人本事的慕容荨青,又岂能招架得住? “说,你到底知道什么?”慕容荨青在片刻的气恼后,冷静下来,走到她身前,沉声喝问。 “我?我能知道什么,女皇陛下也太看得起我了。”她撇撇嘴,现在她唯一能动,只有眼睛和嘴巴,真的超级不爽。 “不愿说么?”慕容荨青再次抬起手,掌中袖炮直接对准她的心口。 没等夜墨邪出面阻止,独孤绾就大叫起来:“好好好,我说我说!” 第787章 要你替朕打天下(三) 慕容荨青古怪地看着她,实在不明白,这么一个贪生怕死,恬不知耻的人,怎能值得夜墨邪那样优秀的男子为之倾心。 她放下手,面无表情:“说!” 独孤绾吞吞口水,道:“你看到那座神像了吗?那是火神祝融,他身边各有两只朱雀作为守护,加上这洞窟又那么热,所以我猜想,这地上的符文,很可能与火有关。” “火?”慕容荨青也不傻,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恍然:“来人,给朕点火。” 慕容荨青还真是够雷厉风行的,说点火就点火。 凹槽内填满桐油,火折子一燃,火焰立刻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火红的符文。 符文被激发后,两只朱雀口中的火球,同时落下,火神塑像的额心跟着凹陷下去,露出一个小圆孔来,圆孔内置放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 “难道……这就是帝王舍利?”慕容荨青走上前,想细细查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射开。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座神像,脸上的惊喜渐渐被不甘所取代。 “朕不信。”说完这三个字,她再次朝着神像冲过去,砰地一声,不意外的,她再次被那股无形之力弹开,自身内息反噬,她狠狠跌在地上,似乎受了不小的伤。 可她却依旧不不肯罢休,再次从地上爬起,浑身酝起强势劲气,又一次朝着神像冲去。 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次,比前两次伤得都重。 她恨恨盯着神像,完全不顾唇角渗出的鲜血,准备第四次尝试。 这时,独孤绾突然说了一句:“或许,你根本就不是天下之主的最佳人选。” “胡说八道!”慕容荨青红着眼睛,恶狠狠冲着独孤绾大吼一句,因为极度的愤怒,她整个人都在不停颤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从幼时开始,她就坚信,自己一定会是一统天下,万世流芳的唯一君王。 那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生存于世的意义。 如今却告诉她,这个天选之人并不是她,那她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夜墨邪,你不是答应过朕,会辅佐朕完成一统天下的春秋大业么?”慕容荨青忽而转向夜墨邪,眼底有着决绝的疯狂:“你去替朕取下那颗帝王舍利。” 男子脸色平静,似乎慕容荨青的命令,不过是让他帮忙倒杯水那么简单。 “是,微臣遵命。”他慢条斯理起身,掸了掸雪白的袍摆,随后毫不迟疑地朝着神像所在走去。 “不能去!”独孤绾见状大惊,据她观察,神像前的无形之力,伴随着硬闯的次数增加,威力也会一并加强。 夜墨邪的武功再高,也无法抵御那股力量。 他却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脚下的步子始终坚定。 “夜墨邪,你凭什么听那女人的话?你不想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我可以养你,你要当国师,大不了我打个天下送给你!”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失声大喊的同时,身体竟然摆脱了约束,猛地朝着已接近神像的夜墨邪扑去。 第788章 要你替朕打天下(四) 闻声,他愕然转首,似乎为她之前那番豪言壮语所惊讶,又似乎为她不顾一切的举动所震骇。 “让开!”双手挨到他的刹那,狠狠一推,将他推离神像,“少让姑娘我替你操心!” 他被推了出去,她自己却撞进了那股无形之力中。 奇怪的,她竟然没有被那股力量弹开,反而被吸扯进去。 “绾绾!”眼前被大片的红光所遮蔽,他根本找不到她所在的位置。 独孤绾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一团熊熊火焰包裹在其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种心口被生生剖开,然后塞了一把火焰进来的感觉。 体内的血液开始继续流动,她几乎要分不清,流在体内的究竟是血还是火。 思绪一片纷乱,神识也仿佛迷失了漫长的虚无幻境中,直到,眼前出现一尊如巨山般的神像。 不,这不是神像,而是活生生的神祗。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启,去吧,完成属于你的使命。”与洞窟中神像一模一样的神祗,缓缓伸出手,食指点在她的眉心。 剧烈的烧灼感,从额心蔓延开。 难以言喻的痛苦中,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连嘶喊惨叫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强烈的灼烧感终于消失,周围的一切场景重新恢复。 她看到,地面上火焰已经熄灭,周围不知何时,又多了六尊神像。 自己……没死吗? 刚才那一瞬,她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竟然……竟然是这样……”耳边响起慕容荨青满含惊愕的喃喃声,她响起夜墨邪,转身去找,却突然间浑身失力,一下子神智抽离,软软倒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倒进了一具坚实温暖的怀抱。 夜墨邪抱着她,望着她眉心多出来的火莲印记,神色流转,各种情绪交织。 慕容荨青抬目,看了眼神像眉心的印记,再低首,看向独孤绾眉心的印记,不由自主伸手,轻轻抚了上去。 “朕一直在找的帝王舍利,原来竟是一个人。”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不但慕容荨青,但夜墨邪也没猜到,命运之轮的开启,竟会是这样的方式。 终于,到了该面对的时候了。 …… 盯着面前的女子,独孤绾可没忘记,她曾不止一次想要杀了自己。 虽然此刻,她被换上了一身高贵典雅的裙衫,面前的大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身边还有训练有素的仆人伺候,但谁能保证,这一切不是美好的陷阱? “跟你去百胜?”不行了,她的注意力,总是无法从面前的各色美食上移开:“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慕容荨青冲仆人使了个眼色,独孤绾面前的碗中,便立刻堆满了诱人的菜肴。 “你是聪明人,朕也就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的说,朕要你替朕打天下,直到天下一统的那一日。” 她砸吧了一下嘴,拿起银筷,夹了一口菜送进口中:“给我一个理由。” 第789章 断情蛊( 一) “没有理由。”看着她,慕容荨青淡淡道,“因为不管朕是否给你理由,你都不会拒绝。” “哦,这么自信?”她又夹起一筷子菜肴,送入口中。 说实话,只要跟着慕容荨青,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太难过,至少有吃有喝,生活无忧。 但这不是重点,慕容荨青应该也知道,她是不会因为这点好处,就出卖自己的灵魂。 果然,慕容荨青自信满满地笃定道:“因为你有舍弃不下的执拗。” 她夹菜的动作顿住:“你是说夜墨邪?” 慕容荨青但笑不语,看着她脸上神色逐渐从散漫变为凝重后,才曼声道:“朕差人打探过,你母亲风婧蓉救助的那个男子,是百胜人,而且,他在离开天昱后,曾去过百胜京都,线索已经很清晰了,不是么?” 她再次恢复散漫姿态,拿着筷子,在面前的各色菜肴前来回逡巡:“虽说那人是我的琴声父亲,但对于我来说,他不过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 “是吗。”慕容荨青对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但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抛弃了你和你的母亲么?”执起手边的茶壶,尊贵的一国之君,竟为她斟满一杯茶水,小心翼翼搁在她的手边:“就算你不在乎,你的母亲,想必也需要一个答案。” 她望着手边的茶水,澄澈的茶汤,倒映出自己满含挣扎的脸容,以及额心的那枚血红火莲。 她抬头,轻轻抚了抚那枚印记:“你说的帝王舍利,究竟是什么?” 慕容荨青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独孤绾,你可有想过,人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困扰与劫难?” 她嗤了一声:“小女才疏学浅,女皇陛下还是别跟我这种粗人,探讨什么命运天意之类的玄学问题,我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那是因为,你太过弱小,不够强大,虎狼虽凶猛,但也又它们害怕的事物,有它们无法对抗的天敌,而一旦拥有了碾压一切的力量,也就不会再有恐惧,自然也就不会再遭受任何苦痛与折磨。”慕容荨青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独孤绾的眼神闪了闪,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天地万物,自由其生存的法则,蜉蝣朝生暮死,生命短暂如烟花,却也不是毫无意义,总想着成为强者,无暇顾及生命中的其他美好,这样的人生,岂不更加痛苦?高处不胜寒,我可不喜欢当孤家寡人。” “所以。”慕容荨青牢牢迫视着她,接口道:“这高高在上,凛然孤寂的人生,就让朕来享受,你要做的,就是帮朕实现这样的人生,而你,自去遨游你的天空,否则,你这天选之人,便只能为自己的命运付出代价。” “什么天选之人?” “帝王舍利就在你的身上,传言得帝王舍利者得天下,也许这个预言另有其意?” 第790章 断情蛊( 二) 她总算是明白了慕容荨青的意思,说来说去,她就是对自己心有忌惮。 对于慕容荨青来说,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去,也不能令其成为自己的威胁,一分一毫都不行。 她垂目沉思片刻,忽而问:“你封夜墨邪为国师,那我呢?” 慕容荨青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关心这种问题,片刻沉默后,道:“你想如何?” 她抚掌一笑:“能和国师并肩的,也就是护国将军了吧?陛下为人大度,应该不会这么小气的,对不对?” 慕容荨青被气笑了:“独孤绾,朕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还无耻的人。” 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陛下都说了,人要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过的开心自在一些,既然无论如何,我都只能答应陛下的条件,那不如再多为自己谋些福祉。” “很好。” 慕容荨青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向朕效忠吧。” “啥?”她愣愣看着慕容荨青,这女人是一丝一毫也不肯轻饶自己,就算不打算要自己的性命,也必须剥夺了自己的自尊。 慕容荨青知道她听清楚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朕让你立刻向朕立誓效忠。” 她放下筷子,顿时觉得刚才吃到肚子里的美味佳肴,全变成了鸩毒砒霜。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承了慕容荨青的恩典,就必须给出相应的回报。 她眨着眼睛,问了句:“能反悔么。” “可以。”说完这两个字,不等独孤绾表示感谢,她又道:“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朕的敌人,上天入地,只要朕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好过。” 她是个识时务的人,自己再如何神通广大,若是和一国之君成了敌人,想必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况且,她如今也算不得自由身,身后还跟着一大堆的杀手,等着取她性命。 “说吧,要我怎么做?”她仰起头来,已经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需要跪下发誓么?” 慕容荨青微沉的脸色,忽而明快起来,略显刚硬的唇角,也弯起了愉悦的弧度:“独孤绾,你这辈子,都不能与朕抢夺任何东西,不论是权利,还是男人。” 她眼底掠过惊疑之色:“你什么意思?” “适才,朕在茶水中下了断情蛊,此时此刻,那只子蛊应该已经在你体内安稳扎根了。” 她越听越慌,什么断情蛊,听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慕容荨青,你曾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怎么着,嘴上说着让我帮你打天下,结果却这么算计我!”她愤然起身,怒指对面一脸自得的慕容荨青。 轻轻拨开她的手,慕容荨青也不恼,“你放心,这只蛊不会危及你的生命,顶多借着你的血肉沉睡几十年,只要你不去打扰它,它甚至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当然,如果你一意孤行,强行唤醒它,那它就会变得疯狂嗜血,将你的心脏,从内到外啃食得干干净净。” 第791章 断情蛊( 三) 她狠狠的一抖,想到茯苓临死前的惨状,头皮也开始阵阵发麻。 “有意思么?这么算计我。” “当然有意思。”慕容荨青拈起她适才喝过的那只茶杯,搁在掌中轻轻转动:“断情噬爱,没想到母皇留下的东西,竟这么好用。她舍不得让父亲尝试,但朕却没有这种顾虑,夜墨邪体内的蛊是母蛊,若你们彼此动情,痛苦的人,只有你而已。” “什么!”她这次是真的要暴走了:“你给夜墨邪也下了这种蛊。” “没错。”手一松,茶杯应声落地,啪的摔成无数碎片:“断情蛊一雌一雄,一开始分别在两个蛊翁中饲养,待到一定程度,便将其植入蛊人体内,任其互相残杀,剩下的最后一对,才是成品,此蛊炼制过程十分复杂,且极难成功,放眼整个天下,也不过练成三四对而已,如此珍贵之物,此刻就在你的体内,你该感到荣幸才对。” “我呸!”她一脚踢翻桌子,眼睛都被怒火熏得通红:“你算计人还算计的有理了,你喜欢夜墨邪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争取啊,我还觉得你有几分魄力,这算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懂么?” 淡淡瞥她一眼,比起她的气愤填膺,慕容荨青却是淡然沉静:“朕是皇帝,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强扭的瓜甜不甜无所谓,能拿到手就行了。” “你真是可笑,”更是可怜。 慕容荨青转身:“你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怎么认为。” “你……”她内息狂涌,掌心一片通红,对着慕容荨青离开的背影用力挥去。 两道火球携着滚滚热浪,袭向慕容荨青的背心,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张起一道透明屏障,将那两颗火球全部拦了下来。 她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了,指着外面怒吼:“夜墨邪,你这个混账,你就这么帮着她!”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满身风华,依旧倾绝无双,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比从前消瘦了不少,眼睛的色泽,也变得越来越浅淡。 慕容荨青回头,看着他说了句:“你们一阴一阳,倒是相称的很,国师,劝说护国将军的事,朕就交给你了。” “谁稀罕你的护国将军!”独孤绾抄起手边的花瓶,用力掷向慕容荨青,然而花瓶还是在即将砸到慕容荨青时,被一堵无形的大网给挡了下来。 她怒不可遏,继续寻找可以丢掷的东西,环顾一圈,准备去抓桌面上的烛台,蓦地一只手伸来,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 她看着那只欺霜赛雪的手,冷笑一声:“夜墨邪,你的骄傲哪里去了?” 他的手很冷,明明之前已经有些温度,他看着她,分毫不让:“绾绾,人总要学会低头。” “低头?”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你这不是低头,这是跪下给人当狗!” 他神色间似有惊痛,面对如此折辱,他却一语不发。 她最看不得他这样,狠狠咬了一下唇,猛地上前,将他抱住。 第792章 断情蛊( 四) 他大惊,下意识便要将她推开。 可她力气很大,下了决心死不松手,他竟怎样都推不开她。 “别忘了你体内的断情蛊。”实在推不开,他只能低声提醒。 她才不理会那些,虽然听上去很可怕,但她这辈子还从没真正怕过什么。 大不了就是一死,慕容荨青真以为她在乎? “夜墨邪,我只问你,你待我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很生气,又加大了拥住他的力道。 “这么说,之前你一直都在骗我?说什么永远陪着我,其实不过是在利用我,对不对?” 她阳魂之气被解开后,体内那股灼热之息再无束缚,并可随意掌控,事到如今,若她全力而为,连他都不再是她的对手。 “不对!”急切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我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你。” 即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能清楚从他的口吻中,感觉出他的惶恐与紧张。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却依旧不依不饶:“瞧,你又在骗我,如果你不是在利用我,又为何将娘亲留给我的玉佩,交给慕容荨青,不但如此,你还要留下做她的国师,为她出谋划策,为她一统天下?” “实情不是这样的,我……”他再一次脱口而出,却说了一半,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沉沉一叹,不再开口。 为什么不说了?难道不想把误会解释清楚,明明自己给了他机会啊。 好吧,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由自己来说。 她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姑娘,没那些所谓的矜持,她想要的,自会努力去争取。 “既然不是,那你就听我的。”她凑近他的耳畔:“跟我走,履行你之前的诺言。” “绾绾,我说过了,我有我的使命。” “什么狗屁使命,我才不要听!”她几乎恶狠狠地吼出一句:“我说让你走,你就必须跟我走!”她放开他,一把攥住他的手。 他掌心寒凉,她却指尖火热,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 而她的手心无论多么滚烫,似乎都煨不热他,那种冷,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镌刻进灵魂,永生永世,亘古不变。 “绾绾。”他垂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如烫到一般用力抽了出去:“我说过,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走。” “夜墨邪,你难道要出尔反尔?”她简直无法相信,那样绝情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他惨然一笑,猛地转过头去,语声平静无波,眼底却盛满了挣扎的痛楚,“你就当我是个不守诺言的无耻小人吧。” 她一把拽住准备离开的他,抢身掠至他的身前,他仓皇地别开眼去。 “看着我!”她强行扳住他的脸,让他转向自己:“你看着我的眼睛,当着我的面对我说,你要与我一刀两断,从此往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只要你说,我就放你走。” “绾绾,你……” “夜墨邪,你不许逃避,如果不敢说,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第793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一) 他眼神仓皇迷离,就连面对她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又谈何绝情弃爱,谈何跳脱红尘? 独孤绾死死盯着他,笃定自傲的眼神,如九天骄阳。 她不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所爱之人想要什么。 “看,你说不出来。”她探手去牵他的手,只要确定了他的心意,慕容荨青就不是问题。 可当她的指尖,与他肌肤相触的刹那,他却如被烫到了一般收回手:“绾绾,你要听我说,那我就说给你听。”他眼神宁和坚毅,不再闪躲逃避,目光中的清寒,一如两人相见之初:“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一刀两断,从今往后,再无任何瓜葛。” 她怔怔看着他,一时间难以相信,究竟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他的脑袋出了问题。 他竟然真的说出口了,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自信,全都击成了齑粉。 她挤出两声干笑:“夜墨邪,你知道你这番话,代表了什么吗?” 他怎能不知?但既然说出口了,就再无回头的道理。“绾绾,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什么到此为止?你比我更清楚,人生在世,根本就没有给我们随心所欲的资格,这份感情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哪有那么自在?想丢开,也要我同意才行,你这辈子都休想背叛我!”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心里再和她纠缠下去,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与坚持,他怕再这样下去,第一个崩溃的人就是自己。 “够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 她冲上前,从后抱住再次准备离开的夜墨邪:“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因为断情蛊,对不对?你怕我会死,所以才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可是我不怕,什么断情蛊,我压根就没把它当回事,既然我们答应了彼此相守一生,区区独蛊毒,又算得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叹息:“绾绾,你既然明白,那就该早早放手才是,我不想连累了你,更不想一生背负无边悔恨。”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个可笑的断情蛊,心中忽然觉得很是悲凉,什么时候,两个是否相爱,竟然要靠一个蛊来决定? “我都不怕,你难道连我这样的一介女流都比不过么?” “你不怕,我怕。” “夜墨邪,你这个胆小鬼!”她真是气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好,你走吧,只要你今天踏出这个房间一步,我们之间,便就此恩断义绝,勿复相思!” 他急速离开的步伐一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心底也一阵阵揪痛,前所未有的悲绝袭上心头,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难道,这就是断情蛊带来的影响么? 她多么希望他能回头,告诉她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违心之语,然而,他却在短暂的迟疑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徒留她一人,黯然神伤。 第794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二)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一次又一次的挽留,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却依旧不肯放弃,丢了自己的尊严,也丢了自己的坚持。 可事到如今,她还有尊严吗? 想到当初桑雅跪下祈求自己的模样,那时候她用怜悯鄙夷的眼神,看着那个深陷爱情无法自拔的女人,觉得她是那样的可怜,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感情,抛弃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而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第二个桑雅,甚至于,比桑雅还要执拗,还要可怜。 桑雅至少明白,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价值,有没有坚持的意义,可她,却连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放弃吗? 不,就算出卖灵魂,就算低声下气,就算抛开所有尊严,她也不打算就此放弃。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真正的答案。 “国您怎么了!” 远处,一个侍卫急匆匆赶了过来,震骇地望着脸色苍白如冰,口吐鲜血的夜墨邪。 一身白衣的男子,胸前的衣襟,彷如落梅点点,红得触目惊心,那纤瘦颀长的身姿,也失了往日的风度,变得摇摇欲坠。 在这些侍卫眼中,这身怀窥探过去将来之能的男子,就如九天的神祗一般,凛然高雅,不可侵犯。 他的人,应该也如神仙一般,与天同寿。 此刻这般狼狈脆弱的模样,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侍卫想上前搀扶,却总觉得,眼前这人是一抹洁白无瑕的冰雪,不是她们这些粗人,能够触碰的。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不知到底该不该上前,很是犹豫。 夜墨邪却因脚下不稳,伸手扶住了那侍卫顿在半空的手臂。 侍卫倒抽了一口冷气,满眼都是受宠若惊的讶异。 夜墨邪自然也不想伸手去借助对方来稳住身形,但他此刻,的确需要他人的帮助。 身体的力气像被全部抽离,心口痛得宛如刀割。 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可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智。 没想到凡事一和那个少女牵扯上,向来冷静的自己,也会失了分寸。 或许,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随意擦拭掉唇角的血迹,他抬头看向那名侍卫:“无妨,练功岔了气而已。” 那侍卫不知信了没信,但他眼中还是一片担忧:“国师,要不还是禀报陛下吧,您这伤看起来不轻,陛下身边有随行御医,您……” 他缓缓放开那侍卫的手,站直身体:“本座说了不用,怎么,你这是要违逆本座的命令?” 男子虽依旧脸色苍白,弱不胜风,可浑身散发出的那股气势,即使不怎么强烈,却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侍卫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不,不,属下不敢。” “区区小伤,本座不想让陛下担心,此时若有半点泄露,本座为你是问。” “国师放心,此事属下定然守口如瓶!” 第795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三) 车马已经备好,却迟迟不见独孤绾的踪影。 慕容荨青皱眉道:“国师当真确定,她会跟来?” 夜墨邪径自上了马车,这目中无人的范儿,也就只有他了。 马车帘子放下,许久后,才传来他四平八稳的声音:“陛下无需心急,再过半盏茶功夫,独孤绾必来。” 慕容荨青半信半疑,虽然她很信任夜墨邪,可独孤绾那丫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任人摆布的。 她自小便是人上人,心气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对于独孤绾,她确实由衷欣赏。 因为欣赏,故而忌惮。 若这难得的力量不能为自己所用,她不介意将其毁掉。 就听夜墨邪的,再等半盏茶功夫,不过她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他错了,她就只能打破两人之间的约定了。 “咦?都在等我吗?”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况味,遥遥传来。 慕容荨青循声看去,见独孤绾正两手各抓着一只包子,边吃边朝这边走来。 女皇陛下四平八稳的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独孤绾,朕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看着走到近前的独孤绾,慕容荨青冷声说了句。 她岂能听不出来慕容荨青话语中的嘲讽,可她没什么大本事,最大的本事就是脸皮厚,随对方怎么嘲笑,反正她也不会觉得羞愧。 “怎么会不来呢?”她上前一步,油腻腻的手,抓住慕容荨青华丽昂贵的衣衫袖口,“跟着陛下,每天都能吃香喝辣,傻子才会拒绝呢。” 慕容荨青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愤然将袖口拽出,但袖子上,已经多出了五道油指印。 马车中的夜墨邪看着这一幕,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丫头气死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想到自己当初被气得暴跳如雷经历,再看向慕容荨青铁青的脸色,不难猜到那位高贵的女皇陛下,此刻心里是多么的憋屈。 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刚刚勾起的唇角,又沉了下去,眸色一黯,轻轻撇开眼去。 心又开始痛了,那些曾经的美好,如今全成了令人痛不欲生的毒药。 如果那晚自己没有心血来潮去沐浴就好了,是不是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自己这一生,就真的太可怜了。 “独孤绾,你可别忘了,朕和你之前,是有约定的。”慕容荨青看着她额上的印记,几乎有些怀疑,是不是老天喝醉了酒,选错了人。 独孤绾看着自己擦拭干净的手心,嘿嘿一笑:“当然当然,我这人虽然不正经了些,却从来不会食言而肥,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不管前面有怎样的阻碍,我都要做到底,不像有些人,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嘴上说着永不背叛,却我行我素,不愿意做了就撂挑子,一点也没担当。” 她话里有话,慕容荨青听出来了,却没深究。 马车中的夜墨邪却苦笑连连,她这是在指责自己吧? 想必如今,她定是恨透了他。 第796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四) 去百胜的路上,独孤绾和夜墨邪,当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彼此之间就如陌路,就算面对面擦肩而过,也假装看不见对方,更别说打招呼了。 她有时候真恨,这人怎么就那么绝情?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就算真的没有感情了,怎么说这段时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该疏离至此。 好几次都想冲上去质问两句,可又觉得,这么做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他是铁了心,要做个绝情弃爱的人,半点余地都不给彼此留。 她就算找到他,把想问的都问了,他的回答也无非就那几种。 但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留着几分希冀。 她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战场上如此,感情上也如此。 或许哪一天,她会真正死心,但在此之前,她还没打算绝望。 只是看到他难免会生气,他那么平淡漠然,比起自己的百般煎熬,简直太不公平。 可她就哪里知道,抡起煎熬,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因为害怕自己会背离所有坚持,会不顾一切地对她剖开自己的心,所以只能假装不在意,假装冷静疏淡。 每一次与她擦肩而过,都是一次戳心的酷刑。 可若不这么做,痛不欲生的人,就是她了。 所以,必须趁着自己还有能力时,就替她做好所有艰难的决定。 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多久,十日后,一行人等,便到达了百胜京都鸿天。 百胜的京城和天昱没什么大的区别,八街九陌,软红千丈,各色佳人争奇斗艳。 只是在天昱,争奇斗艳的都是各个高门大户之家的小姐夫人,而在这里,就变更了公子少爷。 这场景,倒是有趣得很。 她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不知哪家的俊俏公子,在经过她身边时,有意无意地扭了脚踝,散了手中书卷。 “公子小心。”她翻身下马,眼明手快将对方摇晃不稳的身体接住,同时弯下腰,将他掉在在地的书卷捡起,递到他手边。 男子看着她,先是一愣,随即伸出手去,温雅一笑:“小生无状,还望小姐见谅。” “你乃无心之失,我又怎会见怪?”她也柔柔一笑,目光往下一瞥,正好看到书卷露出的一角:“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幽幽念完这句诗词,看向对面略有些尴尬的男子:“看来公子是个情性中人,谁若有幸公子长相厮守,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小姐过奖。”男子微微低头,眼中流泻的光彩,是爱慕之情。 独孤绾注目于他,余光却瞥向右侧马车的方向。 隔着车窗帘,她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表情,或许,依旧是一片漠然吧。 觉得自己挺没劲的,当街调戏美男,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吃醋? 比三岁孩子还幼稚。 罢了罢了,反正他也不会在意,何必做个没趣的傻子? 她转身,马车里的人瞧不见她神色,顿时有些着慌。 说什么永不背叛,矢志不渝,这才几天,就彻底变了心? 真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797章 熟悉又陌生(一) 眼前的男子,认真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俊逸非凡,仪表堂堂了。 独孤绾看着他,这世上的人虽然多,但能找到个顺眼的,却并不是很容易。 可是,她已经有了那个人,其余一切,自然再无法入眼。 随意说了两声客套话,便在那男子殷切的目光中,懒懒爬上马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从始至终,男子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过。 马车中的人,看着男子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狂热,心中忽而牵起一阵强烈的滔天愤怒,愤怒中还带着几分不甘,几分哀怨,几分酸涩。 此刻,一辆装满货物的驴车从那男子身边经过,他立刻手指微抬,紧接着男子一声哀嚎。 独孤绾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发现那男子竟然被驴车上掉下的货物,严严实实压在了下面,只漏出一抹求救的眼神。 她淡淡撇开眼去。 男子的眼神很哀伤,男子的表情很痛苦,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会心生同情,继而出手相助。 她却淡淡转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赶路。 没办法,虽然对方的样子的确很可怜,但就是激不起她半点的保护欲,之前下马搀扶,也是出于幼稚的孩童心性,想要气一气马车里的那人。 但既然那人不在乎,她也就没必要再为难自己,继续演戏了。 跟随在慕容荨青的队伍后,一路朝着京城正中的位置进发。 不同于天昱皇城的四四方方,百胜的皇宫呈环形布局,一行人等,从皇宫最东面的宫门进入,一环一环,直到经过五六个环后,才到达最中央的凰仪殿。 也许百胜的开国君主,就喜欢这种被万众拥护,以自我为中心的感觉,可对于她来说,这种布局反而让她觉得压抑,觉得没有自由,如同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不过这些都与她没关系,她又不是百胜的国君,要压抑也是慕容荨青压抑,自己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慕容荨青回宫的第一件事,是先去黄家祠堂,参拜百胜的历代国君。 等她参拜完,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独孤绾在凰仪殿等她等得睡着了好几次。 “诸位爱卿。”参拜完自己的所有老祖宗后,慕容荨青换了身普通的常服,对恭敬站在阶下的几名百胜大臣道:“朕此次微服外出,终于找到了历代先祖所提及,可壮大百胜,助我们一统天下,万民臣服的帝王舍利。”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激动。 一个四十来岁左右的女人上前一步,因过于激动,脚下踉跄,险些栽个狗啃泥:“陛下此言当真?” 她不是怀疑慕容荨青,而是觉得事情这么顺利,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高坐上首的女皇点点头:“自然当真。” “那……那这舍利现在何处?” 慕容荨青缓缓伸手,药药之乡站在最后面,一个劲打哈欠的独孤绾:“就在那里。” “啊?”几人转身,一脸茫然地和独孤绾大眼瞪小眼。 第798章 熟悉又陌生(二) 先前发问的那个女人最先回神,转身对着慕容荨青深深一揖:”请恕微臣愚钝,实在不明白,帝王舍利,与这位……姑娘有何关系?“ 慕容荨青道:“丞相,你看她的额头。” 因为外面的天色比较暗,所以一开始诸人都没看清独孤绾额上的印记,听慕容荨青这么一说,她们仔仔细细,朝着独孤绾的额心看去。 “啊!”丞相一惊,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是帝王舍利的形状!” 独孤绾觉得这些人有些神神叨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想,若帝王舍利真的在自己身上,那她们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直接把自己开膛破肚,那什么帝王舍利取出来? “没错,正是古籍上记载,帝王舍利图案。”慕容荨青一句话,证实了诸人的猜想:“当初母皇只说这帝王舍利,可助我百胜世代昌盛,天下安定,甚至可荡平世间不公,结束乱世纷争,却并未言明,这帝王舍利,究竟是何物,也没有言明,究竟是得帝王舍利者得天下,还是帝王舍利,本身就是这个天下。”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说了这么说,包括独孤绾在内的人,全都是迷迷糊糊,可丞相作为女皇最信任的臣下,总要给她一点面子,只能做出点似懂非懂的模样来。 慕容荨青懒得深究自己的臣下到底有没有明白,她索性直截了当道:“帝王舍利,不是一件物品,也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信念,一种无可取代的灵魂,是七神给予的最佳馈赠,更是命运给予的无上责任,朕相信,百胜无可估量的强大未来,马上就会到来。” “吾皇英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名大臣听了慕容荨青的解释后,纷纷跪下,从内而外,真心实意的臣服。 独孤绾咂舌,这慕容荨青对鼓舞人心很有一套嘛,怪不得她登基为帝的这些年来,皇权一直非常稳固,没有出过丁点问题。 能让自己的臣子,对自己毫无理由的敬慕与忠心,也算是一种本事,身为帝王,能随心所欲驾驭自己的臣子,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在这一点上,慕容荨青真的做得很好,令人佩服。 随后,在众人发自内心的敬佩之下,慕容荨青将自己的所有打算一一道明,包括对独孤绾以及夜墨邪的安置。 自然,这些大臣没有一人提出异议,纷纷表示赞同,末了,还要再说一句吾皇英明。 等大臣们都离开后,慕容荨青叫住了独孤绾。 “女皇陛下真是好威风。”她这句话没半点讥讽,满是诚挚。 的确,在她的印象中,没有哪个帝王,能有她这份风骨,这份自信。 “多谢夸奖。”能从独孤绾口中听到这由衷的赞美,倒也出乎慕容荨青的意料。 “陛下单独将我留下,不会只是想要听我几句由衷赞美吧?”她笑盈盈问。 慕容荨青喜欢她的果断,这样自己也不用很费劲。 第799章 熟悉又陌生(三) “适才朕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欺骗朕的臣子,更不是为了安抚她们,而是实实在在,朕心中的真实想法。” 独孤绾微微挑眉:“所以呢?” “所以你要明白,朕不是非你不可。” “既然不是非我不可,那又为何千方百计,以断情蛊来约束我,用夜墨邪来威胁我?”她说这话时,神情虽平静温和,眼神却凌厉带刺。 慕容荨青笑,毫不避讳直视她雪亮如刀的目光:“这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朕从幼时登基以来,已经做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不满足这些功绩吧,所以,朕打算赌一把,不管帝王舍利的传说是真是假,总之,朕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目中的冷锐一点一点消散,而那种潜藏在骨中的凌厉,却越发强烈,“陛下难道就不怕,我带来的不是光明,而是深渊。” 慕容荨青毫不在意,靠近她说了句:“如果你带来的真是深渊,那朕势必也要将你一起拖入深渊。” 她扬眉浅笑。 慕容荨青亦怡然勾唇。 两人相视许久,独孤绾率先后退一步:“陛下若没其他事,那我就先退下了。” “去吧,朕在宫中临时替你安排了住所,待府宅修缮完毕,你再行搬入。” 跟着宫人,来到慕容荨青给她安排的住处,发现竟是位于皇宫最西边,离皇宫中心最远的一处宫苑。 呵,女人啊,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说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一个男人,就对她心存芥蒂。 果然,再强大的人都有她的弱点,慕容荨青的弱点,不是太重感情,而是奢望太过,总喜欢去追求不属于她的人或事。 百胜的夜晚,似乎比天昱要更加宁静深邃,天空也更加透彻,像一块深蓝色的巨大琉璃。 她盯着星光璀璨的夜幕,心中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虽身在异乡,却莫名有种回家的归属感。 打了个哈欠,明明很困,但一点也不想去睡觉, 反正慕容荨青也没提出不允许她在宫里散步的要求,既然睡不着,那就出去走走吧。 当然,她不敢走得太远,这百胜皇宫的布局,简直就像个超级巨大的迷宫,她担心自己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去的路。 可虽然留了个心眼,可还是走丢了, 想找个人问路,谁知竟一个宫人都瞧不见,慕容荨青给她安排的住处,还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好地方呢。 没办法,只好跃上房顶,居高临下寻路,可她傻乎乎站在房顶半晌,这边看着像来时的路,那边看着也像,到底哪边才是,她越看越糊涂。 这百胜的开国君主一定是故意的,把皇宫建造成这个样子,一旦发生危险逃命,刺客都能被绕晕,更别说刺杀了。 “诶?”正要跃下房檐,突然看到对面的廊亭下,站着一名白衣飘飘的男子。 看背影,和夜墨邪倒有几分相似,但也仅限于相似,这人身上没有半点夜墨邪骨子里的那种凛凛冷傲。 第800章 熟悉又陌生(四) 在百胜皇宫,大晚上莫名其妙出现一个男人,还是挺不正常的,处于好奇,她还是跃下房檐,掠至那男子身后。 “这位公子,请问寻芳苑要怎么走?” 男子闻声,缓缓回过头来,看到她的一刹那,满眼的惊愕。 “你……” 她?她怎么了? 忽然想起,这里是百胜,是女尊男卑的制度,自己贸然打扰对方,实在不妥,于是后退了一步,与对方保持一个相对合适的距离后,才再次开口:“我叫独孤绾,是女皇陛下邀请进宫的客人,暂时住在寻芳苑,但我是第一次来,不熟悉路,闲逛之时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若公子知晓,麻烦指个路。” 男子借着月色打量她,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重。 “看到你,为何让我觉得……觉得很是熟悉?”男子低声喃喃着,脸上除了又震愕,还有茫然无措的慌乱。 她眨眨眼,抬起眼,也快速打量了对方一遍。 男子有一头漆黑的长发,但在如墨般的青丝中,却夹杂着一缕雪白的头发,混在大片的乌黑中,显得很是刺眼。 但他的容貌,却是温淡如水的,尤其那一对眉眼,如清晨林间最轻柔的一抹淡泊晨雾,能抚平世间的一切矛盾与尖锐,这样便使得他发丝间的那抹刺眼白色,也变得不再突兀,仿佛一切都是最合适的,最融洽的,最正常不过的。 颜如玉,气如兰。 即便没有夜墨邪那样出色到令天地失色的容颜,这男子的满身气度,放眼天下,亦无人能及。 只是,这男子的满眼风霜,一看便知年岁不小了,至少也三十有余,她可不认为,慕容荨青会饥不择食到将这个年纪的男人纳入后宫,更不觉得对方称看到自己觉得熟悉,是在故意搭讪。 “说真的,我也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怪了,难道是被对方影响了,所以也莫名其妙冒出这种荒唐想法来? “你……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显得有些急切,上前一步。 她看着两人之间被拉近的距离,琢磨着,自己要不要顺势再后退一步:“独孤绾,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的绾。” 男子眼底忽而漫上一层追忆之色,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蓉……”他突然伸手暗处额心,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喂,你没事吧?”她很担心,却不敢上前。 男子摇了摇头,夜晚的寒风下,他那羸弱的身体,好似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他扶着一旁的廊柱,又问:“或许,你是我哪位故人的孩子,所以才会让我有种亲切感。” 她想了想,觉得也许真是这样:“你以前去过天昱?” “天昱?”男子愣了一下,“我……去过天昱?” “呃……”明明是她在问他好不好。 “那你认识我母亲吗?” “你母亲?她……叫什么名字?” “风婧蓉。” “风……婧蓉……啊啊啊!”男子突然抱住脑袋,模样看上去比之前更痛苦了。 第801章 闯了大祸( 一) 她吓坏了,自己难道是闯祸了? 这可是百胜皇宫,这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定然身份特殊,她不想因为一个陌生人,就和慕容荨青翻脸。 她吞了吞口水,虽然这么把人丢下实在不地道,但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做人嘛,有时免不了要自私一些。 趁没人发现,她迅速逃离了现场,偷偷躲了起来。 虽然不得不将那男子一人丢下,但也不能就这样扬长而去,万一对方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好在没一会儿,就有宫人闻声赶来,看到痛苦倒地的男子,那宫人吓得脸都白了。 “燕太君!”宫人三步并两步冲上去,声音都带着哭腔:“您没事吧?奴才这就去请御医,您可一定要撑住啊!”您要是撑不住,我这小命也得跟着一起玩完。 宫人转身,张开臂膀,一边跑一边挥舞,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燕太君发病了,快去请太医哇!” 房檐上吗,躲在暗处观察的独孤绾惊呆了。 什么?那一副将要成仙而去模样的男子,竟然是慕容荨青的父亲,百胜前任国君的丈夫? 想想天昱的太后,再看看这个燕太君,怎么都没法将他和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联系起来。 燕太君发病不是件小事,那宫人离开后没多久,一群宫人和御医就浩浩荡荡赶了过来,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喂药的喂药,折腾了好半天,那个燕太君终于缓了过来。 众人纷纷长舒口气,不约而同齐齐擦汗。 “你们先扶太君前去休息,我去禀报陛下。”一名御医收拾好药箱子,对两名宫侍吩咐道。 两人应了声是,便一左一右,搀扶起那男子,朝着廊亭的西面缓步走去。 看着那男子被搀扶而去的背影,独孤绾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她只说了风婧蓉三个字,就让对方产生那么大的反应,难道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重要关联? 可看那男子的样子,又似乎并不认识风婧蓉,根据自己对他的观察,他所有的表现都不是伪装,由此可以确定,他的的确确,应该与风家没有任何交集。 可按这种说话,事情就更加诡异了。 既然不任何,没关联,干嘛听到风婧蓉的名字就那么激动? 带着一肚子疑问,绕着廊亭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回寻芳苑的路。 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了风婧蓉。 年少青涩的女孩,遇见了自己此生最为重要的男人,于是,那个温柔的,甚至有些腼腆害羞的少女,爆发出了如火一般的热情与坚毅,为了追寻内心的真实,不惜一切打破世俗,她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实现了自己梦想中的心愿,虽结局遗憾,却并无后悔。 这个梦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等她醒过来后,天已经亮了。 洗漱完毕,一开门,发现自己门前竟站着一个人。 “你昨天与朕的父亲见过面了?”看到她,慕容荨青直接开门见山。 第802章 闯了大祸( 二) 独孤绾愣了一下,不论慕容荨青是怎么猜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也没必要隐瞒。 “是,我见过那位燕太君,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 慕容荨青打量她几眼,似乎在斟酌她是否说了假话,片刻后,举步而入,走至窗边站定,“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听慕容荨青这口气,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很不高兴,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她强忍住心里的不悦,回道:“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我的名字而已。” “还有呢?” “我说我是女皇陛下请来的客人,请他帮忙指个路。” “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 她绞尽脑汁,“还……还说……好像没说什么了。” “你在撒谎!”慕容荨青猛地转身,语声犀利:“如果没说什么,我父亲怎么会突然发病?” 果然,慕容荨青是来找茬的,自己再怎么讨厌她,也不会拿无辜之人撒气,她难道认为,她父亲的病是自己造成的? “我没撒谎,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问我问题,况且,在他身体出现不适之前,我连他到底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慕容荨青知道独孤绾没有骗她,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她顿了顿,平息了一下急躁的心情,缓声道:“那么,他都问了你哪些问题?” “女皇陛下要不要将我关进牢狱,严刑逼供呢?”她冷嗤。 “就当朕求你。”低低说了一句,慕容荨青的态度虽算不上多么诚恳,但眼底的紧张和焦灼,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独孤绾沉默了一下,“他问我,我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你的母亲,她……”慕容荨青不知为何,竟问不下去了。 “我告诉他,我是勇宁候府的大小姐,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风婧蓉。”她摊摊手:“他听到我母亲的名字后,就变得很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慕容荨青,结果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很不正常,青白交错,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 “风婧蓉……你母亲叫风婧蓉……” 她很是奇怪,怎么一个两个的,听到风婧蓉的名字,都反应这么古怪。 “你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她耸肩,无限唏嘘:“大概是西天极乐?” “你说什么,风婧蓉她……” “是啊,死了,红颜薄命,死在了年华最好的时候,很可怜对么?” 慕容荨青慢慢转过身去:“抱歉,朕不该问的。” “没什么大不了,人固有一死,唯一不同的就是早晚而已,别人都觉得她可怜,我却认为,她活出了难得的人样,我其实是为她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她的命运,是由她自己掌控的,不论好坏,总比一生都活在他人的操控中要好。” “你的见解……很独特。” 她笑,没有跟腔。 是见解独特,还是惊世骇俗? “女皇陛下还有什么要质问的么?” 第803章 闯了大祸( 三) 慕容荨青什么也没说,只道:“从现在开始,你尽量避免与我父亲接触,他早年生过一场大病,容易受到外界刺激而发病,同是做女儿的,你能明白朕的心情,对么?” 不接触就不接触,她虽然对那位燕太君有些好奇,但毕竟对方年纪有些大了,她是不会对其产生什么特别想法的。 “行,您是女皇,您说了算,我能有什么异议。” “你明白就好。”慕容荨青说完,大步朝房外走去,走到门前,脚下突然顿了顿:“不仅是朕的父亲,你最好也少和夜墨邪见面。” “你管的太宽了吧,夜墨邪是我男人,我想什么时候见他就什么时候见。” “夜墨邪是朕的国师,是百胜子民敬仰膜拜的神祗,他永远不会娶任何女人。” “他是谁,只有他自己说了算,你别想操控他的人生!” 慕容荨青呵的一笑:“独孤绾,如果你忘了,那朕不介意提醒你一次,如果你再不放下对他的执念,那被说他的人生,就连你自己的,你都无法掌控。” “我不在乎。” 慕容荨青刚迈不出一步,就听她在身后说道。 “不在乎死亡么?”她笑得越发冷蔑:“你虽是朕看重的人才,但也不是不能被替代,有帝王舍利更好,没有,朕也一样能一统天下。” “哈哈……”她在后面冷笑,这女人真是自大到没边了:“慕容荨青,我与乌金大王子乌勒鲁鸿交过手,我确信,这辈子你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她不是为了故意气慕容荨青,就违心恭维乌勒鲁鸿。 那个男人,的确是她迄今为止,最为惧怕,也是最为赞赏之人。 有乌勒鲁鸿在,慕容荨青想要一统天下的梦想,似乎不是那么容易能实现。 “是与不是,能与不能,朕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懒得再与她争辩,慕容荨青在宫侍的簇拥下,大步而去了。 逞了几句口舌之快,最终落于下风的还是自己,独孤绾很是不爽。 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拿捏过软肋了?要不是因为夜墨邪,她现在能这么憋屈吗? 难得付出一次感情,最后却要无疾而终,或许自己不是放不下,而是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他真打算舍自己选慕容荨青,她也要得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他这辈子也别想痛快。 听说慕容荨青为他在宫中临时改建了一座神宫,离凰仪殿不远。 瞧瞧这待遇,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他倒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点也不觉得不合适。 她真想亲口问问,他这个百胜国师当得痛不痛快? 嗯,干嘛想,想问就去问嘛,雷厉风行才是她的风格。 不过不能这会儿去,等入夜再说,虽然她不怕皇宫的这些大内高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晚上安全点。 终于熬到了入夜,她借着夜色,找到了那座与凰仪殿相邻的神宫。 好在这神宫位于皇宫中央,否则她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 第804章 闯了大祸( 四) “国师,请沐浴更衣。” 神宫内,两名宫侍各自手捧一个托盘,恭恭敬敬立在偏殿一隅,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头都不敢抬。 一身白衣的男子走到两人身旁,语声淡淡,清润雅泽:“放在门口就好了。” 两人互视一眼,“可是,陛下吩咐……” “你们如今既是神宫的仆从,那就要令本座命令,如若不然……”他轻抬如玉指尖,空气中慢慢凝结出寒意渗骨的冰凌,紧接着,那些冰凌就如藤蔓植物般,从脚下开始,将两人缠绕其中,一点一点,往心口的位置蔓延。 “国、国师,奴才……奴才知错……求您饶小人一命……”两人吓得不轻,脚都软了,要不是下半身被冻在地上,肯定要摔倒在地。 他轻哼一声,抓起托盘里的衣物,自顾自走向了偏殿后的浴房。 他一离开,两名宫人身上的冰立马融化。 扑通! 冰融化的瞬间,两人便身子一矮,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缓缓褪去外裳,一只脚刚踏进温热的泉池,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衣袂破空声,他迅速转身,抬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击去。 无数的冰粒,化为最坚硬的暗器,密密麻麻,将来人罩在其中。 他出手很快,对方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当然,对方也压根没打算躲避,就那么横冲直撞冲了过来。 他看到对方的脸,悚然一惊:“绾绾!” 从踏入浴房的那一刻起,他就暗中运足了内息,绷紧了神经。 任何人前来偷袭他,他都不会意外,却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她? 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他这一招打出去,不死也必然重伤,更别说她连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承了他这一招寒天落雪。 轰的一声,惊骇的神色还未褪去,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脸上的讶然之色更重。 伴随着一团火焰绽开,宛若花朵的盛放,那些冰粒全部化为雨滴,自半空淅沥落下,她站在他的面前,掌心中托着一朵光焰逼人的火莲。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是么?”她与他贴得极近,清浅灼热的呼吸,全部拂在他的面颊上。 他长眉微蹙,本想后退,却忍住没动:“又要威胁我?” “你说对了。”掌心抬高,火红色的莲花一点点慢慢盛放:“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毁了你这张倾国绝世的脸。” 他脸皮似乎抖动了一下:“天天面对一个丑八怪,你不痛苦?” “为什么要痛苦?你最吸引我的,并非这张脸。” “不是脸,那是什么?” “是这个。”掌心的火莲熄灭,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别闹了,赶紧出去。”他不动声色后退小半步,雪白的衣衫,在池水中,如云絮飘荡。 “如果我非要跟你闹到底呢?”她不依不饶,再次逼近。 “那我就只能……”本欲狠下心来,说点什么绝情之语,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国师,在下燕文煜,有事相求。” 第805章 遇见你,才是最大的错误( 一) “怎么是他?”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是惊讶。 她有些好奇,这个燕文煜的到来,难道比自己夜闯浴房,还要令他不解么? 于是凑上去,小声问:“燕文煜是谁?” 他满心疑惑,没有注意到她亲昵的小动作,自然而然回道:“慕容荨青的父亲,前凤君,如今的后宫之主燕太君。” “啊?”她眨眨眼:“他干嘛来找你?” “我怎么知道。”别说她奇怪,他也纳闷,从水池中站起,拿起干爽的衣物,正要往身上套,忽而拧了拧眉:“你先出去。” “干嘛要我出去。”她撇撇嘴,跟着从水中站起。 原本她的衣衫上也浸透了水,可就在她站起的瞬间,衣衫沾水的部分,水汽立刻蒸腾,瞬间湿衣变干衣。 看着她,他的眼底再次闪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就被释然所取代。 她的功力进展之神速,虽然令他惊诧,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要我帮忙吗?”她目光落在他的湿衣上。 他摇摇头,直接拿起外裳,罩在湿衣的外面。 她扯了下嘴角,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执拗的人却变成了他,宁可穿着湿漉漉的衣裳,也不肯让她帮忙,他是有多么讨厌她,或者是……害怕她? 自嘲一笑,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浴房。 燕太君已在外面等候,虽尽力做出一副淡然之态,但还是能轻易觉察到眼底的焦虑。 看到独孤绾,他明显一怔,有露出那种骇然惊讶的神色,呆呆盯着她。 夜墨邪走到他身边,轻咳一声:“不知这么晚了,太君来找本座,所为何事?” “这位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燕文煜前来求见夜墨邪,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但比起那件事,询问独孤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似乎更加重要。 夜墨邪用余光瞥了独孤绾一眼,没等想好怎么回答,她已上前一步,笑着道:“哦,我和国师是老相好了,今天是特意来跟他幽会的。” 燕太君张大了嘴巴,不知是惊讶于她的大胆无畏,还是她的丧心病狂。 夜墨邪嘴角一抽,忽然想到,幸好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尚且功力受制,要不然会发生什么,还真没法预料。 “太君还是尽快说明来意为好。”气氛有些尴尬,夜墨邪连忙转移话题。 经他这么已提醒,燕文煜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弯下身,对着夜墨邪拱了拱手:“我想让国师帮我一个忙。” 夜墨邪毫不客气道:“你虽是陛下的父亲,但在我夜墨邪这里,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不会因为你身份特殊,便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似乎早料到会被拒绝,燕文煜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国师的阳寿已所剩无几了吧?” 瞳仁骤然一缩,一旁的独孤绾紧跟着问:“什么意思?” 夜墨邪愤然振袖:“来人,送客!” 燕文煜完全不顾他疏冷的态度,再次道:“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帮国师续命呢?” 第806章 遇见你,才是最大的错误( 二) 他眼神再次一跳,藏于宽大袖摆下的手,也不自禁攥了起来。 人生在世,有太多无奈,太多遗憾,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以偿。 想到有得到,就必须有失去,直觉告诉他,眼前所谓的希望,只不过是另一种绝望的延续,同样的遭遇,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早就麻木了。 可心,还是会有轻微的悸动,如静湖上的涟漪,一点一点,荡漾无尽。 似看出他的犹豫,燕文煜趁机再道:“这世上的人和事都不是绝对的,国师难道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便打算放弃吗?那样的话,可就真的再没有希望了。” “但谁又能保证,这个所谓的希望,不是再一次的失望?” “国师怕了?” “本座只是不想做徒劳无功的事情而已。” “事情还没有去做,国师就这么笃定,一定是徒劳无功?” “怎么,难道一定要经历失望,彻底断了生路,才算是无憾?” “虽不敢保证一定无憾,但至少,不会后悔。” “若本座真的妥协,那才要后悔。” 两人你来我往,独孤绾听得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指的这件,值得去尝试,却又可能失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燕文煜没有吭声,他能看出来,夜墨邪不想让她知道那件事。 夜墨邪神情平静,眼瞳里却藏着无人得见的惶恐,“这件事,你无需知晓。 “我为什么就无需知晓了?”她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夜墨邪不知该怎么回答,似乎怎么说,都无法让她放弃窥探。 这时,燕文煜开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无法宣之于口的过去,这是自己所剩的,最后的尊严。” 她一噎,按照燕文煜的说法,自己要是不依不饶,咄咄相逼,那就是不尊重夜墨邪,强行摧毁他的自尊。 不知为何,她突然之间特别讨厌燕文煜,不是因为他阻止询问夜墨邪的举动,也不是因为他让自己难堪,而是另外一种,自己也说不上的原因。 正组织言语,想着如何反驳燕文煜时,夜墨邪忽而道:“好,本座就帮你这个忙。” 他这决定下得实在有些突然,连燕文煜都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要找回我的记忆。” “记忆?”这个要求很是让人意外:“燕太君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昏迷的时候,他做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梦,虽然是梦,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就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可惜,那些梦都只是一些不甚清晰的片段,待醒来后,大部分都忘了,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残留在脑海中。 因为这些残留的碎片,促使他一定要找回那些飘渺的记忆,将碎片全部拼凑起来。 “好,既然太君执意如此,那本座也就无权置喙,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做事,从不后悔。”走到夜墨邪身前,闭上眼睛。 第807章 遇见你,才是最大的错误( 三) 白衣男子缓缓抬手,将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燕文煜的眉心。 霎时间,眼前飘过无数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那些场景,全是在过往的梦境中出现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切。 冰天雪地的寒冬,舒适温暖的房间,笑靥如花的美人…… “文煜,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我风婧蓉的心,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哪怕你今后负了我,我对你的感情,也依旧不会改变,只是我能给你的允若,也是我能给你的保证,希望你此去平安,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 是谁? 是谁在自己耳畔轻声呢喃。 啊充满了深情与爱恋的眼神,又是属于谁? 为何看着那双盈然含泪的漆黑眸子,他的心,会那样疼痛,泛着撕裂般的绝望。 不……不会的…… 这一切根本不该发生,他竟然忘了她,忘了那个自己发誓,要永生守护的女子。 他怎么会忘?他怎么能忘?他怎么……敢忘! “不,蓉儿!”骤然自无边的回忆中醒来,他怔怔看着面前同样一脸惊愕的夜墨邪,再缓缓转首,看向莫名看着自己的独孤绾。 “我的孩子……”他猛地冲上前,一把将独孤绾抱住,像是抱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般,浑身都在颤抖,“蓉儿……我的孩子……” 独孤绾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个燕文煜搞什么鬼,她和他不熟好不好,可不可以不要做这么亲密的举动,让夜墨邪看见影响很不好。 “喂,你……放开我,不松手的话,我就对你不客气!”话所这么说,但她却实在不忍对燕文煜下手,总觉得他内心当中,有太多太多的无奈悲苦,就算看不到他的过往,那种痛苦亦能感同身受。 “蓉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说过永不负你,可我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这下独孤绾更是彻底傻眼,蓉儿? 难道燕文煜口中的蓉儿,是……风婧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该不会是……”她看着夜墨邪,始终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看着她,夜墨邪点点头,替她说完了没说完的后半句:“没错,燕文煜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怎么可能?”风婧蓉深爱不悔,但对方却抛弃了她的负心汉,就是眼前这人。 “蓉儿,我……我都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猛地放开她,燕文煜急切地追问:“你母亲呢?她现在身在何处?”希望,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 她看着眼前男子焦急的面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淡定,眼中神色,是孩童才有的小胆怯。 那样的真相,只怕他承受不来。 可又觉得,她该告诉他,让他痛悔,让他绝望,让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错过了什么,让他受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我娘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果然,听到这句话后,燕文煜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第808章 遇见你,才是最大的错误( 四) “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蓉儿她怎么可能死,她说会等我回去,她不会食言,一定不会!”只要想到那个可能,就没有办法去承受,想到当初离开她时,她宛然温柔的微笑,以及坚定的誓言,便觉得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崩塌了。 她一定等了自己很久,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绝望,等到心死。 “蓉儿,蓉儿……”他捂着心口,脚下连连踉跄:“你还记得吗,你说不论我是什么身份,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我们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还说,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每天早晨,我为你绾发……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你说我们如果有了女儿,就给她起名为绾……蓉儿,你一定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眼前的景象开始逐渐模糊,但那个女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如果他知道,那一次的离别便是永别,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我曾经觉以为,风婧蓉遇见独孤硕,是她人生中最不幸的事,现在才明白,遇见你,才是她此生最大的错误。” “你……什么意思?”燕文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差,苍白中透着清灰,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抖得厉害。 再多的不忍,想到风婧蓉的那些遭遇,都化为了愤怒:“你还有点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些年来,你口口声声说永不辜负的那个女人,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她不愿意嫁人,但为了抚养你和她的孩子,她宁可放下自尊,忍气吞声,嫁给一个毫无担当、卑劣无耻的人渣,每天在各种非议中忍辱偷生!她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但因为夫君对她不好,所以病势越来越严重,加上心爱之人对她的背弃,更是心如死灰,每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便油尽灯枯,在无尽的绝望中,走向死亡。说到底,你,才是杀死她的罪魁祸首,当初她就不该心软救下你,若不救你,她这一生,就不会那么凄凉,也许此时此刻,她还是那个快乐幸福的风家小姐!” “不……不……不是的……我这一生最不忍伤害的人就是她,我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怎么就负了她!”他颤颤巍巍朝独孤绾走了两步,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着她,祈求道:“她葬在什么地方?我要带她回来,我要兑现我当初的诺言。” 她嗤笑,为什么他会认为,造成的伤害还有机会弥补? 与其说弥补,不如说是为了让他自己的内心得到平静。 一切,都是为了消除罪恶。 “不必了。” 他知道她恨他,就连自己,都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可就算死,他也要去风婧蓉的墓前,见她一面。 “求你了,我必须去见她。”扑通一声,身为父亲的他,竟然在女儿的面前跪下。 她别开眼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怎样残忍的事实,他都只能接受了。 第809章 前尘旧事(一) “我说不必了,你就算去,也是没用的,她临死前,说自己生性不羁,不想死后,还被困在一个地方,不得自由,就求外公,在她死后,将她的尸身一把火烧掉,将骨灰,撒入护城河中,从此逍遥天地。” “不……不……” 多么残忍,老天爷竟然连最后的几乎你都不给他,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他与她,再无瓜葛。 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口一阵翻江倒海,难以言喻的痛苦将他湮没,哇的一口,呕出血来,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独孤绾和夜墨邪面面相觑,似乎都为这突发状况感到惊愕。 “呵,还真是难得的父女相认场面。” 她抿着唇,干巴巴道:“那是他咎由自取。”一个欺骗他人感情的负心汉,她没打他个半身不遂都算好的。 咎由自取么? 看来她还真是爱憎分明,只要做过一次对不起风婧蓉的事情,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就已经是该死的存在了。 那么自己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是否也会说一句咎由自取? “还好,心跳还在,人没有真的被你气死。”这个节骨眼上,不是考虑其他问题的时候,他弯下身,给燕文煜把了脉,发现他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内息极为紊乱,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 “来人,速速去请御医!”他将燕文煜扶到椅子上:“再去禀告陛下,就说本座这边出了点事,请她立刻前往神宫,本座有要事相告。” 交代完毕后,这才转向独孤绾:“你先去后殿避一避吧,这件事,大概不会善了,慕容荨青那边,我要先试探一下。” 她浑浑噩噩,跟着仆从去了后殿。 不知过了多久,后殿的门打开,只有一名宫侍,既不见夜墨邪,也不见慕容荨青。 “小姐,陛下有请。”她认出来了,这个宫侍,似乎是慕容荨青的心腹。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闯了这么大的祸,总要去承担后果,不过她不后悔,能帮风婧蓉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负心汉,其实挺高兴的。 跟着那宫侍,一路来到慕容荨青的寝殿,。 一身金色袍服的慕容荨青,就站在寝房的门前,脸上看上去很是不好,见到独孤绾,神色更是阴沉,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与惊疑。 “见过陛下。”她走上前,象征性地行了一礼。 她的态度很是散漫,慕容荨青却并不在意,因为此刻让她无比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朕从很早以前,就猜到自己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亲人,却没想到,会是你。” “陛下失望了么?” “不,朕很高兴。” 高兴,鬼才信呢!不过她高兴与否,都和自己没关系。 “我以为,皇上会恨不得立刻杀了我。” “你说的没错,朕的确动过杀心。”慕容荨青毫不避讳:“不过朕临时改变了主意。”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上前一步,近距离看着度独孤绾:“因为你的存在,会让这么多年来对朕不闻不问的父亲,第一次对朕刮目相看。” 第810章 前尘旧事(二) 呵,这个理由倒是新奇。 她的父亲,燕太君,那个辜负了风婧蓉,毁了她一声的绝情之人。 以前或许不明白,但现在,她似乎有些理解了。 有这样一个父亲,还真是慕容荨青的不幸呢。 “那敢情好,没想到我还有这种作用。”她撇撇嘴,慕容荨青想说的,无非是她比自己优秀。 虽然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慕容荨青喜欢恭维,她自我牺牲一下也没什么。 “去吧。”慕容荨青使了眼色,侍人立刻会意,推开了紧闭的寝殿大门。 她挑眉:“什么意思?” “父亲想要见你。”慕容荨青道:“本来朕不同意,但仔细想想,让你们把话说清楚,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她不知道慕容荨青在搞什么花招,不过她也正好有些问题想问燕文煜,于是欣然接受。 走进房间,目光落在最里面的床幔上,她本以为,燕文煜定然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躺在那里,用愧悔悲伤的眼神,等着她的到来,但事实,却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你来了。” 一个声音,从床榻对面传来,她应声看去,才发现燕文煜穿着一件宽大的便袍,坐在窗边的阔背椅上,正面目平和地看着自己。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显得有些颓然外,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孱弱。 她在原地站定。 这一瞬间,原本的主导地位便来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她不喜欢这种别人掌控的感觉。 燕文煜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啜饮着。 “一个时辰前,我本打算一死了之,去九泉之下见你母亲。” 那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没有问出口,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因为我不能死,我还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责任?”他这样的人,还懂得什么是责任吗? “没错,责任。”他端起瓷杯,如饮酒一般,仰起头,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有些微的水渍溢出,他抬起袖口,随意拭去,“不管你愿不愿听,我都要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我不想听,你不要讲了么? “我与慕容骄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到了年龄,自然而然,她成了我的妻主,在此之前,我没有任何想法,只觉得嫁给她,是天经地义,是从生下来便要尽的义务。 后来,她做了皇帝,高高在上,万人臣服,可即便如此,她也有她要尽的义务——传宗接代,绵延子嗣。于是,她的身边,不再只有我一个。慢慢地我发现,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我想要纵情天地,想要自由自在。 她是个有远见的君王,谦逊有礼,即便身份高贵,也会尊重他人的选择,我便告诉她,我想要离开的愿望,她同意了。恰巧这时,宫里出了事,她遭到小人背叛,我不忍丢下她一人独自战斗,就半路折回,助他一臂之力,因此被人追杀,一路逃至天昱……” 第811章 前尘旧事(三) 听到这里,她大概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但她还是无法理解,既然他向往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人生,为何最后还要回来,回到这个华丽的牢笼? 难道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在这里的权势地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比负心绝情还要可恶百倍了。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燕文煜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道:“我在天昱,遇到了你母亲,我想永远留在那里,陪着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但我还有自己的责任,我不能丢下慕容骄,无视她的生死,而自己,却心安理得的,和心爱女子长相厮守,我要做完我该做的事情,履行我的职责,待还清所有的人情,我会回到天昱,按照天昱这里的习俗,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将蓉儿。” 她听了,面无表情哼了一声:“想的不错,但你最终还是败给了欲望、。” “我没有!”一直不温不火的人,突然激动起来:“我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辜负蓉儿。” 她冷笑加大,都这个份上了,还不肯承认自己的懦弱与与卑鄙吗? 真不敢相信,风婧蓉那样的女子,会爱上这种男人。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走了,你和风婧蓉的故事,我懒得听,总之,你就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你不愿意和她一起过颠沛流离的日子!”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先愣住了。 因为她想起了夜墨邪。 ——那种苦日子,你过不了,我也过不了。 谁说当初的燕文煜,不是这种想法呢?或许是她太自私了,总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就算她真的说服了他,让他跟自己一同离开,那么以后呢? 他会不会恨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也做出和燕文煜一样的抉择? 想到这里,她再也冷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口一阵酸痛。 “不是这样的!”燕文煜焦急而坚定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再多的苦我也愿意受,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转头,看向因着急解释,而脸色微微发红的燕文煜:“只是你高估了她的坚强,也高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不……不是……” “不是?那你为什么没有回去,为什么留她一个人在侯府苦苦煎熬,你怕对不起慕容骄,就不怕对不起风婧蓉吗?” “那是因为我……我……”燕文煜着急地想要解释,可话说了一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回去,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将那个发誓将一生爱护的女子,忘了个一干二净? 目光淡淡掠过他焦惶失措的脸庞,她实在不想再看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那是因为,母皇给您下了忘尘蛊,封闭了所有有关风婧蓉的记忆。” 她正要离开时,殿门被推开,一身金色长袍的慕容荨青大步走了进来。 燕文煜就那样坐着,呆呆看着慕容荨青,像失了魂魄。 第812章 前尘旧事(四) “忘尘……蛊。”他喃喃着,眼神一片空洞。 慕容荨青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父亲,母皇也是为了您好,如果您真的回去找风婧蓉,那么,您和她,日后都将后悔。” “不……不……不可以……不能这样……”三十几岁的男人,突然像个孩子一般,看着自己的女儿,泪流满面。 “父亲,母皇这些年来对您不好吗?她对您的没一个呵护,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仰首看着燕文煜,不敢相信,男人眼中竟蕴着那样悲伤的神色,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疏淡平静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无悲无喜,无伤无怒。 她几乎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了。 “我不明白!”她猛地起身,愤然挥袖:“母皇驾崩那日,您连一滴泪都没有掉,如今,却为一个天昱女子,哀伤至此!您对得起母皇么?” 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叱责,燕文煜还是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 慕容荨青骤然恼怒,一把钳住燕文煜的肩膀,以往的从容淡定也彻底消失:“朕不许,不许您辜负母皇!她那么爱您,为了您,什么都愿意付出,您就是死,也只能葬在母皇的身边,随意趁早忘了风婧蓉,好好做您的燕太君!” 独孤绾原本懒得管这档子事,但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握住慕容荨青的手,一拉一拽,将她从燕文煜身边带离。 “独孤绾,你敢对朕不敬!”慕容荨青是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此刻,她对父亲的怨怪,对风婧蓉的嫉恨,都转到了独孤绾身上。 她浑身劲气勃发,猛地朝独孤绾扑去。 房间里有明媚日光洒下的薄薄光线,在她疯狂的掌风下,也被击得七零八落。 失魂的燕文煜,终于一点点恢复了清醒,看着那边缠斗在一起的两道人影,平静道:“荨青,她是你妹妹。” 慕容荨青打出的一拳,就这样顿在半空。 空气嗡嗡震颤,可见她依旧怒意未消,并伴随着燕文煜那句话,变得越来越狂烈。 “妹妹……”她缓缓转身,对着燕文煜说了一句:“朕不承认!” 说罢,拳头带着惊人的雷霆之力,朝着独孤绾用力砸去。 燕文煜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独孤绾后撤小半步,伸出手,直接迎向了慕容荨青打出的那一拳。 砰地一声,两股巨大气息撞在一起,连桌面上的玉杯,都被震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粹。 独孤绾一手握着慕容荨青的拳头,一手轻轻一挥,将燕文煜身边的一把空椅,推到了慕容荨青的身后,然后握着对方拳头的手用力一震,慕容荨青便身子一矮,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高高在上的女帝暴怒,如今满屋子站着的,只有独孤绾一个人,她堂堂一国之君,现在却比她矮了一截,岂能忍耐? “独孤绾,你……” “你什么你?”慕容荨青刚站起,又被独孤绾给摁了回去:“谁都别说话,听我把话说完。” 第813章 给我们各自一个机会(一) 用这种口气来命令一国之君,简直可算得上胆大包天,以下犯上了。 就这些罪名,够她死上十次八次。 但奇怪的是,她这句话一出口,慕容荨青竟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只用满含怒火的眼神瞪着她,骇人的雪光,想要把她生生割裂成一片一片。 不过她并不在意。 “他们这些长辈的前尘旧事,我不想、也懒得去追究,我娘死的早,这辈子没过什么好日子,还爱错了男人,搞得自己一身是伤。” 在她说爱错男人时,燕文煜本想解释,但张嘴的瞬间,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解释的资格。 不管什么原因,自己负了蓉儿,那是事实。 “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想必她临死的那一刻,也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只要她认为是对的,我作为女儿,自然无权置喙。但不管怎么说,她爱的男人都负了她,人活在世,总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她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代价,她爱的那个男人,却不能什么也不做,至少要去她的衣冠冢前,向她赔罪,请求她的原谅,这是作为一个人,必须履行的责任。” 慕容荨青下意识想拒绝,独孤绾抢先一步道:“他是你的父亲,是你母皇深爱的男人,你刚才说了,待他死后,要和你的母皇葬在一起,既然如此,总该给他一个了却前尘往事的机会,去和风婧蓉道个别,从今往后,他便是百胜的燕太君,也永远只能是百胜的燕太君。” 此话一出,慕容荨青不再多言。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父亲不爱母亲,只对那个叫风婧蓉的女人一往情深,这是事实,谁也没法改变。 她身为帝王,若连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那就没资格做一国之君了。 “好,朕答应,带父亲一起去天昱,祭拜风婧蓉。” “吾皇英明。”她也学着那些大臣的口气,恭维了一句。 慕容荨青脸色沉冷:“少来这套,本之所以答应你,并非因为赞同你的看法。” “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慕容荨青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两人的个头差不多高,但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帝王气度,让慕容荨青看上去,似乎比独孤绾高了那么一点点。 “朕是要让你看看,你所谓的深情不悔,究竟有没有价值。” 她咧嘴一笑:“陛下真有意思。” 慕容荨青转过身,神情间已经平静了许多:“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朕的父亲,还是夜墨邪。” 不给独孤绾开口回应的机会,她便朝着殿外大步而去了。 “绾绾……”这是燕文煜,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带着惊喜又悲伤的悸动。 他的蓉儿,终究是履行了两人之间诺言,只有他,错过了一切,辜负了一切。 “别叫我绾绾。”喜欢这么唤她的,原本是两个最爱她的人,但现在,全都不在了。 一者身死,一者心死。 这样的称呼,她已经承受不来。 第814章 给我们各自一个机会(二) “让燕文煜回天昱祭拜风婧蓉?”身为国师,得知消息的速度,总会别一般人要快,“你在打什么算盘?” 据夜墨邪对独孤绾的了解,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她是不会发费心思,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打什么算盘,似乎没有义务要向国师解释清楚吧?” 他噎了噎,似乎是完全没料到,她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你讨厌我?”刚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万一她真的说是,他要怎么办? 演戏演得太过入迷,最后连自己都搭了进去,他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幼稚了。 她闲闲瞥他一眼。 简直可笑,说要断绝关系的是他,现在一副被抛弃模样的人也是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觉得,国师高高在上,尊贵如神,我等屁民,没有和您说话的资格。” 他彻底被噎得无话可说,他想象过无数种她疏离淡漠的模样,待真的感受到了,又觉得无法忍受。 自己真是没救了。 “国师没什么事的话,小女就先退下了。” 感觉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但又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怔然看着她走远,觉得心那里像空了一块。 这么容易就放下了? 看来真是杞人忧天了,说到底,最没用没窝囊的人,其实是自己。 这样也好,这不就是他一开始的初衷么? 以为会很艰难,就是没想到会顺利得让他想哭就是了。 “唔……”心口痛得想被蚁噬,连呼吸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弓着腰,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再想她了,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待功成身退时,便能彻底解脱。 慢慢平复心底的躁动,心口的痛意,这才一点一点消退。 已经走远的独孤绾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刚才他脸上那种黯然神伤,她可是瞧在眼里的。 果然,他根本无法做到放下一切,他在假装,他在硬撑,明明演戏演得那么假,难道就没点自知之明? 不过总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就照常进行吧。 目光落在痛苦弯腰的白色身影上,她强忍住了上前询问的冲动,重新转过头,坚定地大步前进。 她知道此次天昱之行,慕容荨青会命夜墨邪随行,却没想到,她连自己的小侍伺人都带上了,还命他们去服侍夜墨邪,目的为何,用小脚趾都能想得出来。 这些侍人都是万里挑一的,模样上没得说,单拎出来,个个都算得上倾国倾城,可跟夜墨邪一比,就成地上的烂泥巴了。 “诶,那个谁,我身边缺个下人,你来服侍我。”她随手指着夜墨邪马车中的一名男侍道。