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云烟》 第1章 丫鬟 小丫头心儿坐在炕桌旁,闻着屋内弥漫着的淡淡的药草香气,瞧着娘亲坐在炕上绣着手上的抹额。西北的大日头透过敞开的门照了进来,照在心儿脸上,她不由得眯起眼来,只觉得浑身暖暖的。 “心儿”她忽听到娘亲叫她的名字,她正要答应,却隐隐觉得那声音似乎不像是娘亲的。 “心儿,心儿!”又是一阵急促的叫声,心儿闻声忙睁开眼睛,望着四周的陈设,才想到自己如今人在这江南的都城,而娘亲也已不在人世。她轻叹了口气,自己又梦到娘亲了。 她正想着,便见周大娘正望着自己,说道:“心儿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心儿忙回过神来,冲她笑笑,叫了声“伯母”。 周大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说道:“将小姐从西北接回到都城来,本打算……”说到这里,她忙止住了,瞧到心儿并未多问,忙又说道:“可如今瞧下来,先前那盘算竟是不行的,只能委屈小姐了,今日沈府选丫鬟入府,小姐便随着我先去沈府罢。”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又见她神色慌张,便忙从床榻上下来,说道:“心儿在都城无亲无故,有劳伯父、伯母照料,既然伯母这么说,那心儿便随伯母去沈府去。” 周大娘一面手脚麻利地替她梳了头,绾了双螺髻,一面口中嘱咐道:“小姐只需在这沈府的外园先做两个月的小丫鬟,后面自会有人将小姐送到翠烟阁去伺候,便有人照应小姐了。” 心儿点点头,说道:“心儿知道了。” 周大娘端看了她一番,轻叹了口气,说道:“心儿小姐还真是好相貌,只是委屈了。” 心儿浅浅一笑,说道:“有何委屈可言,心儿本就是西北郎中家的孩子。” 周大娘摇了摇头,一面又嘱托了她一番,一面忙带了她乘了马车往沈府去了。 沈府,大少爷沈伯彦端坐在楠木条桌旁,伸手端起丫鬟奉上的官窑五彩盖碗,掀起碗盖嗅了嗅茶香,又用盖子轻轻地拨动着茶汤,却并不送入口中,而是微微抬起眼睛,瞧着面前一字排开站着的十多个小丫头。 这些都是今年刚入府的新丫头,先在外园由训导嬷嬷教导了两个月的时间,然后挑选出来些相貌端正、手脚伶俐的送到各个院子内当小丫鬟。 沈伯彦面前的这些丫鬟正是嬷嬷精挑细选出来的,大约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色的青绿夹棉缎面短袄,下面是月白长裙,头上整齐得梳着双螺髻,粉黛未施,全都敛声屏气,垂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些小丫鬟一旁站着专管丫鬟采买分配的管事嬷嬷刘嬷嬷,她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体微胖、面色红润,嘴角微微带着笑。她抬头看了看大少爷又看了看这些小丫鬟,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大少爷今年十六岁,熟读诗书,一门心思都在考取功名上,对不相干的事情向来很少搭理。以往各房各院挑小丫鬟的时候,大少爷向来不闻不问,只安排身边的大丫鬟春雨和秋露来挑,并不多言语。如今虽然秋露不在身边了,可春雨还在眼前,挑两个干杂活的小丫鬟也并不是难事。 可如今看来大少爷倒像是改了性子了,反反复复盯着这些小丫头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说话。刘嬷嬷忍不住抬起头要开口说话,却见大少爷把茶碗搁在桌上,开始问话了。 他微微指了下右手边第一个小丫头,缓缓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清澈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刘嬷嬷也终于舒了口气。 那小丫鬟并不敢抬头,只怯生生的回答:“回大少爷的话,奴婢翠雨,今年十二岁。” “那你呢?”他似乎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过目光问第二个丫头。 那个小丫鬟同样恭谨地回答到:“奴婢红玉,今年十三岁。” 他仍不打算盘问更多,只是问向了第三个丫头。 旁边的刘嬷嬷和大丫鬟春雨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满眼疑惑,却也不敢言语,只眼瞅着他一个个问下去。 一圈问下来之后,他似乎并不满意,抬起头望了望刘嬷嬷,眉头微蹙,似有些疑惑地问道:“嬷嬷,今年新入府的小丫鬟都在这里了?” 刘嬷嬷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忙笑道:“除了大奶奶自己留了两个,并给二少爷挑了两个之外,剩下的都在这里,先送过来给大少爷选。” 沈伯彦心下微微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一旁的春雨说:“你来挑两个机灵的吧,我都仔细问过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外头的春雨和刘嬷嬷仍是一脸的疑惑,不知道大少爷今日唱的是哪出,但也不敢怠慢了,赶紧挑起人来,最后选了两个长相齐整,看起来机灵的小丫鬟留了下来,剩下的都由刘嬷嬷带着去了大小姐所在的落樱坞了。 里间,沈伯彦坐在书案前,心下思量着:从如今这情形看,那个小丫头必定已经在正院里了,若是留在母亲身边,自己十有*是要不出的,若是放在二弟房内,二弟年龄尚小,玩心重,说不定还有可能将那小丫鬟要到自己身边来。他沉思了片刻,便翻出一本书来,拿着出了门,迈步朝正院的福禄居走去。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阵阵脚步声,沈伯彦转过身,就见大丫鬟春雨急急地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大红蟒缎厚斗篷。 她见沈伯彦转过身来,便放慢了步子,笑道:“大少爷这是要去哪里?眼瞅着便进了腊月了,你还穿着长袍就出门了,若是被大奶奶瞧到了,又要说我们做奴才的偷懒了。” 他笑了笑,并不答话。春雨见他不答话,忙上前把斗篷披在他身上。他身材修长,她只得踮着脚将领口两条缎带挽成结。 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忙乎的春雨,这个丫头在自己身边也有五六年了,之前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她,如今看来倒是出落得明艳了,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桃花眼微微含笑,有种说不出的娇艳。 春雨抬眼对上了沈伯彦温暖的目光,怔了一下,旋即说道:“大少爷还当我是新入府的小丫头呢,打量个没完。”说完白了他一眼,满脸娇嗔。 沈伯彦知道她说的是方才的事情,也意识到自己今日的做法确实有些奇怪,嘴角的笑容便更加深了,目光也愈发柔和了,不答她的话,只是轻声说:“我要去二弟那里,父亲若是找我,你差人来叫我就是了。”说罢转身大步去了。 进了福禄居,就看见了大奶奶房里的大丫鬟素云走了出来,见到沈伯彦,她忙上前福了个身,笑道:“大少爷今日来的不巧,奶奶晌午没空休息,现在正歇着呢。” 沈伯彦点头微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母亲休息了,先去二弟那里看看,等母亲歇好了再来请安。”说罢拐到旁边的回廊上朝西走去。 二少爷房内的小丫鬟看到沈伯彦过来了,忙向屋内道:“大少爷来了。” 二少爷沈仲彦正歪在榻上看丫鬟黄鹂和黄莺在炕桌旁描花样子,忽听得大少爷来了,忙坐起身从榻上下来,黄莺忙给他套上靴子,理好衣冠。黄鹂早将那些花样子收在匣子里藏了起来。他心里暗暗琢磨:难道大哥是来考我功课的不成?可今天的功课还没有温习,问起来肯定会有答不上来的地方,又要挨罚了。 正在他瞎琢磨的时候,大少爷沈伯彦已经进来了。他忙迎上前,说道:“大哥来了。”他抬眼打量着沈伯彦,心中不由的暗暗叹道:难怪父亲最喜欢大哥,果然是气质不凡,他身材修长,气度温和,肩披着一件大红斗篷,不仅衬得皮肤更加白皙,还平添了几分男儿的威严,让人暗自赞叹。 沈伯彦看着面前的弟弟,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是举止大方,让人喜欢。他身穿着绣着寿字云纹的紫色长袍,腰上束着一条玉带,左边佩着羊脂白玉玉佩,右边佩着一个精巧的七彩香囊。看着这个香囊,他不由得笑了,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喜欢这些女孩子家的东西,真是小孩心性。 沈仲彦看到哥哥嘴角上弯,心下也轻松了不少,忙堆着笑脸问道:“大哥可是给母亲请了安过来的?” 沈伯彦温和地看着他,答道:“今日我得了个好东西,特拿来给你瞧瞧。” 沈仲彦眼神顿时一亮,急着问:“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看看。”说着要拉沈伯彦藏在身后的右手。 沈伯彦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更觉得有趣,忙说道:“还是这么小孩子气。”边说边把手中的书递给他。 沈仲彦拿了书看了封页便兴奋的说道:“前朝大学士吴慎的《梅亭轶事》!大哥你怎么得到的这本书,这可是着实难得的很,我托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呢。” 见到他这么兴奋,沈伯彦也高兴起来,说道:“也是巧了,安郡王从宫中得这本书,送给了将军府的岳三爷,岳三爷看了觉得喜欢,想着我定然喜欢,便送给我了,我想着你最喜欢这些杂文轶事,便拿来了给你。” 沈仲彦得知大哥是专程给自己送这册书的,愈发欢喜了,忙拉着沈伯彦坐下,亲手捧了茶给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翻看着这本书。 沈伯彦端起茶杯,心里默默盘算着心底的事,方才仔细瞧了瞧,竟没瞧到新来的小丫鬟,也不知她究竟是在他这里,还是被母亲留了下来。片刻,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沈仲彦应声抬起头来,目光中还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便缓缓说道:“今日刘嬷嬷给翠烟阁送来了新入府的小丫鬟,听说母亲给你挑了两个极其伶俐的?” 沈仲彦不妨他这么问,楞了一下,望了望面前的大哥,旋即回过神来,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大丫鬟黄鹂。 黄鹂也不妨他这么问,瞧到二少爷投来询问的目光,忙笑着答道:“奶奶今日是给二少爷挑了两个放在院子里,说是留着做些杂事。二少爷当时正在家塾里没回来,还不知道这两个小丫鬟的事。” 沈伯彦点了点头,轻声哦了一声,然后又笑着说道:“可是很伶俐?” 黄鹂笑道:“奶奶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沈仲彦索性放下手中的书,对黄鹂说:“可是当真?既然大哥亲自过来问,你去把那两个小丫鬟叫进来给我看看。” 沈伯彦略有些尴尬,但听说要叫小丫鬟进来,便也不计较了,只是看着黄鹂出去叫人。 第2章 讨人 不多时,黄鹂掀开帘子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这两个小丫鬟低着头,缓缓走到二位少爷面前轻轻福了福身,说道:“奴婢香秀、心儿给两位少爷请安。” 听到心儿这个名字,沈伯彦身体轻微一颤,眼睛直直看着站在左边的小丫鬟,“心儿”这两个字就是从她的嘴里说出的。这个小丫鬟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身量瘦削,同其他的新丫鬟一样,穿着青袄白裙,梳着双螺髻,只是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地砖。他的目光不由得柔和起来,柔声问道:“心儿,你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 心儿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便缓缓抬起头,看到了面前端坐着的两位少爷。问话的这位年龄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清秀,鼻子高挺,两弯弦月眉,一双凤眼,眼角略向下弯,目光柔和,浑身散发着温和儒雅的气息。旁边一位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面色红润,虽说孩子气还未褪净,但是弯眉星眼,还是透出了俊秀的样子。 她并不敢多看,只对上沈伯彦柔和的目光,缓缓答道:“奴婢今年十二岁,家里并没有什么人了。”她的声音清脆干净,神色淡然,虽不是那么柔和,听着倒也舒服。 沈伯彦直直的看着她,只见她小脸庞,皮肤虽不像江南女子那么白皙,倒也光洁细腻无半点瑕疵,眉毛略弯,一双杏眼清澈明亮,鼻根端秀,鼻头小巧丰满,一张樱桃小口,嘴角微微向上翘着。 沈伯彦微微颔首,看着面前的这个秀美的小丫鬟,心中涌起一丝温情,他继续柔声问道:“那你爹娘呢?” 她低下头,轻声答道:“爹爹在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娘去年也跟着去了。”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流露出的一丝伤感随即便掩盖了下来,似乎已习惯了众人的盘问。 沈伯彦还欲细细问下去,一旁的沈仲彦似有些不耐烦了,望着另外一个小丫鬟问:“你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小丫鬟香秀对着沈仲彦微微一笑,答道:“奴婢爹娘都在府里当差,人们都叫我爹邢二。” “哦,”沈仲彦脑海中出现了邢二那张老实巴交的脸,道,“我知道你爹,负责府里车马的。那你娘呢?” “奴婢的娘是负责厨房买办的。”香秀轻声答道,眼角满是笑。她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量比心儿略微低些,人也比心儿胖些,鹅蛋脸,皮肤白皙,柳叶眉,丹凤眼,是个姿色上等的小丫鬟。 沈仲彦问好了话,看向大哥沈伯彦,发现他正直直的看向那小丫鬟心儿,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温情,他不由的有些诧异,便顺着目光望向她。论姿色这个小丫头并没有旁边的香秀出众,神情看上去淡淡的,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池水,并未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仲彦并没看出什么名堂,他收回目光轻声叫道:“大哥。”见到沈伯彦没有反应,便又微微凑近些,道:“大哥,你看我这两个小丫鬟可好?” 沈伯彦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母亲果然还是最偏心你,你这两个小丫鬟竟把我的大丫鬟也比下去了。” 沈仲彦听他这么说,也高兴起来了,说:“大哥言过其实了,不过就是容貌清秀而已。” 沈伯彦笑笑,转过头直直的望着心儿,对沈仲彦说道:“把这个小丫鬟给了我吧。” 听到他这句话,屋内的人一时都怔住了,大少爷向来对丫鬟从不上心,遇到丫鬟们也从来不正眼看一眼,如今却直接讨弟弟房里的小丫鬟,实在是令人意外。大家不由得顺着沈伯彦的目光看向了这个小丫鬟。 心儿虽然低着头,但还是感觉到了屋内火辣辣的目光都聚在自己的身上了,她也在心中暗暗盘算,自己并非花容月貌,不知为何却入了大少爷的眼,这大少爷看上去儒雅稳重、温柔可亲,并不像心思在女孩子身上的人,却开口要将自己要了去。她心下考量着,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垂下头站着。屋子里每个人都在心中犯嘀咕,却都不动声色,屋内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时廊下鸟笼里的凤头鹦鹉忽然叫了一声,二少爷沈仲彦闻声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大哥和我顽笑了,弟弟虽然愿意送给大哥,可是这个丫头是母亲特意挑选的,怎么好驳了母亲的面子,转而送人呢?” 沈伯彦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你若是喜欢,请母亲再挑两个姿色上等的给你就好了。” 沈仲彦看他面色严肃,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便又将心儿打量了一番,心下细细考量起来:粗看这小丫鬟并无什么过人之处,仔细看看倒也沉静如水,与其他的小丫鬟似乎有些不同。想必大哥是瞧上了她的清淡之姿,才一时兴起想要了去,既然大哥喜欢,送去又何妨,母亲心疼我,自然不会为了个小丫鬟生气。 心下虽然思量好了,但他却故意说道:“大哥你拿一册书就想换我个丫鬟,那我不是吃亏了?” 沈伯彦看他口气略有些松动,忙说:“这册书可不是一般的书,若是旁人,拿十个丫鬟来换我都未必肯。若你不肯,那你便将我送你的书还给我吧。”说罢伸手要去拿桌上的书。 沈仲彦急了,双手忙护住着面前的书,说道:“大哥如何能言而无信?既已经送给我了,怎么能又要拿回去?换就换,我可不吃亏。” 沈伯彦见他同意了,心中很是高兴,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外面小丫鬟说道:“大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掀了帘子,大奶奶陆氏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沈伯彦和沈仲彦忙放下了书,起身迎上前去,说道:“母亲来了。” 陆氏疼爱地望着两个儿子,伸手拉起他们的手,笑着说道:“我听着你们这里热闹,便过来看看,在闹什么呢?是谁言而无信?又是谁不吃亏?”丫鬟们早已将锦垫铺在一个靠背椅子上,众人扶着她坐了下来。 沈伯彦知道母亲听到了刚才的话,想遮掩也是遮掩不过了,索性笑着说道:“儿子是羡慕二弟,母亲刚给他挑了上好的小丫鬟,儿子新得了书,就忙着给他送了过来,既有父母疼爱,又有兄弟惦记,让儿子很是艳羡,他心里也是得意的很。儿子可不想他得意忘形,便要以个一个小丫鬟换书,谁知二弟小气的很,说了半天才肯答应,还不忘取笑儿子言而无信,实在有趣。” 陆氏听了笑得眯起了眼睛,摸着二少爷沈仲彦的头,对他说道:“你还不知道你大哥的性子?他连自己院子里有几个小丫鬟,这些小丫鬟都长着几只眼睛几张嘴都不知道,怎么会惦记你屋子里的人?” 沈伯彦听得母亲的话,心中不由沉了一下,自己费尽心思,连才得的书都送了出去,可不能半途而废。他还未开口,沈仲彦却不依不饶,笑道:“母亲没有瞧到大哥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当真的呢,我已经答应将心儿送给大哥了呢。” “心儿?”陆氏有些不明白,疑惑的问,“心儿是谁?这名字听起来倒是耳生。” 沈仲彦手指一指,说道:“喏,她就是心儿。” 陆氏顺着他的手指才注意到厅当中低头垂手站着的两个小丫鬟。她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是新送进来的小丫鬟吧,抬起头,让我看看。”她的声音虽然温柔,却又夹着一种让人难以违抗的威严。 心儿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闻声缓缓抬起头,便对上了陆氏的目光。她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盘着高圆髻,戴着五彩攒金花冠,穿着大红缕金对襟大袖锦缎披风,露出里面石青色刻丝缎袄,下身穿着绣有花鸟图案的凤尾裙,脚上一双绣花凤头鞋。体态丰腴,面色圆润,五官虽不是十分漂亮,却自带着几分富贵,眉梢直入云鬓,更添了几分凌厉。 她把心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说:“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若是皮肤再白嫩些,可不是将这些丫头都比下去了。”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陆氏抬眼看到沈伯彦呆呆的看着这个小丫鬟,便叹了口气说道:“伯彦,你院子里现今只有春雨一个大丫鬟,她虽说伶俐能干,但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这次正好从二等丫鬟里提一个上来,也好照顾你。你可有中意的?” 沈伯彦一时想起了从前的秋露,心中不免有些伤感,目光也黯淡下来了。 她见他不说话,神情讪讪的,知是又想起了秋露,叹道:“秋露这孩子也是个没福的,都知道她是个聪明能干的,若不是得了那怪病,如今留在你屋子里照顾你,为娘也放心了,唉。”陆氏摇摇头,不愿再说了,微微顿了顿,转而说道:“我看到你院子里的冬雪不错,在你身边也有三四年了,尽心尽力,模样还不错,人也算的上聪明伶俐,就把她提成一等丫鬟,到屋子里照顾你吧。” 沈伯彦对冬雪并未多留意,听得母亲这么说,便点头到:“母亲安排就是了。” 陆氏笑着点点头,对二儿子沈仲彦道:“你瞧你大哥,自己屋子里丫鬟的事情都不关心,怎么会向你讨丫鬟,他定是和你顽笑的。” 沈伯彦看这情形,心中有些着急,忙说道:“母亲,儿子是真的想讨心儿在身边,她……她……她长得有几分像秋露!” 这一番话出来,屋子里又是一片安静。大家都知道秋露从前是大少爷心头最喜爱的大丫鬟,如今虽然不在大少爷身边,大少爷也还是常挂念着,只是没想到大少爷情深至此,还要将容貌像她的人放在身边。 沈伯彦见众人神色诧异,心中也有些紧张,担心他一时性急随口编出来的理由,会不会被母亲看穿。 陆氏又将心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丫头也就是神情略有些像秋露,都有些淡淡的,其他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她问道:“你多大了?” 心儿轻声答到:“奴婢今年十二岁。” 陆氏摇了摇头,对着沈伯彦说道:“我看她模样倒好,只是年龄太小了,并不合适放在你的院里。母亲特意将她们岁数小的留在你二弟身边,正是因为福禄居的嬷嬷多,可以拘束着她们些,等规矩学好了,再做安排。”说罢她顿了下,缓缓说道:“何况你年龄也大了,我准备过了年就给你安排个通房丫头,好尽心尽力的服侍你,这丫头年龄还是太小了,你若是喜欢,过两年待大了些,我再将她送到你院子里去。” 沈伯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自己再多说也是徒劳无益了,他嘴巴张了张,却还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见他不说话,陆氏身边的丫鬟素云对着心儿和香秀使了个眼色,心儿和香秀便轻轻低头退出了房间。 第3章 沈府 到了屋外放下了帘子,心儿轻轻的舒了口气,向外走去。一旁的香秀斜了她一眼,含酸地说道:“我看你长相也就寻常而已,怎么大少爷巴巴儿的来讨你?” 心儿瞧了她一眼,淡淡地答到:“少爷们说的玩笑话也能当真?在少爷们的眼里,我们还不如一册书。” 香秀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心下也舒畅了些,不再搭理她,忽想到什么事,便独自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心儿见她走了,转身正要往小丫鬟们住的西厢房走去,大丫鬟黄鹂忽叫住了她,说道:“心儿,你去下落樱坞,替我和大小姐身边的落棋要几个绣花样子,还有金银丝线也借一些来,说等我有了自然还她。”心儿应了声,便往落樱坞走去。 心儿一面往落樱坞走去,一面观赏着沈府的景致,心中忍不住暗暗赞叹:沈府果然是都城中的大户,大到园林格局,小到仆奴们的吃穿用度,都与别人家不同。她不由得想到了刚入府时训导嬷嬷曾讲过的关于沈府的大致情形: 沈府实际上由东府和西府合成,中间隔着一道街。两府世代都在都城做官,祖上为老国公沈默安,后代逐渐分为两府。东府为大老太公的后代,如今是大爷沈青正和二爷沈青直一家住在这里,西府为二老太公的后代,如今在外做官,全家都跟着去了,现今这西府倒是空着。现在大家口中所说的沈府,就是指得东府。 沈府是地道的江南园林,园内树木葱葱郁郁,楼台亭榭密布相连,回廊曲径逶迤相接,竹翠梅香,梨白蕉绿,处处都是风景,四季皆有风情。府中有一潭人工所建的荷花池,这荷花池又将东府分为东西两园。东园是大爷沈青正一家所居,西园住着的是二爷沈青直一家,两园既处一府又各自成一园,既不耽误日常往来又各自有独立空间,所以两家相处甚好,并无嫌隙。 东园的大爷沈青正如今在户部任职,官至员外郎,官位从五品,娶的是内阁大学士陆远的嫡亲女儿陆云霓,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十六岁的大少爷沈伯彦,十四岁的大小姐,芳名沈玉柔,十三岁的二少爷沈仲彦。如今大少爷住在翠烟阁,大小姐住在落樱坞,二少爷因为年龄还小,再加上大奶奶陆氏疼爱,便住在正院福禄居。 大爷还有一房姨娘,原是大奶奶的陪房丫头,后大奶奶做主抬了姨娘,姓蔡,大家都称她为蔡姨娘。蔡姨娘身下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四少爷沈季彦,如今蔡姨娘和四少爷住在芙蓉苑。 西园的二爷沈青直在工部挂了个虚职,娶的是礼部员外郎杨昊的小女儿杨秀英,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是三少爷沈叔彦,今年十一岁,女儿今年只有七岁,芳名沈玉容。因为子女尚小,所以并没有各自单独的院落,如今都住在西园的正院寿禧堂。 园子里还有一处好景致就是大爷的书房梨香园,在园子的西北,异常清静,每年早春梨花盛开的时候,满园花白如雪,香气扑鼻,成为园中一景。 心儿正想着沈府的大概情况,抬眼已经来到了落樱坞。她还未走近,便闻到阵阵香味,抬头一看原来是几十棵怒放的腊梅,金黄剔透的花朵开满了枝头,幽香彻骨,心儿走到树下不禁放慢了脚步,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几口香气。 忽然,她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忙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水红褙子青缎夹袄长裙的丫鬟从树后出来,对着她笑着说道:“我以为只有大小姐最喜欢这梅花,没想到又来了一个。” 心儿轻轻福了个身,说道:“不知姐姐在这里,打扰了。奴婢是二少爷院子里的小丫鬟心儿,黄鹂姐姐要奴婢来找这里的落棋姐姐。” 那丫鬟笑道:“她可是向我要绣花样子?” 心儿才知道这个边是落棋姐姐,便说道:“原来姐姐就是落棋姐姐,黄鹂姐姐是说要几个绣花的花样子,并一些金银丝线,黄鹂姐姐还说等她有了再还过来。” 落棋噗嗤笑出声来,说道:“她还少了金银丝线?不过是觉得大小姐这里金银丝线最是精细,想拿点去用罢了。” 心儿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只是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落棋见她不说话,就说道:“你跟我来吧,我拿了东西给你。” 心儿跟着落棋来到正房门口,正巧大小姐沈玉柔在丫鬟的陪伴下走出来。心儿福了个身,低头站在一旁。 沈玉柔走到心儿身前停了下来,问道:“你是落樱坞的小丫鬟?怎么看着眼生?” 她的声音极其温柔,心儿不禁抬眼多瞧了她几眼。她长得并不像大奶奶,而是和大少爷有些像,长挑身材,鹅蛋脸,眉墨如画,明眸皓齿,鼻梁高挺,嘴巴小巧丰满。既流露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又有一番不俗的气质,心儿暗暗赞了一番,便轻声答道:“奴婢是今日才到二少爷院中的小丫鬟心儿。”说罢抬起头对她浅浅一笑。 沈玉柔微微一笑,两腮边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说道:“听刘嬷嬷说母亲给二弟挑了两个上好的小丫鬟,如今一看,确实出众。” 见众人都笑着看着自己,心儿缓缓说道:“大小姐谬赞了。”便低下了头。沈玉柔见她话不多,也不说话了,便款款带了丫鬟出了院子。 看着沈玉柔走了出去,心儿才又低下头,她忽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年轻时应该也和她一般养尊处优,脸上一定也是温柔从容的神色,见到下人也一定是和颜悦色。忽又想到母亲临死时的模样,心儿心中不禁一酸,忙强忍着就要涌出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她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母亲临终前说过,到了都城自己的过去便不能为人所知。既来了这里,便只能听天由命,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母亲的安排。” 她轻叹了口气,便瞧到落棋手里拿了花样子和金银丝线出来了,心儿接过东西谢了她,便往福禄居去了。 到了福禄居已是傍晚时间,大奶奶叫人传了饭,留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少爷在福禄居用晚饭。一时大丫鬟、嬷嬷们忙了起来,捧着漱盂、巾帕进去伺候。小丫鬟则立在内厅外,等着吩咐。伺候的丫鬟嬷嬷虽然多,但是都屏气凝神,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心儿立在外面,不由得赞叹沈府果然是百年世家,治家严谨,即使是下人的规矩也比一般人家更恭谨有序。 一时间内厅晚饭结束,几个小丫鬟忙进去轻轻把盘碟杯盏收拾干净,放入几个五□□丝大盒子,并不发出一点声响,然后递给站在外面的几个婆子,由她们送回到厨房去。心儿和几个新来的小丫鬟,并帮不上忙,只是站着,等屋内主子们茶喝好了,没有其他事情了,便散了,到各自屋子里忙去了。 不多时,又有几个嬷嬷过来,端着几个乌木大盒子,送到各自房中,原来是给大丫鬟们送晚饭来了,等大丫鬟们轮流吃过了,嬷嬷们才捧着盒子回去了。 心儿便和香秀跟着这些嬷嬷去到厨房,将小丫鬟的餐食取来,放入两个红木大盒子,捧回到福禄居西院小丫鬟们住的西厢房,这时几个小丫鬟们才围坐在炕桌旁开始用晚饭。 晚饭是三个荤菜三个素菜并每人一碗粳米饭,竟比普通人家的吃食还要好上几倍。心儿心中想这沈府竟是这样阔绰,丫鬟们的穿戴已经不俗,这吃食不仅做的精致,味道也是极好的,必然选用上好的食材,厨子也必然是手艺极好的。 晚饭用过后,心儿和香秀把餐盒与杯碟送还至厨房,回来后院子已经安静下来了,二少爷也从大奶奶房内回来,换了家常衣服歪在榻上就着灯烛看书。其他几个小丫鬟已经准备好了热水,送进屋内后便出来了,一时小丫鬟们都无事可做了。留下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彩蝶在外面听使唤,其他几个小丫鬟便回到西厢房坐着休息。 二少爷身边除了黄鹂、黄莺两个大丫鬟外,还有彩月、彩明、彩莲、彩蝶四个小丫鬟。如今又多了心儿和香秀,且大家年龄都是十多岁,十分聊得来。香秀虽然初来乍到,但是和大家熟悉的很快,心儿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也会插嘴问一句,于是屋内叽叽呱呱的一直没有停过。 香秀叹道:“今天看来府内的丫鬟嬷嬷可真不少,不知府上得有多少人啊?” 彩明笑了笑:“我们哪知道府上有多少人,光是每个屋子里伺候的人,大概就有十个左右。”看到香秀和心儿听的认真,彩明便接着说道:“每位少爷屋内除了有自幼的乳母以外,还有两个大丫鬟贴身照顾,两个教引嬷嬷从旁协助,还有五六个小丫鬟负责打扫房屋、往来跑腿。” 香秀笑道:“这么一算,可不是需要十个人么。” “若是小姐房中,则还再多两个教引嬷嬷,所以小姐房中的下人还要多些。”见心儿和香秀点点头,有些明白了的样子,彩明心里得意,就又说下去了:“沈府是出了名的宽待下人,这里的奴婢都比旁人家的主子要高贵些,吃穿用度都不比别人家差,而且还有奶奶、小姐们的赏赐。我们能进来当丫鬟也算是运气好的。” 心儿心里默默叹到:对于小丫鬟来说,主子宽柔便已是运气好了。可锦衣玉食又如何?不过还是离了爹娘受人差使,自己的命运还是攥在别人的手上。转而想到自己的命运何尝不是被别人攥在手上,心下有些黯然。 忽然彩月转过来问心儿和香秀:“你们爹娘可都是府里的?” 香秀得意地点点头,丹凤眼中掠过一丝光彩,道:“我爹娘都是府里当差的,我娘是大奶奶的陪房邢二家的。”说罢瞅了一旁的心儿,歪着头问道:“心儿你呢?” 心儿轻声说:“我并不是家生子,我的一位远房伯父在府里当差,所以就把我送进来了。” 香秀记得心儿下午在屋内说自己父母双亡,不由得露出一丝怜悯,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盘问道:“那你这位伯父姓什么?” 心儿说道:“伯父姓周。” “可是大爷身边的周泰?”彩月急忙问道。 心儿点点头,没再说话。彩月仔细的打量了下心儿说:“周爷是大爷的贴身奴仆,从小就跟着大爷,如今是大爷在府里最信任的人了。他媳妇周大娘管着府内金银绸缎礼品往来,也很得大奶奶的信任呢。”彩月顿了顿,扫了心儿一眼,又说道:“周爷还有个儿子,叫周顺,是大少爷身边的小厮。” 彩月说的这些,心儿都知道,心儿想到那日她被匆匆送进府里,周大娘在她耳边悄悄把这些事情交代了一遍,还告诉心儿到了大少爷院里,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周顺。 想到这里,她眼睛忽然一亮,周大娘怎么知道自己会去大少爷的院子?那时候自己才被送入外园中,做了近两个月的粗活,熟悉了园内情况,又学了针线、礼仪、清扫、浣洗等活计,相貌端正、手脚伶俐的才能被挑出来送进内园给各位主子使唤。可周大娘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选中到内园,而且还会被选入大少爷的院子里。她又想到今日大少爷暖暖的目光,似乎他也早就知道自己是安排给他的。她心中起疑,难道这些都是母亲临终前的嘱托? 她正有些出神,忽听到阵阵笑声,原来大家见她不说话,已经把话题转移到香秀身上了,香秀正得意的拿了些点心分给大家吃,原来大少爷房内的丫鬟冬雪,正是她的姨表姐姐,今日被提了大丫鬟,特意拿了些精致点心给香秀吃。 周围的小丫鬟羡慕地说道:“能被提成房里的大丫鬟可是体面的事情,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们比园子里的姨娘还有脸面呢,冬雪姐姐可真是好福气的人。”听到艳羡的语气,香秀更得意了,仿佛是她自己成了大丫鬟。 心儿暗暗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接过果子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晚上也并没有什么差事,大家就早早在西厢房内歇下了。心儿心中千头万绪,似有很多疑团还没有解开,直到半夜才沉沉的睡去了。 第4章 大爷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进了腊月,府里逐渐忙起来了。心儿和其他小丫鬟一样,白天在院子里忙碌,清扫、擦洗、替二少爷院子里的人传传话跑跑腿,闲时便和彩云彩月她们聊聊天绣绣花。有时彩云她们会去其他院子里找相熟的丫鬟们说话,心儿在府中没什么朋友,便自己回到西厢房,偷偷拿出藏在自己箱笼里的笔墨经书抄佛经。 她做得很小心,不想旁人知道,更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每次写完字都会把窗户打开帘子掀起来,好让墨的味道尽快散开。好在女孩子都喜欢脂粉,所以屋子里本来就有淡淡的脂粉香气,再加上心儿经常折些梅花回来,浓郁的气息经久不散,所以不仔细闻倒也闻不出来里面的丝丝墨香。 一日,心儿忙完了手上的活,回来看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二少爷屋子里的嬷嬷曲嬷嬷和二少爷的乳母冯嬷嬷正在外间说着话。心儿知道丫鬟们定是又去别的院子里玩了,上前给两位嬷嬷请过安,之后便进了西厢房悄悄地从箱笼里拿出笔墨,在最里间靠窗的桌上铺好纸张,写起字来。 正当她写的入神时,就听到外面帘子一动,有人走了进来。心儿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忙搁下笔,把笔墨纸砚一并都放进了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盖好盖子,拿起备在一旁的花绷。还没有拿起针,那人就已经走到她面前。 心儿抬眼一瞧,原来正是刚才在正房外间说话的冯嬷嬷。她稍稳了下心神,微笑着说道:“嬷嬷,您怎么来西厢房了?” 冯嬷嬷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下心儿,然后伸手便去拿她手边的那个红木匣子,心儿双手护在上面,仍然笑着说:“嬷嬷,这是我放针线的匣子,小心伤了您的手。”她说这话时声音仍如同往常那般平静,目光清澈,既没有半分惊慌却也并没有分毫退让的意思。 冯嬷嬷皱起眉头,盯着心儿有些倔强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道:“屋子里墨香这么浓,你当我闻不出来?” 心儿本欲辨解,看到冯嬷嬷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微微低下头去。 冯嬷嬷见她没有辩解,便又开口说道:“我和周大娘是干姐妹,一起在这园子里长大,几十年的交情了。” 听到周大娘的名字,心儿抬起头来,看到冯嬷嬷笑盈盈的目光,她心中一暖,也笑了笑。 冯嬷嬷笑笑,说道:“周大娘托我照顾你,你爹娘都不在了,她没有女儿,虽然是隔了几层的远亲,但她只当你是亲生女儿看待。我与她情同姐妹,自然也会好生照顾你。我冷眼看你平日里是个聪明乖觉的,虽然话不多,但是性子温和也是好相处的。” 她说着,伸手拉起心儿纤长的手放在手心,接着说:“只是在这园子里做奴婢,得担着十分的小心,虽然主子心善,可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稍有差池犯了主子们的忌讳,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得千万小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低调行事,才能保得周全,等过个几年,主子开恩放出去,寻个合适的人家,或是配个体面的小厮,也就足够了。” 心儿有些感激的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瞅了一眼那个木匣子继续说道:“虽然这府上识字的丫鬟也不少,可琴棋书画这些玩意,都是小姐少爷们才能碰的,你这样做小心惹祸上身,日后还是不要写了吧,这些东西还是快快丢掉的好。” 心儿伸手摸了摸匣子上的木纹,眼中满是不舍。冯嬷嬷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簪来,递到心儿手中,说道:“这是周顺给你的,说见到你并没什么首饰,就托我送了过来。” 心儿拿起玉簪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怔,这玉簪通体莹白,质地细腻,晶莹剔透,是成色上等的好玉,簪头雕的是两朵清丽的梅花,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周顺只是一个小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再说丫鬟们都在内园行走,而小厮们都在外园,很少能有见面的机会,周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有首饰呢? 她心下疑惑,便轻轻把玉簪送还到冯嬷嬷手中,说道:“有伯母和周顺哥哥的照顾,心儿已经万分感激了,怎能再收哥哥的东西。” 冯嬷嬷也拿起那玉簪看了看,嘴里啧啧的赞道:“这么好的簪子,也不知道周顺这小子怎么得来的,八成是主子赏赐给他的,他也没有什么姐妹,自然想着送给你了。你就收下来吧,也不枉费周大娘一家的心意。”说着又塞到了心儿手里。 心儿再三坚持不下,只好小心的把这枚玉簪包在绢帕里,放在自己的箱笼里,藏在一件不常穿的袄子里面包好。冯嬷嬷又嘱咐了她一番,才离开。 到了正月,沈府流光溢彩,灯火辉煌,府里上上下下都衣着鲜亮,面带喜气,说不出的富贵气派。一时亲朋往来,门庭若市,府里主子们开始忙碌起来。 二少爷也随着大爷和大奶奶见客或是去其他府上做客,不常在院子里,丫鬟们反倒闲了下来,再加上正月忌针,各院大小丫鬟更是无事可做,便时常聚在一起说笑。 彩云她们常去落樱邬里玩,香秀因母亲是厨房买办,便经常去厨房里玩,顺便带些可口的吃食回来。心儿趁着大家都出去的空,便在西厢房里偷偷写字,等到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可巧一本经书也抄好了。她便把笔墨纸砚和经书一并都包好,托冯嬷嬷转给周顺带了出去,心中一时没了事,也轻松起来了。 到了二月初,亲朋往来逐渐淡了下来,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便在正厅内对奴仆们进行统一的赏赐,一方面是对下人的褒奖,另一方面也让大家互相熟悉,以后往来也更方便。 丫鬟嬷嬷们便整整齐齐的立在厅内听候大奶奶吩咐,前面几排是各位管事嬷嬷和各院大丫鬟们,心儿和其他的小丫鬟站在后面,再后面几排是园内粗使丫鬟嬷嬷。心儿微微抬头看到这乌压压一大片人,心里默默感叹着沈府的家业甚大。 站在大奶奶身边的管事嬷嬷一个挨着一个的叫着名字,叫到名字的下人走上前给两位爷和奶奶行了礼,便接过放有银两的红色绸袋子,退回原位。有脸面的嬷嬷们,会多说几句吉祥话,讨主子们开心,大家笑笑,气氛倒也不那么沉闷了。 心儿站在那里足有半个时辰,才听到上面嬷嬷叫到:“二少爷院子里的周心儿、邢香秀。”心儿缓缓走上前,对座上的几位主子福了个身,便低下头垂手站立。 “哪个是心儿?”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心儿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到正中坐着一位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的老爷,座位紧挨着旁边的大奶奶,想必这位便是府里的大爷沈青正。 他望着心儿,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关爱,这目光让心儿想到了大少爷。两人不仅眼神一样,长相也是极相似的,都是高鼻梁,眼角同样略向下弯,气质同样儒雅可亲。只是大爷眉毛更加平直粗黑些,嘴巴更加棱角分明,柔和中增加了几许威严。 心儿不敢多看,忙低下头,轻声回答:“奴婢心儿,给大爷请安。” 沈青正轻轻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心儿几眼,便不再说话了。大奶奶在一旁暗暗称奇,瞧见他不再说话,也便松了口气,只想着他定然是知道了大少爷要讨这个丫头的缘故,所以才留意了些。于是,她便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心儿从嬷嬷手中接过赏赐,道了谢,轻轻退了回去。 心儿站回原地,脑海中又出现了大爷关爱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难道大爷也知道了大少爷要讨自己在院内的事情,所以才留意了自己?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这样的话,大爷眼中那隐隐约约地关爱,又是何意?大爷在朝中事务颇多,在园子的时间大部分是在梨香园的书房,即使到福禄居来过几次,可不巧心儿都没有见到,所以这是心儿第一次见到大爷。即便是第一次瞧到他本人,可是他的性子心儿还是听说过不少。他为人严谨,喜爱读书治学,并不喜女色,也最厌恶□□二字。所以大爷只有一房姨娘,而西园的二爷却已经有了两房姨娘。大爷的这房姨娘听说也是因为大奶奶生了二少爷之后伤了身子,大夫说今后恐怕再不能生育了,大奶奶便把自己的陪房丫鬟硬是给大爷做了姨娘,以延绵子嗣,大爷才勉强接受了。大爷如此,便对两位少爷也是同样的要求,大少爷性子最像大爷,对女色向来不上心,所以才深得大爷的喜爱。若是大爷知道了大少爷要和弟弟讨一个丫鬟,怎还能这么和颜悦色? 正当心儿琢磨不透时,却见人群开始动了起来,原来赏赐已经结束了,主子们已经走了,丫鬟嬷嬷们开始逐一的退下。心儿便和香秀等一众小丫鬟回到福禄居,各自忙起来。 下午时分,二少爷房内的黄莺身子不爽快,便差心儿去厨房里给她端碗碧玉糯米粥。心儿捧着食盒快到福禄居门口时,正瞧到大爷从对面过来,她便停下来,退在路旁低头噤声。 不多时,一双墨黑色暗纹皂靴映入眼帘,心儿略一福身,道:“奴婢心儿给大爷请安。” 沈青正并未离开,却缓缓问道:“你来府里多久了?” “奴婢九月入府,如今已有五个月了。”心儿不慌不忙的答道。 “已经五个月了。”沈青正的声音略有些怅惘,心儿不由得抬起头,正瞧到了他眼中流露出的一丝酸楚,心儿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没有再说话,看了看有些瘦削的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大步进了福禄居。 他进了福禄居,见二爷沈青直和二奶奶杨氏已经在和大奶奶陆氏说话了,还有几个管事嬷嬷,侧坐在靠门口的小杌子上。见他进来,大家忙起身,他坐了大家方才坐下。 原来今日陆氏叫了管事嬷嬷们来禀报年节的各项往来和开支,以及各处店铺庄子的收入,虽然这沈府是大奶奶管家,可还是请二爷沈青直二奶奶杨氏过来听着,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也省得起了纠纷。沈青正来得晚,嬷嬷们早已禀告完毕,略坐了坐就退下了。 陆氏见人都退下了,才开口说道:“请大爷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情。”沈青正喝了口茶,示意她说下去。她便接着说道:“伯彦这孩子过了年已经十七了,婚事虽然不急,老爷若是有合适的,倒也可以留意起来。另外,妾身想先给他安排个通房丫鬟,好细心体贴的服侍他。”说罢,抬眼瞧了他的脸色。 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一向最厌恶儿女情长。二爷沈青直不敢看他,有些心虚的喝了口茶,二奶奶杨氏眯了眯狭长的眼睛,若无其事的瞅着自己葱段般的指甲。 他放下茶碗,微微皱了眉,开口说道:“这样的事情夫人安排便是了,日后无需再问我。” 众人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杨氏才笑着说:“咱们沈家这通房丫鬟安排得算晚的,我娘家侄子今年过了年才十四岁,娘家大嫂便开始留意起来了呢。”说罢捂嘴笑了起来,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 陆氏笑着说道:“弟妹说得可是墨儿?杨家夫人也太心急了些,墨儿神仙一样的模样,都城再挑不出第二个。若是我,定然多留在身边几年,才不舍得送丫头到他房里呢。”一时两人都笑了起来。 又说笑了一阵,陆氏方正色对沈青正说道:“那我就安排了,我看他房里的春雨就不错,模样又好,人也聪明。” “还是让伯彦自己瞧着办吧,”他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孩子们都大了,夫人也不要太操心了。” 陆氏感觉喉头微微一梗,把剩下的话硬吞了下去,转而露出了笑脸,说:“大爷说的是,孩子们都大了,妾身日后也可以少操点心了。” 沈青正望着她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才略柔和了些。陆氏心中少许宽慰了些,又说道:“那妾身便把伯彦叫了来,也要正经和他讲一声。”沈青正点了点头,陆氏方叫身边的素心遣人去翠烟阁。 心儿给黄莺送去了粥,又伺候她吃完躺下,帮她盖好被子,才又捧着食盒出来,刚出来就看见大奶奶身边的素心走过来。心儿笑着叫了声:“素心姐姐。”素心也笑了笑,说道:“你把先不要去厨房了,赶紧去下翠烟阁去请大少爷,就说大爷和大奶奶都在等着他。”心儿答应了下来,把食盒放下便出了院子往翠烟阁去了。 第5章 伯彦 沈伯彦听到大爷和大奶奶唤他过去,忙换了衣服出来。看到在门口的心儿,心里顿时高兴起来,走到心儿身边轻声说:“难得心儿来翠烟阁,我们走吧。”一旁送出来的春雨听到心儿的名字,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她一番,转过身进去了。 心儿跟在他后面,缓缓出了翠烟阁。他似乎刻意走的很慢,心儿几次都不得放慢脚步,以和他保持一步多的距离。没走多远,他干脆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睛,她也忙停了下来,看到他和煦的目光,不由得嘴角微微往上一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沈伯彦第一次看到心儿的笑,感觉她整张脸都灵动起来了,犹如盛开的梅花,散发着清雅恬淡的气息。他嘴角也漾起温柔的笑,说道:“心儿你笑起来很美,你日后应当多笑笑。” 心儿一怔,这还是第一次从一个男子口中说自己笑的美,她忙低下头不说话。 他见她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轻轻叹了口气,说:“心儿,我并不知道过去的十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人在沈府,我虽然不能将你安排在我身边,但是我定然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自己过去的日子虽然清贫却并不难捱,他又是为何认为自己过去吃了很多苦?又是为何要照料自己?她抬眼望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不知大少爷何出此言?奴婢过去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有奴婢的娘亲在身边,却并不艰难,奴婢每每想起,心中倒是颇为怀念。”她声音略有些哽咽,顿了顿,才又说道:“奴婢只是卖身沈府的一个丫鬟而已,不知大少爷缘何要照顾奴婢,又是为何要托周顺哥哥把那么珍贵的玉簪送给奴婢?” 他的眉毛微微一抬,问道:“心儿如何知道那玉簪是我送与你的?” 心儿望着他略有些困惑的眼神,轻声说道:“那玉簪珍贵无比,并不是一般人家能得的宝物。何况周顺哥哥很少能见到奴婢,怎能知道我并无什么簪钗首饰?再者,周顺哥哥虽然是奴婢的远房哥哥,可他毕竟是大少爷身边的人。” 他点了点头,说道:“心儿果然天资聪慧。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了。这玉簪是我托周顺给你的,不说是我送的,是怕你不收或是以后见了我尴尬,反而不好了。”说罢他看了看心儿。 她也对着他柔和的目光,说:“可奴婢仍不明白,大少爷为何将那贵重的玉簪送给奴婢?” 他转过身,轻声说道:“许是我们有缘吧,第一次瞧到你便觉得分外亲近些,所以我心里从未把你当丫鬟看。我听说你是冬月的生辰,并不知是哪天,得了簪子之后便想到给你当寿礼,算是贺你生辰。至于这玉簪的价值,我并不知晓,我向来不曾留意女孩子用的东西,偏巧偶尔从郡王爷那里得了一对,便给你留了一支。”说罢沈伯彦转过身来,看着心儿说道:“心儿也不必在意这玉簪的价值,只是当我贺你的生辰礼物,可好?” 他说得似乎合情合理,语气听起来也情真意切,并不像是骗人的,可心儿细细思量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却想不出。半响,才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那奴婢就谢过大少爷的好意。” 他见她眉头微蹙,似乎还是有些疑惑,便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片刻,他又想到了什么,问到:“心儿可识字?” 心儿走在他身后,闻得他这么一问,脚步微微一滞,答道:“略微识得几个字。” “可会写?”沈伯彦继续问。 “勉强会写几笔而已。”心儿仍是淡淡的答着,心中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对这沈府的大少爷多了几分淡淡的好感来。 他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说:“很好。女孩子是应该识些字的。”略顿了顿,又说:“我听周顺说草庐书坊的钱掌柜与你家是旧识,他时常送笔墨书籍给你。” 心儿知道这事瞒不过他,便点了点头,说:“钱伯父可怜奴婢身世,便常送书给奴婢读,希望奴婢多识些字。”说罢,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这样的谎言已说了许多遍,连自己竟有些相信了。 沈伯彦并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凄然,继续柔声问到:“二少爷待你可好?” 心儿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府中一向宽待下人,二少爷又是性子极好的,自然对奴婢很好。” 沈伯彦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并不在屋内伺候,见到二弟的机会自然不多,他待你和其他丫鬟并没有什么差别。”顿了顿,他又说:“二弟他年龄还小,母亲又骄纵了他些,若是身边再有嬷嬷丫鬟们的挑唆,难免有时会使些性子,将气撒在你们身上。你要小心些,若是受了二弟的委屈,你也先隐忍着,有机会告诉我,我自然会护着你。” 心儿看他说得情真意切,心中涌上一丝暖意,轻声回答道:“奴婢不敢,大少爷也不必为奴婢做什么。” 一时两人无语,片刻便到了福禄居。沈伯彦大步进了正院,心儿便朝西进了西院,一进去便瞧到彩月、彩明、香秀正在一起说话。 她们看到心儿来了,忙招手叫她过来,见她走近,快人快语的彩月说道:“我们正说着呢,二少爷说往后进来的小丫鬟们不用改名字了。”心儿心下有些不解,沈府一向都有给内院小丫鬟改名的习惯,各院主子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取,算是对丫鬟的一种赏赐,若是外院粗使的丫鬟们便没有这样的殊荣了。 心儿有些困惑的看向香秀,香秀似乎不太高兴,嘟着嘴巴,不说话。心儿便看向彩月,问到:“彩月姐姐,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改了规矩,不给丫鬟们改名字了呢?” 彩月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大爷来问二少爷功课,二少爷提起要给你与香秀改名字的事情,大爷说:‘名字都是父母给的,做主子的并没有养育之恩,以后就不要给丫鬟们改名字了。’大奶奶和二爷、二奶奶也就应了下来,这规矩就改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彩明接着说道:“这也罢了,大爷还要二少爷宽待下人,不要在丫鬟们面前使小性子。这也是奇了,大爷一向不管这些事情。” 香秀失望的说道:“我还指望着二少爷给我取给好名字呢。”她一面说,一面忿忿地摆弄着手中的帕子。 心儿倒是觉得大爷说得有道理,姓名与身体发肤一样,皆受之父母,也是父母最初的期待,若名字改掉了,那岂不是违背了父母的本意?心儿心里虽然觉得这是件好事,却也不愿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瞧着众人。众人见她还是一贯的冷淡,也不多说了,便各自散了。 傍晚时分,心儿又去瞧了生病的黄莺,正巧大少爷院子里的丫鬟夏晴也来看望她,两人正在说话。黄莺素日见心儿低调行事,今日又对自己照顾体贴入微,心下对这个小丫鬟多了丝喜欢,便留她坐在一旁说话。夏晴也并不避讳她,继续说了起来:“春雨心里不痛快呢,我可不想触她的霉头,便躲在你这里了。” 黄莺白了她一眼,笑到:“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知道我生病了过来看我。原来是到我这里来躲着了。”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瞧到心儿不知所云的样子,黄莺便压低声音说道:“今日大奶奶把大少爷叫了来,正是为了要给大少爷安排通房丫头的事情。” 心儿这才明白了,便轻轻的“哦”了一声,黄莺继续说道:“奶奶们都瞧上了屋子里的春雨,以大少爷的性子,大奶奶安排了定然就不会再说什么了。可今日大少爷却不肯,说自己还没有考取功名,不想在儿女私情上分心,竟将这事情给推了。”说罢与夏晴又是一阵笑声。 半响,夏晴止住了笑,说道:“你可没有看到春雨听说这件事情后的那张脸,原来还是眉飞色舞的脸霎时像结了霜似的,半天没开口,直到大少爷回来之后才稍好些。”说罢两人已是笑做一团。 过了半晌,黄莺才止住了笑说:“我可真想去看看,再呛她几句,素日就看不惯她那狐媚轻浮的样子。” “谁说不是,”夏晴接着说,“也就是奶奶和大少爷脾性好,纵了她这么个性子,若是放在二奶奶眼前,早就撵了出去了。”说到二奶奶,夏晴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今日也是奇怪,二奶奶倒是极力劝说大少爷收了春雨。”她低头想了想,又笑道:“怕是担心二爷动了心思吧。” 黄莺忙说道:“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夏晴忙用帕子掩了嘴,两人便又说笑了一番,又让心儿帮着描了几个花样子,夏晴拿着去了才散了。 第6章 风波 没几日便到了二月中,家塾便开了学,沈仲彦虽百般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每日带着身边小厮贾二去学堂读书,在园子里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沈伯彦因为今年八月要参加三年一场的乡试,便常停留在先生处读书。 心儿也闲了下来,得空便和其他丫鬟们一起绣花,由于心儿擅长描花样子,便时常有其他院子里的丫鬟来找心儿帮忙,心儿少不得一一描了送去,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没几日,冯嬷嬷悄悄塞给心儿一包东西,原来是草庐书坊又给心儿送来了新的佛经和笔墨,心儿得空便悄悄在房内抄写经书,描花样子的时间倒是少了。 转眼到了六月,园内荷花盛开,散发着沁人的清香。心儿也终于把经书抄写完毕了,心中自是愉悦,仍把抄好的经书藏在箱笼内,待些日子便托周顺带出去。 一日一早,沈仲彦仍旧百般不愿地去了家塾,没过多久,他身边的小厮贾二托人来问黄鹂黄莺,说二少爷常用的一支紫毫笔找不到了,是不是没有放进笔墨匣子里,落在屋内了?黄鹂黄莺在屋内仔细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偏偏沈仲彦说那笔用得顺手,别的笔写不出字来,便回了先生径自下学回了园子。 大奶奶陆氏瞧见他上午就回来了,不由得诧异,问了缘由,猜他是找了个借口不肯去家塾,又怕被大爷知道又要挨罚了,便带了丫鬟婆子们到了西院问起笔的事情。 黄鹂便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陆氏深知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向来不喜欢读书,三天两头就要闹出点事情以逃避去家塾,不知道为了这事被大爷罚了几次,板子也挨过不少,可仍还是屡教不改。如今这事八成还是他自己找了个由头从家塾回来,大奶奶想到这里,心中便隐隐有些生气,一是气沈仲彦耍花招不去读书,另又有些迁怒丫鬟们不约束着些,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于是心里打定主意要查一查这事情。 于是她在内厅中间坐定,叫嬷嬷把西院的丫鬟们都叫过来。沈仲彦心下困惑,难道母亲这次是真的要查了?那笔其实在早上已经被他仍在园子的荷花池里,这不过是又一个不去家塾的借口罢了,没想到母亲居然认真起来了,看样子是要查个究竟。 他心中又打起小算盘:若是向母亲说明此事,母亲定然会生气,免不得又要说教一番,万一被父亲知道了,后果可就更加严重,必然逃不脱受责罚。既然那笔已经找不到了,便索性将错就错,母亲定然也不会查到什么,无非就是说丫鬟们不小心而已,料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他心中有了定夺,便不再说话,也大喇喇的在大奶奶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陆氏不动声色,见黄鹂、黄莺、彩月、彩明、彩莲、彩蝶、心儿、香秀都到齐了,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都垂手站着,便对身边的两个嬷嬷说道:“仔细去二少爷屋子里找找,看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丫鬟们粗心一时没找到。”说着扫了一眼站着的黄鹂、黄莺。 二人心中正是困惑,二少也向来不喜四书五经,只喜欢读些野史杂文,每日去家塾都是不情不愿,总是想些小伎俩晚去或早归,甚至装病不去。不知为什么大奶奶今日忽然小题大做起来,又被那目光一扫,顿时觉得身上一紧,知道今日大奶奶是真的是要收收二少也的性子了,说不准也会迁怒到丫鬟们的身上,想到这里,两人更觉得身上汗涔涔的。 半晌那两个嬷嬷过来禀报:“将二少爷的屋子都找了个遍,也没有瞧到那笔。” 陆氏微微沉吟了一阵,问道:“难道这笔还会长了翅膀飞了不成?你们可曾见过?”说后半句时她忽然抬高了声音,凌厉的目光向立着的丫鬟们扫去。 只见那些丫鬟都垂下头,轻轻摇了摇。二少爷身边的嬷嬷王嬷嬷忽然看到香秀向她使眼色,便走到香秀身旁,香秀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王嬷嬷眼睛一亮,见香秀笃定的点了点头,抬眼瞧了一旁的心儿一眼,转身回去在陆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陆氏一扫往日的和蔼,冷冷的目光便向心儿看去,心儿不妨她这么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凛。陆氏收回目光,对王嬷嬷说道:“去找。” 王嬷嬷得令便急匆匆的往西厢房去了,脸上还流露出一丝得意和痛快。 心儿脑子里飞快的盘算起来:王嬷嬷和冯嬷嬷素来关系不好,因此对自己也是百般挑剔,如今不知道香秀和她讲了什么,她竟然得意起来了,看自己的眼神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来,难道香秀知道了什么?可转念又一想,应该不会,自己一向小心谨慎,该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悄悄抄写经书的事情。 正思量着,耳边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原来王嬷嬷回来了,手里还捧这一个木匣子。看到这个木匣子,心儿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正是自己素日放笔墨的匣子,藏在自己的箱笼里,怎么王嬷嬷就找了来呢? 正疑惑着,无意眼角瞟到了站在一旁的香秀,她正得意的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一丝讥诮。心儿忽然想到前日她原本打算把东西托冯嬷嬷带给周顺,可是偏巧大少爷受了伤寒,周顺去读书的先生处接大少爷,一时没有空来取东西,心儿便将东西收起来,刚收好就看到香秀进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心儿又细细的回忆了一番,自己当时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不知香秀是如何发觉的?忽然,她想到了自己箱笼里的另外一样东西,那枚玉簪,若是那玉簪被发现了,自己可真是难逃一劫了,她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知不觉手已经攥得紧紧的了。 陆氏已经打开了王嬷嬷手中的木头匣子,露出了里面的经书和笔墨。她脸色一凝,抬眼望向心儿,缓缓说道:“心儿,这匣子可是你的?”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 见心儿认了,一旁的王嬷嬷厉声说:“还不跪下?” 心儿抬头望向陆氏,她沉着脸也盯着自己,却没有说话。心儿便缓缓跪了下来。 一旁的沈仲彦有些坐不住了,本来是自己为了逃避去家塾随意做的一件小事,不想却真的在心儿的箱笼内搜出了笔墨,牵连到了她。虽然沈府是书香门第,也喜欢识字的下人,可丫鬟私藏笔墨纸砚可是从没有发生过的。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了心儿,只见她低着头跪在地上,垂着眼睛看面前的地砖,却并未辩解半句。 他瞧着她,忽觉得这个小丫鬟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她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情都微不足道,瞧着她,让人也不由得平静下来,仿佛身边的纷乱逐渐褪去,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和眼前的人。 沈仲彦正有些呆了,忽然陆氏略有些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他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了王嬷嬷手里捧的匣子。里面是两册书,几只毛笔,一方砚及半块墨,他拿起那两册书,都是同样的《观无量寿佛经》,又拿起笔,都是普通的书坊用笔,笔管末端刻着几个细小的字,细细一看,是“草庐书坊”四个字,那砚和墨也都是寻常之物。 沈仲彦心中略有些疑惑,心儿怎么会有草庐书坊的东西?草庐书坊是都城数一数二的大书坊,都城大户人家想要寻得什么书,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草庐书坊问问看。书坊老板钱大同,虽是商贾之人,却毫无市侩之气,为人温文有礼又仗义疏财,在都城中口碑很好,生意也越做越大,听说在其他州府也开了分号。不知心儿是怎么得到草庐书坊的东西? 大家看着沈仲彦手里的东西,也不由得暗暗吃惊,心儿这丫鬟平时不声不响,怎么忽然会有这些少爷小姐才能有的东西来?难道是心儿真的偷偷拿了二少爷房中的文房四宝? 心儿看到沈伯彦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并没有那枚玉簪,心中稍微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他开口说道:“母亲,这笔墨并不是儿子的,只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东西而已。” 陆氏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即便不是你的,可丫鬟怎么能私藏这些东西呢?” 心儿知道今日若是还藏着掖着,怕是难逃一劫,便抬起头,说道:“禀告大奶奶,这些东西是奴婢的一位旧邻送与奴婢的。他怜惜奴婢身世可怜,便教奴婢识得几个字,后来得知奴婢来了沈府,一面怕奴婢将学的字忘记,另一面希望奴婢颂念经书,好修身养性。故托人送来了这些经书笔墨,让奴婢得空时看看。”说罢,她抬头看了看陆氏,见到她仍微微皱了眉头,便接着说道:“奴婢并不知道府里不许丫鬟们私藏这些东西,奴婢只是觉得自己识字不多,更不要说写字了,白白浪费了这些好东西,正想托人送出去,不成想……”心儿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大奶奶听这心儿说的语气极为平静,心中倒是忽然腾的升起一团火来,瞧到方才二少爷沈仲彦呆呆的望着心儿,仿佛被她勾去了魂儿一般,又想到大少爷第一天见到这丫鬟就想要到院子里去,心中更是觉得她是个狐媚的,说不定以后还会兴起什么风浪来,倒不如趁早赶到外面去,日后也少了麻烦。 她拿定了主意,便缓缓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直到被发现了才寻出借口来,若是一日不被发现,难道你就一直留着这些东西吗?”众人闻言,不禁都泛起一阵寒意。 “来沈府也近一年了,连规矩都没有学好,我看也不要在这内园里了,去外院的厨房帮忙去吧,那里正好缺人手。”她接着说道。 心儿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凛,不曾想这惩罚会是这么重,陆氏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便是把自己撵出内园,去外园的厨房当个粗使丫鬟。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奴婢谢过大奶奶。” 沈仲彦有些着急了,说道:“母亲,不过是藏了些笔墨经书而已,您消消气,小心伤了身子。” 陆氏瞪了他一眼,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说道:“这丫头这么不懂规矩,自然还是要送到外园去好生磨炼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响起小丫鬟的声音“大爷。” 第7章 抬举 沈青正走进内厅里,就看到嬷嬷丫鬟们站了一片,正中的大奶奶一脸愠色,一旁的二少爷沈仲彦一脸焦急,再往下看,就看到了小丫鬟心儿低着头跪在地上,清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悲凉来。瞧着她,他眉间的皱纹加深了些,缓缓走到陆氏身边坐下,问到:“我听说夫人在仲彦这里,便过来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氏不妨他来了,倒有些意外,瞧了瞧屋内众人,便填填减减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他听了她的话也不言语,只从匣子里拿起经书翻起来。这两册《观无量寿佛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翻开来却是大不相同,一本字体虽然整齐却很苍劲,一看就是男子所写。而另外一本则是整体的小楷,字体娟秀,书写整洁。再看那些笔,笔头略有些磨损,他不由得看了看跪着的心儿,心下了然,眉头也松了些。转眼又扫了一眼陆氏身边的沈仲彦,只见他正瞧着自己,眼中满是畏缩,恨不得躲在陆氏身后,他心中的刚压下去的火又蹿了起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对着沈仲彦说道:“你整日不思进取,净找些由头好不去家塾,你母亲素日疼你,却不想你越发是胡作非为起来,昨日家塾的先生还说你聪敏有余毅力不足,不加磨炼,恐日后不能成事。如今看来,他说的竟是真的!” 沈仲彦没料到父亲会大发雷霆,心下慌乱,忙跪了下来。屋子里的丫鬟嬷嬷见状也都陪着跪了下来,一时厅内乌压压跪了一片。 陆氏也没料到儿子竟被没头没脸的训了一顿,心里不由得着急,忙说道:“大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仲儿年纪尚浅。” 沈青正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说:“都是你素日太纵着他,才养成现在的样子,整日就知道在内园里厮混。” 陆氏没想到他今日竟在这么多人面前怪起自己来了,心中不由得又羞又气,急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青正看到她红着眼眶,呆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今日语气重了些,便也忍住了没再说话,一时屋内鸦雀无声。 半晌,他才缓缓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沈仲彦说道:“还不快扶你母亲坐下?”沈仲彦忙站起身来,扶着陆氏坐了下来。 陆氏用绢帕擦了擦眼眶,说道:“是妾身做的不好,还望大爷不要动气。” 沈青正伸手握了握大奶奶放在膝头的手,说道:“我也是看他不成器的样子一时心急。”说罢,用手一指跪着的心儿说道:“你瞧,这个小丫鬟只是识些字便私下偷偷读些书,而仲彦他却整日想着如何从家塾里逃出来,我看他再不管教连字都要不会写了。” 瞧到陆氏没有说话,他接着说道:“仲彦身边的小厮贾二也是个不稳重的,不约束着自己的主子,反而由着他胡闹,以后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把他撵了出去。” 众人见他开始数落下人了,忙都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他看到责罚。 他瞧了一眼心儿,她正安静的跪在那里。他脑中忽然想方才在园里瞧到的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想到这里,他心下顿时宽慰了不少。抬眼又扫了扫前这群丫鬟们,个个都战战兢兢,他眼中到底还是露出几分不忍,说道:“其他人倒也算了,只是以后要多督促着二少爷,不要由着他胡闹。” 他似乎沉吟了一番,半晌才接着说道:“我看既然这心儿识字,何不把她留在仲彦身边专门伺候笔墨,仲彦日后也就不要在园子里到处玩乐了,只在房里读书写字吧。” 满屋子的人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专门伺候笔墨的丫鬟,不仅不用做杂事,而且身份比屋子里的大丫鬟还要高上一些。从前大少爷屋子里的秋露虽然也伺候笔墨,可到底还是大丫鬟,屋子里的事情还是要做些的,而今大爷竟让心儿专门伺候笔墨,这可不是一般的抬举,众人想着,便不由得望向心儿。 心儿本来就觉得大爷今日来得蹊跷,忽听他这么说,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刚才,她还想着去收拾好自己箱笼里的东西去外园,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大爷就要她给二少爷当笔墨丫鬟,不仅可以光明正大的读书,还免去了杂活。她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丫鬟的命运,终究还是掌握在主子们的手里,是被捧上天还是踩在脚下,都在一句话之间。 陆氏也没料到沈青正会这么抬举这丫鬟,心中有几分不愿,可想到他今日生了气,再多讲恐怕仲彦又会招来责罚,便温顺的点点头,带着几分笑,说道:“还是大爷想的周到,妾身一时气糊涂了,倒是没有想到。” 看她应了,沈青正也松了口气,欣慰的点了点头,转过去对着沈仲彦说道:“你日后若是还是偷奸耍滑不肯去家塾,不仅你要受罚,你周围的人一并惩罚。”说罢一甩袖子,起身迈步出了内厅。 陆氏劝慰了儿子几句,便也跟着出去了。 瞧着沈青正与陆氏出去了,跪在地上的丫鬟嬷嬷们才都敢站起身来。心儿的腿早已跪得麻了,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看见一旁的香秀狠狠的瞪了自己几眼,才忿忿的甩手出去了。 心儿并不知道原来这香秀自恃容貌艳丽,从刚入府就想着吸引二少爷的注意,可不想大少爷第一次见到心儿就要讨了她去翠烟阁,使得二少爷只留意了心儿,反而没有注意到香秀这个小丫鬟,对她态度和其他小丫鬟没什么两样。再加上平日有冯嬷嬷明着暗着照顾,心儿倒也过得平顺。香秀自小心高气傲,哪里受的了别的丫鬟比过自己,便忽而对心儿爱答不理,忽而又冷嘲热讽,心儿对她倒是一贯的冷淡,她既生气又无趣,心里一直忿忿的。 几个月前香秀又发现心儿描出来的花样子活灵活现,丫鬟们都喜欢来找她,人也受欢迎起来了,心中更是不快,想找由头压压她的风头。忽又觉察最近她得了空只呆在西厢房里,不再热心给大家描花样子,香秀心中疑惑,暗中关注起她的一举一动。终还是发现她箱笼里私藏笔墨,正愁不知道如何禀告大奶奶,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香秀趁机告诉了王嬷嬷,心里就盼着心儿被罚。 不料她因祸得福,大爷指了她当笔墨丫鬟,香秀心里又气又悔又恨,气的是心儿居然逃过了惩罚反而一跃成为笔墨丫头,悔的是自己急于看心儿出丑,并没有想清楚就当众向王嬷嬷告发,反而成就了她,恨的是自己并不识字,否则今日哪还轮得到心儿。她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狠狠的瞪了几眼心儿,甩手去了。 心儿在周遭满是羡慕的目光中,开始在沈仲彦身边当了笔墨丫鬟。闲杂事情一下子少了很多,只是专心伺候二少爷在内园读书。 虽然上次挨过了训,他的玩性稍微收敛了些,可每天去家塾时仍然不情不愿,心儿不得不每日将那笔书本并墨纸砚仔仔细细的检查好了,整整齐齐装入放文具的匣子,交给贾二小心拿了,才放下心来。每日他从家塾回来之后,心儿便将那已经是乱糟糟的匣子重新理过,书籍放好,放在二少爷的条案边上,以备他需要。 自从心儿来到身边之后,沈仲彦倒是从心里觉得读书没那么枯燥了,偶尔读到什么有趣的诗句便讲给心儿听,她有时也会评论一番,不禁让他对这个小丫鬟多了几分好感。她的记性极好,他诵读几遍的文章她就能记住七八分,有时他背诵时忽然忘记了下面的内容,她便会轻轻在一旁提醒一两个字,他才知道她已经记住了,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小丫鬟更加刮目相看。 偶尔大爷叫他去书房问功课,他便会带着心儿,似乎有她在身边心中更安稳些。她其实并不能帮得上什么忙,只是安安静静地垂手站在一旁,他偶尔背不出诗文时,便看向她,她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瞧着他,他心里也便镇定了下来,仔细想想倒十次有八次都能想得出来。 偶尔大爷也会让他写些字来看看,心儿便安安静静在旁边研墨,她研墨时动作又轻又慢,研出来的墨浓淡适中,连大爷有一次都忍不住夸心儿研的墨极好。沈仲彦最喜欢看心儿研墨的样子,她的神色极为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既精细又极为重要的事情,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握着竖直的墨条,慢慢的沿着砚沿打圈,浓郁的墨便氤氲而出。沈仲彦每每看心儿研墨,都像欣赏一幅画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坏了这么美的意境。 大爷难得的对他表现出了赞赏,他受了鼓舞,心中欢愉,学起功课来更加卖力了。大奶奶陆氏对沈仲彦的变化也甚感欣慰,虽然仍不喜欢这个丫鬟,但对她的态度也逐渐缓和了起来,不再那么挑剔了,心儿的日子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一日,心儿跟着沈仲彦从大爷的书房出来,正遇到了前来给大爷请安的大少爷沈伯彦。沈伯彦许久没有见到心儿,看到心儿心里甚是高兴,和二少爷沈仲彦互相问候了几句后,便说道:“二弟,我有点事情想问下心儿,可否让我和心儿说几句话?” 沈仲彦想到大哥一直对心儿心存好感,心里略略有些不悦,但一时竟也找不到理由回绝,便索性留下二人自己回福禄居去了。 第8章 平静 正值盛夏,天气炎热,沈伯彦见心儿额头微微有些细汗,脸色也有些潮红,便带心儿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下,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沈伯彦坐下细细打量了心儿一番,一晃几个月没有见到心儿,她似乎长高了些,穿着一件半新的藕合色窄袖小袄,下身穿着翠绿色的长裙,肤色似乎比之前稍白皙了些,越发显得五官秀丽沉静。他便说道:“你穿这个颜色倒是很好看。” 心儿侧过头,正好对上了他关切的目光,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暖意,虽不知他缘何对自己分外关注,但每次见到他都感觉到一种真切的关心,这关心的目光让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母亲,她眼中就是这样深深的关切。她又想到了外祖母,想到了舅父、舅母,还有表哥、表姐,心儿在他们的眼中也曾看到过这样的关心。她忽有些想家了,想她的亲人,也想她曾生活过的地方,想屋子里淡淡的草药香。她想钻进外祖母暖暖的怀里,想和表哥表姐在阳光下肆意说笑打闹。一时间,她有些伤神。 他见她眼中似乎多了抹淡淡的愁思来,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忙让她坐下。见她不肯坐,他轻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没有旁人在,而且你在大爷书房中定然也是一直站着的,坐下来也好歇歇脚。”见心儿只是低头不说话,他便也不坚持了,转而说道:“听说你成了二弟的笔墨丫鬟,我高兴了好久,如今一切可好?” 心儿轻轻点点头,说道:“有劳大少爷惦记,杂事比之前少了很多,一切皆好。”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如今听你亲口说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只是二弟他还是玩心甚重,你少不得费些心。” 瞧到她点了点头,他接着说:“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私下我也问过二弟了,那只紫毫笔其实是他自己丢在池塘里头去了,不想母亲却真的查了起来,更有些丫鬟嬷嬷居心叵测、兴风作浪,一时牵连了你。”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是奴婢有错在先,难免被人抓到把柄,奴婢已经托周顺哥哥把笔墨送出去了,钱伯父也不会再给奴婢送书进来了。” 每次听到心儿自称奴婢的时候,沈伯彦心中便像有针尖刺入,隐隐的刺痛传遍了全身,他不由说道:“我心中并未将你当作丫鬟,你也可以不必自称奴婢。” 心儿抬眼望向他,他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面色平静沉稳,并不像在说笑。她摇了摇头,答到:“奴婢是沈府的丫鬟,自然是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前方说道:“也罢,随你吧,只是你要明白,我从未把你当丫鬟看待。”见她不说话,他又说道:“周顺送东西出去之前,我都看过了。那经书可是你抄的?”说罢,他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 她迎着他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自己虽然对其他人都有所防备,唯独为这位温和的大少爷,她愿意据实相告,并不想骗他。 一抹淡淡的笑容悄悄染在他的嘴角,他说道:“字如其人,娟秀端庄,刚柔相济。”片刻,他又加了一句:“难怪连钱掌柜都不惜让你受罚而要你的抄本。” 心儿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忙说道:“并不是钱伯父要奴婢的抄本,而是奴婢愿意给钱伯父抄经书。”她避开沈伯彦有些困惑的眼睛,转身轻轻靠在梨树上,看着头顶上的树叶在阳光下闪动着亮光,缓缓说道:“钱伯父是奴婢一家的恩人,奴婢虽然笔法笨拙,可钱伯父却喜欢,所以奴婢愿意为伯父抄书,以报当年之恩。钱伯父也不忍奴婢受罚,是奴婢坚持要伯父送进府来的。” “倒是我错怪钱掌柜了。”沈伯彦看着心儿,轻声说到。 心儿低头看到他脸上神情诚恳,便说道:“大少爷并不知情,无需自责。” 她还是担心沈伯彦尴尬,便转移了话题问到:“奴婢有一事想问大少爷。” 沈伯彦不妨她这么问,忙说道:“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心儿便问:“奴婢只是好奇,大爷为何那日会来,而且偏偏是在奴婢要被送出园子的时候?” 他低头沉吟了一番,才说道:“是冯嬷嬷托小丫鬟递信给我,说笔墨的事情被发现了,恐怕你要受责罚,当时我正受了风寒,并没有去先生那里读书,所以才接了消息。我想若是母亲执意要惩罚你,我去说也是无益的,便遣人告知了大爷,请大爷定夺。” “可大爷为何要管奴婢的事情?”心儿蹙着眉头困惑地问。 沈伯彦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日后你自然会明白为何大爷和我都会护得你周全,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心儿听他这么说,便垂下头,不再说话。自己离开家来到都城,听的最多的就是“不能说”这几个字。母亲临终前执意要自己来都城,可当心儿问她时,听到的就是“不能说”这几个字。到了都城,见到钱伯父,他嘱托最多的也是关于自己的一切事情,都“不能说”。寄住在周大爷周大娘家,他们也一再嘱托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她心中有太多的困惑,可却不知何时才能有答案。她轻轻摇了摇头,也罢,不去想了,既然现在不能说,那便等着,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一时二人都没有话,倒显得蝉鸣声更加响亮了。半响,心儿才缓缓开口,说道:“听说大少爷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想必大少爷定会高中。” 他笑了笑,答道:“我自幼便入家塾读书,虽不能说文采超群,但也熟读诗书,对乡试倒还是有几分把握。” 心儿见他成竹在胸,心中竟也开心起来,说道:“那奴婢便祝大少爷金榜题名。”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说道:“借你吉言。” 心儿轻轻福了个身,说道:“那奴婢不打扰大少爷了,先告退了。”见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梨香园。 转眼进了八月,大少爷沈伯彦初八便下场考试,九日后才出场回来,到了出榜日,大奶奶陆氏一早便遣人出去打探,没多久就有家人到内园门口报喜,沈伯彦中了乡试第六名亚魁。一时沈府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在园内摆了戏台宴请宾客,门庭若市。 二少爷沈仲彦也得了几日闲不用去家塾,便和各府的公子哥们吟诗作对,日子很是惬意。 九月,府中的热闹终于沉寂了下来。一日,心儿正在二少爷房内听他讲今日家塾的趣事,大少爷院内的小丫鬟来请沈仲彦到外园的雪海厅去,原来今日有客人来。 沈仲彦忽想到今日是昭勇将军府的三爷岳明屹来,便忙叫黄莺、黄鹂帮着换好了见客的衣裳,正要出门,瞧到站在一旁的心儿,眼睛一亮,说道:“心儿,你同我一道去罢,若是他们要吟诗作对,你还可以在旁边帮我。” 心儿一笑,说道:“二少爷又胡闹了,奴婢一个丫鬟,怎么能到外园去伺候?外面自然有小厮接应。” 他心意已定,说:“这有何难?你换身小厮的行头不就得了。” 心儿头一次听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旁边的黄莺、黄鹂已经笑起来了,黄莺说道:“二少爷年纪长了,可这小时候做的事情如今又要做了。” 沈仲彦也笑起来,对她们作了个揖,说道:“好姐姐,你们帮帮我吧,让我带心儿去吧,若是大哥问起功课来,也好有人替我解围。”说罢可怜兮兮的望着二人。 众人说不过他,黄莺便转身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套小厮的行头,把心儿拉到里间,七手八脚给心儿换上,黄鹂又忙把心儿的双螺髻拆散了,只在头顶挽了一个单髻,覆上一块网巾。 待她穿扮好了,众人一瞧,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只见她上身穿着靛青色棉布窄袖短褂,领口袖口有一圈黑色滚边,下身穿着墨色阔腰长裤,腰上系着黑色腰带,头顶上覆着一方黑□□巾,活脱脱一个秀丽的小厮。 心儿第一次穿小厮的衣赏,只觉得浑身别扭,站在那里更是多了份扭捏的神色,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半晌,黄鹂止住笑,对心儿说:“这衣服你穿倒是合适,成了个俊俏的小厮了。” 心儿心里还是觉得不妥,问到:“这样当真可行?” 黄鹂说道:“你放心便是,二少爷从前常让我们扮作小厮跟着的,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心儿还想说什么,沈仲彦早已不耐烦了,伸手将心儿拉在身后,出了西园才放开手。 香秀正在园中擦抹廊下的围栏,见到二少爷身后跟着一个俊俏的小厮,不由得好奇多看了几眼,才发现原来是心儿扮成了小厮的模样跟着二少爷往园外去了,香秀不由得心生恨意,丢开抹布,去翠烟阁找她的表姐冬雨去了。 第9章 初见 心儿跟着沈仲彦一路出了内园,来到了西北角上的雪海厅,厅前有一片桂花林,正值金秋,桂花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厅门口早有小厮在候着了,见到沈仲彦来了,忙着掀了帘子对里面的人说道:“二少爷来了。”心儿便忙低了头跟着沈仲彦进到厅内。 一进门,便听到里面一个略带些稚气的声音说道:“二哥哥今日来得晚了。”接着便听到沈仲彦忙说道:“三弟也在这里,哦,还有墨表哥也来了?”他便上前互相行了礼。 这时忽听到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只瞧得到你的哥哥弟弟,却没瞧到我这个外人。”沈仲彦忙上前见礼,并说道:“听说岳三哥来了,我可是一路小跑着来的。”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片刻,小厮们就送来了茶水、点心,心儿一直低着头,在门边的一个角落垂手站着,听少爷们聊天,从声音可以分辨出屋内一共五个人,除了大少爷、二少爷之外,声音略有些稚嫩的是二房的三少爷沈叔彦、还有一个声音柔和的,是三少爷的表哥,二奶奶杨氏的侄子杨墨,另外一个声音低沉的,则是昭勇将军府的三公子岳明屹。 众人寒暄了一阵,便听岳明屹说道:“这次来府上还有一件事情,下个月月底是祖母的寿辰,小弟想请各位各写一个寿字,到时摆在园子里,也好讨祖母欢喜。” 大少爷沈伯彦温和地说道:“这有何难?也是我们小辈该尽的孝心。”说罢便打发小厮去取笔墨来。 没多久就有小厮就捧了笔墨纸砚进来,一旁的几个小厮忙上前将一方红木雕纹画案搬到厅中央,将笔墨纸砚铺设开来。 二少爷沈仲彦笑着说道:“老夫人最喜欢端庄工整的字体,恐怕不喜欢我这龙飞凤舞的字,不如我请大姐代我写罢。”说罢笑了起来。 大少爷沈伯彦佯怒,说道:“叫你写你便写,哪有这么多话。” 沈仲彦笑着继续说:“不用岳三哥说,大姐自然会准备寿礼给老夫人。前几日我过去就看见大姐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一副百寿图,一定就是要送给老夫人的。” 岳明屹忙说道:“祖母一向最喜欢贵府大小姐的字。” 沈仲彦忙接着说道:“不仅是喜欢大姐的字,还更喜欢大姐的人,要讨进将军府当孙媳妇呢。”说罢朝岳明屹眨眨眼,一时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少爷沈伯彦忙正色说道:“又该挨打了,你大姐的婚事也是你乱讲的?快写字要紧。” 沈仲彦便走到案前,拿起笔,又搁下,望了望众人,说道:“怎么你们都不写,偏偏催着我写?” 沈伯彦忍着笑,说道:“你的话最多,所以罚你先写。” 沈仲彦见众人都不替自己说话,便又拿起笔来,看到一旁的小厮执起了墨条,忙止住,让他下去,想叫心儿来研墨,可忽然想到因为来时匆忙,忘记给心儿起名字,若是直接叫她的名字的话,大家一定能听出来是丫鬟的名字,该如何是好。忽然,他灵机一动,叫到:“贾二,过来研墨。” 心儿正低头站着,看着自己脚上的黑色鞋子,忽然听到沈仲彦叫贾二,心里暗自想,贾二今日难道也来了?并未听他提到过。正疑惑着,又听到沈仲彦加重了声音对着自己的方向又叫了声“贾二”。心儿忽醒悟过来,忙上前走到了他身边。 一旁的沈伯彦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厮,身材比贾二瘦小了很多,看着眼生,仔细看看不由得心下一惊,这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人竟是心儿。他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沈仲彦。 心儿并没有看到大少爷责备的眼神,只是专心的磨起墨来,她先向砚内滴了两滴清水,接着便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拿起了墨条缓缓磨了起来。沈伯彦见心儿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娴静,不由得看的出神。 在一旁的岳明屹顺着沈伯彦的目光,看向了这个正在研墨的小厮。这个小厮看着比其他的小厮秀气很多,五官清秀,明眸皓齿,左手手指轻轻扶着方砚,右手握着墨条,小指微微上翘。岳明屹心中暗笑这个小厮女气十足,可仔细看了几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似乎是个女子,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在究竟何时瞧见过,他一时竟想不起来。只是这相貌和神情似乎十分的熟悉,岳明屹一时也呆住了。 一旁的三少爷沈叔彦瞧到大家都不说话,只都看着小厮研墨,便也瞅了一眼这个小厮,说道:“这小厮倒是长得好。” 沈伯彦和岳明屹回过神来,沈伯彦脸上神色略有些尴尬,而岳明屹脸上则是一脸错愕。 沈叔彦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这世上的男子,论长相,可都比不过墨表哥。”他口气中满是羡慕和赞叹。 沈伯彦脸上已经换上了一贯温和的神色,笑着说:“三弟说的是,连母亲都说这都城中再找不出比墨表弟更俊秀的男子了。” 一直没说话的杨墨忙说道:“哪里哪里,大奶奶谬赞了。” 他的声音极其温润柔和,心儿不禁有些好奇,轻轻抬起头望向这个声音的来处。 只见窗旁的一张花梨圈椅上坐着一位翩翩公子,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他穿着银色暗纹缎面长袍,头顶束着发,却并没有戴冠,皮肤白皙,眉墨如画,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子高挺,嘴角上弯。 心儿心中不由暗暗赞叹:果然是好相貌,有种说不出的俊逸,只是似乎太过白净了,到底少了些男子的英气,她心中隐隐有些遗憾,便缓缓低下头去。 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她忽觉察到有一束目光一直望着自己,便不由得又抬起头,向这束目光望去。 岳明屹自从发觉沈仲彦身边的这个“小厮”似曾相识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心儿身上。他看到她静静的站在案旁研墨,面色平静,眼中波澜不惊,极为专注。片刻她轻轻抬起头来,瞧了杨墨一眼,便又慢慢低下了头,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这不由得让他更加好奇,从前他也瞧到丫鬟看到杨墨时的神情,大都会眼睛一亮,然后双颊绯红,羞涩的低下头,而这个丫头似乎并没有被杨墨的俊逸所打动。他心下正琢磨着,便瞧到她抬起头来望向自己。 心儿抬起头,便对上了岳明屹的目光。这目光不躲不闪大喇喇的盯着自己,仿佛想要将自己看穿。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盯着自己,一时有些怔住了,转念又想不过是大家公子哥儿的一贯做派而已,便也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番。 他大约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挺,头顶戴着束发紫金冠,穿着墨青色五蝠捧寿妆缎长袍,腰上系着镶玉窄腰带,腰侧悬着一枚漆黑如墨的兽面纹玉佩,脚上是一双墨黑蟒缎暗纹皂靴。面色不似江南男子的白皙,而是略有些浅褐色,两条剑眉直指发鬓,眉头微蹙,眼睛狭长,眼神中隐隐带着些威严,鼻子大而挺拔,反衬得脸显小了些,棱角分明的嘴角似笑非笑,隐隐露出一丝不羁。 心儿暗想这岳三爷倒是英武,只是目光太过凌厉,一瞧便让人心生畏惧。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看他,只低下头去。 沈仲彦瞧到心儿的墨已经准备好了,便拿起笔在铺好的纸上大笔一挥,写了给龙飞凤舞的“寿”字。 众人见他搁下笔,便都走上前看案几上的字。大少爷沈伯彦看了看,嘴角带着微笑,满意得点了点头。 其他人也频频点头,沈叔彦打趣道:“二哥这次的字比上次写的可好多了,看来经常去伯父书房默书写字还是很有用的。”说罢促狭的看了眼得意的沈仲彦。 见他不说话,沈叔彦继续打趣他:“听说自从伯父给二哥身边安排了一个伶俐的笔墨丫鬟,二哥的功课就越来越好了。母亲也要父亲帮我安排一个呢。” 沈仲彦也笑了起来,瞥了一旁的心儿一眼,说道:“我以前只觉得读书这事情最是枯燥,后来发现若是身边有人能一起参解,便有趣很多。” 岳明屹看到沈仲彦望向心儿的目光中满含笑意,又听得这话,心中更加笃定这“小厮”是个丫鬟,而且正是二少爷身边的笔墨丫鬟。他不由得又转头望向这个安静的丫鬟。 她仍垂着头,既没有因听到沈仲彦的话而欢欣,也没有丫鬟该有的小心翼翼,只是静静地端看着他写的字。 他心底某一处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柔情,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他有种熟悉,可是是何时又是何人让他泛起同样的感觉?他想不起来,只隐约觉得那人和眼前这个丫鬟有同样的神情与相貌,他一时盯着心儿失了神。 一旁的沈叔彦仍打算继续调侃沈仲彦,他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二哥近日一定没有再挨板子了?” 沈仲彦哈哈大笑,有点得意的说道:“细细算来,倒是是有一年多没有挨过板子了。” 一旁的杨墨也笑了起来,说道:“贵府家教甚严,二表弟一年没有挨板子竟这么得意。” 沈仲彦笑容略收敛了些,说道:“父亲对大哥已经是很满意了,但是大哥小时还是因为读书的事情挨过板子的。” 沈伯彦想到往事,也笑了起来,说道:“父亲一向严于律自,同样也对我们要求甚高,我们兄弟几人,没有没挨过板子的。” 杨墨眯着细长的桃花眼,说道:“难怪去年一日姑母回到杨府,哭着对祖母说表弟被姑父打得坐都坐不得。”说罢冲沈叔彦眨了眨眼睛。 沈叔彦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转而反唇相讥:“只有表哥没有挨过板子,外祖母最疼的就是表兄。” 杨墨只是笑,也不答话。 沈伯彦瞧到岳明屹一直没有说话,便说道:“墨表弟一向最听话,又惹人疼,不挨板子也寻常,不过我们几个人挨的板子加起来都没有明屹挨的多。” 岳明屹听到大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笑了笑,说道:“并不是我顽劣,只是在将军府里长大,挨打也是常事。” 二少爷沈仲彦笑道:“岳三哥谦虚了,还不够顽劣,小时候我们几个人常在一起玩耍,次次都是你捉弄我们,我们敢怒不敢言,生怕你从怀里摸出柄匕首,谁都跑不过你。”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沈仲彦仍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我记得前年母亲从将军府看望老夫人回来,脸上还带着泪,说岳三哥被将军打了一顿板子,连床都下不了了。” 岳明屹想到了当初的事情,也无奈的笑了笑,自己因为偷偷藏了父亲的一幅画,被打了个半死。想到那幅画,他不由得呆住了。 第10章 往事 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岳明屹一日去父亲书房请安,期间有门客求见,父亲便去见客,留下他一人在书房。 他向来性子顽劣,哪里坐的住,便在父亲的书房里四处走来走去,正巧看到父亲书案上有一副卷轴,便展开来看。原来正是一副画,画中画的是一位女子,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这画中的女子时,心中便是一动,不由得看呆了。 画中的女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凤冠霞帔,雍容华贵,是宫中嫔妃的妆扮。她端坐在那里,看着前方,目光沉静如水,嘴边有一粒暗红色的美人痣,嘴角微微上翘,笑容若隐若现。 他不由得被这画中的女子深深的吸引了,吸引他的并不是这女子沉鱼落雁的容貌,而是她恬静淡然的神色。她的神色与这花团锦簇的妆扮恰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冲击着他的眼睛、他的内心。 这女子恬淡柔和的神情,就如同一缕微风,轻拂着他,抚平了他心中的暴戾,也吹走了他的烦躁,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平静了下来,这平静的感觉让他很陌生,仿佛自己的内心从里没有这么安静和熨帖过。 那时他不过十三四岁,对女子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就在那一刻,他忽明白了这世间为何要有女子的存在。 他出身武将世家,自小习武,家中除了丫鬟嬷嬷之外,最为亲近的便是祖母、母亲还有大他十岁的长姐。然而丫鬟嬷嬷虽然对他照顾的细微体贴,极为恭谨,可大概是因为他脾气暴躁、性子难以捉摸的缘故,丫鬟们对他惧多于爱,目光中无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祖母、母亲和长姐虽然爱他,但是无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宠多于爱,目光中满是宠溺。 偶尔几次,他也瞧到过一些大家小姐的目光,金玉钗環下的目光中,不是含情脉脉便是害怕躲避,没有一个人的眼中会有这样的目光,清澈平静,波澜不惊。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柔情,然后这柔情丝丝缕缕的充斥了他整个身体,连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柔软起来。 一旁的小厮福锁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慢慢从画中移开目光,轻轻地把画轴卷起来,他忽决定要把这幅画据为己有,于是他拿着这幅画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没多久,父亲就遣人来询问画的事情,他自然不肯认,偷偷把这幅画藏到了柜子里。父亲在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便带了下人们来到他的院子里。 他仍不肯认,终还是下人们在里间的柜子里把这幅画找了出来。父亲拧起了眉头,问他为何要把这幅画私藏起来。他想也没想便说道:“儿子觉得她甚是动人,日后娶妻便只娶这样的女子。”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竟惹得父亲暴怒起来,他听闻这话便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怒斥他不仅欺瞒长辈、不学无术还出言不逊,越说越气,最后竟上了家法。 三十个板子带着风声一下下落在他身上,他瞪着眼睛,咬着嘴唇,忍着没有喊出声来,身体上的疼痛他硬生生的忍着,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清明和坚定。 最后,听说是得知消息的祖母带了母亲过来,才制止了红了眼睛的父亲,把已经昏迷的他抬回了房间。 这是他自小到大挨过最重的一次打,足足在家里养了半年才出门。祖母特请了相熟的王太医上门为他诊治,王太医看了奄奄一息的他直摇头,只开了些外敷内服的药便说是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祖母哭得差点晕厥过去,狠狠得举起拐杖打父亲,直到手抖得连拐杖都拿不起来才停手。父亲铁青着脸跪在祖母面前受了打,对于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半句的解释。 所幸岳明屹自幼习武,体质强健,昏迷了几日后就醒了过来。醒来后他就遣了人偷偷去父亲的书房打听,得知父亲在事发的第二日便拿着那幅画出去了,后来再也没有拿回来过。 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惆怅,还好那女子的相貌神态已经深深地刻在他脑中,生动鲜活,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 等伤好了之后,他整个人也像变了个人一样,虽然整日还是板着脸不怎么说话,但也不再经常发脾气了,也不在府里淘气了,仿佛之前身上的戾气被那顿打给打散了。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无不纳罕,下人们都说这顿打把三爷身上附的阎罗王给打走了。他听到这种说法心中暗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那画中女子那沉静恬淡的神态让自己安静了下来。 可他对父亲那日的暴怒仍是不能理解,虽然父亲是武将出生,但性格内敛,喜怒并不形于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这么大的脾气在他记事以来还是头一次。他虽然从小顽劣,经常在园中弄得将军府上下鸡犬不宁,也没少挨打,可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更令人不解的是,当他说要娶这样的女子时,父亲便勃然大怒,甚至上了家法。他当时十四岁的年纪,娶妻之言虽说言之尚早,可对儿女之情也有了些模模糊糊的了解,这并不算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不想父亲竟为此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心中隐隐觉得这画中的女子,才是引得父亲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可这女子到底是谁呢?他偷偷遣人向父亲身边的人打听,可除了知道那女子是宫中之人之外,什么都打听不出来,父亲似乎刻意隐藏着这件事,只字不提。 他也曾想过托常在宫内走动的安郡王打听一下,可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便作罢了。日子久了,他也便不再打探了,只是那宁静安然的形象已深深刻在他的脑中。 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仲彦身边这个丫鬟看着如此熟悉,如同之前见过一样。这个小丫鬟和画中的女子不仅容貌有六七分相像,神态更是有□□分相似。 他不由得向前踱了两步,离她只隔着一方书案,呆呆的望着她。她和旁人一样,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只是垂手站在桌案旁,静静地听少爷们聊天。 沈仲彦仍然绘声绘色的讲着:“家母很是疼爱岳三哥,那次也流了不少眼泪,还把我和大哥教训了一番,说我们都没有岳三哥的骨气。我和大哥都不敢说话,生怕母亲把岳三哥挨打的帐算在我们两头上。”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让岳明屹回过神来,他低下头,只是看着书案,没有再说话。 大少爷沈伯彦走到书案前,拿起笔来,在墨中沾了沾,微微看向站在一旁的心儿,心儿也正好执了墨条,感受到他柔和的目光,猜他已经看出自己是谁了,便略抬起头来对他略有些调皮的笑了一笑。沈伯彦目光更加柔和起来,嘴角也更加弯了,轻轻冲她点了点头,她便低下头缓缓研着墨。 书案旁的岳明屹将他二人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他看到沈伯彦望着这个小丫鬟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似乎满含爱意,他看到她的嘴角同样有一抹笑容展开,眼睛里也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心中忽然莫名的窜起一团火,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的攥成拳,他忽想大步走上前站在二人中间,似乎这样就可以隔断这二人间的那丝柔情。但是他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二人之间的情愫似乎和自己并无干系。于是他舒了口气,缓缓放开自己紧攥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捧着一碗茶经过书案旁,走到心儿身边时,不知怎地脚下一个踉跄,“哎呦”一声,托盘里的那碗茶眼瞅着就往心儿手臂上倒去。众人一时都倒吸了口气,呆在那里。 岳明屹正站在案旁看沈伯彦写字,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就看到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已经倾斜了下来,正对着这个小丫鬟的手臂,他想都没想便微微前倾了身体伸出左臂挡在她的右臂上,那碗茶水便泼在了他手臂上,溅起的茶水仍有一些落在心儿的手上。两人都没料到这茶竟是滚烫的,不由得都轻轻“嗳”了一声。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沈伯彦忙搁下笔拿起心儿的手,只见心儿的右手手背已经红了一大片。其他人忙上前看岳明屹手臂上的伤,他只是微微皱着眉,轻轻摆了摆手,说并不碍事,眼睛却一直盯着沈伯彦握着心儿的手。 那小厮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可眼角却忙着打量着心儿的手。 心儿忙从沈伯彦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沈伯彦上前抬脚就踹了那小厮一脚,嘴里说道:“做事情毛手毛脚,万一烫到心……岳三爷可如何是好?” 沈仲彦见到大哥生气了,忙对那小厮说:“还不下去拿些烫伤膏来?”那小厮慌忙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心儿忍着痛,心里有些不明白为何岳明屹会伸手挡在自己手臂上,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面色平静,仿佛这开水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痛,她低头看他的手臂,只见他左侧袖子上有一大片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了很多,她心中一凛,这么一大片,烫得一定不轻,纵使他身体再好,也不敌滚烫的水浇下来。 她心下思量了一番,便对大少爷沈伯彦轻声说:“大少爷,奴婢看这茶着实烫人,恐怕岳三爷也伤得不轻,要不差人打了清水过来先给岳三爷擦擦,也好先止了痛。” 沈伯彦略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愈发红了的手背,忙向一旁的小厮说道:“快端盆清水过来,不,端两盆清水过来,给岳三爷和心……贾二擦擦。” 岳明屹听到这话,也不再坚持,他忍着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微微向沈仲彦点了点头,随后望向一旁的那个小丫鬟。她也正好抬头看着自己,平静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他心中不由得一暖,手臂上的伤仿佛也没那么痛了。 第11章 通房 片刻小厮们就端了两盆清水进来,岳明屹轻轻挽起袖筒,露出前臂上一大片红色的皮肤,挨了烫的皮肤一直捂在衣袖中,已经可以瞧到星星点点的白色水泡。众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心儿忙转过头去,没有望向岳明屹的方向,忽听到大家的吸气声,她还是不由得转过头来看向他的手臂。他手臂皮肤的颜色比脸上竟还要深些,烫伤的地方更是黑里面透着红,还遍布着白色的水泡,甚是骇人。心儿不由得暗暗地吸了口气,转过脸去。 岳明屹端坐着,任小厮用清水给他外敷,目光却紧紧跟随着心儿。他看到她转过头不去看自己□□的手臂,心中暗暗好笑,可最终她还是转过头来,飞快地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目光中的关切变成了吃惊,随后又变成不忍,接着就转过头去。岳明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喜悦,她目光中的关切甚是动人。 沈伯彦命小厮把另外一盆水端在心儿面前,心儿轻轻把手泡进去,顿时有些刺痛,稍后疼痛的感觉便没那么重了。这是舅父教他的,烫伤后把受伤的部位用清水敷,或者干脆浸在清水中,不仅能减缓痛楚,还能减轻伤口的损伤。没想到今日竟用到了,心儿心中感慨,只静静的忍着手背上隐隐的刺痛。 没多久小厮已经取了上好的烫伤膏药过来,给岳明屹轻轻的涂了一层,又取了白布包好。转而要给心儿上药,沈伯彦却伸手接过药来,用手指肚沾了药膏轻轻涂到心儿手背上。 岳明屹低下头,他不知自己为何竟不愿瞧到沈伯彦目光中的柔情与关切。所幸她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涂了些药便好了。 一时二人都安置好了,大家才又谈笑起来,沈伯彦又重新写了一幅“寿”字,之后沈叔彦和杨墨也都认认真真的写好了字,等都干好了,岳明屹便仔细收好了,到了傍晚大家方散了。 心儿随着沈仲彦回到福禄居,可巧遇到了大奶奶陆氏和二奶奶杨氏带了丫鬟嬷嬷们出来,两人忙上前行了礼,陆氏上上下下把这个“小厮”打量了一番,才看出正是笔墨丫鬟心儿,心中有些不悦,冷冷瞧了她一眼,才随着杨氏出去了。 二人回到西院各自换了衣裳,才和黄鹂、黄莺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众人骂了那小厮几句,沈仲彦忙取了一小盒生肌玉肤膏出来,交到心儿手中,嘱咐她等伤好些了每日抹在手背上,肌肤还是会和之前一样白皙。心儿谢过了大家,才各自回房歇着了。 好在烫得并不重,再加上用了二少爷沈仲彦给的生肌玉肤膏,心儿的手背没几日便好了,只是细看时才能隐隐瞧得出几处细小的红痕,触碰时只轻微有些疼。沈伯彦也差了丫鬟送来了几粒养容丸,嘱咐她每日服一丸,肌肤才恢复得更好些。心儿也便每日服了,似乎手上的肌肤是比之前更加细腻了些。 一日,正是将军府岳老夫人的寿辰,大奶奶陆氏、二奶奶杨氏带着大少爷沈伯彦、大小姐沈玉柔、二少爷沈仲彦、三少爷沈叔彦、二小姐沈玉容、四少爷沈季彦及一众嬷嬷、丫鬟、小厮,一行车马逶迤而去。 留在府内的丫鬟、嬷嬷们也闲了下来,大家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吃茶聊天,或是描画绣样,府内众人难得轻快了起来。 心儿正在屋内看黄鹂、黄莺绣花,便听得脚步声走近,众人抬眼一瞧,正是翠烟阁的丫鬟夏晴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大家忙站起身来,把夏晴让进屋子内坐下。众人看夏晴红着眼眶,似乎是刚哭过的模样,黄莺忙拿出绢帕递到她手中,她接了帕子,眼中起了雾气,似又要哭的样子。 黄鹂忙递了水过来,说道:“快吃口茶吧,不知道哭掉了多少泪珠子呢。”夏晴被她一说,“扑哧”笑了出来,眼泪却溢出眼眶,沿着腮边流了下来。 黄莺一面给她擦泪,一面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夏晴咬着嘴唇不说话,众人面面相觑,也猜不出什么名堂,只静静地围着她坐着。 半晌,她才喝了口水,说起原委来。 原来今早大少爷正想吃茶,不巧春雨正忙着准备大少爷出门穿的衣裳,大丫鬟冬雪又被大奶奶叫去了问大少爷日常起居,夏晴在院子里瞧着小丫鬟打扫。在屋内擦拭桌椅的一个小丫鬟红玉瞧他眼前无人,便上前伺候他吃了茶。 春雨拿好了衣袍出来,抬眼瞧到红玉站在大少爷身边捧着茶,心里就不痛快,只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等到送了大少爷出了门,春雨便借口屋内的汝窑美人觚没有擦拭干净,训斥了红玉一番,说到气时竟给了她一巴掌,还说她不看看自己身份,就想进屋伺候主子。 红玉听得这些话,气得哭了起来,一旁的夏晴看不过,便上前替红玉说了几句话,没想到春雨连夏晴也一起骂了起来,还说等大少爷回来要回了大少爷撵了她们出去呢。夏晴在府里可从未受过这委屈,气得一跺脚便走了出来。 黄鹂听她说话,也气得攥紧了拳头扯着手里的绡帕子。黄莺怕她多事,忙安慰说道:“春雨一贯是这副轻狂的样子,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何故还和她一般见识。” 夏晴忿忿地说道:“她一贯轻狂,翠烟阁的丫鬟们都知道,也都忍让着她,只是不想她如今愈发是变本加厉,我们本来是伺候一个主子,现在可好,得伺候两个主子了。”她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她瞧我在院子里时间久,和她还算是相熟,脸色便没那么难看。可是那些入府晚的小丫鬟们便惨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她责骂,做事情得陪着十万个小心才好,瞧着她们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真是不忍,她们在大少爷面前都不似这般小心翼翼。” 一旁的黄鹂大声说道:“她凭什么这么轻狂?使唤你们倒也罢了,还要责骂你们。难道就凭她娘是账房里的管事吗?” 夏晴和黄莺忙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些,黄鹂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夏晴才说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她现在仗的不是她娘老子了,而是她自己?” “她自己?”