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些怯怯的,眼神却在发亮。 夜墨邪手一挥,车帘落下:“本座不允。” 少年有些失望,垂下头去,自然没看到那清朗绝艳如天人般的国师,眼底的一抹阴霾。 第815章 给我们各自一个机会(三) 马车外的独孤绾一声晒笑。 不允就不允,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里可是百胜,女子为尊,她调戏个把美男,她就不信夜墨邪能阻止得了。 “喂,你今年多大了?” “叫什么名字?” “什么时候入的宫?” “你这小模样长得倒是挺可人的,你家中还有其他兄弟么?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一路上,她便这样喋喋不休,只要找到机会,就去与那少年攀谈几句,直把人勾得小鹿乱撞。 这一切慕容荨青都看在眼里,连自己的人都敢觊觎,独孤绾胆子不小。 但她并不怎么生气,也从未出言责问或是阻止过。 似乎在她心里,只要独孤绾不与夜墨邪过于亲近,她做什么,都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连慕容荨青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孤绾的行为就越发大胆了,偶尔还会故意去拉拉那少年的手,完全不顾一旁脸色铁青的夜墨邪。 这个混蛋! 高贵神圣的国师大人静静坐在马车中,气质绝伦的脸庞,此刻却显得很是扭曲,暗暗咬着牙,搁在膝上的手也攥了起来。 这个少年,除了比自己年轻以外,有哪一点可以比得上自己? 独孤绾这臭丫头莫不是瞎了眼,竟然会看上这等庸脂俗粉! 国师很生气,非常生气,狂烈的怒火,几乎波及到马车周围的空气,车窗上的纱帘开始无风自舞,周遭树木的枝叶上,也镀上了一层淡淡薄霜。 独孤绾一边轻撩那少年的头发,一边用余光,看向夜墨邪所乘马车的方向。 很好,终于肯表露你的真实想法了? 想恩断义绝可以,但首先要过得了你自己那关,可你连自己想要什么,愿意为之放弃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真正绝情弃爱? 夜墨邪,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内心深处,掩埋着我无论怎么挖掘,都无法看到的恐惧与悲伤。 不过没关系,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会想办法去了解的。 你总说,自信太过便是自负,但自负又如何哪? 我也说过,自负总比自卑好,我要让你看到我的决心。 就这样吧,难得自私一回,毕竟这么优秀的男人,总不能真让给其他女人。 哪怕,这个女人是自己的亲人。 眼看着就要到天昱的边境了,这是最好的时机,她必须抓住。 另一边,慕容荨青正和手下侍卫在商讨什么,在夜墨邪对面的马车上,燕文煜正弯身从车厢中走出。 看到独孤绾,男人清瘦的脸颊上,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对她几不可察点了点头。 她心里一慌,连忙别开眼去。 被看出了? 不会吧,自己伪装得这么好,连夜墨邪都被蒙在鼓里,燕文煜是怎么瞧不出的? 唉,不管了,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不要想那么多,一个劲往前冲就是了。 她又朝那少年靠近了一些,清冽的眸色,如初雪乍现,明媚生辉,令人无法逼视,又无法拒绝:“我们去那边,可好?” 第816章 给我们各自一个机会(四) 少年呆呆看着她,眼神僵硬,半张着嘴巴,直到她再次绽出一抹如夏日暖阳般温煦的笑来,才回过神。 “去……去那边?” 她伸出纤纤玉指,朝着林间小道一指:“自然是那边。” 没等等他给予回应,她率先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回头嫣然一笑,随后继续悠然前行。 少年觉得心跳的厉害,贼头贼脑地四下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边,于是便跟在了独孤绾身后。 他以为没人注意,但从头至尾,他做了什么,脸上是什么表情,看向独孤绾时眼底有没有爱慕之情,全被某个人看在眼里。 他气得心都在颤抖。 觉得那些所谓的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一眨眼就能忘个一干二净,既然如此,自己还坚持什么? 被温暖过的心,便无法再次回归寒冷。 如果一辈子不曾尝试那种温暖,那种依恋,那种让人无法自拔的安心,再怎样的绝望与痛苦,他或许都能忍受。 可是现在…… 他哀哀戚戚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想象着此时此刻,两人相依相偎的场景。 心口顿时一阵激荡,气血翻涌。 忍? 怎能忍得住!他夜墨邪,从来都不是甘心忍耐的那种人。 他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更要明白,这份感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哪怕真的结束了,他也要一个答案。 悄无声息地掠出马车,以他只之,要躲过那些侍卫,并不是难事。 果然,宫人没发现他的失踪,侍卫没发现他的失踪,慕容荨青也没发现他的失踪,只有燕文煜,知道他去了哪里。 “独孤小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少年仰首看着她,眼底有着青涩的羞意。 “我问你,陛下喜欢你吗?” 少年被她问住了,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半天才摇头道:“你不了解陛下,她是不会喜欢任何一个男子的。” “哦,是吗?”这么说,夜墨邪不包含在这任何一个男子中。 “我们这些侍人,只是陛下身边陪衬而已,说白了,连玩物都算不上,陛下甚至不记得,自己身边到底有没有一个我。” 可怜,可悲,可叹。 不管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这种不把人当人,没有半点尊重可言的制度,都是一种对人心灵的摧残。 就算高高在上又如何?不是诚心实意的敬仰,即便看着万民都跪倒在自己脚下,又有什么成就可言? “那我给你个机会,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少年一脸迷茫:“自己掌控人生?” “没错。”她指着与道路完全相反的方向:“你刚才也说了,陛下根本记不得自己身边有没有你,就算你现在离开,她也不会怪罪,不是么?” 少年骇然瞪大眼睛:“你……竟然让我逃……” 少年话没说完,独孤绾猛地面色一变,单手轻轻揽过他的脖颈,身体凑上前,摆出一处从远处看来,极为亲昵的姿势。 果然,身后一阵风声呼啸,白色的身影,瞬间闪至面前。 第817章 拐走他( 一) “独孤绾,你就这么饥不择食?”他是真的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 她唇角轻挑,继续维持揽着少年的姿势:“饥不择食?怎么,国师觉得,这孩子不如你?” “当然。” “……”这么理直气壮,这份恬不知耻的勇气,是跟谁学的? 她索性放开那少年,站直身体面对他:“好吧,就算这孩子比不上你,但对于我来说,也足够了,像国师这样尊贵无比,圣洁高雅的人,只有天下间最尊贵的帝王,才能配得上。” 他想说,自己压根瞧不上慕容荨青,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所以你便自暴自弃?” 她嘴角一抽,真想一把掐死他,这话说得也太损了,自己不喜欢他,喜欢别人,就是自暴自弃? 他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好吧,这一局算是自己输了,他不是颗葱,他是自己势必要守护的男人。 她转首,怜悯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刚才我让你走,你却不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你不太喜欢的事情,不过那也没办法,谁让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呢?” 少年和夜墨邪都一头雾水,她却笑靥如花,放开少年,整了整衣襟,同时对他眨了一下眼睛:“记住,不管接下来你看到什么,都不许叫出声,否则,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再割了你的舌头。” 少年吓得身体一颤,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在这时,她原本稳稳站立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对面的夜墨邪弹去。 当她威胁那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即便提前做了准备,还是对她的突然袭击无法招架。 手中的劲气才打出一半,就被她轰来的灼热之气,给吞没殆尽。 他难以置信。 这短短几日,她的功力又上升了几个层次,如今,连自己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可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要尽力阻止。 “万里冰封!”双手做结印之势,无数道冰柱,从地面冒出,密密麻麻,封住了她前后所有的路。 “那晚我在神宫狼狈逃离后,曾发过一个誓言,就是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你也知道,我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只有真正做到才肯罢休。”她抬手,掌心燃起一团火焰:“正好,这个誓言就放在今天来兑现吧。” 嗤嗤几声,地面上突然窜出一条火龙,沿着冰柱盘旋而上,嘶吼着,怒嚎着,一瞬间,就像那些冰柱全部融化为雨,倾洒而下。 他迅速后撤,再次变化手势,这一次,他将冰寒之息凝成一道寒霜,也化为一条冰龙,朝着独孤绾那条火龙冲去。 看着冰龙以吞天食地之势朝自己冲来,她自得一笑,道:“我赢了。” 两手画圆,猛地朝前一推,一条火龙瞬间变为三四条,三四条又变为七八条,他的冰龙,彻底被火龙吞噬,再无踪迹。 他正惊讶于自己输得如此之快时,少女傲然轻狂的脸,已近在咫尺。 第818章 拐走他( 二) “乖乖和我走吧。” 她抬起手臂,笑得那样灿烂明媚,美得令人屏息。 噗地一声,一支银针从她袖中射出,没入了他的胸口。 “你……”只能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包括舌头,都在瞬间变得麻木,不能自由支配。 她放下手:“预防万一而已。”这一局自己虽然赢了,但赢得其实并不轻松,若非临时用了舍身忘我,她还真不一定能赢得了他。 而自己此刻真力耗尽,只要他有丁点反抗之心,自己都拿他没辙。 不过好在有吴婶特意为她调制的麻药,只需要很小的剂量,就能让一头大象三天三夜动弹不得。 说起吴婶,也不知她和紫陌红尘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之前她问过慕容荨青,她说见到夜墨邪时,他就是一个人,身边没有任何侍人跟随。 慕容荨青这人虽傲然,却不会说谎,当时她们三人,应该的确不在夜墨邪身边。 至于她们究竟在哪,夜墨邪也没有告诉她。 以后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带着夜墨邪离开这里。 她扶着他,将他放倒在地,上下打量一番后,猛地扭头。 少年见她突然看向自己,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摸摸下巴,起身走到少年身前。 “你这一生,能有机会做一次国师,也算是圆满了。” 他想问什么意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独孤绾也懒得解释,直接伸出手,三下五除二,把少年身上的衣物剥了下来。 拿着少年的衣物,走到夜墨邪身前,粗略比划了一下,除了裤子短了些,好像也能穿。 于是,她又开始动手扒夜墨邪的衣服。 他晕死过去的心都有,被戏弄轻薄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他前世欠了她的不成? “啧啧啧。”一边扒一边咂嘴,这男人真是完美的不像话,长着一张妖孽祸人的脸不说,连身材也这么好,老天真是不公平呐。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她手下动作,娴熟地令人发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害什么羞嘛,以后你就是我的男人,跟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吃苦,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呵,真是风大不怕闪了舌头,什么话都敢说。 跟着她?她知道他有多难养吗?先把自己养活再说! “你不信?”她看出他眼底的鄙视:“你别小瞧我,以前在边关,条件艰苦,朝廷给的军饷根本不够用,我都是自给自足,想办法给手下士兵们赚钱吃肉。” 她说的他都信,但他可不是那些大老粗,没那么容易打发。 她哪里看不出他的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任她摆布。 当初说好了一起浪迹天涯,管他有什么使命,反正说了的事就得做到! “好了。”将少年的衣服给他穿好,虽然小了点,但也不怎么突兀。 “喂,别磨蹭,赶紧把衣服穿上。”她指着从夜墨邪身上扒下的白色长袍,对那少年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呐。” 第819章 拐走他( 三) 车厢一角,穿着不合身衣裳的男子,一直虎着一张脸,乍一看,就像个被强行绑架的小媳妇。 独孤绾在前面驾车,看不到他此刻的脸色,但也能想象得到。 “你现在可以说话了,怎么一声不吭?” 许久后,才听他寒着声音说了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你觉得我会做连自己都不清楚后果的事情么?” 说的也是,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比她自己还要清楚,这话问了就是白问。 “把解药给我。” 她高高扬起马鞭:“我没解药。” “那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动弹不得吧?”要真是这样,他宁可死了算了。 “别怕别怕,一头大象也不过三天三夜动弹不得,以你的功力,两天后就正常了。” 两天?他简直要被气吐血了,“那我怎么睡觉,怎么沐浴,怎么如厕?” 她自然而然道:“我可以帮你啊。” 他脸颊狠狠一抽,帮他?帮他干什么?沐浴,还是如厕? 想到自己连如厕都要她搭把手,他的脸顿时变得鲜红欲滴。 “独孤绾,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事已至此,他只能冷静下来。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及时悬崖勒马,还是可以补救的。 赶车的独孤绾,此刻脑袋里全是自己帮他沐浴如厕的场景,想着想着,自己的脸也红了。 听到他的问话,也没功夫多想,直接脱口道:“带你远离慕容荨青,然后找个地方成亲,从此你安心做我的好夫君。” 他这下是真的要吐血了:“你能不能别闹了。” “我没闹。”她语气郑重:“我从一开始,就做着这样的打算,没有你想象中那些复杂高尚的理由。” 这下,他彻底沉默了。 不能否认,他在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中其实是很喜悦的。 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这件事本身就是错误的,他该去阻止,而不是在这里默默欢喜。 “你不能一直这样控制着我。”言下之意,便是说一旦他恢复行动自由后,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回到慕容荨青身边。 她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把他夺回来,给了他自由,他却还要回到那个禁锢他的地方去,心里一阵气恼。 不过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自己下定了这个决心,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在让他回去。 “夜墨邪,你说那个断情蛊真有那么厉害么?” 对这个问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缄默不言。 她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也不催促,自顾自地道:“或许慕容荨青只是在吓唬我,又或许,这个断情蛊真的会让相爱的两个人饱尝切肤之痛,不过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甚至想要见识一下,这个断情蛊到底有多厉害。” “你这是在找死。”他终于发生,嗓音听上去哑哑的。 “你觉得燕文煜他活得快乐吗?” 怎么突然又扯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了?想了想,他照回道,“他大概会痛悔一生。” 第820章 拐走他( 四) 她点点头,“是啊,他会痛悔,会自责,可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改变,而此生犯下的错误,也永远无法弥补了,因为这些遗憾,他这辈子都要在无尽的折磨中度过,难道你想让我过和他一样的日子么?” 他蹙眉,突然发现,几个月不见,她的口齿伶俐了许多。 “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趁着还有机会,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了,将自己想要实现的梦想实现了,你说是不是?” “你总是说的我哑口无言。” 她嘿嘿一笑:“那是因为我说的都在理,你无话反驳罢了。” 似乎伴随着之前那番话,连沉重的心也变得明快起来,她再次甩动手中的马鞭,甚至美滋滋唱起了小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她的心明快了,可他的心,却在她清灵的歌声中,一点一点,沉入深渊。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到达天昱边境。 看着城门上丰州两个大字,当初,她和大妃,本来是要这里,与其他人会和的。 可谁也料不到,后面竟然会出那么多的事情。 在城中找了家客栈,订了一间上房。 原本想订两间普通客房,可想了想,觉得很是不妥。 一来普通的房间夜墨邪住不惯,二来自己不看着他,总觉得不放心。 唉,真是操碎了她的心。 因为药效还未完全消退,所以他行动起来还是有些不方便,独孤绾站在马车边,看着他一点一点,艰难地往车厢外挪,实在有些焦躁。 这么下去,等他挪到房间,天都要凉了。 “要不我帮你?”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凑到他身前。 他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脚下猛地一软,险些从车辕上栽下来。 “奇怪,按理说这都一天了,以你的功力,行走自如还是能做到的。” 他对上她探究的视线,没好气地别开眼:“你总是能做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难保你没有给我下错药。” 她一窘,想起之前在武堂时,自己错把媚药当迷药的事情,讪讪一笑:“这种低级错误,犯一次就够了,怎么还会犯第二次呢?我发誓,我一定没有给你下错药,最多就是……嗯,可能剂量多了点。” 他嘴角一抽,彻底失了力,整个人瘫倒在车辕旁。 她叹口气,“还是让我帮你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看着她朝自己伸来的手,他眼神惊骇:“你要干什么?” “背你啊。” “不行!” “不行?”她眨眨眼:“不让背,难道要让我抱你进去?”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她果真弯下腰来,做出要抱自己的动作,他认命一叹:“算了算了,还是背我吧。” 如果再让她抱一次,他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 呵,这个爱面子的老男人。 她扯扯唇,弯下身,把脊背朝向他。 第821章 狼狈的国师(一) 背着他进了房间,一路上,倒没什么人对两人指指点点。 他身上的衣饰是百胜的,在丰州这里,人们经常能见到乌金百胜的外族人,知道百胜的习俗,看到两人的样子,自然而然,就把他们当成是百胜人了。 人们只是有些可惜,那般长相的男子,若是在天昱,定然是人中龙凤的佼佼者,不知多少引得闺阁女儿芳心暗许。 可惜,生错了国家,投错了胎。 在百胜,管你有多少才华,有多大能耐,反正身为男子,这辈子就已经完了。 阖上门扉,将几缕窥探的视线隔绝,她很是不爽地嘀咕:“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不成。” 他坐在榻上,想到刚才那些目光,心里也一阵不适:“或许他们看得人是你。” “谁说的,他们看的人明明就是你。”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夜墨邪身上,她要是看不出来,那不是瞎子就是傻子。 “该死。”他愤愤低喃一声,若是按他以前的脾气,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家伙,一个都别想活命。 “你很生气。”她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那我去帮你教训他们。” 他是很想打人,却不想她去涉险,即便知道,现在的她,功力已在自己之上。 “算了。”不算了还能怎样?杀了他们,让他讨厌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她将两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你总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是不信任我么?” “当然不是。” “那……”她慢慢撑起身子,目光与他平视:“是怕我看不起你么?” 冷不丁对上她的视线,再听到那句问话,他平静的眼波,骤然开始荡漾:“什么?” 她将身体往前倾倒,两人的额头,几乎将要触碰到一起:“我一直好奇,你究竟从何处而来,想过无数种可能,但现在我明白了。” 他该若无其事地对她笑笑,反问一句,哦,是吗? 但他此刻,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是百胜人。”她一字一句,说出了这个刚刚意识到的真相。 果然,他眼底的波涛,越发汹涌了。 像是极为难堪般,猛地扭过头去。 她能看得出来,这个身份,让他感到耻辱。 “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怕我会鄙视你?” 说对了,若非怕她会看不起自己,又怎会刻意隐瞒这个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过往? 人人都道国师尊贵如神,又哪里知道,他其实出身于百胜的一个贫瘠渔村? “没关系。”她伸出双臂,紧紧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环住:“你来自哪里对我来说不重要,反正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美人,以后,若是有人胆敢羞辱你,我就杀了他。” 他干笑一声:“独孤绾,你的正义哪里去了?” 她想也不想就接口道:“保护你,就是我的正义。” 他笑不出来了,心里又酸又甜,又涩又暖。 自己真是个混蛋,终究,还是将她给拉到了地狱。 可有人在地狱陪着自己,这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望? 第822章 狼狈的国师(二) 两人和衣同榻而眠,夜墨邪盯着帐顶,几乎一夜无眠。 独孤绾倒是睡得很香,不知为何,夜墨邪无论在哪里,身上总会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她很喜欢他身上的这股味道,会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一觉睡到大天亮,窗外的街市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她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男子闭着眼,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微微蹙着的。 她知道他这一晚睡得不好,这会儿才刚睡着,不忍打搅他,只轻轻伸手,抚上他的眉心。 自己要是也有他那种通晓过去未来的本事就好了,这样就能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心里有处伤痕累累,却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的伤疤。 想要抚平他的伤痛,首先要看到他的伤疤,这样才能着手医治。 可他连看都不让自己看,这要如何是好呢? 但愿时间,能让他心里的那抹痛,慢慢消失吧。 如今,她也只能将一切往好处想了。 小心翼翼起身,生怕吵醒他。 刚准备出门去买些早点回来,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仔细聆听,正好有人在楼下大喊:“一间一间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不是吧?慕容荨青的手下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这女人,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开,她可不想以后的日子,都有一个叫慕容荨青的人如影随行。 她蹑手蹑脚走出去,从客房外走廊的窗户上翻出去,绕到客栈的正门前。 来人似乎不少,慕容荨青难道把整个皇城的侍卫都派出来了吗? 也不知到底是她比较重要,还是夜墨邪比较重要,竟让慕容荨青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要对付这些人也不是不可,但这样做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夜墨邪,趁乱离开。 可他今天的功力,应该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吧,估计不会心甘情愿跟自己离开。 这要怎么办?头疼啊。 吴婶给的麻药也不够了,真是倒霉事全碰到了一起。 还没等想出对策,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急,眨眼间就楼阶的拐角,眼看着就要和她撞上。 糟糕! 一旦被人发现,事态就严重了,所以,一定不能让这个人发出任何声音。 屏息凝神,在对方即将冲过拐角的刹那,猛然伸手。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但因为她出手的速度很快,所以没有躲过去。 一把掐住对方的脖颈,正要用力扭断时,她突地怔住。 “紫陌?” 被她掐住脖颈的紫陌也是一呆,看着她,也忘记了挣扎。 “唔……”紫陌的脸色原来越差,喉中也发出了窒息的痛呼,独孤绾这才回神,连忙松开手。 紫陌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弯着腰,艰难地喘气。 没时间等她把气喘匀,独孤绾一把扯过她的手臂,足尖一点,朝着安全的位置掠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吴婶和红尘呢?” 第823章 狼狈的国师(三) 夜墨邪睡得不是很沉,察觉到异动的他立刻醒了过来。 房间内没有独孤绾的身影,反而是楼下,传来一阵一阵的吵闹声。 他试了一下,功力已恢复大半,外面是什么情形,暂时不清楚,他也不敢冒险,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小心观察。 他认得那些在客栈四处搜查之人身上的服饰,看来是慕容荨青的人追上来了。 心里漫上难以言喻的矛盾。 独孤绾此时不在,而自己的功力也即将全部恢复,这是纠正错误的最佳时机,可是,他也真的很向往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纵马江湖,快意人生。 说来说去,他终究舍不得离开她。 原本还能麻痹自己,只要慕容荨青不追来,只要自己的功力一直受制,他就只能被迫跟着她。 可这个用来麻痹自己的理由,如今也不存在了,他还有机会一错再错下去吗? 夜墨邪,不要再犹豫了,你知道一意孤行的下场是什么,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和她在一起? 终究,她还是会绝望,会愤怒,不如早一点,斩断一切。 一点一点将门推开,深吸口气,虽艰难,却坚决地迈出了第一步。 正要出声时,一道人影快速闪过,挡在自己面前。 他难以置信,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独孤绾心跳得厉害,好在赶回来的及时,要不然得出大事了。 “那些人不是来找你的,就算是,她们也别想找到!”她叉腰低喝,一副强抢民男的恶人之相。 他笑:“你如今功力的确在我之上,但要不引起骚动,就将我制服,似乎根本无法做到。” 她原本绷着脸,却突然咧嘴一笑,“谁说做不到?我有这个。” 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抬起手,手指一动,护臂的机关发动,一根银针,迎面刺进他肩头。 他张口结舌,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你哪来这么多麻药?” 她上前一步,接住他因为麻痹,而站立不稳的身体:“因为我运气好,遇上了老熟人。” 话音刚落,她身后便出现了三道人影。 红尘看着他,大张着嘴巴,“国师大人,您怎么变成这么一副狼狈样子了?” 夜墨邪咬牙。 还好意思问,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去问独孤绾!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不赞同的摇头:“狼狈?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狼狈了?明明被我保护的这么好。”一边说,还一边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夜墨邪晕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这个混蛋,独处时对他动手动脚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当着紫陌红尘的面,肆意调戏他,他不要面子的吗? 红尘看着眼前一幕,嘴巴长得更大了。 天呐,这还是国师吗?明明她记忆中的国师,是一个冰冷如雪,清寒如高岭之花般的圣人,结果在独孤绾面前,简直就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 “别磨蹭了,趁着我们还没被发现,赶紧离开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现在,她还不想和慕容荨青正面交锋。 第824章 狼狈的国师(四) 紫陌红尘在外面赶车,她与吴婶,一同在车厢内看顾夜墨邪。 “吴婶,这麻药真的好用么?“感觉这药的作用,比之前的要略微弱一些,夜墨邪竟然还能维持坐立的姿势,甚至可以勉强走上几步。 吴婶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然好用,这可是我新研制的神仙醉,中药之人,会如醉酒一般全身无力,但不会像普通麻药一般,令人丧失所有的行动力,而且药效可以持续七天之久。” 七天?这么久? 独孤绾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的话,这一路她就不用再发愁了。 她高兴了,夜墨邪却郁闷了。 七天。 让他七天都这么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独孤绾看出他的不悦来,笑嘻嘻凑过去,“你别生气,等远离了百胜,慕容荨青也放弃寻找你后,我就不再约束你了。” 他哀怨看她一眼:“要是慕容荨青一直不肯放弃寻我,那要怎么办?”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能吧,我觉得她这人,也不像是个长情之人,对你应该没有那么深重的爱恋。” 他险些一口血呕出:“为什么你的脑袋里,一天到晚总装着这些东西?” “那你觉得,我该装些什么东西。” “我是他的国师,你明白吗?” 她认真点头:“我明白呀,我听说,她还准备给你在离皇宫最近的地方,建造一座巨大的神殿,供你居住呢。” 他眼神有些古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她撇嘴:“吃醋的意思呗。” 他愣住了,能毫不掩饰,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吃醋,可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 “看我做什么?”她翻了翻眼睛,知道他在奇怪什么:“你不是总说我自欺欺人吗?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自己的心,完全剖开给你看,吃醋就是吃醋,嫉妒就是嫉妒,没什么好隐瞒的,既然以后咱们要朝夕相对,那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就不该存在。” 他总算听明白了,什么大方,她分明就是在故意套自己的话。 “我没法做到你的赤诚坦率。” 本来满含期待,希望他能想通的独孤绾,闻言嘴角一垮:“你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的心思了。”她笑笑,将脊背靠向车厢:“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不去探究就是,反正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过去的前尘旧事就让它过去,美好的新生活马上就会到来。” 她倒是很有自信,谁能保证接下来的人生,一定就是美好的? 说起话来,真是越来越没谱了。 脸上摆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却隐隐有些高兴。 新生活。 一个彻底摆脱国师身份的新生活吗? 听起来似乎不错,不管能不能实现,但他却已经开始,有些小小的期待了。 “小姐,接下来,您打算去哪里?” 他原本是要去北边皇陵的,但既然已经决定开始新生活,就必须放弃这个目标。 “我们去江南吧!”她欢快地抚掌道。 第825章 自己创造机会( 一) 马车临时改道,从驶向北边,改为一路向南。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一次江南都没有去过。 听说那里是个山清水秀,如诗如画的毓秀之地。 有蔓蔓青石的小路,有碧波凌凌的河流,有沁人心脾的温婉小调。 虽然只在画卷上见识过那些醉人的美景,但也足够令人心旷神怡,神往不已。 既然一直都没机会去,那就趁此将这个心愿实现吧。 想必,夜墨邪也会喜欢那里的。 前往的江南的路上,谨慎起见,一行人很少住客栈,大部分时候,是露天而居。 独孤绾倒是习惯了,紫陌红尘也没什么异议,夜墨邪却是苦不堪言。 过惯了经年累月的富庶生活,乍然离开锦衣玉食,就已经够难熬了,现在还要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他每天的脸色都很不好。 期间,独孤绾找机会,向吴婶询问了那晚自己与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情。 可吴婶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那晚,她和紫陌红尘等了她很久,一直不见她回来,有些着急,紫陌便提议,由自己去打探消息。 谁知紫陌离开后,也不知所踪了,吴婶心知不妙,就决定和红尘先带着夜墨邪躲起来,结果晚了一步,敌人追赶而来,还步下重重陷阱,两人苦苦支撑,最终不敌。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待醒来后,却发现夜墨邪和马车都不见了,但失踪的紫陌却回来了,只是受了伤,昏倒在两人身边。 后来三人得知她被俘的消息,本想去营救,可天牢内防卫森严,不能贸然行动,几人在城外等了几天,始终找不到一个好的营救方法。 就在为难之际,又传出她从牢中逃走的消息,可她们并不知她去了哪里,无法追赶,只能四处打探,但她的消息没打探出来,却打探出来了夜墨邪的消息。 听说他随百胜女皇一同去了百胜,三人便决定前往百胜。 为了进一步打探消息,路上和几个百胜官兵起了争执,为了避免麻烦,便躲进了丰州的一家客栈,没想到那些官兵竟一路追了过来,接下来的事情,独孤绾也都知道了。 “事情很不对劲。”听完吴婶的叙述,她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就算皇家的人知道我要带着夜墨邪出城,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会从哪个城门离开,会走哪一条路?又会去往何方?更离奇的是,就算他们能猜测到我要走的路,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追上来,时间掐得正好……”还有,御华铮被袭击的事情,也太巧了吧? “小姐可是怀疑……”吴婶问弦歌知雅意,立刻猜出了她的意思。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很久,突然用力摇头:“我相信紫陌红尘,一定不会是她们。” “那小姐……” “也不会是吴婶你。”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她们三人的经历虽然离奇,但事情本身,与她们无关。 “小姐总不会怀疑是……”吴婶慢慢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条清澈小溪前,广袖宽袍的男子背影上。 第826章 自己创造机会( 二) “失去了踪迹?” 天昱,丞相府内。 骆成听完手下的汇报,神色惊异,隐含愤怒。 “什么叫失去了踪迹?区区一个女子,你们都盯不住!” 手下们趴在地上,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他背着手,来回在室内踱了几步:“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跪在最前方的一名手下,微微抬起头,道:“是在百胜境内。” “百胜……”他猛地停下脚步:“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独孤小姐似乎是和百胜女皇一同出行的,随行之人,还有百胜的太君,以及国师……百胜的国师。” “国师。”他突然有些紧张:“你说的这个国师,可是夜墨邪?” 手下见他情绪激动,又连忙将头低下,“回大人,正是国师夜墨邪。” 他缓缓吸了口气:“那她失踪时,身边都有谁在跟随?” “……”几人突然不说话了。 骆成眼中显出几分不耐,喝问道:“说,还有谁?” “属下……属下不知。”那位独孤小姐似乎发现了有人在跟踪,路上特意使用了障眼法,将他们引开,又刻意抹去了行迹,使得他们无法再继续追踪。 “不知。”他口吻平和,听不出半点喜怒,但越是这样,手下们就越是心惊。 他绕着偌大的厅堂走了一圈,然后在上首的紫檀椅上坐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热茶,慢慢抿了一口。 “你们走吧。” 淡淡四个字,却让手下们勃然变色,哀声祈求:“属下知错,还望大人再给小的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骆成却看也不看几人,慢条斯理将茶杯中的茶饮尽,“本相早对你们说过,丞相府,不养无能之辈,是你们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们的家人。” “不,大人,求您了,这一次属下绝对不会再辜负您的信任!” 他将茶杯轻轻放回到桌上,站起身,从几人面前走了出去。 “丞相大人!求您了,求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大人——” 身后,几名属下在不断地嘶声呐喊着,他们的表情,也因为极度的绝望,而变得扭曲。 作为天昱史上最年轻的丞相,这位骆大人从来不会惩罚自己的手下,甚至连责骂都不会有,温柔么?仁慈么? 这只是世人看到的表面,但凡有人做错事,他们最亲近最在乎的人,就要代替他们承担惩罚,做错的事情越严重,惩罚也就越残酷。 他这种驭下的手段,不得不说实在过于残酷,却也不得不说,是最为有效的。 站在最后一个台阶前,他自嘲一笑。 布下这么多的局,无非就是想在她心里留下一席之地,他曾答应过她,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她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那就由自己来创造。 绾姑娘,希望终有一天,你能够明白我的苦心。 …… “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他演下去。”盯着那抹白色背影良久,独孤绾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浮土,淡淡一笑。 第827章 自己创造机会( 三) 她觉得自己有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味,也许他真的不是个好人,否则为何自己与他相处时间越长,就越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站在溪边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妖异的一双紫眸,牢牢盯着她:“你在说我坏话吗?” “当然没有。”她大步走过去,亲昵的挽住他的手,笑得灿烂无比:“我在跟吴婶说,我看上的男人真是玉树临风,与众不同,连站在这里发呆的样子都那么美。” 他一脸恶寒,曾想象过无数次她对着自己说情话的样子,却没有真正看到时,感觉惊悚。 “你能好好说话吗?”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你这叫好好说话?”他一脸不满:“以后不许说我长得美!”他最讨厌的,就是美这个字。 她觉的这人有毛病,还有不喜欢听人说自己长得美的。 说他长得丑,他就会高兴吗? “不,我不要自欺欺人。”她挽紧了他的手臂,将整个身子,都腻在了他的怀中:“你就是长得美,不管我说不说,这都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他被她闹得没办法,早知道她无赖,却哪里能料到,她会无赖到这个份上。 “你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开?”她盯着他闪躲的眼睛。 刚才就和吴婶说了,他要演戏,她会一直陪他演下去。 只要他喜欢。 “你这么扯着我,我不舒服。”他其实喜欢她的亲近,只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内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只要加把劲,就能冲破束缚。 “可我就喜欢扯着你。”她笑呵呵地,如八爪鱼一般缠着他,温香软玉在怀,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一世英名就要毁了。 “让人看着不好。”他换了婉转的说法,“等没人的时候,你想怎样都行,可以吗?” 为了恢复体力,他竟然不惜牺牲至此? 行吧,他都这么慷慨了,自己要是拒绝,岂非禽兽不如? “真的,你说话算话?” “当然。”他如诱哄孩子般温声道。 “好,那我就信你一次。”她笑着抽身,退出几步远,果真不再粘着他。 他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竟会有牺牲色相的这一天。 试着继续调动体内真力,却发现,丹田之内再次变得空空荡荡,身体也变得有些酸软无力,好似恢复到了几天前,刚中了仙人醉时的状态。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烤野鸡吃。”她笑眯眯的,转身朝着正在给野鸡拔毛的红尘走去。 衣袖摆动间,一支细若牛毛的银针自指缝中落下,掩进了草丛中。 嘿嘿,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夜墨邪,不管你在酝酿什么计谋,都逃不出我独孤绾的手掌心。 “小姐,公子现在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吴婶也坐过来,帮红尘一起处理野鸡。 独孤绾漫不经心地扒拉着手里的鸡毛,虽然自己什么也没说,但以吴婶的敏锐直觉,似乎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第828章 自己创造机会( 四) 她笑笑:“没什么事,吴婶不用担心,他现在身上的毛病虽然多,但我会一一帮他治好的。” 她是个非常较真的人,说过永不分开,那就一定要践行诺言,不管是断情蛊,还是什么阴魂阳魂,总之,她决定的事,谁都别想阻止。 红尘处理完手里的野鸡,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听到两人说的话,一边擦汗一边纳闷道:“国师生病了?生了什么病?” 独孤绾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帕,丢给她,“谁说他生病了,没有的事。” 红尘结果那丝帕,正要拿起擦汗,发现那帕子白得似雪,上面还绣着栩栩如生的梅花枝,顿时有些下不去手了,把帕子还给独孤绾,继续用袖口擦汗:“没病?那我瞧着,国师的脸怎么那么红呢,感觉很不对劲,是不是受寒了?” 脸红? 听了红尘的话,她再次扭头,朝站在溪水边的夜墨邪看去,果然,发现他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抬起头来,正巧与她探究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慌得连忙移开视线。 她抿唇一笑,这家伙不知在想什么龌龊事,脸红成那样,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很好很好,看来他就是死鸭子嘴硬,装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实际骨子里,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自欺欺人的到底是谁?想必他心里很清楚。 “甭管他。”她轻轻扯了红尘一把:“这人身子骨好着呢,就算真的受寒,睡一觉也就好了。” 红尘还是很担心:“要不,还是让国师乘马车,别骑马了吧。” “嗯,说的也是,一会儿你们都劝劝他。”红尘说的正合她意,昨日开始,夜墨邪这家伙就不肯跟自己同乘一辆马车,去附近的集市上买了匹马,坚持骑马赶路。 虽然吴婶的仙人醉,可以暂时封住他的内力,却没有完全剥夺他的行动力,她总不能拿根绳子,一直帮着他吧? 可事实证明,夜墨邪是个非常有主张的人,不管别人怎么劝,他该怎么还怎么,我行我素,完全不受他人影响。 独孤绾趴在车窗边,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谆谆善诱:“外面风多大啊,日头又毒,不如到马车里来坐会儿?” 夜墨邪目不斜视:“不用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她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身形,莹润如玉的肌肤,还有那细瘦有力的腰身,想着他如果是个女人会怎样?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绝色妖女,把天下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即便如此,还是会有数不清的人,为了他而前仆后继。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她那眼光实在有点骇人。 她笑了笑,拨拉了一下自额头垂下的碎发:“还是进来坐会儿吧,你瞧你,脸都晒黑了。”她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要是真说了,他必然又要暴跳如雷。 她那么喜欢他,自然不想让他生气。 第829章 想不想犯错?(一) 脸黑了? 他一听,竟显得有些慌张,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可脸庞的颜色,不是能摸出来的,于是怔怔盯着前方,显得有些无措。 独孤绾没想到自己骗他脸被晒黑,他会有这么大反应。 不会真的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吧? “唉,你别难过,我骗你的,现在的你还和之前一样美,肌肤白嫩得像能掐出水一样。”这可不是恭维,而是的的确确如此。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真是让全天下的女子自行残秽。 他终于自惘然中回神,带着几分气恼瞪她一眼:“以后这种玩笑不许再开。” 她托着腮,盯着他带了几分薄怒的眼睛:“你为什么如此害怕?” 他绷着脸:“我害怕了吗?” “当然,你是没看见自己刚才的样子,简直像丢了魂一样。” “我只是想到别的事情了,对了,我们接下来走陆路,还是水路?”他顾左右而言他。 她定定看着他。 她知道他在逃避,可他为什么要逃避? 心知不管怎么问,都不会问出想要的答案,索性就顺了他的意,把那件事揭过好了。 “我没坐过船,很是好奇,所以打算乘船一路顺江而下,从白河镇下船,去姑苏。” 他听了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光泽,却透着向往。 他其实很可怜吧,看着高高在上,万人敬仰,实际上这一生走过的山山水水,实在屈指可数。 “你坐过船吗?”她问。 他摇摇头:“没有。”认真说起来,他连大江都没见过。 “那正好,这次我们一起圆了这个心愿。” 他有些恍惚,以前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将乘坐一艘大船,去见识人们口中波澜壮阔的大江大海。 梦想,似乎实现得过于容易了。 被包裹在这这种幸福感里,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 总有种哪怕现在死了,也了无遗憾的感觉。 可有些事情,想象中是一回事,真的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梦想了无数次的大船,却让他吃尽了苦头。 高贵矜雅,连皇帝都要礼遇三分的国师,竟然晕船了! 他躺在船舱的榻上,有种奄奄一息的病弱美感。 吴婶在自己房间休息,紫陌红尘兴奋地去甲板欣赏风景去了,这一个一个的,到了关键时刻,竟没一个靠得住。 要是自己哪天真死了,会不会他的床头,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想想着实凄凉,一向不惧生死的他,也开始恐惧起来。 越想越觉得人生无趣,他这辈子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到头来却是美梦一场。 他翻了个身,觉得心口拔凉拔凉,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 忽而,后背传来一阵暖意,一双手,绕到他的身子,环在他胸前。 他骇然转头,发现一对清凌凌的黑色眸子,近在咫尺。 “你怎么过来的?”他竟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她眉眼弯弯:“就这么走过来的啊,你病得不轻,自然什么都注意不到,别怕,很正常。” 第830章 想不想犯错?(二) 正常个屁! 他现在简直跟那些七老八十,快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样了。 “好玩吗。”他转过头去,闷闷一句。 “什么?” “我说外面好玩吗?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觉得他口气有些哀怨,不由得紧了紧手臂:“真可怜,第一次坐船就晕船,不能与我们一同玩闹,和伤心吧?” 这是什么口气?当他三岁小孩? 再说,晕船就算可怜?那天底下可怜的人岂不是太多? “我觉得挺好,外面实在吵闹,我一个人在这里,乐得清静。” “骗人。” “我不像你,总是谎话连篇。” 她没反驳,只道,“我刚才听到你叹气了。” 他脸色有些差,身体也僵了一瞬。 刚才? 难不成,自己那副哀怨愤懑的样子,全都被她看到了? “我说过,我不会和你分开的,外面再有意思我也不去,就在你这里陪你,因为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他鼻腔有些暖,但心底非常暖。 自己不是个容易被感动到的人,但听了她那简单的几句话,却高兴得想哭。 “你身上好冷。”她又朝他贴近一些,将脸埋在他的颈侧:“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你身上的体温,好像变得越来越低。” 不,这不是错觉,随着生魂不断消耗,他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冷,直到彻底死亡的那一刻。 “是你身上太热了。”他没有告诉她真相,不过这话也不完全错误,她的身体,的确热得如同一只火炉。 “如果我身上不热,又怎么来温暖你呢?”她轻轻的说着:“你别怕,有我在,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闭上眼睛,就那么靠着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暖意。 心底一片宁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 此后几日,他晕船的症状略有减轻,终于有机会踏上甲板,欣赏壮阔的江面。 陪着他聊了会天,见他精神有些不佳,就劝他会船舱去。 他虽不愿,但为了不给她添麻烦,还是同意了。 回船舱的时候,他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那双眼睛如影随形,可以随时躲在他们谁也瞧不见的暗处观察,令人毛骨悚然。 “等一下。”猛地回头,朝身后看去。 上一刻,他还感觉,那眼神就在他们的身后,可转头之后,那双眼睛的压迫感却又消失了。 “怎么了?”她见他脸色不郁,以为他又不舒服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舍,马上就要到白河镇了,这种景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她拍着胸脯保证:“有什么好不舍的,以后你还会见到比这更好的风景,人要有点追求嘛,别只顾着眼前。” “听你这意思,每天盯着我看,是不是已经腻歪了?想要去追求更好的美景?” 天呐,这都哪跟哪,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他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男人啊,真是难,难捉摸,难理解,难看透。 都831章 想不想犯错?(三)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专情之人,就是十二个时辰都看着他也不会看腻,她就当真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他去茅厕以外,一直粘在他的身边。 见她如此,他也松了口气,虽然一直被她粘着,自己的精神会时不时受到一些摧残,但至少她在自己身边,心里安心。 其实,他们身边的威胁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去在意而已。 此时,这个威胁终于走出迷雾,显现出来,他不能不加以防备。 “前面就是码头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远处的茫茫江面。 他顺着她所指看去,果然,在一片白雾中,码头一侧的栈道,若隐若现。 这就到白河镇了吗? 一路上实在过于平静顺遂,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反常。 他尽量保持沉着,暗中四下观察。 有人在看着他们,他顺着目光寻去,却发现,看向两人所在方向的,是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少妇。 女人眼眸含春,神情痴迷,这样的眼神,他看得太多,有些厌恶的别开眼去。 但这时,少妇的眼神却蓦地变了。 阴厉中带着幽诡,艳红的唇角,微微向两旁挑起。 “你跟好我,可别再走丢了。”上回在拳赛场的经历,让她分外在意,别以为她看不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迷恋目光,不知夜墨邪什么感觉,总是她是讨厌透了。 下了船,船上的船客陆陆续续散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明天再决定,是逗留几天,还是直奔姑苏。”她很快做出决定。 其他人都对此都没有异议,夜墨邪虽然也没有出声,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江南的气候比较潮湿,即便他们挑选的是向阳的房间,屋内也总是有股刺鼻的霉味。 这让夜墨邪无法忍受,这种带着霉味的床褥怎么能睡人?只是待在屋内,就让他觉得要疯了。 “要睡你睡,我才不会睡这种带着一股怪味的床。”他捂着口鼻,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在离床榻最远的桌子前坐下。 “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你就凑合一晚吧。”她好言劝着,。 他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行,你让我睡这种地方,就跟杀了我没有两样,你知道吗?你这属于谋杀!” 说的那么严重,至于么? “怎么会!”她用力摆手,“我有那么坏吗?谋杀亲夫这种事,我可是绝对不会做的。” 他哼了声,别开眼去。 虽然留给她一个僵硬气愤的背影,但实际上,此刻他心里被一种异常美妙的满足感充斥着,看来,她并没有因为那些花里胡哨的庸脂俗粉就乱了心,变了情。 看着他那副谁也撼动不了的犟劲儿,她很是发愁。 怎么办?这金枝玉叶的国师不肯睡觉,难道还要逼着他去睡不成? 她相信,如果自己打晕他,强制将他丢在那充满了霉味的床榻上,他一定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吭声,他有些着慌,这就放弃了?好歹再来劝两句啊! 第832章 想不想犯错?(四) 实在忍不住,偷偷回头瞧了一眼。 “你在做什么?”他纳闷地看着将双掌按在床榻上面的独孤绾。 “你不是觉得这床铺又潮湿味道又难闻吗?我帮你烘烤一下,应该会好很多。”掌心的热气源源不断,在被褥间流转,不一会儿,原本潮湿的被褥,就变得非常干爽了。 她将他扯到榻边,指着床铺,“真的没有味道了,不信你试试看。” “不试。”他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有虫子怎么办?” 她无语了,这家伙还是男人嘛!有虫子又怎么了,又不会吃了他! “那我先睡,你觉得没问题了再睡,可好?” 他拧眉,真人斟酌了片刻:“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反正只是睡一个晚上,将就一下算了。” 他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之情,和衣躺在了被褥上面。 “不盖被子会着凉的。”她伸手,去拽他身下的被子。 “不是有你在吗?”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 她一怔,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他这是让她抱着他睡吧! 她搓了搓手,觉得他现在越来越平易近人了,竟然会鼓励她放开手脚去占他便宜,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夜墨邪这块大冰雕,不也照样被自己焐热了吗? 她飞快脱了鞋,窜上了床榻,和衣挨着他躺下,随后手臂往他身上一搭。 “先说好,不许动手动脚。”没等她生出坏心眼来,他就先一步警告道。 她准备往下滑去的手顿时僵住,一脸郁闷:“哪有动手动脚,我这不是怕你冷,想抱得紧一点吗?”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没有拆穿,因为这是自己的心魔。 他不怕她会逾矩,他是怕自己会犯错。 暖融的热意,自她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即便周遭空气寒凉潮湿,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寒冷。 “你想通了吗?” 被舒适的暖意包裹,人开始变得越来越迷糊,冷不丁的,听她在耳畔问了一句。 “想通什么?” 她轻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装傻了?” 他在装傻吗?为何自己不觉得。 “如果我说,我是在害怕,你会笑话我吗?” “为什么要笑话?”她百无聊赖,开始把玩他如绸缎般的青丝:“咱们是一家人,那有一家人笑话一家人的道理。” 这个一家人,让他十分受用,也不计较她拿自己头发当玩物的事情了:“上回是你自己解除的婚约,好好的机会你放弃了,现在想重新和我缔结姻缘,也要问我愿不愿意。”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对。” 说得对?敢情她真不把两人的婚约当回事了? 正怨怼不已时,她忽而支起身子,凑近他耳畔,轻轻说着:“那我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 他顿时觉得脑袋里某根一直绷着的弦断了,且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 猛地翻过身,近距离看着她:“独孤绾,你若哪天后悔了,可千万别怨我?” 第833章 结为夫妻( 一) 夜色撩人,清幽如霜,月华满庭院。 一夜痴缠,明知为错,却也飞蛾一般,罔顾一切,即便遭受焚身之苦,也在所不惜。 至少,此生已然无憾。 翌日,清晨的霞光,透光窗棂,照射进屋内,点点碎光,如梦如幻。 她嘤咛一声,舒服地翻了个身,手臂下意识往身前一搭,随后睁眼。 他不知道她会突然醒来,惊了一跳,想立刻转头,却觉得这反应实在过于明显,只能撇开视线,将目光,专注落于帷帐上的一朵盛放海棠上。 她也盯着他,却没有他那种闪躲不定,彷徨无措。 其实她很早就已经醒了,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看,只是假装还是熟睡而已。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纠结挣扎。 认真说起来,昨天的事情,自己半强半迫,他半推半就。 说真的,她现在有点后悔,后悔他会后悔。 万一他觉得自己玷污了他,生气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那该如何是好? 头痛啊头痛,如果她是男人,知晓一百种哄女人高兴的法子,可对方是男人,又是那种骄傲无比,天下间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她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小心翼翼瞅着他,嗫喏着开口:“那个……昨天晚上……” 他眼皮一跳,赶着她把话说完前,赶紧堵住:“我会负责。” 呃,他好像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了,那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哦,好吧,我会让你负责的。” 这是什么话,搞得好像自己失了清白,迫切需要一个安慰一样。 他努力摆出严肃沉着的样子,一瞬不瞬盯着她:“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男人呵护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你既把身子给了我,我自然要对你负责一辈子。” 她听了,喜笑颜开:“那你可不能反悔,要言出必践,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名副其实的夫君,以后好好跟着我过日子,有危险我会护着你,有人若对你不利,我也会为你而战。” 他嘴角抽了抽,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冷静淡然。 说来说去,最后自己又成了那个需要被负责的人!怎么着,觉得他失了清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 他有那么脆弱吗? 不对不对,现在根本不是脆弱与否的问题,而是他才是男人,作为女子的她,要觉得羞耻,觉得难看,觉得不好意思才对! 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一边穿衣,一边兴致勃勃说着:“我觉得白河镇也挺好的,要不我们多待几天,听说这附近有一个风景独特的湖泊,太阳出来的时候,湖面会显现出如彩虹一样的五彩色泽,一会儿叫上紫陌红尘,我们一起去游玩一天,她们肯定也闷坏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大概是常年的征战生涯,练就了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就把衣物穿戴整齐了。 “做什么要她们二人陪同,我一个人还保护不了你?” 第834章 结为夫妻( 二) 穿戴整齐后,她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我是怕你没有人伺候,才让她们一起跟着去的。” “你伺候我不就够了?”多两个拖油瓶,还怎么玩尽兴? 她很是苦恼,自己保护他绰绰有余,可伺候人这种事,她实在做不来,万一又惹他不快,还得绞尽脑汁去哄他。 “好吧,今天就先不叫她们,只我们两个人去。”之后怎么哄他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坚持要带上紫陌红尘,他现在就要生气。 因为怕吵到其他人,两人连早饭都没吃,就一起出了门。 那汪会在日光下显现五彩色泽的湖,名为镜湖,是白河镇的一大奇景,只要是白河镇本地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两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前往。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奔波,两人终于来到了那座美轮美奂的湖水边。 路途虽然崎岖,但慕名前来欣赏的游人却不少,大部分都是成双成对。 他看着周围的人群,不耐烦地抱怨:“怎么这么多人?” 她其实也有些小郁闷,本来是打算来个二人世界的,没想到人这么多,还有些闹哄哄的,多好的美景,都被破坏殆尽。 抓了抓头发,她指向远处的一个小山坡:“我们去那边吧,肯定安静。” 那座小山坡虽然不算很高,但四周却很陡峭,一般人是上不去的、 他点点头:“也好。” 于是,两人便绕过人群,朝那座小山坡走去。 猜得不错,这山坡上果然没人,很是清净,他一直紧蹙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坐一会儿吧。”她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他嫌弃地看了眼:“脏。” “我已经擦干净了。”为了表示自己没骗他,还特意用手,在石头上摸了摸。 “还是脏。”他死活不肯坐,对那块虽然看着干净,但还是有不少尘土的石头,表示排斥。 独孤绾没辙,至少脱下外裳,铺在那块石头上“这下好了吗?”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皱了下眉头:“一会儿你再穿上沾了泥巴的衣服来抱我吗?” 她脸上的笑意一僵,看着他那别扭的神色,眼睛里都快喷火了。 见过难伺候的,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早知道,还是把紫陌红尘带上为好。 “一会儿我不抱你,等换了干净衣裳再说。” 他在原地站了一阵,还是恨不乐意的样子,最终,还是在她祈求的眼神中,坐了下来。 “喂,你干嘛总冷着一张脸?”他们是出来游玩的,这个样子,怎么玩得好? 他不说话,好半天后,才转向她,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特别幼稚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心想我既然这么难伺候,以后绝对不再自找没趣?” 她被问得一时语塞,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但自己并没有这么想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既然决定做的事情,再难我也不会放弃,更不是后悔。” 他听后,神色稍霁,但态度还是很冷。 第835章 结为夫妻( 三) 她不知他到底在气什么,他最难伺候的,不是他的坏脾气,而是他那颗琢磨不定的心。 “你为什么不高兴?”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没有不高兴。”他也没说谎,她是如此在意自己,他很满足。 “那你干嘛总是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兴致缺缺吗?他已经很努力在迎合她了。 果然,那些美好安宁,还是离自己太远了,再怎么无视,都无法真正忽略。 他微微转开眼,盯着湖水边热闹嬉戏的人群:“你以后会不会嫁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她很是纳闷,但还是回了他:“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么?” “我们还没有拜堂成亲。” 她哎了一声,摆摆手:“形式而已,你若总是耿耿于怀,等我们到了姑苏,找人办场喜宴好了,若嫌麻烦,我们索性以天地为证,就在这里,结为夫妻好了?” 他很是讶异:“这样也可以?” “怎么不可以?”她来了兴致,伸手一扯他:“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拼命摇头:“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瞪着眼睛,难道这人日日心不在焉,其实是另有所爱了? 他看着脚下泥泞的地面,再次摇了摇头,“太草率了。” “我觉得一点也不草率。”当初心动之时,她彷徨无措,百般纠结,可一旦想通,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可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你,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轿……”他想给她最好的,可连一个安定的未来,他都无法保证,还有什么资格拥有她毫不保留的爱? 是的,他不配,她这样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一切。 她见他这样,倒是放松下来了。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够自信。 也真是奇怪了,他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知道她不在乎,可他在乎。 “你今日与我结拜为夫妻,就不怕日后会守寡?” 她隐约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但她并未明说:“人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难道害怕明天会摔跤,就一辈子不走路吗?大不了等你死后,我再嫁就是。” “你……”他激动地脸颊涨红,指着她支吾半天,才恨恨道,“你敢!” 她看着他气恼万分的样子,乐了:“我有什么不敢的?不想让我改嫁,那就努力活久一点,说不定,我比你死的还早。” “你瞎说什么!” “我的魂魄始终没有与身体完全契合,也许哪一天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你不会的。 他在心里道,慕容荨青已经应允我,会救你一命,为了天下大计,她必须履行诺言。 “那我们都好好活着,可以么?” “当然可以啊!”这正是她想要听到的:“所以,赶紧过来,我都在这里跪半天了。” 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被她用力一拽,直接扯到身边。 “我先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朝着遥远的天际俯身一拜。 第836章 结为夫妻( 四)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独孤绾与夜墨邪结为夫妇,此生永不离弃,生不同衾,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说完后,又对着天地拜了几拜。 她神色郑重,完全没有半点玩笑意味。 他痴痴看着,被她雪亮双眸中的坚毅决然所折服,心中竟不再迷惘,转过头,也对着天际一拜,肃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夜墨邪,愿与独孤绾结为夫妻,自此之后,彼将渗吾之骨,融吾之血,黄泉碧落,生死与共!” “夫君。” “娘子。” 两人转身,互相对拜后,仪式完成。 终于把他拐到手了,可真不容易呢。 现在两人都指天立誓了,今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再分开。 她雀跃不已,最大的心事一了,连眉梢眼角都带着明净的轻快。 “阿夜,你快看!”她兴奋的从地上挑起,指着远处的巨大湖面:“湖水真的是彩色的!” 此时正值日上中天,浅金的光芒,自九天之上遥遥洒落,铺陈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伴随着涟漪层层,镀在湖面上的浅薄光芒,也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泽,美得不似真实。 “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跟我出来,一定不会失望。”她亦沉静在眼前的美景中,想到今后会有无数个日日夜夜,与他一同欣赏天地之秀美,山川之壮阔,那种狂烈的欣喜感便油然而生,心头阵阵悸动。 是,她何曾让自己失望过,每一次,都给他与众不同的惊喜。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 将来…… 从来不敢考虑的事情,如今却深切的憧憬着。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去大漠看看。”他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不过依着她对自己的纵容,他知道她会答应。 “好啊,等我们逛遍了江南的所有美景,就去大漠。” 果然,自己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会应允。 “还想去看海。” “那要等等了,我们逛完江南,再去大漠,恐怕没个三年五载是不行的。”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定居,门前种一大片梅树,每到冬季,就用梅花来酿酒。” “哎呀,说起酒来,我那邀夜居下的一坛子梅花酿,都忘了喝了。” “没关系。”他眯着眼睛,盯着远处色彩斑斓的绚丽湖面,看着那一对对的爱侣相依相偎,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以后我再帮你酿,你想要酿多少就酿多少。” “这么纵容我啊……” “你喜欢么?” “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心尖一颤一颤的,这种甜言蜜语,她说起来真是越来越溜了。 自己却是越来越不能招架,朝前走了一步,撇过脸去,挡住自己微红的脸颊:“我也一样,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说完后,自己先感到一阵害臊。 可她却没反应,不管是羞窘还是高兴。 没听见?他纳闷,下意识回头,眸色陡变。 “当真感人肺腑,为师第一次从徒儿口中听到如此深情告白,着实震惊。” 第837章 随波逐流,方是正道(一) “你……”不可思议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在看向男人身边的少女,脸上难得浮起的红晕,顿时消失殆尽。 冥影笑了一下,轻轻牵过身边少女的手:“你们的警戒心很强,但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因为师父太了解你了,我的好徒儿。” “你先放了她。”他面上一副平静姿态,指尖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噩梦,是永远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伤痕,以为逃得够远,噩梦就不会追上他,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有了软肋。”冥影眼神微寒,像是叙述,又像是警告:“自古成大事者,是不能有软肋的。” 他不说话,目光始终落在冥影身边的少女身上。 少女眼波澄澄,美目倩兮。 冥影一歪头,她便浅笑着,将身体靠了过去。 他目光骇然,上前一步:“傀儡术!你怎么……” 冥影无视他愤然的视线,单手拦住少女的肩膀:“奇怪么?我是你和炼舞的师父,你们会的,我自然都会。”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生怕独孤绾会遭到不测,他再心急,也不敢贸然行动。 冥影自然看出他有所顾忌,说起话来,更是慢条斯理:“我是答应过,但你却忘了自己的责任。 “我没忘!” “没忘?”冥影冷笑,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湖光山色:“那现在又是何意?” “该做的,我自然回去做,但她若有半点损伤,我势必不会放过你。” 冥影挑眉,对他的威胁并未放在心上:“你要明白,你的命脉还握在我的手中,你又哪来的资格保护她?” “我……”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死捏紧,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说着要护她一生一世,结果,却什么也做不了,反倒还连累她落入危险。 “夜墨邪,你的命运早已替你做好了选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过娶妻生子的平凡生活,你若还想让她对你留有最后一丝好感,就放弃这段感情,否则,我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她,让她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最在乎的亲人。” “你到底想怎样!”他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墨发狂舞如蛇。 冥影冷笑连连:“瞧,现在的你,多么容易被激怒,看来这个软肋,对你的影响,还不是一般的大。”他转向独孤绾,单手挑起少女白皙的下巴,“看看你,将我这好徒儿害成什么样子了,我觉得,有必要好好惩罚惩罚你。”话落,嗖的伸手,一把掐住少女纤细的脖颈。 “住手!”他爆喝一声,飞快出掌,掌心寒芒猎猎。 冥影抬手轻拂,同时一抹蓝光,自指间的一枚青铜符令上闪过,夜墨邪挥出的掌,便顿在半空,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冷眼看着他,冥影道:“不要再耗费自己的阴魂之力,你知道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反而会让你死得更快。” 是,他自然明白,但为了独孤绾,就算现在死在这里又如何? 第838章 随波逐流,方是正道( 二) 冥影看着这样的他,眼底掠起了几分不解,几分诧,侧首看了眼因为呼吸被夺,而脸色越加苍白的独孤绾。 “为什么呢?”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缓缓松开一直钳在少女脖颈上的手,“你放心,为师只是对她略施惩罚,暂时不会要她性命,因为她可是牵制你的最佳手段。” 听冥影这样一说,他才收起了浑身的狂烈之气,但眼神依旧分毫不让:“你让她走,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见她。” “让她走?”冥影注视着独孤绾,语气很是好奇:“你知道她现在其实神智很清楚,也知道我们此刻的所作所为么?” 他神色大变,脸上的阴厉之色,顿时变为慌张无措:“你……说什么?” 冥影笑得开怀:“这孩子不同常人,连为师都很惊讶,傀儡术虽然暂时夺去了她的五感,但她的精神力,却如此顽强,能突破五感的束缚,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所以说,两人之间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不……不可能。”他踉跄后退,心神大乱。 “你的本事,为师清楚,你以为,这样聪明的姑娘就不会明白么?”冥影的一只手,沿着独孤绾的额头,一直滑到颈侧,看着她的眼神,似怜悯,似赞赏,自探究,似迷恋:“只需要为师稍加提点,她就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不要说了……” “为何不说?你们不是已经结为夫妻了么?那么自然该坦诚相待。”手背,停留在少女脆弱的颈侧:“从一开始,这就是你布的局啊,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所有人,都列为了你的棋子之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也当成了一颗棋子,事到如今,你既然放弃了执棋的资格,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也把自己,当成了一颗棋子,安插在我的身边?”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苦笑连连。 原来自己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若非太过自负,又怎会沦落道如今这样的下场? “没错。”冥影毫不避讳的承认了:“你闭关之时遇袭一事,是我早就安排好的,目的并不是针对你,而是所有人接下来的命运。” “你就那么执着?” 冥影冷然的面孔忽而一沉,竟带了几分少有的落寞:“这百年来,我蝇营狗苟存活至今,就是为了这个愿望,如不能实现,死也无法瞑目。” “可这天下,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说得没错,的确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所以,我才需要帮手,而你,则是为我实现目标的最佳人选。” 他晒然一笑:“说到底,你要的不是天下一统,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匡扶正义,而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心。” 冥影并不在乎他怎么说,一个执念他能惦记百年不变,这本身,就是他的成功之道。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若想让她活着,就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终身。”冥影转身,轻轻道了句:“走吧。” 第839章 随波逐流,方是正道( 三) 少女木然转身,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老老实实跟在了冥影身边。 “绾绾……”总有种这一别,她便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心痛的像是要裂开一样。 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他咬紧牙关,浑身劲气勃发,凛冽如狂风骤雨。 而他不顾一切冲来的身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阻挡,狠狠跌了出去。 当他勉力站起身,想要再次冲上去时,心口忽而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像是生生将他劈成了两半。 瞬间脱力,他颓然倒了下去,接连几口血呕出,痛得蜷紧了身子。 冥影微微侧身,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原来,这断情蛊的子蛊,在你身上。” 所有人,他,独孤绾,包括慕容荨青全都被他骗了,真正要绝情弃爱的人不是他,而是独孤绾。 如果她不能放弃,那么,夜墨邪就要永远遭受毒蛊的噬心之痛,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他到底图个什么? 连作为师父的他,也忽然间看不懂他了。 …… “你要带我去哪里?”一叶扁舟之上,如同木偶般死气沉沉的少女,忽而间开口说了话。 冥影对此并不意外,目光始终看向船舱外的茫茫江面:“随波逐流,走至哪里,便去哪里。” “在我看来,你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 “哦?”他终于将视线从江面上收回,落在独孤绾的脸上,少女的表情虽然还是木呆呆的,但眼神,已经有了瑰丽多彩的光华:“那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推波助澜,让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冥影笑了,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赏:“就知道这一路有你陪我,不会无趣。” “但你也顶多是推波助澜,而不是搅弄风云。”紧接着,她又补充一句,“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却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小小的荷塘之景,却错把它当成了江洋大海,你的眼界,不过如此。” 冥影也不生气,听了她的话,反而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的确无法搅弄风云,但你要明白,风浪过急,是会船毁人亡的,而从旁助长,推波助澜,才能让这艘行驶于乱世中的大船,成功到达目的地。”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打算从旁助长的这艘船,到底要驶向哪里?” 冥影不说话,自斟自饮了一杯青酿后,才微笑举杯:“我适才不是说了么?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她哼了一声,也不打算继续追问,闭上眼睛,暗自调息。 忽而,鼻端嗅到一阵淡淡的醇香酒气,睁开眼睛,见冥影正将一杯斟满了酒水的杯子,举至她的面前。 “你是这百年间,我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女子,就算给我一个面子。” 她以为他想让她饮下这杯酒,仔细想想,并没什么不可,撕破脸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但刚张了口,就听他说:“助我完成这个心愿。” 第840章 随波逐流,方是正道( 四) 这一路上,他和她说了很多,零零碎碎,基本上把他的来历,他所做过的事情,全都说给她听了。 夜墨邪的这位师父,是百年前某个朝代的君王,自小便有一统天下,结束千年乱战之象的宏伟心愿,他所奉行的,是以战止战,以暴制暴,原本成效不错,可惜运气太差,拜了再多的神祗,老天也没站在他这一边。 他生了场大病,不久人世,接着雪上加霜,同盟叛变,出卖了他的国家,没多久,国破家灭,他也在无止无尽的愤恨与遗憾中,魂归离恨天。 但因为过于执着,他的魂魄在故国的旧土上盘桓不去,后来碰到一个道士,专门挑那些不肯去投胎的冤魂,令其回魂返阳。 他重新得到了生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复仇。 可自他死后,已过去了七八十年,仇人都已经入了土,他满腔愤恨无处发泄,人虽然活了,却像个幽魂一般,浑浑噩噩,完全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与目标。 就怎么过了一段时间,某个数十年前还非常弱小的国家,突然崛起,吞并了其他四国,成为了当时最强大的国家,并有继续壮大下去的趋势。 终于,他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辗转数年,想方设法成了那个国家君王,最为看重的国士。 秉着生前的理念,与那君王一同联手,又击败了两个国家,将疆土,扩大到了极限。 可天不遂人愿,眼看心愿即将实现时,老天又出来跟他作对。 那个国家,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瘟疫,这场瘟疫,对他们来说是灾难,对另外两个仅存的国家,却是转机。 终于,瘟疫被平息了,另外两个国家也壮大起来,与他所在的国家,呈三足鼎立之势。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所在的这个国家,还是有机会再次崛起,与另外两国争夺天下,然而,此时的他已然垂垂老矣,时间对他来说,反而成了最苛刻的东西。 于是,他再次找到那个道士,与他订立约定,只要他的子孙后代,能一直为他移魂续命,他就永生永世,守护这个道士的子孙后代。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移魂,他活了足足有几百年。 可他的梦想,却一直没有实现,天下分分合合,总是无法实现一统,直到夜墨邪的出现,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你看到了什么希望?”就因为夜墨邪有通晓过去的能力?独孤绾觉得这人大概是魔怔了。 冥影摇摇头,眼神中爆发出亮得慑人的雪光:“我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个我梦寐以求的结局。” “结局?” “对,一个天下一统,万民臣服的结局。” “你不会是自己做了皇帝吧?” 出乎意料,冥影竟然道:“不,那是一个新的世界,新的纪元,这个结局中的天下,是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的,它自由,却又不野蛮,它严肃,却又不死板,那是一个真正人人平等的世界。而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人……” 第841章 他原本就身在地狱(一) 她第一次全神贯注,聆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是谁?” “这个人马上就会出现,但这却是我们谁都看不到的未来。” 她撇撇嘴,顿时又变回兴致阑珊:“你都不知道是谁,又怎知,这个人,一定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生?” “我活了几百年,这一次的感觉是最为强烈的,我知道,我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他似乎胸有成竹。 看着他,独孤绾终于问了出心底最深的疑问:“天下一统真有那么好么?无非是由几个强权,变为了一个强权,百姓们的苦日子,依然没有结束。” 冥影似乎心情不错,竟认真和她解释起来:“你明白一个强大的君主,对这个天下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 “各国的法制不同,对人的约束也不同。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在我看来,却正好相反。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到死亡,会接触无数这大千世界的诱惑,只有善加引导与约束,才会将这些负面的东西完全扼杀,否则,一味任其滋长,最后将一发不可收拾,变为毁灭一切的源头。而想要最大限度约束这些恶,制定和执行约束法则的这个人,必须足够强大坚定。” 九九归一,善恶自灭。一个完整的国家,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完整的未来,连年征战,苦的不仅仅是百姓,还有这始终无法圆满的世界。” 独孤绾沉默了。 她其实有一百种说法,可以反驳冥影,但她却觉得,冥影的说法是最正确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数百年来,兵祸连结,烽烟四起,百姓们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好不容易熄战,又要为了下一回的战事而劳民伤财。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 唯一能作为拯救的,就是一个圆满统一的王朝。 看她沉默下来,冥影又是一笑:“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只不过,来实现这一切的人是我那好徒儿,你便感到难以忍受。” 他百般嘲笑,好似她的顾忌,是多么愚蠢滑稽的一件事,她真是怀疑,这人活了数百年,是不是连人间真情是何模样,都不知道? 想想看,也真是可怜呢。 “明明是你自己的心愿,却要拉着无辜之人一起下水,委实卑劣。”她轻哼一声,亦是无限嘲讽。 冥影却不甚在意:“你又怎知,这不是他的心愿?”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 冥影笑了起来,给自己斟了杯酒,置于掌中轻轻晃动着:“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他的野心,不比我小,从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自以为是。”她转过身去,懒得再跟他争辩。 “自以为是么?”他盯着她挺直的脊背,以及从肩头滑下的如墨青丝,舔了舔沾着酒渍的唇:“那日我与他所说的话,你应当都听到了,镇国公府势力强大,风氏一族在朝中地位亦是不俗,加上兵权在握,只要有心,割据一方独揽大权,也不是不可,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彻底陨落,你就没想过原因?” 第842章 他原本就身在地狱(二) 她眸色微黯,心底泛上一丝丝透骨的寒凉,然,脊背依旧挺直,不曾有半分妥协。 “那又如何?” 闻言,冥影脸上现出讶然来,饮酒的动作也顿了顿,好奇地问:“哪怕你知道,是我那好徒儿害了你最在乎的亲人,你也不恨他?” 她沉默片刻,转过身来:“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只有他亲口告诉我,我才会信。” 他脸色一沉,“你还真是固执。” “挑拨离间是没用的,知道这百年来,你为什么一直失败么?” 他忍住了询问的冲动,但掌中酒杯,却在他难以克制的强大力道下,被捏出了一道道裂纹。 独孤绾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孤独,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你全心全意的信任,你永远都在独自作战,,因为力量有限,所以你能实现的愿望,也很有限。” “够了!”终于听不下去,他厉声打断她的话,将掌心的碎裂的酒杯掷出船舱。 独孤绾看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很是畅意:“我以为这百年来,你早已练就了心沉如水的本事,现在看来,你这百年时光都白活了。” 片刻的震怒后,冥影慢慢恢复了冷静。 漠然看着独孤绾,他站起身来:“你有一张厉害的嘴巴,但这没用,它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夜墨邪,他的阴魂之力马上就会耗尽,那时,便是他的死亡之期。” 说起这个,她亦无法再保持淡然:“你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对么?” “当然。”垂首看向她痛恨与希冀交织的眼眸:“他的死,是我一手安排的,他借生人魂魄复生,也同样是我安排的。” “你凭什么!” “凭我是他的师父,凭我在他走投无路时救了他一命!” “那又如何?他的人生只属于他自己,你没有权利干涉!” 冥影冷笑连连,“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这个世界,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各种灾难,各种疾病,各种我们无法预见的死亡,每一天,都在各个地方上演,夜墨邪不过是众多身不由己之人中的其中一个,为我实现这百年大计,便是他此生逃脱不掉的宿命!” 她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会有这种明明十恶不赦,却还是总摆出一副正义凛然嘴脸的人! 夜墨邪不欠他什么,这个世界,也不欠他什么! 他将自己的私欲,强行加诸在他人身上,然后将一切自私自利的行为,归纳为宿命,简直厚颜无耻,卑鄙下作! “他为你做的够多了,就不能放过他么?”极度的愤怒后,便是极度的悲伤。 冥影见状,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充满了戾气的眼底,竟也弥漫出难得的慈和:“我说了,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断情蛊的子蛊在他身上,如果他不能彻底忘情,他活不过替我实现心愿的那一天,所以,你注定要死。” 第843章 他原本就身在地狱(三) 在天昱与百胜交界处的最北边,有一座常年冰封的大雪山。 这里因为过于寒冷,故而人迹罕至,连活物都见不到几个。 独孤绾虽然不惧严寒,但自打踏上这座雪山之时,就有种浑身不适的感觉,让她很是排斥。 冥影走在前面,厚重的绵氅拖慢了他的步伐,三个时辰后,两人才行至半山腰处。 “为什么到这里来?”她问。 冥影一边裹紧绵氅,一边朝前迈步,“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所以我认为,作为结束之地,也很不错。” 独孤绾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论单打独斗,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自己却无法摆脱傀儡术的控制,即便神智能保持清醒,身体却无法自如行动。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她是不敢贸然出手的。 “你在估算,此时对我出手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正专注于赶路的冥影忽而说了句。 虽是询问,口吻却笃定。 独孤绾也不辩驳,道:“如果我速度够快,你就来不及施展傀儡术。” 冥影拨开面前一截挡路的枯枝:“你的想法没错,但你什么时候出手,我却是一清二楚,你不可能成功的。” 他说的没错,他将一抹神识,强行塞入自己的思维当中,所以几乎她想什么,他都能知道。 真是讨厌,这种以神识监视的方法,让她讨厌到了极点。 “你知道蛊是怎么练出来的?”冷不丁的,他问了这么一句。 说起蛊,她就想起了茯苓,口吻带着深深的厌恶道:“自然知道。” “各种毒物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是蛊。这不正好应了那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似乎走不动了,停了下来:“人也一样,在极端残酷的环境下,便能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 风越加猛了,她运转体内真气,滚烫的热意,自肺腑间升腾起来,可她却依旧觉得冷,直冷到心底里去。 “当时,这座万里冰封的大山里,一共有十二个孩子,最大的已近成年,而他,却还是个只有八岁的幼童,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他应该是第一个死亡的,可当一个月后,唯一站在我面前,没有倒下去的人,竟是他。” 他? 夜墨邪么? “我记得,那个时候,他瑟缩着幼小的身体,站在茫茫寒风中,一张小脸被冻得苍白,但眼神却坚毅得令人心颤。我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他仰起脸来看我,我才发现他眼底满是血丝,衣襟处还散落着点点血迹,连咯吱打颤的齿缝间,亦有鲜红之色……”他转过脸,对着独孤绾一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脸上的表情很是诡谲:“呵,你知道么,那个最大的孩子,死的是最惨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肉,都几乎被咬了下来。” 在她剧烈的心跳声中,他慢吞吞地道:“他,是被夜墨邪活生生咬死的。” 心,想被人狠狠扯了一下,那种痛,此生难忘。 第844章 他原本就身在地狱(四) 终于到山顶。 一座木质的小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虽已破败不堪,却足以抵挡外面狂烈的风雪。 冥影翻出一个弃用很久的火炉,将其点燃,微弱的火星,在寒风簌簌的夜晚,勾勒出片刻的安宁温煦。 火苗是弱势强,忽明忽暗。 坐在暖意并不怎么强盛的火炉旁,独孤绾的脑袋里,全是冥影白日讲得那些话。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夜墨邪,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说那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她能感觉得到,那些绝望的、残忍的、无助的画面,一次一又一次在脑海中闪过的痛苦。 那是他的噩梦,却是她不敢面对,不敢探究的恐惧过往。 只要想一次,心就会痛一次。 “你大概没见过他杀人时的样子。”砰地一声,一只被剥了皮的雪兔,砸在脚边,“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能见识到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抓着那只兔子,就往炉子上放,火苗窜起,舔舐上她细嫩的指尖。 “小心烫。”冥影皱着眉低喝一声。 她却恍然未决,慢慢收回手,搁在眼前细细查看。 即便被烈火舔舐,她的手,也没有任何损伤。 冥影盯着她摊开的手掌:“其实之前我们相处的不错,你可以继续将我当成冥影。” 她抬头,看他一眼:“当成?怎么当成?难道要自欺欺人,指黑为白?连芯子都换了,还能和以前一样么?简直可笑。”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之前与冥影再怎样不对盘,两人也不是敌人,可现在一切都已拆穿,他是谁,她也一清二楚,因为夜墨邪,她更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那种仇恨是刻骨铭心的,仔细想想,也知道再回到之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他觉得自己有些天真了,竟然会以为,两人能够成为朋友。 “你恨我,我能理解,但不管怎样,我也是他的师父,是他救命恩人。” 她冷着脸,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但还是忍不住回了句:“他本来生活得好好的,是你把他拖入了地狱。” “活得好好的?”他脸上浮起浓厚的讽意:“被自己的族人视为怪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你认为,这叫活得好好的?” 她心口一窒,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他给自己讲的故事。 他说那是自己信口胡诌的,无论当时她信还是不信,她都强迫自己信了。 因为,那若真是他的身世,她一定会心疼的不得了。 冥影不等她回应,继续道:“他生来不凡,只要触碰到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看到自己死亡的场景,人们把他当怪物,当带来死亡的瘟疫,连他的父母,都叫嚣着让他去死,是我,将他从献祭的火刑台上救了下来,给了他生存下去的力量,怎么,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讨厌,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他之前活得有多么艰难? “那你也是将他从一个地狱,拽到了另一个地狱。” 第845章 断情断情(一) “我不否认。”冥影道:“但人活着,就有希望,他做国师的这些年,日子过得倒也滋润,甚至……”他瞥她一眼:“还初尝了男女之情,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脸色瞬间爆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你……你还要不要脸,我和他的私事,你也要监视?”想到那晚的缠绵,搞不好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盯着,简直膈应透顶。 他嗤了一声:“我没兴趣关注那些东西,这是我对你施了傀儡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脸又是一红,这回是正经八百的羞窘。 但冥影想得并不怎么复杂,他叹息一声,竟还带着些怜悯:“其实在我看来,你这样好的姑娘,应该有个完美的人生,可惜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她点头称是:“是啊,我怎么偏偏遇见了你,不过既然是无法避免的,我也不会逃避。” 若非不是第一次与她接触,只怕真的会被气死。 “如果我答应放你离开,但你要发誓,此生不得与夜墨邪再有任何瓜葛,你能做到么?” 她愣了一下,这样的问题,完全不像对方能问得出来的,不过她还是仔细考虑了一下:“不能。” “呵。”摇摇头,果然与他猜想的一样:“其实,你可以假意欺骗我的。” 她跟着哼笑一声,朝着火炉靠近一些:“是,我是可以这么做,但我不想拿自己和他的未来开玩笑。” 同样的话,她对慕容荨青也说过。 正是因为太在乎,所以,即便是在赢面很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拿自己在乎的人做筹码。 同样的道理,放在这里也适合。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固执。”冥影目光复杂看她一眼:“或许,这也正是他对你念念不忘的原因,爱情的力量,真的很神奇。” 和这样一个活了百年的老怪物讨论感情,总让她觉得怪怪的,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取下火炉上滋滋冒油的兔肉:“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想,他骨子里其实还是尊敬你的,你希望你不要把他对你的最后一点尊敬,也抹杀殆尽。” 冥影闻言,突然难以自抑的笑了起来:“尊敬?我杀了他的同美师妹,掳走了他心爱的女人,还强行将阴魂之力封印在他的身体里,你觉得他会尊敬我?” 废话,他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尊敬你? 但这话她没说,沉默片刻后,她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没有胆量问的问题:“他体内的阴魂之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还有其他续命的法子?” 冥影似乎发了会呆,好半天后才开口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也要知道。 “你想?”冥影眼底闪过冰冷的光:“好,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告诉你。夜墨邪自小便有提前预知死亡的能力,这样的人,百年难遇,若结合阴魂之力,便可重溯过去预知未来,堪比神明,只是,若想自如掌控阴魂之力,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这代价,就是生命。 第846章 断情断情(二) “这么说,他现在……” “没错。”他淡淡接口,替她说出了那句始终没有胆量说出口的话:“现在的他,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忽而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再明烈的火焰,也煨不热她的心。 虽然在提出发问之前,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见,依旧觉得难以接受。 “阴魂之力,需要生人魂魄作为支撑,就如油灯中的灯油,在提供力量源泉的同时,也作为消耗之物,慢慢减少。九十九个生人魂魄,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想活命,就要重新开启生魂吸纳的阵法,以九十九条新鲜人命,作为祭品,方可继续为他续命。” “九十九……”她喃喃自语,原来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百倍:“没有其他方法吗?” “没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彻底熄灭了她所有的希望:“况且,就算重新开启纳魂之阵,他的寿命,也只能延续数月而已。” “我不信,一定还有办法!”就算这个法子再艰难,她也要去尝试。 冥影看向她的目光,忽的变得极为专注,眼底还闪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光泽,忽然,拉长了音调道,“虽说都是九十九个魂魄,但其中却有着很大的不同,若这九十九个祭品中,有被献祭之人的挚爱,那他的寿命,就能延长数十年之久,阴魂之力,也会更加强大。” 这番话虽然短,但其中的讯息,却让她不寒而栗。 “那之前……”那九十九个魂魄中,难道…… 冥影挑了挑唇,漫不经心拿着手里的匕首,割下一块兔肉:“我说过,你不会想知道的。” 自顾自地啃完一只兔腿,他将手里的匕首,塞到她的掌心:“赶快吃,吃完了早点休息,这样才有精力,去面对以后的苦难。” 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吃的却很少。 一个晚上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一幕幕刀光剑影,鲜血遍地的画面。 要牺牲挚爱,才能换得更长的寿命和无人能及的力量吗? 她明白冥影的意思,但她却不敢肯定,自己究竟算不算他的挚爱。 如果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两难的选择,他会如何? 自己又会如何? 或许,选择本身并无对错,只有值得与不值得。 如此这般,就没有那么多的矛盾与挣扎了。 第二日。 凛冽的寒风吹了整整一个夜晚,连木屋的被都被硬生生冻住。 冥影推了半天没有推开,正要一掌击碎门板,独孤绾走上前,掌心贴在门框之上,几个眨眼的时间,凝结在门板上的冰雪,便悉数融化。 她轻轻推开门扉,屋外晴空万里,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任何事情,只用蛮力是无法解决的,反而还会适得其反。”她意有所指地丢下一句,率先走出木屋。 冥影盯着她朝前迈步的身影,唇角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可再与众不同,最终的结局,还是红颜枯骨,零落成泥。 第847章 断情断情(三) 茫茫然跟着他,不知前路为何。 但她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之前一直在嘲笑冥影随波逐流,但如今却觉得,随波逐流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听天由命,远比与命运抗争,要来得容易。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绝望,也能以时不济我作为安慰, 这么一想,所有的不甘与愤懑,也随之归于平静。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么?” 一路上她太安静了,安静得都让冥影难以接受。 她闲闲把玩手里的缰绳,无精打采道:“问了能如何,不问又如何?反正最终会知道的。” 听了她的回答,冥影反倒语塞了。 “也许你早点知道,就能早点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反问:“谁说早点知道结局,就能提前做出正确选择?事情没真正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最正确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她再一次让他语塞,活了几百年,还从未这么狼狈过。 不过他倒也不生气,这百年来能让自己无话可说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如果你天昱的皇帝死了,你会如何?”他再次发问,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与她攀谈,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她还是懒懒的模样:“我会如何?当然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他轻蹙了一下眉头:“就这样?你为他征战数十年,保家卫国,他死了,你就一点不伤心?” 她盯着脚下的路,笑了一下:“为他征战四方,保家卫国的战秋凰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一个被他逼至绝境忠臣的外孙女,我干嘛要伤心。” 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似在说谎,冥影忽而有些兴致缺缺。 “那如果,杀了天昱帝的是你最在乎的人,你又会如何?”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不知道自己最在乎的人杀了天昱帝我会如何,但我知道,你若是被杀了,我会很高兴。” 她那么恨自己,多天相处下来,竟丁点好感也没有积累,这让他很是不悦:“你想我死?” “难道我还希望你长命百岁不成。” 他冷哼,“你放心,不管我能活多久,总之,一定比夜墨邪活得长久。” 他这是在故意戳她痛处,多了拙劣的手段,但她偏偏就中了招。 想起夜墨邪,心就忍不住揪痛。 “你可知道,你现在想他越多,思念越深,他就越是痛苦?” 猛地将不解的视线投向他,“什么意思?” “断情蛊,斩断情缘,绝情弃爱,这是人们赋予的象征与含义,但实际上,断情蛊根本不能令中蛊之人断情弃爱,它只会折磨彼此相爱的恋人。”伴随着冥影每一句的解释,她的心,便下沉一分:“不过虽说是折磨,但真正痛苦的,只有身中子蛊的那个人,母蛊的宿主,对子蛊宿主情谊越深,爱恋越重,子蛊宿主就会越痛苦,那种仿若噬心的剧痛,乃为世间最为残忍的酷刑,大部分子蛊宿主,不待蛊毒将其心脏啃食殆尽,便会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选择自尽。” 都848章 断情断情(四) 她愕然瞠大眼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才是慕容荨青的真正目的,她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放弃夜墨邪,她是打算利用夜墨邪对自己的情,来杀死自己。 “我才应该是子蛊的宿主,为何……为何反倒是他成了子蛊宿主?” 冥影轻扬马鞭:“为何?这就要你去亲自问他了,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捏紧双拳,茫然震愕的视线,陡然变为冷冽:“你到底带我去哪?” 冥影笑了,“等了这么久,你终于肯发问了。”他抓着马鞭,朝又前方一指:“天昱皇帝,每隔三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率领文武百官,前去皇陵祭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将有去无回。” “你要刺杀皇帝?” “我?刺杀?”他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既然我手里有一把最为锋利的剑,又何必自己出手?” “你的意思是?”无须多问,她已猜到他的目的。 “该做的,他必须一一做完,这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伸手,轻轻抚了抚座下马匹的鬃毛:“但他已经时日无久,加上断情蛊,他随时都有可能身亡,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呵,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这个做师父的,有多么关心爱护自己的徒弟。 可实际上,在他的眼里,夜墨邪不过是一个用来实现他心愿的工具,为了这个心愿,他不能让这个最为趁手的工具,早早就坏掉。 “所以,你打算用我来做祭品,对么?” 他偏头看她一眼,“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我还没说,你就什么都猜到了,让我少了很多乐趣。” “你就不怕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没有信心?”盯着她沉冷的侧颜,他连连叹息:“百年来的时光虽然孤寂,但也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又怎会贸然行动?” 她静静听着,眼底光泽不断变幻。 此时周围地形开阔,并不利于逃跑,可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你放弃吧,你的一部分神识,已在我脑海里。”冥影指了指自己的头:“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最终,你还是要乖乖听话,所以,既然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做与不做,都没有区别。” 心里很不甘,但清楚他说的都是事实。 忍住,一定要忍住,只要静下心来,就一定能找出最佳的解决办法。 虽然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但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浮躁。 “翻过这个山头,我们的旅程就结束了。”站在陡峭蜿蜒的山坡上,冥影驻足远眺,忽地冷冷一笑,“看,皇帝的仪驾也终于到了。” 顺着他远眺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一条如长龙般的队伍,在山谷间缓慢行进。 “如今北方大面积干旱,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这狗皇帝竟然还如此穷奢极侈,大摆排场,当真该死。”冥影目光极冷,言语间杀气涔涔。 第849章 肃杀之夜( 一) 独孤绾没有应声,但眼神中的不屑,却表现的清清楚楚。 她这抹毫不掩饰的不屑,自然被冥影捉到,他高高在上地反问:“怎么,认为我说的不对?狗皇帝不该死,天下百姓也活该受苦?” 她转过脸来,看向他的神色越发蔑然:“你说的没错,天昱皇帝的确挥霍无度,罔顾百姓死活,但他再如何昏庸荒淫,都不该由你来决定他的生死,你这种自以为替天行道,以正义来美化自己私欲的行为,更加令人不耻。” 他寒了脸,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一腔热忱被人如此污蔑。 所谓的正义是什么?不就是替天行道,铲奸除恶? 都说善恶终有报,指望老天来匡扶正义,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个世界,需要有人站出来,为其改正错误,助其回归正道。 若是你也不愿站出来,他也不愿站出来,那这个世道的正义,又有谁来守护? 到时候,岂非人人皆恶,再无善念。 他做了所有人都不愿,也不敢做的事,区区一介女流,根本没有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 “哼,无知妇人!”懒得与她争辩,她和自己本就不是一类人,之前是他高看了她,以为她会与众不同,说到底,也不过目光浅薄,毫无建树的蠢人一个。 独孤绾有些窘,在冥影口中,自己竟然成了无知妇人,这是她以前经常用来形容那些豪门贵妇,闺中小姐的话,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倒是新奇。 “走吧,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冥影转身,朝着山坡的另一侧走去。 潜意识告诉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她万万不想面对的,所以站在原地,没有挪步。 冥影也没有回头催促,只是拉长了音调,轻轻吐出三个字:“跟上来——” 于是,她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朝着冥影所在的方向走去,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这该死的傀儡术! 难道就没有摆脱的办法么? 不甘不愿地跟着冥影,一路下了山。 此刻的皇陵,还是一副宁静之姿。 但越是平静安宁,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就会越发狂烈。 很早就得到皇帝仪驾将至的消息,曾经叱咤风云,铁血善战的神武军,也提前列队整肃,等待皇帝的到来了。 虽身处和平之期,但神武军依旧有着战场上那股锐不可当的铿锵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武阳郡主治军有方。 可惜,这样一支英武善战的军队,却大材小用,被皇帝派来镇守皇陵,若非如此,当初与乌金一战,也不会败得那样惨烈, “天马上就要黑了。”仰头望天,长叹一声,冥影忽然驻足,不再继续前进。 独孤绾也跟着在他身后站定,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能察觉到一股凛冽萧瑟的杀伐之气,沿着长长的山道,一直蔓延开去。 “神武军五千余人,皇家卫队两千余人,戒备森严呐……”冥影望着皇帝浩浩荡荡的仪驾,慢吞吞说了句。 第850章 肃杀之夜( 二)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 在神武军以及皇家卫队的护送下,皇帝一行人等,在离皇陵数里之外的宫殿安顿下来。 一切都是宁静而平和的,没有丁点异常。 皇帝用过晚膳,在宫殿外散了会儿步,便体力难支,在随行妃子的服侍下,准备就寝。 这一次祭天之行,他只带了最为宠爱的丽贵妃。 女子年轻貌美,娇俏艳丽,就像一朵将开未开的娇嫩花骨朵,水灵灵的,透着勃勃生气。 能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便从一个身份卑贱的采女,一跃成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这位丽贵妃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当然,一切还是依仗她冠绝后宫,魅惑无双的容颜,这才能让皇帝如痴如醉,力排众议,将她推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皇上,您早些歇息,臣妾这边退下了。”服侍皇帝睡下后,丽贵妃便要离开。 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柔荑,置于掌中细细摩挲:“丽儿,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时日竟然跟朕生分起来。” “哪有的事,皇上您多虑了,不过是多日的长途跋涉,臣妾有些累了而已。” “累?”皇帝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果然见她唇色青中带白,顿时心疼道:“朕让御医给你诊诊脉,可千万别真的生病了。” 丽贵妃别开眼去,语气很是哀凉:“臣妾多谢皇上的一片爱心,但这样做,恐怕又会有人说臣妾恃宠而骄,这样的罪名,臣妾可担待不起。” 皇帝终于听出些门道来了,敢情她这些天故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实在闹别扭。 “朕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哪个不要命的胆子这么大,竟敢在朕的背后妄自非议!”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阴鸷,丽贵妃心知机会来了,连忙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虽心挂皇上龙体安康,却也不该不懂规矩,此次皇上出宫祭天,最该与您同行的人,是皇后娘娘才对,再不济,也该是皇贵妃,怎么也不该轮到臣妾。” “皇后……”皇帝眼神越发阴霾:“这个贱人,朕已经多次警告她,可她还是我行我素,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看来,这一国之母,也该换个人来当了。” 丽贵妃神情惊讶,出言劝解道:“皇上万万不可,皇后娘娘纵然有错,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娘娘,臣妾人微言轻,受点委屈也是没关系的。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表率,后位的变动,会影响到整个朝堂的局势,臣妾不想做这千古罪人。” 皇帝似乎在沉吟什么,丽贵妃的话,他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一边捏着细嫩的柔荑把玩,一边开口:“是哦,一国之母乃天下众人的表率,岂能儿戏?不过日前丞相进言,倒是给了朕一个合适的人选。 丽贵妃越听越不对劲,试探着开口问道:“臣妾斗胆问一句,这位丞相举荐的合适人选,是……是哪位娘娘?” 皇帝没多想,立刻道,“是华贵妃。” 第851章 肃杀之夜( 三) “是……华姐姐啊……”丽贵妃勉力笑着,另一只手用力攥紧,尖利的指甲戳着掌心,有鲜血渗出,她却恍然未觉。 “你觉得如何?”皇帝笑眯眯的向她询问意见。 阖宫上下的人都知道,她与华贵妃关系甚好,两人时常一起下棋聊天,情同姐妹。 但事实上,自打她被皇帝临幸的那一日,两人之间明争暗斗便已经开始了。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能一直屹立不倒,靠的也不过是这张美人皮而已,数次的死里逃生,也让她培养出了一批势力,可终究还是没办法与华贵妃相比。 那可是连皇后,都颇为忌惮的人。 这一次跟随皇帝出行,本以为是翻身的最佳时机,只要怂恿皇帝,废黜皇后,改立自己为后,那她就再也不用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不管是华贵妃,还是皇后,今后都要看自己脸色行事。 可如今,皇帝竟然有意要立华贵妃为后,一旦她登上后位,哪里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皇帝此刻出言问询,她不能明目张胆言说华贵妃的不是,一旦说错话,别说是后位了,就连性命恐怕都很难保全。 一番思量后,她娇笑着道:“臣妾也赞同丞相的选择,华姐姐的确温婉贤良,谦恭和顺,如果她做了皇后,一定能很好的统御六宫,只是……皇上现在便贸然册封她为皇后,必定会引起诸多不满,于情于理,都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丽贵妃说得有几分道理,皇帝认真一想,也觉得这样不妥,伸手搂住丽贵妃,感受着温香软玉在怀的美妙,施施然道:“朕就听你的建议,皇后的人选暂时不做变动,待此次回宫,朕便拟旨,册封华贵妃为皇贵妃,以后的事情,等时机成熟再说吧。” 丽贵妃嫣然媚笑,可心底却阵阵发怵。 皇贵妃? 说来说去,最终华贵妃那贱人,还是比自己高了一等,届时自己在她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她恨,恨为什么老天爷总是站在华贵妃那一边! 自己明明比那老女人更美丽,更聪慧,更温柔,那位少年丞相却始终对自己不屑一顾,偏偏要去相助那个处处不如自己的贱人! 真是……有眼无珠! “丽儿,你刚才说什么?”皇帝隐隐听到什么眼,什么珠,低头一看,竟见丽贵妃一脸雪白,生怕她生了病,于是柔声发问。 丽贵妃收起满眼狠色,抬起盈盈泪眼:“臣妾想说太好了,华姐姐这颗明珠,幸好没有被埋没。” 皇帝听后,大笑两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比起华贵妃,丽儿你才是朕心目中的沧海明珠。”说着,便俯下身要亲吻她。 这时,明亮的月色,突然变得昏暗起来,房间内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皇帝正打算命人掌灯,突地,一阵尖哨声划破宁静夜色,同时茫茫寒意汹涌而来,整个天地,瞬间被冰冻起来。 第852章 肃杀之夜( 四) “怎么回事!”皇帝从榻上挑起,正要推门喝骂,一根冰凌,如离弦之箭猛地飞射而来,穿过窗户,擦着皇帝的脸颊,狠狠钉在了身后的床柱上。 “啊——” 丽贵妃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一声尖叫后,晕了过去。 皇帝也被吓得腿软,连站都站不稳了。 “来、来人!护驾,快给朕护驾!”皇帝一手扶着门框,仰起脖子高声大喊。 不一会儿,原本黑漆漆的宫殿,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无数火把的照耀下,白衣黑发的男子,就如地狱而来的死神,每迈出一步,带来的都是死亡。 皇帝带来的皇家卫队没有撑多久,就全线阵亡,只剩神武军在苦苦坚持。 可即便神武军人数众多,在面对夜墨邪的时候,也依旧实力悬殊。 “你们都是她精心培养的战士,是她心目中的国之栋梁,我不杀你们,但若一意孤行,阻我道路,我照样杀无赦。”面对神武军,他留下留情了不少,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他已经杀红了眼,不一定能继续保持冷静。 皇帝躲在人群最后面,看到不断朝自己走来的夜墨邪,再也没有了一国之君的风范,瘫在地上,不停地冲着神武军大叫:“快给朕杀了他,你们这群废物,一点用都没有!” 远处,听到皇帝喝骂的独孤绾,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冥影却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看到了么?这就是为之浴血奋战了十年的帝王,啧啧,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果真没错。” 她深吸口气:“那么你呢?你不一样也出身皇家?”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尾轻轻挑了一下,“所以啊,即便身为我的徒弟,但到了该毁灭的时候,我也同样会毫不留情。“ 他自己都承认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或许真是这样,人的感情冷淡到了极致,便是无情。 就在两人辩驳的须臾间,白衣黑发的男子,已经突破重重守护,来到了皇帝身前。 惊恐,震骇,绝望,悲哀,祈求,无数种复杂情绪自皇帝眼中闪过,最终化为一片对生的希冀。 “国师……国师有话好说。”男人脸上洋溢着谄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对着一个无权无势,出身低微的人,跪下了傲慢的双膝:“朕之前听信了小人谗言,才对国师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朕的这些无心之失,您依旧是天昱王朝最神圣,最高贵的国师,朕、朕永远以您马首是瞻。” 盯着面前身着金黄龙袍,头戴华贵九龙冠的人,夜墨邪蓦地笑了。 “皇上真以为,本座稀罕这国师之位不成?” 被他笑得浑身发麻,皇帝磕磕巴巴问:“那、那国师想要什么?只要朕……给得起,都、都可以给您。” 夜墨邪朝前走了一步,在皇帝面前蹲下,即便此刻目光平齐,他浑身的气势,依旧高高在上。 “如果我说,我要皇上的命呢?” “不、国师……呃……” 指尖轻抬,一支冰柱化为锋锐刀刃,瞬间刺穿皇帝的胸膛。 第853章 饮血再现(一) “杀戮的盛宴开始了——” 就在独孤绾看着皇帝被锋利冰锥刺穿心脏这一幕,而大感震惊时,身旁的冥影淡淡说了句。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看向冥影,出口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事情没有结束,一切不会伴随着皇帝的死亡,而彻底终结。 或许,皇帝之死,才仅仅是个开始。 冥影的目标,显然不在此。 “哦,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看着不远处,因皇帝遇刺,而方寸大乱的神武军,冥影眼底的光又亮了亮:“不错,你的感知一直都这么敏锐,想来也该猜到,我为什么偏偏挑了这样一个时刻,九十九条人命,可以换得十多日的受限,那么……两千多条人命呢?” 她骇然大惊,虽早已猜到冥影另有他意,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今夜,注定是个不凡的夜晚。以血为媒,以魂为介,加上皇陵的特殊位置,这巨大的阵法,已经差不多要成型了。”仰起头,望着天边微微泛着血色的一轮明月。 计划实施得这么顺利,连他都没有想到。 只是不知,最重要的一步,能不能完美实现。 独孤绾觉得冥影就像个疯子,一个理智的疯子。 下意识后退,拉开与冥影之间的距离,但她的这个小动作,很快就被冥影察觉。 “你在害怕?” 温柔的口吻,却带着萧索的杀意,以及欢愉。 这人,果然是个疯子。 她脸上神色不变,目光却紧紧攫着他:“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怎能不怕?” “怕就对了。”竟然没有否认,独孤绾的回答让他很是满意:“接下来,有你更怕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任务完成,准备离开的夜墨邪,突然被一群黑衣人围住,这些人没有携带武器,却各自握着一把形状古怪的法杖。 男子眸色一冷,似极寒之地的冰雪。 他只需要弹弹手指,便能在瞬间夺走这些人的生命。 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不在乎多杀几个。 鲜血,原本是他最为厌恶的,如今,却是他最为渴求的,似乎只有无止无尽的杀戮,才能成为他的救赎。 “不……不对……”独孤绾却心头一紧,可怕的预感瞬间冒了上来。 她想去阻止,然而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尖利的冰刺,如同骤然蔓延开的枝杈,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连续噗噗几声,鲜血迸溅的同时,这些黑衣人也被夺去了性命。 鲜血滴落在法杖上,一道道暗红的光芒,从法杖上射出,交错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她的心,停了一瞬。 冥影轻轻吐出口气,紧绷的神色,也在这一刻缓解。 “成功了。” 在此之前,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夜墨邪杀心不够重,那样的话,他的所有准备,都要功亏于溃。 法阵中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蓦地一变,隐有癫狂:“不,不,快住手!不要再来了,放过我,让我去死!啊啊啊啊——” 第854章 饮血再现(二) 看到他痛苦的模样,独孤绾心中越发焦惶。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转向冥影怒喝道。 冥影转过脸来,看她的表情,竟带了几分同情与惋惜:“我当然是救他,只可惜,今日已过,我身边就要少一个有趣的解闷之人了。” 她不是傻瓜,这一路上他同她说了那么多,该明白的都明白了,这话一出,她立马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冷笑:“你以为,你能反抗得了我吗?”说完,手一抬,如清风拂柳般随意一挥,独孤绾便感觉脑袋再次变得昏昏沉沉,不受控制起来。 不妙,自己应是再次受到了傀儡术的控制! “去吧,去完成你们自己的使命。”看着独孤绾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脸上的寂寥之色,变得越来越重。 终究,他还是成了孤家寡人。 一路急跃,赶到了被阵法牵制的夜墨邪身前。 再次相见,她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她虽神智清醒,但接下来能做什么,却完全不由自己决定。 他神情癫狂,一双暗色的眸子,也如天边的血月般,泛着慑人的猩红。 “绾绾……”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将她拥入怀中,阵法突然被催动,他眼底的猩红,又浓郁了几分。 “杀……杀了你……全部杀光……”他看着她,眼底除了冰冷的杀意,再无其他。 她该立刻逃走的,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挪动身体一分。 原来,这才是冥影真正设下的局,从头至尾,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千人生命布下的纳魂之阵中杀了自己,不但能解除断情蛊带来的威胁,还能延长夜墨邪的生命,对冥影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的最佳结果。 她终于明白,为何夜墨邪会这样害怕他这位师父了。 一个心思缜密,没有弱点,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无情无爱,只有欲望的人,的确很可怕。 象征死亡的冰刺,已经近在咫尺,只需再往前递上那么一点点,就能轻而易举刺穿自己的心脏。 看来,事情是真的再无转圜了。 或许,就这么死了,虽然会有很多遗憾,但以命换命,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欣然接受。 慢慢闭上眼睛。 就是死,她也不想看到他此刻满是杀戮的眼睛。 只希望,哪怕是死了,她的记忆中,他仍是那个表面傲慢清冷,实则温柔多情的人。 寒意透体,那是一种连心脏都能冻结住的冰寒。 吸纳了数千人的魂魄,他的力量,又增加了不少,就算自己此刻没有被控制,也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 “杀了你——”森然的低喃声中,她已经可以感觉到,坚冰刺穿肌肤的微微疼痛。 就在她放弃一切,准备平静接受死亡之时,随身携带的墨邪刀突然光芒大盛,盖过了天地的黑暗,遮蔽了明月的光华,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一道高大身影,自光华中现身,火红的长发,随风狂舞。 第855章 饮血再现(三) 她愕然看着那身影,虽看不到他的容貌,但她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你……” 高大的影子,慢慢转过身来。 火红的发,火红的眼,刚毅深邃的面庞。 她大张着嘴巴,却始终无法唤出那两个字来—— 后卿。 “你这女人,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看着她,后卿轻轻叹出口气来,却不像是为了她的不省心而叹气,倒像是因为出现的及时,没有令她丧命而舒了口气。 她支吾了许久,才终于发出声音:“你……怎么突然一下子就长大了?” 还不是一般的大,这模样,与之前完全没有半点相似。 除了那双眼睛,还让她有强烈的熟悉感。 “你最该关心的,不是我为何死而复生?”还以为她见到自己,会又多激动呢。 “啊,是啊,你为何死而复生了?那把刀我记得是断了的……”她似乎反应有些迟钝,这会儿才突然激动起来:“虽然我后来修复好了,但对连剑灵也会一并修好,完全不报希望……哎呀,暗老头还真有两下子。” 她一个劲在那里嘀嘀咕咕,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正身处危险。 在一片浩淼浮光里,身形高大的男子朝她走过来。 原本只到她肩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她连看他,都要仰起头来。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面前之人,至少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高度。 “我也没想过,我会得到重生。”他说的是重生,而不是复活。 她并未注意他措辞的不同,她只是有些百感交集,“太好了,不管怎样,你又回来了。”不过看他现在的魁梧身型,自己怕是不能再欺负他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周围快速环视一圈,低声道:“有人在幕后操控阵法。”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不是冥影?” “他还做不到远距离控制阵法的程度。”他一语定论:“控制阵法之人,就在附近。” 她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也开始在四周寻找:“你说的没错,我已经感觉到了气息的波动。” “必须尽快找出这个人。”后卿道:“我只能暂时中断法阵的启动,时间不多了。” 她感觉到一道灼烈的视线,正胶着在自己身上。 顺着视线看去,她对上了一双森寒阴沉的眼。 冥影。 他似乎有些惊讶,有些挫败,还有些气急败坏。 她知道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对于这个计划,他看得很重。 如果不能尽快找出脱身办法,她的境遇,又要回到任人宰割的状况。 此刻唯一的出路,唯一的机会! 屏息凝神,将所有气息聚于一处,驭灵心法的最高一层,天地人和一,让自己融入环境,融入周围的一切,化为风,化为雨,化为砂砾,化为枯叶…… “找到了!”电光火石间,一道灼然劲气猛然击出,如流星火雨,径直砸向右后方的某处阴影。 第856章 饮血再现(四) 一身闷哼。 扑通两声。 伴随着阴影下的人倒地,另一边,精力透支的夜墨邪,也顺势倒地。 “是你?”看着树下的人,爬起身走出阴影,独孤绾一声惊叹:“云霆?“ 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控制阵法的人会是他。 捂着胸口,完全不顾自唇角渗下的鲜血,云霆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你很厉害,我已经隐去了自身的气息,却还是没你找到了。” 她转首,看了眼之前冥影站立的山坡,那里已然空无一人,不由得蹙了蹙眉:“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我只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失望,你竟然帮着杀死炼舞的仇人,对付夜墨邪。” “仇人……”云霆慢慢垂下眼,眼底的光泽,也随之越来越黯淡:“事到如今,谁是仇人,谁是恩人,有那么重要么?我和炼舞,自幼出身贫贱,在富贵之人的眼里,我们就和那些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没什么两样,若非师父带走我们,或许,我们早就死在了世人肮脏的偏见中。” “所以,你把那个杀了炼舞的人,当成了自己的恩人,为他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云霆重重咳了一声,为了操纵阵法,他已伤及心脉,后来又被独孤绾重伤,已然活不了多久。 但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体力不支,他索性坐了下来:“不,他不是我的恩人,但也不是我的仇人,他只是一个可以改变世界,拯救无数像我和炼舞一样,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的孩子的人。” “真是伟大啊。”她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云霆既可怜又可笑。 垂下去头,云霆的声音原来越微弱:“……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确信,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他只是在利用你,将你当做实现目标的棋子而已!” “呵……”云霆笑了一声,“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命运的棋子,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滞,它会一直向前,打破一切枷锁与束缚,不断地展现……一个新世界。” 说完最后一句话,男子的头颅,终于彻底低垂下去。 “新世界么?”她也跟着笑了一声:“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为了这样一个听起来遥远又荒唐理由,便失掉性命,失掉复仇的机会,云霆可会后悔。 但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并不是个高尚的人,任何事情,若是不利于自己,不利于自己在乎的人,那么无论鼓吹得多么伟大神圣,她都不会去做。 “后卿,我们走。” 背起昏迷倒地的夜墨邪,她对后卿吩咐道。 明亮的华光忽而消散,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之间的宁静,月色仍旧清明,世界依旧安详。 但也只是似乎。 望着静坐在地,已无呼吸的云霆,冥影弯身,将他掉落的佩剑捡起,置于其怀中。 历史的车轮不会停止,今日的失败也不会成为永久。 他已借夜墨邪的眼看到过未来,那是一个真正焕然一新的世界。 虽然,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存在。 第857章 用血编织的过去(一) 夜墨邪并没有受到任何重伤,却总是昏迷不醒。 她实在担心,日日陪在他的身边,但再强悍的体魄,也终是凡人之躯,几天下来,她精疲力尽,就那样靠着他,握着他的手沉入了睡梦中。 “……去杀了那些人,他们都是恶魔转世,死不足惜。” 是谁在说话? 眼前的黑暗被一副奇怪的画面所取代,她先是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随后则是……一名身形修长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个头修长挺拔。 虽年龄不大,眼神却极为坚毅深邃,隐有沧桑。 少年还有一张倾绝俊秀的脸容,精致无比的五官,雌雄难辨。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夜墨邪。 虽然少年身上的气质,于今时今日的他完全不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少年垂目,一脸顺从:“是,师父。” 难惹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看,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来。 他轻声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好徒儿,你的牺牲乃是天意,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不,不能去,千万不要听这个魔鬼的命令! 他会毁了你,毁了你的人生,你的尊严,你的信仰! 她张大嘴巴,不停地冲着远去少年的背影呐喊,但声音始终无法传到他的耳边,他毅然前行的步伐,依旧毫不迟疑。 正在她焦急担忧之时,眼前场景突然变幻,陌生的男子和少年都不见了,她所在之地,貌似是个宁静的小渔村。 天空蔚蓝,海风轻柔,渔民们像往常一样,准备出海捕鱼。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跑了过来,对着一名正在渔船前忙碌的女人唤道:“阿娘!” 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上前抱起孩童:“落儿乖,阿娘不在家的这几天,你要听爹爹和哥哥们的话,不许捣蛋,知道吗?” 孩童抱着女人的脖颈撒娇:“阿娘不要走,落儿会想你的。” 女人一脸宠溺,由着那孩童撒了会儿娇,才轻轻扯下她的手,带着不舍的眼神看着她道:“落儿听话,阿娘要是不出海捕鱼,又怎么养活你和哥哥们?等阿娘回来,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好不好?” 孩童听到糖葫芦,馋的口水直流,正要点头,忽而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阿娘,那边有个大哥哥一直在看着我,他长得真好看。” 闻言,女人回头,看到静立在离自己数步开外的少年时,也愣了一下。 她怀里的孩童,痴痴地笑:“阿娘,我喜欢大哥哥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女人突然一脸惊恐,抱着孩童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是那个恶魔,你又回来了!” 少年望着女人,展颜一笑,一瞬间,天地失色。 “恶魔?你在说我吗?” 女人再也维持不住沉稳的脸色,开始高声惊叫:“走开,你这个孽障,快给我走开!再不走,我……我就叫人来杀了你!” 少年笑意如常,只是脸上多了几分不解迷惑:“你……害怕我?” 第858章 用血编织的过去(二) 师父说的没错,这些人都是恶魔,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杀人的恶魔。 只是,这些恶魔看到自己,为何会如此害怕? 她们……认识自己?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这种害人精,应该被千刀万剐才对!走……走开,不许碰我,你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滚,立刻给我滚!“女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这边的情形,惊动了其他准备出海的渔民,大家纷纷赶来查看情况,一见到那少年,众人齐齐倒抽冷气。 “怎么是他?” “他不是死了么?” “果然是恶魔转世,连大海都淹不死他!他一定是回来复仇的!” “杀了他,绝对不能再让他为祸世间!” 人们情绪激动,纷纷指着少年,嘶声怒吼。 在人们的一片叫骂声中,只有那个孩童,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看着少年,除了欢喜,没有其他情绪。 “大哥哥,你来我们家做客好不好?我给你我最喜欢的糖葫芦,很好吃的。”孩童说着,便朝那少年走去。 女人见状,疯了一样的扑上去,死死抱住那孩童,用怨愤中带着惊恐的眼神,瞪向对面的少年:“落儿,不要去!他生怀不详,只要和他接触到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娘可怎么活啊!” 在诸人或憎恨,或恐惧的怒骂声中,少年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任何改变。 琉璃一般的紫色瞳眸,冷冷环视着,如同万年玄冰般寒彻。 蓦地,他浅浅一笑,“既然都那么讨厌我,那我不如帮你们一把,从洗以后,你们永远都不会再看到我这个人。” 只是那么随意一抬手,便有数道血线飞出,倾洒在海浪翻涌的沙滩上,很快,便被海水洗涤干净。 还有一滴,溅落在了那孩童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大……哥哥……”孩童木然瞪大眼睛,看着前一刻,还对自己温柔微笑的娘亲,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接下来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黑衣黑发的少年,如同携裹死亡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渔村。 没有哀嚎声,没有惨叫声,杀戮开始得迅速,结束得也迅速。 安宁的小渔村,仍旧安宁,并将永远安宁下去。 终于,一声刺耳的啼哭声,打破了死寂,他走到唯一的幸存者面前,看着孩童稚嫩的脸庞,以及充满委屈和恐惧的眼睛,伸出手去。 她想安慰他,孩童却突然推开他,尖着嗓子大叫:“坏人,你这个坏人,你把阿娘爹爹还给我,你这个大坏蛋!” 呵,不是前一刻,还殷勤地唤自己大哥哥,要自己去她家中做客么? 人心,真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 “夜儿,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身后,传来师父慈祥而又诡异的声音。 他不解回头。 男人看着满地尸体,一字一句,从口中吐出:“他们,都是你的族人和亲人,你适才杀死的,是自己的至亲啊。” 第859章 用血编织的过去(三)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绝望,悔恨…… 当忘尘蛊被解开的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崩塌了。 阴魂之阵开启,月色如血,至亲之人的鲜血,成就了如今的他。 那是一场最为不堪的噩梦,残忍地吞噬着他的灵魂,如凌迟般一片片,割裂着心房。 不管多去多久,每每想起,都宛若炼狱。 手染至亲至爱鲜血的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抛却七情六欲,如同行尸走肉般于人世苟活,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但是,他遇见了她。 美好伴随着残酷,得到的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 在手刃恩师后,他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自己,他不会再有感情,不会再有软肋,无欲无求,心如死灰。 但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死亡即将降临在她身上,深埋久远的恐惧,再一次复苏。 不,这样的残忍之事,不能再发生了。 老天爷休想再从他这里夺走一分一毫! “阿夜。”她被他的惨呼声惊醒,醒来前看到的一幕幕,仍令她心惊肉跳。 他似乎刚从深重的噩梦中挣扎而出,额上冷汗淋漓,看着她,眸色恍然而惊喜。 她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擦拭汗水,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知道他的过去,看到那样的回忆,她的心,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绾绾。”他从喉中挤出两个字,微弱的仿佛出口即散。 她手上的动作缓了缓,轻轻道:“我在。” 他就那么看着她,看了许久,才慢慢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太好了。” 她回他一抹安心的笑,跟着道:“是啊,太好了。” 他庆幸她还活着,她也庆幸,他们都还活着。 “你饿了吧?”安静的室内,忽而响起一阵古怪的声响,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好笑地看着他:“你且等等,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为了躲避冥影以及慕容荨青,她不敢光明正大地去住客栈,只好假装自己和夜墨邪是兄妹,寻找偏远地方的农家居住。 好在这一家人还算热情,夜墨邪昏迷了这么多天,他们一定都很尽心地帮助她,也没有因为她手头拮据,就赶她离开。 她起身,正要离开,手腕却猛地被攥住。 “怎么了?”她不解回头。 “别走。”他的眼底,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近乎于哀求地说着:“陪着我好么?” 她先是一怔,脑海中回忆起刚才于梦境中看到的一幕幕,心口骤然剧痛,连鼻腔也跟着酸酸的。 努力保持轻松,重又坐了回去,反手握住他的掌:“好,我陪着你,不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 他这才安下心来,轻轻阖上眼帘:“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她一惊,带着几分紧张道:“看到什么?” “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如今,这个天下也要因我的所作所为,而动荡不安了。” 她松了口气,原来他说的,不是她看到的那个梦境,而是之前,他刺杀天昱皇帝一事。 第860章 用血编织的过去(四) “没关系的,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你不去毁灭,也会有其他人去毁灭,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没什么不好。” 她说的是实话,并非只是为了安慰他。 他慢慢掀开眼皮,望向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的她:“这些时日……师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倒是敏感,知道他那位师父思想不同常人,一定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来。 她示意他莫要紧张,悠悠然道:“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自己的一些过往告诉了我,顺便表达了一下他自己的看法。” 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不用刻意去试探,也能感觉胡对方话语中的真假,他蹙眉道:“就这些么?他难道没有劝你,做某些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自我的事?” 她讶然挑眉,听夜墨邪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他这位老不死的师父,还真是喜欢做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善之事。 不过话说出来,冥影那一番话虽然虚伪,却不无道理。 古人云,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世界想要迎来一个新面貌,就必须先打破这个旧的,而想要获得重生,必要的牺牲是免不了的。 “那么你呢?”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做这些,是受了他的影响,自愿牺牲,还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 他忽而别开眼去:“我……我只是想要赎罪而已。” “你有什么好赎罪的,他那样对你,将你当做他用来杀人的工具,该赎罪的人是他才对!”想到夜墨邪幼时的那些遭遇,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愤怒。 比起她的义愤填膺,他却很是平静:“这是我的命,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师父救了我,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更不会……遇见你。” 这是他唯一感念师父的理由,因为活下来了,所以才能与她相逢,才能亲身经历这些生命中难以忘怀的美好。 他,已然知足。 听他这样说,她越发心疼,俯下身抱紧他,将脸贴在他的心口。 “那个时候,你一个人在雪山,一定很害怕,很孤单吧?” 他喉中哽咽了一下,轻轻摇头:“也没你想得那么艰难。” 有些事情,再艰难,可一旦决定去做,就会变得轻松不少。 他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哪怕是用幼小的身躯,去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敌人,也无所畏惧。 比起那些不够强大而丢掉性命的人,自己岂不是幸运得多,又有什么好同情的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艰辛与凶险,根本就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如果换了自己,肯定撑不过。 “上回我们太不小心,所以着了你师父那老家伙的道,这样好了,我们乔装打扮一下,尽量不去人多的地方,这样就没问题了。” 不想继续伤感的话题,于是她又说起了今后的打算。 “吴婶她们找不到我们,肯定会去姑苏等候,这里离江南不远,我们走陆路,绕个圈子去姑苏和她们会和。” 第861章 重食人间烟火(一)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困得受不住,睡着了。 而夜墨邪却一直维持揽着她的姿势,一直睁眼到天亮。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从最开始的彷徨焦虑,失落崩溃,到现在的平静安详,无欲无求,他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情。 他恨师父,恨他让自己手染至亲之血,恨他为了一己之私,将自己杀死,封以阴魂之力,做成他最得意的杀人利器。 他有一万种理由恨那个人,但也因为那个人,他才有机会活到今天。 爱恨情仇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所剩无几的最后时光。 好在老天不算残忍,还有她陪在自己身侧。 这样的话,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他也是幸福的。 所以,那些所谓的命运,就先放到一边吧。 人生二十几载,他也放纵一回,最后一回。 “唔……”噬心的剧痛,再次袭了上来,他死死咬紧牙关,疼得浑身抽搐起来。 但他不敢喊,也不敢叫,生怕吵醒身旁正在熟睡的人。 她一定是梦到他了,越是刻骨的爱恋与思念,子蛊的噬咬就越是疯狂,他也就越是痛苦。 极度的疼痛,伴随着最新的甜蜜。 一半天堂,一边地狱。 他苦笑连连,看来自己真是坏事做多了,老天才会让他在享受爱情甜美的同时,遭受如此惨烈的痛楚。 终于忍受不住,毕竟是凡人之躯,强大的意志,也会有崩溃的时候。 他痛得嘶吼出来,身体紧紧蜷缩着,浑身发抖。 睡的正香的独孤绾醒来,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有些纳闷:“阿夜,你醒了么》” 他没说话,将脸埋在被褥里,即便痛得咬伤了舌尖,也始终一声不吭。 她伸出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脊背时,变猛地收了回去。 好凉! 比千年玄冰还要寒澈! “阿夜,你再睡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煮碗粥,你身体虚弱,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你放心,我去去就来。”说着,她起身下榻,推门而出。 听到关门声,他这才抬起头来,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大口喘气。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她发现。 不知这里离城镇有多远,他必须去一趟药铺,买些药草,如果运气好,能买齐需要的东西,就能炼制出止痛的丹药。 一边强忍疼痛,一边盘算。 而屋外,独孤绾背靠着墙垣,原本平静的面容,突然之间,漫上了痛苦的挣扎。 “我可以暂时帮他缓解痛苦。”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影,将她面前所有的天光全部遮蔽。 她闭着眼,没有睁开:“我知道你的能耐,但是,也仅仅是缓解痛苦,他终究还是会死。” “人都会死。” “可他的生命,不该在此终结。” “那很简单,只要你不再爱他,断情蛊就会失去作用,靠着新吸纳的阴魂之力,他至少还能活两三年。” “可是……”她蓦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我要怎么才能不再爱他,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再爱他?” 第862章 重食人间烟火(二) 后卿一板一眼道:“不再爱他的方法有很多,可以用忘尘蛊,我也可以进入你的神识,替你抹消所有有关他的记忆,还有个麻烦一点的法子,就是你竭尽所能,移情别恋。” 她苦笑:“可我不愿意,你说怎么办?若是忘记他,那我们这一路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后卿不免觉得她有些婆妈,明明以前的她,是那样杀伐果决。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又何必百般纠结?”不就两种选择,要么陪他度过人生最后时光,要么选择忘记,使断情蛊失效。 他有些难以理解,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 她默了一阵,睁开眼,瞥向身边:“人类本就是如此,各种矛盾,各种自我怀疑,各种贪心不足。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在面对选择时,可以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如今才发现,我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他看着她,能明显感觉到她心底的挣扎,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靠向身边墙壁:“或许还有一个你能接受的法子。” 她立刻问道:“什么法子?” “拿到蛊毒的解药。” “解药?”她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黯:“解药在慕容荨青的手里。”让她,可不会那么容易就交出解药。 “你刚才不是说了,人类会有各种矛盾与各种贪欲,所以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你可以利用这一点。” “那样岂不是把我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不是你常挂在嘴上的话吗?” 她张了张嘴,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如今的后卿,和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总能将自己说得哑口无言。 “唉,你说得对。”她沉沉叹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付出才有得到,如今的我,还不如一个剑灵看得清楚。” 后卿道,“我看得清楚,那是因为,我是个旁观者,任何事情,只要自己不涉足其中,就能看得非常清楚。” 得,现在她和后卿的相处模式,已经完全反过来了。 回头,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从来不知道仅仅是做选择,也会这么困难。 但再困难,这个选择也一定要做。 而一旦做出了选择,她就会毫不退缩的,坚持走下去。 “后卿,你帮我个忙吧。” “想好了?” 她又是一声苦笑,这一次,连口中都有了涩然的味道:“想好了,权衡利弊,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好,既然是你的选择,我照做就是。”说完,后卿转身便走,只一眨眼,他高大的身影,伴随着火红的长发,一同消失在视野中。 …… 因吸纳了生人魂魄,夜墨邪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甚至连脾气也变得更加柔和了。 就像这样—— “阿夜,让我抱抱好不好?” “好。” “阿夜,我累了,喂我吃饭好不好?” “好。” “阿夜,我好困啊,咱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好。” 第863章 重食人间烟火(三) 虽然绕了很远的路才到达姑苏,但一路上却很太平,没有任何异常事情发生。 独孤绾之前的猜测也被证实是正确的,吴婶一行人等,果然在姑苏等候他们。 按照吴婶留下的标记,来到近郊的一处民宅,找到了扮作母女的三人。 紫陌红尘看到她和夜墨邪,显得很是激动,红尘更是迫不及待地表示了自己的忧虑:“太好了小姐,我们还以为您和国师出了什么事,这些时日真是担心死了。” “国师,小姐,你们快进来,外面日头晒得慌。”紫陌虽然什么也没说,却一个劲地将两人往屋内带。 吴婶却是一脸平静,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却在与独孤绾并行前往屋内时,低声问了句:“小姐一路可顺利?” 看来吴婶虽然神色平静,但到底还是担心他们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还好。” 一个还好,便道尽了这一路的所有艰辛与危难。 吴婶点点头,没再多问,知道:“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是这样吗? 她抬目,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夜墨邪,眼瞳深处,飞快闪过一丝沉郁的涩然,如烟波浩渺的天际,骤然失去了色彩。 但转瞬,她又神色如常的微笑起来。 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后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用微笑去面对,哪怕,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但既然是自己决定去做的,那即便是错误的,也要让它变成正确。 一路的颠沛流离总算结束,夜墨邪也终于可以舒口气。 他是个讲究的人,很多习惯已经刻入了骨子里,恶劣的环境下,他虽然能做到怡然接纳,但终究还是不够适应,像明珠蒙了尘,沾了泥泞。 如今洗净纤尘,明珠才终于大放光芒,恢复到了之前艳绝天下的模样。 不过经历了各种恶劣环境的打磨,这颗明珠,较之从前,又多了一份润泽内敛的光华,不再锋芒咄咄,不再耀目逼人。 改变虽然是好的,却让紫陌红尘有些心惊胆颤。 “你们两个累了吧?让我来,你们去休息一会儿。” 风和日丽的清晨,紫陌红尘正如往常一般,早起洒扫院落,一身便袍的夜墨邪忽而走过来,从两人手中接过扫帚和水壶,关切备至地对两人道。 紫陌红尘想被吓到了一样,傻傻站在原地,看他握着扫帚,开始认真清理庭院。 简直夭寿了,那个高贵凛然,神圣冷清的国师,竟然主动干起了洒扫庭院这种粗活,这简直比旭日西升还要令人震愕。 “国师,万万不可!”紫陌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想将扫帚从夜墨邪手中抢回:“这种事情,该由我们这样的粗人来干,您金枝玉体,干这种活有碍身份。” 他手一转,让紫陌抓了个空:“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已经不是国师了,和你一样,都是个普通人。” 这下紫陌更惶恐了:“不论您是不是国师,你都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人。” 第864章 重食人间烟火(四) 他笑了,再次躲闪开紫陌的抢夺:“高高在上的日子不好过,我已经过腻了,以后你们也别再称呼我为国师,这两个字我听着头疼,指教叫我的名字,或是……唤一声墨公子也好。” 红尘这会儿也回神了,闻言接口道:“那怎么可以,奴婢直呼国师名讳,那不是以下犯上么!” 夜墨邪突然板了脸,严肃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已经不是国师,没有什么以下犯上之说,你们若不愿意唤我的名字,那就随便想个称呼吧,总之,不要再叫我国师就行,可明白了?” 说什么不是国师,没有以下犯上之说,那这一副高高在上,色厉内荏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明明还是国师的做派,让人瞧着,便打心眼里畏惧。 紫陌红尘互视一眼,转过头来,恭敬道:“是,墨公子。”虽然换了称呼,但怎么看,怎么像是被逼无奈。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幅态度不怎么合适,于是换了表情,摆出温润尔雅的模样来,笑对二人:“你们也别为难,眼下这情况,凡事都需小心,你们整天国师国师的叫,万一被有心人听到该如何是好?特殊时期,就要特殊对待。” 不得不说,国师亲切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挺平易近人的。 但国师就是国师,不会因为身份不同了,气度便跟着改变。 在紫陌红尘眼里,眼前男子的绝世风华,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比得上。 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就是万人臣服的一国之君,也相差遥远。 不过国师都这么说了,她们也不好反驳,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墨公子说的在理。” 见两人同意了自己的观点,他顿时心情大好,扫起地来,更是有劲儿。 紫陌红尘却迟迟不肯离开,就站在那,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他被两人看得心烦,挥挥手,“不是让你们去休息么,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你们站杵在这,影响我打扫的速度。” 紫陌红尘很纠结,她们到底要不要告诉国师,他拿扫帚的手法是错误的?扫地的方式也是错误的? “还不走?”他瞪了两人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紫陌红尘那饱含紧张惶恐的眼神里,还藏着不易察觉的嘲笑。 “是,是,奴婢这就走。” 国师发火可不是好玩的,两人决定还是不去纠正他了,等他扫完,她们再重新扫一遍就是。 两人终于离开,窘迫中的国师,也终于松弛下来。 擦擦额上的汗,撸起袖口,继续大刀阔斧地干活。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简单生活,比想象中还要美好,他从前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所以,他不能让大家对自己失望,扫地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做过,但一定能做到最好。 身后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他没有抬头去看,以为是紫陌红尘去而复返,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描金绣龙的长靴,出现在的低垂的视线中。 第865章 求你,也是有筹码的(一) 洒扫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扫帚。 他不动,对面的人也不动,就这么相对静立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里的握柄,抬起头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到眼前的人,他心中快速划过一抹哀怨愤懑。 因为,眼前之人的出现,便代表简单生活的结束。 他又要,重新坐回那个孤独寂寥的国师。 慕容荨青从他手里拿过扫帚,丢给身后的侍从:“这种粗活,不适合国师来干。”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自己被抢走的,不是一根扫帚,而是余生的幸福,“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就算慕容荨青能找到这里,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慕容荨青没有回答,只对身后的侍从抬了抬下巴:“请国师随下人们前去沐浴更衣。” 此刻的他,身上所穿着的虽不是粗布麻衣,但也是很普通的大众服饰,与他从前高贵奢华的国师袍服,一个天一个地。 在侍从听命走向他时,他周身寒气暴虐,几名侍从,瞬间在这股寒气下,被冻结成冰。 “我再问一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这个问题,但他心里有种预感,自己的暴露的原因,一定不简单,且是他不愿面对的。 慕容荨青依旧没有回答,只目光无波的看着他。 他蓦地暴怒,掌心腾起一片汹涌白雾:“不愿说么?” “是我告诉她的。”另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他再熟悉不过。 整个人呆住,直到面目沉静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哑声开口:“为什么?” “阿夜。”她平静开口:“我们永远也过不了简单的生活。” “你说过不了就过不了,你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他语声凌厉。 她轻笑,对于这个问题,他似乎很执着:“管他自信还是自负,反正事情已经成这样了。” 他气结,平时觉得她偶尔无赖一回,倒也算一种趣味,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也能无赖的起来。 看着满面怒容的他,她忽而有些恍惚,自打两人相识以来,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这么生气了? 愤然甩袖,既然她无赖,那自己也无赖一次好了:“你们都出去,要不要继续当国师,我自己说了算,难不成,我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连自己的意愿也掌控不了?” 独孤绾和慕容荨青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好,朕给你考虑的时间。”说完,慕容荨青转身走出了院落。 独孤绾没想到她竟走的这么干脆,还以为她会大费口舌,好好劝解劝解夜墨邪。 “阿夜……”她能看出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很气很气,不会轻易原谅她的那种。 “你也出去。” “啊?”他还真赶自己走啊。 “啊什么啊,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么?”他目光严肃,完全不似在开玩笑。 她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第866章 求你,也是有筹码的(二) 他态度坚决,她没办法,只好随慕容荨青一起被赶出来。 看着一脸调侃的慕容荨青,她简直尴尬的要死。 “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慕容荨青抽了抽嘴角,这女人不要脸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真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会是父亲的女儿。 “说吧,既然你主动联系朕,那就一定有你想作为交换的条件。” 慕容荨青很聪明,她连客套话都省了,“我要断情蛊的解药。” 对这个要求,慕容荨青不意外,意外的是她的口气, “你这算是在求朕么?” “算是吧。” “哦?”这么高傲的人,竟然会承认在求自己,她越发看不懂对方了。 独孤绾耸耸肩,知道她在奇怪什么:“你不用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我虽承认在求你,但也是有筹码的。” “说说吧,朕不一定感兴趣。”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武阳郡主战秋凰,你会感兴趣么?” “什么?”几乎怀疑独孤绾是不是疯了,为了解药,什么胡话都敢说。 “我说我是武阳郡主战秋凰。” “独孤绾,既然要与朕做交易,那就诚心要一些。” “我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了,还不够诚心么?”她很是无奈,这年头,说真话反而容易被人当成疯子。 慕容荨青的眼神忽而严肃起来,明明对方说的话那被不着边际,她的意识却跟着兴奋起来,“所以,你才想方设法,查询武阳郡主的真正死因?” “托您的福,我是怎么死的,现在已经清楚了。” 慕容荨青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突然上前一步,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战秋凰,那个朕唯一敬重,唯一有资格做朕的敌人的女子?” “不不不,陛下别激动,我真的不想做您的敌人。” 慕容荨青眼神熠熠,抓着她肩头的手,越发用力,“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虽然猜到,慕容荨青会对自己真正身份感兴趣,却没想到会这么感兴趣。 “我没有必要骗你。”她停了停,无视肩头的痛意:“因为我会实际行动,来证明我说的话。” 定定看了她许久,慕容荨青的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不愧是拥有帝王胸襟的人。 “说清楚。” 很好,只要她感兴趣,后面的话题,就能继续下去了。 独孤绾道,“听说百胜最近不是很太平,陛下的一位皇姨似乎有点别的小心思,这让陛下很是头疼,因为您的这位皇姨,曾经为先帝四处征战,一统了周边各部落,如今手握兵权,盘踞一方,您和她对上,胜算不大。” “你的消息很灵通。”这算是家丑了,朝中知道的大臣也没几个,竟然被独孤绾了解得一清二楚,看来此人不能小觑。 “不灵通,又拿什么跟陛下做交易?”她自信满满地看向慕容荨青:“与慕容莲的这一仗,便算是我预付给陛下的订金,您看如何?” 第867章 求你,也是有筹码的(三) 在百胜,慕容莲的地位,仅次于慕容荨青这个皇帝,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慕容荨青没什么兄弟姐妹,她的帝王之路走得还算是比较顺畅,除了慕容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成为她的威胁。 但这唯一的威胁,却又是最致命的。 执掌五万戍边大军的慕容莲,就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让慕容荨青始终如鲠在喉。 原本以为相安无事也就算了,待时机成熟后,再考虑对付她的事情,但没想到,天昱皇帝一驾崩,周遭各国局势顺变,一直沉寂中的慕容莲,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打从一开始,她就看不惯慕容荨青这个外甥女,取而代之的心思也一直没有断过,如今是个大好机会,听说她曾和天昱丞相秘密交涉过,只要天昱愿意助她登上帝位,她便携整个百胜,像天昱俯首称臣。 慕容荨青有自己的情报网,对她这位皇姨的举动,也算是了若指掌,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方面是愤怒,另一方便却是担忧。 一旦乌金得知百胜要归顺天昱的消息后,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今后一统天下的野心,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选择发兵百胜,先下手为强,免得百胜和天昱联手,一起对付乌金。 这一系列事情加起来,迫使慕容荨青不得不答应独孤绾的条件。 也正因为有这些事情,独孤绾才能笃定,慕容荨青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故而让后卿替自己给慕容荨青传话,告知自己所在之地。 天下和男人,哪一个更重要,慕容荨青心里自然有杆秤。 都是聪明人,不用多说,也会做出自己心目中最正确的选择。 慕容荨青答应给独孤绾解药,但前提是,与慕容莲的这一仗,她必须凯旋而归。 事情谈妥,接下来便是如何实施。 为了不落人口实,慕容荨青安排自己手下的一些心腹大臣,联名弹劾慕容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慕容莲本身就不算无辜,认真去查,照样能查出数桩大罪。 在此期间,独孤绾则在慕容荨青的秘密授意下,带领一万大军,朝着慕容莲所在的属地进发。 当她赶至目的地时,慕容莲的罪名,也定下来了。 没等慕容莲做好准备,独孤绾便带兵打她了个措手不及。 但她毕竟也是长年征战的将军,没那么容易被击败。 在遭受重创后,她立刻撤离城镇,在郊外的山谷附近安营扎寨。 不同于天昱与乌金边塞的平原地势,这里多是丛山峻岭,地势陡峭,慕容莲有山地作战的经验,这一仗怎么看,似乎都对她有利。“ “哼!慕容荨青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独当一面,我呸!” 中军帐内,慕容莲一边喝着酒,一边破口大骂:“什么帝王舍利,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想要胜利,就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去抢,哪有求求佛,拜拜神就能成功的?亏她还是皇姐的女儿,却这般迂腐不堪!” 第868章 求你,也是有筹码的(四) 一旁的副将听了,连连点头附和:“就是,那个叫独孤什么的,听说还是天昱人,陛下把手里的军权交给一个外人,这岂不是在玩火?太儿戏了!” “说到底,这浑丫头还是不信任我!”咚的一声,将酒樽砸在桌面上:“不信任正好,本王倒要让她看看,谁才是最适合做百胜之主的人!” 副将偷瞄了一眼慕容莲的神色,小声问道:“王爷,您和那位骆丞相的交涉如何了?他可有给您回复?” 说起这个,慕容莲就很是烦躁,“还没,我已经派了使者前去,但那位大人似乎有其他考量,这让本王很是安心呐。” 副将转了转眼珠:道,“大概那位骆丞相也同样心有顾忌,虽然天昱实力强盛,但如今的天昱皇帝,是个才十岁的毛孩子,他自己又那么年轻,生怕结错了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这么一想,也的确有道理。 虽然这位大人权势滔天,还一手扶持了谁也不看好的皇子登基,然而毕竟年轻,朝中不服气的人也很多,他必须步步为营,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么说,只要我们表示出足够的诚意,他就会放下戒心,与本王合作?” 副将想了想,道:“诚意是一方面,同时我们也要有足够的实力,否则,乌金就会比我们抢先一步。” 慕容莲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是,这事情不能再拖了,一旦被乌金抢先,本王就再也没机会了!”她端起面前的酒樽,将满满的酒水一饮而尽,“这一仗,就当是本王给慕容荨青的教训,也当是送给天昱的第一份礼物!” 两人正说着,一名传令士兵在账外禀报:“王爷,有新的军情!” 斟酒的动作一顿,慕容莲道:“说!” “独孤绾所率领的大军,似乎不适宜山地作战,被迫向南边山谷撤退五十里!” 撤退?慕容莲愣了一下,这么快就挺不住了?胜利来的太突然,让她一点都没有击退敌人的畅快感。 这时副将突然说:“王爷,南边山谷,可是咱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绕,很多人进去,十天半个月都绕不出来。” 经副将这么一提醒,慕容莲顿时有了主意:“她们这是自寻死路啊,往哪撤不好,偏去迷雾山谷。”突然兴奋起来:“这也好,就让本王给她们个痛快,让慕容荨青那丫头,看看自负是什么下场!去,把本王的铠甲佩剑都拿来,本王要亲自上阵,杀她们个片甲不留!” 王爷竟然要亲自上战场!众士兵都激动起来,自打王爷被先帝指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识过王爷的英姿了。 如今,王爷终于决定重返沙场,看来,这场战事,很快就能结束了。 带着手下的一万精兵,慕容莲朝着独孤绾撤退的方向,追击而去。 一路快马加鞭,不曾停歇。 这一次,她势必要夺回在慕容荨青身上失去的所有! 第869章 相生相克(一) 迷路山谷的入口,此刻被团团浓密的大雾所遮蔽,丝毫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慕容莲唤来手下的先锋官,问:“她们进去多久了?” 先锋官回道:“两个时辰有余。” 她点点头,又问:“可见有人从出口离开?” “回王爷,属下们已在出口处层层涉陷,谷内之人,绝无可能活着离开。” 闻言,慕容莲很满意,这些士兵,都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腹了,无需自己多加叮嘱,很多事情,她们自会办妥。 “很好,本王今天就要血染迷雾山谷,让这里成为独孤绾,以及那一万皇家精兵的葬身之地!”她狠狠一甩马鞭,“走,跟本王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在慕容莲的鼓动下,众士兵气势如虹,一边呐喊着,一边朝着山谷内冲去。 虽然慕容莲对迷雾山谷的地势较为熟悉,但因为大雾的原因,她也很难分辨方向,只能凭借感觉朝前追击。 不过迷雾山谷并不大,她有信心,可以在日落之前便将敌军悉数歼灭。 “怎么回事?”正在平稳行进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以及马匹尖锐的嘶鸣声。 她拉紧缰绳,努力保持座下马匹的冷静,对身边的副将道:“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副将听命,打马前往队伍的最前方查看情况。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副将回来了,却是慌慌张张,满脸血迹,连滚带爬的回来了。 “不不不、不好了王爷!我们……遭到埋伏了!”副将因为跑得太急,直接在慕容莲的脚下栽了个狗啃泥。 慕容莲大惊,“什么?有埋伏?”她四下环视,果然听到两边的山崖上,有隐约的古怪声响。 “都给本王冷静!”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有几分临危不惧的本事,遇到险情,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是先稳定军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常年在这里作战,对附近的地形了若指掌,比起从未涉足此地的京城守军,不知强了多少,既然她们主动送上门来,我们应战就是!”她抬手高喝:“列阵!” 不得不说,论领兵打仗,慕容莲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再说句公道话,百胜这十几年的安稳,也少不了慕容莲的功劳,若非她带着手下士兵戍边卫国,只怕百胜早已被诸多心怀鬼胎的国家吞并。 可惜,再怎样的功劳,都抵不上一个谋逆叛国。 或许这种狡兔死走狗烹的凄凉下场,是所有人的悲哀吧。 她本与慕容莲无仇亦无怨,但她挡了自己的路,就只能被除掉。 山崖上的独孤绾,居高临下看着山谷中,正冷静指挥的慕容莲,轻轻叹了口气。 “放箭。” 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丝毫杀伐之气,但隐藏的血腥之气,却早已沿着山风,远远地蔓延开去。 万箭齐射,山谷中刚平静下来的士兵们,顿时又变得惊慌失措,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独孤绾依旧面无表情的命令着:“落石。” 第870章 相生相克(二) 早已准备好的滚石,被悉数退下山崖。 正处于惊慌中的士兵,又遭受这么一轮袭击,更加不知所措,在乱石的不停滚落中,阵型也变得七零八落,不复正常。 慕容莲终于急了,大吼起来:“谁都不许跑,敢临阵脱逃者,斩立决!”话落,直接一刀斩下一名因过于惊慌,想要逃跑的士兵头颅,以做警示。 她雷厉风行的举动,果然镇住了大部分士兵。 她趁机命令道:“站好阵型,举盾前行,步兵随时准备应战!重甲兵负责清理落实障碍!” 这一招果然有效,以牺牲最外面的盾兵,来保下军队的主力,慕容莲对战事的应变之快之准,越发让独孤绾佩服。 不过自己也是有备而来的,十年征战的生涯,也让她学到了不少。 “该我们的骑兵出场了。”她对身边的副将吩咐下去,一颗信号弹被发射而出,躲在谷中的精锐骑兵,在看到信号后,纷纷朝着慕容莲率领的军队冲去。 稳健前行中的军队,完全没料到独孤绾还留着这么一手,全副武装的骑兵,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好不容易维持的阵型,再次被打乱。 慕容莲当机立断:“快,所有人即刻出谷,在出口处集结,听我号令!” “想出谷?”独孤绾抬了抬手,向早已准备好的火箭手发号施令:“今天谁也别想出谷。” 火箭齐发,将准备冲向谷口的士兵,全部拦了下来,加上落石,出口已被完全封死。 慕容莲咬牙,恶狠狠瞪向山崖之上。 那里一人一马静立,虽然看不到长相,但她也知道对方的身份。 独孤绾。 她这辈子,只在一个人的手下失败过,那便是天昱王朝的武阳郡主战秋凰。 她不甘心,对方虽实力强大,但那一次的对决,也不过是对方运气上佳,突遭严寒天气,致使手下士兵以及自己的身体,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不适。 百胜地处偏南,没有经历过那样严寒的气候,但只要她们适应了,战秋凰便必败无疑。 只可惜,她多年来的努力,最终都无法印证了。 但败于战秋凰手下,她服气,如今连一个不知来历的黄毛丫头,竟然也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她绝对不服! “众将听令,出谷之路已被封,即刻原路返回,骑兵列阵,于前方迎敌开路,所有人紧随其后,绝对不许掉队!” 换骑兵了么?如果你一开始就做这样的选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已经晚了。 独孤绾策马调转,与众将一同朝山谷入口疾奔。 她早已在那里设置了迎接慕容莲的惊喜,自己要亲眼看到,才有意思。 待她感到山谷入口,慕容莲的军队,也正好退到了谷口。 仓皇逃窜的敌兵们,撞上了全副武装的重甲盾兵,全部心生绝望。 独孤绾这边,盾兵防御,步兵收割,没一会儿,慕容莲的军队,便死伤过半。 厚实的盾牌后,时隐时现的,是慕容莲惊恐绝望的脸庞。 第871章 相生相克(三) 首战告捷,当独孤绾带着一成为阶下囚的慕容莲回京时,整个朝野上下都震动了。 连慕容荨青都没想到,她竟然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将战功赫赫的慕容莲击败了。 虽然她不怀疑独孤绾的能力,但与慕容莲之间的战事,怎么也要持续个一年半载,没想到,仅仅半月有余,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让她对独孤绾越发看重,但也越发忌惮了。 一旦她生出与自己为敌的念头,能有几分胜算,她还真是没有把握。 不过好在,自己还捏着她的软肋。 这让她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断情蛊的解药给她,一旦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陛下。”女子如清泉般冷幽的嗓音,唤回了她神游的思绪:“您答应我的事情,应该没有忘记吧?” 看着面前女子自信的面容,慕容荨青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异常自卑。 她明明是天之骄女,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却在一个平凡的普通人面前,露了怯。 这怎么可能? 然而,再怎样的难以置信,这都是事实,无从忽略的事实。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允诺。”是啊,自己是天子,独孤绾再厉害,也不过是人臣,从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发誓,要做功绩伟大的千古一帝,若是连一个臣子都驾驭不了,还怎么成为千古一帝? 