黄鹂轻蔑的说:“她有什么?还不和我们一样是大丫鬟而已,莫不是她……” 一时,黄鹂噤了声睁大眼睛望向夏晴,夏晴也看着她的眼睛对她点了点头。一旁的黄莺也明白了过来,三个人便都没有说话。 心儿不明白她们说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们。夏晴瞧到心儿眼中的困惑,便笑了下,说道:“到底还是年纪浅,进府晚,心儿还不明白呢。春雨现在是大少爷的通房丫鬟了,前些日子已经开了脸。” 心儿终于明白了,不由得脸一红,春雨终究还是成了大少爷的通房丫鬟,而且已经发生过男女之事了。 众人瞧见她脸上的红晕,知道她明白了,终究是年纪小,听到这事情还有些臊。黄莺又打趣了心儿几句,一时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才的不愉快的气氛仿佛也消散了些。 黄鹂还是忍不住好奇,说道:“我听说年初的时候大奶奶是要给大少爷安排通房丫鬟的,可是大少爷不同意,没想到如今大少爷倒是想通了。” 夏晴低头瞧着手里的茶杯,说道:“少爷们最终身边还是要有个通房丫鬟的,哪个少爷在成亲前还不知事啊?再者说,当初大少爷是以考取功名为由将此事搁在一旁,可后来大少爷金榜提名,这事是推也推不了的。” 黄莺还是有些困惑,说道:“上个月大少爷才中了榜,这个月春雨便成了通房丫鬟,这事情可真是急呢。” 夏晴也点了点头说道:“说来也是,听说是前几日二奶奶邀大奶奶去园内赏桂花,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这件事,大奶奶方才想到这事情,便着手给大少爷安排了春雨。” 黄鹂哼了一声,说道:“二奶奶对二爷看得紧,对侄子的事情倒是想的开。” 黄莺忙说道:“这话可不敢乱讲。” 黄鹂愤愤地偏过头不理她,倒也没再说话。 夏晴压低了声音说道:“连我们都看出来了,二奶奶对大少爷通房这件事情着实是很上心,在大奶奶面前没少说春雨的好。” 黄莺也压低声音说道:“这倒奇了,二奶奶一向最讨厌丫鬟的狐媚样子,春雨的样子二奶奶也是见过的。” 黄鹂转过头,说道:“还是我刚才说的,她就是巴望着狐媚的丫鬟不要在二爷面前出现。” 黄莺也笑了,说道:“只有你有张利嘴。”说着就伸手要来捏黄鹂的嘴,黄鹂哪里肯依,也伸手去抓她的手,一时二人笑着扭扯在一起。 心儿与夏晴忙伸手去拉她二人,几人便又扭在了一起,不知谁的指甲刮到了心儿的手背,心儿吃了痛,忍不住“嗳”了一声。 第12章 心肠 众人忙松开手,问心儿伤到哪里,心儿忙笑了笑,说:“不碍事,手被刮了下而已。” 黄莺忙拉起她的手,她手背被指甲蹭过了,又红了起来。夏晴也上前看到了她手背上的伤,说道:“这倒像是之前被烫过的样子。” 黄莺一面取了生肌玉肤膏给心儿搽了,一面说道:“可不是呢,前些日子被个笨手笨脚的小厮烫了手。” 夏晴有些好奇起来,心儿不得不把当日的情形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岳明屹为自己挡了茶水之事。 夏晴听完心儿的话半晌没说话,片刻才问道:“可是前几日岳家三爷来拜访大少爷那次?” 心儿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夏晴又问:“那小厮可是叫秦五?” 心儿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曾记得大少爷叫他的名字,只知道是大少爷的小厮,长得贼眉鼠眼的样子。” “那便是了。”夏晴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屋里的几个人,低声说道:“你们院子里可有个柳叶眉、丹凤眼的小丫鬟?”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黄莺方说道:“院子里有个小丫鬟叫香秀,是去年刚来的的小丫鬟,是柳叶眉丹凤眼。”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听说香秀的姨表姐姐正是翠烟阁的大丫鬟冬雪。” 夏晴听闻,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是了。”又转头瞧着心儿,对她说:“心儿你日后行事可得多加小心,这两姐妹可是心狠的。” 心儿不由得攥紧了手,问到:“夏晴姐姐,此话如何说起?”不仅心儿不明白,一旁的黄鹂和黄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夏晴怎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夏晴见到她们满眼不解,瞧瞧屋内没有旁人,便压低声音说道:“那日大少爷听闻岳三爷来了,便去了雪海厅,我之后也去了厨房传话,回来的时候走到二门,瞧到大少爷身边的小厮秦五捧了笔墨出去,便同他招呼了一声,他说是大少爷传了笔墨去雪海厅。这最寻常不过了,我便也没再留意,便回了翠烟阁。刚走上回廊便听到冬雪和一个小丫鬟一面说着话一面走了出来,可巧我走在一根柱子后面,她们二人转身朝东走去,竟没有瞧到我。只是她们说的话有些还是飘进了我的耳朵。”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三人的眼睛。黄鹂忙催促她快点讲下去,她才缓缓说道:“我也没有听全,只是听到冬雪说她方才已经嘱咐给了秦五,让秦五给她点颜色看看。还安慰旁边的小丫鬟让她放心,说这一碗滚烫的茶下去,非得落下疤不可,以后手上有了疤,怎么能主子面前伺候。”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心儿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那日之事的确是蹊跷,只是没想到竟是香秀和冬雪的诡计。难怪那日那小厮瞧到心儿受伤并没有那么慌张,反而倒是有些失望,还有那碗热茶,也不同寻常,平日给主子们上的茶都是温热的,而那日那碗茶,却是滚烫的开水。 想到这里,心儿不由得轻轻抬起手搁在左手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她忽想到了岳明屹,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落下了疤?若是真的留下了疤痕,那企不是受了自己的拖累? 众人见心儿不说话,料定是她受了惊,一时回不过神来,便也互相瞧了瞧,黄鹂终还是没有忍住,轻轻扯了扯心儿的衣袖,问道:“心儿,你可还好?” 心儿回过神来,轻声说:“我还好,只是有些吃惊,一下子失了神。” 黄莺安慰道:“你还是年龄小,在府里的时间也短,对这些卑劣手段不甚了解,才被吓到了。若是像我们一样在府里待个五六年,什么都见过了,也就不会被这样的小伎俩吓到了。” 心儿点点头,有些感激地看着她。 黄莺拉过她的手,有些伤感地说道:“心儿,你虽然真心待人,可你知道这府里并非每个人都是真心待你的。各人都有各人的算计,你不去算计别人,可不保别人不算计你。你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我看香秀已经是把你当眼中钉了。” 心儿轻轻点点头,说道:“我虽然不知香秀缘何如此待我,但既然知道她的心思,我自然会小心的,谢谢姐姐们提点。” 三人都松了口气,夏晴说道:“冬雪的确也是个狠心的,当初秋露姐姐待她如何,可当秋露姐姐被撵到外园的时候,她送都没有去送,反而转身就去巴结春雨了。” 黄莺仿佛还沉浸在伤感中,说道:“这园子里的下人,哪个不是想攀高枝晚上爬的。有用的就一味攀附,没用了就一脚踢开,我算是把这些人都看清了。” 夏晴忙安慰道:“下人们都是这样,我们也管不了,好在二少爷是个重情的,待你们不错。” 黄莺冷笑了下,说道:“大少爷难道不是个重情的?秋露病了还不是被撵到外面园子去了?如今更是不闻不问了,身边有了春雨这个狐媚的通房丫鬟,哪里还能想得到秋露呢?” 一番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屋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夏晴才缓缓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听说大少爷只是那日听从大奶奶的安排摆了酒,给春雨开了脸,后来对待春雨也是淡淡的,春雨倒是恨不得贴在大少爷身上,整日胸脯挺的高高的。” 众人又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一起取笑了春雨一会儿,气氛才又好了起来,快到中午时才散了。 心儿随黄鹂、黄莺一起用过了晚饭,又闲聊了一阵,便听到二门上的嬷嬷来传报,说奶奶、少爷们已经回府了。几人便忙了起来,黄莺遣了小丫鬟去备好了热水、软巾等物,黄鹂泡了茶、准备好了家常衣服,心儿便把他明日去家塾用的笔墨都整齐的收入放文具的匣子中。 这边刚收拾妥当,便听外间帘子一响,二少爷沈仲彦大步走了进来。 黄莺忙上前把他身上的灰缎斗篷解下来,黄鹂忙端了热茶过来,一面递到他手中,一面笑着说道:“二少爷从进了门就抿着嘴笑,难道是背着大奶奶吃了酒不成?” 心儿也才注意到沈仲彦面色微红,眼带笑意,似是吃过酒的神色。 沈仲彦听得黄鹂这么一问,忙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道:“嘘,今日高兴吃了两盏,可千万不能被大奶奶知道。” 黄鹂抿嘴一笑,说道:“吃酒便吃酒吧,还高兴至此?一直笑个不停。” 心儿想到他前几日写给岳老夫人的“寿”字,便问道:“可是你写的字老夫人很是喜欢?” 沈仲彦的笑容更深了,说道:“老夫人只是夸了好,在老夫人眼里,谁写的字都没有大姐送的百寿图更讨她老人家喜欢。”说罢又笑了几声,才说道:“岳将军倒是夸我的字进益了不少,还赏了不少小玩意,父亲居然也没有反对呢。” 心儿不禁也笑了起来,说到底,二少爷还是最在意大爷的,大爷没有当众反驳岳将军的夸奖,就是对二少爷最大的认可了,难怪他这么高兴。 黄鹂也高兴的说道:“二少爷果然进益了,这可要好好谢谢心儿,自从心儿来了以后,二少爷背出来的功课也流畅了很多呢。”黄鹂识字不多,更不懂得四书五经,只知道文章背的流畅便是好的。 她的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心儿忙说:“是二少爷聪慧过人,默书写字都难不倒他。” 沈仲彦从怀里掏出几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和一支毛笔。他拣出笔,递到心儿手中,说道:“这支鼠须青玉笔甚好,只是笔管略细些,适合女子用,你拿去用吧。” 心儿拿起笔细细端看了一番,心中不由得纳罕,笔管为整块青玉制成,触手生凉,笔头韧性十足,笔肚饱满,笔毫整齐尖细,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她缓缓把笔放下,说道:“这笔一瞧便知是难得的,奴婢怎受得起?” 沈仲彦也拿起这笔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这鼠须已经是很难得的,没想到这笔管竟然是整块青玉磨制而成,安郡王果真是出手不凡。” 众人方知这笔是安郡王所赐,心儿便说:“既然是郡王爷所赐,奴婢更加不敢受了,二少爷还是好生收着吧。” 沈仲彦想到上次心儿因为私藏了笔墨,险些被逐出园子,如今若再送这贵重的笔还不知要给她带来怎样的麻烦,便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只抓了一对金锞子到心儿手中,心儿不好再推辞,便笑着收了。 沈仲彦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起心儿的手看了看,问到:“怎么今日又红了些?” 心儿笑了笑,说道:“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沈仲彦皱了眉,伸手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扁圆的莲青色掐丝珐琅小盒子,轻轻旋开盖子,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 心儿仔细一看,里面是些乳白色的膏子。沈仲彦小心用手指挖下来指甲盖大小一块,轻轻涂在心儿的手背上,一面涂一面说道:“这是西域进贡过来的茉莉祛痕膏,安郡王听说岳三哥烫伤了,便差人送了过去,可岳三哥嫌这膏子香气太浓,今日瞧到我,就给了我,竟说我素日喜欢这些女孩子的东西。我想着正好留着给你用,便收了。” 第13章 郡王 心儿心中一暖,抬眼望着沈仲彦,说道:“多谢二少爷惦记,其实这伤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沈仲彦涂好了膏子,又把那小盒子盖好了,递到心儿手中,说道:“好是好了些,只是万万不能落下疤了,日后还要嫁人的。”他瞧见心儿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忙说道:“这膏子你留着用吧,记得每日抹一遍,我看倒是比之前的生肌玉肤膏要好不少。” 心儿谢了他,便将那盒子收了起来,脑中忽出现了岳明屹那冷峻的脸,便问道:“不知岳三爷的伤可好些了?” 沈仲彦正要进里间去,听得她这么问,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道:“今日大哥也问过了,岳三哥说好了许多,我特意瞧了瞧,仍还是留了些浅浅的印记。” 心儿听他这么说,心里竟有些担心起来,忽又觉得自己好笑,怎会忽想到那位冷面三爷了,想到他冷峻的神色,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沈仲彦进了内室换了家常衣服方出来,心儿见时候不早了,便要回房歇息。谁知他似乎仍有兴致,只一心留了心儿和黄鹂、黄莺吃茶聊天。 他一面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盖碗,一面说道:“今日第一次瞧到安郡王,果然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语气中满是羡慕和钦佩。 黄鹂有些好奇,问道:“郡王爷可是皇族?” 沈仲彦笑着说道:“安郡王身份更加贵重,他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是太子殿下的弟弟。” 众人也睁大了眼睛,不想这安郡王身份竟是如此贵重。黄鹂还是忍不住问:“那这郡王爷可比大少爷还要俊上几分?” 沈仲彦哈哈大笑起来,搁下手中的茶,指着黄鹂说道:“你成日待在这府里,自然只知道大哥是相貌最好的,可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世间还有其他好看的男儿。” 黄鹂被他说得红了脸,有些羞恼地说道:“奴婢是女儿家,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只知道什么人都是比不过大少爷的。” 沈仲彦见他有些恼了,忙敛住笑,正经的说道:“这安郡王倒是和大哥有几分相似,都是儒雅有礼,但王爷身上更多了几分坚决果断的气概,这点倒更像岳三哥,可又比岳三哥多了几分柔和的气息。”他停下来想了想,才说道:“安郡王是既温和儒雅又刚毅果敢,估计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大家听他对安郡王如此赞赏,愈发好奇起来了。黄鹂又问道:“那你可瞧见过郡王妃?也不知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的了这王爷的眼呢?” 沈仲彦垂下头来,轻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也是极其美丽温婉,只是去年郡王妃生产时异常艰难,最终拼尽性命为王爷诞下一位小世子,可王妃却终是没能保得住性命,生产完便没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倒吸了口气,一时都叹息了起来。 沈仲彦见到众人感伤起来,忙又说道:“王爷倒也是个专情之人,先安郡王妃没了已经一年多了,皇上一再催促,可郡王爷却仍没有要再娶的意思。”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叹息。 半晌,沈仲彦又高兴起来,继续说道:“今日还遇到一件奇事,安郡王母舅家的一对双生子,竟然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又好奇起来,都静下来听他讲。 他便接着说道:“安郡王母舅是礼部郎中诚意伯林敏林大人,这双生子便是林大人的两个儿子,都是十□□岁的样子,早一些出生的叫林弘,肥头大耳,据说最不喜欢读书,整日只是四处胡混。晚一些出生的自然是弟弟了,叫林弢,看他哥哥粗鄙不堪,谁知这弟弟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不仅气质出众,人更是温和有礼。” 众人听了不由得暗自纳罕,沈仲彦看到众人惊奇的神色,更加高兴了,继续说道:“两人品行上的差异外人都看得出来,谁知这诚意伯府却像没瞧到一样,竟是这大爷林弘袭了爵,成了府里的世子爷,早已成了亲。今年八月刚得了个姐儿,而二爷林弢却至今还未成亲。” 众人不由得叫出了声,黄鹂说道:“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即便不是世子爷,可这相貌人品,也有小姐愿意嫁的。” “说得正是这个理,”沈仲彦接着说道道,“听说诚意伯夫人极其宠爱世子爷,刚出生没多久就定了他袭爵,而对二爷一向冷淡,倒是诚意伯老夫人喜欢二爷,自小便养在身边。” 黄莺说道:“这倒是奇了,既是一母所生,竟会一个养在生母身边,一个养在祖母身边?” 众人正感慨着,外面的冯嬷嬷打断了众人,说道:“天色不早了,二少爷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呢。”又说给黄莺等人,道:“少爷一时高兴忘了时辰,你们也不提醒着,还跟着起哄,小心奶奶知道了罚你们月例银子。” 黄鹂撇撇嘴,懒懒地应了声,便伺候沈仲彦洗漱,黄莺在榻上铺好被褥,又塞了两个汤婆子进去,待伺候沈仲彦躺下盖好了,大家方才出来各自睡了。 不觉进了冬月,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心儿自从得知香秀竟然如此嫉恨自己之后,便更加少与她往来了,平日只常与黄鹂、黄莺说话,偶尔和冯嬷嬷说几句话,其余时间便在屋内看书或者绣花,显少去园中。 偶尔大爷要问二少爷功课时,心儿便捧了书随着沈仲彦去梨香园大爷的书房。手背上的伤已经全好了,连细小的红痕都不见了,心儿便不再涂抹那些膏子,都仔细的收了起来。 一日,大爷又叫了二少爷去书房,沈仲彦近日功课倒是长进了不少,大爷差人来叫他时,他倒也不是从前那般愁眉苦脸了,只叫了心儿一前一后去了梨香园。 两人掀起帘子进了书房,不由得吃了一惊,大爷书房里的书不知何时倒少了不少,倒显得书房更加空落了。 沈仲彦上前请了安,问道:“昨日来给父亲请安的时候,这书房还是满满当当的,今日怎么忽一下子少了不少书册?父亲难道是要迁到其他的院子去?” 大爷沈青正微微一笑,说道:“为父是要把一些书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沈仲彦好奇,问道:“是哪个院落,能比得上父亲这梨香园?” 沈青正哈哈大笑,说道:“这府里没有一处地方能比的上这梨香园了。”说罢望向了垂手站在一旁的心儿,缓缓说道:“为父这一生最爱梨花,世界上再没任何花木能比得过梨树,也没有哪个院子能抵得过为父这梨香园了。” 心儿听的这话,不由得一怔,梨花,梨树,梨香园,都让心儿恍惚想到了什么。是母亲,心儿心中忽然一颤,母亲最爱梨花,母亲的名字中便有个梨字!而大爷也同样对梨花情有独钟,连书房周围都植满梨树。 心儿不由得思量,大爷和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当初母亲执意让自己来都城,说自会有人照料自己,这个人是大爷吗?当时去接她的人是周大爷,而周大爷正是大爷最信任的人,后来她在周大爷家住了几日,她原以为周大爷便是母亲托付之人,正定下心来准备随着周大爷和周大娘夫妇二人度日,谁知一日一大早,她却被慌慌张张地送进了沈府,做了小丫鬟。 她虽有些意外,可想到他二人都在这沈府当差,送自己过来当丫鬟倒也是情理之中,便也认了,只打算安安分分做个小丫鬟。谁知自进了内园后,事情忽然变得蹊跷起来,先是大少爷无来由的关心,紧接着就是大爷竟亲自出面提自己为笔墨丫鬟。今日大爷忽又说到了梨花,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隐的牵连,可自己终还是猜不透,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沈仲彦没有注意到满腹心思的心儿,仍问道:“既然哪里都比不上梨香园,那父亲为何要搬到其他院子去?” 沈青正微微一笑,说道:“圣上推行土地新政已有多年,如今卓有成效,特命为父和几位大人分头去各地督察收支、体察民情,这个月便出发。” 沈仲彦和心儿不由得一惊,都望向他,沈仲彦忙说道:“这么急,都等不得过了年再去。” 沈青正瞧着二人关切的目光,心下宽慰,说道:“圣上勤勉,臣子自然当兢兢业业。” 沈仲彦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父亲此次要去多久?” 沈青正沉吟了一下,说道:“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 沈仲彦和心儿不妨他竟去这么久,一时竟都有些失落起来,大爷见二人不说话,便对沈仲彦说道:“仲彦,为父虽然暂时不在园内,可你万万不要荒废了学业,沈家虽然不指着你光耀门楣,可终究你是沈家的后人,日后还是要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命。这些日子瞧你倒是进益了不少,为父心中甚觉宽慰。” 沈仲彦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不言语,只是安静地听着。 沈青正看到站在面前的儿子,弯眉星眼,款款大方,心中便多了几分喜欢和柔情,缓缓说道:“你们兄妹几人,为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伯彦过了年便要参加会试,想必也没什么问题;玉柔已及笄,人也恭顺温婉,很得人的喜欢,有你母亲的安排,为父也不担心;只有你,过了年便十五了,也该收收心,好好读书,日后谋得一官半职,为父也就放心了。” 沈仲彦从未听他讲出这样的话,一时也良多感触,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第14章 温暖 沈青正看到儿子眼中的温情,低下头,缓缓说道:“当年祖父和为父领命去外地推行新政,你母亲正怀着你,还要一个人操持整府的事宜,怀孕时就是诸多不适,生你时更是异常艰辛,险些丧了命。” 说到这里,心儿听到沈青正的声音中略有些哽咽,片刻他才接着继续说道:“你还不到两岁,祖父便先去了,他临终最遗憾的只有两件事情,其一是没有看到新政落实,有愧皇恩,其二便是没有瞧到过你。”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苍凉,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祖父一再嘱托为父要善待你,不要太过严厉,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孩子本就弱些。可为父还是没有做到,还是像对待你大哥一样严苛要求你。” “父亲,”在一旁的沈仲彦早已眼泛泪光,柔声说道:“父亲,儿子并未觉得苦,身为沈家子孙,自当如此。” 一旁的心儿咬紧了嘴唇,大爷说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孩子本就弱些,可自己从未瞧到过父亲的模样,却仍随着母亲这么过来了。想到自己的母亲,她鼻子不由得发酸,忙低下头去。 沈青正抬头看到她红了眼眶垂下头去,方意识到自己说话一时动情,却忘了她也从未瞧到过她的父亲,他不由得有些自责,忙说道:“如今见你已经肯读书,为父也放心了不少。心儿这孩子聪慧安静,陪你读书写字再好不过了,你以后要好生照顾心儿。” 沈仲彦连连点头,心儿垂着头,忙抽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落下的泪。 沈青正继续说道:“你年纪也大了,凡事也要有自己的定夺,不要再听那些嬷嬷小厮教唆,免得误了事。” 沈仲彦点头一一应了。 嘱托了一番之后,沈青正又问了他的功课,过了半个时辰才让二人回去。 二人刚走到门口,沈青正忽说道:“仲彦,你先回去,留心儿为为父研磨,为父还有些文书要写。” 沈仲彦微微一滞,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对心儿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心儿缓缓走到书案旁,正要拿起墨条,却见沈青正摆了摆手,说:“不必研了,我只是有两句话要说。” 心儿抬起头,看到他柔和的目光正也望着自己,那目光仿佛这寒冬中的一束阳光,照得她浑身泛起一丝暖意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心儿,你在这府里做丫鬟,委屈你了。” 心儿心中一颤,手指仅仅扣着书案的边沿,正要说话,却看到沈青正对她摆了摆手,说道:“你不必说了,许多事情你并不知情。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你,我有愧与她。” 瞧着他眉间露出一丝痛楚,心儿才明白,原来母亲竟真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沈家大爷,可这又是为何呢? 沈青正瞧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如今我要去外地办差,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已经让伯彦暗中照料你,若有什么难事,你就找大少爷帮忙,他定然会护着你。” 心儿抬眼望着他,终还是忍不住了,问道:“大爷为何要照顾奴婢?母亲又为何将奴婢托付给大爷?” 沈青正不妨她这么问,微微一怔,瞧到她眼中的困惑,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她才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对自己的身世并不知情,自己当年犯的错并不该由她来承担。他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轻声问到:“心儿可知你父亲是谁?”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在奴婢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母亲也并未提到过父亲的名讳,奴婢并不知父亲是谁。” 他只觉得心中一颤,半晌,才轻声问到:“那心儿的母亲可曾和心儿说过什么?” 心儿只觉鼻子一酸,眼角便有眼泪落了下来,她忙转过头拭了泪,才缓缓说道:“母亲只是说奴婢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博学多才、相貌堂堂,不知都城多少的女子都倾心与他。他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最为母亲喜欢。母亲还说,还说奴婢的父亲重情重义,是难得的好人,能与父亲育有奴婢,是母亲一生最欣慰的事情。” 沈青正听闻心儿的这一番话,如同有万把尖刀插入心中,他转过身背对着心儿,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半晌才缓缓说道:“心儿有这世上最好的母亲,你父亲若知道,定然能安心了。” 心儿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大爷可曾见过奴婢的父亲?” 她瞧到他身体轻微一颤,紧接着便低下头去,半晌才转过身,望着心儿,心他双眼发红,眼底似有说不尽的伤痛。 他轻声说道:“我认识心儿的父亲,他并不似你母亲说得那么好,但他是真心爱慕你的母亲,更是疼爱你,他若是瞧到心儿如此聪敏秀丽,娴静淡然,心中定会很欣慰。” 她闻言,忽有些盼望自己的父亲能瞧到自己,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着问道:“父亲当真会喜欢奴婢?可喜欢奴婢的样子?父亲可喜欢奴婢写的字?” 他低头望着她期盼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自己的父亲不喜欢。他不由得喉头一哽,柔声说道:“心儿你放心,他对你颇为满意,他喜欢你的样子,你长得像你母亲,他也喜欢你写的字,娟秀端正,比旁人写得都好。” 心儿听了这些话,轻吁了口气,原来父亲是喜欢自己的,即使没有瞧到过自己,父亲还是喜欢自己的。她这么想着,心中渐渐宽慰起来,可眼泪却越来越多,最后忍不住干脆呜咽起来。 忽的,她只觉得一只手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顶,她睁开眼睛,看到大爷和善的目光,他小心地摩挲着她的头发,脸上充满了柔情,她想躲闪,可却不想挪动半分,只静静站在那里,也忘了哭,感受着他温暖的大手缓缓在自己头上摩挲,他的手掌暖暖的,比舅父的手掌还要大。 她瞧着他,他也带着笑望着他,瞧到他慈爱的目光,她忽觉得浑身暖了起来,犹如西北那火热的日头,暖暖地照在自己身上。 半晌,他才把手拿了下来,轻声说:“心儿,迟早有一日,你会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只望你不要怪他。” 心儿轻轻地点了点头,抬眼望着他,说道:“母亲从未说过父亲的半句不是,奴婢只记得父亲的好,只知道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沈青正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心儿回到福禄居已是傍晚时分,沈仲彦看到她像哭过的样子,忙问是怎么回事,心儿只说是瞧到他们父子情深便想到了去世的爹娘,一时感伤而已。 沈仲彦也想到她身世可怜,又想到父亲要自己好好照顾心儿,从此便对心儿更加不同于旁人了。 到了月中,大爷便带了一行人辞别家人前往浙江督察收支。大奶奶陆氏虽不舍,但是不得不强笑送走了他,大少爷沈伯彦忙着准备明年二月的会试,整日去先生那里讨教,更鲜少在院子里。二少爷沈仲彦则日日去家塾读书,院内忽沉寂了下来。 一日,心儿正同黄鹂、黄莺在屋内摆弄着彩色丝线,准备结络子用,大小姐院子里的落棋掀了帘子便进来了,一面朝里走,一面说道:“你们西院的小丫鬟倒越来越没规矩了,哭天抹泪地就冲了出来,差点撞倒了我。” 三人面面相觑,黄鹂忙笑着说道:“你难得来一次,谁这么没眼头见识敢冲撞了你?” 落棋在榻沿上坐下来,笑着说道:“你们不去落樱坞,我自然过来了。” 黄莺递上茶,仍问到:“是哪个小丫鬟这么没规矩?” 落棋接过茶,想了想,说道:“容貌倒是上等的,瓜子脸尖下巴,眉毛生的好,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只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也没瞧清楚。” 黄鹂哼了一声,说道:“长得这狐媚样子的,也就香秀一个了,不知怎么哭着出去了,若是旁人瞧到了,还当是西院的人容不下她呢。”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叫了彩蝶过来,问了原委。 原来冯嬷嬷方才在院子里瞧到游廊的栏杆榻板上有一大块污渍,一问才知是香秀擦拭时没当心留下的。冯嬷嬷一向对小丫鬟们要求严苛,便训斥了香秀一番。 谁知那香秀本就不是受气的主,加之近来大少爷身边的小厮秦五,因上次开水烫了心儿与岳家三爷,终还是受了罚,他心里不痛快,却也不敢找冬雪的麻烦,忽瞧到香秀水灵的模样,便日日来找香秀的麻烦,香秀不胜其扰,本就心烦,如今又被冯嬷嬷训斥了一番,心中更是怄气,便哭着去了厨房找她娘邢二家的去了。 第15章 乳羹 黄鹂问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哼”了一声,说道:“在府里当丫鬟,挨嬷嬷的骂还不是常事,这香秀倒好,竟哭着去找她娘去了,真不是个省心的!” 黄莺劝道:“也罢,你好端端的又何必生这闲气,难得落棋过来,还不把你结络子的手艺给大家瞧瞧?” 黄鹂才笑了起来,从炕桌上扯出一根彩线,教大家打了几个方胜纹的络子。大家一面跟着她学,一面又说起话来,七嘴八舌屋内倒也热闹起来。 黄鹂瞧了眼落棋手中正结的络子,说道:“落棋的手越发巧了,桃红配着鸦青瞧着更艳些。” 落棋抿嘴一笑,说道:“我整日在大小姐身边,倒也学了不少女红配色,你们日日跟在少爷们身边,自少有空做这些。” 黄鹂接道:“你说得没错,大小姐的女红是极好的,上次我奉了二少爷的命去落樱坞给大小姐送那什么鼠须青玉笔过去,瞧到了大小姐做好的抹额,果真是精致,倒比二夫人娘家绣庄里的绣娘的手艺还要好了。” 听她说到那抹额,落棋扑哧笑了起来,说道:“大小姐本就心灵手巧的,更何况这抹额是做给岳家老夫人的,自然更加用心了,” 一时众人会意,便都笑了,黄鹂笑着说道:“倒是听二少爷提过,大小姐和岳三爷的婚事只怕等大小姐行了及笄礼便能定下来了。” 落棋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奶奶说要等大少爷的亲事定下来才和岳家定亲。” 黄鹂想到了什么,眯起了眼睛对落棋说:“听二少爷说岳家三爷自小就淘气得很,如今大了,倒整日板着脸,这都城中的人们都叫他冷面三爷呢。” 落棋也笑了,说道:“上次岳老夫人做寿,我可巧瞧到了这岳三爷,果真是凶神恶煞,瞧着就吓人。”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她便接着说道:“上次在岳府,大小姐还特意避了众人,同那三爷说了几句话,好在大小姐性子温和,与岳三爷从小相识,知道他的性子,否则定会被他吓到了。” 众人一听,又笑了起来。 心儿想到大小姐沈玉柔温婉的模样和岳明屹冷峻的神色,二人一静一动,一白一黑,倒也算得上相配。她忽低头瞧着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根墨色的丝线,忙搁了下来,只拣了一根素色的,忙结了起来。 众人并未瞧到她手上的丝线,只说笑了一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落棋才拿了结好的络子去了。 用过晌午饭,黄鹂、黄莺被大奶奶陆氏叫去问二少爷的吃食起居,屋内便只留了心儿一人,她拿起一册书正在翻看时,忽抬眼瞧到厨房里的嬷嬷端来了一盏小巧的成窑五彩盖碗,放在厅内八仙桌上。 心儿瞧到碗精致,便问道:“这碗倒是没瞧到过,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嬷嬷忙笑着答道:“是一小碗梅花羊乳羹,厨房做了几日,特送来给二少爷尝尝的。” 心儿头一次听得这个名字,猜想定是羊奶做的乳羹,便笑了笑,没有多问,只是送了那嬷嬷出去。 心儿刚坐下正要拿起书,却瞧到冯嬷嬷掀了帘子走进来。心儿忙又起身迎上去,还没走近,便闻到一阵浓浓的酒气。心儿忙扶她在桌边坐下,问道:“嬷嬷今日是吃了酒?” 冯嬷嬷笑着点点头,说道:“今天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不知怎的,厨房上的人竟特意备了酒菜请我过去,我虽与她们往来不多,可终究心里还是欢喜的,就多吃了几杯,方才不觉得,回到这院子里,倒觉得口渴得紧。” 心儿瞧到她面色潮红,知吃了不少,便起身去给她端茶。可不巧这厅内茶壶里竟没水,便又去看里间的茶壶,偏偏里间的茶壶里竟也一滴茶都不剩,心儿忽想到方才黄鹂已遣了香秀去取些热茶来,可这香秀倒还没回来。她只得转身对冯嬷嬷说:“今日可巧了,偏这壶里竟没热茶,嬷嬷你稍坐一下,我叫彩月去取些来。”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她刚出门便瞧到香秀两手空空地走进了院子,心儿不由得问道:“香秀,黄鹂姐姐方才可是遣你去取热茶了?” 香秀眼珠一转,对心儿笑了笑,说道:“方才一时有些事,倒没顾得上,那我这就去。”说罢也不等心儿说话,便转身走了。 心儿心下有些泛起嘀咕,香秀见到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今日怎么笑逐颜开,而且还忙不迭地要去取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顾不得多想,便又回到屋内。 一进门,便瞧到冯嬷嬷不知何时竟将桌上的那碗梅花羊乳羹吃了大半。心儿心下一惊,忙说道:“嬷嬷,这梅花羊乳羹是厨房给二少爷留着的。您,这……” 冯嬷嬷打了个嗝,说道:“不过是寻常的乳羹,想必吃上一碗,二爷定不会在意的。”见心儿又要说话,她摆了摆手,又说:“心儿,你也太小心了,二少爷是个好脾气的,知道是我吃了也不会说什么的。”说罢,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心儿仍有些担心,瞧她站起身来,忙扶了她,送她回西边的屋子躺着。 冯嬷嬷一倒在床上,就打起呼噜来,心儿摇了摇头,不知她究竟吃了多少酒,竟会醉成这样,一向谨慎的冯嬷嬷,今日竟也倚老卖老起来了,竟把二少爷的点心吃掉了。 她心下琢磨着,手脚也没闲着,忙给冯嬷嬷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安置她睡好了。瞧她睡熟了,心儿约莫着二少爷沈仲彦也该从家塾回来了,便忙往正房去了。还没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便知二少爷已经进屋了,便也掀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门,却没瞧到二少爷,倒是瞧见王嬷嬷和曲嬷嬷二人正站在八仙桌旁,板着脸盯着大家,一旁垂手站着彩明、彩月、彩莲、彩蝶和香秀,她们面前正是冯嬷嬷吃剩的半碗梅花羊乳羹。 心儿不知是怎么回事,正要说话,里间忽传来了沈仲彦的声音:“不管是谁吃的,都要找出来狠狠的罚,本少爷等了一年的东西倒被别人先吃了!” 心儿心下不由得一紧,只盯着桌上那半碗乳羹,这羊乳羹看来不是寻常的东西,二少爷竟不依不饶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王嬷嬷那锋利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冷冷地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吃的?” 心儿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嬷嬷又说道:“彩月瞧到你和冯嬷嬷刚才从厅内出去,可是冯嬷嬷吃了?” 心儿看这厅内的情形,才觉得事情不妙:若是她们知道是冯嬷嬷吃的,那冯嬷嬷在两位嬷嬷面前也定然觉得没脸,这且不说,可日后还如何差遣这些丫鬟们。心儿又想到冯嬷嬷一向明里暗里对自己的照应,心中便有些不忍。可若是不说,瞧着面前王嬷嬷的架势,恐怕定也会查得出来。 她正在思量,王嬷嬷又说道:“怎么不说话?到底是不是冯婆子吃掉了?”见心儿还不说话,便又换了个口气,轻声说:“人年纪大了难免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二少爷仁厚,对自己的乳母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心儿疑惑地瞧着她,冯嬷嬷和王嬷嬷向来不睦,院子里的丫鬟们都知道,如今王嬷嬷来势汹汹,定不会像她说的这么轻巧。心儿心中打定了注意,深吸了一口气,知说道:“是我吃的。” 话刚讲完,心儿就瞧到王嬷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啪,啪”两声,心儿只感觉到眼前衣袖翻飞,耳边呼呼的风声,接着就挨了重重的两记耳光,两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一时懵了。 王嬷嬷指着她,厉声骂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吃二少爷的东西?这东西多难得?一年才做得出这么几碗,各院主子们才轮得到每人小半碗,你是什么东西?竟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 那王嬷嬷越说越气,又要伸手来打时,便听到沈仲彦大声喝道:“住手!” 原来沈仲彦在屋内隐约听到有人认了,正要出来看看时,就听到两声巴掌响,他忽然想到刚才那声音像心儿的,便忙从里间出来了。一出来便瞧到心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两颊上有几个红红的指头印,已经肿了起来。 沈仲彦倒吸了口气,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问到:“心儿,怎么会是你?” 心儿冷不防被王嬷嬷打了两记耳光,还呆呆地瞧着她那略有些得意的面孔。听沈仲彦这么一问,才觉得脸上生疼,刚要伸手去摸,却被他一把握住,“不能碰,快去取了湿帕子敷敷。”他说道。 心儿这时才回过神来,鼻子一酸,眼泪不由得溢满眼眶,她心中有些委屈,没料到王嬷嬷不容分说竟硬生生甩了两个巴掌过来。可她看到王嬷嬷那长满皱纹得意扬扬的面孔,忽不想让她瞧到自己哭。她忙深吸了几口气,只尽力将那眼泪忍了回去。 一旁的沈仲彦一面命人拿帕子来,一面跺着脚对王嬷嬷说道:“心儿不过吃了一碗乳羹而已,嬷嬷你何必动手打人呢?还下手这么重,心儿的脸都肿了。” 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握着心儿冰凉的手叹气,心儿瞧到他目光中满是担忧和痛心,刚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忙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就在这时,忽听到外面帘子掀起来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大奶奶陆氏的声音:“又是什么事?一从家塾回来就吵吵嚷嚷,闹得这府里鸡犬不宁。” 第16章 责罚 心儿听到是陆氏的声音,忙从沈仲彦的手中抽出手来,拭掉了腮边的泪。 陆氏进来瞧到众人都乌压压站在厅内,王嬷嬷和曲嬷嬷满脸怒色,小丫鬟们都低着头不说话,儿子沈仲彦则站在当中,皱着眉头,脸涨的通红,那关切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身旁立着的丫鬟。这丫鬟垂着头,发髻略有些松散,两颊红肿,上面的指头印清晰可见,一瞧便知是刚挨了打。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丫鬟正是二少爷身边的笔墨丫鬟心儿。 陆氏心下大概有些了解,她身旁的素云、素心忙扶着她在厅当中一把圈椅上坐下。 黄鹂、黄莺二人也跟在她身后,瞧到屋内这情形,方知出了事。黄莺忙捧了茶来,小心送到她手中。 陆氏也不急着开口,只先接过茶,轻轻掀起来抿了一口,瞧到众人都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便才搁下茶碗,缓缓问道:“仲儿,你来,这是怎么回事?” 二少爷沈仲彦慢慢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只是叫了声“母亲”。却垂下头不再言语。 陆氏便抬眼望向两位嬷嬷,王嬷嬷对上她的眼睛,便忙堆了笑脸,开口说道:“是老奴手重了些,打了心儿两巴掌,惹得二少爷生气了。” 陆氏脸色微微一变,斜眼瞧了眼心儿,又瞧了眼身旁的沈仲彦,说道:“这是什么话?嬷嬷教训丫鬟是最寻常不过了,仲儿怎会不知,又怎会生气?” 王嬷嬷听得这话,松了口气,脸上更加得意起来,仍笑着说道:“那便是老奴会错意了。今日厨房做了梅花羊乳羹,奶奶知道这乳羹着实难得,这梅花易得,采冬至这日的梅花蕊便好,可这羊乳着实难得,要娶冬至这日产羔的母羊头几滴乳汁,这总共都凑不出多少,去年也就凑了四小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斜眼扫了心儿一眼,才说道:“今年可巧庄子上要产羔的母羊多,冬至这日倒竟凑得小半坛来,厨房忙了几日,统共就做出这六七小碗。今日便送到各院给主子们尝个新鲜。二少爷去年在奶奶那里吃得几口,心里也惦记这乳羹的好,今日听说厨房送进来了,高兴的不得了。可没想到心儿这个丫鬟仗着二少爷脾气好,不知深浅,竟把这乳羹吃了大半。” 陆氏听得这话,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正在这时,小丫鬟彩莲拿了湿帕子进来,瞧到众人脸上的神情,也不敢妄动,便垂手站在一旁。 香秀抬眼瞧到彩莲手中的帕子,心中一动,便伸手拿了她的帕子走到心儿身旁,对她说:“心儿,你方才要的湿帕子来了,奴婢来给你敷敷脸吧。” 心儿抬眼见到香秀的柳叶眉皱在一起,露出焦急的样子,似乎对心儿的伤很是在意,可眼底却闪过一丝狡猾,心儿方明白她的心思,忙说道:“不必了。” 不料沈仲彦却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香秀手中的帕子,说:“我来,你笨手笨脚,小心伤到心儿。” 心儿看着他,心中一暖,可转眼便瞧到大奶奶两束冷冷的目光,顿觉的浑身发冷,心中暗觉不妙。 香秀送上帕子的时候,陆氏的脸色便已沉了下来,不过是挨了两巴掌,竟还差遣人去拿帕子来敷脸,好大的架子。她正有气了起来,不想自己的儿子居然上前就拿起帕子要给这个丫鬟擦脸,她心中的火不由得一下子蹿了起来。 半晌,她才按捺着火气,缓缓说道:“仲儿,不过是挨了两巴掌,也不当紧,小丫鬟谁没挨过嬷嬷们的责罚?” 沈仲彦望着她,悻悻说道:“都是儿子不好,没来由的想吃什么乳羹,倒惹得心儿白挨两巴掌。”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是一怔,黄鹂、黄莺心中叫苦,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众人抬眼,果见陆氏皱起眉来,冷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她想到那次本就打算把她撵到外园去,结果偏偏大爷来了,不但没将她赶出去,反而提了笔墨丫鬟,她心中愈发生气,便提高了声音,说道:“仲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别忘了,她只是个小丫鬟,也就认得几个字,被大爷看中,才能伺候你笔墨。” 沈仲彦心中心疼心儿,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说道:“心儿虽然是丫鬟,可她和旁的丫鬟不同,连父亲和大哥都曾夸过她的好呢。” 陆氏气得手抖了起来,有些凄然地说道:“你竟为了一个丫鬟和母亲顶嘴?”她一面说,一面愈发看心儿不顺眼,想到大爷如今不在府内,仲彦年纪也渐渐大了,这么宠着这个丫鬟,将来难免会出乱子,又想到那日这心儿一身小厮打扮,跟在他身后,瞧着便是一脸狐媚相,便心中暗暗定下了主意。 沈仲彦听到母亲这么说,便也住了口,不再说话,只是用帕子轻轻触碰心儿的脸,心儿瞧出陆氏的不悦,便忙躲闪开来,不想他帮自己敷脸。可不妨他竟铁了心要照顾她,反而一把拉了心儿的手将她拉近,又伸手去给她敷脸。 陆氏瞧到他二人拉在一起的手和二少爷沈仲彦目光中的关切,终还忍不住了,说道:“你一个小丫鬟,当着众人的面和主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还知不知礼义廉耻?内园里怎能容得下你这么狐媚惑主的丫鬟?” 沈仲彦和心儿都吃了一惊,沈仲彦抬眼见到陆氏眼睛隐隐有些发红,知是气急了,忙拉着心儿跪下来,说道:“母亲息怒,心儿并不是这样的人。” 陆氏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她若不是这样的人,当初你大哥就不会被她迷惑,巴巴跑来要人,她若不是这样的人,你今日也不会这么维护她!”她顿了顿,略平静了下,说道:“我看这丫鬟是留不得了,今日郝嬷嬷说浣衣房人手不够,你就去外园的浣衣房吧。” 末了,她瞧了她一眼,说道:“这就收拾了过去吧,不要再在这个园子里了。” 沈仲彦心中一急,忙哀求到:“母亲息怒,儿子身边不能少了心儿,她还要伺候儿子笔墨呢。” 陆氏冷冷说道:“伺候笔墨的事情谁都可以做,你若是人手不够,从我这里挑一个去也行。” 沈仲彦满眼含泪,说道:“母亲,心儿如何是旁人能替的了的?求母亲看在儿子的份上让她留在内园吧。” 陆氏偏过头不再看他的眼睛,只厉声说道:“够了,为了一个小丫鬟还闹得不够吗?也不怕家人们笑话?你不顾沈家的脸面,我还要顾呢。”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厅。 沈仲彦忙连声叫着“母亲”,见她终还是没回头,只领了丫鬟们出了门,他瘫坐在地上,红着眼睛望向心儿。 心儿仍跪着,不想大奶奶陆氏竟对她如此介怀,不愿她留在二少爷的身边,终还是将她撵去外园了。她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了大爷沈青正,上次也是这般凶险的时候,是大爷出面救下了自己。如今大爷不在都城,自己最终还是没逃过被逐出内园。 她正想着,脸上的疼痛却明显了起来,仿佛有无数的针尖在刺着自己的面颊,她忙抬手摸了摸脸。手指接触到皮肤,脸上更加刺痛起来,不由得吸了口气。 沈仲彦瞧到这一幕,心中更加不忍,眼泪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轻声说:“不要碰。” 心儿抬眼看着他,对他轻轻笑了下,说:“二少爷快起来吧,奴婢没事,日后奴婢不在二少爷身边,二少爷还是要认真温书,别忘记大爷的嘱托。” 沈仲彦索性哭了起来,说道:“是我没用,不但没能护得了你,还次次都害的你被责罚,如今倒好,干脆惹得你被逐了出去。” 心儿忙安慰他道:“二少爷何出此言?做奴婢的,本就该伺候好主子,若是犯了错,也当受到责罚,这再平常不过了。” 沈仲彦止住哭,说道:“可你去了外园如何是好?你如何干得了粗活?” 心儿忙说道:“奴婢本来就是干粗活的小丫鬟,二少爷尽管放心好了。” 沈仲彦仍是万分不舍,奈何一旁的王嬷嬷不愿瞧着二人再多说,只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心儿赶紧收拾了东西去浣衣房吧。” 心儿站起身来,拭了眼角的泪,对沈仲彦与黄鹂、黄莺笑了笑,便去西屋收拾东西了。 她的东西并不多,只收拾了一个包袱,装了些换洗衣物、常用的东西、针线、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是她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再有就是大少爷送给她的那枚玉簪和二少爷平常赏的些小玩意儿。 心儿怀里捧着自己的包袱出了门,便瞧到王嬷嬷已经等在外面了,嘴角上仍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心儿不再看她,只跟在她身后往院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黄鹂叫心儿的名字。心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走在前面的王嬷嬷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看到二少爷沈仲彦带着黄鹂、黄莺走了过来,忙挂起笑脸,说道:“二少爷怎么出来了,天冷,小心别受凉了。” 沈仲彦并没有看她,只是上前握住心儿的手,说道:“心儿,委屈你了,你且先去外园待一晚,我明日一早便去求大哥救你,他必然能保住你。” 心儿望着他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二少爷不必为奴婢费心,专心去家塾念书才要紧。” 他摇了摇头,双手将心儿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捧起来轻轻地给她呵气,说道:“手这么冷,去了外园可如何是好?”忽想到了什么,对黄鹂说:“快去把我的手炉拿来,给心儿带在身边。” 黄鹂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八角紫铜手炉,塞到心儿怀里,说:“这是我常用的手炉,心儿不嫌弃,就先拿着用。”心儿推脱不了,只得收了捧在手上,指尖顿时升起一阵暖意。 沈仲彦又伸手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盒子,都是些去痛润肤的膏子,一并塞给心儿,叮嘱她日日涂着脸。 几人又嘱托了心儿几句才在王嬷嬷的催促下万般不舍地回去了,心儿低下头,捧着东西,跟着王嬷嬷经过二门出了内院,一路往东到了浣衣房。 第17章 秋露 浣衣房在一处小院子内,院内整齐地竖着竹竿架的晾衣杆,大大小小的木制洗衣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墙角。 绕过了晾衣杆,心儿面前出现了两间正房和几间西厢房。王嬷嬷对着正房门口大声说道:“郝嬷嬷,我给你送人过来了。” 不多时,只见帘子一动,一位四十上下的嬷嬷忙走了出来,笑道:“是王嬷嬷啊,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嬷嬷也笑着上前,说道:“郝嬷嬷,你今日不是和大奶奶说浣衣房人手不够吗?大奶奶体恤你,让我把这个丫头送来给你使唤。” 郝嬷嬷上下打量了心儿一番,看到她脸颊肿得高高的,上面还有几个指头印,心下会意,知道是犯了错的丫鬟被撵了出来。 二人寒暄了几句,王嬷嬷便转过身,轻蔑地对心儿说:“日后你就安安生生待在这里吧,这内园是定再回不去了,也断了你那黄粱美梦吧。”说罢,便甩手走了。 心儿浑身泛起一丝寒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向郝嬷嬷,不知何时,郝嬷嬷身边多了几个小丫鬟,正都盯着她看。 郝嬷嬷没说话,只是又把心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道:“模样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手脚勤不勤快,也罢了,从内园里赶出来的人,八成都是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 说罢,她冷冷地盯着心儿,说道:“到了我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你偷懒,若是被我发现了,可没你好果子吃。”见心儿点头应了,才对着那些小丫鬟说:“让她跟着你们一起住吧。”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丫鬟,笑着说道:“嬷嬷,您可是不知道,我们已经是五个人挤在一起了,实在再挪不出地方了。”说着,她眼睛斜了一眼心儿,又往西厢房看了一眼,说道:“西厢房倒是只有秋露一个人住,地方倒也宽敞,不如让她和秋露住一间吧。”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丫鬟就扑哧笑出了声,见众人都看她,忙收敛了神色。 郝嬷嬷想了想,看着心儿,用手一指西厢房,说道:“也好,那你就住在西厢房吧。”说完,便转身进了正房,旁边几个小丫鬟也跟着进去了,其中一个转过身来,颇有些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心儿见众人都进去了,才朝西厢房走去。她方才听到秋露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也想不起来,便掀起门帘进去。 进了屋子,便瞧到一个人正背对着心儿在榻前收拾床褥。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葱绿色窄袖厚袄,下身是嫩黄色长裙,头上是一个简单的单螺髻,身段苗条,头发乌黑,只露出一段洁白修长的脖颈。 心儿看着她娉婷婀娜的背影,心想她必然容貌出众,便上前轻声说:“是秋露姐姐吗?我是新来的小丫鬟心儿。” 那背影稍微顿了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心儿瞧到她的脸,不由得一惊。 她肌肤白皙,可五官却甚是吓人。两只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扯着似的,拼命的向下斜着,像要从脸上掉落下来一般,嘴巴似乎想去接这要掉落的眼睛,拼命的向右上方扯,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血红的牙龈,鼻子被眼睛和嘴巴挤得歪向了一边。整张脸看起来异常恐怖。 心儿心中不由得一颤,手一松,手中的手炉“当啷”掉下来,她知失了态,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拾那手炉,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心中不免惋惜,若是她相貌端正,该是多好看啊。 想到这里,心儿忽然想起来了,秋露正是大少爷沈伯彦身边的大丫鬟,因前两年忽然得了怪病,大奶奶便把她送到浣衣房来做浣洗丫鬟。 她忙将手炉捧好了站起身来,秋露瞧到了她眼中的惊恐和惋惜,便转过身去,淡淡地说:“吓到你了吧?” 心儿倒有些难为情,忙说道:“是心儿失态了,还望姐姐不要介怀。” 秋露仍然没有转身,缓缓说道:“人们瞧到我都不过如此,我早已习惯了。只是我面容狰狞,而且还住在西厢房,你还是和她们去住吧。” 心儿把东西放下来,走到秋露面前,说道:“我一向喜静,不喜人多,如今这屋子两个人住,倒是宽敞,秋露姐姐若是不嫌弃,那今后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可好?” 秋露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瞧了心儿一眼,才轻声说道:“既然你喜欢这里,那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收拾妥当后,心儿忽然想起还没有用晚饭,秋露便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两人便一起吃着。 秋露咧着嘴,说道:“我本来打算和厨房要两个水煮鸡子儿来给你揉揉脸,那厨房的小丫鬟本是说有,可不知怎的,又忽然改口说没有了。” 心儿听得这话,又想到香秀的娘便是负责厨房采买的管事,心下明白,只苦笑了下,轻声说:“有劳姐姐了。”。 秋露见她话不多,也不再问,两人只安安静静地用着饭。 才用好了,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片刻就听到郝嬷嬷叫心儿的名字,心儿忙从厢房里出来。 一出来便瞧到原来是二少爷的乳母冯嬷嬷和周大爷的媳妇周大娘二人正和郝嬷嬷说着话。见心儿出来了,冯嬷嬷忙上前拉了心儿的手,周大娘看着她红肿的脸庞,忍不住啧啧地叹息着。 郝嬷嬷满面带笑,亲切的叫着心儿的名字,说道:“心儿,你看冯嬷嬷和周大娘都来看你了,你赶紧带着两位老人进屋里说话吧,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小心受了凉。” 心儿一面感叹郝嬷嬷的变化,一面请冯嬷嬷和周大娘进了西厢房。 刚进屋,冯嬷嬷就抹着眼泪对心儿说:“心儿,都是我不好,中了奸人的圈套,没想竟连累了你。” 一旁的周大娘也叹着气说:“王婆子这个老东西怎么下手这么重,脸都肿成这样了。” 心儿听着有些不明白,一面安慰了二人几句,一面又问到:“冯嬷嬷说什么奸人的圈套?” 冯嬷嬷咬着牙齿,把事情的经过和心儿讲了一遍。 原来冯嬷嬷今日上午训了香秀一番,下午的时候,厨房的人就备了酒菜请冯嬷嬷去吃酒。冯嬷嬷虽然也觉得蹊跷,但是仗着自己在府中时间久,又是二少爷的乳母,料定众人是给她面子,便就去了。 没想到酒桌上的嬷嬷们轮番敬酒,不吃也不行,再加上饭菜做得口味极重,一顿饭下来冯嬷嬷是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回到福禄居的事情心儿也清楚了,冯嬷嬷想吃杯茶,可偏巧屋内没有热茶,去取热水的香秀迟迟不回来。 冯嬷嬷只觉得浑身燥热,忽瞧到八仙桌上的那碗乳羹,便再也忍不住了,就径自吃了大半碗。后来冯嬷嬷就沉沉的睡去了,直到傍晚的时候才醒来,听到廊下小丫鬟们讲话,才明白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原来二少爷还没有回福禄居,就有多事之人告诉他这梅花羊乳羹已经送到房内了,引得二少爷起了兴致。谁知二少爷兴冲冲地进屋去寻,去发现已经被人吃掉了,便发了脾气要罚这偷吃的人。 不曾想心儿竟承认是自己吃的,不仅挨了王嬷嬷两巴掌,还被大奶奶撵到外园去了。冯嬷嬷方知道自己闯了祸,便急忙去找周大娘,两人便一起来浣衣房瞧瞧心儿。 冯嬷嬷接着说道:“其实王嬷嬷那老东西向来与我作对,今日她竟然和厨房的人一起陷害我。” 周大娘埋怨的说:“你也有错,不该去吃这混酒,明知道厨房的人向来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冯嬷嬷连连点头,伸手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边打边说:“都是这张馋嘴,惹了祸事。” 心儿忙伸手拦下了她,她也拉着心儿的手,含泪说道:“心儿你这个实心的孩子,被她们知道是我吃了,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没脸罢了,大不了罚几个月的银子,也不会把我撵出去。而你一个小丫鬟,大奶奶本就嫌你和二少爷亲近,如今有了这样的由头,自然要惩罚你。” 一旁的周大娘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要想个法子让心儿早些回去要紧。” 冯嬷嬷忙点头,说道:“是,是,要不我去向大奶奶承认了,兴许大奶奶会让心儿回来。” 周大娘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这不成,大奶奶既已打定主意要把心儿撵出来,就不会轻易再把心儿要回去。你认了,反而连你的脸面也保不住了,万一日后心儿真有机会回去了,还指望谁能照料她呢?” 冯嬷嬷心中有些着急,说道:“那还有什么法子呢?”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周大娘想了一阵,叹道:“我看大奶奶现在在气头上,恐怕谁说也不行,过几日等奶奶气消了,我们再做定夺。”说完又对心儿说道:“只怕是要委屈心儿姑娘几日了,先在这浣衣房待着,等我们有机会,自然还是要把你送回内园的,这外园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心儿笑了笑,说道:“有劳两位嬷嬷记挂了,心儿瞧这里挺好的,又清静,心儿待得,浣洗衣裳的活儿也不重,心儿也做得。” 周大娘看着心儿的肿得高高的脸,问道:“可去厨房要了水煮鸡子儿?用煮熟的鸡子儿揉揉,好把这肿处消一消。” 心儿低下头,笑了笑,说道:“方才秋露姐姐去要了,厨房说没有。” 周大娘啐了一口,说道:“厨房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平日就是仗着点权势作践别人,如今更是得意了,连个鸡子儿也不给了。” 心儿忙安慰了两位几句,周大娘和冯嬷嬷的气方消了些,两人又嘱托了心儿几句,只说周大娘和郝嬷嬷沾着点远亲,郝嬷嬷答应以后会照应心儿的。瞧心儿一一点头答应了,两人才红着眼眶离开了。 第18章 下人 没过多久,便有厨房的小丫鬟端了两个煮熟的鸡子儿送过来,心儿猜到定是周大娘遣人送来的,便谢了收下来。 秋露便让心儿坐下,将鸡子儿在桌沿上轻轻磕了几下,剥开来,拿着轻轻在心儿脸上滚着。 心儿瞧着她那纤长的手指,心中仍不免叹惋,忽那温热的鸡子儿碰到了她的脸颊,她不由得轻抽了口气。 秋露忙说道:“有些疼,你且忍忍。” 心儿抬眼瞧了她一眼,她已不再害怕瞧着她的脸了,她虽面容可怖,可却是心地善良,比起那些面善心歹的人来,不知道要好多少。 秋露一面小心滚着那鸡子儿,一面问到:“你可知道这沈府下人们其实也是明争暗斗、貌合神离?” 心儿不知,便轻轻摇了摇头。 秋露便缓缓说道:“沈府的下人们不外乎就这么几伙人。一伙是府里的老人,也就是沈家多年的家生子;另一伙人,便是大奶奶陪嫁带来的人;这两伙人争来吵去,不过是为了能在这府里说上话。除了这些人,还有便是二奶奶带来的人,只是二奶奶不管家,所以这些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心儿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不由得说道:“还是姐姐瞧得明白。” 秋露对着她清澈的眼睛,咧着嘴笑了下,继续说道:“我不过是站在外面,瞧得便清楚些。这几伙人,明争暗斗,互相排挤,早就是这府里下人们都知道都事情。这府里的丫鬟,不外乎都和这些人有着枝枝蔓蔓的关系,不是沾着亲,便是干姐妹,或者干脆认了干爹干娘,也好在府中有个依靠。”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瞧了心儿一眼,说道:“我们做小丫鬟的,不仅要有依傍,还要低调行事,不能太过出挑惹人记恨。还有一条顶要紧的就是,千万不要惹事,更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这样方能在府里待下去。” 心儿会意,只轻轻点了点头,秋露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就是往自己身上揽事,才惹祸上身。” 心儿暗暗琢磨着她的话,她从不知在府里当个丫鬟竟并非易事,从前她只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便好了,旁的事情她向来不去管。可如今看来,纵使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并不能保得自己安稳。 见她不说话,秋露接着说道:“方才冯嬷嬷说的对,王嬷嬷她们其实不过想瞧她出丑,日后在主子面前没脸,最多再罚上几个月的银子,对冯嬷嬷来说,虽然一时丢脸,但日子久了倒也无妨了。可你却不同,你本在这府里就没什么依傍,还替冯嬷嬷遮掩,坏了她们的好事,她们自然不会轻饶你。” 顿了顿,她又说道:“心儿,你日后可千万要小心,这外园可比内园更加凶险。这里不仅人多眼杂,而且离主子们远,根本说不上话。即便出了事,在主子面前,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话。你可万万要保全自己。” 心儿被她说的浑身泛起寒意,这外园瞧着平静,实则还需更加小心谨慎才能保得平安,可想到王嬷嬷、香秀得意的脸,心儿不禁有些担心。 秋露看出了她的忧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所幸我们身在浣衣房,这里在园子的最东边,平常也少有人来,倒是清静。郝嬷嬷虽然脾气大,但是人并不坏,是刀子嘴豆腐心,日后你自然知道了。旁的小丫鬟虽也有偷奸耍滑的、有尖牙利嘴的,只要你不计较,她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这里不比内园,丫鬟们也不指望着踩着别人往上爬。” 心儿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她,她狰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情来,轻轻在心儿身边坐下,说道:“我看你生性善良,心中喜欢,也希望你能早点出了这个院子,出了沈府,过自己的日子。”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心儿轻轻握着她的手,说道:“秋露姐姐,若是这么容易便能出的了府,姐姐不是早就出去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秋露眼中泛着泪光,缓缓说道:“我这副模样,即便出去了,也未必能找到谋生之路,还不如留在这里,苟且偷生。” 心儿听得鼻子发酸,问到:“姐姐可有家人?她们为何不将姐姐赎出去给姐姐治病?” 两行清泪沿着秋露变形的两颊流了下来,直落入她那合不拢的嘴角里。她轻轻抹了泪,说道:“我早已没有亲人。母亲只是父亲娶来的一个小妾,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去世了,没多久母亲也跟着去了,又过了两年家道中落,夫人便把我卖到沈府做丫鬟,卖的是死契,从此以后再没家人的消息。我还有一个一母所生的妹妹,只是如今也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流落到哪里去了。” 心儿听得心酸,卖了死契,日后即便有了银子也没法赎身,一切都得听主子的安排,心儿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得也红了眼眶。一时二人都没开口,只是对着流眼泪。 直到掌灯时,两人才略好些,心儿又涂了些膏子在脸上,二人才各自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心儿就跟着秋露起来了,简单的洗漱吃了点粥后,便去了院中开始浣洗衣物。 已经临近腊月,正是府内清理打扫的时候,各院主子的衣物、被褥等便一早就由小丫鬟送了过来。浣衣房的丫鬟们便分门别类的将被褥衣物分好,各人领了活开始洗起来。 心儿是新来的,郝嬷嬷便安排了她洗被褥这些大件,而秋露和另外一个叫小翠的则浣洗主子们那些精致的衣衫。 天气寒冷,洗衣的水中虽然添了热水,可沾了水的手还是不一会就冷得红了起来。心儿费力的举着洗衣锤敲打着锦缎,这些锦缎着了水便如石头一样重,不一会儿,心儿身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可双手却愈发红了起来。 一旁的一个丫鬟凑近心儿,瞥了眼秋露,问道:“昨日你在西厢房睡得可好?” 心儿如何不知她想问什么,昨夜她醒来,确实被秋露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和嘴巴扭曲得厉害,晚上睡觉时便无法完全合拢,眼睛露出森白的眼球,嘴角淌着口水,瞧着确实骇人。 可心儿打定主意要和秋露住在一起,便一面费力地搓洗着,一面说:“睡得很好,有劳姐姐挂念了。” 那丫鬟讨了个没趣,狠狠的白了心儿一眼,将手中的锦缎重重地摔在盆里。四溅的水花湿了心儿的裙角,也落到了她仍然红肿的脸上,缓缓滑落了下来。 心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背将水渍擦掉,弯腰继续洗着。那丫鬟见心儿仍然不说话,便站起身,走到其他的小丫鬟身边,不再搭理她。 她正低头洗着,突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心儿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二少爷身边的黄莺拿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 她忙站起身来,擦了擦手走上前去。黄莺看到心儿的脸上还有红肿的伤痕,手也泡的又红又皱,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心儿忙把她拉在一旁,笑着对她说:“黄莺姐姐怎么来啦?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吗?” 黄莺擦了擦眼睛,说道:“二少爷不放心你,让我一早来看你。昨晚你走了之后,二少爷便去了翠烟阁去求大少爷帮忙。大少爷一早就来了福禄居,给大奶奶请安,可不想竟是垂头丧气的出来了。听大奶奶身边的素心说,大少爷一早就去给你求情,反倒惹得大奶奶心中更是恼你。还训斥了大少爷,命大少爷安心温书,不要再来福禄居请安了。” 说到这里,黄莺的脸上布满愁容,顿了顿,看了心儿一眼便低下头,轻声说:“大奶奶还说,若是再有人敢为你求情,她就把你撵出沈府。” 心儿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大奶奶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不仅不答应大少爷的求情,更是放话断了大家的念想。 她轻叹了口气,说道:“难为二少爷记挂了,事已至此,心儿也不奢求能够再回到二少爷身边伺候,若是能平平安安在这浣衣房当个粗使丫鬟,倒也罢了。” 黄莺抬起头,早已有两行眼泪落在颊边,心儿伸手替她把眼泪擦掉,说道:“姐姐快回去吧,有两位姐姐在二爷身边,我便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黄莺拭了泪,把手中的那包东西递到心儿手上。说道:“这里有些银两,还有些换洗的衣服,都是二少爷和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在这里兴许还能用得到。” 心儿眼中泛起泪光,轻声说道:“姐姐今日也瞧到了,这里人不多,事情也简单,倒不难做。” 黄莺眼泪汪汪地看着心儿,说:“不难做?谁都知道这浣衣房活最多。你也不要推让了,这包东西你千万得收着,否则二少爷又要睡不着了。昨夜便叹了半夜气,直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心儿轻叹了口气,自从进屋伺候二少爷笔墨之后,才发现他不仅聪明,而且最是善良多情,对身边的丫鬟们也极其用心。虽自己进屋比黄鹂、黄莺晚,但是他对自己却更多了几分关心,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拿给自己,瞧见什么有趣的事便回去讲给自己听,不知不觉中,二人间倒是多了几分熟悉和默契。她想到日后可能再难在他身旁伺候了,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不舍来。 黄莺见心儿不说话,想到二少爷对她不同与旁人,她此刻心中必定难过,便宽慰了她几句,二人红着眼睛又说了几句,黄莺方抹着眼泪去了。 第19章 病症 到了晌午,早有两个浣洗丫鬟去厨房捧了饭菜回来,旁的丫鬟便进了正房一处吃了。 秋露对心儿笑笑,说道:“我去厨房取了饭菜,你等我回来一同吃。” 心儿忙说道:“还是我去吧,姐姐在房内等我就是了。”说罢,对秋露笑笑,便是一个人去了厨房。 厨房在外园的西侧,是外园最大的一个院子,也是外园最热闹的地方,为了给主子们准备各种吃食,厨房内还设了几个小厨房,专门做些精致吃食点心。这厨房的人手要比一般的院子多些,加之常有各院丫鬟往来,倒是最为热闹。 心儿进了厨房的院子,便瞧到里面人来人往、异常忙碌。她去大厨房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一个小丫鬟慢吞吞地走来,不情愿地把两样饭菜摆进木盒子里,手中一面摆着,嘴里还一面嘟哝着:“被撵到外园来还不嫌丢人,竟还巴巴的跑到厨房来取饭,生怕别人瞧不到脸上的指头印。”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只觉得似有一口气忽堵在胸口,抬眼瞧到那小丫鬟讥诮的眼光,忽想到香秀的娘正在厨房当差,这厨房便如同她娘家一般,只忍了气,从那小丫鬟手中接过盒子,转身走了。 身后那小丫鬟瞧着她的背影,忽抬高了声音,说道:“还要什么煮鸡子儿,是想消了肿又贴到主子身边去。” 她话音刚落,便是一片刺耳的哄笑声。 出了厨房,心儿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原以为被罚到浣衣房,离了香秀、王嬷嬷那些人,自己的日子能安稳些,可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们并没有打算让自己的日子好过。 她忽有些悲从中来,自己只想在这沈府安安分分地做个丫鬟,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并无心招惹事端,可不想仍不能保得自己在沈府的平安。若是母亲知道自己如今的境遇,是否当初还会坚持要自己来到都城? 她想到母亲,却忙拭了泪,母亲一向疼爱自己,若是知道自己这般,定会伤心,我如何能让母亲伤心,无论如何,我得保全自己,即便是苟且偷生,也要在这沈府呆下去,等过几年主子开恩,或许能放出府,便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她这么一想,心绪便慢慢平复了下去,方才那些人的话她便不再多想,只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抬头朝前走去。 走到了一处假山旁,心儿忽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循声望去,原来是周顺正在假山后叫自己。 她绕到假山后,一抬眼却看到了大少爷沈伯彦正关切的望着她。不知何故,每次瞧到他,她心中总会觉得暖暖的。 周顺瞧见她来了,便退到一边去了,只留下心儿与沈伯彦二人。 沈伯彦端看着面前的心儿,脸庞微微有些肿,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可面上却带着笑。他倒有些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是悲还是喜?打量了她半晌,他才轻声说道:“心儿,我昨夜才知道你被母亲撵了出来,今日一早去求了母亲,可母亲还在气头上,怎么都不肯让你回去。” 心儿笑了笑,轻声说:“有劳大少爷惦念,大奶奶怒气未消,还望不要牵连大少爷。”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父亲临行前嘱托我要照料好你,不想父亲没走几日,竟出了这样的事。我本想去求二婶,可想到二婶一贯疑心重,万一被她觉察,反倒是不好。” 心儿听他这么说,忙说道:“是奴婢有错正先,被奶奶罚在外园,也是自然。” 他皱着眉头,望着她红肿的脸,轻声说:“你还是受苦了。” 她笑了笑,说道:“浣衣坊虽说事多,倒也清净,大少爷放心便是了。再者,奴婢在浣衣房有秋露姐姐照顾。” 说到这里,她忙停了下来,抬眼望着他,只见他眉头轻颤了一下,皱纹似乎更深了,半晌才低声问:“秋露她可还好?” 心儿点了点头,说:“秋露姐姐尚好,我们二人住在同一屋内,她待奴婢如同妹妹一般。” 他点了点头,说道:“秋露心地善良,自然会真心待你。”半晌,他才又问道:“她的病可好些?” 心儿摇摇头,说道:“秋露姐姐的病没有起色,听她说入了冬后倒比从前更重了些。”说到这里,她望着他,问道:“难道秋露姐姐的病当真治不好吗?为何不请大夫来瞧瞧呢?”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来,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刚得这病的时候请过好些个大夫,连宫里的太医都请了过来,那酸涩的药汁子也不知吃了多少,可就不见得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似乎也如同那药汁子一般苦涩了起来。 心儿也黯淡下来,问:“连太医都没法子?”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当时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只是说若是穆太医在的话,或许能治好。可穆太医早已不在,连他的家人都已经不在都城了。” 她瞧到他眼中没了光彩,知他也再没法子,心中不由得替秋露惋惜,一时倒也没了话。 他见她不开口,手中还捧着装饭的盒子,便忙叫了周顺过来,从周顺手中拿过来一个包袱,说道:“里面是两个狐皮笼手,你和秋露不浣洗的时候,便可以用来暖手,还有一些治冻伤的药膏,你拿着,日后兴许用的到。” 说罢,他又从怀中掏出两个纸包,说道:“里面是一些药丸,秋露常服的,你替我转交给她,让她服着。”见心儿应了后,便又嘱咐了心儿几句,才命周顺接了盒子将心儿送回浣衣房去。 心儿回到浣衣房和秋露简单吃过了后,还未来得及歇息,便又开始浣洗起来,一时院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捣衣声。 晚上用过晚饭,心儿只才觉得浑身酸痛,一动都不愿动。 秋露看到她微蹙着眉头手轻轻捏着手臂,知道她定是手臂酸痛,便走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揉起肩来。 心儿心中一暖,回头冲秋露感激到笑了笑,秋露也轻轻咧咧嘴,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倒像我刚来这里的头一天,浑身酸痛,动弹都动弹不得,只愿躺着。” 心儿笑了笑,说:“秋露姐姐说的是,那衣捶刚用时并不觉得重,可越久,便越觉得比石头还重。只一天下来,这肩膀和手臂便酸痛得吃不消。” 秋露笑笑,说道:“再忍上几日,熬过这头几天,后面就不会再这么酸痛了。” 心儿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今天遇到了大少爷沈伯彦,便说:“秋露姐姐,我今日遇到了大少爷,他托我给你带了药。”她话刚说完,便觉得肩上秋露的手顿了一下,过了一阵,才又继续揉了起来。 心儿抬起头,望着她,她才挤出些笑来,说道:“有劳大少爷记挂了。” 心儿知她心中在意,便轻声说道:“大少爷似乎对姐姐格外关心。” 秋露仍轻轻揉着心儿的肩,半晌才说道:“大少爷仁厚。” 心儿听她这么说,终还是问道:“姐姐似乎不愿提到大少爷。” 秋露手上一顿,轻声说道:“大少爷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过是念着我从前在翠烟阁伺候的缘故,才对我心怀不忍,时常照拂。而我如今的状况,并不敢有半点奢望,只求大少爷顺心遂愿,也就罢了。”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可听着却让人倍觉酸楚,心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问到:“秋露姐姐一进府便是大少爷身边到大丫鬟?” 秋露似乎也无意隐瞒,便坐了下来,缓缓讲了起来:“我十一岁被卖到沈府当小丫鬟时,便是在翠烟阁受差遣。后来大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放出去了,大奶奶便提了我到大少爷身边伺候,那时也不过十三四岁。大少爷与我同龄,性格又极其温和。” 讲到沈伯彦时,她眼中泛起一丝柔情来,整张扭曲的脸似乎也有了光彩。心儿瞧着她,想她若是没得这怪病,模样该是多秀美,心儿一时有些失神。 秋露仍接着讲道:“大少爷虽然忙于功课,对丫鬟们并不怎么亲近,可性子却最是温和,从不给下人气受,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日子倒也算好过。后来大少爷得知我识得些字,便常让我伺候笔墨,与我也更亲近些。” 讲到这里,她的脸色忽黯淡了下来,幽幽说道:“那时真是年纪浅,只当是日子便会一直这么顺心,不成想世事难料,老天似乎也不愿瞧到我如意。”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大概是两年多前的时候,起先不过是受了寒,吃了药在床上躺两天倒也快好了,可不知怎的,这病却忽加重了,没几日便瞧着眼睛开始往下吊,嘴角也向上扯,整张脸一日比一日变得狰狞恐怖起来,再不敢去瞧那镜子。” 她苦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已不成形的脸颊,说道:“后来大奶奶见我留不得了,便要将我送出府去,是大少爷苦苦哀求,才留得我在这浣衣房待下来。” 心儿心中为秋露难过,但却产生了一丝疑惑,这病着实蹊跷。若仅仅是受了风寒,怎会引得面庞扭曲?何况听她方才说,这风寒本是要好的,却忽的又加重了,不知究竟是何故。再者这病症奇异,舅父行医多年,也从未听舅父说起过有这样到病症。 她心中困惑,便问道:“那姐姐可瞧到过什么人也得过这样的病?” 秋露摇了摇头,说道:“并未瞧到过,也不曾听说过。” 心儿又问道:“那姐姐得病之前可吃过不常吃的什么东西?或者用过什么从不常用的东西?” 秋露听心儿这么一问,便也细细想了起来,半晌才说道:“并没有吃过什么,也不曾用过什么。即便是驱寒的方子,也是以往吃的,并没有添什么新的药。” 心儿拉过秋露到手,说道:“那姐姐再想想,发病前可有什么蹊跷?心儿只觉得姐姐的病有些怪异。” 秋露呆呆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心儿可是怀疑我并非得了病,而是中了毒?” 第20章 蹊跷 心儿对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家中舅父是郎中,我自幼便随着母亲居住在外祖母家,自小便看舅父为人治病,从未瞧到过姐姐这样的病人。倒是瞧见过些中毒之人,面容抽搐,痛苦异常。心儿只觉得蹊跷,便盘问起姐姐来。” 秋露猛地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几步,细细想着什么。半晌,她回过头,皱着眉,对心儿说:“我没生病时,平日都是与春雨一起,饭菜也是同用的,并没有单独吃过什么东西。生病那几日,所说没有一道吃,可日常饮食和汤药都是夏晴照料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心儿,半晌,才说:“那几日我病着,大少爷从家塾回来,都会先到我屋里说会儿话,嘱咐我吃药。就在病快好的那日,大少爷瞧到我药没有吃,便端起碗要来喂我,我哪里敢受,只是说嫌药冷了,过阵子重热了再吃。谁知大少爷一听便喊小丫鬟来温药,可巧只有春雨在边上,便喊了春雨过来,遣她替我温药。” 她讲到这里,眉间隐隐带了几分困惑,仍说道:“我瞧到春雨似乎有些不情愿,便忙说让夏晴去便好了,一向都是夏晴来煎药的。可大少爷却说谁去都一样,赶紧温了来吃是要紧的。后来春雨便去了,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端上来,我便吃了。” 心儿忙问到:“那后来呢?” 秋露深吸了口气,说道:“第二日我便隐隐觉得有些头痛,浑身冰冷难耐,后来就发了这病。” 这话讲完,二人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坐在桌旁瞧那热了的烛泪一滴滴顺着蜡烛缓缓落下来。 半晌,秋露忽抓住心儿的手,问到:“心儿,难道会是春雨?” 心儿望着秋露摇了摇头,说道:“姐姐,我并不敢轻易断言,只是若是春雨,她又为何要毒害姐姐呢?” 秋露也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我与春雨、夏晴、冬雪几人同为翠烟阁的小丫鬟,吃在一道,住在一道,情同姐妹。后来我与春雨被提了大丫鬟进屋伺候,夏晴、冬雪二人仍在屋外,可我们一向交好,并无嫌隙。春雨她定不会害我。” 心儿心中疑虑重重,可望着秋露黯淡的眼神,她只能点了点头,说:“姐姐说的是,你们交好甚久,又情同姐妹,她自然不会有害你的心思。” 这话似乎让秋露稍微松了口气,她松开了紧抓着心儿的手,缓缓说道:“大少爷虽对我另眼相看,比旁的丫鬟要更亲厚些,可并没瞧出春雨有什么旁的心思,她还常和我顽笑,笑我日后必定会是大少爷的姨娘。我们都只当是玩笑话,笑笑便也罢了。” 心儿忽想到夏晴那日说春雨已是大少爷身边的通房丫鬟了,便轻声说:“那姐姐是否知道,春雨如今已经是大少爷的通房了。” 秋露倒不吃惊,只是低下头,淡淡地说:“我早便听说了,大少爷中了榜之后便听小丫鬟们说起此事,也是意料之中,春雨模样妩媚俊俏,又一直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自然是她。” 心儿没有再讲话,心中暗想:若是秋露姐姐没得这病症,以大少爷对她的情意,那么被抬为通房丫鬟的,十有□□便是她,而不是春雨。想到这里,心儿感觉到自己的心猛跳了几下,她忙稳了稳心神,只抬眼望着秋露。 秋露也正望着她,目光倒是比她还要平静些,心儿忽想到了今日下午大少爷沈伯彦黯淡的神情,便忙说道:“大少爷兴许也有他的难处。” 秋露咧着嘴笑了笑,说道:“心儿,你还小,许多事情还不明白,有些事过去就只能是过去了,多想也无益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这样反倒是好的。” 心儿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明明二人两心相知,却不能厮守在一起,这无端来的病症,让二人渐行渐远,可从前过往,难道真能当没发生过一般?她有些困惑的望着秋露。 秋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你日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心儿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便起床又开始浣洗。 心儿原以为歇了一晚后手臂的酸痛会轻些,没料到竟比昨日还更重些,早起穿衣时都觉得抬不起手臂来。 瞧到心儿吃力地举着衣锤,敲打着那些大件的衣物,郝嬷嬷便走到心儿身边,微微皱了眉,责备道:“才浣洗了一日就受不了了,若是都照你这么洗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洗得好,过两日就进了腊月了,主子们要浣洗的衣物愈发多起来,你这样如何能行?” 说罢,她弯腰从心儿身边捡起几件单子,放到其他浣洗丫鬟身边,说道:“你们替她把这些洗掉,瞧她慢吞吞的样子,今日定然是洗不好的。” 心儿感激地抬起头望了望郝嬷嬷,郝嬷嬷并未睬她,而旁的小丫鬟气得直咬牙,却不敢说什么,只狠狠地瞪了她几眼。 到了午饭时分,心儿仍去厨房拿饭菜,那厨房的小丫鬟没料到她今日竟又来了,脸色瞧着倒比昨日还更平静些,不禁吃了一惊,仍黑着脸,嘲讽了她一番。心儿听她还是昨日那番言语,心里忽觉得有些好笑,仍不搭话,只端了盒子便走了。 又过了几日,心儿才觉得肩膀和手臂的酸痛减轻了些,脸上的指印也消了下去,所幸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心中宽慰了不少,笑容也多了些。 自从进入了腊月后,浣洗的东西果然多了起来,浣衣房从早到晚忙着,连说话的空都没有了,整日忙忙碌碌,倒无心去搭理旁人的风言风语,心中心儿便一日日静了下来。 转眼到了年下,沈府自是一派张灯结彩的景象,只是大爷今年在外办差未归,这年节的氛围倒不似往年热闹,往来的亲朋好友也少了不少。 府里上元节之前戒浣洗,所以浣衣房难得没有捣衣声,一片静谧,再加上小丫鬟们都告了假回家中与家人团聚,只有心儿和秋露并没有去处,便闲了下来。心儿托周顺从草庐书坊拿来了笔墨经书,得空便抄些经书,秋露便坐在她边上静静地绣着花。 初一那日,大少爷沈伯彦便谴了周顺过来,给心儿和秋露拿来了些银两和一些笔墨,二少爷沈仲彦身边的黄鹂也送来了些绣花的金银丝线并一些小物件来,还有周大娘冯嬷嬷送了些精致的小点心,心儿和秋露的日子过得倒也舒适。 二人闲来无事,偶尔挥笔写些诗词句子,心儿略胜一筹,若是飞针描红绣绿,便是秋露更胜一筹。二人说说笑笑,日子难得的惬意。 到了上元节,府内下人们或者三五成群聚会吃酒,或者告假出府与家人团聚,浣衣房只剩下心儿与秋露二人。秋露正教心儿绣双面绣,心儿学得认真,忽听到外面有人轻声叫自己的名字,她放下花绷,出去一瞧,不由得一愣,原来外面站着的正是黄莺和二少爷沈仲彦。 心儿忙走上前,轻轻福了个身,说道:“二少爷怎么来了?这可不是少爷们该来的地方。” 他向前迈了一步,离心儿更近了些,伸手拉起心儿的手,仔细端看着心儿,说道:“你比先前愈发瘦了些。” 她瞧到他目光中的关切,微微一笑,说:“兴许是长高了些,倒显得瘦了,二少爷只管放心,奴婢在这里一切都好。” 他瞧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反而升起一丝酸楚,说道:“才不过两个月,怎会一下子长高?” 她也笑道:“才两个月,二少爷又怎瞧得出奴婢清瘦了?” 他又要说什么,瞧到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意,要说的话也没有说,就只管握着她的手,对着她笑。 心儿看他只是笑着不说话,忙抽手出来,说道:“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屋里说吧。”说着就招呼沈仲彦和黄莺进了西厢房。 秋露很少见人,早已进了里间避着,黄莺和心儿安顿沈仲彦在榻上坐下来,心儿拿了茶来,众人才捧了茶坐下。 沈仲彦头一次来心儿的住处,只觉得潮湿阴冷,脚下生着寒气。想到心儿过去两个月都住在这样的地方,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心儿见到他四处打量这屋内陈设,眉头越来越深,忙说道:“二少爷今日怎么到浣衣房来了,若是大奶奶知道了,又该挨罚了。” 他听到心儿提到母亲,心中更是烦闷,说道:“母亲现在正在屋内歇着呢,我才得空溜了过来。”顿了顿,又说道:“自从你来了这浣衣房,我还从未来瞧过你,想着今日众人都回家去团圆了,知道你没去处,便过来瞧瞧你。” 心儿笑着说:“这里哪里是少爷呆的地方,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他讪讪地说道:“回去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大哥忙着下个月的会试,大姐如今愈发是不怎么出门了,只是每日到母亲这里请安才说得几句话。你如今也不在屋子里,我温书都觉得没劲。” 黄莺在一旁笑着说:“二少爷还当是小时候,和大少爷、大小姐整日在一起,如今大少爷要考功名,大小姐年纪也大了,恐怕也快要出阁了,二少爷日后若还是这样,恐怕更要闷了。” 他轻叹了口气,说:“昨日母亲去将军府赴宴,与岳老夫人在屋内聊了许久,大姐和岳三哥的婚事怕是等父亲回来了就要定下来了。可若是大姐出了阁,园中岂不是更加空了?” 黄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大小姐去年便及笄了,自然便会嫁人,哪有不出嫁的女子?” 心儿也笑了起来,二少爷真是小孩子的性情,仍喜欢人多热闹。 他听了黄莺的话反而愈发伤感,望着心儿说道:“那心儿日后也会出阁了?” 黄莺笑得细长的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线,说道:“心儿日后自然要嫁人的,难道二少爷要她伺候二少爷一辈子?” 第21章 素心 心儿倒没笑,黄莺说的是实话,自己终究还是要嫁人的,并不会一直待在沈府,即便现在尚且有寄居之处,可日后出了府,自己又会在哪里落脚?会嫁得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忽有些羡慕起大小姐沈玉柔来,虽然那岳家三爷瞧上去神色冷峻不易亲近,但她至少已经知道自己将要托付终身之人是谁,心中也能安稳些。 沈仲彦瞧到心儿没有作声,只当她也同自己一般若有所失,心中倒涌起一丝欢欣,忙又拉着心儿的手,说道:“心儿,你且放心,你若是愿意,等过两年我回了母亲,将你留在屋内,你便不会离了这园子了。” 他这番话说完,黄莺和心儿二人不由得一怔。心儿抬眼瞧到黄莺脸上先飞起两抹红晕,忽明白了他所指的意思,不由得也红了脸,忙从他手中抽出手来,低下头来。 黄莺见心儿红着脸低下头,忙说道:“二少爷又诨说了,若是被大奶奶知道了,恐怕心儿就要被撵出府去了。”她抬眼瞧到他似有些急了起来,又忙说道:“何况心儿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沈仲彦见到心儿脸上似有愠色,想到方才这话的确唐突了些,也忙说道:“是我唐突了,心儿不要介怀。” 心儿抬起头,对着沈仲彦闪着亮光的眼睛,轻声说道:“奴婢谢过二少爷好意,只是奴婢并不奢望能再回到二少爷身边伺候。” 沈仲彦听了这话,忙说道:“母亲只是一时容不得你罢了,待父亲回来了,母亲气自然消了,我便再把你要回来。你如何能一直待在这里?” 心儿看他有些急起来,正要说话,便听到黄莺在一旁说:“时候不早了,二少爷我们回去吧,若是被那多事之人瞧到了,传到大奶奶耳朵里,恐怕会牵连了心儿。” 沈仲彦听她这么说,也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舍地套上靴子站起身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黄莺使了个眼色,黄莺便进里间找秋露说话去了。 他走到心儿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前几日听母亲说,父亲来了书信,过两个月便能回都城,等父亲回来了,我便去求父亲,他自然会让你离了这里仍回内园去。你且忍些日子,等父亲回来了便好了。” 心儿本想说什么,可看到沈仲彦目光中闪动的亮光,便笑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沈仲彦瞧到她点头,心中更加欢喜,只搓着双手,说:“那你且再受些委屈,若是嬷嬷待你不好,或是缺什么,只管来找我,我定然会护着你。” 心儿笑了笑,说道:“一切都好,二少爷请放心。” 他点了点头,回头叫了黄莺,两人便去了。 心儿送走了他们二人,一回身,便瞧到秋露站在里间的门边望着自己。心儿想到沈仲彦方才的话她一定听到了,不由得脸有些发烫,只垂头坐在桌旁,伸手拿起花绷绣了起来。 秋露走到她面前,说:“二少爷待你倒是情真意切。” 心儿避开她的目光,只瞧着手中的花绷,轻声说道:“二少爷还是小孩心性,不过是一时随口说说而已,我并不敢奢望。” 秋露似又想到了自己的过往,只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二人便垂头绣了起来,各自的心思便绣在这指尖的一针一线间。 转眼过了二月,大奶奶陆氏瞧着大爷今年不在府中,对下人们的赏赐也不像往常那么热闹,只是叫了各房各院的管事嬷嬷统一代领了,再分发下来。心儿得知,竟松了口气,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竟有些怕瞧见大奶奶陆氏。 一日,心儿在去厨房的路上遇到了素心,原来素心正是冯嬷嬷的外甥女,自从上次得知心儿正是为了冯嬷嬷才被罚去外园的,心中感激她,得空便常悄悄过来瞧她。心儿也知素心向来低调稳重,心中也喜欢她的性子,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了。 素心瞧起来眉眼中带着笑,心儿一问才知道,原来大少爷沈伯彦会试中了第五名贡士,只等着四月入宫殿试。 心儿心中为大少爷高兴,便与素心多说了几句。素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对心儿说:“本来听奶奶说大爷下个月便能回都城来,可不知怎么回事,忽又变了,前日大奶奶说大爷一时回不来,要过了端午才能回来。” 心儿轻轻“哦”了一声,素心又说道:“得知大爷迟迟不能回来,大奶奶心里又不大舒畅,有些闷闷的,还好昨日得了大少爷的好消息,大奶奶才略好些。我近日在福禄居忙着,倒没空去瞧你。” 心儿忙说道:“姐姐伺候好大奶奶是要紧的,不必挂念我。” 素心点了点头,又同她讲了几句,便匆匆回去了。 心儿回到浣衣房,便把大少爷高中的消息告诉了秋露。秋露得了这消息,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心儿轻轻叹了口气,瞧到她不愿多说便也没再言语,只是摆了饭菜和秋露一起用了。 一日,二少爷沈仲彦又悄悄托了黄莺过来告诉心儿,说大爷下个月回不来了,要进了五月才能回来,让心儿在浣衣房再多忍耐几个月。 心儿心中感激他的挂念,心下却隐隐有些怅惘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在这里日日都备受煎熬,便时常托黄鹂、黄莺来看自己,如今得知大爷要晚几个月才能回来,便急急的遣人递了消息,生怕自己等不及。 心儿轻叹了口气,自己在这浣衣房倒是一切顺心,平日活计是多了些,旁的比起福禄居来倒轻松了些。这里的浣洗丫鬟虽个个尖牙利嘴,但也只不过图一时口舌之快,并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厨房的人虽待自己还是一贯的讥诮,但日子久了,倒也没什么花头,索性连话也懒得对自己说了。想必自己离了内园这些日子,香秀也终不再“记挂”着自己了。何况如今身边有秋露的陪伴和照应,日子过得倒也没那么苦闷。 而这些似乎是二少爷沈仲彦不能明白的,在他看来,比起舞文弄墨、描花绣柳,做粗活着实难以忍受。心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终究是这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和自己之间,终还是隔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心儿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沈仲彦的事情,只安心在浣衣房待了下来。 不觉到了四月底,府内桃红柳绿,燕鸣莺啼,自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 府中又传来好消息,大少爷沈伯彦殿试中了二甲第二名,圣上看他少年有成,又得知他是大爷沈青正长子,特钦点了庶吉士。 一时府内哗然,只有圣上瞧中的有才学的进士才可以被选到翰林院任庶吉士,在翰林院之后,便会被授予官职,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下人们都眉开眼笑,说大少爷沈伯彦年纪轻轻就有此殊荣,日后定会平步青云。即便大爷在外地办差,大奶奶陆氏还是在府内摆了宴,搭了戏台,请好友亲朋相聚庆祝,府内说不尽的热闹。 一日,浣衣房内事情并不多,心儿把换洗好的衣物晾晒起来,手头上倒也没什么事情,正巧素心来找她,她便同素心在外园中一面走着,一面说着话。 二人沿着游廊走到一处池中亭来,这亭子建在池中央,四面都是游廊,正门朝南,其余三面都是雕镂格子,上面糊了纸,纸上还描着亭台楼阁、花鸟走兽,甚是精致。亭子西侧还置有石桌石凳,二人便在亭子外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心儿瞧到素心微微锁着眉,隐隐透出些忧愁来,便问到:“姐姐,你今日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的,可是心里不痛快?” 听心儿这么一问,素心大大的眼中升起了一片水雾,眼眶也红了起来,心儿瞧到她似乎要哭的样子,也吃了一惊,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姐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素心略有些哽咽地对心儿说:“今日大奶奶罚了我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心儿深知素心一贯小心稳重,很少出错,大奶奶素来又很喜欢她,不知今日犯了什么错,竟被罚了三个月的银子。便问到:“可是姐姐出了什么岔子?” 素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今日奶奶和二奶奶在厅内说话,我上去奉茶,大奶奶接过茶吃了一口就搁在桌上,嫌茶冷,说我做事笨手笨脚。奶奶还说我……”说到这里,素心的眼泪滚落下来,抽泣地说不出话来。 心儿忙抚着她的背,半晌,她才好些,说:“奶奶还说要撵我出去,省得留着我在府中狐媚主子。”这话说完,素心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心儿心中诧异,素心虽然长相出挑,但是为人低调本分,见到少爷们也只福个身行了礼,从未听说她还会迷惑主子们。 素心哭了一阵子,才止住哭,说道:“心儿,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心只在奶奶身上,从来不曾对少爷们动过心思,见面也不过行个礼而已。别说少爷们,就是大爷和二爷,我也不曾多说过一句话。今日奶奶这么说,我心里真的是冤的很。”说着,她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心儿忙扯出帕子替她擦了泪,说道:“姐姐说的句句是真,心儿心中也替姐姐冤,奶奶平日对姐姐爱护有加,据心儿所知,都不曾大声训斥过姐姐,不知今日奶奶怎么忽这么待姐姐?可是有什么旁的缘故?” 素心听心儿这么一说,也止了哭,细细思量起来,说道:“今日二奶奶过来给奶奶请安,两位奶奶便在厅内说话,不过是说些日常的闲话而已。我被奶奶训斥了以后,我瞧二奶奶面上也讪讪的,没多久便起身走了。” 心儿忽想到前几日的一件事来,抬眼又看到素心哭过了之后面色微红,眼中泪光点点,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便缓缓说道:“素心姐姐,心儿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素心点点头,心儿便说道:“素心姐姐对爷们、少爷们心无杂念,可不能保着旁人对姐姐也是心无杂念。” 第22章 再遇 素心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怔,呆呆地望着她。 心儿望着她,轻声说:“姐姐,心儿忽想到前几日的一件事,只是不知此事是不是和姐姐今日之事有关。” 素心不言语,只等着她说下去。她便接着说道:“前几日二奶奶房中的丫鬟宝琴送来了二奶奶要浣洗的衣物,让秋露姐姐仔细些洗。秋露姐姐瞧那妆缎袄子上洒东西,便问是什么,宝琴说是燕窝,还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大概说了一番。 “她说是二奶奶端了燕窝给二爷,二爷一挥手,那一小碗燕窝便全部洒在二奶奶身上,二奶奶面上下不来,便气了起来,说二爷的老毛病又犯了,居然瞧上了大奶奶身边的人。”心儿说罢,只望着素心。 素心听得倒吸了口气,忽想到那日在园中遇到了二爷沈青直,他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目光黏腻腻的,瞧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又想到二奶奶今日看到自己,也是上上下下打量着,还拉了自己的手夸了一番,说不知什么时候素心这丫鬟竟出落得这么标致了,她口中虽这么说,可目光却冷得让人不由得浑身泛上一丝寒意。 如今听心儿这么一说,素心才明白了这事情的原委。她喃喃说道:“难怪今日二奶奶对我不同于往日,竟拉着手赞了一番,原来竟是动了这样的心思。” 心儿点了点头,说道:“怕是奶奶早瞧出了二奶奶的心思,不愿把你给了二爷,才训斥你迷惑主子,想必这话,是说给二奶奶听的。” 素心慢慢回过神来,说道:“倒是奶奶救了我,我却不知深浅,还在这里委屈得哭着呢。” 心儿笑笑,安慰道:“奶奶一向最喜欢你,自然会保全你在身边。” 素心眼中的忧愁早已少了许多,反而多了些欢喜,轻声说道:“奶奶还是护着我的。” 心儿见她已不再落泪,便打趣她说道:“大奶奶若是瞧见你哭哭啼啼,还当是你不愿意留在奶奶身边呢,索性把你给了二爷算了。” 素心想到二爷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啐了一口,有些气愤地说道:“即便是在大奶奶身边一直伺候当了老姑娘,我也不愿意给二爷做小。” 心儿见她动了气,忙说道:“心儿和姐姐顽笑呢,姐姐怎就当了真?” 她拉着心儿的手,说道:“我何尝不知你是说笑,只是气二爷,早已有了两房姨娘,竟还来打丫鬟们的主意。” 心儿也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是个有骨气的,若是换了旁的人,说不准便应了呢,毕竟也能做得了半个主子。” 素心闻言又气了起来,说道:“正是有那些一心想攀附的人,主子们才当是我们各个挤破头都也要去做小、当半个主子去。我才不稀罕这荣华富贵,只盼着等到了年纪出了府,能嫁个知冷知热的人便好了。”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忽泛起两片红晕。 心儿也笑着说道:“姐姐这么想是在好不过了,若是将来能嫁得中意之人,也便是好了。” 素心伸手抚了抚脸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不过是我们做奴婢的痴心妄想,在这府里做丫鬟,最好的也不过是到了年纪主子开恩放了出去,家中父母做主寻个好人家,这一辈子也就安稳了。” 说罢,她瞧了瞧远处的池水,轻声说道:“若是家中无人,或是卖了死契的,那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任凭主子指配个小厮,若是他人品周正,倒也罢了,若是不成器,那日后的日子恐怕是难过了。” 心儿想到自己无父无母,最终免不了也是这样的下场,神情一时也黯淡了下来。 素心见她低下头,又想到她父母均已不在,知道自己失了言,忙安慰说道:“心儿生性善良,又聪慧,主子们定然会给你找个好归宿。” 心儿望着池中的荷叶随风摇动,缓缓说道:“也不怕姐姐笑话,心儿孤身一人,倒也自在。若是嫁了人,那么他高兴我便才能高兴,他皱眉我便整日不安,往后的日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若是老天眷顾,遇到一个知书达理的,日子也好过些,若是遇到个喜怒无常的,那便日日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倒不如一个人自在些。” 听得她一番话,素心又吃惊又好笑,惊她竟有不嫁人的心思,笑她小小年纪倒是看得开。便说道:“心儿你现在还小,等到了成亲的年纪,自然会有别的念头了。” 心儿也觉察到自己方才一时感慨说得多了些,便笑了笑,说道:“许是和秋露姐姐在一起久了,愈发觉得很多事情倒没那么当紧了。” 素心也笑了,伸出手指刮了心儿的鼻子,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愈发超脱了。” 心儿也笑了,一时池中便传来了二人清脆的笑声。 半晌,素心想到了什么,说道:“那日我在外园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厮正拉扯着二少爷院子里的香秀不让她走,那时我还替香秀抱屈,后来才知道这竟是她自己作的孽。” 见心儿不说话,素心又说道:“她和冬雪一起算计你,找了秦五那心术不正的小厮用热茶来烫你,倒真是狠心。” 心儿听她提起了那日被热茶烫了的事,便缓缓说道:“谁也不曾想她姐妹二人竟这么狠心。” 素心瞧她面色平常,似乎早将此事抛诸脑后了,便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倒是心大的,别人一心害你,你倒不曾放在心上。” 心儿笑着说道:“姐姐你瞧,我如今虽在外园,日子却倒也平顺,而香秀反倒是凭白多添了几分烦扰来。再者说,我既已不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她自然不会再忌恨我,我又何须时时把这事记在心上?” 素心倒是没有笑,说:“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终究还是要防着些她。我听黄鹂说当日真是凶险,若不是那岳家三爷顺手挡了一下,那一碗热茶全浇到你手上,恐怕真的是要留下疤了。” 心儿抚着自己的右手,忽想到了岳明屹,说道:“那岳三爷兴许是怕大少爷正在写的字被水污了吧,再者,他定不会料到我们沈府的茶竟是滚水泡的,若是知道,定不会伸手去挡了,日后他来沈府吃茶,恐怕要放久了才敢吃。”说罢,二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二人正在这池中亭外石凳上说笑着,不妨这亭内忽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二人瞧到了,忙敛了笑站起身来。 心儿抬头一看,正对上这人冷峻的神色,她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怎么会在这里?原来这人正是方才提到的岳家三爷岳明屹。 心儿和素心忙福了个身,转身准备回去,却听他在身后叫道:“心儿姑娘。” 心儿不妨他竟叫了自己的名字,便转过身来,仍低着头,素心也转过身来,望向她,心儿便冲她轻轻点了点头,素心便低了头转身先去了。 心儿仍垂着头,问道:“不知岳三爷有何吩咐?” 岳明屹双手抄在身后,走到她面前,说道:“今日来给沈大少爷贺喜,吃了酒,出来散散,看这亭子景色不错,便在这亭子内歇了一会。”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心儿。 心儿得知他在这亭子内一直歇着,便知方才与素心的话全都被他听了去,不由得脸颊发烫,便也不说话,只等着听他还要说什么。 他瞧到她脸颊上的两抹绯红,心下觉得好笑,方才还和丫鬟一起高谈阔论,什么嫁人不嫁,还打趣自己,如今倒是一言不发。他便又说道:“本打算休息片刻便回去,没想到听到有趣的事,便多歇了一阵子。” 心儿听出他口气中的戏谑,暗怪自己未先去瞧瞧这亭内有没有人,又想他竟躲在这亭子内偷听,还大言不惭地讲出来,心中隐隐有些气他。便仍没有说话,只抿着嘴唇听他说下去。 “沈府果然是与众不同,不光这泡茶的水是滚烫的开水,这小厮也可以变成丫鬟。”说罢,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侧着头望向心儿。 她低着头,瞧到石青色的长袍进入眼帘,忙轻轻往后退了一小步,抬起了头。瞧到他狭长的眼睛中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抿着的嘴角也向上弯着。她索性装作不知,说道:“奴婢不明白岳三爷此话如何说起。” 岳明屹没想这个小丫鬟居然装起傻来,更觉得好笑,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洪亮的笑声响彻整个池中,两只正朝这游来的鸳鸯似乎被他的笑声吓到了,一转身朝一旁游了去。 心儿心中掠过一丝焦躁,她一面恐旁人瞧到自己在这里,又惹出什么事端来,另一面又想到今日出来已久,得早些回去,更不愿站在这日头下听他说笑,便说道:“岳三爷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先去忙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岳明屹见她要走,忙止住笑,说道:“心儿姑娘,我有一件事烦请姑娘帮忙。” 心儿无法,只得再转过身来,听他的吩咐。 他正色说道:“我对沈府不熟悉,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还烦请心儿姑娘带路,送我回去。” 她无法,只得问:“不知岳三爷要去哪里?” 他想了想,说道:“隐约记得是一个叫观莲斋的地方。” 心儿对外园并不熟悉,这个观莲斋更是没有听说过,便说道:“奴婢对外园并不熟悉,不如岳三爷找一个小厮问问可好?” 岳明屹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微微凝起眉来,说道:“心儿姑娘现在是外园的丫鬟,自然该对外园熟悉,何况这里一时也没有小厮,难道姑娘让我一人在沈府闲逛吗?” 心儿不妨他竟如此不讲道理,可又想到他曾经为自己挡过那茶水,便不忍拒绝,只轻声说道:“那奴婢就带岳三爷去找找看。” 他听她答应了下来,心中高兴,便不再说话,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心儿便走在前面,岳明屹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游廊沿着池边一路走去。 第23章 斩蛇 岳明屹走在心儿身后,走得很慢,直直望着她有些瘦削的背影,她似乎比上次见面高了些,换了丫鬟的装扮很是好看。他忽想到了什么,忙去看她的右手,她手背光滑,似乎并未留下疤痕来,他竟暗自松了口气。 心儿走在前面,心中暗暗琢磨着:这观莲斋应该是在外园当中,单从名字来听,大约是能望得到池中莲花的地方,定是离这外园的莲花池不远。 她正想着,却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便停下来回头望去。只见他站在刚经过的一处假山边,正仰起头瞧那假山上的山石。她只得又往回走了几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见她终转身过来了,便说:“隐约记得来时经过一座假山,不知是不是这座?” 心儿想了想,说道:“外园似乎只有这么一座假山,那我们走的应该没错。”岳明屹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心儿无法,只好垂手在旁边等着。 春夏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也多了一层金边,看上去更加高大起来,脸上的神色似乎也没那么冷峻了,隐隐多了一层淡淡的柔和。 心儿眯着眼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她,她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密密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遮住了她那清澈的眼睛,瞧不出眼中的悲喜,几个月未见,似乎脸更清瘦了些,下巴显得更尖了。 他瞧着阳光下的心儿,心中忽柔软起来,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瞧着自己,阳光洒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泛着柔和的光,就如同那画上的女子一般。 正在这时,忽从假山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小丫鬟来,那丫鬟只顾着低头向前跑,不妨心儿正站在边上,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岳明屹快步上前,忙伸手一把抓了心儿的手腕把她拉在自己身边。而那小丫鬟竟连头也不顾得抬,只是快步跑远了。 心儿望着那小丫鬟的背影,似乎有些像二少爷身边的香秀,却又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急着朝前跑去,倒像有人在追着她一样。 她正思量着,忽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一抬头,便瞧到岳明屹正望着自己,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笑,他离自己这么近,他的长袍一角还轻轻挨着自己的裙角,他的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心儿心下慌乱,忙抽出手腕,向后退了两步。 