独孤绾始终在观察她的神色,也看出了她对自己的忌惮与不信任,不过她相信,以慕容荨青的自负与傲慢,她会履行诺言的。 “那我就先谢过陛下了。”果然,慕容荨青放不下自己的骄傲,做一个食言而肥的帝王。 正因如此,当初她才会决定,慕容荨青做这笔交易。 “你也别急着谢朕,朕虽然答应给你解药,但这解药你能不能拿得到,还是个未知数。” 她拧眉,“我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 慕容荨青淡淡看她一眼,道:“你既然知道毒蛊是如何炼成的,自然也该明白,这种毒物是没有解药的。” 她挑挑眉,没有接话,听慕容荨青的口气,应该还有后话。 倒是沉得住气,慕容荨青暗自嘀咕一声,继续道:“所谓解药,不过是另一种与之相克的毒物。就如水火阴阳,八卦五行,相生相克,互为掣肘。蛊毒在炼制的过程中,随之会生成一种与其完全相克的蛊毒,这只附生的蛊,便是解药,且是天下间唯一的解药,没有任何药物或是蛊毒可以代替。” 她点点头,经过慕容荨青的解释,也总算是明白了,想要解除体内断情蛊的效用,就必须找到另一对蛊。 现在的问题便是,怎么找到另一对正好克制体内毒蛊的蛊? “陛下不如一次性把话说完。”她耐心耗尽,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看着她,慕容荨青一字一句道:“另一对蛊在天昱西南之地——闽阳。” 闽阳。 蓝家的地界。 看来她和蓝家,还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呐。 第872章 相生相克(四) 拿着慕容荨青给予的信物,重新踏上西南地界。 当初慕容荨青从这里买走一对断情蛊,压根就没想过还需要解药,当时售卖蛊毒的老太婆,如今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 不过对方曾经告知过慕容荨青,若需要解药,可以拿这朵以铜质打造的婆罗花去找她。 她在西南没什么人脉,要找那个老太婆,只能寻求蓝家的帮助。 蓝胤在她带着夜墨邪离京之后,便回了西南,原本他去中原,是打算找他那位师兄,来接替蓝家的,却没想到发生了太多变故,加上他不知与夜墨邪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总之,他已放弃寻他人接受家族的想法,回到闽阳后,他一面努力操持家族事务,一面翻出蓝北陌留下的典籍,企图找到改变蓝家之人命运的办法。 独孤绾找上门的时候,蓝胤正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被霓灵训斥着。 “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那个叫仙仙的小姑娘不可爱,不温柔,不漂亮吗?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更过分的是,你还多管我的闲事,连出门逛街都不允许,你要知道,我是你的祖母,祖母!你看我现在长得小,就欺负我是不是?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这身体会长大,到时候,我非扒了你这小兔崽子的皮不可!” 蓝胤始终面无表情,在霓灵踮着脚,企图将手指戳到他鼻子上时,终于开口:“您也知道您是我的祖母,是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要再去勾搭那些年轻小伙子,您这是为老不尊知道么?至于那个叫仙仙的丫头,的确可爱温柔又乖巧,但我就喜欢凶恶粗鲁的姑娘,那种仙气飘飘的我没兴趣,您老就别瞎操心了。” 霓灵完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只听了前几句便暴跳如雷:‘你说什么,我上了年纪?我哪里上年纪了,我明明才十四岁!” 蓝胤的唇角,几不可察的颤了颤。 站在门口,准备打招呼的独孤绾嘴角也颤了颤。 “哼,我不管,我今天非要出门,你敢拦我,我就哭给你看!”霓灵努力半天,连蓝胤的下巴都够不到,于是重重一跺脚,气呼呼的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突然被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她猛抬头,大喝道:“做什么?都跟蓝胤那混小子一个鼻孔出气是不?老娘我不吃……诶?怎么是你?” 独孤绾摸摸鼻子,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那个……你又要出门偷钱?” 霓灵一窒,瞪着她,鼻子都要气歪了。 蓝胤听到动静,也跟了出来,一把将霓灵拽进屋子,随后关上了房门。 “啊啊啊啊啊——蓝胤,我发誓,等这具身体长大,我一定要扒了你的裤子,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屁股!”屋内,霓灵发疯似的吼叫着。 蓝胤脸颊抽搐的更厉害了,连神色却始终沉稳淡定,“真是难得的稀客,我还以为,你早已和国师浪迹天涯去了。”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她就不信蓝胤没有半点耳闻,这家伙是在故意装傻吧? 第873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 “天涯?哪里才算是天涯?如今我和他都是自由的,走到哪里,哪里就算是天涯。” 蓝胤笑了笑,完全忽视了从屋内传出的各种骂声:“小姐的见解,永远都这么独到。” 她也跟着笑,蓝胤可以忽视屋内的咒骂,她可忽视不了。 “我再怎么独到,也比不上你和霓灵。”她笑盈盈的,看着蓝胤打趣:“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喜欢温柔可人的姑娘,而喜欢凶恶粗鲁的泼妇。” 蓝胤尴尬地咳了两下:“这都是糊弄祖母的话,再说了,粗鲁的姑娘都是真性情,比起扭捏作态的温柔美人,更好相处。” 她点头,“嗯,说的很好,果然你的见解比我独到多了。” “我们去那边说吧。”终于,连蓝胤也受不了霓灵的聒噪,指指对面的凉亭道。 独孤绾跟着他一起走过去,直接开门见山:“蓝胤,这次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蓝胤道:“我早已猜到了。” 她有些失望:“我表现得就怎么明显?” 蓝胤似乎也有几分失落:“你表现的是否明显,我说不上,但你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叙旧。” 她窒了窒,心中生出一阵愧疚来,“其实我早就想来的,只不过被很多事情耽搁了。” 蓝胤也没拆穿,笑问:“你说吧,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人家都说的这么直接了,她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好闭上嘴巴,从袖中取出那朵铜制的婆罗花。 “请你帮我找个人。” 看到那婆罗花,蓝胤难得露出惊讶之色:“优昙婆罗洞主!她……竟然还活着?” “谁?” 接过那朵婆罗花,仔仔细细置于掌中打量,蓝胤越来越惊讶:“真的是她!这……她不是已经死了?” “喂,你说清楚啊,什么洞主?她是怎么死的?那我要找她拿解药,还有希望吗?”独孤绾急着问道。 蓝胤却盯着掌心的婆罗花,始终一副震愕的模样,半晌不说话。 “蓝胤,你怎么回事?我问你话呢,说清楚啊!”真是急死个人。 “优昙婆罗洞主的确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但如今她又复活了。”一个清灵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独孤绾闻声回头,见霓灵正站在凉亭外,一手握着斧子,一手拿着榔头。 再看那间关着她的屋子,木质的窗户,被凿出了一个大洞,木屑洒落一地。 独孤绾眨眨眼,虽然心里对她这金蝉脱壳的本事表示惊疑,但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么说,你知道去哪里找这位优昙婆罗洞主?” “是,我知道。” 她倒吸一口气,不敢立刻发问,生怕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身后的蓝胤回过神来,替她问道:“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霓灵拍拍身上的木屑:“你不是每天都能见她几面嘛。” 蓝胤傻了眼:“我……见她……几面?” “准确说,早上你才刚见过她。” “难道……”蓝胤后退一步,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失声道:“仙仙!” 第874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 独孤绾瞪着面前看模样,仅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实在无法把她和那位炼蛊第一高手的优昙洞主联系起来。 蓝胤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想到每天嗲里嗲气,跟在自己身边腻腻歪歪的小姑娘,竟然是那个已经年过八旬的老太婆时,就一阵阵恶寒。 “这位……前辈。”独孤绾吞吞口水,自打自己从战秋凰变为独孤绾开始,她所接触的世界,就彻底乱套了。 明明看上去是年龄最小的人,实际上,却比他和蓝胤都要年长,若非亲身经历,哪怕别人说的再绘声绘色,她也不会相信。 “有什么事,说。”名为仙仙的小姑娘,坐在能装下三个她的紫檀阔背椅中,对着独孤绾抬了抬下巴。 赶紧取出慕容荨青交给她的铜制婆罗花,递到仙仙面前:“洞主可还记得这个?” 仙仙翻了翻眼睛:“老身记性好着呢,才过去不久的事情,我怎么会忘?” 看来这老太婆的脾气不是很好啊。 她尽量恭敬道:“这朵花乃是小女一个朋友所给,她说曾经在洞主这里买走过一对断情蛊,如果需要解药,就将这朵亲自交到前辈手中。” 伸手,拿起她掌心的花朵,瘦小的手指,捏着花朵摆弄了一阵,仙仙问道:“母蛊此刻在何人体内?” 她道:“正在小女体内。” 仙仙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两眼:“你看上去,不像是个痴情之人。” 她愣了愣,自己哪里不像痴情人了?这老太婆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其实有一种最为简单的办法,你难道没有想过?” 她又是一怔,心里隐隐约约猜到对方要说的话。 “你既然是母蛊的宿主,只需短情绝爱,忘了那个身怀子蛊之人,一切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她低着头,没吭声。 仙仙一笑,居高临下的眼神带着点轻蔑:“你这样的人老身见多了,知道这蛊为什么叫断情蛊么?因为这对小可爱,能让原本相爱的一对佳偶,在无尽的折磨中,互相怨恨,直至恩断义绝。”仙仙温柔的声音,听着却令人遍体生寒:“老身不知,那个日夜因你的思念而备受煎熬的人,是如何做想,但他若是身死,那必定是你的过错,届时,即便他不在意,你也会悔恨终身。” 她还是一语不发,仙仙晃了晃吊在半空的腿,哼笑:“自私自利,不外乎如是,老身炼制这蛊,就是为了让世上最肮脏丑陋的一面,暴露与青天白日之下。” “您错了。”她猛地抬头,毫不避讳地看着仙仙:“如果我放弃他,才是真正私自私立的表现,他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求的无非是我对他的情深意重,不离不弃,我若连他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岂非根本不值得他付出感情?” “强词夺理。” “是,我强词夺理,因为我不能放弃他,不忍放弃她,不愿放弃他!” 仙仙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从椅子上跳下:“你跟老身来吧。” 第875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 独孤绾跟着仙仙离开后,蓝胤才从恍惚的震骇中清醒过来,看向坐在对面的霓灵。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使用九幽移魂术吗?” 任何事情,霓灵都能义正言辞地回怼蓝胤,唯独这件事,她自知理亏,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她临死前,正在炼制一种长生蛊,我想有可能……不管怎样,都是要试一试的。” “你简直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蓝胤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第一次这般狂乱暴躁:“我们蓝家遭的报应还不够,你遭的报应还不够?你的灵魂已经受创,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再使用一次九幽移魂术,你的灵魂就会被蚕食殆尽,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面对这样暴躁的蓝胤,霓灵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视线穿过窗户,跳远灰蓝色的天际线:“蓝胤,我们蓝家,能靠的只有你了,之前你去京城,做着什么打算,别以为我真看不出来,我让你做对的选择,你答应我了,这是否证明,你想要活下去,继续支撑我们这个家族,让巫咸的后人能够永远在这片大陆繁衍生息。” 蓝胤脱力般跌回椅子:“可那也不能牺牲你。” “你说错了,不是不能牺牲我,是只能牺牲我。” “祖母……” “蓝胤,你听我把话说完。”打断蓝胤的话,霓灵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来,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支持一个家族多艰难,我们是最清楚的。这个世界本就很残酷,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无论你怎么做,最终都会失去一样,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无需再挣扎纠结,到底是家族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蓝胤痛苦的捏紧双拳:“都是孙儿无用。” “别自责了,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孩子,你懂得权衡利弊,更明白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蓝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祖母,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的。” “你说的办法,就是从夜墨邪那里拿走几年寿命?”霓灵不以为然的笑了:“蓝胤,我早就告诉过你,永远不要心存侥幸,这次是个机会,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祖母。”蓝胤看着霓灵,认真而严肃道:“如果真的有机会,那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蓝胤,你这孩子,怎么……” 这么固执四个字还未说完,就被蓝胤打断:“祖母,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任何事情,我都有自己的判断和理解,一旦做出决定,不管是谁,都无法动摇。” 霓灵张了张嘴,的确,蓝胤的脾气她比谁都要了解,这种倔强的固执,也正是他不同于常人的优点,蓝家在他的这种固执下,一次次化解危难。 她相信自己,但更相信蓝胤。 叹口气,道:“好,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你,咱们祖孙齐心协力,便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 第876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 在蓝胤与霓灵争执的空当,独孤绾也跟着那位“仙仙姑娘”,来到了后院的一棵胡桃树前。 “嗯,去挖吧。”不知从哪找出一把铁锹,仙仙顺手丢给独孤绾。 “挖?挖什么?”独孤绾接过铁锹,一脸不解。 “你说挖什么?”仙仙翻了翻眼睛:“难道你不是来找解药的?” 不是吧,她的意思难道是说,解药就在这颗胡桃树下? 带着疑问,独孤绾抄起手里的铁锹,用力铲了下去。 大概挖到约到七八寸深时,漆黑的泥土中,露出了一角白色。 她停止挖掘,用手拨开最上面的浮土,一只白色的瓷瓦罐,展现在眼前。 仙仙伸了伸脖子:“就是这个,拿出来。小心点,可千万别摔了。” 不提醒还好,这么一提醒,她跟着手一抖,险些丢了手里的罐子。 小心翼翼将罐子捧出,放在地上,“我就这么把解药带回去?” 仙仙不说话,在罐子前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将罐子上的盖子揭开一角,朝里面瞥了一眼,“嗯,还好,这俩小家伙睡得很香甜。” 小家伙?对那种恶心的软体生物用这样的称呼,她实在不敢恭维。 不过恶心归恶心,但这是她唯一的救星,她得当祖宗一样供着。 “我到底能不能带走它们?”她迫不及待朝罐子伸出手。 仙仙一把拨开她的手:“急什么,你现在带走它们,无疑是带了两只恶心的小虫子回去,解不了你身上的毒蛊。” 呵,你也知道那是两只恶心的小虫子啊。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连忙虚心请教:“那要怎样带走,它们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手伸出来。” “干什么?” “让你伸出来就伸出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行吧,既然有求于人,那就只能乖乖听话。 她将手掌摊开。伸到仙仙眼前。 “有点疼,你忍着点。”仙仙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根类似银管的东西,一边是尖头,一边是扁头。她将尖头部分刺入独孤绾的手指,然后扁头对准罐口。 一阵酥麻的刺痛感,自指尖传来,连着心口都一阵阵抽痛。 “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你在做什么?这玩意扎人也疼了吧?” 仙仙面无表情看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注入罐中:“此物取得是你的心头血,自然会痛,并且你越是痛,这对蛊的效用就越好。” 还有这种说法?为了她那句效用好,自己就忍着吧。 取血的过程终于结束,她终于能喘上两口气了。 闲闲将那银管收好,又将罐子重新密封,指指树下的大坑:“去,重新埋起来,待三日之后挖出,双蛊苏醒,解药便算是炼成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她将瓷罐小心翼翼放回坑中,将土重新填好。 三天,只需要再等三天,横在她和夜墨邪当中的这道阻碍,就能彻底解除了。 临走前,她乃不告而别,他一定很生她的气,但只要带回解药,他就一定会原谅她的。 第877章 必须付出代价(一) 虽然只有三天,但这三天,对独孤绾来说却无比漫长。 每当她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绪是,霓灵就会安慰她:“急什么,任何事情都有其既定的安排,不管是好是坏,你都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不如放松心情,静待双蛊苏醒的时刻到来。 她却不赞同:“你所谓既定的安排,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若从一开始,就彻底放弃寻找解药,那今天就不会看到希望。 霓灵没说话,好半天才叹口气:“你和蓝胤这孩子都是有些像,都觉得努力,是一切希望的根源,但你们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们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绝望,那种身陷黑暗,无论怎样挣扎,都看不到一丝光明的感觉。也罢,你们都还年轻,很多事情从未经历过,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人这一生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失去,而是从未得到,宿命如此,叫你不得不妥协。” 说完,一摇三晃地走开了。 霓灵说那番话时,语气中总是透露着一股沧桑的悲凉。 论年纪,她的确比自己年长,所遇之事,也比自己更多,同样,阅历也会更加丰富。 但独孤绾并不认为,阅历是衡量一个人,对现实认知的标准。 宿命是可以被打破的,黑暗亦是可以被驱散的,关键看你怎么选择。 只要不放弃,结局便会是另一种模样。 傍晚时分,仙仙告诉她,时机已成熟,可以去树下挖走盛放双蛊的瓷罐。 只是务必要小心,这对蛊生命力顽强,普通刀剑都无法将其杀死,唯有火,是它们的天敌,一旦遭遇火灼,双蛊必死无疑。 仔细听完对方的告诫,她这才前往蓝家大宅后院的胡桃树,准备挖出瓷罐,将双蛊带回百胜。 可还没走到后院,鼻端就嗅到了一股很是呛鼻的气味,天空也飘着一片黑色的灰点,像是焚烧什么的烟尘。 她步子一顿,眼皮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 来不及思考,她猛地加快步伐,朝着后院方向疾奔而去。 “不……”来到后院,发现整个后院的树木,都被一片火海包围了。 一些蓝家的仆人发现起火后,纷纷拿着水桶前来灭火。 可也是杯水车薪,那些树木上都被浇了桐油,用水根本无法将火势熄灭。 此刻她眼里心里全都是那对双蛊,想也不想,便冲进了火海。 正巧蓝胤闻声赶来,看到她冲进大火之中,想要阻拦,却晚了一步。 “独孤小姐!你疯了!”他急切地指挥仆人灭火:“你快出来,事情一定还会有转圜余地!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可独孤绾却没有给予回应。 他越发焦急,直接从仆人手中抢过水桶,将水全部浇在身上,企图冲进火海。 然而火势实在过于猛烈,他尝试了几次,都被灼烫的火焰给逼了回去。 “完了……”他颓然倒地,这么大的火,再怎样武功高强的人,也绝无生还可能 第878章 必须付出代价(二) 大火整整少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火势渐渐变小,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 霓灵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满目疮痍,眼底掠过一丝幽沉的哀伤。 一桶一桶的水,被浇在仍蔓延着火势的树枝上,一阵雾气与烟气蒸腾,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见。 蓝胤艰难从地上站起,抬手,用袖口抹了一下沾了灰尘的眼角。 一抬头,看到一棵被烧焦的树下,坐着个人影。 看背影,貌似是独孤绾。 眼花了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举步朝着那道人影走去。 “独孤……小姐?”他弯了弯身,当看到树下之人的脸庞时,口吻陡然从疑惑转为惊愕。 竟真的是她! 那么强烈的火势下,人贸然走进去,别说是活命了,搞不好连尸首都会被烧个精光。 可独孤绾却毫发无损,除了脸上沾染了大片黑灰,让她显得有几分狼狈罢了。 她呆呆坐下树下,手里捧着一只被烧得焦黑的瓷罐,眼神呆滞。 蓝胤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从她脸上,一点点挪到她手里的瓷罐上。 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试图开解她:“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能预料到的,别自责了。” 她的神色,依旧呆滞无神,向来清亮的眸子,也透出一股灰败的死寂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当她将瓷罐从土坑里刨出时,眼睁睁看着那两只半透明的红色小虫,在滚烫的温度下,激烈的扭动抽搐,然后,再无声息。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等醒来后,发现这片郁葱的树林,依旧生机勃勃。 她会带着解药离开蓝家,离开闽阳,回到最爱的身边,将生的希望,带到他身边。 然而…… 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 如今留下的,便是这满目疮痍。 霓灵说的没错,人最可悲的,不是失去,而是从未得到。 幸福就在眼前,老天却毫不客气的,当着你的面,将你所有希望与憧憬生生夺走。 光明永远无法来临,黑暗,却总是如影随形。 “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找出罪魁祸首,替你讨个公道。”她的这种绝望,蓝胤感同身受。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蓝胤,蠕动干裂的唇瓣:“讨公道?就算真的捉到了纵火之人,我的希望,也找不会回来了。” 他不忍看她这样,下意识道:“就算你真的拿到了断情蛊的解药,夜墨邪也一样活不成。”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不管他还剩下几年时间,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会一直努力。” “可是……”蓝胤闭了闭眼:“他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了。” 她眸子一眯,猛然间明白了什么,瞬间逼近:“之前你到底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蓝胤心知再也无法隐瞒,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于是叹了口气道:“一场搏命的交易,筹码便是他所剩无几的数年寿命。” 第879章 必须付出代价(三) 她早就该发觉的! 那几日他一直很不对劲,话里话外,都透着命不久矣的意思,可笑她竟然认为他多愁善感,除了毫无意义的安慰,什么都没有做。 如今想想,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越狠越好。 或许正是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才会选择将子蛊和母蛊掉包。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这样做,宁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个未知的将来。 这个将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值得他这般在乎? 对于这个疑问,只有夜墨邪自己,能为她解答了。 “独孤小姐。”身后传来蓝胤的声音,她没有回头,从半个时辰前,她就知道蓝胤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一直没有出声而已。 “我很害怕。”她抱着手里的瓷罐,上面的黑色灰迹已经被擦拭干净,宛如一新,但发生过的事情,却永远也无法改变。 蓝胤看着她的背影:“你不像是个会害怕的人。” 她自嘲一笑:“我怎么就不会害怕了?我也是凡人,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不,其实我比普通人还要胆小,至少他们知道的能力所及,不会自以为是。” “这种事情,谁也没有办法预料,算不上自以为是。“ “不,我这就是自以为是。其实他说的对,人可以自信,却不能自负,而我犯了大忌,失去的,永远也弥补不回来了。”她十指收紧,捏着瓷罐的指尖阵阵发白:“真的好害怕,面对他失望的眼神。” 蓝胤还想宽慰她两句,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咚”的一声,她松开十指,瓷罐重重砸在脚下。 “可再如何害怕,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见她举步前行,蓝胤问道:“你要离开?” 她点点头:“是,我要回去告诉他,不论他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我始终都在他的身边,这是我对天发下的誓言。” “对不起。”蓝胤叹息一声,低下头。 独孤绾停下脚步,终于回过头来:“你为何自责?是因为他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给了你吗?” 蓝胤没有回答,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她浅浅一笑,神色间没有半点愤恨与怨怪:“他愿意把寿命给你,那是他的事情,我无权干涉,而你,既然得到了他的寿命,希望你能借助这多出来的数年时光,实现你的愿望。” 蓝胤猛地抬头:“独孤小姐,且等一等!” 她扬了扬眉:“怎么了?” “或许,我还能帮他延长几个月的寿命。 她愣了愣,脸上神色虽没有什么变化,但眼底的光泽,却剧烈跳了跳,“真的可以?” “是,你相信我,我近来找到了几本师父留下的典籍,隐约看到有替阴魂之人续命的法子。”蓝胤一边说,一边对前面走过的几个仆人吩咐:“蓝荣,你去将我书房最左边架子的一本黑色封皮书册拿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那几名仆人听到,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步子。 第880章 必须付出代价(四) 蓝胤有些纳闷,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吗? 于是又喊了一句:“蓝荣,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这一次他刻意放大声音,别说是那群仆人,就连对面回廊后的人,应该都能听到。 可那群仆人,还是没人给予回应。 蓝胤更是纳闷,脸上都摆出了难得的惊愕。 就在他打算再重复一遍时,走在最前面的两名仆人转过身来,对最后的那名仆人道:“蓝荣,家主在叫你呢,你怎么不应声。” 那仆人的脸色好像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低下头,带着几分愧意道:“哎呀,适才想事情想得太入迷,没有听到家主的吩咐。”他快步走到蓝胤身前,恭敬道:“请家主责罚。” 蓝胤摆摆手,“罢了,以后注意点就是。你听着,你现在去一趟我的书房,将最左边架子上的一本黑色封皮书册拿来给我。” “是,家主。”名为蓝荣的仆人转身欲走。 “站住!”独孤绾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小姐,您……”仆人抬头,不解的看着她。 她冷笑一声,慢慢逼近对方,眼神如刀尖般锋利:“你叫蓝荣》: “是,小人名叫蓝荣。” “那刚才家主唤你时,你为何不做回应?” “小人适才想事情想得太入迷,没有听见,是小人的错。” “哦?是这样吗?”她倏地伸手,狠狠扣住对方的手腕:“蓝、荣?” 不知是不是被她犀利的眼神吓到了,对方的眼神,莫名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你根本不叫蓝荣,对吧?”她突然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对方的眼神更加慌乱了。 “因为你不叫蓝荣,所以家主在呼唤蓝荣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才会没有任何反应。” “小姐,小人已经说了,之前不过是心不在焉,以至于……” “还给我说谎!”她怒喝一声,同时催动真力,掌心腾起一股火苗,直接将对方的手腕灼烧得血肉模糊,“你不是喜欢纵火么?那就来亲身体验一下,被烈火灼烧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中,她拷问道:“说实话,你从何处而来,幕后主使又是谁?若有一句谎言,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人实在痛得受不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一五一十招了出来:“小人只是……只是听从陛下命令行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求姑娘饶了小人吧……啊啊啊啊!” 咔嚓一声,因为过于惊怒,她一个不小心,直接将那人的手腕给捏碎了。 “陛……下?慕容……荨青?” 竟然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想活千百种可能,却唯一没有怀疑过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她曾以为慕容荨青不同常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会为了自己私欲,而不惜一切的普通人。 那对双蛊,是夜墨邪唯一的希望,也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她毁掉的,是自己的一切! 她,必须付出代价。 第881章 天意不可违(一) 夜已深,整个皇城都被浓郁的黑暗所包围,万物具静。偌大的宫殿里,慕容荨青手持烛台,静立在巨大的窗户前,凝视窗外的眸子,倒映着一片暗沉沉的黑。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突地,原本漆黑的天幕被一道雪亮的闪电所照亮,慕容荨青沉寂的眸底,也倒映出一抹锋锐的寒光。 窗户咚的一声,被狂风吹开,与此同时,慕容荨青迅速转身,长臂探出,一截刀刃自袖口闪现。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她的速度再快,也比来人慢了许多,当她袖中刀刃闪现的刹那,一柄锋利的长刀,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生死一瞬。 但她却似乎不怎么紧张,淡淡看了眼颈边的利刃,随后慢慢转移视线,探向对面杀气凛凛的女子。 “朕早猜到,你会来。” “那你可有猜到自己是被一刀割断喉管而死,还是一刀砍下脑袋而死?” 慕容荨青看着独孤绾,平静且笃定:‘朕不会死。“ “不会死?”她蓦地恼怒,手中刀刃翻转,在慕容荨青脆弱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只要我动动手指,你就会人头落地。” 慕容荨青还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朕说了,朕不会死。” “你哪来的自信!”在来刺杀慕容荨青之前,她就已经查探过,周围除了慕容荨青,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独孤绾,你若真想杀朕,朕此刻已经是尸体一具了,不是么?” 她眼神微漾:“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就算知道了答案,那又能怎样?”慕容荨青从头至尾,都没有去看颈边的利刃:“朕早就说过,你和我,不可能成为朋友。” “所以就要做敌人?” 听到她的追问,慕容荨青出了回神,半晌才轻笑道:“如果换了你,你会作何选择?别说你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但凡会威胁到你的人或事,你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因为我们都活得太累了,不想再给自己增添任何一丝一毫的负担。” 她垂下眼:“你说的没错。” 慕容荨青终于挪动了一下脚步:“你不会怨恨朕的,对么?战秋凰。” 她惨笑一声,手掌迅速一翻,将搭在慕容荨青颈侧的墨邪刀收回:“你怎么不会怨恨你?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让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了意义。” 表面上虽不在乎,但见她撤了刀,慕容荨青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你都算对朕有恩,剩下的日子,你想要什么,真都会应允。” 她吃吃一笑:“想要什么都给我?陛下好大的口气!可惜,将要丧命的是不是我,是夜墨邪。” “什么?”慕容荨青一脸吃惊:“夜墨邪?为什么会是夜墨邪?” 她惨笑连连,果然,那个人,不但瞒了自己,更瞒了所有人:“他才是断情蛊子蛊的宿主。” 第882章 天意不可违(二) 当真相大白,与她一起绝望的,又多了一个慕容荨青。 那个遇事沉稳,从不喜形于色的一国之君,第一次露出失魂落魄的颓丧之态。 看到这样的慕容荨青,她该高兴的。 比起杀了她来说,让她痛苦悔恨,才是最解气的。 可是,自己真能高兴得起来吗? 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他的生机,可老天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外公,娘亲,还有自己的家,如今,连最后的一个在乎之人,也即将要失去。 到底受到惩罚的人是谁? 不是她慕容荨青,而是自己。 是独孤绾! 想到很快要面对的一切,她几乎,不敢去见他。 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胆小之人,却没想到,会胆小到这个地步。 站在门前,望着房内那个背对自己而坐的白衣人,她始终迈不出沉重的步子。 “既然来了,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他面对铜镜,伸手取下了用以束发的玉簪。 一头漆黑青丝吗,如绸缎般倾泻而下,他拿起桌上的玉骨梳,轻声道:“过来帮我梳头。” 明明是命令的口气,她却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走进房间,从他手里接过梳子。 他的头发,就和他的人一样,泛着冰凉入骨的气息,握在掌中,轻轻一撩,便会如流水一般,从手心全部滑下。 她给他梳头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甚至还有些战战兢兢。 一个不小心,扯掉了他几根青丝。 “对……对不起。”她看着被自己扯下,夹在指缝见,悠悠荡荡的发丝,觉得很是心疼。 他却无谓的拨拉了一下头发,淡淡道:“不怪你,我最近头发掉得厉害,真怕哪天就掉成秃子了。”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听了差点哭出来。 “夜墨邪,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她丢开手里的梳子,从后面抱住他。 他拍了拍她的手,反过来安慰:“我不想让你担心嘛,如果你知道了,你会自责的。” “我现在难道就不会自责吗?” “这是我的选择,你什么也没做错。” “你说这话未免太不负责任,什么叫你的选择?你和我都是夫妻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听着她哀怨的口吻,他也没辩驳:“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怪我,别生气了。” 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这跟无赖有什么区别?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真的只有三个月吗?” “三个月足够了,能做很多事……” “不够!”她凄声打断:“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年也不够!” “绾绾,你听我说,慕容荨青已经答应我,会用自己的精血替你固魂,蓝胤也在准备中,我相信他的本事,等你神魂合一后,你的阳魂之力便会完全激发。” “这就是你要说的?”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很是生气:“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我会高兴?会心安理得的活着?” “绾绾。”他轻轻拥住她的肩头,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她耳中,却像一道烟花:“我算过了,我命中的救星,正是阳魂之人。” 第883章 天意不可违(三) 望着面前紧闭的殿门,她突然开始后悔,不该让夜墨邪独自一人去见慕容荨青,万一慕容荨青要对他做点啥啥啥啥,没有自己在身边看着,多危险啊。 心中焦急,不停地在大殿前来回踱步,好几次都想直接将门踹开,强行闯入,但她答应过他,要相信他,所以无论内心多么焦躁,她都必须选择坚持。 坚持对他的信任。 “放心吧,没事的。”一个清润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她虽然陌生,但还是理立刻猜出了来人身份,“燕太君。” 男子眼神微黯,隐隐藏着失落,不过这一切都并未表现在脸上,望向她时,依旧平和慈爱:“你若不愿唤我父亲,直接叫我的名字亦可,不用如此生疏。” 他说不用生疏就一定要不生疏?她既不愿意唤他父亲,也不愿对他直呼其名,该守的礼数必须要守。况且她实在懒得跟他套近乎,风婧蓉虽不是自己亲生的母亲,但好歹也算母女一场,她的痛,自己能感同身受,如果自己是风靖蓉,是万万无法原谅他的,即便,他的遗忘并非本意。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的态度还算是恭谨:“燕太君太客气了,您是陛下的父亲,小女不敢逾矩。” 都是聪明人,即便没有明说,也知道彼此的意思。 燕文煜没有勉强她,随着她的视线,一同看向殿内:“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等错过了,才知道后悔。” 这话由燕文煜来说,未免显得有些荒唐。 如果他当初就能这样想,风婧蓉也不至于郁郁而终。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错,慕容荨青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深爱自己夫君的可怜女人,若不是燕文煜的贪心不足,也不至于让两个女人一起受伤。 “除了后悔,你没有其他想法了?”本不欲理会的,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燕文煜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后,才回答:“不,比起后悔来,我更痛恨自己的胆怯和畏缩。” 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燕文煜会这般回答:“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做?是和十几年前一样,坚决回百胜,还是留在天昱,与风婧蓉白首偕老。” 燕文煜想也没想,便道,“如果上天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进宫,也不会去天昱,我会挑选一个安静僻静的地方,一个人,默默过完余生。” 这个回答,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为何?你不爱风婧蓉吗?”竟然要选择这个永生不相识的结局。 燕文煜笑了一下,即便眼神沧桑,笑容里还有着几分年少轻狂的疏落洒然:“正因为爱,我才不想她饱受别离的痛苦。我和她,一个是百胜人,一个天昱人,其实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相遇,相见不如不见,相念不如相忘……” “不过你和夜墨邪是不同的,你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燕文煜突然转向她,一字一句,句句铿锵。 第884章 天意不可违(四) “为什么要骗朕?” 大殿内,慕容荨青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男子,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只是没将真相告诉你,何来欺骗?”看着慕容荨青气急败坏的怒容,他的神色,反而越发疏冷。 像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态度,慕容荨青猛的上前一步,厉声道:“你是朕的国师,你答应过朕,会助朕结束这乱世天下!” 慕容荨青怒火滔天,灼灼的怒焰几乎要将人灼烧。 “是,我是答应过陛下。”他静静说着,整个人冷得像块冰。 慕容荨青压低了声音,却始终压不出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让她死心,还是让朕死心?” “我可以看到任何人的未来,包括我自己的,陛下知道么?” “朕当然知道!”慕容荨青有些不耐,他似乎永远不会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请陛下将手交给我。” 慕容荨青愕然看着他,男子伸出的掌心,一片瓷白,几乎细腻得有些过分,尤其是他的掌纹,更是淡得难以察觉。 “陛下。”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慕容荨青自然明白,夜墨邪此刻的邀约,可不是为了要和自己亲昵,不过看着那只手,目光从掌心,掠到修长的指尖,还是情不自禁伸出手,与他交握在一起。 男子的手心很冷,仿佛无论怎样,都无法将其煨热,反而自己整条手臂,都被那股寒意所侵蚀,冷得让人忍不住打颤。 “夜墨邪,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主动与自己亲近吧。 这样的机会不多,甚至绝无仅有。 语气虽有不满,但心中却流连不已。 夜墨邪却没她那么多的遐想,神色平静且冷肃,阖上眼,轻声道:“有些事情,我希望陛下能自己去看。” 慕容荨青正要问他此话何意时,眼前的景象突然改变,一幕幕陌生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直到最后,她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了一片辽阔富庶的土地,以及一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这、这是——”她惊呼出声,那样的场景是在太过震撼,几乎让人难以置信。 但再怎样虚幻,她却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实。 “你还看到了什么?你告诉朕!”慕容荨青一把握住夜墨邪的肩膀,失控的喊道。 一身白袍的男子轻轻向后撤了一步,态度疏离而恭谨:“陛下还想知道什么?难道看到这样的结局还不够么?” “不……怎么会……”慕容荨青双手垂下,前一刻还是怒火滔天,此刻却变为失魂落魄。 “陛下,天意不可违。”似叹息,又似怜悯。 面对苍茫天地,人实在是太过渺小,即便尊贵如帝王,也不过是千百年来,世事变化中的一枚砂砾而已。 只能被迫地随波逐流,就算能掀起风浪,也不过转瞬即逝。 “陛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 第885章 物是人非(一) 终于等到紧阖的大门打开,独孤绾迫不及待迎上去:“你和慕容荨青说了什么?” 看着她紧张得不停搓手的模样,他不禁莞尔:“你觉得我会和她说什么?” 她怒瞪他,“就是不知道才问你!”随后目光开始在他身上游移,努力寻找可疑迹象,“我怎么觉得的你的衣领好像比进去前皱了些,束发的玉冠也歪了点?” 是吗?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丫头会不会太敏感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么?” 她很不高兴,试图反驳:“我还不是因为在乎你,喜欢你,才会对你动手动脚,我不喜欢的人,看都懒得看!”说着,郁郁一叹:“虽然不愿承认,但慕容荨青和我真的很像,只要她喜欢的,在乎的,都会竭尽所能去得到他,不管是这个天下,还是男人。” “你意有所指。” “没错,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不能接受其他的女人觊觎我的男人。” 即使早习惯了她的直率洒然,再听到这样大胆的话语,还是会不禁脸红。 说来也怪,自己一向性情淡然,凡事都不喜关注,但遇到独孤绾后,就像是坚冰遇到了烈火,再怎样的坚持,最后都将溃不成军,悉数消融。 他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勾住她纤细的腕脉,肌肤相触的瞬间,一阵暖流就沿着指尖,一直温暖到心底:“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骚动着,剐蹭着,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夜墨邪会做出来的事,说出的话。 她正要说些什么时,他忽而收回手,温煦中略带几分腼腆的神色,也陡然冷肃起来:“而这天下,也会是你的。”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清楚,但她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他淡然一笑,转过身去,夜风徐徐,吹起单薄的长袍的下摆,他眸色清润,色晓天下,慢悠悠朝前走去:“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喂,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她小跑着跟上去,看着他如玉雕凿的侧颜,心想这么好看的男人咋就被自己拐到手了,她一生的运气,会不会都用在了与他的相遇上。 “绾绾,陪我走走吧。”他指了指前方的一条长长甬道。 她自然乐意至极:“好好好,来,你搀着我。” 他瞥她一眼,为什么两人在一起时,总感觉自己才是最需要呵护的人,明明他才是男人! 只丫头怎么一点觉悟也没有! 见她一脸殷切,他索性什么也不说,直接将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好歹没闹脾气不是?既然他喜欢,那就让他靠着吧,反正自己也不是驼不动他。 “绾绾,你该回去了。”走着走着,他突然说了一句。 “回哪去?”她下意识跟着问了句。 他静静靠着她,慢慢踱步,像是累极了,闭着眼,再也不发一语。 …… 丞相府。 听了手下汇报,骆成阴霾了数日的脸色,终于放晴。 第886章 物是人非(二) 按捺激动的心情,骆成静静问:“人呢?在什么地方?” 属下回道:“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很好。”他点点头,负手走到窗边,日头升起的方向,那里,有他最牵挂的人。 只是可惜,他最牵挂的人,却从来不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她,明明那日繁华街头,她哭着求自己不要抛弃他,让他发誓,要一生一世陪伴在她身侧。 可最后,却是她抛弃了自己。 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他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他并不贪心,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只要他想见她的时候立刻便能见到她,这就足够了。 至于她心里装着谁,爱慕谁,关心谁,他都不在乎。 难道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不能成全吗? 不,她说过,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自己的能力。你都没有去尝试过,又怎能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成功? 是的,他会成功。 既然老天不成全他,那他就自己成全自己。 收回视线,他再次看向跪在面前的属下,语气无波无澜,亦无温无度:“你去吧,务必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有人来捣乱,还有,尽快将朝廷抓捕到叛国贼风琸的消息,散播出去。” “是,属下遵命。” 一阵风动,面前的黑衣属下,无声无息消失在了窗前,偌大的书房,此时只剩骆成一人。 真是凄凉啊。 这么大的宅子,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明明是一个清幽明净,月朗星明的夜晚,他却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度过。 原本他还有母亲,自己终于出人头地,可以好好孝敬为自己操劳一生的母亲,然而,惨痛的厄运竟来得那样猛烈。 他唯一的亲人,在常年病痛的折磨下,撒手而去。 不知这权力富贵要来到底有何用?若没有人与自己一同分享,这只能是禁锢人的牢笼,让他浑身不自在。 不过好在,他还有她。 他想过无数种让她回来的方法,却都没有用,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他查到了风琸的踪迹。 只要听到风琸被捕,即将以叛国罪处死的消息,她就一定会回来的。 想到马上就能再与她重逢,少年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缓缓拉开了弧度。 心情刚有好转,偏有不识相的人,来打搅他的好心情。 “大人,萧丽儿在府外吵着要见您。” 萧丽儿? 曾经千恩万宠的丽贵妃么?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她在吵嚷什么?” “这……” “说。” 不敢怠慢,下人连忙一五一十禀报,“她说您行事有失偏颇,她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华贵妃没资格做皇太后,她……他要您立刻将此事禀明皇上,明日早朝当众宣旨,册立她为圣母皇太后。” 指尖轻轻弹落窗台上的一抹灰尘,“好,既然如此,本相就圆了她的心愿。备车,本相要立刻进宫一趟。” 下人听命退下,大人这番话说得好听,但任谁都明白,这位前贵妃,恐怕无法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第887章 物是人非(三) 消息的传播速度比骆成想象得还要快,半个月后,风琸被捕,其同党于闹事当众腰斩,以儆效尤的消息就传到了独孤绾耳中。 “什么时候动身?”也许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夜墨邪的神情始终平静。 她却平静不起来,如今那个少年,她是越发的看不懂了,风琸落在他的手里,必死无疑。 “这次回去,我不会多加停留,救出风琸后我就回来。” 他撩起袖口,轻轻拿起茶壶,悠哉悠哉斟满面前茶杯,然后推向她:“说不定,你会因为过于念旧,而舍不得回来。” “怎么可能!”她一脸不赞同的低喝,“我最舍不得的人是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怕只是短短数十日,对我来说亦是心急如焚,一旦救出风琸,我肯定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他将手边的热茶塞到她的掌心:“想好怎么救了么?”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让她感觉很是古怪,可他不就是那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么?所以应该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心里总有种说不上的不适感。 “你在担心什么?”怕这是一个圈套吗? 可就算是圈套,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没回答,反而说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萧丽儿再如何娇纵愚蠢,也不会去做卖国求荣的事情,那人的手段未免太过狠绝,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这样的人,危险。” 她呆呆砍了他半晌,将他的话来来回回咀嚼数遍,才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你该不会是为那位萧贵妃打抱不平吧?”她撇撇嘴,调侃道,“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不算无辜,任何人在做决定之前,都该想好要面对的后果。” “那你呢?”他轻轻掀动眼皮,目光锋锐:“你想好该面对的结果了吗?”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啊?”话还没说两三句,就又开始没正形:“你放心,我们可是对着天地发过誓的,除非我死,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时时刻刻念着你。” 他伸出两根如玉手指,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可别时时都惦着我,我还想多活几天。” 她一脸沮丧,闷闷退了开来。 是啊,他身上的断情蛊还没解,自己想他的次数越多,他就越痛苦。 其实,她宁可中子蛊的人是自己,这样就不必忍受连思念都要克制的折磨了。 “感觉这段日子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不过我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等我救回风琸,再和蓝胤一起找出延长你寿命的办法,我们就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无忧无虑的隐居生活。” 他的指尖,轻轻在茶壶边缘摩挲,半阖着眼,眼底波光流转,却无一人能瞧得清楚:“绾绾,这一次你回天昱,也许会听到看到很多我从未对你说过的事,我希望你……” 等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等来下文,她忍不住问:“希望我什么?” 他别过头去,轻叹一声:“没什么。” 第888章 物是人非(四) 最终,哪怕她不依不饶,再三追问,他也依旧缄默不言。 直到她动身前往天昱之前,他都没有把那下半句话说完。 如果她追问,他就会回答,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已经忘记了。 但她却能看得出,他后面那半句话,一定非常重要,否则以他的性子,不会那么吞吞吐吐。 就像他的身世,是他此生最难以面对的伤疤,只要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 他要对自己说的话,一定也是他急于逃避,不愿,亦不敢面对的。 既然他不说,那她不问就是,也许到了天昱,这一切的谜团就能迎刃而解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回望身后屋宇错落的城郭,她心里始终都是七上八下,无数次想就此止步,索性哪里都不去了。 她点点头,对身边的紫陌道:“好,抓紧赶路。” 原本她打算独自前去救人,但紫陌红尘却坚持要和她一同前往,她拗不过二人,只好答应,可到了早上,连吴婶也一起跟着来了。 她劝吴婶回去,但吴婶却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况且从防卫森严的牢狱里救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或许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独孤绾仔细一想,事实的确如此,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武功再高,单枪匹马去救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万一失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她必须谨而慎之,救人的事情务必一次成功,有吴婶在,胜算会更大。 理性的一番思索后,她同意了吴婶的请求,天还蒙蒙亮时,几人就一路飞奔,赶往城外。 只是不知为何,在临走之前,她莫名生出了一种排斥感——一种再次踏上故土的排斥感。 或许是因为,那里有太多令自己不愉快的记忆吧。 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她会带着风琸,一起在百胜定居。 前世庸庸碌碌,不算漫长的一生,过得平淡而乏味,不停地征战,不停地奔波,却永远不知为谁而活。 这一世,她拥有了新的身体,新的容貌,新的身份,一切都是新的,所以,她要重头来过。 做个平凡人,没有野心,没有抱负,和自己的喜爱的人,耳鬓厮磨,白首偕老。 “小姐,如今的京城好像和我们离开时不太一样了。” 经过数日的赶路,一行人等,终于来到了天昱的最中心,天子之都。 曾经记忆中的京城,是热闹而喧哗的,纵有许多不公不堪之事,但人们的脸上,还是时常洋溢着幸福欢喜的笑容。 而如今—— 整个大街清冷萧条,那些街边的小贩,都不见了踪影,行人们脚步匆匆,不再会为某个好奇之事而驻足停留,甚至面对面擦肩而过,也只是点点头,算作招呼,便各自走开。 人们脸上的笑意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重。 她愕然看着眼前一幕,也露出如红尘一般惊讶不解的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个纸醉金迷的都城,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第887章 就是要逼她(一) 经过数日奔波,众人都很疲惫,没有精力去探究这一切异常的原因,便随便找了家客栈入住。 独孤绾从小在京城长大,这还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见识如此清冷的夜晚。宽阔的街道上,除了偶尔驶过几辆马车外,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客栈也是空空荡荡,大半的客房都在空置。她实在忍不住,在小二来送热水的时候,将其叫住询问。 “小哥,这京城怎么如此萧条,街上连个人都见不到,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小二本不予理会,大概是觉得,这么漂亮的顾娘,性子也好,温柔有礼,自己要是不理人家,那就太没礼貌了,于是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姑娘,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吧,天黑了就别出去了,这些时日宫里出了点事,听说有乱臣贼子企谋权篡位,丞相已命禁军以及皇城后备军加强巡逻,严格盘查,但凡发现可疑之人,就地正法。”说完,朝窗外看了眼,诚恳提醒:“这会儿已是宵禁时间,现在出门的,一律都会被当成可疑之人。” 小二说的严重,独孤绾却听得狐疑。 乱臣贼子? 这话也就骗骗普通百姓,骆成的目的,恐怕还在排除异己,巩固权利吧。 他是天昱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一手扶持当今皇帝登基,此时反对他的,只会比先帝在世时还要多,为了保住地位,保住权势,也为了保住性命,他不得不用铁血手腕,尽快扫除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障碍。 其实,对于他的做法她是理解的,人都有贪欲,有大有小而已,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只能去争去抢,可在她的心里,骆成是一个非常干净简单的人,她完全想不到,有这么一天,那颗世上最纯净无暇的心,会沾染这么多俗世的杂质,变得浑浊一片,满是恶念。 她并不恨他,只是有些心疼他,正因为失去太多,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才会为抓住那么丁点希望,就不择手段。 “谢谢小哥,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收回思绪,对小二闻言道谢。 小二挠挠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呵呵笑着:“姑娘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这些天客人少,我也比较清闲。” 点点头,再次道过谢后,她轻轻合上房门。 走至窗边,望着窗外的暮霭夜色,心沉重得像是从高空,一直坠到了深渊。 即便天牢防卫森严,她也有把握能救出风琸,可骆成呢?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拯救那个少年。 就这样,不知在窗边站立了多久,直到门扉被扣响,她才从茫然中清醒过来。 “进来吧。” 紫陌飞快闪身而入,走到她身边,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确定没人在偷听后,这才说道:“小姐猜得没错,天牢周围布满了天罗地网,只要我们陷阱,将插翅难飞。” 她苦笑一声,本以为是自己杞人忧天,没想到却成了事实。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去劫狱了。” 第888章 就是要逼她(二) 没错,她的确不打算去劫狱了,她打算—— 劫囚车! 她一路上一直都很小心,应该还没有人知道自己已至京城的消息,所以她决定一直按兵不动,等对手先沉不住气,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果然,一直等不到她来劫狱,朝廷终于下旨,将风琸斩首示众。 这一步,无论对她还是对骆成,都算是一步险棋,这是彼此唯一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小姐,押送犯人的队伍来了。”天凤阁上,红尘在极目远眺的独孤绾耳边道。 独孤绾眯了眯眼,果然,道路尽头,走来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因为隔得远,囚车里的情形,她瞧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低声问之前在前方放哨的紫陌:“确定是风琸么?” 紫陌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已再三确认过,的确是风少爷。” 深吸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墨邪刀,“吴婶,接下来就靠您了。” 吴婶摆摆手:“小姐别这么客气,老身执意跟来,就是为了助小姐一臂之力,还请小姐放宽心,老身一定不负所托,将风少爷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她笑笑,没再多说,只道:“好,一切都交给您了。” 对吴婶,她是绝对信任的,只是还会有几分担心,毕竟世事难料,虽然计划很好,但也难保中途不会有异变发生。 “后卿。” 一个懒懒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何事?” 长大的后卿,和从前那个小小少年完全不一样了,不能任她欺负,不能任她摆弄,也不能任她使唤了。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反过来捉弄一下自己,这让她很是不爽,总有种主仆颠倒的感觉。 可虽说如此,他还是会用恭谨的态度,唤自己主人,望着她的时候也依旧专注,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些其他复杂的东西,像是亘古变幻的时光,悠长又沧桑。 “等一会人都倒下后,你趁机将风琸带出来。” “你不出手?” 她默了一下,道:“现在这个时候,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吧,免得惹祸上身。 他轻嗤一声,同时刀身红光一闪,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面前,红色的长发,如火般在风中飞扬。 “不说实话算了,反正你是主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你不高兴?” 他的脊背,透着一种固执,慢慢侧过脸,“你不该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救风琸?” 他轻叹一声,将脸转开:“不是不该救风琸,而是不该让自己陷入两难的选择。”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虽心疼那个少年,但我不会再出一次手。”她能帮他的,其实很有限。 “怕只怕……”后卿拖长了音调,可话未说完,他就如一道流星,射向了远处。 吴婶的迷药果然厉害,方圆几里内的人,没有一个是站着的,包括躲在隐蔽处的暗卫,也如下饺子般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后卿赶到囚车前时,他后面半句话,也落入了耳中。 “……到时候,你会身不由己。” 第889章 就是要逼她(三)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实在难以置信,这话是从后卿嘴里说不出来的。 由不得自己选择? 错,不管任何事,能做选择的,只有自己! 因为配合得当,后卿很快就将囚车中的风琸救出,等皇家护卫队问询赶来时,一行人等已在离京城数里之外的官道上了。 “喂,风琸。”伸手,在灰头土脸的少年脸上狠狠一掐,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想掐死我啊!”风琸不满大叫,却怎么也甩不开独孤绾的魔爪。 “真是奇怪。”她一边看着疼的直嚷嚷的风琸,一边慢吞吞收回手,“还真是你啊。” 风琸见她终于把手收回去,这才长舒口气。但怕她又来折腾自己,挪了一下身子,与她拉开一些距离:“什么叫真的是我?不过一年未见,你该不会把你哥哥的样子都忘了吧?” 独孤绾没跟他争辩,摸着下吧,眼神疑惑:“说真的,我完全没想过,能这么轻易把你救出来,本以为朝廷会来个声东击西,让我白忙活一场。” 风琸没吭声,一脸愤愤的表情下,是心虚的闪躲。 她抬起一条腿,重重踩在他身边的座椅上,她清楚看到他越发不安的神色:“风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越发确定她心中疑虑,“你什么你,我不信骆成这么大费周章骗我回来,最后却轻轻松松让我带走你。” 风琸纠结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道:“绾绾,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她怔了片刻,随机嗤得一笑。 原来是这样,因为风琸与风煦忠同样的刚烈心性,所以才放心大胆地随自己带走他? “风琸,你是不是傻!你就算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等死,最后也改变不了什么,风家依旧是乱臣贼子,永世无法翻身!” 风琸并未露出如往常一样的愧疚之色,反而一脸坚定的回答:“不,只要我留下,你也留下,皇上就会为风家平冤翻案,那么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风家还是那个忠烈世家。” 翻案?开什么玩笑,要推翻前一个君王的定论,哪有那么简单?况且,铮儿尚且年幼…… 猛的想到什么,她一把揪起风琸的衣领:“你为了活命,连我都要出卖么?很抱歉,这是你与骆成之间的约定,与我无关!” 风琸惨然一笑,“绾绾,在你心中,我就这么贪生怕死?如果可以用我一人的性命换取风家的清白,我早就去死了!可没人稀罕我的命,只有你才是风家最后的希望!”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独孤绾,恭恭敬敬俯身跪下:“求你了小绾,看在外公一直那么疼爱你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 “风琸!”她伸手,托住了正欲都自己磕头的风琸,言辞犀利:“你这算什么,非要这么逼我?” 风琸低下头,咬了咬牙,抬起头来一把挥开她的手,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然。 第890章 就是要逼她(四) “是,我就要这么逼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几乎不敢去看他此刻的眼神:“如果我拒绝呢?” 风琸悲伤地看着她:“小绾,你不会拒绝的。” “你怎知我不会拒绝?” 他一语不发,良久后,才听到他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说着自嘲一笑:“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心怀广博的君子,如今才明白,我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罢了,我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斩首,却没有勇气现身相救,只知道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如今为了拯救风家,又要拿祖父,那我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你,小绾,我不配做你的兄长,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有人来做,为了风家,为了祖父的一世英名,哪怕要去做这世上最肮脏的事情,我也毫不犹豫。” 他说的这样清楚明白,前路后路都想好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比起自己来,他的决心似乎更加坚定。 她可以不顾风琸的死活,却不能不顾虑风煦忠的一世英名。 那个老者,是她在这个世上,除了明珠公主外,最亲的人了。 为了风家,哪怕需要牺牲自己的性命,她都不该说一个不字,又何况,只是留下来,替风琸完成心愿? 她深吸口气,整个人像脱力般,靠在车厢壁上:“他早就猜到会这样吧?从很早眼前,我就说过,他很聪明,却没想到,会聪明到这个份上。” 连她的顾虑,她的担心,她的弱点,所有的一切,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他翻手为云覆手雨,自己根本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走吧,我们回城。” “谢谢你,小绾。”这样逼她,他亦心痛如绞。 幻想过无数次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喜悦之景,可真正等到了,却成了彼此憎恨的开端。 登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风琸一眼:“不用谢我,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外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车帘落下,风琸苦笑一声,低声说了句:“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独孤绾单手支颐,目光幽幽,落在不知名的虚空处:“后卿,你的说对,如今我的确是身不由己。” 手中的墨邪刀轻轻颤动了一下:“你还是有机会做选择的。” “是吗?”她扯扯僵硬的唇角:“可我已经失去做选择的勇气了。” “你会的。”后卿口吻笃定,与少年清润嗓音完全不同的磁沉声音,无形中给人一种信服的力量:“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向命运妥协,唯独你不会。” 她听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后卿是在夸奖自己么?第一次听他这么严肃地夸自己,还挺不习惯的。 “承你吉言,但愿我真的有勇气,迈出打破命运的这一步。” “没有要吩咐我的事情么?” 她黯然的眼神微微一亮,将墨邪刀从窗口丢出去:“紫陌红尘,我这把刀有些问题,你们带去兵器铺给我修理一下。” 第891章 不能成功的才叫傻事(一) 骆成从得到消息开始,就一直在等待,就要再一次见到绾姑娘,他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也没有一个人敢看不起他。 那些尘世的凡夫俗子,在面对他时,无一不是敬畏而艳羡的,他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至少在他人看来,他的人生已然圆满。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够,远远不够!他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陪伴而已,听起来简单,实则却是这世上最难实现的。 他为了这个心愿,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放弃了一切底线,但不论需要付出多少,牺牲多少,他都觉得值得。 他只是害怕,怕他最在乎的人,会因此对自己失望。 这些乱七八糟的顾虑,搅得他内心一片混乱,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害怕,有多惶恐。 堂堂一国丞相,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患得患失,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安静的庭院中,终于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相府管家拎着长衫的下摆,跑的气喘吁吁:“相爷,独孤……独孤小姐立了!” 连说一句“快快请进”的时间都没有,便一把推开门扉,火急火燎地赶了出去。 独孤绾看到的,便是骆成因为太过着急,而不小心被门槛绊倒,险些摔跤的狼狈模样。 在前来丞相府之前,她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面,他或许是严肃的,或许是阴沉的,或许是冷酷的,直到现在看到他,才发现,他依旧还是从前那个单纯温文,有些腼腆的少年。 所有的愤怒,怨责,在看到他的这一瞬全部烟消云散。 轻轻叹息一声:“骆成。” “绾姑娘。”看着他,骆成显得很是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半天都没组织好自己的言语。 “骆成,你处心积虑将我骗回来,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既然他不开口,那就只能由她来开这个头了。 因为她的主动询问,骆成紧张的心境也慢慢平复下来。他面相独孤绾,先作了一揖,才道:“绾姑娘,你终于回家了。” “家?”挑眉,她笑得不知可谓:“你觉得我还有家吗?” 骆成被她嘲讽的笑意刺痛,他不止一次痛恨自己当初的无能,如果那时候他拥有保护她的能力,拥有保护她家族的能力,如今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还是那个被人溺宠的无忧少女,不会离开家园,漂泊在外。 “有!”他毫不犹豫,肯定了她带着嘲讽的反问:“只要你留下,我就还你一个完整的家。” 她笑得越发讥诮:“骆成,胜不骄败不馁,你学会了自信,却连自负也学会了。是,如今的你权势滔天,无人可及,可一个破碎的家族要怎样才能修复完整?我的舅舅,我的外公,要怎样他们才能重新活过来?” 第892章 不能成功的才叫傻事(二) 面对她的质问,骆成无话可言。 她说的没错,自己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令死去的人活过来。 或许真的是自己异想天开,以为拥有了无上权力,就能让一切回到从前的模样。 可即便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他也要竭尽全力,留住这最后的奢望。 “你还有风琸,还有其他族人,我不信你不在乎风家的清白。” 他就是这样拿捏她软肋的,因为他很清楚,她最在乎的是什么。 她的神情果然一松,之前的色厉内荏全部变为挣扎的哀伤。 “骆成,我不能留下。”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坚定而执着:“我不属于这里,你就放我离开吧。” “你怎么不属于这里?”他急了,难得有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你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的亲人朋友,也都在这里,你除了留在这,还能去哪?” 她望着他焦急的眼,语声坚决中,带着宁和的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任谁都知道的事情:“是,我的确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也都在这里,包括我的家,也在这里,但是,”她顿了顿,道:“我的心,不在这里。” “你是天昱人,你难道忘了吗?”他不死心,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极为念旧的人。 她笑了一下,却笑不及眼:“那又如何?你觉得,我是风家的一员,所以也有着和我外公相同的赤诚之心?”想到从前的点点滴滴,心头不禁泛起阵阵哀凉:“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骆成,不要自以为你了解我,妄自尊大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只是留下来而已,对你就那么难么?”他几乎歇斯底里。 “不难。”她道:“只是我不愿意而已。” “你这个骗子!”他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悲愤全部宣泄出来:“那天晚上,你哭的那么伤心,让我不要离开你,永远留在你的身畔,也许你只是说说而已,可我却当了真,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强大起来,我要履行自己对你的承诺,可我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能力,你却想抛弃我,不想要我了!” 他像个孩子那样,委屈地控诉着她的恶行,但她却一脸茫然,呆愣了半天,才一脸不信地反问:“我哭着求你不要离开?不能吧,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有,你明明就有!”有些话说出来后,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骆成索性把一切,全部抖落出来:“我能有今天,是因为有你的鼓励,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自己能够履行当初答应你的誓言,陪着你,保护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要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现在的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无助的我了,我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助你完成你想要实现的愿望,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 听他说完这么一大堆,独孤绾伸手拍拍他的肩,吐出七个字来:“骆成,我不需要你。” 第893章 不能成功的才叫傻事(三) 他仿佛遭到了极大的打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晃了晃,看着她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绾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其实他听得很清楚,无非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看到这个样子的他,她心中一阵揪痛,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她向来不做优柔寡断,自欺欺人的蠢事。 “骆成,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我……” 话没说完,就被他惊慌打断:“别、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骆成,我以前应该告诉过你,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要鼓起勇气去面对,逃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的话,骆成似乎一句都听不进去,他仿佛一瞬间变了个人,开始殷勤招呼起她来:“绾姑娘,你饿了吧?京城最近新开了一家酒楼,味道不错,你肯定喜欢。” 夜晚的风有些喧嚣,本是她最喜爱的时节,可此时她却有些烦躁,“不必了,这里的吃食不合我胃口。” “那……那就换一家,去吃暖锅怎样?那家馆子还有青梅酒,也是很不错的……” “骆成。”她看着满眼欢喜,脸色却苍白如死的少年,再一次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希望,“从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不甘平凡的人,如今你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但,我们不是一路人,一开始是,现在也是。所以,你继续做你的一国丞相,我继续做我的逍遥散人,我们都有各自坚持,不要拿自己的,去强迫他人,我这番话,你可明白?” 明白,怎会不明白? 说来说去,她的生命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她,却是自己人生的全部。 她多么残忍,连丁点的希冀都吝啬给予,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竭尽努力的成长,为的就是做她一辈子的后盾,结果她却不要! 他的世界崩塌了,除了强迫她留下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自己的救赎。 “绾姑娘,你可要想好,风家的清白,镇国公的一世英名,都取决于你接下来的选择。” 狂风渐浓,两人的衣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她的神色,却如深海静湖,波澜不起,“骆成,你如今也学会威胁我了。” 她的话语是那么轻,如同闲话家常,连眼角都带着柔软的笑意,骆成却无端听出了狂风骤雨的意味。 “绾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你就是那个意思,如若风家和风琸不是我的软肋,你以为你会在这里见到我?”话落,她振袖转身,浑身气势凛然灼烈,仿佛只要一靠近,就会被烧成灰烬。 “骆成,不可否认,我的确在乎风家清白,在乎我外公名声,但这不代表我会任人摆布!洗刷不了的冤屈,那就让它成为事实好了,自古成王败寇,待天下安定,自可为风氏一族正名!” 她的话,骆成听得一阵心惊:“绾姑娘,我不会让你做傻事的。” 第894章 不能成功的才叫傻事(四) “傻事?”她冷然一笑,伸手遥指远方夜空,“什么是傻事?不能成功的才叫傻事。骆成,我就和你打这个赌,看看我独孤绾,是不是说到做到的人!” 没有等骆成反应过来,就连续几声闷哼,他提前安插在周围的弓箭手,竟然悉数被人打晕,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等他回过神来,独孤绾已经纵身跃起,和一名火红长发的男子,并排站立在屋顶上。 “不,绾姑娘……”他知道她要离开他了,而且这一走,恐怕此生再无相见机会。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她的存在。 事到如今,连他都不明白,对于那个少女,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 是爱慕,是喜欢,是敬畏,还是依赖? 她就像自己那晦暗无光的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只有不停追寻这道光亮,他才有勇气活下去。 如果失去了这道光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这残酷无比的地狱中,继续挣扎下去。 “求求你,回来……”徒劳地伸着手,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那道纤细身影,却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天地,仿佛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有几名护卫,恢复了行动能力,第一件事,就是赶到他身边保护他。 刚才那红发刺客的动作实在太快,他们连对方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看见,就已经被夺走了行动能力。 那样的高手,世所罕见,他们甚至已经想好,如果丞相真的暴毙于此,那么他们也只能以死谢罪,没有第二条路走。 不过刺客似乎并没有留恋之意,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而他们要保护的人,却一口鲜血呕出,晕了过去。 骆成这一晕,可吓坏了护卫们,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御医的请御医,远处,看着手忙脚乱的皇家护卫,独孤绾扯了扯微僵的唇角。 “你是认真的?” 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她顺势侧首,看向紧抿唇瓣,同样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后卿。 凛冽的夜风中,他的长发如一簇明烈的火焰,燃烧在半空。 她望着那抹“火焰”,淡声道:“我从不骗人。” “我以为你说的是气话。” 她耸耸肩,“我的确说的是气话。”顿了顿,道:“但冷静下来后,我决定将其付诸实践。” “你不怕后悔?” “怕,怎么不怕?” “那为何还要坚持?” 她眯起眼睛,看着护卫,七手八脚将晕倒过去骆成抬进卧房:“因为我没法预知未来,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既然如此,那就选择自己最想做的。” 后卿转过脸来,看着她坚毅的侧颜,眼睛里的光突然闪烁了几下:“如果当初也有人对我说这番话,该有多好。” 她伸手,即便个头差了一大截,但还是如从前那样,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如今有人这么对你说,也不晚。” 难得他没有闪躲:“好,上辈子我没勇气做的事情,这辈子我陪你做。” 第895章 妻子?棋子?(一) 一路上他一直想问后卿生前的事情,但纠结许久后,绝对还是不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示人的秘密,一味的探究,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 不管后卿生前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如今,他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伙伴。 “其实人这一生,做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一次错了,以后所走的每一步,便都是错的。” 雾霭沉沉,前面就是邀夜居,耳畔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墨邪刀:“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你也该放下了。” “我亲眼看着敌国的那些人,活生生将大哥丢进铸剑炉。他们说,我和大哥有着远古轩辕氏的血脉,以生魂祭剑,可炼就绝世神兵,但祭剑之人必须出于自愿,只有如此,方能人剑合一。问我们谁愿意做这祭剑之人,只要有一人站出来,他们就放了另一个人……“ 听到这里,她的心无端一揪。 “……我害怕极了,跪下哭着求那些人,让他们放我和大哥一条生路。可他们却指着我,哄然大笑,说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子,竟然会向他们这种普通人下跪。大哥很生气,骂我没有出息,竟然向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下跪,可不管他怎么骂我,我都听不进去,只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祈求那些刽子手能让开一面。” 她神色黯然,喉咙像被什么堵上了一样,又干又涩:“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你的哀求,只会成为那些伤害你的人的乐趣。” 后卿似乎苦笑了一下:“最终是大哥站了出来,他说自己害怕死亡,但更怕的是没有尊严,他在走进铸剑炉之前,要求那些人不得伤我性命,亦不得伤害焱国百姓,否则,他必化为索命恶鬼,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屠杀干净。” 想到葬魂那满身的冷煞之气,她似乎猜到了什么,“那些人,终究是背信弃义了,对么?” “大哥的牺牲,终于换来了一把绝世神兵的诞生,他们给那把剑起名神谕,他们的皇帝拿着这把剑大杀四方,天下臣服,可他却不守承诺,终究还是对焱国的百姓下了手。于是,在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神谕剑化为一缕带来死亡的恶灵,席卷了整座皇城,一夜之间,万人殒命,血流成河,大哥自一团黑雾中现身,他说从此以后,他不再是神谕,而是葬魂,埋葬贪婪、邪恶、傲慢、卑劣之灵魂……“ 没想到葬魂还有这样一段过去,虽令人唏嘘,但他最后却做了御华铎的走狗,这一点就不值得同情。 “……大哥的事迹在焱国百姓中流传开来,他们称赞大哥的英勇无畏,唾弃我的胆小怯懦,就此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开始彷徨,开始害怕,最终无法忍耐,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我却被一个奇怪的老头救了,他说可以给我一个新的人生,或许,历经时间的洗礼,我能看明白很多事情。” 第896章 妻子?棋子?(二) 她蹙眉,“这老头是个骗子吧?”所谓的新人生,就是将他变成一个没有生命,没有七情六欲的剑灵? “是我自愿殉剑的,不存在欺不欺骗,况且,经过这千年时光,我也的确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的声音,突然从幽然低缓,变了肃然铿锵:“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一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剑:“后悔……人若是能知道自己何时后悔,就不会有那么多黯然神伤的人了。” “做你想做的,做你认为正确的,这才是无悔的人生。” 双脚,已经踏进了邀夜居的门槛。 她对着虚空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后卿。” 绕过影壁,朝着府宅深处走去。 邀夜居的一景一物,与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怎么这么吵?”还没走近后院,远远就听见了风琸的怒吼声。 “你这个叛徒,风家的罪人,我杀了你!”风琸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略微有些扭曲,在独孤绾的印象中,还从未见识过风琸真正发怒的样子。 正自纳闷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叛徒?识时务者为俊杰,若非我从中斡旋,今日风氏一族,恐怕将彻底灭亡。” “你还狡辩!”轰的一声,连地面都颤了几颤:“是你害死了祖父,害死了爹爹,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风琸!”对方似乎也恼了:“你搞清楚,真正害死祖父和爹爹的,是国师,还有姓御的那些人,就算我不这么做,他们一样要死,不但他们要死,连你,连我,都活不到今日!” “所以你就认贼作父,罔顾良心,联合国师,陷害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人?”风琸哀恸反问。 一阵沉默,那人道:“乱世沉浮,适者生存,想要活命的话,哪里还顾得上良心?” “你……”风琸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在一墙之隔处听着两人对话的独孤绾,神情逐渐僵硬,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她几乎要扶着身边的墙壁来支撑身体,否则便会因体力不支而跌倒。 不对,完全不对。 她刚才听到的都不是真的,什么国师,什么陷害,全都是假的! 是风霖在说谎,又或者,是那两人故意捉弄自己,夜墨邪怎么会是害死风家的罪魁祸首? 明明是皇帝,是他容不下风家,视风家为眼中钉。 夜墨邪也是别无他法,这件事他不来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由他出手,至少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以及风家最后的血脉。 可为什么,风霖说出的话,却与她所思所想,没有半点相同。 “风琸,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残酷的,国师不过是提前看到了毁灭,但有毁灭就有新生,我们都是新世界到来之前,为这个天下献祭的棋子,你是,我是,风家是,独孤绾也是。” 棋子。 多么平凡而又普通的两个字。 妻子……棋子…… 呵,原来真正看不透世事的人,是自己。 第897章 妻子?棋子?(三) “小绾,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马车上,风琸盯着迟迟没有反应的独孤绾,她已经一动不动呆坐在车窗边快一个时辰了,搞不清状况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她双眼无神,听到风琸的问话,才僵硬地转动脖颈,茫然道:“去哪里?我不知道去哪里,你知道吗?” 风琸愣住,这个样子的独孤绾让他有些发怵。 “小绾,你……没事吧?” 她纳闷地看着风琸,“我为什么要有事?” 看她这副模样,他越发担心:“你跟骆成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让风琸那副只要自己点头,他就准备撸起袖子找人干架的样子逗笑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被欺负的人?” 她以为风琸会摇摇头,然后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运气说:“也是哦,谁能欺负得了你。” 但事实上,他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眸底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炎凉的悲悯,“曾经我也以为,人只要足够强大,就不会任人相欺,直至我亲眼看到父亲被斩首,看到门庭赫赫的镇国公府家毁人亡,我才明白,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强大,再坚硬的盾,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世上所有刀兵,有时候,越是看着强大,被摧毁时,就越是惨烈。小绾,对自己好点,不要再逼你自己了。” 能从风琸口中听到这么多的大道理,一时间还有些吓到她了,发了阵呆后,她别开脸:“我一直对自己还很好。” “你这叫好?”风琸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和风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那个人,他就是个杀人凶手,根本不是你的良人!” 她的肩膀,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风琸瞬间后悔,他不该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更不该在她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戳刀子。 但独孤绾的反应,却完全不似他想象中激烈,她低着头,轻轻抚平裙摆上的褶皱,语气平静如同闲话家常:“是啊,你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是我的良人,如果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或许我会忍不住出手杀了他,但你若问我,爱上他后不后悔,我的回答是,不后悔。” “为什么?”她的想法,他总是无法理解。 “爱上他,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与他私定终身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满足而幸福的,既然我拥有的,都是美好的回忆,我还有何后悔的必要?” “你……”风琸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她所言所语听上去很有道理,却不是他所赞同的。 “所以,你打算当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和他相亲相爱?”他吭哧半天,终于想起要问什么了。 他像压根没听到他的问话,神色骤然从茫然变为坚定,撩开车帘,大声道:“紫陌红尘,出发吧,我们回百胜,我决定好了,从今往后,我要做回那个无往不胜的大将军,青史留名,万人敬慕。” 第898章 妻子?棋子?(四) “她回来了,是不是?” 原本坐在窗前,安静如雕塑的男子,忽而抬起眼,轻声问了一句。 “你终于肯说话了。”站在他身后的慕容荨青亦是轻轻一句,口吻间尽是自嘲。 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却陪着一个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傻站了这么久,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神色却是怔怔的,像是欢喜,又像是绝望。 看着他的样子,慕容荨青实在不能理解,欢喜她明白,绝望又是为何? 回神,朝大殿外看了眼:“她今早就已经回来了。” “今天早上就回来了?”他像是难以置信,猛的站起身,随后脸色一白,又踉跄着跌坐回去。 慕容荨青蹙了蹙眉,早晨她回来时样子就很不对劲,竟然没有过问夜墨邪的任何事情,甚至自己提起,她都很不耐烦。 就是傻子也能察觉出,这两人之间有了矛盾。 她该高兴的,这是自己趁虚而入的好机会,但她却无端为两人担忧起来。他们都在彼此身上投入了太多感情,夹杂太繁,牵扯太甚,情已融入血肉,一动便是鲜血淋漓,分崩离析。 突然想起,母皇在决定给父亲服用忘尘蛊时,也是这般绝望崩溃的模样。 那些不好的回忆悉数涌上心头,她不禁脱口问道:“你可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神情猛的一僵,眼底的光泽剧烈跳动了几下后,便如星火般慢慢熄灭,了无生气。 “她现在……在哪里?”他闭着眼,问的小心翼翼。 “如果你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朕建议你还是不要去见她,这样对你对她都好。”母皇最后虽得偿所愿,成功让父亲忘记了风婧蓉,但自此,她就失去了面对父亲的勇气。 一个错误的决定,就这样一连毁了三个人。 “我……”他无措的看着她,那个向来自傲自矜的男人,竟然有一天,也会变得像个孩子般无助。 “她自请领兵出征,三日后离京。” 听了这话,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消磨殆尽。 他是那么了解她,这辈子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重返战场。离开前,她说救回风琸,他们便一起离开百胜,寻一处安宁之地定居,做一对天下间最普通的夫妻。 这是她的心愿,也是自己的心愿。 如今,她将心愿放弃,便等同于将两人之间的所有过往,一同放弃。 自己犯下的那些罪恶,终究还是要偿还。 “不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是好是坏,终究要面对。 他常提醒她,切莫自欺欺人,放在自己身上也同样如此。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慕容荨青便没有拒绝。 事前虽做好了准备,但当真正站在她房前时,他却退缩了。 若不见,还能留有最后的念想,一旦把一切剖开说明,就再去转圜余地了。 “呵……”熟悉的轻笑声,从房内传出,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优容寡断了?” 他喉头一阵干涩,“绾绾……” 第899章 亲自送您一程(一) “不要再叫我绾绾。”一门之隔后,是她毫无波澜的声音。 他后面的话,就那样哽咽在了喉中。 他是那么了解她,她若恨一个人,不会歇斯底里,不会怨愤斥责,她只会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你,我不爱你了。 他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她不在的这些天,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经历了无数次绝望的场景,痛不欲生,却哪一次,都没有真正面对时令人崩溃。 “绾绾,你……愿意听我解释么?” “我说了,不要再用这两个字称呼我,这样会让我想起外公。” 她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再次让他的心抽痛起来,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她向来爱憎分明,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家人。这是她的底线,任谁都触碰不得,包括她自己。 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可真正面对时,还是难以接受。 “绾绾,你可愿意相信我?” 她冷笑:“夜墨邪,我信你的次数还少吗?” 他再次语塞。 见他良久不应声,她以为他已离开,谁料刚一推开门,就见一道身影挡在门前,他期期艾艾望着她,试探着想要进屋,却又有几分犹豫,几分紧张。 她目光泠泠,没有请他进屋,也没强行驱赶,两人就这样面对面,他之于她,仿若陌生人。 他突然,心生怯懦。 而她,虽比他矮了半个头,目光深处,却凛然清傲,灼灼生华。 她踏前一步,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夜墨邪,你告诉我,那晚泉池旁的惊慌失措,无助彷徨,是不是你早就设计好的?灵山遇险,暗室围困,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蝇营狗苟,兜兜转转,我自以为在与命运抗争,实则不够陪你玩了场权力的游戏?是这样吗?” 他唇瓣蠕动了一下,正要开口,她却抢先道,“夜墨邪,事到如今,算我请求你,对我说实话。” 他苦笑一声,一时间觉得心底都泛着苦涩,“是,你说的都是真的。”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在他回答的前一刻,她宁愿他说句谎言来欺骗自己。 外公说的对,不该招惹的人就不要去招惹,自以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最终便只能自食恶果。 “那我外公呢?”她的声音有些颤,天知道她要鼓起怎样的勇气,才敢问出这句话:“风霖一直在偷偷给他下慢性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你吗?” 垂首盯着地面,声音低微,却语声清晰:“是我。” 她不由自主笑出声,笑得眼泪直流:“是你,所以的一切都是你!夜墨邪,你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向我解释吗?” “没有。”不用她来问,连自己都没那个勇气,说出请求原谅这四个字。 “既然如此,你走吧。” 他颤着嗓音,艰难挤出一句:“你恨我么?” 她正欲转身,闻言站定道:“不恨。” 这是他希望听到的,可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爱和恨都是一种强烈的感情,而我,已经累了。” 第900章 亲自送您一程(二) 她说她不恨他,她只是太累了。 与命运抗争,与谎言共枕,与灾厄战斗,与失望相依。 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比任何人都要脆弱。 所以,她想对自己好一点,把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强迫,都抛诸脑后,彻彻底底任性一次,放纵一次。 而他,曾是她快乐的根源,如今,却成了心口上最深的一道疤痕,稍有触碰,就痛彻心扉。 如何才能让自己不痛,那就是永远都不要再去触碰这道伤疤,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这道伤痕,也会被慢慢抚平,直到消失不见。 她虽固执,却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得知了痛苦的根源,就没必要再紧抓不放。 回百胜的那几天,她一直都在思考,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她问自己,能不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得到的结论是——不能。 正因如此,她对两人强行在一起的后果,看得很清楚。 这世上有多少爱侣,在经过红尘琐事的折磨后,生生变为一对怨偶,她不希望自己和夜墨邪,最终也走到那一步。 有时候,爱恨真是半点不由人,他和她之间隔着一道天堑,隔着一个死结,这辈子也无法放下。 也许从一开始,两人就不该相遇,但人生没有也许,没有如果,若注定这是一个错误,那么,就现在开始纠正,应该还来得及。 她语气平静,理智而又清醒的,对他说了这番话。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不恨他,一切的缘由,不过是因为她累了。 面对目光澄然安宁的她,他终于,彻底缄默。 夜晚的风很冷,他独自一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庭院中,仰头望着漆黑天幕上明灭不定的星辰。 他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也是同样的寒风萧索,星月无光。 国公府的后院,向来身体健朗的镇国公,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疲态。 “……风家气数已尽,未来还得仰仗国师才是。” 他看着老者鬓边的白发,曼声道:“老国公严重了,风家是生是死,并不是本座能决定的。” “国师谦虚了,老夫戎马一生,从来不信神佛,却不知为何,对国师你,竟深信不疑。” 他笑了一下,眼底却冰冷一片,“能得到老国公的称赞,本座荣幸之至。” 镇国公轻哼一声,一双虎目,自夜墨邪脸上掠过,带着明显的讥讽:“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风家的未来,不但国师看得明白,老夫亦看得一清二楚,总有一天,风家会从繁盛走向衰败。” “老国公既看得这样透彻,那便该坦然接受一切因果才对,又何必瞻前顾后?” 镇国公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刚毅的眉眼,透着几分无奈,几分悲哀:“看得清楚又如何?老夫终究是一介凡人,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老国公可是有求于本座?” 镇国公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一眼就被看穿,不过倒也没什么窘迫,既然被看穿,那便直言相告好了。 “老夫想求国师,帮我保两个人。” 第901章 亲自送您一程(三) 挑挑眉,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惊讶。 之所以惊讶,不是惊讶镇国公请求的内容,而是这位战功赫赫的三朝元老,竟真的会有求于自己。 他默了片刻,问:“哪两个人?” “风琸,还有老夫的外孙女,独孤绾。” 这个请求,其实在夜墨邪的意料之内,“老国公如何确定,本座一定会答应您这个请求?” 镇国公敲了敲自己僵硬的膝盖,从椅子上站起来,“国师若不愿意,又怎会留下听老夫说这些废话?” 他牵了牵唇角,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或许本座只是好奇,又或许本座只是无聊。” 镇国公也没什么特别表示,只道:“不管国师是好奇,还是无聊,这世上能实现老夫这个请求的,只有国师你了。” 对此赞誉,夜墨邪欣然接受:“本座帮您这个大忙,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天气阴寒,镇国公的老寒腿又犯了,站了没一会儿,就痛得又坐回椅子:“国师从哪里来,又要做些什么,老夫虽然猜不出来,但也明白,你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仅仅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老夫甚至有种预感,今日国师对老夫的所助之事,他日也会成为你的助力。” 男子沉润的眼波,微微荡漾了一下,广袖轻拂,“依国公所言,这帮,本座是非帮不可了。” “这么说,国师是答应了?” 第一次发现,这个在朝中颇有威望的三朝元老,竟然也有无赖的一面,“老国公既然特意邀本座前来商议,想必已留好了后手,本座若不答应,恐怕今天是走不出这座府门了。” 镇国公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后手?老夫不过是突然兴起,想到国师是个托付的不错人选,于是就立马派人前去神宫相邀。” 夜墨邪仍是四平八稳的模样,只有嘴角几不可察的颤了颤,“本座忽然理解,您究竟是如何在战场上将敌将气的吐血了。” 镇国公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子,“那当然,沙场征战,靠的不仅是勇猛,还有智慧。” “那立足朝堂,靠的又是什么?” 镇国公不假思索:“靠的是急流勇退的决心。” 他轻叹一声,对这个历经三朝的老者心服口服:“好,好个急流勇退!冲着国公这句话,本座便助您一臂之力,明日宫里会派人前来,本座会暗中命人将药调换,风霖是您的孙子,他的所行所为,老国公自行斟酌便是。” “不必了。”老国公大手一摆,“还是继续用那些药,老夫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没什么看不开的,若是因此引得皇上起疑心,便是因小失大了。” “老国公当真要做此决定?” “自然当真。”镇国公神色严肃,想要起身,尝试了两下又坐了回去,“国师只要记住对老夫的承诺,若那一天真的来临,那两个孩子,能倚仗的,只有国师你了。” “老国公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本座会亲自来送您一程的。” 第902章 亲自送您一程(四) 第二天就是大军开拨的日期,独孤绾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个晚上。 以往带兵出征前,她也会夜不能寐,但那只是因为,不舍与娘亲分离而已。 如今…… 如今怎样呢?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当着他的面,她说她不恨他,一切缘由,不过是因为自己累了。 但那是骗人的,她怎会不恨他? 在回来之前,她对未来,有着这样那样的各种憧憬,她甚至想好了,要带他去哪里,要在哪里定居,当有一天,两人都垂垂老矣,她与他相持相扶,一起看日出日落,春去秋来,直到生命终结,共赴黄泉。 她原本有着么那么多美好的希冀,如今却因他的几句话,悉数幻灭。 她怎能不恨? 怎能不怨! 当初决定走出这一步,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曾经,她不止一遍告诉自己,只要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不能瞻前顾后,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要坦然接受。 可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一年多来,与夜墨邪相处的点点滴滴,可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自己愚蠢不堪。 她是不后悔,但终有抱憾。 一夜呆坐,再一抬头,竟已天色大亮。 简单的一番梳洗,换上轻甲,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一种,人生如梦的错觉。 绕了一大圈,她终究,还是做回了战秋凰。 风琸在短短时间内,经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自己不愿再与她分开,听说她要上战场,他没有劝诫,只是提出要和她一同征战的要求。 独孤绾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于是便答应了。 认真说起来,她也是有几分私心的。 外公去世,娘亲也离自己而去,那个曾经乖巧单纯的少年,亦变得心思深沉,不可捉摸,连自己的心上人,一晃眼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莫名开始害怕孤独,风琸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也是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自己,欺骗自己的人,有他相陪,她焦惶不安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三军已集结完毕。”一身金色长袍的慕容荨青,高立于城楼之上,目之所及,百官臣服。 独孤绾从她手中接过兵符,入手沉甸,“你不怕我临阵倒戈?” 慕容荨青朗然一笑:“朕很早以前就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要杀你是一回事,信任你的能力又是另一回事,想要得到这个天下,怎么的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她也跟着一笑,慕容荨青的某些方面,还是挺令自己佩服的。 “你大可放心,我说替你夺下西南十三州,就一定会做到,至于你我之间的私怨,待此战终了,再行计较不迟。” “好,朕等着你。” 行过礼后,她正欲转身,却被一个声音拦了下来:“等等!” 她回身,看到来人后,一时间愣住。 慕容荨青也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对来人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第903章 一唱一和(一) 燕文煜一身简洁的短打装扮,一头乌黑长发只用一根青色缎带束起,乍一看,就像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公子哥,浑身上下只透着一股温润的书卷气,半点皇家之人的气派也没有。 他在慕容荨青面前驻足,话是对她说,目光却看着对面的独孤绾,“我也要随军出征。” “什么?” 独孤绾和慕容荨青异口同声,齐齐惊呼。 相比于两人的诧异,燕文煜却是一脸淡然,不急不慌,“我说,我要随军出征。”像是生怕两人会听不明白,他这句话说的非常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独孤绾看了眼慕容荨青,无声发问:你爹到底在搞什么? 慕容荨青直接把她无声的发问,变为有声:“爹,您到底在乱搞什么?” 一个眼风瞥来。 燕文煜虽是上了年纪,但依旧保留着年轻时的风流雅韵,难怪会同时令两个靓丽聪慧的非凡女子,对其动心,情根深种。 “青儿,你可是忘了,我曾经也是武将世家出身?” 慕容荨青愣了愣,她还真是忘了,他父亲出生于何种家庭。 在百胜,男子一旦嫁人,就彻底与母家撇清干系,就是面对面相见,也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父亲自从嫁入皇家,就和母家断绝了联系,天长日久,他的出身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能够随军出征的理由。 “父亲,沙场征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绝不可儿戏待之。”慕容荨青苦口婆心。 燕文煜态度坚决:“谁说我是儿戏待之?这种事情,我从不轻视。” 慕容荨青还想说什么,被燕文钰开口打断:“不用再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慕容荨青了解父亲的脾性,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将求助的视线投向独孤绾。 独孤绾对上慕容荨青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懵,这是在请求她帮忙劝解?虽然帮个忙不是大事,但这忙她也得能帮的了不是?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出言相劝燕文煜就一定会听? “燕太君,沙场残酷,刀兵无眼,您这样的金贵之体,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万一伤着了,磕着了,陛下肯定要为您担忧的。” 燕文煜幽幽然看她一眼:“你到底不肯认我这个父亲,哪怕我身陷危险,你也不愿出手相救?” 这哪跟哪啊,她啥时候有这么说过?这简直是在故意歪曲她的意思,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真是人不可貌相,燕文钰看着温厚矜雅,搞了半天,敢情竟是个老无赖。 当然,比无赖谁能比得过自己呢,于是她立刻开始反击:“烟燕太君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是陛下的父亲,不管何时,只要您遇到危险,我都会义无反顾舍身相救,这是作为一个臣下的基本责任,但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战事一起,大家都杀红了眼,到时候残肢断臂到处乱飞,场面混乱,我怕是顾不上您。” 燕文煜并没有被她夸张的形容吓到,淡淡说了句:“无妨,我有人贴身保护。” 第904章 一唱一和(二) “保护?谁有这个能耐?”独孤绾和慕容荨青,再一次异口同声。 燕文煜没有回答,却有另一道沉润好听的嗓音传来:“我。” 伴随着这道声音落下,独孤绾和慕容荨青脸上的表情,也从疑虑变为愕然。 “国师,你怎么来了?”一个燕文煜已经够让慕容荨青头疼,现在又来个夜墨邪。 夜墨邪尚算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回禀陛下,臣打算随军出征,以保护燕太君的安全。” 随军出征? 又来? 独孤绾也傻眼了,这俩人一唱一和,是早就计划好的吧。 慕容荨青断然拒绝:“不可!” 是是是,的确不可。 独孤绾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但燕文煜的固执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只见原本还一脸坚决的男子,突然改为一脸哀伤,甚至隐有绝望:“为父这些年来,从未求过陛下任何事情,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还望陛下应允。”说着,便一撩衣摆,准备在慕容荨青面前跪下。 然而,他身子刚矮下去,就被慕容荨青伸出的手臂拦住:“父亲,儿臣可担不起您这一跪。” 燕文煜也没有坚持的意思,看来他对慕容荨青的所思所想,了若指掌,“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的要求了。” 轻轻吐出口气,慕容荨青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燕文煜忽的一笑:“没有理由,不过是我突然想任性妄为一次,青儿,你母皇禁锢了我十几年,如今难道连点自由的机会,我都没有资格拥有?” 他没有半点怨怪慕容骄的意思,但越是这样,他的请求,就越是让人难以拒绝。 “好,父亲若是坚持,那朕也无话可说,但是,”她转向夜墨邪:“国师要留在这里。” 燕文煜紧跟着道:“国师要陪在我身边,贴身保护我的安全,青儿也不想我惨死在战场吧?” 独孤绾简直惊呆了,眼前这个男人,和记忆中那个燕太君,简直就像是两个人。她实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从温润如玉,高贵清雅,变成此刻这般咄咄逼人,厚颜无耻的。 或许,这人和自己之间,除了有割舍不掉的血缘之亲外,连灵魂亦有着几分相似,都是未达目的,连脸都可以不要。 再看一旁的夜墨邪,似乎也被燕文煜这一连串的举止,给惊到了。 当时燕文煜只说,让他相信他的能力,完全无需担心失败,他以为他自说自话,胸有成竹得过了头,此刻看来,当真人不可貌相。 没准,这人还真是独孤绾的亲生父亲,两个人都是那么无耻卑鄙,没脸没皮。 “父亲……”一向强势的慕容荨青,在面对燕文煜时,竟露出了一脸无奈。 “燕太君,我觉得……”独孤绾见势不妙,决定由自己这个无赖亲自出马。 可一山更比一山高,燕文煜的无赖程度,绝非她可以比拟。 “你也觉得甚是稳妥?既然如此,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国师,随我一起登车吧。” 第905章 一唱一和(三) 一路上,独孤绾的脸色就没有好过。她这是去打仗的,不是游山玩水,带俩累赘还怎么通通快快杀敌。 “启禀将军,士兵们已扎营完毕,粮草补给也已安置妥当。”赶了一天路,军队在一处平原地带停驻,一名前锋官处理完安营之事后,向独孤绾禀报道。 在各个营寨间环视一圈,她拧了拧眉,伸手指向右前方:“那边徘布太过紧凑,尽量多留一些通道出来,还有,国师和太君的营帐,再往中央挪一些,再多排些士兵,日夜巡逻,切记不可出差错。” “是,将军。”前锋官听命而去。 风琸对此,有些不满:“以国师的本事,还需要有人保护?小绾,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我没说要保护他。”她似乎有些烦躁,口吻不悦的说了声。 原本脸色紧绷的风琸闻言,立刻做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你是要监视他。” 我也没说要监视他。 心里虽这般想着,却并未说出来。 没一会儿,手下士兵,就按照她的要求做好了调整。 前世,四处征战就是她生活的常态,对她来说,虽然换了效忠的对象,但实际上,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摊开军事布阵图,和几位副将商讨了一下作战策略后,她便回了自己的主帐准备休息。 “绾儿。” 离主帐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道身影,她虽与那人不熟,但也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燕太君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是有什么事吗?”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虽然辜负了风婧蓉,但其实自己并不算讨厌他,所以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燕文煜看着她,笑的温柔又慈祥,“绾儿,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她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既然知道会给她添麻烦,干嘛还要过跟着来?还有,她好像没有同意,他可以这么亲昵的唤自己吧? “当然没有。”她言笑晏晏,话里有话,“燕太君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您只会给我添乱,添堵。” 面对她毫不留情的指责,燕太君却半点窘迫之态都没有,依然笑容可掬,“那绾儿告诉我,怎么做才能不给你添乱添堵?” 既然他问了,那她可该好好想想,“只要你别再叫我绾儿,别再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我的女儿。” 哦?还以为劝说的过程会有多么艰难,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能让燕文煜放弃,看来他所谓的父女情分,也不过如此。 正想说如此甚好,燕文钰又突然说了句,“你本来就是我的女儿,事实无法改变,不管你想不想承认,愿不愿接受。” 行,刚才算她天真,燕文煜这道行,她甘拜下风。 “明人不说暗话,您就直说吧,闹着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燕文煜敛了笑,终于换上一副严肃姿态:“绾儿,人生苦短,我不想你今后落个如我一般的下场,痛悔终身。” 第906章 一唱一和(四) 听到这番话,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不自在,别过眼去:“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燕文煜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为难,但有些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一定要怨要恨,至少要弄明白,自己在怨什么,恨什么,否则,待你后悔的那日,恐怕一切已再无转圜。” 她知道燕文煜指的是什么,本不愿与他人提及与夜墨邪之间的恩恩怨怨,大部制为何,对上燕文钰那双温润清雅的眸子时,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其大倒苦水。 “我当然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可我真的太信任他了,一次又一次……”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做的那些事,我……我就是没有办法原谅。” “那你恨他么?” 恨? 同样的问题,夜墨邪也问过,但她没说实话,现在,却忍不住道出了自己所有的不甘。 “恨,我当然恨,外公是他害死的,风家也是他一手帮助皇帝毁掉的,我不想知道其中隐情,再怎样的隐情,也抹杀不掉他做的那些事,可……”她说到这里,忽的顿住,像是再也说不下去。 燕文煜平静接口:“可逆终究无法放下他,做不到断情绝爱。” 什么都被燕文钰说中了,她除了心事被拆穿的狼狈,还有几分自厌。 “总觉得自己很没用,连恨一个人,都无法做到纯粹。”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燕文煜看着面前的少女,恍然之间,就像看到了曾经的风婧蓉,“既然恨不起来,那就不要去恨,你要相信自己,你爱上的人,不会是那种冷血无情的卑劣之徒。”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就算我能原谅他,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说完,不等燕文煜回应,便径直大步而去。 其实,在燕文煜的一番劝解下,很多事情她反倒想明白了。 这世间的爱恨,真是半点也不由人。 或许这就是命,命里注定,她和他有缘无分。 外公的死,舅舅的死,风家的覆灭,是横在她与他之间的天堑,永远也无法逾越。强行在一起,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总有一天,这种矛盾会逐渐转化为对彼此的怨恨,与其那样,不如在记忆最美好之时,就将一切结束。 断情断情,只有她断了情,他和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想通此节的她,刚一迈进自己的主帐,就被帐内一股熟悉气息,给定在了原地。 拧眉看着对面的白色人影,搁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禁紧握成拳。 “谁让你进来的?”她没好气道。 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管对错,总是那么趾高气昂,她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他是怎样一副傲慢姿态了。 可她却听到,他带着哀求的语声:“我等了很久,只是想见你一面,跟你说说话,你不要赶我出去,好不好?” 她愣住了,这还是她认识的夜墨邪吗? 第907章 不愿博同情(一) 见她不说话,他便自发走到榻边,挨着床沿坐下。 独孤绾蹙了蹙眉,没有吭声。 他愿意留在这里,那就随他去吧,自己再去研究一下军事布阵图,其中有些地方,还需要改动一下。 刚转身,就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陪我坐会儿可以吗?” 她完全可以不理会他的,但不知怎么的,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你若觉得无聊,我可以找人来陪你解闷。” 他似乎笑了一声:“我早已习惯寂寞,不会觉得无聊。” 既然不无聊,那干嘛跑来找她呢? 她想反问一句,但心里感觉最多的,却是心疼。 什么人会习惯寂寞?哪怕她这么不喜欢热闹的人,也讨厌寂寞。 “我的心很痛。”他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唇色有些泛白:“真的,气要喘不上来了。” 他气息急促,感觉不像是装的,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果然见他神色痛苦,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去查看他的状况,却在半途中顿住。 “不舒服的话,就回自己营帐休息吧。” 她语气虽平淡,但任谁也能听得出,她是在下逐客令。 可他脸上并无哀伤,反而还带着淡淡喜悦:“你知道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吗?” 她绷着脸不说话,他并不在乎她冷漠的态度,慢吞吞从榻上站起身,一直走到离她仅半步距离处,牢牢迫视着她,“因为,作为断情蛊宿主的你,你所有的情感都会影响到我,你痛,我痛,你苦,我亦苦。” “这不能说明什么。”她说着,别开脸去。 “绾绾,你骗不了我的,你每想念我一次,我的心就会痛一次,需要我告诉你,我一共心痛了多少次吗?” 深藏于心底的秘密被拆穿,用再多的伪装也掩饰不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与他对峙,打算离开,可他却再一次开口,阻挡了她准备离开的步伐。 “独孤绾,你不是说自己从来不会自欺欺人么?当初说要帮我改变命运的人是你,说与我相守永不离弃的也是你,我信了,我一直都在等,可现在,你却说要放弃,放弃与我的约定,放弃之前所有的誓言,你叫我如何接受?” 在他的声声质问中,她猛的转过头,死死盯着他,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脱口喊道:“是,你说的没错,我是放不下你,是自欺欺人,但那又如何?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以为仅仅几句话,就能将一切消弭?夜墨邪,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听着前面,他还想要反驳几句,但听到那句‘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时,他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将他整个人包裹。 是,她说的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风煦忠的死,是他和她之间,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死结,如果当初,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还会答应镇国公的请求吗?还坚持不懈的追寻命运所昭示的那个最终结局吗?还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吗? 第908章 不愿博同情(二) 他眼里有光芒闪动,痴痴地望着她,像是绝望极了,也像是委屈极了。 她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每次看到他,都会忍不住心痛。 “我的心又痛了。”他期期艾艾,朝她靠近一些,一副弱柳扶风的孱弱之态:“我们都离不开彼此,老天爷也不会忍心,就这样拆散我们的,对不对?” 她睨他一眼,以往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喜欢歪曲事实?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所有的纠缠依恋,都变成了她的负担。 “夜墨邪,你不是能掐会算么?那当初,就没有算到自己会有今日?”她扬声反问,眸色淡然地看着他,后撤一步。 她的身体一直很暖,他哪怕只是爱着她,都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暖意,当她与他拉开距离的刹那,刺骨的冷意,便毫无预兆的袭来。 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垂着袖子,有气无力地说:“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能看到的,唯有死亡。” 听到这个,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可随后又释然了,只要是人,就有死亡的那一天,谁都不能幸免,夜墨邪终究也是凡人,不是神仙,自然也有死亡的时候。 “大概快了吧……”他在她发愣的空当,又低声说了句:“我能感觉到,幻境的那一幕,马上就要出现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他握着她的手,在他的指引下,看到的惨烈一幕。 荒芜的大地,殷红的鲜血,毫无生气的俊美男子…… “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套神神叨叨的预言。”她转身,口吻冷硬:“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我累了,要休息,请国师不要再继续打搅我。” 她说的这么绝情,他连死皮赖脸的勇气都被打压下去,看着她挺直纤瘦的背影,悲戚的感觉一点点漫上来,像潮水一样快要把他淹没。 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如此哀绝的时刻,哪怕被亲人当做怪物,送上火刑台,他都能从容面对,可此时,他却有一种,心被利刃割裂成一片片,再也拼凑不起来的感觉。 那种痛,毕生难忘。 见她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他忍着难过,慢慢退了出去。 当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后,她松了口气,整个人像脱力般,站都站不稳。 天知道她对他说那些话,用了多大的心力,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言论,不顾一切,与他浪迹天涯。 但终究,她忍住了。 只是这决定做的究竟对不对,她却忽而有些茫然。 燕文煜说的那些话,突然之间开始在脑袋里面徘徊,怎么甩都甩不掉。 后悔? 燕文煜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后悔?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不代表自己要步他的后尘。 哪怕是现在,她也从未因爱上夜墨邪,而后悔过。 不想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赶紧休息才是要紧。 她快速上了榻,吹熄烛灯。 而在离主帐不远的地方,一身白衣的男子,紧紧捂着心口,半跪在地。 一滴泪,混着一滴血珠,一同砸在了脚下的泥土里。 第909章 不愿博同情(三) 第二天,她没有见到夜墨邪,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几分失落。 就在她左顾右盼时,眼前光线一暗,一道人影挨了过来,“别担心,他不过是身体有些不适,我命让人将饭菜送到他休息的大帐中了。” “他”指的谁,两人心知肚明。 她有些不高兴,她不过是例行查看营地周围的情况,压根不想知道夜墨邪在做什么,燕文煜跟自己解释什么多做什么。 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身体不适?他可是病了?” 燕文煜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所以提前想好了说辞:“是不是病了,我不知道,不过绾儿若能去看望一下,或许他能很快好起来。” 她一声哼笑,带着些微的讽意,“我又不是大夫,怎可能看一眼,他的病就能好?” 燕文煜静静接口,“心病还需心药医,绾儿,你懂我的意思么?” “不懂。”她回答得很快。 燕文煜自然知道她在说谎,可两人之间的心结,也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就能解开的,他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绾儿,难道你一定要如我一般的绝望境地才肯罢休?” 她冷着脸没说话,在燕文煜还要再劝时,突然出声打断,“你是你,我是我,别以为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就可以随意干预我的决定,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操控,你要是再提那人一句,咱们就彻底断绝父女情分。” 她说得话虽绝情,但燕文煜却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喜,“绾儿,你……认我这个父亲了?” 自打见燕文煜第一面开始,她就没见这男人笑过,而此时此刻,他的眉梢眼底,全都洋溢着浓浓的欢喜,那种纯粹的幸福,让独孤绾不禁怔住,实在不忍心,将那纯净无瑕的欢喜,从这张总是沉郁悲苦的脸上驱散。 她转开视线,故意恶声恶气道,“我能怎么办?你是我父亲,这是连老天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燕文煜唇角轻扬,温厚矜贵的脸庞,迎着早晨的霞光,仿佛阴霾尽散的天空,光华必现。 他不算了解面前的少女,却仿佛与她相识已久,刚才那番话,她说得如此别扭,那股子口是心非的劲儿,与他记忆中的明媚女子一模一样。 “绾儿,那你能不能唤我一声爹?” 闻言,独孤绾瞪大眼睛,看着燕文煜那张笑眯眯的脸,呆了好半晌。 这什么人啊,多大年纪了不知道吗?做这种得寸进尺的事情不觉得丢人么? “不能。”她绷着脸,没好气地丢出两个字。 燕文煜也不失落,仍是微笑如常,“好,那我等你愿意叫我的那一天。” 他信心满满,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次难得的任性放纵,真是做得太对了,要是不死皮赖脸,强行随军出征,哪里能听到女儿的这一番剖白呢? “咳咳……”一声揪心的咳嗽声,拉回了燕文煜游离的神智。 第910章 不愿博同情(四) 夜墨邪一手捂着心口,脚步踉跄地走向燕文煜,却因体力不支,走了两步便被迫停下,扶着桌角喘了几口气,嘶声开口:“燕太君,如何?以你的本事,要说服她,应该不难。” 看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燕文煜眼神闪躲,带着些许心虚:“我……我对她说……” 夜墨邪目不转睛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希冀。 轻叹一声,燕文煜背过身去:“那些哈,我一个字也没有对她讲。” 他眼底的希冀,如狂风吹灭的烟火,瞬间黯淡下去:“没……说?” 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神色,燕文煜这才觉得好受些,后面的话,也能从容说出口了。 “是,我……我都没说……”他忽而激动起来:“你知道吗?她今天承认,我是他的父亲了,虽然她还是不肯唤我一声爹爹,但至少,她接受了与我的关系,假以时日,她会慢慢消除对我的偏见,只是……只是我不能再提有关你的任何事情,否则,她就会彻底断绝与我的一切的干系,永远不会唤我一声爹,我……” 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嘶哑,口吻却清润平静,“你的确应该这么做,她是个爱恨如火的性子,你若一意孤行,不肯听她的警告,她必定说到做到,从此与你划清界限,再无瓜葛。” 听到这里,燕文煜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难得的紧张:“真的吗?她真的会那样做?永远不认我这个父亲,永远不肯唤我一声爹爹?” 看到燕文煜那紧张的样子,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重重点头:“是,她真的会那样做。”有关她决心之坚定,自己可是亲身感受过的。 燕文煜仿佛庆幸般长长吐出口气来:“还好还好,我没有冒险赌上一把。”他又看了眼夜墨邪依然有些苍白的脸庞:“只是你这边……”想起独孤绾决然的态度,他心中也是一阵黯然。 没想到夜墨邪却看得很开,轻轻摆了摆手,笑的随意:“其实,幸好燕太君什么都没有说,如若不然,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更加厌恶于我。” “怎么会!”燕文钰道:“她若是知道你只剩下不到十日……” “燕太君。”平静而又果决地打断了燕文煜后面的话,夜墨邪淡淡道:“不管事实是什么,这件事落在她的耳中,只会认为,是我为了博同情,才故意说出来,好逼得她心软。” “不是这样的,她不该用这样的眼光看你,就算她真的怀疑,我也可以证明。” 他摇摇头,苦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骗了她太多回,再怎样坚毅的心,也已被我伤得支离破碎,换了我,我也会心生怀疑。” “就算如此,也不能瞒着她,万一……” “燕太君。”他再次打断他的话,微微躬身,神情严肃且郑重:“最后一件事,请太君务必帮忙,在下将感激不尽。” 第911章 给你报仇的机会(一) 整肃完队伍,大军继续赶路。 独孤绾在上马前,目光有意无意瞥了眼正在士兵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的夜墨邪。 她知道他受阴魂影响,身体状况一直不佳,但再怎样虚弱,也不该是这么一副形销骨立,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心不由得一揪,好几次都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查看他的状况,但好在理智尚在,忍下了这股冲动。 既然已经决定断绝关系,就不能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结果,只会两败俱伤。 她自诩心坚如冰,不是那种轻易会受伤的人,但在这份感情里,她却像个胆小怯懦的孩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化为锋利的刀刃,去一寸寸凌割脆弱的心脏,痛到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战争里,她这个常胜将军,也唯有溃逃败走的份。 握紧手中的缰绳,努力平复心底的那股异样情绪,她目视前方,高喝一句:“全军准备,出发——” 大军开始缓缓移动,她状似无意朝身后看了眼,夜墨邪已在士兵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便她目力极佳,也无法看到此刻车内是什么情况。 突然开始焦躁起来,明明决定不再去关注他,可还是忍不住会去担心,生怕他半路发病,没有人能帮他。 带他一起出征真是个糟糕的决定,她当时就该坚决点,无论燕文煜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经过昨天的事情,她可以确定,只要自己拿父女关系做文章,燕文煜再能说会道,最后也得妥协。其实出征之前,她完全可以尝试这个法子,但她却什么也没说,任由燕文煜占了上风,说白了,就是自己潜意识当中,也希望夜墨邪可以随军出征。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顿时变得更加烦躁。 “小绾,你是不是有心事?”正心烦意乱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侧首看去,风琸正策马朝她靠来。 “没关系的,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千万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关切问道。 心事?她的情绪竟然这么明显,连风琸都看出来了? 她本想说无事,但忽而想到什么,看了眼风琸道:“你会不会怪我?” 风琸纳闷,“怪你做什么?” 她别过眼去,这是他第一次不敢面对风琸,“本来我们有机会替外公和风家申冤,但我的私心却毁了一切,你……可生气?” 风琸没有立刻回答,好一会儿说了两个字:“生气。” 独孤绾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甚至没有接话的勇气。 “但生气归生气,倒不会因此就怨怪于你。” 他口吻沉静,并无激愤之意,她紧绷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那对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有什么看法?”以为问出这句话,自己会更加心虚,没想到却是那样坦荡。 风琸没有多加思考,回答得很快,“我不赞同,但你既然已下定决心,我奉陪就是。” 第912章 给你报仇的机会(二) “很好。”她伸手,重重一拍风琸肩膀:“有你这句话,我便无需再束手束脚,可以放开一切大干一场了!” 风琸扭头看了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其实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风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也不完全是国师一个人造成了,也许爷爷早就已经有了预感,只有我,傻傻被蒙在鼓里。” 听他这么一说,独孤绾回想之前朝中发生的种种事情,不禁感慨连连:“是啊,皇家不仁,我们风家自然可以不义,外公有他自己的骄傲,哪怕知道最后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不愿放下自己这份对国家尽忠的骄傲,他死的轰轰烈烈,了无遗憾,我们也不该再纠结那些过去。” 顿了顿,她将视线投向远方的混沌天际:“不过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喜欢钻牛角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向是我的原则,风家世代尽忠,外公这几十年来,历经三朝为了国家殚精极虑,这份赤诚之心,容不得半点污蔑,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要他们御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小绾,总觉得我和你比起来,真是太没用了。”低下头,风琸无比自责地说道。 看他一眼,独孤绾并没有出声安慰,反而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也有自己的缺点,你做不了的事情,尽管交给我来办,你只需要听我号令即可。” 风琸目瞪口呆看着她,这姑娘果然不同常人,想到那日自己应祖父之托,劝她打消进武堂念头时,自己反而被她一顿教训,以至于自我怀疑了很久这件事,庆幸她好在是自己的亲人,若是敌人,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你刚才说,风家覆灭一事,也不能全怪夜墨邪。”正在心中暗自嘀咕时,忽然又听独孤绾开了口。 他看她一眼,想了想道:“话是这么说,不过爷爷的死,他也是要负责任的,不能因为这件事不是他的本意,就可以原谅他!”他仔细看了看独孤绾的神色:“小绾,你不会心软了吧?我知道,国师他帮了你很多次,你心怀感激也是应该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好方便对风家下手?” 她发了阵呆,风琸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半晌后,自言自语说了句:“该了却的事情,总要了却,事情到了这个一步,已经没法回到最初了,也许,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小绾,你在说什么呀?”她声音不大,风琸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摇摇头,深吸口气:“没什么,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三日后,应该就能到滦河了。”那是西南与东南地界的分割处,有些事,她必须在开战前,就将其解决,以免分心。 “你有什么打算?”风琸问。 她淡淡道:“没什么打算,就是请了一个朋友,让他来帮个忙。” 不出意外的话,他拜托蓝胤的事,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第913章 给你报仇的机会(三) 经过三日行军,队伍到达西南与东南交界处——滦河。 独孤绾命军队在此扎营,如果不出意外,天昱大军也会在滦河的对岸集结,她非常好奇,这次带兵出征的主帅,骆成会选择谁。 “有消息了?”看到一脸严肃,正朝自己这边走来的风琸,独孤绾猜想,敌方主帅的人选,自己应该马上就能知道了。 风琸在她身边站定,虽竭力控制愤怒情绪,但眼底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是马垠。” 马垠,这个名字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 当初,将风石堰通敌叛国之罪上报朝廷的就是他,他还有一个令独孤绾再熟悉不过的身份——马金贵之父。 “很好。”她点头,虽不似风琸那般义愤填膺,但幽冷的眼底,亦有火光熊熊。 “小绾。”风琸强忍内心激愤,看着独孤绾,“我之前应允你,开战之时绝不冲在最前面,除非有你的命令,但是,”他顿了顿,几番踟躇后,还是说了出来:“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能躲在后面,无论如何,我都要亲手了结马垠的狗命!” 独孤绾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但他失了理智,自己却没有,她坚决摇头:“不可。” “小绾,求你!”风琸一脸诚恳。 她依旧摇头:“我答应你,一定给你这个报仇的机会,但你必须要听我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听你的,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风琸连忙表态。 但独孤绾却是面无表情,面对风琸的表态,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风琸急了,“小绾,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保自己!” 盯着风琸看了良久,她淡淡出声,“你不可以。” “我、我怎么不可以?”风琸急着为自己争辩,但独孤绾一句话,就将他噎得死死的。 “你能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又怎样?”风琸不服。 “沙场残酷,连我亦无法完全保证自己性命无虞,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就那么自信?” 面对独孤绾的反问,风琸顿时失了自信,但想到马垠做的种种事情,便忍不住道,“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无法保证又怎样?我风琸不是惧怕死亡的胆小鬼!” 说完,他便欲转身走开,独孤绾一声冷喝:“站住!” 风琸心里想得是我才不要听你的,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做什么?”他故意扭头不去看她,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你是不怕。”她轻轻在风琸脸上拍了两把,在他被迫朝自己看来时道,“但我害怕。” 他一怔,似乎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也会害怕。 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她继续道,“我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现在只剩下你了,我不能让你也离我而去。” “小绾……”喉中哽咽,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来。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手刃马垠的机会!”风琸的仇就是自己的仇,马垠既然敢来,那她就让他有来无回! 第914章 给你报仇的机会(四) 经过探子的调查得知,此次马垠一共率领了三万兵马,虽然比自己多了一万,但并不为惧,马垠的本事她她最了解,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纸老虎,当初犯了军纪,被自己下令杖责五十,才挨了二十几下,人就昏了过去,认真说起来,怕是连纸老虎都不如。 也不知道骆成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会任命这种垃圾做主帅,是太高看马垠,还是看不起她独孤绾? “嗯,本将知道了,你们下退下吧。”她合上手边的军事布阵图,对前来禀报的前锋探子说道。 “将军,还有一事。”探子没有立刻退下,依然半跪在地。 她转过身,看着那人:“还有什么事?” 她并未想太多,不过是随口一问,而那探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惊。 “这次天昱的主帅虽是那个叫马垠的,但听说还有个厉害的随军军师,名为韩修。” 韩修。 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再熟稔不过,可此时,这个名字对她的意义,却再也不同往日。 韩修,他到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兼兄弟,还是蓝胤那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师兄?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又闷又沉,嗓子眼里泛出阵阵恶心,她晃了晃,伸手扶住了桌角。 “将军!”那探子见她神色有异,连忙问道:“您可是身体不适?要不,卑职这便去找军医,让她来给您看看。” 她摆手,“没事,大概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那探子半信半疑,此时她的脸色是真的很差劲,但将军自己都说没事了,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独孤绾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短暂的运气调息后,睁开眼道:“你下去吧,继续探查敌军的动向,不管有任何异常,都要尽快向我禀报,明白么?” “明白。” “好了,你去吧。” 探子得令退下,待大帐中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角落里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一抹身影无声无息靠了过来:“你还是找军医给你把把脉吧。” 她在桌前坐下,睨了后卿一眼:“怎么?你觉得我会生病?” 后卿沉默了片刻:“我也说不准。” 看他那副严肃表情,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喂喂,你别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就算我真的病了,也不过是风寒之类的小病,调个息运个气就好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算真的患了重病,你觉得那种和江湖郎中没差多少的随军大夫,真能看出名堂来?” 后卿却没笑,表情反而更严肃了:“你说的也对,那些九囊饭袋,的确看了也是白看。” 她正欲附和,他又补充道:“那就找国师来看吧,他的医术,尚且过得去。” 她脸一垮,这家伙怎么回事,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诶,你这身衣裳哪里来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还挺好看的。”她故意岔开话题。 后卿还真的就着她的话题,做了回答:“前两天路过一个乱坟岗,我从其中一个坟墓里挖出来的。” 独孤绾:“……” 第91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对于自己生病这件事,独孤绾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虽然这段时日,自己的精神的确不太好,偶尔也会有几分疲惫感,但这一切都跟心情有关,因为夜墨邪随军的缘故,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整天处于焦躁烦闷的情绪里,身体能好才怪呢。 说起来,这次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太对劲,从吃过晚饭到现在,胸口始终憋闷得厉害,还时不时恶心想吐,难道是舒适安逸的生活过惯了,现在吃点粗茶淡饭就受不了啦?不会吧,自己没这么娇弱吧。 一边想着,一边将自己甩上床榻。老天保佑,希望今天可以睡个好觉。 可躺在榻上,却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那股子憋闷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她猛的从榻上坐起,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浑身仿佛如脱力一般,盯着帐顶,她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找个大夫来把把脉,讳疾忌医是最要不得的。 可自己能有什么病啊?除了有心事睡不着觉外,该吃吃该喝喝,体内真气也并未有紊乱之象,想来想去,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对了,其实自己也不能完全算是没问题,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来月事了。 作为女人,这每月一次的麻烦,让她很是郁闷,无数次哀叹自己为什么不是男人,但再排斥,这也是女人必须要经历的,一旦中断,还真是令人发愁。 难不成,自己真得了什么严重的不治之症了? 趴在榻边,她有气无力地长长吐气,如果真是,八成跟自己那无法与身体契合的灵魂有关。 可就算无法跟身体契合,也不该影响到自己月事的规律吧? 唉,好烦,又是夜墨邪,又是燕文煜,现在自己身体又出了问题,她真是要被折磨疯了! 算了算了,先不去想这些事了,再怎样棘手的麻烦,也要一件一件去解决,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打赢这场仗,活捉马垠,给外公和风家其他冤死的人报仇。 想通此节,心里似乎好受了些,一直折腾她的那股恶心感,也慢慢消停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差点错过大军进发的时辰。 在整肃军队时,她眼尖地在密密麻麻的士兵里看到了一个人。 来得还挺快,为了保密,现在还不能和他打招呼。 强忍着急切的心,在半路休息时,她终于找到了时机。 “蓝胤,成功了吗?”生怕被发现,她左顾右盼,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蓝胤从袖中掏出一个袖珍瓷盅,递到她面前,“成不成功我不知道,反正仙仙那个老太婆说没问题。” 她小心翼翼捧着盅,“那……我直接下到他的饭菜里就行了,是吧?” 蓝胤拧眉,“我没用过。” 独孤绾差异,“没用过?为啥呀?你就算拿了他的寿命,也活不了几年吧?” “那老太婆说,这玩意不一定有效,还可能会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丧失人格,迷失自我。” 第91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丧失人格,迷失自我。 反反复复把玩手里的瓷盅,蓝胤的话也反反复复在脑中回想数次。 不得不说,这个副作用,的确让她起了退却之心,但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了好,就算她现在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会下定决心,让夜墨邪服下这只长生蛊。 因为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外面天色渐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今日一过,明日就要全神贯注开始备战,一踏入西南地界,战争随时都会打响。 她不想在战场拼杀时,还被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扰乱心神,这是大忌,所以,她必须在正式开战前,就把所有会影响自己的事情,全部解决。 打定主意后,她将瓷盅揣入怀中,起身走出了大帐。 与此同时,夜墨邪的帐内。 “事情办妥了?” 夜墨邪对着面前做小兵打扮的蓝胤问道。 蓝胤似乎笑了一下:“你们都是这么心急,见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事情办妥与否,成功与否?” 闻言,夜墨邪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她所求何事?” “自然是替你续命。” 他眼神飞快闪烁了一下,面色虽然平静,但心里却激动不已:“那结果呢?” “东西我已经给她了。” “真的可以……”一句话,才问出半句,就自嘲一笑,摇摇头:“当局者迷,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我的命,除了老天谁也续不了,但她就是这么执拗。” 事实上,那一瞬间他也有片刻的心动,毕竟,只要是人都会惧怕死亡,而他,尤为更胜。 因为有太多牵挂,太多不舍,才会被所谓的死亡,掐住软肋。 “或许你可以搏上一搏。”蓝胤看着一脸失落的他,建议道:“死马当活马医,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蓝胤这句话对他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希望,“搏上一搏?恐怕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蓝胤不得不赞叹他的聪明:“你这人看什么都这么清楚吗?糊涂一点不是活得更简单。”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糊涂?世人皆有糊涂的资本,而我,没有。” 对于他这句话,蓝胤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片刻后,终于想起正事:“那你说说吧,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她续命。” 扑哧。 蓝胤终于笑出声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看着夜墨邪一本正经的脸庞,蓝胤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好,你说说,要怎么个续法。” “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有她嫡亲姐妹的精血,就可以令她神魂归一。” “没错。”蓝胤看着他紧握的拳头。 果然,他猜得没错,夜墨邪缓缓摊开手,一只盛满鲜红血液的琉璃瓶,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你应该知道,你将所剩无几的寿命给了我,一旦我再次施展九幽移魂术,你必定会受到牵连,到那时,你也许……”顿了顿,虽然后面的话实在过于残忍,但他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三日寿限都很难维持。” 第91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还没接近夜墨邪的大帐,独孤绾便察觉到了帐内除她以外,还有领另一个人的气息。但她并未多想,这几日听手下禀报,燕文煜与夜墨邪经常私下会面交谈,谈的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很好奇,这俩人什么时候这般投缘了,是不是因为都当过骗子,所以在某些话题上,颇有共同语言? 换了以往,她肯定会选择明日再来,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最好还是速战速决,拖拖拉拉不是她的风格。 “夜墨邪你在么?”站在大帐门口,她扬声问了句。 账内很快传来夜墨邪的回答,“我在,你要见我么?” 废话,不是要见你我跑来做什么? 一边腹诽一边应道,“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说完,她觉得这样似乎有些突兀,于是又加了一句,“你现在方便么?” 本是随便的一句的客套话,没想到他竟然说了句:“不太方便。” 呃……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自己主动来找他,他竟然说不方便见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行吧,不方便那就明天再说,再急也不能强人所难嘛。 正打算离开,厚厚的帐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一眨眼,一道白色人影就出现在了面前。 “你不是不方便吗?”她挑眉。 他却不说话,就那么一顺不顺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那眼神就好似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他要将她的音容笑貌牢牢印刻在心底一般。 他这眼神让她有些着慌,她轻轻推了他一把,“有话直说,盯着我看算怎么回事!” 他还是不说话,眼底却慢慢犯了红,就在她忍无可忍时,他终于出声,“十年后,二十年后,你还能想起我的样子吗?” 神经病吧!听了他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突感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不清楚,未来的事谁也猜不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自欺欺人,你这相貌,见过一次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他神色哀凉,并未因为她说无法忘记自己而感到高兴,反而,她能这么坦荡地承认不会忘记自己,这才是最令他心碎的。 她似乎已经放下了,哪怕特意拜托蓝胤为自己续命,也是因为已经放下。 如今的她,对自己无爱无恨。 “绾绾,还记得我给你看的那个预言么?” 预言? 脑海中蓦地划过一幅画面,那个悲凉绝望,满天血色的画面。 心,仿佛被狠狠揪起,再狠狠撕开,她深吸口气,将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生生咽下去,这才笑眯眯看向他:“既然你都说是预言了,那就说明这事不一定会发生,行了,已经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刚转身,眼前便猛的划过一道蓝光,她顿时意识到不对劲,可即便她反应极快,仍是慢了一步。 她眼睁睁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被冻结,被静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蓝胤,是蓝胤! 原来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第91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独孤绾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左右环顾一圈,这不就是自己的大帐么? 诶?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她不是去…… 等等,她去干什么来着,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待她好好想想,她先是和蓝胤见了面,从他那里拿到了长生蛊,但因为蓝胤说这蛊会有副作用,她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给夜墨邪使用。 于是就坐在自己的大帐里,反反复复琢磨,分析利弊,最后得出结论,活着总比死了好。 于是她便带着长生蛊去找夜墨邪,但他的帐内好像有人,还说今天不方便见面,所以…… 所以她就回来了。 对,就是这样!终于想起来了! 翻身下榻,走到桌前,果然看到了正静静躺在桌面上的蓝色瓷盅。 本以为今天就能把所有事情了解,看来,只能拖延一段时间了。 算了,事已至此,是好是坏,等天亮之后再说吧。 想通后,她重新回到榻上,倒头就睡。 主帐外,昏暗的阴影下,站着一白一蓝两道身影。 “忘尘蛊。”蓝胤低低说了一声:“没想到,你也精通此道。” 垂首敛目,夜墨邪淡淡道:“不过皮毛而已。” 一阵沉默,蓝胤转首看向他,轻轻叹了一声:“现在你打算如何?” 夜墨邪也看了他一眼:“打算什么?” 他这一句反问,倒把蓝胤给问住了,呆了半晌后,才道:“自然是接下来的打算,你应该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又如何?” 蓝胤又一次被他问住,换了任何人,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都不会这么淡定吧,就算他不惧怕死亡,也至少要交代些后事吧? 难不成,他就打算,这么平平淡淡地接受死亡? “你没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吗?”蓝胤问。 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大帐:“我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了。” 蓝胤也跟着将视线投向大帐,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羡慕他了。 人生于世,前路漫漫,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或许,自己对他的可怜与同情,委实是多此一举了。 “虽然她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是长生蛊的事,她定然还记着。”蓝胤建议道,“明日她肯定还会来找你的,不管你怎么想,姑且试一试吧,人活着才有希望,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知听进去没,好半天才转过身,慢吞吞地朝前走了几步:“不用了,我的结局,早已注定。” “你说什么?”蓝胤追了两步。 “蓝胤,马上就要变天了,没什么事的话,你明天便启程回闽阳吧。” “到底怎么……”一眨眼,那白色的人影,便如一缕轻烟般,消失在了蓝胤的眼前。 变天…… 蓝胤抬起头,朝着漆黑无尽的苍芎看了眼。 此刻天空之上,乌云密布,不见星月,看起来,还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919章 逃得够快就没问题(一) 渡过滦河,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平原,双方都没有继续前行,不约而同将此地作为最终交战的战场。 独孤绾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一滴冰凉的雪粒,从半空飘落,砸在额头,泛开一阵寒凉。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没想到今日便雪雨交加了。 比这更恶劣的天气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甚至比起暖洋舒爽的好天气,她更擅于利用风雪天作战,但这些从百胜来的士兵们,却从未经历过严寒气候,寒冷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考验。 为此,她不得不制定一个速战速决的作战计划,以免在天气上受到影响。 可夜墨邪那边…… 算了,等战事平稳后,再去与他相商,看他这几日的精神状况,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差,等个几天应该没问题。 这么一想,烦闷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一些。 “前方形势如何?”她招来手下副将询问。 “据探子回禀,敌军在平原边界的石林驻扎,已做好应战的各种准备。” 她点点头,“看来对方和我想得一样。”虽说将作战地点选在平原有点棘手,但敌军的行为举止还算有迹可循,便令她安心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 那副将凝神想了片刻,“有件事让卑职觉得很是奇怪,敌军那边随军押运了几辆马车,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瞧不明白是什么?” 她挑挑眉,“难道不是粮草?” 副将想了想,回道,“看着不太像,那几辆马车都没有严密的防守,用以遮盖的毡布也不防水,这要是粮草,断不会这般草率对待。” 她相信这名副将的判断,可若不是粮草又会是什么呢?难道,是某种新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 倒是有这种可能,天昱地大物博,能工巧匠也不少,如今普遍用于军事防守的重弩,曾经就是出自天昱的一名普通铁匠。 念及此,她立刻吩咐,“此事不可怠慢,务必派人将那几辆马车中所携事物查清楚!” “是,卑职领命。” 虽然已经交代下去,但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放弃。 走一步看一步吧,想那么多也没用,行军打仗,靠的就是随机应变,要是连处理突发事件的本事都没,那也别领军作战了。 正想着,一扭头,看到一抹白色人影,就那么当着他的面晃了过去。 晃,真的是晃。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瓷盅,砸吧了一下嘴,想开口来着,最终还是放弃了。 等找个最佳时机,再好好和他谈谈。 对了,自己好像一直没见到蓝胤,这家伙去哪了?自打那天晚上和他聊了几句后,就没再见到人了,她知道他忙,可再忙也得给她打声招呼不是? 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也忒不厚道了。 “你很担心?”一个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连忙转身,“父亲大人。” 燕文煜被她这声父亲大人叫的心花怒放。 第920章 逃得够快就没问题(二) “没什么好担心的,败就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逃得够快,就没问题。”看着她,燕文煜笑呵呵道。 什么什么?她没听错吧?败就败了,只要逃得够快就没问题? 若非他是慕容荨青的亲生父亲,恐怕她都得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我倒也不是担心这个,而是……” 话没说完,燕文煜就接口道:“你是担心夜墨邪,对么?” 她差点吐血。 这是怎么膈应她就怎么来是不?她很不耐烦:“我不是担心他。” 燕文煜很快道:“绾儿,做人千万不要口是心非,自欺欺人。” 她更是烦躁:“我没有口是心非,更没有自欺欺人。” “是么?”燕文煜一脸不信:“你刚才看他的眼神,明显就是担心,这种自相矛盾的感情,我最清楚不过。” “我真的不是……” “绾儿,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你可有认真思考过?”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燕文煜又一次接口:“比爱而不得还要可悲的,是得到却又失去,希望你听听,我这个过来人的劝说,不要真等失去,才知道后悔,那时,一切都晚了……” “父亲。”独孤绾笑眯眯凑过来,挽住燕文煜的胳膊:“您吃过饭了吗?” 面对她的殷切,燕文煜突然有些受宠若惊,“还、还没吃。” 她笑的灿烂:“您瞧您,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赶紧用膳呢?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您要是饿坏了身体,别说陛下会担忧,我也会心疼的。” 燕文煜更加激动了,本以为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谁知她不但原谅了,还对自己这般孝顺,此时内心之澎湃,完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别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相反,你才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几天一直为了战事操劳,都没有按时用过膳,你听为父的,人是铁饭是钢,不管有什么难事,都先把肚子填饱了,这样才有力气,去解决难题。” 她诚恳点头:“父亲说的是,女儿的确不如您想的周到,这便听您的,立刻去吃饭,您也早点去休息,天气严寒,您定要注意身体。” 燕文煜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连连搓手:“是是是,为父也听你的,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不叫你担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用膳了,父亲大人若是累了,就回大帐去休息吧。” “好好好,你快去吧,别饿坏了。”燕文煜此刻脑袋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我的女儿终于愿意亲近我这个父亲了,所以我很高兴,非常高兴,这简直就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待独孤绾走远,他跟随士兵走到自己大帐前,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 明明是要跟她聊聊此时夜墨邪的状况,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今早相遇,夜墨邪的表现太过于冷淡,好似对什么都不再上心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第921章 逃得够快就没问题(三) 翌日,天气放晴,飘了一整日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 这也让独孤绾松了口气,再这么下去,自己这边的士兵会更加不适应,恐怕会未战先败。 好在老天还算厚道,没有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 趁着天气不错,她让手下的副将去指挥士兵操练,虽然战事还未正式打响,但也不能因此怠慢,要时刻保持备战状态,这样才能轻松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她不知不觉,竟踱到了夜墨邪的大帐前,等她意识到后,很是懊恼。 嘴上说着快刀斩乱麻,心里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一点也不果决。看着紧闭的帐帘,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真的很虚伪。 当初决定爱上他的那一刻,她其实就知道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分处两个世界的人,连相遇都是一种罪过,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了,不是因为勇敢,而是逃避,是潜意识当中,便拒绝去想那么遥远的未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从一开始,就在自欺欺人。 如今,报应来了。 可她害的,却不仅仅只有自己。 或许,无论两人之间的结局是什么,她都该对他说声对不起。 是她,将他从原本就不见天日的深渊,托向了更绝望无助的地狱。 就这样吧,再见他最后一次,好的坏的一次说清,再也不要自欺欺人。 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前锋官焦急的声音:“将军,前线传来战报,敌军开始向我军发动袭击,左右两翼大军已被冲散,现敌军直向中央破竹而来,情势危急!” 闻言,独孤绾的神色蓦地冷肃下来,看了眼对面的大帐,迟疑了一下,转身一边走一边对那副将问道,“敌方有多少人?除了两翼,还有哪里遭到袭击。” 前锋官连忙道,“回将军,此次敌方突袭人数,约摸在两三千,听说主帅也参与了此次的突袭行动,他们的目的似乎只在乎扰乱我们的阵脚,所以并没有派出更多人马,与我方正面冲突。” 她听后,神色依旧,并无慌张,“连马垠都亲自打头阵了,看来此次突袭,他们的目的必然不简单,传本将之令,依旧按原计划作战。” “是。” 前锋官离开后,她又唤来副将,与其商量一番,决定等正式开战后,将右后翼的骑兵调往左前翼,与中路人马会和包抄,先将马垠拿下,再反守为攻。 事实证明,她的计划是成功的,虽然布置在最前方的两队人马失利了,但一开始,她布置这两队人马的目的,就是做饵诱敌深入,马垠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果然让片刻的成功蒙蔽了心智,利用他急功近利妄想一战成名的心理,这两军之间的第一战,自己赢定了。 “嗯?那些马车是做什么的?”正和她一起观战的副将突然纳闷地问了一句。 她连忙顺着副将的视线看去,只见几辆被蒙的严严实实的马车,正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而来。 第922章 逃得够快就没问题(四) 她隐约想到了什么,但那念头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匿无踪。 不过直觉告诉她,那几辆正朝他们急速奔来的神秘马车,非常危险。 “听我号令,全军撤退!”她当机立断。 副将傻了眼:“将军,您……您说什么?” “全军撤退!立刻照我说的吩咐下去!” “不是……将军,您这……”副将始终觉得自己听错了:“我军此刻处于绝对优势,只要不出岔子,没准还能活捉敌军主帅,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您……您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 眼看那几辆马车,已经冲进了位于最前方的右翼大军中,她神色一凛,高喝道:“放肆!本将之令,你敢不从!” 那副将对上她冷厉的眼神,浑身抖了抖,连忙点头称是:“将军息怒,卑职……卑职这便去传令!” 然而,即便那副将已经传出了命令,也为时已晚。 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几辆马车突然四分五裂,数道蓝光从车内射出,光芒逼人,令人难以直视。 独孤绾下意识闭上眼睛,待那刺眼的亮光消失后,才重新睁开。 此时,战场上的情势,已是天翻地覆。 原本处于上风的右翼骑兵,突然之间开始骚乱起来,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惊慌失措地弃马而逃,口中语无伦次地疯狂大喊着。 “糟糕!” 看着那些皮肤苍白,毫无人气,任何刀剑都无法将其杀死的死灵士兵,她终于明白,那些马车是怎么回事了。 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快,全军撤退!”那些死灵士兵,她至今还没想到一个有效的应对办法,一味的耗下去,只能增加死伤,所以,此刻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暂且撤退,以图后计。 她正要去帮助副将疏散士兵,突然听到一阵惊呼声,她转头看去,之间一人一骑,冲着死灵士兵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风琸!”她一声怒喝,但马背上的风琸,却置若罔闻。 眼看就要成功活捉马垠,谁料中途却生出这样的变故。 他知道自己不该冲动,但想到父亲的死,祖父的死,千千万万无辜士兵的死,就无论如何,都难以忍耐。 这是最好的机会,他绝对不能放走那个不仁不义,作恶多端的混账小人! 只要能手刃仇人,就算拼上自己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风琸,你给我回来!” 独孤绾抢过一匹马,紧追而上。 她知道风琸心里是怎么想的,正因如此,她才必须将他拦住。 人的命只有一条,为了一个马垠,不值得! 马垠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中途形势突然逆转,不过几个死人,就将敌方的精锐军队,打了个一败涂地,那个韩修,还真有两下子。 正打算带着剩下的人吗趁胜追击,前方忽而杀来一人一马,他眯起三角眼,仔细望去,待看清那人相貌后,顿时一惊。 怎么是他?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看着风琸那充满了仇恨的眼睛,马垠拽了拽缰绳,掉头就跑。 “杀了他,杀了那个狂妄之徒!” 第923章 是时候了(一) 伴随着马垠疯狂的大吼,之前还在与其他人拼杀的死灵士兵,突然将矛头对准了风琸。 “马垠,风家的仇,我必叫你血债血偿!” 一边嘶吼一边拼杀,风琸完全不顾眼前的危险,继续朝着马垠逃走的方向追赶,然而没追多远,就被死灵士兵拦了下来。 “滚开!”眼看就要追上马垠,前路却被阻拦,风琸气急败坏,举起手中长刀,对着围在自己马边的死灵士兵重重砍去! 咔嚓—— 刀刃入肉的声音无比清脆,刀尖卡在对方的肩骨,甚至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但即便如此,那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惨白的脸上,黑得渗人的眼珠转了转,一把拽住风琸的脚,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混账!给我去死!”从地上爬起,他再次举起手里的刀,冲那人挥去。 这一次,刀刃直接砍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极度的愤怒下,他几乎使出了全力,一刀就将那人的脖子砍断了大半,只剩皮肉堪堪连着,可哪怕受了如此严重的致命伤,那人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吊在胸前的脑袋转了转,捡起他因为震骇而掉在地上的长刀,搁在手里打量几眼,然后对着风琸,慢慢挥下。 “风琸,快退下,这些人是不死人,不可与之正面相抗!”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独孤绾,连忙高声提醒。 听到她的声音,处于震愣中的风琸这才回神,在刀刃即将砍到自己时,一个翻身测滚躲了开来。 还没等他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肩头一阵剧痛,扭头一看,一只枯瘦的手,五指深深插在自己的左肩上,顿时血流如注。 好在他反应还算快,匆忙从地上捡了把短刀,反手一挥,将那只扣在自己肩头的手,齐腕斩断。 顾不上疼痛,他连忙从地上爬起,准备翻身上马,谁料一只脚刚蹬上马镫,一支箭就擦着脸颊飞过,他抬头一看,发现向他射冷箭的,竟是已经脱离危险,看到他此刻狼狈模样,正一脸得意洋洋的马垠。 他死死咬牙,满腔怒火几乎要将五脏烧灼起来。 “马垠!”愤怒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危险,握紧了手里的短刀,便要朝马垠冲去。 “风琸,你疯了吗!”独孤绾看到他的举动,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搞不清楚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要马垠的命,有的是机会。 可被仇恨烧昏了头的风琸,却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势必要将马垠毙于自己刀下。 “风琸!”独孤绾见状,只好打马追了上去。 可没追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死灵士兵拖住了脚步,而另一边,风琸也被一群死灵士兵围住,情势危急。 “快,快宰了他!老子要拿他的人头当球踢!”在风琸被死灵士兵从马背上扯下时,马垠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的喊着。 独孤绾又急又怒,却无论如何如何,都无法脱身。 第924章 是时候了(二) 那些死灵士兵是没有感情的杀戮人偶,即便马垠没有叫嚣,他们也不会对风琸手下留情。 不一会儿,风琸便满身是血,伤重不支了。 看到这一幕,独孤绾越发心急,风琸的生死只在一瞬,自己如果不能及时赶过去…… 噗! 一支利刃,从风琸的右胸穿了过去,他一口鲜血呕出,倒在地上,彻底爬不起来。 马垠见状,兴奋不已,“好,就该这样,快,把他脑袋给我砍下来,我儿若是见了,定会十分高兴!” 就是因为独孤绾和风琸,他的宝贝儿子马金贵,才会无辜殒命,这个仇,他只报了一半,风石堰的死,并不能解他心头之狠,他要让风家的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场仗,自己赢定了,皆是他要带着风琸和独孤绾的项上人头去祭奠贵儿,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已经为他报了仇,这样,他九泉之下才可瞑目。 倒下去的风琸,此刻也已心灰意冷,杀不了马垠,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索性不再挣扎,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锋利的刀刃,即将砍在他的脖子上时,一道刺目蓝光划过,身边的那些死灵士兵,像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一个个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死里逃生,并没有让他重拾生的希望。 他仍旧静静躺着,双目无神地看向头顶灰蓝的天空。 爷爷,我真是没用,保不住家族,连仇也报不了。 希望您和父亲,千万不要因此而怨怪我,如果有来世,我再回报你们此生对我的恩情吧。 “风琸!”耳边传来独孤绾声色俱厉的怒吼声:“你给我站起来,这算什么?就算不想活了,你也给我撑到这场仗胜利为止!” 他眨眨眼,实在累到不行,索性闭上眼睛。 小绾,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情,我终究是要食言了。 