她刚站定,便瞧到又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跑了过来,似乎在找什么人,心儿看到他贼眉鼠眼的样子,似乎在哪里瞧到过。仔细一想才明白,原来这人是大少爷沈伯彦的小厮秦五,正是那个端茶烫自己的小厮。心儿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那小厮只是看了心儿和岳明屹两人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们,便急急的去了。 心儿心中更加笃定,刚才那落荒而逃的小丫鬟必定是香秀,方才还听素心讲这秦五总是纠缠香秀,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心中暗叹香秀作茧自缚,整日被他纠缠,心中定也不胜其烦。 岳明屹看到她望着走远的小厮出神,心中不解,问道;“心儿姑娘可认识那小厮?” 心儿转过脸看到他目光中的疑惑,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并不认识。”旋即又说道:“奴婢带岳三爷去观莲斋吧。” 二人一路无语,走过了一座曲桥,就看到一棵大香樟树,绕过香樟,就看到一处楼台,快走近时,岳明屹停下来,说道:“就是这里了,有劳心儿姑娘了。” 心儿低头福了个身,正准备离开,忽想到了什么,说道:“上次的事,奴婢还未亲口谢过岳三爷,多谢岳三爷出手相救。” 岳明屹知她说的是上次被烫之事,心想她终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小厮,心中隐隐有些好笑,便说道:“不知心儿姑娘说的是哪件事?我与心儿姑娘可曾见过面?” 心儿没想到他竟也装起傻来,悔不该谢他,面上不由得多了一丝赧色。 岳明屹瞧她咬着嘴唇不开口,似乎有些恼了,更觉得好笑,便接着问道:“心儿姑娘莫不是谢错了人?” 心儿见他仍是一味地调笑,心中暗想倒果真是自己谢错了人,面上却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只说道:“许是奴婢记错人了,奴婢受人恩惠,自然心中感激,不想施恩之人却并不在意,倒是奴婢多心了。” 岳明屹听她语气淡淡的,怕她是真恼了,忙正色说道:“心儿姑娘有心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心儿见他受了自己的谢,心中忽轻松起来,又隐隐有一丝得意,似乎在方才的言语中占了上风。便轻轻弯了弯嘴角,带了一抹笑,望向岳明屹。 岳明屹也正望着她,瞧到她嘴角上翘,眼中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动。他忽又想到方才在亭子里听到的话,便认真地望着她,说道:“只是我出手相助,并不是为了沈大少爷的字。”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心里暗想:若不是为了大少爷的字,还能为了什么?难道还是为了不伤到我?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忽又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大喇喇望着自己的模样,她心中不解,只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仍看着面前的心儿,看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与旁人都不一样。忽见她疑惑地抬起头望过来,他便也直直地望着她。两人相视片刻,心儿忙低下头去,不知为何两颊竟热了起来,她心中有些不明白,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岳明屹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看她两颊慢慢升起两团红晕,如同两朵盛开的桃花,这桃花蔓延着,她圆圆的耳垂也慢慢染上了动人的桃红。他不觉得有些呆了,不知何时,自己的面颊也有些烫了起来,他有些诧异,忙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果然有些烫,他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怕被她瞧出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 心儿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又想着今日出来的时间久了,便抬起头,轻声说道:“既然岳三爷已经到了,那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过身去。 岳明屹见她并未瞧出端倪,长吁了口气,忽又想到了什么,便说道:“也罢,有劳心儿了,今日贵府来的人多些,诚意伯世子爷不知从哪里弄了条蛇来,拿着到处唬人。你当心些。” 心儿听到“蛇”这个字,不由得浑身发冷,母亲临终时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她面前,她忽觉得有喘不过气来,脚下的步子也有些乱了起来,也不顾得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匆匆往回走去。 岳明屹见她匆匆走了,想她终究是个女子,听到蛇竟也怕了起来,才匆忙去了,便也回过头迈开大步朝观莲斋去了。 刚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一声尖叫,他忙转过身去,就看到身后不远处香樟树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五大三粗,手中持着一条黄黑相间吐着信子的蛇,拦住了一个小丫鬟的路,那小丫鬟惊恐地捂着嘴巴紧紧靠在树干上。他心中担心是心儿,忙几个快步赶到香樟树下。 那香樟树下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果真是心儿,岳明屹心中一惊,忙站在心儿面前将二人隔开,对着持蛇那人说:“世子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把蛇收起来,当心不要吓到人。” 心儿见他来了,忙一把紧紧扯住他的袍子,生怕他忽然走开了。 诚意伯世子爷林弘心中正得意,忽见岳明屹护住了这小丫鬟,心中不快,皱着眉头说道:“岳三爷你快让开,这小丫鬟怕蛇,有趣得很。”说着就要伸手来拉他。 岳明屹感觉到自己的长袍似乎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她的手还不住的抖,心中愈发不忍。忽见到林弘要伸手来拉,他哪里肯离开,便一把抓住林弘的手腕,说道:“世子爷什么身份的人,竟还要和沈府的小丫鬟顽笑不成?” 林弘手腕被岳明屹抓的生疼,哪里肯依,眼珠一转,又伸出那持蛇的手一扬,那蛇被抛起,就扭着身子往岳明屹身后飞去。 岳明屹见状,忙松了抓林弘的手,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匕首,对着那蛇就是一挥。那蛇顿时被削成两段,抽搐着落了下来。 心儿只闻得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接着便看到那蛇忽被斩成了两段,蛇头那半段就直直朝着自己飞了过来。她不由得呆在那里,她想躲,可两只脚却如同有千斤重一般,如何也动不得,她只觉得浑身泛上一阵寒意,忙紧紧闭上了眼睛。 岳明屹斩断那蛇之后,只觉袍子一紧,转头见半段蛇直奔心儿过去,忙伸手一挡,那蛇撞到他的袖口上,停了下来,接着便抽搐着落在脚下。他见那蛇已是半死,便忙去看心儿,只见她面色苍白,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攥着自己长袍的一角,已被吓坏了。 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柔情,忽有一种要将她拥在怀中的冲动。他伸出手臂,要慢慢靠近她,却见她忽然睁开眼睛。 心儿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蛇最终却没落到自己身上,她睁开眼睛,却瞧到岳明屹正一脸望着自己,他脸上和肩头星星点点落着血迹,瞧着分外吓人,可他眼中的关怀却是真真切切,瞧着她的眼睛,她身上渐渐泛起一丝暖意。 心儿忙低下头,瞧到他脚边落着两段蛇,还在不住地抽动着,心儿不敢看,只好又慢慢抬起头,忽瞧到自己的双手还紧紧抓着他长袍的一角,忙松了手。 岳明屹瞧她虽松了自己的长袍,可面色苍白,眼中仍隐隐流露出一丝恐慌来,那恐慌像尖刀一样刺在他心口,忽化作一团火来,他脑中出现了林弘那得意的脸,他愈发有些气起来,便要转身去找林弘。 不料他还没转身,背后忽受了重重一推,耳边传来林弘气急败坏的声音:“岳明屹,你凭什么斩断小爷的玉斑锦?你赔我!” 岳明屹不妨被他这么重重一推,身体便往前倾,眼见着离心儿越来越近,他忙伸直了手臂撑在树上。 第24章 心动 心儿瞧到他身子忽得往自己这里靠了过来,便忙向后退,可刚要挪脚才察觉自己已经依在这香樟树的树干上,不能再往后退了。她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躲,却看见岳明屹伸出两手撑在树干上,正好将自己环在中间。 二人之间只隔了半臂的距离,心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间夹着些血腥气,她忙屏了呼吸,低下头,看到他石青色的长袍与自己月白色的长裙交缠在一起,他腰间那枚黑色的寿面纹玉佩轻轻碰着自己长裙,愈发显得乌黑如墨,她不愿再看,头往旁边偏去。 可她忽听到了他胸膛中强有力的心跳,他呼出来的气息吹动着自己的头发,耳边那缕青丝便散落在她的脸上,随着他的气息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心儿苍白的脸颊忽地烫了起来,她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只微微蹙着眉,咬着嘴唇,侧着头闭上了眼睛。 岳明屹心中恼怒林弘不讲道理,在后背偷袭自己,正欲撑起身子转身寻他讲理,却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清香。他不由得垂下头,看到心儿离自己近在咫尺,她的头发随着自己的气息飘动,她蹙着眉闭着眼睛侧过头去,睫毛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扶着身后的树干。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近地望着她,她真的很美,皮肤光洁无暇,鼻子从侧面看尤其精致,细细白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清丽动人。他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正在这时,身后又传来林弘的声音:“岳明屹,你倒是说话呀。” 岳明屹回过神来,双臂用力撑起身体,转过身来对林弘说:“林弘,你的蛇算什么?它出来唬人,我自然要斩了它。” 林弘肥大的脑袋气得通红,他举起拳头就向岳明屹身上砸去,说道:“我拿它唬人,关你屁事,你竟为了一个贱婢斩了我的玉斑锦。” 岳明屹本不想与他再纠缠,忽听到他这么说心儿,心中升起一团火,伸手握住林弘打来的手腕,用力一推。 那林弘虽然人高马大,但是哪里是习武出身的岳明屹的对手,被他一推,身体一个踉跄就朝后倒了。他抬眼瞧到他另一手中仍执着那短匕首,心下有些怕了起来,索性顺势躺在地上喊道:“将军府的岳明屹要打死人啦!” 一旁经过的小厮见状忙朝观莲斋跑去。 岳明屹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理他,只回头对心儿说:“心儿,你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心儿回过神来,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便朝曲桥走去。 躺在地上的林弘瞧到她要走,忙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来抓心儿。 岳明屹忙喊了声:“心儿当心!” 心儿不妨,只觉得手腕一紧,已经被林弘紧紧攥住了。 岳明屹忙上前抓林弘的手,说道:“林弘,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林弘一闪,躲开了他的手,说道:“我就是不放她走,你斩了我的玉斑锦,就拿她来抵。” 岳明屹只觉胸口一阵气闷,上前就是一脚,正踢在林弘抓着心儿的手上,林弘吃了痛,大叫一声,手便松开了。 心儿不妨他忽然撒了手,脚步不由得一乱,身体便向一旁倒去。岳明屹见状忙上前伸手拉住了心儿的手臂,心儿才稳住了脚步。 就在这时,岳明屹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是沈伯彦、沈仲彦带着一帮公子哥儿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沈伯彦在观莲斋内忽听得小厮慌忙来报,说将军府的岳三爷和诚意伯世子爷二人打了起来,便忙带了众人来瞧。 一行人走到香樟树下就看到林弘哭丧着脸握着自己的手腕站着,岳明屹面孔、肩头和袖口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正冷冷地瞪着林弘,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个小丫鬟。 沈伯彦仔细瞧了瞧这个小丫鬟,不由得吸了口气,心中暗惊,心儿怎么会在这里?再看她面色苍白,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往日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早已不在。他又看到地上被斩成两段的蛇,心中大概猜出了七八分。 一旁的沈仲彦也瞧到了心儿,忙走过去,将心儿拉在自己身旁护了起来。 心儿见到沈仲彦过来,才缓过神来,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便涌了上来。 沈伯彦瞧到沈仲彦已将心儿护了起来,才暗暗松了口气,稳了稳神色,问道:“两位爷这是怎么了?不在斋内吃酒,倒是在这里比试了起来?” 林弘仍气鼓鼓的,用手一指岳明屹,说道:“你们问他。” 岳明屹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见他拿蛇出来唬人,看不过,就顺手将那蛇斩了。” 众人看这情形,都已经猜出七八分,如今听岳明屹这么一说,心中更加明白,便准备叫二人回去。 谁知那林弘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对着众人说道:“岳明屹为了一个小丫鬟斩了我的玉斑锦,今日我就要拿这个小丫鬟来抵我的蛇。” 沈伯彦闻言吃了一惊,忙说道:“世子爷顽笑了,你那玉斑锦难得的很,如何是一个小丫鬟能抵得了的,我寻其他的好东西抵给你如何?” 林弘犹豫了一下,他抬眼偷偷瞧了瞧沈仲彦身后的心儿,见她眉清目秀,双目含泪,倒颇有几分姿色,便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我的玉斑锦就是因为她才被斩的,我就要拿她来抵。” 一旁的岳明屹望着心儿见到沈仲彦后眼中竟涌满泪水,胸中不知怎得又烧起一团火来,忽又听到林弘这么说,便忍不住了,大声说道:“林弘,冤有头,债有主,你这蛇是我斩的,你找我便是,如何牵扯着个小丫鬟不放?可是男儿所为?” 那林弘见众人都在,也不甘示弱,说道:“岳明屹,我看你才不是男儿所为,八成是看上了这个丫鬟,方才我就在这香樟树后看到你们二人扭扭捏捏说了半日话才分开。你两眼直勾勾地瞧着人家,莫不是动了心思?” 众人一时都静了下来,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岳明屹和那小丫鬟身上。 沈伯彦疑惑地瞧了眼岳明屹,又看了看心儿,只见岳明屹双眉紧锁、怒目圆睁,心儿面色苍白、眼眶微红。他想了想,仍说道:“世子爷息怒,岳三爷与这小丫鬟许只是偶遇,并不是世子爷所想的那样。” 林弘听着沈伯彦话语中偏袒岳明屹,心中更不舒坦,指着岳明屹大声说道:“不是我乱讲,若不信,你们可以问他,方才我要吓那丫鬟,也是他急着冲过来护着,还斩了我的玉斑锦。” 岳明屹正要说话,却听得人群里有一个清澈的声音说道:“大哥,不要闹了,你若是愿意,小弟拿那只赤尾沙狐抵大哥的玉斑锦可好?” 林弘听得这句话,心中高兴起来,他忙说道:“林弢,你说话可算话,这赤尾沙狐可是郡王爷送你的,你平日都不让我碰的。今日郡王爷也在,你就不怕驳了郡王爷的面子?” 人群中又有人说道:“本王既然给了他,便自然由他安排,世子爷可是看不上这赤尾沙狐?”他的声音柔和中带着威严,让人不容抗拒。 林弘听了忙笑着说道:“既然郡王爷不介意,二弟又肯,那我自然愿意了。”说罢作了个揖,喜滋滋地瞧了岳明屹一眼,甩手随着众人往观莲斋去了。 沈伯彦朝沈仲彦使了个眼色,沈仲彦便安慰了心儿几句,忙跟着众人去了。岳明屹见众人回去了,独沈伯彦仍站在那里没动,便回头看了心儿一眼,想安慰她几句,却最终没有开口,也跟在众人后面去了。 沈伯彦瞧到大家都回去了,才缓缓走到心儿身边,问道:“心儿,可是被吓到了?” 心儿知众人都走了,才抬起头来,望着他,挤出些笑来,说道:“奴婢还好,多谢大少爷前来。” 沈伯彦仍瞧着她,说道:“我看你面色苍白,定是吓得不浅。”说完这话,低头瞧到地上的死蛇,心下不虞,便轻轻带了心儿离了这里朝曲桥走去。 到了曲桥,他才停了步子,转身对着她,说道:“诚意伯世子爷生性莽撞,不想今日却在园中遇到了你。” 心儿见他担心,便轻声说了事情的原委:“奴婢今日在园中遇到了岳三爷,他一时找不到回观莲斋的路了,便要奴婢带路,到了观莲斋,奴婢便往回走,刚到香樟树下,就见那世子爷手中持着那蛇从树后冲了出来,奴婢一时害怕,便失口喊了出来,许是岳三爷并没有走远,听到了声音便过来瞧瞧,怕出了事才斩了那蛇。” 沈伯彦听了心儿的这番话,心中隐隐还有些疑虑,岳明屹虽然吃了酒,但是他自小便常来沈府,对这府上最是熟悉不过了,找不到路倒也是蹊跷。 心儿见他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便又说道:“岳三爷似乎认出奴婢便是那日研墨的小厮,奴婢也便谢了他那日出手挡了那热茶。便说了几句话,却并不是世子爷说的那样。”心儿说罢,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沈伯彦点了点头,仍带着一贯柔和的笑,对心儿说:“世子爷他口无遮拦,心儿不必放在心上。” 瞧到她轻轻点了点头,他又问道:“心儿仿佛很怕蛇?我看你面色苍白,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浑身一震,抬起头缓缓说道:“是,奴婢最怕蛇,人人常说蛇蝎心肠,这世上最冰冷无情的恐怕就是蛇了。” 第25章 母亲 说到这里,她眼前又出现了母亲临死时的模样,她鼻子一酸,眼前也婆娑起来,她忙抽出帕子在眼泪滑落之前轻轻拭掉。 沈伯彦见她忽红了眼眶,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也不再多问,只走到心儿身旁静静站着,两人一时无语,只是扶着桥栏望着池中的荷叶。 半晌,沈伯彦才轻声问道:“心儿可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她低头望着池水,池水波澜不惊,让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目光就是这么波澜不惊,不管发生何事,她永远都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即便是知道不久就将离世,她仍这么平静地望着自己,她这一世最爱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眼前又模糊了起来,她想念母亲,想念她清澈安静的目光,想念她暖暖的拥抱,想念她温柔的笑魇。 她的泪终落了下来,她忙拿了帕子去拭泪,抬眼,却瞧到他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不知为何,望着他的目光,她的泪却越拭越多,终慢慢开始抽泣起来。压在心中许久的心结终随着眼泪缓缓涌出,对母亲和家人的思念、方才受到的惊吓,都在这一刻浮上了她的心中。 一旁的沈伯彦见她眼泪越来越多,眉头也越皱越深,这小丫头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苦楚?而这蛇究竟为何会让她如此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了泪,她红着两只眼睛,略有些哽咽地说:“大少爷问奴婢可是想到什么伤心的往事。这是奴婢一生最伤心的事,奴婢的母亲正是因被蛇咬伤中毒而去的。” 沈伯彦不妨她这么说,暗暗吃了一惊,只听父亲说她的母亲没了,却不知竟是中了蛇毒才没的,难怪心儿她见了这蛇竟是这般心痛难忍。 想到这里,他柔声对她说道:“难怪心儿对蛇既怕又恨,竟是有这缘故。” 心儿望着他,颤声说道:“母亲是因救奴婢才被蛇咬,那蛇本是冲着奴婢去的,可母亲她……”说到这里,心儿泣不成声,眼泪又滴落下来。 沈伯彦心中不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从怀中拿出帕子给她拭了泪。 她止住了哭,说道:“那蛇有剧毒,即便舅父是郎中,仍无力回天,母亲终还是去了。”她轻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奴婢怕蛇也恨蛇,怕它冰冷无情毒性无比,恨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夺了人的性命。今日瞧到世子爷手中的蛇,让奴婢想到了母亲,一时乱了方寸。” 沈伯彦伸手替她擦掉腮边的泪水,说道:“心儿,你有一位好母亲,她为了救你舍了自己的性命,为了她,你也要好好活着。” 心儿点点头,她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地活着,毕竟是母亲舍了自己的性命才护得下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母亲活着。 沈伯彦望着她,她乖巧懂事,性子沉静。他忽很想知道她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让父亲一时动了心。他便问到:“心儿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女子?” 心儿听他问起自己的母亲,略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到他柔和的目光,便缓缓说道:“奴婢的娘亲是奴婢心中最美的女子,即便娘亲穿着最朴素的裙衫、也没有什么金玉钗饰,可瞧到娘亲的人都会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说到这里,她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来,她见沈伯彦听的认真,便继续说道:“娘亲性子恬淡,不管什么时候,都从容不迫。即便那时生活清贫,娘亲也从未抱怨,或是替人抄写经书,或是替人绣花,总是能想到法子换了银子给外祖母。” “奴婢小的时候,没见过生父,时常有人会笑话奴婢,说奴婢是没爹的野孩子。奴婢没少为了这个哭鼻子。”心儿说着对沈伯彦笑了笑,笑容纯真恬静,仿佛回到了小儿时。 他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继续说道:“每次我哭着回去,娘亲总是将我抱在怀中安慰我,娘亲说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男子,纵使他如今不在我们身旁,可他仍是奴婢最亲的人。母亲还说,奴婢是爹爹最疼爱的女儿,若是奴婢时时都记得这点,就不怕被旁人笑话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亮起一道光彩,缓缓说:“母亲说的极是,日后再有人笑奴婢时,奴婢就不觉得太伤心了,因为奴婢知道,爹爹虽然不在,可却是最疼爱奴婢的,他一直记挂着奴婢与娘亲。” 沈伯彦听得鼻子发酸,说道:“若是心儿的爹爹能听到你的话,一定很欣慰。” 心儿笑着点了点头,抬起头望了望天上,喃喃说道:“娘亲说爹爹一定能听到我们说的话,也定能瞧得到我们,也会在天上护着我们。” 沈伯彦轻声说道:“心儿的娘亲定是很爱你的父亲,才愿独自一人养育你,纵使她知道他并不能陪在你们母女身边。”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抬眼望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娘亲从未抱怨过爹爹半句,这兴许就是她深爱着爹爹的缘故吧。” 他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池水发呆。而心儿也不再多言,也望着池内的荷叶想着自己的母亲。 而在离这不远的观莲斋中,也有一个人正发着呆,这人正是岳明屹。 岳明屹随着大家回到观莲斋后便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不愿多听林弘在那里得意得炫耀那赤尾沙狐的好处,只一面呷着茶,一面望向窗外。 他眼前都是心儿苍白的面色和紧蹙的眉头,鼻中似乎隐隐仍存着一丝清香,他用力嗅了嗅,却只闻得到一阵淡淡的茶香。他低头瞧着手中的茶,忽又想到她瞧见二少爷沈仲彦时泛起的泪光,心中却又火烧火燎起来。 他不由得望向沈仲彦,却见他正紧紧向一扇窗外望着。岳明屹不解,便也透过那扇窗向外望去。 那扇窗正对着荷花池,再往近看却是一株大的香樟树,树下正是蜿蜒折回的曲桥,桥上影影绰绰可以瞧到两个人,岳明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这二人正是沈家大少爷沈伯彦和那小丫鬟心儿。 二人似乎在说着话,不知说了什么,她竟哭了起来,那沈伯彦静静陪在她身旁,甚至还从怀中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泪。 岳明屹瞧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个小丫鬟分明是沈家二少爷的笔墨丫鬟,而不想沈伯彦对她却是关怀备至,当林弘说要用这丫鬟抵时,沈伯彦当即便一口回绝,还忙说要用旁的东西来抵。后来林弘得了好东西,随着大家去了,他却抛了大家独独陪着这个受委屈的小丫鬟。 岳明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忽又想到那日在雪海厅沈伯彦拉着她烫伤的手,满是担心,难道沈伯彦竟对这小丫鬟心儿暗生情愫?他心中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转过头,忽瞧到了也皱着眉头的二少爷沈仲彦。两人目光相遇,都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岳明屹便说道:“愚兄忽想到一事想要问沈二弟。” 沈仲彦忙说道:“岳三哥尽管问。” 岳明屹便问到:“方才遇到了贤弟身边的小丫鬟心儿,若是我没记错,她本是你的笔墨丫鬟。” 听到这话,沈仲彦想到上次在雪海厅的事情,知道岳明屹已经看出心儿是女扮男装,便笑了笑,点点头,没说话,只等着他下面的话。 他也笑了笑,说道:“只是今日我见到她,却无意中听说她已经不在你身边伺候,如今却在外园。” 沈仲彦面上有些讪讪的,轻声说道:“是我耍小性子,害的心儿被母亲惩罚,罚在外园做粗使丫鬟。” 岳明屹见他似乎不愿再提,便也不再多问,只是说:“我见这丫鬟倒是出众的,你那些日子的学问可是进益不少。” 沈仲彦虽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讲这些,但他的话却与自己不谋而合,便点点头,说道:“心儿性子最是沉静,有她在身边,自然是好些,日后我必定要将她再要回到身边。” 岳明屹点点头,他虽并不希望心儿能在沈仲彦身边,但更不忍心她一直留在外园做粗使丫鬟,他轻叹了口气,心儿终究是沈府的丫鬟,自己并不能做什么,若是能将她要在岳府,倒是好了。 他眼前忽一亮,直直望着沈仲彦,想了想,才说道:“我看这小丫鬟倒算得上聪慧,放在外园是可惜了,若是你不能将她留在身边,索性给了我罢,我身边倒少个细心的丫鬟。” 沈仲彦不妨他这么说,怔了怔,抬眼瞧到他似乎不像在说笑,心下一惊,忙问道:“三哥你是说想将心儿要到岳家去?” 岳明屹也不妨他这么问,也是一愣,面上忽觉得烫了起来,他忙笑道:“我瞧着这心儿姑娘性子倒好,若是留在沈家做粗使丫鬟,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话音刚落,林弘忽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啧啧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我方才说什么了?这冷面三爷八成是瞧中了那小丫鬟了,竟也怜香惜玉起来了。” 岳明屹不妨被他听到了,皱起眉来,一旁的沈仲彦忙站起身对林弘说道:“世子爷说笑了,不瞒众位,这小丫鬟从前正是小弟院子里的丫鬟,岳三哥也瞧到过,才多问了两句,并没有旁的心思。” 岳明屹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开口,那林弘却仍打量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岳明屹,你这点心思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这郎情妾意我可见多了。” 岳明屹不再理睬他,只转过身去,仍朝那窗外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曲桥上空空如也,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他心中忽有些失落起来,举起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却发现不知何时,那茶竟也凉了下来。 第26章 绣梅 心儿回到浣衣房,刚迈步进了院子,就听到有人说:“她回来了。” 她绕过晾衣处,便瞧到浣衣房的人都围在正房门口,郝嬷嬷站在当中,面上似有怒色,在她旁边站着的是落樱坞的小丫鬟落蕊,浣衣房的小丫鬟们与秋露则围着二人站着。 瞧到心儿来了,小丫鬟们忙向旁边挪了挪,倒把当中的位置留给了她。心儿只得走到当中,望向郝嬷嬷。 郝嬷嬷见她站定了,便问到:“心儿,这两日大小姐屋内的裙衫可是你浣洗的?” 心儿想了想,昨日落蕊送来了几件大小姐的袄子、褙子和长裙,正是自己今日浣洗干净并晾晒好的,晾晒好了才同素心出去说话的。便对郝嬷嬷点了点头。 郝嬷嬷便又问道:“那可是你晾晒的?” 心儿便又点了点头。 郝嬷嬷眉头皱得更深了,伸手从落蕊手中拿过一件素白长裙,问到:“你仔细瞧瞧,大小姐这件白绡裙可是你浣洗晾晒的?” 心儿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这裙摆处绣着黄色腊梅花,正是心儿今日所浣洗的,便对郝嬷嬷点了点头。 郝嬷嬷叹了口气,把这裙身一翻,换了个面给心儿瞧。 心儿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洁白的裙身上竟出现了一大片淡淡的黄色!她心下不由得思量着:大小姐这绡裙是蚕丝纺制而成,做工精致。昨日送来时心儿细细看过,并没什么污渍,今日自己浣洗干净了,倒多了一片显眼的黄色印渍,这是为何呢? 她抬眼朝屋檐下瞧了一眼,这绡是最不经日头晒的,平常都是在阴凉又通风的地方晾干的。心儿仔细想了想,今日她浣洗好了之后,就是晾晒在这屋檐下的,往常是不会晒到日头的,怎么这裙身上的黄渍倒像是日头晒过的模样? 还没等心儿说话,郝嬷嬷便说道:“心儿,我是看你平日洗得仔细才让你洗这精细的衣物,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你知道这绡裙子是不能晾晒在日头下的,只能是在通风的地方晾干。” 心儿忙点头说道:“这不光嬷嬷说过,连秋露姐姐也提醒过我几次,我今日把这裙子晾在屋檐下的正中间,按理说是不会晒到日头的。” 郝嬷嬷疑惑地问道:“你说你是把这裙子晾在屋檐下的正中间?可下午大小姐院子里的落蕊姑娘来取时,这裙子晾是晾在屋檐下,可不是正中间,而是在边上,刚好晒得到日头的地方。” 心儿心中一惊,这白绡裙果真是晒到了日头才有了黄渍,可自己明明是晾在中间的,怎么又被挪倒了边上?看这大片的黄渍,起码得晒了一两个时辰才有的。心儿心中不解,便疑惑的望向郝嬷嬷。 郝嬷嬷叹了口气,将那小丫鬟都打量了一番,才说道:“许是有人不小心挪动了裙子,只是后日是二奶奶的生辰,大小姐要穿这裙子,所以才让落蕊姑娘过来取。偏偏赶在大小姐急着穿的时候出了纰漏,这可如何是好?” 心儿望着她手中的裙子,暗自琢磨:这事情真是巧的很,自己下午出去的时间久了,不想却偏偏出了事情,如今这黄渍是晒出来的,即便是再洗,也是洗不掉了。忽然,她瞧了瞧裙边黄色的腊梅花,又瞧了瞧这黄色的印渍,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便说道:“心儿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一旁的落蕊忙说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心儿便说:“落蕊姐姐,这黄色印渍只怕是洗不掉了,若是大小姐急着穿,便只能想法子把这黄渍遮掉。” 落蕊看着她,有些不相信地问:“如何遮盖?” 心儿缓缓说道:“这黄渍的颜色和裙摆处绣的腊梅花倒是相似,若是在这黄渍的地方绣上腊梅花,便可以把这印渍遮盖下去。” 落蕊低头不语,思量了半晌,才说道:“这黄渍不小,若是绣花的话,可要绣上一两天才能绣得好,可是大小姐后日就要穿,可来得及?” 心儿抿着嘴想了想,说道:“若是心儿一个人来绣,恐怕是来不及,若是有秋露姐姐帮忙的话,兴许来得及。” 落蕊转过头望着郝嬷嬷,说道:“嬷嬷,这事情我还做不了主,我得回去向大小姐禀明,若是大小姐肯的话,那就得烦劳嬷嬷安排了。” 郝嬷嬷忙笑道:“落蕊姑娘客气了,若是大小姐肯的话,那就由心儿和秋露二人连夜来绣,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绣好了给大小姐送过去。” 落蕊便告了辞回落樱坞去了,郝嬷嬷望着她走远了,才转过头来沉着脸对面前的丫鬟们说:“今日之事出得蹊跷,我对你们一贯宽松惯了,瞧着你们年纪都小,平日偷奸耍滑、拌嘴吵闹也就罢了,只要不出什么大纰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你们竟这么不小心,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大小姐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大小姐追究起来,你们几年的月例银子也抵不了这白绡裙。” 说罢,她看了眼垂着头的心儿,又说道:“这事我还是要追究的,若是心儿的错,我自然不会轻饶,若是有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祸害别人,可别怪我不客气。”最后几句话郝嬷嬷讲得分外响亮,众人听得都浑身一颤,忙点头答应。 一时众人散了,心儿便随着秋露回到了西厢房,二人刚说了几句话,就听到有人进来了,抬眼一瞧,正是落蕊与郝嬷嬷。 落蕊说道:“大小姐本不想劳烦你们,只是这裙子是二奶奶母家的绣庄新送来的裙子,大小姐已经说好了后日穿与二奶奶看的,因此,还请两位来绣上腊梅花,将这黄渍遮了去。” 郝嬷嬷忙说道:“大小姐真是宅心仁厚,本是我们有错在先,哪里是劳烦,我这就安排了心儿和秋露来绣。” 心儿和秋露忙答应了,落蕊又拿出了一些针线给二人,说道:“落棋姐姐准备了些针线,刚好是这裙摆上的腊梅花配色一样,说不准你们还用的上。”心儿便接了道了谢,送走了二人便与秋露忙乎起来了。 两人把这白绡裙平摊开来,便琢磨起来。心儿擅长描花样子,她看这印渍正好在裙侧面,靠近裙摆的地方是一大片,便想到从上到下添上朵朵腊梅,上面少许几朵作为点缀,下面则多绣些做为遮盖。 二人商量好了后,心儿便描样子,秋露便配色配线。一时都备齐了,便着手绣了起来。这么忙起来,心儿倒把下午发生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直到掌灯,二人仍在忙着,可这梅花若是绣得好,便极慢,这绡十分薄,既要平整,又要压得住绡裙上的黄渍,针针都得小心。所幸秋露绣工极好,平日也教了心儿不少,心儿心细,虽绣得慢,倒也平整灵动。 一直忙到二更天,二人方才揉着酸疼的眼睛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郝嬷嬷早已安排了其他的小丫鬟来帮忙浣洗,二人早早起来,便又开始绣了起来,这一大片黄渍若是都用朵朵梅花来绣出来,果真是费时费力。 心儿心中感激秋露,一面低头绣着梅花,一面说:“秋露姐姐,是我拖累了你,让你受累了。” 秋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答道:“与浣洗衣裳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绣花,我娘本就是绣娘,平日就喜欢绣些东西,我像我娘,也喜欢做些针线,许久没做了倒是还有些想呢。” 心儿也抿着嘴笑了笑,说道:“秋露姐姐心地善良,即便是帮我,也还说好听的话宽慰我。” 秋露也笑了笑,说道:“你倒是个聪明乖觉的,若是日后我们能常在一起,两人一道说话聊天,可就好了。” 心儿也笑着说道:“若是日后能常在一处,可是心儿的福气呢,真盼着心儿有一个哥哥,能娶姐姐为妻,这样姐姐便是心儿的嫂子,我们两人便可常在一处了呢。” 秋露笑了笑,忽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相貌,日后如何能嫁得了人,心中又有些惆怅起来,便不再说话。 心儿瞧她不言语,才知道自己说的话触到了她的伤心之处,便说道:“不管姐姐怎么想,若是日后有机会,心儿一定会四处求医问药,给姐姐治病。” 秋露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心儿有心了,只是我早已不抱什么念想,该瞧的大夫都瞧过了,该吃的药也都吃过了,只不见这病有半分起色。” 心儿停下手中的针,望着她,说道:“姐姐虽已断了念头,可心儿却不这么想,只要是病定是能治得好的。我的舅父便是郎中,任凭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若是日后心儿能离了沈府,定会带姐姐去找舅父看病。” 秋露只当她在安慰自己,便笑了笑,说道:“你就别捡好听的话宽慰我了,我们还是赶紧绣吧,今日还要绣好了给大小姐送过去呢。” 心儿瞧她仍垂着头望着手中的针线,便也不再开口,只也低下头绣着花。 到了晚饭时分,二人方绣好了,便拿去给郝嬷嬷看了,郝嬷嬷看过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心儿便拿着去了落樱坞给大小姐送去。 第27章 丧事 落樱坞的大丫鬟落棋、落墨接过心儿手中的裙子,缓缓展开来给大小姐沈玉柔看,沈玉柔看到绣好的裙子,心中不由得暗赞,这梅花刺绣别出心裁,绣工精细逼真,倒是上好的。 这新添的腊梅与裙摆原来的腊梅配色一致,即便是细细瞧来,也瞧不出是新绣的。从腰间开始便有星星点点的腊梅,仿佛刚从枝头洒落一般,快到小腿时,那腊梅便多了起来,一堆堆一簇簇相连在一起,一直与下摆的腊梅交融在一起,仿佛是从高处飘飘洒洒逐渐堆落在一起一样。这么一来,之前的黄色印渍不仅看不出,反而给裙身增添了不少意境,犹如一幅画一般。 落棋看了不禁笑道:“素来只知道心儿描花样子描得好,不想心思竟也是这么巧妙,这白绡裙竟然被你绣成一幅画了。” 沈玉柔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心儿不仅心思巧妙,手也巧,绣得这腊梅栩栩如生,竟不比绣坊里的绣娘手艺差。” 心儿低着头,说道:“大小姐的称赞奴婢不敢当,这花样是奴婢想到的,可这绣花的手艺一大半却是出自秋露姐姐的手。” 沈玉柔听她说到秋露,不由得怔了下,只上下打量了这个小丫鬟。她身体略有些瘦削,安安静静的站着,穿着半新的葱绿窄袄,下面是一条嫩黄色长裙。头上仍是简单的双螺髻,并没有什么钗環首饰,倒是衬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沈玉柔说道:“秋露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倒是与你聊得来,也着实难得。” 心儿轻声说道:“秋露姐姐生性善良,所以不嫌奴婢笨拙,倒是教了奴婢一些绣花的手艺。” 沈玉柔点了点头,说道:“这次有劳心儿了,这身衣裳是二婶家绣坊做的新样子,我便才要在明日二婶生辰时穿,若非如此,也不会烦劳你与秋露二人连夜将这黄渍遮上了。” 心儿说道:“大小姐这么说,奴婢可不敢担了,本是奴婢污了小姐的裙子在先。奴婢还要谢大小姐没有怪罪,否则也不知要怎么向嬷嬷交代了。” 一旁的落棋一面仍瞧着那裙身,一面说道:“心儿这么心灵手巧的丫鬟如今在外园浣洗衣裳,倒也是可惜了。” 沈玉柔点了点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心儿便告了辞出了落樱坞回到浣衣房。 到了浣衣房,就听到有人哭的声音,仔细听听,那声音仿佛是从正房里传出来的。心儿不解,转身瞧到秋露正站在西厢房的门口等着她,她便朝正房望了望,问道:“是什么人在哭?” 秋露将她拉入室内,掩上门,压低声音对心儿说:“你可知是谁将你晾晒在屋檐当中的长裙挪在边上的?” 心儿摇了摇头,秋露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说道:“是小翠,正哭着的也是她。” 心儿瞪大了眼睛,问:“如何会是小翠?她素日不甚言语,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秋露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信是她,今日你我二人忙着绣花,倒是苦了其他的浣洗丫鬟,把我们的活也一并做了。其中有人不服气,竟查了起来,不想有人瞧到了小翠挪了你晾晒的衣物,放在了日头晒得到的地方。” 心儿仍不解,问到:“她为何如此?” 秋露缓缓说道:“小翠本是浣洗精致衣物的丫鬟,如今你也有了浣洗精细衣物的资历,小翠口中不说,心中也不悦,她竟是怕你抢了她的事做。” 心儿仍有些困惑地说道:“我仍是不明白,即便是我也浣洗精细衣物,如何会惹到她?” 秋露咧着嘴,轻轻一笑,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浣洗精细衣物的丫鬟月例银子要比其他的浣洗丫鬟多一些,小翠经常给家中送钱,自然在意,不愿你抢了她的事,少了银子。” 心儿这才明白事情的缘由,也叹了口气,说道:“小翠心倒是不坏,只是一时糊涂办了错事,不知郝嬷嬷会如何罚她。” 秋露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少不得罚一个月的银子。” 心儿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欲速则不达,心越急倒是反而越容易出岔子。” 秋露也点了点头,说道:“心再急也可以有旁的法子,若是想着去盘算别人,倒是走错了路。” 一时二人都没有再说话,秋露想到了什么,问到:“大小姐可喜欢我们添的腊梅花?” 心儿方高兴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很喜欢,脸上一直带着笑呢。” 秋露也欣慰的点了点头,说:“大小姐为人宽和,一向善待下人,这次的事情也没有怪罪。” 见心儿点了点头,秋露又说道:“大小姐端庄祥和,有术人说大小姐八字极贵,将来定能嫁得贵婿。” 心儿忽想到了岳明屹,他虽然性子阴晴不定,可昭勇将军府终究也算是名门望族,大小姐嫁过去倒也算得上是觅得贵婿了。想到他,心儿才想起了昨日的事情,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那林家世子爷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她忽一怔,不知为何他竟两次护着自己,她忽觉得自己心竟怦怦跳了起来。不知怎的,她耳边仿佛有了他的呼吸,他有力的心跳,还有他口鼻的气息直冲到自己的面颊,那淡淡地酒气将她的脸都染得烫了起来。想到这里,她忽觉脸上又烫了起来,她忙定了定神,垂手摆弄着手中的帕子。 秋露没有瞧出她的不对劲,仍接着说:“大小姐相貌出众、才华横溢,何况性情又是如此温婉,将来若是谁能娶到了她,定然是有福之人。” 心儿忙重重地点了点头,冲着秋露笑了笑,仿佛是要掩饰心中的不安。 秋露瞧她重重地点着头,便也笑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去取了饭菜来吃。 郝嬷嬷查明了白绡裙的事情原委后,便罚了小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心儿心中虽有不忍,但想到她是作茧自缚,便也没有多言语,仍对大家淡淡的,只和秋露倒更亲近了些。 到了五月底,府内方才得了消息,大爷沈青正终要回来了,已经到了都城外,不几日便能回府。 虽然府中各处日日都清扫擦洗,可园内外还是都忙乎了起来。负责花草树木的,则修剪浇灌,一时花红柳绿郁郁葱葱;负责厨房饭菜的,则添柴加火,一时果蔬菜肴香气扑鼻;负责府内陈设的,则张灯结彩,一时流光溢彩灯火通明;负责打扫擦洗的,则洒扫庭除,一时窗明几净熠熠生辉。 府内上下忙忙碌碌满心欢喜的为大爷的回府做着准备,心儿心中也很是欢欣,自从她得知大爷认识自己的父亲之后,她便对大爷多了一些依恋和期盼,似乎隐隐从他身上可以看到父亲的影子。 又过了几日,心儿才听得外园车马声响,下人们忙忙碌碌来回奔走,便猜一定是大爷回来了。可没多久,就听得有妇人的哭声传来,那哭声撕心裂肺让人都不由得泛上些酸楚来。 不久,廊下新上的红灯笼都被取下,覆上一层白布,才又悬挂起来。 心儿暗想:府内悬挂白灯笼,可是有丧事?若是下人去世,则没这么繁复,莫不是府中主子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心儿屏住了呼吸,莫非是大爷出了事? 正当她心下慌乱时,却见郝嬷嬷红着眼睛进来了,其他的小丫鬟忙上前围着她,问道:“嬷嬷,这府上可是什么人没了?” 郝嬷嬷擦了擦眼泪,说道:“是呢,跟在大爷身边去办差的秦大,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可回来却是被小厮们抬回来的,还没进大门就咽了气,可怜秦大家的和小子秦五连话都没说上人就没了。”说罢又哭了一阵。 心儿方才松了口气,原来并不是大爷出了事,而是大爷身边的人。她想举起衣锤,却发现浑身竟无半点力气,她便软软坐了下来,和小丫鬟们一起听郝嬷嬷讲话。 郝嬷嬷抹了一把泪,说道:“秦大在大爷身边十几年了,除了周大爷之外,大爷最信赖的就是秦大了。这秦大也不枉大爷这些年的信任,听说大爷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打家劫舍的歹人了,不光抢走了值钱的物件,竟还要取大爷的性命,好在大爷带的家人都身强力壮,也抵挡了一阵子,秦大为大爷挡了一刀,正伤在胸口,没了力气便瘫在了地上。” 小丫鬟们都倒吸了口气,互相瞧了瞧,眼中满是惊慌。 郝嬷嬷接着说:“终究是大爷福大命大,还好遇到了将军府世子爷,才把歹人打散了,救了大爷。” 众人都长吁了口气,所幸大爷被救了下来,否则……大家都不敢再想下去。 郝嬷嬷顿了顿,接着说:“可那秦大却没逃过这一劫,还没抬进府里,人就没了。可怜了秦大家的和他们的小子秦五,母子两人哭得险些晕厥过去。”说到这里,郝嬷嬷的眼眶又红了起来,长叹了口气。 众小丫鬟也跟着叹息,虽大家与秦大家的不常往来,可毕竟人没了,还是不由得叹惋一番。 心儿听到秦五这名字,脑中忽出现一张贼眉鼠眼的面孔,原来这秦五的爹娘也是府上的,他爹还是大爷身边的亲信,难怪他成日去纠缠香秀,香秀虽不胜其扰却也无法。如今他爹没了,这秦五必定伤心不已,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心思去纠缠香秀了,香秀也能松口气了。 心儿心下正琢磨着,郝嬷嬷仍继续讲着:“老爷怕也是受了不少惊吓,自从回了府就是沉着脸,安抚了秦大家的,还抽调了人手专门给秦大做丧事,说是要把他当半个主子发丧了。” 说罢,她眼中倒是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情来,“秦大也算是有造化的,生前在主子面前有脸,这死后倒也光彩,这丧事操办的,可比普通人家的主子还气派。” 心儿望着院门口的覆了白布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昨日还是大红色的灯笼,今日就变成了刺眼的苍白色,如同这命运般难以揣测,昨日还好端端的人,今日就丢了性命,换得气派的丧事。 心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听郝嬷嬷又说道:“你们也去换了素净的衣衫来,这几日大爷心里不爽快,你们可别触了主子们的霉头,小心些行事,只管低头做事,平日少些闲话。”众人一一应了,便回房换衣裳去了。 心儿换上了素净的裙衫出来,就看到黄鹂一身素白的走了过来,朝她招手。她忙走过去,黄鹂拉着她出了院子,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下,停了下来。 心儿正要说话,忽从柱子后面绕出个人来,也是一身素白,心儿细细一瞧,竟是二少爷沈仲彦。 第28章 入园 黄鹂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了下去,沈仲彦上前打量着心儿,说道:“瞧着面色倒更红润了些。” 心儿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说道:“有劳二少爷记挂了,只是想来今日府中事多,二少爷如何会在外园?” 他瞧到心儿的笑脸,心中高兴起来,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了,父亲身边的秦大没了,就在外园发丧,大哥和我替父亲过来操持,近日倒常在外园。”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他便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许是父亲前几日凶险的很,今日刚回来,身子不爽快,心里也不痛快,再有府内一时事多,我竟没机会单独同父亲说话。只等过几日禀了父亲,再将你要回院子里。” 她心中挂念大爷,便问到:“大爷可还好?” 他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父亲回来闭口不提,只是沉着脸,即便是见到母亲,仍是少言寡语。” 她又问到:“可是当真遇了歹人?” 他微微皱了眉,说道:“若是遇到歹人,也不致如此心事重重。可确实是将军府的世子爷将父亲一行人一路护送回来的,也听说秦大正是为了救父亲才没的。或许是父亲一时伤了心,愈发沉默少言了。” 心儿低头不语,半晌想到了什么,对沈仲彦说:“二少爷这几日可要小心,不要去烦扰大爷,大爷兴许不愿人叨扰。” 他望着她,心中忽地欢愉起来了,眼睛闪着亮光,嘴角带着笑,说道:“心儿可是劝我不要去父亲那里,省得惹了父亲不高兴责罚我?” 心儿看着他欢愉的神色,只点头笑了笑,没再说话,抬眼静静打量着他。 自从上次在观莲斋门口见过一面之后,二人也有大半个月没有再见了,他脸上的稚气似乎褪去了些,倒是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如今穿着素白色的长袍,更衬得皮肤白净,目光柔和。她心下不免感慨:当日一身红袍的小儿郎如今成了翩翩少年郎。 沈仲彦瞧到了心儿眼中的笑意,心中更是喜欢,心儿不在内园的这几个月,他时常想起她,身边少了这个云淡风轻的小丫鬟在,倒觉得百无聊赖起来。虽日日还是去家塾,可回来温书时也觉得无趣。 虽明明知道她近在外园的浣衣房,可自己终不能常去那里寻她,若是母亲知道了,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了,只得常托黄鹂、黄莺去看她,偶尔能见一面,心中倒也高兴不少。 两人心中各怀心事,倒都没再开口。 半晌,沈仲彦想到了什么,对她说道:“我本是打算等父亲回来,便要你回院子,可看如今这情形,还得再等上几日才好。” 心儿点点头,说到;“二少爷有心了,奴婢在外园也待了些日子了,倒也惯了,二少爷不必着急,日后再说也不迟。” 瞧她不疾不徐的模样,他倒有些急了起来,忙说道:“你不急,可我却是着急了,你不能一直待在外园,还是要回到我院子里才好,每每想到你这绣花握笔的手要泡在水中浣洗衣物,我心中就不忍。” 心儿笑了笑,说:“二少爷生性纯良,多次托了黄鹂、黄莺两位姐姐照顾,奴婢已是万分感激。” 沈仲彦忙说道:“心儿,你知道我待你不同于旁人,我……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要回身边来,你且放心。” 心儿看他急了起来,忙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张了张口,终还是忍住了,抬眼隐约瞧到亭子边的树丛后有人走过来,便说道:“这外园办丧事,人多眼杂,日后回了内园清净了,再说也不迟。” 心儿点了点头,福了个身便转身离了这亭子,他瞧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去了。 秦大的丧事办得着实隆重,大爷、二爷、大奶奶、二奶奶并少爷、小姐们都一身素服,亲自到灵堂前吊唁。大爷又重重赏了秦大家的和秦五。秦大家的本是厨房上的,如今被提成了厨房的管事,厨房的日常采买支出便都得这秦大家的说了算。 秦五本是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后来因办事不力,倒是少跟着大少爷了。如今大爷索性将那园内草木栽种之事,都交到他手上了。这可是个能见得到银子的好差事,一时秦大家的和秦五在下人中风光起来,众人少不得巴结讨好,倒是纵了秦五的性子愈发跋扈了起来。 到了七月,天气热了起来,秦大也好生发送了出去,府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丫鬟们便也将那素服换了下来,府内又是一片花红柳绿,若不是主子们自大爷沈青正回来后便忧心忡忡,这府上倒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一日,心儿正像往常一样浣洗着衣物,忽听到身后郝嬷嬷叫自己的名字,便停了手转过身来,不知什么时候大奶奶身边的素心已经来了浣衣房,正站在郝嬷嬷身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心儿走到二人跟前,郝嬷嬷笑着将心儿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么俊俏的模样,在浣衣房也确实是委屈了。” 见心儿似乎有些不解,郝嬷嬷便笑道:“心儿姑娘,大奶奶差人叫姑娘回内园去伺候呢。日后可就不用在这浣衣房里做粗活了。” 心儿不妨郝嬷嬷这么说,一时倒吃了一惊,一旁的素心忙拉了她的手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收拾收拾,进了园子还要去给大爷、大奶奶请安呢。” 瞧着心儿仍站着,素心又笑着说道:“二少爷一直惦记着你,今日求了大爷和奶奶开恩,将你要了回去。”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二少爷终还是将自己要到身边去了。忽听要离了这里,她倒有些不舍起来,在这浣衣房待了大半年,虽日日浣洗劳作,可心里却静得很,在这里久了,倒觉得这是个清净的地方。何况这里还有秋露,二人性情相投同处一室,感情不同于旁人,她心中倒有几分不舍得离她而去。 她转头望向秋露,她正也望着自己。心儿不舍,上前拉了秋露的手,叫了声:“姐姐。” 秋露咧了咧嘴巴,似乎是在笑着,说道:“心儿,这可是好事,你本就不是做粗活的丫鬟,如今回去伺候二少爷,倒是正合你的性子。” 心儿望着秋露那扭曲的面庞,轻声说道:“姐姐,我只是舍不得你。” 秋露又笑了,伸手把心儿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说道:“心儿,我们日后自然还能相见,何况你也清楚,这里日子并不难过,你不必挂念我,好生照顾好二少爷。” 心儿眼眶一红,说:“姐姐,心儿没有亲人,自把姐姐当亲姐姐,姐姐若是不嫌心儿年纪小,心儿便是姐姐的妹妹,往后我们二人再也不是没亲人在身边的人了。” 秋露听闻心儿的这番话,眼眶也红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在我心中,早已把你当成亲妹妹。日后我们两个都是有亲人的人了。”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泛起泪光来。 一旁的素心也红了眼眶,轻轻拍了拍心儿的肩,说道:“心儿,日后还有机会再与秋露姐姐说话,你还是赶紧收拾了东西走吧,奶奶正在福禄居等着呢。” 心儿点了点头,想到回到内园,虽然杂事少了许多,可不免还要在大奶奶陆氏眼皮下,仍要揣着十万个小心方能保全自己。她轻叹了口气,对着秋露说道:“姐姐,那妹妹便先去了,日后妹妹定常来与你说话。” 秋露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心儿便进去简单地收拾了一包东西,出来后仍走到秋露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你要记得我的话,妹妹一定要帮你治好病,亲眼瞧着你出嫁。” 秋露闻言,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点了点头,只泪眼婆娑地瞧着心儿随着素心走远了。 二人进了二门,素心见心儿仍红着眼眶,忙停下来给她抹泪,说:“一会儿要见到大爷和大奶奶,你可不能哭哭啼啼的,小心又惹得奶奶不高兴。” 心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在这浣衣房久了,便觉得这里好,心下倒有些舍不得。” 素心笑了笑,说道:“你最是不挑剔的人,自然在哪里都是好的,日后在二少爷身边伺候久了,你便不再惦记着这里了。” 心儿笑笑,说:“素心姐姐说的是,待在哪里都是好的。” 素心见她略好了些,便提醒她说:“奶奶瞧到了你,免不得又要训你些话,你只管低头应着就好。” 心儿点头,问道:“大奶奶可真的答应了?” 素心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大爷自从办差回来后便鲜有笑脸,整日都沉着脸,回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半都是在梨香园里,只是偶尔才来福禄居。奶奶心里也不痛快,整日也是懒懒的。 “前几日大爷方才好了些,来福禄居的时候多了起来,奶奶心下也高兴了些,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些。 “昨日大爷就来了,今早奶奶便向大爷说起了大少爷、大小姐的婚事,没想到奶奶瞧中的人家大爷竟说好,都顺了奶奶的意。奶奶嘴上不说,可我们都瞧得出奶奶心里高兴着呢,用过早饭,奶奶便请了少爷们和小姐来,众人坐着说话。 “二少爷见奶奶心情大好,便提了要将你要回来伺候笔墨。虽说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替你说了话,可我们瞧着大奶奶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可不想大爷倒是点头说好,奶奶听大爷竟点了头,也便点头了。” 心儿想了想,只说道:“倒是二少爷有心了。” 素心笑道:“可不是呢,还没瞧见过二少爷为了哪个丫鬟低声下气去求奶奶开恩的。”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福禄居门口,素心让小丫鬟接了心儿手中的包袱,帮心儿抿了抿发鬓,上下瞧着没什么差错,才带着心儿进了大厅。 第29章 喜事 一进门便瞧到正中端坐着大爷沈青正和大奶奶陆氏,两旁坐着大少爷沈伯彦、二少爷沈仲彦和大小姐沈玉柔。再往后看,便是一众丫鬟嬷嬷们,都敛声屏气恭谨地垂手站着。 心儿忙上前走了几步,缓缓跪了下来,说道:“奴婢心儿,给大爷、大奶奶、少爷、小姐请安。” 当中坐着的大爷沈青正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起来说话吧。” 心儿并不起身,仍垂着头说道:“奴婢本是有罪之人,如今大爷、大奶奶开恩才能重新回到内园伺候,奴婢心中感激,不敢坏了规矩。” 陆氏听到她的话,心中略舒畅了些,这个小丫鬟也该长长记性,在外园做了大半年的粗使丫鬟,如今倒果真是收敛了不少。 大爷仍不忍去看心儿,只是低着头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大少爷沈伯彦听她这么说,心下也有些不忍,抬眼瞧到父亲已垂下头去,便也不敢多言语,便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 二少爷沈仲彦瞧到心儿,心中欢喜,见她的话说得恭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只盼着母亲早些训好话,他也好去找她说话。 大小姐沈玉柔仍是面色柔和,眼睛却也望着面前的小丫鬟,这小丫鬟不仅心灵手巧,倒也有几分眼头见识,难怪二弟喜欢。 一时大家都各怀心事,只听陆氏说道:“既然大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瞧到心儿谢过了缓缓站起身来,她又说道:“你在外园也有大半年了,想必你也长了记性,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二少爷年纪小性子又好,你们应该约束着些,而不是仗着主子的恩宠失了分寸……”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一旁的大爷沈青正轻轻咳了一声,转脸瞧到他眉头已锁了起来,恐他没了耐心听自己训丫鬟,忙把下面的话收起,只说道:“过去的事便也罢了,日后你也敛了那性子,好生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吧。” 心儿点了点头,说道:“奶奶的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陆氏摆了摆手,心儿便静静退了出去。 早有小丫鬟彩蝶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了,便带了她到二少爷所在西院的一间正房,说道:“心儿,你可算是回来了,黄莺姐姐说日后你还是住在这里。” 心儿谢过了彩蝶,便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这房内陈设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今日才发现这日头似乎分外怜惜这正房,毫不吝啬地透过窗棱洒了进来。连清风也格外大方,徐徐地吹了进来,浅青色的罗帐轻轻飘动着,似乎在应和着微风。 心儿正望着这屋内出神,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走近,她忙转头朝门口望去,沈仲彦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心儿忙上前迎了他,刚要福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心儿抬眼望向他,只见他满目含笑的望着自己。心儿也微微一笑,还没开口,便听他说道:“可算将你要了回来,我这一桩心事可算是了了。” 心儿瞧他这么欢喜,心里也暖了起来,笑着说道:“二少爷有心了。” 他冲她笑笑,说道:“这事本就因我而起,自然也应由我而止,只是委屈你在外园待了这么久。” “奴婢并不觉得委屈,”心儿摇摇头,说道,“在外园虽然身体劳累,可日子倒也清净些。” 他听她这么说,倒想到了什么,忙说道:“心儿,父亲已经和母亲商量过了,父亲说我年龄大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了,便选了个好地方给我。” 心儿有些好奇地问:“二少爷可是要挪到旁的院子去?” 他点点头,说道:“正是,院子已经选好了,正在离大姐的落樱坞不远的玉藕轩。已经叫人去打扫了,过几日便挪过去了。日后我有了自己的院子,你也不用常在母亲面前了。” 心儿心下暗想,若是这样,自己与大奶奶陆氏见面的时候定少了不少,即便有人再想无端生事,也不会轻易再闹到陆氏那里,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好事。她便浅浅一笑,说道:“二少爷果真是长大了,也要有自己的院子了。” 沈仲彦笑了笑,说道:“日后你若有事尽管和我讲,我吩咐她们去做,你只管放心待在我身边。” 心儿抬头望着他,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收了小孩心性,变得如此细心妥当起来。 他被心儿看得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望着我做什么?可是许久不见你想我了不成?” 她不妨他这么说,略有些赧色地说:“二少爷又浑说了,日后若是再这样轻薄,奴婢可要告诉奶奶了。” 他忙正色说道:“是我浑说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许恼我。”见心儿点了点头,他才转身出去了。 刚走了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心儿说道:“你收拾好了就随我去梨香园吧,父亲叫我去书房默书。”见心儿点头应了,他才眉开眼笑地走了。 心儿收拾妥当了,便跟着二少爷沈仲彦一起去大爷的书房梨香园。 他瞧着似乎分外欢喜些,即便是酷暑,额头上隐隐有了一层汗,可仍然没遮得住他眉眼间的笑意。 心儿便说道:“二少爷今日看上去似乎心情极佳。” 他一面轻轻摇着扇子,一面说道:“今日倒是有几桩喜事,所以我心里也很高兴。” “哦?”心儿有些不解,问道,“看来二少爷不只有得了新院子这一件喜事?” 他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索性停了下来,收了扇子,掰着指头对心儿说道:“这头一桩便是你回到内园,这可是我这几个月的一桩心事,如今终了了。” 心儿笑而不语,他便继续说道:“这第二桩便是我得了玉藕轩,这个院子虽瞧着小,但是景致很好,离荷花池虽近,却清静独立,是个好处所。” 瞧他一脸欢喜的模样,心儿便笑道:“二少爷从前最喜欢热闹,如今倒是挑了个清静的地方。” 沈仲彦眯着眼,说道:“我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何况你性子喜静,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你定会喜欢这院子的。” 心儿不想他竟将自己也考虑了进去,不由得一怔。 他见她不说话,便说:“如今这院子清静,往来的人自然比正院时少,你若是想抄经书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抄,若是想绣花便找黄鹂、黄莺几人一道,她二人与你亲近,自然愿意与你一起。至于旁的丫鬟嬷嬷,你高兴便与她们说说话,若不高兴,便不睬她们倒也罢了。横竖有我在呢,我自然会护着你。” 心儿没想到他竟考虑得如此周全,一时呆呆望着他,正要说话,他却抢在她前头说:“你不要讲出什么尊卑有别的话来,你若是喜欢,心下受了便是。权当是我对你的补偿,若不是我受人教唆耍小性子,也不会牵连你去外园这么久。你走了后我日日心中不安,整日便盼着你能回来。如今你回来了,我定然收了小孩子的脾性,像大哥一样处事沉稳,护你周全。” 心儿听他说话时情真意切,句句发自肺腑,她一时倒不知该怎么答了。半晌才喃喃说道:“二少爷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笑了笑,轻声说:“我如今已经十五了,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在母亲身边,难免娇纵些,如今我有了自己的院子,你日后可不能再将我当小孩子看。” 心儿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见她点了头,心下高兴,便接着说道:“方才只说了两桩喜事,还有第三桩喜事,便是大哥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 心儿来时只听素心说过大少爷的亲事有了眉目,没想到已经定了下来,便问到:“那可真是喜事,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大少爷他可欢喜?” 沈仲彦听出她对大少爷的关切,略顿了顿,才说道:“母亲本瞧中了两家的小姐,一家是当今太子爷的姨母表妹,也就是宫中德妃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她们苏家倒是有心同我们沈家结亲,可父亲竟也不思量便说是高攀了,这门亲事便作罢了。另一家是吏部员外郎柳牧柳大人的嫡长女,母亲和大姐都曾见过她,说她不仅容貌出众,还颇有些文采,定合大哥的心意。” 心儿不由得想到了秋露,纵使秋露没有得那怪病,也是断不能嫁给大少爷,即便是做了姨娘,又如何比得上员外郎家的嫡亲大小姐。她心中暗暗叹息着,门当户对才能结秦晋之好,纵使性子再好,容貌再出众,也难嫁入这高门大户,或许秋露姐姐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已经断了念想。 心儿正想着,抬眼瞧到沈仲彦正望着自己,便忙冲他笑笑,说道:“想必定能合了大少爷的心意。”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着:“这第四桩喜事便是大姐的婚事。” 心儿倒有些意外,忙问到:“大小姐的婚事竟也定了下来?” 第30章 真相 他点点头,说:“大姐的亲事一早便定了下来,想必大哥的婚事定了之后,大姐便也该出阁了。岳老夫人已中意大姐许久了,只盼着大姐入门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此事两府众人皆知,唯有岳三哥一人只当做不知,每次我打趣他,他都不肯认。你也瞧到过的,只有大姐这么柔和的性子才能容得了岳三哥那暴戾的脾气。母亲已经同岳家老夫人商议过了,等来年,岳家便请保山过来求娶了,岳三哥也终于有人约束着了。” 心儿点了点头,脑海中出现了岳明屹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忙回过神来,说道:“大小姐性情温和,岳三爷自然喜欢。” 他笑笑,说道:“那是自然,他二人小时是见过面的,岳三哥淘气,气得大姐不知哭过多少次,可大姐终还是不恼他,还求岳老夫人不要责怪他,岳老夫人心中喜欢,一心便要娶大姐入门。今年大姐方才及笄了,岳老夫人便与母亲商量起他们二人的婚事了。” 心儿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沈仲彦也便展了扇子朝前走去,二人便一前一后去了梨香园。 进了大爷的书房,就瞧到大爷沈青正已经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心儿已有一年的时间没瞧到他了,上午匆匆一见,也未能仔细端看,如今看来,他清瘦了不少,眉头隐隐多了几条淡淡的皱纹。她心中暗叹这趟差办得着实不易,不仅身边的人送了性命,连大爷也眉头紧锁、身形消瘦。 沈青正瞧到二人进来了,便搁下了笔,打量着二人。 他见二少爷沈仲彦脸上稚气褪尽,气质愈发沉稳,又瞧到心儿似乎也长高了不少,眉目愈发清秀,愈发像她的娘亲了。想到这里,他轻叹了口气,暂且把烦心的事情丢在了一边。对沈仲彦说道:“如今心儿回到你身边,你可要好好读书,不要再小孩子气,免得牵连了旁人。” 沈仲彦忙应道:“父亲的话,儿子谨记在心。日后定会安心功课,不再惹事。” 沈青正欣慰地点了点头,仍转眼望着心儿,她果真是像她的娘亲,眉眼与神情愈发相似,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心儿见到他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失神,却也不知为何,便只静静站着等他说话。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柔声对心儿说道:“没想到我刚走你就被送到外园去了,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心儿摇摇头,说道:“奴婢并未觉得苦,浣衣房的日子倒也清静。” 他望着心儿,缓缓说道:“你性子倒是像你母亲,最是喜欢清净。”他见她低头不语,怕她又想起去世的母亲难过,便忙说道:“如今回到内园来,从前的事情便作罢了,你且安安心心在仲彦身边待着,日后再做打算。” 心儿点头应了,他又说道:“若有什么事,你便到梨香园来找我,即便我不在,也可以找周泰。” 沈仲彦听得这话一愣,他虽知父亲也喜欢这个小丫鬟,却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允了她径直来书房。可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父亲喜欢心儿,日后自己若想要讨心儿在房里岂不是更加容易些,想到这里,他又欢欣起来,说道:“父亲说的是,儿子难免照料不周,若是有父亲庇佑,心儿在院子里也更容易些。” 沈青正听他能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说道:“仲彦如今真是长大了,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是宽慰。” 父子二人正说着,就看到有下人进来说:“大少爷在外求见。”沈青正点了点头,说道:“请大少爷进来。”然后又转头对沈仲彦说:“你也留下来,为父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心儿抬眼瞧到屋内单她一个丫鬟,又恐大爷可能有什么话要和两位少爷讲,便欲轻轻退出去,刚要迈脚,就听到沈青正说:“心儿也留下来吧,也无需你回避。” 心儿只得收了脚步,垂手在一旁站着。 片刻,就见大少爷沈伯彦走了进来,见到沈仲彦与心儿都在,轻轻向他们点了点头,便上前给沈青正请安。 沈青正见儿子英俊挺拔,气韵沉稳,心下欢喜。便让人赐了座,遣退了其他人,父子三人便说起话来,心儿只垂手站在二少爷沈仲彦身后。 大爷沈青正先问了沈伯彦一些在翰林院当值的事情,又嘱咐了几句。 大少爷沈伯彦一一应了下来,便轻声说道:“父亲此次办差回来后便神色凝重,可是有什么事发生?儿子今日听说,与父亲同时去各地办差的大人们都已经回来了,而且……”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抬眼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便继续说道:“而且各位大人近日都受了圣上的嘉奖,唯独父亲,圣上却不曾提到。” 二少爷沈仲彦和心儿听得这话心中都是一惊,同是办差,唯独大爷没有受到圣上嘉奖,难道是大爷办差不力?两人不由得都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不动声色,似乎早已知道沈伯彦所说的事情,他缓缓说道:“圣上的安排,岂是我等可揣测的。不过为父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扪心自问,并未做过有负皇恩之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心儿,面色又沉了下去,缓缓说道:“只是这次去办差凶险的很,虽保住了性命,可却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头上这顶乌纱帽。”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心儿知晓大爷沈青正为人刚直不阿,忠心耿耿,不知去浙江府办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他丢了官。 心儿正琢磨着,便听他说道:“如今朝堂局势迷离不清,你们要谨言慎行,日后也少出去会见他人,看这情形,迟早宫中会有变数。” 众人不妨他讲出这样的话来,都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轻叹了口气说道:“日后和东宫不要走得太近,我们沈家向来不结党攀附,如今更是要洁身自保,不可掉以轻心。” 沈伯彦和沈仲彦忙点头应了下来。 沈青正瞧出二人眼中的不解,便缓缓说道:“如今你们兄弟二人已成人,许多事也该和你们讲了,日后沈家上下还得靠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维持。今时不同往日,朝中恐生变故,为父不愿与人同流合污,难免日后在朝中受人排挤。何况,” 他顿了顿,望了心儿一眼,才缓缓说:“何况还有一桩旧事,若是被他人抓到把柄,恐怕日后会牵连到沈府、牵连到你们。” 二人见他紧锁眉头面色肃穆,都不敢言语,只正襟危坐认真听他说下去。他便接着说道:“此次为父去浙江府督查,无意中却发现浙江知府苏延年在账目上作假欺瞒圣上,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众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气,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沈青正接着说道:“你们可知这苏延年是何人?” 沈仲彦摇了摇头,沈伯彦想了想,说道:“儿子曾听说,德妃娘娘便是姓苏。” 沈青正点点头,说道:“此人正是德妃娘娘的一母同胞弟弟,当今太子的亲舅舅。” 众人又是一惊,看来大爷沈青正如今竟是得罪了当今太子的亲舅舅,得罪了宫里的德妃娘娘。 沈青正说:“为父得知这苏延年向上欺瞒皇上升官受赏、向下鬻官卖爵大肆敛财,行事猖狂不知收敛。便向皇上递了密折,把所见所闻所查之事一并告知了圣上。”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琢磨:大爷生性耿直,自然看不得苏延年这等行事,必然会据实禀告圣上。可如此一来,就得罪了太子,当今太子可是日后的天子。大家不仅都捏了把汗。 沈青正倒是面色恢复了平静,说道:“这苏延年知道为父查出了他的种种行径,先是假意收买为父,为父不肯,他竟起了杀心。” 众人不妨他这么说,愈发吃惊起来,心儿不由得想到了秦大的死,难道和大爷所讲之事有关? 二少爷沈仲彦坐不住了,问道:“父亲,难道秦大并不是死于打家劫舍歹人之手?”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道:“并没有什么打家劫舍的歹人,不过是为父怕惊到你们母亲编的谎话罢了。其实那日来取为父性命的人正是东宫的人!” 众人诧异,沈伯彦忙问到:“父亲是说太子也知道此事,仍护着苏延年由他欺瞒圣上?” 沈青正颔首,说道:“正是,太子不仅知道此事,还由着苏延年肆意乱为。竟指了亲信在为父快到都城时来取为父性命。若不是秦大舍了命护着为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又说道:“日后你们要善待秦大的家人,他是我们沈家的恩人。” 此时沈伯彦和沈仲彦的神色已是十分凝重,父亲回府后眉头紧锁,背后原来竟是如此惊险。又听到父亲嘱托,忙点头答应。 沈青正便接着说道:“那日还多亏了昭勇将军府的世子爷岳明峻,他恰好带兵在郊外操练,便出手救下了为父一行。你们母亲有意要将玉柔许给三爷岳明屹,为父心中甚是宽慰。岳家忠义刚正,家风严谨,明屹虽然顽劣了些,但行事正派,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日后定然不会委屈了玉柔。何况我们两家本是世交,岳老夫人早有此意,此事倒是甚好。” 两位少爷均点头称是,沈青正便不再提大小姐的亲事,仍继续说着朝中局势:“为父若是没猜错的话,圣上已经看到为父我的密折,才赏赐了其他办差的大人,而独独没有提到为父。” 沈伯彦想了想,问道:“父亲是说圣上也在定夺此事?” 沈青正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说道:“正是。若是圣上知晓了此事,又纵容太子这么做的话,为父头上这顶乌纱恐怕早已经不在了。圣上此时单单没有赏赐为父,在众臣看来,已是说明为父办事不力了。” “何况,圣上并没有派人去查苏延年,也没有怪罪太子,在太子看来,便是圣上对为父不甚满意,有意要冷落为父,并也不准备追究浙江府的事了,太子也就能略放下心来。圣上这是缓兵之计。”他说罢,抬眼瞧了眼沈伯彦。 沈伯彦点了点头,说道:“可父亲仍是要小心,圣意难测,若是圣上无心怪罪苏延年和太子一党,父亲难免首当其冲受到责罚。” 沈青正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道:“这要看太子是不是能收敛锋芒了,圣上在位已经二十一年,身体已不如从前了,太子恐怕已是蓄势待发了。” 众人听得倒吸了一口气,沈伯彦压低声音问道:“父亲是说太子可能已经等不及了?” 第31章 书坊 沈青正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此次前去浙江府办差,倒是把这时局看得更清楚了,虽说遇到些惊险,可对我们沈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顿了顿,望着沈伯彦,说道:“你母亲说德妃娘娘有心把她的嫡亲外甥女指给你,为父看此事万万不可,我们沈家与东宫、德妃娘娘向来鲜有往来,如今娘娘竟有意拉拢我们,怕事情并不简单。” 他沉吟了一番,接着说道:“柳大人与为父是旧识,一向往来甚密,他的人品为父心中有数,又听闻他这女儿才貌双全,也是难得,我们二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为父已经与你们母亲商议好了,下个月就请了保山登门提亲,尽快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也省得德妃娘娘再生事端。” 沈伯彦点了点头,说道:“一切但听父亲、母亲安排。” 沈青正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其中原委为父已讲清楚了,日后你们要低调行事,切记谨言慎行。” 见二人认真的应了,沈青正也放下心来,正要长吁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望了望心儿,对众人说:“还有一件事,如今西北瓦刺猖狂异常,贺兰一带已经快坚守不住了,恐怕皇上不日将派人前去支援。” 沈伯彦和沈仲彦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忽然说到西北的事情。 心儿听到贺兰这两个字,早就呆住了。她的外祖母一家仍住在那里,如今瓦刺进犯贺兰,那外祖母他们难免会受到波及,不知外祖母他们可好。心儿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沈青正说完话,抬眼瞧到心儿满脸的担心,他心下不忍,眉头又锁了起来。 沈伯彦兄弟二人见到父亲不再说话,眉头又紧锁了起来,怕是有什么公文要处理,便起身告退。 沈青正点点头,说道:“你们先去吧,我有话要对心儿说。” 二少爷沈仲彦有些不解,望向大哥沈伯彦,沈伯彦轻轻点了点头,拉了他一起出去了。 沈青正望着心儿,说道:“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家,自然有人照应,你且放心。” 心儿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心中一暖,忙说道:“多谢大爷宽慰,奴婢心中惦念亲人,一时失了神。” 沈青正微微颔首,说道:“你自小与外祖母、舅父一家生活在一起,自然牵挂,此乃人之常情,何需自责。”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他望着她,半晌才说道:“圣上已经安排人马去平乱,大军不久便会北上,想必很快就能平定下来。” 心儿心中稍微平静了下来,冲着他点了点头,他便接着说道:“你来府上已经快两年了,还没出去过,过阵子你选个日子出去瞧瞧,也好去草庐书坊探望钱掌柜。他在贺兰开着书坊的分号,暗中照应着你外祖母一家,定知道你外祖母、舅父的境况,你也好去问问,省得日夜担忧。” 心儿听得他的话,心中豁然一亮,自己从未想过出府去看望钱伯父,若是能出府一日,既可以瞧到钱伯父钱伯母一家,又能得知外祖母一家的境况。想到这里,她感激地望着沈青正,说道:“谢大爷提醒,奴婢会尽快出府去探望钱伯父。” 他点了点头,温柔地望着她,她心中一暖,浅浅地冲他笑了笑,便告了退出来了。 又过了几日,心儿一早便收拾妥当,送了二少爷出门去家塾后,便挽着一个翠绿的绸包袱,装了抄好的经书和一些细软,出了福禄居。过了二门,她先朝东去浣衣房探了秋露才从角门出了沈府。 这是心儿两年来第一次迈出沈府的大门,心情也忽得明媚了起来。即便她在沈府的日子并不艰辛难耐,可出了府却还是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任凭着阳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比平常更温热些。 她刚走了几步,就瞧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旁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似乎在望着自己。她走近一看,正是大爷身边的周泰。 心儿在府内都自称是周大爷的远房侄女,便上前轻声叫道:“伯父。” 周泰听心儿这么叫自己,又看四下无人,忙说道:“心儿姑娘,现在不在府内了,姑娘就叫老奴周泰好了。” 心儿忙说:“伯父不必客气,是伯父从西北将心儿带到都城,诸多照拂,心儿心中感激,已将伯父伯母视为亲人。” 周泰忙说道:“这老奴如何敢当?照顾心儿姑娘本就是老奴份内的事情。”他又忙从马车上取下一个脚凳,放下来,对着心儿说:“心儿姑娘请上车吧,大爷知道姑娘今日出府去城南的草庐书坊,特让老奴送姑娘过去。” 心儿有些迟疑,大爷不过是受人之托照顾自己,竟会如此用心?一个小丫鬟出府还要专门的车马来送,而周泰言语中对自己毕恭毕敬,竟像自己是主子一般。 周泰见她没有动身似乎在想着什么,便上前说道:“心儿姑娘,我们还是走吧,姑娘既是老奴的‘远房侄女’,老奴驾车送送姑娘也是应当的。” 心儿也不再多想,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有劳伯父了。” 待心儿上车坐定了,周泰方驾着马车一路朝南往草庐书坊去了。 心儿掀起车厢一旁的帘子,朝外望去。都城果真是繁华无比,大路上车水马龙,两旁是楼阁房舍、酒肆铺坊,平民商贾川流不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心儿不由得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了个够,当初来都城时不及细看,后便匆匆去了沈府,如今才瞧到这都城的繁华,果真是一派盛世的景象。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周泰叫停了马匹,车在一家铺坊门口停了下来,心儿从窗口向外望去,这铺坊匾额上赫然写着“草庐书坊”四个大字。 心儿知是到了,周泰早已将脚凳放好,扶着她下了车。扶她站稳后,周泰便问:“心儿姑娘几时回府?老奴再来接姑娘。” 心儿忙说道:“有劳伯父了,只是回去前还要再去个地方,便不劳烦伯父了,心儿自己知道如何回去。” 周泰还要坚持,心儿不肯再劳烦他,周泰也就作罢,嘱咐了心儿回去的路,便驾车去了。 心儿目送周泰走了,才转身进了草庐书坊。书坊内墨香扑鼻,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册书籍,一并各色笔墨纸砚。墙壁上悬挂着精致装裱的书画字墨,更显得店内典雅大气,气韵悠长。 小二得知心儿是来找东家的,忙进了里间传禀。没多久,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里间出来。 心儿抬眼,便看到了书坊的东家钱大同及夫人。心儿还没开口,钱夫人便上前一把将心儿拉入怀中,有些哽咽地说道:“果真是心儿来了!” 心儿被钱夫人紧紧揽在怀中,心中一暖,眼前却婆娑了起来。 钱大同忙说道:“心儿来了是好事,夫人万万不可招心儿伤心。” 钱夫人这才松开心儿,抽出丝帕一面擦泪一面说:“快两年没见到心儿了,一时高兴,竟把心儿也惹哭了。” 心儿忙拭了泪,轻声说道:“心儿见到伯母,如同见到母亲一般,心中也是高兴。” 几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绕过店面往里朝内厅走去。到了内厅,钱夫人忙拉了心儿坐在身边,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心儿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如今出落的更加秀美了,过几年还不知要多好看呢。” 心儿笑了笑,说道:“伯母又拿心儿说笑了。”一面说也一面端看着钱夫人。她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更丰腴了些,圆脸庞,面色红润,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含着笑的眼睛,眼中满是慈爱,看得心儿心中暖暖的。 钱夫人伸手摸了摸心儿的脸颊,眉头微微一蹙,说道:“只是还是这般清瘦,在沈府可还好?” 心儿忙笑着说道:“有劳伯母记挂,心儿一切都好,杂事不多,吃得好,穿得好,用得也好。” 钱夫人被她说得一笑,见她穿的是一件簇新的石榴红绫子窄袖短袄,下身是鹅黄色的茧绸长裙,里面的月白纱里子若隐若现,脚上是一双藕合色的尖头鞋,鞋面上绣着朵朵梅花。便点头说道:“穿戴倒是不差,沈府终究是都城的大户人家。” 心儿也笑笑,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新的裙衫,只想让他二人瞧着放心,便说道:“伯父伯母请放心,沈大人和少爷们也都很照顾心儿。” 听到她提到大爷沈青正,钱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他若是真心照顾你,怎会忍心让你到沈府去当个伺候别人的小丫鬟。” 钱大同忙打断她的话,说道:“沈大人也有难处,他本不是这么打算,谁知局势骤变,若不是这么做,恐怕难保心儿周全。” 钱夫人还想说什么,瞧到钱大同冲自己使眼色,便抿着嘴不再开口。 心儿忙说道:“大爷肯收留心儿在沈府,心儿已是分外感激,不敢再奢求什么。” 钱夫人听的这话,心中不忍,忙拉了心儿的手,说道:“虽说你娘将你托付给沈家,可若是你不愿在沈府做丫鬟,便告诉我们,我们接你到钱府来,我们虽是商贾之家,不比他们官宦之家,可毕竟也不用伺候别人看别人眼色过活。” 一旁的钱大同面色有些不悦,说道:“你这是妇人之仁,心儿的母亲既然把心儿托付给沈大爷,便不是我们外人能插手的,若是能,心儿来都城时便可接到钱府来,何必送入沈府做小丫鬟。” 钱夫人忍不住说道:“那他如何忍的下心来,整日看着心儿伺候别人?毕竟、毕竟……” 第32章 簪发 钱大同忙打断了她,说道:“沈大人也有他的难处,如今并不是将心儿身世昭告旁人的时候,且忍耐些罢。” 钱夫人仍有些愤愤的,说道:“那要等到何时?再过三二年,心儿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若仍是沈府的小丫鬟,如何寻得到好人家?” 钱大同听她这么一说,也沉了脸不再开口。她说的何尝不是他担心的,可心儿母舅一家一日不沉冤得雪,心儿的身份便一日不能示人。即便是皇上宽恕了心儿母舅一家,心儿的父亲仍犯了结交罪臣的欺君之罪。 望着面前云淡风轻、姿色清丽的心儿,他的心隐隐有些不忍,她深受身世的牵连却浑然不知。他低下头去,不忍再看她嘴角边浅浅的笑意。 心儿见二人都不再开口,便牵了二人的手缓缓说道:“伯父、伯母不必担心,心儿在沈府一切都好,何况离心儿出嫁还要好些年,伯父伯母倒为这日后的事情恼了起来。” 二人被她这么一说,忙收了恼色,说道:“终究是心儿懂事,你难得过来,我们二人竟没个好脸色,叫你为难了。” 心儿望着二人暖暖的目光,笑道:“是伯父伯母心疼心儿。” 正说着,便有丫鬟捧了茶水点心进来,钱夫人便拉了心儿坐下来尝尝,心儿便都略尝了几口。她心中挂念外祖母一家,待丫鬟们把点心都撤了下去,便问到:“听说瓦刺进犯西北,不知外祖母和舅父一家可好?” 钱大同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西北近日是不太平,所幸穆家尚未波及,我已经让方远去贺兰照料了。” 心儿问到:“是方远哥哥?” 钱夫人点点头,说道:“方远今年也有十七岁了,老爷已让他打理西北的书坊了,他在西北的日子反倒是多些,能常见到你外祖母一家。” 心儿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外祖母身体可还康健?舅父、舅母、表哥、表姐们可还好?” 钱夫人忙答道:“他们都很好,穆老夫人身子硬朗的很,穆老爷仍治病救人,这些年在西北倒是有了些名气,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寻他治病。你表哥锦言如今得了穆老爷的指点,医术也是了得,能为穆老爷分担不少。” 心儿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锦言表哥最是心细好学,日后定不会比舅父差。” 钱夫人也赞同地说:“锦言这孩子人品稳重,穆家几世的医术可就要靠他传承了。”说罢瞧了心儿一眼,又说道:“你舅母和两位表姐也都好,她们时常念着你,常托了方远问你的情况。” 心儿听了这话,眼中又婆娑了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念着她们。姐妹几人自小一同长大,如今分隔两地,一晃几点过去了,竟不能再见一面。她忍了泪,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打开了带来的绿绸包袱,里面除了几本抄好的经书之外,还有她平时积攒下来的金银物件。 她把书捧至钱大同手中,说道:“这是心儿平日抄写的经书,伯父不嫌弃,便收下吧。” 钱大同接过经书,只见这经书抄得整整齐齐,字体娟秀,柔中带刚,看着赏心悦目。不由得赞道:“心儿在沈府竟还能写得出这么整齐清丽的字来,实属不易,可见心儿心静如水。” 心儿微微一笑,说道:“母亲曾说过,抄写经书罪是能让人心静,如今倒真是,越抄倒越是静得下心来。”说罢,她把那些金银往前一推,又说道:“这里是心儿这两年在沈府得的银子和赏赐,心儿想烦请伯父替心儿送回到外祖母一家,也算是心儿尽份孝心。” 还没等钱大同说话,钱夫人忙说道:“心儿,你这么做不是打我们脸吗?我们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照顾穆家还是举手之劳。还不要你拿这两年攒的银子出来。” 心儿忙说道:“伯母误会了,心儿并没有旁的意思,如今西北战乱,心儿只是想略尽孝心。” 钱夫人握了她的手,说道:“你的心意穆老夫人必定会领,可这些银子老夫人如何会收,这可是你在沈府做丫鬟换得的银子,老夫人若是瞧见了,心中只会更加难过的。” 心儿鼻子一酸,有些哽咽的说道:“心儿不孝,不能留在西北照顾外祖母。” 钱夫人也红着眼眶,说道:“心儿替我们抄写经书,分文未取,日后我们将你抄写的经书折了银子送到穆家,也算是替你尽孝,可好?” 心儿连忙摇头,说道:“伯父伯母明里暗里照顾着心儿全家,心儿无以为报,只能抄写经书报答伯父伯母,怎还能再收银子?” 一旁的钱大同见二人僵持不下,缓缓说道:“心儿,你的心意老夫人定然会明了,若是知道你如此惦念着她,她老人家必定心中欢喜。可这银子就不必了,一来西北战乱,往来携带不易,二来也怕老人家睹物思人伤心难过。你且留着,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再替你送去,可好?” 心儿听他说得有理,又瞧钱夫人定不会收这银子,便轻轻点了点头,应了。 见她终于点了头,二人方松了口气,钱夫人忙伸手要将这包东西包起来。她忽瞧到了那枚玉簪,抬眼又瞧见心儿并没有什么珠宝首饰,便拿起来,说道:“心儿今年也有十四岁了,也该打扮打扮了,这枚玉簪倒是好的,晶莹剔透、简朴素净,倒是很适合心儿。” 心儿也瞧着她手中的这枚玉簪,它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簪在发间一定也会很美。 钱夫人见她望着这枚玉簪出神,便拿起要簪到心儿发间,又见她还梳着小丫鬟的双螺髻,便说道:“今日心儿不是沈府的小丫鬟,不用再梳这双螺髻了,倒是梳个鬟髻,将这簪子簪在发间,定然是好看。” 心儿正要说话,却被钱夫人牵着手带到了内室,在镜前坐下。心儿忙说道:“伯母,心儿一向不喜簪珠戴宝,这双螺髻便很好。” 钱夫人摆了摆手,也不答话,只伸手松了她的发髻,她那乌黑的头发便如缎子般洒落了下来。 钱夫人不由得轻抚着她的头发赞道:“心儿的头发当真是好,最适合梳各种发髻了。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不知要怎么妆扮呢。”说着话,便已执了梳子,在心儿头上摆弄起来。 只见她先将心儿头顶偏向一侧的长发绾成一大束,然后又分成两小束环成两个自然的发鬟绕在一起,盘在头顶一侧。余下的头发则松松的束了发尾,从另一侧肩头垂在胸前。 绾好之后,钱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那枚玉簪插入发鬟中间,簪头的两朵梅花便若隐若现地缀在她乌黑的秀发间。 心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不是一贯的双螺髻,瞧着倒有些陌生起来,两个发鬟略显俏皮地垂在头侧,那梅花簪子则藏在发间,那光泽愈发柔和起来。 她转身对着钱夫人浅浅一笑,还没说话,钱夫人就拉过她的手,赞道:“心儿真是好姿色,配上这鬟髻,真是清丽动人。” 她不妨被钱夫人这么一夸,有些羞涩了起来,忙垂下头,轻声说:“还是伯母手巧,这发髻真是好看。” 钱夫人听了更加高兴,忙牵着她的手出了内室给钱大同看。 钱大同瞧到了心儿,不由得一怔,缓缓说道:“心儿出落得越发秀美了,如今看来,倒是愈发像你母亲了。” 钱夫人也点了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梨苏妹妹姿色美貌、才情出众,心儿倒是越来像梨苏妹妹了。” 听到母亲的名字,心儿眼眶微微一红。钱大同见状,忙对着钱夫人说道:“今日心儿难得出府,你陪着心儿好好说说话,不要惹心儿伤心。”钱夫人应了下来,钱大同便向外去了书坊店面。 钱夫人便拉着心儿坐下,两人说着话。到了晌午时分,钱大同早已从酒家叫了酒菜过来留心儿用午饭,用过午饭,三人又坐着喝了一阵茶。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心儿瞧时候不早了,心中还惦记着方才出府前去瞧过秋露,她要自己去一家叫“凤来绣坊”的铺坊打听些事情,便起身向二人告辞。 钱大同夫妇二人仍是挽留,见她执意要回,便也无法,忙包了些经书笔墨、新奇物件给她带着。心儿无法,只得一一收了。 刚要出内厅的门,便听到书坊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小二响亮的招呼声“三爷来了,您快请坐,我给您倒茶来。” 接着就听到岳明屹低沉的声音“不必了,你们钱掌柜今日可在?” 钱大同闻声对心儿说道:“心儿,你稍等再走,我先去招呼客人。” 心儿听到是岳明屹的声音,心忽怦怦跳了起来,又不由得有些吃惊,他如何会来这书坊,听那小二的招呼,想必是常来的,便说道:“伯父先忙,心儿正好可以同伯母再说说话。” 钱大同便转身去了书坊店面。 心儿一面重又坐下和钱夫人说话,一面却不由得听着外面的声音。 只听得钱大同和岳明屹二人寒暄几句之后,岳明屹便说道:“今日专程来为祖母来取经书,祖母最喜欢草庐书坊的经书,常念叨着让我来瞧瞧有没有新的。” 钱大同笑着说道:“三爷今日来得巧了,方才才得了新抄的经书,三爷便就来了。” 接着就听到小二忙乎的脚步声,似乎是取了经书,半晌才听得岳明屹说:“果然是好字,娟秀清丽,难怪祖母喜欢。” 又听得钱大同说道:“岳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对这字迹格外留意,能入得了老夫人的眼,倒是我这草庐书坊的造化了。” 接着便听到岳明屹那爽朗的笑声从前面传来,心儿仿佛看到了他那狭长的眼睛眯在一起,接着又听他说道:“钱掌柜说笑了,祖母倒是想见见这抄书之人,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定然不俗。” 钱大同略迟疑了一番,才说道:“岳老夫人抬举了,只是这抄书之人年龄尚浅,还不愿见人。若是日后有缘,定然会有见面之时。” 岳明屹似乎并不坚持,只是说:“也罢,祖母并不强求,待有机会再见也不迟。”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听得岳明屹的脚步声远去,出了书坊。 心儿方松了口气,见钱大同进来了,便再次起身向二人告辞,夫妇二人又嘱咐了她几句,方送她从书坊门口出去。 三人正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心儿不妨,险些与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第33章 三遇 心儿忙后退了几步,直到那烟灰色的长袍和墨黑的玉佩从眼前消失。她在钱夫人身后站定,便听得钱大同说道:“三爷,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书?” 岳明屹并没有看心儿,而是径直上前说道:“正是,过几日要随父亲出征西北,想到钱掌柜这里或许有些典籍记载着西北地志,所幸没未走远,便回来瞧瞧。” 钱大同一面将岳明屹迎了进去,一面说:“三爷请先进来坐坐,稍等片刻。” 岳明屹点了点头,钱大同便走到心儿面前说:“心儿,已经雇了软轿,钱伯母会送你出去,你回去时要当心。” 心儿正要说话,却不妨岳明屹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直直瞧着自己。 原来岳明屹忽听到钱大同叫心儿,忍不住转身望向钱夫人身后那石榴红的身影。这人身形倒是有些像心儿,却并不是小丫鬟的打扮,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岳明屹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一看,只见这女子相貌清丽、神情娴静,抬眼望向钱大同时,岳明屹不由得吸了口气,这正是沈府的小丫鬟心儿。 心儿瞧到他,忙避开他的眼睛,正想同钱大同说话,便听得岳明屹说:“这不是心儿姑娘吗?姑娘怎么会这这里?” 钱大同夫妇听岳明屹这么说,倒吃了一惊,望着二人。心儿听他这么说,便轻轻福了个身,说道:“岳三爷。” 钱大同看二人这情形,猜想二人定是认识,便说道:“心儿一家与鄙人相熟,乃是世交,不知三爷是如何认识心儿的?” 岳明屹笑笑,说道:“我与心儿姑娘在沈府见过两面,算是相识吧。”他说这话时目光仍停留在心儿身上,第一次瞧到她穿红着绿,倒也明媚动人。 心儿冲他点了点头,便对着钱大同夫妇说:“那心儿先告辞了,下次再来看望伯父伯母。” 钱大同夫妇还没说话,便听岳明屹说道:“心儿姑娘可是要回沈府?” 心儿本还要去绣坊,却也不愿与他多说,便点了点头。 不想他却说道:“巧了,我正要去找沈家大少爷,倒是同路,不如我送心儿姑娘回去吧。”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忙说道:“不劳烦岳三爷了,伯母已经雇了软轿。” 岳明屹却摆了摆手,说道:“顺路而已,并不劳烦。” 一旁的钱大同见一个执意要送,一个执意不肯,恐僵持下去,便说道:“三爷好意,在下替心儿领了,只是已雇好了软轿……” 岳明屹皱起了眉头,说道:“钱掌柜是信不过把心儿交给在我了?” 钱大同不妨他这么说,一怔,忙笑到:“怎敢?只是三爷贵人事多,怎好烦劳三爷送心儿回去?” 岳明屹笑笑,说道:“顺路而已,不知心儿姑娘意下如何?” 心儿不得已,只好据实相告:“奴婢谢过岳三爷的好意,只是奴婢还要去一家绣坊瞧瞧,并不是直接回沈府。” 岳明屹听她自称奴婢,心中不痛快起来,说道:“现在不是在沈府,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必自称奴婢。”他见心儿没说话,便接着说道:“心儿姑娘鲜少出府,你可知这绣坊在哪里?若是找不到路了岂不是不好了。我自小在这都城长大,对这街道铺坊熟悉的很,不如我带着你去,只当给你带路了。” 心儿不妨他这里说,不由得怔了一下,瞧到他眼中仍是那大喇喇的目光,忙转头望向钱夫人。 钱夫人一直没有开口,只在一旁打量着二人。她见这冷面三爷见到心儿两眼似乎亮了些,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不肯离开,又听他竟执意要送心儿回去,心中不由得纳罕,莫不是他对心儿动了歪心思? 她抬眼又瞧到心儿似乎有些为难,对这岳三爷倒并无惧色。钱夫人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了,便望向了钱大同。 钱大同见她望着自己,又想岳明屹说的属实,若是心儿有半点闪失,自己可担当不起,这岳三爷虽然性子冷漠,但人品却是端正可靠,便点点头,说道:“既然三爷有心,心儿又是头一次出府,对都城并不熟悉,那就有劳三爷将心儿平安送回沈府。” 岳明屹见钱大同应了,按捺住心中的欢喜,说道:“小事一桩,我定然将心儿姑娘平安送回沈府。” 心儿虽不明白他为何坚持要送自己,但想到之前他对自己两次出手相救,倒对他多了些好感。又想到他熟悉都城,可以带自己去找秋露所说的绣坊,也省得自己四处打听了,便也低头说道:“心儿先谢过岳三爷了。” 岳明屹见她低头应了,心中更加欢喜,便对心儿说道:“那有劳心儿姑娘稍等片刻,我拿了书便送你过去。”说罢转身看着钱大同,说:“不知钱掌柜可有什么西北地志一类的书?” 钱大同便带了他一面朝里走去,一面问道:“三爷可是随着昭勇将军去西北平瓦刺?” 他点点头,说道:“正是,如今瓦刺猖獗,圣上亲点了父亲出征,大哥随行,我便毛遂自荐,与大军同行。” 钱大同不由得赞道:“能有昭勇将军亲自带兵平乱,是西北黎民之福,只盼将军、世子爷和三爷早日平了瓦刺,得胜而归。” 心儿听他竟主动请缨要去西北平乱,心中又多了几分敬意来,若是能早日平了瓦刺,西北的黎民百姓也能免遭涂炭,外祖母和舅父一家也能早日安定下来。 不多时,钱大同便拿了几册书给岳明屹,他略翻了翻,便揣在怀里,谢过了钱大同转身朝心儿走去。 钱夫人正慈爱地抚着心儿的头发,柔声叮嘱了几句。心儿抬眼瞧见岳明屹已在一旁等着了,方才红着眼眶辞了钱夫人,挽了包袱跟在他身后出了草庐书坊。 门外,小厮正牵着马等着岳明屹,他走过去把书交给那小厮,又嘱咐了几句,那小厮方翻身上了马先去了。 一时只剩下心儿和岳明屹二人站在大街上。岳明屹眯起眼瞧着面前的心儿,她今日并没有梳着双螺髻,而是两个简单的发鬟垂在一侧,发鬟间隐隐可以看到两朵精致的玉雕梅花,淡雅又不失灵动,乌黑如墨的头发从一侧的肩上垂了下来,直到胸口才松松绑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温婉。 心儿转脸见到他正直直望着自己,却并不开口说话,心儿不由得也有些局促了起来,她忙低下头将耳边的头发抿在耳后,说道:“岳三爷,我们走吧。”。 半晌,他才缓缓点了点头,走到心儿身边,用手轻轻向前一指,说:“这绣坊要往这里去。”说着,大步朝南走去。 心儿见他朝前去了,便挽了挽手中的包袱跟在他身后。可他身材高大,迈的步子极大,虽已放慢了脚步,可仍是几步便将心儿远远甩在身后,心儿虽紧紧跟着,还是眼见前面那烟灰色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有些气馁了起来,索性放慢了脚步,心中暗想:这大家公子哥果然是只知自己不知旁人,他身材高大,一步抵的了自己三步,如何能带自己去找绣坊。她心下正嘀咕着,不妨抬眼就瞧到他不知何时已停下了脚步,正抄着双手站在自己面前。 见她来了,岳明屹抿起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平日自己一个人大步走惯了,倒是把你落在了后面。” 心儿闻言,便也笑笑,说道:“岳三爷平日就走这么快的?不知身边的丫鬟们怎么跟的上?” 他眼角的笑容更深了,望着心儿说道:“平日在外有小厮跟着,在内园虽说有丫鬟,可她们大多照顾起居,并不跟着我。” 心儿心下想:怕是丫鬟们想跟着也难跟得上,索性便不跟着了。她脑海忽想到一个画面,几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跟在走路虎虎生风的岳明屹身后,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也带上一丝浅浅的笑来。 岳明屹见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似乎是在笑自己,便只望着她。她抬眼瞧到他正望着自己,便忙敛了笑,说道:“那有劳三爷带心儿去凤来绣坊,岳三爷自小在都城长大,定是知道这绣坊在何处的。” 岳明屹心中暗暗叫苦,方才他不过信口乱讲,一心只想着钱掌柜能答应让他送心儿回去。他虽对都城的大街小巷都熟知,却也只知道些酒肆书坊,而那些绣坊却不曾留意过。可他又不愿被她看穿了,便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没记错的话,直往前走便是了。”说罢又带了心儿向前走去。 这次他双手抄在身后,索性慢吞吞地走起来。心儿见他走得极慢,每一步似乎都停留片刻才抬起脚继续踱了下一步。她心中暗笑,只静静走在他身边,离着一人的距离。 刚走了一会儿,岳明屹忽瞧到了常去的一家酒楼,那小二见到了他,忙上前来招呼,他便停了脚对心儿说:“有劳心儿姑娘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见心儿点头应了,方转身迎着那小二去了。 他与那小二寒暄了几句,便问他可知道这凤来绣坊在哪里。可巧那小二倒是知道的,手往北边一指,说这绣坊正在北街上。岳明屹心中暗叫不妙,自己带了心儿一路往南走着,偏偏这绣坊却在北街,岂不是被她看出自己不认识路来。 心儿见他和小二说着话,他说了什么,那小二朝北一指,似乎在指什么地方,他便不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片刻就见他转身过来,朝自己走来。走近了,他才轻声说道:“恐是我记错了,这凤来绣坊却是在北街上。” 心儿才知道他方才是去问路了,又头一次听他这么轻声细气的说话,不由得抬眼望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她便瞧到他眼中似有些狡黠又有几丝说不出的柔情来,与他往日那冷面的模样大相径庭。心儿忙低下头去,不知怎的面颊上倒是有些烫了起来。 岳明屹最喜欢看她羞涩的小女儿神态,只觉得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有种说不出的动人之处,便只抄着手瞧着她。 心儿瞧他不言语,便忙说道:“那就烦劳岳三爷带路。” 他点点头,缓缓朝北走去,嘴角却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来。 第34章 相求 二人一路无言,只隔着一人的距离走了半晌,心儿忽想到他要去西北平瓦刺,便问道:“方才听闻岳三爷要随岳将军出征西北,不知何时起程?” 岳明屹侧过脸望了望心儿,说道:“西北战事紧急,大军不几日就会出发。” “如此说来,不等中秋节便出发了?”心儿又问道。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容再等了,瓦刺横行西北,百姓流离失所,早去一日,便能早些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心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说道:“没想到岳三爷竟有如此胸襟,真是西北黎民百姓之福。” 岳明屹停了脚步,转身望着她,问道:“没想到?那心儿姑娘以为我岳明屹是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胸襟?”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正欲解释,却听他说道:“或许在姑娘心中,我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而已。” 心儿听得他话中似乎有些当真起来,忙说道:“心儿并不是这么想,只是没想到岳三爷身在富贵之家却能体谅黎民百姓之苦,实属难得。” 他的神色略缓和了些,说道:“姑娘以为我生在富贵之家便是养尊处优,却不知这背后的不易。我们兄弟四人自小习武,大哥年满十四便随父亲出征,几次险些丧命。”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忽有些黯淡下来。 心儿瞧见他忽然低沉起来,心中不忍,轻声说道:“心儿并不知道三爷背后的苦,只知百炼成钢,三爷身经百炼,又有仁爱济民之心,日后必定能成大事。” 岳明屹听她已经去了自己的姓,直接称自己“三爷”,似乎更亲近了些,心中隐隐有些欢喜起来,便笑了笑,说道:“不知怎的,见了姑娘,话倒是多起来了,一时说得多了些,心儿姑娘不必在意。” 心儿见他深色舒缓了些,心下也轻松了不少,便也笑了笑,二人便仍缓步向前走着。 片刻,岳明屹忽问道:“方才听钱掌柜说,心儿姑娘家与钱掌柜家是世交,可不知心儿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如何会在沈府当丫鬟?” 心儿听他问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并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为何全家都会在西北,更不知道母亲为何要将自己送到都城托付给沈家大爷。半晌,她才轻声说道:“心儿祖上虽然与钱伯父一家是世交,可如今却并不在都城。心儿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心儿才到沈府当丫鬟。” 岳明屹没想到她父母竟都已不在,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不该提及此事,忙说道:“我见钱掌柜夫妇对心儿姑娘倒是亲厚,心儿姑娘为何不投奔他们,总比在沈府当丫鬟受人差遣的好。” 心儿抬眼瞧了他一眼,笑了笑,缓缓说:“心儿全家已深受钱伯父的照拂,心儿不忍再叨扰到他们,寄人篱下给他们添麻烦倒不如自己养活自己来得自在些。何况……”心儿顿了顿,何况母亲将自己托付给了沈家大爷,钱伯父也并不能做什么,自己也不能做什么。可这些却不能讲给他听。 岳明屹见她话讲了一半却不再说下去,面色略低沉了些,怕她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便忙说道:“心儿姑娘能这么想便也是好的。”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转脸望着他,想了想,仍还是轻声说道:“心儿有一事相求。” 岳明屹不妨她会有事求自己,忙点头说道:“心儿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定然尽力做到。” 心儿瞧到他目光真挚,便缓缓说道:“听闻西北的胡杨林每到秋天便美丽异常,金黄的落叶纷纷飘洒,厚厚地覆在地上,但凡见过之人都念念不忘。心儿想,若是三爷在西北瞧到那胡杨叶子,便捡几片带回来,心儿想瞧瞧究竟有多美。” 岳明屹没想到心儿竟然想要瞧瞧西北的胡杨叶子,倒是出乎意料,不由得问道:“心儿姑娘如何知道这胡杨林?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心儿一怔,旋即淡淡地说:“或许是无意中在二少爷的书中见过。” 岳明屹点了点头,说:“沈家二少爷最是博览群书,杂书野史倒是他最喜欢的。” 心儿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也不理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心儿姑娘现在可还在外园?” 心儿不想他还记得自己在外园做粗使丫鬟,便轻声答道:“二少爷求了奶奶,前不久已经将我要到内园去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沈仲彦还是挂念着心儿的,终还是将她要在了自己身边,不知怎的,他心中忽有些怅惘起来,一时没再说话。 而心儿仍盼着他能答应为自己带叶子回来,便仍望着他,目光中隐约有些期许。 他瞧着她的目光,才想到自己还没有答应,忙说道:“胡杨叶子,这有何难,我捡几片给你就是。” 心儿笑了起来,问道:“那三爷可知这叶子怎么才能完好的带回来?” 他倒是被她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她瞧着他,莞尔一笑,说道:“三爷只把叶子收在书册中即可,等干了再拿出来,便是完好的。” 他笑笑,忙说:“还是心儿姑娘心细,我对这些花草倒是从留意过。” 心儿笑而不语,两人便朝前走着。 大约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瞧到“凤来绣坊”四过大字招牌。心儿进了绣坊,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绣品,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一旁还有些绸缎布匹。 见有客人来了,小二忙堆了笑脸上前招呼:“二位可是看上了哪件绣品?都是我们凤来绣坊的绣娘新绣的。” 心儿倒不急着看绣品,只是问那小二:“不知这凤来绣坊的掌柜可是姓刘?” 小二仍是满脸堆笑地说道:“从前这绣坊的掌柜倒是姓刘,几年前易了主,卖给了如今的掌柜的。” 心儿又问道:“那你可知原来的刘掌柜一家可还在都城?” 小二摇了摇头,说道:“从前这刘家倒也是个大户人家,只是后来听说刘家家败了,刘掌柜早就没了,是他夫人打理着这家绣坊,后来也不景气,便卖给了现在的东家兑了银子,听说是全家回了淮扬娘家了。” 心儿闻言,忍不住蹙了眉头,这绣坊是秋露父亲生前的铺坊,也是秋露唯一知道的地方,如今这绣坊易了主,她恐怕是再难找到家人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岳明屹见她低头不语,眉头微蹙,便问道:“心儿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人?” 