你虽为女子,但比我坚强得多,相信就算没有我这个亲人陪伴,你也能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 “风琸!你这个懦夫!” 独孤绾虽听不到他内心所想,但也知道他此刻的打算。 或许,在镇国公与风石堰身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他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如今复仇不成,他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只一心求死。 这个混蛋,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他有考虑过所有关心他的人吗? 他就这样死了,哪怕到了九泉之下,外公和舅舅,也不会原谅他! 因为没有及时逃离,又有几名死灵士兵朝他扑了过去,其中一个死死咬住他的手臂,竟硬生生拽下一块肉来,可他却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与死人已然无异。 一刀斩下挡住自己去路之人的首级,独孤绾一边策马疾奔,一边举高手里的玉佩。 与之前一样,被蓝光笼罩到的死灵士兵,再一次软倒下去。 可不知为何,战场上的死灵士兵越来越多,她手中玉佩的光芒,也变得越来越暗…… 第925章 是时候了(三) “风琸,快走啊!你想气死我不成!” 这玉佩虽有扼制死灵士兵的作用,但以此能使用的次数有限,她在朝风琸赶去的空当,竟发现,这些源源不断的死灵士兵,竟然是两军交战中牺牲的那些士兵,在某些人的操控下,变为了杀戮的工具。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出来。 眼看就要赶至风琸身边,坐下的马突然一声凄厉嘶鸣,接着,整个朝前栽去,她也跟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她回头看去,骇然不已。 十几个死灵士兵,围着她的马匹,正在活生生的啃食,不一会儿,她的坐骑就被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饶是冷静如她,也不由得一阵恐惧,浑身发抖。 但她顾不得这些,风琸那边的情势,比自己还要危急。 “放弃吧,你救不了他。”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韩修阴郁沉冷的脸孔。 “韩大哥!”她挥动着手里的墨邪刀,奋力砍杀缠住自己的那些死灵士兵:“我知道你的灵魂并没有完全被吞噬,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能找回自己!” 韩修笑了一下,缓缓抬起右手:“我早就对你说过,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蓝祈,也不是韩修,现在的我,拥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在他的操控下,那些死灵士兵的攻击越发凶悍,哪怕她武功再高,面对这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死人,也只一筹莫展。 而风琸,已处于死亡边缘。 就在她惊痛万分时,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风般疾掠而至。 “铛”的一声,一把双剑横里探出,架住了一柄砍向风琸的大刀。 紧闭双目的风琸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紫陌姑娘?” 紫陌身形变幻,再次格挡开两个企图攻击风琸的人,这才俯身去搀扶他:“快,趁现在我们杀出去!” 风琸摇头:“紫陌姑娘,你别管我了,这里危险,你快离开!” 紫陌却固执,一手牢牢拽着他的手臂:“风公子,你可看到小姐了?她为了你能活下去,正在奋力拼杀,你又又有理由,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闻言,风琸朝独孤绾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少女身姿纤细,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一样,但她的每一个动作,却坚韧无比,力量无穷。 她一边全力与敌人拼杀,一边艰难地往他这里挪步。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眼眶滚烫,扬起手来,就给了自己狠狠一巴掌。 他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爷爷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照顾好小绾,可他呢?不但把爷爷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还要小绾拼了命的来保护自己。 这般想想,他哪里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爷爷和父亲? “走!”强撑着站起身,反手握住紫陌,他一声低喝,视线看向远方,之前灰败的眼底,此刻一片火热,明亮如炽。 第926章 是时候了(四) 紫陌点点头,也握紧手里的武器,与他并肩作战,一同向外杀了出去。 看到风琸总算重拾希望,独孤绾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他与紫陌现下的境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不计其数的死灵士兵,朝着两人蜂拥而去,在强大的毅力,也难以支撑有限的体力。 她清楚看到,紫陌的招式与步伐,已开始出现疲态,好几次都差点被刺伤。 风琸的状态更是糟糕,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连站都站不稳,需要紫陌搀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该死! 这些死灵士兵越来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完,吴婶炼制的毒药也派不上用场,看来他们三人,都陷入了一种无解的困境。 正焦灼不已时,紫陌与风琸那边,险情陡生。 “公子,小心右边——”一个死灵士兵,趁两人不注意,绕到风琸右侧,猛地发动偷袭。 好在紫陌眼明手快,及时发现危险,连忙抢身过去,替风琸挡下了致命一剑。 不过,虽然及时阻止了敌人的偷袭,但锋利的剑刃,还是割伤了风琸的手臂,鲜血涌了出来,瞬间便将左半边袖子,染成一片血红。。 “风公子,你没事吧?”紫陌心中焦急,风琸本就受了重伤,此时伤上加伤,情况更是不妙。 她正要查看他的伤势,却突然见他神色扭曲,目眦欲裂地爆喝一声:“紫陌,让开!”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她回神,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时,却见一柄利剑,从自己心口处刺了出来,她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神思,瞬间从体内抽离,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下一刻,她便见自己,躺在满身是血的风琸怀中。 “紫陌姑娘,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他不停地对着她大喊,将手掌抵在她的后背,输送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真气。 她艰难地咽了口血沫,伸手去推他的肩膀:“风公子,你快走,不要……在这里枉送了性命……” “不,不……我不会抛下你的!”他抱着紫陌,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从地上站起,可他却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快……快走啊!”又有几个死灵士兵冲上来,他若不肯放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紫陌姑娘,当初在武堂时,我一直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总是被你保护,很没有面子……如今终于有机会,就让我保护你一次吧,算是替我挽救我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尊严。”背后就是代表死亡的刀刃,但他脸上却洋溢着平静的浅笑。 “不……放……放下……”眼前阵阵发黑,紫陌心里清楚,自己被伤了心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快带紫陌离开!”一道凌厉刀气划过,将两人围住的死灵士兵,全被齐腰斩成两截。 风琸欣喜抬头——独孤绾终于赶到了! 在离战场中心数里之遥的大帐内,一直闭目静坐的雪衣男子,忽而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 “国师这是要去哪里?”身后的燕文煜轻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又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撩开帐帘,仰头看着沉郁的苍穹,低低说了句:“大限将至,是时候了。” 第927章 为自己占卜的死期(一) “小姐,你们……快走!我已经没救了,你们不要……平白无故为我葬送……性命……”死灵士兵的数量越来越多,即便独孤绾,也有些力不从心,但以她的本事,想要从重重包围中逃走,谁也拦不住她。紫陌数次请求,她却无动于衷。 “小姐……” “别说了。”开口打断她的人不是独孤绾,而是风琸,“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活着离开。” 紫陌看着他,无力一笑,随后将目光转向刚击退一波死灵士兵,闭目调息,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势的独孤绾。 “小姐,我伤了心脉,真气涣散,自知已无活路,你一向心如明镜,是非清明,应该知道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不是您一直教导我和红尘的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紫陌像是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完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风琸正要安抚她,却见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独孤绾猛的睁眼,伸出手来,搭在了紫陌的腕脉上。 她的神情始终不曾有半分变化,只有眼睫轻轻颤了颤。 深吸口气,她又将紫陌扶起,将掌心抵在她的后心。 真气缓缓运行一周,紫陌的脸色似乎有所好转,风琸眼神亮了亮,“紫陌姑娘,你好些了么?我就说小绾肯定有办法救你。” 然而,独孤绾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彻底将他燃起的希望之火熄灭,“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至少,你离开得不会太痛苦。” 风琸呆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她话中的那些意思,“小绾,你刚才的意思,我……不太明白,紫陌姑娘要去哪里?她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小心翼翼扶着紫陌躺倒,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转向风琸,“紫陌心脉俱损,回天乏力,我们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吧。” “不,不可能。”明明紫陌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只要再输送一些真气,她就能挺过来。 “小绾,你是不是累了?没事,我的血已经止住了,让我来吧。”说着,就要将紫陌从地上扶起,给她输送真气。 “风琸,你醒醒!该学面对现实了!” 一句话,让风琸弯身去扶紫陌的动作猛的僵住。 面对现实? 什么是现实?祖父的死是现实,父亲的死是现实,风家的衰败是现实,此刻的生死未卜是现实,自己的懦弱无能也是现实。 没错,自己一直生活在现实中,却从来不肯面对现实,仿佛只要不去正视那些所谓的现实,一切就还都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紫陌,对不起。”独孤绾找来一匹马,狠狠拽了一把正在发呆的风琸手臂。 “小绾,我不能……”紫陌是为救他而来,结果他自己逃走,却将她留在那吃人的战场,带着这份愧疚,他今后要如何渡过剩下漫长人生! “风琸!一命换一命,紫陌是因你而死,你只有好好活下去,才算对得起她!”二话不说,她直接点了风琸穴道,丢上了马背。 第928章 为自己占卜的死期(二) 风琸眼神惊痛,但对于此刻发生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独孤绾将他丢上马背后,立刻翻身而上,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紫陌—— 她和这个神宫仆从相识时间不长,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好友。 前一世,她恣意骄狂,我行我素,活了二十几年,也从未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这一世,作为独孤绾,她能有紫陌红尘这样坦诚真切的两个友人,实在太过幸运。 希望来生,她们还能相识。 猛地打马,坐下马匹一声长鸣,带着两人疾奔向前。 同一时间,数之不尽的死灵士兵,也冲到了紫陌的身前,不一会儿,就将她的身影,彻底湮没。 风琸眼角滑过一滴泪,紧紧闭上眼,用力咬住了舌尖。 浓重的血腥味道在口齿间蔓延,连同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被血色遮蔽。 马匹的速度很快,却依旧甩不开无止无尽的死灵士兵,勒马停驻,独孤绾握紧了周手里的墨邪刀,看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当初没能实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夙愿,或许这一次,她的愿望能够实现。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好怕了。 深吸口气,手指擦过墨邪刀锋利的边缘,将真气灌注于刀身内,对着面前涌来的大批死灵士兵用力挥去—— 一阵狂风吹过,扬起漫天黄土,几乎遮天蔽日。 那些自滚滚黄沙中蜂涌而来的死灵士兵,竟然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她震鄂,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忘记了,只呆呆望着从滚滚烟尘中,持剑厮杀的白衣男子。 伴随着他挥剑的动作,那些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的死灵士兵,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重新变回一具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当挡在面前的所有死灵士兵都被击杀干净后,那抹白色忽然而至,在她坐下的马股上用力一拍:“走!这些阴魂之人,我来对付!” “夜墨邪,你逞什么能!”她拽紧缰绳,将要掉头。 他站在那里,对着她宛然一笑,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安然:“并非逞能,我乃阴魂之人,这些死灵者,只有我才能杀死。” 原来是这样吗? 普通人对付不了的死灵士兵,竟然可以被夜墨邪杀死。 虽然如此,心里却有种说不上的惊慌恐惧,她用力一扯缰绳,掉头跑了几步。 “独孤绾!”他依旧神色平淡,口吻却难得严厉:“你回来也是送死!就算你不怕死,那风琸呢?你想带着他一起去死么?”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重伤的风琸。 因为伤势过重,此刻风琸已经晕了过去,她试了试他的鼻息,也已经微弱的快要感受不到了,再拖延下去,他必死无疑。 咬咬牙,她再次换了方向,朝着安全的军营方向策马而去。 回过头,遥望那已经渐渐模糊的霜白身影。 忽而,脑中浮现出一幅悲凉画面。 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无止无尽的死寂,一动不动如同绝美雕塑的白衣男子…… 第929章 为自己占卜的死期(三) “风琸!”一路疾奔回军营,在随时待命军医的紧急治疗治疗下,风琸伤口的血总算是止住了,可不管怎么唤他,他都没有反应。 “将军莫急,风少将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才会一直昏迷不醒,休息一段时间便无大碍了。”见她一脸急切,军医于是开口安抚。 她点点头,伸手探了探风琸的脉搏,发现他的脉象虽虚弱,却坚定顽强,想来是昏迷前,将自己那番话听进去了。 只要他有生的意志,就完全不用担心。 长长吐出口气,挨着一旁的帐篷坐下。 这场仗,是自己输了,回想之前的不可一世,傲慢笃定,此刻的一切就像个笑话。 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自信太过便是自负。 当时,她为此笑话过他,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无畏又无知。 “小姐。”一道暗哑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她浑身一僵,几乎不敢回头。 “小姐,紫陌说您这边有危险,需要援助,我们就和吴婶一起匆匆赶了过来。”红尘走到她面前,东张西望,“可我怎么没有看到她,小姐您见到紫陌了吗?” 她低着头,一直死死盯着面前黑褐的泥土,恍惚中,那色泽漆黑的泥泞,仿佛大片干涸结痂的鲜血。 “紫陌她……” “小姐,你受伤了!”红尘一声惊呼,随即转向身后“军医何在?” 她情不自禁仰起头,看向紧张忙碌的红尘,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红尘,我……” 唤来军医,红尘弯下身,开始解她腕上的皮甲护臂,“小姐,您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不赶紧包扎呢?” 她闭了闭眼,将心底那股悲戚之意咽下,脱口而出:“紫陌为了护送我和风琸,已经牺牲了。” 替她解护臂的动作一顿,但转瞬,又继续开始忙碌,“小姐,我刚才听说了,此次战事不利,敌方出动了死灵大军,但没关系,这才是开始,只要我们想出个好法子来,重振旗鼓,最后一定能打个胜仗。” 她按住了红尘替自己解护臂的手,“红尘,你和紫陌虽是国师指派给我的仆人,但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们不是我的附属品,更没有义务要替我承受伤害。” 红尘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紫陌如此,我如此,国师也如此。” 心莫名一颤,只因为听到国师二字。 “红尘,我不信命。” 红尘淡淡一笑拨开挡在眼前的几缕碎发,独孤绾这才看清她此刻的眼神——悲悯哀伤,坚定决然。 “所谓命运,就是不管你信不信,它都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就算过程有所不同,结局也不会改变,而人力太过渺小,就算看到了结局,也不敢、不能、不许与命运对抗,只能被迫接受。” “像国师这样未卜先知的人,最终也只能做命运的奴隶……” 她眼皮跳得厉害:“你……何意?” “今日,是国师为自己占卜的死期。” 第930章 为自己占卜的死期(四) “你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听清了,但她宁愿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红尘垂目,将之前的话,又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国师曾无意中透露过,自己终有一日,将死于战场之上,那一日,阴兵横行,祸在旦夕。” 闻言,她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她勉励站稳,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片黄沙。 在那里,有个她放不下,忘不掉的人,手执利剑,面对千万死灵大军,奋力厮杀。 因为隔得实在太远,她根本瞧不清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现在如何了,可有受伤,可有体力不支,可有生死一瞬? 她什么都不知道。 原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乎,可此时的牵肠挂肚,惶恐不安,却是那样真实,想要忽略都忽略不掉。 还要自欺欺人么? 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与他恩断义绝! 他若是死了,她几乎难以想象,自己要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漫漫人生。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夜墨邪之于自己,已是重逾生命的存在。 “我去找他。” 刚转身,就被红尘拦住:“小姐,这是天意,你改变不了的。” 她轻柔却坚定的,将红尘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一点一点推开:“天意?红尘,我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世人怎么想,我今天偏要让天意,变为我独孤绾的意!” “小姐!”仅凭红尘的武功,是绝对拦不住独孤绾的。 当然,除了武功,在态度的坚决程度上,她同样无法阻止独孤绾。 那个少女的执着,她可是从很早,就领教过了。 “让她去吧。”吴婶走了过来,与她一同望向独孤绾策马远去的身影:“我相信,就算是老天注定的命运,她也能将其颠覆。” 红尘侧首,朝吴婶看了眼。 老妇眼神沧桑寂寥,但眼底深处,却燃着一簇笃定坚信的灼烈火苗。 原本还抱有怀疑心态,想询问吴婶,为何对独孤绾如此有信心的红尘,突然之间,不再迷惘,不再疑惑,不再犹疑。 没错,若说这世上有人能改变天意,那这个人,便只有独孤绾。 马上就要赶到了,只要把一切都说开,所有的隔阂,误会,都能一一解开。 可她却突然害怕起来,离那片黄沙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她在害怕,真真切切的害怕。 “夜墨邪!”冲进黄沙的一刹那,她放声大喊。 没有人回应。 “夜墨邪!”她再次呼唤:“夜墨邪,你在哪里,听见了就应我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 放眼望去,只有满地密密麻麻的尸骸,到处都透着一股腐败的死气。 脑中再一次浮现出那副苍凉荒芜的画面,以及画面中,如冰雕般,容颜绝世的清俊男子…… 不,不会的。 她曾说过,要为他改变宿命,她必要说到做到,绝不能食言! “夜墨邪!”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弃,今天找不到他,就明天再找,明天找不到,就后天再找,总之,她一定会找到他。 “绾……绾?”不确定的声音,微弱又模糊。 第931章 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一) 循声望去,她自满地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因为衣衫上沾染了灰尘的缘故,几乎与漫漫黄沙融为了一体。 她立时翻身下马,朝那身影大步而去。 见她朝自己走来,男子清冷矜骄的脸上,竟现出了无措的慌乱,单手拄着手中长剑,紧张的看着她。 当她走至他身前时,他终于撑不住,身子一歪,便朝地面栽去。 “你受伤了?”她及时赶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还是那副紧张的模样,一瞬不瞬盯着她,想说什么,却总是说不出口。 她看出了他的顾虑,单手托着他,便带着他朝马匹方向走:“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吧。” “为什么回来?”神思恍然地跟着她走了几步,这才回神,将手从她掌中抽出。 她看了眼空空的掌心,随口道:“想回来就回来了。” 他侧过脸去,眯着眼朝远处看去,忽地蹙起眉头:“回来就是找死!” 她不以为意,“谁说我要找死?我这人做怕死了,不可能做这种傻事。” “那你就走!” “你是认真的?” “当然。” 看他这么斩钉截铁,她一时间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了,“我走了,你不要后悔。”说完,转过身去。 转身的刹那,余光清楚瞥见,他焦急的神情,以及想要挽留的姿势。 夜墨邪夜墨邪,你总说我在自欺欺人,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走了几步,突然站定,“你会死,对么?” 他脸上的焦灼瞬间被震愕取代,她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猜的出来。 “夜墨邪,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她没有说是哪句,他却回答得笃定,“当然记得。”不待她接话,又说了句,“但那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没有试过,又怎知是痴人说梦?” 此时,远处又扬起一片沙尘,他眸色一凉,浓重的绝望爬上脸颊,“直至此刻,我眼前所见,皆乃梦中所示,毫无偏差,而我……” 最终的结局,也即将到来。 她蓦地转身,大步走回到他身边,牢牢握住他的手。 他微惊,“你要做什么?” 看他那副紧张到极点的样子,她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以为我要和你一起赴死?你想多了,我可舍不得去死,你也一样,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不管你会不会长命百岁,总之,我保证,你的死期,绝不是今日!” “你……”她总是那么骄狂,那么自信,那么执着果敢,万事不畏。 他想反驳,可面对这样的她,他却舍不得反驳。 “我知道你还是不信。”她握紧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搁在自己额心:“你说你能看到自己的未来,那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你也应该能看到我俩共同的未来,那你来瞧瞧,都能看到什么?” 他被说动,集中精神,调动念力…… “!” 片刻后,他猛的抽手,独孤绾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但能看出,他的神情看上去,比之前更绝望了。 第932章 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二) “你……都看到了什么?”她被他那番表现吓了一跳,难不成,他看到的未来里,他和她都魂归离恨天了? 他呆呆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悲绝。 她吞吞了吞口水,再次发问:“咱俩……真的都死了?” 好半晌,他才收起茫然的神色,摇了摇头:“没……” “没?”她用力眨眨眼,都这个时候了,他也没必要欺骗自己,拍拍心口:“没有就好,只要活着,一切都不是事。” 她指了指身边的马:“快,上马,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不……”他猛地后退一步,盯着那匹马,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之事一样。 独孤绾纳闷,瞅瞅那匹马,再瞅瞅他,实在不理解,一匹长得普普通通的马,究竟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害怕?”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身旁的马打量了一番,发现那匹马的马腿上,还有鬃毛上,都沾着一些血迹,黏黏糊糊的,看上去有点恶心。 哦,她明白了,原来是他洁癖的毛病又犯了。 可现在生死关头,就算忍不了也必须忍,大不了等安全后,让他好好洗个热水澡。 “这样吧,你要是嫌脏,我把我的战甲脱下来给你穿上。”说着,便低头开始解身上的甲胄。 “不,不是的……”他用力摇头,眼中惶恐不减反增。 他不是害怕那匹马,也不是嫌弃那匹马身上的血污,他是害怕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原本,他该死在这片荒芜苍凉的大地上,成为眼前这无止无尽尸骸中的其中一具。 然而,他并没有死,就如同她说的,他注定的命运,已被改写。 那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他看到了漫天彻地的鲜血,看到了她怨愤悲戚的脸庞,所有的一切,都是哀凉绝望,痛不欲生。 “糟了。”她忽而一声惊呼:“又有大批的死灵士兵朝我们这边杀来。”她抽出佩刀,站到了他的身后:“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走,那我就陪你血战到底。” “不行!”那些阴魂士兵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不行,你除了会说不行,还会说什么呀?”如此危急时刻,她竟然还有心思调笑。 “你在这里,会让我分心。”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借口。 “你知道我的本事,就算杀不死这些死灵士兵,也可以帮你击退他们,争得时间。” 他急了:“胡闹!” “行,你就当我在胡闹吧。” 说话间,已有几个死灵士兵扑了上来,两人虽应对有余,但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终有力竭之时。 他咬咬牙,回身举剑横扫,同时一扯她的手臂,掠向马匹的方向:“走!” 两人翻身上马,朝着安全地界策马而去。 “这几日我认真想过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更别说相爱,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个错误。 但既然是个错误,那就继续错下去好了,反正从开始,就没对过,所以,我要对你说,我们……” 直觉不妙,他伸手去拉她,但还是晚了半步。 第933章 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三) “绾绾!”他企图将她从九幽移魂阵法中解救出来。 “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你碰她一下,你和她都将没命。” 在即将触碰到她的一刹那,他听到了一个警告的声音。 “师父……”事实上,在这里见到冥影,他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对方出现的时机。 冥影自一群死灵士兵中现身,目光从夜墨邪身上,缓缓移至被九幽移魂阵困住的独孤绾那边。 “你的时间不多了。” 冥影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脸色瞬变:“师父,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但请你放她一命。” 冥影蹙了蹙眉:“我的好徒儿,你的命是怎么来的,你应当最清楚。” 是,他自然是最清楚,因为那是他的噩梦,缠绕了他数十年的噩梦。 或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你还有使命没有完成,不能死在这里。” “等一下。”他挡在独孤绾面前:“这是我的命,今日本就是我的死期,你再如何机关算尽,也改变不了天意。” 冥影沉默片刻,点头,“没错,我的确改变不了天意。”他的目光,再次看向一旁,被无数蓝色光阵困住的独孤绾,她的灵魂似乎连同身体一同被困在阵中,但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 “但是她能。” 没错,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少女是一切关键的源头,也许,整个世界,都将因她而改变。 但是,她在自己这里的使命,无非是替自己完成心愿的一颗棋子,除了可怜的利用价值,再五其他意义。 “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白衣男子目光沉毅,隐含冷酷。 冥影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脸色倒也没怎么改变:“你要和我作对?” 他态度坚决:“只要你不伤害她。” “哈哈哈……”冥影仰天大笑起来:“夜墨邪,这么多年来,你终于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了。”说完,神色陡然转为酷戾:“然而,我却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今日,独孤绾必死无疑!” “她死了,我亦不会独活!” “夜墨邪,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也同样答应过我,不会动她!” “你……”冥影看上去暴怒不已,真真强大的劲气,在他周身旋转环绕。 就在两人对峙时,又传来一个阴翳的声音,口吻似春风柔和,听起来却诡异幽冷:“也许没有他,你的愿望一样会实现。” 两人齐齐转首,在看到来人时,夜墨邪的神色越发警惕:“今日的一切,可是你二人共同的手笔?” 冥影拧着眉没说话,韩修却是笑了一声:“此事我事前自然是不知道。”他眸子半窄,迸发出凌厉杀意:“若早就知道,定会趁此机会,取你性命!” 他神色清冷,眸中亦杀意泠泠:“你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取。” “你真当我……” 话未说完,身后便寒意暴涨,有慑人的强大杀气弥漫开来。 第934章 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四) 出手的,一共有三人。 分别是夜墨邪,韩修,依旧冥影。 夜墨邪因为离得过远,所以没有赶得上,而冥影虽未及时察觉危险,但凭着自身内力的浑厚,依旧可以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虽能挣脱九幽移魂阵的束缚,毕竟有所受限,加之耗损严重,功力大大减半,已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的反击,必定会造成对方筋脉寸断。 就在那千钧一发,情势最为危急之刻,韩修的出手,让一切都变得难以预料。 他横向一掌,打向冥影,同时身形一斜,以内劲护身,插在了冥影及独孤绾的中间,瞬间光芒耀目,紧接着,一切归为宁静。 独孤绾踉跄倒地,冥影的身子也晃了晃,见状,夜墨邪正欲上前,却被韩修拦住:“往前一步,便是死。” 脚下就是九幽移魂阵的边界,他知道韩修并未危言耸听。 冥影大怒:“蓝祁,你在做什么!” 韩修不咸不淡道:“我不是蓝祁。” 冥影先是一愣,随即冷冷而笑:“对,对,你是韩修,怪不得,你会出手救这个女人!” 似乎极为反感冥影这句话,韩修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说过,我不是蓝祁,也不是韩修。” “那你为何救她?” 他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也许,真的就像冥影所说,自己适才出手,正是那一部分属于韩修的灵魂在主导。 因为他心里放不下独孤绾,即便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韩修,但那份感情,却不是说放就放。 独孤绾撑着地面站起身,不知怎么回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弯下腰,捏着嗓子干呕。 冥影一声冷哼,怒意更甚。 韩修却是挑了挑眉,神色间掠过一抹复杂,随后快步走到独孤绾身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放开!”她用力抽手,但因为还处在九幽移魂阵内,功力受制,无法完全发挥。所以即便用了全力,也没有挣脱出来。 “你……”韩修看着她,眼底光泽变幻,看得独孤绾心底阵阵发寒。 “够了!”再次用了些力气,终于将手腕从韩修手中抽出:“中了你们的陷阱,算我大意,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懒得求情。 韩修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转向冥影,“留她一条性命,我就告诉你,救夜墨邪的最好法子。” 终究还是感情占了上风,冥影轻轻哼了一声:“最好的法子,难道不是牺牲其挚爱之人,以九幽移魂阵为其续命?” “你说的没错,但挚爱之人,怎么也比不得骨肉血亲,前者只可续命,后者却可长生。” 冥影颇为遗憾:“你说的法子,的确令人心动,但夜墨邪已经没有骨肉至亲了。” “是,之前没有。”韩修的目光,慢慢移向独孤绾,“现在有了。” 独孤绾一脸迷茫,完全不知两人说的什么意思,但夜墨邪却听懂了。 眼底先是闪过惊喜,随即,便被绝望湮没。 第935章 一命换一命(一) 听了韩修的话,冥影也是一脸震鄂,盯着独孤绾的小腹看了一阵,忽而笑了起来,“不错,非常不错。” 不错?哪里不错?独孤绾别被冥影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将不解的视线投向夜墨邪,却发现他脸色极差,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魄似的,与他相识这么久,他向来遇事沉稳,鲜有慌乱,这般失态模样,迄今为止从未见过。 心底划过不妙的预感,也跟着冥影,低头朝自己小腹看了眼。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之前我便与你提过此种方法,可惜你拒绝了,不过人之将死,很多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闻言,夜墨邪浑身一震,竟对着冥影缓缓跪下:“只要师父放她们一条生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冥影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态度,点点头:“我相信你。”然而紧接着话锋一转:“但你都要死了,再听话又有什么用?你也不用伤心,只要人活着,想要什么没有?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给你生孩子的女人,也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一开始迷惘不解的独孤绾,在听了冥影后面几句话后,也陡然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小腹,“什么孩子你说清楚!” 冥影看着她,带着几分怜悯,“聪慧如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她浑身一颤,眼底闪过一抹不可思议,随即便是浓浓的警觉,“如果是真的,我不会让你得逞。” 她紧张的模样落在冥影眼中,不禁让他回想起了自己的曾经。为了活命,为了可以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爱的女人,没有半分留恋的,便将那个婴孩打掉。 他理解她,却永远不会原谅她。 此时看着独孤绾,那深埋于心底的怨恨又浮现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唐扎眼。 “你以为,你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吗?”他怒声高喝,但随即觉得自己有些情绪过激,平了平心神,似笑非笑道:“我这个徒儿,我最为清楚,你可知我为何将一统天下的大计交给他么?因为,他是个无心之人。”像是怕独孤绾不理解,他又解释了几句,“夜墨邪没有命纹,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死了,阴阳相隔,事实上他已跳脱轮回之外。一个死人,自然也没有天纹,无情无心,无爱无恨,独孤绾,爱上这样一具空有皮囊的木偶,你不要觉得可悲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冥影眼底冷意迸发,再无半点怜悯:“夜墨邪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我实现百年心愿,爱情,婚姻,孩子,一律与他无关!从一开始,你就是我为他挑选的棋子,一切相识,皆为谎言!” 心,像被狠狠扎了一下,泛起绵延的揪痛。 “韩统领,不管你是谁,但既然决定帮我,那就快动手吧!” “不,不可以!都给我住手!”白衣男子如疯了一般冲过来。 “夜墨邪,你若敢插手,我连她的命也一起收走!” 第936章 一命换一命(二) 向前疾奔的动作猛地顿住,知道自己这个师父向来言出必诺的夜墨邪,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见自己目的达成,冥影的口气,这才缓和下来。 “看来,比起我了解你,你似乎更加了解我。”虽然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但也免去了多费口舌的功夫,倒也不错。 走至独孤绾身边,冥影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怜悯,只是这怜悯,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不屑。 “你应该庆幸,自己还算有点用。” “你敢动手。”她一字一顿:“我必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听后,勾了勾唇角,倒也没有出言嘲讽,只是轻叹一声:“有时候,命运真是半点也不由人,也许我早点认识你,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在我没有早点认识你。”她冷笑,幽黑眸底,凌厉乍现。 他没有接话,停了停,朝她靠近一些:“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如果你不愿意,他连三个时辰都活不过去。”见她神色微寒,继续慢吞吞道:“你不妨和我打这个赌,不管胜负,都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 赌? 曾经她便和慕容荨青说过,永远不会拿自己所爱之人做赌注。 那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 “所谓的长生蛊,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他替她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比夜墨邪还要寒意渗骨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垂,难以抑制的寒意,顿时笼上身体。 “那蛊,我亲眼见识过,它会慢慢蚕食宿主的神智,扰乱宿主的精神,直到其变为一具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永生不灭。”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狠狠捏了起来。 虽然她并不知长生蛊的具体功效,但她却坚信,冥影没有欺骗自己。 这么说来,一切的后路都被切断,能救夜墨邪的,真的只有自己了。 “我都说了,你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替夜墨邪续命,为我实现心愿,否则,当初九幽移魂阵取你魂魄时,你就该魂飞魄散了。” “所以,你要杀了我?”冷眸轻转,扬眉浅笑,婉魅的容颜,透着一股凛然的倔劲儿。 冥影歪着头欣赏了一阵,垂下眼睫:“是,你身上有断情蛊的子蛊,你若不死,他被感情所累,仍会丧命。” “你答应过我,会留她一条性命。”韩修突然出声。 “答应归答应,但她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是威胁。” “你介怀的只是断情蛊,那很好办,让她忘了夜墨邪就是。”韩修淡淡道。 冥影凝眉沉思片刻,终于松了口:“好,算是我们卖彼此一个面子。” 退后几步,看着夜墨邪,“你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她,若是死了,我一生努力白费,恼怒之下,只好连她一块杀了,以泄心头之愤。” 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独孤绾,“你们自己选吧。” 他直挺挺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眸中满是挣扎。 许久后,独孤绾淡淡出声:“好,一命换一命,再好不过,动手吧。” 第937章 一命换一命(三) 听到他的声音,垂首跪在地上的夜墨邪猛的抬头:“绾绾,求你。” 她晒然一笑:“求我做什么?你应该庆幸,好在这世上还有救你的法子。” “若以牺牲亲生骨肉为代价,我宁可现在就去死!” 她又是一笑:“亲生骨肉?”反复念叨这四个字,突然感到很是滑稽,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心里又慌又堵:“夜墨邪,这难道不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他脸色一白:“不,不是这样的,你虽在我的计划中,但我却从未将你当成过棋子。” 见她迟迟不表态,他急了:“绾绾,求你信我!” 她深吸口气,仰头看着头顶阴翳的灰色天空:“我相信你。” 他灰败的眼神蓦地一亮,但还没说话,独孤绾就又说了句:“我相信你,所有的一切,从开始就是个骗局。” “不,绾绾,你弄错了,不管开始怎样,至少我想与你在一起的心意是真实的。”他竭力解释。 她静静听着,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耐性:“好了,不管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绾绾,你会长命百岁的。”他看着她,语声平静。 她忽而想到什么:“那天晚上,蓝胤……”后面的话无需再说,她和夜墨邪都心知肚明。 “绾绾,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前一刻,还在温情脉脉叮嘱,后一刻,便纵身暴起,朝着冥影所在方向直仆而去。 九幽移魂阵法,因他的突然闯入而发生剧烈波动,其他人倒是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夜墨邪是阴魂之人,此阵对他的威胁极大,生死一瞬,连挽救的机会也不会有。 “夜墨邪,你疯了!”冥影万万没想到,他真的会飞蛾扑火。 此时他已一心求死,再无惧怕,为了给独孤绾争取逃命时间,自然要全力一搏。 “还不快走!”见她呆站在原地,他一声急吼。 “谁都不许走!”为了不让多年筹谋功亏一篑,冥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之一拼。 况且,夜墨邪虽内功深厚,但他的功夫毕竟是自己教的,他的一招一式,自己再清楚不过,想要擒拿住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准时机,侧身一躲,在夜墨邪出第二招前,提前判断出他的招式,直击要害。 两人出招的速度都很快,但在九幽移魂阵内,夜墨邪的身法明显被拖慢,以至于才刚过一招,夜墨邪就被击倒。 冥影眉心紧蹙,这么一闹,续命一事就更拖不得了。 “卑鄙小人,趁人之危!”蓦地一声娇姹,紧接着响起兵戎相交的金鸣之声。 冥影回身一看,韩修手中的刀,已距离夜墨邪面门不到半寸,若非有独孤绾及时出手阻拦,恐怕夜墨邪早已丧命。 鲜血,自独孤绾掌心滴落,沿着男子白皙的额角滑下,他仰头看着她,只来得及唤出一声“绾绾”,就昏了过去。 冥影神色大变:“糟糕,他的时间不多了。” 独孤绾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不急,有些事情我要问清楚。” 第938章 一命换一命(四) 看了眼脸色已从青白渐渐转为青紫的夜墨邪,冥影道:“你想问什么?” “你为何这么执着,一定要夜墨邪活着?” 冥影的口气,显得有些急躁:“我之前便说过,他能看到未来。” “就因为他能看到未来?” 沉默片刻,道:“因为我所期待的未来,有他的存在。” 这么一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夜墨邪如果死了,那他所看的未来,也会是另一番景象。 “……其实,在他那里,我看到过两个未来。”冥影接下来的话,让她震鄂不已。 “两个未来?” “没错。”冥影看向她,眸中除了急躁,还多了几分凝重的冷肃:“那是一个暗无天日,潦倒悲惨的人间炼狱,没有希望,没有正义,有的,只有无止无尽的煎熬与绝望,这个未来,没有他的存在。” 即便心如止水,也不禁心头震骇,难以平静。 是真是假,她已经不想再去分辨了,她只知道一件事,若夜墨邪死,自己亦无法独活。 或许,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人生无常,她今日才明白。 “要我怎么做?” 冥影先是一愣,随即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因为接下来,你感受到的,只有无尽悲痛。” 她冷冷一笑:“悲痛?我感受到的悲痛,还不够多么?”她狠了狠心:“要做什么赶紧动手,免得我改了主意,让那暗无天日的黑暗未来,提早到来。” 冥影也不再啰嗦,对韩修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希望你能做到一言九鼎,言出必诺。” 韩修看了眼昏迷中的夜墨邪,又看了眼一脸木然的独孤绾,“好,人生百态,选择万千,但愿今后我们都不会后悔。”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类似法器的物事,托在掌心。 口中轻轻念叨了几句,那物事慢慢腾起一片蓝色的薄雾,接着,雾气越来越重,直至最后,那物事如花瓣一般,蹭蹭绽开,露出内里的一颗血色珠子。 独孤绾看到那珠子,下意识护住了小腹,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猛然袭上心头。 就在她心生退缩之际,阵法周围的蓝光,与那血珠的血光,突然融合在了一起,化为一道光剑,没入了她的体内。 几乎同时,强烈的巨痛,从小腹处传出,她死死咬着牙关,整张脸惨白无比。 好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她的筋脉内搅弄撕扯,自以为什么疼痛都能承受的她,此刻早已汗湿里衣,痛的弯下腰,紧紧蜷缩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个在她体内的小生命,正在慢慢与自己剥离,那是她和他的孩子,是她本该捧在掌心的宝贝,然而,从现在开始,她和这个孩子,此生再无缘分。 哇的一声,心中激愤难抑,一口鲜血猛地呕出,失去意识前,她看到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深邃如潭,幽远浩淼。 第939章 送你的重逢之礼(一) “姑娘在看什么?” 一道娇脆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正望着窗外出神的独孤绾,闻声转过脸来。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青春靓丽,活泼可人,恍惚中,她几乎以为自己看懂了茯苓。 可惜,再想象,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收回视线,懒洋洋道:“我想最后再看看这繁华万千的大好山河,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了。” 女孩不解其意:“怎么会?只要姑娘想,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 “你也多看看吧,也许很快,这世界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女孩歪着脑袋,越发迷惑。 她闭上眼,脸上尽显疲态:“听不懂就算了,有时候糊涂也是一种福气。” 女孩看着她,觉得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实在太难理解了,在自己看来,人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哪里有闲心去思考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道理? “姑娘就是想得太多,才会日日不开心,像我,只要每天能吃好睡好,就会很高兴了。” 她没有睁眼,只唇角划过一抹涩然笑意。 其实女孩说的也没错,她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多,才会活得这样狼狈。 这不是自己的初衷,原本再活一世,她要随心所欲,尽兴尽情,可到了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想想就不甘心呐。 “你的心愿,倒是简单……”轻叹一声,忽而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子,厉声道:“你出去!” “什么?”她态度转变太快,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呆愣。 她转向女孩,眼神也冷了下来,语气比之前更重:“我让你出去。” 女孩似乎被她的眼神吓到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能……那位公子让我照顾好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你给我立刻出去,最好离我远远的!”像是生怕女孩不会听话,她一把抽下头上的发簪:“我只说这最后一遍,你要是还不走,我就用这支簪子,扎破你的喉咙,让你不能说话,不能喊痛,生生流干鲜血而死!” 女孩生性质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眼泪汪汪,不知该如何是好,“姑娘,你……你别这样,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我真的……” 突地,眼前光线大亮,有人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这太不像你。” 她看着韩修那张清俊爽朗的面孔,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内里的灵魂,却早已不同往昔。 “我不喜欢她,你以为随便从哪里找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能让我舒坦?” 韩修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捏着一块帕子,凑向女孩梨花带雨的脸庞:“你不舒坦?” “废话,我失去的,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咬牙切齿。 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原本能和他成为母子的孩子。 “你放心,我不会对这个无辜的女孩下手。”他微笑着,淡淡收回手,“到了京城,我会给她一笔银两,放她离开,决不食言。” 第940章 送你的重逢之礼(二) 她轻轻吐出口气,剑拔弩张的情绪也缓和下来,目光幽幽看向窗外,好半晌后,忽而问:“你是韩修么?” 愣了片刻,随即淡漠却又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是。” 她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又道:“既然不是,为何不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呵……”韩修伸手,将车窗阖上,挡住了她向外遥望的视线,口吻无比讽刺:“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会放你离开,对么?” 看不到外面的风景,索性不看,她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盯着紧闭的车窗:“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就算你不押送我去京城,我自己也要去的。”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认识的那个韩修,早就已经死了,我所拥有的,仅仅是他的记忆,他的感情,他的感受,他的所有爱恨情仇,都与我无关。” “哦,是这样啊。” 听着她的口气,不像是叹息,倒像是嘲弄,他不禁有些恼:“就算我是韩修又如何?就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所以就会任你摆布?” 她没说话,只眼神闪了闪。 说完那句话后,韩修紧紧蹙起了眉头,他嘴上虽然说,自己已和韩修这个人再无瓜葛,但实际上,他的一言一行,还是会受到属于韩修意愿的干扰。 不过懊恼只是片刻,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杀了夜墨邪。” 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目光始终落在紧闭的车窗上。 “如果我是他,我就会放了你手下的那些士兵,饶风琸一条性命。” “你们曾经是同窗好友。”她转过脸来,看着他。 他点头,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我说过,我不是韩修,不会念这份旧情。” 她死死盯着他,目光专注,不曾有半分动摇。 这样的眼神,倒让韩修心中,浮起一丝莫名的慌乱。 “你是韩修。”她笃定一句:“你的思想,你的举止,你的做派,全都属于韩修,我了解,风琸也了解,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们,就不会当着我的面,用这种方式告知于我。” 他神色不动,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何以见得?” 她淡淡移开视线,重新推开车窗:“如果你真的不是他,你就会将计就计,让我误以为你已找回属于韩修的灵魂,用旧情欺骗于我,让我放下心防,免除路上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 他静静听着,垂下的眼睫,挡住了晃动不稳的眼波。 “正因为你是他,你才不肯承认这件事实,才会用风琸,用我手下的士兵,激起我的恨意,因为你已经没有面对我的勇气。” “胡说八道!”他猛地起身,狂烈的怒火,让一旁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女孩,再次受到了惊吓。 独孤绾轻勾唇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场仗是我败了,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的。总有一天,这个世道欠我的,我会一一夺回来。” 第941章 送你的重逢之礼(三) 马车一驶进京都城门,就见浩浩荡荡的御林军,占满了宽阔的街道,一顶华丽的明黄轿辇,就停在队伍的正中央。 还有一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停在那顶明黄轿辇的旁边,看着普普通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护卫队那顶青色小轿的保护,更加严密。 看到眼前的阵仗,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马垠,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着当中的明黄轿辇跪下,连连磕头:“末将马垠,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本以为轿中的小皇帝,接下来会说句‘爱卿一路辛苦,平身吧。’可他听到的竟然是:“马垠,你可知罪?“ 马垠猛地抬头,不解地看向轿帘后的人影:“末将……请恕末将愚钝。” “此等小事,不劳烦皇上质问,还是让微臣来吧。”一只手,掀开青色小轿的轿帘,一身绛紫广袖锦袍,腰缠玉勾,头戴冠冕的少年,弯身自轿中走出。 随着他的现身,周遭御林军的气势,更加冷肃。 骆成朝前走了两步,就这两步,便令马垠如临大敌,额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末、末将拜见丞相大人。”以头触底,马垠连头都不敢抬。 目光先自队伍后方的马车上掠过,才看向身前的马垠:“马垠,此次与百胜一战,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么?” 马垠浑身发抖,颤着声音道:“末将……末将不知,还请丞相言明。” 一声冷哼,唬得马垠身子一颤,险些软倒下去。 “本相收到战报,我军与敌军交战,出师不捷,在最需要主帅指挥调度时,身为主帅的你,却临阵脱逃,若非韩统领出手,只怕此次,我军战败,敌方一路南下,连攻三道关隘,京都亦会岌岌可危,若真是如此,你,就是倾覆天昱百年基业的罪魁祸首!” “末将冤枉啊!”这罪名可大了,马垠知道厉害,吓得连连磕头喊冤。 “冤枉?”盯着脚下那簌簌发抖的人,骆成眸色如刀,口吻更是满含杀伐:“你的意思是,本相是在故意诬陷你了?” 马垠这会儿是真的吓傻了,连跪都跪不稳,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高声道:“丞相息怒,末将并非此意,只是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有些事情看到的,与真相会有一定出入,还请丞相重新彻查,末将感激涕零。” “放肆!”一声厉喝,虽声音不大,但还是将马垠吓得魂不附体,“本相自是反复查证,才下此结论,你此举,是要当着皇上的面,污蔑本相查实不严之罪,其心可诛!” “不,不是……” “既如此,此等奸佞之徒,丞相便下令,将其就地正法吧。”没等马垠喊出冤枉两字,一直坐在轿辇中,没吭声的小皇帝,淡淡说了声。 “皇上,末将冤枉啊,末将真的没有……” “是啊,马将军是冤枉的。”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正巧能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第942章 送你的重逢之礼(四) 其他人一脸茫然,只有骆成,冷肃威慑的表情,骤然化为紧张激动。 她……她真的回来了! 还以为此生再无缘分相见,但终究,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没错,此次与百胜一站,马将军骁勇无敌,虽没派上什么大用场,但好歹鼓舞了士气,所谓的临阵脱逃,也是为了诱敌深入,情有可原。” 一身轻甲的韩修,手握长刀,从队伍的后方,走上前来。 骆成愣了好半天,才脱口问了句:“她呢?” 韩修故作不明:“她?不知丞相说的她是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很多事情都不方便,骆成只能暂时按捺住内心的急切,自若道:“自然是敌国将领,听说其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本相心之向往,期待能见其一面。” 韩修道:“丞相莫急,总是有机会的。”说完,转向轿辇中的小皇帝:“皇上,马将军一事,卑职可以作证,请皇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轿辇中半晌没有动静,片刻后,轿帘掀开一角,有小小的声音传出:“丞相,丞相,这该如何是好……”声音很小,所以听到的人不是很多。 回了小皇帝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后,骆成重新看向跪趴在面前的马垠:“既然有韩统领为你作证,那看来,的确是本相误会你了,这便当着皇上,以及京都百姓的面,给马将军陪个不是。”说着,微微弯了弯腰。 马垠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连滚带爬上前,仰头看着骆成:“不不不,都是末将的错,是末将没有把事情言明清楚,不怪丞相。” “那怎么能成?”骆成笑得亲和,眼神一派诚挚:“常言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既然是本相误会了你,那就该承担这个错误。” 马垠这会儿昏过去的心都有了,谁人不知,这位少年丞相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他的态度越恭敬,笑意与和善,那他的杀心就越重,自己今天就算勉强逃过一劫,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好了。”骆成甚至上千一步,亲自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马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此次我天昱大败百胜,马将军功不可没,皇上已命人在宫内摆下宴席,为将军以及各位副将们庆功洗尘,都准备一下,尽早进宫,切莫耽误了吉时。” 马垠哆哆嗦嗦应了个是,再抬头时,身姿颀秀的少年,已经回到了那顶青色小轿中。 他这才敢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 端坐于轿中,骆成借着轿帘的缝隙,看向离自己较远的那辆马车。 他知道,她就在那里面。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他和她总是会再见面的。 你不是想亲手了结马垠的命么?那好,我便将他的命留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重逢之礼。 想到独孤绾愉悦的笑脸,骆成阴霾了几日的脸色,终于放晴。 “她不会原谅你了。”不知何时,韩修策马行至他的轿旁。 他隔着轿帘道:“时间是抚平伤口的最好良药。” “是吗?”韩修的声音,听上去竟是那么冰冷:“如果我告诉你,死的不是夜墨邪,而是她腹中骨肉,你会如何?” 第943章 该算算总账了(一) !!!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和夜墨邪的孩子?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说不定,是韩修在故意试探自己。 竭力保持冷静,淡声道:“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她与夜墨邪之间虽有婚约,却并未正式成婚。” 看着少年紧绷的侧颜,韩修的口气更是清淡如水,但出口的话对骆成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们以天地为证,早已私下结为夫妇。” “胡说八道!”终是忍不住,脱口反驳:“天地为证?没有宾客,没有父母,没有亲朋好友做见证,算哪门子夫妻!我不认!” 看着如此失控的骆成,韩修回以一声冷笑:“话我已带到,信是不信,便由你吧。”说完,越过他的轿子策马前去。 坐在马车中的骆成,看似平静淡然,但若有人能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肩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搁在膝上的拳头也紧紧捏着,指节泛出不正常的青紫。 绾姑娘,你怎能如此!竟将自己,随随便便交给一个连未来都没有的人,聪明如你,为何偏偏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不过没关系,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回来了,那个孩子,本来就没有资格和运气,唤你一声娘亲,从今往后,你便是真正自由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对吗? 为了证实自己所想,也为了能尽快见到她,傍晚时分,他就去了临时安置独孤绾的僻静府宅。 他知道她喜静,这是他很早以前,就为她准备好的住处。 他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了这宅子的主人。 “大人。”随行小厮将他从轿中扶出,正要去扣门,却被骆成阻止。 “我亲自去。”说完,提起袍摆,拾级而上。 轻轻推开门扉,里面一片寂静,他忧虑地蹙了蹙眉,绾姑娘怎的这样不小心,连门都不栓,京城治安还没好到可以夜不闭户,万一碰上别有用心的宵小之徒就遭了。 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幸好宅子周围暗卫遍布,足够保护她的安全。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骆成完全忘记了,她并非那种弱柳扶风的闺阁小姐,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绾姑娘。”宅子正中的房间里亮着灯,她就在里面。 “站住。” 还没走近那间房,就被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喝住。 他的脚步,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绾姑娘,是我……” “我自然知道是你。”房内的声音继续道:“但我不想见你。” 为什么! 心中这般呐喊,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回去。 她这是在恨他吗?因为那个根本不属于她的孩子?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急急解释。 “我不恨你。”她淡淡打断他的话。 “那……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见你而已。” “绾姑娘,你听我说!”他疾奔几步。 “你不肯答应?”窗上的纤细剪影,微微动了动。 “不,不是的。” “那就好。”她站起了身,“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说了不想见你,你最好不要跟来。” 第944章 该算算总账了(二) 窗上的剪影再次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速度很快,仅仅是片刻的闪现,他甚至连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瞧清楚,她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几道黑影自宅院四周掠出,瞬间来到他身边,“大人,可要属下跟踪?”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慢慢摇了摇头:“不用。”她说了,不喜欢有人跟着,他若一意孤行,恐怕会引她生厌。 既然她要安静,那他就给她安静,反正无论如何,她也出不了城门,不如就让她开心片刻。 “你们守在这里,她若回来,及时通禀于我。”交代完这一句,他便抬步离开了宅子。 独孤绾实际并未走远,她早就猜到,骆成不会派人跟踪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慑于自己的威胁,也并未因为什么愧疚感,而是他坚信,她这只自以为是的雀鸟,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京城这个巨大的牢笼。 他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在随韩修进京时她就观察过,街道各处都有秘密安插的暗卫,城门的守卫更是其他地方的数倍,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的确有些困难。 不过,这一次她也没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既然已经逼到这个份上,那不如让这场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些。 这一回,就豁出一切,搅他个天翻地覆! “后卿。”站在邀夜居后院的梅林前,她举起手中墨邪刀,“你不是总怨我,不让你畅快饮血吗?等我喝完这坛梅花酿,我就也让你喝个痛快!” 半晌没有回应。 就在她以为后卿不会理财自己时,听到一声沉沉叹息:“何必……” 她噗嗤一声笑了,随意一擦唇角的酒渍,傲然道:“当然有必要!伤我者,欺我者,辱我者,我通通不会让他们好过!”说罢,猛的转首,盯着站在一棵梅树下的红色身影:“后卿,不管你当初遭遇了什么,受过什么伤,总之,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呵……”他轻笑一声:“狂妄。”眼角光泽却闪了闪,背过身去。 她没有接口,将满满一酒坛的梅花酿一口气全部喝尽,末了咳了几声,盯着空空如也的坛子,“有些事,从前的我向来不屑一顾,但如今才恍然发现,我不愿做的事,自会有人去做,且做得比我更好,更完美。” 后卿沉默了一下,问:“所以你打算随波逐流,放下骄傲,去做从前那些你不愿做的事?” 她笑着摇摇头,伸手拂落一朵落于肩头的梅花,“不,随波逐流不是我的性格,既然别人能做我不愿做的事,那我,就去做别人不愿做的事。” “比如?”后卿挑挑眉。 “比如……”她伸手拭过墨邪刀锋利的刀锋:“先从大闹京都开始吧。” “大闹京都?”后卿表示不解。 “我不是说了,这一次,让你一次饮血饮个够。” “你……不会打算一路杀出城去吧?” 第945章 该算算总账了(三) 夜深,将军府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马垠喝下最后一杯佳酿,在如花似玉的美妾搀扶下,蹒跚着脚步,朝厅堂外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寝房,一名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老爷,夫人来了!” 马垠立马睁大醉醺醺的眼睛,推开身边的美娇娘,“什么?人在哪,过来了没有?” 丫鬟道:“马上就来了。”话音刚落,一个略显跋扈的声音,就从垂花门的方向飘了过来:“那个贱人在哪?本夫人今天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老爷……”站在马垠身边的美娇娘脸都白了,拽着马垠的一只胳膊,哭得梨花带雨:“您可千万要护着妾身啊,要不然,夫人肯定不会放过妾身,妾身死不足惜,就怕不能再留在老爷身边服侍。” “好了好了。”马垠不耐烦的挥手:“没事的,她不会把你怎样。” “马垠!”一道肥胖的影子,猛地冲了过来,对着那美妾,便是狠狠一巴掌:“这个将军府,本夫人说了算,我说要她死,她就必须死!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指手画脚,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的功劳!” 放在以往,马垠是不会,也不敢顶嘴的,但今天喝了些酒,胆儿也大了,忍不住骂了两句:“臭婆娘,我之所以能有今天,是老子自己挣来的功劳,你给我搞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再给我胡闹,小心悟我……” “怎么?你想休了我不成?”马夫人扬起脖子,对着马垠,怒目而视:“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若不是我爹处处替你周旋,你连做个小小校尉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今日的成就,事到如今,你翅膀硬了,就想休了我,你还是人吗?” “那也是你太过分!”马垠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尽头、。 “我过分?”马夫人突然哀嚎起来:“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孩子,你爹没有保护好你不说,现在连你娘都容不下了,要赶我离开,我倒不如追随你而去好了!”一边嚎,一边冲着对面的廊柱撞去。 马垠吓出了一身汗,好在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夫人夫人,是我不好,我这就给你赔不是。”马金贵的死,一直是马垠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他自认为,最对不起马夫人的地方。 加上这些年对马夫人根深蒂固的惧怕,更是心中慌乱,连忙又是诱哄又是安慰的,将马夫人搀扶进自己的寝房。 “夫人你看,咱们之间的这些小矛盾,就不要闹得人尽皆知了,传出去也不好是不是?”为了让马夫人安静下来,他尽量放低姿态:“你看不惯秋儿,明个儿我休了她就是。” “不!”马夫人抚着心口:“不能就这么便宜那个勾人的狐狸精,你给我杀了她!” “呵……”一声突兀的女子轻笑,自房檐上传来:“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都一样自私卑劣。” 第946章 该算算总账了(四) “谁?”骤然听到这样一个声音,马垠的脸色瞬变得十分难看。 “马将军,我们不过数日未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一阵诡异的风,自房内刮过,原本只有马垠和马夫人两人的房间,不知何时,又多出了第三个人来。 “你……”马垠盯着突然出现在房内的女子,脸上表情既是惊讶,又是惶恐。 独孤绾在室内环顾一圈,随后在挨着窗边的一把紫檀木椅上坐下。 “马将军,别来无恙。” 马垠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马夫人突然怒指着独孤绾,喝骂道:“好你个马垠,这又是哪个小妖精?还这么小心翼翼藏在自个儿房间里,你是真不把我,把我爹爹放在眼里啊!” 马垠连忙解释:“夫人,你听我说……” “说个屁!”马夫人气得厉害,猛地从榻上站起,双手叉腰,扯着嗓门大吼:“马垠,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夫人,你弄错了,她是……” “我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独孤绾抢在马垠前面,做出了自我介绍。 此话一出,马垠怔住,马夫人更是一脸呆滞。 “她……她刚才说什么?”马夫人缓缓转动肥胖的头颅,看看独孤绾,再看看马垠。 独孤绾翘着腿,手里把玩着桌面上的一只白玉茶杯:“我说,你儿子马金贵,是我亲手杀死的。” “马垠,她……她说的是不是真的?”马夫人盯着马垠,一字一句问。 马垠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那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娘这就为你报仇!”马夫人蓦地一声哀嚎,拔下头上的发簪,就冲着窗边的独孤绾冲去。 正在闲闲把玩手中玉杯的独孤绾,在马夫人冲来的瞬间,猛地抬起眼皮。 一道红光如闪电在半空划过,如诡谲的地狱之光,同时,艳丽浓稠的鲜血,在雪白的墙面上,开出了一朵朵荼蘼到极致的花朵。 马夫人大睁着眼睛,带着悔恨不甘,以及愤怒嫉恨的眼神,缓缓向后倒去,砰地一声,肉体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马垠惊呆了,一是独孤绾就这么把马夫人给杀了,连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他,二是她杀人时,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到她出手的动作,简直如鬼魅般深不可测。 “夫……夫人?”他上前几步,哆嗦着手,朝马夫人的鼻子探去。 独孤绾笑了一声,将手中被子放下:“不用检查了,后卿出手,向来一招毙命,你这位夫人,已经魂归离恨天了。” 马垠也没抱什么希望,听了独孤绾的话,故而脸色没有半点变化。 “你是不是恨透了我?先是杀了你的儿子,现在又杀了你的夫人?” 马垠也回以一声不屑的冷笑:“你替我杀了这恶婆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吗。”手指轻轻一捏,掌中玉杯瞬间化为齑粉:“可其他人不这么想,他们会以为,是你忍受不了常年的欺压,一时气愤难当,于是便出手,杀了自己的结发之妻。” 第947章 来的人竟是他(一) 马垠看着她掌中雪白的粉末,吞了吞口水:“你瞎说什么,既然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这种说法,没有人会相信的。” 手掌轻轻一扬,掌中的齑粉,便在窗外微风的吹拂下,尽数散去。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刚才还不是为了那个叫……叫秋什么的小妾,与你的夫人激烈争执么?看到听到这一幕的,可有不少人呢。” 闻言,马垠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脸色却刷得褪去了血色。 “哦,我明白了,你是来报复我的。”马垠一边说,一边朝床榻退去,那里有他藏在床头的秘密暗器,只要拿到那个…… “不用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独孤绾从怀中取出一个筒状的物事:“别说这玩意现在已经在我手上,就算你拿到了,也对我无用。” 马垠看到她手中的东西后,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为绝望。 “你……你想好了,要是敢对我动手,我……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一声冷哼,她将手中的圆筒,丢在了马垠脚边:“朝廷?你的朝廷,还是我的朝廷?马垠,我不妨对你说实话,我近日来,是来报滦河一战之仇的,但我并没打算在这里杀你,因为就这样杀你,实在太便宜你了。” 听她说不会杀自己,马垠又多了几分底气:“独孤绾,你我之间也不算有多大的仇恨,只要你即可离去,我们之前的所有恩怨,都一笔勾销,如何?” “不如何。”想也没想,便直接出言拒绝。 马垠又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我杀了你的儿子,你竟然说我们之间没有多大的仇恨,当真可笑。”她讥笑一声,又重新坐了回去:“也许,,是因为你还有另一个希望……” 此话一出,马垠脸色顿时大变。 看着对方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越发肯定了那个消息的准确性。 “我也不跟你啰嗦了,这便直接告诉你,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她的脸,藏在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下,看上去,魔魅至极,“我要出城,但肯定会有人倾其一切,阻止我离开,所以,我打算光明正大地杀出城去。” 马垠也不是傻子,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给你借兵的。”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所以,我便只能用这个法子,来逼迫你。” 她笑得越发恬然欢喜:“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你最后的血脉,再告知天下,因马夫人秘密处死了你的私生子,你气怒之下,于是将马夫人杀死,我想,这样的结果,一定比直接杀了你,还要令你痛苦百倍吧。” “你……” “话已至此,我也懒得多说,辰时之前,带上你手下的士兵,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说完,身形一掠,不给马垠出言的机会,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第948章 来的人竟是他(二) “你不会是为了我,才决定这么做的吧?” 天际刚刚泛白,京城南边城门对面的塔楼上,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宛若与昏暗的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 话落,左边稍矮的人发出一声轻笑:“你觉得呢?” 紧接着,右边那人也发出一声轻笑:“算我自作多情了。” 沉默了片刻,左边那人忽然伸手,拍了右边那人的脑袋一下:“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后卿。” 右边那人发觉她的动作,想要闪躲,却不知是躲不开,还是懒得闪躲,就那么生生受了一巴掌,“人都是会长大的。” 她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的没错,人,都是会长大的。” 在这个世上,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真正将他当做人看待的,唯有身边这位少女。 “马上就要到辰时了。”她伸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眼神也变得深远起来,倒映着天际的清越星光:“是啊,马上就要到辰时了,今日一过,你将再也没有退路可走。” “你错了。”她轻轻道:“今日一过,属于我的路,才真正开始。” “好。”他与她一起遥望远方:“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 命运真是奇妙,她成为独孤绾的那一刻,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把墨邪刀,没想到,这一路,一直陪着自己的,也是这把墨邪刀。 有些话,有些感谢,无需言语,也能镌刻进彼此的灵魂。 “来了。”不知沉默了多久,当天边第一缕金光洒向大地时,身边之人,突然低声开口。 随着他的声音朝远处街道看去,果真一片片如星辰般的火把出现在了视野里。 “猜猜是哪方势力?”她问,带着几丝兴味。 他歪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骆成早知你要离开的举动,必然在我们没有赶到之前,就已经埋伏在了周围,故而,此刻赶来的,必定是马垠手下的士兵。” 她笑着抚掌:“不错不错,很聪明嘛。”她拔出随身携带的墨邪刀,“好戏就要开场了,你可有做好准备?” “在杀戮的战场上,我一直就没有松懈过。” “很好。”说完这两个字,她率先从塔楼顶端,飞跃而下。 就在她从塔楼现身的刹那,一直埋伏在暗处的禁卫军与弓弩手,也一起现了身。 “骆成,今日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很艰难,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定,她就不会再畏畏缩缩。 “丞相突发重疾,所以只能由朕,来代替他挽留小姐。” 少年的声音,清澈明净,带着几分稚嫩,却已然有了成人的坚毅沉稳。 怎么会是……他? 独孤绾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来堵截自己的人,竟会是御华铮。 “我不想和你为敌。” 这句话,她说的很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但御华铮却说:“朕知道,凰儿姐姐。” 第949章 来的人竟是他(三) “你说什么?” 心中惊异,她情不自禁问出了口。 但说出那句让她惊异不已话语的少年,神色却是一派平静,连口吻,都没有半点变化,“没什么,朕只是突然觉得,你和朕那位死去的凰儿姐姐很是相像罢了。” 少年虽口吻平淡,面容沉静,但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说谎。 曾几何时,曾经那个单纯质朴,甚至有几分鲁莽的孩子,竟也学会了隐藏心事,变得这样神秘莫测,不知深浅。 “既然如此,那皇上不如看在您那位死去的凰儿姐姐面子上,放我离开。”她半真半假,半喜半忧。 他也半真半假,半喜半忧:“就是看在凰儿姐姐的面子上,朕才不能让你离开。” 她脸上的假笑,快要维持不住:“我想,如果我真是你的凰儿姐姐,恐怕会生气地打你屁股呢。” 御华铮的脸颊好像抽动了一下,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情。 “我以为你会杀了马垠。”看到她身后,不停闪躲,目光畏缩的男人,他从鼻中轻轻哼出一声。 “我也以为我会杀了他。”回头看了眼脸色发青的马垠,她笑的无比灿烂。 御华铮不再多说,挥手示意手下的禁卫军做好准备。 姐姐,虽然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确定,你究竟是不是她。 但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让你再做傻事。 若是有一天,你回想起今日所做的一切,你一定会后悔万分。 我不愿意看到你后悔的样子,更不愿意,让你因为一时冲动,就违背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信仰。 这,便是我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他在怜悯你呢。”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除了独孤绾自己,谁也听不到。 总觉得他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笑和挪揄,以往或许还能附和几句,但今日,她却丝毫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 “他知道了。” “明摆着的事情,你这么聪明,自然能看得出来。” “我以前经常对他说,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夙缘。” “现在呢?” 她自嘲一笑:“报复。报复所有人,报复这个世界。” 他啧啧称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坦率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她以前都不够坦率么? “你决定开始了,就告诉我一声,你不愿意先出手,同样可以由我来代劳。”话虽这么说,但作为剑灵,对鲜血还是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渴望。 “不用。”她缓缓朝前踏出半步,就在踏出这半步的瞬间,她整个人如一道火红匹练,飞射而出,位于最前方的两名持刀护卫,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这连贯而迅速的一刀,拉开了血战的帷幕。 “马垠,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不帮我一起杀出城去,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见马垠似有退缩之意,她冷声提醒道。 马垠咬咬牙,他自然明白,到了这么一步,自己的所有后路都已经被切断,不进则退,退则必死。 第950章 来的人竟是他(四) “听我号令,随本将一起杀出城去!”没办法,马垠只得赶鸭子上架。 马垠手下的兵虽然不多,但都是上过战场舔过人血的,倒也能和人数众多的禁卫军打个平手。 加上有后卿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剑灵做帮手,谁胜谁负,已是一目了然。 “韩侍卫,帮朕拦住她。”御华铮也不急,眼看独孤绾就要出声,他微微侧首,对着身后某个方向,轻言一句。 话落,一道蓝光冲天而起,驱散了漫天血色。 正饮血饮得畅快的后卿,也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个人的力量很强,拥有操控灵魂的法力,尤其是死灵之魂。” 她看了眼身旁的后卿,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畏惧的凝重。 “死灵之魂……”她瞬间明白过来:“不要冒险,你回墨邪刀内去,剩下的我来处理。” “你不是他的对手。” 她不以为意:“这个人,已经做过我的手下败将,我不怕。”探手入怀,握紧了明珠公主临终前,给她的那枚玉佩。 “我说过要帮你,决不食言。”身边的人影,朝前走了几步,挡在她的身前。 她盯着他火发狂舞的后脑勺,想到当初,他还是少年模样时,总是被自己欺负的场景,不禁感慨万分。 “独孤小姐,我本以为,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后,你会老实一些。”韩修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但总觉得,他的眼底,多了些令人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韩修,我多么希望,你能变回从前的你。”她也只是感叹一下:“但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 他眼中的异色,似乎又多了些:“你是自己主动回来,还是要我动手。” “我坚持要走,没人能留得住我。” 他看着她,平静道:“是,没人能留得住你,但留住你的灵魂,却是易如反掌。” 即便再怎样的自信,听了这话,心中也不由得感到发怵。 她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但论起移魂之术,恐怕全天下,都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除非…… 除非真正的韩修能够回来。 “你走,我来挡住他。”眼前红影一闪,随着一道声音钻入耳中,后卿已经朝着对面的韩修冲了过去。 “糟糕。”暗暗低喝一声,她紧跟着追了上去。 不出所料,还未等接近韩修,一阵刺目的蓝色光晕,就将后卿整个笼罩其中。 “你可相信,只要我愿意,你的灵魂瞬间便将灰飞烟灭。”韩修掌心拖着某种类似动物头骨的法器,法器上缭绕着更加浓郁的蓝色光环。 被蓝色光晕困住的后卿,一动都动不了,原本靠剑心才凝聚而成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 “住手!”虽然这是逃走的最佳时机,但她不能丢下后卿不管,“你放了他,我留下便是。” “刚才是谁说,没有人能够留得住她?”韩修冷笑,掌心微收,光晕中的后卿,神色突然变得极为痛苦:“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看看,轻视我的下场。” 第951章 从此,我将彻底不存在(一) “不要!” 她抢身冲来,企图将后卿从那片光晕中拉出来。 但人还没接近,就感觉一股大力,朝着自己撞来,撞得天灵盖都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快!快离开!”后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他会夺走你的灵魂的!” 她苦笑。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自然清楚,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想要走,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这大概,算是对自己说大话的一种惩罚吧。 “走,头也不回地……走得远远的!”突地,那种恍惚混沌的感觉,一时间减轻了不少,同时,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孔。 竟然是韩修。 “你……”她看着他,从那双熟悉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光泽。 “我……我快撑不住了。”脸色阵青阵白,韩修伸手,寒若冰雪的手死死握住她,“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 “韩大哥?”她又惊又喜,试探着唤了一句。 “小绾,对不起。”曾经,韩修学着风琸的口气,这般称呼自己的时候,还被风琸严肃反对过,如今,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炸裂开来。 “韩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对不对?”她就知道,蓝祁再如何厉害,最终,也敌不过韩修的意志。 面前的男子,眼神一如既往的平和,可眼底深处的光芒,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悲苦哀伤:“小绾,我试了很多次,很多次,但依然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想……我应该早已迷失了自我。” “没关系,只要回来就好。”她反手去握他,却被坚定甩开。 “小绾,我的时间不多。”他抬头,看着将两人笼罩其中的耀目蓝光,将掌心的兽类头骨,塞进她的掌心,冷肃开口,“我用尽了我所剩无几的力量,才暂时将另一半魂魄压制下去,但那一半魂魄,把我强大太多,我能维持的时间,也非常短暂,而且,从另一半魂魄取代我开始,我这个人,就彻彻底底,不再存在了……” “不,这不可能……”喜悦还未来得及在心底展开,就要告诉她这么残酷的事实,至少,再给她一点希望。 “你听我说!”韩修一声轻喝,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与锋锐:“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这是事实!你失去了那么多,不能再失去了,我知道那个剑灵对你有多重要,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他的灵魂,等远离京城,你寻个安全的地方,将他的灵魂重新注入刀内,他就会回到你身边的。以后……再见到我时,能躲多远躲多远,实在躲不过去,就想办法杀了我。” “韩大哥……” “走吧,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韩大哥,我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撑住。”咬咬牙,她抱紧怀里那颗兽类头骨,在耀目光芒的掩护下,穿过城门,消失在了城外的密林中。 第952章 从此,我将彻底不存在(二) 为了保险起见,一离开京城,独孤绾便快马加鞭,朝着西北方向疾奔。 不眠不休,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她这才停了下来,找了家小镇上的客栈住下。 按照韩修所说,将头骨中的灵魂,释放到墨邪刀内,果然,后卿再一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我们……失败了?”环顾四周的摆设,后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独孤绾没说话,只坐在椅子上,仰头盯着他看,就这样,被她这莫名的眼神,越看越心虚,实在受不了,后卿直接低下头。 “对不起,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拖后腿?”她抿了抿唇:“拖什么后腿?” “我说过要帮你的,结果……却因为我,害你所有计划功亏于溃。”越说越没底气,越说越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那张已经比从前刚毅沉稳许多的脸孔,竟然露出了悲伤委屈的表情。 独孤绾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干嘛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啊?”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做什么?”他像被吓到了一样,朝后退了一步。 “你说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低着头,暗暗嘀咕。 “你们剑灵,除了在特定情况下能长大以外,还能越长越小吗?” 他纳闷:“什么?什么越长越小?” 她上下打量他:“虽然身高没有改变,但我总觉得,你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副该哭鬼的模样。” “胡说,我才不是!”他急了。 看着他那副急切辩解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天来,心情一直很低落,直到此刻,才觉得轻松不少。 “你也别自责了,虽然我的计划,的确功亏于溃了,但好在最后的结果不算坏,我们已经成功逃离京城,再过三天,应该就能赶到皇陵了。” “皇陵?”他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要去皇陵?” “是啊。” “你去皇陵做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以手支颐,“你不是都猜到了?” 他骇然:“你不会来真格的吧?” 她眨眨眼:“为什么不能来真格的?” 这话倒把他问住了,好半天才支吾道:“我觉得……你没那个兴趣。” 她也因为他这句话愣住了,喃喃一句:“是啊,的确没兴趣。” “那为什么?” 她咂咂嘴,“还是那句话,为了报复。” “你不是这种人。” “谁告诉你,我不是这种人?” “我了解你,你虽睚眦必报,却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不辨善恶的人。” 她挥挥手:“还是以前的你有意思,现在这么一本正经,真是烦死了。”她打了个哈欠:“你别处呆着去吧,我要睡一会儿,连着赶了三天路,都快累死我了。” 他不再多说,默默转过身去。 在他身形消失前,她忽而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你问我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我想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吧。” 第953章 从此,我将彻底不存在(三) 去皇陵之前,自然不能忘记去看望一位“老朋友“,毕竟这次能成功逃出,也多亏了他。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手下的军官,已经第三次向自己提出同样的问题了。 心烦意乱的马垠一脚踹在对方身上:“老子哪里知道该咋办?老子要是知道,还至于这么发愁吗?没眼力见的东西,滚远点!” “将军,卑职倒是有个法子。”那军官虽被马垠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却也不气馁,凑上前去,在马垠爆发前开口说道。 马垠虽憋着一肚子火,但听对方这么一说,也报了几份希望,绷着脸问:“什么办法?” “当然是负荆请罪。” “滚!你想害死老子不成!”马垠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 负荆请罪?犯上作乱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要诛九族的,主动请罪也没用。 其实他早就做好被砍头的准备了,只是没到最后,总还抱着一丝奢望,哪怕苟延残喘,也比死了好。 “将军。”那军官再一次凑上来,见马垠脸色不郁,也不敢再卖关子,连忙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据卑职观察,皇上此次出兵埋伏,目的不是为了取那独孤绾的性命,所以处处手下留情,既如此,将军不如也卖皇上一个面子,就说独孤绾以自己性命相胁,逼您就范,您不过是将计就计,帮皇上拖延时间。” 马垠将信将疑:“这么说真的可以?” 那军官想了想,轻轻摇头:“这个……卑职也不能保证。” “不能保证你说个屁!”哪怕有万分至于的失败可能,他也不敢去尝试。 “这……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那军官也很委屈,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再没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他说的没错。”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将两人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怎么又来了!”瞪着站在眼前的独孤绾,马垠一脸紧张。 看着马垠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独孤绾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别怕,我今日来,并未打算再让你帮我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马垠紧张的心情略有放松,但还是摆着一副怀疑的姿态:“既如此,你还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看我此时的模样的?” 独孤绾点头,承认了他的讥讽:“没错,我就是来看你这副走投无路的绝望模样的,你可是我们风家不共戴天的仇人,自然你过得越艰难,我就越高兴。” 她答得这么干脆,马垠倒是语塞了,迟疑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问,“这么恨我,为何不直截了当杀了我?” “因为你的命不属于我。” “独孤绾,你会后悔的。” “我做事,从不后悔。”身形一转,她的背影,已远在几丈之外,只有清冷的声音,清晰回荡在耳边:“按照你手下所言,回去负荆请罪,如果皇上不肯饶你,你就去找丞相,告诉他,我要你活着,好等到那个杀你的人到来。” 第954章 从此,我将彻底不存在(四) 神武军,曾是武阳郡主麾下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军队,立功无数,无人能敌。 但就是这样一支忠心耿耿,战功赫赫的军队,却因为皇帝的自私与狭隘,被打发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守着死气沉沉的皇陵,虚度光阴。 换了任何人,都是不忿,不平,不值。 但只有神武军,这个在武阳郡主的打磨下,军纪最为严格的军队,没有任何怨言,日复一日,始终如一地守护着这座孤零零的皇陵,。 因为武阳郡主对他们说过,不论发生何事,他们都要忠于君王,爱护百姓,因为他们是国之柱石,是天下所有人的依靠与希望。 为武阳郡主,则是他们的依靠,与希望。 所以,及时皇家如此绝情绝义,他们依旧固守着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份坚持,以及骄傲。 那是对武阳郡主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可是,现在的她,却要来打破这份坚持,这份承诺,这份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无法磨灭的信仰。 “什么人?” 即使处于和平时期,即使守护的,不过这一座冷冰冰的皇陵,作为神武军的最高指挥官,这名曾是武阳郡主手下最为得力的副将,依旧警觉万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动。 独孤绾忍不住在心底叫好,不愧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保留着在战场上的警惕与敏锐。 “章祥,章将军。”缓缓自暗处现身,看向对面已经蓄势待发,满身杀气的副将章祥。 虽只身着最为简朴的粗布长衫,但女子修长的身形,看清一切的孤高气势,竟越发让章祥不安起来。 对方很强大,即便还没交手,便能清晰察觉到。 况且,此人身上有一种令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压迫感,让他握着长枪的手心,都微微渗出冷汗。 “你是什么人?”他眯着眼睛,不敢有半分松懈。 “一位故人。” “故人?”上下打量独孤绾,章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但她那双黑如深谭,比头顶苍穹还要宁邃的眼睛,却给了他极为熟悉的感觉。 “没错,故人。”说着,又朝前迈了一小步。 章祥立刻怒喝:“站住!不许再往前靠近半步!” 对比于章祥的紧张,她却一脸闲适,“我以前难道没有教导过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一定不要显露出丝毫退缩之意,你要像一只傲慢凶狠的野兽,爆发出一切杀意,给对方最致命的恐吓,令其不战而退,否则,被吓退的人,便是你自己了。” “你……”章祥呆呆看着她,手里的长枪都因为震惊,而掉落在地上。 独孤绾走上前,在他震骇的眼神中,弯腰去拾那把掉落的长枪。 “你究竟是谁!”谁料,她刚弯下腰去,章祥便一掌袭来,语气又是惊异又是愤怒。 她没有动,该干什么干什么,当章祥那一掌打在她身上时,就像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你认为,我是谁?”将长枪递到章祥面前,淡淡反问一句。 第955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一) 章祥看着面前那把长枪,没有出声。 独孤绾保持着递送的姿势,又问了一遍:“你认为,我是谁?” 良久后,章祥终于出声,“我以为你是她。”随后自嘲一笑:“看起来是很像,却并不是同一个人。” “人死不能复生,但精神可以。”她握紧了手中长枪,就在原地随意耍弄了两下,把章祥看得一愣一愣的,“你们答应我的事,还望履行诺言。” 章祥抬手,接住她丢来的红缨枪,喃喃了一句:“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就在他发呆之际,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巡逻兵发现这边的异常,于是赶了过来。 “章将军!”领头的军官先是看了看独孤绾,随后对章祥道:“适才发生何事,此女可是敌国奸细?是否需要卑职将其捉拿?” 章祥抬了抬手,吩咐道:“你们且在一旁候着。” 对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老实听令。 “很好,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们依旧维持着良好的军纪作风,我很欣慰啊。” 这口气,这神态,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章祥想不激动都不行,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惊疑与冲动,平静开口:“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所表现出的一切举动,都想证明自己是武阳郡主。” 此话一出,等候在一旁的军官也愣住了。 独孤绾从容点头:“没错,你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战将,我们之间也算了如指掌,所以我相信,我什么都不用说,你也能猜出我的身份。” “但我不信。”章祥是个老实人,说话做事都很直接,独孤绾与战秋凰再是相像,他也不信她们就是同一人。 “我知道你不信。”他要是真信了,那才是见鬼了,“不过这个,你总该相信。”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丢给了章祥。 这枚令牌,对于章祥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神武军的兵符,独属于武阳郡主一人,见符如见人,此乃是武阳郡主,亲口下的命令。 “没错,这的确是神武符。” “我曾经说过,见令如见人,所以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必须毫无保留地听从。” 章祥死死捏着手里的兵符,坚毅的脸孔似有挣扎,突地,抬起头来:“规矩是人定的,郡主所说过这样的话,但如今她不在了,本将有权利,做出自己的判断。” 独孤绾眨了眨眼,没想到几年过去,这个章祥的固执程度,竟然更上了一层楼。 “那……”她认真想了想:“这样吧,你和我比试一场,就像从前闲暇时切磋一样,不论输赢,你只需要做出你自己的判断即可。” 章祥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如果我赢了……” “你赢不了。”自信说完这一句,她便对等候在一旁的军官道:“你手里的这把枪借我用用。” 那军官一听,便抱紧了自己手里的长枪。 独孤绾扶额:“别这么小气嘛,堂堂神武军,连只普通的破铁枪都舍不得,太掉价了。” 第956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二) 几人齐齐黑了脸。 她这番话,正好戳中了几人的痛脚。 现在的神武军已经不是从前的神武军,还真的连支破铁抢都得当宝贝一样供着,要是坏了,可就只能徒手御敌了。 “快点拿过来啊!”她催促。 “给她吧。”在章祥的首肯下,那军官才百般不愿的,把自己手里的长枪递到她面前。 独孤绾提着那沉甸甸的铁枪,挽了几个枪花,丝毫不费力气,引得一阵赞叹。 章祥却是一脸深沉,在他记忆中,郡主在与他切磋武艺前,也会先挽几个枪花,活动活动筋骨。 “来吧。”独孤绾没有多的准备,便对章祥招呼道。 章祥连忙抛开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握紧长枪,提气高喝,冲着独孤绾攻去。 独孤绾有一百种打败章祥的办法,且都不会超过三招,但她还是选择,敛下体内强悍真气,只用招式对抗。 使枪的要点,在于身形的灵活变化。 所谓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与力量型的武器,譬如斧子锤头都不同,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依靠莽劲,要利用巧劲,以及枪法的变幻莫测,来对敌人事实打击。 两人交手初始,章祥便是一个横扫,她不急不缓,长枪探出,往前一拨,顺着章祥横扫的方向,一个下劈回旋,便轻松躲开,在躲避的同时,也对章祥发出了反攻,章祥一时来不及收势,躲得很是狼狈。 “你以为我会从你的上路格挡,然后再发起反攻,对么?”看着章祥那气恼的模样,便知自己猜得没错:“这是我以往最喜欢使用的路数,你用此来探测我,倒也合情合理。” 章祥被她说中心事,略有几分尴尬,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再次朝独孤绾发起攻击。 这一次,他改变了方式,不再着重下盘,而改为虚实结合,利用各种招式来打断独孤绾的节奏。 可独孤绾照样应对轻松,似乎无论他怎么改变,她都有应对的策略。 这让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对方的确是对自己了若指掌的人。 忽然想到什么,他忙得提枪后撤。 在独孤绾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前,猛地向前冲去,在冲到一半时,枪法迅速变幻,该扑为挑。 曾经,他想破脑袋,终于用这一招,击败了战秋凰。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招式上赢了她。 之所以能赢,靠的,是她无所畏惧的强大自信。 这属于一招先主动,后退缩,再一鼓作气的流氓招式,她那样骄傲的人,自然想不到。 果然,独孤绾如从前一般,在发现对方意图时,脸上显出了愕然与惊讶,以及不能置信的狐疑。 一切,都如从前一样,没有半点改变。 章祥有些迷惘了,如果不看脸的话,他几乎以为,与自己对峙切磋的,就是战秋凰。 一招釜底抽薪,章祥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独孤绾在无措的慌乱后,又迅速发起了反击。 套路竟和他一模一样,都是佯退的流氓招式。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第957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三) “将军,您真的相信……她就是郡主?” 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独孤绾赢,章祥输。 但这个结果,也在诸人的意料之中,毕竟从两人起手的那一刻起,最终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章祥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呆。 这样一个性格刚毅的血性男儿,竟然对着独孤绾直挺挺跪下,口中只说了六个字:“末将参见郡主。” 虽然他的表现着实令人惊讶,但独孤绾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正如她说的那样,她了解章祥,知道这一场比试下来,章祥必然会认出自己。 这也便是她毫不犹豫,带着那枚有名无实的令牌,前来皇陵的原因。 当章祥终于认出自己,相信她就是武阳郡主后,她便那枚象征力量的神武令牌,付之一炬。 一枚没有生命的令牌,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效忠的理由,只有信仰,才可以。 “我在离这最近的村子等你,等你决定好了,就来找我。” 她没有说明此次前来的目的,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 聪明如章祥,有些事情即便不明说,他也能明白。 待她离去后,手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不解。 章祥望着独孤绾离去的方向,良久后,才慢慢收回视线,手指一边抚摸着跟随了自己数十年的红缨枪,一边道:“当初,我绞尽脑汁,终于以出其不意的方式,侥幸赢了郡主一回,那时她说,章祥,总有一日,我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 “这么快?”看到独孤绾回来,后卿脸上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澜,心里却带着不小的惊讶。 独孤绾没说话,在桌签坐下,拎起茶壶,就将冰冷的茶水往嘴里灌去。 后卿蹙了蹙眉:“你且等等,我给你换一壶热茶。” 她将茶壶放下,摆手:“不用,凉的更解渴。” 他还是皱着眉,却将伸向茶壶的手收了回来。 “怎样?他可是不肯相信?” 其实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中,任何人,对这种怪力乱神的说辞,都会不屑一顾。 章祥是普通人,自然会做普通人该做的事。 “我和他打了一架。”她随意用袖口,拭去唇角水渍:“然后,他就承认了我的身份。” 他动了动眉,斜睨着她,“该不会是威逼利诱,迫使章祥臣服的吧?”对此,他可是深有体会,当初自己没少受欺负。 独孤绾也挑着眼角瞥了他一眼,虽然她和他之间的磨合期并不算长,但也能够轻易,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听出他的话中深意。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娇气?” “你才娇气!”后卿脸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独孤绾站起身,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他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去躲,却还是没躲开。 “小卿卿,我向来对自己喜欢的人或事,才会去威逼利诱,不喜欢的,看不惯的,都是直接……”她笑着,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在后卿青红交错的脸色中,笑着大步出门了。 第958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四) “章祥,你果然如我记忆中一样,还是这么的言而有信。” 虽然早就猜到,章祥会按照约定所言来找自己,但真正看到章祥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独孤绾还是适当地表现了一下惊讶。 自然,这副刻意做出的惊讶之态,落在章祥眼中,越发让他肯定,面前的人,就是他曾经最为敬重的郡主——战秋凰。 虽然很不可思议,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透,为什么只凭借一场比试,外加几句只字片语,他就那样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矛盾而又坚定,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末将曾对天起誓,此生此世,将永远以郡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章祥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看着独孤绾,语气铿锵地说道。 独孤绾本是在打趣他,听了这么严肃认真的宣誓后,倒是一句打趣的话也说不出来。 清咳两声,也换上严肃的态度:“章祥,虽然之前我对你说,要无条件服从于我,但我还是会给你选择的权利。” “不用。”章祥态度坚决:“无论郡主有何吩咐,末将都会毫无保留听令。” 她摇摇头,“章祥,此一时彼一时,也许从前的我,听到你这番话,会很高兴,但是现在……”她轻轻吐出口气,不由自主道了一句:“我不想做个自负之人。” “郡主……”章祥打死都不会想到,有这样一天,那个不可一世的骄狂女子,会说出‘我不想做个自负之人’这样的话来。 “好了,废话不多说。”叙旧什么的,她觉得很没必要,脸上的表情,从黯然重新变为肃然:“你章家满门忠烈,你作为章家子孙,更是心怀一片碧血丹心,此生唯一心愿,就是为国尽忠,光耀门楣,而我要你做的事情,却与你一向的坚持与信仰完全相悖,要是答应了,你不但做不成忠烈之士,还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说到这里,她睨了眼章祥,讶异于他脸上竟然除了沉静外,再无其他表情,“章祥,你是聪明人,我说的话,你可明白?” 章祥点头:“明白。” “既然明白,那你也该知道,跟随我的下场是什么。” 以为章祥会退缩,谁知他却道:“自然是赏罚分明,论功行赏。” 她抚了抚额,开始怀疑,章祥其实根本没有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的意义:“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打哑谜了,索性明确跟你说,我要造反,要与整个天昱王朝为敌,做一个真正的乱臣贼子。”如意料中一般,她看到章祥的脸色陡然间变了,“如此,你再回答我一次,是否决定继续跟随于我?” 章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当真要如此?” “自然当真。”毫不犹豫。 章祥也毫不犹豫:“既如此,那末将也没什么好劝说的了,一切听从郡主的决定,郡主要末将做什么,末将就做什么,誓死追随郡主,此生无悔。” 第959章 自我救赎(一) 在百胜与天昱的交界,伤势基本痊愈的风琸,带领大军,驻扎多日不肯离去。 他知道独孤绾虽然被虏走,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就像她说的,她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他也一样,经历过那么多事,那么多的生生死死,他的亲人,也只剩她一个。 所以无论如何,即使赌上性命,他也要将她,从那个地狱带回来。 “如果今天还得不到任何消息。”他对站在身后的红尘道:“我就带兵,杀入天昱都城。 红尘瘪了瘪嘴,“公子,您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不以为意:“就算如此,我也要去救小绾。” 红尘又拧了拧眉:“小姐不是普通人,她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公子豁出一切去涉险。” “你怎知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她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姑娘,再说,她是我的妹妹,身为哥哥,理应照顾好她。”说到这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愧疚。 总说要照顾好她,祖父在世时,也总是这样交代的,可到头来,好像总是她在照顾自己,这还算哪门子的兄长。 深吸口气,捏紧拳头:“总之不管怎样,我都会去救她的,哪怕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听到这里,红尘终于忍不住,脱口道:“公子想怎样我管不着,但你的命,是紫陌牺牲自己换回来的,所以。你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一提起紫陌,他又是一阵黯然。 当初在学堂,紫陌就像个尽忠职守的护卫一样,寸步不离地跟随在自己身边,甚至连他去茅厕,都要一路随行,让他尴尬不已。 他总说自己堂堂男子汉,不需要一介女流之辈的保护,可事实上,却是不止一次,被自己所鄙夷的女流之辈所救。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紫陌的重生。 “我知道,我不该辜负紫陌的牺牲,可是……”顿了顿,眼神骤然从纠结挣扎,变为坚定有力:“小绾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我们谁都不知道。也许,她现在正等着有人去解救她,如今,身为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如果连我都不肯去救她,那还有谁,会去做这件事呢?” 闻言,红尘眸色震动,对这番话竟然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可是……” 后面的话未来得及说出,一名先锋官就急匆匆赶来,告诉二人,数里之外有一队大军,正朝他们这边接近。 难道是天昱大军? 在这里开战,显然不是最有利的时机,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既然找上来了,那就在此一决死战吧!”见红尘也取了武器跟上来,风琸阻止道:“你留下,若情势不利,就赶紧逃走。” 红尘自是不愿:“我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吗?” “我是为你好,紫陌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出事,小绾又要伤心一次。” 红尘不屑地剐了他一眼:“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我这么做,也是为小姐,我得看好你,你要是出事了,小姐会更难过。” 第960章 自我救赎(二) 下意识想要反驳红尘的话,可嘴巴刚张开,就又重新闭上。 反驳什么呢? 红尘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不可否认,说的都是事实。 “随你吧。”从卫兵手中接过头盔,带上自己的长戟,准备迎战。 等待的时间不算长,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远处的山坡前,黑压压的军队,便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虽然隔得远,但敌军所展露出的那股杀伐铁血之气,却清晰无比,震慑人心。 说不紧张是假的,哪怕跟随父亲上过几次战场,但身边没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难免还是有几分心虚惶恐。 可此时此刻,却已容不得他退缩,再紧张,再害怕,也只能勇往直前。 “听我号令,全体将士,随我一同——”高喝之声戛然而止,他愣愣看着前方,看着对面位于铁血大军最前方的那一人一骑。 红尘也在看到那人时,不仅呆住,连着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小、小姐?” 不确定的声音响起,风琸也骤然回过神来,惊讶地问道:“我没看错吧?走在最前面的,好像真是小绾。” 红尘又惊又喜:“没错,就是小姐!”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的独孤绾,直接以内力传声,说道:“是我,独孤绾,我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风琸这才真正确信,自己看到的人,的确是独孤绾。 “小绾。”他看着她,慢慢朝自己这边接近,不知为何,总觉得重新归来的她,身上多了几分冷酷的杀伐之气,让他觉得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他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前,而是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策马行至面前,才道:“小绾,太好了,你总算是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倒是没有其他异常:“嗯,回来了,虽然费了些波折,但好在一切顺利。” 风琸有很多想问的,但不知为何,一对上她的眼睛,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沉默中,红尘忽而出声:“小姐,怎么不见国师?” 她的脸色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眸色却沉了下来,如万年玄冰,冷得刺骨:“红尘,从现在开始,休要在我面前,提及与此人有关的任何事物。” 红尘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也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可是心中又藏不住事,换了个委婉的问法:“小姐,您此去天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她一声嗤笑,轻夹马腹,自红尘身侧经过:“此去天昱,我就没遇到过一件愉快的事情,不过现在好了,眼不见为净,看不到讨厌的人和事,心里舒坦不少。”不待红尘回应,就对正发呆的风琸道了句:“你过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小绾,对不起,我没能早些去救你。”站在独孤绾面前,风琸几乎抬不起头。 独孤绾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你不是要报仇么?我把马垠的命给你留下了,不过你要杀他,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第961章 自我救赎(三) “小姐,我看见风琸少爷带了几个护卫离开了。”不敢怠慢,一发现不对,红尘立刻找到独孤绾,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她。 独孤绾淡淡道:“是我让他离开的。” “您让他走的?”红尘实在不解,小姐明明很在乎风琸,那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赶他离开? “是,我让他走的。”知道红尘对此感到疑惑,她随口解释了几句:“这些年来,他几乎没做成过什么事情,自己也很沮丧,亲手替风家报仇,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他也就不值得被救赎。” 小姐说的对,想要驱散心魔,首先就要战胜心魔。 如果风琸真能杀死马垠,替父报仇,这便是对自我最好的救赎,可若是不能…… 小姐应该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让风琸去走了一条最危险的路,不得不说,小姐的心肠,永远比他人想象中要痕。 尤其是,在对待国师的事情上,更是毫不留情面。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替国师抱不平,他那么爱她,爱得近乎于卑微,可她却还抱着那一分残酷的冷静,来平衡两人之间的一切得失与利益。 就像现在,她决定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那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会毫不动摇的坚持自己的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是根本不正确的。 “你觉得我心肠痕硬?” 冷不丁问了一句,红尘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回道:“奴婢不敢。” 她笑了一声,“别总是奴婢奴婢的,以后我们就以名姓相称吧,说实话,以前的你虽然桀骜,但停有趣的,现在什么话都往肚子里藏,着实没意思。” 红尘不吭声。 或许,有些事情一旦成了习惯,再想回到原来的样子,就不容易了。 她看着红尘,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红尘,听说你出身于市井底层,对于穷苦百姓的日子,最有体会,那你说说,到底是天下一统好,还是三国鼎立好?” 红尘默了一阵,她实在不知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比较好,但独孤绾似乎非常有耐心,就那么神色自如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终于,在漫长的沉默后,红尘终于出声:“世间万物,千变万化,永远不会有某个固定的样子,一个强大稳定的国家,若是没有一位圣明仁慈的君主,百姓的日子,同样不会圆满美好,而三国纷争,看似硝烟弥漫,颠沛流离,也不一定没有寻常百姓安稳立世的家园。” “所以呢?”红尘的观点,倒是新颖,她来了兴趣:“你最终想说的,是什么?” 看着她充满了探究的眼神,红尘嗫喏了一下,才低声道:“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居多,他们一没力量,二没权势,三没财富,所求不过一个公正而已,有了公正,他们才有了在这世上生活下去的依靠。” “公正……”她喃喃:“红尘,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第962章 自我救赎(四) 天昱、乌金两国交界之地。 这里本就是一片混乱的战火之地,似乎永无宁日,但自打武阳郡主成功击退了嗜血好杀的蛮族后,这里就变成了一片宁逸之地。 只是此刻,不知何种原因,这片宁静平和了许久的土地,竟再次燃起战火。 而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天昱的军队站了上风,大将韩修操控着手下的不死军团,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所向披靡,若非乌金人骁勇善战,只怕早就已经被韩修打得溃不成军了。 但即便如此,乌金这边的形势也十分不乐观,毕竟那些死灵士兵,是没有生命的,即使乌金勇士再勇猛,也无法和不死人对抗,两边的处境一目了然,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最后失败的,会是哪一方。 “大汗,我们撤退吧。”手下的将军见势不妙,对乌勒鲁鸿催促道。 死死握着缰绳,麦色的肌肤都因用力过度泛出了青白,眼看一个又一个忠于自己的勇士倒下,他心中愤慨万千,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作何选择。 退缩…… 怎么可能?他乌勒鲁鸿自打懂事以来,还从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 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信仰,他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绝不临阵脱逃。 然而,那些死去的,都是自己发誓要保护、爱护的子民,此战已没有转圜的可能,这些无谓的牺牲,真的值得么? 若是死后去了九泉之下,又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们交代? 到底该如何是好? 到底,怎样的选择,此时正确的? 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为难之意,似乎不论做怎样的选择,等待他的,都是一场如炼狱般的结局。 就在这样一个危难时刻,他却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个女子。 如果是她呢? 她又会作何抉择? 她总说,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约束她,她做出的任何选择,也同样没有人可以改变,而这个选择,不管是对是错,是光明还是黑暗,只要她认定了,就会义无返顾的走下去。 这就是她,骄傲的,狂妄的,不羁的。 可真当面对左右为难的不利抉择时,她还会那么洒然地说出同样的话吗? “大汗!”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身边的将军再次出言催促。 他僵硬的转过头,盯着自己这位忠心不二的臣下,压着嗓子开口:“科尔达齐,我不能逃,我若战死沙场,今后也当是一段佳话,而我若是逃了,只怕就要成为一场笑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坚定了眼神:“对,我不能逃,不论如何,我都要为了我的子民,战斗至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这样,就算他们成为了他国的俘虏,也不会因为有个贪身怕死的君主,而遭人嗤笑。” “大汗,您……” “科尔达齐,这是本王最后一次命令你,带着剩下的勇士们撤退,不用管我,只需保住自己性命即可!” “不,大汗,科尔达齐做不到!” “柯尔达齐,你……” 话未说完,便有手下勇士前来禀报:“大汗,东南方十里外,有另一只军队在向这边接近!” 第963章 孽缘起,孽缘灭(一) “另一支军队?” 乌勒鲁鸿与科尔达齐同时一惊,暗道:该不会是敌人的援军吧? 可敌人已然占了上风,又何必需要援军?一切都太不正常。 “大汗,也许是百胜的军队,最近有消息称,百胜女王慕容荨青不甘落败,一直在谋划,重新夺回被天昱占领的土地,这次我们与天昱交锋,正是她出兵的最佳时机。”科尔达齐凭借猜测,说出了一种可能。 短暂的思索后,乌勒鲁鸿摇头:“此种可能性不大,虽然可以趁着我军与天昱交战,双方俱疲时来个渔翁得利,但此间离百胜路途遥远,长途跋涉急赶而来,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况且此地易攻难守,更是没有前来冒险的必要,再者,若慕容荨青真有所行动,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藏也藏不住,不可能没人察觉。” “那就奇怪了。”科尔达齐喃喃着,将目光投向东南方:“不是慕容荨青,那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呢? 眯着浅金的眸子,乌勒鲁鸿也将视线投向东南方。 虽然没有出声,但心底,也发出了如科尔达齐一般的疑问。 这个时候,能带兵前来的人,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不管来的人是谁,今天我都要杀个痛快!”说罢,举起手里的弯刀,朝着敌人最多的地方冲去。 以往,没有哪个士兵看到乌勒鲁鸿会不害怕的,但他现在面对的,是没有生命,没有信仰,也没有恐惧的不死人。 没一会儿,乌勒鲁鸿就被密密麻麻的死灵士兵所包围,他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弯刀,就如他自己所说的,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会倒下的。 可毕竟敌人太多了,血肉之躯,又怎能跟没有生命的死人相抗争,不一会儿,他便浑身浴血,气力不支了。 一名死灵士兵迎面向他冲了过来,手中锋利的刀刃,径直对准了他的心口。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叮——”清脆的撞击声响在耳畔,预料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没有来临。 他诧异睁眼,只见那个向自己挥刀的死灵士兵,被一支弓箭,牢牢钉在了地上,正在那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而当他看到,远处那个手握长弓,高居于马背之上的女子时,更是惊愕难挡。 独、孤、绾! 竟然会是她!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答案。 还以为此生再无望相见,没想到,两人的重逢,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可是,她为什么会来?又为何,会出手救下自己? 来不及多想,又有几名死灵士兵朝他扑来,他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疑惑,全身灌注去对付那些死灵士兵。 终于杀出一条血路,他策马朝她奔去,却被她一支急射而来的长箭,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乌勒鲁鸿,我今日来,是打算做自己一直想做,却又一直不懂该如何做的事,并不是和你叙旧来的。” 第964章 孽缘起,孽缘灭(二) “你……”他目光如刀,凛然射向她:“恨我?” 她忍不住嗤笑:“恨?乌勒鲁鸿,别把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完,她一甩马鞭,径直朝着天昱大军的方向策马而去。 她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她一同,如波涛涌汹的潮水,一起朝着天昱大军的方向涌去。 不愧是武阳郡主手下的铁血大军,即便不死不灭的死灵士兵,也没有半分退缩,勇往直前。 可毕竟敌人是没有生命的活死人,若一直这般下去,再怎样勇猛的人,也有力气被耗尽的时候。 最终的结局,也只有死亡。 乌勒鲁鸿对她的决策,并不看好,虽然她用领兵作战的天赋,可敌人,不是一般的敌人。 强大如武阳郡主,也逃不过失败的魔咒。 是等着看她败北身死,还是挺身相救,他再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 而就在他犹豫之时,独孤绾已经率领手下士兵,穿过了活死人组成的重重阻碍,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向天昱大军的心腹之地。 正在军队中央操控活死人的韩修,在看到她突破重围后,显然很是惊讶。 “独孤绾!”很快,他就从惊讶,再次变回了冷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既然如此,这一回,我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一刀挑空身边正欲攻击自己的死灵士兵,她看向正一脸阴狠瞪着自己的韩修:“今日,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你的确不该对我手下留情。” 韩修突然大笑,眼中迸射出怨恨的光泽:“独孤绾,你莫不是还抱着,那个爱你至深的韩修,会出手救你的希望?” 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丝毫表情波动,但眼底的光泽,还是颤了颤。 没有反驳韩修的话,她只是平静地开口:“我知道,韩修已经死了。” 那一日,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哀伤,那么绝烈。 那是眼前之人,最后一次,用熟悉的眼神看着她。 在那以后,曾经记忆中的一切,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情感上虽然无法接受,但她却再明白不过,韩修,是真的回不来了。 如今,眼前这个看似熟稔的人,是蓝祈。 因为他没有韩修的半点的磊落,半点清朗,半点温柔,半点善念。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韩修的身体,被这样一个无耻狂妄的家伙所占据。 “独孤绾,我这是第一次希望,那个叫韩修的家伙没有彻底死去,若是能让他亲眼看着你被我杀死,想必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明明不认为独孤绾会赢,但韩修……不,韩修已死,如今的他,是蓝祈。 看着面前的少女,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自心底一点点蔓延。 这让他觉得羞耻,觉得愤怒。 杀死独孤绾,已是他内心当中,最为迫不及待的冲动了。 低下头,催动术法,令那些围在独孤绾周围的死灵士兵,疯狂发起攻击。 什么一统天下的宏远,那是冥影的诉求,不是自己的。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独孤绾的命! 第965章 孽缘起,孽缘灭(三) “我也希望他还活着。”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看着对面拥有一张韩修脸孔的蓝祈,她说的无比平淡。 “没关系,我这就送你去阴曹地府,与他团聚。”蓝祈恶狠狠地说着,手一抬,加速催动符咒,操控死灵士兵,疯狂地向独孤绾发起进攻。 再怎样的信誓旦旦,当面对现实时,亦难免会力不从心。 很快,在活死人的重重围攻下,神武军开始出现败迹,而她手下的动作,也明显开始变得迟缓。 “独孤绾,你后悔吗?”见状,蓝祈心中一片畅快,如果此时此刻,自己那位好师弟也能在场,亲眼看着自己,是怎样,将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吞噬的,那就更好不过了。 师父看不起自己,那个自以为是的蓝胤也看不起自己,但没有关系,他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所有人认识到,谁才是真正的天才,谁才是最适合的蓝家家主。 属于自己的权利,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抢回来,才不会接受他人假惺惺的施舍。 先是独孤绾,接下来,就是蓝胤。 他要让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都化为灰烬! “独孤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渴望听到对方的求饶,即便,就算对方真的求饶,他也不会心软放过她。 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而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敌人的悲鸣。 “你哭啊,喊啊,怎样都行,这是你最后能做的了,哈哈哈哈哈……”长笑声回荡在死气沉沉的荒原上,鲜血的刺鼻味道,将那笑声,渲染出了一股阴诡残暴的意味,好似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了一般。 独孤绾高高抬手,用尽全力,将涌到面前的一群死灵士兵击飞,同时暗中低吼:“后卿,快,助我一臂之力!” “你真的要这么做?”后卿很快给予回应。 她眼神坚决:“是,一定要这么做。” “希望你能再认真考虑一下,这样做的成功率,连一半都不到……” “不用再说了,我已经考虑过不止一次,如果我不这么做,只怕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后卿内心挣扎,但终究还是道,“好,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唯有全力相助。” “多谢。” “道谢的话,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她一声轻笑,没有和他争执:“准备,三、二、一!” 随着倒数的最后一声落下,她的周身,快速闪过一道不甚明显的红光。 这细微的异响,除了独孤绾和后卿,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察觉。 一切还如之前一般,没有半点改变。 蓝祈的笑声久久不绝,癫狂般的看着如潮水一般,将独孤绾淹没的死灵士兵。 杀了她,杀了蓝胤,杀了皇帝,杀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这样,全天下,就没有人再敢瞧不起自己了。 “杀,全部杀光,杀了……” 不知为何,一阵强烈的剧痛从心口传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他低头一看,一截锋利的剑尖,从自己的心口刺了出来,殷红的鲜血,沿着剑刃,一滴一滴,溅落在脚下的土地。 第966章 孽缘起,孽缘灭(四) 这……怎么可能? 独孤绾明明还被自己的死亡大军包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出手。 那么,刺伤自己的人—— 他艰难转头,看向身后,将利剑刺入自己心脏的人。 那是一张几乎腐败的青灰色脸孔,半边脸颊,只剩森森白骨。 这样的一张脸,不禁让他想起了什么。 当初夺取武阳郡主魂魄时,因为对方精神力过于强大,以至于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成功,一直拖延许久,甚至武阳郡主的肉身都已经腐坏,她的灵魂,还眷恋在身体内久久不肯离去。 眼前这半张腐坏的脸庞,与那时,武阳郡主死后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甚至那倔强冷毅,宁死不屈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恍惚中,他几乎以为,眼前之人,就是武阳郡主战秋凰。 “蓝祈,你可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死去的人,竟然开口说了话。 蓝祈已经快要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活死人。 “你……你……” 你是独孤绾? 后面的话,不知是因为太过于震惊,还是身体的力气已经彻底抽干,即便他已经很努力了,也没有说出来。 “我?”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握紧了掌中的利刃,又狠狠向前一送:“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战秋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回忆起,曾经的灵魂剥离之苦。整整七天七夜,你放干了我体内的鲜血,划烂了我的脸庞,用各种极端手段,将我的魂魄,一点一点从体内抽离……” 是的,她都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临死前,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 对她的狙杀,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蓝祈以各种身份,各种模样,在明珠公主身边潜伏了数年。 能利用的人,他全都利用了一遍,包括鸾凰。 他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得到自己的灵魂,助他修炼罢了。 “蓝祈,原本我该慢慢的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我不想浪费时间了,也不想再看到,你继续使用韩修的这具身体,所以,一切就此结束吧!”说着,猛地抽出染血的长剑。 “咳咳……”蓝祈捂着胸口,唇边咳呛出血沫:“你真的很厉害,竟然能领悟到灵魂出窍,但……那有什么用呢?你以为,我真的会这样不甘死去?九幽移魂阵的阵法,此时……已经开启……” 蓝祈看着远处的烟尘中,策马疾奔而来的乌勒鲁鸿,诡谲地笑了起来。 果然,他话音刚落,两人周围,就被一层淡淡的蓝光笼罩,地面上,也一点点浮现出某种法阵的图案。 “蓝祈,放弃吧,这一次,你必死无疑!”说完,面前的活死人便倒了下去,紧接着,另一道身影从死灵大军的重重包围中闪身跃出。 她的手里,握着某样东西,也散发着幽幽蓝光。 蓝祈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神色陡然大变:“封印符!不……” 伴随着独孤绾,将手中玉佩挂在他身上,周围法阵的光芒,瞬间全部消逝。 蓝祈眼中最后的希望之光,也一同消散。 第967章 战场再见(一) 周围的一切,都回归宁静。 自烟尘中疾奔而来的乌勒鲁鸿,看到的,便是她纤细却坚毅的身影,站在茫茫荒原上,神情哀恸慈软地面对一切死寂的场景。 他在她身后勒马停驻,静静站立了一阵,才终于确定,一切都结束了。 真正结束了。 “这次谢谢你。”虽然不甘,这番话,的确发自肺腑。 她默默转身,将手中的墨邪刀,插回刀鞘。 眼神从头到尾,都是平静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你无需道谢。” 他不以为然:“该谢的,自然要谢,除了这么一个心腹大患,本汗进军天昱的大计,就更加畅通无阻了。” 听罢他的话,她原本波澜不兴的眸子,陡然间锐利起来:“乌勒鲁鸿,我刚才说的话,你要是没听清,我不介意再说一遍。只要有我在,你和你手下的铁骑,休想踏入天昱领土一步。” 她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内,倒也不因此恼怒:“你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况且,天昱皇帝听信谗言,残害忠臣,为一己私欲,连风老将军这样的三朝元老都不肯放过,你还有什么理由,忠于这样的朝廷?” 她默了下去,许久后,才低低说了句:“我早就不忠于朝廷了。”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阻止我攻打天昱?不如与我一起,共同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不忠于朝廷,但我忠于自己,天昱是我的家,我的国,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所有回忆的归属,我必须,保护它。‘ “战秋凰!”乌勒鲁鸿忠于忍不住,吼道:“你一定要与我作对么?” “是。”她毫不犹豫点头,“如果你与天昱为敌,那你,就是我的敌人。” 他气极反笑:“好,好得很,这才像你!”乌勒鲁鸿平了平心气,然后道:“我们本来就是敌人,再次做回敌人,似乎也不错。”他扯动手中缰绳,调转马头:“独孤绾,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战场上相遇,到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望着乌勒鲁鸿远去的身影,轻轻道:“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道红影轻飘飘移了过来:“刚才真是凶险。” 她轻轻拨开他被风吹到自己面前的头发:“好在你机灵,让我可以全神贯注做自己的事情。” 他挪动了一下步子,让自己的头发,不至于遮挡住她的视线:“我都快被吓死了,你还有心情玩笑。” 风似乎更肆虐了,她自己的头发也被吹得乱七八糟,她随手拨拉了两下:“虽然这一招灵魂出窍我是第一次用,但我有信心,一定能成功。” “哦,为何?” 她垂目思索了一阵,然后道:“因为我聪明啊。” 他嘴角颤了颤,面对这么无耻的回答,也接不上口了。 不过,仔细想想,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论做什么事,都怀着无比坚毅的信念。 人,只有先相信自己,才能被他人相信。 第968章 战场再见(二) “御华铮要见我?” 看着面前来传话的使者,独孤绾挑了挑眉,随意将两脚往对面的椅子上一搭。 事实上,御华铮会提出这个要求,早就在她的预料中,只是没想到,他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时候。 “你说我要见他吗?”随意一问。 “这个……”对面的使者犯了难,“吾皇纡尊降贵亲自求见,想必独孤小姐,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不但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使者如是想到。 独孤绾却哼笑一声:“我没有问你。” 没有问他?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和她以外,似乎没有第三个人了吧。 使者有些不满,虽然眼前的女子的确很厉害,连韩大将军那样的人都能杀死,但也未免过于狂妄了。 一声懒散的哈欠声响起,但除了独孤绾,无人能够听到。 “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来向我寻求答案?” 她以手支颐:“是已经有了决断,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说不见,你就不见吗?” “嗯,你说不见,我就不见。” “呵……”一声轻笑:“无聊。” “你就说,我见是不见。” “随你。” “后卿,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好玩。” “是啊,还是你的铮儿弟弟好玩,所以,你怎么忍心驳斥他的请求呢?” “哈哈哈哈。”她突然笑弯了腰:“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这口吻,怎么听着像吃醋了?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胆小如鼠却又不自量力的蠢弟弟。” 又是一声冷笑,接着,手边墨邪刀红光一闪,便再也听不到后卿的任何声音了。 “嗯……你去吧,告诉他,想见我可以,只要他敢独自一人前来。” “你胡说些什么!那可是九五之尊,你算什么……” “来人,送客。” 不待使者把话说完,就遣手下士兵,将对方强制送了出去。 屋中,再次恢复宁静安逸。 她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有些不胜疲惫。 “你还好吗?” 轻轻的询问声传入耳中。 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身边之人的存在。 也是奇怪,后卿明明是剑灵,没有实体的存在,但对于她来说,却如同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连他的气息,都能清晰感应。 “我有什么不好的。”淡淡一句,没有睁眼。 “灵魂移位之术,未免还是过于凶险,你当真……没有失误?” 她微微将眼皮掀开一些:“你当初告诉我,驭灵之术可集天地之灵气,用于己身,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将自己,也看做天地灵气的一部分,又会如何呢?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徜徉在世间万物当中,如一粒浮尘,微小之下,却是这天地间最随心所欲的存在。” 他静静听着,没有接口。 “有没有失误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的感觉非常好,即便有蓝胤替我固魂,但始终无法真正让我感到平静契合的那种自由,现在全部有了。” 第969章 战场再见(三) 她的这个要求可谓是过分至极,但没想到的是,御华铮竟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看着眼前,已经从不谙世事孩童,成长为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少年,心头一阵感慨。 “坐吧。”所以指指对面的椅子,她甚至连为其端茶倒水的意思也没有。 御华铮倒也不恼,在她所指的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独孤绾看着手边的书卷,压根把他当成了空气。 御华铮也没有开口,直到把手边的热茶全部饮尽后,才低声道:“凰儿姐姐,别来无恙。” 握着书卷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隔着书卷,懒散道:“谁?谁是凰儿姐姐?”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御华铮也没有试图去解释:“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承认?” “承认什么?”她放下书卷,看向对面眉眼清俊的少年,虽然他的样貌,与记忆中差别不大,但眼底的神韵,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熟悉的倔强叛逆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与冷毅,还有几分上位者的从容与尊贵。 果然,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身份也能改变一切。 时间没有任何人或事,是一成不变的。 忽而间,竟生出了几分低落之感。 “凰儿姐姐,从前你教我的那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一个字都不敢忘。” 她再次拿起书卷,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页:“皇上要是不介意,就唤我一声绾姐姐吧,从前有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也这么唤我。” “绾儿姐姐,凰儿姐姐?有什么不同吗?”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将手边书卷移开一些:“皇上何必如此固执,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的道理,皇上不会不懂。” 覆水难收。 破镜难圆。 交叠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攥了起来:“凰儿姐姐曾对我允诺,让我不要害怕,此生此世,她会永远做我的后盾。” 她不以为然:“皇上,您现在是一国之君,万民臣服,也该有些担当了,总躲在他人身后,这不是个事,有损您的威严,说出去,也会令天昱的百姓,对您失去信心。” “你说的没错。”他站起身来,目光自上而下看向她:“所以我今天来了,就问你一句,这个家,你回还是不回。” 她一声轻笑:“家?我早已没有家了,能回哪里去呢?” “只要你想,天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是你的家。” “哦?”她抬眸,幽幽然看向对面:“这其中,也包括皇宫么?” “是,包括皇宫。” 她还没说话,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调侃声音,“喂喂喂,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你做皇后,还是做女王?” 她略微思考了一下,回道:“很大可能,是后者。” “我的天!”某人惊叫起来:“他可真大方,要不你就应了,然后也封我一个国师当当?” 国师两个字,又刺痛了她。 当下,神色冷肃下来,也跟着站起身,“御华铮,把从百胜那里夺取的土地还回来。” 第970章 战场再见(四) 或许是她这绝情的态度,真的伤到了他,少年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忽而现出几分失落与哀怨。 “当初,宫人告诉我凰儿姐姐战死沙场时,我就不信,我总觉得,她肯定还活着,只是我不知道罢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对于凰儿姐姐还活着的信念,反而是有增无减,记得她总是说,我不适合做皇帝,那个位置太冷了,高处不胜寒,她只希望我能一生快乐无忧。”说到这里,他朝前走了几步,在离独孤绾仅一步的距离站定:“如今,我坐上了那个人人向往的尊贵之位,才发现,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只有愿意不愿意,权力是能让人迷失的东西,如果我一开始,就拥有这样生杀予夺的力量,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我的母妃不会死,凰儿姐姐也不会离开我……” “皇上,我刚才的要求,还望你仔细考虑一下。”打断御华铮的话,她的口吻,始终不带任何感情。 像是难以置信一般,御华铮呆呆看着她,那眼神,就如同数年前,他还是个孩子,被战秋凰严厉教训时,那委屈的模样。 可很快,他脸上的委屈,就慢慢变成了不解,变成了迷惘,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好,我明白了。”他后退一步,随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句一顿道:“谢谢你,斩断了我最后的奢望。” 奢望。 她没有忽视,他所用的这个词。 不是希望,不是猜想,不是固执,不是坚持。 这代表,从一开始,他其实就抱着,得不到答案的觉悟。 或者说,从头至尾,他的内心,就希望一切都在只是自己的臆想。 谁说他不适合做皇帝的? 原来,是自己错了。 “原属于百胜的那机座城池,朕可以归还,但有一个条件。” 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干脆,在短暂的思索后,她问:“什么条件?” 回到自己先前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啜饮,一边道:“朕已经着手,要替风家平反。” 她没有接话,静静听着。 “风家世代忠诚,乃为国之基石,对整个天昱影响甚远,皇家需要风家,来稳定人心,稳定朝局。” 虽然他还没有把话说完,但她已经能猜出,他的真实意图了。 “前几日,朕得到消息,风家少爷风琸秘密入京,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将马垠斩杀于自家院落中。”他放下手中茶杯,露出微微惋惜的神情:“马垠这个人虽贪生怕死,但皇家正值用人之际,朕也需要博得一个仁君名声,就免了他的死罪,将他禁足于家中,可是,你的兄长风琸,却杀了朕身边唯一的一名大将,这个空缺,总是要有人顶上的,不是么?” 果真如此。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虽然与记忆中的样子无甚差别,却再也不敢对其低估。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要拿风琸,来换取那几座城池?” “正是。” 第971章 代替我等下去(一) 没有犹豫,几乎是御华铮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就点头应道:“好,我答应。” 他御华铮沉默了一下,“你的决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没什么好奇怪的。”她道:“他原本就属于那里,倒是我该感谢你,给了他一个重新找回自己的机会。” 他也没有反驳,只定定瞧着她看了一阵,“凰儿姐姐曾经教我的那些,我都会牢牢记得,永生永世,不敢忘却,只是从现在开始,她在我的心里,将彻底故去,我对她只有缅怀,只有思念,不再心存奢望。” 她垂下眼帘,暗暗感叹。 这个有些别扭,有些胆小,有些自卑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转过身,御华铮虽依旧稚嫩,却已然挺拔修长的身姿,慢慢朝着屋外走去。 走到满口时,他顿了顿:“这是朕最后的底线,任何人触及朕的底线,朕都不会手下留情。” 很好,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她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视线,唇角微微裂开一个弧度。 那是欣慰的,满意的,安心的微笑。 终究,还是自己错了。 在御家的几个子嗣中,唯有御华铮,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你这么做的理由。”不知何时,后卿自刀中现身,优哉游哉坐在了御华铮之前坐过的位置。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无尽的远处:“这个世界的确需要统一,一个安稳和平的国家,乃为天下苍生之福。” “既然如此,那你还为何要阻止三国纷争?”他是真的疑惑,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一股脑问出来:“不管最后谁胜谁负,总之会有一个赢家,只要分出了胜负,天下自然会重新归于安定。” “你说的没错,不管怎样,最后总会有一个赢家,但是,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付出的代价也太惨重。’ 他还是不解:“任何的成功,不都伴随着牺牲么?”上下打量她几眼:“我不认为,你是那种看到死亡就会心软的人。” “你倒是了解我。”终于收回投向远处的视线,她转过身来:“前几日,我突然想起一幅画面,这幅画面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也不是梦中所见。” “那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在某个预言中。” “预言?”他接着追问:“什么预言?是不是跟那个叫夜墨邪的家伙有关。” 她脸一黑,这混蛋就不能不提那个名字吗?她不想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事,也就没跟后卿计较,“不,是从山神庙中看到的。” “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苏醒,很多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也竭力去思考,在山神庙发生的事情。 “我被卷入那道红光后,就仿佛迷失在了某个虚无的幻境中,然后,我听见有人对我说,让我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后呢?” “然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就看到了一幅生灵涂炭的场面。” “啊?”后卿一脸呆愣。 第972章 代替我等下去(二) “难不成,你的使命,就是做个搅屎棍,将这天下搅得一团混乱?”后卿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要混乱了。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才搅屎棍!” 他摸摸鼻尖:“难道不是吗?阻止天下一统,这与搅屎棍有何区别。” 她懒得理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直接拎起茶壶,灌了一大口水:“那个场面,不是因为我阻止天下一统,而是放任三国纷争之后不久,将会出现的情形。” 后卿不以为然,“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任何成功,都离不开牺牲,你也是明白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那样惨烈的情形,将会延续很久,原本就千疮百孔的世界,会变得更加混乱。” “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若真是那样,我们也只能接受。” “不。”她轻轻摇头,记忆中很多零散的片段,忽然间全部拼凑整齐:“不是那样的,在那副混乱的画面之后,还有一副安宁平和的繁华之景。” “你的意思是,维持现在三国鼎立的状态,就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不。”她还是摇头:“这个纷乱的天下,总有一日,会归于圆满。” 他忍不住挑刺:“你一会儿说不能天下一统,一会儿又说必须三国归一,都快把我绕晕了。” 他这口气,倒有点从前的意味,热不住笑道:“其实很简单,没什么晕不晕的,天下自然要统一,只是不在这个时候。” “那在什么时候?” “真命天子出现的时候。” “真命天子?” “对,一个真正有能力,结束这乱世纷争的人,我要做的,就是等待这个人的到来。” “那这个人若是一直不来怎么办?” “那我就继续等呗。” 说的倒是轻松,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一个残酷却不容逃避的事实:“一年两年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也没问题,可你的性命,也就区区数十载,你能等多久?” 这个问题,还真让她沉默下来。 他见状,觉得自己戳到她痛处了,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便见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燃似火的看向自己。 “你……这是什么眼神?” “后卿,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不好。”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后卿~~”她又发出从前那种阴测测的声音,慢慢凑了过来。 虽然身体长大了,人也变成熟了,可一听到这声音,还是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做……做什么?”一抬头,正巧撞进她幽黑无尽的眼瞳中,不由得又是一哆嗦。 她微微俯下身,目光直勾勾看着他,“你曾答应我,在你认我为主的这段时间,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无条件的服从,那么,你听好了,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若那人真的没有出现,你就要代替我等下去,一直到那人出现,你的使命,才算是完成。”她轻叹一声,看着他不辨喜怒的神情,“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能托付的,唯有你。” 第973章 代替我等下去(三) 自打提出那个请求后,就很多天没有再见过后卿了。 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过,但她知道,他迟早会答应的。 其实这个请求,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了,甚至比将他困在剑中数百年,还要令他难以接受。 这是一种责任,一种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就连自己,都觉得未免过于沉重了,更何况是他? 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千年,这样漫长而孤寂的时光,他一个人,又要如何煎熬下去。 但她没有办法,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他。 而最终迫使她,将这一责任交托给后卿的,还有一个原因。 从她第一次见他以来,他就活得有些浑浑噩噩,前世种种,让他的内心一直处于一种荒芜的迷茫,甚至在很多关键时刻,她在他身上,连求生的意志都感觉不到。 将这个责任交付给他,至少,他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目的。 这漫长的一生,也不至于孤寥无趣。 用这种近乎于流氓的强制手段,让他活下去,其实,也算是自己自私的一个期望吧。 还有风琸,当得知她将他出卖后,不知会不会恨她。 可他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却清楚。 风家的一切,就是他的一切。 随性而为,终归有一天,他会后悔。 如今,他回到了风家,接替了镇国公的责任,也接替了他的荣耀。 九泉之下,几位长辈也会为他而自豪的。 “小姐。”耳边忽而传来红尘的声音。 她收回纷乱的思绪,看向一旁的人,对她为难犹豫的表情,很是不理解:“怎么了?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红尘咬着唇,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挣扎:“小姐,你……你真的不肯原谅国师么?” 什么?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莫名其妙的,红尘怎么会突然提起夜墨邪? 难道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红尘,你知道的,我最不想提到的人,就是他。” “可是小姐……”犹豫了片刻,红尘还是在她冰冷的眼神下,脱口而出:“国师也不想的,他受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他都快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小姐至少给他一个机会,见他一面,听他说几句话。” 她没有出言打断,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尘,她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却不会是一时兴起,所以…… 还没等她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外面传来的声响,就给了她答案。 “站住,这里是郡主的休息之所,闲杂人等,一缕不许进入!” 伴随着这句严厉警告的,是一连串刀刃出鞘的声音,但最终,却被此起披伏的惨叫声给淹没。 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了眼红尘,在对方低下头去的同时,快步走向门外。 “住手!”她一声高喝:“你不是要见我么?我就在这,不必伤害无辜之人。” 白色的身影背对着她,下手虽很,但在她出声的那一刻,就果断地收了手。 第974章 代替我等下去(四) 离得几丈远,都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紧张。 但当他转过身后,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却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绾绾,好久不见。” 没想到,这是两人重逢一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轻轻吐出口气,回道:“是啊,好久不见。” 疏离又客套言语,与从前的亲密无间,完全没有半点干系。 好似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这种好似,也只是外人的感觉,对于当事的二人来说,看着彼此,内心却无骇浪滔天。 她粗略算了算,自己与他,也不过是三四个月未见,可他如今却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然无力的死气,完全没有当初的半点风华绝艳,真如红尘形容的那样,人不人鬼不鬼了。 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点酸涩。 她痛恨这种感觉,明明已经发过誓,此生此世,他是死是说,都与自己再无干系。 他看着她,眉心一蹙,伸手按住了心口:“绾绾,你在为我伤心是么?” 她直觉想要否认,可突然想起,还有个断情蛊这档子事。 于是,轻描淡写道:“看到你,我自然会难过,会伤心,毕竟,你带给我那么多痛苦的回忆。” 他刚显出明媚的眼神,又黯了下来,可他不愿她看到自己这幅模样,失魂落魄的颓唐,自己有时瞧着都心烦意乱。 于是别过眼去:“你到底还是在恨我,恨我之前对你的那些欺骗与利用。” “我不恨你。”她随意接了一句。 该高兴吗?她说她不恨他。 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梦寐以求想听到的一句话,可真的听到后,又满心惶恐。 不恨?那是什么意思? 记得她曾说过,若是她不在意的人,连很的感情都不会有。 他顾不得其他,就算被她厌烦,他也想问清楚:“绾绾,那你还能接受我吗?” 她像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突然就笑了起来,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望着他的目光,也冷得没有温度,“夜墨邪,你在做什么白日梦?你觉得,经历过这么多,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早就猜到的答案,可就算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心还是一阵阵的揪痛。 他不肯放弃,依旧固执地想要一个峰回路转:“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绾绾,之后我对你的所有感情,都是真心实意,有些事情我瞒你骗你,也不过是害怕,你会因此恨我。” 她唇角紧抿,听了这些话,却是再感动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坚如磐石了。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恨你,只是也不爱你了,我们之间没有未来,就此形同陌路,各自安好,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简直难以相信,她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变得让他陌生起来。 总觉得,这些绝情之语,不是她会说出口的。 “绾绾,你在自欺欺人。”他看着她的耳朵,终于有了几分底气:“如果真的对我再无感情,又为何戴着我送你的耳坠?” 第975章 我原本就这样冷血无情(一) 她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耳坠?”她抬手,将耳垂上的血红色珠子摘下来,摊开放在掌心:“你觉得,这么一对耳坠,就能代表一切?” 他不说话,只死死盯着她的掌心。 总觉得,会有某种令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将要发生。 她一声轻笑,笑得那么随意,那么凉薄。 随即,他看到她猛地收起五指,就这刹那之景,当她再次摊开掌心直视,那对色泽名言的耳坠,就化为了一滩血红色的齑粉,随着她扬手的动作,再也找寻不到半点痕迹。 望着她空空如也的掌心,他的心口一阵难言的揪痛。 仿佛她捏碎的,不是他送她的耳坠,而是自己的心。 眼前一黑,世界彻底被一片血红所取代,在昏倒之前,他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国师!”一道影子朝他疾奔过来,他勉强笑了一下,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是她冰冷漠然的脸孔。 红尘一手扶着昏迷过去的夜墨邪,红着眼睛,看向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的独孤绾:“小姐,就算您不肯原谅国师,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冷意吧?我实在不明白,您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面对红尘的控诉,她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变化,默默转过身去:“红尘,你带他离开,好生安置,去天昱也好,回百胜也好,从今往后,都不要来见我了。” 红尘怔怔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小姐,你变了。”她愤恨而又哀戚:“你变得更加冷血,更加无情了。” 她闭了闭眼:“红尘,我原本就这样冷血无情,何来改变一说?” 听了这话,红尘是彻底绝望了。 她觉得独孤绾根本就没有心,自己和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讲道理,岂不是在自找没趣? 站起身,背起昏迷中的夜墨邪,转身之际,低声说了句:“小姐,但愿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听着脚步声在逐渐远去,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呵……她倒是希望自己真能做到无情无义,无悲无喜。 可有些事情,不是说怎样,就一定能做到怎样。 她自诩心志坚定,可一旦碰上与他有关的事,整个人就会乱了方寸。 经历了那么多,苦的,甜的,绝望的,欢喜的,哪里说放就能放下。 可她真的累了,也怕了,若是这一次不能彻底放手,那这份绵延不绝的痛苦,还会继续折磨他们。 她这人缺点一大堆,却有个不错的优点,就是行事果决,当断则断。 说了要就此斩断一切瓜葛,那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守这个信念。 可是…… 再怎样的心志果决,都避免不了那份撕心裂肺的悲痛。 她抬手,轻轻捂在心口。 只有天知道,当她看到他倒下去的瞬间有多么崩溃。 那时候,她甚至希望,可以由自己替他承受所有痛苦。 不能原谅,又放之不下。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976章 我原本就这样冷血无情(二) 与夜墨邪之间的恩怨瓜葛,她想了很久。 有些事情,不是该怎样做,而是知道了怎样做,会不会去做,愿不愿去做,敢不敢去做。 好在最终,她也算是想通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更漏,想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正准备从椅子上起身,就听见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传入耳中:“独孤绾,你可真是厉害,做这些决定的时候,为何不与朕商量?” 她扯了扯唇角,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侧首看向从门外席卷而入的那个影子。 “陛下何至于如此大的火气?”她指指对面:“先坐下喝杯热茶,润润嗓子。” 慕容荨青愤愤盯着她:“独孤绾,好好跟朕说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轻叹一声:“陛下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朕的意思!” “你不明说,我又怎么知道?”她懒懒地垂下眼:“是陛下一统天下的心愿,还是与心上人白首偕老的憧憬?” “独孤绾,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面对慕容荨青的怒火,她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懒散模样:“陛下,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命定之人。” 慕容荨青深吸口气,谁能保证,这混账一次次提起此事,不是故意戳她痛脚!“那谁是命定之人?”问完后,很快又加了一句:“我在夜墨邪的预言中看到,你……” “他的命运已被改写。”她打断慕容荨青的话:“所以,他所看到的未来,也不一定是真正的未来。” “那……”慕容荨青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复杂:“这么说,在他预言中,将会亡故的人,也不一定会死?” 她忽而抬头,目光带着探究,看向慕容荨青:“怎么?陛下难道就是那个被预告死亡的人?” 这大不敬的话,慕容荨青竟然难得没有发怒。 默了一阵,她忽而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悲戚的颓唐中。 “我看到的,不是预言,而是过去。” “哦,怎么说?” 又是一阵沉默,慕容荨青道,“我一直以为,母皇之死,乃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着为她报仇的机会,然而……”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 像是难以出口般,过了许久,她才用微哑的声音道:“我从夜墨邪那里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母皇是因何而死。” 蹙了蹙眉,独孤绾不由得脱口问出:“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一种无人能医的疾病。” 她心头一跳:“所以……” 慕容荨青没有接话,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说的对,我不是那个命定之人,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是看不到梦寐以求的那一天了。” “比起一统天下,做个盛世明君,永远为后人所瞻仰,岂不是更好?” “盛世明君……”苦笑一声,轻轻摇头,在她还欲说什么时,突然问道:“你特意把朕叫来,不会只是为了安慰几句吧?” 终于说到正事。 这回,轮到她郁郁寡欢了,“是,特意将陛下请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忘尘蛊。” 第977章 我原本就这样冷血无情(三) “小绾儿,这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小绾儿,别老板着脸,笑一笑嘛。” “小绾儿,爹爹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粉蒸糕,还有你最爱喝的梅花酿,怎么样,高不高兴?‘ “小绾儿……” 看着在自己面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燕文煜,独孤绾终于忍无可忍,出声道:“说实话,你为什么会来?” 正将自己带来的吃食,一一摆上桌的燕文煜蓦地一顿,盯着桌面看上了半晌,才出声:“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她的目光,也落在桌面上。 虽然脸上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 “这不是你的主要目的。”她转过脸去,觉得再这么看下去,就真的要破功了。 燕文煜重新开始忙活起来,将精致的琉璃盏摆好,端起酒壶,清冽的酒酿从壶嘴中倾泻而出,空气中,立马飘散出馥郁醉人的酒香气。 独孤绾暗自砸吧了一下嘴,燕文煜带来的这壶酒,还真是够香的,味道闻起来,甚至比明珠公主府酿造的都要纯正。 燕文煜在桌边坐了下来,将其中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孩子,别总是折磨自己。” 她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折磨自己了?”说完,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果然,这酒的味道甘醇凛冽,浓而不冲,与想象中一般美好。 “这还不算折磨自己?”燕文煜反问,顺便重新替她斟了杯酒。 她看着酒杯中澄澈的酒酿,浅浅的涟漪,就如同自己此刻的心境:“我说了,我这个人,只有折磨他人的份,绝对不会自找没趣折磨自己。” 燕文煜捧着酒杯,小小的浅啜一口。 他本不喜饮酒,但这梅花酿却似乎与一般的酒不同,入口绵软,还带着几分甘甜,他倒是很喜欢。 但毕竟不胜酒量,所以只能小口小口浅啜。 “是啊,国师已经被你折磨的奄奄一息了,瞧那样子,着实可怜。” 她“啪”的一声,将酒杯重重放置在桌面上:“你觉得我狠心,觉得我无情,他如今的一切苦难,都是我造成的?” 这话未免带了几分不忿,燕文煜倒是没想到,她会气成这样。 看来,那个名为夜墨邪的男子,对她的影响还真是不小。 可在他看来,事情完全没必要闹成这幅模样,“他也是有苦衷的,你退一步,或许一切都能豁然开朗。” 她反问:“那慕容骄呢?她也是有苦衷的,对于给你服用忘尘蛊一事,你可能释怀?” 燕文煜饮酒的动作一顿。 她又道,“你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有时候真不是自己能做决定的。我想,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的决定,一定不是与我的母亲双宿双飞,远走天涯,而是永远陪伴在慕容骄身边,平淡度日,了却残生。” 燕文煜不说话,但眼底明显有着震动。 她探出手,“给我吧,我知道那东西你带着。” 第978章 我原本就这样冷血无情(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进入了炎热的夏季。 窗外知了声声,独孤绾坐在窗边,看着不断在屋外忙碌的人。 “出来晒晒太阳。”燕文煜一头汗水,对着明晃晃的太阳道:“最近身体不好,屋内有些阴湿,现在觉得好多了。”说完,一滴汗水,就沿着白皙的下巴,滴落下来。 “你冷?”她靠在窗边,淡淡瞥了燕文煜一眼。 “啊?”燕文煜先是一愣,然后用力点头:“是啊,冷,特别的冷。小绾儿,我没有打搅到你吧。” 她支着脑袋,视线再一次轻飘飘从燕文煜脸上划过。 这一个个的,真是没事找事。 这外面日头毒辣,坐在屋内都不见得凉爽,竟然还要去晒太阳。 虽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但她知道,过不了半个时辰,燕文煜就要中暑昏迷,到时候还得浪费自己的真气替他驱暑。 “随意吧。”她转过身去,懒得多说。 燕文煜笑笑,自己这一招屡试不爽,看来她也是没脾气了。 于是对远处的人影招招手:“国师,这边日光独好,你也过来坐。” 独孤绾半眯着眼睛,始终一副懒懒的模样。 呵,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啊。 可是,她还是有些看不懂,冒着中暑的危险,也要让那位国师,时不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目的,又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位国师的确气度无双,俊美无铸,但总觉得他整个人过于清冷了些,不是自己的菜。 难不成,燕文煜这几日来各种古怪的行为,是在替自己牵线搭媒? 不过很奇怪,她和这位国师并不熟稔,但每次看到他,总有一种,两人已经相识了很久的感觉。 真是纳闷,总不会两人上辈子有过什么交集吧? 一边暗自嘀咕,一边转过脸去,朝着坐在廊下,浑身都沐浴在一片金色日光中的男子看去。 比起燕文煜的狼狈,他似乎很是怡然,整张脸更是清清爽爽,不沾半点汗污,墨色的发丝随风轻摇,如湖畔妖娆多情的柳枝。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呢。 可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她虽然对自己的长相还算比较满意,但和一个比自己还好看的男人站在一起,也是会感到自卑的。 况且,这种长得风华绝代,身份又高贵凛然的人,也不会轻易付出感情。 倒是有点好奇,这样的男子,会爱上什么样的女人呢? 唉,乱想什么呢,自己最近真是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不但很多事情记不起来,还总喜欢胡思乱想。 所谓的儿女情长可一点也不适合自己,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吧。 听说近来,乌金又开始蠢蠢欲动,那个如野兽一般的男人,这辈子,她是真不想再见他第二面。 不光是他眼中对力量的渴望,还有……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也很让她不舒服。 正想着,本来微垂着头,正和燕文煜说些什么的白衣男子,突然间侧过脸来,两人的视线,冷不丁撞了个正着。 第979章 夸夸他的心上人(一) 她完全没想到,正专心致志和燕文煜聊天的人,会突然将视线转向自己。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她的心,竟然毫无预警的狠狠扯了一下。 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种强烈的悸动感,连自己都莫名其妙。 于是,很没出息的,主动移开了视线。 可移开视线的同时,又觉得完全没必要,不过是看了他几眼罢了,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她本就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小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长得好看,自己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 怎么着?