心儿点点头,说道:“心儿在沈府中有一位姐姐,她与心儿一样孤苦无依、身世飘摇,这绣坊从前是她爹爹的,如今易主,姐姐怕是再也找不到亲人了。” 岳明屹见她面色凄婉,心中也不由得有些不忍起来,便柔声说道:“只要人还在,定会打听得到,心儿姑娘不必灰心丧气,说不准日后有了转机,你的姐姐还能再见到她的家人。” 他这一番话说罢,二人都是一怔,他的语气异常轻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讲出这样的话来,而心儿也不相信这柔软温和的声音是从面前这高大清冷之人口中发出。二人四目相对,都忙低下头不再开口。 一旁的小二可没瞧到二人的神色,仍在招呼着自己的生意,对心儿说道:“这位姑娘若是对绣品不中意,我们还有各色锦缎布匹,您瞧瞧,这是刚新来了几匹密织的棉布,平整光洁,若是做擦汗的巾子,可不比那绸缎绫绡差。” 说到这里,他又扫了岳明屹一眼,堆着笑说道:“若是男子用,那可是最好不过了,比那绫绡更硬挺,却比那锦缎还柔软,还吸汗气,好用的很。” 心儿伸手摸了摸那细密的棉布,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遍了全身,让她想到了在西北时的日子,那时她也常穿着粗棉布的衣服,那棉布并不似这般细腻,却也是同样的温暖。她轻轻抚摸着这些棉布,问道:“你们这绣坊怎么也卖起布匹来了?” 那小二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道:“不瞒您说,绣坊生意不是很景气,掌柜的无法,这么大的店面,总不能白白糟蹋了,卖点绸缎布匹,倒也勉强能维持些生计。” 心儿见这小二说得诚恳,便笑了笑,对小二说道:“可有女子用的颜色?” 那小二见心儿动了心思,忙点头说道:“有,有,有,各色都有,就看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了。” 心儿顺着他瞧过去,只见橘红、葱绿、鹅黄、大红各色齐全,便细细挑了两块桃红的,准备给自己做两块帕子。忽又想到下过月是二少爷的生辰,便又挑了两块松绿的让小二包了起来 一旁的岳明屹见她先挑了两块桃红的,猜她自己用,又拣了两块松绿色的,不由得好奇起来,说道:“这松绿色倒是少有女子用。” 心儿笑道:“自然不是我用,下个月正是二少爷的生辰,我想绣两块帕子给他,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忽有些羡慕起沈仲彦来,说道:“沈家二少爷倒是有福气的,身边的丫鬟倒是时刻惦记着。” 心儿不答他的话,只是从包袱里拿出散碎的银子给那小二。 岳明屹忽有些心中不甘,说道:“心儿姑娘,我既然答应帮你带胡杨叶子回来,你可否也帮我也绣上两块?” 第35章 情愫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倒是愣了一下,抬眼看到他眯着眼睛望着自己,便说道:“这棉布本是乡野市井之人所用,并不适合三爷这样身份贵重之人。” 岳明屹面露不悦,问道:“那心儿姑娘为何要做给沈家二少爷呢?既然他用得,我如何用不得?” 心儿只得说道:“二少爷向来喜欢些新奇的东西,我做这棉布汗帕子,只图个二少爷一时新鲜罢了。” 岳明屹微微蹙着眉头,说道:“他喜欢新奇的东西,你又如何知道我不喜欢新奇的东西?这棉布汗帕子我也没有用过,若是试上一试,又未尝不可。” 心儿见他似乎拿定了主意想要这帕子,便低头略想了一下,说道:“既然三爷开口了,那心儿便帮三爷也绣两块帕子,算是谢三爷替我带胡杨叶子回来。” 他见心儿应了,心下欢喜起来,松了眉头,眼睛中也满溢着笑容,仍望着她,说道:“那有劳心儿姑娘了。” 心儿便又挑了两块石青色的料子,问他道:“不知三爷可喜欢这石青色?” 他点点头,他确实喜欢这颜色,不想她却也瞧中了这石青色,心中的欢喜又多了几分。 她瞧他喜欢,便接着问:“不知三爷喜欢什么?心儿好绣在帕子上。”见他似乎有些不解,她便接着说:“比如大少爷最喜翠竹、大小姐最喜梅花,二少爷最喜那些鸟雀,不知三爷喜欢什么?” 岳明屹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一向对树木花鸟并不留意,心儿喜欢什么便绣些什么好了。” 心儿笑了起来,忙摇头,说道:“那如何能行?这是三爷的帕子,必然得选三爷喜欢的花样,心儿喜欢的,太过女子气,怎能用在三爷的帕子上。” 他听她这么说,便问道:“那心儿姑娘喜欢什么?” 心儿浅浅一笑,说道:“心儿最喜欢梅花和梨花。” “哦?”岳明屹好奇起来,问到:“梅花在寒冬吐蕊,而梨花却在春日飘香,不知心儿为何喜欢这两种不同季节的花?” 心儿轻声道:“我出生在寒冬,正是梅花怒放的时候,故最喜梅花清香扑鼻却傲立风雪的骨气;而我的母亲则出生在春日,梨花盛开,花朵细小、气味清淡,而果实却异常香甜饱满,正是不求一时花开艳丽,但求日后果实芬芳。” 岳明屹听着她这一番话,又望着面前这清淡的神情,更觉得她娴静淡雅,像极了那画上的女子,一时不觉得有些呆了。 心儿见他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自己,便问:“不知三爷想绣什么?” 他回过神来,眯起狭长的眼睛笑了笑,说道:“那常绣的花样有哪些?” 心儿少不得一一说与他听:“若是男子用的话,若绣花草,不外乎是松、梅、竹、菊,若绣雀鸟,则更多些,鹰、鹊、鹤、燕都好。” 她还没有说完,他便说道:“心儿姑娘可帮我绣一对鸳鸯在上面,可好?” 心儿不由得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三爷可是要绣鸳鸯?三爷可知这鸳鸯并不是寻常雀鸟?” 他点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鸳鸯的寓意,待我随父亲出征回来时,也该是娶亲的年纪了,心儿姑娘帮我绣的这鸳鸯帕子,到时正好可以用得。” 心儿忽想到了大小姐沈玉柔,待到岳明屹归来之时,也正是大小姐出嫁之日,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倒也是一对佳侣。可她细细想了想,心下仍觉得有些不妥,有些迟疑,便只低着头不言语。 岳明屹见她不应,便故意皱眉说道:“若是心儿姑娘不愿意,那就算了,这帕子我便也不要了。” 心儿瞧他似乎有些气起来,便忙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三爷是为成亲时所用,那心儿便为三爷绣这帕子,算是贺三爷得胜归来并新婚之礼。” 岳明屹见她终答应了,欢愉了起来,说道:“那先谢过心儿姑娘了。” 说罢,二人方出了绣坊往沈府走去。 心儿一面走,一面瞧着都城的大街小巷、酒肆牌坊,心中暗赞都城果然是大齐的皇城所在,格局整齐、热闹非凡。街上各种卖针头线脑、新奇玩物的,扯着嗓子吆喝着,还有母亲在训斥自己的子女、妙龄女子笑语盈盈、男子们呼朋引伴,小儿们打打闹闹,此起彼伏,热闹喧哗。 心儿正瞧着,忽见几位迎面走过的公子哥正盯着自己,她忙低了头看着地面上的青石板。这青石板在这夏天的日头下晒得有些发烫,脚踩在上面倒是暖暖的,心儿感受着石板上的暖热,不知下次踏上这青石板路,又是何时。 一旁的岳明屹若有所思地走在她身边,他斜眼看到心儿抬起头望着周围的街道铺坊,满脸好奇,遇到街边卖小玩意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忽见几个迎面走来的公子边扇着扇子,边侧目盯着心儿,他心中“腾”的升起一团火来,狠狠地瞪了那几人几眼,那几人方收了目光从身边走过。 他又转脸望向心儿,她似乎也觉察到旁人的目光,早已垂下头,只静静地瞧着脚下的石板路。 他按捺住心中腾起的火气,走得离她更近了一些,大喇喇地问道:“心儿姑娘,沈家二少爷可是姑娘的心上之人?” 心儿正低着头,不妨他这么一问,停了脚步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他头顶上的白玉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可面色却似有些不虞,微皱着眉头,抿着嘴,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 心儿忙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缓缓说:“心儿是二少爷身边的丫鬟,自然将二少爷放在心上,二少爷自然是心儿等众丫鬟们的心上之人。” 他似乎并不满意,仍皱着眉望着她,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他迟疑了片刻,迈步离心儿更近了些,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是想问,沈仲彦是不是心儿的心上人?心儿心中可有中意的人?” 心儿没料到他这么问,眼睛也毫不避讳,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脸上似乎还颇为正色。她呆呆地望着他,她不明白这个冷面三爷为何对自己的事情刨根问底,径直问自己。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忙转过头,轻声说道:“一来心儿年纪尚浅,并未想过这个问题,二来丫鬟们的婚事自然会有父母、主子安排,并不是自己所能思量的。至于二少爷,他身份高贵,心儿无心攀附。” 听了她一番话,岳明屹松了口气,她虽然没瞧着自己,但声音仍是不疾不徐,应该不是在骗自己。她确实年纪尚浅,还未动心思,这也属实。即便沈仲彦有心,她却未必有意,沈仲彦一贯多情,兴许对她只是主仆之情而已。他一面想着一面不由得松了紧锁的眉头,只低头瞧着脚下的石板。 半晌,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心儿。只见她仍低着头,两朵若隐若现的玉梅,似乎有些羞涩地躲在发间。乌黑的头发从她耳边散落开来,遮着了半个面颊,她的面颊不知何时早已飞起两团绯红,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他忽有些局促起来,忙对心儿说:“是我唐突了,心儿姑娘年纪还小,是没到考虑这事的时候,若是再过几年,兴许才该考虑。”说罢,他又喃喃说道:“过几年,我也该从西北回来了。” 他说得很轻,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却飘进了心儿的耳朵,她不由得一怔。他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细细的石子,在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她心中忽怦怦地跳了起来,忙装作没听到,只迈了步子低着头朝前走去。 二人便只安静地走着,谁都没有开口,可不知不觉中,似乎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愫丝丝蔓蔓地缠绕在二人之间,心儿忽觉得浑身有些局促起来,她离他更远了些,似乎这样才能从那情愫中逃开。 片刻,那低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心儿,”心儿抬头望着他,他缓缓说:“过了前面的街便是沈府了,我忽想到还有些事情,便先不去打扰了。” 心儿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道:“多谢三爷相送。” 他点了点头,说道:“心儿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说完这话,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望着她,问道:“除了那胡杨叶子,心儿姑娘可还有什么想要我从西北带回的?” 心儿垂下眼睛,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胡杨叶子,她还想要她的家人,她的外祖母、她的舅父、舅母、表哥、表姐,她想要他们平安康健,想要他们能到这都城来见上一面。想到这些,她不仅有些伤感,抬眼看到他正望着自己,忙敛了思绪,只说道:“三爷肯帮心儿带胡杨叶子回来,心儿已经心生感激,并没有旁的所求。” 岳明屹见她眼中的伤感转瞬即逝,旋即又换上云淡风轻的神色,便问道:“心儿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她不想他竟将自己的神情尽收眼底,便低了头,轻声说道:“心儿只是忽有些羡慕三爷,三爷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想见什么人便可以去见,即便路途遥远,日夜兼程,想见便能见到。” 岳明屹不妨她这么说,瞧了她一眼,才朗声说道:“我是男子,四处走动自然是方便的,可心儿是女子,自是不能在外奔走。何况,也并非想见何人就能见到,即便同在这都城,可仍觉得相隔甚远,想见一面,也并非易事。”说后半句话时,他的目光又望向了心儿。 第36章 秦五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抬眼瞧到他正望着自己,忙低下头,只轻声说道:“三爷说的是。” 他见她垂下头去,并不接话,便说:“那心儿姑娘保重,仲彦待姑娘甚是细心,我想姑娘定不会受什么委屈。此去西北,还不知何时才能回都城,就此先别过了。” 心儿见他言辞诚恳,心下一暖,想到他对西北并不熟悉,便说道:“心儿谢三爷关怀。听闻西北昼暖夜寒,又时常风沙滚滚,三爷此去定要保重身子。” 他没料到她会说出关心自己的话,心中不由得欢喜起来,忙说道:“多谢心儿姑娘关怀,我定会谨记在心,若他日得胜而归,还望姑娘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东西。” 心儿点点头,说道:“三爷既然如此在意,心儿必定做好了,等三爷成亲时作贺礼相送。”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见她已低下头去,便轻轻点点头,说:“也罢,就此别过了。” 心儿轻轻福了个身,抬眼望了他一眼,便转身往沈府的方向走去。 岳明屹望着她那石榴红的背影缓缓走远,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仿佛覆了一层橘红的轻纱,发间的两朵玉梅,也泛着橘红的光泽,如同她脸颊上的红晕,若隐若现。直到她一转身进了沈府大门旁的巷子,再也瞧不到了,他才若有所失地低下头,心中不知怎的竟泛起丝离别的哀愁来,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大步去了。 心儿径直走到沈府大门旁,转身进了一旁的巷子,这巷子里有一个偏门,正是丫鬟小厮们出入的门。 刚走入小巷,不妨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心儿”,她不知是何人在叫自己,便停下了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细看,不妨身后那人忽得上前捂了她的嘴,心儿吃了一惊,忙松了挽着包袱的手,要上前抓这只手。还没抓到,她的双手就被另外一人牢牢扣住,绑在身后。 她害怕了起来,忙想呼喊,可却发不出半点声响,那绑了她手的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硬生生地塞到了她口中。二人见四下瞅瞅无人,便将她推推搡搡带入了横着的一条小巷中。 心儿仍有些惊恐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人,都是小厮的打扮,其中一个贼眉鼠眼,正是那日用热茶烫了她的秦五,另外一个身量略小些,鬼鬼祟祟地躲在秦五身后,眼神中倒流露出些许害怕的神色。 心儿心下盘算着:自己与秦五并没有什么往来,甚至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他如何会绑了自己呢?他爹秦大为了大爷送了命,大爷对他们孤儿寡母诸多照拂,听说他讨了好差事,想必也是诸事顺心,怎么偏偏来寻自己,瞧他面露凶光的样子,竟像是同自己结了仇一般。 秦五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便上前伸手捏着心儿的下巴,抬起她的头,冲一旁的小厮说道:“你瞅瞅,这相貌倒也不差,脸上可真嫩啊,若是落下几道疤,日后连人都见不得了,何况还想在主子旁边伺候呢,呸。” 心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倒吸了口气,难道他是要毁了自己的脸?她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一阵阵的恐慌慢慢传遍了全身。 一旁的小厮似乎稍微放松了些,附和着说:“五哥说的是,这丫头一看就是个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一门心思讨好主子,不把旁的丫鬟放在眼里。” 他这一番添油加醋,秦五更加得意了,说道:“连你也瞧出来了,可见这贱人在二少爷身边没少使坏。”他一面说着说着,竟一面从绑腿里抽出一把短匕首来。 心儿心中一惊,这匕首泛着清冷的光泽,渐渐贴近了她的面庞。 一旁的小厮见他真的动起刀子来了,倒是有些怕了,怯生生地说:“五哥,你莫不是是真的要把她的脸给毁了吗?” 秦五略收了匕首,瞧了那小厮一眼,轻蔑地说道:“那是自然,我既然答应了她要给这小贱人点颜色看看,让她不能在二少爷身边伺候,自然要说到做到,否则日后我在她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低落了些,说道:“何况她现在本就瞧不上我,见我就躲。” 心儿瞧他略收了匕首,忙稳了稳心神,这个“她”是谁呢?秦五竟为了“她”要毁了自己的脸。忽然,她脑中出现了香秀那娇艳的面孔,又想到那日瞧到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心想这个“她”八成便是香秀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近来并没有同香秀讲过话,更没有差遣过她,她又是为何要托了秦五来绑了自己?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一旁那小厮说道:“五哥,您现在在沈府里可是有头有脸的人,还有什么丫鬟能瞧不上您,我看她只是怕羞,这不今日遇到五哥就没再躲,还托五哥帮她的忙。” 被这小厮这么一说,秦五又高兴起来,对着那小厮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自从我手上有了银子以后,我便常去府外买些小玩意给她,她有候倒也是收的,瞧到我似乎也没那么厌烦了。” 那小厮连连点头,说道:“可不是呢,五哥现在手上有银子,还有体面的差事,纵是她长得像天仙似的,也抵不住五哥这日日好言好语的。” 心儿见这二人将自己晾在一边,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便也略松了口气,只一面静静听他们说下去,一面盘算着怎么从这巷子里逃出去。 那秦五心中更加欢愉起来,问道:“那你说,日后她肯不肯从了我?” 一旁的小厮忙点头说道:“这还用问?她日后肯定会从了五哥的。五哥一表人才,她若是跟着五哥,日后吃香的喝辣的,过不完的好日子,倒是她的造化了。” 秦五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说道:“我能瞧上她,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罢了,可她那脾气可不算好,日后还得改改她这毛病。” 一旁的小厮忙点头称是,说:“五哥说得没错,她那长相是够水灵,如今年龄也还小,等过上一二年,肯定出落得更标致,五哥就等着享艳福吧。只是这脾气,定是要改改的,待娶过门,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保证她把五哥伺候的舒舒服服。”他这番话讲完,二人便轰笑了起来。 心儿听到二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中暗叹这二人竟是如此下作,香秀心高气傲,若是知道这秦五在背后如此谈论自己,不知会作何感想。 心儿正在心下暗暗感叹,不妨秦五却将目光又移到她身上,他握着短匕首,轻轻在她脸上比划着,冰凉的刀刃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她不由得浑身一颤。抬眼瞧到秦五那猥琐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肆意地打量着,她只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有些恶心起来,忙转过脸不去看他。 秦五瞧到她没有哀求自己,反倒把脸转了过去,似乎不想瞧到自己,他忽被激怒了,伸手一把捏过心儿的下巴,细小的眼睛里闪着凶光,恶狠狠地说道:“不想瞧我,哼,我把你的脸划花了,看你还瞧不瞧我,看你还求不求我!”说着,将匕首刃紧紧的贴在心儿脸上,要用力刺下去。 一旁的小厮见他真的要动手了,忙扯着他的袖管,说道:“五哥,五哥,你真的要动手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秦五转脸啐了那小厮一口,说道:“胆子这么小,日后还怎么跟在我身边?大爷都发了话,让府里的人们照顾我们孤儿寡母,谁还敢管这个闲事?” 那小厮仍不放心,战战兢兢的说:“万一被主子们发现了可怎么办?” 秦五迟疑了一下,便说道:“怕什么?大不了数落我一顿,我不信大爷会为了一个小丫鬟把我撵出去,我爹可是为了大爷才没的命。” 那小厮见他打定了主意,便不再讲话,只是低头站在一旁,并不敢抬头看。 秦五大声说道:“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帮我按着她的手,别让她乱动!” 那小厮战战兢兢地来握心儿绑在身后的手,心儿心下有些着急了起来,便扭身躲开他的手。 秦五见这小厮上前帮忙,她反而动了起来,便一脚踹在那小厮小腿上,啐道:“没用的东西!快滚开,还不如我一个人!你去巷口帮我瞧瞧有没有人来,快去!” 那小厮如同得了赦令,忙不迭得抛下二人去巷子口四处张望了。 秦五扭头看那小厮,那小厮压低了声音说:“五哥,没人来。” 秦五冷笑一声,目露凶光,一手捏着心儿的下巴,一手执起短匕首,渐渐的逼近心儿的面颊。 心儿知道自己口里塞了帕子,喊也喊不出声来,自己若是死命挣扎,万一惹怒了秦五,他手一挥,自己的脸就完了。她索性闭了眼睛,浑身血液似乎都集中在面颊之上,那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自己皮肤上,她仿佛能感觉到血液喷涌而出,她浑身也变得如同这刀刃般冰冷起来。 忽的,她听到那小厮慌张的声音:“五哥,五哥,不好了,有人来了!” 第37章 相救 心儿感觉到秦五手中的匕首一抖,接着,耳边便传来了他有些恼怒的声音:“慌什么?没用的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到巷口传来另一个声音“二少爷快来,秦五要杀人了!” 一听“二少爷”这几个字,秦五手中的匕首忽地又抖了一下,心儿只觉得面颊上一阵刺痛,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秦五满脸的仓惶恐惧。 秦五瞧到心儿忽睁开了眼睛,又见她面颊上多了一条红痕,心中更加慌乱,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秦五,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匕首!”沈仲彦的声音在巷口响起,他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小巷里显得极其浑厚。 秦五闻声浑身一激灵,那把短匕首便“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心儿转脸向巷口望去,正好瞧到沈仲彦望来的目光。 沈仲彦没料到被绑着的人是心儿,一下子愣住了,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整张脸立即涨的通红,忙几步上前将心儿一把揽在身旁,抬脚就朝着秦五踹去。口中喝道:“秦五你这个天杀的王八羔子,连爷身边的人也敢绑了!” 秦五吃了痛,忙顺势跪在地上,方才那嚣张的气焰早已不见,只剩一味的磕头求饶,口中哭喊着:“二少爷饶命啊!二少爷饶命啊!看在我爹刚没了的份上,二少爷饶命啊!” 沈仲彦瞧到他这模样,愈发气了起来,仍不住地踹着。 半晌,他踹累了,才停了脚,不去理睬他。转头瞧到心儿口中仍塞着帕子,手也被绑在了一起,忙一面替她松了,一面仍不住地骂着那秦五。 心儿抬起头,见沈仲彦满脸的愠色,便想对他笑笑,可忽然发现自己的嘴巴酸痛,脸上也有些刺痛,不由得伸手想去摸那痛处。 沈仲彦忙止住了她的手,他望着心儿脸上的那条细细的红痕,正有深深浅浅的细小血珠一滴滴地渗出,如同一粒粒朱红的玛瑙珠子,落在她光洁的面颊上。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是我来晚了,今日从家塾回来,见你还没回府,怕你头一次出府迷了路,便想去草庐书坊去寻你。又恐被母亲发现了,便只牵了马从侧门出来,没想到正瞧到这小厮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所幸叫贾二去瞧个究竟,不曾想秦五这小子竟绑了你!”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气了起来,转身对着地上的秦五说道:“秦五,如今你胆子是越发大了,连我身边的人也敢动了,你倒是说,你绑了心儿是要杀了她吗?她与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趴在地上的秦五见他又气了起来,忙哭道:“二少爷,小的只是和她顽的,并不是真的要把她怎样啊。” 沈仲彦抬脚又踹了他几脚,说道:“心儿的脸都被你划伤了,还说是顽的!” 秦五并不敢躲,只趴在地上捣蒜般的磕着头,口中说道:“二少爷饶命啊,二少爷饶命啊,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二少爷饶命啊!” 沈仲彦对着贾二说道:“把他给我绑起来,我要把他送到大爷那里去,看看到底你爹的面子能不能保得住你的小命!” 心儿忙说道:“二少爷,万万不可!” 一旁的贾二也忙劝道:“心儿姑娘说的对,二少爷,此事万万不可让大爷难做啊。” 沈仲彦也冷静了下来,低头思量了片刻,对着地上的秦五说道:“看在你爹为大爷送了命的份上,今日我且不与你计较,不过你好生记住了,”说到这里,他阴沉的面色中透出一股狠劲,说道:“若是日后你再碰心儿一个手指,不,若是你日后再敢瞧心儿一眼,我绝不轻饶,你爹也保不了你了!” 秦五听到他那冷冷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颤,忙说道:“谢二少爷饶命!谢二少爷饶了小的狗命!” 沈仲彦不愿多看他,只冲他喝到:“快滚!别让我瞧到你,污了我的眼睛!” 那秦五如同得了赦令般,连滚带爬地带着那小厮走了。 沈仲彦见秦五走了,才命贾二拾起地上的包袱,带着心儿回到府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二门进了内园,快到福禄居的时候,沈仲彦忽停了下来,转身望着心儿,说道:“心儿,日后你若是出府,定然要我陪着才好。” 心儿不妨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便抬眼望向他。他面上的愠色已经褪去,又恢复了往常的柔和。她忙垂下眼睛,轻声说:“今日不过是意外罢了,秦五他日后定不敢再瞧奴婢了,二少爷且请放心。” 沈仲彦有些急了起来,说:“我如何放心的下,方才一路我都在想,倒是越想越怕,你今日头一次出府便遇到这样凶险的事,若不是可巧被我瞧到了,说不准日后我们、便再也不能相见了。” 心儿见他说得动情,语气有些急了起来,便柔声安慰道:“二少爷多虑了,秦五他并没有这样的胆子,何况奴婢如今不是好好地站在二少爷面前。”说罢便对他笑了笑。 沈仲彦望着她,一时有些失神,头一次瞧到她这样的妆扮,倒是分外素净清秀,比那小丫鬟的模样,更多了几分俏丽来。 二人就这么怔怔地站着,忽听到一个声音从沈仲彦背后传来:“二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仲彦回过神来,忙转过身去,原来是大小姐沈玉柔带着丫鬟落棋走了过来。他忙道:“原来是大姐,你可是从母亲那里出来?” 沈玉柔见他转过身来,才瞧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挽着包袱的小丫鬟。那小丫鬟轻轻福了个身,只低头站着。沈玉柔目光扫过她的头顶,便瞧到了她头上的那枚梅花玉簪子。 望着这枚玉簪子,沈玉柔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这玉簪子似乎与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这两朵梅花略小些,而自己簪子上的那两朵梅花略大些。沈玉柔心下有些起疑,便只望着这个小丫鬟。 沈仲彦见她盯着心儿看,怕她见到心儿面颊上的划痕,忙又问道:“大姐,你可是从母亲那里出来的?” 沈玉柔方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正是,母亲正念叨你,说你方才已经从家塾回来了,转眼却又不见了,原来你却在这里。” 沈仲彦便笑道:“只是在园子里走走,正巧遇到心儿从外面回来,便正要一起回福禄居去。” 沈玉柔这才瞧出这丫鬟是心儿,便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心儿,今日没有梳双螺髻,倒是与往日不同。” 心儿忙上前福了身,说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沈玉柔笑笑,伸手扶起了心儿,说道:“自从上次心儿回内园来,我还没瞧到过你呢。” 心儿微微抬起头,沈玉柔便看到了她面颊上的那条血痕,不由得问道:“心儿,你脸上怎么了?” 心儿正欲回答,却听到一旁的沈仲彦开口说道:“心儿方才同我瞧那园子里的月季花,不小心被那藤枝上的刺划了一下。” 心儿听他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说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离得近了些,便被那刺划了一下。” 沈玉柔看那划痕有一寸长,渗出来的血迹还没有凝起来,倒像是刚划伤了不久。她又瞧了瞧二人的神色,便说道:“心儿容貌清丽,若是落了疤可不好了,我那里有些祛痕的膏子,药效倒是好的,落棋你回去拿了给心儿用。” 心儿忙说道:“大小姐,奴婢并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沈仲彦笑着说道:“大姐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能给心儿用那是再好不过了,弟弟先替心儿谢过大姐了。不劳烦落棋姐姐了,我一会儿差人去落樱坞去取就是了。” 沈玉柔见他竟毫不迟疑地替这小丫鬟受了,不由得瞧了瞧心儿,只听她说道:“二少爷,奴婢这伤并不要紧,怎可用大小姐的东西?” 沈仲彦听她这么说,反倒皱起眉来,说道:“还说不要紧,这划痕虽不长,可深的很,若是再不小心照料,恐日后会留下疤来。” 心儿还要说什么,沈玉柔便笑了笑,缓缓说道:“心儿你不必推脱,既然二弟恐你留了疤,那你便小心呵护着,大家也都能安心。” 心儿听她这么说,微微一怔,瞧她脸上仍带着温婉的笑,便忙垂下头去。 沈玉柔仍笑笑,接着对沈仲彦说道:“我刚从母亲那里出来,母亲正要差人去找你,你快去给母亲请安去吧。” 沈仲彦应了声,忽又想到了什么,说到;“大姐,你那里可还有日常用的养容丸,可送与弟弟几丸?” 沈玉柔抬眼瞧了心儿一眼,心下有些诧异,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这个弟弟竟对这小丫鬟这么用心起来。她便笑着说道:“我倒是还有几丸,可这并不适合你用。” 沈仲彦忙笑着说道:“自然是给心儿用,我怎会用你们女子用的东西?” 沈玉柔便点点头,说道:“去年大哥也曾向我讨过几丸,如今你也向我讨,日后倒要母亲差人多配几丸才够。” 沈仲彦忙笑道:“大哥竟也讨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倒是奇了。不过日后大嫂嫂进了门,也不需要向大姐讨了。” 沈玉柔微微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便落在了腮边,端庄的面容上倒是添了几分娇媚,她柔声对沈仲彦说:“你整日净是打趣别人,我偏要告诉大哥去,让大哥来训你。” 沈仲彦笑了笑,说道:“大哥心里高兴得很,哪里还会来训我?” 沈玉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只抿着嘴,不再与他说笑,口中只催促道:“你快去过去吧,否则母亲真的要来寻你了。”说罢,瞧了眼心儿头上的那枚玉簪,便带了落棋款款去了。 第38章 玉簪 沈玉柔一面走,一面心下琢磨着,这小丫鬟心儿怎么也会有那枚玉簪呢?这明明是去年生辰时大哥送给自己的贺礼,可不想小丫鬟也有一枚,大小虽略小些,可那玉质和做工却是不差分毫。她这簪子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大哥也送给了心儿一枚?可这簪子并不是寻常之物,大哥如何会送给这小丫鬟?沈玉柔摇摇头,想不出缘由来。 一旁的落棋见她微蹙着眉,若有所思,便小心问到:“大小姐怎么摇头?可是身子不爽快?” 沈玉柔笑笑,说道:“倒不是,只是在想二弟对心儿这个小丫鬟倒是很看重。” 落棋也笑了笑,说道:“心儿性子柔和,人又聪慧,长相也秀丽,二少爷待她倒是比大丫鬟黄鹂、黄莺还要好些呢。” 沈玉柔点点头,说:“我倒是也听说了些,还听说大哥也曾向二弟讨要过这丫鬟。” 落棋点点头,说道:“奴婢也听说过,那时心儿也不过才入了内园,大少爷只瞧了一眼就说她长得像秋露,便要讨在身边。” 沈玉柔顿了顿,片刻才说道:“那你瞧下来,这心儿可长得像秋露?” 落棋想了想,仍摇了摇头,说:“奴婢也没瞧出来,只是这二人神情倒是有些相像,都不大声响,可论长相,却没半点像的地方,许是大少爷瞧中了心儿这性子吧。” “或许是吧。”沈玉柔若有所思地说道。 二人又走了几步,沈玉柔缓缓停了脚步,转身朝西走去,说道:“我们去大哥那里瞧瞧吧,许久没有去过了。” 落棋有些诧异,却也笑了笑,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朝翠烟阁去了。 进了翠烟阁,便有勤快的小丫鬟迎了出来,不多时便见沈伯彦从里间出来。见到沈玉柔,他便说道:“妹妹今日怎么来了?你许久不到哥哥这翠烟阁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命丫鬟斟了茶上来。 沈玉柔款款坐下,笑着说道:“哥哥如今在翰林院当学,在府中的时间本就少了许多,何况听说哥哥还需常去父亲的梨香园去,玉柔无事怎好来打扰哥哥?” 沈伯彦微微一笑,说道:“既是妹妹来翠烟阁,即便再忙我也要陪着你。” 她笑笑,只轻柔地捧起白瓷盖碗,轻轻抿了一口。 沈伯彦瞧着她,问道:“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玉柔略思量了一番,便说道:“哥哥可还记得去年妹妹生辰时送给妹妹的那枚梅花玉簪?” 沈伯彦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那簪子共有两枚,上面都雕的是两朵梅花,只是一枚略大些,另一枚略小些。那大些的送给了妹妹玉柔,那小些的便送给了心儿。 沈玉柔见他还记得,便说道:“那玉簪通体莹白、做工精致,妹妹很是喜欢。” 沈伯彦便说道:“那玉簪是安郡王从宫中得的,不仅玉质是难得的上品,雕刻工艺更是精巧细致,栩栩如生。” 沈玉柔听他这么说,更觉得蹊跷,便微微垂下头,低声说道:“可妹妹近来却找不到那玉簪了,心中倒是有些着急。” 沈伯彦不妨她这么说,问道:“妹妹可是将这簪子落在了什么地方?” 沈玉柔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本来妹妹也不确信,恐是丫鬟们收在哪里了,过几日找出来便是了。谁知今日瞧到了一个小丫鬟,头上竟簪着哥哥送与我的这枚玉簪子。” 沈伯彦不禁有些吃惊,问道:“莫不是有小丫鬟拾了你的簪子?” 沈玉柔轻声说:“那小丫鬟正是二弟身边的心儿。”她特意说得很慢,仿佛生怕他听不清。 沈伯彦一听心儿的名字,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说道:“心儿定不会拾了妹妹的东西占为己有的。” “哥哥又是如何知道二弟身边的小丫鬟心儿不会将旁人的东西占为己有?”沈玉柔追问道。 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顿了顿才说:“我虽与心儿接触不多,可我知道她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这玉簪子……”他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可她却紧接着问:“大哥说何况这玉簪子怎么了?” 他只得随口说道:“何况心儿也并不喜欢这些钗环首饰。” 她不再追问,只直直地望着他。 他无法,只得柔声对她说:“妹妹,哥哥何时骗过你,我说心儿她不会,她自然便不会。” 她仍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哥哥是从未骗过妹妹,可哥哥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妹妹?” 沈伯彦望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说道:“玉柔,心儿她,她与旁的丫鬟不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沈玉柔一怔,她本不以为大哥心中也中意这个小丫鬟,才送了簪子给她。没想到大哥竟说她与别的丫鬟不同,还说日后便会知道。沈玉柔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便问道:“大哥可是说心儿她并不是寻常的丫鬟?” 他点了点头,说道:“心儿身世可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只是这事万万不可被旁人知道。” 沈玉柔仍有些不明白,问道:“可是既然心儿都不知自己的生父是谁,哥哥又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世的?她如何会在我们沈府?她与我们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沈伯彦听她一连串的追问,忙说道:“此事现在还不能讲,日后自然会明白。” 她仍有些捉摸不透,轻声问:“那二弟可知道此事?” 沈伯彦摇了摇头,说道:“二弟并不知情,这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连母亲也并不知晓。” 沈玉柔抬起眼,问:“那父亲可知情?” 沈伯彦点了点头,说道:“父亲知晓此事,他只将此事告诉了我,嘱咐我不要告诉旁人,没想到今日却告诉了你。” 沈玉柔见他面容忧虑,便忙说道:“我自然也不会告诉旁人,哥哥放心。” 沈伯彦点点头,说道:“玉柔端庄贤惠,我自然信你,你既知道了,那日后你也可照顾着心儿些,毕竟你们都是女子,相互往来也更方便些,何况不几日二弟就挪到玉藕轩去了,离你也更近些。” 沈玉柔点点头,说道:“玉柔明白了,若是有机会,定然会照料心儿。” 沈伯彦松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兄妹二人只静静地坐着,半晌,沈伯彦才抬头望着沈玉柔,轻声说:“妹妹,我方才从梨香园回来,父亲说圣上已经钦点了昭勇将军去西北平瓦刺,过两日便领兵出征。” 她一怔,缓缓问道:“大哥可是说岳将军要去出征西北?” 他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西北瓦刺频频侵犯我大齐边境,西北战火连连,岳将军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沈玉柔低下头,没有说话。 沈伯彦顿了顿,终还是轻声说道:“世子爷和三爷明屹都要随将军出征。” 听得这话,沈玉柔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她方才心中暗暗思量为何大哥会无端说起此事,不想岳明屹却是真的要去西北了。她忙抬头望向沈伯彦。 他冲她点了点头,说:“岳将军本打算只带世子爷出征,听说是明屹毛遂自荐,向将军请缨,将军才答应带他出征。” 沈玉柔不由得问道:“哥哥是说明屹哥哥他竟是自己要随大军去西北?” 沈伯彦点点头,说:“正是。”见她目光似乎黯淡了下来,忙安慰道:“明屹自小习武,又深受将军濡染,想必早已有心为国征战。如今西北战乱,民不聊生,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明屹血气方刚,随将军出征也是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他见沈玉柔仍低着头,便又宽慰道:“明屹虽自小性子顽劣,桀骜不驯,可却是有血性的男子,此去也好,更能磨练他的性子。日后必定更加沉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玉柔仍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他,只垂着头摆弄着手中的绢帕。 沈伯彦便轻声说道:“玉柔,你和明屹二人的婚事,恐怕是要等明屹回来再做商议了。” 她点点头,轻声说:“方才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似乎有心事,却并未向玉柔言明。儿女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凭父母安排便是了。” 沈伯彦也点点头,说道:“母亲心中中意明屹,岳老夫人也中意玉柔,明屹此去,母亲和岳老夫人心中挂念,自然心事重重。听说岳老夫人本要先请了保山来将你二人的亲事定了,可岳将军大约深知此次出征凶险万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另来,明屹也怕耽误了你的芳华,只说要等从西北回来再做定夺。岳老夫人这才将你们的婚事作罢了。” 沈玉柔闻言抬起头来,喃喃问道:“明屹哥哥怕误了我的年华?” 沈伯彦轻轻点了点头,说:“明屹是君子所为,若是此行有什么闪失,企不是误了妹妹终身?” 她的目光忽黯淡了下来,轻声说:“可他却不知,纵使误了终身,我也愿等他回来。” 第39章 心思 沈伯彦闻言一惊,不由得望向自己的妹妹,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摸样了,竟已是娉婷少女,身材苗条,婀娜多姿,面容秀美,眉目含情,她的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都流露出闺阁少女的丝丝情愫。 他一时有些失神,半晌,才说道:“妹妹的心思哥哥如何不知,你自小待明屹比我与仲彦还要亲厚些。只是,方才这话,万万不可在父亲、母亲面前提及。” 沈玉柔自知失言,已红了脸,忙低下头,轻声说道:“玉柔只敢在哥哥面前才这么说,定不会在父亲母亲面前吐露心思。” 沈伯彦怕她羞赧,便又安慰道:“妹妹贤淑大方、心思善良,何况还有术士说妹妹命格极贵,日后不管是谁能娶妹妹为妻,自然是富贵之人。” 沈玉柔轻轻一笑,说道:“亏得哥哥熟读圣贤书,这术士说的话也能信?” 他见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便也松了口气,说道:“一来听说这术士算得极准,二来他说的是好寓意,又为何不信呢?” 沈玉柔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便是不信。若说女子命格极贵,谁又能比的上当今的皇后娘娘,可听说皇后娘娘久病不愈,整日只靠汤药维持,又有什么富贵福气可言?” 沈伯彦不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吃了一惊,忙说道:“妹妹今日唐突,皇后娘娘岂是你我可以谈论的?” 沈玉柔忙垂下头,轻声说:“今日不知怎的,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哥哥不要怪罪。” 沈伯彦轻叹了口气,柔声说:“我怎会怪你?只是日后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能讲?在娘家还好,若是日后去了婆家,这便是万万不可的。” 沈玉柔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一时兄妹二人无语,只静静坐着。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撒了进来,摩挲着沈玉柔的裙角。她低下头,瞧着鞋面上缀着的青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照得整个鞋面都光亮了起来。 半晌,她才转头望着沈伯彦,问道:“哥哥应当很快迎娶新嫂子入门了吧?” 沈伯彦笑笑,说:“父亲说已经请了岳夫人当保山,过几日就上柳府提亲。” 沈玉柔莞尔一笑,说:“哥哥眉眼带笑,心中定是欢喜。” 他笑了笑,柔声说:“只听母亲说柳家小姐稳重贤良、性格柔淑,与我最合适不过了。父亲与柳大人二人同朝为官,品行相投,这亲事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沈玉柔见他目光柔情似水,便笑道:“哥哥相貌堂堂,学富五车,又是圣上钦点的庶吉士,前程似锦,想来都城中的女子都愿意嫁与哥哥。” 沈伯彦朗声大笑,说:“妹妹顽笑了,哥哥不求她出身富贵、容貌出众,只求门当户对、人品贤淑。” 沈玉柔眼睛一亮,说道:“我倒是与柳大小姐有几面之缘,她不仅大方亲和、温润有礼,还相貌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奇的是,听说柳夫人身子病弱,弟妹又年幼,她竟一人主持着柳家中馈,帮柳夫人分担了不少家中事务。” 沈伯彦听她说完,嘴角的笑容褪去,柔声说:“我只知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曾想她却如此贤良,已经在柳府主持中馈了。” 沈玉柔点点头,说道:“新嫂子贤惠,日后便可以帮母亲操持沈府中馈,母亲也可以歇歇了。” 沈伯彦点点头,说道:“母亲辛劳,若是能为母亲分担,也便是好的,只是她在柳府本就操劳,若是进门便主持中馈,岂不是更加辛苦?” 沈玉柔闻言,轻轻执了帕子掩着嘴笑道道:“新嫂子还未过门,哥哥就心疼起来了。” 沈伯彦脸上发烫,也笑道:“妹妹打趣我了,我并非此意。” 沈玉柔不说话,只抿着嘴望着他笑,他无法,也只红着脸笑着不语。 正在这时,窗外似有人影闪过,沈伯彦抬头问道:“谁在外面?” 外面那人似乎停了停,片刻就瞧到春雨从门口走了进来,娇笑着说道:“是奴婢,奴婢来给大少爷和大小姐添茶。” 她的声音娇媚无比,沈玉柔不由得微微抬眼打量着她,自从她成了大哥房中的通房丫鬟之后,倒是有一阵子没瞧到了,只见她面容娇艳、眉目含情,穿着葱绿的窄身斜襟绫子小袄,隐隐露出胸口一抹桃红的抹胸,下身是一袭月白长裙,愈发衬得身材妙曼多姿。 沈玉柔心中暗暗赞她妩媚多情,却不由得用眼角偷偷瞅了眼沈伯彦。他似乎不为所动,只静静坐着望向窗外,春雨拿起他手边的茶杯斟茶,他并没抬眼瞧她,仍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春雨斟好茶,缓缓将茶杯捧至沈伯彦面前,柔声说:“大少爷,请喝茶。” 他抬眼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搁在桌上吧。” 她捧着茶的手一滞,半晌,才缓缓将那茶杯搁在桌上,慢慢退了出去。 沈玉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想到从前的秋露,若是秋露在一旁,大哥定然不会这么冷淡,又想到秋露如今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叹惋,便低下头抿了一口茶,不再说话。 兄妹二人又坐了一阵子,沈玉柔才从翠烟阁出来。刚进落樱坞,便见二少爷院子里的小丫鬟彩蝶正坐着看丫鬟落蕊结络子,见她回来了,二人忙站起身来。 沈玉柔见到彩蝶,才想起来沈仲彦要的药膏和药丸,心中暗叹二弟竟是如此心急,忽想到大哥沈伯彦讲这心儿与旁的丫鬟不同,便又忙叫落墨将那药膏和药丸包好了,给彩蝶拿去了。 彩蝶拿了东西,便回到福禄居,给心儿送了过去。 心儿正和黄鹂、黄莺说着话,脸颊上的伤早已用清水洗净,只淡淡的涂了一层药。黄鹂接过彩蝶手中的东西,打开放在鼻下细细一闻,说道:“大小姐的东西果然是好的,闻起来便香气扑鼻。” 黄莺也接过来闻了闻,说:“是玫瑰汁子的香气,比二少爷上次给心儿的那个西域的茉莉祛痕膏还要香些呢。” 心儿听到茉莉祛痕膏的名字,忽想起那膏子是岳明屹给二少爷的,不知怎的,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孔便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只是不知何时,他的神情不再是那么淡漠,而是变得柔和起来。心儿心中正在纳闷,忽听耳边有人叫她的名字,心儿忙回过神来,瞧到黄鹂正对着她笑。 心儿也忙笑了笑,便听黄鹂说道:“怕是你今日出府受惊了,叫了你好几声你才回过神来。” 黄莺也说道:“换作是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心儿算得上是沉稳的了。” 黄鹂愤愤说道:“谁能想到我们院子里竟会有这么蛇蝎心肠的人,上次她和冬雪设计用滚茶烫你,我们便该想法子把她撵到外面去,没料到我们心软,倒是险些又被她这下三滥的手段毁了心儿的脸。” 黄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看四下无人,才轻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我们便知道了,香秀这个丫头是不能再留在二少爷身边了。” 黄鹂点了点头,望向心儿,心儿想了片刻,也点了点头,黄莺便接着说道:“瞧这情形,她定是有心接近二少爷的,若是日后真的入了二少爷的眼,又有秦五那小厮帮衬,还不知会兴起什么风浪来。” 黄鹂点点头,啐道:“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打起了主子们的主意,若是她真的当了道,往后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撵了出去” “这哪是我们几人能做到的?”黄莺说道。 黄鹂一跺脚,说:“索性告诉二少爷罢了,二少爷定然会把她撵出去!” 心儿和黄莺忙拉住了她,黄莺说道:“不可,若是二少爷知道了,以少爷的性子,定是即刻便撵了出去的,可还有她爹娘在府上,若是闹起来被大爷大奶奶知道了,这可又不是什么小事了。”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了心儿一眼,说:“何况,我们本就知道大奶奶对心儿不甚满意,若是知晓此事因心儿而起,少不得又要将这笔账算在心儿头上,心儿好不容易才从外园回来,可万万不能再生事端了。” 心儿也说道:“何况我也只是听了秦五同那小厮说得话,才猜测是香秀的指使,可若是香秀与秦五都不认,我们也没法子,可不能无凭无据地闹起来。” 听二人说得有理,黄鹂也不再说话,三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片刻,黄莺才说道:“过阵子我们就要随着二少爷挪到玉藕轩去了,日后我们得处处防着些她,等找了机会再把她打发到别的院子去。” 心儿和黄鹂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先且防着她些便是。”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二少爷沈仲彦的声音“你们三人在嘀咕什么呢?” 三人忙站起身来,黄莺说道:“二少爷给大奶奶请过安了?” 沈仲彦点点头,说道:“母亲今日似乎心绪不宁,有些懒懒的。” 三人不再多问,只伺候他坐下吃茶。他见心儿脸上的那道痕迹抹了要倒显得愈发明显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彩蝶回来了吗?大姐那里的药膏可取了回来?怎么瞧着还不好?” 黄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二少爷也太心急了,膏子是取回来了,可要等心儿的伤结了痂才好用,此时还不能抹。” 黄莺知道他对心儿不同于旁人,便忙宽慰到:“心儿这伤并不重,妥善照料着定不会落了疤。” 沈仲彦方放下心来,对心儿说道:“心儿,你可要好生照料着,若是膏子不够了,我再去向大姐讨来给你。那养容丸你可要日日吃着,大姐肌肤白皙胜雪,定与自小吃这养容丸有关。” 心儿笑着说道:“大小姐天生丽质,肤若凝脂,与这养容丸有何干系?” 沈仲彦笑了笑,说道:“你别小瞧了这药丸,它可都是采自百花的精髓,最养容色了,你且吃了给我们瞧瞧,若是有用,我求母亲让人多做几丸,你也日日吃着。” 心儿忙说道:“这些大家小姐用的东西,奴婢怎敢随便用,今日不过是大小姐仁善不怪罪,便给了几丸罢了,日后万万不可。” 黄莺也忙说道:“心儿好不容易才回到内园,日后还得低调行事,可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惹得大奶奶不高兴。” 沈仲彦听得这话,想到当时自己耍性子,惹得心儿被送到外园去,一时脸上有些讪讪的,垂着头不说话。 心儿见状,忙笑着说道:“二少爷今日见到大奶奶,不知奶奶有没有说起何时挪到玉藕轩去?” 说到玉藕轩,沈仲彦面上的神情才舒缓了些,说:“忘记告诉你们了,母亲说玉藕轩已经收拾妥当了,再过五日便是好日子,我们就挪到那边院子去。” 到了玉藕轩便离大奶奶远了些,约束的人也就少了,几人心里都欢欣起来,一时又说笑了起来。 第40章 新居 到了二十九一早,二少爷院中便忙乎了起来,早有粗壮的婆子进来将那些大件些的器皿仔细抬到了新院子,心儿和黄鹂、黄莺拿了些自己收拾好的包袱便跟着众人一道去了玉藕轩。 早有冯嬷嬷、曲嬷嬷、王嬷嬷使唤着小丫鬟彩月、彩明、彩莲、彩蝶、香秀以及一干粗使婆子们,将二少爷的细软物件、笔墨书籍、新奇玩意都搁置好了,又将那养着金丝雀、凤头鹦鹉、画眉、八哥的各色鸟笼一一悬在廊下。 黄鹂、黄莺进了里间,将香衾软枕、清纱罗帐在床榻上铺置好,心儿只将花梨书案上的各色笔筒、方砚摆好,又取来一个脱胎阔口白瓷花觚来,将从外面折来的两团黛色绣球插在斛内,给这书桌添了几分颜色。 刚收拾妥当,就听门外传来人声,心儿和黄鹂、黄莺忙停了手中的事情朝门口走去,还未到门口,就见湘竹帘掀起,大奶奶陆氏、二奶奶杨氏带着一干丫鬟嬷嬷们走了进来。二人身后跟着大少爷沈伯彦、大小姐沈玉柔、二少爷沈仲彦、三少爷沈叔彦、二小姐沈玉容以及他们身边的丫鬟们,再往后是鲜少出来的蔡姨娘和四少爷沈季彦。 众人将这屋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都赞这玉藕轩小巧雅致,倒也是个好院落。 二少爷沈仲彦心中欢喜,只一味地谢过众人的夸赞。他忽瞧到了书案上的黛色绣球花,一高一低错落有致,配着白瓷花觚分外鲜艳,他知只有心儿才如此巧妙能插出这般简洁素雅的花来,便在人群中寻她,可一圈望下来,却没瞧到她,他忽想到她脸上伤痕还未褪尽,定是不愿见人,便没再刻意去寻,只陪着陆氏与杨氏说话。 到了下午时分,送走了众人,他便换了外出的衣服,与大少爷一同出了府,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才回来。 心儿正在同黄鹂、黄莺一面说着话,一面绣着手中的帕子,进了八月便是二少爷沈仲彦的生辰,心儿前几日出府时买了两块松绿色的棉布帕子,这几日便拿出来绣着,备着给他做寿礼。 黄鹂、黄莺瞧到心儿手中绣出的那鹦哥活灵活现,便夸赞了一番,三人正说着话,便听到院子里传来沈仲彦的声音,知他回来了,心儿忙将那帕子收进了匣子里,随着二人迎了出去。刚掀起湘竹帘,就见他面色潮红走了进来,还未走近,便闻到一阵重重的酒气。 黄鹂仍是快人快语,说道:“二少爷这是吃了多少酒?人还没进来就闻得到气味。” 黄莺忙上前将备好的湿帕子递给沈仲彦,伺候他净了脸和手。 他一面擦这手,一面说道:“今日人多,不知不觉就吃多了酒。” 黄莺见他仍有些醉意,便问道:“二少爷可要吃些醒酒的汤来?” 他摇摇头,说道:“不必了,睡一宿也便好了,今日才搬到这院子里来,若是被母亲得知我在这院子头一日便吃了酒,可了得?” 黄鹂笑道:“二少爷既知道今日才挪了过来,如何还会出去这么久才回来,还弄得一身酒气。” 沈仲彦也笑道:“明日岳三哥便要随大军北上了,今日安郡王做东,邀了众人给岳三哥饯行,去的都是些相熟的公子爷,一时便多吃了几杯。” 心儿忽听闻明日岳明屹便要出征了,心中不免有些意外,又想到瓦刺猖獗,又异常勇猛,他此去定然凶险万分,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忽她意识到自己的担忧,心下又一怔,不知何时起,自己竟然会担心起他来,而听闻他要走了,心中竟涌起一丝怅惘。 正当她心绪起伏时,忽听到沈仲彦她的名字,她忙抬眼望向他,只听他说道:“心儿,你怎么了?可是今日受了累?” 心儿忙笑笑,说道:“并没有受累,许是今日起来得早了些,身上倒是有些乏了。” 沈仲彦说道:“今日一大早就开始忙,定是有些乏了,你们都早些歇息去罢。” 黄鹂、黄莺便进里间伺候沈仲彦换衣服洗漱,心儿先退了出来到西面的房间洗漱了睡下来。 第二日一早,沈仲彦又换了外出的衣服,仍随着大少爷去了,到了晌午时分才回来。 黄鹂见他回来时袍子、靴子上都是灰尘,便笑道:“二少爷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的灰头土脸的?倒像刚从土里钻出来似的。” 心儿和黄莺在一旁抿着嘴笑,沈仲彦也笑笑,说:“今日去北郊给岳三爷送行,不想倒是起了风,往来兵马又多,便弄得一身灰来。” 几人都笑了,忙着给他端了水来,让他洗了,又去了里间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发,方才出来。 沈仲彦见到心儿正给那绣球花换水,便说道:“我便知道这绣球是你的心思,论雅致,没人能比的过你了。” 心儿莞尔一笑,说道:“二少爷又拿奴婢说笑了。” 沈仲彦在书案前坐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去厅里取了本书来,对心儿说:“你瞧,我新得书。” 心儿接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前朝大学士吴慎的《枫樵杂谈》。 沈仲彦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说:“这册书和上次大哥给我的那册《梅亭轶事》,是吴大学士留下来的两册杂论,统共就这么两册,竟被我得了,这下可都齐了。” 心儿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只见中间一页的一角竟有一滴墨迹,便问:“二少爷是怎么得的这本书?还有墨迹滴在上面。” 沈仲彦也看到了这墨迹,只笑了笑,说:“说来倒也奇了,岳三哥倒是记得下个月是我的生辰,今日便把这本书当贺礼送于我,这上面的墨迹恐是他翻看时留下的。” 心儿抿嘴一笑,心里想:他那日还笑沈仲彦最爱看些杂书野史,不想他自己也瞧这样的书,兴许还提笔记下了什么,否则怎么会留了墨点在书上。 沈仲彦见心儿不说话,便接着说道:“平日只觉得岳三哥虽高大挺拔,却冷峻了些,并不算得上是好相貌,今日见他身着铠甲,才知他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竟是旁人万万不可及的。” 心儿仍低着头,可却没看书上的字,她忽也很想去瞧瞧他身着铠甲的摸样,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衬着冰冷的铠甲,定会更加冷峻。 沈仲彦见心儿仍低着头,便仍自顾自地说着:“这岳三哥昨日也是怪了,他吃了酒,竟拉着我,说要同我讨一个人。” 心儿一怔,便抬头望向他,他仍继续说着:“你说好笑不好笑?我知他要讨的是谁,可他如何会向我讨,该向父亲、母亲去讨,何况也该请了保山上门提亲,怎么能巴巴的找我来讨。” 说到这里,他怔了一怔,忽想到那日在观莲斋,岳明屹似乎提过想将心儿要到岳府去,他口中所说之人,莫不是心儿?他忙去瞧心儿,却见她已垂下头去,只翻看着手中的书。 他略想了想,还是松了口气,便瞧心儿抬起头,问道:“岳三爷可是想要讨大小姐?” 沈仲彦瞧她眼中波澜不惊,并无异色,便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除了大姐,还有何人能入得了岳三哥的眼?” 心儿眼前浮现出大小姐端庄的摸样和她腮边浅浅的酒窝,便笑笑,说:“那是自然。” 沈仲彦仍望着她,皱了眉,说:“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蹊跷,听大哥说竟是岳三哥亲口同岳老夫人讲怕误了大姐年华,才不肯将亲事定下来,可昨日似乎却改了主意,又要来找我讨人。这可并不像是岳三哥一贯的做派。” 心儿不知他心下思量着什么,便笑笑,说道:“恐是离别时方才知佳人难得,才愈加觉得难以割舍。” 沈仲彦瞧她面色平静,便松了口气,只摇了摇头,说:“这是你们女子的想法,岳三哥向来不会把这些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心儿便不再言语,只低头瞧着手中的书,瞧到那墨点,忽想到岳明屹腰间那枚墨色玉佩,不由得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那墨点。 沈仲彦没瞧到,仍有些不解地说道:“可昨日岳三哥冲我说完这话,他便自己摇了摇头,说什么,也罢,此去还不知何年才能回来,若是能回来还好,若是回不来,岂不是误了她。你听听他这话,岂不是把讲给岳老夫人的话又讲了一遍?” 心儿回过神来,缓缓将手从那墨点上移开,说道:“许是三爷昨日吃了酒的缘故罢。” 沈仲彦摇了摇头,说:“岳三哥海量,昨日那点酒,根本算不得什么。”说着,他在书案前坐下,说道:“也罢,不去想他了,岳三哥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盼他和岳将军、世子爷能早日得胜归来,众人也能放下心来。” 心儿点点头,说:“西北的黎民百姓也能免遭涂炭,以后便能安居乐业了。” 沈仲彦不妨她这么说,只觉得她果然是心地善良,却不知她家人仍在西北,生死未卜。 二人又说了一番话,就见大少奶奶院子里的小丫鬟素纹来叫二少爷去用饭,二少爷便放了书往福禄居去了。 第41章 对簪 没几日便是二少爷沈仲彦的生辰,大爷沈青正自两个月前从浙江府办差回来,便深居简出,鲜少与人往来,此次二少爷生辰大奶奶陆氏便只请内亲家眷在府内热闹了一天便作罢了。 到了掌灯时分,心儿和黄鹂、黄莺将各自准备的寿礼拿了出来,捧至他面前。 沈仲彦接过三人的贺礼,喜得眉开眼笑,一一谢过后,才细细端看起来。 黄鹂手巧,擅长结络子,这梅花络子更是用心做的,大红色的络子上穿了黑色的细小珠子,越发精巧细致;黄莺擅长针线,往年二少爷生辰,都送一双鞋,今年也不例外;心儿绣的两方汗帕质地紧密、柔软温和,帕子的一角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鹦哥,凤头红喙,绿羽彩尾。 沈仲彦看了连连称赞,说道:“自小到大,不知用过多少帕子,都没有心儿送的这两方别致精巧。” 心儿见他喜欢,便说:“二少爷喜欢就好,这面料是密织的棉布,吸汗极好,只图个新奇,二少爷平常用用也就罢了。” 她话音还没落,沈仲彦已经将一方帕子揣入了怀中,说道:“你送的东西,我定会日日带在身边。”说罢,又让黄莺把另一方仔细收了起来。他又细细看了心儿的脸颊,已经好全了,并未留下任何疤痕,心中更加欢喜起来。 几人见他面露喜色,也都更加高兴,众人又说了半晌方才各自歇下了。 心儿自从随着二少爷搬到了玉藕轩,不在大奶奶陆氏身边,日子倒是过得惬意了许多。 虽王嬷嬷仍对心儿有所介怀,但碍于二少爷的面子,倒也不能将她如何。冯嬷嬷心中念叨心儿上次因自己受到责罚,便对她比之前还要好上许多。香秀虽心中仍愤愤不平,但畏于心儿有二少爷、冯嬷嬷照拂,又恐上次秦五之事被心儿告诉了二少爷,倒也收敛了些许,只仍瞧到心儿仍冷着张脸。 黄鹂、黄莺知道了香秀竟是如此恶毒,平时若有些要紧事,便少差遣她,只遣她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香秀心中更加不得志,便常去外园厨房找她娘去。 心儿得空便常去外园找秋露说话,秋露自从得知凤来绣坊已经转手他人,亲人更是难以见面,心中愈发怅惘起来,又念想自己的妹妹不知流落何处,心中不免更加感伤。所幸心儿常来与她说话,二人同是身世坎坷,更觉惺惺相惜,姐妹情深。 进了十月,府内便忙碌起来,原来,大少爷沈伯彦的好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就定在来年二月。大奶奶陆氏因大爷沈青正这几月闭门谢客,府内往来宾客减少,连中秋节也过得都不似往年热闹,心中便不乐意。如今大少爷的婚事定了下来,便做主好好操办婚事,园内园外都整理一新。大少爷所在的翠烟阁更是大肆修葺,一时府内下人们来来往往,才显出几分热闹的气息来。 一时又有信传来,西府二老太公的后人因大少爷沈伯彦年后要成亲,家中女眷便定下来年前便回都城,等过了二月再回去,不日就启程,大约月底就能到。陆氏得了信,便忙又遣了一拨人去西府收拾打扫,以备西府沈家人回来住用。 刚将西府打理出来,便又得了消息,陆氏随着夫家去了福建的表姐杜夫人也要在年前回来,大奶奶心中高兴,更是差人妆点庭院,整日忙忙碌碌,时间倒是过的飞快。 转眼进了月底,西府沈家女眷便到了,一时东西两府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又因西府与大少爷同辈的堂兄去年得了一位千金,如今已经抬了爷的辈分,而大少爷沈伯彦还是少爷辈,一时辈分倒是有些乱了,丫鬟们也不知该怎么叫,闹出不少笑话来。 陆氏见状,便做主给沈府的主子们抬了辈分。大爷、二爷便成了大老爷、二老爷,大奶奶、二奶奶便改称大夫人、二夫人,少爷们都改称为爷。众人日后便以新辈分称呼,气氛倒是更加和乐了。 进了腊月,大夫人陆氏的表姐杜夫人便带着女儿杜卿玫到沈府来做客。大夫人见这玫姑娘相貌出众,款款大方,性格直率纯真,心中便很喜欢,又问了年龄,才知与二爷沈仲彦同龄,心中更是有意,便留她母女二人在沈府多住几日。 一日,心儿随着二爷沈仲彦从大老爷的书房回来,正巧遇到玫小姐与大小姐沈玉柔二人带了丫鬟们在院子里踏雪赏梅。 瞧到了沈仲彦,二人便招手叫他一起,他忙应了,转头对心儿说:“你随我一起吧,今年的梅花倒是开的艳。”心儿点头应了,跟在他身后一起朝众人走去。 玫小姐见到沈仲彦走进了,便行了礼说道:“二表哥。” 沈仲彦便笑着答道:“玫表妹。”说罢又望着沈玉柔说道:“大姐一向喜欢梅花,倒不想玫表妹也喜欢。” 玫小姐抿嘴一笑,说道:“我是客随主便,不过正好陪着表姐在园子里说说话,四处瞧瞧罢了。” 沈仲彦笑笑,抬眼看到她头上簪着两枚赤金累丝牡丹簪子,簪头都是两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只是一枚略小些,簪头的两朵牡丹花半开半合、花蕊微露,另一枚的牡丹花不仅形态略大些,而且是花瓣舒展,吐蕊怒放。沈仲彦看了精巧,便说道:“玫表妹这对簪子倒是巧得很,簪在发间,倒像是一丛牡丹开着,形态各异,大小错落。”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便都聚在玫小姐的头上来。 心儿是第一次瞧到玫小姐,她披着莲青色羽毛缎斗篷,隐约露出里面桃红色窄袖小袄和领口的灰鼠小毛领来。她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发间的金簪,便轻轻抬手摸了摸簪头的牡丹花,笑着说道:“二表哥好眼力,这对牡丹簪子是祖父从南洋的商船上得来的,一大一小是一对,叫什么姐妹簪,倒是个稀罕物件。” 她皮肤白皙,两条细眉直入云鬓,眼睛大而有神,鼻子小巧,口若樱桃,说话声音清脆干净,倒是比一般温婉的大家小姐多了几分利落与泼辣来。 沈仲彦听得连连点头,说:“姐妹簪,这名字也取得巧妙。” 一旁的沈玉柔望着这簪子,忽想到了沈伯彦送给自己的那枚玉簪,便问道:“玫表妹见多识广,不知道这姐妹簪可有什么来历说法?” 玫小姐仍笑着,说:“表姐又打趣玫儿了,哪里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不过是随着祖父和父亲在福建呆了几年罢了。这姐妹簪的叫法似乎是从南洋传过来的。寻常是两枚或三枚为一副,或是玉的,或是金的,钗头大多是花卉、蝴蝶之类的,家里若有姐妹的,便每人一枚,以示姐妹情深,若是没有姐妹的,也可以当做一对簪在发间,错落有致,倒也是好看。现今在福建的大户人家,都喜欢将这簪子送给家里的小姐们。只可惜我并没有亲姐妹,只有兄弟,便一人独占了这两枚金簪。”说罢,众人都笑了,玫小姐也弯着眼睛,拿帕子遮了嘴笑着。 唯独大小姐沈玉柔一人却没有笑,她仍问道:“这都城可有这姐妹簪?” 玫小姐见她问的认真,也敛了笑,认真答道:“玫儿倒也并不清楚,只是曾听说祖父倒是送了几对上好的到宫里,给娘娘们品玩。” 沈玉柔点了点头,想到那日大哥沈伯彦说这簪子是安郡王从宫中得来的,那便极有可能是从南洋来的姐妹簪了。 玫小姐见她不说话,似乎有什么心事,便问道:“表姐可是见过这簪子?” 沈玉柔忙说道:“我终日待在府内,怎会见到这样的稀罕物件?瞧着倒是喜欢,只是我与玫儿一样,虽有玉容这个妹妹,可她如今还小,即便有这么好的簪子,也只能自己一人簪,倒是辜负了这簪子的好意。” 玫小姐忙说道:“表姐这么一说,玫儿倒也觉得辜负了这簪子呢,不如我与表姐一人一枚,才不辜负这簪子的好意呢。”说着,就要伸手从发间将这簪子取下。 沈玉柔忙执了她的手,说道:“玫儿说笑了,这么精巧的簪子,定不是普通的东西,又是杜老太爷送与玫儿的,岂能随便送人?” 玫小姐低头想想,便不再坚持,只笑着说道:“既然表姐不肯收这簪子,玫儿那里还有不少福建带来的新奇物件,若是表姐不嫌弃,明日去我那里挑几样可好?” 沈玉柔不好再驳她的好意,便点头应了,她方高兴了起来,又听到沈仲彦问她福建的趣事,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沈玉柔没心思听二人聊天,只轻轻转头望向沈仲彦身后的丫鬟心儿,她站在沈仲彦身后听二人聊天,神色安宁。沈玉柔仔仔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虽是普通丫鬟的打扮,倒不似普通丫鬟一般小心谨慎,陪着笑脸,平日见到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沈玉柔心下暗自琢磨:心儿究竟是何人?为何大哥会将那姐妹簪送与她?不知大哥是否知道这簪子的寓意,若是知道,又特意将这簪子送与我与心儿,那我们岂不是姐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望向心儿,她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拈着一枝红梅,似乎生怕折了这梅花一般,凑近鼻子细细的闻着,梅花的香气让她眼前一亮,嘴角也漾起一丝笑来。她的皮肤光洁无瑕,映在这红梅中分外俏丽。 沈玉柔瞧着她略有些失神,半晌才摇了摇头,心中暗想:心儿的相貌清丽出众,可与自己并不十分相像,眉眼神情也与自己不同。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大哥只是随手赠送而已,并无深意,心儿从哪里看都与自己并不像是姐妹。 她心中正想着,却见心儿不经意一转脸,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她忙冲她招招手,心儿便朝她走了过来。 第42章 卖弄 走近了,心儿问:“大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玉柔轻轻一笑,说:“我见心儿不仅喜欢这红梅,还是惜花之人,心中喜欢。” 心儿笑道:“这红梅只有开在枝头才开得最艳最香,若是折了下来,养在屋内,没几日便花瓣凋零、香气散尽,岂不是折损了这梅花的傲骨?” 沈玉柔点点头,说:“心儿这话倒是说到我心里了,不如你陪我一起在这园中走一走可好?” 心儿浅浅一笑,说:“既大小姐有这雅兴,那奴婢便随着大小姐四处瞧瞧这红梅。”说罢,她转眼望向沈仲彦,他似乎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便点点头,二人便离了众人朝梅林深处走去。 沈玉柔细细问了心儿父母的情况,又问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心儿一一答了,只说家里还有外祖母、舅父一家在外府,并不在都城。 沈玉柔又问了心儿的生辰,得知心儿是冬月初一的生辰,沈玉柔不由得一笑,说道:“我正月十五的生辰,与心儿同是冬天的生辰,难怪你我二人都喜欢梅花。” 心儿忙说道:“大小姐是上元节的生辰?这可是难得的富贵吉祥的日子,难怪奴婢曾听人说过大小姐命格富贵,单看这生辰便知果真是难得。” 沈玉柔轻轻一笑,问:“心儿还信这些?” 心儿低下头,轻声说:“奴婢相信人各有命,很多事强求不得。” 沈玉柔闻言不由得一怔,问:“若依心儿所说,那每个人的命岂不是一出生便定好了的?” 心儿一笑,忙说:“奴婢浅薄,只常听得外祖母说,生在怎样的人家,遇到怎样的爹娘,便是人的命。” 沈玉柔低头想了想,笑笑,说:“心儿的外祖母似乎阅历丰富,听着倒像是一位极有智慧的长者。” 心儿想到外祖母慈善的面容,心中一暖,脸上也带着笑,说:“奴婢只知外祖母家道中落、历经坎坷,也不曾抱怨过老天不公,倒是常教导奴婢与表哥表姐们常怀恩情、乐天知命,方能不忧。” 沈玉柔不由得抬眼望了她一眼,说道:“心儿自小长在这样有智慧的外祖母身边,耳濡目染,难怪便养成了与旁人不同的气质来。” 心儿低下头,只绞着手中的帕子,说:“大小姐谬赞了。” 沈玉柔想到她上次为自己绣的裙子来,便说道:“心儿不仅气质不同,心灵手巧更是旁人不及的。我记得你上次帮我绣的那腊梅长裙,雅致新颖,可见你心思巧妙。近来我正想绣些东西,你若是得空,常去落樱坞坐坐,帮我做些针线。”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若是大小姐喜欢,那奴婢便常去帮大小姐做些针线。” 沈玉柔见她应了,便不再言语,二人便在这园中赏起梅来,直到傍晚时分,几人才各自散了。 又过了小半个月便到了年下,沈府张灯结彩,比往年倒是都热闹了许多。心儿得空便去落樱坞与大小姐一同做些针线,二人边做边说话,倒也熟悉了不少。有时心儿也会去外园找秋露说话,秋露早已得知大爷来年二月便要娶亲了,如今更是少言寡语,只一味地教心儿做针线。 转眼到了正月,往来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各处需要的人手也多了起来,夫人陆氏少不得将府内下人一一重新安排了,即便年底已经买了一批小丫鬟到府上,可陆氏仍不放心,生怕对住在府内的同宗本家、远近亲眷照料不周。 一日,大夫人又遣人来问二爷沈仲彦的起居,黄鹂恰巧不在玉藕轩,黄莺佯装生病,只遣了香秀到福禄居回陆氏的话。 那香秀容貌秀丽又口齿伶俐,更是一味奉承,便在陆氏面前百般卖弄,说二爷近来如何用功读书,又是如何惦念大夫人,听得陆氏眉开眼笑,便也留意起这个丫鬟来。 一旁的素心瞧见这情形,心中有数。等到香秀去了,素心便说:“这香秀倒是伶俐得很,比她爹娘还强上几分。” 陆氏也点头,说:“没料到邢二这闷葫芦的样子,竟能养出这样伶俐的闺女来。” 素心便顺着她说道:“夫人近来还为了伺候本家三老夫人的人手发愁,三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子年纪也大了,奴婢瞧这香秀倒是好的,若是这几日能去照料三老夫人起居,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倒也能为老夫人解解闷,老夫人在我们沈府也能高兴些。” 陆氏不妨她这么说,低头想了想,笑道:“我竟没想到这点,玉藕轩里的丫鬟不少,去个香秀倒也无妨。三老夫人性子最是古怪,香秀口齿伶俐,若是能照顾好三老夫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素心心中暗喜,脸上仍是浅浅的笑,说道:“若是能为夫人分忧,香秀必定是愿意的。” 陆氏也点点头,说:“那你去一下玉藕轩吧,和香秀说一声,让她收拾些日常穿戴的东西去西北的寿安堂伺候吧。” 素心应了便退了下来,往玉藕轩去了。 刚进玉藕轩,就见到黄莺正在门口张望,见她来了,忙上前迎了出去低声问道:“夫人可准了?” 素心点点头,黄莺按捺住心中的欢喜,伸手将素心拉进房内。房内只有黄鹂和心儿在,二人见黄莺一脸喜色拉着素心的手进来,便知事情成了大半。 黄鹂忙问道:“事情可成了?” 素心抿着嘴一笑,点了点头,说:“若是事情没成,我也不会巴巴的来玉藕轩传话。” 黄鹂柳眉一挑,面露喜色,说:“可亏了你,若不是你提前告诉我们,我们倒没机会将她打发出去了。” 素心笑了笑,说:“说到底,也是她自己要在夫人面前讨巧卖弄,夫人见她口齿伶俐,才想到让她去伺候那位刁钻的三老夫人。” 黄鹂啐了一口,说:“谁叫她一心傍着主子们往上攀附,是她自己作孽。” 素心笑笑,见心儿没说话,便望向她,心儿也点点头,说:“是她自己做恶在前,也怪不得我们算计她。” 黄莺一面给素心倒了茶,一面说:“多亏素心留心,才知道夫人正想寻个合适的人伺候三老夫人,我们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素心接过茶,说:“这两个月你们也能清静些,等大爷大婚之后,这本家老夫人也要回族上去了,到时我们再做计较,若是能把她留在其它的院子里倒是最好的。”几人点头称是。 素心吃好了茶,才去找了香秀,把陆氏的话和香秀讲了。香秀心中虽然不愿意去照顾旁支的亲眷,但碍于是陆氏亲自安排的,少不得收拾了东西跟着素心去了西北的寿安堂。 这寿安堂里的三老夫人,是沈家同宗的一位长辈,因后辈没有出息的儿孙,这家境倒是逐渐败落下来,如今闻得大老爷沈青正官做得大,便乘这机会过来小住一阵,享享清福。 她为人刁钻恶俗,对大夫人陆氏也是时常挑剔,陆氏心中既烦她事事挑剔,却也不敢怠慢了这位长辈。如今香秀去了,这三老夫人心中虽稍微快慰些,但对香秀也是百般挑剔,事事差遣,弄得香秀苦不堪言,整日只盼着这老夫人离了沈府回族上去。 又过了几日正是大爷沈伯彦成亲的日子,府内早已装扮一新,人声鼎沸,亲朋汇聚一堂。 心儿无事,也不愿和丫鬟们一起吃酒玩乐,想到秋露定然也是独自一人,便从二门出了内园,往浣衣房走去。 外园甬道两旁是一对对大红灯笼,照得府内影影绰绰,耳边传来阵阵鼓乐,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心儿无心瞧这景致,只惦记着秋露。她还未走多远,便瞧到十多个丫鬟聚在一起,都盯着前面亭子里,不知在望什么。心儿有些好奇,便上前问这些丫鬟们:“姐姐们,你们在瞧什么呢?可是新娘子?” 当中正有一个小丫鬟认识心儿,见她来了,便拉了她过来,说:“是心儿姑娘,新娘子怎么会在这亭子里?不过,这亭子里的人,可比新娘子还好看。”说罢,周围便是一片哧哧的笑声。心儿不解,便也随着众人朝亭子望过去。 这八角亭正对着几株水杉,三面贯通,亭内站着两个人。背对着众人的是一位公子哥,身披一件灰黑色貂皮斗篷,身姿挺拔,旁边一位是小厮打扮的模样,恭谨的垂手立在一旁。这小厮斜眼瞅到不远处站着一群小丫鬟,都执了绢帕捂着嘴望着这亭子,便笑笑,对着一旁的公子哥说了什么。 心儿正纳闷这二人不知有何好看的,就见背对着大家的公子哥转过身来,四周便是一片吸气声,心儿这才明白方才那小丫鬟所指的是何意了。 只见这公子哥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如冠玉、眼若星辰,身材修长、气度飘逸,心儿仔细一看,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似乎在哪里见过。 就在心儿有些困惑时,一旁的小丫鬟拉了拉心儿的袖子,说道:“心儿,你快看,这便是二夫人的娘家侄子,杨家二爷,都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今日来沈府吃喜酒。” 第43章 悲欢 心儿这才想起,原来这玉树临风之人,正是那年在雪海厅见到的杨墨,许久未见,这杨墨褪去了小儿郎的青涩,倒是愈发潇洒俊逸了。 杨墨回头瞧到沈府的丫鬟们只直直瞅着自己,便逗一逗她们,便眯起那桃花眼笑笑,还冲她们点了点头。 这些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哪里经得住杨墨这样的撩拨,都羞红了脸急急低下头去。 心儿见他竟戏弄起这一众小丫鬟来,心中暗叹他真是风流公子哥的作风,心中隐隐有些不屑来。 杨墨见众丫鬟都已经羞的垂下头去,心中暗自好笑,忽瞧见一个小丫鬟仍望向自己,他不由得敛了笑意,也望着这个小丫鬟,她也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清秀,眼中倒无半点羞怯。 心儿见一旁的丫鬟们仍羞着不敢抬头,便与旁边的丫鬟告了别,转身去了。 杨墨见这小丫鬟索性转身去了,望都不望自己一眼,他方才见到众丫鬟低头时涌起的欢愉顿消散了几分,忽觉得无趣起来,便摇了摇头,也带了小厮回宴厅去了。 那些红了脸的丫鬟们抬眼瞧到八角亭内已经空无一人,都有些失落起来,巴巴地等了一阵子,不见他再出来,便才悻悻地散了。 心儿一路来到浣衣房,只见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西厢房的灯还亮着,便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秋露正一个人对着烛台坐着,见心儿来了,忙站起身来,说道:“妹妹来了,快坐下。”说罢,拉着心儿坐下。 心儿缓缓坐下,低头看见台面上放着一副狐皮拢手,正是去年心儿还在这里时,大爷沈伯彦送与二人的。心儿拿起拢手,轻捋着上面的软毛,说:“姐姐这里常年寒冷,这狐皮拢手倒是用的到。” 秋露也咧着嘴,轻轻一笑,说:“妹妹说的是,虽已进了二月,可我这身子倒是觉得愈发冰冷,这狐皮拢手也拿了出来了。” 心儿上前握了秋露的手,果然觉得冰凉刺骨,忙问道:“姐姐的药可是用完了?怎么手上这么冷?” 秋露也微蹙了眉,说:“不知怎的,过了年后便觉得浑身一日比一日发冷,这手也不知是怎回事,现在竟开始微微有些抖了起来,现在连针线也比往日做的少了。” 心儿仍问:“可是这病症又发了?姐姐的药可还有?” 秋露点点头,说:“年前大爷又托人送了一些过来,还没用完。”提到大爷沈伯彦,她便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心儿一心只想着她的病症,便仍说道:“姐姐的病还需要再请大夫来诊脉才行,这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可还是不见好,反而比前些日子重了些呢。” 秋露苦笑了下,说:“我这病怕是治不好了,之前也请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也都不见好的。” 心儿仍不放心,说:“还是要请好的大夫来给姐姐诊治才好,万万不可这么拖下去了。” 秋露拉了她的手,有些动情的说:“能在这沈府,遇到妹妹这样的人,姐姐也知足了,这病若是能治的了最好,若是治不好,也便让它去了,姐姐早已认了命,妹妹也不必为姐姐徒增烦恼。” 心儿眼眶一红,摇了摇头,说道:“姐姐,你还记得心儿从前对姐姐说过的话吗?” 秋露轻轻点了点头,心儿便接着说道:“姐姐放心,心儿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帮姐姐治好病,看姐姐披上红盖头,乘着花轿出嫁。” 秋露听得心儿这一番话,又想到今日是沈伯彦成亲的日子,心中一时感慨,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心儿见她抽噎起来,便不再开口,只握着她的手,默默地陪她落泪。 秋露哭了一阵,抬眼瞧心儿也落下泪来,忙抹干净泪水,缓缓说:“我自从得了这怪病,心里也一天天凉了下来,更少落泪。今日可算是哭了一阵,心里倒也痛快了不少。” 心儿也拿帕子擦了泪,说:“姐姐说的是,从小我心里有什么难过委屈,我娘总是把我抱在怀里,我便在她怀里哭一阵子,说来也怪了,哭过了便好了。后来我听外祖母说,老天因为照顾女子弱小,不似男子那般孔武有力,便给了女子一样宝贝,那便是泪珠子。这泪珠子虽不能让女子有了力气,却能让女子忘了伤痛,愉悦起来。只是外祖母还说,这宝贝泪珠子也是有数的,不能随意糟蹋了,只等最难过伤心的时候用才最有用。” 秋露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妹妹的外祖母说得可真有趣。” 心儿点头,说道:“外祖母的话,不仅仅是有趣,还真的很对呢,我小时候不知试过多少次,果真是如此。” 秋露伸手刮了刮心儿的鼻子,说:“那妹妹小时定是爱哭的。” 心儿也笑了,皱了皱鼻子,说:“我小时候倒是能哭的,后来长大了,倒比表姐们哭的少了,许是怕这宝贝用光了,不敢再哭了。” 秋露被她逗的“扑哧”笑了出来。 心儿见她高兴起来,也便欢喜了几分。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心儿方觉得时候不早了,便起身要走,秋露送了她出门,半晌才说道:“今日是大爷成亲的好日子,若是见到大爷,也替我问声好,秋露感激大爷这些年的照料。” 她瞧到心儿脸上的诧异,轻轻一笑,说:“往日不敢提也不敢见,只因心中终究还是记挂着他,今日哭了一场,反倒明白了,我与大爷本就云泥之别,能在大爷身边伺候,倒也是缘分一场,日后我心中只念大爷的恩德,再无它念。” 心儿见她说得真切,便说:“姐姐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日后姐姐也能自在些。” 秋露点点头,说:“还是心儿明白姐姐的心思。” 二人又互相嘱咐了对方几句,心儿才出了浣衣房回到玉藕轩去。 第二日一早,黄鹂、黄莺就急急的拉了心儿出了玉藕轩往福禄居去,心儿不解,忙问道:“姐姐们,我们这一早是要去哪里?” 二人眯着眼睛笑了笑,说:“我们一起去看新过门的大奶奶。” 心儿也笑了,说:“姐姐们昨日不是已经去瞧过了吗?” 黄鹂撇了撇嘴,说:“昨日大奶奶头上盖了红盖头呢,什么都没瞧到,今日大奶奶要给公婆敬茶,还要见过小叔子、小姑子,众人已经在福禄居等着了。” 心儿也好奇起来,问:“可是又不用见丫鬟们,我们急急地去是做什么?” 黄莺扑哧笑了出来,说:“大奶奶不见我们,我们可以见大奶奶啊,我们就在翠烟阁往福禄居的路上候着,准能见到大奶奶,快走,可别迟了。” 三人说笑间,便到了福禄居的门口,就见落樱坞的落蕊、落痕、落墨、福禄居的素娥、素纹已经在回廊口候着了。众人见三人来了,忙笑盈盈的招手让三人过来,几人便在回廊内说说笑笑,等着大爷沈伯彦和大奶奶来。 不多时,就见到远远走来了两位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众人忙敛了笑,垂手站着。 心儿头一次瞧到沈伯彦穿着大红的长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宇不凡,在他一旁缓缓走着的便是新入门的大奶奶柳氏。她虽是合中身材,可站在沈伯彦一旁,也显得纤小了几分。只见她穿了大红描金宽袖百子衣,头上戴着赤金掐丝点翠凤冠,两侧簪着同心百结挂珠钗,项上戴着蟠锦璎珞圈,面若桃花,眉如远山,明眸皓齿,目光清澈。 众丫鬟不由得小声赞道:“大奶奶果真是好相貌!” 心儿见她走的迟缓,而一旁的沈伯彦似乎也瞧到了,轻轻放慢了脚步,二人又向前走了几步,他索性牵起了柳氏的手藏在自己的大袖中。 丫鬟们瞧到这一幕,都掩着嘴小声笑着。 大奶奶柳氏远远瞧见丫鬟们往这边瞧过来,便欲抽出手来,奈何沈伯彦握的紧,她挣不脱,便红了脸,只静静走在沈伯彦身旁。 快到福禄居的门口时,他方松了手,二人四目相对,柳氏忙垂下头去,他轻轻抬手将她一侧的珠钗扶了扶,二人便一起进了福禄居。 心儿见到二人间的丝丝柔情似乎能把四周的人都融化了,心中也替沈伯彦欢喜,忽又想到昨日的秋露来,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她正想着,不妨一旁的黄鹂拉了拉她的衣裳,她回过神来,见众丫鬟都正福了身,心儿忙也福了身,随众人说道:“给大爷、大奶奶请安了。” 大奶奶柳氏仍垂着头,大爷沈伯彦便点点头,他一眼看到心儿也在人群中,便冲她一笑,心儿也浅浅一笑,算是回了礼。 接着,心儿便看到沈伯彦与柳氏带着翠烟阁的丫鬟们顺着回廊往正房去了。 紧跟着二人的是两个眼生的丫鬟,应该是大奶奶柳氏的陪嫁丫鬟,再往后就是春雨和冬雪,冬雪倒是满脸喜色,可春雨却没半点笑意,只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脸上有些讪讪的。众丫鬟看在眼里,都不作声,只目送这一行人进了厅内。 众丫鬟们又说笑了一番,心儿方随着黄鹂、黄莺回了玉藕轩。心儿心中挂念秋露的病,便等到二爷沈仲彦从福禄居回来后,求他请大夫去帮秋露治病。 沈仲彦一向喜欢心儿生性柔善,见她开口替秋露求自己,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两日便有嬷嬷带了大夫去浣衣房为秋露细细诊了脉,写了药方。沈仲彦亲自谢了大夫,又差人去抓了药,送到秋露那里,命她每日煎服。心儿常去看望她,她用了药,病症虽略轻些,可仍并不能好全。心儿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反倒是秋露时常宽慰她。 第44章 耳坠 大爷沈伯彦的亲事热闹了一些时日,直到二月下旬众位同宗本家才陆续离了沈府,连性子刁钻的三老夫人也万般不舍地离了寿安堂回族上去了。香秀终于松了口气,本打算禀了大夫人陆氏直接回玉藕轩,可不妨陆氏身边的大丫鬟素心却说夫人近来事情颇多,只让她先留在寿安堂,等过几日再说,便没了消息。 到了二月底,大夫人的表姐杜氏也要回福建去了,玫小姐自然也要随着一同回去,心儿便随着二爷沈仲彦一同去福禄居给玫小姐送行。 进了正厅,就看见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大夫人陆氏、杜夫人母女之外,还有二夫人杨氏、大奶奶柳氏、大小姐沈玉柔、三爷沈叔彦、二小姐沈玉容以及一众嬷嬷丫鬟。 沈仲彦见过众人,便朝玫小姐走去。玫小姐见到沈仲彦过来了,心中欢喜,二人刚寒暄了几句,便瞧到大小姐沈玉柔与大奶奶柳氏走了来。 沈玉柔不舍玫小姐,只拉着她的手说话。柳氏则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红绸缎帕子包成的小包来,展开来一看,里面是几对珍珠耳坠,这些珍珠个个硕大饱满,圆润晶莹,一看便知道是上好的珠子。 柳氏将耳坠递到枚小姐面前,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几对耳坠子,我一个人如何戴的过来这么多,正巧妹妹们都在,每人挑一对便是,玫表妹先挑吧。” 玫小姐谢过了她,才细细看起来,这些珍珠耳坠虽都是金镶珍珠的,可每对金托上雕的花样都不一样,有牡丹的、梅花的、桃花的、菊花的、莲花的,个个都精巧细致。 玫小姐见了喜欢,说道:“大嫂子这些珍珠可都是上好的,即便我在福建,也少见这么好的珠子,瞧这做工十分精巧,当真是好东西,玫儿都不知该如何选了。” 一旁的沈仲彦笑道:“你若是不知如何选,我来帮你挑吧。” 枚小姐满目含笑,说:“二表哥若是愿意替玫儿选,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玫儿选,恐怕都要挑了去才好呢。” 说罢,众人都笑了,沈仲彦忍住笑,说:“若都挑了去,那便是给自己置嫁妆呢。” 他这话说得众人愈发笑了起来,玫小姐红了脸,忙拉了柳氏的手,说:“大嫂子,你可要替玫儿做主,这可是挑嫂嫂送的东西,他便不依了,还打趣玫儿。” 柳氏笑笑,只说道:“若是挑嫁妆,倒也不必这么麻烦了,想来日后也要仍带到我们沈家来。” 玫小姐闻言,红了脸,只将脸埋在身旁的沈玉柔肩上,抿着嘴笑。沈玉柔也听出柳氏话中的意思,便也笑着抚了抚她的肩。沈仲彦仍瞧着那几对耳坠,似乎并未听到柳氏的话,只说道:“我看玫表妹那日簪的金簪子倒是牡丹的花样,这对耳坠子也是牡丹的花纹,表妹看可好?” 玫小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二表哥选的极好,正合玫儿的心意。”说着便拿起了那对刻了牡丹的珍珠耳坠来让身旁的丫鬟仔细收了。 一旁的夫人陆氏虽同表姐杜夫人说着话,可眼睛却不住瞧着二人,又听得这话,眼角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柳氏见玫小姐选好了,便对沈玉柔说:“玉柔,你也挑一对吧。” 沈玉柔谢过了,便拣了一对梅花的收了。 柳氏便又到二小姐沈玉容面前让她挑,沈玉容轻声谢过了,瞧了母亲杨氏一眼,见她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拣了那对桃花的,小心收了起来。 剩下最后两对,柳氏便用帕子包了起来,让身边的丫鬟收好了,说道:“挑一对给了春雨吧,她好歹也是大爷身边的人。” 那丫鬟略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奶奶平素已经赏了她不少东西了,如今这耳坠子倒是难得,却还要想着她。” 柳氏笑笑,沈玉柔便说道:“嫂嫂柔善,竟事事肯想着春雨。” 柳氏拉了她的手,说道:“春雨毕竟是大爷身边的人,自我入了门,大爷倒还未去她那里歇过,想必她心里也不痛快,那些衣裳、首饰,也不过让她心里好受些。” 沈玉柔笑笑,正要说话,却听有人进来传禀,说杜家的车马已经等在外面了,众人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大夫人陆氏红了眼眶,说道:“若不是杜老太爷念叨着玫儿,妹妹可真想把玫儿多留一段日子。” 杜夫人也用绢帕擦着眼眶,说:“玫儿没有姐妹,日日盼着到这里来与玉柔、玉容说话呢,只可惜没多少日子便又要走了。” 陆氏也落了泪,伸手拉了玫小姐的手,说道:“下次姐姐你一定让玫儿到都城来住一段时日,这孩子性情纯真讨人喜欢,几日不见便想的很。” 杜夫人疼爱地瞧了眼玫儿,笑着说道:“也不怕妹妹笑话,家中只有玫儿这么一个丫头,众人都宠着,早宠了一身毛病出来,哪里还讨人喜欢?” 一旁的玫小姐娇嗔着说道:“母亲。” 杜夫人笑笑,说:“亏得姨母不嫌弃你,明年老爷回都城考满,你便随着过来吧,也好见到玉柔、玉容。”她顿了顿,又伸手拉了柳氏的手,说:“大奶奶相貌端庄、贤淑有礼,妹妹可是有福的命呢。” 大夫人陆氏也望向柳氏,稍欣慰了些,说道:“不瞒姐姐说,我这媳妇最是让人满意了,对上孝顺长辈,对下和蔼可亲,哪个不喜欢呢?” 众人都点头称是,柳氏倒是有些难为情了,垂下头,轻声说:“母亲。” 陆氏望着她笑笑,说:“已经过门快一个月了,竟还臊了起来,日后这沈府都要交到你手里,面子薄了可不行。” 杜夫人也笑了,说:“方才你母亲已经和我说了,她想尽快把这沈府的钥匙交到你手里了。” 陆氏也点点头,说:“曈儿,从明日起,你便和我学着主持家中中馈,和我一起看看账目,有你帮衬着,沈家这些账也该好好理理了。” 众人都附和着点了点头,唯有二夫人杨氏面色一沉,半晌才堆了笑脸,说:“大嫂岂不是过于心急了?大奶奶刚过门还没一个月,小两口还是新婚夫妇,大嫂便要大奶奶抽身来管沈府的事,伯彦岂不是要心疼了?” 话说完,众人便笑了起来,大奶奶柳氏面色更加红了,只低着头摆弄着绢帕。 大夫人陆氏半晌才敛了笑,说:“曈儿聪慧,何况在柳府便帮柳夫人操持中馈,对帐目也是熟悉,不用多少时日便能熟悉起来,我也可以歇歇了。” 一旁的杜夫人说道:“我方才便说妹妹是个有福的,这样看来,可不是真的?大奶奶进门没多少时日,妹妹便可以放心交了钥匙了。” 大夫人陆氏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二夫人杨氏见她不再开口,也便不好继续说什么,便也闭口不言。 一时杜夫人携了玫小姐与众人一一告了别,众人送至垂花门,方才挥泪别过了。 进了三月,沈府一片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二爷沈仲彦廊下鸟笼里的八哥、鹦鹉似乎也感受到了阵阵春意,只日日在廊下不停叫唤着。沈仲彦倒是不嫌这雀鸟聒噪,只拿着根细细的藤枝逗那八哥,那八哥扑扇着翅膀,叫唤的更欢了。 一日,他从家塾回来,便仍在廊下逗那雀鸟,忽瞧到父亲沈青正遣了人来叫他去书房,他忙搁下手中的细枝,带着心儿去了梨香园。 瞧到大老爷沈青正,二人倒有些意外,只见他双眉紧锁,似有什么心事。 沈仲彦还未及细问,便见大爷沈伯彦也匆匆来到梨香园,他见到沈青正面色凝重,便问到:“父亲,可是西北战事吃紧?” 沈青正听他这么问,摇了摇头,说:“那里天寒地冻,岳将军的兵马多在南方长大,便有不少冻伤,所幸粮草、药材倒是准备充足,首战告捷。”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沈仲彦便问道:“不知岳三哥还可好?” 心儿闻他这么问,也不由得攥紧了手,望着大老爷沈青正。 他并没有注意到心儿的神色,只说道:“这些消息都是圣上在朝堂上说与众臣的,圣上还赞了岳将军将门虎子,看来世子爷明峻和三爷明屹定是出了不少力。” 说到岳明屹,沈青正忽想到了沈玉柔,又想到了眼前这桩烦心事,便沉着脸,不再开口。 沈伯彦与沈仲彦兄弟二人心中替岳明屹高兴,心中宽慰,也没有再问。心儿心中也略松了口气,可忽又想到西北天寒地冻,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心起来,他自小在这江南长大,定受不得冻,不知有没有冻伤。 一时众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心儿抬眼看到沈青正仍锁着眉头,欲言又止,便知他父子三人定是有事要商量,便福了身,先退了出来。 沈青正见她瘦削的身影缓缓退了出去,心中暗叹她果真聪慧,又想不知何时才能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心又沉了下去,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旁的沈伯彦见父亲望着心儿的背影出神,知他又想到了往事,也不敢打扰,只静静坐着,沈仲彦却并不知情,问道:“父亲神色凝重,可是有什么事惹父亲烦忧?” 沈青正闻声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说:“到了为父这个年纪,倒是子女之事时常会惹得为父担忧。” 见兄弟二人不解,他便继续说道:“伯彦如今已经成亲,大奶奶贤淑聪慧,甚得你母亲的心意,为父也甚为宽慰。玉柔秀外慧中、沉稳端庄,你们母亲本早已为她选好了人家,无奈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我们沈家与岳家是无缘结秦晋之好了。” 第45章 忧虑 他这一番话说罢,兄弟二人皆是满脸愕然,沈仲彦不由得问道:“父亲是说有人来向父亲提亲,要求娶大姐?” 一旁的沈伯彦想了想,说:“若是寻常人家求娶,父亲不中意,便可不允。从前也有人家前来提亲,父亲都未应允,今日父亲如此为难,莫不是这亲事不允还不可?” 沈青正望着二人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说:“伯彦说的极是,今日柳大人私下告诉为父,太子今日向圣上请安时,提到要在几家臣子家挑选太子选侍、才人和淑女等妾室,并还呈上了一份所选臣子的名单,上面便有为父的名字,其他几家也是素来与东宫少有往来的臣子。” 沈伯彦不由得说:“若是圣上准了,玉柔年已及笄又没有婚约在身,定然是会入选。” 沈青正皱起眉来,说道:“为父何尝不知,这便是为父发愁的原因。” 沈伯彦仍有疑惑,问道:“父亲自从去年从浙江府回来之后,行事更加低调,鲜少见客,更不与太子一党的人往来,可不知太子为何仍有意拉拢父亲?” 沈青正叹了口气,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去年为父向圣上禀明浙江知府苏延年税收作假之事,可圣上却充耳不闻,并未去查此事。太子心中仍有顾虑,又忌惮为父知晓此事,几次在朝堂想弹劾为父,可圣上却含糊其辞,未做深究。太子见状,便想拉拢为父,若是玉柔被选为太子选侍,那么从此我们沈家便与东宫紧紧绑在了一起。” 一旁的沈仲彦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弊,跺脚说道:“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岳三哥和大姐的亲事先定下来,有了婚约,父亲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沈青正摇了摇头,说:“谁也没料到太子仍有意拉拢沈家,去年德妃娘娘要将她的外甥女许给伯彦,为父婉拒,匆匆托人去柳家提亲。万万没料到,他们竟不死心,如今倒是打起了玉柔的主意。” 说罢,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才说道:“我们与岳家是几世的交情,明屹也是为父与你们母亲都瞧中的,不想他却无心儿女婚事,一心投身沙场。当初你们母亲得知明屹要去西北,哭哭啼啼,为父还说她是妇人之见,如今倒是为父错了。想到玉柔日后要嫁入太子府,成为东宫牵制为父的棋子,为父不免痛心。” 沈仲彦抬头看到他眼底的痛楚,心中也酸楚起来,只垂着头黯然伤神。 一旁的沈伯彦略思量了一番,说:“父亲,如今圣上的诏书还没有下来,我们不如去岳家找岳老夫人商议一番,她老人家素来中意玉柔,若是得知此事,怕也是心中不舍,不如我们先立了婚约,等到诏书下来时,玉柔已是许了人家的人了。” 沈青正略沉吟了一番,说:“为父也想过,若是我们去求岳老夫人,她老人家定是会同意,可柳大人告诉为父,太子已经向圣上禀明,这名单上的臣子,都是家中有适婚女子,且没有婚配的。若是我们此刻与岳家结亲,不仅会惹祸上身,恐怕会牵连岳家。” 沈仲彦也有些着急起来,问道:“难道我们只能这样看着玉柔被选为太子选侍?” 沈青正忽想到了什么,说道:“只是此事颇为蹊跷,自玉柔及笄之后,也有几户人家想同我们沈家结亲,为父与你们母亲早认定了岳家,便将这几家人家都推了,只说玉柔年纪小,不舍她这么早出阁,可话虽这么说,明白的人都知道,我们沈家已有中意的人家。”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望了望面前的两个儿子,缓缓说道:“可偏偏明屹一去西北,东宫便求圣上要挑选选侍,还声称名录上的人家都有适婚未有婚约的女子,东宫是如何知道我们与岳家两家有意,却没有婚约?” 沈伯彦也垂头想了想,说道:“我们与岳家的婚事虽未言明,可相熟的倒都知道,只是明屹出征,我们二家并未立下婚约,此事倒是只有近亲才知晓,父亲是怀疑有人将这消息告诉了东宫,东宫才动了这心思?” 沈青正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为父也正是这么担心的。” 沈伯彦倒吸了口气,说道:“只是我们与东宫鲜少往来,而亲近的人也远着东宫,不知是谁竟一心向着东宫?” 沈青正摇了摇头,说道:“一时也难猜出是何人,只是事已至此,我们沈家又只有玉柔这么一个适龄女子,为父实在不忍心将玉柔送去东宫。” 沈伯彦也垂下头去,玉柔端庄聪慧,颇得父亲的心,若是送去东宫,岂不是将父亲的心头肉剜了下去。可府内再没有旁人能替得了玉柔了,父亲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想到这里,他忽得一怔,他想到了心儿,忙抬眼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动,沉吟了半晌,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万万不可。” 沈伯彦想了想,说道:“父亲若是不舍玉柔,便只有如此了。” 沈青正仍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为父不舍她,只是她身世本就不能昭告天下,若是有人深究起来,恐怕会牵连到我们沈家,此事还是万万不可。” 沈仲彦不明白他二人话中的意思,只问道:“父亲说什么万万不可?” 沈青正瞧了他一眼,说:“为父斟酌了半日,我们在这里着急也没什么用。目前只有圣上一人才能定下此事。圣上近来交给太子办的差事也不如以往多了,许多要紧的事倒是交给安郡王去办。若是圣上心中已经认定太子为皇位的不二人选,那必然会默许太子此次的请求。若是圣上心中有所顾虑,便一眼能看出太子此举是在朝中拉拢臣子,想必圣上定会细细斟酌,再做决定。” 沈伯彦兄弟二人不妨这后面竟还有这样的牵扯,便都点了点头,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来。 半晌,沈青正才缓缓的说道:“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是静观其变,你们先不要同你们的母亲讲,省得她忧心。” 兄弟二人点头应了下来,见沈青正已经提笔要看公文了,便躬身退了出来。 且说心儿离开了梨香园,便往福禄居去找素心去了。明日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更是心儿母亲的冥寿,心儿心中惦记,便想晚上趁无人的时候给母亲上柱香。她昨日在玉藕轩找了半日,除了二爷沈仲彦常用的安息香、甜香之外,竟没找到可以焚与亡人的线香。她想到大夫人信佛,屋内时常会焚着檀香,便与素心说好了,今日去取几支用。 到了福禄居,二人在回廊上说了一会儿话,素心便取了包好的几支赤檀线香,另还拿出个小巧的黄铜香炉来,一并交给心儿,说:“既是给母亲做冥寿,只有香,没有香炉可不成。” 心儿心中感激,接了东西,谢过她的好意才往玉藕轩去了。 素心看她走远了,才转身进了正厅。 大夫人陆氏正隔着帘子看外面的海棠花,见素心进来了,便问道:“我方才见你和一个小丫鬟在外面说话,可是玉藕轩的心儿?” 素心听夫人这么问,便如实回答说:“正是心儿,她来找奴婢借几支线香。” 陆氏问:“她要线香做什么?” 素心便一五一十地答道:“明日是心儿娘亲的冥寿,心儿想焚几支香,也算是祭奠她娘了。” “哦,原来是这样,”陆氏想了想,又说:“明日是三月初三,不正是上巳节吗?心儿她娘倒是生的巧。” 素心也笑道:“谁说不是呢,上巳节也是女儿节,人人都说上巳节出生的女子定然是容貌出众呢。”她说罢,自知失言,她知陆氏一向不喜欢心儿,便忙住了口。 陆氏面前出现心儿的面容,微微皱了皱眉头,说:“论相貌,心儿倒是不比旁的丫鬟差,想必她娘也定是个美人。” 素心本怕夫人迁怒于心儿,不妨今日大夫人夸心儿相貌好,不由得怔了一下,旋即忙笑道:“夫人说的极是。” 陆氏似乎看出素心的心思,转眼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与她素来交好,可日后还是要远着她些。我最瞧不惯她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见素心微微点了点头,她又接着问道:“你可发现她出落得越来越像什么人了?” 素心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奴婢瞧不出来她像什么人。” 陆氏也想了一阵子,说:“近来我见到她几次,心中隐隐觉得她像一个人,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究竟是像谁。” 素心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说:“夫人见过的人多了,岂能个个都记得,许是哪家的丫鬟。” 陆氏摇摇头,说:“不去想了,许是身边丫鬟们多了,一时有相像的也是有的。” 素心也点了点头,便捧了茶给陆氏。 第46章 冥寿 陆氏接过茶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把盖碗搁在桌上,问素心:“昨日邢二家的来找我,说她闺女香秀如今还留在寿安堂,想回到玉藕轩去。近来事情多,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素心走到陆氏身后,轻轻给她揉着肩,说:“夫人连日操劳大爷的婚事,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琐碎的事来?” 陆氏微微眯了眼睛,说道:“香秀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你下午去下寿安堂,还是让她回玉藕轩去吧。” 素心心中一怔,手上却没停,一面轻轻揉着陆氏的肩,一面说道:“好,奴婢下午便去。这香秀果然是聪明伶俐的,若是去年买的新丫鬟们,都有她这般机灵可便好了。” 陆氏听她这么说,闭着眼微微蹙了蹙眉头,说:“昨日二夫人还到我这里来抱怨了一番,只一味说她院里的新丫鬟笨拙,你也是听到的。” 素心微微一笑,说:“二夫人向来对下人们要求颇高,既要摸样清秀、手脚伶俐,又要低调沉稳、老实本分。整府的丫鬟都给二夫人去挑,她也未必有满意的。” 陆氏被她这么一说,扑哧笑了出来,说:“你这张嘴,被你一说,倒像是那么回事。” “奴婢也只敢在夫人面前口无遮拦。”素心笑着说道,“奴婢瞧着昨日的情形,怕是二夫人想再多要了几个丫鬟去,三爷年纪大了,也该有自己的院子了。” 陆氏点点头,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去年采买的丫鬟如今都已经送到各院去了,一时倒没个合适的。” 素心扑哧笑了,说:“眼面前不就有一个人,夫人怎么没想到?” 陆氏睁开了眼睛,问:“你说的可是香秀?”她见素心点了点头,便略沉吟了一番,半晌,才缓缓说道:“香秀这丫头虽伶俐,模样也是上好的,可她娘是我的陪房,你也知道二夫人素来是个疑心重的,怕是对香秀不能全信了。再者,仲彦去年上才有了自己的院子,也倒缺不了人。” 素心握起美人拳,轻轻地给陆氏捶着背,说:“夫人心胸坦荡,并无他意,即便二夫人起初不会轻易相信香秀,可日子久了,自然会知道香秀的好处,更会体会到夫人的好意。至于二爷的玉藕轩,去年年底刚又添了两个小丫鬟,虽然不及香秀伶俐,可略经调教,倒也不差。” 陆氏想了想,说:“仲彦身边的黄鹂、黄莺倒也还不急着配人,有她们二人在玉藕轩,我倒是放心的。也罢,且先就这样吧,你下午去下寿安堂,带着香秀去西园的寿禧堂,把人给二夫人送过去。” 素心心中暗喜,只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夫人仁善,二夫人定会知晓夫人的好心。” 陆氏微微叹了口气,说:“她虽然对二老爷常常拈酸吃醋、对下人处处苛刻挑剔,不是个吃亏的主,可我心中倒念着她的好。那时老爷随着老太爷去西北办差,我又怀着二爷,是她日日在一旁悉心照料着我,到最后几个月我这身子实在不济,她还替我料理府中事务。也不知怎么回事,仲彦已不是头胎了,可这胎着实凶险,若不是她照料着,恐怕我和二爷都不在这世上了。” 说到伤心处,她的眼眶竟红了起来。 素心忙捧了热茶递到她手里,说:“夫人是菩萨心肠,此事夫人时时提起,对二夫人也是处处迁就忍让,二夫人想要什么,夫人也是次次由着她,下人们都说,西园的吃穿排场,可比夫人这里还要讲究几分。” 陆氏接过茶,用碗盖拨着茶汤,缓缓说:“二夫人的娘家本就是讲究排场的,她自小长在那样的府里,自然难改。我看倒是好的,大家的夫人小姐就该是簪珠戴翠、华美动人,旁人瞧了也欢喜。” 素心想到二夫人华贵的样子,又想到二老爷那两房姨娘平日素净的样子,便只抿着嘴笑。 陆氏见她只笑着不说话,便问:“素心,你在笑什么?” 素心忙敛了笑,说:“奴婢只是想到了西园的两位姨娘。” 陆氏也忍不住笑了,说:“你倒愈发尖酸刻薄了,二夫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二老爷身边的那几个通房早就被她撵的撵、嫁的嫁都打发出去了。如今这两位姨娘都是她的陪嫁丫鬟,相貌虽说不错,可平日一声不响,都是省心不生事的主。只可惜她们也都是没福的,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怎地,先后都没保住,如今几年过去了,却还不见有动静。” 素心也替两位姨娘惋惜,轻叹了口气,说:“各人有各命吧。做了大户人家的姨娘,也便身不由己了。” 陆氏见素心垂了眼,神色凝重起来,忽想到一件旧事,便说:“我便知你是没这心思做沈府姨娘的,那年二夫人有心将你要了去给二老爷做小,我没肯,如今看来,我是做对了。” 素心想到那日的事情,心中感激大夫人的好,眼中泛起泪光,说:“素心感激夫人的恩情,也只愿意在夫人身边伺候。” 陆氏笑笑,说:“你在我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再过一二年,也该离了这沈府去嫁人了。” 素心眼泪滚落下来,说:“素心愿意一辈子都在夫人身边伺候,不嫁人。” 陆氏扑哧一笑,说:“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姑娘?即便是我肯了,你爹娘也不肯。等明年找你爹娘过来,若是他们有中意的人家,不亏了你,便把你领出去嫁了,嫁妆我来置办。若是他们没寻到合适的人家,那我就做主给你在府中选个好的小厮,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总不能亏了你。” 素心眼泪更多了,只哽咽着不说话,陆氏便又安慰了她几句,方才好了些。 且说心儿拿了香炉和线香回到玉藕轩,等到夜深人静时,便轻轻挽了一个小包袱出了院子,往园中的西北角去了。那角上正好有一棵粗壮的梨树,虽临着大老爷的书房,却鲜有人往来,心儿早已看好了地方,便径直往这梨树下走去。 到了树下,心儿四下瞧瞧无人,便将包袱里的香炉、香、又一些点心都取了出来,巧的是树下正好有一块石板,心儿便将东西一一摆在石板上。都准备妥当后,心儿便面对着那梨树跪在石板前,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太想念自己的母亲了,那梨花一样清丽的女子,带给她十一载最温暖的光阴,终还是弃了她先去了。心儿常想着她,也常在梦中梦到她,可醒后却什么都记不住,只留得下枕边的一片冰凉。 心儿哭了半晌,才止了泪,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线香,对着树磕了三个头,才把香插在香炉里。她望着香炉上的袅袅轻烟,轻声说:“娘亲,心儿今日陪娘亲过生辰来了,这样娘亲就不会寂寞了。” 她抬头见到一弯新月正躲在树梢,仿佛与这梨树交融在了一起。她的泪又落了下来,哽咽着说:“娘亲,你瞧到天上的月亮了吗?娘亲说过爹爹就住在月亮上,心儿一直深信不疑,后来才明白,爹爹是不能住在月亮上的,娘亲是为了让心儿高兴才这么说的。” 她仍望着那月亮,可那月亮渐渐婆娑起来,她拭了泪,接着说道:“可后来娘亲也去了,心儿才盼着娘亲说的是真的,这样娘亲也可以去月亮上和爹爹团聚,爹爹和娘亲也可以在天上看到心儿了。” 说到这里,心儿再也忍不住了,呜咽了起来。在这静静的夜晚,她的哭声显得分外的悲戚,这棵梨树似乎也感伤起来,洁白的花瓣便如同眼泪般片片飘落下来。 心儿抬头望着纷纷飘落的花瓣,缓缓说:“娘亲,心儿在沈府一切都好,大老爷、大爷和二爷都待心儿很好,心儿身边还有一些好心的嬷嬷和姐姐们照料,心儿很好,娘亲尽管放心。” 心儿轻声诉说着,她将她这些年的事情,一件件讲给她的母亲,哭一阵笑一阵,直到那几炷香都燃尽了,她才停了下来。半晌,才有些伤感地望着那香炉中的香灰,轻声说:“娘亲,心儿该回去了,下次心儿再来陪娘亲说话。心儿很想娘亲,也想外祖母、舅父、舅母、还有表哥表姐们。心儿常向老天祈许,希望老天能让心儿再见到亲人,见到他们,便向见到娘亲一样,心儿心中的念想也能宽解不少。” 说着,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正当她抬手擦泪的时候,忽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心儿也顾不得擦泪,忙把石板上的香炉、点心等东西收拾在包袱里。正要走,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忙躲在了树后,只想等这人走过了再回去。 可这人偏偏朝这这棵树走来,终停了脚,静静地站在这梨树面前。 心儿心中暗暗纳罕,还有谁也会深夜出来看这梨树,便偷偷探出头朝那人望去。月光正好照在那人略有些悲怆的脸上,心儿一怔,这人正是大老爷沈青正。 第47章 身世 他抄着手,直直地站在梨树前,抬头望着树枝上的点点梨花,目光中满是伤感。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了,可我对你的愧疚却仍在心中。命运弄人,你我阴阳两隔,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我这一生可谓光明磊落,唯有对你,却是心怀不安。”说到这里,他声音竟有些哽咽,便抬起头,不再说话。 心儿仍在树后望着他,他眼角竟然有两滴清泪在月光下泛着光。心儿不由得呆住了,轻轻靠在树干上,直直地望着他。 沈青正没有瞧到心儿藏在树后,仍缓缓说道:“每年今日,我都会到这棵树下同你说说话,我的书房虽梨香满园,可都不如这棵长得好。你可还记得这棵树?小时候你来沈府玩,为了哄你开心,我便让人支了一架秋千在这树上。我现在仍还记得你荡秋千的模样,天真烂漫、笑靥如花,最是让人怦然心动。” 他脸上竟带上了一丝笑意来,喃喃说道:“你最喜欢这里,还说也要在穆府的大树上支一架秋千。我恐你有了秋千便不肯到沈府来,便偷偷告诉穆老夫人,让她不要给你架秋千,只说怕你不小心伤到。直到今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在穆府架了秋千。” 他停了片刻,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半晌才又说道:“那次我在西北见到你,竟忘了问你此事,不曾想日后竟再也不能问你了。如今穆府还被封着,若是有机会能再走进,我定要去瞧瞧。” 心儿听得他这一番话,不由得呆住了,原来大老爷竟然与母亲自幼相识,对母亲情谊深重,而且他还在西北与母亲见过面,他究竟是母亲的何人?母亲又为何将自己托付给他? 正在她暗自琢磨时,却听沈青正有些感伤的说道:“梨苏,你瞒得我好苦,你有了我们的孩子,却不告诉我。后来父亲病重,请了穆家大爷去诊治,他欲言又止,却没有告诉我那时你已经将心儿生了下来。直到你临终前将心儿托付于我,我才知道,原来你已有了我们的孩子,而且已是十多岁了。” 心儿闻言,如同一记惊雷在头顶上响起,她只觉得一丝凉意从头顶弥漫开来,直凉到足底,她忽觉得浑身冷起来,她紧紧裹着衣裙,可那寒意仍穿透了她的身体,她不由得发起抖来,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润湿了双颊。 她忙捂着嘴巴,任凭眼泪肆意地流着。原来大老爷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难怪母亲临终前不顾众人阻拦要自己回到都城,来到沈府,原来自己竟是沈家的女儿。可母亲为何说父亲已经去世了,而父亲为何处处照拂,可却始终不肯认自己? 心儿的眼泪仍止不住地落下来,她靠在树上,紧紧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她忽然有些怕被他瞧到了,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自己的亲生父亲。 