他在自己这里白吃白喝,当次花瓶给自己欣赏几眼,难道还不行了? 这般想着,又转了回去,却发现,那人早已移开视线,重新垂下头去,和燕文煜认真攀谈起来。 咳,搞来搞去,竟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就没当回事,该干嘛继续干嘛。 自嘲一笑。 难道是一个人独处久了,太过寂寞,才会生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打了个哈欠,伸手将窗户阖上。 隔绝了麻烦的来源,心也终于平静了不少。 而另一边,男子虽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心,却早已飞离了身体。 她刚才为什么会盯着自己看? 她为什么在与自己视线相对时,转过脸去? 她为什么要关上窗户?是因为讨厌自己么? 种种想法掠过脑海,甚至想一度冲进去,问问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出那样残忍的决定? 然而,一切都只能是自己的想象。 他没有那个勇气,站在她的面前,对她发出那些质问。 或许,选择服下忘尘蛊,忘记自己,对她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 可他却不甘心。 明明爱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弄到遍体鳞伤,最后,却告诉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不复存在,如此……他怎能接受! 所以,他才来到这里,才会不顾一切,让自己重新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管对错,不管真假,他要的,不过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陪伴。 这是从一开始,两人便立下的承诺。 可是,再怎样的决心,事到临头了,还是难免紧张,难免失落,难免伤心。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从那眼神中,他再也看不到以往的半点温情。 于她而言,自己就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了。 怎么办呢?似乎只能这样煎熬下去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受到这样的惩罚也是理所当然。 抬手,轻轻抚上心口。 以为与她断绝了关系,心就不会再痛。 而一切,不过是以为。 心,如同沉入了茫茫深渊,一寸寸冷下去,这种感觉,如临死亡。 “国师,明日我就要动身回京了,你是与我一同返京,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燕文煜见他魂不附体的样子,于是停下了之前的话题,转而如此问了一句。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答道:“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第980章 夸夸他的心上人(二) 送走了燕文煜,独孤绾转过身来,视线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一身霜色白衣的男子脸上。 迟疑了一下,她问:“国师当真要留在这里?” 看着她,静静颔首:“是,这段时日,要叨扰将军了。” 知道叨扰,你还留下来做什么? 虽然心里有诸多不满,但为表示礼貌,这些不满情绪并未表达出来,伸出手,示意他随自己一同回营。 “军中饭菜简陋,国师怕是吃不习惯,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知会一声,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对方毕竟是国师,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当然要好好招待。 他摇摇头:“不用麻烦了,将士们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她上下打量他几眼:“你这么瘦,不吃好点,只怕风一吹就倒了。” 他啼笑皆非:“将军何以认为,我会脆弱如斯?” 还用得着问吗?事实说明一切。 “我听人说,国师生于某个三国皆知的大家族,想必自小就是娇生惯养,几乎没吃过苦头。” 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我倒不是在指责什么。”她觑着他的脸色,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关心他的情绪:“我只是想说,人是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国师生来矜贵,是上天注定的事实,不能改变,也没必要改变,所以,国师也不要因为所谓的麻烦,就去勉强自己吃不必要的苦头,一来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很幼稚,二来,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要跟着倒霉不是?” 她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直接,这么没有人情味,虽然心里承认,她说的没有错,但还是难免会感到气闷。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说我担心你的身体,说我在乎你的心情,只是两句好话罢了,多简单的事情,至少也让他开心一下。 看到他的神态,独孤绾便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惹他不快了。 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好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一旦出了事,大家都糟心,何必呢? “国师一定觉得,我这人特别不通情理吧。” 他抿抿唇,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明明心里很不高兴,干嘛要说谎话骗人骗己? 她倒也不在意,自顾自道:“国师也别恼,我向来就是这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人爱不爱听是一回事,我只是不想去骗人而已。”说到这里,她浅浅一笑:“或许,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人和人相处,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欺瞒?可我就是固执的想要保留一份坦诚,有的时候,谎话说多了,最后怕是连自己都会被骗进去,所以,即便再难,我也想做个诚实的人,在国师看来,一定很好笑吧?” “不。”他语声掷地:“这样很好,非常好,如果我当初也能和你一样诚实勇敢,我深爱的人,也就不会离我而去。“ 她一脸震惊:“啊?国师原来也会喜欢上别人!” 他睨她一眼:“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怎么就不能喜欢上别人?” 第981章 夸夸他的心上人(三) 说的也是,只要是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 可眼前这个男子,清冷如冰,高凛神圣,简直就和九天之上的神祗一样。 他会爱上别人,这就有点难以置信了。 “那个……”她架不住好奇,问了句:“国师所深爱的这个人,是女人还是男人?” 夜墨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人的想法怎么总是奇奇怪怪,让人无法捉摸? 就算失去了对自己的那部分记忆,言行举止也依旧那么轻挑。 他硬邦邦丢出一句:“废话,当然是女人。” 她眨眨眼,更是惊愕:“天呐,这世上哪个女人,竟能得到国师的青睐,此人一定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仙姿玉貌,绝代无双!” 呵…… 这算是变相在夸赞她自己么? “国师,你刚才是笑了么?”她盯着他的侧颜,那刹那展现的风情,差点让她整个人都迷进去,难以自拔。 嘴角边的弧度一僵,他微微侧过脸去:“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是个性异于常人,倾世罕见罢了。” 她什么都没听到,就听到了一个个性异于常人:“有多个性?” 他快速瞥她一眼:“就和你差不多吧。” “和我?”她指指自己,更是兴趣盎然:“那她现在在哪里,这么有趣的人,我倒是想见一见呢。” 他不说话,神情忽而变得很是黯然。 她的神情也跟着一垮,带着歉意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恋人已经故去,我……” “你胡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厉色和几分紧张:“她还活得好好的,此生必能长命百岁!” 她呆了呆,随后连忙摆手:“是是是,我胡说八道,你别在意。” 忽然觉得跟这人聊天实在累得慌,他似乎把自己的真实感情,全部藏在了心里,不叫人窥探到一丝一毫,也不晓得是不是他对自己的防备心太重了,反正,他在与自己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很多事情,都不愿意深谈,这让她觉得很挫败。 大概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怪,长得绝顶好看的人,脾气更怪。 “既然她还活得好好的,那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虽然对方脾气怪,但她还是好心安慰了几句:“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该把握住的就一定要把握住,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不管你和她之前有什么误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果还爱她的话,就去试试吧,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不留遗憾就好。” 他似乎在发呆,过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嗯,你说的极是。” 她其实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进去,听他给了回应,还有几分惊讶:“不过,有很多事情也不是努力了就能成功的,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不是杀父杀母的深仇大恨,或是欺瞒背叛,我想她最终都会重新接纳你的。” 他脚步一顿:“你的意思是,若我对她有过欺瞒背叛,她就理应不再与我重归于好?” 第982章 夸夸他的心上人(四) 他这话带着几分哀怨,几分懊恼,还有几分控诉。 她本以为,他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突然见他如此情绪化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 更让她觉得离谱的是,他这番话,好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好似自己,是那个辜负了他,让他伤心痛苦的负心汉似的。 她轻咳两声,将脑袋里那些古怪的想法甩出去:“国师别恼,我不过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罢了,我个人是不喜欢亲近之人,对我有所欺骗隐瞒,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或许……” “或许什么?”他死死盯着她,显得很是紧张。 她纳闷看他一眼,奇怪他此刻的紧张表现,不过也并未多想:“或许永远都不会再理会那个人了。” 他哦了一声,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了莫大的哀戚中。 她笑笑,出言安慰:“这是我的想法罢了,或许国师的心上人,并不如我一般较真。” “当真没有半点挽回余地?” “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在乎的人,欺骗了你,背叛了你,但他……但这并非他的本意,你……还有没有可能原谅他?”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或许他真的有苦衷吧,可是,他既然欺骗我背叛我,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一个不在乎我的人,我又何必在乎他呢?” “不是这样的!”他忍不住喊了出来。 “好好好,不是这样的。”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她连忙摆手:“以前我娘就说,我这个人太过于死脑筋,认定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说,这世上之人,未必都如我一般倔强,你心爱的女子,肯定要比我通情达理多了。” 以为这么说,对方就不会再生气,可没想到,他的脸色竟变得比之前还要凝肃。 看来自己的确不会安慰人,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我还要去一趟校场,国师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先回去休息吧。”和这人在一起,感觉压力好大。 这压力,不是来自于他的那股高高在上的凛然气度,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排斥感。 校场上,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英姿矫健,没有因为处于和平时期就懈怠偷懒。 她却盯着校场上的某个地方,发起了呆。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个晚上,她总是噩梦不断。 梦中的情景,明明那样陌生,她却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仔细想想,出现这种奇怪想象的时间,好像就是从夜墨邪的到来开始。 对了,听说那家伙有重现过去和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总觉得自己忘了哪些重要的事,要不该改日找他问问,看能不能帮自己看看过去发生的事情。 正想着,一名军士快步走到她身边,道:“将军,外面有个自称洪教头的人要见您。” 洪教头? 难道是洪天枭? 他怎么来了! “让他进来。”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到底是什么事,竟能劳动他亲自出马? 第983章 这个世界,不一定需要我(一) 数年不见,洪天枭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依旧还是那副严肃威武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沧桑。 “洪教头。” 面对大步而入的洪天枭,独孤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洪天枭都算是她最尊敬的人。 洪天枭看着她,颇为感慨,从当初见她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这个少女不是一般人,她将会有一段与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人生,这样的人,她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她会化为一只苍鹰,尽情翱翔于天地,俯瞰世间百态。 “客套的见面语我就不多说了。”洪天枭道:“我此次前来,主要想替皇上向你转达一句话。” 她皱了皱眉:“什么话?” “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希望你不要插手,他要用一己之力,来完成属于他的责任。” 这话真是从御华铮口中说出来的? 以前或许她还会怀疑,但自从那一次的见面后,她就不再把他当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看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御华铮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什么,独孤小姐无需担心。” 她笑:“洪教头,你觉得你这样说,我会相信?” “当然不会。”洪天枭也笑,这样的借口,甚至瞒不过一般人,又怎能瞒得过她? “我要知道真相。”她轻轻背过身去:“否则,洪教头怕是无法回去复命。” 对她的决定,洪天枭一点也不惊讶,他平静道:“事实上,皇上对此早有决断。” 听了洪天枭的话,她反倒很是讶异,没想到,御华铮竟然早就做好了打算,知道自己没有得到答案,绝对不会放洪天枭离开。 “或许我可以帮忙。”一个清润似水的声音蓦地响起。 洪天枭一直四平八稳的脸色,突然大变。 “国……师?” 独孤绾见洪天枭一脸惊愕,也不由得感到诧异。 洪天枭怎么会认识夜墨邪?作为百胜的国师,他一向很少露面,就算是本国的大臣,也有很多没有见过夜墨邪。 而洪天枭一眼就认出了他,难道两人之前私下见过面? 虽然惊讶,她倒也不觉得此事有何异常,毕竟自己对夜墨邪这个人的实在知之甚少,很多有关他的事迹,都是从燕文煜口中得知。 于是,顺口接了句:“原来洪教头与国师见过面。” 听了这话,洪天枭脸上的震愕之情更重了,为什么听独孤绾的口气,好似对夜墨邪的过去,完全不了解一样。 不过他并未多想,也平静地回了句:“虽然国师很少去武堂,但也是见过几面的,我的记性不会差到连人都认不得。” 独孤绾更惊讶了,洪天枭竟然说夜墨邪去过鸿钧武堂! 这怎么可能?夜墨邪不是从未离开过百胜么? 等等,哪里好像出了问题,她对任何事任何人的记忆都很鲜明清晰,却唯独对夜墨邪,一团混乱,他似乎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印象中,前后没有半点预兆,没有半点可寻的迹象。 第984章 这个世界,不一定需要我(二) 一切都很不正常,可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当做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国师打算如何帮忙?”甩开之前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她看着夜墨邪,轻声问了句。 “很简单。”他微微垂下眼帘:“本座有窥视过去的能力,只要看一看这位洪教头的记忆,自然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对对,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有这位上知天文天下知地理,即可回溯古今又可展望未来的大国师在,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洪天枭一愣,似乎没想到还能这样,惊恐地盯着夜墨邪看了一阵,忽而神色一松,再次恢复平淡。 这个结果,想必皇上早就知道,怪不得临走前皇上说了句: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你的错,你只需听天由命即可。 他叹息一声,看向独孤绾:“不用劳烦国师了,小姐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她瞠大眼睛,这就妥协了?还什么都没做呢。 不免有些挫败,但既然对方说要告诉她真相,她也就没有必要,再让夜墨邪出手了。 “还请洪教头直言。” 洪天枭顿了顿,方才开口胶:“这段时日,小姐远在此地,所以并不知道,丰州已经被乌金大军攻占,皇上一得到消息,立刻调兵部署,以皇上的才干,丰州虽失,但应对得当的话,也能挡得住乌金的十万大军,只不过,”略微一停,他在独孤绾冷肃的神色中,一字一句道,“乌金汗王乌勒鲁鸿提出要求,皇上必须亲自率兵前往丰州,与他一战,否则,便杀光丰州成数百万的无辜百姓,以作警告。” 她死死捏着拳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御华铮的确别无选择。“这不像是乌勒鲁鸿的作风。” 洪天枭讥诮一笑:“蛮人就是蛮人,半点人性都没有,如果郡主还在,又岂能容他嚣张?” 她苦笑,乌勒鲁鸿这个人的确有些狂妄,行事也有几分粗鲁野蛮,但还不至于会做出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况且,就算战秋凰还健在,恐怕也不是乌勒鲁鸿的对手。 大家都把武阳郡主想象得过于强大了,任何人,都不是无所不能的。 就算是战无不胜的武阳郡主,也有很多,她做不到的事情。 就比如…… 比如…… 比如什么呢? 在某个刹那,她似乎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可突然之间,那个人的模样,就在脑海中模糊了,消失了,所谓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更是荒诞无稽,她这辈子和陌生男人相处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又哪来的爱恋呢? “我知道了。”转过头去,看了眼静立在一旁的夜墨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特意去关注他:“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洪天枭道:“皇上早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回答,所以皇上让我转达小姐一句话,他说,‘这是我的战场,无论再怎样艰难,我都必须要去做,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姐姐身后哭泣的无助孩子,我也有保护他人的能力,就和当初的凰儿姐姐一样。’” 第985章 这个世界,不一定需要我(三) 听了洪天枭的转述,她忽而发现,御华铮并非真的脆弱,而是自己把他想象的太过脆弱。 就像他说的,那个脱离了姐姐羽翼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了保护自己,以及保护他人的能力。 或许,目光短浅的人是自己,这个时代,并不一定,需要自己的帮助。 这么一想,多多少少,还有几分挫败。 不过更多的,却是骄傲,是欣慰。 “明天早上便出发吧。”单独一人时,她对着虚空轻声说了句。 话音刚落,手边的墨邪刀便发出一阵红光,一道身影自刀中出现:“我以为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依旧看着远处,没有将视线投向身边之人。 “想明白这个世界,不一定需要你,就算放了手,你在乎的人也会活得很好。” 她脸一垮:“我说,你是不是和我相处久了,所以把我这毒舌的本事学的惟妙惟肖。” “我这不是毒舌。”他看她一眼,“我是实话实说。” 她脸色更差,长长叹息一声:“你说得对,这个世界,的确不需要我。” “真是少见呐。”后卿突然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啧啧出声:“你也会有一蹶不振的时候?” 她翻了翻眼睛:“我是人,当然也会不开心。” “需要我安慰你吗?” “不需要,我怕你把我气死。” “没这么夸张吧?”他笑了起来,这好像是两人之间交锋,他第一次取胜。 “笑什么笑。”她一巴掌拍开他的笑脸:“我就感叹一下而已,不会哭鼻子的。” 她索性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我也没说你会哭鼻子,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她懒得跟他斗嘴,轻哼一声道:“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但我需要这个世界,人嘛,总是要有些追求的,乌勒鲁鸿和御华铮之间的约定,我不会插手,我只想做个见证人。” “你这话我更听不懂了。” 见后卿露出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她难能可贵地耐心解释起来:“乌勒鲁鸿明面上,是在逼迫御华铮,真实目的,却是为了激我应战,而卧当初也说过,要和他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所以你食言了。” “又没发誓,算什么食言。” “行行行,算你说得对。”她的无耻,他早已习惯。 她也没有继续扯着这个话题不放,接着刚才的解释道:“所以,我必须亲自看着御华铮,作为我的接班人,打败乌勒鲁鸿,况且……” “况且什么?” “我虽相信乌勒鲁鸿的为人,但还是会担心他理智尽失。’ “其实我也觉得,他不像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像不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战,我必须在场。”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不但猜到,而且分毫不差,认真说起来,她这人其实特别容易看透,“打算带多少兵力。” “这一次,我不打算带领手下的神武军。” “不带兵?”这多让他万万没有猜到。 “是,不带兵。”她点头,语声掷地。 第986章 这个世界,不一定需要我(四) “你就带十个人去见乌勒鲁鸿?”一路上,后卿始终没停下叨唠,哪怕已经到了目的地,还在不停重复同样的话题:“你这不是去表态,而是去送死。” 独孤绾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他唠叨炸了:“我自然是有十全十的把握,才会这么决定的。” 后卿不以为然:“你不会以为,他还念着旧情,所以不会伤害你。” 她脸色一沉,“后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我就没办法再惩罚你了?” 此话一落,后卿立刻身形一飘,离她三丈远:“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干嘛恼羞成怒。” 她冷哼:“少废话,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决断,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你拿什么保证?” 她斜睨过来,后卿又朝后退了几步,“想知道?很简单,马上就能为你揭晓。” “什么?”他又惊呼起来:“你不会现在就……就打算去见乌勒鲁鸿吧?” 她微微一笑,赞道:“不错不错,很聪明嘛。” 后卿瞪大眼睛:“我的天,你真的疯了。” 她轻轻敲了敲身侧的墨邪刀:“走吧,你既然说我疯了,那我就疯给你看。” 乌勒鲁鸿的大帐,位于整个乌金大军的最中央,周围设有层层警戒,敌人想要突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他却总在做着某种奇怪的设想,或许,真会有个人,无视这重重戒备,只为了来见自己一面。 当然,就算是真的,那人的都来,她的到来,也不会是叙旧。 至于是什么,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事情。 桌上的烛火忽而暗了一瞬,当再次明亮起来后,他的颈边,多了一截冰冷的利刃。 一般人遇到此等情况,定会魂飞魄散,紧张恐惧,但他却轻轻笑了,笑得很是开怀,像是一桩心愿终于实现的孩童。 “我就知道,你会来。” “不怕我杀了你?” 他道:“你若真有杀心,此刻我的项上人头,早已不保。” 她也浅浅一笑,语气柔和了不少,但搁在他颈项的刀刃,依旧没有收回:“我本以为,我们再次见面,会是战场之上。” “这个约定,马上就会实现了。”在他看来,她既然特意来见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我说,我反悔了呢?” 他眉心一蹙,一时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我不认为,你是个会反悔的人。” “那是你认为。”手中刀锋,擦着他的脖颈,一点一点移开:“事实上,我的确反悔了。” 他猛地转过身来,即便她手中的刀,还未完全撤下:“战秋凰,你要做临阵脱逃的懦夫?” 她盯着他因为过于激动,而被割裂出血痕的脖颈,淡声道:“你说我临阵脱逃也好,知难而退也好,总之,我们不会在战场上见面了。” 转身,在他伸手抓向自己的时候,猛地闪身,移到帐门前,“我知道,你放言要杀光丰州的百姓,不过是为了激我现身,并非真打算如此,所以,即便我不亲自与你交战,我也会从头到尾观战到底。”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御华铮,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他会比他的凰儿姐姐,更优秀。” 第987章 换种生活(一)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乌勒鲁鸿不止一次想要下令将她擒拿,但在反复的挣扎权衡后,最终放弃了这种冲动。 既然她那么信任那个少年,那他就陪她赌上一场。 而她,总会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代价。 就这样,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 终于远离了乌勒鲁鸿的视线,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才终于消失。 “怎么样?”她低声询问:“有人跟来吗?” 一声轻笑,紧接着,就是后卿懒散的声音:“没有,放心吧,虽然看他的样子,不止一次生出想要将你留下的冲动,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轻舒口气:“看来,还是他的骄傲自大占了上风。” “其实你并不能完全肯定,他会放你离开,对么?” 她笑笑:“小卿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明了?” 他冷嗤:“瞧你刚才的紧张样子,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好不好?” 她耸耸肩:“毕竟比起大动干戈,还是现在这样的结果最好。” “什么,你还想大动干戈?”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他要死钻牛角尖,那我就只有动手了。” “当着十万大军的面动手么?” 她摇了摇手指:“我一个人,哪里能对付得了千军万马。” “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后卿说了一句,然后挪揄一句:“既然没那个自信,你这么做,岂不是去送死?” 她目光一转,看向手边的墨邪刀:“不是有你在么?” 后卿呵呵一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对付不了千军万马,我也不是那十万大军的对手。” “但你对付乌勒鲁鸿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 他正要问什么意思时,猛地想明白了什么,“你要让我杀了他?” 她忽而沉默。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但如果真的一切别无选择,她也会毫不犹豫去这么做的。 有时候,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理智到无情的混蛋吧,记忆中,似乎有人说过自己没心没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去想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御华铮。 这一次,乌勒鲁鸿不但带来了十万乌金勇士,还有十架巨型攻城弩,这势必会成为天昱大军最大的威胁。 “后卿,帮我个忙。” “要我去替你通风报信?” 她这一次是真的诧异了:“后卿,你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这不是废话么。”对她的夸奖,后卿不为所动:“你从乌金的军营出来后,就一脸凝重,况且,从你刚才的口气,也能听得出来,你向乌勒鲁鸿言明态度是假,窥探军情是真,此时此刻,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正是将真实情况告知御华铮?” 既然都猜出来了,那就直接开门见山吧。 “没错,我正是有此打算。” “为什么不亲自去?” “因为……”长长吐出口气,“我不是他的凰儿姐姐。” 第988章 换种生活(二) 一开始,后卿是不愿意去替她跑这趟腿的,但在她的威逼利诱下,还是答应了。 虽说该做的都做了,但有件事情,还是让她不能释怀。 她相信乌勒鲁鸿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但仅仅一个相信还不够,她不能拿万千百姓的命当赌注,所以,不管乌勒鲁鸿最终的决定是什么,她都要提前做好准备,一旦惨祸真的发生,也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去挽救生命。 算算时间,神武军应该已经赶到了丰州外围,为了不惊动乌勒鲁鸿,所以她特意下令,命神武军不得擅自靠近丰州,凡事都要等她的指挥。 但愿,她所担心的事情,一件都不要发生吧。 “章祥,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说是不是?” 章祥很少听她谈及战争以外的事情,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似乎显得有些惊愕,认真思索一番,点头道:“是,虽然这世上还有不少的邪恶,痛苦,绝望,以及黑暗,但还是美好占了大多数。” 她也很挺惊讶,没想到章祥会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自己,“你知道吗,正因为这些年来,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与残忍,所以才能知道美好,是多么的不容易,而这些美好,是无数人用生命所换来的,命运,有的时候,还真是一点也不仁慈。” 章祥低下头,又是一阵认真思索:“仁慈,是自己给予自己的,人活在世,哪有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只要拥有一颗勇敢的心,就能战胜一切困难。” 她看了眼章祥,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副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睿朝霞一般的荣光,整个人都透着对未来的浓浓希冀。 “章祥,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打仗吧?” 再一次被她的提问问住,这一次,他没有认真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回答了一句:“是,不喜欢。” 她很欣赏章祥的诚实,这也是她毫无保留信任他的原因:“那为什么还要披上战甲,奔赴战场?” “我也不知道。”章祥苦笑一声:“不瞒郡主,我选择当兵,完全是被迫的,章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原本现在的我,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平淡淡的生活,再平平淡淡的死去。” “你会遗憾吗?” 这一次,章祥再次垂下头去,认真想了想:“虽然不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或许,战场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有没有想过换种生活?” “以前想过,不过这种想法也早已经淡了。” “你身边有个小将,似乎是叫……叫姜寒对吧?” 章祥笑了:“郡主的记性真好,那孩子的名字,您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面对章祥的恭维,她欣然接受了:“我觉得那孩子不错,挺有天赋,你对他似乎也很看好,着力培养一下吧,等他接替你的那一天,你就能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郡主,我……” “章将军,不好了不好了,丰州出事了!”说曹操曹操到,姜寒带着一脸急迫,气喘吁吁跑到两人面前。 第989章 换种生活(三) 闻言,她心头一咯噔。 该来的,还是来了。 “章祥,听我号令,立刻整肃军队,随我一同赶往丰州。” 章祥看了眼因跑得太急,而气喘不停的姜寒,忧心忡忡道了句:“还没确定究竟出了什么事,郡主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她知道章祥是在安抚自己,可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担心会发生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掉的。 “不管是什么,总归不会是好事。”她催促:“快,时间不等人,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跟上来。” 章祥对她向来唯命是从,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交代完毕后,独孤绾便牵来一匹马翻身而上。 她所在的位置,离丰州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要在短时间内赶过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坐下的马匹也是有心无力,无论她怎么抽打马鞭,都不能再更快一步。 没跑多远,就在她焦灼的催促下,力尽跌倒。 她愣愣看着那匹倒在地上,不断口吐白沫的马,心中竟是一片哀凉。 自己真的很残忍,人类的战争,是属于人类的过错,为何要把一切的艰难都加诸在它的身上? 这样的自己,与那些因一己私欲,而发动战争,满足自己野心的人,又有何不同? 望着远处看不到头的无尽大路,她也像脱力了一般,颓然坐在地上。 苦笑一声,伸出手,轻轻按在那匹因痛苦而不断抽搐的马匹脊背上,掌心渗出的些微暖意,看着那匹马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望着高悬于头顶的烈日,她撑起身体,从马匹身上解下箭袋,背在身上,转过身,朝着丰州的方向,大步走去。 自己有驭灵心法的支撑,至少在感到丰州前不会倒下,就是速度上,可能要漫上一些。 活着,等章祥带领军队赶上来,再和他一起赶去丰州。 事到如今,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正愁闷时,她忽而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期初听着,离自己尚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可很快,那声音就似在耳边响起一般。 她难以自信地回头,难道是那匹马又追上来了? 可它已经精疲力尽了,就算休息了一阵,也恢复不了多少力气。 正自疑惑,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健壮的身形,修长的四蹄,熟悉而又陌生。 她难掩惊喜,脱口而出,“雪银!” 竟然是雪银,是那匹百年难遇的天山雪驹! 曾陪着自己,在乌金度过了一段不算美好,但也不算太糟的日子。 可是,它不是死了么? 身上中了乌勒鲁鸿全力射出的一箭,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 可是,当那匹马逐渐接近自己,最后停留在她的身前时,她却能十分肯定,它就是雪银,不会有错。 她现在真是惊喜地难以言喻,轻轻拍了拍马的脑袋,随即翻身上了马背。 “雪银,好在你来了,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第990章 换种生活(四) 不需要用马鞭催赶,雪银似乎知道她的目的,在她扯紧缰绳的同时,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猛地疾奔而出。 经过数个时辰的连续赶路,终于踏上了丰州的土地。 而一进入关隘,眼前的场景,便让她又惊又骇。 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焦土,空气中甚至不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耳边蓦地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她循声看去,是个倒在血泊中,满身是伤的年轻妇人,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看到独孤绾,妇人朝着她艰难伸手,口中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翻身下马,朝着那妇人走去,一把握住她满身血污的手,“别怕,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妇人大睁着眼睛,拼命将手中的襁褓往她怀里塞,“求……求你……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他……” 她拧了拧眉,从那妇人怀中接过襁褓。 而接过那襁褓的瞬间,她便脸色大变。 她能清晰感觉到,襁褓中的婴孩,已早已没有了体温,冰冰冷冷,脸颊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死灰。 她深吸口气,轻轻探上婴孩的颈侧,以为能有奇迹发生,结果得到的还是绝望。 这个孩子已经死了,而他的母亲,却始终不肯放弃他的生命,受了这样的伤,却还能坚持至今,想必,全是因为这个孩子吧。 她要怎么办? 告诉这个妇人真相么? 如果告诉她,她的孩子已经死了,那该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不能接受的悲剧。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明白。 虽然说不上是为什么,但莫名的,她觉得自己经历过。 正因如此,她才开不了这个口。 最终,她强迫自己绽放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轻轻颔首,再次握紧妇人的手:“好,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孩子,等他长大后,我会告诉他,当年他的母亲,是怎样勇敢保护他的。” 妇人死灰般的眼底深处,陡然亮起一簇光来,那是生命最后的燃烧,“谢谢……不用告诉……只盼他……好好活着……” 脸上带着最欣慰,最安详的笑意,妇人一点一点闭上眼睛,直到再无声息。 她死死咬着唇,将手中的襁褓,小心翼翼放在女人的身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的孩子,一定会引你为荣,安心去吧,你会和你的孩子,在另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暴力的世界重逢。”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连绵不绝的呼啸风声,如同这时间最为悲戚的呜咽。 突地,自一片寂静中,响起一个急促的,紧张的呼喝声:“老、老子今天跟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拼了!呜哇哇哇——” 这个呼喝声,来自于一个男人,此人长得五大三粗,魁梧高壮,但在面对杀人的士兵时,还是露了怯,只徒劳地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大声吼叫着。 独孤绾实在看不过去,替对方将那几个追赶他的士兵全部处理了。 第991章 坚持下去(一) “呼……。”那男人扔了手里的菜刀,一边大喘气,一边看着独孤绾道:“多谢这位……呃……壮士?”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独孤绾,虽然对方看上去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但她的强悍,自己刚才可以亲眼见识过的,随便两招,就将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全部给宰了。 这样的人,不是壮士是什么? 可对方又的的确确,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姑娘。 独孤绾倒是不在意他的称呼,直接发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士兵是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畜生!”男人愤愤道:“如果武阳郡主还在,这些乌金人,又哪里敢如此嚣张?早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了!” 她看了眼地上那几个士兵:“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乌金人?” 男人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可笑:“穿着乌金的军服,不就是乌金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她轻轻摇头,俯下身,细细查看那几个士兵:“不对,这些人根本不是乌金人。” 男人有些生气,“你凭什么说他们不是乌金人?只有这些丧心病狂的蛮人,才会做下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尤其他们那个新王乌勒鲁鸿,更是残暴不仁,今日的一切惨剧,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下令让手下士兵滥杀无辜,他就是个魔鬼!” 魔鬼这两个字,无端在她心尖上刺了一下。 明明事实摆在眼前,可她为何,却始终不信,乌勒鲁鸿会真的下令屠杀平民? 就因为当初的一段短暂相处?因为乌金百姓真诚朴实的笑容?因为大妃痛苦纠结的脸庞? 站起身,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扯下一并短刀,丢给那男人:“这附近很不安全,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必要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犹豫。” 男人颤抖着手,接过她递来的短刀,“我我我……我不敢……” “不敢也要敢!”她厉声打断:“想活着,就鼓起勇气来。” 说完,便准备翻身上马,突地,那男人像想起什么,猛地疾跑过来,挡在她面前:“那个……你能不能去救个人?” “你要救谁?” “几个孩子,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公子。”他神色焦灼,之前被逼到绝境,一时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心里顿时火急火燎:“之前我往这边逃的时候,有几个孩子也糟了难,好在有个年轻的小公子,护着他们逃走了,可那小公子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少爷,怎么跟这些穷凶极恶的士兵对抗?我担心……担心他和拿几个孩子……” 虽然心里很急,想要立刻找到这场屠杀的根源,但见这男人面色急迫,再想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年轻公子和几个孩子,心中一软,于是道:“给我指个方向,快!” 男人连忙替她指路:“就在东南边,那里有条小河,小河边上有座染布坊,他们就朝那边去了。” 第992章 坚持下去(二) 按照男人所指,独孤绾策马来到那间染布坊,停驻一阵没有收获,正打算继续往前追时,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大哥哥,你、你一定要撑住,我……我去给你找大夫,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呜呜呜……” 闻声,她连忙下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绕了一大圈,终于在染布坊的最深处,找到了躲在一张张悬挂布匹后的几个孩子。 “小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正揉着眼睛,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眼中的神色,先是惊恐,随即便是惊喜。 “好姐姐,你快救救大哥哥吧,求你了!” 大哥哥? 她上前两步,朝着女孩身后看去。 角落里窝着一个人,看不清相貌,隐隐约约,只能瞧见他华丽却已被血污沾满的衣裳。 这么瞧着,似乎伤得不轻。 “我看看。”心里明白,这个人八成是没救了,不过能帮还是帮一下。 走到那人身前,轻轻拨开他挡在额前的发丝,蓦地,双目猛地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庞。 “骆……骆成?”她捧着他的脑袋,心跳很快:“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受的伤?” 听到她的声音,处于半昏迷的骆成,艰难的掀开眼皮,似乎对她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惊讶。 “绾……姑娘?”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是拼了命地挣扎坐起,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遍,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现在不是该在京城么?跑这里来做什么?”她一边责问,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肩膀上两处刀伤,后背一处,腰侧一处,大腿上也有一处。 这些伤口虽深,但都没有伤及要害,但肋下的一处,却直接危及到了他的生命。 她用匕首划开他肋下的衣衫,看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刀口,忍不住一阵抽气。 这处刀伤非常深,已经伤及了内脏,他轻轻握住骆成的手,为他鼓劲:“你撑着,等神武军赶到,会有最好的军医替你治伤。” 他望着她,头一次这么平静,眼底没有半分世俗与功利,“其实你知道,我已经没救了对不对?” “是。”她不想对他说谎,“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坚持下去,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可我累了……”他似乎真的累极,又靠着墙壁软倒下去:“绾姑娘,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初你没有救我,没有对我说那一番话,如今的我,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或许,我真的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不论我怎么努力,最终都辜负了你的期望。”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他的气息很弱,她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撑到军医的到来。 “不……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他很坚持,“绾姑娘,我求你,不要讨厌我,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但我还是贪婪的,希望你像从前那样对我好。” “我有对你坏过吗?”她真是搞不懂,他是怎么得出自己讨厌他这个结论的。 第993章 坚持下去(三) 她说的很隐晦,但骆成何等聪明,自然听明白了。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苍白的脸色,竟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绾姑娘,你没有骗我吧?” 她叹息:“骆成,事到如今你还问我这样的话,真的让我很伤心。” 他终于彻底释怀,眼神变得越发平和:“绾姑娘,其实我知道,你对我是有过怨责和失望的,但是你一向与众不同,你愿意给我机会,愿意用一颗宽博的心来面对我这个罪人,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你根本想不到,我对你有多么崇拜,在我心里,全世界任何男子,都配不上你,哪怕是国师……可我更明白,这样卑劣的自己,更加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有时候,我看着自己都会觉得龌龊……” “骆成,我允许你自责,却不允许你自辱。”她严厉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哽咽许久,才继续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哪怕我再看不起自己,绾姑娘也不会有半点轻视与我,所以……所以我才决定和皇上一起赶往丰州,不管最终我能做成什么事,至少,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艰难转过头,看向那个眼睛哭肿的女孩子:“别哭了,这位大姐姐是好人,而且她很厉害,你们跟着她,一定会很安全。” “大哥哥,我……我陪着你,等你好起来,我再走。” 他轻轻摇头,没有说什么,再次看向独孤绾:“绾姑娘,我之前已经带了一些平民,去了离这不远的两家江湖门派避难,他们都是江湖上的正义之士,你可以信任他们,原本……我准备带这几个孩子,也去那里避难……” “骆成,你听我的,坚持下去。” 他虽然气息微弱,但眼神却坚定:“好,我会坚持下去,等你将这些孩子安顿好。” 她起身,四下环顾一番。 这个地方还算安静,就算那些士兵经过,也不一定能察觉到这里有人。 她看了眼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几个孩子,终于下定决心:“走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不行……”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女孩不肯走:“我们不能把大哥哥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没说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安慰:“我先送你们过去,然后再回来接他。” 女孩还是不肯走,直到骆成对她笑了笑,道了句:“放心吧,我很快就会过去看你们。” 大哥哥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女孩确信了这一点后,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独孤绾离开了。 骆成说的那两个门派离染布坊不远,也就十多里的距离,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她将几个孩子安顿好,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染布坊。 “这不是丞相大人吗?” “好像真的是。”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没想到丞相大人也有今天。” “他好像已经死了。” “是吗?”说话的人,阴阳怪气地笑着,然后便听砰的一声,似乎是踹倒了什么:‘哎呀,好像真的死了。” 第994章 坚持下去(四) 伴随着那砰的一声,她的心,也狠狠抽了一下。 飞快赶往骆成藏身的地方,只见两名乌金士兵打扮模样的人,正站在他身前,其中一人伸出的脚伸直还未来得及收回,而骆成,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浑身除了血水,还沾染了不少脏污的泥泞。 “找死!”手中刀刃飞出,瞬间便刺穿了其中一名士兵的咽喉,同一时间,单手扼住了另外一人的喉咙。 “你你你……你是谁?”眼睁睁看着同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就被杀死,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会心生恐惧。 况且,此刻的独孤绾,面容冷煞,双目寒幽,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杀气,比魔鬼还要可怕数倍。 “说,你们到底听令于谁?” “自自、自然是我们乌金的大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派你们来此大开杀戒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也许是的她的模样太可怕,又也许是死亡的逼近,让这名士兵生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在短暂的沉默后,哆哆嗦嗦道:“我……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听令行事?”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听谁的令?‘ “肯定是上面啊,还能听谁的令!” “你们是天昱人。”这句是肯定,而非疑问。 其实从听见这两人认出骆成开始,她就已经确定了这个猜测。” “女、女侠,我们都是无辜的,你看……能不能……” 她看了眼倒在地上,生死未知的骆成,渐渐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 “嘿嘿,多谢女侠。”她放开手的瞬间,那人便逃也似地朝着布坊外狂奔而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布坊大门的瞬间,一柄锋利的刀刃,便从他的胸膛穿刺而出。 一刀毙命,她连对方恐惧惊讶的时间都没有给留下。 这是一场阴谋,不,准确说,这是某个人的一场棋局,骆成身为丞相,定然是看到了这场棋局的真相,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御华铮又知道多少。 “骆成……”她蹲下身,看着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年轻男子,慢慢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腕脉上。 这一刻,她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只能听见从自己胸腔传来的剧烈心跳声。 咚、咚、咚! 几乎敲得人耳膜生疼。 终于,在长久的坚持后,她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脉动,就似漫天黑暗中,一簇不起眼的火星。 她差点哭出声来,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有些话当着骆成的面,她一个字都没说,其实,她也后悔。 如果时光能倒流,当初她一定不会对骆成说那些自以为高尚的虚伪之言。 有没有本事不重要,心智坚不坚毅也不重要,甚至做个胆小鬼也没关系,只要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活着,一切足矣。 她给了骆成希望,却又在他爬出火坑的时候,将他推向另一个深渊。 真正造孽的,其实是自己。 “他快死了。”手边的墨邪刀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道红影与她并肩而立。 第995章 总比死了好(一) 她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以后,才说了一句:“他不该死的。” “那谁该死呢?”后卿轻声问了句,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谁该死? 这个问题,她还真回答不出来。 “真的没救了吗?”她像是在询问后卿,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你想救他吗?” 她毫不犹豫点头:“当然,虽然我知道,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死亡更是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但我就是觉得,他不该死,不能死。”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他呢?” 她眼神一亮:“真的么?”但随后,又轻轻摇头:“就算真的可以,我也不会同意。” 他很意外:“为什么?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她道:“他伤得这么重,想要救他必定不容易,没有半点牺牲,又怎能做得到?” 原来是这样,他倒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了:“那也没什么,一点小小的牺牲而已。” “小小的牺牲?”他说的轻描淡写,她也不这么认为:“后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 “我没有撒谎,真的只是小小的牺牲,我分点寿命给他就行了。” “我要你办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她不打算再继续这么话题:“御华铮有没有说什么?” “我刚才就说了,你这人想得太多,考虑的太多,这位小皇帝厉害着呢,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天真脆弱,他早就在乌金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这次战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闻言,她是真的惊讶了:“你是说,包括此次乌金士兵,对丰州百姓大开杀戒的真相,他也一清二楚?” 后卿耸肩:“不然你觉得呢?” “那……”那骆成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御华铮其实连他也骗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救他。”后卿指指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骆成,“再晚一点,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了。” “你知道,我在乎他,但不代表不在乎你。” 后卿笑了:“听你说这样的话,我还真有些感动呢,不过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只是分点力量给他罢了。” “力量?不是寿命?” 他解释道:“对于我们剑灵来说,人生早已在跳进铸剑炉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戛然而止了,所谓的寿命,不过就是我们的灵力,分一点出去,无伤大雅,只是往后十年的力量会有所减弱。”见她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他很是无奈,又补充一句:“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为了他人死活,而忘我牺牲自己的人吗?” “所以,我要听真话。” 他哭笑不得:“好吧好吧,看来要骗过你,真是不容易。我刚才说错了,我的力量,不是只在往后十年减弱,而是会永远减弱,不过十年后,会恢复到如今的七成,而且……”他仔细听着她脸上的神情:“就算我把力量给了他,他也只能多活十年。” 十年…… 竟然只有十年。 但再怎样短暂,也总比现在就死了好。 第996章 总比死了好(二) “你说什么?” 战事正值白热化,突然从后方传来了乌金士兵,在丰州大开杀戒的消息,乌勒鲁鸿平静的心神瞬间就崩崩塌了。 他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独孤绾,并没有真的打算对无辜百姓下狠手,到底是谁罔顾他的命令,带人在丰州大开杀戒? “随本汗前去救人!”他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身边的副将连忙拦住他:“万万不可!汗王您要是走了,让此刻正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们如何是好?” 他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责任来。 他是乌金的主帅,是所有乌金勇士心目中的顶梁柱,他这一走,岂不是会对军心有所动摇? 如果敌人趁此宣扬他临阵脱逃,那一切就都完了。 然而,丰州百姓的死活,他也不能不管。 “科尔达齐,你带领一队精锐部队,立刻前去救援!” “汗王,此时任何战力,对我们来说都是不能损伤的,这些天昱人,与我们又无干系,更不是您的子民,您没有义务去庇护他们。” 乌勒鲁鸿脸色凝重:“这场仗是输是赢,不在乎多一队,还是少一队兵力,但是,如果我真的漠视那些丰州百姓的死活,那我在做人这方面,便彻彻底底输了。”他的眼神,忽而从凝重,变得哀悯起来:“科尔达齐,还记得五年前,在海蓝堡与武阳郡主战秋凰的那一场战事么?” 科尔达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漫上了浅浅的雾气:“我当然记得。” “那一站,战秋凰大获全胜,海蓝堡的所有民众,都成为了阶下之囚,其中,也包括你的家人。那时候你哭着来求我,因为每一次乌金与天昱的交战,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处死战俘,可那时我也分身乏术,根本来不及去救你的家人,但就在你绝望之时,传来一个消息,战秋凰竟然释放了所有的战俘以及海蓝堡的民众,甚至,派了军医,医治好了你被战事波及而受了重伤的父亲。” 听到这里,科尔达齐由衷感叹一句:“那位武阳郡主是好人。” 然,好人并没有好报。 乌勒鲁鸿仰头遥望远方:“连一介女流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堂堂乌金男儿,又怎能落了下风?”他重重一握拳,态度较之前更为坚定:“科尔达齐,就当是为了我的尊严而战,带上人,去拯救那些无辜的丰州百姓吧。” 科尔达齐也是狠狠一咬牙,点头道:“是,科尔达齐谨遵汗王指示。” 科尔达齐离开后,他的神情才渐渐松软下来,甚至沾染几分落寞。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这场战事会如此胶着,乌金也从一开始的稳操胜券,到此刻的情势危急。 那位小皇帝,当真不简单,怪不得她会对他抱有那样坚定的信任。 从前遇到这样的境况时,他只会越挫越勇,不知为何,此时却只觉得疲惫。 独孤绾,如果当初你肯留在乌金,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可惜,在她的身上,永远都没有如果。 第997章 总比死了好(三) 好在神武军赶来的及时,丰州才没有遭受更大的灾难。 只是这件事的起因,她不得不去查证清楚。 如果放任不管,只怕过不了多久,还会有更为严重的惨祸发生。 “郡主,已经清点完毕。”章祥走过来道:“我们损失了七名战士,还有两人重伤,不过应该不会危及生命。” 她点点头,心里有些堵得慌。 沙场厮杀,哪有不死人的?她早就该习惯了,可如今却不知为何,竟再也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 尤其是那位拼尽一切,为了自己孩子能活下来的母亲,更是让她的心绪,一直得不到纾解,像是有颗大石头,一直压在心口上,越压越重,连气都快喘不上来。 “好好安葬这些勇士,务必安抚好他们的家人。” 章祥应是,正要走开,她突然道:“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章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才恍然大悟:“听说是天昱胜了。 是吗? 知道此刻,她脸上才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 她的眼光果然没错,那个孩子,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他会比曾经的她还要强,他会如她当年一般,保护他人,做他人身前的臂膀。 轻轻拍了拍腰侧的墨邪刀,一步上前,拉过雪银的酱婶,“走,去看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大概是想到,这个世界,终于不需要自己了。 那种如释重负,那种重新回归简单生活的愿想,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大声呐喊。 “你可有想过乌勒鲁鸿的心情?” 正在马上恣意驰骋,耳边忽而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 她将马速减慢了一些:“我是天昱人,自然希望天昱胜,他也该懂得,什么叫做愿赌服输。” “你这人果然冷血的很呐。” “喂喂,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该为乌金的惨败而痛哭流涕一场?”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后卿慢吞吞地说着,口吻间带着几分不明显的唏嘘:“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可怜。” “他可怜?”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就不可怜? 后卿似乎能听到她内心的想法,又是一叹:“亏他一世英雄,可惜最后却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她再次勒紧缰绳,“我不喜欢你这个说法。”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所以不愿意听,对不对?” 她没吭声,他知道她心虚了:“他可以败,也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误,但他的对手是你,这种事情,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安慰他了?”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躲起来,不要去关注这场战事的成败。” “后卿,我总觉得,你知道些什么。” “我?我有那么厉害么?”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闪躲,一下子就被她听了出来。 “你说他无法面对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越想越不对劲,乌勒鲁鸿不是那种不敢直面失败的人,除非…… 她猛地一夹马腹,“他现在唯一在乎的,也就是那些不计一切追随他的士兵了!” 第998章 总比死了好(四) “皇上!”正和手下将士商讨处置战俘一事,忽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御华铮蹙眉,手一挥,道:“还不快扶丞相下去休息?” 几名士兵上前,企图强行带走重伤未愈的骆成。 但虽是书生,却也在武堂习过功夫,那几个士兵,一时半会儿,竟还拿他没辙。 稍一疏忽,他就冲开了包围,冲到了御华铮面前。 “皇上,有关战俘处置一事,还请您三思。” 身上重伤未愈,骆成试了几次,才勉强跪下。 御华铮脸色有些冷,淡淡回了句:“朕已经三思过了。” “不,皇上没有。”骆成语气恭敬,态度却是分毫不让:“您要明白,想做个明君,首先,必须要做个仁君,那些战俘罪不至死,不必赶尽杀绝。” “丞相说得容易,不必赶尽杀绝?任何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怎能保证,这一次朕放过了他们,他们不会再一次对天昱发起战争?届时,受苦的还是黎民苍生,试问,饶了他们和不饶他们,究竟哪种做法,才算仁慈?” “皇上,微臣并不能保证,这些乌金人不会卷土重来,但至少,二十年内,他们不会再对我天昱王朝挑起战争,而如果您杀了他们,势必会买下仇恨的种子,待这颗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愈长愈大,届时一切将再无转圜,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御华铮双唇紧抿,似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半晌后,他突然道:“你知道这一次乌金对我天昱发起战事,是因为什么吗?” 骆成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企图扰乱天下。”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是因为什么人,御华铮没说,但骆成和他都心知肚明。 “她……不希望您这么做。” “朕知道。”御华铮道,“可朕说了,当初的她可以保护天下民众,朕同样可以,但是,她当初的法子已经不管用了,要一劳永逸,只能狠下心来。” “可是皇上……” “丞相,你重伤未愈,还是赶紧去休息吧,这些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御华铮的态度,比想象中还要坚决,骆成知道,自己的话,他已是听不进去。 比起先帝,如今的这位少年帝王,他的心性更为坚决,也更为果决。 他不会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哪怕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但只要他认定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这一点,倒和某个人十分相似。 “皇上,手染鲜血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一旦您后悔……” “朕不会后悔。”御华铮对身边的士兵下令:“还不快带丞相下去。” “皇上,咳咳咳咳……”毕竟身体很虚弱,命都捡回来的,哪里还有力气再和御华铮据理力争。 骆成没说两个字,就昏厥过去。 望着远处的滚滚硝烟,御华铮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凰儿姐姐,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么做,是最正确的。” 第999章 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一) “等等,前面有人。” 策马狂奔中,后卿突然紧张出声。 她下意识勒紧缰绳,朝着前方的一处山坡看去。 后卿作为剑灵,感知一直比她要敏锐,虽然暂时还感觉不到什么危险,但她还是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等了一阵,山坡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她这才请辞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存在。 只是那人的气息太微弱了,不仔细探查,根本感觉不到。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道踉跄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乌勒鲁鸿?” 男人身上满是血污,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却没有给人丝毫狼狈之感。 “喂,他不会是来找你算账的吧。”耳边传来后卿低低的声音。 乌勒鲁鸿的目的是什么,她还真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算账。 她犹豫了一下,翻身下马:“你伤得很重。”不仅仅是外伤,还有内伤。 乌勒鲁鸿却不说话,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哑声开口:“我败了。” 是啊,他败了,这是任谁都知道的事实,但他特意在她面前强调,恐怕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说明这个事实。 “自古成王败寇,你只能接受。” 他苦笑一声,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痛,腥热的液体涌上喉头,他生生又咽了回去:“或许是我太贪心,即便是败了,也不愿接受失败的后果。” 她没有接话,以乌勒鲁鸿那骄傲狂妄的性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委实令人诧异。 “或许,从前是我高看了自己,如今……”他想笑,却发现两颊僵硬的扯也扯不动:“我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那么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她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不愿意与他就此话题谈论下去。 “我是个罪人。”他捏紧了拳头,那双总是充满了骄狂的褐色眼瞳,第一次漫上无尽的悲愤和无力:“十万乌金勇士信任于我,万千乌金民众信任于我,而我最后带给他们的,却只有绝望,这一切本是自作自受,但是……我还是心存奢望,愿他们不受我着罪人的牵连。”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对他们的伤害已经造成。” 他垂下头去,没有人看见,他脚下的土地,溅落了一颗炽热的水滴。 “拿去。”他伸出手,将掌心的弯刀递给独孤绾。 “何意?” “乌金算是完了,但是……但是那些士兵,他们还是有机会可以回到故土,重新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想要御华铮放过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御华铮不会那么做的。”她没有去接他的刀。 “那只是你认为。”他将刀再次朝前递了些:“快!战秋凰,你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 “为什么会是我?” 生命伴随着鲜血的流逝,也在一点点的变弱,他几乎连站都要站不住,但握刀的手,始终坚定有力:“因为只有死在你手上,我才会觉得死得其所。”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在战场上,取你项上首级。”她伸出了手,却始终没去接那把刀。 “如今,也不算食言。” 第1000章 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二) “皇、皇上!” 正在迟疑,那四万乌金战俘,究竟杀还是不杀时,一名士兵前来禀报:“有位姓独孤的小姐要见您,她……她有些厉害,卑职已经派人去拦截了,她手里拿着乌金士兵的弯刀,恐怕会对您不利。” 凰儿姐姐,你终究还是来见我了。 御华铮挥挥手,“无妨,你传朕命令,让所有人的都退下,她不会加害于朕。” 那士兵还是有些担心,正打算劝说时,独孤绾已经骑马冲了过来。 “弓、弓箭手!”那士兵吓坏了,这女人的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九五之尊吗? 御华铮一声好喝:“都给朕退下!” 他是皇帝,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当然,有一个人却是不在乎的。 “御华铮。”独孤绾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一切都结束了,算给我个面子,做一回仁君吧。” 御华铮笑了:“你这话说的,怎么跟丞相一样?” 骆成是怎么劝他的,她不清楚,也懒得去问,但有一点可以知道,御华铮没有将骆成的话听进去。 年幼时期的他,行事向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当所有生命的威胁,尽数被绝对的权利所驱逐时,一切都会变得完全不同。 他是强势的,更是独断自信的。 “那些乌金士兵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那么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据我所知,这些所谓的乌金勇士,对他们的汗王,可是崇拜的很,一旦……” 御华铮话还没说完,就听哐当一声,是独孤绾将手里的弯刀,丢在了他的脚下:“这支弯刀上,刻有乌金王族图腾,皇上应该可以辨别真伪。” 御华铮垂目看着那柄弯刀,神情忽而变得有些晦涩不明。 “如果你担心乌勒鲁鸿会带领手下部众卷土重来,那么,这个顾虑可以打消了。”她又将身后的一个包袱解下,这时御华铮才看到,那个包袱一直在往外渗着血,将她的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你杀了乌勒鲁鸿?”这种事情发生在独孤绾身上,还真是没什么可惊讶的。 她目光哀伤,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将那包袱解开:“放了那些战俘,从此以后,你会是这片大陆上,最受人尊敬的帝王。” 死死盯着包袱中央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御华铮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甚至还希望,能与乌勒鲁鸿再次交锋。 他相信自己,不论乌勒鲁鸿发几次难,他都有信心,可以一举将其击败。 只是他就这么死了,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在他的印象中,这是连战秋凰都无法战胜的存在,是这个世上真正的不败战神,但如今,这个战神也陨落了。 突然让他怀疑,这世间是否存在永恒不变的真理。 就好比,强大如皇帝,也终有走向没落衰败的一天。 “告诉我,是你杀了他吗?”不是为何,他会如此执着这个问题。 第1001章 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三) 是她杀了乌勒鲁鸿吗? 这个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狂烈桀骜如乌勒鲁鸿,真正能杀死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她没有拿那把刀,连后卿也不曾出手,但眼睁睁看着他自刎而亡的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呢? 那时候,她明明可以阻止他,明明可以劝他留下一条命来,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她知道,只有他死了,一切才能结束。 她是那样理性,那样现实。 “是,是我杀了他。”她这样说着,毫不犹豫。 御华铮看着她的双目:“真的吗?没有骗我?” “没有。” “好,你发誓。” 她点点头,“我发誓,乌勒鲁鸿的确是我亲手所杀。” 御华铮似乎信了,又似乎没信,他最后望了眼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他却从那已死之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片安详。 那不是一个人临死之前,该有的样子。 他以为,这样的男人,至少会不甘,会绝望,会愤恨。 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在这世上最后感受到的,竟然会是安详。 分明,他就是个罪人。 “好,我听你的,做个人人敬慕爱戴的千古仁君。” 御华铮一声令下,三万待死的俘虏,重获新生。 只是他们不知,他们的新生,是一个人,用死亡换回来的。 “他真的同意了?会不会只是敷衍你,等你离开,再下令处死那些战俘?”离开军营,后卿不禁发出了疑问。 她摇头:“不会。” “何以见得?” “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撒谎。” “人是会变的。”后卿一副老成的口气。 她不否认后卿的话,但有些事,是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那个孩子的眼神,她太了解了。 说到底,撒了谎的人,是自己才对。 “怎么了后卿?”她感觉手里的墨邪刀震了一下。 “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她正准备扬鞭的手顿在半空:“难道还有无辜百姓没有安置好?” “不对,这股气息不对,有很多的血……” 后卿说得严重,她也不敢怠慢:“在哪里,我们过去看看。” “你还是别去了吧。” “怎么了?”她能感觉到,后卿的态度是突然转变的。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赶过去也来不及了。”他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被戳了一次心窝不够,还要戳第二次不成? 若是去了,她难免又要伤心。 大概是与逃命的人离得近了,刀兵相撞之声,已经清晰可闻,她管不了那么多,一夹马腹,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听不到也就算了,既然听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后卿也很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他就该闭紧嘴巴的。 “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决然的刚烈,独孤绾握着缰绳的手蓦地一紧,这个声音…… 绕过一片山壁,一个背上背着婴孩的女人身影,赫然呈现在眼前。 “桑雅!” 竟然真的是她! 第1002章 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四) 桑雅的武功不弱,但连续的战斗,已经让她精疲力尽,更何况还要保护她背上那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孩。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冒险呼救。 “桑雅,你还能撑得住么?”独孤绾弯下身,轻轻拍打着桑塔的脸颊,虽然及时出现救下了她,但她实在伤势过重,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桑雅艰难的睁着眼睛,将背后的襁褓取下,婴儿粉嫩的脸颊早已哭得通红,但一双浅金色的眼眸,却尤为明亮。 “这孩子……” “大王子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即便乌勒鲁鸿已经登基为王,但桑雅还是习惯唤他为大王子。 她看着婴孩那双与乌勒鲁鸿极为相似的眼睛,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男人临死前,那双平静如潭的眸子。 “是你和他……” 桑雅笑了一声,听上去有几分心酸,几分不甘:“怎么可能,如果大王子真愿意给我一个孩子,我只怕会幸福的死掉。 “那个……” “是阿日娜。” 阿日娜?柳思语? 看着那孩子,她很是惊讶。 桑雅强撑着坐直身体,看向那孩子的眼神复杂至极:“阿日娜很聪明,但也很愚蠢,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又不清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会牺牲掉什么……”这便是让自己既羡慕,又可怜她的原因:“她打扮成你的样子,穿上你喜欢的衣裳,她自以为这样就变成了你,但在大王子的心目中,她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可就算是替代品,她也是让我极为羡慕,极为嫉妒的……” 说到这里,她伸出染血的手,小心翼翼抚摸着婴孩的脸庞:“可这毕竟是大王子的血脉,我再恨,也不会对这个孩子下手,况且,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她自己也丢了性命,很是可怜……若是大王子可以亲眼看看他的孩子,那就好了。” 她不忍说出事实,虽然从头至尾,她对桑雅都没有什么好感,当可看她此刻的模样,也不忍心打击她:“桑雅,乌勒鲁鸿他……他败了。” 桑雅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她望着前方发了阵呆,忽而低低开口:“出征之前,大王子说过一句话:不成功,便成仁。他是乌金的王,理应与自己的国家共存亡。” 她愕然,没想到在与天昱开战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再次会想起他临死前的眼神,竟多了一种解脱,一种释怀。 “求你。”桑雅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谁也想不到那样奄奄一息的人,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保护好这个孩子,让他……平安长大。” 她看向哭的累了,已然熟睡的婴孩:“你凭什么认定,我会答应。” 桑雅重重咳出一口血沫:“因为,你不是无情之人。” 她自嘲一笑:“人人都说我绝情冷意,连我自己也如此认为,你却说,我不是无情之人。” 桑雅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眼睛一点一点阖上,口中轻轻说着:“一个也曾为母亲的人,又怎会……是无情之人……” 第1003章 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一) 她伸手,为桑雅阖上没有完全闭紧的眼睛,然后转向一旁:“你听见没?她刚才说什么曾为母亲的人?她在说我吗?” 后卿突然不敢说话了:“什么?我没听到啊。” 他这反应让她觉得古怪:“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事在瞒着我。” 后卿道:“我瞒你的事多了,人都是又隐私的,虽然我只是个剑灵,但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你总不会连这个都要计较吧?” 倒是挺伶牙俐齿的,她被堵的没话说,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我连亲都没成过,怎么可能当过母亲?我觉得桑雅怕是糊涂了。” “对对,人在临死之前,记忆会发生错乱,所以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口吻也冷厉了不少:“后卿,你刚才还说,自己没听到桑雅说了什么,这会儿怎么回答得如此迅速?你果然有事在瞒着我。” 糟糕,一个不留神,就让她抓住把柄了。 亏他现在是剑灵,否定定要因为紧张而冷汗直流了。“我是在附和你而已,不管桑雅说了什么,你都没必要往心里去。” 还没等她继续追问,原本熟睡中的婴孩,再次大哭起来。 她顿时慌了神,抱着那婴儿,完全不知所措。 “怎么了?好端端的咋就哭了呢?”她瞪向身旁的墨邪刀:“喂,你快想想办法,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么哭下去啊。” 后卿也很无奈:“我又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该咋办?” “那就让他这么哭着?” “是啊,不这么哭着还能干嘛,反正我看他挺能哭的,哭一阵就好了。” “什么叫哭一阵就好了。”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你没瞧他哭得脸都紫了,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桑雅身上受了不少内伤,她担心这个孩也没能幸免。 可捏着孩子瘦小的手腕探查一番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真是奇怪了,既然没有受伤,他哭个什么劲啊? “如果你觉得困扰,不如把这个孩子交给我。”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她骇了一跳,倒不是因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而是对方竟能在她没有半分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 “谁?”她猛地转身,同时做好了戒备。 “独孤小姐,好久不见。”站在她对面的黑衣男子,笑意温煦,却让她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冥……影?”她艰难吐出两个字来,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人,浑身上下的血液,就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甚至有某种奇怪的哀恸,自灵魂深处涌了出来。 “看来小姐还记得我,没有冲动之下,将所有前尘旧事一并忘却。”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能看得出他来者不善:“你想干什么?” 冥影看着她怀中的婴孩,缓缓探出手来:“把那个孩子给我,我有办法让他停止哭泣。” 信你才有鬼! 独孤绾不但没有把婴孩给他,反而抱紧了孩子,向后撤了两步:“屠杀丰州百姓一事,可是你一手操控?” 第1004章 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二) 她退后两步,冥影也跟着上前两步:“我帮了御华铮一个大忙,难道你不该感谢我吗?” 帮了大忙? 肆意杀虐这种事,也能当做一种夸耀?这人简直没有人性!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冥影嘲弄地笑了起来:“这种愚蠢的问题,真的不该从你口中问出。为什么这么做?你觉得答案与那么重要么?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强者为尊,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如非这般,一个伟大的帝王,又怎能诞生?” 听了冥影的话,她简直又气又痛:“在你眼里,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只是你的棋子!” “对,包括我自己。”冥影没有反驳。 “你简直是个疯子。” “随你怎么说吧。”他再次伸手:“把那个孩子给我。” 她屏住呼吸,将那孩子抱得越发紧了:“你那天下一统的心愿,与这孩子无关。 “怎会无关?”他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杀意:“这个孩子是乌勒鲁鸿的后代,待他长大,知道了自己父亲的过往,定会带着仇恨,祸乱天下,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生灵涂炭那么简单了,你要做个善良的人,就该明白,这孩子是不能存活于世的。” 她冷笑:“坚持荒谬!别说他现在没有长大,就算真的长大了,你又凭什么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的身上?” “这是人之常情,你一介女流,不会明白。” 她嗤的一笑,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你真是这世上最龌龊的人,除了你自己,你谁都看不起。” 冥影却摇头:“这倒不是,对于我那个好徒弟,我可是忌惮的很,可惜,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最终还是栽在了儿女情长上面。” 他还有个徒弟?她觉得不可思议:“当你的徒弟,可真是够倒霉的。” “是挺倒霉,欺师灭祖的罪名,他是要背负一辈子了,不过比起当我的徒弟,爱上你,才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幸。” 她睁大眼睛,只觉得从冥影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感到疯狂。 “我连你徒弟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爱上我?” “是啊,他怎么会爱上你呢?一个受点挫折,受点欺骗,就毫不留情服下忘尘蛊,将他彻底遗忘的女人,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她的脑子突然变得有些凌乱,虽然理智上认为,冥影在胡说八道,但又莫名觉得,他说的全都是真的。 不行,绝对不能被他扰乱思想,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夺走自己怀中婴孩的性命。 虽然她没有明确答应桑雅,会保护这个孩子,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丧命。 “后卿,你先带这个孩子离开,我来拖住冥影。”一番斟酌,她不认为自己有绝对制胜的把握,所以不能冒险。 “不可以。”后卿急忙道:“我留下断后,你带孩子离开。”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她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也一样。” 冥影突然出声打断,“不用争了,不论谁留下,结果都一样,这个孩子的命,我是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