隔着这株梨树,沈青正仍然在说着什么,可心儿却一句都没有听到,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大老爷是她的生身父亲。她呆呆地靠在树干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身望向树前的人,却发现大老爷沈青正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玉藕轩,院门还没有落栓,是冯嬷嬷帮她留了门,冯嬷嬷见她满面泪痕,浑身瑟缩着,忙一把把她拉进来,碰到她冰冷的手,不由得问道:“手如何会这么冷?可是天晚了受了凉?” 心儿并不答话,只直直的望着她,冯嬷嬷想她恐是思念母亲,也心酸起来,忙说:“快进屋去吧,好好睡一宿,第二日便好了。” 心儿点了点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匆匆洗漱了便躺了下来,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浑身仍泛着凉意,脑海中仍是沈青正那悲怆的样子。 心儿缩了缩身子,忽想到,若是自己是大老爷的女儿,那么大爷、二爷便是自己的哥哥,大小姐便是自己的姐姐,难怪他们几人都对自己颇多照拂,原来他们都早知道自己是沈家的女儿,是他们的妹妹。可是他们为何不告诉自己呢?难道还有什么缘故,让众人保守着这个秘密? 心儿辗转反侧,直到天色蒙蒙亮,她才觉得浑身困乏,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心儿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睁眼瞧见天已大亮,忙掀了被衾要起身,方才发觉浑身酸痛、眼睛酸胀,被衾似乎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她正挣扎着坐了起来,就见黄鹂一脸关切地走了进来。她见心儿坐了起来,忙上前扶了她说道:“心儿,不要起来,你赶紧躺好了。” 心儿不明白,正要说话,却不妨黄鹂接着说道:“今早我们进来看你,你满脸通红,一直说胡话,一会儿叫娘亲,一会儿叫爹爹。冯嬷嬷一摸你额头,滚烫得吓人,忙叫彩蝶给你用温水敷了脸,还多抱来了一床被衾给你发汗。” 心儿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并没有那么烫,只觉得喉咙发干,便咽了口口水,喉咙便一阵阵疼了起来。 黄鹂见她蹙着眉头摸着脖子,便问:“心儿,你可是要喝茶?”心儿张了张口,想说“有劳姐姐了。”可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只得点点头。 喝了几口茶,心儿方觉得好了些,可竟仍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喉咙一阵阵疼。黄鹂见状,忙让她好生休息着,正要扶她躺下,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二爷沈仲彦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心儿见到沈仲彦满脸的关切,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怎地,眼前却婆娑起来。 沈仲彦见心儿眼睛肿得高高的,知道她昨夜去给她娘上香哭过了,又见她落下泪来,只当是病得难受,心中也更加焦急起来,说:“怎么又哭起来了?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可不能再哭了。” 说罢伸手从怀中取了那松绿的帕子出来,帮心儿拭了腮边的泪。 心儿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话来,只泪眼婆娑地瞧着他。 一旁的黄鹂见了,对沈仲彦说:“心儿讲不出话来,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沈仲彦吃了一惊,忙对心儿说:“怕是昨日出去得久了受了风寒,虽入了春,可还是要多穿些才好。你且躺着别动,我这就遣人去请大夫来给你诊脉。” 心儿正欲拉住沈仲彦,可他却不等心儿说什么,便急匆匆地去了。她只得吃了些茶又躺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前来诊脉的大夫来了,心儿才醒过来。大夫细细的诊了脉,只说是受了风寒,外感内滞,便开了几剂疏散的药。沈仲彦送走大夫后,忙命老嬷嬷取了药,煎好了看心儿吃了方才放下心来,他瞧着心儿不言语,只呆呆地望着自己,便忙宽慰了她一番,瞧她躺好了,方才离开了。 心儿自从得知大老爷沈青正竟是自己的身生父亲,沈仲彦便是自己的哥哥,想到他从前对自己的诸多照拂,心中便对他多了几分亲近。这几日她生病在房内休息,他便常来看她,只将他所知道的趣事搜肠刮肚地讲给她听。 心儿望着他,他的眉眼并不像大老爷和大爷,而是像夫人,弯眉星眼,唇上不知何时竟钻出了一些青青的胡须来,瞧着倒是愈发沉稳了。 沈仲彦见心儿只望着自己笑,心中也欢喜起来,不知何故,心儿这次生病之后,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从前她虽待自己恭恭敬敬,并不是十分亲近,可近日似乎对自己更加亲近了些,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了。他暗自欢喜,愈发常来瞧她,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趣事都将给她听。 大爷沈伯彦得知她病了,便遣了小丫鬟来瞧了她,大小姐沈玉柔倒是来过两次,只在屋内同她说说话。过了几日,心儿身上才好多了,也可以讲得出话来。可沈仲彦要带她去大老爷的书房时,她终还是推脱自己没好全,只避着不去见他,她不知该如何去见这个对自己诸多照拂却不肯认自己的父亲。 一日,大小姐沈玉柔瞧过了心儿,瞧她已经好全了,便嘱咐了她几句,只带了丫鬟出了玉藕轩,往正院福禄居去了。 还没到福禄居的门口,便见一群嬷嬷丫鬟们簇拥着一位夫人雍容华贵地走了过来,沈玉柔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沈府上,没有一个人的排场能有二夫人杨氏的排场大了。 她便上前,轻声叫了声:“二婶。” 二夫人杨氏见到沈玉柔,忙停了脚步,如同头一次见到一般,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几番,伸手牵了她的手说:“几日未见,玉柔出落的愈发娴静动人了。这脸庞、这身段、这气韵,怕是都城也没几家的小姐能及得上的。” 沈玉柔不妨杨氏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如此夸赞,不由得有些难为情起来,忙低了头,说道:“二婶这么说,玉柔可万万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好便是好,二婶从小看你长大,如今见你出落得这么动人,心中也是欣慰。”杨氏说着,竟拿出丝帕拭了拭眼角。 沈玉柔心中诧异,不知道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又是为哪般,便说道:“二婶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杨氏又转悲为喜,眯着桃花眼,说:“可不是正有件天大的喜事呢?正要告诉你母亲,你在便更好了。”说罢,便牵着沈玉柔的手一起进了福禄居。 第48章 心乱 二人进了内厅,可巧大奶奶柳氏也在,众人见过了,便各自坐下了,素云、素心忙捧了茶上来。 见丫鬟们都出去了,大夫人陆氏便问:“二夫人自从进门便面带喜色,可是有什么好事?” 二夫人杨氏索性笑了出来,说:“今日前来,可真是给夫人道喜来了。” “哦?何来的喜事?”陆氏心中不解,便问道。 杨氏望着一旁的沈玉柔,说道:“向来听闻玉柔命格贵重,如今可是真正的应验了呢。” 众人不解,陆氏便问道:“哦?二夫人这话怎么说?” 杨氏伸手理了理云鬓,又抿了口茶,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才搁下茶碗,缓缓说道:“今日二老爷见到了我娘家大哥,大哥悄悄告诉二老爷,太子殿下已选了几户人家,要在这几户人家的及笄女子中选太子选侍,这其中便有我们沈家。” 她说罢,便转眼望着沈玉柔,继续说:“我们家玉柔还没有婚约在身,这太子选侍,以玉柔的容貌性情,定是能选得上的。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大夫人陆氏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只望着女儿沈玉柔出神,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若是玉柔成了太子的选侍,那日后便是宫里的娘娘,身份贵重,她心中不免高兴起来,可忽又想到了岳明屹,又暗暗有些惋惜,一时倒没有说话。 沈玉柔闻言一惊,她没料到杨氏口中的喜事,竟是自己将要去做什么太子的选侍。她既不贪念皇家富贵,更不愿嫁与旁人做妾室,何况她心中早有意中人,杨氏这话忽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大奶奶柳氏见众人都不说话,大夫人陆氏喜忧参半,只望着面前的沈玉柔出神,而沈玉柔神情愕然,只呆呆坐着,脸上没有一点喜气。二夫人杨氏倒是满面含春,正惬意地品着茶。 柳氏便说道:“二婶,这消息可是作准的?这几日倒不曾听父亲提及。” 杨氏放下茶杯,说:“听说皇上的旨意还没下来呢,算算也该是这几天的事了,大老爷这一向深居简出,鲜少见客,这消息自然知道的晚些。” 柳氏轻轻点了点头,便转头望向陆氏。 陆氏方回过神来,望了一眼仍有些呆呆的沈玉柔,缓缓说:“这倒也算的上是一门好亲事。” 杨氏忙说道:“这不仅仅是好亲事,可是上好的亲事呢。眼下是太子身边的选侍,日后可便是宫里的娘娘,若是生得一儿半女,那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氏点点头,说;“看来那术士说得还真是对,玉柔果真是命格贵重,若是日后成了宫中的娘娘,那便真是我们沈家的荣耀了。” 一旁的沈玉柔听母亲这么说,忽有些烦躁起来了,对着大夫人陆氏说:“母亲,玉柔不求什么荣华富贵、身份贵重。” 大夫人见她着急起来,神情瞧着倒并不像是女儿家的羞涩,而有些愤懑,她心中一惊,不由得想到了她与岳明屹二人的婚事,心中暗暗倒吸了口气,忙伸手将玉柔拉在身边,说:“你的心思母亲何尝不知,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圣上的旨意下来,我们再没有旁的法子了。” 玉柔心中一急,眼泪便涌了上来,她有些哽咽地说:“那玉柔便不嫁,愿意终身陪伴在母亲身边。” 陆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说:“哪有不出嫁的女子?母亲岂能耽误了你?如今虽说是给皇太子做选侍,可日后便是娘娘,身份尊贵,多少人求还求不得的。” 沈玉柔听她仍这么说,愈发有些急了起来,只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杨氏笑着说道:“到底年纪还小,说到自己的亲事,倒臊得眼泪也出来了。” 陆氏也说道:“是啊,玉柔,你一向最识大体,这可是喜事,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一旁的大奶奶柳氏见状,忙上前拉了沈玉柔的手,说:“玉柔年纪浅,怎么经得起二婶如此开门见山地说自己的亲事,怕是早就臊了,来,玉柔,我们进里间去罢。” 玉柔方止了泪,仍抽泣着随着柳氏进了里间。 大夫人陆氏与二夫人杨氏妯娌二人又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二夫人方才告辞了。沈玉柔也止了哭,只呆呆在坐在绣墩上,垂头摆弄着手中的帕子,也不开口讲话,直到二夫人走了方才从里间出来,同陆氏和柳氏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话,便也带着丫鬟们回落樱坞去了。 见她走了,陆氏便忙遣了嬷嬷去梨香园请大老爷沈青正来。大奶奶柳氏见状也便起身告辞离了福禄居。 不多时,便见沈青正抄着手进了福禄居。 陆氏见他来了,忙迎了上前,命人捧了茶,又遣了丫鬟们,方才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沈青正呷了口茶,缓缓问道:“夫人面色不安,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氏抬眼望着他,说道:“妾身今日听二夫人说,太子殿下要在几户人家挑选选侍,我们沈家便在其中,若是这样,那玉柔的容貌性情,日后定是要成了太子殿下的妾室,那日后……”说到这里,她忙止住了,只小心地望着他。 沈青正皱了眉头,说:“二夫人还是这般不稳重,圣上的旨意还没有下来,她便按捺不住,急急地同你讲了这事。” 陆氏便问道:“那老爷也是知道此事的?”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说:“几日前便听说了。” “这也算的上是一件好事,老爷应该早些告诉妾身的。”陆氏有些埋怨的说道。 “好事?”沈青正眉头皱得更深了,瞧了她一眼,说道,“真是妇人之见!若真是好事,我定然早早便让夫人得知了,何必瞒着夫人。” 陆氏不妨沈青正这么说,不由得吃了一惊,问:“妾身便不明白了,若是日后成了宫中的娘娘,那可不是好事吗?” 沈青正摆了摆手,说:“夫人,你如今还不明白?宫中的娘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即便贵为六宫之首,皇后娘娘的身子又是什么光景?再者,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后宫中的那件事?” 陆氏想了想,说:“老爷说的可是御医穆家的那场祸事?”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正是。朝中争斗不断,后宫恩宠也是瞬息万变,玉柔虽然贤淑乖巧,可我们如何忍心让她深陷后宫,虽荣华富贵,却得步步为营,时时小心。” 大夫人陆氏似乎仍不死心,只说道:“可玉柔贤淑,又有老爷照料,想必也不会落得穆家那般的下场。” 沈青正摇了摇头,说道:“当年的惠贵人可是圣上一眼便瞧中的,后纳入宫中,一时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可终还是落得个老死冷宫的下场,夫人难道愿意看着玉柔日日战战兢兢、不得安定?” 陆氏听他这么说,又想到从前那桩旧事,心中倒有些怕了起来,忙说:“妾身何尝不心疼玉柔,可我们与岳家还没有结亲,这事可还有转机?” 沈青正略沉吟了一番,说:“太子殿下将折子递上去已有七八天了,可圣上却迟迟没有下旨,我看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陆氏仍不明白,说:“圣上向来最看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请求也不算是过分,不知圣上为何迟迟不肯下旨?” 沈青正神色凝重,说:“夫人,这朝堂之事,夫人不要去问也罢,只是记住了,日后若是有人说起玉柔的婚事,夫人便谨言慎行便是。” 陆氏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沈青正站起身来,正欲出去,忽又想到了什么,问:“玉柔可还好?” “玉柔心中不愿,已经在我这里落了泪,我看她是有意与岳家的婚事。”陆氏轻声说道。 沈青正思量了一番,说:“玉柔一向性子沉稳,今日怕是真着急了。夫人竟还不如玉柔,连玉柔也知这太子选侍并不是什么好亲事。夫人日后去多宽慰宽慰玉柔,还没有圣旨下来,她且宽心。”说罢,他轻叹了口气,说:“若是岳将军能早些回来,也算能了了我们一桩心事。若是明屹不能回来,恐怕我们得再想法子了。” 陆氏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困惑地望着他,他摆了摆手,说道:“也罢,此事夫人便不要多问了,我自有安排。” 陆氏不便多问,便只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正值晌午,沈青正便在福禄居用过午膳后方回到梨香园。 到了下午,大夫人陆氏歇过晌后便去了落樱坞。进了里间,就看到沈玉柔正闭着眼睛歪在榻上,听到丫鬟们喊“夫人”,才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她正要下来给陆氏请安,陆氏已经走到塌前握了她的手。沈玉柔眼圈一红,叫道:“母亲。” 陆氏见她眼睛又红又肿,便知她定是又哭过了,又见她眼圈一红,又要落泪,心中便不忍,眼圈也红了,说道:“玉柔,你这是何苦?你且宽心,皇上的旨意还没有下来。” 沈玉柔的眼泪一滴滴滚落了下来,说:“即便今日没有下来,日后也定会下来的。玉柔是免不得要成为选侍了。” 陆氏忙抽出丝帕帮她拭了腮边的泪,说:“玉柔,方才我见了老爷,老爷说圣上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便说明圣上有可能会不允此事。” 玉柔闻言止了哭,说道:“母亲说的可是当真?” 陆氏点了点头,说:“我如何会诳你?你父亲已经说过我了,我当真是年纪大了,见识浅薄,竟还不如玉柔看的长远。” 玉柔一怔,说:“玉柔并未想那么多,只是不愿嫁做妾室,不管他是王公贵族还是寻常人家。” 陆氏点点头,说:“我们玉柔如此难得的模样性情,怎能嫁给被人做妾室,老爷说他定为你寻门好亲事。”说到这里,陆氏忽然想到了岳明屹,便轻叹了口气,说:“明屹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偏生就跟着将军去西北了呢,若是他在,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了,我与岳老夫人也便安心了。” 第49章 忽变 沈玉柔听母亲提及岳明屹,知道母亲和岳老夫人仍惦念着二人的婚事,心中涌上几分欢喜,便也不再言语,只握着陆氏的手坐着。 半晌,陆氏才回过神来,抬眼瞧见玉柔脸上泛着丝丝柔情,只垂着头不言语,心下一怔,这才知道玉柔的心思。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玉柔对岳明屹心中有情,二人若是成婚定然夫妻和顺;忧的是岳明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期间有什么变故,这份情反倒是会误了她。 一时母女二人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 不多时,丫鬟落棋捧了茶进来,陆氏方回过神来,接过茶,缓缓说:“玉柔,母亲明白你的心思,可明屹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何况你二人的婚事还未言明,若是突生变故,这桩婚事便不了了之了。母亲虽也喜欢明屹,可又怕你用情太深,日后反倒会误了你。” 沈玉柔不妨母亲这么说,只觉得双颊发烫,她抬眼瞧到陆氏眼中满是担心,忙说:“母亲的苦心玉柔明白,玉柔也明白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玉柔是闺阁女子,岂敢逾越?” 陆氏欣慰的点了点头,说:“你父亲一向赞你最识大体,你万万不可让老爷失望。” 玉柔垂下头,柔顺的说道:“请父亲、母亲尽管放心,玉柔是沈家的女儿,自然一切为沈家着想。” 陆氏连连点头,心下宽慰了不少。母女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直到傍晚陆氏才回到福禄居。 又等了几日,圣上的旨意迟迟没有下来,众人心略放了下来,心中暗暗盼着这太子选选侍之事不了了之。 一日,二爷沈仲彦正要去梨香园请安默书,忽想到前几日父亲还问到心儿,便问心儿可愿意陪他同去。 心儿已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大老爷沈青正了,她这些日子只寻了借口不去见他,可她知道,终究在这府里,迟早仍免不得一见,略思量了一番,便点了点头,随着沈仲彦去了梨香园。 沈青正正伏在条案上写些什么,见到二人来了,便停了笔,抬眼望了望沈仲彦,目光便停留在身后的心儿身上。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心儿了,她似乎比从前还瘦削些,面色略有些苍白,见到自己也并不像往常那样浅浅带着一抹笑,而是垂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沈青正有些不解,便笑着对她说道:“哦,心儿来了?倒是有些时日不到这梨香园来了,听仲彦说你染了风寒,可好了些?” 心儿抬眼对上沈青正关切的目光,只呆呆望着他,他虽已过了盛年,可气度温和,依稀瞧得出年轻时俊朗的模样。难怪母亲宁愿受尽非议,也要将他的孩子生了下来,可他为何又不肯认自己呢? 沈青正见她只呆呆地望着自己,也有些诧异,瞧了沈仲彦一眼,并未瞧出什么端倪,便又去瞧她,却见她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老爷关怀,奴婢已经好多了。”说罢又忙垂下头去。 沈青正见她说话时红着眼眶,语气虽然极其平静,可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疏离来。他不禁有些愕然,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正欲细问,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青正望向门口,只见身边的周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老爷,宫里的太监王老爷来降旨了,您快准备准备去接旨。” 沈青正闻声一惊,宫里来了人,不知是何事?他来不及细细思量,便抬脚跟着周泰去了。 留在屋内的沈仲彦和心儿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半晌,二人才出了梨香园回了玉藕轩。 大老爷沈青正刚到中门,便见大太监王公公带了一干小太监乘马而至,大老爷将众人带至正厅,王公公方才说道:“特奉旨:立刻宣沈青正入朝,在宣和殿陛见。” 沈青正忙笑着说道:“王老爷从宫里来,不知圣上宣召,所为何事?” 那王公公也不言明,只笑盈盈地望着他,说道:“咱家先恭喜沈大人了。” 沈青正听闻这话,心下不由得一惊,想细问,却见他已闭了嘴不再言语,便也不敢多问,只忙更了朝服随着他入了宫。 大夫人陆氏得知老爷沈青正竟被宣召入宫,那公公又一味笑盈盈的,只说是好事,心中便惶惶不安。不多时,府中众人得了消息,都到福禄居来。 大爷沈伯彦在陆氏身边宽慰着她,沈仲彦见沈玉柔满面愁容、垂头不语,恐她知晓了太子选选侍的事情,便上前与她闲话。 二老爷沈青直玩弄着手中的官窑脱胎白瓷盖碗,四下望望众丫鬟,一时见了素心,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二夫人杨氏伸手摸摸发间的玫瑰金簪子,心中暗自高兴:沈家终于要出一位娘娘了,日后自己便是娘娘的婶母,说起来这脸面上也有光。又暗叹玉容年纪尚浅,否则也有机会成为太子选侍。 一时众人各怀心事,都按捺住内心的焦急,只不住的遣人去打探。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才有小厮跑来传报,说大老爷已经从宫中出来了。不多时便见沈青正穿着朝服回来了。 众人都到了正厅候着,沈青正也换了常服来了。众人的目光便都直直地望向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大老爷沈青正脸上却看不出喜怒来,他见众人都在,方坐下来吃了口茶。大夫人陆氏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问道:“老爷,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沈青正缓缓搁下茶杯,对众人说道:“圣上给玉柔指了婚,我本有意推辞,可圣意已决,我只能应了下来。” 一时众人都倒吸了口气,沈玉柔只觉得双腿一软,落棋、落墨忙扶了她,小心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众人见状,也各自坐了下来。 大夫人陆氏仍站着,有些着急地问道:“老爷可是说过,太子这门亲事可不能随便应允,老爷……” 沈青正微皱了眉头,说:“我话还没有讲完,夫人便着急了起来。”又对着一旁的沈伯彦说:“伯彦,快扶你母亲坐下。” 沈伯彦忙上前扶着陆氏坐了下来。 沈青正见众人都坐定了,方才缓缓说道:“圣上是将玉柔指给了皇五子安亲王,并不是太子。”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不禁面面相觑,皆是满脸的困惑。 二老爷沈青直疑惑地望着大老爷沈青正,问道:“安亲王?哪个安亲王?可是安郡王?那盛传的太子选侍之事……” 沈青正微微摇了摇头,说:“圣上已经下了旨封安郡王为亲王,另赐了亲王府。” 众人不由的一惊,沈青直问道:“安郡王不仅封了亲王,还赐了婚?” 沈青正点点头,说:“封亲王这事,圣上只是提及,圣旨怕是明日才能下来。至于赐婚这事,我只知是安亲王生母贤妃娘娘无意中向圣上提及的,先安亲王妃已经没了两三年了,安亲王一直未再娶妻,娘娘心中记挂,便求圣上赐婚,圣上斟酌之后,便将玉柔赐给了亲王爷。” 二老爷沈青直想了想,仍有些疑惑的说道:“大家可都知道太子也奏请圣上要选选侍,贤妃娘娘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请圣上赐婚?又如何会选中了玉柔?” 沈青正恐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打断他说道:“宫中是非,我们如何知晓?此次圣上旨意来的突然,倒是我没料到的。” 大夫人陆氏听闻是指给亲王,且这亲王嫡妻早逝,玉柔过去只是续弦,不由得担心起来,问道:“方才老爷说这安亲王的嫡妻已经没了两三年了,玉柔嫁过去便只是继室?” 沈青正点点头,说:“正是,不过圣上在召见我之前已经见过了安亲王,安亲王愿以亲王嫡妻之礼求娶,并不会委屈了玉柔。”说罢,他便望向了沈玉柔。 沈玉柔早已红了眼眶,又见众人都在,便忍了泪,只怔怔地坐着。忽又听闻嫁与他人做继室,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抬眼见沈青正望向她,便忙拭了腮边的泪,垂头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沈青正见她双眼垂泪,知晓她心中不愿,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说:“玉柔的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过几日宫中便会有使者登门纳彩、问名。” 沈玉柔闻言将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了,葱段般的指甲便深深地嵌入手心中,她却并不觉得痛,心中忽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半晌,她才觉得心口针扎般的痛了起来,她抬手想揉揉胸口,才发觉掌心也有些痛,低头去看手心,却瞧见那长长的指甲一直死死抵着手心,有几处已青紫了起来。 她忙松了攥紧的手,轻轻抚摸着手心。抬起头,忽发现众人都望着自己,眼中有担忧、有欢喜、有关切、也有艳羡。她想对众人笑笑,可莫名的悲哀从她心底涌上,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对众人福了身,说:“玉柔忽觉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见到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带了丫鬟们出去了。 刚出正厅,沈玉柔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拿了帕子去拭泪,可越拭越多,止也止不住。落棋、落墨头一次见她如此伤心难过,忙一左一右扶着她,瞧到前面正有一个无人的池中亭,忙扶了她过去坐下,她才靠着落棋嘤嘤地哭了起来。落棋、落墨二人也在一旁陪着落泪。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沈玉柔不再啜泣了,只呆呆地望着湖面上游来游去的几只野鸭出神。 落棋瞧了眼一旁的落墨,小心对沈玉柔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小心受凉。” 沈玉柔半晌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由着落棋、落墨将自己扶着回了落樱坞。 第50章 悲喜 且说心儿先在大老爷沈青正的书房见他急急地被人叫去,不多时便听说大老爷被宣召入宫,又见二爷沈仲彦双眉紧锁,不多时便去了福禄居,直到傍晚还没回来,心儿不禁也有些担心起来,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掌灯时分,心儿从外园瞧了秋露,刚进玉藕轩,便见沈仲彦也朝这里走来。心儿忙迎了上去,走到他面前福了身,便问道:“二爷可是才从夫人那里回来?如何去了这大半日?” 沈仲彦见心儿迎了上来,心中本就欢喜,又闻得她这么说,话语间满是担心,瞧见她微蹙着眉,一双杏眼直直望着自己。他不由得心中一动,眼角漾起笑容,对着她柔声说道:“哦?心儿可是担心我了?” 心儿见他面带笑容,便略放心下来,也莞尔一笑,说道:“二爷一去好几个时辰,遣了嬷嬷们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奴婢们自然都有些担心,黄鹂、黄莺两位姐姐也急坏了呢,想必正在屋内等着二爷呢。” 沈仲彦并不急着朝屋内走,仍望着面前的心儿,听到她话语内少了往日淡淡的疏离,倒是多了几分真情来,心中忽然也欢喜起来,说道:“心儿性子一向沉稳,今日倒也着急起来了,如今这模样倒是比平素的模样更俏丽了几分。” 心儿闻言一怔,也不与他说笑,只轻声问道:“大老爷可还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仲彦见她并没恼了自己,心中愈发欢喜,便也笑了笑,说:“都好,心儿放心便是了。” 心儿松了口气,忙说:“那就好。外面冷,二爷快进屋里去吧。” 沈仲彦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黄鹂、黄莺二人心中正在担心,忽见二爷沈仲彦眉眼带笑的进来了,便都松了口气。 黄鹂忙上前说道:“我的小爷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一去就是大半日,好歹遣人送个信回来,奴婢们都担心死了。” 沈仲彦见众人果然都急坏了,忙说道:“今日事多,后又随着父亲去了书房,一时倒忘了告诉你们一声,倒害得你们担心。” 黄莺上前把他身上的青缎斗篷解下来,柔声问道:“二爷进屋时面带喜色,怕是有什么好事?” 沈仲彦倒敛了笑,低头想了想,才说:“也算得是好事,也不算得是好事,与之前听说之事比起来,倒算得上是好事了,可与先前料想的事比起来,也算不得是好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云里雾里,更加不明白了。黄鹂笑着说道:“什么之前听说的、先前料想的,说了这么多,奴婢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好事。” 沈仲彦坐了下来,接过黄莺递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今日父亲被传诏入宫,原来竟是圣上将大姐指给了安亲王。” 黄鹂不禁倒吸了口气,说:“安亲王?可是二爷上次曾提到过的比大爷还要俊上几分的安郡王?” 沈仲彦不由得笑出了声,说:“亏你倒还记得,正是上次我说过的安郡王。” 黄莺望了望众人,笑着说道:“那这可算得上是好事了,大小姐嫁过去了便是亲王妃,身份贵重,想必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沈仲彦点点头,说:“不说旁的,若单看人品、学问和家世,安亲王是最好不过的了。”迟疑了片刻,他又接着说道:“可岳三哥和大姐的婚事虽没有言明,可却是两家早已认定的。这样一来,我们沈家岂不是辜负了岳家?” 众人闻声轻叹了一番,便见沈仲彦摇了摇头,说道:“人算不如天算,事发突然,父亲也无法,只得听从圣上的安排,日后等岳三哥回来了,他自然也会知道其中原委了。” 心儿闻言,心中也不由得替他惋惜起来,大小姐与他青梅竹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他北上沙场生死未卜,而大小姐却要奉旨嫁去王府,不知他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黄鹂、黄莺二人没瞧到心儿只垂手站着出神,便又叹惋了一番,方伺候沈仲彦换了衣服洗漱了。 以往伺候沈仲彦换衣梳洗这样的事心儿本就不做,如今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便更加有些避讳起来,见他起身进内室去换洗,心儿便轻轻退了出来。 关上门,心儿抬头一看,一轮满月刚升到树梢头,柔和地月光洒在院中。心儿想到自己小时,每到满月的时候都会望着月亮,心中盼着爹爹能在月亮上也望到自己。后来娘亲也去世了,她便更喜欢望着月亮,盼望爹爹和娘亲都能瞧到自己。 如今知道爹爹竟在人世,虽不能相认,却就在身边,又想到他素日瞧到自己时暖暖的目光,她忽觉得这清冷的月光也变得温暖起来,她仰头对着月亮轻声说道:“娘亲,心儿知道爹爹是谁了,心儿虽不知娘亲为何不肯告诉心儿,也不知爹爹为何不愿认心儿,可心儿知道爹爹是惦记着心儿的。娘亲,总有一日,心儿会亲口叫他一声‘爹爹’的。” 她对着月亮微微笑着,月亮仿佛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从树梢探出头来,洒下的月光更加明亮更加柔和。 一时沈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沈玉柔要嫁入亲王府做王妃了,还是圣上亲自赐婚,可见对沈家的看重。沈府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连大老爷沈青正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冷着脸,眉头也稍微舒展开来些。唯有沈玉柔一人仍黯然伤神,整日躲在落樱坞内,不愿多见人。 没几日,便见宫中有使者奉了亲王妃制书、携带各色礼品物件来到沈府,大老爷沈青正、夫人陆氏、二老爷沈青直、二夫人杨氏、大爷沈伯彦、大奶奶柳氏均按品大妆,早已在中门恭候正副使者。使者随众人到了正堂,将郡王妃制书置于案上,礼官便先进入正堂,大老爷沈青正跪于案前,行了礼。正副使者接着便行了纳彩问名礼。 仪式完毕后,沈府便备酒设宴款待众位使者,忙碌了一天,这纳彩问名方算是结束了。 进了四月的一日,沈仲彦从家塾回来,便随着大爷沈伯彦二人出了府。心儿闲来无事,便去外园看了秋露,二人说了些话,心儿方才过了二门回到内园来。她沿着荷花池一路走来,刚走了没多远,便看到池中亭上的石墩上正坐着一人,一动不动地望着池水出神。 心儿走近了才看到是大小姐沈玉柔孤身一人坐在亭内。心儿心中隐隐有些吃惊,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走到亭中,给沈玉柔福了个身,轻声叫了声:“大小姐。” 沈玉柔听到有人叫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是心儿,便微微露了笑脸,说:“心儿来了。” 心儿见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愁,又只身一人在这亭内,不免有些担心起来,问:“大小姐怎会独自在此?落棋、落墨两位姐姐怎么不在身边?” 沈玉柔轻声说:“是我让她们回去了,我想独自一人瞧瞧这园子里的景色。” 心儿心中不解,便不再多言语,只静静的听着。 沈玉柔转头仍望着眼前的池水,轻声说:“从小到大,每到哪里都有丫鬟、嬷嬷们跟着,都未曾有机会自己在这园子里走走。如今你也知道,不出今年,我便要离了这里,若不趁着眼下这些日子独自在这园中走走,日后恐怕便再不能了。” 她这番话说出,心儿也觉得有些伤感起来,想劝她什么,可却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听她说下去。 “自小众人便说我命格贵重,日后必得贵婿。我一向都不以为然,谁知造化弄人,如今竟真要嫁与王孙贵族。眼见母亲她们都眉开眼笑,我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说着,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心儿忙望向她,便见两行清泪沿着她的面颊缓缓流了下来。 她轻轻拭了泪,抬眼望了望心儿,继续说道:“我并没有亲姐妹,虽有玉容,可年龄毕竟差了些,倒也说不上几句话。不知怎的,见了你反倒觉得更亲近些,若是有一个同你一样的妹妹,我便也有个说体己话的人。” 心儿闻她这么说,又知她便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姐,心中也酸楚起来,只觉眼角忽有些湿润起来。她忙拭了泪,说:“奴婢也没有亲姐姐,若是大小姐不嫌弃,奴婢愿意日日同大小姐说话。” 沈玉柔抬眼见到她也红了眼眶,便伸手拉她在身旁的石墩上坐下,一时二人都红了眼眶,只静静坐着望着池水,想着心事。 半晌,沈玉柔才缓缓说道:“大哥去年才同我说你不同于旁的丫鬟,我恼他没有早些告诉我,否则我们也可以多亲近些时日。如今虽是知道了,可我却又要出阁了,日后能说话的机会便更少了。” 心儿在一旁早已泪眼婆娑,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沈玉柔瞧她也垂下泪来,便轻轻拿帕子拭了她腮边的泪,说道:“你在我们沈家做丫鬟,着实是委屈了,虽有父亲的照拂,可仍免不得要低声下气。” 心儿听他说的大老爷,心中更加感伤起来,半晌才拭了泪,轻声说道:“奴婢能有大老爷照料进了沈府,能见到大爷、二爷和大小姐,心存感激,并无委屈可言。” 沈玉柔听她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只紧紧握了她的手,二人便这么紧紧靠着坐在一起,静静地望着池面上的禽鸟戏水。 不知何时,从远处游来了两只鸳鸯,体型略大些的那只红喙绿冠,羽色艳丽,另一只体型略小,黑喙暗冠,通体灰褐,这对鸳鸯一面梳理着毛羽,一面依傍着朝亭子游了过来。 沈玉柔不由得看的出神,半晌,才幽幽说道:“若人真有来世,那来世化作这鸳鸯,相依相伴,倒也罢了。” 第51章 询问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握着她的手不由得一紧,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便笑笑,轻声说:“心儿是不是也同旁人一般,心中困惑,我既已许与亲王,日后身份自是贵重,可我却黯然伤神,独自垂泪。” 心儿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想到了岳明屹,若不是皇上指婚,他便是她的夫婿,心儿不愿再想,只轻声说道:“奴婢只知道大小姐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并无心王孙贵族,只是造化弄人,大小姐只是弱女子,怎能争得过命运的安排。” 听到心儿这番话,沈玉柔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抽泣着说道:“我心中怪他,怪他明知两家早有此意,却仍不管不顾地随父北上,奔赴沙场。我更怪自己是一个弱女子,不能为自己说话,只能困在这闺阁之中,听天由命。” 说到伤心处,她索性伏在心儿肩上啜泣起来。心儿心中五味杂陈,她既为沈玉柔的悲伤无奈感到痛心,却又佩服她能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也竟有些羡慕她,羡慕她与岳明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心儿收回思绪,只用手轻轻抚着沈玉柔的背,半晌,她才止住泪,只望着池面上那对鸳鸯,不再开口。心儿望着她,她双眼红肿,眉头微蹙,两鬓的青丝略有些散乱,分外动人,让人不免心生怜惜。 心儿不由得赞道:“大小姐姿容美丽,即便是哭过了,也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沈玉柔缓缓转过脸,看到心儿呆呆望着自己,不由得垂下头,轻声说:“两只眼睛早肿得像桃子一般,如何会有什么动人之处。” 心儿见她止了哭,也忙拭了泪,说:“桃子也有桃子的动人之处。” 沈玉柔“扑哧”一笑,只用帕子掩了嘴,说道:“心儿何时变得油嘴滑舌起来?竟拿我寻开心。” 心儿也抿着嘴笑,说:“若是油嘴滑舌能哄得大小姐笑逐颜开,奴婢倒是愿意日日油嘴滑舌。” 沈玉柔抬眼瞧了心儿一眼,说:“好的不学,倒学旁人油嘴滑舌,如此油滑,日后谁还敢娶你?”她说完这话,想到了自己的婚事,忙噤了声,只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帕子。 心儿本想再多说些哄她开心,却见她有些讪讪地垂了头,知她又想到了眼前的婚事,便说道:“大小姐,奴婢送你回去吧,出来久了,落棋、落墨姐姐怕是要来寻你了。” 沈玉柔点了点头,说:“也好,出来是有些时辰了。” 二人便站起身,离了亭子,往落樱坞走去。 心儿一面陪着她走着,一面想到二爷沈仲彦上次对安亲王的称赞,便轻声说道:“奴婢听说二爷曾提到过王爷,说王爷是人中翘楚,气度不凡。” 沈玉柔仍缓缓朝前走着,半晌才轻声说道:“大哥也曾这么对我讲过,他好也罢,不好也罢,我只求能与他相敬如宾倒也罢了。” 心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原来不能嫁与心仪之人,纵使他是皇子龙孙、人中翘楚,都不会让人心动,只求能相敬如宾。她不再多言,只默默陪在她身旁。 二人没走多远,就看到二夫人杨氏带着一众丫鬟嬷嬷款款从对面走来。沈玉柔和心儿停了脚,心儿轻轻福了身,便缓缓抬眼望向二夫人杨氏。 只见她珠光宝气,神采飞扬,面若桃花,双目含情,虽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仍是婀娜多姿,妩媚动人。 她瞧见沈玉柔似乎是哭过的样子,双眼微肿,又看到一旁的丫鬟,也是红着眼眶。不由得一笑,对沈玉柔说道:“眼瞅着便要出阁了,玉柔恐也是舍不得离开沈家,你看这眼睛都哭肿了。” 沈玉柔忙笑笑,说:“二婶又打趣玉柔了。” 杨氏看了看她,又瞧了瞧一旁的心儿,问:“这小丫鬟倒是有些眼生,可是新入府的丫鬟?” 心儿虽在沈府已经有三年的光景,也多次见到过二夫人杨氏,可像这样站在她面前,倒还是头一次。 心儿便答道:“奴婢心儿,是玉藕轩的丫鬟。” 二夫人杨氏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心儿,可是二爷身边的笔墨丫鬟?”她见心儿点了点头,便接着说:“今日一看,果然是上等的好姿色,难怪仲彦几次三番的护着你。”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只低了头,垂手站着。 杨氏见她有些不自在,便也不多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对众人说道:“你们瞧瞧,她这红着眼眶的样子,倒是与玉柔有几分相似。” 身后的嬷嬷丫鬟们便也将她打量了一番,附和着说:“二夫人说的极是,尤其是耳朵,长得倒是与大小姐的像极了。” 沈玉柔与心儿闻言不由得望向对方的耳朵,果然都是廓如半月,柔软白皙,耳垂圆润饱满。二人都不由得一怔。 二夫人杨氏又将心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说:“心儿这耳朵倒是长得有几分福气。” 她转眼瞧见沈玉柔只站着不言语,又恐众嬷嬷、丫鬟都瞧着她,令她不高兴了,忙上前拉了沈玉柔的手,说:“玉柔,二婶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可不要介意。玉柔身份贵重,心儿不过是个识得几个字的小丫鬟,怎能相提并论。” 沈玉柔回过神来,正欲替心儿说话,却又怕惹得杨氏疑心,便也不再开口,只轻轻笑了笑。 杨氏忙又说道:“我正要去福禄居给大夫人请安,你同我一起吧。”沈玉柔无法,只得随着她去了。 心儿见众人去了,方转身回了玉藕轩。 到了掌灯时分,方才见二爷沈仲彦回来,沈仲彦见到心儿眼睛微肿,似乎哭过的样子,见到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有事,便借口仍要默书,只留了心儿在一旁。见众人都出去了,他便转身对着心儿,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瞧你倒像是哭过的模样。” 心儿垂了头,轻声说:“奴婢今日见到了大小姐,她虽说要嫁入王府,可却没半分欢喜。” 沈仲彦不妨她会说到大姐沈玉柔,便问道:“心儿蹙着眉头,却是为了大姐的事烦忧?” 心儿点了点头,说:“大小姐待奴婢亲厚,今日瞧到大小姐愁眉不展,奴婢心里也不痛快。” 沈仲彦笑笑,柔声问道:“那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讲?” 心儿抬眼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奴婢是想问二爷几句话。” 他笑笑,说:“你是想问安亲王的事情?可巧今日我同大哥正去了安亲王府,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心儿听他这么说,心里少许宽慰了些,便对他笑笑,说:“奴婢想知道王爷是否真心想娶大小姐?日后会不会对大小姐好?” 沈仲彦扑哧笑了出来,说:“这个我可答不出来,心儿的问题比父亲和师傅问的问题还要难回答。” 心儿一想,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又被他这么打趣,便红了脸,轻声说:“奴婢有些心急了,倒是让二爷为难了。” 沈仲彦见她红了脸,只垂头站着,神情羞涩,倒是添了几分动人之处,一时忽有些心痒难耐,想伸手去摸她脸颊上的两抹绯红。手刚伸到一半,心下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收了手,只呆呆地望着她。 心儿见他不答话,便抬起头来,看到他正呆呆望着自己,便问道:“可是奴婢问的太过唐突,让二爷为难了?” 他忙回过神来,说:“倒不是心儿的问题唐突,而是我对王爷知之甚少,只知王爷身份贵重,行事周正稳妥,光风霁月,是难得的人品胸襟。至于为何要娶大姐,倒是不甚明白。” 心儿说道:“若如二爷所说,这王爷倒并不是游手好闲的王孙贵胄。” 沈仲彦笑了笑,说:“王爷文韬武略,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公子哥儿,听父亲说,王爷近来倒颇受圣上的器重。” 心儿略有些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二爷今日见到王爷,王爷可知道要迎娶大小姐,他可欢喜?” 沈仲彦想了想,说:“今日所去的都是平日常在一起的人,除了我与大哥,便只有岳将军家的二爷、四爷、王爷母舅家的双生子、还有一位敏郡王,是王爷的弟弟,圣上的八皇子。王爷定是知晓将要迎娶大姐为妻之事,所以对我与大哥分外亲近些,倒是比旁人多吃了几杯酒。” 他低头想了想,又说:“不知是封了亲王,还是要娶亲的缘故,或还是旁的缘故,王爷今日似乎是比平日要欢喜一些,话也多了些。” 心儿仍有些不放心,问:“那王爷可知道大小姐本是要许于岳家的?” 他略迟疑了一番,说:“大姐与岳家的婚事,倒也是几家心知肚明之事。岳三哥与王爷往来最密切,想必王爷也有所耳闻。” 心儿想了想,说:“大小姐温柔贤淑,岳家三爷喜欢,想必王爷也会喜欢,定会好好对待大小姐。” 沈仲彦点点头,说:“安亲王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他对先安亲王妃情深义重,三年都未娶亲,我想他日后也定会好生待大姐的。” 心儿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问道:“那王爷定是有妾室的?” 沈仲彦摇了摇头,说:“这我倒并不知晓,只是听林家二爷说,王爷身边照料的人很少,想必即便是有,也不会多。” 心儿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丝笑容来。 沈仲彦见她似乎放下心来,便眯了眼睛,问:“心儿对大姐的亲事倒是问得如此细致?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可想过自己的亲事?” 心儿正在想大小姐的事情,不妨他这么问,一时怔了一下,旋即红了脸,说:“奴婢年纪还小,不曾想过这些。” 沈仲彦哈哈笑了起来,说:“等过了年,便可想想了。” 心儿见他不依不饶,只觉得脸上更烫了,索性扭过头去,说:“二爷若是没什么吩咐,奴婢便先下去了。”说罢,也不等沈仲彦点头,便转身去了外间,身后便听到沈仲彦仍自顾自的笑着。 第52章 庚帖 随后的日子,心儿有空便去落樱坞陪沈玉柔说话,或做些针线。有意无意间心儿便会提到从二爷沈仲彦那里听到的安亲王的好话。沈玉柔只静静地听着,偶尔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却并不接话,手中只捧着一双墨黑的浅口鞋子。 过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终还是落下泪来,只拿起一旁的剪子,朝那鞋子狠狠剪了下去,众人不妨,忙去拉她的手,却见那鞋口已经被剪破了,露出里面厚厚的内里来。 心儿忙从她手中夺了剪子下来,她呆呆望着手中的鞋子,终放声哭了起来。众人瞧她这般悲痛,心中也酸楚起来,也不敢多言语,只垂下头去,默默地陪着垂泪。 又过了些日子,便又有宫中的使者前来行纳吉、纳征、告期礼,礼仪既繁琐又隆重,沈府少不得自上到下忙碌几日。大老爷沈青正也不得不忙于应付此事,倒是有一段时日没有叫二爷沈仲彦到书房去了。直到四月底,方选定了黄道吉日,将沈玉柔与安亲王的婚事定在了十月。 到了六月,又有好消息传来,竟是大老爷沈青正擢升了户部右侍郎。一时沈府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大夫人陆氏眉眼带笑,不仅在府内搭了戏台唱了几天的戏,更是命人大肆修整园内景致,府内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日,陆氏忽想到大老爷的书房陈设也该修整一番了,便带一众嬷嬷、丫鬟去了梨香园,想先看看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清扫整顿的。 到了梨香园,大老爷却还没有从朝堂回来,陆氏便让嬷嬷、丫鬟们先打扫起来。陆氏闲着无事,便也顺手拿起书案上的一册书翻看。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书页中飘落下来,落在了桌面上,陆氏拾起来一看,竟是一张大红的年庚帖子。陆氏不禁暗笑,玉柔与安亲王成亲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大老爷竟还留着这庚帖。她随手展开,看到上面的字,不禁一怔。 这庚帖上赫然写着几个字,穆氏女,名梨苏,丙未年三月初三卯时生。陆氏瞧得‘梨苏’二字,心中一惊,手一抖,手中的庚帖便滑落下来。她忙拾了起来,匆匆夹入书中,只觉得双腿无力,便重重的坐在了身后的圈椅上。 一旁的素云见状,忙上前问道:“夫人这是这么了?可是要吃些茶。”陆氏方觉得嗓子有些哽,便微微点了点头,片刻素云捧了茶来,陆氏微微喝了一口,才略回过些神来。 穆梨苏,陆氏暗自想着,当她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便觉得叫这名字的人定是个美人。没想到那日在济慈寺一见,她本人竟比这名字还要美上十分。 那时她不过十五岁,随着家中祖母、母亲等女眷去济慈寺上香,不想遇到了几家夫人都来这寺庙上香,众人便见了面。那是她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穆梨苏,她跟在她母亲穆夫人的身后,款款见过众人。 陆氏见到她,不由得赞叹,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清雅脱俗的女子。只依稀记得她浑身淡雅素净,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嫣然一笑,周围女子便黯然失色。她只比陆氏小一岁,二人年纪相仿,倒能说得些话。 陆氏还记得当时还有大老爷沈青正的母亲沈老夫人也在场,她对穆家这位二小姐分外亲近,后来听母亲说,沈家和穆家早已私下定了了亲,要将穆家二小姐穆梨苏许给沈家大少爷沈青正为妻。大老爷沈青正那时虽未中榜,却学识过人,又一表人才,倒是有些名气。陆氏当时只觉得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日在济慈寺分开时,陆氏还与穆梨苏互相赠了礼,陆氏送的是自己手里执着的一把团扇,而穆梨苏则是将她自己做的一个绣了梨花的香囊送与了自己,还说她最喜欢梨花。 后来穆家获罪,全家流放,陆氏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穆梨苏。后来听说穆家与沈家的婚事便不了了之了,不久沈家便匆匆请了保山上门提亲,那时自己还没有定亲,便阴差阳错的嫁给了沈青正。 想到这里,陆氏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来当年沈穆二家已经互换了八字庚帖,否则这穆梨苏的年庚帖子如何会在大老爷的书房?可大老爷却还一直留着她的庚帖,将它夹在书页间,放在书案上。陆氏的心忽然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她想到了穆梨苏曾送与自己的香囊,一日她拿着这个香囊逗一岁多的沈伯彦玩,正巧被大老爷沈青正看到,他拿起香囊端看了一番,便问是哪里得来的。陆氏便说是穆家二小姐送的,当时便见他有些失神,陆氏那时知晓二人曾有过婚约,只以为他想到了过去的事,一时失神,便也不再多言。 过了几日,陆氏才发觉那香囊不见了,她想不过是个香囊,便也没在意。谁知一日在沈青正的书房见到了这香囊,陆氏也未多想,只怕是沈伯彦来玩时落在这里的,便只顺手将这绣了梨花的香囊仍拿了去。 想到上面绣的梨花,陆氏忽然一怔,心中痛楚起来。大老爷书房所在的院子便叫梨香园,里面满栽着梨树,这是大老爷当年得了这书房后便命人栽种的,每到三月花开时,便香气扑鼻,经久不散。 三月?陆氏忽然想到,方才看到穆梨苏的生日便是三月初三,名字中还有个梨字。难道大老爷这么多年,都还想着她?不仅植了她最喜欢的花,还留着她的庚帖。陆氏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攥得紧紧的,心中一阵阵抽痛。 一旁的素心见她紧攥着手,眉头紧皱,不由得有些不安,上前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氏回过神来,抬眼瞧到素心,忽想到了什么,问:“素心,你那日说谁的生辰是三月初三上巳节的?” 素心不妨夫人问她这个,低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奴婢倒不记得有人是上巳节的生辰了。”说罢,她眼前忽一亮,说道:“哦,奴婢想起来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是那日心儿来借线香,奴婢顺嘴告诉夫人,心儿她娘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的生辰。不想夫人倒还记得。” 陆氏闻言,稍微松了口气,忽又想到心儿的模样,她整个人便如同丢了魂般一动也不能动。 素心见她忽的面如金纸,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便慌了起来,忙上前叫道:“大夫人,大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嬷嬷、丫鬟们听她这么一叫,而夫人陆氏却直勾勾地望着前面,一动不动。众人也慌了手脚,忙放下手中的活,围在大夫人陆氏身旁。一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忙将手中的铜盆丢在地上,便听见“咚”的一声响声。 陆氏听到这声音,方回过神来,忙深深吸了几口气。众人才松了口气,素心、素云早已泪流满面,只紧张地望着陆氏。 陆氏见众人都围着自己,都一脸焦急,素心、素云二人满眼是泪,不由得有些诧异,问众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素云哭着说道:“夫人,夫人方才不知怎得,怎么叫都不应,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陆氏方知自己竟像丢了魂般,便说道:“许是今日有些劳累了,你们也都歇了吧,我们先回去罢。”众人忙扶了她,缓缓回到了福禄居。 陆氏躺在榻上,遣退了众人,忽然觉得浑身有千斤重,似乎沉沉的陷入了这床塌之中。她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冰冷的眼泪沿着眼角直流到了耳边,又沿着耳廓慢慢浸入了软枕中。 那日她还觉得心儿长得像一个人,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像谁,今日才知道,她竟是像穆梨苏。两人的长相和神情,都十分相似,当年见到穆梨苏时,她正也是十四五岁,和小丫鬟心儿现在的年纪相仿。而且心儿娘的生辰也是三月初三,还能有这样巧的事情?若不是巧合,那么心儿的娘便是穆梨苏,心儿便是穆梨苏的女儿,那她的父亲是谁? 想到这里,陆氏不禁浑身发冷。她想到了大老爷沈青正一次次对心儿的袒护和照拂,想到了大爷沈伯彦第一次见到这丫鬟,便要讨去翠烟阁,又想到了二爷沈仲彦对心儿的处处留意和望着心儿时深情的模样,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若心儿不是大老爷与穆梨苏的女儿,大老爷如何会将她带回了沈府?看来,大老爷将实情告诉了两个儿子,却只瞒了自己一个人。陆氏想到这里,不禁又痛又怨,她痛心与沈青正同床二十载,而他心中却还思念着穆梨苏;她怨他不信自己,将与外室生的孩子带回沈府,却不敢让自己知晓,难道还怕自己容不下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陆氏忽然一怔,穆家已经被流放到了西北,不可能回都城,那他们何时见得面且还有孩子?陆氏细细算了算,心儿入府时是十二岁,如今过了三年多,应该是十五岁了,比仲彦小一岁。想到这里,陆氏倒吸了口气。 生仲彦的时候,大老爷不在都城,他随着老太爷去了西北办差,而穆家,正流放在西北。陆氏长吁了口气,事情总算是明了了,心儿定是大老爷去西北时与穆梨苏所生的,可这么多年都没有将她带回沈府,偏偏三年前却将她带回了沈府,而且大老爷即便想瞒着自己,也无需将心儿暗自送入沈府做小丫鬟,她毕竟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啊。 陆氏又有些想不明白了,难道心儿不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只是穆梨苏与旁人所生的孩子?大老爷只是受人所托收留了这个孩子,所以只留她在府内做丫鬟。陆氏的头开始痛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一时也想不明白。她想叫了伯彦或者是仲彦来问个清楚,可还是忍住了,只一个人思量着。 陆氏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略歇了歇便起了身,带着丫鬟们便往玉藕轩去了,她想再去看看这个小丫鬟,她究竟是什么人? 第53章 难容 到了玉藕轩,陆氏掀了帘子进去,便见黄鹂、黄莺二人伏在炕桌上看心儿做针线,二爷沈仲彦手里虽拿着书,却并没在看,而是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三人。 见她来了,众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行了礼,又搬来了一个福庆有余的紫檀靠背椅来,众人扶了她坐下,黄莺便捧了茶过来。 陆氏接了茶,将心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垂着手站立在一旁,面色平静。身上穿着鹅黄的窄袖缂丝短袄,下面是月白长裙,身量比入府时高了许多,身材虽仍很瘦削,却不知何时也有了少女才有的玲珑曲线。头上仍梳的是丫鬟的双螺髻,粉黛未施,肤色倒比入府时白皙了许多,光洁如玉。眉毛略弯,杏眼微垂,密密的睫毛如一层轻纱般遮住了眼睛,倒显得鼻梁高挺端秀。 陆氏心中不由得暗暗倒吸了口气,心儿这丫鬟的长相与穆梨苏真是像极了,这么瞧着,就如同瞧到了当年的穆梨苏。 二爷沈仲彦见母亲进来后并不说话,只抬眼盯着心儿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忙上前笑着说道:“母亲今日如何有空到玉藕轩来了?” 陆氏闻言,收回目光,对沈仲彦说道:“今日闲来无事,过来坐坐。” 沈仲彦忙说:“这一向母亲忙着给大姐备嫁妆,眼下父亲升了官,宾客往来又需母亲操劳,难得母亲今日得空。” 陆氏点了点头,却不接他的话,只问:“我进来时见她们几个丫鬟正在做针线,可是绣了什么?拿来给我瞧瞧。”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意外,心儿抬眼瞧了瞧黄鹂、黄莺二人,二人只轻轻点了点头,她无法,便将炕桌上的针线拿了过来。 陆氏接过来一看,是一块桃红的棉布帕子,正绣了一半。陆氏仔细看帕子上的花案,手不由得一紧,这帕子上绣的不是旁的,正是几朵梨花。陆氏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心儿这帕子上绣的可是梨花?” 心儿轻声答道:“正是。” 陆氏又问:“心儿喜欢梨花?” 心儿点了点头,说:“梨花虽不艳丽,却自有一番韵味,所以奴婢喜欢梨花。” 听她这样赞梨花,陆氏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梨花、梨苏、梨香园,如同一声声闷雷在她脑中响着,她忽然觉得头又痛了起来,心口憋着的怒火终还是升了起来,她忽的抬手便给了心儿一个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屋内顿时鸦雀无声,都忙望向陆氏。 心儿不妨忽挨了一巴掌,一时有些懵了,这巴掌虽不算疼,却挨得无缘无故,心儿毫无防备,她都顾不上捂着脸,只呆呆地望着陆氏。 大夫人陆氏也有些意外,她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动手,她忙握了有些隐隐作痛的手,原来这一巴掌下去,打的人竟也会痛。她抬眼瞧见心儿正望着自己,眼中满是不解,她竟有些想躲开她的眼睛,忙低下头去。 众人也都有些懵了,大夫人陆氏即便偶尔也会责骂丫鬟们,动手打人却还是头一次,何况心儿这小丫鬟方才并没有出什么错,不知怎会惹得大夫人动了手。 一旁的沈仲彦回过神来,既着急又心疼,忙对大夫人陆氏说道:“母亲,这又是何苦?” 陆氏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又坐了下来,想伸手端茶来喝,却发现双手竟有些颤抖起来。 一旁的素云忙上前扶了她,问:“夫人,可是身子又不爽快了?” 陆氏听她这么问,忙顺势点了点头。 素云便说:“那奴婢们扶夫人回福禄居歇着吧。” 陆氏又点了点头,众丫鬟、嬷嬷便扶着陆氏离了玉藕轩。 沈仲彦见大夫人陆氏去了,忙走到心儿面前,望着仍有些呆呆地心儿,说:“心儿,你可还好?” 心儿回过神来,发觉面颊有些微微的疼,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又恐他担心起来,便低头轻声说道:“无妨,二爷不必担心。”她的声音虽然仍很平静,可却比以往低落了许多。 沈仲彦看到她脸上浅浅的几个指印,心中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抬高声音对众人说:“快去拿湿帕子来,还愣着做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黄莺早拿了湿帕子来,她见他有些着急了,便说道:“湿帕子已经准备好了,二爷别急,先让心儿坐下吧。” 沈仲彦才注意到心儿仍还对着那空空的紫檀靠背椅站着,众人见状,便忙拉了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 黄莺正要给心儿敷脸,心儿不肯,自己接了过来,背过众人,轻轻敷了起来,她一面敷着微微有些刺痛的脸颊,眼泪却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大夫人陆氏动了手。 正想着,忽听门帘声响,接着便见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素心走了进来。 心儿忙拭了泪,正要站起来,素心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黄鹂便问道:“素心,你怎么又回来了?” 素心望着心儿,说:“我不放心,来看看心儿,嘱咐她几句话。” 心儿点点头,说:“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素心便说道:“许是前些日子受了累,今日大夫人不知怎的,精神有些恍惚起来,上午便歇了半晌,下午方才好些了,不知怎的又恼怒了起来,一时便失了手。心儿,你……” 瞧素心忽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心儿明白她的意思,便说道:“姐姐,你尽管放心,心儿不敢对夫人有半点怨言,更不会觉得委屈。” 素心连连点头,说:“终究是心儿聪明,我还没说你便知道我的意思了。” 心儿笑笑,说:“姐姐既挂念大夫人,又恐我受了委屈,自然难做。” 素心忙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一旁的沈仲彦问道:“我上午去给母亲请安时,母亲神色还是好的,怎么忽的就不好了?可请了大夫?” 素心忙答:“上午便说要请大夫,夫人不肯,说不妨事。方才素云便遣了婆子去请大夫了,也禀了大老爷。” 沈仲彦皱了眉头,问:“可是上午发生了什么事?” 素心想想,说:“夫人近来已经把府上的一些事交给了大奶奶手中,要费心的事情倒不如往日多。上午只是带了众人去了梨香园,说是要将老爷的书房清理清理。可才没多久,夫人似乎就有些精神不大好,众人便扶了夫人回来了。午饭也没有吃多少,只吃了小半碗粳米粥。” 心儿心中暗想,莫不是夫人在大老爷书房内见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精神恍惚?可下午之事是分明是针对自己一人,并不像是一时心绪不好随意迁怒于人的。可若是针对自己,那自己如何也想不出究竟做了什么能惹夫人动了这么大的气。夫人瞧到自己绣的帕子似乎才动了怒,可这帕子究竟又有什么端倪呢? 梨花,难道是梨花的问题?心儿眼前一闪,夫人上午去的是大老爷的书房梨香园,精神便有些不好,下午到了玉藕轩来,见了自己绣的梨花,便发了脾气,还打了自己,可动手之后,她的神情似乎也很不安,匆匆便走了。 心儿越思量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正欲再前前后后思量一番,便听到沈仲彦说:“心儿,你且宽心,母亲此次定不是生你的气,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便去福禄居看望母亲,一会儿便回来了。” 心儿忙说道:“二爷放心,心儿不会放在心上,你尽管去便是。” 他见心儿神色如常,左边脸颊虽然红肿了些,但比上次还是轻了些,心中略放下心来,便随着素心一同去了福禄居。 二人到了福禄居,便见众人已经服侍陆氏在床榻上躺了下来。陆氏见沈仲彦来了,不知怎的,眼前便婆娑起来。 沈仲彦见母亲红了眼框,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忙上前跪在床榻前的踏板上,哽咽着说:“母亲可是难受的紧?” 陆氏摇了摇头,只望着他不说话。 他更加急了,问道:“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今早儿子瞧见时还好端端的。” 陆氏抚着胸口,对他缓缓说道:“仲儿,母亲心里难受。” 他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睁大眼睛望着陆氏。 陆氏叹了口气,遣退了身边众人,对着沈仲彦问道:“仲儿,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 沈仲彦听她这么问,一时有些困惑,低头想了想,说:“母亲,儿子并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更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母亲难过至此。” 陆氏仔细望着他,他目光虽有些焦急,却并不是躲躲闪闪,似乎说的是实话。陆氏一时有些疑惑起来,难道他真的不知情? 沈仲彦见到母亲似乎还有些怀疑,便又说道:“母亲,若是儿子有什么瞒着母亲的,让母亲心忧至此,儿子便……” 陆氏见他着急起来,竟要赌咒发誓了,忙制止他说:“不要再说下去了,仲儿,母亲怎会不信你?” 沈仲彦紧握母亲陆氏的手,双眼垂泪,说道:“母亲,儿子虽自小淘气,不愿去家塾,使小性子、用些小伎俩,以逃脱去家塾,可如今儿子都改了,便没有什么是瞒着母亲的。” 陆氏见他说的真切,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仲儿长大了,懂得心疼母亲了。” 沈仲彦忙点点头,说:“母亲,如今我已经十六了,虽行事不若大哥稳妥,可也愿为母亲分忧。” 陆氏欣慰地笑笑,说:“仲儿长大了,已经十六了,过两年便要娶妻成家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等过段日子,你大姐的出阁后,也该给你安排个通房丫鬟了。” 沈仲彦听到母亲忽然说到通房丫鬟的事,略有些意外,只望着陆氏。 陆氏缓缓说道:“母亲将你院子里的人都仔细想了想,只觉得心儿这丫头倒是稳妥安静的,不知道仲儿心中可中意?” 第54章 心病 沈仲彦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母亲方才还在玉藕轩给了心儿一巴掌,不想竟又说起她的好;喜的是自己本就中意心儿,心中只担心母亲陆氏会不同意,如今母亲竟有此意,自己讨心儿在身边岂不是更加容易?沈仲彦心中思量着,眉眼间不觉流露出一丝欢喜来。 陆氏瞧到他虽有些吃惊,可终究心里还是欢喜的,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接着便见他搔了搔头,轻声说:“儿子也瞧着心儿娴静善良,若日后能一直在儿子身边照顾,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陆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更加生疑,看仲彦面露喜色的样子,便知他心中对心儿有意,难道是自己怀疑错了?心儿并不是大老爷的后人?那这心儿与穆梨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若说她与穆梨苏没关系,怕是无人肯信。 陆氏垂下头,仍思量着:难道这心儿是穆梨苏与旁人的女儿,二人去世后,便将她托付给了大老爷,大老爷对穆梨苏心中有愧,定不忍推脱,所以才将心儿留在沈府做小丫鬟。若心儿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他如何忍的下心让自己的女儿在沈府做丫鬟? 这么一想,陆氏只觉得胸口也没那么堵了,头也没那么痛了,她长舒了口气,对沈仲彦说:“仲儿,你的心思母亲明白了,日后再作安排。” 沈仲彦心中欢喜,忙说道:“一切皆听从母亲的安排。只是,儿子中意心儿,也不愿委屈了她,日后儿子想正经摆了酒,也好给心儿个名分。” 陆氏瞧着他脸上正经的神色,知他是对这丫鬟动了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一贯慈爱的笑,点了点头,说:“仲儿既然这么在意这丫鬟,倒是她的福气了,只是这名分,还得靠她自己来挣。” 沈仲彦见她答应下来,心下欢喜,只望着她笑。 陆氏心中暗自思量:若心儿是穆梨苏的女儿,那便不能留在沈府,省得日后老爷见了免不得又要想到穆梨苏。若是有机会,还是要寻个借口把她撵出沈家, 她正想着,便听帘子一响,正是大爷沈伯彦和大奶奶柳氏过来了。 二人进来,见二爷沈仲彦跪在踏板上,双手握着大夫人陆氏的手,眼眶微红,大夫人陆氏则面色发白,同样也是红着眼睛。二人不由得吃惊起来,忙走到陆氏榻前,沈仲彦也连忙站起身来,几人见了礼,便有丫鬟们搬来几把椅子,沈伯彦、沈仲彦便坐了下来。 大奶奶柳氏在陆氏床榻边上坐下,握了陆氏的手,柔声问道:“母亲可好些?” 陆氏点了点头,说:“不过是一时有些劳乏罢了,不要紧。” 柳氏关切的说:“母亲近日操劳过多,媳妇瞧着这几日饮食也少了些,如此怎会不病倒?” 陆氏摇摇头,说:“有你帮着母亲,很多事倒也不用我操心了,不过是这几日睡不踏实,一时精神不济而已,倒让你们巴巴地都过来了。” 柳氏忙说:“听丫鬟们说母亲今日身子不适,大爷心中着急,便忙过来了。” 沈伯彦见陆氏抬眼望向自己,便也点了点头,说:“母亲这一向太过劳累,既要准备玉柔的婚事,又要修整沈府里里外外,还要宴请宾客迎来送往,这人情往来最是劳神。如今有曈儿在母亲身边,母亲有什么事尽管让曈儿去做,也能为母亲分担些。” 陆氏笑笑,说:“你们的孝心母亲何尝不知,可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事要操心,曈儿是我们沈家的新媳妇,本不该这么快就让她操劳,可过门还不到半年,已经帮着母亲主持中馈了,我还想要早日抱孙子,可不想把曈儿先累倒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柳氏早已红了脸,只低着头抿着嘴笑,沈伯彦见状,怕她难为情,便问一旁的丫鬟们:“可请了大夫?” 素云忙敛了笑,答道:“已经遣了人去请常来的佟大夫。” 沈伯彦又接着问:“几时去的?怎么还没来?” 正说话间,便见帘子一动,倒是大老爷沈青正走了进来。 众人忙起身见了礼,大夫人陆氏也略坐了起来,瞧到他满脸担心,心中便泛上一丝暖意,只轻声说:“老爷如何来了?” 沈青正望着她,说:“听丫鬟们说夫人病了,便过来瞧瞧。” 陆氏听他话语间的焦急,不知怎的,只觉得鼻子一酸,便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沈青正见她红了眼眶,只当是她难受的紧,便忙向众人说:“宫里的王太医在外面,你们回避一下,且先给你们的母亲诊了脉再说。” 大奶奶柳氏便带着众丫鬟进了里间,外面只留着沈青正、沈伯彦、沈仲彦与几个嬷嬷在。 不多时,便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太医走了进来。沈伯彦兄弟二人忙上前见了礼,王太医回了礼,便在一张小杌子上坐下来给大夫人陆氏细细诊了脉。直到两只手都诊罢了,才站起身来,低头退了出去,大老爷沈青正便与沈伯彦兄弟二人领着王太医到了外厅。 坐定上茶之后,沈青正忙问道:“王太医,内子可有大碍?” 王太医缓缓说道:“从脉象上看,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只是素日忧思过度,肝郁气滞,还需好生休养,切莫再气急。我且开些理气解郁、养血安神的方子,每日煎服,过几日便会大好。” 说罢,他便低头写了方子,交与沈青正后便起身告辞了。 沈青正父子三人谢过他,大爷沈伯彦亲自送了出去。沈青正命人去抓药,心中有些疑虑,便问沈仲彦:“王太医说你母亲急火攻心,今日可是谁惹你母亲生气了?” 沈仲彦思量了一番,便将素心所说的上午在梨香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又讲了下午在玉藕轩不知怎的气了起来,还对心儿动了手。 沈青正的眉头越皱越深,听到心儿挨打时心更是心中疑惑,大夫人陆氏一向性子温和,怎么今日竟无缘无故地对心儿动了手?难道她知晓了心儿的身世才怒不可遏,急急寻到玉藕轩去?府内知道此事的人只沈伯彦一人,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难道是梨香园内有什么蛛丝马迹?沈青正沉思着,一时有些失神。 一旁的沈仲彦心中仍惦记着陆氏,便轻声说道:“父亲,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母亲吧。” 沈青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抬脚进了内室。 大奶奶柳氏正端着碗喂陆氏用着参汤,见大老爷进来了,便停了手,上前行了礼。 沈青正对众人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夫人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奶奶柳氏正要搁下手中的汤碗,不妨大老爷沈青正伸手接了过去。众人又是一怔,忙垂了眼随着沈仲彦与柳氏一一退了出去。 大老爷沈青正端着碗,缓缓在陆氏的床塌边沿上坐了下来,望着陆氏的眼睛,说道:“王太医说你是急火攻心,好端端的,怎么忽的生起气来?”说罢,他盛起半汤匙参汤,送到陆氏嘴边。 陆氏摇了摇头,说:“老爷何苦亲自来喂,也不怕丫鬟们瞧见了笑话。” 沈青正仍端着汤匙,说:“这些日子夫人操劳了,我整日忙于朝中事务,竟没有瞧到夫人的辛劳,如今才来弥补,只盼夫人能早日好些了。” 陆氏也不再言语,只略前倾了身子就着他的手吃了汤,再抬眼时,双眼已噙满了眼泪。 沈青正轻轻搁下汤碗,问:“夫人究竟是怎么了?” 陆氏伸手用丝帕拭了眼角的泪,轻声说:“即便是年轻时,老爷也没有喂妾身吃过汤,如今老了,倒比那时还要体贴上几分。” 沈青正似乎也想到了往事,嘴角轻轻带着些笑容。 陆氏望着他,有些动情的说道:“不管妾身是不是老爷心头的人,能嫁与老爷,妾身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了。” 沈青正不妨她这么说,有些诧异,问:“夫人此话怎讲?夫人可是听到了什么?” 陆氏垂下眼睛拭着泪,说:“倒没什么,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今日忽然才发觉孩子们转眼都已经大了,连仲彦,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她握住了沈青正的手,轻轻摩挲着,没有开口说话。 沈青正见她面容憔悴,心中涌上一丝怜惜,说:“孩子们都已成人,夫人也该歇歇了,一些事便交与大奶奶吧。” 陆氏心中涌上丝丝暖意,她红了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沈青正便问道:“我听说你今日去了玉藕轩,可是被小丫鬟们一时气到了?” 陆氏听他这么问,知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动手打了心儿的事,便轻声说:“不知怎的,一时心烦意乱,不小心却伤了仲彦身边的笔墨丫鬟心儿。”她一字一字的吐出了心儿的名字,然后就望着沈青正,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沈青正沉默了片刻,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说:“王太医说你肝郁气滞,日后万不可再动气了。” 陆氏心中轻叹了口气,方才大老爷闻言不动声色,可却又沉默了半晌,似乎又在想着什么。陆氏也不明白了,这心儿究竟和大老爷有什么关系。而他竟还是不准备向自己说明。 两人沉默了片刻,陆氏忽想到了什么,问:“今日怎么会请宫里的太医来诊脉?而且曾听岳老夫人说过,宫里的王太医很难请的到,不知是不是今日来的这位?”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位王太医,今日丫鬟们去书房禀告时,可巧安亲王在,王爷便差人递了牌子才请了王太医来。” 第55章 欢喜 陆氏不禁问道:“安亲王如何在我们府上?过几个月便成亲了,王爷怎能常出入沈府?” 沈青正不由得笑了,说道:“安亲王来沈府是为了办圣上交代的一件差事,有些事要来问我,并不是与我喝茶闲叙。再说梨香园不远处便有角门通着外面的街,安亲王近日往来只走角门。” 陆氏又担心起来,说:“要亲王走角门,可好?” 沈青正望着她,说:“走正门恐损了玉柔的声誉,走角门又恐待王爷不周,王爷怪罪,那夫人说如何是好?” 陆氏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有些嗔怨地说:“妾身妇人之见,一心只挂念着儿女们。” 沈青正笑笑,抚着她的手,说:“安亲王平易近人,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听他说起安亲王,陆氏心中倒是有很多疑问,她便忙问道:“老爷可与安亲王熟悉?玉柔嫁入王府,不知会不会受什么委屈?” 沈青正徐徐说道:“安亲王虽身份贵重,可气质谦和,是难得的人品,日后待玉柔定不会差,再者,”说到这里,他忙笑笑,说:“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陆氏不知他要说什么,听他不再说下去,便也不多问,只说道:“我听说安亲王是个重情义的,若是他心中仍惦念先王妃,岂不是对玉柔不公?” 沈青正不妨她这么问,一时有些迟疑,陆氏见他不言语,忽又想到了穆梨苏,心中不由得一紧。 半晌,沈青正才说道:“先王妃早于玉柔嫁于王爷,又舍命为王爷生下一子,王爷心中自然牵挂。可毕竟是亡故之人,即便情分再深,也不敌日日在侧、朝夕相伴。”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有些低沉下去。 陆氏闻言一怔,一字一顿地问道:“老爷说的可是实情?” 沈青正对她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陆氏望着他,不知何时,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些,两鬓见也隐隐看得见几根白发,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说:“老爷说什么妾身便信什么。” 沈青正心中也涌起一丝柔情来,伸手将她揽在自己身边,说:“夫人素日劳心太多,玉柔的婚事,你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陆氏将头靠在沈青正宽阔的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 晚饭时分,众人一同在福禄居用了晚饭。大夫人陆氏气色比早些时候好些,略吃了小半碗饭,沈青正也陪着用了些,又漱了口,吃了茶,众人方各自回去。沈青正直到第二日清早才离了福禄居。 沈仲彦从福禄居出来,见母亲陆氏的情形好了许多,胃口也好了些,一时也放下心来。忽而又想到母亲陆氏今日竟有意安排心儿为他的通房丫鬟,心中不禁欢欣雀跃起来,恨不得即刻便回到玉藕轩讲与心儿听。可他转念又恐心儿得知日后见到自己害羞,反倒不好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加快了脚步,往玉藕轩去了。 进了院内,便见东南角上的鱼池边上,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沈仲彦走近了一看,正是心儿侧坐在鱼池边上,左手执着一方绢帕,帕子内放着小半个莲藕糕,右手轻轻揪下一小块,丢入池中,看鱼儿你争我夺地抢着吃。 沈仲彦走到她身后,说道:“天晚了,坐在这里可别受了凉。” 心儿不妨忽然有人在自己身后讲话,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抚着胸口,转过脸看到是沈仲彦,便站起身说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无声无息的,吓了奴婢一大跳。” 沈仲彦笑了笑,说:“我刚进院子,正巧瞧见你正在这里喂鱼,便过来看一看,你眼中只有夺食的鱼,哪里听得到我的脚步声。” 心儿莞尔一笑,说:“今日贪嘴,见这莲藕糕好,便多挟了一个,谁晓得吃了一半却吃不下了,便偷偷藏在帕子里,到这里分给鱼儿,没料到倒被二爷瞧见了。” 沈仲彦见她左脸上仍微微有些红,脸上却带着笑意,心中便也高兴起来,说:“贪嘴是好事,看来心儿心中了无牵挂。” 心儿听他这么说,知他是说下午的事情,不由得轻轻摸了摸脸颊,轻声说:“奴婢心中是没什么可牵挂的。” 沈仲彦拉她一同坐了下来,说:“我方才在福禄居,母亲好了许多,她心里是念着你的好的,还说……还说……” 心儿见他欲言又止,面色微红,不由得问道:“还说什么?二爷怎么吞吞吐吐的?” “母亲下午还夸你稳妥安静,她心中喜欢。”沈仲彦终还是没有将通房的事情讲出口,不知怎的,知她将会是自己的通房丫鬟,他面颊上竟有些烫了起来。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她没想到大夫人陆氏会夸自己,明明下午见到自己时还面色不虞,还无端打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忽就在二爷面前说起自己的好来? 沈仲彦见她低头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便柔声说道:“心儿,母亲在我面前夸了你的好,便看得出母亲是喜欢你的,下午之事,许是母亲一时心绪不平迁怒于你。” 心儿回过神来,看到他柔和的眼神,心中一暖,浅浅一笑,说:“二爷的意思奴婢明白,奴婢不敢也不会放在心上,二爷可放下心来?” 沈仲彦见她说的真切,也笑了,说:“我担心你心中委屈,又无处诉说,只闷在心里,恐又生出病来。” 心儿笑道:“心儿哪有那么娇贵?怎会因挨了夫人一巴掌便生出病来?” 沈仲彦见她眉眼含笑,目光微嗔,不由得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在我心中,心儿便有这么娇贵。” 心儿见他双目满含深情,又听得他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怔,转而想到他是把自己当妹妹,才说自己娇贵,便也笑笑,只低了头用手指尖轻轻点着帕子中软软的莲藕糕。 沈仲彦见她只垂着头望着手中的莲藕糕,并不说话,知她有些怕羞,便也没说下去,只从她手中拈了一小块糕来,轻轻捏碎了丢入池中。那水中的鱼儿便齐齐地朝着那糕屑游来,尾巴争先恐后地拍打着,激起一片片水花。二人便瞧着那鱼儿出神,只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到晚了才回去。 心儿仍猜不透陆氏的心思,行事便更加小心低调,愈发少出去了,整日只在玉藕轩内陪着二爷沈仲彦读书,那绣了一半的帕子也被她收进了箱笼,没有再拿出来。 大老爷沈青正比往日更忙了些,在沈府时只在梨香园内出入,时常见客到很晚,连二爷沈仲彦的功课也鲜少问及了。沈仲彦便也不再每日出入梨香园,心儿便更少见到大老爷了。 大夫人陆氏吃了几日王太医的药,精神好了些,心中虽仍惦念着心儿的身份,却也不再多问,只一心忙着沈玉柔的婚事,得空了便陆陆续续将府内的一些事务交到了大奶奶柳氏的手中。 柳氏便整日在府中忙碌,熟悉各房各院的帐务支出,还有各项人情往来,都记了帐,少不得细细核对清楚。 大小姐玉柔除了日日去福禄居请安之外,便索性躲在落樱坞内,鲜少见人。 西园的二夫人杨氏倒是日日来同陆氏说话,陪着陆氏一同准备沈玉柔的嫁妆,又采买了不少时兴的衣裳首饰,似乎生怕沈玉柔穿戴不够华丽富贵。 转眼到了十月,没几日便是大小姐沈玉柔出阁的日子,早有宫内使者送来了新制的亲王妃冠服等物。加之大老爷沈青正升了官,前来贺礼的官宦倒是比大爷沈伯彦成亲时还多,一时沈府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府内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到了出阁吉日,心儿随着黄鹂、黄莺来到落樱坞,只见落樱坞内人头攒动,挤满了各院前来道喜的丫鬟们。 心儿走进屋内,便见到了端坐着的沈玉柔。她头戴珠翠翟冠,冠上饰有九只翡翠山雉,冠两侧各有一对金凤,都口衔珠滴,华贵灵动。她身穿缂丝真红对襟直领大袖衫,曳地罗红长裙,露出里面大红圆领绣金云凤纹鞠衣。肩上披着两条深青色饰织金云霞凤纹霞帔,末端的金坠子直垂到脚面上。 心儿一面心中暗赞这亲王妃礼服华贵精美,一面抬头望向沈玉柔,只见她垂着眼睛望着手中的大红帕子,看不出什么悲喜来,忽抬眼瞧见心儿望着自己,便微微挤出些笑容来,脸颊上浅浅的酒窝配着这凤冠霞帔,分外娇艳动人。 她轻轻招了招手,对心儿说:“心儿,你来。”心儿便从丫鬟中抽身上前,走到她面前,福了个身,说:“奴婢贺喜大小姐。” 沈玉柔没有说话,只冲着一旁的丫鬟落棋使了个眼色,落棋会意,转身拿了一个红绸小包袱出来,对屋内的众丫鬟笑着说道:“大小姐早准备好了东西给各位姐妹,大家随我来吧,每人都有份。” 屋内的丫鬟们闻声笑逐颜开,齐声道了谢,便都随着落棋出去了。 一时屋内静了下来,屋内只留了心儿与丫鬟落墨在沈玉柔身边。沈玉柔对落墨说道:“落墨,帮我把柜子里的那个红木匣子拿出来。” 落墨应了,便转身从一边的亮格柜中捧出一个精巧的红酸枝镂空八角小匣子来,她将匣子捧到沈玉柔前,沈玉柔接了,冲她点了点头,落墨便轻轻退了出去。 沈玉柔对着心儿缓缓说道:“心儿,我知道下个月初一是你的生辰,我今日便要离了沈府,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相见,这便算是提前贺你生辰。”说罢,她打开了匣子,拿出一对羊脂玉手镯来,牵过心儿的手,便要套在她腕上。 心儿瞧见这镯子纯白如脂、细腻温润,便知应是上好的玉,忙抽回手,说:“奴婢谢过大小姐好意,只是这镯子,奴婢不敢收。” 沈玉柔笑笑,仍牵过她的手,对她说:“这镯子是岳老夫人送与我的,我本打算留着的,可想到这镯子也是宫里赏给老夫人的,我日后免不得要与宫中往来,若是被问起来,倒是容易惹人猜疑。那日我瞧着这镯子,忽想到了你,送与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心儿听说这镯子的来由,更不敢接,说道:“奴婢身份卑微,怎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玉镯子?” 沈玉柔轻轻将镯子套在心儿腕上,说:“你我都知,你并不是寻常的丫鬟,只不过暂且在沈府隐忍着做丫鬟而已。你不必推辞,只把我当做是你的姐姐,受了这礼吧。” 心儿听她说到“姐姐”二字,鼻子不由得一酸,点了点头,有些哽咽的说:“奴婢谢过大小姐。” 沈玉柔见她动了情,也不由得红了眼睛,握着她的手说:“我今日便要离开沈府,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好在有大哥和二弟照顾你,你在沈府也不会受委屈。” 心儿闻言,心中多了几分不舍,也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二人正红着眼眶,忽听到有人的笑声,接着就听到珠帘清脆的响声,便见一群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几个雍容华贵的夫人走了进来。 第56章 手串 心儿抬眼一看,正是二夫人杨氏与一位陌生的夫人一左一右扶着一位老夫人走了进来。这老夫人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面容慈善、精神矍铄,身旁的那位夫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摸样,面色红润、眉眼带笑。 沈玉柔见了这位老夫人,浑身一颤,忙要起身问安,却被这老夫人一把握住了手,说:“柔儿,日后便是王妃了,岂能再向我这个老婆子行礼?” 沈玉柔双眼噙泪,哽咽着说:“老夫人,玉柔祖母去的早,玉柔早已将老夫人当做祖母,岂有不拜之理?” 那老夫人一把将沈玉柔揽在怀中,说:“好孩子,祖母何尝不是把你当孙女疼,只是我们岳家福薄,没能早将你娶进门。”说到这里,岳老夫人的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一旁的夫人和二夫人杨氏忙上前扶了她,那位夫人说道:“母亲,今日是玉柔的好日子,您老又何必说这些?” 岳老夫人方拭了拭眼眶,说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见了柔儿心中便喜欢,说话竟也不分场合了。” 二夫人杨氏忙扶着老夫人坐下,笑着说道:“老夫人素来最疼爱玉柔,如今玉柔要出阁了,老夫人定是像嫁孙女一般不舍了。” 岳老夫人也笑了笑,说:“淑瑶嫁的早,府内便只剩得明峻他们兄弟四人,个个都像他们父亲般不苟言笑。我这个老婆子最盼望玉柔来岳府玩,她摸样乖巧,又温顺柔淑,最得我心了。” 一旁的夫人也笑道:“母亲最喜玉柔的性子,人前人后时常夸赞,恨不得抱来养在身边。”她的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岳老夫人也被她逗乐了,笑着说:“都怪你们不争气,除了淑瑶,便再没给我生出个这么好的孙女来,害得我日日惦记别人家的闺女。” 众人闻言,笑得更响了。一旁的岳夫人见她心绪好些了,便也顺势对着二夫人杨氏说道:“你倒瞧瞧,你倒瞧瞧,若不是我年纪大了,老夫人定是要我再养一个孙女给她了。” 屋内一众丫鬟、嬷嬷都笑了起来,二夫人杨氏也笑了起来,头上的赤金镶玉喜凤步摇也随着微微动了起来,琮琮作响。 岳老夫人笑了一番,才说:“他们兄弟四人,个个都像他们父亲般不苟言笑,我见到他们便头疼。” 杨氏忙说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从世子爷到二爷明峰、三爷明屹,哪个不是英武端正,有勇有谋?四爷明岭虽还小,可也聪敏过人。” 听她提到岳明屹,岳老夫人不由得望向沈玉柔,沈玉柔正也望着她,二人四目相对,沈玉柔不由得红了眼睛,忙垂眼不再言语。 岳老夫人轻叹了口气,说:“明峻、明峰都已经成了亲,老婆子也放心了,明岭年纪还小,只是明屹,性子执拗,最让人不放心。” 岳夫人见她担心起明屹来了,不由得也想到今日玉柔要嫁做他人妇,而他却在西北不知情况如何,神情也不由得黯淡起来。 一旁的杨氏瞧见二人面上的神情,知是想到了三爷岳明屹,忙亲自捧了茶奉于岳老夫人,说道:“三爷去西北平乱,年少有为,日后大胜归来,必定封爵受赏,光宗耀祖。” 岳老夫人接了茶,冲她点了点头,说:“去吃点苦也好,他方才能知道征战沙场的不易。” 众人忙连连点头,岳老夫人便低头吃着茶,不再言语。 心儿已经明白,这老夫人正是岳明屹的祖母岳老夫人,一旁的夫人正是他的母亲岳夫人。她不由得转眼望向沈玉柔,忽瞧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而她只呆呆望着手中的大红帕子,毫无察觉,心儿忙伸手拈了绢帕轻轻替她拭了泪。 岳老夫人搁下茶碗,抬眼忽瞧见沈玉柔身边的小丫鬟正抬手给她拭泪,腕上戴着一个通体晶莹的白玉手镯,岳老夫人仔细一看,这玉镯子晶莹细腻、纯白如脂,竟是上好的羊脂玉,岳老夫人不由得顺着这镯子望向这个小丫鬟。当她看到心儿的脸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手。 这小丫鬟相貌秀丽,神色清淡,站在沈玉柔身后,手中拈了绢帕轻轻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沈玉柔回过神来,冲她微微一笑,她也浅浅一笑,便低下头去。 岳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恍惚,这小丫鬟不仅长相与穆家的姐妹相似,那安静闲淡的神情更是如同一个人一般。 岳老夫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只知沈府的小姐容貌过人,倒没留意沈府的丫鬟倒也个个出众,你们瞧柔儿身边的这个丫鬟,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目光便都望向心儿,心儿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忙垂了头望着自己的裙角。 二夫人杨氏也瞧到了心儿,便笑着对岳老夫人说道:“能入了老夫人的眼,倒是这丫头的福气了。” 岳老夫人笑笑,对着沈玉柔问道:“可是柔儿身边的丫鬟,我从前倒是没留意到。” 沈玉柔正要回答,便听一旁的二夫人杨氏已经说道:“若是玉柔身边的丫鬟,老夫人怎么会不记得,这丫鬟是仲彦身边的笔墨丫鬟心儿。” 岳老夫人望着心儿,点了点头,心儿便上前款款施了礼,说道:“奴婢心儿给老夫人、夫人请安。” 岳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心儿招了招手,说:“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瞧瞧。” 心儿只得上前两步,站在岳老夫人面前。 岳老夫人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几番,越看心中越暗暗纳罕:这小丫鬟与穆家的两位小姐年轻时的模样十分相似,都是小脸庞,皮肤同样白皙无暇,尤其是那双杏眼,目光清澈、波澜不惊,看到这双眼睛,就如同看到了当年的梨乔和梨苏。 岳老夫人心中纳罕,缓缓说道:“真是个清秀的丫头,今年多大了?” 心儿轻声答道:“禀老夫人,奴婢今年十五岁。” “你爹娘可还在?这么俊俏的模样,他们怎舍得你当丫鬟?”岳老夫人继续问道。 心儿不妨她问到自己的身世,便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岳老夫人面露不忍,伸出双手握起心儿的双手仔细瞧了瞧,只见她双手白皙、十指纤长,手腕上各戴着一个羊脂玉的镯子,岳老夫人仔细瞧了瞧这镯子,心中不由一怔,这正是那年宫中皇后娘娘赏赐给岳家的,大小姐沈玉柔及笄时,她便送与她的,没想到她竟把这么贵重的镯子送给了面前这个小丫鬟,可见这丫鬟不同于旁人。 岳老夫人心中琢磨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松了握着心儿的手,对一旁的岳夫人说:“你瞧,我们岳府的丫鬟竟挑不出个能及上她的。” 岳夫人也打量了一番心儿,倒确实是个容貌上等的丫鬟,又瞧见岳老夫人面露怜惜,便说道:“确实是个出众的,母亲方才还在怪我没养出像玉柔一般的孙女,一转眼倒又瞧上了沈府的丫鬟。” 众人都笑了起来,二夫人杨氏忙说道:“这倒好办,若是老夫人喜欢,明日便给老夫人送过去,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也算是这丫头的造化了。” 岳老夫人笑笑,说:“被你们这么一说,我这老婆子倒是个日日惦记旁人东西的人了。”众人又是一阵笑。 心儿垂着头,略有些局促了起来,见众人只顾着说笑,不再望着自己,便欲往后退,不妨又被岳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手,心儿不禁抬眼朝她望去。 岳老夫人面容慈祥,微微笑着望着自己,说:“送到岳府,我可不敢受,省得你们说我为老不尊,日日惦记着别人的好东西。不过我倒是真心喜欢这丫头,许是我们二人有缘,我今日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倒是有串常戴的念珠,送与你吧,算是见面礼。”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下一串小叶紫檀念珠手串来,便要塞到心儿的手中。 一时众人都怔住了,都听说岳老夫人信佛宅心仁厚,但见到小丫鬟心生喜欢便把常戴的念珠送与她,倒还是让众人吃了一惊。 二夫人杨氏忙说道:“都说老夫人平素吃斋念佛,如今倒真成了菩萨了,这么贵重的手串,她这个小丫鬟怎敢收下?” 岳老夫人摆摆手,说:“佛讲佛缘,人也讲眼缘,我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亲切,这便是有缘的,不过是串念珠而已,收下又何妨?” 心儿心中疑惑,不明白为何岳老夫人会觉得与自己有眼缘,还送了常戴的念珠给自己。她仍不敢收,便说道:“能入得了老夫人的眼,奴婢已觉受宠若惊,如此贵重的手串,又是老夫人随身的物品,奴婢并不敢受。” 岳老夫人拉过心儿的手,将手串套在她略有些瘦弱的手腕上,说:“心儿姑娘若是不肯收,便是不愿与我这个老婆子亲近了。”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知她是执意如此,一旁的岳夫人便说道:“既然老夫人看着喜欢,你收了便是了,日后有机会,也随着沈夫人和二夫人到岳府来陪老夫人说说话,也算是不枉费老夫人的心意。” 心儿无法,只得谢过了将手串收下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玉柔缓缓说道:“难得老夫人喜欢,心儿若是心中不安,日后倒是可以做些针线送给老夫人,心儿手巧,老夫人定会喜欢。” 心儿便点头说道:“奴婢谢过老夫人,还望老夫人不嫌弃奴婢针线粗鄙。” 岳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那有劳心儿姑娘了。” 几人正说着,便见喜娘走了进来,说:“老夫人,各位夫人,大小姐,吉时快到了。” 众人闻言,忙各自起身,嘱咐了沈玉柔几句后便离了落樱坞。 第57章 出阁 众人都离开之后的落樱坞,一下子显得冷清起来,心儿瞧着大小姐沈玉柔一人坐在这空落落的屋内,心中忽涌上几分不舍来,都知她日后要嫁去王府,却不知她心中是否欢喜。 沈玉柔望了望心儿,说道:“岳老夫人本就是慈悲心肠,虽淑瑶姐姐这个嫡亲的孙女,可淑瑶姐姐年纪比世子爷还大,早早便嫁了,因此岳老夫人最喜欢清秀娴静的女孩子。今日她将念珠送与你,或许心眼里是真的喜欢你,日后你若是得空了便给老夫人做个抹额吧,也算是为我给老夫人尽孝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心儿忙说道:“大小姐放心,奴婢定不会辜负老夫人和大小姐的心意。” 沈玉柔点了点头,忍着眼泪不再说话。喜娘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仍有泪痕,便知道是刚哭过的缘由,便忙重新给她匀了粉上了胭脂,整张脸才显得出几分娇艳来。 心儿恐她又哭了起来,忙说道:“那奴婢先告辞了,出来的也久了。” 沈玉柔挤出一丝笑来,对心儿点了点头,心儿便望了她一眼,匆匆转身出了落樱坞。 刚走出几步,她眼泪便落了下来,心中五味陈杂,既为沈玉柔而悲哀,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知将来自己会嫁与何人又以什么身份出嫁,心中一时感慨,直到了玉藕轩才止了泪。 回到玉藕轩后,心儿便把手腕上的玉镯与念珠手串褪了下来,用帕子包好了仔细收在箱笼里。 不多时,便听到鼓乐阵阵,便知是安亲王前来迎亲了,黄鹂、黄莺随着丫鬟们去看热闹了,心儿只一个人留在玉藕轩里,她不愿瞧到大小姐沈玉柔红着眼睛的模样。随着这渐渐远去的鼓乐声,大小姐沈玉柔便离开了自小长大的沈府,去一个全然不知的王府,嫁与一位素未谋面的王爷,她的一生从此便交于他的手中。 想到这里,心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大小姐嫁与岳明屹,或许她今日便不会落那么多泪了。她又想到了岳明屹,不知他在西北一切可还好。自己答应他的鸳鸯帕,还没有动手去做,如今沈玉柔已出嫁,而他更不知何日才会成亲,又不知是哪家小姐会嫁与他这清冷之人。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黄莺、黄鹂二人说笑着回来了。心儿忙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忙迎了二人上去。 黄鹂见到心儿,便说:“心儿,你今日没去瞧到王爷,可真是可惜了。” 心儿抬眼望向黄鹂,黄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二爷那日说的可真是没错,这安亲王果然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竟把我们府上的大爷、二爷都比下去了。” 她见心儿一脸好奇,便接着说:“若论相貌,能把咱们府上大爷比下去的可没几个,这王爷竟比大爷多了几分俊朗英武,倒显得大爷过于温柔软弱了些,竟把大爷也比下去了。” 心儿听她说的有趣,便问道:“那比二爷又如何?” “二爷?”黄鹂略想了想,说道,“二爷虽也算是一表人才,但在王爷身旁,倒显得孩子气了些。”说到这里,黄鹂忽的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对二人说:“我今日还偷偷瞧见了一个人。” 心儿不解,问:“可是见到了何人,还需这般神神秘秘?” 黄鹂一笑,轻轻用帕子遮了嘴,还未开口,两颊上倒先飞起两片红晕来,她抿着嘴,半晌才说:“我今日瞧见了二夫人的侄子,杨家二爷。” 心儿眼前浮现起杨墨那张俊逸的面孔来,又想到上次在外园那群丫鬟们既欢喜又羞怯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一笑。 黄鹂见她不说话,只抿着嘴笑,以为她在笑自己,心中有些急了起来,忙问道:“心儿你笑什么,你可是没见过杨家二爷的俊俏模样,若是见过了,定然会像我这般。” 心儿忙收了笑,说道:“我并不是在笑姐姐,只是想到了那日在外园瞧见一群丫鬟们都齐齐地望着一个人,我也瞧了一眼,原来正是在望着这位爷,众人面上的神色可都与姐姐这神色一般。” 三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一旁的黄莺伸出手指戳着黄鹂的额头,说道:“你呀,方才还哭哭啼啼,转眼瞧见了杨家二爷,眼睛便都直了,哪里还顾得上哭?” 心儿仔细一看,黄鹂、黄莺二人果然都红着眼眶。心儿便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都红着眼眶?” 黄鹂坐了下来,说道:“大小姐出嫁,落棋、落墨、落蕊、落痕几个便也跟着大小姐去了王府。你知道我们几人素来交好,今日一别,更不知日后何时才能相见了。”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心儿心中本就伤感,如今见到黄鹂红了眼睛,也不由得鼻子一酸。三人便都不再说话,只低头各自想着心事。 就在这时,只听帘子一动,便听到二爷沈仲彦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怎么静悄悄的坐在这里?我还当是屋子里没人呢。” 三人听到他的声音,忙拭了眼泪站起身来。 沈仲彦见三人都哭过的样子,不由得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都哭了起来?可是拌过嘴了?” 黄鹂不由得“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说:“二爷还当我们几个是几岁的小丫头呢,闲来便是吵架拌嘴。” 沈仲彦仍不解,问到:“那如何三个人都哭了起来?” 黄莺捧了茶来,递到他手中,说:“不过是今日见到落棋她们几个随着大小姐去了王府,想到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一时心中不忍,便才落了泪,不想被二爷瞧见了。” 沈仲彦才明白几人的心事,点了点头,说:“也是,你们几人一向亲近,如今便要分开,难免要感伤落泪。”他转头望向心儿,便问道:“心儿难道也是为了日后见不到落棋她们难过?” 心儿一笑,说道:“奴婢入府晚,虽与各位姐姐的情分不及黄鹂、黄莺姐姐这般深厚,但也不忍见人离别,想到大小姐日后便离了沈府,一时也有些感伤。” 沈仲彦想到了沈玉柔,也轻叹了口气,说道:“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喜离伤,世人皆是如此。我瞧见大姐也是红肿着眼睛,不知道哭了多久。” 黄莺忙说道:“怎么二爷也跟着感伤起来了?谁说日后见不到了,不几日大小姐还要归宁回沈府,不就能见到了吗?” 沈仲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众人见他似有些感伤起来,也都不再多说,只闲叙了几句便都回房歇下了。 过了几日,便是亲王、亲王妃回沈府归宁之日,沈府便又热闹了起来。心儿与黄鹂、黄莺二人在玉藕轩收拾妥当,正打算去瞧瞧亲王妃沈玉柔,便看到陪嫁亲王妃的陪嫁丫鬟落棋走了过来,几人相见,心中既欢喜又感慨,忙让落棋坐下来。 黄鹂忙问道:“你在王府可还好?王府的人可还好相处?” 落棋抿着嘴笑了笑,说:“就你性子最急,这才进了王府没几日,连王府的门在哪里都不清楚,一时又如何知道王府的人好不好相处?” 黄鹂也笑了,说:“我心里着急,我想这王府的规矩定然很多,下人恐怕也不少,怕你们去了受气。” 落棋笑了笑,说:“我先前倒也是这么想,心中忐忑不安,如今去了几日,倒也还好,规矩虽然多,倒是人人都很和气,并不似那么难相处的。” 黄鹂点了点头,说:“你好我们便就放心了。” 心儿捧了茶递给落棋,问道:“那王妃可还好?” 落棋接了茶,对心儿点了点头,说:“王爷待王妃很好,我们几个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黄鹂忙问道:“如何个好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落棋搁下茶杯,说道:“若是要说,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处处都觉得王爷是用了心的,竟没有半点做的不好的。比如说王府竟有一小片梅林,我听王府的丫鬟们说,是王爷得知王妃喜欢梅花,特命人移栽的,有红梅也有宫粉梅,连不常见的绿萼、玉蝶都有。你们说王爷是不是用了心的?” 见三人都点了点头,落棋便继续说:“成亲第二人便要入宫觐见,王爷特意请了几位宫内的教引嬷嬷来教王妃宫里的礼仪规矩,极其细致,连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的喜好都一一讲与王妃,听说王妃在宫内一切都顺遂,两位娘娘都很欢喜呢。” 黄鹂说道:“那是王爷怕王妃失礼而已,并算不得是对王妃的好。” 落棋轻轻一笑,说:“若是请教引嬷嬷不算得什么,那从宫中回来后,王爷亲自扶了王妃从轿撵上下来。” 几人闻言,都低头抿嘴笑了起来,黄莺说道:“看来王爷对王妃倒还是很中意的。” 落棋点了点头,眉眼带笑的说道:“都说王妃命格贵重,如今看来可是真是呢,嫁入王府不说,连王爷对王妃都是百般关爱,生怕王妃受了一点委屈。”众人便点头称是,心中既欢喜又羡慕。 落棋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王府里还有一位小世子爷,倒是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第58章 庆生 “可是先王妃留下的那位小世子?”黄鹂问道。 “正是,”落棋说,“小世子出生便没见到过生母,一直都由乳母带着的,如今三四岁的摸样,极其聪慧,那日拜见王妃时,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看便知素日王府教导甚严。说来也奇,这世子爷平日除了乳母谁抱都不肯,如今见了王妃倒是欢喜起来,或许是口中叫了母亲,心中也亲近了,行了礼后竟径直跑到王妃身边。王妃性子柔顺,见了小世子如此亲近,心中也欢喜,还抱在怀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呢。我们瞧见王爷面上也带了笑,许是心中也高兴呢。” 众人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半晌,心儿便问道:“那王妃心里可欢喜?” 落棋望着心儿,略思量了思量,说:“成亲这日王妃不忍离家,心中难过,在路上还是哭了的,怕是王爷也看的出来,好在王爷性子温和,倒是柔声劝慰了王妃一番。后面几日忙着入宫又要见各位宗亲,便只见王妃忙着,倒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黄鹂忙说道:“心儿,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瞧瞧便是了,今日王妃不也回来了吗?” 心儿抿嘴一笑,说:“我倒是真的很想去看看王妃呢。” 落棋忙说道:“王妃正在正厅内,我走时大夫人正拉着王妃说话呢,你去看看罢。” 心儿点了点头,说:“那姐姐们你们先说着话,我去看看便回来。”众人应了,她便转身往正厅去了。 刚走到正厅门口,便见厅内众人簇拥着一袭华服的沈玉柔缓缓走了出来,心儿忙在廊下垂手站着,微微抬头望向沈玉柔,只见她仍同出嫁那日一般垂着眼睛,脸上瞧不出什么悲喜,只有红着的眼眶才隐隐透出几分无奈来。 心儿心中不忍,便低下头,只眼见着沈玉柔那大红长裙下摆上夺目的金丝刺绣牡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舞动,渐渐离了心儿的视线。心儿直到院子里的人都走了,才缓缓离了正厅。不管这王爷身份如何贵重,待她如何用心,只是他不是她心头上的那个人,恐怕一时也难走进她的心中,心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大小姐沈玉柔的婚事忙好,转眼便进了十一月。初一这日一早,二爷沈仲彦便从怀中摸出一枚赤金累丝点翠梨花发钗,趁众人不在悄悄递到了心儿手中。 心儿只觉得手中一沉,便见多了一枚做工精致的赤金发钗,心儿抬眼便瞧见二爷沈仲彦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见心儿目光中略有些吃惊,他笑笑,说:“我知今日是你的生辰,想了几日竟也不知送你什么好,那日忽见了这枚金钗,想你可能会喜欢,便买了来送与你,贺你生辰。” 心儿轻轻触摸着钗头上的几朵累丝梨花,做工精湛、玲珑剔透,心中倒有些喜欢,可又恐价值不菲,便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沈仲彦见她轻触着金钗,低头不语,恐她不喜欢这钗,一时心中有些着急了起来,便柔声问道:“心儿可还喜欢这钗子?” 心儿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说:“奴婢只是觉得这钗子做工精细,定然要不少银子。” 沈仲彦听出她的担心,不由得一笑,问:“心儿是恐这钗子贵重不肯收下?”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欲将手中的钗送还到他手中。 沈仲彦接过金钗,说道:“若是心儿喜欢,再多的银子也使得。”说罢,抬手轻轻将钗子簪在心儿发间。 心儿不妨,只怔怔的望着他,他簪好钗,细细将心儿端详了一番,笑了笑,说道:“心儿平素鲜少戴宝簪珠,如今簪着这金钗,倒是比以往还要好看些。” 心儿闻言,不禁红了脸,说道:“二爷又来打趣奴婢了。”说着就要把这钗子取下来。 沈仲彦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说:“这可是我送你的贺礼,你好歹也要簪着,哪怕过了今日再取下来也不迟。” 心儿忙从他手中抽出了手,他明明是自己的哥哥,怎么竟还来握自己的手,看他一本正经的摸样,倒并不似在说笑。 沈仲彦见心儿一声不响地望着自己,忙收了手。仍带着笑对心儿说道:“我想今日是你的生辰,理应打扮一番,若是你不喜欢,取下来也好,日后再簪。” 心儿见他恢复了正经神色,心中也松了口气,暗叹他自小常与丫鬟们玩耍,不分彼此你我,如今对自己也一时改不过来,好在他懂了自己的心意,马上收敛了。想到这里,她便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既然是二爷送的,那奴婢今日便簪着就是了。” 沈仲彦听她这么说,心中更加欢喜,搓着双手,说:“这样便是最好了,我已经同黄鹂、黄莺说好了,今日便在玉藕轩摆上一桌,只管将你们素日交好的几人都请了来,好好给你庆生。” 也不等心儿说话,他抬脚便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对心儿一笑,说:“记得要等我回来才好开席。”说罢便转头出去了。 心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身进了里间,想到二爷不仅记得自己的生辰特意准备了贺礼,还嘱咐了黄鹂、黄莺给自己做寿,心中不禁一暖,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金钗,指尖似乎也有一丝暖意来。 直到傍晚,二爷才从家塾回来,黄鹂、黄莺早已嘱咐厨房在玉藕轩厅中摆了一桌精致酒菜,又邀了素心、夏晴还有玉藕轩内的小丫鬟彩蝶等几人入了座,又在外间开了一小桌,专门给冯嬷嬷、王嬷嬷、曲嬷嬷三人备了些酒菜,众人便吃酒说笑,给心儿庆生。 足热闹了一个时辰,大家方把酒菜撤了,只拣了些精致的点心,拼成几个攒盒置在炕桌上,众人便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说话。 彩月、彩明、彩莲、彩蝶以及两个去年才到玉藕轩的小丫鬟巧云和四喜,因嫌二爷沈仲彦只吃了其他人敬的酒,没吃她们几人的酒,正端着酒壶拿着酒盅,围着他要他吃酒。 黄鹂怕他吃多了,便自告奋勇地要替他吃酒。几个小丫鬟哪里肯依,索性将沈仲彦与黄鹂二人团团围住,二人无法,只得连推带挡,一时吵吵闹闹,热闹万分。 心儿与黄莺、夏晴、素心几人也离了席,只坐在榻上说着话。 黄莺问素心道:“素心,你今日怎么得空,能出来这么久?” 素心笑笑,说:“今日特意向夫人告了假,有素云在,我才有空出来,若是到了明年,恐怕是难得这么一聚了。” “明年如何就没空出来了?”夏晴好奇,只问道。 素心神色有些黯淡,说:“明年开春,素云她娘便要将她赎出去了,她娘早已将她许给了她表哥,出去了怕就是要嫁人了。” 夏晴轻轻用筷子拨拉着攒盒里的点心,说:“我们那时交好的几个人,如今是走的走、陪嫁的陪嫁,倒是没剩几个了。” 素心点了点头,说:“正是,落棋她们几个跟着王妃去了亲王府,日后怕是难见了,素云明年也要嫁人了。” 夏晴放下筷子,黯然地说:“那时还有春雨、冬雪,也常在一起,冬雪嗓子好,高兴时还唱个儿时的曲子给我们听,可如今也鲜少和我们往来了。春雨也变了,整日冷着张脸,对我们几个吆五喝六的。” 素心有些诧异,问道:“春雨不是大爷的通房丫鬟吗?还有什么不顺心如意的?” “哼!”夏晴有些鄙夷的哼了一声,说,“顺心如意?自从大奶奶进了沈府,大爷便再也没让她伺候过,她整日费尽心思想只想引得大爷多瞧她一眼,也不知怎的,大爷都对她倒像是没瞧到一般,她心中有气,只能撒在其他的丫鬟身上,日子过得倒还不如冬雪。冬雪一心攀高枝,如今见到春雨不受待见了,便转脸去讨好大奶奶了,倒还过得顺心些。” 黄莺流露出些鄙夷来,说:“冬雪不仅仅爱攀附,心眼比旁人还要狠些。”说罢,便扭头望了望心儿。 心儿旋即便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抚了抚手背,冲她笑笑,忽想到了香秀,便问道:“香秀可还常去找她表姐冬雪去?” 夏晴摇了摇头,说:“自从香秀去了二夫人的寿禧堂,倒少来翠烟阁了,上次我瞧到她来,倒是找冬雪哭了一阵,怕是寿禧堂的日子也不好过。” 黄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二夫人对下人一向严苛,尤其是有些姿色的,更是容不下,香秀年纪虽不大,可长得倒是出挑,怕是二夫人对她留着心。”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接着低声说道:“若不是她和冬雪几次连同着小厮秦五来害心儿,我们几个也不会算计着把她送到了寿禧堂。” 夏晴点点头,说:“换做是谁都是容不下她的。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那日我还在外园见到那小厮秦五仍纠缠着她,二人拉拉扯扯,倒是被往来的婆子都看在眼里了,若是被主子们知道了,如何容的下她如此不成体统。” 几人又说了一番体己话,直到外间的嬷嬷们来催促了,方散了各自回去了。 第59章 心急 心儿生辰之后,沈仲彦心中怕她害羞,便不敢再随意亲近,更不敢在她面前提什么通房之事,只规规矩矩地默书写字,偶尔忍不住偷偷瞧她几眼,又忙在她发现之前垂下眼睛看书,生怕自己不小心造次,惹她难为情。 沈仲彦一面对心儿小心翼翼,一面又心中惦记着母亲上次说的话,等大姐出嫁后便为自己安排通房。可转眼进了腊月,却还不见母亲有什么动静,沈仲彦不免有些着急了起来,只想等母亲心情好时自己便从旁提醒一下她。他这么想,不免得空便去陆氏房内请安,陆氏瞧到了,心中倒是愈发欢喜起来。 一日,沈仲彦仍到福禄居给陆氏请安,可巧二夫人杨氏、大奶奶柳氏也在。见过众人后,沈仲彦便坐了下来,接过小丫鬟的茶,只听她们三人说家常。 只听二夫人杨氏说道:“我母亲素来是操心多的,煦儿的媳妇虽说不是官宦之家,但在这都城也是数得上的富庶人家,她家的脂粉夫人也是瞧到过的,最好不过了。母亲生怕杨府的丫鬟嬷嬷们瞧不上大奶奶的出身,这些年不知费了多少心,处处提点着下人们,对大奶奶更是宠爱得很,倒是纵得她眼中只有母亲一人,连家兄、家嫂和煦儿倒都落在后面了。” 大夫人陆氏笑道:“杨老夫人素来果敢决绝,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如今竟将孙媳妇如此宠爱,可见这杨府大奶奶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杨氏笑笑,说:“谁说不是呢,杨家大奶奶虽不及我们大奶奶琴棋书画皆通,但也识得些字,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很得母亲的欢心。” 陆氏笑笑,没再说话,杨氏便接着说道:“好不容易这些年下来,有母亲的帮衬,大奶奶总算是接过了杨府的钥匙,当了杨府的家。可如今母亲倒又忙起墨儿的亲事来。” 陆氏忍不住问道:“墨儿不是与仲彦年纪相仿,如今也就十六岁,怎么就忙起亲事来?” “谁说不是呢?”杨氏说道,“我母亲便是个爱操劳的,子孙的事也要管得细细的。大嫂也知道煦儿和墨儿这两个孙子里面,我母亲最疼的便是墨儿。” 陆氏对众人笑笑,说:“墨儿的模样,若说有人不疼,可没人信了,何况是老夫人,定是如心尖儿般地宝贝着。” 杨氏眯着眼睛一笑,说道:“墨儿可真是我母亲的心头肉,从小养在身边,连一巴掌都没挨过。好在墨儿自小听话,性子稳重柔和,并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陆氏点点头,说:“墨儿的性子是最柔和不过了,再配上那俊逸的摸样,想必谁家的小姐嫁过去,便都是个好命的。” 杨氏用帕子掩着嘴一笑,说道:“正是因为墨儿的好相貌,母亲更加难以取舍,不是嫌这家的小姐娇弱恐对墨儿照顾不周、便是嫌那家的小姐模样不好配不上墨儿,挑挑拣拣,倒是把都城合适人家的小姐都细细盘了一番。” 陆氏一笑,说:“杨老夫人也太心急了些,墨儿才多大,又是上好的摸样,晚娶几年也不妨事。” 杨氏忙点了点头,说:“上次我去杨府也是这么同母亲讲的,老人家哪里肯听我的,正忙着给墨儿挑通房丫鬟呢。” 听到通房丫鬟这几个字,二爷沈仲彦眼睛一亮,不由得望向了母亲陆氏。 陆氏正听杨氏说着话,忽见沈仲彦望向自己,又听到杨氏正说通房丫鬟的事情,心中一动,忽又想到了心儿,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只对二夫人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仲彦过了年也有十七了,倒也该安排个通房丫鬟在身边伺候了。”说罢,她转头望向沈仲彦。 沈仲彦忙按捺住心中的欢喜,说道:“一切皆听母亲安排便可。” 陆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点点头,说:“伯彦也是十七岁时安排的通房丫鬟。” 说罢,便转脸望向身旁的大奶奶柳氏,只见她微蹙着眉头,用帕子捂着嘴巴,忙问道:“曈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大奶奶柳氏抬起眼,却仍捂着嘴,轻声说:“许是今日贪吃伤了胃,一时有些不舒服而已,让母亲担心了。” 陆氏闻言心中一动,不由得转脸望向二夫人杨氏,杨氏也是一脸疑惑,转而露出几分欣喜,陆氏会意,不由得带着几分笑意,小声在柳氏耳边问道:“这个月的月信可来过了?” 柳氏不妨她这么问,忙抬眼瞧了眼沈仲彦,见他没听到,正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碗,便低头想了想,轻声说:“倒是还没见来,只是母亲不知,我的月信素来不准,偶尔迟来些日子倒也是有的。” 大夫人陆氏笑笑,对着一旁的嬷嬷说:“快去请大夫来给大奶奶瞧瞧。”那嬷嬷应了一声,忙出去了。 二爷沈仲彦心中只惦念着通房丫鬟的事情,见母亲说到一半,转而却命人给大奶奶请大夫去了,把自己的事情倒是抛在了脑后。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站起身来说:“母亲。” 大夫人陆氏见到他站起身来,便忙说道:“仲儿,你且遣小厮去把大爷请回来,就说怕是大奶奶有喜了。” 柳氏忙劝道:“母亲,还是请了大夫瞧过了再请大爷回来,省得大爷心急。” 大夫人陆氏心中欢喜,哪里听得进,对沈仲彦说:“你且去吧,你留在这里倒也不甚方便。” 沈仲彦无法,只得离了福禄居,命人去请了大爷,自己悻悻的回了玉藕轩。 不几日,沈府上下便知道大奶奶有喜了,正值腊月,沈家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沈仲彦心中虽也欢喜,却仍惦记着心儿的事情,几次想在大夫人面前提及,可一来见到母亲陆氏满心欢喜,眼里只有还未出生的孙儿,并无暇顾及他,二来又恐旁人瞧出自己心急,只得按捺住,便也没提起。 转眼便进了腊月,府上的人情往来逐渐多了起来,加之今年大老爷升了官,大小姐沈玉柔又嫁入亲王府作了王妃,一时前来亲近的官宦人家便更比往日多了起来。大奶奶柳氏又刚有了身孕,胎还没坐稳,大夫人陆氏少不得又接过了钥匙,掌管起沈府里里外外的事情来。 一日,她与二夫人杨氏带着一干丫鬟婆子们来到收着珍品物件的璨臻楼来,要从中挑拣些上好的东西,送到往来亲近的各府上去。管着璨臻楼的周大娘,正是大老爷身边的周泰的婆娘,早拿钥匙开了门,在门口候着了。 杨氏抬眼朝楼内望了一眼,便见到里面乌压压的放置着各种珍奇玩物,有各色彩缎织锦、裘皮狐领、屏风桌椅、五彩花灯,大大小小满满当当。杨氏对众人笑道:“许久没来看过了,倒是有多了不少玩物。这么多东西,如何挑得出来?” 周大娘满脸堆笑,忙说道:“怎敢劳动二位夫人来挑,还是按照先前的规矩,夫人们按照账单上来瞧,有中意的便让婆子们取了来,合适便留着,不合适便再放回去,夫人们只管坐着看一眼便好了。” 陆氏点点头,说:“也好,今日要挑的东西是送给几位贵人的,你们拿的时候可得仔细些。”说罢便与杨氏在厅内坐了下来。 早有丫鬟们在地上拢了炭火,又拿了手炉给二人暖手,周大娘忙捧了账本名目过来,二人便接过来细细地看着。 大夫人陆氏见这名目做的极其细致,心中暗赞,不由的抬眼望了望周大娘。说:“你做事情真是细致,难怪老爷对周泰与你都十分信任。” 周大娘忙摆了摆手说:“这都是下人们该做的,哪经得住夫人夸赞。” 陆氏笑了笑,正欲低头看下去,忽想到心儿正是周泰的远房侄女,不由得想细细问问。 于是,她略想了想,便问道:“你儿子周顺在大爷身边也有些年了,多大了?” 周大娘不妨陆氏同她聊起了家常,忙回道:“顺子与大爷同岁,过了年便有二十了。” 陆氏点点头,说:“转眼都这么大了,也该成家了。” 周大娘用眼角瞥了一眼陆氏身后的素心,说道:“多谢夫人记挂,再过个一二年便也该成亲了。” 陆氏点点头,说:“我听说心儿是你的远亲,这孩子模样性子倒是上好的,你何不将她配给周顺,也倒是省心了。” 周大娘不妨她这么说,一怔,忙说道:“这如何使得?” “这如何使不得?”陆氏抬眼望着周大娘,疑惑地问道 周大娘回过神来,忙堆上笑,说:“夫人有所不知,一来这心儿虽然与我们隔着几门亲,但倒是同宗,二来,”她说到这里,望了一眼素心,继续说道,“二来别看顺子这孩子性子随和,却是个有主意的,心中早认准了人,纵是天仙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陆氏注意到她说话时不住地望着自己身后,便也回头一看,正瞧到素心垂着头,脸颊上飞起两片红晕来,心下明白了,便笑笑,说:“哦?周顺倒是个机灵的,不知道他看中了哪家的丫头?若是我能做的了主,自然给你们母子俩这个面子。” 周大娘听得喜上眉梢,连连作揖,说道:“大夫人可真是菩萨转世,若是有大夫人做主,那是最好不过了。”说罢,便又望向素心。 素心早已红了脸,双手摆弄着丝帕,头直垂到胸口。 大夫人陆氏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周大娘说:“亏我素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倒好,竟要将我身边的人算计了去。”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二夫人杨氏扭头瞧见素心的模样,心中才明白陆氏话中的意思,忽想到二爷曾也想讨她在房里,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言语,只翻看着手中的名目单子。 第60章 试探 周大娘也笑了起来,忙说:“谁不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是好的?若说算计可冤死老奴了。” 陆氏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你与二爷的奶娘冯嬷嬷是干姐妹,冯嬷嬷又是素心的亲姑母,定是你们二人私下合计着,把周顺和素心二人的事暗暗给定下来了。” 周大娘忙说道:“看来果真这府上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夫人。” 陆氏笑笑,说:“若是旁人,过了年我便给你说合去,若是素心,我可是要再留几年的。” 周大娘忙说:“素心姑娘是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夫人尽管留着,一二年也好,三五年也罢,什么时候夫人肯放了出来,我们便什么时候将素心姑娘娶进家门。” 素心闻言,又是害臊又涌上几分暖意来,不由的红了眼眶。 陆氏瞧在眼里,转身抓住她的手,说:“素心你且别哭,我同她说笑的,定然不会将你留在身边不放的。” 一旁的丫鬟、嬷嬷不由的“哧哧”笑着,素心更是红了脸,垂头说:“夫人打趣奴婢了,奴婢不嫁,愿意一辈子服侍夫人。” 陆氏“噗嗤”笑出了声,说道:“终究是年纪浅,说笑两句便着急了,你不愿意嫁,可有人要着急了,到时候要来寻我的不是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素心面色更红了,只垂着头拉着陆氏的手不说话。 陆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说:“周顺这孩子人品性子都是不错的,若是将你许给了他,我倒是也放心,何况还有这么好的婆婆,而且心儿与你一向亲近,想来将来日子也不难过。” 一旁的周大娘怕素心臊了,忙说道:“大夫人放心,我们定会好好对待素心姑娘。” 陆氏点点头,说:“我知道,这我放心,只是素云开了春便要放出去了,我身边再不能少了素心,这孩子我还真要留个一二年。” 周大娘忙说:“有夫人这句话老奴就吃了定心丸了,夫人尽管留着素心姑娘,下人们本就成亲晚,顺子年纪也不大,再过上二三年也不妨事。” 陆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周大娘忙遣了婆子们在璨臻楼内忙了起来。 陆氏一边看着名目单子,一边仍与周大娘聊着家常。她问道:“我记得心儿她爹娘都没了,可是真的?” 周大娘见她仍打听心儿的事情,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心儿也是个苦命的,她娘本是都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后来家道中落,便嫁给了周泰同宗的兄弟。后来生了心儿,没料到心儿生下来没多久,他这个兄弟便没了,虽说留了些家产,可几年下来也所剩无几,母女二人生活便困顿起来,不久她娘也去了,周泰不忍心,便把心儿接到身边来,能在沈府做小丫鬟,也算是桩好事了。” 陆氏细细听着她说的话,按照她的说法,这心儿的娘的身世倒是与穆梨苏对的上,至于她那同宗的兄弟,必然是杜撰出来莫须有的人。若心儿是大老爷收留在沈府的,那么周泰便是替他遮掩的人,那周泰的婆娘是否知道实情呢?若是知道,那她方才便是早编好的只讲与众人听,若是不知道,那便是周泰告诉她的,她也是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陆氏便问道:“心儿模样俊俏,她娘也定然是个美人。” 周大娘摇了摇头,说:“老奴倒没瞧到过,只是听说模样也算得上是出挑的。” 陆氏接着问道:“这么说来,你家与他家素日倒是往来不多。” “不瞒夫人说,以前倒是鲜少来往,”周大娘说道,“只是后来周泰听闻心儿无人照顾,才接了过来。” 陆氏低头想了想,又问道:“不知心儿她爹娘在世时是不是也住在都城?” 周大娘愣了一下,旋即又堆了笑脸,说:“听说并不是住在都城,可究竟是哪里,我这糊涂脑袋倒也不记得了。” 陆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瞧这情形,恐怕周泰家的也不知内情,她的话含含糊糊八成倒像是周泰说话,恐怕问也问不出什么。她转念想到了什么,问:“心儿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你这做伯母的,也该留意起来了,不管是远方表亲也好,府里的小厮也好,早点把亲事定下来,这心里也安稳些,过两年出了府也有个好去处。” 周大娘不妨她这么说,怔了怔,忙又堆上笑脸,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丫鬟们配人晚,可不比大家大户的小姐们,及笄了便有人来提亲了。心儿年纪还小,还能在府里伺候几年,等过个几年,再寻个合适的人家也不迟。” 陆氏笑笑,说道:“怕是你这个伯母还指着她的月例银子呢,舍不得她早点嫁人了。” 周大娘忙笑着说道:“可冤死老奴了,本是救济她孤苦依靠,到了夫人这里,倒成了惦记她的月例银子了。”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陆氏也笑笑,不再开口,只挑了些贵重的物品让婆子们搬出来过目,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选定了一个苏绣炕屏、一盏琉璃宫灯、一柄绿玉如意,命人小心收了才起身带着众人出了璨臻楼。 转眼进了二月,又到沈府打赏府内下人们的时候,由于去年府中喜事甚多,大老爷升了户部右侍郎,大小姐嫁入王府成了王妃,大奶奶年底又有了身孕,再加上去年庄子上的收成颇丰,所以今年下人们的赏银比往年还要丰厚些,一时上上下下都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到了下午,大老爷沈青正、二老爷沈青直、大夫人陆氏、二夫人杨氏、大爷沈伯彦、大奶奶柳氏和二爷沈仲彦都在福禄居吃着茶。陆氏、杨氏照例只留心着柳氏的肚子,每日用过些什么、睡了多久都细细地问了一遍。沈青正、沈青直与沈伯彦则面色有些凝重,轻声谈论着朝中的局势。二爷沈仲彦见都插不上嘴,便索性一个人坐着吃茶。 陆氏抬眼瞧见沈仲彦一个人有些落寞地吃着茶,忽想到了通房丫鬟的事情,又见今日众人都在,垂头想了想,便说道:“可巧今日老爷在,妾身倒是正有件事情要与老爷商量。”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夫人且说。” 陆氏转眼望向二爷沈仲彦,说:“仲彦今年也有十七岁了,过两年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老爷也可留意起来。过些日子,我想着先安排个通房丫鬟贴身照顾着。” 沈仲彦不妨陆氏忽然提到了此事,心中欢喜,又恐惹父亲生气,便只恭谨的垂着头,不敢说话。 大老爷沈青正也转眼望向了沈仲彦,心中不由得感慨,那时还在府内四处玩耍的黄口小儿,如今竟长大成人,气韵虽不及长子伯彦稳重老成,却也仪表堂堂行事稳妥。 沈青正轻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忙望向门口,果见门帘一掀,一个婆子匆匆走了进来,给众人施了礼便说道:“大老爷,宫中来人了,正在外厅等着您呢。” 众人闻言大惊,不由得都望向沈青正,他也满脸疑惑,问:“可知来得是哪位大人?”那婆子想了想,说:“听周大爷说,是上次来过的王大人。” 沈青正不由得暗想,大太监王公公是圣上身边的人,近日听说圣上龙体欠安,莫不是圣上出了什么事?可转念一想,自己并非身居高位,即便圣上龙体欠安,也不会特来传自己入宫。 一旁的婆子见他并不动身,只低头思量着,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起来,催促道:“大老爷,外面的人催的紧,您还是赶紧去吧。”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便迈步出了福禄居往外园正厅去了。 留在福禄居的众人一时心神不宁,二老爷沈青直忙遣了人去外面照应着,有了什么消息也好尽快进来传报。 大夫人陆氏紧握着手中的帕子,心中忐忑不安,担心大老爷的安危。沈伯彦见陆氏如此不安,便走到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柳氏见状,也坐到陆氏身边,陪她说些闲话。 二夫人杨氏心中也有些担心,直瞧向二老爷沈青直,沈青直本就心烦意乱,见她直望着自己,便更烦躁起来,索性起身在厅内踱起步来。 二爷沈仲彦心中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忽有些沮丧,看父亲的样子,是要应允母亲为自己安排通房丫鬟的事情,若不是忽有下人进来传报,说不准此时老爷、夫人已经同意自己将心儿讨在屋内。可事发突然,众人都忐忑不安,此刻若是自己再提起通房丫鬟的事来,岂不是不合时宜。 沈仲彦想到这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且等父亲安然从宫中回来再寻机会提起吧。一时众人各怀心事,正厅里倒显得寂静了下来。 陆氏忽站起来,问道:“去外面照料的人怎么还不回来传报?” 沈伯彦忙安慰道:“母亲,这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父亲恐怕还没有入宫呢,如何会有消息出来?您先坐下来,吃点茶吧。” 素云、素心忙扶着她坐下来。 二夫人杨氏忽想到了什么,对二老爷沈青直说:“安亲王常往来宫中,或许知道些消息,我们去安亲王府打听下消息,即便安亲王不知道,但也可以帮忙去打听一下,总比我们的消息要准些。” 沈青直听她说的有理,又见大夫人陆氏连连点头,便忙遣了人去安亲王府打探。 第61章 谋逆 过了不多时,便有人从王府回来,陆氏忙问那小厮可打探到些什么。那小厮摇了摇头,答道:“安亲王府的下人告诉小的,安亲王一早就被宣召入宫,直到小的去时还没回来,小的又听到安亲王身边的奴才说……” 说到这里,这小厮吞吞吐吐起来,二老爷沈青直急了起来,喝道:“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那小厮见各位主子都望着自己,更紧张起来,哆哆嗦嗦地说道:“他说、他说,说宫里出大事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不禁大惊失色,沈青直挥了挥手,那小厮便忙低头出去了。一时正厅内分外安静,丫鬟们更是屏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二爷沈仲彦也回过神来,望向二老爷沈青直和大爷沈伯彦。 沈伯彦倒是稳定了心神,低头思量了一番,说:“近来听闻圣上龙体欠安,莫不是圣上……”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厅内众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都不敢言语。 二老爷沈青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若是龙体欠安,一早将安亲王宣入宫中倒是说得通,可大哥并非圣上身边的近臣,圣上为何要将大哥宣入宫中?似乎有点说不通。” 沈伯彦点了点头,说:“侄儿也正有些困惑,可安亲王府的人说宫里出了大事,若不是圣上龙体欠安,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 沈青直也答不出,只抄着手在厅内踱着步子。 到了掌灯时分,除了大奶奶柳氏回去歇息了之外,其余的人仍在厅内等着。不多时便见有小厮传报,说大老爷已经从宫中出来了,一切都好。众人才松了口气,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大老爷沈青正走了进来。 他坐定吃了茶后见众人都焦急地望着自己,便搁下茶碗,遣退了丫鬟嬷嬷们,缓缓说道:“宫中出了些事,圣上大怒,追查起来,恐怕整个都城甚至大齐都会乱些时日,从今日起,你们都要谨言慎行,少与其他府上的人往来。” 众人闻言大惊,陆氏忙问道:“老爷,可是圣上龙体欠安?” 沈青正摇摇头,说:“圣上龙体是有些不爽快,但并无大碍。此次,竟是东宫出了事。” 众人不由得面露惊诧,二老爷沈青直忙问道:“大哥是说太子出事了?” 沈青正点点头,说:“太子殿下谋逆,已经被圣上囚禁了起来。” 他话音刚落,众人更是倒吸了一口气,半晌不敢呼出来,二夫人杨氏闻言手一抖,手中的茶便洒了出来,她忙搁下茶碗,匆匆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茶汤。 沈青正见众人神色慌张,轻叹了口气,说:“我们素来与东宫走得不近,此事应该不会牵连到我们沈家,只是朝中不少重臣与太子有染,圣上彻查起来,恐怕整个都城都不会安宁了。” 二老爷沈青直仍不敢相信,问道:“太子谋逆?这怎么会?圣上在位已经二十多载,近几年龙体时常抱恙,殿下他,他怎么会这么着急呢?” 沈青正皱着眉头,说:“二弟,你还没看明白吗?圣上已经不再信任东宫了,东宫自知太子位不保,便要弑父夺位!” 二老爷沈青直手一抖,颤声问道:“大哥,你说太子要弑父夺位?” 大老爷沈青正长叹了一口,微微点了点头,说:“昨日圣上歇在敏贵人处,谁知这敏贵人竟伙同宫里的嬷嬷要取圣上的性命。所幸圣上心中本就生疑未曾熟睡,身边的太监又是警醒的,才躲过了这一劫。圣上龙颜大怒,昨夜亲自审问了敏贵人,不想却牵出了东宫的密谋。” 二老爷沈青直想了想,问道:“这敏贵人可是去年太子殿下献给圣上的姬妾?” 沈青正点点头,说:“这敏贵人正是太子从西域选得一名舞姬,据说姿色动人、舞技超群,颇得圣上的青睐,特赐了‘敏贵人’的封号。”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谁知这敏贵人竟是太子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取圣上的性命。” 沈青直仍有些不敢相信的问:“若是这么说,那太子从去年便谋划着要夺位?” 沈青正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说:“太子的谋划是从去年开始,德妃娘娘的谋划恐怕更久了。” 众人不禁又倒吸了口气,大夫人陆氏问道:“德妃娘娘也被牵连其中?” 大老爷沈青正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牵连甚广,德妃娘娘、太子、太子妃、以及太子太师、太傅、太保等人均被囚禁了起来,圣上已经专门指派了人分别审问,看样子是要把□□连根拔起。” 众人还欲细问,却见他摆了摆手,略有些疲惫的对大夫人说道:“折腾了半日,我也有些累了,你们也早些歇着吧。” 大夫人陆氏起身说道:“老爷恐怕还没用过晚饭吧,我叫厨房备了几样清淡的饭菜,便直接送到书房吧,可好?” 沈青正面色缓和了些,冲她点了点头。 陆氏便遣人去了厨房,沈青正则说道:“二弟、伯彦、仲彦,你们随我到书房去,还有要事商议。” 三人应了,便跟在他身后去了梨香园。 几人刚在书房坐下,便见厨房的婆子送了几样清淡的饭菜过来,大老爷沈青正只吃了小半碗饭,便让人撤了下去,又漱了口吃了茶,才缓缓开了口,说道:“今日圣上宣我入宫,是来问浙江知府苏延年账目作假,欺上瞒下的事情。” 他见众人心下明了,都轻轻点了点头,便又说道:“苏延年是德妃娘娘的一母同胞弟弟,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不仅纵容苏延年欺瞒圣上,甚至还欲将我除掉以绝后患。圣上早已起了疑心,去年便命安亲王暗暗盘查此事,安亲王那些时日常来梨香园与我密谈,说的便是浙江的事情。” 众人恍然大悟,心中暗叹,朝廷看似平静如水,其实暗潮涌动,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送了性命。 沈青正继续说道:“如今德妃娘娘被查,倒又查出许多旧事来,恐怕这几日朝中不得安宁。” 他转脸望向二老爷沈青直,说:“二弟,你这些日子少出去见人,即便是杨府的人也少见为妙。” 沈青直连连点头,说:“我虽没什么正事,倒也不与太子身边的人往来,杨府也鲜少与太子一党之人往来。” 沈青正对他点了点头,又对沈伯彦、沈仲彦兄弟二人说道:“你二人也是一样,定要谨言慎行,处处当心,说的每句话都要小心,切不可被旁人曲解讹传,惹祸上身。” 兄弟二人忙点头应了下来。 二老爷沈青直忽想到了什么,问道:“大哥,太子被囚,那圣上有没有下了旨意封哪位皇子为太子?” 沈青正略沉吟了一番,说道:“太子虽不是嫡出,却是圣上的长子,圣上宠爱有加,早早便立为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早夭,四皇子珲亲王性格懦弱,七皇子成郡王聪颖过人,却一心只喜读书、研究棋道,其余一概不管,并无心朝政,八皇子敏郡王虽也是出类拔萃,其母静嫔娘娘却身份卑微,恐怕不足以成事,其余的皇子年纪尚浅,难当大任。” 二老爷沈青直眼前一亮,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安亲王有可能继承大统。” 一旁的沈伯彦、沈仲彦兄弟二人不由得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便转头望向大老爷沈青正。 只见他低头略想了想,说:“也未可知,圣上的心意本就难测,如今又出了太子谋逆之事,恐怕圣上要仔细斟酌多方权衡才能做出决定。” 众人都赞同的点了点头,见他低头提起笔来,便都起身告退了。 没多久,太子谋逆的事情便不胫而走,一时流言四起,有的传闻说太子已经被赐死,太子的生母德妃娘娘也因作孽太多变得疯癫;有的传闻说圣上已经查出太子与德妃娘娘的各种罪状,不仅拉党结派,还卖官鬻爵欺上瞒下,做恶之多罄竹难书;更有传闻说德妃娘娘残害妃嫔、谋害龙嗣,甚至连皇后娘娘是其谋害的对象。不久,又有传闻说圣上已经另立了太子,正是四皇子珲亲王要继承大统。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成了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都城官宦人家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平素与太子一党走得近的官宦,则日日大门紧闭,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生怕被牵连。即便是素日鲜少与□□往来的官宦,也天天闭门谢客,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到。可仍时常有被查出的朝臣,人被缉拿、整府被查抄,哭喊声日日不绝,春日的都城竟多了几分萧瑟与悲戚,更弄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气氛中,沈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大老爷沈青正从朝中回来之后便只待在梨香园,人清瘦了不少。旁人虽心中不安,却也不敢惹他不高兴,便只暗中打听都城的情形,偶尔听到熟知的人家受到牵连被查抄,心中不免也惶恐起来,却又要安抚下人们不安的心绪,只得日日强颜欢笑、佯装镇定。 下人们偶尔也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对都城的局势既担心也有些好奇,却也不敢触了各位主子的霉头,只得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进了四月,虽春暖花开,却仍驱不散围绕在都城上冷冷的阴霾。 一日,心儿正在房内抄着经书,二爷沈仲彦从外面进来说道:“心儿,你现在可有空?” 心儿忙搁下笔,点点头,说:“奴婢这就来。” 沈仲彦摆摆手,说:“并不是我找你,我刚从父亲的书房出来,父亲不知有什么事情,竟要你去一下梨香园。” 心儿一怔,近两个月来,大老爷整日忙于政事,鲜少叫二爷去书房默书,心儿便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他。不知为何却忽然单独叫自己过去?心儿一时也有些不解。 见她不说话,沈仲彦便笑了笑,说:“今日父亲问到你,说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你了,若是你今日有空的话,便去下梨香园。” 心儿听说大老爷问到了自己,心中一暖,便点点头,说:“好,奴婢这就来。”说罢便收起好了经书,去了梨香园。 第62章 昭雪 刚进梨香园,便见大老爷身边的周泰正在门口站着。见她来了,周泰忙上前迎了过来,说:“心儿姑娘过来了,老爷正在里面等着姑娘呢。” 心儿忙上前福了个身,说:“有劳伯父了。” 周泰忙冲她摆手,说:“老奴可不敢当。”说罢,便替她掀了帘子。 心儿进了书房,见大老爷沈青正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他抬眼见心儿进来了,便搁下手中的笔,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说:“心儿来了,许久没有见到心儿了,似乎又长高了些。” 心儿轻轻福了个身,说道:“多谢老爷记挂。” 沈青正仍望着心儿,似乎几个月未见,她竟比从前出落得更加清丽了,也愈发像她的母亲梨苏了。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柔声说道:“心儿,今日叫你来书房,是你外祖母家有了消息。” 心儿不妨他竟有了外祖母一家的消息,忙抬眼望向他。 沈青正瞧到了,便问道:“穆老夫人可曾同你讲过穆老太爷的事情?” 心儿不妨他提到外祖父,便有些困惑的问:“大老爷说得可是奴婢的外祖父?” 他点了点头,说:“正是。” 心儿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外祖母倒不曾提到过,奴婢只知道外祖父同舅父一样,也是郎中。” 沈青正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郎中?心儿的外祖父不仅仅是一位郎中,他是当时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是太医院的院使。” 心儿不由得一怔,问:“老爷是说奴婢的外祖父是宫里的太医?” 沈青正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心儿的外祖父曾是宫中最好的太医,掌管着整个太医院,亲自照料着先皇、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宫中各位主子的安康。” 心儿仍不解,问道:“那为何外祖母一家会在西北,而不是在都城呢?” 沈青正望着有些瘦削的心儿,心中涌上一丝酸楚,轻声说道:“心儿年纪小,许多事你不清楚。此事说来话长,其中际遇令人叹息。” 说罢,他缓缓坐下来,略稳定了些心绪,轻轻指了下一旁的椅子,说:“你坐吧。” 心儿摇摇头,并不敢坐下,他轻叹了口气,说:“周泰在外面守着,没人会进来,你坐下来吧。” 心儿闻言,不由得望向他,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些酸楚来,她不由得也红了眼睛,便点了点头,轻轻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沈青正见她坐了下来,长吁了口气,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穆老太爷正在太医院任院使一职,他术精岐黄、妙手回春,又是世代从医,深得宫中太后的信任。后来,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太后特钦点了穆老太爷为娘娘安胎,本来一切顺遂,娘娘的胎很安稳,谁知一日,娘娘却忽然腹痛不止最终滑胎。圣上盛怒之下听信谗言,便将这谋害龙嗣的罪名安在了穆老太爷和惠贵人的头上。后来……” 说到这里,沈青正的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他喝了口茶,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后来,穆老太爷被斩首、惠贵人被打入冷宫,穆家全家被流放西北,穆府被查封,财产悉数充了公。” 心儿听到这些,不由得呆住了,她自小只知道舅父是郎中,医术是从外祖父那里学到的,却从未听舅父和外祖母提起外祖父的事情。原来外祖父一家竟生活在地处江南的都城,还是宫里的太医。 她忽想到小时与邻里的伙伴玩耍,她们气急了竟称自己和表姐们是南蛮人。她那时不理解,自己和表哥表姐明明自小生活在西北,怎么成了南蛮人了呢?她们哭着去问外祖母,外祖母笑笑,只说旁人是乱讲的。 如今心儿才明白,外祖母一家真的是生活在这江南的都城。心儿脑海中忽浮现出了母亲的面孔,她临终前最后的心愿,便是让自己回到都城,日后在她出生的地方生活。心儿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 沈青正缓缓站了起来,看到心儿呆呆地望着自己,双眼噙满了泪水,不由得想到了穆梨苏,心中也如针扎般痛楚起来,他轻叹了口气,说:“心儿,你年纪尚幼,又是在西北长大,许多事情自然是不知晓的。心儿只需记住了,你的外祖父穆老太爷济世仁心,从未做过坏事,更别说是谋害他人性命之事了,他是遭奸人陷害才含冤而死。惠贵人也是如此,她生性纯良与世无争,不想却卷入后宫争斗,老死冷宫。所幸老天垂怜,时隔二十多年,圣上重查此事,才水落石出,穆老太爷和惠贵人终于沉冤得雪。” 心儿不由得站起身来,仍有些茫然地问道:“惠贵人是何人?可与外祖父一家有何关系?” 沈青正见她并不知情,轻叹了口气,说:“惠贵人是穆老太爷的长女,心儿母亲的长姐,心儿的姨母。” 心儿不由得一怔,呆呆地问:“心儿的姨母是宫里的贵人?心儿从未听外祖母说起过。” 沈青正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惠贵人无故受到牵连,被打入冷宫,恐是穆老夫人心中悲痛,不愿在你们面前提及,所以心儿不知情。” 心儿茫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大老爷方才说皇上也知道了外祖父和姨母是冤枉的?” 沈青正点点头,说:“正是,圣上今日已经下旨赦免了穆家,你外祖母、舅父一家可以从西北回来了!” 心儿不由得瞪着一双大眼睛,有些不相信的望着沈青正,沈青正对着她微微点头,说:“心儿,你很快就会在都城见到你外祖母、舅父一家了,他们要回来了。” 心儿仍有些不相信,呆呆得望着他,半晌才问道:“大老爷说的可是真的?” 沈青正重重地点点头,说:“是的,心儿,千真万确,圣上已经下旨赦免了穆家,穆府也被解封了,财物悉数归还,心儿的外祖母要回来了。” 心儿终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望着沈青正喃喃说道:“心儿的外祖母要回来了,心儿终于能见到外祖母了。”她心中高兴,可眼泪却越来越多,最终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沈青正心中不忍,他看到面前略有些清瘦的心儿,只觉得鼻子发酸,她已经十五、六岁了,却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孤苦一人在沈府做丫鬟,心中大概料想再难见到外祖母、舅父一家,如今得知她们要回到都城,终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朝心儿迈了一步,抬起双臂将她轻轻环在怀中。对于这个女儿,自己错过了太多,该弥补的也太多,如今只想让她在自己怀里放肆的哭上一场。 心儿正低头啜泣着,不妨双肩一紧,面颊便贴在了大老爷沈青正的胸口。她想躲,可却不舍,她从小最羡慕表姐们的便是她们可以在舅父的怀中撒娇,扯舅父的胡子,舅父佯装着要用胡子痒她们,她们便咯咯笑着藏入舅父的胸前。 心儿从没有在舅父面前这样过,她常想若是自己的父亲也在该多好啊,她也要扯着他的胡子,让他用胡子来痒自己,自己一定不会躲,她想知道这胡子究竟痒不痒。 如今自己终于可以靠在父亲的胸前了,她才知道靠在父亲的胸前竟是如此温暖踏实,隔着衣袍,她仍能感受到他暖暖的体温,甚至都闻得到他的衣袍上淡淡的墨香。 心儿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沈青直的胸前,慢慢浸润着他鸦青色的长袍。 沈青正小心翼翼地拥着心儿,忽想到了多年前她的母亲梨苏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胸前,嘤嘤地啜泣着。想到这里,他忽觉得两颊也有一丝冰凉,竟是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他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心儿的情形。那是一个傍晚,他在仆人周泰家有些焦急地等着她的马车从都城外回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见周泰赶着车风尘仆仆的来了。周泰的婆娘从车里出来,手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小丫头,那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就是心儿,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有些恍惚的从周泰婆娘手中把她接过来,她长得那么清秀,像极了她的母亲。她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已经到了都城,更不知道自己被他抱在手上。他记得那时他也落了泪,眼泪掉在了她的脸上,她似乎觉得有些痒,伸手抓了抓脸,往自己怀里缩了缩继续睡着。 一转眼,她就长这么大了,已过了及笄之年,再有一二年,便要嫁人了,想到这里,沈青正心口一紧,她将要以什么身份去嫁人呢?难道是沈府的丫鬟?沈青正闭上眼睛,不愿再想下去。 心儿终止住了哭,她忙离了沈青正的胸口,垂着头站着。 沈青正忙松了双臂,缓缓说道:“心儿,在沈府做丫鬟,让你受委屈了。” 心儿摇摇头,说:“大老爷肯收留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又有大爷、二爷和王妃的照拂,奴婢并无任何委屈可言。” 沈青正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心儿心中不忍,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忽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大老爷可知心儿的外祖母、舅父一家何时能到都城?” 沈青正回过神来,略思量了一番,说:“圣旨今日便从都城发往西北,若是快的话,半个月便能到西北,若是你外祖母她们接到圣旨便启程的话,最快要两个月到都城,这么算下来,最快七月便能到都城。” 心儿心中欢喜,问道:“这么说,还有不到三个月,便能见到外祖母、舅父一家?” 他看到她眼中的光彩,笑了笑,说:“正是,再过三个月,心儿便可以见到亲人了。” 心儿脸上漾满深深的笑意,欢欣地说:“可真是太好了,心儿终于可以见到亲人了。”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敛了笑容,有些担心的问:“可西北还在战乱,祖母她们能平安回来吗?” 沈青正笑了笑,说:“西北战乱已平,大军很快也会凯旋而归。圣上已经钦点了岳家三爷亲自护送穆家回都城。” 第63章 误会 听到岳明屹的名字,心儿不由得一怔,问道:“岳家三爷会护送外祖母、舅父一家回到都城?” 沈青正点点头,说:“正是,岳将军带了世子爷和三爷去西北平乱,如今战乱已平,圣上便先遣三爷护送穆家平安回到都城来。” 心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岳明屹也要回来了,他还会护送着外祖母、舅父一家回来,有他在,外祖母定能平安回来。 沈青正见她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便说道:“天色不早了,心儿且先回去,待到穆老夫人回来之后,我自会带你去穆府与众人相见。” 心儿点点头,说:“奴婢谢过大老爷。”见他坐在书案前,便轻轻福了个身,退了出来,转身回玉藕轩去了。 自从得知外祖母、舅父一家要从西北回都城来,心儿便觉得欢喜起来,不知不觉中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二爷沈仲彦不由得暗自纳罕,不知那日心儿在父亲那里得了什么消息,整个人都变得欢愉起来,嘴角常常挂着浅浅的笑。 不觉进了六月,都城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先是圣上下旨将太子及家眷子嗣全部流放至福建一带,后又拟旨,封了五皇子安亲王为太子,入主东宫。没多久宫中的德妃娘娘畏罪自戕,圣上龙颜震怒,她最终竟没葬入妃陵,她的母家也因作恶太多而获罪,家产悉数被查封,所查金银数额之大,令人咂舌。 到了月底,都城凝重的氛围终消逝了些,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沈府也褪去了紧张的阴霾,上上下下都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一日,二爷沈仲彦早早从家塾回来,进了玉藕轩,却发现院内静悄悄的,他索性放轻了脚步,一心想瞧瞧众人都在干什么。 他走进正厅,便瞧见黄鹂正坐在榻上结络子,一旁的红木独板面心炕桌上摆着各色丝线,炕桌的另一边,却是黄莺正躺在榻上睡着了。 沈仲彦偷偷一笑,蹑手蹑脚地绕到黄鹂身后,用手中折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黄鹂不妨,被吓了一跳,口中不禁“哎呦”叫出了声音。 她边抚着胸口边回头一瞧,见是二爷沈仲彦,忙站起身来,说道:“真是把人吓死了。旁的不学,倒学别人躲在身后唬人。” 沈仲彦也不答,只自顾自地笑着。 黄莺也被二人吵醒,见沈仲彦回来了,忙坐起来将头发挽了挽,下地穿了鞋子,又捧了茶递到他手中,问:“二爷今日回来的倒早。” 沈仲彦止住笑,接过茶,说:“今日先生身子不适,便让我们先回来了。”说罢,他便促狭的望着黄鹂。见她仍抚着胸口,徉怒不去看自己,便四下望望,问:“怎么没瞧到心儿?” 黄鹂抿着嘴一笑,说:“心儿许是料到你要回来唬人,早躲着你呢。” 沈仲彦笑笑,吃了口茶,忙搁下茶碗,起身便往心儿所在的西房去了。 到了西边的屋子,透过敞着的门,沈仲彦便瞧见心儿正背对着门坐在绣墩上,垂着头,手中似乎在做着什么。他轻轻走到她身后一瞧,便见她正捧着一个花绷在一方石青色的帕子上绣着什么,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他细细一看,不由得一怔,她绣的正是一对活灵活现的五色鸳鸯,一针一线都分外用心。他不由得叹道:“心儿绣得可真好。” 心儿不妨身后有人说话,手一抖,细细的针尖便戳到了指尖,她吃了疼,不由得“哎呦”一声。 沈仲彦见她微蹙着眉头握着手指,再往下一看,便见她左手指尖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子来。他心中一急,忙拿过她的手指,不容分说便放入自己口中。 心儿一惊,忙用力挣脱他的手,将手藏在身后,只呆呆地望着他。 沈仲彦还欲拿过她的手,抬眼却看到了心儿眼中的不解,也不由得一怔,便忙垂下手来,轻声说:“都是我不好,本想唬你一跳,没想到却叫你伤了手。” 心儿缓缓摇了摇头,说:“是奴婢一心只顾着针线,竟没听到二爷进来了。再者说,做针线难免被针扎到,也不是头一次了。” 沈仲彦垂下头,忽看到桌上的花绷,便要拿起来,口中说道:“绣的什么?给我瞧瞧。” 心儿见他要看自己绣的东西,不由得急起来,忙一把夺了过来,藏在身后,说:“没什么,不过是绣着玩的。” 沈仲彦不妨她夺了去,不由得直直地望着心儿,方才明明瞧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绣着一对五色鸳鸯,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听到,如今却说是绣着玩的,还藏在身后不让自己看。 他不由得暗中思量起来:她似乎正在绣着一条石青色的帕子,这并不是女子常用的颜色,难道她正在给男子绣帕子?沈仲彦眼睛一亮,她躲着自己,偷偷在房间里绣,不愿给自己看到,难道她正给自己绣鸳鸯帕? 沈仲彦忽觉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自从那日她从梨香园回来后,便甚是欢愉,莫不是她听说了什么,知道了日后便是自己的通房丫鬟了,所以才心中欢喜,如今又绣这帕子,还躲着众人,不肯给自己瞧到,恐是害羞了。想到心儿竟与自己心意相通,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只呆呆地望着心儿笑着。 心儿将帕子藏在身后,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自己怎会只一心绣着帕子,竟没听到有人进来了。那日得知岳明屹七月便能回到都城,才想到这帕子还没有绣,虽他不能与大小姐喜结连理,可终还是要成亲的,这帕子定还是要送的。随后她便描了花样子,得空便躲在房内绣着,没想到今日被二爷撞到了,若是他问起来,自己该如何作答呢? 她心中正忐忑不安,忽抬眼瞧见他正望着自己笑着,不由得有些困惑起来,问:“二爷瞅着奴婢笑什么?可是奴婢哪里不对,惹二爷发笑了?” 沈仲彦不说话,仍眉眼带笑地望着她。 心儿有些局促起来,她抬手抿了抿耳边的头发,放下手来,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又低头望望自己的裙衫,方抬起眼来。 沈仲彦仍望着她,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更添了几分羞怯的神情,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他忽觉得脸有些热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深了些。 心儿有些着急了起来,说:“二爷这样望着奴婢发笑,奴婢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沈仲彦见她真有些着急起来,忙敛了笑,认真地说道:“心儿很好,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是我见到心儿高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儿仍望着他,他温柔地一笑,说:“你接着绣吧,我去给母亲请安了。”说罢,转身便朝外走,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冲心儿笑了笑,才有些不舍地迈步出去了。 心儿心中仍有些困惑,轻轻摇了摇头,见他并没有多询问,轻轻舒了口气,又从匣子里拿出了帕子,接着细细绣着。 沈仲彦满心欢喜地朝福禄居走去,如今已进了六月,气候宜人,池中的莲花朵朵盛开,或红的、或白的、或粉的,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地点缀在碧绿的荷叶间,如同池中仙子随风摇曳着。他心下纳罕,自己自小在这园中长大,竟是头一次瞧到这莲花的清雅之姿,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忍不住在池边细细赏玩了一番才往福禄居去了。 进了福禄居,便见众人都在,连大老爷沈青正也端坐在正厅里。他给众人行了礼,便在一旁坐了下来,打量着屋内众人。 大夫人陆氏和二夫人杨氏面露喜色,说话时嘴角都向上弯着,大老爷虽未露出笑容,可眉头间的皱纹似乎没那么深了。再看二老爷沈青直和大爷沈伯彦,似乎神色都有些轻松,微微带着笑。 沈仲彦有些不明白,自从太子谋逆之事被彻查之后,都城中人心惶惶,沈府虽置身事外,却也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如今事情过去四个多月了,明面上虽平息了下来,可谁都知道圣上仍在暗中盘查着太子与德妃娘娘的事情,都城的官宦人家人人自危。虽说安亲王如今成了太子,可在这般形势下,谁也不保会发生什么,沈家也并没有几分欢喜。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众人都露出些许笑意来? 沈仲彦便对大夫人陆氏说:“母亲眉眼带笑,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陆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她望了望众人,对沈仲彦说:“眼下可正是有一件喜事呢,玉柔,哦,是太子妃殿下,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沈仲彦有些意外,随即也欢喜起来,说:“难怪母亲神采飞扬、笑逐颜开,这可真是一件好事。” 杨氏也忙说道:“谁说不是呢,都说太子妃命格贵重,如见看来可是千真万确的,太子刚入主东宫,太子妃便有了身孕,日后太子妃便母仪天下,身下又有子嗣,可真是福慧双修之人。” 第64章 错爱 陆氏笑得合不拢嘴,说道:“眼见曈儿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产了,我心下本就欢喜,今日又得知太子妃有了身孕,眼瞅这胎便要坐稳了,我更是高兴,只盼着她能顺顺利利诞下孩儿。”说着,陆氏握着手中的翡翠念珠双手合十,微微仰着头缓缓说道:“愿老天庇佑太子妃。” 大老爷沈青正微微皱了皱眉,对她说道:“与其祈求上天庇佑,还不如入宫去探望太子妃殿下,也好慰藉她思念亲人之苦。” 陆氏红了眼眶,说:“我如何不想去望望她,她自从随着太子殿下入了宫之后便再没有见到。” 沈青正神色稍缓,说道:“昨日太子殿下同我说太子妃近日食不知味、身形消瘦,恐是心中惦念沈府众人,特请夫人入宫探望。” 陆氏瞪大眼睛,问:“老爷的意思是妾身可以入宫去探望玉柔?” 沈青正点点头,说:“正是,我已经回了太子,明日巳时夫人便去慈庆宫探望太子妃吧。” 陆氏拭了拭眼眶,说:“太子殿下如此对待太子妃,妾身的心也能放下来了。” 沈青正点点头,说道:“夫人尽管放心好了,先安亲王妃难产而死,太子殿下心有余悸,对太子妃这胎甚为用心,照料的太医、女官人数众多,生怕太子妃有什么意外。太子妃食欲不振,恐怕是苦夏的缘由,夫人且多宽慰她些,她也能好些。” 陆氏点点头,说:“那妾身这就差人准备起来,带些她平素爱吃的东西。”沈青正也便不再言语,只低头喝了口茶。 二夫人杨氏轻轻摇着手中的海棠苏绣团扇,笑着说道:“夫人真是有福之人,子女个个都称心如意,真是令人艳羡。” 陆氏也笑了,说:“这都是我们沈家祖上积德,才能庇佑后代子孙平安顺遂。曈儿聪慧又识大体,伯彦这里我倒是不用操心了。太子妃有了身孕,又有太子殿下的悉心照料,我便也心安了。如今,只剩下仲彦一人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沈仲彦的亲事还未定,不由得望向他,忽而又想到他虽未定亲,可心中却已中意了小丫鬟心儿,她低头斟酌了片刻,便缓缓说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了,仲彦如今也有十七了,上次本打算给他安排个通房丫鬟的,偏不巧宫中出了事,人心惶惶,倒把这事忘在了一边了。今日可巧众人都在,便索性摆上几桌酒,喜庆喜庆。”说罢,她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也想到上次似乎是说要给沈仲彦安排通房丫鬟的事,后被打断了便作罢了,今日既又提了起来,他便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伯彦那时也是这个年纪,也罢,夫人安排便是了。” 陆氏忙含笑点点头,抬眼望了望沈青正,见他正吃了口茶,神色平和。便转头望向沈仲彦,缓缓问道:“仲儿,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丫鬟?” 沈仲彦见到父亲点了头,心中喜不自禁,又见母亲竟要摆了酒,心中愈发欢喜起来,便说道:“儿子觉得儿子身边的笔墨丫鬟心儿便是好的,母亲……” 他正要说下去,不妨大爷沈伯彦忽地站起身来,慌忙说道:“万万不可,二弟不要再说了!” 除了大老爷沈青正之外,屋内众人闻言都不由得一惊,呆呆地望向大爷沈伯彦。 二爷沈仲彦心中困惑,也站起身来,对着他说道:“有何不可?大哥那时也是挑的屋内的丫鬟,何况心儿与我心意相通、两情……” “孽障!住口!”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大老爷沈青正大喝一声,紧接着便见他气得满脸紫胀,将手中的盖碗狠狠得掷在地上,只听“喀嚓”一声,便见那盖碗被摔得粉碎,茶水和碎片四溅开来。 众人不妨,都被这盖碗碎裂的声音震得浑身一颤。 大夫人陆氏呆呆地望着盛怒的沈青正,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她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本是想试试看大老爷愿不愿穆梨苏的女儿做通房,不曾想,最不愿相信的事终还是发生了。她双手紧紧扯着手中的念珠,不想一用力这念珠的绳子竟被扯断了,碧绿的翡翠珠子便一颗颗落到地上,发出一片杂乱而清脆的声音。 这声音将众人从错愕中拉了回来,大老爷沈青正也回过神来,不再看沈仲彦,只垂下头望着丫鬟蹲在地上小心地捡着盖碗残片和茶叶,片刻便捡拾干净,地砖上只留下了一小滩水渍。 二老爷沈青直不明就里,有些疑惑地望了望二夫人杨氏。 二夫人杨氏对他摇摇头,便避开他的目光,只回头遣丫鬟们在地上寻那翡翠珠子。 大爷沈伯彦有些紧张地皱着眉头,望了望父亲沈青正,又忙对二弟沈仲彦摇了摇头,目光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沈仲彦仍直直地站着,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竟惹得父亲勃然大怒。 一时厅内鸦雀无声,两旁的丫鬟、嬷嬷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都垂着手,恭谨地站着。 半晌,才见大老爷沈青正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有些低沉地说道:“仲彦的事情日后再说吧,今日都先回去吧。” 二老爷沈青直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对二夫人杨氏使了个眼色,杨氏抬眼望了望身旁面色惨白的陆氏一眼,便缓缓站起身来,二人便先告辞带了丫鬟嬷嬷们出去了。 厅内便只剩下沈青正、陆氏、沈伯彦和沈仲彦四人以及一众小心翼翼的丫鬟婆子们。 大夫人陆氏面如死灰,她双目含泪,有气无力地望着沈青正,哽咽着叫了声:“老爷。” 沈青正闻言,深深叹了口气,挥手遣退了厅内下人,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仲彦,心儿不能做你的通房丫鬟,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沈仲彦闻言,如同一记响雷炸在他胸口,他不由得两眼发直,呆呆站着,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沈伯彦见状,忙轻轻扶了他坐下,他仍有些恍惚地望着父亲沈青正,似乎不明白他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陆氏深吸了一口气,拭净面颊上的泪,也不望着沈青正,只垂眼望着地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青正长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说起一段旧事: “你们都知道我们沈家与岳家是世交,却不知道还有御医穆家与沈、岳二家同是几世的交情。穆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自大齐建国以来,祖上便在宫内做御医,因此先皇特赐‘御医穆家’的牌匾悬挂在穆府正厅的门楣上。 “穆老太爷是御医穆家第四代传人,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出事前在太医院任院使一职,深得太后、圣上的信任。 “穆老太爷育有两子两女,长子穆齐,性格稳重,得到穆老太爷的真传,手到病除,也在太医院当职。次子穆平,年龄虽小,却温文有礼、一表人才。长女穆梨乔,次女穆梨苏都温婉柔和,不仅容貌秀丽还长得极其相似,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岳老夫人、穆老夫人与你们的祖母往来甚密,情同姐妹。我们几人小时便常随着各自的母亲到其他两家府上玩耍,那时年纪都小,并没什么顾忌,整日只是四处玩着。 “三位老夫人却心中有意,打算三家结秦晋之好。岳老夫人喜欢穆家姐妹柔和温婉的性子,岳家二老爷那时还在,年龄与穆家长女相仿,略大两岁,二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两位老夫人暗自有意,只等他二人年龄大了便换了庚帖,行了六礼,结为连理。 “本以为一切水到渠成,谁知世事难料。穆老太爷一向照料太后娘娘的凤体,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心中也欢喜。听说穆老太爷家中两位小姐乖巧可人,便命穆老夫人带着两位小姐进宫去给娘娘瞧瞧,以示太后娘娘恩泽浩荡。 “穆老夫人便带着大小姐梨乔与二小姐梨苏进宫觐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欢二人温婉娴静,又赞叹她二人虽相差三岁,却长相极其相似,皆是天生丽质、出尘脱俗,只是大小姐嘴角有一粒殷红的美人痣,而二小姐却没有。 “太后娘娘留着穆氏母女三人说话,直到身子乏了才命人将三人送了出去。刚离了太后娘娘的寿康宫,三人便遇到了圣上的龙撵,谁知圣上只一眼便瞧中了穆家大小姐。 “没多久,圣上便下了圣旨,将穆家大小姐穆梨乔选入宫中,封为贵人,赐字‘惠’。惠贵人即便心中百般不愿,可圣意难违,仍不得不在吉日上了轿撵、入了宫。 “可岳家二老爷心中意难平,惠贵人入宫后没多久便随着岳老将军去西北贺兰一带平瓦刺,最后竟舍生取义、战死沙场。岳老夫人悲痛不已,自此之后便吃斋念佛,以换得内心的平静。你们的祖母与穆老夫人也心中不忍,却也无法,只怪天不见怜,好好的一对璧人,最终竟一个锁入深宫,一个战死沙场。 第65章 旧事 “惠贵人入宫后深得圣上的恩宠,又有太后娘娘的照拂,日子过得倒也顺遂。入宫后第二年,正是昭化三年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太后特钦点了穆老太爷为皇后娘娘安胎。理应并不是什么难事,皇后娘娘曾产过一位公主,此次并不是初产,只要好生照料,便不会出什么差错。 “惠贵人那时仍很得圣上的欢心,便常皇后娘娘身旁照料。起初的几个月倒也无事,皇后娘娘的胎也算是坐稳了的,谁知五个月时的一日,皇后娘娘在惠贵人的服侍下用过了穆老太爷开的安胎药,不多久便腹痛不止、下身见红,没多久便滑了胎,产下一个刚成形的男婴。 “圣上大怒,将这安胎药经手的一众人等严刑拷问,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太监经不住拷问,便招了,说是惠贵人伙同穆老太爷买通了自己,在皇后娘娘的安胎药中加了能让人滑胎的红花,并亲手伺候皇后娘娘服用下去。 “‘查明真相’的圣上大怒,立即便处死了那个小太监,随后便亲自审问了穆老太爷与惠贵人。二人始终不肯承认,圣上心中难忍失子之痛,盛怒之下便下旨赐死了穆老太爷,将惠贵人打入冷宫,穆家老小流放西北,家产全部抄没充公,穆府被封。从此,几世为御医的穆家,便离开了都城,去了西北。 “那时,穆家大老爷穆齐新婚不足一年,便带着穆老夫人、刚怀有身孕的夫人蒋氏、二老爷穆平、妹妹穆梨苏以及全家上下几十口去了西北。 “其实那时,为父已经与穆家二小姐穆梨苏换了庚帖,只还没有定下婚期。圣上对穆家仍愤怒不已,命朝中众人不得与穆家往来,更不能给予关照。朝中上下一时人人自危,我们沈家与岳家,也不得不与穆家划清了界限。你们的祖父为保沈家,不得不与穆家退了婚,为父心中虽然不愿,却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随着穆家离了都城。 “听说他们在西北的头几年异常凄惨,西北寒冷干燥,本就难以忍受,再者生活困顿,经常食不果腹。所幸穆家世代行医,仁心济世,曾受过穆家医术恩惠的草庐书坊钱家,心中感念穆家的恩情,便打着在西北开书坊分号的幌子,暗中在西北照料穆家,给与援手,才护得穆家老小周全。 “后来,穆家大老爷便在西北一带行医,因医术精湛,倒是有不少当地人慕名前来,穆家老小终于在西北安定了下来。 “相较起来,我们沈家虽世代清廉耿直,却不如商贾钱家重情重义,每每说起此事为父心中都惭愧不已。 “昭化七年,你们的祖父受命去西北推行新政,为父便随着也去了西北。父亲心中挂念穆家安危,去了西北便暗中遣人打听穆家的下落,后来得知他们在贺兰西北的一个小村子里,便寻了机会带着为父去了穆家。 “贺兰西北多为荒漠戈壁,气候干燥、风大沙多、夏时酷暑、冬时严寒,又时常有瓦刺前来侵扰,当地居民避之不及,所以定居者鲜少。我们去的时候正值深秋,胡杨林的树叶片片金黄,分外美丽。 “穆家就居住在离胡杨林不远的一处小院子内,屋舍虽破旧,屋内陈设却简单整洁。穆老夫人见到父亲与为父分外欢喜,连忙叫了穆家众人出来相见。为父便又见到了二小姐梨苏。 “她从屋内出来,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衫,头上只简单绾了个发髻,并无任何簪钗首饰,脸上粉黛未施,仍还如先前那般娴静。 “为父至今还记得她抬眼看到了为父时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旋即便噙满了泪水。为父心中何尝不是百感交集,愧疚、自责、难过、不忍都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垂泪站着,从前二人两小无猜的种种都一一出现在脑海,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自从那日见面之后,为父心中便对她不能忘怀,日后便又几次寻了借口去了穆家。终情不能自已、酿下大错,直到如今,每每想到都心痛不已。 “后来你们的祖父因受了风寒引发旧疾,整日咳嗽不止,为父留在父亲身边照料,便没机会再去穆家探望她。又过了一年多,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差人去穆家请了穆家大老爷来为父亲诊治。 “他为父亲细细诊了脉之后,连连摇头,只怪为父没有早些告知他,如今恐是难以痊愈。将他送走的时候,为父问起了二小姐的状况,他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才说她一切都好,要为父不要挂念。很多年后为父才知道,那时她已经将我们的孩子生了下来,并下定决心要瞒着我,一个人将她抚养长大。 “后来,父亲的病症加重,最终竟撒手人寰,卒于西北,为父悲痛万分,扶柩回到都城,临行仓促,只遣人知会了穆家,并未再相见。此后的事情你们便都知道了,你们的祖父去了以后,你们的祖母也悲痛万分,没一年便也随着父亲去了。为父便留在都城,没有再去过西北,更不知道穆家的状况。 “昭化十六年时,惠贵人薨逝于冷宫,当时的贤嫔娘娘,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从前与惠贵人性子相投、往来甚密,她闻讯心中不忍,便告知了圣上。 “圣上对惠贵人早已不再怨恨,忽闻得佳人已去,心中惋惜不已,念想之情更浓,可寻遍整个宫中,却没有寻到一副惠贵人的画像。圣上得知穆家二小姐与惠贵人长相极其相似,便暗中派岳将军遣人带了宫里的画师去了西北,寻到了穆家,对照着二小姐的模样画了一幅惠贵人的画像。岳将军亲手将画像捧于圣上,圣上见画心中痛楚,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年皇后娘娘小产之事本就事出蹊跷,又见圣上思念惠贵人,岳家便为穆家鸣冤,请圣上重查当年之事。皇后娘娘也心有疑虑,遂也求圣上再查此事,圣上最终点头,特差人来重查此事。可此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想再查清楚谈何容易,迟迟未有结果。 “昭化二十年时,一日,草庐书坊的掌柜钱大同忽然来寻为父。为父知道他素日与穆家往来甚密,心中便隐隐不安,恐是穆家老夫人出了事。果然不出所料,确实是穆家出了事,可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小姐梨苏。 “为父大吃一惊,连问了三遍,恐是自己听错了。钱掌柜便将实情一一道来,原来梨苏心中早已下定决心非为父不嫁,后家中事发,流落西北,她便打定主意终身不婚。即便有人上门提亲,梨苏也不肯答应,穆老夫人一向开明,见她执意如此,便依了她。 “没想到那年为父离开了穆家后,梨苏她竟有了身孕。这孩子如今便在沈府,正是仲彦的笔墨丫鬟心儿。 “心儿十一岁时,她带着心儿去山上采摘草药,不想竟窜出一条蛇来,直冲着心儿去了,梨苏想都没想,便将心儿抱了起来,那蛇便一口咬在了梨苏的小腿上。 “不想这蛇竟是少见的剧毒之蛇!即便是穆大爷医术再高明,也无力回天,不到几个时辰,梨苏便香消玉殒了。 “临终前,她心中放心不下心儿,不愿心儿日后老死在西北这贫瘠之地,便托付大哥穆齐,无论如何都要将心儿送到为父身边,让为父照顾心儿。穆家大爷无法,只得托了草庐书坊的钱掌柜,传话与为父。 “为父记得当时呆呆坐在椅子上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梨苏她竟有了身孕,更没想到她历尽辛苦将我们的孩子抚养大,却并不让为父知晓,直到她去了,才将心儿托付于为父。 “为父心中怪她,怪她瞒得为父好苦,直到她去世了,才让人传话给为父;更心疼她,她一个未成亲的女子,独自抚育这一个孩子,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为父也怪自己,怪自己做下荒诞之事便一走了之,这么多年竟没有再去西北望一眼她,她心中也一定怪为父无情。 “那时为父心中仍有顾虑,圣上虽未再提及穆家,可穆家仍是罪臣之家,心儿是罪臣之后,无旨不能回都城,为父若是将心儿带回来,便犯了藏匿罪臣之后的欺君之罪。可她虽是罪臣之后,却是我沈青正的女儿,为父已经有负于她的生母,如何再让她在西北飘零? “后来为父便瞒着你们母亲派周泰去西北将心儿接了回来,为父本打算将她接回来以后,再以同宗孤女的身份送入沈府,虽不算得上是正经小姐,可有为父的照料,也能保得她衣食无忧,日后再寻个好人家,也算对她母亲有个交代。 “谁知世事难料,心儿还未到都城的时候,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体虚畏寒,竟下不得床,太医诊治后便说是当年小产落下的病根。当时,穆家的案子虽再查起,可唯一能证明穆家清白的人,便是那当年的小太监,可他早已被处死,便再没有人能说得清当年的真相。 “查来查去,穆家还是无法摆脱谋害龙裔的罪名。再加之皇后娘娘发病,圣上龙颜大怒,下旨严禁都城官宦与穆家往来。那日岳将军说,圣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都城有人竟将穆家后人接入都城。 “为父心中惊慌,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心儿迎入沈府,只得匆匆将她以周泰远亲的身份送入府中,暂且当个小丫鬟,等日后有机会,再将她身份说明。 “为父仍担心照顾不到她,左思右想,只得找了伯彦来,告诉她心儿是为父与外室所生的孩子,她母亲去了,为父便接她回来,又恐伤了你们母亲的心,便暂且不提,只安排在伯彦房内,托伯彦来照顾她。 “不想她却被安排给了仲彦,那时仲彦年纪尚浅,恐不小心说出来惹出事端,便没有告诉他。为父也没有将实情告诉心儿,只说我是受她母亲之托来照顾她,她至今还不知她的生身父亲是谁,只当是她父亲已不在人世。 第66章 安排 “今年年初东宫谋逆一案,倒是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来,德妃娘娘畏罪自戕,临终前将所行之事一一禀明了圣上,其中便有穆家的案子。原来当年,正是德妃娘娘见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恐怕生下嫡子,便买通了太医院的刘院判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将能让人滑胎的红花添入穆老太爷开的保胎药中,正巧惠贵人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这药便由毫不知情的惠贵人一勺勺喂入了皇后口中。 “后来皇后娘娘果然腹痛滑胎,还落下了病根,再不能生育。圣上大怒,穆老太爷被赐死,刘院判便成了太医院的院使,此后这太医院竟成了德妃娘娘一人的太医院,后宫妃嫔虽不言语,却都万分小心谨慎,才能保住腹中的胎儿。 “早逝的二皇子、三皇子便与德妃娘娘不无关系。如今太子的生母,贤妃娘娘,便是直等到腹中胎儿足了三个月之后,才告知圣上,后又行事万分低调,才安稳的将太子生了下来。惠贵人那时正值圣宠,不想受到此事牵连,便被打入冷宫,直到薨逝也没有出了冷宫之门。 “圣上得知德妃娘娘的行径,心中又气又悔,再加上连日操劳,没几日便病倒了。如今圣上已经下旨宽恕了穆家,也将太医院的刘院使赐死,这太医院院使一职已经封给了穆家大老爷穆齐。 “穆家已经启程从西北出发,估计下个月便能到都城。心儿便能见到她外祖母一家,也能稍许安抚她想念亲人之苦。 “我沈青正一世,自诩做事从未愧对于人,更不为情所困。可如今看来,为父不仅愧对于心儿的母亲,更愧对于你们的母亲,也愧对于你们、愧对于心儿。为父素日只教你们用心读书,不要被儿女之事所拖累,然而为父,才是真正困于儿女之情不能自持。” 沈青正讲完这番话,便垂下头不再望着三人,只紧闭着双唇,不再开口。 二爷沈仲彦呆呆地望着他,仍不愿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半晌,他才略回过神来,喃喃问道:“父亲方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夹杂着从未有过的苦涩。 沈青正抬起头,看到他眼底的悲凉,轻轻点了点头。 沈仲彦见他点了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忽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胸口泛起的酸涩直冲入喉中,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沈伯彦见状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抚他的背,可刚碰到他,便被他用力甩了开来,众人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抬脚夺门而去。 沈伯彦抬眼望了望沈青正和陆氏,陆氏有些焦急地望着他,而沈青正则忙朝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沈伯彦会意,便也随着追了出去。 厅内便只留了沈青正、陆氏夫妇。 沈青正望向陆氏,她面色凝重,垂着眼呆呆地望着地砖,眼角仍有泪痕。沈青正抬手握了她的手,当他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手不再是那么温润柔软,眼角也爬上丝丝细纹,曾经光洁红润的皮肤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沈青正轻轻叹了口气,说:“夫人,我知道你心中怨我,你心里有什么话,便都讲出来吧。” 陆氏摇了摇头,望向他,眼泪又涌了上来,说:“妾身嫁入沈家二十一年,心中爱你敬你,常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像旁的夫人们一样,整日担心夫君纳妾、宠偏房,即便是蔡姨娘,也是妾身自己做主硬送到老爷房里的。妾身虽知道穆家与沈家的交情,也知道老爷与她二人订过婚,可却没想到,老爷心中仍然惦念着她。” 说到这里,陆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沈青正心中不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半晌,她才止了哭,说道:“妾身气得倒不是这个,梨苏妹妹她毕竟是没了的人。妾身是气老爷将心儿的事情瞒着妾身,妾身在老爷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难道老爷竟以为妾身连梨苏妹妹的孩子也容不下?” 沈青正轻抚着她的背,柔声说:“夫人,我并无此意。你我成亲二十余载,夫妻和顺,我深知夫人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心儿她是罪臣之后,我若将她的事情说与你听,岂不是害得夫人也担惊受怕?夫人日日为沈府操劳,我实在不忍再为此事让夫人夜不能寐。” 陆氏仍有些悲戚地说:“事到如今,老爷不得已才和盘托出,若不是今日之事,恐怕老爷要一直将此事隐瞒下去了。” 沈青直摇摇头,说:“即便不是今日,我也会向夫人说明一切。穆家沉冤昭雪,不日便回到都城中,心儿迟早也会知道她的身份。再者,去年夫人那场病来得急,我私下问过了下人们,知道夫人是在梨香园瞧到了什么东西,后来我寻到了那张陈年的庚帖,便明白了夫人的心结所在。心中便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下去。可不想弹指之间又是一年,今日才将实情告诉夫人。”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是我不对在先,才让夫人伤心,我沈青正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夫人,再有,便是梨苏与心儿母女二人。” 陆氏听他说到了心儿,便止了泪,问:“从前老爷不肯让人知道心儿的身份,便只让她在沈府做丫鬟,如今老爷打算怎么安置心儿?她毕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 沈青正轻叹了口气,说:“看仲彦这模样,心儿定是不能再留在玉藕轩了。” 陆氏也点了点头,说:“妾身那时见了庚帖,又想到心儿的容貌与穆家二小姐极其相像,便起了疑心,只想到她或许是穆家后人,可没想到她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仲彦的心思妾身也是知道的,妾身想到心儿若是穆家的后人,又是上等的模样和性情,在仲彦身边也算是合适的。不想却引出这么多的麻烦来。” 沈青正皱着眉头,叹道:“都是我做的孽,才引出今日之事来。” “所幸并未酿成大错,”陆氏反倒宽慰他说,“仲彦是小孩心性,再过些日子另安排了人,这事便也就过去了。老爷还是想想心儿该怎么安置才妥当吧。” 沈青正缓缓点了点头,说:“夫人说的极是,可即便是穆家被宽恕,我仍担着私藏罪臣之后的罪名,若是心儿光明正大的以沈府小姐的身份在沈府安定下来,免不得会有多事之人暗自盘查此事,若是被圣上得知,恐怕不仅不能保全心儿,沈府上下都会受到牵连。我左思右想,只能将心儿认为义女,留在沈府,这样既少了口舌,又能保全心儿,将来也好为她寻得一户好人家。夫人你看可好?” 陆氏一怔,不妨他竟要将这个外室生的女儿认为义女,她想了想,说:“老爷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心儿她在府中已经四年有余,府中上下都也识得她,若是无缘无故便认为义女,仍不免让下人们猜忌,此事还需再细细斟酌。” “那依夫人的意思,如何才能更稳妥些?”沈青正忙问道。 陆氏低头沉思了一番,说道:“心儿不能再留在玉藕轩了,还是寻个其他的院子去伺候着,等过些时日,找个由头,老爷再将她认作义女也不迟,一来这事便名正言顺了,二来可以堵住悠悠之口,少些口舌。” 沈青正听了连连点头,说:“夫人安排的极好,我的梨香园正好没有丫鬟伺候,若是安排在梨香园,日后认作义女也名正言顺了。” 陆氏本想将心儿留在福禄居,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更稳妥些,可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讲,却被他抢了先,她不由得微微蹙了眉,说道:“老爷的梨香园一向没有丫鬟伺候,忽然多了一个丫鬟,岂不是惹人猜疑?” 沈青正沉吟了一下,说道:“心儿本就是笔墨丫鬟,去梨香园伺候倒也说到过去,再者梨香园地处僻静,往来的下人们也少,定不会惹来什么口舌。” 陆氏还想说什么,转眼瞧见他正望着自己,忙笑着点头应了,说:“明日一早,我便遣人将心儿送至梨香园,也省得仲彦见到她感伤。” 沈青正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们本有心与岳家结亲,只可惜玉柔如今成了太子妃。心儿性子沉静,若是日后能与岳家结亲,不管是三爷明屹还是四爷明岭,我们与岳家的关系也更近了些,对我们沈家也大有好处。” 陆氏不妨他这么说,心下暗暗琢磨着:若是这丫头能嫁去岳家,倒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心下这么想,面上却点了点头,只说道:“如此甚好。” 沈青正抬眼望了她一眼,见她不愿多说,便说道:“明日夫人还要进宫去见太子妃,还有很多事情要置办,此事不急,等夫人从宫中回来再做安排也不迟。” 陆氏想到沈仲彦方才魂不守舍的神情,摇了摇头,说:“这并不费事,看仲彦的模样,日后还需少见心儿才好。” 沈青正轻轻点点头,说:“那便有劳夫人了。” 第67章 疑心 话说大爷沈伯彦快步追着二爷沈仲彦出了福禄居,直快到玉藕轩时才赶上了他的脚步。沈伯彦忙上前拍拍他的肩,轻声说:“二弟,我们在园子里走走吧。” 这次,沈仲彦没有躲开他的手,只轻轻点了点头,兄弟二人便沿着荷花池走着。 不知不觉沿着曲桥走到池中的沁芳亭,沈仲彦停下了脚步,双手握着扶栏呆呆地望向池面。方才在自己眼中清雅动人的莲花,不知怎的忽变得苍白起来。 沈伯彦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叹了口气,说:“都是为兄不好,未能将实情早日告诉你。” “如何能怪大哥,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沈仲彦垂下头去,缓缓说道,“不知从何时起就,我就暗暗喜欢心儿,喜欢讲书给她听、喜欢看她研墨、抄经书,连她站在那里不声不响的模样我也喜欢。可她似乎只把我当主子,恭恭谨谨地待我,也不像旁人一样同我打闹顽笑,我不知她的心思,便时常心神难安、坐卧不宁。” 说到这里,他抬眼望了望池中粼粼的水面,接着说道:“今日我瞧见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在一方石青色的帕子上绣着一对鸳鸯,我心中才安定下来,知道她心中也是有我的。我满心欢喜,只等着母亲的安排,谁知心儿她、她竟是我的亲妹妹!大哥,我日后该如何去当她的哥哥?若是心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又该如何待我?” 沈伯彦心中不忍,忙劝解道:“心儿性情最是柔和沉静,不免令人动心,二弟无需自责。我们是至亲骨血,日后自然会以兄长的身份去爱护她。” 沈仲彦有些茫然的转过头来望着沈伯彦,终还是摇了摇头。 沈伯彦见状,便故作轻松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说:“二弟,已是傍晚时分,若是心中烦闷,不如去翠烟阁,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没有在一起吃酒了。” 沈仲彦仍是怅然若失的样子,垂头想了想,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也好。” 沈伯彦见他答应了,稍放下些心来,便带着沈仲彦往翠烟阁去了。 二人在西侧的一个小厅内坐下,遣人备了几样小菜,又斟了酒,便对酌了起来。沈仲彦本就心绪不佳,更不想言语,只闷头饮酒,沈伯彦虽不免宽慰几句,可也觉得言语苍白,还不如陪他同饮来的痛快。 不到一个时辰,沈仲彦便烂醉如泥,口齿不清,沈伯彦忙遣人撤了酒菜,端了醒酒汤来给他服了下去。沈伯彦见他双眼微闭,似乎要睡觉的样子,忙问:“二弟,我命人扶你回玉藕轩吧。” 沈仲彦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想、回去,今日,我不想回、玉藕轩。” 沈伯彦无法,只得差人将自己的书房收拾妥当了,又找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将他扶到书房去,直安顿他睡下了,才回房去。 二爷沈仲彦在翠烟阁吃酒大醉的事情没多久便阖府皆知,大老爷与夫人暗暗叹息,也无法,只遣了得力的婆子去翠烟阁的书房外面照料着。 玉藕轩的黄鹂、黄莺和心儿三人得了信,心中暗暗纳罕,只草草吃了饭,黄莺恐翠烟阁的丫鬟摸不清二爷的性子,便索性去了翠烟阁,在书房外面照料着。 二夫人杨氏本就心中疑惑,又听得二爷竟在翠烟阁吃的大醉,还睡在了翠烟阁,一向不喜人吃酒的大老爷沈青正不仅没有责怪,还同夫人遣了婆子前去照料。 她不由觉得蹊跷,将今日的事情前前后后细细思量了起来:二爷沈仲彦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是在其他府上,身边早有一两个开了脸的通房丫鬟收在房内了。只是沈府在此方面规矩甚严,须得长辈点头同意了,才能名正言顺的收一个合适的丫鬟放在房内做通房。 今日眼见着大老爷、夫人都点了头,谁知后面却忽变了,大老爷竟气得摔了茶杯,这似乎蹊跷的很。 杨氏微蹙着眉,仔细想着:大老爷生气前,厅内本是好好的,是仲彦说要将笔墨丫鬟心儿收入房中时,大老爷才火冒三丈的。在他气急之前,伯彦也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要阻止仲彦将话讲下去,还说:“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杨氏沉思着,不过是个模样清秀的笔墨丫鬟,收在房中做通房也算是丫鬟的好出路了,还有什么不可的?除非,杨氏眼睛一亮,除非这个小丫鬟不是寻常的丫鬟。 可她若不是寻常的丫鬟,那她是谁呢?可即便是落魄人家的小姐,被暗中收留在沈府,与仲彦日久生情,仲彦心中有意将她留在房内,日后有了一男半女也就成了半个正经主子,也算是个好归宿,若是身份还高贵些,索性明媒正娶了过来,能做沈家二奶奶也算是有福气的了。 杨氏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正巧瞧到儿子沈叔彦从外面跑进来,后面紧跟着十一岁的女儿沈玉容,一众丫鬟婆子们跟在二人身后。 杨氏忙把一对子女揽在怀中,伸手用丝帕拭了拭沈叔彦额头上的汗,说道:“怎么满头大汗的?可是跑过来的?” 沈叔彦斜了沈玉柔一眼,说:“我不过今日是把她捕到的一只凤蝶弄没了而已,她见到我便向我讨要,如今已是傍晚,若是要也要明天才能捕得到,她不肯,直追着我到了母亲这里了。” 沈玉容委屈地撅着小嘴,对杨氏说:“母亲,是哥哥最坏,把人家的凤蝶放飞了,我要他赔我,他还说我不讲理,说我这样凶日后嫁不出去,没有婆家肯要我。”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训斥沈叔彦,却听沈叔彦说:“反正我是不会娶你这么不讲理的女子的。” “你是我哥哥,哥哥自然不能娶妹妹了!”沈玉容也回嘴说到。 杨氏见二人口无遮拦,正要佯怒斥责二人,却不由得一怔,哥哥自然不能娶妹妹,难道?难道心儿是仲彦的妹妹?否则大老爷如何会无故大怒并斥责仲彦“孽障”? 杨氏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有些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双儿女。 沈叔彦见状,不由得问道:“母亲?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杨氏回过神来,说:“母亲有些累了,你们先各自回屋去吧。这样娶不娶、嫁不嫁的话日后可不要再讲了。” 沈叔彦点点头,扯了扯有些不情愿的妹妹沈玉容,二人便带着丫鬟婆子们退了出去。 杨氏见他二人走了,便又思量了起来:若心儿是仲彦的妹妹,那么今日的事情也便解释的通了。大夫人陆氏面色苍白,似乎她之前也是不知情的,今日才猜到事情始末,所以才变了脸色。 她嘴角忽露出一丝冷笑来,心中暗想:陆氏一贯深信大老爷的为人,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难怪她脸色难看呢。她常对自己说不要将二老爷约束得太多,哼,若不是我这些年留着心,不光是这两房姨娘的孩子能保的住,更有狐媚的丫鬟们投怀送抱,这日子如何过得安分?如今我倒要瞧瞧,你陆氏如何认下这个外室生的女儿。 杨氏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笑,心中却又不自觉的猜测这心儿的身份。她忽想到年前在璨臻楼,陆氏细细盘问周泰婆娘心儿的身世,莫非那时陆氏已经起了疑心?周泰是大老爷的亲信,若心儿是大老爷与外室生的女儿,大老爷有心让心儿进入沈府,那找周泰来是最放心不过了。 可她转念又想:官宦人家的老爷们,偶尔也会被外面的狐狸精蛊惑的五迷三道,偷偷养了外室生了子女倒也不足为奇,只要在夫人面前服了软、求了情,这外室和孩子迟早还是入得了府的。不知大老爷为何却私下悄悄将这私生女儿带回沈府,还狠心只让这心儿做个小丫鬟伺候各位主子,大老爷心中如何舍得?杨氏摇了摇头,有些想不明白。 她抬眼望向窗外,正巧看到小丫鬟香秀拎了一桶水走在院子中,她忽想到香秀曾在二爷沈仲彦的院子里伺候过,或许知道些什么,便遣身边的丫鬟宝琴去把香秀叫进来。 香秀不知杨氏为何把自己叫过来问话,小心翼翼地垂手站在杨氏面前。杨氏轻轻抿了口茶,问道:“香秀?你来沈府多久了?” 香秀不妨杨氏这么问,忙答道:“回夫人话,奴婢来沈府快五年了。” 杨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入府后就被挑去二爷院子里伺候了?” “正是,夫人见奴婢还算机灵,才留在了二爷的院子里。”香秀点点头,说道。 杨氏又问:“那同你一起挑去二爷院子里的小丫鬟可是心儿?” 香秀不妨杨氏问及心儿,忙点头说道:“正是,奴婢与心儿正是被大夫人挑去二爷院子里伺候的。” 杨氏点点头,说:“我记得她在二爷院子里没多久便被提了笔墨丫鬟。可有此事?” 这话正戳到香秀的痛处,又瞧到杨氏似乎有兴致听她说下去,她便有些愤愤地说:“心儿也算得上是运气好的,那日有人疑心她私藏二爷的笔墨,大夫人本要发落了她,没想到大老爷刚巧来福禄居,见她识得几个字,便才提了她在二爷身边伺候笔墨,若是大老爷晚来几步,恐怕心儿她如今还是个外园的粗使丫鬟呢。” “哦?还有这事?我倒没有听说过。”杨氏不由得问道。 第68章 书房 香秀见她来了兴致,便将心儿如何被提了笔墨丫鬟的前因后果细细讲与杨氏听,只一味隐去了自己向王嬷嬷告发之事。 杨氏细细听着,心下琢磨:大老爷必定是得了消息才特意去了福禄居,若是心儿与大老爷没有关系的话,大老爷又何必如此照拂呢?这么来看,心儿是大老爷与外室生的女儿这事便更加作准了。 她抬眼瞧见香秀正望着自己,才回过神来,知道她已经讲完了,便笑笑说:“心儿模样清秀,连我瞧了都喜欢,兴许大老爷也觉得喜欢呢。” 香秀撇了撇嘴,说:“人们都说她是个狐媚的,大爷第一日见了她便要讨到翠烟阁去。” “哦?还有这事?”杨氏问道。 香秀点点头,便将当日大爷沈伯彦要以一本书来同二爷换心儿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杨氏心下了然,难怪今日大爷沈伯彦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什么万万不可,原来他一早便知道心儿的身份,只帮着大老爷瞒着众人。她忽有些想知道心儿的生母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一向心无旁骛的大老爷动了心。她见香秀讲完了,便问道:“我听说心儿她爹娘都不在了,她倒也算是个苦命的。” 香秀抬眼瞧见杨氏似乎面露不忍,也便按捺住心中的幸灾乐祸,说:“夫人说得没错,她爹早就没了,她娘后来也去了,她才被周大爷收留进了沈府。” 杨氏点点头,原来正是这外室没了,心儿无人照顾,大老爷不放心,才把她收留进了沈府,可为何却只做了一个小丫鬟?杨氏想不明白。 香秀见杨氏不再说话,便轻声说:“若是夫人没什么事了,那奴婢先下去了。” 她点点头,香秀便轻轻退了出去。 她仍在暗自琢磨着心儿的事,从相貌上来看,心儿长得倒也清秀,她娘定然也是个美人,不然如何能得了大老爷的心,养在外面这么多年。 她忽想到玉柔成亲那日岳老夫人第一次见到心儿便赞不绝口,还送了念珠手串给她。心中不由得更加疑惑了起来,难道岳老夫人也瞧出了心儿的身份不同,所以才送了手串给她,那心儿她娘,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那她究竟是谁呢? 杨氏想不出,索性作罢,不再去多想了,只待日后再瞧见到这个小丫鬟,一定要细细问上一番,我倒要瞧瞧大老爷这外室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晚众人各怀心思,倒都没睡安稳,到了第二日一早,大夫人陆氏便遣了人将心儿叫到福禄居来。 心儿不明就里,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她垂手恭谨地站在正在梳妆的陆氏一侧,任凭着她将自己上下打量着。 陆氏坐在镜前,丫鬟素纹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挽髻,她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心儿,心中却五味杂陈。 眼前站着的是自己夫君与别人所生的女儿,若让自己将她视如己出,恐怕是难做到。她与蔡姨娘的儿子季彦不同,蔡姨娘是自己硬送到大老爷房内的,才有了季彦,而穆梨苏不同,穆梨苏是大老爷心头上的人,心儿正是他们的孩子,大老爷心中对这个女儿满是愧疚,恐怕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陆氏心中轻叹了口气,对心儿说:“今日叫你过来,是老爷的梨香园缺个伺候笔墨的,我看你倒是合适,这会儿便收拾了东西去梨香园伺候吧。”她的声音比往日都要冰冷,连她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想好好待这穆梨苏的女儿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容易。 心儿闻言,也暗暗纳罕,大老爷一向不喜欢有丫鬟在身边,怎么忽得又需要人伺候了? 陆氏见她低头不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便问道:“难道你不愿意?” 心儿闻言,忙说道:“奴婢不敢,但听夫人安排。” 陆氏点点头,说:“我叫两个婆子跟着你即刻便回玉藕轩去吧,收拾好了让婆子们帮你把东西搬到西北的寿安堂去吧,那里常年也没什么人住,又离大老爷的书房近,过去伺候也便利。” 心儿又是一惊,寿安堂虽然没什么人住,可毕竟是单独的一处院落,怎会让她这个小丫鬟单单住在那里呢? 大夫人陆氏见她垂头不语,便接着说道:“大老爷一向喜静,梨香园更没丫鬟住的地方。寿安堂有两间正房,我已经叫人去收拾出了一间,你先住在那里吧,院子里本来就有一个婆子照料着,你也不用害怕,自有人陪着你。” 心儿想要说话,却瞧见陆氏微蹙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先这样罢,你现在就回去收拾吧。” 心儿无法,只得轻轻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回到玉藕轩,二爷沈仲彦还没有回来,黄莺也仍留在翠烟阁伺候。心儿不免有些失落,毕竟在二爷身边伺候已有四年,即便是要走,也要同他讲一声。可转眼瞧见身后的两个婆子,已经要忙着动手来帮自己拿东西了,她无法,只得匆匆同黄鹂讲了此事,便忙收拾起来。 心儿随着婆子来到西北的寿安堂,果然瞧见有几个婆子和小丫鬟正在院内收拾打扫,见心儿来了,一个婆子忙走上前来,满脸堆着笑说道:“是心儿姑娘吗?大夫人说要姑娘先住在这里,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讲,这寿安堂就我一个婆子。” 心儿谢过了,问了那婆子的姓氏,知道这婆子姓胡,便称她为胡嬷嬷,这胡嬷嬷忙让心儿进了正房。 心儿将自己的东西一一安置妥当了,便静静在屋内坐着,她仍对大夫人的安排心存疑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夫人一早便急急地将自己安排在了大老爷的书房,还命人收拾了个僻静的院落给自己住,总觉得处处透着蹊跷。 她正想着,便见胡嬷嬷进来说:“心儿姑娘,大老爷叫你去书房伺候。”心儿忙站起身来,理了理头发和衫裙,便去了梨香园。 大老爷沈青正见她进来了,便搁下笔,瞧她走近了才开口说道:“心儿,今日的安排或许有些仓促,但你且暂时留在梨香园,日后我会再作安排。” 心儿福了身,轻声问道:“不知老爷、夫人为何将奴婢安排在梨香园?” 沈青正想到二爷沈仲彦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叹了口气,说:“我嫌小厮们粗笨,又素喜你沉静寡言、研得好墨,故安排你在我身边。” 心儿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他,喃喃说道:“仅此而已?” 沈青正不妨心儿这么问,顿了一下,望着她清澈的眼睛,答道:“还有一些旁的原因,但心儿你要明白,我既答应了你母亲,自然会好生照料你,竭尽全力为你做最好的安排。” 心儿看到他眼中慈爱的神色,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不少,只轻声说:“奴婢自然相信大老爷。” 沈青正松了口气,说:“既然已经来了梨香园,日后便安心在这里吧,旁的便不要多想了。” 心儿点点头,不再开口,只走到黄花梨书案旁,轻轻拿起墨条,在紫云纹歙砚中轻轻研磨起来。 不多久,便见大爷沈伯彦来了。心儿恐二人有话要讲,便要轻轻退出去,不妨沈青正说道: “你且在这里吧,无需回避。”心儿便停了脚,垂手站在沈青正身后。 沈伯彦坐下后,便匆匆问道:“父亲可听说西北战事告急?明明瓦刺已投降,如何会忽又打了起来?” 沈青正也点点头,说:“太子虽已被贬,可其余党势力不可小觑,驻守西北的副将阎启早已追随了太子。他得了太子的密令,竟暗中与瓦刺勾结,制造了瓦刺兵败的假象。趁大军放松警惕,起兵班师回朝之际,却忽然倒戈,与瓦刺一起与大齐为敌。岳将军不妨,大军遭受重创、死伤无数,再加之粮草不足,西北的战局倒是与我大齐不利。” 沈伯彦微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如今岳将军手下兵马骤减、粮草不足,而瓦刺却如虎添翼、士气高涨,若没有充足的粮草支援,恐怕难以取胜。听说三爷岳明屹本要护送穆家先回都城,如今也领了命重回沙场。” 心儿不由得一惊,西北战事风云突变,连岳明屹也不得不回到战场杀敌,那外祖母她们能否顺利回来? 大老爷沈青正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所幸穆家已经离开西北,恐怕再有一个多月,便能回到都城。” 心儿闻言稍放下心来,好在外祖母、舅父一家没有受到战事波及。可她忽想到了岳明屹,西北战事紧急,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今日圣上已经命浙江、江西两府筹措粮食,待粮草筹备好了,便会指派专人运送粮草到西北以支援西北的大军。”沈青正接着说道。 一旁的沈伯彦说:“圣上英明,只有粮草充足才能打得了胜仗。只是不知会指派何人去运送粮草?” 沈青正摇摇头,说:“圣上也在斟酌人选。粮草能否及时送到决定了西北战事的成败,所以此人非常关键。如今太子一党虽已清剿,却仍有漏网之鱼,若是用人不当,反而会坏了大事。” 沈伯彦忙说道:“父亲所言极是。” 沈青正叹了口气,说:“圣上本就因太子一事引发旧疾,如今又有战事忧心,这几日愈发精神不济了。” 沈伯彦也皱了眉,说:“儿子也听说圣上龙体抱恙,如今太医院院使一职空缺,只有王院判一人身兼二职,既要照料圣上龙体安康,又要安排太医院各项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沈青正略沉吟了片刻,说:“若是穆家大爷回来了,便能为王太医分担些许。”说罢,二人便不再言语。大老爷又问了些沈伯彦在翰林院的情况,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爷沈伯彦才从梨香园出来。 第69章 林弢 大老爷沈青正知心儿日日盼着穆家回来,恐她觉得时日难以打发,便叫她将书房内的书册整理一遍,日后他翻看起来也方便。 心儿便在梨香园内忙了起来,梨香园的书不计其数,若要分门别类地整体好,也要费时不少。好在心儿向来喜欢读书,见到好看的书便停了手读上几页,边读边理,整理梨香园的书册倒成了她的一大乐事。 不觉又过了半个多月,一日,心儿照例在大老爷沈青正案旁伺候,抬眼便瞧见到大爷沈伯彦、二爷沈仲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心儿捧了茶,奉至沈伯彦面前,他接了茶,便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心儿也浅浅一笑,接着她便捧了茶送到二爷沈仲彦面前,二人目光相遇便都是一怔,心儿暗叹只一个月的功夫,二爷便清瘦了许多,眉间似乎也不像往日那么舒展。她见他只望着自己,却没有伸手接茶,便轻声说道:“二爷请用茶。” 沈仲彦回过神来,缓缓伸手接过盖碗,轻轻放在鼻下嗅了嗅,才轻声问道:“许久未见到心儿,近来可好?” 心儿冲他笑笑,说道:“奴婢一切都好,许久不见二爷,二爷倒是清减了不少。” 沈仲彦也露出一丝笑来,只垂眼望着手中的茶,说道:“恐是暑热的缘故,过些日子自然便好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便退身到大老爷沈青正案旁,垂手站着。 沈仲彦抬眼望着淡雅秀丽的心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可该有多好。 他忽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这半个多月来,他都不敢踏入梨香园半步,仍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妹妹。今日一见,自己竟仍暗自希望她不是自己的妹妹。沈仲彦不由得叹了口气,忙垂下头去。 沈青正瞧到他的神情,轻叹了口气,便不再望着他,只对沈伯彦说道:“今日朝堂上传来了消息,浙江、江西两府的粮草已经筹措好了,押运粮草的将领也已经选定,明日便启程去西北,若一切顺利的话,一个多月后便能送到岳将军手中,西北之战有望了。” 沈伯彦点头说道:“粮草若能尽快送到西北,便可以解西北燃眉之急,岳将军身经百战、又熟悉西北地势,想来西北之战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沈青正微微颔首,说:“正是,那副将阎启与瓦刺的统领不过是一时有利可图,才共同谋划,实则各怀鬼胎、貌合神离,若是岳将军粮草充足,敌军必然不堪一击。” 沈伯彦点头称是,而沈仲彦只低着头望着手中官窑盖碗内的茶汤发呆。 沈青正继续问道:“伯彦,你可知道圣上委派了何人去西北运送粮草?” 沈伯彦微微皱起眉来,说道:“儿子只听说圣上钦点了幸郡王,但素日却没怎么听说过这位郡王的名字。” 沈青正略沉吟了片刻,说:“不仅是你没怎么听说过,连为父都不曾听说过。” “哦?”沈伯彦不由得望向沈青正,问道,“父亲竟也不曾听说过这位幸郡王?” 沈青正点点头,说:“正是,这幸郡王的封号,是圣上前几日才封的,朝中众臣之前皆不知晓。” “圣上的诸位皇子中,年长的都已受封,八皇子年十六,去年才封了郡王,其余皇子年纪尚小,并未受封。这位幸郡王新封了郡王,想必年纪应该不大,可圣上却钦点了他去西北运送粮草,可见行事稳妥堪当大任,不知是哪位皇子如此年少有为,深受圣上信任?”沈伯彦不由得问道。 沈青正轻轻用手指叩着条案,说:“这位幸郡王,或许你与仲彦二人还曾见过?” 沈伯彦闻言吃了一惊,沈仲彦听到他说到自己的名字,忙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盖碗,正襟危坐,只细细听二人讲话。 沈伯彦低头细细想了想,摇摇头,说:“太子殿下还是郡王时,儿子与仲彦倒也常去郡王府,也曾见过几位皇子,可一时却也想不出哪位是幸郡王。” 沈青正望着二人,缓缓说道:“这幸郡王不是旁人,正是诚意伯林家的二爷——林弢!” 沈伯彦、沈仲彦二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沈仲彦忙问道:“父亲说的是林家的双生子之一的林弢?” 沈青正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正是。” “林弢如何会封为郡王?难道他是皇子?”沈仲彦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沈青正点点头,望了一旁同样有些困惑的心儿一眼,说:“林家二爷林弢正是皇上的血脉,是先惠贵人所出。” “惠贵人?”心儿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惠贵人不正是自己的姨母? “先惠贵人可是那位被打入冷宫的穆家大小姐?”沈伯彦满脸疑惑的问道,“可未曾听说先惠贵人育有子嗣。” 沈青正望向心儿,见她也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便冲她点了点头,说:“先惠贵人正是穆家的大小姐,当年她被打入冷宫时,无人知晓她已经有了身孕,这幸郡王便出生在冷宫。” 众人闻言,都倒吸了口气,这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沈青正见众人都不言语,便接着说道:“当年惠贵人诞下龙子之事,只有如今的贤妃娘娘知道。只是一来惠贵人心如死灰,不愿以腹中的孩儿为由重新回到圣上身边,二来惠贵人与贤妃娘娘二人都深知若是被德妃娘娘知道此事,这孩子必然是保不住。 “几经商议,二位娘娘最终决定将此事瞒了下来。大半年后,惠贵人便足月在冷宫产下一名男婴。惠贵人担心自己产下男婴的事被德妃娘娘知晓,便在生产当日托了贤妃娘娘将男婴送出宫。 “可巧贤妃娘娘母家大嫂,诚意伯林敏林大人的夫人也即将临盆,贤妃娘娘便将母亲林老夫人请入宫中,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林老夫人动了恻隐之心,便将这男婴带出了宫,藏在林府。惠贵人便再也没有瞧到过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孩儿。 “没几日,诚意伯夫人便也产下一名男婴,林家便对外说是产下一对双生子,方才名正言顺的将这男婴养在了林府,起名为弢。弢,韬也,弢迹匿光,乃隐藏之意,林老夫人可谓用心良苦啊。” 沈伯彦与沈仲彦二人心中暗叹,素日只知林家二位爷虽说是双生子,却无半点相似之处,不曾想这林弢竟是皇子龙孙,弢迹匿光、藏身林府,终还是与皇上相认。 想到这里,沈仲彦不由得望向心儿,她何时才能与众人相认,何时才能认祖归宗? 心儿正望着大老爷沈青正,似乎仍有些不相信,她忽想到两年多前,岳明屹挡在自己面前,伸手斩了一条唬人的蛇,那蛇的主人似乎叫林弘,后来这林弘不依不饶,是他弟弟林弢舍了自己的沙狐,才为自己解围,不曾想,这林弢竟然是自己的表哥。 沈青正瞧见三人的模样,轻叹了口气,说:“近日圣上龙体不适,不知怎的却又思念起惠贵人来,贤妃娘娘见状,心中不忍,便将林弢之事悉数讲与圣上,圣上便即刻宣了林弢入宫。这林弢的相貌像极了年轻时的圣上,圣上见了便垂泪不已,随后便封了林弢为幸郡王,取幸字,乃求吉而免凶也。” 沈伯彦见到心儿眼中泛起泪光,知她心中为惠贵人叹惋,便说道:“幸郡王人品贵重、气度温和有礼,惠贵人若是泉下有知,心中定会甚感宽慰。” 沈青正与沈仲彦都点了点头,心儿也忙拭了泪,只轻轻点了点头。沈青正心下略宽慰了少许,柔声对心儿说道:“心儿,眼看穆老夫人一家便要回到都城,如今又多了一位郡王表哥,你当高兴才是。” 心儿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说:“奴婢心中高兴,只是想到姨母一生未曾再见到过自己的孩儿,心中便不忍,才一时失了态。” 沈青正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柔声说道:“心儿心地善良,听到这样的事情必然心中不忍。圣上已经追封先惠贵人为惠嫔,谥号惠静。虽娘娘已经不在,可圣上心中仍是有娘娘的,也算是对娘娘的一片深情。” 心儿垂下头,心中暗叹:姨母生前看尽世态炎凉,连皇上的骨血也可以瞒着他送去宫外,想必是心如死灰。死后的哀荣又有何意义?不过是皇上为求自己心中安宁而已。 一旁的沈青正见她并不接话,便轻轻咳了一声,心儿回过神来,仍浅浅一笑,说:“大老爷说得极是。” 沈青正摆摆手,说:“也罢,我知你同你母亲一样,素来对这些浮名并不在意。”说罢,他转而对着沈伯彦兄弟二人说:“穆家与我沈家是世交,待到穆老夫人回来,我会带你二人前去登门拜访。” 见兄弟二人点头应了,他转头望向沈仲彦,说道:“近日听说你读书比从前都用功,为父心中甚是宽慰,为父已经为你寻好了先生,过几日你随为父去行拜师礼,日后便在先生那里求学,下次乡试的时候,你也去试试,沈家虽不求你光宗耀祖,但若是榜上有名,日后也可谋得一官半职,为父也算是心安了。 沈仲彦站起身来,轻声说道:“一切皆听父亲安排。” 沈青正略有些欣慰地点点头,说:“有些日子不见你,仿佛又瘦了些,如此下来可不成。”他顿了一下,望了望沈仲彦,又望了望心儿,说:“常言道,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日后你就会明白。” 沈仲彦轻轻叹了口气,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点点头,说:“儿子明白,父亲请放心。” 沈青正点点头,没有再开口。不多时,沈伯彦兄弟二人便起身离了梨香园。 第70章 实情 转眼到了八月初一,金桂飘香,然而宫中却忽传来噩耗,当今圣上终因旧疾复发龙驭宾天了。一时举国上下哀悼不已,朝中众臣服丧戴孝,都城中婚娶夜宴戛然而止,只剩得一片素缟麻衣。 不想到了初五,皇后娘娘伤心过度最终不治竟也薨逝了。一时间大齐两场国丧,世人都唏嘘不已。 沈府上下也是一片沉静,大老爷沈青正、二老爷沈青直、大爷沈伯彦每日皆是素服、乌纱,腰上束黑角带。大夫人陆氏是诰命夫人,同样素服、去首饰,每日入宫服丧。 因大奶奶柳氏入了八月便快到了临盆的日子,陆氏又不得不整日入宫,二夫人杨氏少不得帮忙操持沈府各项事宜,整日忙得手脚不停。 二爷沈仲彦还未来得及去拜访先生,家塾也歇了课,便整日躲在房内读书,也不与黄鹂、黄莺二人说笑。二人暗暗摇头,却也无法,只嘱咐厨房日日变着花样做些他喜欢的饭菜,哄着他多吃些。 心儿仍在梨香园忙着整理书册,她心中暗暗算着日子,已经进了八月,外祖母、舅父一家应很快便能到都城了。她心中越是盼着,便愈发觉得日子过得慢了起来,她恨不得时光飞驰转眼便能瞧到外祖母。 一日,心儿正在房中绣着一个小巧的肚兜,便见黄莺走了进来。心儿忙将手中的针线放了下来,将她让进屋内坐下来。 黄莺瞧见她搁在桌上的大红肚兜分外精巧,不由得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说:“心儿的针线越发好了,这肚兜上的鱼戏莲下图可是精巧得很。” 心儿笑笑,说道:“闲来无事,想到大奶奶这个月便要临盆了,这小肚兜也是做奴婢的一点心意。” 黄莺将小肚兜搁了下来,抬眼望了望心儿。心儿见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黄莺迟疑了片刻,才又望向心儿,问道:“不知心儿近日可曾见过二爷?” 心儿想了想,说:“上个月在大老爷书房倒是见到过一面,二爷似乎比从前清瘦了不少。” 黄莺叹了口气,说:“清瘦倒也罢了,只是二爷如今的性子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哦?”心儿不妨她这么说,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性子也会变得不同?” 黄莺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问:“心儿当真不知情?” 心儿摇摇头,黄莺垂下眼,思量了一番,才说道:“那你可还记得上个月二爷在翠烟阁吃了酒,整夜没回玉藕轩?” 心儿点点头,说:“自然记得,第二日一早我便被大夫人安排到了梨香园,二爷和姐姐还没有从翠烟阁回来,所以都未来得及同二爷和姐姐打过招呼,所以心儿倒一直记得此事。” “二爷自从那日醉酒之后,整个人便变得少言寡语起来。”黄莺缓缓说道,“心儿,你可知这一切缘何而起?” 心儿有些困惑,摇了摇头,说:“心儿不知,还望姐姐明示。” 黄莺叹了口气,轻声说:“起先我也不知情,只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后来才听素心说起,那日二爷去了福禄居,夫人正是要二爷挑个合适的通房丫鬟放在身边伺候,大老爷也点头应允了。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不想二爷将你的名字讲出口后,却惹怒了大老爷,大老爷还摔了手中的茶。”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惊,忙问:“姐姐是说,二爷是挑了我、挑了我去做通房丫鬟?” 黄莺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心儿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松了黄莺的手,呆呆地坐着。原来二爷沈仲彦竟不知道自己是他的亲妹妹,他素日对自己处处维护,不想却并不是将自己当作妹妹看待,而是,而是竟想将自己留在身边。 大老爷最清楚自己的身份,听闻二爷这么说,定是火冒三丈,而二爷却毫不知情。想到这里,心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身份尴尬,不仅亲人近在咫尺无法相认,却还引出如此事端来,二爷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时定然难以释怀。 一旁的黄莺见她痴痴地坐着一动不动,微蹙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她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起来,拉了心儿的手,说道:“我本想着你与二爷素来亲近,如今二爷整日只躲在房内看书,身形消瘦,若是你有空能劝他几句,兴许比我们说一百句还管用。” 说到这里,她又急又悔,倒哭了起来,道:“谁能料到,你竟也是这样的光景,这可如何是好?倒是怨我多嘴,不该同你讲这些话。” 心儿见她急得哭了起来,忙说道:“姐姐,我只是忽听到此事,心中一时吃了一惊,又想到二爷如今的性子,心中不忍,才失了神,姐姐切莫责怪自己。” 黄莺止了泪,说:“你虽然入府晚,可二爷待你却比我与黄鹂都更亲厚些,他挑你做通房丫鬟,本在意料之中,可不知为何大老爷却发了怒,还将你安排到了梨香园,让你和二爷难以相见。” “姐姐万万不要这么说,”心儿忙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做奴婢的,自然要听从主子的安排。” 黄莺止了泪,抬眼望着她,缓缓问:“那心儿你当真愿意离了二爷?” 心儿轻叹了口气,说:“我只将二爷当主子看,心中并没有旁的念头。” 黄莺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说:“你没这个心思,可二爷却是动了真情,前几日夫人挑了旁的丫鬟给二爷,二爷都不肯答应。” 心儿不想他竟如此,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见胡嬷嬷走了进来,说道:“心儿姑娘,大老爷请姑娘去书房。” 黄莺瞧到她有了差事,便忙站起身来,心儿只得同她一起出了门,送了她去了才转身去了梨香园。 大老爷沈青正没有坐在案前,而是一身素衣立在窗前,见心儿来了,他忙转身走到她身旁,望着她,轻声说道:“心儿,穆家人回到都城了,心儿的外祖母、舅父一家都回来了!” 心儿忽有些不相信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睛望向沈青正。 他点点头,说道:“昨夜穆家老小已经回到都城。我还没有见到,我这便带你去穆府。” 心儿心中欢喜,眼泪却涌了上来,她期盼了多日的外祖母一家终于回到都城了,她终于可以见到亲人了。 沈青正见她双眼垂泪,心中不忍,柔声说道:“心儿十二岁便离了外祖母一家,只身到沈府来,如今终可以再见到亲人了,心中定然感慨万千。” 心儿点点头,说:“奴婢自小与母亲便随着外祖母、舅父一家长大,母亲去了,外祖母便是奴婢最亲的亲人了。” 沈青正闻言鼻子隐隐有些发酸,轻声说道:“穆老夫人待心儿疼爱有加,心儿日后要好生孝敬她老人家。” 心儿点点头,说:“奴婢明白。” 沈青正见时候不早了,便说道:“我已经让周泰备好了马车,你回去换身衣裳,我们这便出发了。” 不多时,心儿便换了身簇新的衣裳,跟在大老爷沈青正的身后,悄悄从梨香园的角门出了沈府。二人上了车,周泰便驾着马车,往穆府的方向去了。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便在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心儿下了车,抬眼便看到大门匾额上两个大字“穆府”。这两个字浑厚朴实,如同饱经风霜的老人,无言得看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心儿瞧到这两个字,眼前又婆娑起来,沈青正瞧到了,忙轻声说:“心儿,我们进去吧。” 门口的下人见有人来了,转眼瞧到心儿,怔了怔,忙迎了出来,对着她颤声说:“四小姐?可是四小姐回来了?” 心儿望着面前这位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怔了怔,忙上前握了他的手,含泪说道:“刘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穆家老仆刘贵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说:“是四小姐,四小姐长大了。”说罢,他擦了眼角的泪,将二人领到院内,冲里面的人说:“快去告诉老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不多时,便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嬷嬷快步走了过来,心儿见到她,双眼垂泪,说道:“高妈妈。” 那嬷嬷握着心儿的手,一面流着泪,一面说道:“四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叨着你呢。” 心儿止住哭,问道:“外祖母可好?” 高嬷嬷点点头,说:“老夫人一切都好,只是想四小姐想得紧,已经念叨了半日了,你快随我进去吧。” 心儿点点头,便随着她朝里走去。一旁又有小厮过来将沈青正带往大老爷穆齐的书房去。 第71章 亲人 穆府虽占地不大,却也小巧精致。进了正门便是一字砖砌照壁,照壁上雕的是药王孙思邈松下尝药图。绕过照壁便是一条细细的石板路,两侧是参天的水杉树。走过一座窄桥,便到了垂花门,进了门,便是内园。沿着曲桥穿过内园中的一潭浅水池,便赫然看到正厅门楣上的四个烫金大字“御医穆家”。 心儿一路走来,心中感慨万千,自己的母亲便是在这个园子里长大的,不知这园中的水杉、石板路和曲桥上是否曾留下母亲的身影?这水中,是否曾留下母亲的倒影?不觉间,眼前的一切又变得婆娑了起来。 忽的,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便看到一个小姐模样的人一身素色从厅内走了出来。二人相见,都不由得停了脚步,心儿哽咽地叫了声:“三姐姐!” 三小姐穆烟紫咬着嘴唇忍着泪,颤声说:“四妹妹!” 二人相对落泪,泣不成声,一旁的高嬷嬷也心酸不已。 不多时,便见两个婆子忙从厅内走了出来,将三人让入厅内,心儿抬眼,便瞧见外祖母穆老夫人正朝她走了过来,心儿上前叫了声:“外祖母!” 穆老夫人满眼垂泪,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口中说道:“心儿,外祖母可算是见到你了。” 一旁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边拭着腮边的泪,边说道:“老夫人,心儿回来了,您当高兴才是,怎么哭了起来,当心伤了身子。” 众人也纷纷跟着劝说,穆老夫人才止住泪,松开抱着心儿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为她拭着泪,说:“心儿长大了,也长高了,比从前白净了不少,可还是那么清瘦。” 心儿也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外祖母,她的目光仍满是慈爱,如同冬日的阳光,照得心儿心中暖暖的。她虽已年过花甲,脸上和眼角已爬满了皱纹,两鬓的头发也已花白,可面色红润、腰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 心儿心中高兴,说道:“瞧到外祖母精神还是这么好,心儿也放心了。” 穆老夫人笑笑,说道:“我这老婆子命硬得很,在西北那么苦寒的地方都没把外祖母难倒,何况回到都城,外祖母定然更要多活它几年。” 一旁的三小姐穆烟紫说道:“几年怕是不够,几十年才够。” 厅内众人闻言倒都止了泪,笑了起来,穆老夫人笑道:“偏你是个鬼机灵,日日讨祖母开心。” 穆烟紫微微撅着嘴,说道:“整日讨祖母开心,还要被祖母责怪,我可真是委屈。”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一旁的穆大夫人蒋氏伸手将她拉在身旁,说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一心只想着心儿,方才便冒冒失失地便跑了出去,如今回了都城,可不像在西北那么自在了。” 穆烟紫仍嘟着嘴,说道:“都说都城好,可我看却不及西北,都要中秋时节了,可天气还是这么热,浑身不舒服。” 她的长相与身旁的穆夫人极其相似,都是圆脸庞,皮肤光洁,由于长年在西北,面颊上有两团浅浅的红晕。两弯细细长长的柳眉下是一双微微含笑的凤眼,眼神单纯清澈,嘴唇微微嘟着,更显得娇憨无邪。 心儿瞧着她,不由得一笑,说道:“三姐姐还是没有变。” 她话音刚落,忽听得旁边有人说道:“心儿只顾得见到烟紫,倒是把我这个大姐姐给忘在脑后了。” 心儿循声望去,正是大小姐穆烟婉正冲着自己笑,她同三小姐穆烟紫长得有些相像,都随了穆大奶奶是圆脸庞,只是她的眼神更柔和些、添了几分动人的神色。心儿心中一暖,忙上前叫道:“大姐姐。” 大小姐穆烟婉抿嘴一笑,将心儿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果然这江南的水土是养人的,心儿出落得愈发清秀了。” 心儿浅浅一笑,说:“大姐姐又打趣妹妹了。” 穆老夫人笑着说道:“你四妹妹刚一进门,你们便左一句、右一句的讲了起来,我倒还没有带心儿见过众人呢。”说罢,她伸手牵过心儿,一一见过厅内众人。 除了穆老夫人之外,屋内还有一位夫人,正是草庐书坊掌柜钱大同的夫人,心儿忙上前见了礼。除此之外,便是从前随着穆家去了西北的家人,心儿一一与众人相见。 最后便是比心儿大三岁的大小姐穆烟婉、与心儿同龄的三小姐穆烟紫,三人几年未见,心中有许多话要讲,便手牵着手讲着话。 穆老夫人心中高兴,说道:“去把锦言也叫了来吧,他也念叨着心儿呢。”旁边的嬷嬷应了一声,便出门去请大爷穆锦言去了。 不多时,便见大爷穆锦言走进来。他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身材高大,由于常年在外随着大爷行医治病,皮肤倒是略有些古铜色。可他五官却是清秀俊朗,长得更像老爷穆齐。 穆老夫人心中欢喜,忙说道:“你四妹妹回来了,还不快见见她。” 穆锦言忙抬起眼,朝心儿望了过去,心儿也忙走上前,行了礼,轻声叫道:“表哥。” 他微微一笑,柔声问:“表妹总算回来了,一别四年有余,表妹一向可好?” 心儿冲他笑了笑,说:“有劳表哥记挂了,心儿一切都好。” 穆锦言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表妹长高了许多,只是还是那么瘦,可是脾胃不适?或是睡得不好?” 心儿正欲回答,却听身后的三小姐穆烟紫“嗤嗤”笑了起来,说道:“四妹妹你不要同他讲了,再讲下去,哥哥必然要给你诊脉、开方子。” 厅内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穆夫人蒋氏也笑着对众人说道:“锦言倒是同大爷一样,一心只想着什么病症药草,旁的一概不闻不问。也不怪烟紫打趣他。” 穆锦言也笑笑,说道:“母亲只宠着三妹,她如今愈发口无遮拦起来了。” 穆烟紫冲他撇了撇嘴,穆老夫人便说道:“好了,你们兄妹二人日日见面便是如此,今日心儿回来了,你们二人可不许惹心儿不爽快。” 穆锦言忙说道:“表妹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闹起来。” 心儿忙说道:“还是在外祖母身边热闹,即便是瞧着表哥表姐们拌嘴,心里也是欢喜的。” 穆锦言笑笑,说道:“表妹,日后便留在穆府吧,我们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祖母连院子都已经给你留好了。” 心儿心中一暖,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抬起头,望向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眼眶微微发红,她伸手将心儿揽在怀中,摩挲着她的头发,说:“当年你母亲一心要送你来都城,外祖母无法,只得狠心将你送了去。后来知道你在沈家做下人,外祖母心痛不已,悔不该那时将你送了出去。” 说到这里,穆老夫人的眼角渗出了眼泪来,她忙拭了泪,接着说道:“如今我们穆家回来了,外祖母定是不会再让你回沈府去做丫鬟去了。” 心儿在她怀中早已泪流满面,外祖母熟悉的味道和暖暖的话语让她沉浸在家的温暖中,即便在沈府受人照拂,可仍不免是小心谨慎,强颜欢笑,如今在穆府,却觉得既温暖又熟悉,这似乎才是自己的家。 一旁的众人也跟着叹惋,穆大夫人蒋氏说道:“母亲,既然我们已经回到都城了,心儿回穆府是迟早的事,也并不急在这一刻,您可要注意身子。” 穆老夫人点点头,止了泪,说道:“今日沈大人也来了,正好我老婆子有事要同他商议。”众人忙点头说是。 正说着,便见有人来禀,说沈家大老爷前来拜见。穆老夫人拭了泪,众女眷纷纷起身回避,一时厅内便只剩下穆老夫人与大爷穆锦言以及两个嬷嬷在。 不多时,就见穆家大老爷穆齐同沈青正一同走了进来。沈青正上前走到穆老夫人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口中说道:“不肖侄青正恭祝伯母福寿安康。” 穆老夫人缓缓说道:“沈大人不必拘礼,许久未见,沈大人一向可好?” 沈青正一怔,忙答道:“伯母仍向从前一样,称小侄的字吧。” 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说:“青正,老身倒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沈青正抬眼望着她,缓缓说道:“青正当年铸下大错,自知无颜再面对伯母。” 穆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说:“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梨苏她并不怪你,她有了心儿,也有了倚靠和期盼,她在西北的日子才没那么凄苦。” 沈青正听她说到梨苏,心中一时感慨,双眼垂泪,哽声说道:“那些年梨苏她、她受苦了。” 穆老夫人闭上眼睛,眼角渗出的两行清泪,沿着她的面颊缓缓流了下来。半晌,她才说道:“梨苏已经是去了的人了,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心中明了。若是她见到你如此自责,心中定然难安。” 沈青正垂着头,脑海中出现了穆梨苏的笑靥,忽心如刀绞,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穆老夫人瞧到了,心中不忍,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穆齐与穆锦言。二人会意,忙上前将沈青正扶了起来。 第72章 去留 待他坐定后,穆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梨苏已去,可心儿还在贵府当丫鬟,老身心中不忍,想把她接回穆府,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沈青正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怔,半晌才轻声说道:“心儿从西北回到都城时,小侄不能很好的安置她,是小侄的不是,还望伯母责罚。可心儿、心儿她是沈家的人,定当留在沈家。” “当年之事,事出有因,你也是迫不得已,才匆忙中将心儿藏入沈府做丫鬟,此事贤侄无需自责,换做是谁,都不会置阖府的安危于不顾。”穆老夫人缓缓说道。 沈青正正欲开口,她却接着说道:“只是如今心儿大了,若是老身没记错,去年便及笄了,再过上一二年,便要嫁人了。若她仍是沈府的丫鬟,她能嫁去什么人家?” 沈青正听她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答话。穆老夫人便接着说道:“心儿自小便没有父亲在身边,十一岁上梨苏也去了,她跟着穆家在西北吃了不少苦。如今穆家官复原职,虽比不上沈家富贵,可穆府的小姐总比沈府的丫鬟要好些。”说到这里,穆老夫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沈青正垂下头,半晌才缓缓说道:“伯母,心儿自从出生便不在小侄身边,如今好不容易才回到沈府来,小侄岂能再将她送出府,袖手旁观?小侄已经同内子商议过了,过几个月,便将心儿认为义女,过一二年便以沈家女儿的身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穆老夫人低头思量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贤侄有心了,可老身细细想了想,仍觉不妥。沈家深受皇家恩泽,长子是先皇钦点的庶吉士,前程似锦,长女不日便是宫中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而贤侄便是国丈大人,盛宠之下,恐怕想与沈家结亲的人不计其数。若是如此,那心儿这个‘义女’企不是成了众人与沈家结亲的一枚棋子?谁还会真心待她?” 沈青正不妨穆老夫人讲出这一番话来,他一时无言以对。 穆老夫人瞧他不说话,便接着说道:“老身看尽了穆家的起起落落,早已将那名利二字看淡了。不求心儿她们姊妹三人能嫁入高门大户,只求她们都能寻得可靠之人,夫妻和顺、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平平顺顺,便算是遂了老身的心了。” 沈青正忙说道:“伯母所言之意,小侄明了。可心儿她,她毕竟是沈家的骨血,小侄本就愧对于她,还望伯母能让小侄照料心儿。” 穆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贤侄的心思老身何尝不明白?可事关心儿一辈子的事情,你我都要慎之又慎。心儿从小便乖巧懂事,心思细腻,即便留在沈府,认为义女,仍免不得日日小心谨慎。若是在穆家,这上上下下都是瞧着她长大的人,定然会好生待她,她也不必时时看人脸色。” 沈青正张了张口,却无力辩驳,穆老夫人说的话何尝不是事实,可若是她离了沈府,那日后便再难回去。 一旁的穆齐见沈青正不再讲话,便开口说道:“母亲,既然沈、穆两府都有心留下心儿,儿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你说吧。” 穆齐便说道:“心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该告诉心儿她的身世了,是去是留,还是要让心儿自己定夺才好。” 穆老夫人有些怅然地说道:“也罢,心儿已经大了,是该告诉她她的身世了。” 沈青正也点点头,没有开口。一旁的婆子便出了正厅去请心儿去了。 不多时,心儿便走了进来,她抬眼瞧到外祖母穆老夫人、舅父穆齐、大老爷沈青正和表哥穆锦言都一言不发,只齐齐地望着自己,众人目光中满含着爱意,她只觉浑身也泛上一丝暖意,便忙上前轻轻施了礼。 穆老夫人将心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说道:“心儿,从前外祖母没有回到都城,不能照料你,如今穆家老小都回来了,外祖母有心将你留在穆府。穆家虽然并不似沈家那般的高门大户,可也算得上是殷实之家。日后你便留在外祖母身边,可好?” 心儿不由得一怔,她曾日夜期盼再与外祖母、舅父一家团聚,如今近在咫尺,心中却怯了起来。留在穆家,便要离开沈家,可沈家却是父亲的家,那也便是自己的家,离了沈家,想必日后再难回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对上她的目光,心中有些不忍,他缓缓说道:“心儿,在沈府做丫鬟委屈你了,你可知道,你母亲她为何在临终前要将你托付于我?” 心儿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见状,不由得一惊,沈青正也有些诧异,忙问道:“心儿,你知道?” “心儿知道。”她缓缓说道,“心儿全都知道,心儿知道母亲为何要将心儿托付于大老爷,因为大老爷正是心儿的生身父亲。” 最后几个字从她口中讲出来,如同惊雷响在沈青正的心口,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问:“心儿,你、你是如何知晓的?你又是何时知晓的?” 心儿垂下头,轻声说:“去年三月初三,正是母亲的冥寿,心儿在沈府的梨树下祭奠母亲,后来大老爷便来了,心儿躲避不及,只好藏在树后,大老爷对母亲所说的话,心儿全都听在耳中。” 沈青正仍直直得望着她,说:“心儿,那后来,那后来你为何没有告诉我此事?” 心儿摇摇头,说:“大老爷肯收留心儿,对心儿诸多照拂,可却不肯与心儿相认,定是有什么隐情,心儿不愿问,也不忍问。” 沈青正长叹了口气,半晌才站起身来,走到心儿身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心儿,为父对不住你。” 心儿也噙着泪水,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穆老夫人用帕子拭了她腮边的泪,说道:“心儿,你不要怪沈大人,他有他的苦衷,那时,穆家是罪臣之家,私下结交罪臣便要被追究,何况还要将罪臣之后藏入府中,换做是谁,都不忍累及家中老小。” “心儿明白,”心儿止了泪,说到,“不管是外祖母也好,还是大老爷也罢,无不是为了心儿着想,众人的苦心,心儿明白。” 穆老夫人也眼泛泪光,抬眼望了望沈青正,哽咽着对心儿说道:“心儿,你既知沈大人是你的生父,也当称他声‘父亲’。” 心儿一颤,曾无数次,她面对着他在心中默默地叫“父亲”,如今真的要她亲口叫一声“父亲”,她却只觉得喉头一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抬眼望着沈青正隐隐期盼的目光,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跪了下来,双眼含泪望着他,轻声叫了声:“父亲。” 沈青正心中一颤,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哽声说道:“心儿。” 父女二人终于相认,一旁众人无不垂泪。 半晌,心儿才止了哭,穆老夫人忙将她揽入怀中,说道:“心儿,今日该高兴才对,不仅见到了外祖母、舅父、舅母还有表哥表姐们,还能与心儿的生身父亲相认,可不都是好事吗?” 一旁的穆齐见心儿止了泪,便缓缓说道:“心儿,外祖母想留你在穆府,而沈大人也不愿你离开沈府,是去是留,还需心儿自己定夺。” 心儿望了望沈青正,又望了望外祖母穆老夫人,二人都是一样期盼的目光,她忽觉得肩上似有千斤重,她究竟该如何取舍? 她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自是希望能留在外祖母身边,在这里,她才觉得是在家里。可她又想到了沈青正,他是自己的父亲,虽不能相认,却日日能见到他,她忽也有些不舍离了他。 她抬眼望着他,忽想到了夫人陆氏,自己的身份恐怕陆氏已经知晓,她如何能容得下自己?她又想到了二爷沈仲彦,正是因为自己,他才身形消瘦,若是自己仍留在沈府,日后二人又该如何相见? 想到这里,心儿抬眼望着厅内众人,缓缓说道:“心儿愿意留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沈青正轻叹了口气,他望了望心儿,缓缓点了点头,半晌才说:“也好,心儿有外祖母和舅父一家照料,为父也能放心了。只是伯母回到都城,难免要与相熟的人往来,心儿又该以什么身份示人呢?” 穆老夫人笑笑,说道:“老身已经想好了,若说心儿是梨苏的女儿,那众人定会问及心儿的父亲,倒是多了不少麻烦。二爷穆平未到弱冠之年便去了,身下无子,老身打算只说心儿是平儿的女儿,平儿夫妻二人都已葬在西北。都城众人并不知晓西北的情况,更无从知道二爷是否婚娶,心儿便是穆家名正言顺的四小姐。” 沈青正长叹一口气,说:“看来伯母已经为心儿打算好了。”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自从老身得知能再回到都城的那日起,便已打定主意要将心儿接回穆府,老身已经将她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便是梨苏曾住过的百花坞。” 第73章 父女 沈青正闻言忙起身站到穆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口中说道:“伯母对心儿的照料,小侄铭记在心,永不相忘。” 心儿见状,也忙起身,跪在他身旁,随着他朝穆老夫人齐齐叩了三个头。 穆老夫人忙命穆齐与穆锦言将二人扶起,说道:“青正,你能让心儿回到穆家,老身心中已念着你的好了。心儿是你的女儿,也是梨苏的女儿,是老身的外孙女,老身自然会好生照料她,你尽管放心吧。” 沈青正双眼垂泪,说道:“还望伯母能让心儿与小侄时常相见,以慰藉父女之情。” “那是自然,”穆老夫人忙说到,“心儿是贤侄的骨血,贤侄若肯常与她见面,老身求之不得。梨苏若是能看到,定然也会心中宽慰。” 沈青正听她提到穆梨苏,心中不忍,半晌,才说道:“心儿今日且先随小侄回到沈府,容小侄安置一下,过几日便送心儿过来。”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也好,心儿终究在沈府已有四年多了,贸然从沈府离开,定然会惹人生疑,还望贤侄能寻得个好的借口,让沈府与心儿都无后顾之忧。” 沈青正点头应了。众人又说了一番话,沈青正便带了心儿别了众人,仍乘着周泰的马车,往沈府的方向去了。 二人相向坐在车内,都没有开口,只听着清脆的马蹄声与木制的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咯吱声交相呼应。落日的余晖透过车厢一侧窗棱上的轻纱洒了进来,正好落在心儿素白色的长裙上,晕染开一抹淡淡的红霞。 心儿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裙上的余晖,坐在她对面的沈青正,静静的凝望着她,她今日才叫自己一声“父亲”,可终还是要离开自己。他忽有些怅惘起来,轻轻叫了声:“心儿。” 心儿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望着他,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说了声:“父亲。” 沈青正心中一暖,轻声说道:“心儿,为父无能,终究还是不能将你留在沈家,还你沈家小姐的身份。” 心儿浅浅一笑,说:“父亲无需自责,这些年心儿能在父亲身边,已是心满意足。只是心儿不孝,不能留在父亲身边尽孝,还望父亲恕罪。” 沈青正摇摇头,说:“你自小长在外祖母身边,对穆家众人自然不同与旁人,你去穆家,也是人之常情,父亲如何会怪你?何况,穆老夫人说的对,沈家一时显赫,树大招风,自然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或者追查旧事,或者利用姻亲攀附。父亲不愿见到你无辜受到牵连。”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也望着窗棱上的余晖,说到:“穆家世代为医、家世清廉,穆老夫人一向最看重人品,对于家世出身、钱财名利都看得极淡,能与穆家结亲的人,定然人品出众,日后也定会善待心儿,为父也放心了。” 心儿听得他这番话,又望着他慈爱的目光,心中涌上丝丝暖流,轻声说道:“心儿明白父亲的苦心,心儿不图日后荣华富贵,只求能安稳平顺度过一生,也能安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沈青正点点头,说:“你若是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不过了,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如此聪慧懂事,心中定然宽慰。” 心儿点点头,没有再开口。二人便在这略有些颠簸的马车中静静坐着,互相凝视着对方,深深的父女之情弥漫在二人周围,二人都觉得内心忽充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周泰叫停马匹的声音,心儿透过窗上的轻纱,看到沈府的角门已经打开,正有小厮出来朝马车走来。 沈青正轻轻拍了拍心儿的手背,说道:“心儿,这几日你便好好收拾一下,今日是十一,四日后便是中秋,穆老夫人想你在月圆之前到穆府,那么三日后,为父便送你过去。” 心儿没料到会这么快,略有些吃惊,旋即又点点头,转眼瞧到小厮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便说:“一切皆听从大老爷的安排。” 沈青正一怔,转眼看到车外的人影,便冲她点点头,弓身出了车厢。 第二日一早,心儿正将箱笼打开想把要带去穆府的细软收拾一番,不想她刚将东西取了出来,便听院子里传来胡嬷嬷的声音“心儿姑娘,夫人来了。” 心儿忙又把东西胡乱收在箱笼里,刚收好,便见大夫人陆氏走了进来。 心儿上前轻轻福了身问了好,陆氏望着她,又打量了四周一番,才对身后的丫鬟嬷嬷们说道:“你们在外面伺候吧,我有话要对心儿说。” 见众人都出去了以后,陆氏才在榻上坐了下来。心儿捧了茶来,见陆氏并没有伸手去接,便将茶放在炕桌上,垂手站在她面前,等她开口。 半晌,陆氏才缓缓开口说道:“心儿,昨日老爷带你去了穆家,想必你的身世你也知道了。” 心儿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氏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事情,老爷前些日子才说起,若是早些知道,也不会发生之前的种种事情,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嫡母。” 心儿一怔,她自知与沈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从未想过自己与大夫人陆氏的关系,她竟是自己的嫡母,她不由得抬眼望向陆氏。 陆氏见她望着自己,忙摆了摆手,说道:“也罢,过几日你便去了穆府,成了穆府的小姐,日后见到我只称我为夫人好了。” 见心儿点了点头,她便接着说道:“穆家虽不似沈家这般显赫,却也是百年世家,你去了那里当主子,自然比在这沈府当丫鬟好许多。再者,”她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再者,你的身份本就尴尬,若是连累了老爷,恐怕你心中也难安。” 心儿这才明白了陆氏来寿安堂的目的,她定是得知了自己要去穆家,又恐生出什么变故来,特意来说这番话给自己听。她便点点头,说:“夫人说的话,心儿明白,夫人请放心,心儿知道其中利害,必然不会对旁人提及心儿与沈家的关系。” 陆氏终长吁了口气,暗想她果然算是个聪慧的,好在她就要离了这里,否则定不知要兴起多少风浪来。 想到这里,她倒带了几分笑来,说道:“老爷和我心中虽不舍将你送去穆家,却也无法。我特意备了些上好的丝绸锦缎、首饰物件还有些银子,也算是对你这些年的一些补偿,明日便先送到穆家去。” 说罢,她不容心儿答话,便伸手从袖口中拿出几张文书样的纸来,放在一旁的炕桌上,说道:“这里是都城中四家铺子和郊外两处庄子的契文,日后你出嫁,这便可以充在你的嫁妆中。” 心儿望着炕桌上那几张纸,心中暗想:大夫人竟是如此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竟连日后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她望着陆氏,浅浅一笑,说道:“心儿出了沈府,便与沈家没有关系了,夫人的心意心儿领了,可夫人备的这些东西,心儿并不敢受。至于心儿日后的嫁妆,外祖母自然会为心儿准备,如何敢劳烦夫人?” 陆氏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愣,微蹙了眉头,说道:“这些东西虽然不多,却是沈家的一番心意,你不肯收,难道是嫌少不成?这铺子和庄子,也是拣生意好的、收成好的给你的,难道你也不满意?” 心儿见她有些着急了,心中却愈发平静了,缓缓说道:“心儿并不是嫌少,而是不愿让老爷夫人如此费心。” “既然如此,那你便悉数收下,我也好向老爷交代。”陆氏沉下脸,缓缓说道。 心儿摇摇头,说:“心儿从未在老爷和夫人膝下尽过孝,想必日后与沈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干系,这些东西也请夫人收回。” 陆氏按捺住心中升起的火,说:“无论如何,你都是老爷的骨肉,这是老爷对你的补偿,你若是不肯收,便是成心让老爷心中不安、负疚一生。” “夫人如此说来,那心儿除了收下便别无他法了?”心儿抬眼望着她,缓缓问道。 陆氏转过头,不再看她,说:“没错。” 心儿轻叹了口气,说:“那心儿便在此谢过老爷、夫人的恩情了。” 陆氏没再开口,站起身来,刚要往外走,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心儿说道:“还有一事,后日你离府后,我会说是你做错了事,将你撵出了沈府,即便有人起疑,不过也是撵去了个丫鬟,过几日便没人会在意了。”说罢,她冷冷的目光扫了心儿一眼。 心儿笑笑,点了点头,说道:“夫人的意思心儿明白,心儿这几日也不会和旁的丫鬟讲起,夫人尽管放心。” 陆氏这才松了口气,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该给的我也都给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得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心儿才转过脸瞧着炕桌上那几张契文。收了这几张薄薄的纸张,自己便和沈家没有关系了,难道父亲竟也是如此着急地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心儿忽有些悲从中来,兴许比起沈家阖府的前途命运来说,自己根本就无足轻重。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起那几张契文,若是自己不收,恐怕父亲是难以安心了。她正想着,便听到院中胡嬷嬷叫“大老爷”的声音。 心儿一怔,忙将那几张契文胡乱放在匣子里,理了理衣衫,迎了出去。还未到门口,便见一身素服的沈青正走了进来。 第74章 放心 看到他和煦的目光,心儿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他瞧着自己时眼中的关切是真真切切的,可他为何又会那般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呢?她虽思量着,口中却仍轻声叫了声:“大老爷。” 沈青正笑着点了点头,说:“刚从朝上回来,想着过两日便见不到你了,特意来瞧瞧你。” 心儿也带上几分笑来,说:“老爷可以像往常一样叫心儿去书房伺候。” “那如何使得?”他摆摆手说,“过两日你便要走了,我如何忍心让你在走之前还在书房伺候?” 她望着他慈爱的目光,终还是轻声说道:“老爷或许不知,能日日在书房瞧到老爷,心儿心中常暗暗欢喜。” 他不妨她这么说,抬眼望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有你在书房,我也觉得心静些。” 心儿笑笑,不再开口。沈青正便问道:“夫人可曾来过?她得知你要离了沈府,心中也很不舍,便差人准备了些绸缎、首饰,你也好添置些衣裳。” 心儿听他并未提到铺子和庄子的事,心中忽升起一丝疑虑来,不由得抬眼望向他,他慈爱地笑笑,说道:“你平日里太过素净,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簪钗首饰也不见得戴。你是女儿家,日后又成了穆府的主子,还是要妆扮起来才好,纵使是你母亲当年,也不似你这般素净。” 心儿笑了笑,说道:“夫人才来过了,心儿只觉得东西过于贵重,心中不安。” “贵重?”沈青正倒有些诧异,说道,“不过是些大家小姐常用到的东西,如何谈得上贵重?” 心儿瞧到他脸上的诧异,便缓缓说道:“或许是心儿自小在西北长大,一时听夫人提起那么多物件,便只觉得贵重。”她把最后两个字慢慢地说出口,然后抬眼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说:“这些不过是些平常的东西,若是心儿还喜欢旁的,你只管开口,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心儿望着他,轻声问道:“大老爷会对心儿有求必应?” 沈青正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心儿你要知道,即便你到了穆府,沈府仍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是我沈青正的女儿。” 心儿的眼睛忽有些湿润起来,她暗想:恐怕大夫人早就看出老爷对自己的愧疚之情,生怕自己来瓜分沈家的财物,所以才如此着急地给了自己几家铺子和庄子,以绝了自己对老爷和沈家的非分之想。不想她却欲盖弥彰,自己本就无心贪念沈家钱财,如今反倒看出了她的心思。 沈青正见她红着眼眶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便问道:“心儿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心儿听他这么问,忽想到了什么,轻声说:“心儿有一事相求。”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心儿尽管说,我定会答应。” 她抬眼望着他,缓缓说道:“心儿想将外园中的一名丫鬟带到外祖母家。” 他不妨她竟开口要将一名丫鬟带到穆家去,便问道:“为何心儿要将这丫鬟带走?” 她便缓缓说道:“心儿曾在外园的浣衣房做过粗使丫鬟,便遇到了同在那里的秋露姐姐,她对心儿如同妹妹般万分照料,心儿也将她视为姐姐。秋露姐姐得了怪病,容颜狰狞可怖,瞧过许多大夫也没见好。” “心儿不舍她日后在沈府孤身一人、无人照料,又想到舅父医术高明,兴许能治得了姐姐的病。心儿便想求老爷让心儿将秋露姐姐带到沈府,望老爷成全。”心儿说罢,抬眼望着他。 听了她这番话,沈青正微微沉吟了起来,心儿见状,忙说道:“老爷尽管放心,秋露姐姐一向少言寡语,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他听她这么说,又低头想了想,才说道:“心儿如此良善,我心甚慰。至于这丫鬟秋露,我会派人将她送去穆府,只是后日她不能随你同去。” 心儿见他答应了,心中不胜欢喜,连连点头,说道:“心儿谢过老爷成全,只是她为何不能随心儿同去?” 沈青正笑笑,说:“一来心儿还未问过外祖母和舅父,怎好唐突将人带去穆家?二来,后日你离开本就得避人耳目,若是再将这丫鬟也带了去,免不得会引人怀疑。待过些时日,我同夫人讲过了,定然会将她送去穆家。” 心儿也笑了,说:“还是老爷思虑周全。” 他笑笑,说:“心儿聪慧过人,可毕竟年纪还小。” 心儿忽想到大夫人陆氏,她是否肯将秋露送走?她忙对沈青正说:“既然老爷答应了心儿,那心儿便在穆府等着秋露姐姐。” 他微微颔了颔首,说:“我答应你的,定然做到。”见心儿放下些心来,他便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走了出去。 送他走了,心儿也松了口气,看来这契文之事,只是陆氏一人的盘算,无论如何,父亲还是不会如此决绝的。 这么想着,她心底又欢愉起来,便仍打开箱笼一样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她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日常换洗的几身衣裳和众人打赏的小物件。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枚梅花玉簪,这是大爷送与自己的,想必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是他的妹妹,所以才送了这么珍贵的簪子。这对羊脂玉手镯是大小姐给的,她是自己的亲姐姐,都说她八字极贵,果真如此,她不日便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只是不知她心中是否欢喜? 心儿将手镯包起来,又拿起一枚赤金累丝点翠梨花钗,这是二爷送自己的生辰礼,她只在生辰那日簪了一会儿,后来便小心收了起来。想到沈仲彦,她微微叹了口气,放下金钗,只同一串小叶紫檀念珠手串一并包了起来。 她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自己平日做的针线。最上面是给大爷沈伯彦还未出世的孩子绣的肚兜,若论血缘,自己是这孩子的姑母,理应为他备一件见面礼,可自己后日就要离开沈府了,怕是不能等到孩子出世亲手给他了,只等着今日交给大爷,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这肚兜下面,露出一角石青色,心儿将这石青色的帕子小心取了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绣了一大半的鸳鸯,她眼前出现了岳明屹英武的面孔。原以为他会随着舅父一家回来,所以便细细描了花样子,还去问了秋露最巧妙的双面绣绣法,认真地绣了起来。 不成想他却仍留在西北的狼烟中,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自己便没了兴致,这帕子也便搁在匣子里没有再绣,只等他何时回来再绣好了给他也不迟。 想到这里,心儿忽然呆住了,自己要回到穆家,日后便是大家小姐,困于闺中,如何会见到他呢?何况从前在沈家的种种定然不能向外人说起,否则定会牵连到父亲,那即便与他再见面,又如何相认呢? 心儿不由得攥紧手中的帕子,自己这么一走,那日后便再难见到他了。若是他还记得当初的话,带了胡杨叶子回来,他是否会来找自己?若是找不到了自己,他会怎样?他是否会若有所失,还是一笑置之? 心儿忽有些不想离开沈府了,只有在这里,才能再见到他,若是离了沈府,那或许此生都不能再相见了。 她心中涌起一丝烦乱,忽的她怔住了,她从来不知自己竟是如此期望能再见到他,自己竟是如此盼着再见到一个男子。她只觉得面颊热了起来,心中竟然涌上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 她忙搁下手中的帕子,将头转向一旁。她忽瞧到一面铜镜,镜子中的少女婷婷袅袅、眉目含情,眼神中的欣喜与羞涩竟染红了两颊。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庞,瞧着镜中的自己,若是岳明屹瞧到了,不知他心中可会喜欢? 她不妨自己竟会这么想,忙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镜中移开,只胡乱将箱笼里的东西包在绸缎包袱里,可两颊却愈发烫了起来。 到了下午,心儿猜测大爷沈伯彦该回来了,便起身去了翠烟阁。不想他刚回来便被老爷叫到书房去了,心儿便同夏晴在院子内的石凳上坐着,正好将一些主子们平时赏的金银锞子给了她些,只说是自己用不到。 夏晴心中欢喜,二人说了一番话,忽瞧见丫鬟春雨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她似乎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瞧到院中坐着的夏晴和心儿。 夏晴瞧到了她,便叫道:“春雨!” 春雨不妨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浑身一颤,忙抬起眼有些不安地瞧着夏晴。 夏晴也没料到会吓到她,忙起身说道:“春雨,可吓到了?” 春雨忙挤出些笑来,说道:“没瞧到院内有人,忽听到响声,倒真是吓了一跳。” 心儿瞧到她面色有些发白,双手紧紧攥着绡帕,便问道:“春雨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春雨见心儿问她,忙摇了摇头,说:“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不妨事。”说罢就要朝里走去。 “春雨,方才奶奶找你呢,你快去奶奶那里吧。”夏晴忙叫住了她,说道。 春雨转过头应了一声,便仍转身朝屋内走去。 “春雨,你的耳坠子怎么少了一只?”夏晴忽问道。心儿才发现,她左耳似乎有些空,再去看她右耳,耳垂上正坠着一只金镶珍珠耳坠,那珠子浑圆饱满,一瞧便知是好东西。 春雨闻言忙去摸自己的耳朵,摸到左耳她的手忽顿了一下,随即听她说道:“许是方才走的太急了,掉在什么地方了。”说罢也不回头,径直朝屋内走去。 第75章 告别 夏晴有些纳罕,回头对心儿说道:“也不知去了哪里,会走得如此急,竟把耳坠掉了也不知道。” 心儿也有纳闷,瞧到她径直进了屋内,便说道:“那耳坠瞧着倒是好的,不想春雨姐姐竟也回头去寻寻那耳坠。” 夏晴也有些不明白,说道:“若是没看错的话,那耳坠子可是大奶奶赏给春雨的,她竟是这么不当心,连这珍珠耳坠也掉了。” 二人正在不解时,便见大爷沈伯彦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抬眼瞧到心儿在这里,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对夏晴说:“你去告诉一声大奶奶,就说是我回来了。” 夏晴闻言便转身往屋内去了。沈伯彦见她走远了,才轻声对心儿说道:“我方才去了父亲的书房,父亲说你后日便要离了沈府。” 心儿点点头,他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心儿,你知道你是沈家的女儿,父亲日日记挂着你,如今你忽要离了沈家,父亲心中实在不忍,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心儿笑笑,说道:“大爷的好意心儿明白,可大爷知道,一来心儿身份尴尬,若是留在沈府,恐怕日后连累沈家。二来心儿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对心儿来说,外祖母就如同心儿的母亲。” 沈伯彦摇摇头,说:“可若是你离了沈家,便成了穆家的小姐,日后便再难认祖归宗。” 心儿然想到夫人陆氏的脸,苦笑了一下,说道:“即便是留在沈家兴许也会事与愿违,若是因此牵连众人,心儿心中反倒难安了。” 沈伯彦不妨她这么说,怔了一怔。 心儿便冲他一笑,说:“心儿感激大爷这几年对心儿的照料,后日便要离开沈府,心儿今日特来告辞。” 沈伯彦轻叹了口气,说:“你还未到沈府时,我便知你是我的妹妹,只等着日后父亲与你相认,你便能名正言顺的成了沈家二小姐,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你兄妹相称。不想你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要离了沈家。” 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心儿的肩,说道:“你既已拿定主意,我便不再多言,日后要好生照料自己。” 心儿也红了眼眶,说道:“即便心儿不能亲口叫大爷一声‘大哥’,可在心儿心中,大爷便是心儿最亲的大哥。” 沈伯彦面露不忍,轻声叫了声:“心儿。” 他还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阵阵说话声,接着,便见到大奶奶柳氏在众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柳氏瞧到二人,又见是心儿,笑笑,说:“许久不见心儿姑娘了,如今倒是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了。” 心儿抬眼便瞧见柳氏含笑的脸,她比之前发福了不少,面色更加红润饱满了,或许是因为腹中的孩儿已经足月的原因,身子显得愈发笨重起来。 心儿浅浅一笑,说:“奴婢心儿见过大奶奶,大奶奶瞧着面色很好。” 柳氏笑笑,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说:“这几日倒还好,只是走着有些嫌累了。” 沈伯彦忙走上前扶了她的手,说:“眼见快要到日子了,不在屋内躺着,怎么出来了?” 柳氏温柔地笑笑,说:“今日天气倒还好,在院子里吹吹风也倒舒坦些。”她忽瞧见心儿眼眶有些发红,不由得有些诧异,缓缓说道:“既是心儿来了,怎么不进屋内,倒是站在院子里说话。” 心儿忙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大红的肚兜来,说道:“奴婢为大奶奶腹中的孩儿绣了一个肚兜,还望大奶奶不要嫌弃奴婢拙劣。” 柳氏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肚兜,瞧到这大红肚兜上绣着的两条金鱼,正活灵活现得游在莲叶下,不由得赞道:“都说心儿心灵手巧,果真如此,这两条金鱼真是栩栩如生,我便替这腹中的孩儿先谢过你了。” 心儿忙说道:“大奶奶能收下奴婢便不胜欢喜了,如何担得起谢字。” 柳氏忽想到了什么,对身边的丫鬟说了什么,不多时,便见那丫鬟拿了一方包好的帕子过来。 柳氏将帕子展开,拿起里面的一对珍珠耳坠,对心儿说道:“我这里还有一对耳坠,正想着送人,可巧就见到你了,这耳坠便送于你吧。” 心儿瞧那耳坠,这正和春雨今日戴着的那对一样,都是上好的珍珠,她忙摇头说道:“给主子做些针线,本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岂敢再讨奶奶的赏?” 柳氏缓缓走到心儿面前,轻声说道:“我嫁入沈府没多久,大爷便在我面前夸过你聪慧过人,不同于旁人。后来我留心瞧着你,你果然是个聪慧懂事的。” 说着她拉起心儿的手,将耳坠放在她手中,继续说道:“这一对与那年上我送太子妃、玉容和玫表妹那三对是一样的,只是纹饰更简单些,我想心儿定会喜欢。” 心儿正要说话,只见大爷沈伯彦走了过来,说道:“心儿,这耳坠你便收下吧,大奶奶也曾送与太子妃和玉容,想必也是上好的东西。” 心儿冲他摇了摇头,他却对她点了点头,柳氏见状,便说道:“既然大爷都说话了,心儿便收下吧。” 心儿只得谢过二人,将这耳坠收了。 三人正要说话,却听柳氏“哎呦”叫了一声,众人一惊,忙都望向她。 她抚着腹部,直直得望着沈伯彦,呆呆得说道:“大爷,妾身怕是要生了。” 沈伯彦一时也慌了神,扶着她的手楞了片刻,才冲众人大喊:“快点请产婆来!” 一旁的丫鬟嬷嬷都忙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将柳氏扶到房内。心儿知众人得了信定都会来,便忙先回了寿安堂。 果然,不多久,府内众人都知道了大奶奶即将临盆的消息,大夫人陆氏、二夫人杨氏都到了翠烟阁,焦急得等待着。 心儿也暗中祈祷,希望柳氏能顺利诞下麟儿。 第二日清早,心儿便从胡嬷嬷那里得知,直到昨天半夜,大奶奶才产下一名白白胖胖的小少爷。心儿也长舒了口气,心中暗自为大爷沈伯彦高兴。 吃过早饭,心儿便去了玉藕轩,将大老爷赏给她明后新茶包好了,拿给了黄鹂、黄莺二人。二人不知心儿要离开沈府,只当是她特意送茶叶来,便留了她说话。 心儿四处瞧瞧,不见二爷沈伯彦,便问道:“两位姐姐,二爷今日还去家塾读书?” 黄鹂笑笑,说:“心儿许久未来玉藕轩了,有所不知,老爷已经替二爷找好了先生,二爷日日去先生那里受教,那先生严苛的很,二爷一日也不敢耽误了。即便是今日,二爷还是一早便去了。” 黄莺望了望心儿,说:“心儿大概也许久未见到二爷了吧?” 心儿点点头,说:“是有一段时日未曾见到二爷了,二爷近来可还好?” 黄莺垂下眼,说:“还如从前那般,好不容易近日胃口才好了起来,吃得多了些,可昨日不知怎的,从老爷书房回来后便低头不语、郁郁寡欢,饭也吃得更少了。”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说:“如此下去,这如何了得?” 黄莺若有所思的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说罢,她望着心儿。 心儿对上她的眼睛,不由得一怔,旋即低下头,想了想,轻声说道:“若今日能见到二爷,心儿便尽力劝解二爷,若是今日见不到二爷,那,那……” “今日见不到还有明日、明日见不到还有后日,总归出不了沈府,定然能再见到。”黄鹂忙笑着说道。 心儿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开口,只望着廊下鸟笼里懒懒地打着盹的八哥出神。 到了下午时分,心儿正打算去秋露那里,却听说大老爷正在书房等着自己,心儿只得去了梨香园。 到了门口,心儿掀了帘子走了进来,看到大老爷沈青正早已站在窗边等着自己,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慈爱之情。心儿心中一暖,轻声说道:“大老爷。” 沈青正微笑着颔首,说:“我已经叫周泰关了梨香园的门,不许人进来。这里没有旁人。” 望着他略有些期盼的目光,心儿浅浅一笑,叫道:“父亲。” 沈青正舒了口气,点点头,说:“为父想到日后不能在这梨香园见到你,心中倒有些不舍。” 心儿上前,柔声说道:“父亲,心儿日后不在父亲身边,父亲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想念心儿,便可以去穆家看望心儿,心儿也正想着父亲呢。” 沈青正细细端详着她,轻叹了口气,说道:“为父对不住你,不能让你认祖归宗,更不能将你母亲的名字写入沈家家谱。” 心儿抬起头,望着他轻声说:“母亲既然将心儿独自养大,定然不盼着能入沈家家谱,而心儿,也不奢望能认祖归宗。” 第76章 合心 沈青正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心儿不愿瞧到他眉头紧蹙的模样,忽想到大奶奶昨日诞下了小少爷,便露了笑脸,对他说道:“心儿还没有恭喜父亲呢。” 沈青正一怔,问道:“为何要恭喜为父?” 心儿有些俏皮地一笑,说:“心儿恭喜父亲弄璋之喜,沈家后继有人。” 沈青正恍然大悟,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连连点头,说:“倒是把这事忘在脑后了。”说着,他走到案前,拿起一张纸来,说:“今日伯彦一早便要我为孩儿取名,我思量了一番,倒还没有想出来。心儿来帮为父看看,这几个字哪个好些?” 心儿走到案前,这纸上写着几个大字,璟、昱、昶、晟,心儿浅浅一笑,说:“父亲取的名都是好的。” 沈青正笑笑,说:“沈家取名必按家谱,你们这辈行彦字,下一辈行成字。女儿便可以不按照这个规矩,只拣寓意好的字便好。” 他忽然想到心儿的名字,顿了顿,便问道:“心儿的名字可是你母亲取的?” 他见心儿点点头,便接着问道:“可是单字一个心?” 心儿摇摇头,伸手拿起案上的笔来,在纸上写了两个娟秀的字。 “合心,”沈青正轻声念道,“合心,合乎心意,真是好名字。” 心儿搁下笔,说道:“父亲只猜到了一层意思,娘亲给心儿取这个名字,是有两层深意。” 沈青正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着心儿说道:“合心,一曰合乎心意,另曰同心合德。” 心儿嘴角微微上翘,杏眼含笑,说道:“父亲与娘亲果然是心意相通,一猜即中。” 沈青正回过神来,说道:“看来你母亲对心儿甚为满意。” 心儿点点头,说:“娘亲对心儿说过,当心儿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娘亲就盼望心儿是个女儿,后来心儿出生了,娘亲高兴得不得了。” 沈青正望着她,忽有些恍惚,就如同看到了那时的梨苏。半晌,他才缓缓说道:“所幸心儿是女子,有你陪伴的这些年,你母亲定然心中宽慰不少。” 心儿点点头,继续说道:“至于这名字的另一层意思,想必父亲已经明白了,在娘亲的心中,娘亲与父亲心意相通,合心合德。” 他微微点了点头,想到日后再难在这梨香园见到心儿,心中忽有些感伤起来,便细细问了她在西北时的经历,心儿便将自己小时的趣事一桩桩讲与他听。父女二人时而欢笑、时而唏嘘,时间便在二人的丝丝温情间悄悄流逝着。直到过了掌灯时分,心儿才从梨香园出来。 心儿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没有回寿安堂,而是转身直接往外园去了。到了浣衣房,便见秋露所在的西厢房已燃了灯。 秋露见到心儿,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这么晚,心儿怎么来了?” 心儿伸手牵了她的手,走进房内,随手又关紧门,说:“心儿有些想姐姐了,所以才这么晚过来。” 秋露伸手将心儿的一缕头发抿在耳后,有些责怪地说:“即便再想,也有明日,如何好这么晚一个人到外园来。” 心儿摇摇头,说:“心儿今日有话要同姐姐讲。” 秋露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忙问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心儿紧紧握住她的手,伸手抚了抚她那歪斜的脸颊,轻声问:“姐姐可还记得心儿曾说过的话?” 秋露点点头,说:“心儿说的话姐姐都记在心上。” 心儿欣慰地点点头,说:“那姐姐可还记得心儿说过,日后一定要给姐姐治病的事吗?” 秋露咧着嘴笑笑,说:“自然记得。” “那如果心儿给姐姐找到能治好病的大夫,姐姐要不要随着心儿去看大夫?”心儿问道。 秋露不妨她这么说,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说:“姐姐定会随着妹妹去。” 心儿压低声音在秋露耳边小声说道:“姐姐,心儿明日便要离开沈府。” 秋露吃惊地望着她,心儿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说:“此事不能向旁人说起,谁都不能说。” 秋露望着她,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心儿便继续说道:“若是日后姐姐听到一些关于心儿的传言,姐姐都不要理睬,姐姐只要相信心儿在外很好便是。” 秋露有些不明白,心儿便冲她点了点头,说:“姐姐只要相信,心儿一切都好,姐姐还要相信,过一段时日,心儿会把姐姐接到能治病的地方。” 秋露一惊,忙问道:“妹妹是说,你要把姐姐接离沈府?” 心儿点点头,问道:“难道姐姐不愿离开沈府?” 秋露摇摇头,说:“我在沈府无牵无挂,离了这里倒也也无妨,只是妹妹要将姐姐带去哪里?” 心儿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姐姐,现在还不能说,这些日子你便在这里等着,收拾些要带的东西,等过阵子,便会有人放你出沈府,你出了府,便有人在外面接你,将你送到心儿身边来。” 秋露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望着心儿,瞧到她的神情不像在说笑,她张了张嘴想问,却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说:“好,那姐姐便等着再见到妹妹。” 心儿点点头,双手紧紧揽住秋露,说:“那心儿便告辞了。”秋露有些不忍,紧紧抱住心儿,半晌才松了手,二人便依依不舍得分别了。 心儿离了浣衣房,一面想着何时才能见到秋露之事,一面沿着池边往内园走去。不觉走到一处假山旁,偏偏这假山地处僻静,又有怪石嶙峋,倒显出几分可怖来。 心儿正欲加快脚步离了这里,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假山中传来,心儿不由得心中一紧,脚步便不由得慢了下来。 接着便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一个男子口中在喊着什么人的名字,心儿细细一听,那人似乎在喊着“香秀”。 心儿听到是人的声音,放下心来,正要朝前走,可转念一想刚才似乎听到香秀二字,不由得一怔。紧接着便听到有女子轻声叫了一声,心儿一惊,难道竟有丫鬟和小厮同躲在假山内? 正在她疑惑间,便传来一阵阵男子的□□声和女子的娇喘声。心儿不由得大吃一惊,旋即涨红了脸,原来竟是有人在假山间行男女苟且之事。 心儿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忙朝前走去,刚走了几步,离了假山的暗处,不妨忽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心儿。” 心儿回过头,隐约瞧见二爷沈仲彦正在假山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假山内的二人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时也没了声响。 心儿心中暗暗叫苦,忙朝二爷迎了过去,想将他带到其他的地方去。可对面的沈仲彦不明就里,竟也快步走了过来,二人不偏不倚,偏偏在这假山边停了脚步。 心儿抬眼瞧到他满面通红,细细一闻便闻到阵阵酒气,心儿便问道:“二爷可是吃过了酒?” 沈仲彦望着对面的心儿,她的皮肤在柔和的月光下更加光洁,两颊上的红晕为她填了几分动人的神色。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四下无人,说道:“心儿还叫我二爷,是否该叫我声……” “二爷,你吃了酒,这里风大,奴婢扶二爷回去吧。”心儿想到假山中还藏着两个人,便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他说,说罢她便要上前来扶他。 不想他却摆摆手,说:“无妨,今日便在这里讲清楚也好,明日你便……”心儿恐他说出什么话被假山中的人听了去,心中不由得着急起来,未来得及细想,便伸手捂了沈仲彦的口。 沈仲彦不妨,不由得有些呆住了,直直地望着心儿。心儿对他摇摇头,轻声说:“奴婢也有话想对二爷说,二爷可否随奴婢移步到前面的观莲斋去?” 沈仲彦点点头,心儿才把手收回来,垂下头轻声说:“奴婢失礼了。” 沈仲彦摇摇头,跟在她身后,二人便离了假山朝观莲斋走去。 走在曲桥上,心儿见四下并没有什么人,便停了脚步松了口气。 沈仲彦也随着停了下来,只望着她没有开口。 心儿望着他,轻声说道:“二爷说的没错,心儿该叫二爷一声二哥才对。” 沈仲彦轻叹了口气,说:“我也该叫心儿一声妹妹才对。” 二人目光相对,似乎都想挤出些笑容来,可却百感交集,不由得都忙垂下头去。 沈仲彦望着池中月亮的倒影,轻声说道:“昨日父亲已经同我与大哥说过了,你明日便要离开沈家。” 心儿也望着静静的池水,轻轻点了点头,说:“心儿的外祖母、舅父一家回来了。” “可那毕竟是心儿的舅父家,并不是心儿的家,心儿的家在这里。”沈仲彦有些急了起来,忙说道,声音也有些大了起来。 “嘘!”心儿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沈仲彦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忙向四周看看,所幸并没有人。 心儿垂下头,说道:“二爷的好意心儿心领了,只是此事已定,心儿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沈仲彦摇摇头,说:“若是心儿不愿意,我这便去求父亲,求他将你留在沈府。” “心儿愿意,所以老爷才不得已将心儿送去穆家。”心儿忙说道。 沈仲彦不由得一怔,问道:“心儿不愿留在沈家?为何?这里可是你的家,若是你去了穆家,日后你便再难迈入沈府的大门!” 心儿正要说话,沈仲彦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抬眼望着心儿,轻声问道:“难道心儿不愿意再见到我?” 第77章 回家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忙说道:“二爷何出此言?二爷是心儿的亲哥哥,心儿理当亲之近之,如何不愿再见到二爷?” “亲哥哥,”沈仲彦有些苦涩地问道,“难道心儿一早便知道我是你的哥哥?” 心儿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说:“去年三月,心儿便知道二爷是心儿的同父异母哥哥,心儿心中欢喜。又想到二爷一向对心儿照料有加,猜想二爷也知晓此事,不曾想,二爷竟不知情。” 沈仲彦叹了口气,说:“原来心儿一早便知道了,只把我当哥哥,而我却毫不知情,还一心……”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忙抬头望着空中的月亮。 心儿暗暗叹了口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便只站在他身旁,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他才低下头,对心儿挤出一丝笑,说:“也罢,得了一个如此聪慧的妹妹,也好。” 心儿也露出笑靥,轻轻福了个身,说道:“那二哥请受妹妹一拜。” 沈仲彦也双手交握行了礼,说道:“妹妹也请受哥哥一拜。” 二人相视而笑,从彼此的眼中都感受到了血缘间才有的温情。 沈仲彦忽想到了什么,他垂下头,轻声说:“妹妹,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心儿点点头,说:“二哥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 沈仲彦深吸了口气,说:“那日我瞧到你在绣着一方鸳鸯帕,那帕子的颜色,恐怕不是给女子用。我那时只当你是绣给我的,心里还暗自欢喜,误以为你我有同样的心思。今日才知你并无此意,我心下也稍许宽慰些,只是心儿这帕子究竟,究竟是绣与何人的?” 心儿不妨他问起鸳鸯帕的事情,不觉两颊便飞起两团红晕来。她轻声说道:“这帕子是心儿受一位旧友所托,特意绣给他的。不想竟是这帕子无端引出这些纷扰来。” “心儿这位旧友可是男子?”沈仲彦仍继续问道。 心儿望着他,忙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沈仲彦瞧到她的神情,不由得一怔,她杏眼桃腮、目含秋波,神情间有种从未见到过的妩媚和羞涩。 他心中忽有些失落,旋即却松了口气,原来心儿她早已有了意中人,自己从前种种或许从未在她心中留下痕迹,而自己日日夜不能寐暗暗担心她也同样郁郁寡欢,竟是一厢情愿。 心儿见他不言语,不由得也红了脸,自己终究是闺阁女子,绣鸳鸯帕给一个男子,无论如何也是不妥的。 半晌,沈仲彦才回过神来,问道:“心儿方才说这位旧友是一位男子,那他可是心儿的意中人?” 心儿不妨他如此问,呆了呆,只觉得两颊更烫了,她忙垂下头,轻声说:“心儿也不明白。” “这如何会不明白?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沈仲彦朗声说道。 心儿转头望向池水,轻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心儿明日回到穆府,恐怕日后再难相见,这帕子恐怕也不会交到他手中了。” 沈仲彦也摇了摇头,说:“心儿日后便是穆家的小姐了,定然不像从前当丫鬟时那般自在了。恐怕连我这个哥哥都难再见到你了。” 心儿转眼对他笑笑,说:“二哥是心儿的亲哥哥,若是到穆府来,心儿定当与哥哥相见。” 他笑笑,说:“那便说好了,若是日后我去穆府拜访,你定不可学那些大家小姐,躲在屏风后面不出来见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心儿抿嘴一笑,说道。 二人相视微微一笑,过往种种似乎都化作了缕缕云烟,离二人而去。二人静静地望着夜色中的池水,都觉得亲近了许多。 沈仲彦望着她,说道:“若是心儿真想把这帕子交与这位旧友,为兄愿代你转交与他。” 心儿抬眼望了望他,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二哥的好意心儿明白,只是一来这位旧友或许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早已将当初的嘱托忘在身后;二来自古女子便不能与男子私相授受,此事心儿本已行事欠妥,不想再错下去。” 沈仲彦听她这么说,忽对这男子起了兴趣,说道:“不知是哪位男子,能让心儿动了心?” 心儿摇摇头,说:“都已成往事,他是谁,他是怎样的人都不重要了,二哥还是不再问了。” 沈仲彦无奈地点点头,抬头望着天空,叹道:“若是老天知道它无意中拆散了多少神仙眷侣,定会心中不安。” 心儿“噗嗤”笑出了声,说:“二哥越发胡说了,小心老天让哥哥娶一个凶嫂子入门。” 沈仲彦也笑笑,旋即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两本书来,说道:“我见心儿喜欢这两册书,便送与你。” 心儿接过书,不由得一惊,说:“这两本吴大学士的书,甚是难得,二哥竟舍得送与我。” 沈仲彦把书放到心儿手中,说:“送与自己的亲妹妹,我什么都舍得。” 心儿低头抚摸着这两本书,轻声说:“我还记得当初大爷便是拿了这本《梅亭轶事》来换我的。” 沈仲彦笑笑,说:“结果大哥是人财两空。” 心儿也忍不住笑了,继续说道:“心儿还记得这本《枫樵杂谈》是二爷生辰时得的贺礼。” “正是,”沈仲彦点点头,说道,“是岳三哥出征时割爱送与我的。”说到这里,他想到了岳明屹,轻叹了口气,说:“也不知他在西北怎么样?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心儿也有些感伤,自己与岳明屹从此便不会再见了。一时二人都若有所思,只望着池水发呆。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去。 第二日一早,心儿便早早起来收好了东西,只挽了一个包袱便出了门。胡嬷嬷一早便被大夫人派人支开了,院中空无一人,越发显得静谧和冷清了。 心儿按照大老爷昨日说好的,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到梨香园,又顺着角门出了沈府。 走到府外,心儿不由得回头望着身后的府邸,它沉稳的矗立在晨光中,这厚重的高墙,将自己和沈府隔在了两边,从今以后,自己和沈府便不再有任何瓜葛。 心儿忽有些感伤起来,忙咬着唇,转身朝前走去。走了不多时,便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接着便听到周泰的声音响起“心儿姑娘,快上车吧。” 心儿回过头谢了他,弯身上了车,便见到大老爷沈青正端坐在车内,慈爱地望着自己。心儿笑笑,轻声叫了声“父亲”,沈青正点点头,待心儿坐定,马车便往穆家驶去。 到了穆府,早有人在门外候着,二人便随着去了正厅与众人一一相见。见过众人后,心儿便随着外祖母穆老夫人、大老爷沈青正去了母亲穆梨苏曾住过的院子——百花坞。 穆府是座小巧的府第,出了正厅沿着一条小路往西南走,穿过一小片玉兰树,便瞧到了隐在林后的百花坞。 心儿扶着穆老夫人的手,缓步走进了院子,只见院中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条白石甬路蜿蜒通向院内,两侧种满了各色花草,有月季、蔷薇、丁香、三色堇,开得正艳。 一侧的墙壁上郁郁葱葱长满了爬山虎,微风吹来,爬山虎叶子便随风轻摆,隐隐露出墙面上斑驳的青苔。沿着白石甬路朝前走几步,便见到三间整齐的正房。 门口的小丫鬟见到众人来了,忙上前福了身。 穆老夫人对这小丫鬟和蔼地说:“丫头,来,见见四小姐。” 那小丫鬟抬眼瞧到心儿,又福了个身,说:“绿果见过四小姐。” “绿果?”心儿忙上前扶了她,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她将这小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合中身材,圆脸庞,皮肤虽不白皙,却也温润细腻。细眉细眼,眼睛弯弯自带几分笑。 看到这双眼睛,心儿不由得笑道:“难怪心儿看着眼熟,原来是自小便爱哭鼻子的绿果啊。”说罢,牵过绿果的手,说:“绿果都长这么大了,如今可还哭鼻子吗?” 绿果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几年不见到四小姐,四小姐倒越发会打趣人了。” 心儿笑笑,说:“今日能见到你,真是高兴。” “日后你二人见的日子多着呢,”穆老夫人笑着说道,“绿果同你一样,在西北出生,你二人自小便相识,如今你身边正好缺个丫头,我看绿果是个伶俐的孩子,就把她留在了百花坞,心儿看可好?” 心儿连连点头,说:“绿果能在心儿身边,心儿求之不得呢。” 绿果的眼睛更弯了,忙说:“那绿果这就带四小姐在这院子四处看看。”心儿点头答应,二人便牵了手看起院中的花草来。 穆老夫人对沈青正说道:“这院子的模样,便是梨苏在时的模样,老身叫他们什么都不要动。” 沈青正仔细将这院内的一草一木看在眼里,似乎要从其中看出梨苏的影子。半晌,才轻声说道:“梨苏她终究还是没有在院子内架上秋千。” 第78章 穆府 穆老夫人点点头,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道:“梨苏喜欢种植花草,这园中的草木,她都亲自照料。” 沈青正默默走在她身后,望着满园芳草出神。 穆老夫人缓缓说道:“如今心儿住在这里,她若知道,定然也欢喜。” 沈青正点点头,望向心儿,她正小心地采着一朵月季,鲜红的月季花在她瓷白的脸上也映出一片红晕来。他喃喃说道:“心儿交给伯母,小侄也放心了。” “贤侄尽管放下心来,”穆老夫人说道,“老身定然会好生待心儿,日后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也算了了老身的一桩心愿。” 沈青正垂下头,没有开口。穆老夫人瞧到他的神情,便说道:“心儿即便留在穆家,可她仍是贤侄的亲生女儿,日后她的婚事,定然要贤侄点头应了才可。” 沈青正忙说道:“多谢伯母体谅。”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身如何不懂这为人父的苦心。” 二人便不再言语,静静瞧着心儿在这百花坞内四处端看,满脸的好奇与欢喜,她的笑靥将这满园的芳草也映得明艳起来。沈青正从未瞧到过她如此欢喜的神情,一时有些出神,半晌才轻叹了口气,这穆府或许才是她的家。 不多时,他便告辞离了穆府,心儿直将他送至二门,父女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别过了。心儿含着泪往回走,到了正厅,便见外祖母、舅母以及两位表姐正都在等着她。 心儿忙拭了泪,走了进去,穆老夫人伸手拉住她的手,说道:“心儿,从今日起,你便是穆家的四小姐,舅父、舅母便是你的伯父、伯母,表哥、表姐便是你的堂哥、堂姐,我便是你的祖母。” 心儿缓缓跪在她面前,叫道:“祖母。” 穆老夫人眼眶微红,忙扶起她,说道:“好孙女,如今你终于回家了,日后可不用在沈家做丫鬟了。”说罢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一旁众人无不动容,大夫人蒋氏忙说道:“母亲,心儿日后便在您身边了,您怎么疼都行,只是今日可不能再伤心了。” 穆老夫人伸手拿出帕子拭了泪,说道:“我是高兴,明日便是月圆之夜,我们穆家,好不容易才聚齐了,明日一早你们便随我祭拜穆家宗祠。该让老祖宗也瞧到我们穆家又回来了。” 蒋氏连连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极是,我这就去安排,先叫人开了宗祠准备起来。”穆老夫人点了点头,蒋氏便带了两个嬷嬷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穆家老小便随着穆老夫人到了院内西边的一处院子,上面悬着一块匾额,赫然写着“穆氏宗祠”几个大字。女子并不能进入宗祠,穆老夫人便同各位女眷恭谨地立在院内,而大老爷穆齐、大爷穆锦言、还有几位同宗的家人,则按照辈分次序进了祠堂。 里面香烛氤氲,轻幛旖旎,正中的长案上整整齐齐地列着穆家列祖的牌位,两侧各有几轴列祖的画像。几人按照规矩敬香、献帛,跪拜行礼、奠酒,直至礼毕后才肃穆恭谨得退了出来。 接着,众人便随着穆老夫人到了正堂,正堂当中挂着穆家先祖遗像。早有下人备好了祭奠菜肴,穆老夫人亲自捧于供桌之上。 待菜肴酒水都放置完毕,穆老夫人焚了香跪了下来,众人便随着她下拜,一时间这堂内悄无声息。三拜后,众人见穆老夫人起身后方才站起身来。随后便一一退出了正堂,随着穆老夫人到了正厅。 穆老夫人遣人去请了几位一直跟着穆家的老人来到正厅,见众人都坐定后,便缓缓说道:“当年我们穆家蒙受不白之冤,远走西北,好在上天庇佑,我们穆家终于又回到了都城。” “今日厅内的老人都是随着穆家一起到西北的家人,老婆子我记得你们的恩情。如今穆家官复原职、家产悉数归还,并有先皇口谕赏下的不少的赏赐,府中账上倒显得宽裕了许多。” 她顿了顿,望了望众人,才又开口说道:“你们跟着我们穆家吃了不少苦,若不是有你们的帮衬,穆家在西北也不会坚持下来。这里是我留出一些银子,今日分给众位。” 她伸手指了指一旁条案上的银子,说道:“若你们不愿留在穆府,想在都城置办家舍、做些小本生意,这些银子也够支撑一段时日。若是你们仍愿意留在穆府,那这些银子便你们自己留着,买田也好,置地也罢,你们自己看着办。留在穆家便按照早先的惯例,每个月仍有月例银子。” 在座的几位年长的婆子,早已红了眼眶,说道:“穆家待下人一向仁善,我们虽年事已高、粗手笨脚,老夫人若不嫌弃,我们几家定当留在穆府。” 说着几人便跪了下来,眼中垂泪,齐声说道:“我们愿意留在穆府,伺候各位主子。” 穆老夫人心中不忍,忙说道:“众位老人家,快快请起。” 一旁的大夫人蒋氏、几位小姐烟婉、烟紫、心儿以及一旁的丫鬟们,忙一齐上前将几位老人扶了起来。 穆老夫人也红着眼眶说道:“跟着穆家,你们没享过什么福,倒是遭了不少罪,如今回到都城,你们可以拿着银子享几天福了,倒又不肯了。” 一位婆子抹了眼泪说道:“二十多年前,我们几家决定跟着夫人去西北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一辈子都在穆家伺候,除非是主子们嫌了我们,把我们撵出去。” “穆家对我们有恩,若不是当年肯收留我们,我们哪还有如今这日子。我们怎能在穆家正需要人的时候拿了银子走了呢?”她身旁的婆子接着说道。 一众婆子们连连点头,那婆子又说道:“如今穆家回来了,咱们理当同心协力,将这穆府打理得好好的。怎么会离了穆府自立门户呢?” 穆老夫人闻言拭了泪,朗声说道:“既然各位已经把穆家当成了自己的家,那老婆子我也就不再勉强了。在西北时咱们吃着一锅饭,早已是一家人。” 见众人纷纷点头,她便接着说道:“既是如此,那便打起精神,把这穆府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让旁人都瞧到,我们穆家回来了,我们穆家好得很。” 众人闻言忙点头应了,穆老夫人吃了口茶,继续说道:“各位已经是穆家的家人,老婆子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望了望心儿,对众人说道:“当年梨苏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心儿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如今我把心儿接了回来,她日后便是穆家的四小姐。” 众人都不由得转过头望向心儿,目光中满是慈爱,心儿心中一暖,忙朝众人微微点了点头。 穆老夫人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心儿的身世还不能为外人所知,只能将此事瞒下来,我已经与大爷商议好了,对外只说心儿是二爷穆平的后人,是我们穆家名正言顺的嫡亲孙女。” 众人忙点头应了,说道:“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定然不敢乱说一句。” 穆老夫人点点头,接着说道:“如今咱们刚回到都城,府内忙前忙后的,都是你们几家的人,我心里放心。只是日后免不得要再采买些丫鬟、小厮,人多口杂,还望大家谨言慎行,保得穆家平安顺遂。” 见众人忙应了下来,穆老夫人这才略放下些心来,便命众人将案上的银子收了,众人不肯,可穆老夫人坚持要赏,推辞了半晌后都不得不将银子收了下来。 几人又坐了一番,陪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才一齐退了出去,厅内便只剩下穆家几口。 穆老夫人伸手将烟婉姐妹三人拉到身旁,说道:“今日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日,我们穆家也终于团圆了。只是还在国丧,并不能过于热闹,晚上大家便在祖母的仁心堂一同用晚饭吧。” 众人忙点头应了,她便对蒋氏说:“你命人去把外园里的映月阁收拾出来吧,都是自己家人,也不拘什么内园外园了。那里地势高,等吃罢晚饭,咱们便去那里赏月,二十多年没有见到这都城的满月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模样?” 蒋氏应了下来,便命人去打扫了。 吃过晚饭,众人便随着穆老夫人往映月阁去了。一行人出了仪门,便瞧到不远处的小丘上矗立着一座亭子。众人沿着石阶走了上去,便瞧到了映月阁的全貌。 映月阁是一个八角阁楼,四面开着窗,四周是雕栏回廊,精巧雅致。阁内早已收拾妥当,灯烛明亮。靠窗置着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是各色馃子、水果,桌边是一把红木透雕六螭捧寿圈椅和几个雕海棠红木绣墩。 丫鬟婆子忙扶了穆老夫人正中坐下,接着众人才各自坐了下来。众人抬眼从窗外瞧去,便看到一轮满月正从不远处的桂花树上缓缓升起来。 第79章 赏月 穆老夫人静静地望着那满月,缓缓说道:“老爷在世时,每逢中秋,便带着全家到映月阁中来赏月,老爷总是喜欢瞧着他们兄妹四人吵闹说笑,一面带着笑,一面与我二人对酌。不想转眼间二十年就过去了,如今却只剩下我与大爷还在。” 大老爷穆齐也有些动容,说道:“待到天晚,父亲母亲回去之后,我们兄妹四人仍不舍离开这映月阁,尤其是梨乔与梨苏,一年只有不多几日才能到外园来,更不舍早早回去。我们四人便趁着父亲、母亲回去后,便肆意吟诗作对、吃酒欢笑。” “我如何不知道你们留在这里做些什么?”穆老夫人笑道,“只不过知道你们难得热闹一日,也不愿去管而已,只是私下里还是遣了婆子好生看着你们。” 穆齐也笑笑,望着窗外的月亮,缓缓说道:“只是再回不去那时的光景了” 穆老夫人望着他,轻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自古就是这个道理,谁也不保日后会如何。” 穆齐点点头,没有开口。 穆老夫人抬眼瞧见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便笑道:“你们兄妹几人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如何像我们一样凝着个眉?” 穆锦言、烟婉姐妹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来,三小姐烟紫笑着说道:“明明是祖母触景生情,神色凝重,却见不得我们几人凝眉的模样,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众人都笑了起来,大老爷穆齐忙说道:“烟紫还是这般尖牙利嘴,怎可这样同祖母说话,失了体统?” 穆老夫人敛了笑,说:“无妨,我们如今虽回了都城,可烟紫她们兄妹几人自小便长在西北,虽也时常提点着,可终归是自由惯了的。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倒也不喜欢孩子们那些扭扭捏捏的拘束样子,这样说说笑笑岂不是很好?” 穆齐接着说道:“只要母亲喜欢,她们姐妹在府内这般说笑倒也无妨,可……”他欲言又止。 穆老夫人如何听不出他担心什么,便缓缓说道:“她们姐妹几人的性情你如何不知?不过是哄我老婆子开心而已。若是见到外人,自然知道分寸。再者,府里的几位嬷嬷都是老人了,有她们教导着,她们姐妹定然不会比旁人差。” 穆齐点头说道:“母亲如此说,儿子便放心了。” 穆老夫人笑笑,说:“她们姐妹三个你尽管放心好了,只交给我便好。倒是锦言,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他的亲事,我们也该留意起来了。我还是那几句话,不管她家境如何,只要性情、品行是上好的,便好。” 见他点头应了,穆老夫人继续说道:“从前在西北,锦言一心钻研医道,日日只跟着你四处行医,已过了说亲的年纪,倒是耽误了。如今我们回到了都城,此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穆齐忙说道:“母亲所言极是。” 穆老夫人望了望众人,忽瞧到大小姐穆烟婉,便说:“说到亲事,我倒想起来了,我们与钱家也该商议商议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望向了大小姐穆烟婉,她早已红了脸,垂下头摆弄着手中的绡帕。 心儿不明就里,望向三小姐穆烟紫,只见她满面含笑,见心儿不解得望着自己,忙用帕子掩了嘴,在心儿耳边轻声说道:“大姐已经许给了钱家。” “可是钱伯父家?”心儿也小声问道。 穆烟紫点点头,说:“是方远哥哥。” 心儿恍然大悟,也抿着嘴浅浅一笑。方远哥哥正是草庐书坊钱伯父的长子,自小便随着钱伯父往返各地的书坊分号,常在西北,与穆家兄妹几人感情甚笃,情同手足。不想他竟然与大姐烟婉定了亲,倒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 心儿正想着,却见穆老夫人环顾众人,说道:“难得今日人齐全,儿孙承欢膝下,老婆子心里高兴,来,你们陪我吃上一杯。” 众人忙举了酒盅,穆齐与穆锦言二人一饮而尽,其他旁人各自浅浅抿了些。 穆烟紫放下酒盅,笑着说道:“若说人齐全,祖母可说岔了,还少了一人呢。” 众人不解,问道:“还少了什么人?” 只见她眯着眼睛,说道:“难道祖母忘记了,您还有一个外孙。” 穆老夫人闻言笑了笑,说:“果然是老糊涂了,竟然把弢儿给忘记了。” 大小姐穆烟婉瞧到心儿有些纳闷,笑着说道:“四妹妹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多了一个表哥。” “表哥?”心儿忽然想到大老爷沈青正曾说过自己多了一个郡王表哥,便问道,“可是幸郡王?” 穆老夫人不妨她知道此事,也有些诧异地问:“心儿也知道此事?” 心儿点点头,说:“心儿在沈府时,曾听大老爷说到过此事。”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这幸郡王正是你们的表哥,是你们的姑母、先惠嫔娘娘的独子。” 心儿点点头,问道:“祖母可曾见到过这位郡王表哥?”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从西北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幸郡王运送粮草往西北去。他得知是穆家的车马,便特意来问候,我们便匆匆见了一面。” 一旁的穆齐接着说道:“郡王爷亲和仁孝,若是梨乔知道,心中定然宽慰。”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苍天有眼,梨乔、梨苏二人都有了后人,日后也有人挂念着她们了。”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有些哽咽起来。 大夫人蒋氏忙宽慰道:“母亲,郡王爷人品贵重、心儿乖巧聪慧,母亲也应该为两位妹妹高兴才好。” 穆老夫人回过神来,说道:“正是,我们穆家虽经历大变,可却得老天庇佑、亲友相助。我们再饮一杯,以谢对我们穆家有恩之人。”众人便齐齐举杯,饮了一口。 见众人放下了酒盅,穆老夫人继续说道:“当初我们到了西北,正是困苦之时,所幸驻守西北的守官正是昭勇将军的旧部,才悄悄免去我们奴役之苦,又有钱家暗中帮忙,才让我们在西北安定了下来。他们两家的恩情,你们都要记在心上,若不是他们,也没有我们穆家的今日。” 众人都点头谨记。穆老夫人点点头,转眼瞧到众人仍一本正经地坐着,便说道:“好了,也别拘着了,都各自四处瞧瞧,今晚凉风习习倒是最适合赏月了。” 穆锦言兄妹四人便起了身,走到阁楼外的雕栏回廊上说话,大老爷穆齐、大夫人蒋氏则仍留在桌旁,陪着穆老夫人说话赏月。 心儿与三小姐烟紫手挽着手,倚在雕栏上,一面望着明月,一面听大爷穆锦言和大小姐烟婉说话。 只听穆锦言说道:“江南果然比西北温暖些,如今已经是八月中,可天气仍是这么舒爽,恐怕西北这时已是万木凋零。” 烟婉点点头,说:“若论气候,西北恐怕是及不上江南的。” 一旁的穆烟紫闻言嘟着嘴,说:“我便不觉得这江南有什么好,只觉得处处都拘束着。” “你自小自在惯了,四处玩耍,”烟婉笑了笑,说道,“如今回到都城来,最受约束的恐怕就是你了。” “大姐,”穆烟紫娇嗔地说道,“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到了秋天,便想着西北满地的黄叶,比这江南的金桂不知道要美多少。真盼着何时才能再回西北去看看。” 烟婉伸手牵了她的手,说:“烟紫,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都城,日后定是不会再回西北去了。你呀,就安下心来在这都城里做个贤淑的穆家三小姐吧。” 烟紫摇摇头,说:“我才不要当什么大家小姐,以往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好。”她想了想,忽然转头问心儿道:“心儿,你在都城也有好几年了,你说都城里的大家小姐日子过得可好?” 心儿不妨她这么问,脑海中忽出现了沈玉柔的面容,她落寞地立在亭内,脸上说不尽的哀伤。 半晌,她才缓缓说道:“都城里的大家小姐虽锦衣玉食,可却无半点自由可言,不仅这身子拘束在内园内,连命运也都和全家的荣辱紧紧系在一起,无法选择。” 这番话说得烟紫更加烦闷起来,她拉着烟婉的手,说:“早知道是这样,那当初便不回来了。” 烟婉柔和地笑了笑,说:“你如何不知祖母的性子?祖母自然不会拿我们来换穆家的前程。” 烟紫听她说得在理,可心中仍有些闷闷的,便只望着远处发呆,半晌才若有所思的说道:“也不知西北战事如何?” 穆锦言闻言朗声说道:“大军得了粮草补给,定会大败瓦刺。” 穆烟紫微微蹙了眉,问道:“我们大齐与瓦刺难道不能讲信修睦?为何偏要兵戎相见不可?” 大家不妨她讲出这样的话来,都不由得一怔,穆锦言略想了想,说道:“若是此次大败瓦刺,或许边境能安稳些年,若是我们大齐战败,则难免日后烽火连天。” 说罢,他忽瞧到烟紫微蹙的眉头越来越紧,便忙说道:“妹妹放心,昭勇将军名震天下,定然会大败瓦刺,西北百姓定会免遭涂炭。你也见到过昭勇将军本人,将军英武果断,连两位少将军都气宇不凡,他们定能护得西北百姓平安。” 心儿听他说到昭勇将军,便问道:“不知将军和两位少将军可还好?” 穆锦言想了想,皱起了眉头,说道:“岳将军与世子爷倒是还好,只是我们临离了西北时,听说三爷明屹后背受了刀伤,不知情况如何。” 第80章 杨氏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惊,忙问道:“岳家三爷受了伤?” 穆锦言不妨她似有些急了起来,问道:“心儿也知道岳家三爷?” 心儿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心忽乱了起来,忙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倒是听说过,从前在沈府时常听沈家二爷说起。” 穆锦言也未多想,只说道:“沈、岳二家是几世的交情,沈家二爷常提到,倒也不足为奇。” 心儿见他没有多问,稍松了口气,可心中仍记挂着岳明屹的伤,便问道:“心儿曾听沈家老爷说岳家三爷会护送穆家众人回来,可如何岳家三爷又会受了伤?” 穆锦言抬眼望了心儿一眼,缓缓说道:“驻守西北的将领阎启伙同鞑靼的可汗狼狈为奸,偷袭大军,三爷领命回去支援,却不想中了鞑靼的圈套,三爷死里逃生,却身负重伤。” 心儿不由得攥紧了帕子,正想再问,却不妨烟紫凝着眉,对穆锦言说道:“你们男子,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无趣得很。” “如何无趣?”穆锦言忙说道,“大丈夫便该征战沙场、保国安民。” “那哥哥为何不去?”烟紫撇了他一眼,说道。 穆锦言被她这么一问,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烟婉忙说道:“好了,你们不要闹了,我们穆家世代行医,你何时见到我们穆家的人从戎?” 二人听了她的话,都不再开口,各自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心儿瞧到众人都不开口,便也不再多问,可心中却不免担心起来,岳明屹他究竟境况如何,他的伤可要紧? 穆老夫人瞧到兄妹几人不再言语,又见时候不早了,便带了众人离了映月阁各自回去歇下了。 且说沈府的中秋虽因小少爷沈成璟的出生而喜气了不少。可仍是国丧期间,众人也不敢逾越了,仅是府内众位主子聚齐一堂品酒赏月而已。 大老爷沈青正虽勉强说笑了几句,可众人仍瞧得出他面色不虞。大夫人陆氏见他沉着脸,便料到是因为心儿去了穆府的原因,心中也隐隐不悦起来。 众人见二人似乎各怀心事,也便不敢过分喧闹了,二老爷沈青直略吃了些酒索性便喊头疼,早早离了席。到了午夜时分,众人也便各自散了。 二夫人杨氏回到寿禧堂,正瞧到小丫鬟香秀眉眼带笑得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杨氏身旁的丫鬟宝莲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昨日瞧着还是魂不守舍的,今日怎么就高兴成这般模样?” 杨氏也瞧到了,便叫住了香秀,问道:“今日瞧到你眉开眼笑,可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香秀不妨杨氏问她,忙停了脚,上前答道:“回二夫人,只是今日中秋,一时心中高兴便忘了形。” 杨氏笑笑,说道:“又不是头一次过节,怎么高兴至此呢?” 香秀瞧到杨氏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索性也放大了胆子,说道:“二夫人可听说了从前玉藕轩那笔墨丫鬟心儿的事情?” “哦?”杨氏听到“心儿”二字,不由得睁大眼睛,问道,“心儿不是前些日子去了梨香园,专门在大老爷身边伺候吗?可出了什么事?” 香秀见她不知情,心中愈发高兴,说道:“都当是她飞上枝头成了金凤凰呢,谁知道,昨日一早,她竟然因做了错事,惹怒了大老爷,被撵出了沈府!” 杨氏一惊,问道:“此事当真?” 香秀点点头,说:“今日奴婢去厨房传饭菜,厨房里的人都知道了,正四下议论呢。素日与她交好的黄鹂、黄莺也都红着眼睛,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还能打听出什么来呢?只知道是被周大爷送回族上去了。” 杨氏不由得觉得蹊跷:自从二爷沈仲彦开口要心儿当通房丫鬟之后,大老爷夫妇二人便将心儿安排到了梨香园,听说还专门收拾出一处僻静的院子给她住。这些都坐实了自己当初猜的没错,这心儿定然是大老爷沈青正同外室所生的女儿。 可她怎么忽地被撵了出去?难道是大夫人陆氏容不下她?可大老爷却如何狠的下心来将自己的至亲骨肉撵走?杨氏转念又想,只凭大老爷从前对心儿这个小丫头的处处照拂便可知道,他定然是不会舍得将她撵出府。 难道是这心儿犯了什么大老爷不能饶恕的错?她便问香秀:“你可知道她犯了什么错?竟会被赶出府?” 香秀摇摇头,说:“只听说是打翻了老爷的茶,将大老爷的墨宝都毁了。也算她运气差,偏生大老爷本就不痛快,便一怒将她撵了出去,连从前寿安堂的胡嬷嬷也受她牵连,被夫人送到庄子上去了。” 杨氏倒吸了口气,若是个普通的丫鬟,大老爷也定不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事将丫鬟撵出去,何况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愈发不会如此。那这必然是个幌子,甚至为了不走漏风声,竟将寿安堂的胡婆子也送到了庄子上,她可是沈府的老人了。 可大老爷究竟为何又要把心儿送出府呢?她能去哪里?二夫人杨氏一时没了头绪。 香秀垂手站在杨氏面前,面上仍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原来这香秀正是那日在假山中的人,这一向她经不住那小厮秦五的甜言蜜语,入夜之后便去了外园与他私会。二人正是浓情蜜意时却听到有人叫心儿的名字。 香秀暗暗叫苦,若是自己与秦五的苟且之事被心儿听到了,日后如何见人?自从那日之后,她便忐忑不安,生怕心儿将她的事情告诉主子们。 正当她寝食难安的时候,忽然听到厨房的人说心儿因犯了错被撵了出去。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轻快,不由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杨氏望着面前的香秀,知道她也并不知情,便摇摇头,说道:“倒是可惜了,心儿这丫头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乖觉的。” 说罢扶了丫鬟宝莲的手,站起身来,说:“今日晚了,也该歇了。” 香秀见状,便退了出去。 杨氏缓缓走入内室,心中仍琢磨着心儿的事情,不妨二老爷沈青直一身酒气地走了进来。 杨氏微蹙了眉,口中却柔声说道:“老爷酒吃到一半便离了席,妾身还当是老爷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呢,怎么倒是从外面才回来?” 沈青直微微一笑,说:“一时有些头疼,便在园中找了个亭子先歇了歇。” 杨氏走到他面前,伸手解了他领扣,说道:“老爷是不是又去哪里寻欢作乐去了?”她细细闻了闻,这满身的酒气中似乎夹杂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沈青直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说道:“夫人如此妩媚动人,我怎会舍得去寻欢作乐呢?” 杨氏伸手轻轻拍掉他的手,娇声说:“老爷口中说不舍,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的,若是这么想,如何还会有两房姨娘?” 沈青直朗声大笑,说道:“那还不是夫人贤惠,赏给我的,若是夫人不肯,我哪里敢收在屋里?” “呸,”杨氏瞪起桃花眼,说道,“若不是老爷自己心中惦记着,妾身又如何肯将她二人给了老爷,她们可是妾身的陪嫁丫鬟,如今她们见了妾身哪还像从前那般亲近?” 沈青直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说:“还是夫人大度,明日我便去说说她二人,若不是夫人,她们如何能这般锦衣玉食?怎能同夫人生分?” 杨氏轻哼了一声,又说道:“她二人倒也罢了,还有上次那素心,妾身还没有向大嫂开口,她倒是当着妾身的面把素心骂哭了,害得妾身没脸。” 二老爷沈青直轻轻“哼”了一声,说:“不过是一时瞧上她有几分姿色而已,谁知她是个不识抬举的,也罢,日后便是舔着脸送过来,我也是不要的。” 杨氏稍微放下些心来,忽想到心儿的事情,便说道:“这园子里的人,老爷瞧上了也倒罢了,好歹出不了沈府,老爷可万万不能背着妾身在外面养了外室。” 沈青直一怔,问道:“夫人如何想到这个?我可万万不敢。” 杨氏冷笑了声,说:“不敢便好,若是日后你将外室生的孩子带到我面前,可别怪我容不下他。” 沈青直忙说道:“夫人放心,我可没这个胆子。” 杨氏笑笑,便不再多言语,只替他解了衣服,伺候他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杨氏便将二老爷身边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厮叫了进来,问道:“我且问你,昨日老爷吃了酒后去了哪里?” 那小厮十多岁的模样,战战兢兢,忙答道:“回夫人话,昨夜老爷吃了酒后便离了正厅,小的便伺候老爷往寿禧堂来。忽老爷头疼的紧,可巧走在沁芳亭那里,便进去歇了半晌,小的便去厨房端了醒酒汤来,回来伺候老爷用过了,待老爷略好了些,才随着老爷回了寿禧堂。” 杨氏“哼”了一声,说道:“我知你素日便替老爷遮掩,昨日的事你也要遮掩不成?” 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小的不敢说半句谎话,请夫人明察,若是敢说半句,便是天打雷劈。” 杨氏冷笑一声,说:“你少在我面前发誓赌咒,若老天真有报应,你早被就被天打雷劈了。” 那小厮连连磕头,口中说道:“还望夫人明察啊。” 杨氏也不理他,只看他如捣蒜般磕着头。半晌,才说道:“好了,我不过随便问问,你起来吧,若是老爷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 那小厮忙答道:“小的今日并不曾见过夫人,夫人也不曾问过小的话。” 杨氏点点头,说:“还算有点眼头见识,去吧。” 那小厮忙磕头谢过了,便急急站起身离了寿禧堂。 第81章 毒症 一旁的大丫鬟宝莲问道:“夫人可是察觉了什么?” 杨氏轻叹了口气,说道:“昨日老爷回来,身上隐隐有些脂粉的味道,倒是不常闻到。” 宝莲一面捧了茶,一面说道:“或许是两位姨娘的。” 杨氏摇了摇头,说:“不会。她二人平素简朴惯了,不常用这么浓的脂粉,定是哪个狐媚蹄子,巴巴地涂脂抹粉来勾引老爷。” 宝莲轻轻点了点头,说:“这府里丫鬟多了,难免有不知轻重的,动了歪心思。” 杨氏气了起来,说道:“也怪老爷自己不好,整日只知道拈花惹草。” 宝莲见她气了起来,忙宽慰说道:“幸好夫人苦口婆心,老爷这些年还算是顺着夫人的意。” 杨氏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没有不偷腥的猫,这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 宝莲也笑了笑,说:“夫人说的极是。” 杨氏忽想到了什么,问宝莲:“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人常来寿禧堂?” 宝莲想了想,说:“不过都是些平日常来的,有事来请夫人拿个主意,能回的奴婢便都回了,只是账房的管事夏嬷嬷来找过夫人,见夫人不在,也没留下什么话便走了。这夏嬷嬷兴许是着急了,连连遣了小丫鬟来过两趟,又遣了她女儿春雨来过一趟。” 杨氏本就因为昨夜二老爷沈青直的事情烦心,如今又听到夏婆子几次三番的遣人来找她,不由得有些不痛快起来,便说道:“这夏婆子没事便来我这里,当我管着这府里的钥匙呢,缺什么都找我来要,真是让人烦心。” 宝莲忙说道:“还是夫人宽仁,她们有事便巴巴地来找夫人了。” 杨氏蹙了眉,思量了一翻,说道:“日后你若是见到她来了,便只说我有事忙着,若是她问起来,你便只说等我事办妥当了,自然会去找她。” 宝莲忙点头答应了。杨氏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宝莲也不敢打扰,只小心地垂手站在一旁。 忽的,便见有丫鬟进来传报,说杨府遣人给二夫人杨氏送信来了。 杨氏忙命人将人请了进来。不多时,便见小丫鬟带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走了进来。 见了杨氏,她忙上前请了安,杨氏便问道:“刘妈妈,母亲她这向可好?” 这婆子忙笑着说道:“姑太太尽管放心,老夫人好得很呢。老夫人让我传话给姑太太,说再过十日,那银子便收了回来,到时便将本金换了银票给姑太太先拿过来。至于收的银子,需再过一个月才能给姑太太送了来。” 杨氏松了口气,说:“本金先拿回来便好,我这里还有急用,至于收的银子,刘妈妈请转告母亲,只凭母亲安排便好。” 刘婆子点头应了,二人便又说了些家常,半个时辰后,刘婆子才起身告辞了。 送她走了之后,杨氏便向宝莲说道:“去请夏婆子吧,恐怕她也心急了。” 宝莲闻言,忙走了出去,不多时夏婆子便到了寿禧堂。 杨氏将丫鬟都遣了出去,二人便在厅内说着话,过了许久才见到夏婆子脸上带着笑,快步走了出来。 中秋节后,都城便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入了九月,天气便渐渐透出些凉意来。 不久,太子即位,改国号安泰,以求国泰民安。新帝登基不久,便封从前的太子妃沈玉柔为皇后,昔日的沈家大小姐如今便成了一国之母。虽大老爷沈青正低调行事,可沈家仍免不得成为都城炙手可热的人家,往来者络绎不绝。 大夫人陆氏刚得了孙儿,如今女儿又成了皇后,心中喜不自禁,又想到二爷沈仲彦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便整日笑逐颜开,与都城中各家夫人往来,暗中留意合适的女子。 心儿在穆家也算得上是安定了下来,整日与大小姐穆烟婉、三小姐穆烟紫一齐在穆老夫人身边说笑。她心中仍惦记着人在沈府的秋露,便求了穆老夫人和大老爷穆齐,想要把秋露接到穆府来。 穆老夫人一向仁善,听罢心儿的话便点头应了,大老爷穆齐则细细问了病情,略斟酌了一番,也点头同意了。 心儿谢过二人,心中欢喜不已,遣人去给沈家大老爷沈青正递了信。沈青正早已同陆氏讲过此事,而陆氏想到秋露本就是个粗使的丫鬟,又久病缠身、面貌狰狞可怖,没有多想便痛快的答应了。 又过了几日,陆氏便找了个由头,将秋露送出了沈府,秋露刚出沈府便有穆家的马车将她接到了穆府。秋露进了穆府,便见到了早已在等着她的心儿。 二人相见,免不得又欢喜又感慨。心儿将自己的身世细细讲与秋露,秋露听后不免唏嘘喟叹一番,既为心儿回到穆家与亲人相见而欢喜,又羡慕她有姐妹在身旁,忽想到自己唯一的妹妹至今仍下落不明,不免有些感伤。 随后,心儿便带了她见过了穆老夫人等人,众人瞧到她的模样,都叹惋不已,她身段苗条,皮肤白皙,只是嘴歪眼斜让人害怕。穆老夫人怜她身世坎坷、恶疾缠身,便安排了她住在心儿的百花坞内,还将自己身边刚采买的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青柳也给了她,只让她好生在穆家养着。 到了傍晚,大老爷穆齐和大爷穆锦言二人先后从太医院回来。用过晚饭后,大老爷穆齐略吃些了茶,便到百花坞来给秋露诊脉,穆锦言之前听心儿将秋露的病说得怪异,便也跟着父亲穆齐来了百花坞。 见到秋露的容颜,二人不由得心下一惊,穆齐坐下来后细细为秋露诊着脉,眉头越来越紧。 心儿心中不安,望向大哥穆锦言,穆锦言轻轻摇了摇头,心儿便按捺住心中的焦急,静静看着伯父穆齐诊脉。 许久,穆齐才收回手,只皱着眉不说话。心儿忙问道:“伯父,秋露姐姐这病可还治得?” 他没有答话,而是缓缓问道:“秋露姑娘得这个病,大概有多少时日了?” 秋露想了想,说:“大概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姑娘初发此病时可有什么症状?”穆齐继续问道。 秋露轻声说道:“发病之前本就受了些风寒,后来愈发觉得浑身寒冷难耐、头痛欲裂。不几日便眼瞧着眼角、嘴角斜了下去。” “发病之前,姑娘可曾吃过什么不常吃的东西?”穆齐接着问道。 秋露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并不曾吃过什么不常吃的东西,病发前几日,不过吃些清粥,再有就是大夫开的去风寒的汤药。” 穆齐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半晌才又问道:“秋露姑娘近日可吃着什么汤药?” 秋露站起身来,从一旁拿出一个纸包来,说道:“自从得了这病之后,也看过了不少大夫,可都直摇头,只是开些温补的方子而已。这包便是常用的药,穆大人请过目。” 穆齐接过了纸包,打开细细看了看,说:“正如秋露姑娘所说,这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所幸姑娘这些年温补的药不断,病症才没有发作的厉害。” 他见众人都不明白,便细细地解释说道:“秋露姑娘指尖冰凉,脉沉而迟缓,便见体内极寒,尤其是每到月信,定是腹痛难忍。恐怕这些病症都由此而起。” 秋露点点头,说:“穆大人所言极是,即便是在夏天,也觉得浑身寒冷难耐。” 穆齐点点头,接着说道:“若仅是一般的体内虚寒,却不会引得面容扭曲,若是姑娘这般,恐怕是,中了毒。” 他的话音一落,屋内几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秋露闻得穆齐的话,又瞧他脸上凝重的神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心儿不妨秋露竟真是中了毒,心下诧异,便问道:“伯父可知姐姐中的是何毒?可有解毒的办法?” 穆齐略沉吟了一番,说道:“秋露姑娘所中之毒甚是少见,从病症和脉象来看,所中之毒与‘香消散’的毒相差无几。” “香消散?”一旁的大爷穆锦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穆齐闻言,抬眼望着他,问道:“锦言,你也曾听说过‘香消散’?” 穆锦言点点头,说:“可巧前几日翻看曾祖父留下的《疑症录》,其中便记录着此毒,似乎是数年前宫中曾有一位娘娘,正是误吃了此毒,不仅腹中胎儿不保,滑胎后还容颜扭曲,后来是曾祖父查出了病因,可用药之人,至今仍不知是何人,药从何处来也无人知晓。” 穆齐点点头,说:“正是,此毒无色、味微酸涩发苦,若是单独用,定然吃的出来,可若是加在汤药内,则一般人难以尝得出来。” 说罢,他望了望秋露,秋露不由得一惊,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这么说来,这毒便是加在了自己的药中,自己才没有吃出来。 穆齐冲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毒阴寒,若是用上一剂,有孕之人定然滑胎、面容扭曲。若是没有身孕,也会面容扭曲、浑身抽搐,生不如死。从姑娘的症状来看,姑娘应是只是服了半剂的量。” 心儿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伯父方才说过,此药甚是少见,如何会在沈府?” 第82章 亲事 穆齐摇摇头,说:“相传这‘香消散’来自于异域,后流入宫中。当年盛传此毒应是为宫中某位娘娘从异域人手中所得,后嫉妒其他娘娘怀有龙嗣又深得圣宠,才用了此毒。而这位娘娘,为了毁灭证据,便有可能将此毒带出宫外,如今能有此毒之人,定然和这位娘娘不无关系。” 心儿仍有些不解,说道:“可据心儿所知,沈家除了当今的皇后娘娘,并没有什么人在宫中。” 穆齐仍皱着眉头,说道:“心儿说的没错,沈家几代都没有什么人是宫中的娘娘,所以此毒出现在沈家,确实蹊跷。” 心儿点点头,说:“若如锦言哥哥所说,此毒是曾祖父发现的,那曾祖父可留下了什么救治的方子?” 穆锦言想了想,说:“当年曾祖父虽然发现了此毒,可一时却并没有解毒之法,加之中毒的娘娘胎儿滑胎、容颜尽毁、圣宠不再,便只一心求死,没过多少时日便薨逝了。” 他忽然瞧到秋露神色黯然的垂下眼去,他不觉有些不忍,自悔失言,转而说道:“不过即便这位娘娘不在了,可曾祖父却未曾忘记此事,《疑症录》中便记录了此毒的解法。” 穆齐赞赏地点了点头,说:“看来近日你没少下功夫。” 穆锦言忙恭谨地说道:“穆府所藏医书众多,回到都城后,儿子便时常翻看。后又发现了穆家先祖所著医书,字字皆是心血,儿子不敢亵渎,每日定净手焚香、沐浴更衣后才敢仔细研读。” 穆齐眉头略松了些,问道:“你既看到了关于此毒的记载,那可知如何祛毒?” 穆锦言仍毕恭毕敬地答道:“曾祖父在《疑症录》中提到了祛毒的法子。若是中了此毒症,需驱寒与祛毒交替并用,若仅是驱寒,则毒在体内积郁,无法排解,时间越久,则越易病症加重;若仅是祛毒,而寒气未去,则原本极寒的身体难以承受,不仅毒症不去,反而还会加重寒症。” “那如何驱寒?又如何祛毒?”大老爷穆齐缓缓问道。 穆锦言想了想,朗声说道:“驱寒则以汤药温补为主、祛毒则除了解毒汤药之外,还有辅以针灸将毒症随着血液排出。” 穆齐早已松了眉头,点点头,说:“那如你所说,秋露姑娘的病便是治得了的了?” 一旁的心儿和秋露闻言,都不由得望向穆锦言,满是期待。 穆锦言略想了想,说:“儿子不敢断言,曾祖父虽提出了医治此毒症的方法,可此毒甚是少见,所以并未试过药。” 穆齐点点头,说道:“此毒症甚是罕见,从前仅是听说而已,即便是祖父,也仅是从当年那位娘娘剩下的半碗汤药中找出了融成此毒的几味药材。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香消散’竟然还在。” 心儿与秋露听到二人说的话,彼此对视了一眼,方才眼中燃起的希望忽又黯淡了下去。 穆齐瞧到二人的情形,便说道:“秋露姑娘,你也听到了,即便是穆家的方子也并不能保证一定治得了姑娘的病。” 秋露垂下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御医穆家也治不好的病,恐怕旁人也是无能为力了。秋露愿意一试,不管最终是治得好还是治不好,秋露都只会记得穆大人与穆家的恩情。” 说罢,她站起身来,便要给跪下来给他叩头。 穆齐忙叫心儿将她扶了起,他缓缓踱了几步,说道:“既然秋露姑娘愿意,那日后便由我与锦言来为姑娘诊治。汤药便交由锦言,由我来为姑娘施针。” 秋露忙说道:“一切皆听穆大人安排。” 穆齐点点头,叮嘱了秋露平常忌口之物,便同穆锦言离开了百花坞去了书房,直到夜深了二人才离了书房各自歇下了。 到了第二日,大爷穆锦言便开好了温补的方子,命人抓了药,煎好了送到百花坞给秋露服下。 此后每日,穆锦言定会到百花坞为她细细诊脉,以便随时更改药方。温补的药服了半个月后,他又开了祛毒的方子,给父亲穆齐看过之后,才煎好给秋露服下。 心儿日日伴在秋露身旁,烟婉、烟紫姐妹也常来同她说话,时间久了秋露也与众人渐渐熟悉起来。 三小姐烟紫性子一向直率,瞧到秋露的病症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便有替她急起来。一日,恰好穆锦言来百花坞为秋露诊脉,烟紫便问道:“哥哥,秋露姐姐的药吃了也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好?可是你开的方子不管用?” 穆锦言忙说道:“秋露姑娘都未着急,三妹妹倒是沉不住气来。这温补、祛毒的方子本就药力弱,若是要好转些,还需要些时日。” “那哥哥为何不开些药力强些的方子呢?这样秋露姐姐也能好得快一些。”烟紫不依不饶地问道。 穆锦言笑了笑,说:“秋露姑娘身子本就弱,怎经得起?需得慢慢调理好了,才可以施针。” 烟紫还要说什么,秋露忙说道:“三小姐,我已比从前好了许多,多亏了大爷悉心照料,三小姐万万不可责怪大爷。” 烟紫见她有些着急起来,忙笑着说道:“秋露姐姐有所不知,我家哥哥性子最是温吞,我是怕他耽误了姐姐的病,所以才催促他。” 一旁的烟婉笑着说道:“烟紫,你若是把大哥惹生气了,才是耽误了秋露姑娘的病呢。” 烟紫转脸对穆锦言做了个鬼脸,穆锦言笑笑,说:“这几日给秋露姑娘诊脉,倒真不似从前那般冰寒了,再过上几日,便可以施针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了秋露一眼,又说道:“施针虽然效果极佳,可却疼痛难忍,到时秋露姑娘还需忍耐些。” 众人听了都倒吸了口气,秋露却面色如常,她微微点了点头,说:“为了治病,什么疼痛秋露都能忍受。” 心儿忙拉了秋露的手,说:“伯父最擅针灸,姐姐的病定是会好的。”烟婉、烟紫二人也连连点头宽慰她。 正当几人说着话,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原来姑娘们都在这里呢。” 众人循声往门口望去,便瞧见穆老夫人身边的高嬷嬷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说道:“高妈妈来了。” 高嬷嬷忙回了礼,笑着说道:“老夫人遣我来请众位姑娘去仁心堂。” 心儿几人闻言,便起身随着高嬷嬷去了穆老夫人所在的仁心堂,只留了穆锦言为秋露诊脉。 几人进了仁心堂,便瞧到大夫人蒋氏、草庐书坊的钱夫人正一左一右坐在穆老夫人身边陪着她说话。 待心儿她们姐妹上前请了安、坐定之后,穆老夫人才慈爱的说道:“天气愈发冷了,你们姐妹出门时也要多加一件斗篷了,可不要受了凉。” 三人忙点头应了,一旁的钱夫人笑道:“老夫人可真疼几位小姐。” 蒋氏也笑了起来,说:“母亲素来最疼爱她们姐妹几个,不仅日日留在身边说话,平日的午饭也同她们姐妹一齐在仁心堂用过了才行。” 穆老夫人也笑了笑,说道:“年纪大了,就喜欢和她们姐妹说话,和她们在一起,连饭也都能多吃半碗。” 钱夫人笑了起来,说:“老夫人真是有福之人,三位小姐的模样和性子都是上好的,谁看到了也喜欢得多吃半碗饭来。”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蒋氏望着她们三人,忽想到了早夭的二小姐烟環,微微有些失神。 穆老夫人并未瞧到,只说道:“不过是趁着她们姐妹还没有出阁,且留在身边多热闹些日子罢了。待日后她们出阁了,这仁心堂便只留了我老婆子一个人了。” 蒋氏正要开口宽慰她,却见钱夫人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穆老夫人也看到她的神色,问道:“钱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钱夫人看了看大小姐烟婉,又看了看众人,说道:“不瞒老夫人,今日我正是为了方远与烟婉的婚事而来的。” 穆老夫人笑笑,说道:“他二人的婚事是我们在西北时便定下的,如今可不是应该好好商议商议了。” 钱夫人忽站起身来,说道:“老夫人,他二人的婚事,还望老夫人三思。”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一惊,烟婉呆呆得望着穆老夫人,不知所措,心儿与烟紫二人面面相觑,也不明白钱夫人这话的意思。 穆老夫人缓缓问道:“他二人已经换了庚帖,定了日子,若不是中间穆家回都城耽搁了时日,恐怕二人已经成亲了,还有什么可思量的?” 钱夫人忙说道:“老夫人,方远与烟婉的亲事是我们在西北时定下的,那时并未思量过多。可穆家回到都城后,我与老爷细细思量了一番,心中不安,穆家官复原职,大老爷是太医院院使,而钱家却是商贾之家,两家门第悬殊,恐怕,恐怕钱家是高攀了。” 穆老夫人微微皱了眉头,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难道钱夫人还不知道我们穆家人的性子?我们穆家不过是有些医术,在太医院当了职罢了,不过是个郎中而已。钱夫人心下竟是在意这些虚名?” 穆老夫人见她不说话,便又说道:“钱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仗义疏财、重义轻利。而方远这孩子也是老身看着长大的,他人品宽厚、温和有礼,所以老身才将烟婉许给钱家。老身知道有大同与你二人这样的公婆,还有方远这样的夫婿,烟婉日后的日子定会顺心遂意。” 钱夫人闻言红了眼眶,有些哽咽的说道:“老夫人,烟婉这孩子我如何不喜欢?心中早已把她当女儿看,只是怕嫁到钱家委屈了烟婉。”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当时我们穆家在西北时不觉得这亲事委屈,如今便仍不觉得委屈。”说道这里,她轻叹了口气,继续说:“也是老婆子我做的不好,回来都城后便忙于人情往来,将他二人的亲事放在了一边,倒惹的你胡思乱想起来。若你听我老婆子的话,那尽快便把他二人的日子定了吧。” 钱夫人忙拭了泪,又惊又喜,说道:“老夫人便是应了他二人的亲事?”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道:“这亲事我可是早就应了的。” 钱夫人忙说:“那我这就回去让老爷请人挑个好日子,然后便来请老夫人过目。”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早该如此,何苦又多跑了这么一趟来?” 不多时,钱夫人便起来告辞,众人送她去了后方又回到仁心堂来。 第83章 岳府 穆老夫人将烟婉拉至身旁,说道:“烟婉,祖母方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钱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仁义大度,对我们穆家恩重如山,而你与方远又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日后嫁到钱家,祖母也便放心了。” 大小姐烟婉红着脸,轻声说:“祖母安排便是。” 穆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瞧到她的神情,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对着蒋氏说道:“这个月底是岳老夫人的寿辰,方才岳家的婆子送了帖子过来,到时你随我一同去吧。” 蒋氏忙点头应了,大小姐烟婉问道:“可是在西北见过的昭勇将军岳家?” “正是。”穆老夫人点了点头,说,“岳家与我们穆家是世交,祖母与岳老夫人情同姐妹。不想转眼间已有二十多年没再见到了,倒是正想去瞧瞧这位老姐姐了。” 烟紫满眼艳羡,说道:“祖母,烟紫闷在府里好久了,祖母也带着我们姐妹几人一起去瞧瞧,可好?” 穆老夫人想了想,说道:“也好,你们姐妹自从回到都城,倒还没有出过穆府的大门,那过几日,我便带着你们出去,你们也好瞧瞧这都城的景致。” 烟紫闻言,欢喜起来,说道:“祖母最疼我们了,还是祖母最好。” 穆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她,说:“去是要去,可不能空手去,你们这几日准备些东西,也算是给岳老夫人贺寿吧。” 烟婉、烟紫二人点头应了,心儿却有些迟疑,说道:“祖母,心儿忽然起一件事来,岳老夫人在沈府曾见过心儿,还送了心儿一串念珠手串。” “哦?还有此事?”穆老夫人有些诧异,问道,“她为何送了手串与你?” 心儿便将沈家大小姐成亲那日在沈府见过岳老夫人的事细细讲了一番。 穆老夫人听完略沉吟了一阵,半晌才说道:“岳家与穆家往来密切,心儿长得与你母亲和姨母极其相似,定是岳老夫人见到了你,便想到了梨乔与梨苏,所以才送了她常带的念珠与你。” 心儿点点头,说:“起初心儿并不知道穆老夫人为何执意要将念珠给心儿,那时心儿不过是沈府的一个小丫鬟而已。后来得知岳家与穆家的关系,心儿也隐约猜到了些。”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心儿便说道:“若是岳老夫人再见到心儿,定一眼便能认得出。那心儿与沈家的关系,岳老夫人也会猜出几分。祖母,心儿想,岳老夫人的寿辰,心儿还是留在府里的好。” 穆老夫人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岳老夫人一眼瞧到你,便将她的随身之物送与你,便知她心中已经有些疑心你是穆家的后人了。若是我把你藏在穆府不肯见她,倒是显得我们穆家小气了。” 心儿有些不明白,问道:“可若是见到老夫人,惹得老夫人疑心了,倒也不好了。”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我这老姐姐聪明的很,若想瞒是瞒不过的,不过以岳家、穆家和沈家的关系,她自然知道分寸,心儿你只当是第一次见她便好。” 心儿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她笑笑,拍了拍心儿的手,说:“无妨,祖母的话你还信不过?” 心儿也浅浅一笑,点了点头,说:“心儿听祖母安排便是。” 穆老夫人想到了什么,说道:“她上次送你的手串,去岳府时你便戴着吧,她见了自然就明白我的心思了。” 心儿点点头,穆老夫人笑笑,又说:“岳老夫人既然喜欢心儿,那心儿这几日就多花些心思,为老夫人准备点东西吧。你上次送给祖母的那个抹额便是好的,不如也做个抹额给岳老夫人,可好?” “那心儿再做一个便是了。”心儿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烟紫嘟着嘴,说道:“若论女红,自然是心儿最好了,烟紫的女红一向拿不出手,祖母也帮烟紫想想吧。”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这倒真的是有些难为了我们烟紫了,都知道我们的三丫头最不擅女红,连我这个亲祖母,也不过才穿过一双你做的鞋。” 众人都笑了起来,烟紫也有些难为情起来,用帕子遮了脸,不理众人了。 心儿止了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两眼一亮,又高兴了起来。 穆老夫人便问道:“刚才还臊得红了脸,怎么现在又高兴起来?可是想出什么好主意?” 烟紫得意的点点头,说:“心儿妹妹说岳老夫人既随身带着念珠,那定然也是信佛之人,我便抄了经书送去,老夫人定会喜欢。”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还是心儿心思最细,岳老夫人的确是吃斋念佛之人,若是经书,定然喜欢。” 烟紫心中有了着落,愈发高兴了,众人又陪着穆老夫人说笑了一番,用过午饭才各自散了。 到了月底,穆老夫便带着蒋氏、烟婉、烟紫、心儿姐妹三人,一行人乘了马车往岳府去了。 烟婉与烟紫自从从西北回来之后,还是头一次细细看这都城的景色,两侧楼宇铺坊首尾相接,路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真是繁华热闹、鼎盛气象。姐妹三人边看边赞,说说笑笑,不觉间便到了岳府。 只见府门口两只巍峨的石狮子昂首而立,门上“昭勇将军府”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气势恢宏。马车接着往前走,到了一侧角门方停了下来。众人下了车,随着门口迎着的婆子往内厅走去。 心儿跟着众人后面缓缓走着,这昭勇将军府要比沈府还要更气派些,往来的丫鬟穿戴打扮比寻常的大家小姐还好许多,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极有分寸,可见岳家下人规矩甚多,不同于一般人家。 心儿低头望着脚下的青色石砖甬道,心中不由得一动,这里便是岳明屹自小长大的府第,只是他人仍在西北,也不知他背上的刀伤可好了些?或许今日在岳家,也可以听得到他的消息。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便到了内园正厅,心儿抬眼,便瞧到一人带着一众婆子丫鬟从厅内出来,正是昭勇将军的夫人秦氏,她忙上前扶了穆老夫人的手,一面说道:“老夫人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在屋内正想着您呢。”一面带着众人走进了内厅。 一行人走了进去,便瞧到厅内正中坐着一位两鬓苍白的老夫人,身旁伺候的是两位年轻的妇人。她见到了穆老夫人,忙扶了身旁的妇人站了起来,口中说道:“老妹妹、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穆老夫人上前几步一把握了她的手,二人相见,都红了眼眶。穆老夫人说道:“老姐姐,一向可好?” 众人忙将两位老夫人让在当中坐了下来,二人手挽着手,泪眼婆娑地望着众人,岳老夫人哽咽着说道:“二十一年了,可算把穆家盼了回来!” 穆老夫人也叹道:“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老姐姐。” 二人感慨一番,方才止了泪,岳夫人秦氏忙说道:“母亲,这里还有三位穆家的小姐呢。” 二人笑了起来,穆老夫人忙说:“我们老姊妹相见,一时感伤,倒是把她们小姊妹忘到了脑后。来,你们见过老夫人、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奶奶。” 烟婉、烟紫与心儿三人便上前给众人一一施了礼。原来岳老夫人身边的两位,一位雍容华贵的正是世子爷岳明峻的夫人,另一位年纪稍钱一点的是二爷岳明峰的夫人岳家二奶奶。 岳老夫人将她们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三人都是一样的素色衣裳,安静淡雅。她伸手拉了大小姐烟婉的手,见她温柔可亲,不由得赞了一番,又细细问了她生辰年月。 接着,她便拉过了二小姐烟紫的手,岳老夫人欢喜她娇憨无邪,不禁又赞了一番。 当她瞧到心儿时,不由得一怔,她缓缓拉过心儿的手,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忽瞧到了她手腕上隐隐约约露出一串小叶紫檀念珠手串来,心中一动,转头望向穆老夫人,问;“这便是四丫头了?” 穆老夫人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说:“正是平儿留下的女儿,四丫头合心。” 岳老夫人将心儿拉得更近了些,半晌才说道:“合心,好名字,配得上这上好的模样和性子。” 心儿忙说道:“老夫人谬赞了。” 岳老夫人听到她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对穆老夫人说:“老妹妹真是有福之人,这三位嫡亲的孙女个个容貌出众,性子温和。有她们姊妹围在身边,难怪老妹妹看起来并不显老。” 众人都笑了起来,岳夫人秦氏笑着说道:“母亲仍是这样喜欢年轻小姐们,对两位孙媳也比几个孙子更亲近些,今日一下子瞧到了三位天仙一样的穆家小姐,母亲定是又要艳羡一番了。” 穆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说道:“若是说起岳家的几位爷,哪个不是气宇轩昂,英勇过人?老姐姐你可是不知足喽。” 岳老夫人笑笑,一旁的秦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老夫人,您可在西北见到了明峻与明屹,他二人可还好?” 第84章 眼熟 穆老夫人听她这么问,忙笑着点点头,说:“西北战乱,也只是匆忙中见过了昭勇将军与两位少将军,三位将军虽劳累些,却都还好。”她恐秦氏再细问,便忙捧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秦氏红了眼眶,说道:“听闻西北粮草不足,不知他们父子可还吃的饱?” 岳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穆老夫人如何知道他们父子的境况?再者说,听说粮草已经到了西北,他们父子三人定不会受饿,我们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 穆老夫人也宽慰道:“老姐姐说得极是,我们离开西北时,也曾见到过三爷,听他所说,大军的粮草倒勉强还够,夫人且宽心。” 秦氏拭了泪,说道:“明屹他头一次随军出征,一走便是两年多,不知吃了多少苦,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清楚?”岳老夫人接着说道,“多吃些苦对他来说倒是好事,也好磨磨他的性子。”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我看三爷成熟稳重,倒不似老姐姐口中说的那么顽劣。” 岳老夫人摇了摇头,说:“老妹妹,不瞒你说,我这几个孙子当中,只有明屹最让人不省心,从小没少挨他爹的打,若是他有明峻、明峰一半的沉稳懂事,我便安心了。”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性子,我瞧明屹这孩子便是好的。” 岳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她抬眼瞧到了大小姐烟婉,缓缓说道:“如今明屹已有十九了,明岭也有十六了,我整日便只求明屹、明岭兄弟二人早些成了亲,我便了无牵挂了。”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说:“老姐姐说的是,如今咱们年纪大了,整日便只为儿孙操心,什么时候他们都安稳了下来,我们也才能安下心来。” 岳老夫人点头称是,问道:“老妹妹这三位孙女个个如花似玉,不知是否都许了人家?” 穆老夫人瞧到她望着烟婉,笑了笑,伸手拉过烟婉的手,正要开口,便听到有丫鬟走进来说道:“沈家两位夫人到了。” 岳老夫人正要说话,还是转头望了望穆老夫人,问道:“沈家的两位夫人,老妹妹可要见一见?” 穆老夫人望了望心儿,想了想,说:“既来了,也该瞧上一瞧。” 岳老夫人点点头,对身边的人说:“将两位夫人请进来吧。” 便有丫鬟婆子出去传话了,不多时,便见沈府大夫人陆氏与二夫人杨氏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心儿忙垂下头去,心中暗暗琢磨:大夫人陆氏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今日再见,也是心照不宣而已。可若是素心在一旁,自己又该如何狠心装作不认识呢?还有二夫人杨氏,也曾在沈府见过几面,她是否会认得出自己来? 想到这里,她微微抬起头望向陆氏身边的丫鬟,这丫鬟却并不是素心,而是一个眼生的小丫鬟。 心儿松了口气,看来,大夫人陆氏早已料到今日会见到自己,竟连素心也没带在身边。她转而又有些失落,今日才真真明白,自己离了沈府,是当真与从前的人断了往来,想见一面都难。 心儿正感叹着,不妨一旁的三小姐烟紫轻轻碰了碰她,心儿忙回过神来,见众人正朝她们三人望来,她忙随着烟婉与烟紫给陆氏与杨氏行了礼。 陆氏的目光扫过心儿,落在了烟婉与烟紫身上,将她二人打量了一番,说道:“都说穆家的女子容貌出众,气质非凡,今日看到,果然是要把都城这女子都比下去了。” 穆夫人蒋氏笑了笑,说道:“夫人说笑了,她们姊妹三人自小在西北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何敢与这都城的大家小姐来比。” 陆氏笑笑,想到自己的女儿如今贵为皇后,更加得意起来,只伸手轻轻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点翠彩蝶步摇。 岳老夫人见状,说道:“她们姊妹三人已经陪我们两个老婆子说了不少话了,也别拘着了,便让世子夫人和二奶奶带她们四处瞧瞧去,让她们年纪轻的人也去热闹热闹。” 几人闻言,便起身向众人告辞,心儿伸手抿了抿耳边的头发,正欲随着众人退出去,不妨一抬眼正对上二夫人杨氏的目光,心儿一怔,忙冲她笑了笑,低头匆匆走了出去。 原来二夫人杨氏方才也随着众人将她们姊妹三人打量了一番,心中好奇,这西北回来的小姐,到底与都城的小姐有什么不一样的。当她看到穆家四小姐合心时,不由得一怔。 她虽一直垂着头,可瞧上去却有些眼熟,她眯起眼细细一瞧,这四小姐竟隐隐有些像从前沈府的小丫鬟心儿。杨氏本就对心儿一事心生疑惑,如今见到穆家四小姐模样,愈发诧异起来,便直直得望着她。 她心下暗自琢磨着:沈家的小丫鬟如何成了穆家的四小姐?从前自己怀疑这心儿是大老爷与外室所生的女儿,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御医穆家的嫡亲孙女?难道竟是自己从前疑心错了?可若她只是穆家的嫡亲孙女,大老爷为何遮遮掩掩,将她藏在沈府当丫鬟呢? 忽的她不由得呆住了,穆家从前可是有罪之臣,被流放到西北,那心儿便是罪臣之后,那沈家便是收留罪臣之后,可是犯了国法的! 杨氏心中一紧,忙望向大夫人陆氏,只见她正面带微笑,向众人夸赞着穆家姊妹,可眼睛却只望向其他两位小姐,并不看心儿一眼。 杨氏心中又是一动,不说别的,单看陆氏对心儿的举止,自己从前的猜测便是没错的,这心儿定是大老爷的后人,可她娘是谁呢? 杨氏正猜测着,忽听得屋内簪钗声动,杨氏回过神来,原来是她们小姊妹们要去园子里走走,她抬眼望向心儿,只见她站起身来,伸手抿了抿鬓边的青丝,手腕上的一串紫檀念珠手串便露了出来。 杨氏瞧到这手串,心中倒是安定了下来。这手串,正是那日在沈府岳老夫人送与小丫鬟心儿的,那这四小姐合心,便是从前的沈府小丫鬟心儿无疑了。 众人待她们一行人出去了,便又说起话来。杨氏便向穆老夫人问道:“今日只瞧到了大小姐、三小姐与四小姐,怎不见二小姐来?” 穆老夫人敛了笑,缓缓说:“二丫头是个没福的孩子,不到两岁便夭折了。” 杨氏没想到是这样,忙说道:“令老夫人想起旧事来了,倒是我这个小辈的不是了。” 穆老夫人摆摆手,说:“无妨,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岳老夫人便说道:“所幸苍天有眼,保佑穆家平安回到了都城,老妹妹你也可以安享晚年了。” 穆老夫人笑笑,说:“人定是要宽心,常想想好的事情,若是日日想着那些过往旧事,倒是没法子安心了。” 杨氏忙抢着说道:“老夫人说的极是,即便是日日瞧着这三位花容月貌的孙女,也笑得合不拢嘴来。” 厅内众人都笑了起来,杨氏便向穆夫人蒋氏说道:“夫人好福气,生了三位如此出众的女儿,大小姐温婉亲和、三小姐天真纯良,特别是四小姐,啧啧啧,更是出尘脱俗,她们姊妹三人是各人有各的好,百看不厌,让人好生羡慕。” 蒋氏笑笑,忙说道:“二夫人真是说笑了,不过是平庸之姿而已。四丫头是先二叔留下的独女,倒不是我亲生,不过自小养在我身边,也当是亲生女儿看待了。” 杨氏听她这么说,便说道:“这么说来,四小姐正是先二老爷的后人,却是在夫人身边长大的。” 蒋氏点点头,说:“二叔夫妻早逝,只留下合心这么一个女儿,合心便是与烟婉姊妹在一处长大的。” 一旁的大夫人陆氏见众人说到了心儿,又恐生出什么事端来,忙说道:“说到幸事,倒不由得想到了幸郡王,他可是穆老夫人的亲外孙。” 穆老夫人笑笑,说:“先皇宽仁,不仅没有怪罪先惠太嫔私下诞下龙嗣送出宫中,还认下了幸郡王。” 杨氏有些不明白,问道:“先惠太嫔可是老夫人的女儿?”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老婆子两双子女,如今只剩下大老爷一人了。” 一旁的岳老夫人忙拍了怕她的手背,说:“好在你还有孙子、孙女环绕膝下。” 穆老夫人笑笑,说:“老姐姐说得没错,日日瞧着她们,同她们说说话,倒也是欢喜的。” 杨氏仍接着问道:“几位小姐相貌出众,想必都定了亲。” 穆老夫人笑笑,说:“大丫头烟婉已经许了人家,三丫头和四丫头虽已经十六了,可我老婆子贪心还想多留她们几年,还未许人家。” 岳老夫人听闻烟婉已经许了人家,不由得有些失望,问道:“不知是哪家这么有福气?” 穆老夫人笑笑,说:“许给了草庐书坊的钱家。” 第85章 生疑 岳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钱家是都城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钱家老爷仁义守信,仗义疏财,在都城中口碑极好,大丫头嫁过去倒也不算差。” 穆老夫人吃了口茶,说道:“穆家在西北时,多亏钱家接济才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虽说穆家先祖曾救了钱家老太爷的命,可钱家对穆家的恩情,穆家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岳老夫人点点头,说:“钱家知恩图报,家风端正,倒是不错的人家。” 听二人说着话,杨氏在一旁暗自盘算:草庐书坊钱家虽是商贾之家,却家资丰厚,这穆家的老夫人口口声声知恩图报,恐怕却是看中了钱家的银子。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屑来,可面上却仍带着笑,听众人说话。 一旁的岳夫人秦氏见她不开口,便笑着对她说道:“我方才还暗暗寻思,怎么二夫人今日只对穆家几位小姐问长问短,如今才明白,怕是三爷叔彦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杨氏见状,便忙说道:“若不是叔彦今年只有十五岁,我倒是真对穆家的小姐动了心思呢。” 说罢她转眼望了望陆氏,说道:“倒是二爷仲彦,年纪与两位小姐正合适。” 陆氏不妨杨氏这么说,忙笑着说道:“看来二夫人是真心喜欢穆家姊妹,一心想着将她们算计到我们沈家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陆氏佯装惋惜地说道:“只可惜今日才见到几位小姐,前几日老爷已经选好了人家。” “哦?”岳老夫人问道,“不知沈大人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陆氏笑了笑,说:“说来倒是也算得上是亲戚,正是我表姐的女儿,福建布政使杜老爷的嫡亲孙女。” 岳老夫人点了点头,说:“我想起来了,杜家祖上是在都城,后来才去了福建。” 陆氏也眯着眼睛,说:“老夫人说的没错,杜家从前在都城,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 岳老夫人笑着说道:“倒是门不错的亲事,那日子可定下来了?” 陆氏笑了起来,说:“只是两家都有意,还未去纳彩呢。” 岳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说:“倒是我这个老婆子心急了。”众人又说笑了起来。 在岳府用过了晚饭,众人才各自回府。 且说杨氏自从见到了心儿后,便疑窦丛生,一路上都在暗自猜测着心儿的与沈、穆二家的关系。 回到寿禧堂,便瞧到二老爷沈青直悠闲地歪在榻上望着她。杨氏心中一动,便堆起笑脸,说他说道:“近日老爷倒是常在府上,可是看腻了外面的莺莺燕燕?” 沈青直今日瞧起来似乎分外高兴,也不理她话中的嘲讽,笑着说道:“有夫人在此,外面哪敢有什么莺莺燕燕?我一早便在屋内等着夫人了,可夫人今日回来得分外晚了些。” 杨氏见他带着笑,便也眯着桃花眼妩媚地一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说:“今日岳老夫人做寿,恰好见到了穆家的老夫人,便多说了几句,倒是晚了些。” “穆家?”沈青直问道,“可是御医穆家?” 杨氏点点头,说:“正是今年才从西北回来的御医穆家。老爷也曾听说过穆家?” 沈青直笑笑,说:“何止是听说过,沈家与穆家可是世交。” 杨氏不由得一怔,问道:“世交?那妾身如何不知晓此事?” 沈青直不答她的话,而是伸手轻轻拉了杨氏的手,端看着她腕上的一对赤金镶玉手镯,说:“夫人的首饰日日都换新的,这几日看下来,倒竟没重样的,恐怕夫人的月例银子仅是采买这些首饰也是不够使的。” 杨氏不妨他这么说,有些心虚起来,忙娇嗔地将手抽出来,摆弄着手上的镯子,说:“不过是从前娘家陪嫁的东西而已,不值什么银子,老爷您就尽管放心好了,咱们二房的银子怎么使,妾身心里有数。” 沈青直笑笑,没有说话,杨氏恐他细细问起银子的事,忙催促他说道:“老爷还没有告诉妾身,穆家与沈家的事情呢。” 沈青直懒懒地说道:“沈家与穆家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事,只是穆家祖上行医,曾为沈家曾祖治好过病,所以两家祖上便亲近了起来。到了我与大哥这一代,也有四五代的交情了。” 杨氏仍问道:“我今日听说穆家曾还出了一位娘娘来。” 沈青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过是位娘娘,有什么稀奇的,听说夫人的一位姑母也是从前宫中的娘娘。” “老爷,”杨氏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柔声说道:“那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亏得老爷还记得。” 沈青直眯起眼睛,说道:“你母亲常将此事挂在嘴边,我怎敢忘记?” “老爷,”杨氏微蹙了眉,佯怒道,“老爷是取笑妾身母家了?” 沈青直睁开眼,瞧到她有些恼了,忙笑道:“不过是说笑两句,夫人可是恼了?” 杨氏扭过头不再去看他,他忙坐起身来,说道:“夫人方才可是问我穆家的事情?” 杨氏听他这么说,方才转过脸来,说道:“妾身听说穆老夫人本有两双儿女,可如今却只剩下穆大人一人。” 沈青直忙正色说道:“穆老夫人是有两子两女,两位爷聪颖好学,两位小姐更是才情出众,连母亲都赞不绝口,甚至都动了结亲的念头。” “结亲?”杨氏不由得眼前一亮,旋即又恐他看出什么,忙问道,“可是要将穆家姊妹许给老爷您?” 沈青直笑了起来,说道:“我与穆家二老爷穆平相差一岁,穆家两位小姐都比我年纪大,怎么会是许给我?是要许给大哥。” 杨氏一惊,缓缓问道:“穆家姊妹二人,姐姐选入宫中,那要许给大老爷的,便是妹妹了?” 沈青直点点头,说:“正是,若不是穆家飞来横祸,现在的沈家大夫人恐怕便是从前的穆家二小姐。” 杨氏闻言不由得一怔,半晌才缓缓问道:“穆家与沈家的事,妾身怎么从来没听老爷提过?” 沈青直略沉吟了一番,说:“父亲当年为保沈家,不得已便与穆家退了婚,此事便成了父亲心中一件憾事,而大哥与穆家二小姐本是青梅竹马,逢此变故,难免心中抑郁。此事之后,我们便鲜少提及穆家与西北,免得父亲与大哥心中不悦。” 杨氏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妾身记得刚嫁入沈府的第二年,父亲便同大哥去西北办差。不知有没有再见到过穆家的人?” 沈青直沉吟了一番,说道:“我记得父亲曾在家书中提到过穆家,父亲与大哥去了西北便打听穆家的下落,终还是找到了穆家。” 杨氏缓缓点了点头,说:“那便是说,父亲与大哥终还是见到了穆家的人?” 沈青直点点头,说:“虽然父亲与大哥不愿提及,可心中终还是挂念着穆家,西北一见,也算是些许慰藉。” 杨氏不再开口,细细思量了起来:自己嫁入沈府已经十八个年头,第二年大老爷便去了西北,一去便是两年多。这两年间,大老爷见到了青梅竹马的穆家二小姐,这位二小姐境遇凄凉,大老爷定是心生怜惜,二人情不能已,难免做出逾越之事,之后便有了心儿这丫头。 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接着想到:自己方才已经细细问过了穆老夫人,心儿今年十六岁,正合得上大老爷在西北的日子,那么,这心儿十有□□便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 杨氏不由得心怦怦跳了起来,大老爷和夫人陆氏极力隐瞒沈府众人的事情,不想却被自己瞧出了端倪! 她又升起了一丝不屑来,大老爷为了保住沈府和他自己的前程,竟然将亲生女儿送入穆府当穆家的嫡亲孙女,这样的行径和当年老太爷与穆家退婚的行径可真是如出一辙,不愧为是沈家父子! 二老爷沈青直见她不开口,便索性又躺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嘴角不觉带出几分笑来。 杨氏回过神,转眼瞧到他有些得意的神情,心中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生生疼了起来。 她记得如今的姨娘,那时还是自己身边的陪嫁丫鬟,一日她梨花带雨地来自己这里哭诉二老爷的行径,自己胸闷难忍,便去质问他,当时便瞧到他脸上也是同样的神色,像几岁的孩童吃到了惦记许久的糖糕,满是欢喜。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苦口婆心、软硬兼施,他这偷腥的毛病还是没改。她心中又气了起来,这沈府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个丫鬟,个个都是狐媚的样子,一心只想着往主子们的床上爬,不知又是哪个不知廉耻的竟来勾搭二老爷,若是让自己查出来是谁,定不会轻饶了她!她暗咬着银牙,恨恨地想。 过了半晌,待气消了些,她长吁了口气,转而想: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大老爷,也还在外面偷偷养了亲生的女儿,何况二老爷这样本性便是如此的人呢?也罢,且先随着他去,待我把心儿这丫头的事情想明白了再做计较。 她站起身,丫鬟宝莲忙捧上一碗燕窝羹,她在桌边坐了下来,接了碗,口中慢慢吃着,可心中却仍在盘算着。 心儿这丫头,虽名义上是穆家的四小姐,可实际上却是沈家的二小姐,虽不是嫡出,可父亲是正三品的官员,亲姐姐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有个前程似锦的亲大哥,不仅如此,她还有个郡王表哥,这么算下来,这都城中竟没有几家的小姐能有她这般贵重的身份。若是能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不知有多少人家惦记着。 可眼下除了穆家与沈府大老爷一家,恐怕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众人所知的不过是她是在西北长大的御医家的小姐。殊不知,若是谁能娶了这丫头入门,那日后定是仕途顺遂、飞黄腾达。想到这里,杨氏不由得眼前一亮,她搁下碗,站起身来。 第86章 容颜 她一面在屋内踱着步一面想着:这正是天助杨家!母亲这些年一心只想着为墨儿寻门上好的亲事,不知瞧过多少人家的小姐,都不中意,所以迟迟未定下来。如今看来,竟没有比心儿这丫头更合适的人选了。 从门第上看,杨家是正五品的官职,与穆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更别说墨儿的模样和性子了,这都城是再挑不出第二个了。心儿虽说是沈家的小姐,毕竟也不是嫡出,还是西北长大的丫头,若单单是将她与墨儿放在一起,却是万万不及墨儿的。 这么说来,这门亲事做起来倒也不难。大老爷对心儿的母亲情深义重,想必对这丫头也颇为看重,日后只要这丫头开口,他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消他这国丈大人一句话,那么墨儿的前程便不用操心了。 不仅如此,沈家还有都城几十处的铺坊,城郊几十处的庄子,少不得要分一些给这丫头,那么这些东西,日后便是杨家的了。 想到这里,杨氏嘴角染上一丝笑来,自己嫁入沈府这么多年,常常盘算着沈家的家产,如今倒是来得方便,只要将心儿这丫头娶到杨家,她自然会将沈家的铺坊和庄子带到杨家去。若是母亲知道此事,心中也定然欢喜,真是一箭双雕。 杨氏按捺住心中的欢喜,细细将杂乱的思绪又理了一遍,只觉得并无什么破绽,便暗暗打定了主意,只待日后有机会回到杨府,将事情告诉母亲,母亲定然会做出定夺。杨氏直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洗漱了歇了下来。 不觉进了冬月,秋露的寒症轻了不少,便开始施针祛毒。每隔七日,大爷穆锦言便带了医箱随着父亲穆齐一同来到百花坞,随后便恭谨的立在一旁,看穆齐为秋露施针。 心儿虽也陪在秋露身旁,可每次瞧到穆齐手中一枚枚细长的银针缓缓刺入秋露的头顶、两鬓与指尖,她都忙转过身去,不忍细看。 秋露反倒比心儿更平静些,她只是紧紧闭着眼睛,咬了嘴唇,硬生生地一针针挨了下来。 待到所有的针都刺入,便有黑红色的血水,顺着银针一滴滴渗了出来。小丫鬟青柳便小心翼翼地拿了干净的帕子将这血水拭尽,每次施针好了,青柳手中的帕子便染满了殷红的印迹。 每次,穆锦言都会在一旁仔细地看父亲穆齐施针的手法,偶尔也会提笔认真的做些记录,生怕遗漏了什么。 他心中也暗暗替秋露捏着一把汗,为了学习这施针的技艺,他也曾在自己身上试过,他知道这细长的针刺入身体时的痛楚。而秋露一个弱女子,却连哼都不哼一声,硬是一针一针生生受了下来。 穆锦言心中不禁泛起丝丝怜惜和钦佩来,怜惜她遭此病症、容颜尽毁,又佩服她坚强隐忍,乐观豁达。他不由得偷偷抬眼多瞧了她几眼,她皮肤光滑白皙,秀发乌黑柔美,若不是五官扭曲,定然也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子。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忙又仔细望向父亲施针的手。 到了正月,宫中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已足月,太医院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大老爷穆齐也整日在宫中忙碌。到了月底,皇后娘娘诞下了嫡公主,本以为能歇上一歇,可不想太后娘娘发了咳疾,大老爷穆齐不得不仍忙碌着,为秋露施针这事,便交到穆锦言的手上了。 一日,心儿正陪着秋露说话,便瞧到穆锦言拎着医箱进来了。二人忙站起身来,心儿便说道:“可巧说到哥哥,哥哥便来了。” 穆锦言也笑了笑,问:“哦?在说什么?” 心儿请他坐下,亲手捧了茶,说:“哥哥你有没有瞧到秋露姐姐的眼角和嘴角不似从前那么斜了?” 穆锦言闻言,搁下茶杯,细细端详了秋露的五官,眼角与嘴角真的不如从前那么扭曲了,隐隐露出些柔和的神情来。他便点点头,说:“听心儿这么一说,秋露姑娘似乎是好了不少。” 秋露起身福了个身,轻声说:“要多谢穆大人与大爷这些日子对秋露的救治。” 穆锦言忙站起身还了礼,说道:“治病救人本是医者分内之事,何况秋露姑娘与心儿情同姐妹,穆家便也是秋露姑娘的家,秋露姑娘无需多礼。” 心儿也说道:“姐姐,哥哥说得对极了,姐姐便只将穆府当成自己的家好了。”说罢便拉着二人坐了下来,二人却都不再言语,都只垂着头。 半晌,穆锦言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秋露姑娘,那便施针吧。” 见她躺好了,他便拈出一枚针来,在秋露的头顶缓缓刺了进去。秋露仍闭着眼睛,可眉头却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 穆锦言手不禁一紧,轻声问道:“可刺痛了姑娘?” 秋露睁开眼睛,对上他暖暖的目光,缓缓说:“也不知怎的,近来两次施针时,每次针刺入时都隐隐作痛,倒是比从前要疼些。” 穆锦言停了手中的针,说:“终究是我技法不如父亲娴熟,才刺痛了姑娘。” 秋露轻轻摇了摇头,说:“并不是大爷的缘故,只是这两次才有的,前几次大爷施针时并不觉得痛。” 穆锦言心中困惑,说道:“那今日待父亲回来之后,我去问问,可是施针久了的缘故。” “有劳大爷了。”秋露轻声道了谢。 穆锦言便仍拈了针,愈发小心的刺了下去。待到银针都已经刺入,秋露与穆锦言二人的额头都渗出一层细汗来。 秋露生怕发出了声响影响了他施针,便尽力忍着痛,不觉便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来。而穆锦言生怕刺痛了她,便更多了几分谨慎,每每下针都小心翼翼,不觉也出了汗。 心儿见二人这情形,忙执了帕子为秋露拭了汗。忽然她瞧到银针中渗出的鲜红的血滴,不由得朝穆锦言叫了出来:“哥哥你快瞧,怎么今日渗出来的血不是从前那样暗红,而是鲜红的?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穆锦言顾不得拭掉额头上的汗,忙望向根根银针,果然如心儿所说,渗出来的血水竟然是鲜红的。他有些慌乱起来,半晌才稳了心神,将针刺的位置一一看了一遍,口中喃喃说道:“入针位置、入针深浅都是按照父亲的嘱咐,并没有差错,可为何今日渗出的血珠都变了颜色?这是何故?” 他忽然想到了秋露,忙问道:“秋露姑娘,你可还好?” 秋露露出一丝笑,说道:“我还好,大爷尽管放心。” 穆锦言稍微松了口气,说:“你无事便好。”他转身对一旁的丫鬟青柳说:“青柳,你去拿一块素色的棉布来,将这些血滴拭净,我要将这棉布收起,晚上给父亲去瞧一下。”青柳应了声,忙转身出去拿了棉布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穆锦言见不再有血滴渗出,方小心翼翼地将针取了下来。为秋露诊了脉后,便将印了鲜红血迹的棉布小心收了,带着医箱离了百花坞。 到了第二日,穆锦言一早便来到了百花坞。心儿和秋露见他面色如常,便松了口气,心儿忙问道:“哥哥可曾问过伯父?昨日之事可要紧?” “要紧,要紧得很。”穆锦言皱了眉说道。 心儿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穆锦言却“噗嗤”笑了出来,打趣说道:“倒是鲜少见四妹妹如此着急。” 心儿仍不放心,忙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哥哥,秋露姐姐究竟如何,你倒是快说呀。” 穆锦言抬眼看到秋露也有些焦急的望着他,忙正色说道:“昨日去问过了父亲,父亲说此事是好事,说明秋露姑娘体内积的毒已经解了大半,日后便无需再施针了,只需按时服了祛毒的汤药便好了,不出三个月,秋露姑娘便能恢复从前的模样了。” 秋露与心儿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穆锦言说得果然没错,穆府众人果真瞧到她的面容一日好过一日,原本歪斜的眼角慢慢柔和了起来,若是不笑,竟也看不出嘴角微微向上斜着。 到了四月,秋露的容貌竟真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穆老夫人将她拉到身边,细细打量了起来。她竟是上好的姿色,只见她秀发乌黑浓密,皮肤细腻白皙,两弯眉毛如新月,双眼带笑,目光柔和,说不出的俊俏。 穆老夫人心中喜欢,对众人说道:“秋露这孩子倒真是个美人胚子,我看比我们府上的三个丫头都要秀美几分。” 众人也忙赞了一番,秋露红了脸,忙说道:“老夫人谬赞了,若不是穆大人与大爷竭力救治,秋露此生恐怕都不能再立于人前。” 穆老夫人微微一笑,说:“是老天见怜,不忍心埋没了你这俊俏的模样,可并不是穆家的功劳。” 秋露缓缓跪了下来,说道:“穆家恩情,秋露无以为报,只求终身在穆家为奴为婢,伺候老夫人、夫人与三位小姐。” 穆老夫人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与心儿情同姐妹,我又喜欢你的性子,早已将你当孙女看待。你且安心在穆家好生待着,穆家虽算不得富贵,却也不多你一个人。” 秋露双眼含泪,说道:“老夫人仁心,秋露永生铭记,可秋露如今身子已无大碍,若还是从前那般受人照料,秋露心中不安。” 一旁的大小姐烟婉“扑哧”笑了出来,说道:“秋露若是觉得在穆府闲着无事可做,我倒是有个差事只有秋露姐姐做的来。” 众人不由的有些困惑,都望着她。 第87章 烟紫 烟婉抿着嘴一笑,望着三小姐烟紫,说道:“母亲那日还发愁烟紫的女红,都想请个嬷嬷来教她了,眼前不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祖母、母亲,你们看如何?” 穆老夫人与蒋氏方才明白过来,都不住地点头,穆老夫人对秋露说道:“常听心儿说秋露姑娘女红极好,上次姑娘做给老身的鞋子既合脚又精致,姑娘若是不嫌弃三丫头笨手笨脚,教她些针线可好?” 三小姐烟紫怕她不应,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说:“秋露姐姐,你可一定要教我,我可不愿她们整日笑我笨手笨脚。”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秋露无法,只得应了下来,谢过府内众人,仍同心儿一起住在百花坞内。 秋露身上旧疾尽去,又有心儿姊妹几人相伴,日日说说笑笑,心情舒朗了不少,加之容颜俏丽,便如同这院内的百花,在春日里悄然绽放,吐露芬芳。 一日,心儿与秋露二人去了烟紫的千草阁,刚进院内,便瞧到她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浅池中游来游去的几尾金鱼发呆。 心儿轻轻走到她身后,拿起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烟紫才回过神来,伸手夺过她的帕子,转身说道:“四妹妹愈发不老实了。” 心儿笑道:“三姐姐今日倒是老实的很,怎么呆呆坐在这里?可是想什么心事?” 烟紫站起身,对秋露、心儿微微一笑,垂头说道:“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发呆而已。” “想来三姐姐绣的帕子已经绣好了,才有空在这里发呆。”心儿故意打趣她说道。 烟紫仍低着头,小声说:“还没有绣,恐怕秋露姐姐今日还得再教我一遍了。” 心儿和秋露不由得一怔,今日的烟紫可与平素的模样大相径庭。秋露便说道:“再教一遍也无妨,只是烟紫妹妹今日看起来似乎满腹心事,纵使再教几遍,妹妹也未必能学得会。” 穆烟紫闻言抬起头,望着二人,平日满含笑意的凤眼中竟多了几分愁丝。她缓缓说道:“烟紫的喜怒一向都写在脸上,也不怪秋露姐姐与心儿瞧得出来。” 心儿轻声说道:“心儿自小最羡慕三姐姐的便是这点,简单纯真,了无心事。” 烟紫抬眼望了望二人,说:“今日去母亲那里说话,母亲说下个月便要为你我行及笄礼。” 心儿不由得一怔,喃喃说道:“行了及笄礼,便是可以婚嫁的女子了。” 烟紫点点头,缓缓说:“正是如此,那便意味着,日后妹妹与我也会像这都城中的大家小姐一样,寻了合适的人家,便嫁与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从此便困在这都城的一处园子内,再难离开。”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抬眼望了望她,轻声说:“这都城中的女子都是这般,我们也难逃这样的归宿。” “可是我不愿这样,”烟紫忽有些着急起来,愤愤说道,“我不想做什么大家小姐,也不想困在这都城,我想回西北,我想再去门口的胡杨林里走上一遭,也想策马在山坡上飞驰,索性走到那里算是那里罢了。” 心儿不由得也想到了在西北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们姐妹几人在胡杨林里捡树叶、奔跑嬉戏,孩提时的日子似乎永远都过不完,任凭着人们肆意挥霍。 她抬起眼,望着烟紫,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心儿不由得心中一怔,“三姐姐,”她缓缓说道,“我记得从前我在西北时,可从未骑过马,不知姐姐如何会想到策马飞驰?” 烟紫不妨她这么问,才知自己说漏了嘴,忙垂下头去,可两颊仍染上了两抹绯红。 心儿与秋露瞧到她的神情,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心儿笑了笑,上前拉了烟紫的手,说:“看来三姐姐果然是有心事。” 烟紫抬起头来,望着她,轻声说:“什么都逃不过心儿的眼睛。” 心儿也笑了笑,说:“三姐姐常盼着回到西北,原来,西北确实有姐姐牵念之人。” “也只是牵念而已,”烟紫喃喃说道,“都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心儿与秋露闻言面面相觑,没有开口。 半晌,穆烟紫才轻轻说道:“心儿离开西北不久,大哥去山中采草药,不想却瞧见一个十几岁瓦刺打扮的人躺在一匹马身旁,他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大哥心中不忍,就将这人放在马背上带回到家中。 “虽瓦刺时常侵扰西北边境,可父亲与大哥却不忍弃之不顾,便为他接了骨,留在家中照料,所幸他只是断了一只手臂,第二日便醒了过来。 “他说他是西北的蒙古人,骑马时不小心从崖上摔了下来,然后便昏了过去。父亲担心他与家人失散、伤口又未痊愈,而且不久便是寒冬,便留了他在家中养伤。 “直到春暖花开的一日,一只白尾雕找到了他,又过了几日,便有一队瓦刺的人马来到家中,将他接走了。自那之后,便再没有见到过他,我只知道人们叫他阿勒坦。” “可是这位阿勒坦教会了三姐姐骑马?”心儿轻声问道。 穆烟紫点了点头,说:“正是,大姐与我常在家中照料患病之人。阿勒坦手臂上的伤未好时,我常照顾他,后来他好了,倒常帮着我照料旁的病人。有空时,我们也会说说话。”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出一丝柔情来,说:“阿勒坦是马背上长大的,马骑得极好,伤好了后,他也会骑着他的马四处走走。你知道我自小便是男儿的性格,瞧着他在马背上的样子,心中羡慕极了。” “他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便趁着闲时悄悄教我骑马,我骑在马上,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我便想,如果日后能常驰骋在这西北的大地上,该有多好。”烟紫似乎沉浸在她的回忆中,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眼瞧到二人都望着自己,忙笑笑,说:“一时想到了些旧事,倒是让秋露姐姐与心儿笑话了。” 秋露摇摇头,说:“哪里还会笑你,心中倒是有些羡慕你,能遇到心中牵念之人,不管日后如何,也算得上是个念想。” 她这话是说给穆烟紫听的,却也是说给自己的,可心儿听着,不由得想到了岳明屹,心中也轻轻叹了口气。一时三人都没有再开口,各自想着心事。 三人正静静站着,忽听到穆锦言的声音“秋露姑娘原来在这里。” 三人回过神来,便瞧到大爷穆锦言拎着医箱站在千草阁门口。 烟紫笑着说道:“哥哥来寻秋露姐姐,怎么巴巴得找来到我这里了?” 穆锦言忙说道:“今日去百花坞给秋露姑娘诊脉,没见到人,便来三妹妹这里了。” 烟紫还要说什么,心儿却笑笑,说道:“今日出来的有些久了,倒让哥哥白走了一遭,既是来诊脉,那便在屋内诊吧。” 说罢便拉了烟紫,带着众人朝屋内走去。 待秋露坐定之后,穆锦言便拿了小枕放好,秋露抬手将手腕置在小枕上,青柳忙拿手帕掩了她的手,穆锦言方坐了下来,细细为她诊了脉。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穆锦言才收回手,望着秋露说道:“秋露姑娘这几日的脉息平缓有力,体内的积毒已经尽去了,祛毒的方子可以不用再服了,只是温补的药仍不能断了,需每日服用。清早与傍晚最易寒气侵入,秋露姑娘切记要多添件衣裳。” 说罢,他想到了什么,从箱中拿出一个精巧的珐琅小罐子来,轻轻放到秋露面前,说:“这是今日得的一小罐蜜饯,你每日服药之后,含上一枚,口中便没那么苦涩了。” 一旁的烟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哥哥可真是偏心,从前我生病的时候,可都没有这么好的蜜饯吃。”说罢,便要伸手去取那小罐子。 穆锦言忙伸手将那罐子护了起来,口中说道:“从前三妹妹生病的时候,我并没有这好东西,若是有,定会给你。” 烟紫收了手,眯起眼睛一笑,问道:“那如今若是我也生病了,哥哥是将这蜜饯给我还是个秋露姐姐?” 穆锦言不妨她这么问,红了脸,不知该如何作答。 秋露忙站起身来,说:“烟紫妹妹说笑了,大爷定然是先给妹妹送去,若是你喜欢,这罐蜜饯你拿去吃便是了。” 烟紫闻言,便对穆锦言说道:“哥哥,你可听到了,秋露姐姐说要把这罐蜜饯送与我的。”说罢又要伸手去拿那罐蜜饯。 穆锦言见她又伸了手来,忙又要去护那罐子,却不妨袖子一甩,这罐子便“喀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晶莹剔透的蜜饯便一粒粒滚了出来。 屋内众人都不妨这罐子滚落下来,都吃了一惊。 第88章 表露 穆锦言低头望着地上四散着的蜜饯,脸忽涨红了起来,只皱着眉闷声站着。 烟紫也没料到会这样,又瞧到穆锦言的神情,便垂了头,不敢再开口。 心儿也是头一次瞧到他竟生了烟紫的气,心中也不由得一紧,又瞧到烟紫脸上神情,忙轻轻拉了她的手。 秋露见众人都不开口,忙笑了笑,说:“看来这蜜饯是不想被我们吃进嘴里,竟争着抢着往地上去。”说着她便要弯下腰去拾地面上四散的瓷片。 不想穆锦言却一把抓了她的手,口中说道:“秋露,你不要去拾它,当心划了手!” 众人都不妨他会这么说,都不由得抬起头来,又瞧到他正紧紧抓了秋露的手腕,都是一怔。 秋露忙挣脱了他的手,抬眼瞧到他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也是一怔。 正在这时,忽听到门帘声动,接着便听到高嬷嬷的声音:“大爷也在这里?可巧了,老夫人正要请众位过去呢。” 她抬眼瞧到众人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纳罕。平素温文尔雅的大爷穆锦言,如今倒是涨红了脸皱着眉,加之他身材高大,看上去倒是有些吓人。 在他身旁的秋露姑娘,也红着脸,一旁的烟紫与心儿,都敛了笑意,似乎也是满腹心事。再看地上当中,却是一个摔得粉碎的珐琅罐子,晶莹橙黄的蜜饯滚得到处都是。 高嬷嬷不明就里,便说道:“怎么众人都在屋子里,却不听有声响,你们兄妹几人这是怎么了?” 心儿忙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说:“高妈妈来了,不过是我们几个顽笑,不小心将一罐蜜饯摔了。” 高嬷嬷往地上瞧了瞧,说:“难怪你们兄妹不开口,这蜜饯瞧上去便知是好的,倒是可惜了。” 心儿恐怕她说多了又惹得穆锦言不高兴,忙说道:“妈妈方才说祖母叫我们过去?” 高嬷嬷忙点了点头,说:“正是,可巧你们都在这里,一同随我过去吧。” 心儿点头应了,便拉了拉烟紫的手,烟紫望了穆锦言一眼,见他仍不瞧自己,便嘟着嘴先随着高嬷嬷去了。 心儿随即拉了拉穆锦言的袖子,说:“哥哥,我们走吧。” 穆锦言回过神来,望了秋露一眼,抬脚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外面的丫鬟说:“你们小心把地上的碎片收起来,这蜜饯也丢了吧。”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秋露闻言,抬眼瞧到他已大步走了出去,便冲心儿笑笑,说道:“心儿你快去吧,我无妨。”心儿冲她点点头,便也随着众人去了仁心堂。 穆老夫人见众人都坐了下来,便说道:“今日把你们兄妹都叫过来,倒是有件事要说。” 她望着心儿与烟紫,缓缓说道:“三丫头与四丫头今年已经十七了,本来该早些给你二人行及笄礼,可一来我们去年才从西北回来,二来祖母贪心,不舍你们二人过早出嫁,便直拖到如今。祖母想好了,待到下个月底,等烟婉出阁之后,便为你二人行礼。” 烟紫嘟着嘴,说:“祖母,烟紫可不愿意行什么及笄礼,烟紫要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穆老夫人慈爱地笑笑,说:“傻丫头,哪有不出嫁的女子?” 烟紫红了眼眶,说:“烟紫不愿意留在都城,若是祖母心疼烟紫,日后便将烟紫嫁去西北便好了。” 一旁的蒋氏忙说道:“烟紫,这婚嫁之事可不许浑说。” 烟紫还要说什么,穆老夫人一把将她拉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发鬓,说道:“烟紫自小在西北长大,自然已把西北当成了家,可乖孙女,我们毕竟是江南的人家,终还是要回到这都城来。再者,如今西北虽战乱已平,可难免日后狼烟再起,祖母如何舍得让你一人嫁到西北去?” 烟紫忽然一怔,问道:“祖母说,西北战乱已平?”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昨日才听你们父亲说起,叛乱的将领已被擒,西北瓦刺也愿与我们大齐修好,不日大军便要班师回朝。”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这么说来,岳明屹也要随着大军回来了,可即便他回来了,又如何才能再见?何况,转眼已有三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心儿正想着,却听蒋氏问道:“不知昭勇将军与二位少将军可好?”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吉人自有天相,好在三爷背上的刀伤并无大碍,岳家父子都安然无恙。” 她说罢,抬眼瞧到穆锦言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便问道:“锦言今日怎么不声不响?” 穆锦言忙答道:“孙儿是为我们大齐和岳家高兴。” “众人快瞧瞧他的样子,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哪里是高兴的模样?”穆老夫人疼爱地说道。 穆锦言抬手轻轻触了触眉心,果然紧皱着,忙松了眉头,又伸手捧起茶来,轻轻喝了一口。 穆老夫人抬眼望了望众人,见烟紫与心儿都不出声,便对烟紫说:“三丫头,可是你惹你哥哥生气了?” 烟紫嘟着嘴,说:“不过是打碎了哥哥的一罐蜜饯,哥哥便一直拧着眉。” 穆老夫人有些诧异,对众人说道:“你哥哥素日最疼你了,怎么今日会为罐蜜饯生你的气?” 烟紫有些委屈地说:“祖母,哥哥如今可不再疼烟紫了,他这罐蜜饯却不是给烟紫的,是给……” “烟紫!不要再讲了。”穆锦言忽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不妨,都望向他。他自知有些不妥,便站起身来,轻声说:“孙儿失礼了。” 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抬眼望了望身边的高嬷嬷,高嬷嬷微微冲她点了点头,穆老夫人会意,缓缓说道:“锦言恐怕这几日是受了累,也罢,祖母身上也有些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只留下你们母亲陪着我便好了。” 众人还想说什么,却见穆老夫人已经站起身来,众人只得轻轻退了出去。 穆老夫人见众人退了出去,便在榻上坐了下来,蒋氏捧了茶送到她手中,说:“锦言这孩子平日还好,不知今日怎么嗓门大了起来。” 穆老夫人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问身旁的高嬷嬷说:“云英,你今日可瞧到了什么?” 高嬷嬷想了想,便说:“我去了千草阁,正巧巧翠、绿果、青柳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说话,我便停了脚步同她们几个说了几句话。起初,我在外面听这屋内还是说说笑笑的,不想忽听到‘喀嚓’一声,我听得是什么东西摔碎了,便慌忙朝里走,恐她们几个伤了手。 “走进去一瞧,便瞧到大爷黑着个脸,站在屋子当中,一旁的秋露姑娘倒是红着脸,三小姐垂着头,四小姐也不言语。在她们几个脚下,正是一个蜜饯罐子,摔得粉碎。” 听完她这一番话,穆老夫人瞧了瞧穆夫人蒋氏,缓缓说道:“你是他娘,你可知道锦言这孩子的心事?” 蒋氏摇摇头,说:“母亲,您知道锦言的性子,他心中只有那些草药病症,哪里还有什么心事?”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锦言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早过了成亲的年纪了,他的亲事,你这个做娘的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蒋氏忙说道:“正想同母亲说起,媳妇有一房远亲表兄,虽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在工部任着职,他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七,模样性子倒是都与锦言相配。” 穆老夫人想了想,问道:“我可曾见到过?” 蒋氏忙说:“去年我们刚回到都城时,表嫂带着两个女儿倒是来过。不知母亲可还记得?” 穆老夫人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想到了什么,说:“我记得了,那丫头的模样虽不出众,倒是性情温顺。” “母亲说的没错,”蒋氏忙笑着说,“母亲看这门亲事可好?” 穆老夫人沉吟了一番,对蒋氏说道:“还是问问锦言的意思吧,你看可好?” 蒋氏一怔,忙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极是,锦言也不小了,也该问问他的意思了。”穆老夫人点点头,便遣了丫鬟去请穆锦言。 待他坐定了,穆老夫人便开门见山地说道:“锦言,你如今也大了,也该有人在身边照料着了。你母亲帮你瞧上了一门亲事,正是你一个远房的表妹,年方十七,祖母也瞧到过,模样周正,性子也好,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穆锦言没料到祖母与母亲已经为他物色好了人选,不由得一惊,也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道:“孙儿不愿意。” 穆老夫人与蒋氏不妨他吐出这几个字来,都吃了一惊。 蒋氏忙问道:“不愿意?你都还未瞧到过这位表妹,如何一张口便说不愿意?” 穆锦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跪在二人面前。 穆老夫人和蒋氏不由得倒吸了口气,紧紧盯着面前跪着的穆锦言。 穆锦言抬起头,望着二人,说道:“锦言心中已经有中意的女子,还望祖母与母亲成全!” 第89章 认定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蒋氏忙问道:“你是说,你自己已瞧中了合适的女子?是哪家的女子?” 穆锦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讲出口,瞧到二人的目光,忙垂下头去。 穆老夫人瞧到这情形,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将屋内的婆子和丫鬟遣了出去,缓缓说道:“祖母从前说过,我们穆家结亲,最看中的是人品性情,至于这出身门第,倒没那么当紧,不知锦言瞧中了哪家的女子,竟如此为难?” 穆锦言抬眼瞧到穆老夫人慈爱的目光,心中一暖,他终还是鼓足勇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孙儿、孙儿想娶秋露姑娘为妻,还望祖母、母亲成全!” 蒋氏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她有些不相信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穆老夫人不想他竟真瞧中了秋露,也是一怔,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了身旁的蒋氏。 蒋氏回过神来,忙说道:“这怎么行?秋露虽然与心儿情同姐妹,可她毕竟是沈府的丫鬟!秋露她、她和你二人身份悬殊、相差甚远,这、这如何使得?” 穆锦言仍跪在地上,轻声说道:“母亲,秋露她从前是沈府的丫鬟,可祖母说过,我们穆家娶亲,看得是人品性情,并不看出身门第!” 蒋氏闻言站起身来,对他说道:“若她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子倒也罢了,可她是下人出身,纵使模样、性子再好,也是万万不能嫁到我们穆家来的。” “母亲,”穆锦言也有些急了起来,说道,“秋露她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小姐,可后来遭逢变故才被卖到沈府做丫鬟的,她……” “好了,不要再说了。”蒋氏蹙着眉打断了他的话,穆锦言瞧到她脸上的愠色,便忙转眼去瞧祖母穆老夫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穆老夫人望着地上的穆锦言,问道:“锦言,你可是认准了秋露姑娘?” 穆锦言点了点头,说道:“孙儿随着父亲为秋露姑娘诊治,心中怜她身世坎坷、命运多舛,赞她坚强忍耐、豁达乐观,又喜她温顺柔和、聪慧灵巧。孙儿也知她是沈府的丫鬟,可在孙儿眼中,她比那些大家小姐要好许多。” 穆老夫人心下不由得一惊,忙稳了稳心神,说道:“若单从模样性情来说,秋露姑娘确实不比旁人差,祖母瞧见了也喜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又说道:“可锦言你要知道,你是穆家唯一的孙子,日后这穆府便要交到你手中,你的结发妻子,不仅能照料得了你,还要把这穆府里里外外打理地妥妥贴贴,更重要的是,还要为我们穆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她最后几个字讲出来后,穆锦言不由得瘫坐了下来,他望着神色平静的穆老夫人,缓缓低下头,半晌没有再开口。 蒋氏见他不再开口,稍稍松了口气,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端起了手旁的盖碗,轻轻送到嘴边。 还没有吃到口中,便听到穆锦言说道:“祖母,孙儿知道祖母担心什么,秋露她从前中了毒症,常年身体寒凉,可这半年多调理下来,体内寒气已经轻了不少,假以时日,她体内寒症消散,定然能为穆家开枝散叶!” 蒋氏闻言心中一紧,手中却不由得一松,那盖碗便落到地面上,“喀嚓”的碎裂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屋内三人心中都不由得随之一颤,穆锦言的身子也微微一抖。 穆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头,对蒋氏说道:“从前经历了多少事都不慌不忙,怎么偏偏今日乱了手脚?” 蒋氏早已红了眼眶,她望了望地上的穆锦言,又望了望穆老夫人,哽咽地说道:“母亲,媳妇刚怀了锦言时,我们便被流放到西北,九死一生才将他生了下来。如今,媳妇不求别的,只求他能有一门好亲事,日后儿女绕于膝下。可这秋露姑娘虽好,却并不是上好的人选,媳妇心中痛惜,才乱了手脚。” 穆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鬼门关上走一遭?说这些又有何用?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也不能事事都由我们做主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每每想到梨乔与梨苏,我心中便痛楚难耐。我曾想,若是当年梨乔没有被先皇瞧中,而是嫁给了岳家二爷,她心中定然没有那么多苦楚,更不会孤苦寂寞老死冷宫。” “后来我便常想,若是锦言他们兄妹几人瞧中了什么人,只要她人品端正,老婆子我定然尽力成全他们,不让他们再受这离分的苦楚。”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便不再说下去,而是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蒋氏也抹着眼角,起身走到穆老夫人身边,轻声叫了声:“母亲。” 穆老夫人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蒋氏的手背,说:“锦言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一向少言寡语,若不是认准了的事,定不会说出口来。” 蒋氏轻轻叹了口气,说:“秋露的模样性子,自是没的说,可我们娶一个丫鬟做嫡妻,恐怕要被旁人议论。母亲,若是锦言中意秋露姑娘,不如就收在房中当姨娘,您看可好?” 穆老夫人正要说话,不妨穆锦言说道:“母亲,即便是秋露愿意做姨娘,儿子也不会答应的。儿子定要娶她为妻!” 他这几句话说出来,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都朝他望去,忽瞧到他眉角一道血痕,蒋氏忙问道:“锦言,你眉角如何出血了?” 穆锦言也一怔,伸手摸向眉角,再一看,指尖果然染上了血迹,这时,他才隐隐觉得有些刺痛了起来。 穆老夫人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细细端看了一下,说:“恐怕是被方才那茶碗飞起的碎片割伤了。” 穆锦言忙说道:“不碍事,孙儿都未曾觉察到。” 穆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蒋氏说:“从前我们穆家在西北的时候,从未理睬过旁人的说三道四,怎么如今回到都城来了,反而束手束脚,在乎起旁人的话来?” 蒋氏想要说什么,穆老夫人却摆了摆手,说:“你要说什么,我清楚的很,烟婉许给钱家,不免有人会觉得我们贪慕钱财才与商贾结亲。如今锦言又想娶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为妻,即便我们不怕这些风言风语,可还有烟紫与心儿未许人家,你是担心穆家这般行事,耽误了烟紫与心儿的亲事。” 蒋氏点点头,噙了泪水,说:“媳妇担心的正是这个,烟紫与心儿还要嫁人,若是这样,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敢与我们穆家结亲?”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若是真有心与我们穆家亲近的人,定然也不会在意这些,若是无心亲近的人家,不是正好避而远之,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母亲,”蒋氏还想说些什么,转眼瞧到穆锦言双眼含泪望着自己,眉角渗出的血滴愈发殷红了起来,他也无心去管。蒋氏心中不忍,垂下头,只轻轻叹了口气。 穆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不管旁的,既然锦言心中有意,秋露也聪慧柔善,老身看这门亲事倒也做得。” 穆锦言闻言大喜,便又要跪下去,穆老夫人拉住了他,说:“锦言你先别忙着跪,你可知秋露姑娘的心思?” 穆锦言闻言一怔,他并不知秋露的心思,他也从未有机会问过,若是她无意自己呢? 望着他面上呆呆的神色,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此事本当是同秋露姑娘的爹娘来商议,可她爹娘都已不在,她孤身一人在穆家,我们无论如何也该问问她的意思。” 穆锦言连连点头,说:“祖母说的对,那孙儿这就去问。” 穆老夫人“扑哧”笑了出来,说:“傻孩子,这话怎么是你问的?若问,也该你娘去问。” 穆锦言臊红了脸,忙伸手拉了蒋氏的衣袖,说:“母亲。” 蒋氏红着眼眶,伸手打掉了他的手,说:“锦言,娘只问你一句,秋露的身子你最清楚,你也别糊弄我们,她日后究竟能不能有身孕?” 穆锦言神色一凝,轻声说道:“孙儿不敢隐瞒,好生调养着,过上一二年,定会有身孕。”他抬眼瞧到蒋氏神情有些黯淡,忙说道:“母亲,秋露姑娘她定是能有身孕的,若是不信,您可以去问父亲,父亲定然也是这么说。” 说到大老爷穆齐,蒋氏便说道:“那待老爷回来之后,我与老爷商议一下,若是老爷爷这么说,我再去问秋露姑娘也不迟。” 穆锦言忙弯腰作揖,口中说道:“有劳母亲了。” 蒋氏低头不再言语,穆老夫人拍了拍穆锦言的手,说:“你母亲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哄你,你快去把眉角上的血洗洗去,看着怪吓人的。” 穆锦言笑了笑,说:“那孙儿先下去了。”说罢,又给二人行了礼,才转身出了仁心堂。 第90章 订亲 自从那日之后,穆锦言便再没有给秋露诊过脉,倒是老爷穆齐反倒来过一次,细细切了脉,又在她平素的药中加了几味温补的药,嘱咐她日日服着,也便没再来过。 又过了几日,蒋氏便来了百花坞,心儿心中隐隐有些纳闷,蒋氏一向少来自己这里,不知为何今日回来,又瞧到她从进门便只盯着秋露一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似乎还有话要对说她说。 心儿见状,便寻了个借口去找大小姐烟婉说话,回来时,便瞧到秋露正呆呆地坐在园中看绿果和青柳给满园的花草浇水。 她瞧到心儿回来了,忙站起身来,还未说话,脸上倒先飞起两团红晕来。心儿见状,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姐姐,伯母同姐姐说了什么话,姐姐瞧着不大对劲。” 秋露望了望忙着的绿果和青柳,又望了望心儿,起身缓缓朝外走去,心儿便随着她出了百花坞,走到不远处的一片玉兰树间。 秋露站定后,轻声说:“今日夫人过来,将我的生辰八字、家中境况、祖上情形一一细细问了个遍。我虽不太明白,可也猜出几分,夫人今日恐怕是来为我做媒的。” 心儿闻言点点头,说:“伯母一向少来我们的院子,今日来了,定是有缘故的,不想却是来为姐姐做媒的,不知说的是哪家人家?” 秋露红了脸,说:“夫人夸了我给老夫人做的鞋子之后,不知怎得竟说起大爷从前在西北时,跟着穆大人在外行医,脚上落下了冻伤,还说,还说日后给大爷做鞋子时都要多纳上几层,大爷的脚才舒服些。” 心儿不由得眼前一亮,忙问道:“伯母有心将姐姐说给哥哥?” 秋露垂下头,轻声说:“这也是我胡乱猜测而已,夫人并未言明。” 心儿抿嘴一笑,说:“姐姐,伯母既然这么说,那十有□□便是为哥哥而来的。哥哥的心思想必众人也清楚了,只是不知姐姐怎么想?” 秋露望着远处一簇簇繁花似锦的夏鹃花,半晌才缓缓说道:“我的病症,都亏得穆大人和大爷的悉心照料,若没有穆家,便也没有今日的秋露,我早已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若是穆家不嫌弃,我愿意为穆家做牛做马以报答恩情。” “可如今哥哥却不愿姐姐为穆家做牛做马,他愿意娶你为妻。”心儿在一旁说道。 秋露双眼蒙上了一层水气,说道:“可我是丫鬟出身,而大爷他是穆家的后人,我们二人……” 心儿伸手轻轻拭掉了她腮边的泪,说:“既然伯母都已前来问过你的情形了,想必祖母、伯父已经都点了头,姐姐,你何必妄自菲薄?” 秋露摇了摇头,说:“心儿,你知道我这病症,虽容貌已经恢复,可毕竟落下了身体寒凉的毛病,我日后恐怕,恐怕很难有孕。”说到这里,秋露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心儿心中不忍,方欲宽慰她几句,不妨忽然从林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来,心儿一怔,细细一看,却是大爷穆锦言。 他冲心儿点了点头,走近秋露,说道:“你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秋露不妨忽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她心中一暖,轻声问:“大爷如何会在这里?” 穆锦言微微红了脸,说:“刚太医院回来,想去百花坞瞧瞧,又恐造次了,便只在这里远远望着。” 秋露不妨他这么说,有些呆呆的望了望他,忙又垂下头去。 心儿瞧到二人的情形,便忙说道:“傍晚倒是有些凉了起来,心儿去屋内帮姐姐取件衣裳来。”说罢便冲秋露笑笑,转身往百花坞走去。 秋露有些着急起来,忙叫道:“心儿!” 心儿扭头一笑,说:“有哥哥在姐姐身边,心儿放心得很。” 秋露无法,只得瞧着她走远了。一时这玉兰林内只留了二人,穆锦言也有些局促了起来,半晌才红了脸说道:“那日父亲为秋露姑娘诊过脉,父亲说,只需好生调养,日后也不难有身孕。” 秋露红了眼眶,说:“大爷可是为了宽慰秋露?” 穆锦言摇了摇头,说:“并非是宽慰秋露姑娘,而是实言相告。还望你不要有什么顾忌。”一番话,说得二人都红了脸低下头去。 半晌,穆锦言才轻声说道:“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心中愿意,我,我便安心了。” 秋露闻言心中一暖,轻声说:“那若是日后我不能为穆家绵延子嗣,岂不是陷大爷于不孝?” 穆锦言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秋露,若是你肯信我,那便从今日起放下这个念头,我们、我们日后定然会有子嗣。” 秋露闻言一怔,他竟然口中称起了“我们”,他也涨红了脸,半晌才说:“我一向拙嘴笨舌,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我的心思却是最真切不过了。” 秋露垂着头望着脚尖,轻声说:“大爷的心思,秋露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抬眼瞧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便说道:“天色已经不早,想必心儿这衣裳是不会送来了,我送你早些回去吧。” 秋露点了点头,便跟在他身后出了玉兰花林。穆锦言直瞧到她进了屋内,才转身往回走去。 过了几日,穆老夫人亲自来到百花坞,又将秋露的身世细细问了一遍,方知道她族上还有人在都城,便遣人寻到了刘家一位同宗。可巧那同宗在都城经营着两家药材铺子,倒是与穆家有过往来。 这刘家的同宗闻听穆家要迎娶族上的一位小姐,可这小姐父母双双离世,父亲的嫡妻又携了家财回了淮扬娘家,早已与族上断了往来。便做主应了穆家的亲事,选定了日子,穆锦言与秋露二人的婚事便定在了十月底。 二人要成亲的事情不多久便被穆家众人知道,烟婉、烟紫与心儿更是替他二人高兴,秋露倒是有些难为情起来,整日除了去给穆老夫人与蒋氏请安之外,倒鲜少出来见人。 转眼便到了大小姐穆烟婉出阁的日子,钱家生恐亏待了烟婉,加之钱大同在都城中口碑极好,倒是大肆操办了一场,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而穆家一向行事低调,便只邀岳家、沈家、林家等平素往来较密的人家与亲友,虽不奢华喧闹,却也雅致有序。 沈家大爷沈伯彦与沈仲彦兄弟二人也随着沈家众人来到穆府。他二人拜见了穆老夫人之后,便见到了几个月未见的妹妹心儿。 大爷沈伯彦仍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对心儿说:“许久未曾见到心儿了,似乎又长高了些。” 心儿浅浅一笑,说:“大哥倒还似从前那般,除了胡子长了些,其他并没什么变化。” 一旁的二爷沈仲彦笑了笑,说:“大哥如今是当了爹爹的人,自然要拿出些威严来,特意蓄了胡须。” 心儿转眼瞧向沈仲彦,几个月不见,他长高了不少,竟也与身旁的沈伯彦相差无几,气韵也更加沉稳了不少。心儿笑笑,说:“二哥人高了些,也更沉稳了不少。” 沈仲彦笑笑,上下打量着心儿,说道:“心儿脸上的笑似乎比从前多了不少,可见在穆家的日子应该不差。” 心儿一笑,说:“心儿在这里有两位姐姐相伴,又时常陪外祖母讲讲话,倒觉得日子过的飞快,如今秋露姐姐也要成了心儿的嫂嫂了,心儿更加高兴呢。” 沈伯彦不妨她这么说,愣了愣,半晌才轻声问道:“穆家大爷要娶的,正是秋露?” 心儿知自己一时口快失言了,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秋露姐姐的病是锦言哥哥治好的,哥哥喜欢秋露姐姐坚韧柔善,便才求了祖母要娶了秋露姐姐。” 她抬眼瞧到他一副怅然所失的模样,忙从一旁拿出一双做好的虎头鞋来,递到他手中,说:“这是我做给小少爷的,只是不知大小合不合脚?” 沈伯彦回过神,缓缓接过她手中的鞋子,细细端详了一番,轻声说:“心儿的女红是越来越好了,这虎头鞋比那肚兜还要精巧几分。” 心儿忙笑笑,正要说话,却不妨他似乎有些不经意的问:“秋露的病症,可是治好了?” 心儿望着他,轻声说:“秋露姐姐的病已经好了,容貌,也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了。” 沈伯彦略顿了顿,随即笑笑,说:“这样最好不过了,御医穆家果然名不虚传。” 心儿点点头,她望了望他,说:“大哥,心儿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沈伯彦抬眼望着她,说:“心儿你尽管说。” 心儿略沉吟了一番,还是说道:“大哥,伯父说秋露姐姐的病,并不是一般的病症,而是……” “而是什么?”沈伯彦缓缓问道。 “而是中了毒。”心儿继续说道。 沈伯彦不由得一惊,问道:“你是说秋露当年并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中了毒?” 心儿点点头,说:“正是,而这用毒之人恐怕还在沈府。” 第91章 及笄 沈伯彦倒吸了口气,望了望心儿,又望了望沈仲彦,半晌才说道:“心儿是说这用毒之人还在沈府,十有□□是在翠烟阁?” 心儿望着他,说:“心儿也并不确信,更不知用毒之人是何人,只盼着大哥、大嫂嫂与小少爷安康,若是那用毒之人已经不在,那便是最好,若是还在,大哥不免还是要提防着些才好。” 沈伯彦半晌没有开口,拧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一旁的沈仲彦与心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沈仲彦忽想到了什么,对心儿说:“前年我生辰时,心儿曾绣过两方帕子给我,用着倒是很好,不知心儿可否再帮我做上两方?” 心儿“扑哧”笑出了声,说:“八月便又是二哥的生辰了,心儿正想着备什么贺礼呢,不想二哥倒先开了口。” 他也笑了起来,说:“难为心儿还记着我的生辰。” 心儿抿嘴一笑,说:“二哥的生辰,心儿自然记得了,那二哥可还是要松绿色帕子绣鸟雀图案?” 沈仲彦想了想,说:“换个颜色罢,我看石青色不错,绣两只鹦哥便好了。” 心儿闻言一怔,半晌,才轻声问道:“二哥何时喜欢上了这石青色?” “许是年纪长了,倒是觉得这石青色比那松绿要沉稳不少。”沈仲彦仍望着她,轻声说道。 心儿缓缓点点头,说:“若是二哥喜欢,那心儿做两方便是了。” 沈仲彦谢过了她,又从怀中摸出一对翠玉镯子来,说:“方才听老夫人说,下个月便要为你行及笄礼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知该送你些什么,那日忽瞧到这镯子,便想你戴着应该好看。”说罢便送到心儿手中。 心儿接过镯子,说:“两位哥哥已经托人带来了不少物件,怎么如今又送了镯子给我?” 他笑笑,说道:“及笄礼可是大礼,行了礼后,便才会有人家上门提亲,想必心儿很快便要出阁了,若是日后再想见到你,或许更难了。” 心儿想到日后不知要嫁与何人,又想到日后定再难见他二人,心中一时倒有些失落起来。 沈仲彦瞧到她的神情,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只疼爱地望着她。 心儿望着他的目光,心中一暖,问道:“听说二哥已经同玫小姐订了亲?不知日子可选好了?” 沈仲彦敛了笑,只说道:“日子已经选在了下个月初六。” 心儿闻言,忙说道:“岂不是不到一个月便要成亲了?玫小姐与二哥倒是一对璧人。” 沈仲彦摇摇头,说:“什么璧人不璧人,不过是沈杜二家联姻罢了。” 心儿见他似乎没什么兴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抬眼瞧到沈伯彦仍心事重重的模样,又有些后悔不该将此事告诉他。一时三人都没什么话讲,不多时,沈伯彦兄弟二人便告辞离了内厅。 转眼到了月底,穆老夫人便邀了众位夫人齐聚穆府,为烟紫与心儿姊妹二人行了及笄礼。这及笄礼行过,便意味着二人已经成人,可以许嫁。 礼成之后,穆老夫人请各位夫人在正厅说话,心儿与烟紫便在一旁陪着说话。岳老夫人满面带笑,仍向从前般将二人拉在身边细细端看了一番。岳夫人秦氏似乎看上去也笑意盈盈,不住地点头附和着岳老夫人对两位小姐的称赞。 一旁的沈府二夫人杨氏不由得心中一惊,岳家三爷算来如今也有二十了,与心儿倒是相配,莫不是岳家也要同穆家结亲?好不容易等到这丫头行了及笄礼,可万万不能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想到这里,杨氏便笑着对秦氏说道:“夫人自从进门便满脸都是笑,可是昭勇将军要回来了?” 秦氏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沈府大夫人陆氏说道:“弟妹有所不知,将军再过一个多便能回到都城,西北之战大获全胜,圣心大悦,定然会封赏将军与两位少将军。” 秦氏摇摇头,说:“封赏倒是其次的,最要紧的是他们父子三人都能平安归来。” 岳老夫人也点头称是,说:“他们父子三人一去便是三年,如今可算是要回来了。”众人纷纷点头,恭喜岳老夫人与秦氏。 杨氏笑道:“三爷今年才是弱冠之年,便立了功,若是受了圣上封赏,则更是前程似锦。” 穆老夫人笑笑,说:“明屹性子最是不羁,这三年历练下来,也该沉稳了不少。” 杨氏点点头,说:“不知三爷的亲事老夫人可瞧好了?” 岳老夫人抬眼望了望烟紫与心儿二人,笑了笑,说:“前些日子请了济慈寺的慧觉大师瞧过了,大师说明屹这孩子命不该早娶,老身想此事便也不急,待他回来收收心再说也不迟。”说着,她冲着一旁的穆老夫人点点头,穆老夫人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杨氏瞧到这二人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沉,两位老夫人一向亲厚,若是二人私下将亲事定了下来,那自己的盘算可就落空了。她忙堆上笑脸,说道:“老夫人说得没错,家母也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儿女婚姻,自有天注定” 一旁的陆氏笑笑,问:“杨老夫人如今倒是愈发超脱了,可是墨儿的亲事定了下来?” 杨氏忙摇头说道:“我母家侄子墨儿,今年也有十八岁了,模样、脾性众位老夫人、夫人都是知道的,不仅模样好,性子更是谦和有礼。从前我母亲倒是有些心急,如今倒是看开了,也不管什么门第出身,只要是品行性子好,便是合适的。”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杨老夫人倒是和老婆子我想到一块去了,人品性情倒是比什么出身门第还要紧些。” 杨氏忙连连点头,说:“谁说不是呢?家母素来听闻穆家悬壶济世、家风清正,老夫人生性达观、胸襟开阔,早已有了亲近之心。若是有机会,老夫人与家母倒是该好好坐着说说话,定能说到一块去。” 穆老夫人笑笑,说:“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该见见。” 杨氏心中暗喜,忙说道:“若是母亲知道,心中定然也欢喜。” 几人正说着,不妨有婆子匆匆进来,说是宫中有人来传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穆老夫人与蒋氏忙按品着了装,在正厅侯着。 不多时,便见宫中一位公公款款而至,后面跟着几位小公公。那公公笑意盈盈,对跪在地上的穆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咱家今日特来传皇后娘娘的口谕。”说着,一旁的小太监忙捧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两柄做工精细的玉如意。 那公公又说道:“皇后娘娘得知穆家两位小姐今日及笄,特赐玉如意两柄。” 穆老夫人闻言忙谢了恩,又备了谢银,这位公公收了银子,方才带了众人离了穆府。 厅内众位夫人得知皇后娘娘钦赐玉如意,不禁有些诧异。穆老夫人、蒋氏与岳老夫人心下都有些困惑,暗自思量,莫不是皇后娘娘得知了心儿的身世,所以才赐了如意? 只有陆氏心中明了,那日她进宫看望娘娘时,无意中说起了心儿的身世,谁知皇后娘娘却很喜欢这个妹妹,还说日后要求了圣上让她认祖归宗。陆氏只当她是随口一说,不想却在这丫头及笄时赐了这么贵重的如意来。 陆氏抬眼望了一眼站在穆老夫人身旁的心儿,不由得有些气了起来,若是她日后真的认祖归宗,这个在西北长大的丫头,定是炙手可热,自己苦心经营的沈家家产,免不得要分给她做嫁妆。 一旁的杨氏则心中则有些得意,有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心儿这丫头的身份更是坐实了的,而皇后娘娘对这个妹妹的喜欢,也是瞧得出来的。看来自己谋划的没错,娶了这个丫头进门,便是娶了一只金凤凰。 众人一时各怀心事,只漫不经心地闲聊着,待到在穆府用过晚饭后,众人才先后乘了马车离开。 沈家二夫人杨氏心中有事,便寻了个借口随着大夫人陆氏同乘一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了穆府,杨氏便问道:“夫人,你瞧着穆家的两位小姐可好?” 陆氏有些诧异地望了望她,说:“弟妹莫不是动了说亲的念头?” 杨氏抿嘴一笑,轻声说:“方才我忽想到,墨儿还未定亲,从年纪上看倒是与穆家两位小姐正合适。” 陆氏不由得一笑,说:“杨老夫人一向对墨儿十分宠爱,想必对这孙媳也是要千挑万选,穆家两位小姐虽说容貌过人,可终究是西北长大的丫头,未必能入的了杨老夫人的眼。” 杨氏也笑笑,说:“夫人有所不知,家母不知瞧过不少都城的女子,却迟迟未将墨儿的亲事定下来,不过是担心她们都不够随和,不能事事由着墨儿的性子来。如今我瞧到穆家两位小姐,倒是性子随和温柔,与墨儿的性子倒是合得来。” 陆氏敛了笑,问道:“不知弟妹瞧上了三小姐还是四小姐?” 杨氏笑笑,说:“说来这两位小姐各有千秋,三小姐纯真无邪,四小姐温婉柔和,若是从模样来说,三小姐更出众些,若是从性格来说,或许四小姐与墨儿更合适。夫人觉着如何?” 第92章 杨家 陆氏闻言不由得一怔,她望了望杨氏,缓缓说:“若论相貌,能配得上墨儿的女子也没有几人,若论性情,我倒觉得穆家两位小姐都不够温柔细腻,恐怕杨家老夫人也难满意。” 杨氏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说:“大嫂说得没错,墨儿的亲事还得母亲点头才行。日后若是有机会,最好还需母亲瞧过了才好。” 陆氏点了点头,不再开口,杨氏也不再言语,马车便静静得往沈府走去。 到了六月初六,正是沈家二爷沈仲彦成亲的日子,沈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心儿不便随着穆老夫人到沈府去,而烟紫也不愿被各家夫人上下打量端看,便也留在穆府陪着心儿与秋露。 沈府二夫人杨氏借机忙将母亲杨老夫人带到穆老夫人面前,杨老夫人直叹没有见到穆家两位小姐,心中遗憾不已。穆老夫人只得说日后定然带着两位小姐登门拜访。 不想过了几日,杨老夫人竟带了杨家女眷亲自来到穆府,穆老夫人心下疑惑,可免不得遣人去将心儿与烟紫请到仁心堂来见一见。二人虽不情愿,也无法,只得随着高嬷嬷来了仁心堂。 二人走进厅内,便瞧到穆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夫人,下面坐着几位簪珠戴宝、花枝招展的妇人。心儿知这老者便是杨老夫人,便同烟紫二人上前施了礼。 杨老夫人上上下下将二人打量了一番,口中不住地赞道:“果然是上等的模样性情,难怪秀英见过之后便难以忘怀,在我面前提过多次。” “母亲,女儿说的没错吧?”沈府二夫人杨氏也走到二人面前,眯着眼睛,打量着二人。 心儿听到杨氏的声音,不由得抬眼望向她,她仍是明艳华贵的妆扮,一行一动间发鬓的步摇、腕上的镯子琮琮作响、清脆悦耳。 心儿正望着她,不妨杨老夫人忽伸手一把将她与烟紫二人拉至眼前,心儿只觉得手腕一紧,忙回过神来,望着这位老夫人,她眼中虽笑意盈盈,可眼底却透着一丝寒意,她仿佛生怕心儿挣脱一般,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心儿不由得想躲,可却挣脱不了,便忙垂了头。 杨老夫人似乎没有觉察到心儿的不情愿,只一味笑着赞了二人一番,方才松了手。 心儿刚松了口气,便听穆老夫人说道:“三丫头,四丫头,你们姊妹二人还没见过杨府夫人、大奶奶还有小姐。” 二人进门时便瞧到屋内还有几位夫人,便忙上前一一见过了。年纪略大些的是杨夫人王氏、年纪浅些的是杨家大爷杨煦的妻子大奶奶严氏,还有便是杨家大小姐杨熙。 一一见过众人后心儿不由得感叹,杨家女眷除了大小姐杨熙之外,无不华贵富丽、光彩照人,尤其是大奶奶严氏,珠翠华服、明艳照人。 王氏笑盈盈地赞了二人一番,而大奶奶严氏虽面上带着笑,可神情却有些傲倨,敷衍地赞了几句,便垂下头摆弄着手中的梅花团扇。大小姐杨熙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或许是不常出门的原因,倒是流露出些许怯怯的神情来。 二人见过众人后,穆老夫人便留了几位夫人说话,烟紫与心儿则带着杨家大小姐杨熙在园子里四处看看。 三人一面走一面聊,没多久倒也熟络起来。原来这杨家大小姐并不是夫人王氏嫡出的女儿,而是姨娘庶出,平日竟从未出过杨府的大门,今日大约是要来见穆家两位小姐,才特意带了她来。 杨熙性子虽怯弱些,却温柔随和,与心儿、烟紫二人倒也合得来。只是心儿留意到这杨熙似乎有意与自己亲近,说话时也时不时便瞧一眼自己,所幸烟紫一向心无旁骛,这细枝末节也未曾注意到,只带着杨熙四处观赏着园内的景致。心儿不由得有些纳闷起来,不知杨家此次登门究竟是何意。 到了下午时分,杨老夫人才带着杨家女眷离了穆府。送走她们之后,心儿与烟紫仍留在仁心堂陪穆老夫人与蒋氏说话。 蒋氏问道:“母亲,杨家与我们穆家一向鲜少往来,不知近日怎么忽的热络起来?” 穆老夫人似乎有些乏了,歪在榻上,高嬷嬷在一旁轻轻替她捶着背。她抬眼望了望众蒋氏,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上次烟紫与心儿的及笄礼上,沈家二夫人说她娘家侄子还未娶亲。” 蒋氏点了点头,说:“母亲是说杨家有心同我们穆家结亲?” 穆老夫人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心儿与烟紫互相对望了一眼,各自寻思,若是结亲,那便是她们二人中间的一位。心儿忽想到曾经瞧到过杨墨撩拨沈府一众丫鬟的模样,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蒋氏见穆老夫人不紧不慢的闭目养神,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说:“素来听闻杨家喜好奢靡,母亲今日也瞧到了杨家夫人、奶奶的穿着穿扮,何等华贵艳丽。而我们穆家一向简朴,我们两家如何能结秦晋之好?日后不论她们姊妹二人谁嫁去杨家,也难顺心遂意。” 穆老夫人睁开眼,对蒋氏说道:“你如何又急了起来?依我看,倒是好事,今日一见,便知杨家家风如何,纵使那杨家二爷模样再好、脾性再谦和,也定然不能将烟紫或是心儿娶了去。” 蒋氏闻言松了口气,说:“母亲说得极是,倒是媳妇沉不住气。” 一旁的心儿与烟紫互相望了望,也都松了口气,即便是杨家请了保山上门,穆老夫人定然回寻个合适的借口推掉,想必杨家也不能如何了。厅内气氛略轻松了些,烟紫便又哄着穆老夫人笑了一阵,众人才离了仁心堂。 原以为此事便如此作罢了,不想到了月底,杨家真请了保山上门。 一日,沈府大夫人陆氏登门门拜访,起先穆老夫人并不知道她的来意,可当瞧出她竟是来给杨家做保山,并得知杨家求娶的竟是心儿后,穆老夫人便不由得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 原来沈家二夫人杨氏随着母亲等人离了穆府之后,便细细与杨老夫人合计了一番。杨老夫人虽不满意穆家清简朴素,心儿性子冷淡,可一想她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沈府的二小姐,终还是点头将此事定了下来。 杨老夫人正盘算着请哪位保山才好,不想二夫人杨氏早已打算好了,要请的保山不是别人,正是沈府大夫人陆氏。 杨氏早已算准陆氏心中不喜欢心儿这个丫头,杨家虽不是显贵,可迎娶心儿倒也勉强,陆氏在大老爷沈青正面前也算说得过去。 此外,若是穆老夫人不愿与杨家结亲,请了旁的保山,她只需一口回绝便好,日后杨家便无计可施了。可她若瞧到这保山是沈家大夫人、心儿的嫡母,她自然便知道,大老爷沈青正定已同意了这门亲事,她如何好回绝?如此算来,只要请得到大夫人陆氏做媒,这亲事便成了八分。 一日,二夫人杨氏寻了个机会便向陆氏说起此事。只听杨氏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二爷仲彦成亲那日,家母便与穆老夫人相谈甚欢,穆老夫人还邀了母亲去穆府相聚。后来家母便携了家人便拜访了穆家,不想她老人家瞧到穆家两位小姐后喜欢得不得了,便动了结亲的念头。” “只是两位小姐各有千秋,母亲难以取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四小姐合心性格稳重,更合墨儿的性子。母亲知道沈家一向同穆家往来较多,便有心请大嫂做保山,不知大嫂可否看在弟妹的面子上,为杨家做这桩媒?”杨氏说罢,抬眼望向陆氏。 陆氏闻言不由得有些诧异,她深知杨老夫人对二爷杨墨的亲事万般挑剔,都城多少大家闺秀都入不了老夫人的眼,不想却瞧上了穆家的两位小姐,竟还选了中了心儿。 她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弟妹,你是知道的,我一向鲜少替人做媒,墨儿这亲事杨老夫人当紧的很,若是办不好,岂不是误了老夫人的好事?” 杨氏明艳地一笑,说道:“夫人万万不要推辞,如今与穆家往来较多的也只有世交的沈家、岳家等几家。夫人身份贵重,是皇后娘娘的亲生母亲,若是夫人肯为杨穆两家做媒,那也是穆家与杨家两家的光彩。” 陆氏闻言细细思量了起来:从门第上来看,杨家与穆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心儿这御医家的小姐嫁到杨家也并不委屈。更何况杨家二爷貌似潘安,是都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性格又温顺柔和,配心儿这丫头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陆氏有些犹豫起来,只是大老爷这里该如何去讲呢?心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知杨家的行事做派,他定是不肯的。 杨氏瞧出陆氏的犹豫,便又说道:“墨儿夫人也是见过的,儒雅谦和,见过的人无不夸好,那日连大老爷瞧到了,都赞他温文尔雅呢。” 陆氏听闻大老爷也曾夸奖过杨墨,心中一动,她笑了笑,说:“这做媒可不是小事,容我再细细思量思量。” 杨氏闻言,知她动了心思,便笑着说道:“夫人且放宽心,若是穆家有意,纳彩问名也不过是个礼仪已而。若是穆家无意,杨家也定会记得夫人的恩情。” 陆氏微微沉吟了一番,终还是推辞不过,答应下来。杨氏心中大喜,又谢了她几番才作罢。 第93章 提亲 陆氏虽答应下来,可仍有些忌惮大老爷沈青正,傍晚见到了他,便把杨家想求娶心儿、自己推脱不过应了为两家做保山的事说了一遍。 大老爷沈青正眉头越拧越紧,听完她的话后脸色便沉了下来。陆氏也不由得悔了起来,不该答应杨氏这保山一事。 半晌,沈青正才说道:“夫人,杨家虽是几世的书香门第,可这些年来却愈发势利起来,又喜好奢靡,杨家老爷杨铭虽任礼部郎中一职,却懦弱无能、毫无建树,杨家二爷虽相貌俊逸、温文尔雅,却也同他父亲一般优柔寡断,日后定难成大事。” 陆氏面上有些难堪,柔声说道:“还是老爷思虑周详,妾身只知道墨儿这孩子从小便乖巧听话,如今也是温和有礼,想必日后也不会亏待心儿,至于成不成的了大事,妾身倒没想那么多。”说罢,她眼眶竟红了起来。 沈青正瞧到她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陆氏瞧他神色缓和了些,便忙挤出几滴泪来,说道:“从前不知心儿的身世,妾身这个做嫡母的未能好生照料她,心中又愧又悔。如今连仲彦都已经成了亲,妾身便只想着心儿能有个好归宿。” “妾身只知道,对女子来说,能觅得个温柔体贴的夫君,比什么都强,杨家二爷虽不是最好的人选,可好在人品端正、性格柔和,想必日后也能善待心儿,妾身心中这么想,便才答应为杨家做保山。”说罢,她低头拭了拭眼眶。 沈青正瞧到了,轻轻叹了口气,说:“夫人有心了。心儿若是能认祖归宗,又有你这般替她着想的嫡母,便是最好不过了。” 陆氏闻言不由得一怔,不想他竟仍念念不忘将心儿名正言顺的认回来。若是这丫头能早点出阁了,或许老爷这念头也便能打消了。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口中却仍说道:“妾身也盼着心儿能早日认祖归宗,回了沈家,日后也好寻个好的人家。可心儿如今已行了及笄礼,她的亲事可不能这么耽搁下去了。” 沈青正凝着眉,在屋内踱了几步,半晌,才说道:“既然夫人已经答应了杨家,那便也不好再食言了,免不得去拜访下穆家了。只是夫人万万要同穆老夫人将事情原委讲清,若是老夫人对杨家无意,则此事便作罢了,这最终的主意,还需老夫人亲自定夺。” 陆氏见他终于也点了头,心中暗喜,便忙柔声说道:“老爷说的极是,穆老夫人也见过了杨家众人,想来心中也有数,若是老夫人不愿意,妾身定然也不会勉强,一切听穆老夫人的便是。” 沈青正轻轻叹了口气,说:“也只能如此了。” 又过了两日,陆氏才带了纳彩礼,前往穆家为心儿提亲。 穆老夫人明白了她的来意,不由得吃了一惊,不想杨家竟请了沈府大夫人为保山。陆氏不仅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生母,更是心儿生身父亲沈家大老爷的嫡妻,她的意思,便是大老爷沈青正的意思,若不是沈青正已同意了这门亲事,陆氏也不会上门替杨家提亲。 自己若是不同意这么亲事,不仅是不给皇后娘娘母家面子,更是驳了心儿的生父沈青正的意思。可若是自己同意了这么亲事,心儿一向不喜奢靡,日后在杨家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穆老夫人的两鬓不由得疼了起来,难道竟没有两全之策? 半晌,穆老夫人才轻轻抚了抚鬓角,朗声说道:“杨家老夫人竟然请了沈夫人来做保山?这可真是穆家幸事。”说着,她便笑盈盈的站起身来,意欲走近陆氏,可刚走两步,却双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穆夫人蒋氏、沈大夫人陆氏二人唬得忙站起身来,一旁的婆子丫鬟忙上前将穆老夫人扶了起来,却见她已经面色铁青晕厥了过去。 蒋氏忙让众人将她扶到榻上躺下来,又忙遣人去请大老爷穆齐回来。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扇扇子,七手八脚地忙乎着,倒是把陆氏晾在了一边。 陆氏走也不是,在也不是,只得杵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着,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若不是老夫人忽然晕厥,杨家与穆家的亲事今日便定了下来。 正当她寻思着,便听到众人低呼“醒了,醒了,老夫人醒过来了。”陆氏忙走至榻前,果然瞧到穆老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蒋氏双眼含泪,说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可把媳妇吓坏了。” 穆老夫人张了张嘴,却只发得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大吃一惊。蒋氏忙握了她的手,说:“母亲,您,您怎么讲不出话来了?” 穆老夫人喘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高嬷嬷说道:“许是老夫人晕厥的旧疾发了,从前在西北夏天不似这般酷热,倒是许多年没有发作,不想今日却又发作了起来。” 蒋氏忙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高嬷嬷抬眼望了望屋内众人,说:“屋内只留一二人照顾便好,旁人都请回避一下,让老夫人透透气。还有,你们几个去把窗都开了,让风进来些,老夫人也能舒坦些。” 众人闻言忙开了窗之后,便都退了出去。陆氏瞧到这状况,知道今日只能不了了之了,便也在榻前安慰了众人一番,随即便起身告辞了。 高嬷嬷见众人都出去了,便遣退了小丫鬟,只留了自己在穆老夫人身边伺候。不多时,穆老夫人便缓缓睁开眼睛,问道:“可送走了?” 高嬷嬷点了点头,说:“夫人已经去送了,大约也该送走了。”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说:“好在你够机灵。” 高嬷嬷笑了笑,说:“起先我也吓了一跳,后来还是老夫人轻轻掐了我的手,我才明白过来。” 穆老夫人笑笑,说:“若是有更好的法子,老婆子我也不会演这出戏了。” 高嬷嬷轻轻叹了口气,说:“为了四小姐,也真是难为老夫人了。” 穆老夫人摇摇头说:“我定要听到他沈大人亲口告诉我,是他应了杨家这门亲事。否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心儿嫁到杨家。日后,若是有什么人情往来,你只说我病了便是,我可不愿再见到沈家大夫人。” 穆老夫人生病的消息不久便传到沈、岳两家。杨氏觉得此事蹊跷,心中暗暗打算了起来,若是这老夫人没几日便好了,便无碍,只求大夫人陆氏再去一趟便好了,若是她托病不见客,恐怕情况不妙,还得再做计较。 沈家大老爷沈青正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问了一遍,如何不明白穆老夫人的心思,便嘱托夫人陆氏近日不要再去穆府叨扰。 岳家忙着为昭勇将军父子三人的归来做着准备,得知穆老夫人生病无法见人,便遣了家中的婆子送了上好的人参、燕窝去穆府,只说是为穆老夫人补身子用。 心儿、烟紫与秋露三人虽也觉得祖母的病来得突然,却也不知缘由,只日日陪在她身边,穆老夫人的日子倒过得惬意不少。 不觉到了七月初,一日,心儿几人正在仁心堂陪穆老夫人说笑,却见大老爷穆齐前来,原来,正是幸郡王从西北回来,得知穆老夫人生病,特来探望。心儿几人忙起身躲到屏风后,不多时,便见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见到穆老夫人便上前行礼,口中说道:“弢儿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身体可安好?” 穆老夫人哪里敢受,忙将他扶起,拉了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说:“郡王爷比上次见时可清瘦了不少。” 幸郡王也望着她慈爱的目光,说道:“昨日回到都城,今日才得知外祖母患病,弢儿来晚了。” 穆老夫人摇摇头,说:“郡王爷事务繁忙,又刚从西北回来,今日能到外祖母这里来,外祖母已经欢喜得不得了了。”说着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一旁的丫鬟早忙捧了茶来。 穆老夫人又细细问了他在西北的情形,幸郡王都一一据实相告。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穆老夫人才想到心儿与烟紫还在屏风后面,便说道:“上次一见,分外匆忙,今日也该见见王爷的两位表妹。” 幸郡王点头应了,心儿与烟紫二人方从屏风后面出来,走到他面前行了礼。 幸郡王回了礼,才缓缓说道:“这位四妹妹似乎上次没有见到过。”他的声音既清澈又干脆,心儿不由得抬眼望向他。 只见他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眼若明星,头戴黑纱翼善冠,身着圆领窄袖白蟒袍,腰上系着一围玉带,更显得器宇不凡。 穆老夫人笑笑,说:“上次匆忙,并未来得及见到四妹妹合心。” 幸郡王微微颔首,说:“合心,好名字。” 第94章 表兄 穆老夫人忙说道:“合心是郡王爷先二舅父的女儿,所以这名字倒不随着烟婉她们姊妹。” 幸郡王点点头,抬眼瞧了心儿一眼,便没再开口。 穆老夫人忙命众人都坐了下来,穆齐便问道:“郡王爷此次可是随大军一同回到都城的?” 幸郡王摇摇头,说:“大军还需半个多月才能回来,我因得诏,故先回来向皇兄复命。” 穆齐轻轻捋了捋胡须,说道:“曾听闻大军在西北粮草不足,先帝才钦点郡王爷押运粮草。” 幸郡王轻轻点了点头,说:“正是,待我去到西北时,大军粮草已所剩无几,将士食不果腹、士气低迷,连两位少将军都随大家四处去寻野草来充饥,吃了不少苦。” 心儿闻言,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没想到西北之战如此艰苦,岳明屹他竟也食不果腹、食野草来充饥,可他背上受了伤,若还这般挨饿,如何了得? 她正想着,忽听穆齐又问:“听说昭勇将军大败瓦刺,更是生擒了叛将阎启?” 幸郡王点点头,说:“正是,西北战火连绵三年不绝,期间又有副将叛乱,昭勇将军此行艰险异常。好在将军英勇善战,又熟悉西北地势,终才擒了阎启,又迫使瓦刺投降。此次大军班师回朝,那阎启也被押送至都城,皇兄要亲自过问此事。” 穆齐沉吟了一番,说:“阎启叛国投敌、作茧自缚,恐是难逃死罪。” 幸郡王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穆齐仍问道:“从前瓦刺也曾归降于我大齐,可不出几年,便又侵扰边境、引起战火。此次投降,不知能安稳多久。” 幸郡王略思量了一番,说道:“皇兄已经下旨,若是瓦刺愿意与大齐讲信修睦,我大齐则可摈弃仇怨、与瓦刺结亲和好。” “结亲和好?”穆齐不由得有些诧异,说,“自我大齐建国,还从未与瓦刺和亲过,圣上可谓仁治也。” 幸郡王点点头,说道:“皇兄胸襟开阔、高瞻远瞩,若是瓦刺有心与大齐讲和,那此举定能减少战乱、保得西北百姓安康。” 穆齐连连点头,便不再多问。 穆老夫人见二人都不开口,便缓缓问道:“那昭勇将军父子是否也已经到了都城?” “昭勇将军和两位少将军要随着大军一起回来,最快也要十多天才能到都城。”幸郡王缓缓说道。 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说:“你们都能平安回来,老身便放心了。” 幸郡王望着她充满关爱的眼睛,心中一暖,穆老夫人望着他,不由得想到了长女梨乔,眼眶也有些发红,她忙拭了眼眶,仍慈爱的望着他,问道:“郡王爷昨日才回来,不知可有空去瞧过了林老夫人?” 幸郡王点点头,说:“在来外祖母这里之前,弢儿便先去了林府,探望了林家外祖母。” “外祖母?”穆老夫人有些诧异,轻声问道。 幸郡王笑了笑,说:“弢儿在林府长大,从小便称老夫人为祖母,可自从得弢儿封了郡王之后,祖母便不肯再弢儿再唤祖母,弢儿只得随着皇兄称老夫人为外祖母。”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林家对郡王爷和我们穆家恩重如山,我们可不能忘记。” 幸郡王点点头,说:“弢儿不敢相忘。” 穆老夫人望着他,柔声说道:“郡王爷如今也过了弱冠之年,可却未娶妻。林老夫人也有她的苦衷,王爷是先皇血脉、身份贵重,老夫人恐心有顾虑,故才迟迟未将你的亲事定下来。” “老夫人的苦衷,弢儿心中明白。”幸郡王轻声答道。 穆老夫人宽慰地点了点头,望着他,一时有些动情,便说道:“梨乔若是瞧到郡王爷的模样,心中定然也是欢喜。” 幸郡王忽听到她提及自己的生母,不由得也有些伤感,缓缓垂下头去。 穆老夫人见状,知道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忙说道:“今日见到郡王爷心中高兴,竟一时失言了。还望郡王爷不要怪罪。” 幸郡王抬起头,忙说道:“若是外祖母不提,弢儿也会提到,每每想到母亲她在冷宫抑郁孤老,弢儿心中都会心痛难忍。”说着,他的眼中竟泛起泪光。 穆老夫人用帕子拭掉自己眼角的泪,说道:“郡王爷,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想也无益,我们活着的人只能往前看。若是先惠太嫔瞧到郡王爷因她痛苦不已,心中定然也难安稳。” 幸郡王望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弢儿明白了。”半晌,他才抬起头,问道:“外祖母,弢儿自从出生便离开生母,都不曾知道母亲的模样,外祖母这里可有母亲生前的画像?弢儿也好留个念想。” 穆老夫人闻言,双眼含泪,一旁众人也无不动容,心儿与烟紫二人更红了眼眶,只低头拭泪。 穆老夫人想了想,说:“外祖母这里并没有先惠太嫔的画像。只知当年先皇得知先惠太嫔去世的消息后,心中悲痛不已。因郡王爷的姨母与先惠太嫔长相极其相似,先皇便命人请了画师特意去西北寻到我们,照着郡王爷姨母的模样画了一幅画像,带回到宫中呈于先皇。老身猜那画像若是在的话,定是还在宫中。” 幸郡王想了想,说:“多谢外祖母告知,若是有机会,弢儿定要将母亲的画像寻了来。” 穆老夫人瞧了一眼心儿,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只说道:“好,若是王爷能寻到,记得也拿来给老身瞧瞧。” 她说到这里,忽到了什么,对身旁的高嬷嬷说了句什么,高嬷嬷便去一旁的橱中取出一个红木匣子来,穆老夫人轻轻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块丁香色的丝帕来,她轻轻抚了抚上面绣的兰花,两行清泪沿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静静的落了下来。 半晌,她才轻轻拭了泪,对幸郡王说:“这方丝帕,是先惠太嫔从前还未出阁时绣的,老身一直留在身边。如今梨乔后继有人,这帕子也该交到郡王爷手中了。”说着,她将那帕子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中。 幸郡王紧紧攥着这方丝帕,眼泪一滴滴落在了上面,缓缓地晕染开来。一旁女眷心中不忍,皆用帕子掩了面,轻轻拭着泪。心儿不由得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眼泪更是不住的涌了上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众人才略好些,幸郡王将帕子揣在怀中,祖孙几人又说了几句,便见大爷穆锦言前来请安。 穆锦言与幸郡王二人同龄,只是穆锦言比幸郡王略大十多天而已,加之二人也曾在西北时匆忙见过一面,故此次见面倒并不生疏,谈得颇为投机。 心儿并不多言,只在一旁静静听二人谈话,只盼着他二人能说到岳明屹的事情。烟紫心中仍挂念着身为瓦刺的阿勒坦,却也仍无法知道他的情况,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心儿瞧出她的心思,忙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烟紫心下明了,也不便再细问,只又笑盈盈地同穆老夫人及母亲蒋氏说话。 到了傍晚时分,穆老夫人有心留下幸郡王用晚饭。不巧他仍得入宫去见圣上,穆老夫人无法,只得万般不舍地嘱咐了几句,才送他出了穆府。 到了七月下旬,大军终于回到了都城,都城百姓夹道欢迎,热闹非凡。不久,圣上便下旨封赏出战将士,昭勇将军父子三人都受到封赏,岳家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一日,心儿去仁心堂给穆老夫人请安,不巧老夫人刚歇下,心儿便在仁心堂不远处的点翠亭里闲坐,且等着老夫人醒来再去。 心儿瞧到这亭子四周翠竹环绕,倒是清凉适宜,便忍不住遣了丫鬟绿果去取了书来,自己便细细品读起来。这册《枫樵杂谈》还是当初她离开沈府时,二爷沈仲彦送与她的书,她近来无事时便翻看几眼,倒也觉得好语如珠、奥妙无穷,竟不舍得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心儿兴味盎然的时候,忽瞧到烟紫走了过来,说:“四妹妹可巧在这里,读书都忘了时辰,祖母此时大约也该醒来了。” 心儿忙随手搁下手中的书,随着她一同去了仁心堂。 可巧穆老夫人已经醒来了,二人便陪着她说笑了一番,又伺候她用了一小碗燕窝,正当三人说话时,却见大爷穆锦言走了进来。 穆老夫人见他笑意盈盈,便问道:“锦言如何这时候来了?” 穆锦言笑笑,答道:“郡王爷同岳家三爷一道前来探望祖母了。”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旋即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不想岳明屹已回了都城,他竟会来到穆府。 穆老夫人心中欢喜,也没瞧到心儿的神情,忙命人去请了二人进来。心儿与烟紫瞧到有外男要来,忙起身到屏风后面回避。不多时,便见幸郡王与岳明屹二人走了进来。 心儿躲在屏风后面,心仍怦怦地跳着,当听到岳明屹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时,她终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透过屏风薄薄的沙翼望向他。 第95章 求娶 隐约间只瞧到他似乎更加高大了些,穿着苍色长袍,腰上的墨玉玉佩若隐若现,肤色仍是深褐色,或许是清瘦了不少的原因,面颊愈发棱角分明,冷冷的不容亲近。 心儿紧紧地盯着他看,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睛,她不由得有些失望,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待二人坐定,穆老夫人便笑着说道:“老身近日托病未见客,也不知岳老夫人这一向可还好?” 岳明屹微微一笑,说道:“有劳老夫人挂念,祖母这一向身子倒也硬朗。”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昭勇将军与两位少将军得胜归来、封官受赏,老姐姐定然心中欢喜。” 岳明屹欠了欠身,说:“祖母也时常惦念着老夫人,近日得知晚辈要来拜访,特意让晚辈问老夫人安。” 穆老夫人愈发高兴起来,笑道:“有劳老姐姐挂念了,待过些日子身子好些,定然亲自去看望她。” 岳明屹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穆老夫人转眼瞧到一旁的幸郡王一言不发,手中似乎还拿了一卷纸轴,便问道:“郡王爷手中拿的可是书画?” 幸郡王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穆老夫面前,缓缓展开了卷轴。 穆老夫人瞧到了画中之人,不由得红了眼眶。穆锦言与岳明屹不明就里,便也站起身来,走到画前望去。瞧到画中之人若隐若现的笑靥,岳明屹也不由得呆住了。原来这正是幸郡王的生母先惠太嫔的画像。 幸郡王轻声说道:“外祖母,这画中之人可是弢儿的生母?” 穆老夫人双眼含泪,伸出微微颤抖的指尖,轻抚着画中人的面庞,半晌才轻声说:“正是,这正是郡王爷的生母,老身的梨乔。”说罢,她的眼泪便缓缓地落了下来。 幸郡王没有再开口,只双眼含泪,静静地望着画中之人。 穆老夫人也不再言语,抬眼忽瞧到岳明屹也呆呆地盯着这幅画像看,不由得有些诧异,便问道:“少将军也曾见过此画?” 岳明屹回过神来,低声说:“老夫人还是称晚辈明屹吧。”他瞧到穆老夫人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若是晚辈没有记错的话,幼时曾在家父的书房见过此幅画像。” 穆老夫人略想了想,说:“当年,正是昭勇将军派了人护送画师到西北,又找到从前的旧部,才打听到了穆家的下落,顾有了此画。明屹若是在昭勇将军的书房见到过此画像,倒也不足为奇。” 岳明屹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他没有讲自己当初因私藏这幅画像而被父亲打到晕厥,更没有讲自从他见到这画中女子的模样神情,便暗自下决心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他脑中忽然出现了沈府小丫鬟心儿的模样,她的面孔和这画上的面孔重合在一起,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这画中之人究竟是幸郡王的生母先惠太嫔,还是小丫鬟心儿。 正在他出神间,忽听到幸郡王缓缓说道:“四妹妹的长相,倒是和母亲极为相似。” 穆老夫人闻言,不由得一怔,半晌才缓缓说道:“郡王爷这几位表妹中,唯有四丫头合心长得最像两位姑母。” 幸郡王微微点了点头,可目光仍紧紧盯着画像。过了半晌,他才将目光从画像上移开,对穆老夫人说道:“外祖母,弢儿有话要同外祖母讲。” 穆老夫人拭了眼角的泪,慈爱地笑笑,说:“郡王爷尽管说。” 幸郡王回头望了望一旁的穆锦言与岳明屹,欲言又止。二人会意,穆锦言便说道:“贤弟初次来到穆府,愚兄便带贤弟四处走走。” 岳明屹点了点头,说:“有劳世兄了。”说罢,二人便辞过穆老夫人,出了仁心堂。 穆老夫人瞧到幸郡王神色肃穆,似乎有要紧事,一想心儿与烟紫二人还在屏风后,便对高嬷嬷说:“让两位小姐见过郡王爷。” 心儿仍瞧着门口的方向出神,烟紫拉了拉她的袖口,她才回过神来,与烟紫忙从屏风后出来,见过了幸郡王,便也随着高嬷嬷出了仁心堂。 幸郡王望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了,才转身对穆老夫人说道:“外祖母,弢儿至今还未娶妻,皇兄与太后娘娘也为此事催促过弢儿,弢儿想、想求娶表妹。” 穆老夫人闻言,不由得一惊,她直直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他说的话,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问道:“郡王爷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幸郡王点了点头,说:“弢儿想求娶表妹为妻。” 穆老夫人定了定心神,问道:“那郡王爷想娶哪位妹妹?” 幸郡王垂下头,想了想,缓缓说道:“三表妹天真烂漫、单纯善良,见之忘忧;四表妹娴静清丽、蕙质兰心,见之忘俗。两位表妹都是好的。” 穆老夫人闻言,心中有数,缓缓说道:“那在郡王爷眼中,两位妹妹各有千秋,难以取舍?” 幸郡王不妨她这么问,忙避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穆老夫人轻叹了口气,说:“郡王爷的心思,老婆子已经猜到了。郡王爷此举,是怜惜穆家际遇,故才思来想去,要选一位表妹为郡王妃,也好使穆家受到庇佑。” 幸郡王不想她一下子便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说道:“外祖母一家是弢儿最亲的人,弢儿不曾为穆家做过什么。” 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郡王爷的苦心外祖母心中明白,可郡王爷不能忘记,若是没有林家,便没有郡王爷的今日。”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这点弢儿明白。” “郡王爷不明白,”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林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是皇上的外祖母家,郡王爷若是记得太后与皇上的恩情,理应与林家亲近,而不是一心照拂曾被先皇流放到西北的穆家,即便这穆家是郡王爷生母的母家。” 幸郡王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望着她的眼睛,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再者,郡王爷或许有所不知,穆家世代行医,虽承蒙圣恩,赐了‘御医穆家’的匾额,却始终低调行事,一心都在钻研医术、行医治病上,并不想成为什么达官显贵。” 穆老夫人瞧到他似乎明白了,便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外祖母听说林家有一位小姐还未出阁,若是此时郡王爷能求皇上将林家小姐赐于你,那么郡王爷不仅知恩图报,更昭显了郡王爷效忠皇上的决心。” 幸郡王听完她这番话,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半晌,才抬起头,轻声说:“弢儿多谢外祖母指点。” 穆老夫人慈爱地笑了笑,眼中却泛起泪光,她柔声说道:“郡王爷,外祖母老了,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兄妹都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不管郡王爷是否心甘情愿,此举都能保得王爷日后无忧。” 幸郡王轻轻点了点头,说:“外祖母的苦心,弢儿明白,弢儿便按照外祖母的意思求圣上赐婚。” 穆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祖孙二人便这么对视着,眼中都慢慢泛起了泪光。 且说心儿与烟紫二人离了仁心堂往百花坞走去,心儿没曾想会在这里再见到岳明屹,又见他清瘦了不少,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一路上都没有开口,只跟在穆烟紫后面缓缓走着。 穆烟紫自顾自地说着话,忽瞧到心儿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逗她说道:“方才在亭子读书时还兴致勃勃,如今怎么忽然不开口了?” 心儿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丫鬟绿果说道:“小姐,你的书怎么不见了?” 心儿低头一看,果见二人都是两手空空。 穆烟紫想了想,说:“可是落在了祖母那里?” 心儿想了想,却只觉得心烦意乱,并不记得这书去了哪里。 倒是绿果想了想,说:“我记起了,并没有拿到老夫人那里,怕是落在了方才的点翠亭里。” 心儿才隐约记得自己似乎顺手将书放在了亭子的石桌上,便说:“还是绿果记性好。” 烟紫便说道:“那我们去取吧,也好走一走。” 众人点头应了,便一同往点翠亭走去。 还未走到点翠亭,便听到里面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心儿几人又走近了些,透过翠竹,便看到正是大爷穆锦言同岳家三爷岳明屹二人在亭内说话。 只见岳明屹手中拿着一册书,在细细地翻看,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略怔了怔,便听他问道:“这本《枫樵杂谈》可是世兄的?” 穆锦言瞧了他手中的书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书愚兄倒是没有见到过,或许是哪位妹妹的。” 岳明屹低头望着手中的书,这书的一角有个墨点,正是自己当初留下的。后来他将此书送于了沈家二爷沈仲彦,不想却在这里又见到了这书。 烟紫瞧到岳明屹手中拿着这书,便微微蹙了眉,轻声说:“岳家三爷在这里,那我们如何能去将书拿回来?” 一旁的绿果笑了笑,说:“小姐们自然不能去,可我们是丫鬟,去一下也无妨。” 烟紫松了眉头,笑笑,说:“倒是将你忘了,你快去把那书拿回来吧。” 绿果点了点头,便起身朝着亭子走去。 第96章 一瞥 岳明屹正有些纳闷,不明白这书如何会在穆家,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绿果见过大爷、见过这位爷。” 他抬起头,瞧到一个小丫鬟一身绿衣绿裙,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手中的书。 穆锦言见绿果来了,便点了点头,绿果便接着说道:“小姐把书落在点翠亭了,绿果特意来寻。”说着,她仍望着岳明屹手中的书。 穆锦言轻轻笑了笑,说:“倒鲜少见到四妹妹丢三落四。” 岳明屹心中仍有些疑惑,没有将书递给她,而是问道:“不知你家四小姐如何得到的这本书?” 绿果不明白,便摇摇头,只说:“绿果不知。”便再无多言。 岳明屹张了张口,却还是忍住了,只将那书交到绿果手中。 绿果得了书,便告退轻轻出了亭子。 岳明屹望着她的背影,对穆锦言说道:“曾听祖母说过,穆家、沈家是几世的交情,不知世兄是否见过沈家大爷与二爷?” 穆锦言轻轻点了点头,说:“倒是曾见过沈家两位爷几次,只是不巧每次都仓促,匆忙间倒并未得空畅谈一番。” 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看来穆家大爷与沈家二爷沈仲彦并不十分亲近,可不知为何穆家四小姐却有了沈仲彦的书。 他没有再问,只是说:“今晚幸郡王邀众人去郡王府小聚,其中便有沈家二位爷,世兄今日便有机会与他二人畅谈一番。” 穆锦言笑了笑,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岳明屹没有再开口,而是抄了双手,将这亭子细细打量起来,这亭子坐落在一小片竹林里,倒是颇为幽静清凉。 忽然他透过竹林看到远处有几个小姐打扮的人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不久便见方才那绿衣绿裙的小丫鬟走向众人,将手中的书交到其中一位小姐的手中,那小姐接过书,轻轻抚了抚,轻轻朝亭子这边望了一眼,然后便随着众人转身走了。 岳明屹隔着层层翠竹望着她清瘦的背影,隐约间似乎有些熟悉,可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便摇了摇头,转过脸去。心中仍有些纳闷,接过这书的人恐怕就是穆家四小姐,可她如何有了沈仲彦的书呢? 一旁的穆锦言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忽然抬眼瞧到幸郡王出了仁心堂,便对岳明屹说道:“郡王爷出来了,我们也过去吧。” 岳明屹点了点头,二人便朝着幸郡王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到幸郡王处,便见他却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停了脚步,望向一侧。穆锦言与岳明屹朝郡王爷目光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瞧到那两位小姐模样的女子正带着丫鬟向幸郡王施礼。 穆锦言知道定是烟紫与心儿遇到了幸郡王,又恐她们再遇到岳明屹,便忙对岳明屹说道:“你我二人便在这里等郡王爷吧。” 岳明屹随即明白这两位定是穆家的小姐,便对他点点头,两人便停了脚步。 心儿与烟紫得了书,便往回走,不想刚走了几步,便瞧到了表哥幸郡王往这边瞧过来,二人见四下也无处回避,只得上前请了安。 幸郡王望着面前的两位表妹,笑了笑,说:“方才才见过两位妹妹,还想着未能多言几句,不想偏又遇到了。” 烟紫笑笑,说:“近日有些闷热,便在这园子四处走走,微风轻拂,似乎清凉些。” 幸郡王笑笑,说:“三表妹从前在西北,夏天自然没有都城这般炎热。” 烟紫笑了笑,没有开口。他转眼瞧到心儿一直垂着头不说话,手中似乎还拿着册书,便问道:“四妹妹倒不似三妹妹这般怕热?” 心儿抬眼对他浅浅一笑,说道:“合心也觉得这都城酷热难捱,所以才同三姐姐在这园中闲逛。” 幸郡王笑笑,望着她手中的书,说:“四妹妹近日在读什么书?” 心儿不想他竟问起书来,忙将书藏在身后,说:“不过是些杂书而已,入不得郡王爷的眼。” 幸郡王笑笑,说:“哦?四妹妹这么说,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书了。” 心儿无法,只得将书送到他手中。 他接过书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说:“杨学士的书一向难得,不想四妹妹竟得了一本。” 心儿笑笑,说:“不过是机缘巧合偶尔得了。” 幸郡王微微点了点头,翻了翻手中的书,又抬眼瞧了瞧心儿,她的长相与画像中母亲的模样像极了,母亲在她这般年纪时,定然也是如此清秀动人,才让父皇一见倾心。他这么想着,不由得有些出神。 心儿垂着头,半晌仍未听到他说话,便微微抬头望向他,却见他正怔怔的望着自己。心儿当他是因瞧到自己看些杂书,不由得也有些局促,轻轻偏过头去,正瞧到远处穆锦言与岳明屹二人站在甬道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心儿一时有些出神,倒是烟紫说道:“郡王爷,若是没什么事了,那我们便先去了。” 幸郡王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缓缓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笑着说道:“也好,两位表妹请便。” 心儿回过神来,接过书,转头望了望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心中忽有些希望他能转过身来瞧到自己,可那身影却一动不动,她忙低下头,转身随着烟紫去了 幸郡王见二人走了,便转身继续朝前走,没走几步,便瞧到穆锦言与岳明屹二人,便笑道:“若是表兄与明屹现在无事,我们便去小王的府上,小王已邀了沈家大爷、二爷、林家世子爷,还有八弟敏郡王一起,算是为明屹接风洗尘。” 二人相视一笑,都点了点头,便随着幸郡王出了穆府策马往郡王府去了。 傍晚时分,幸郡王在府内宴请几位往来较多的世家子弟,为岳明屹接风洗尘。穆锦言因去年才从西北回来,又不常与众人往来,略显得有些拘束,而其余众人,除了敏郡王因有事困在宫中之外,都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沈府大爷沈伯彦瞧出穆锦言的拘谨,便走到他跟前同他讲起话来。二人年纪相仿,祖上又是世交,几番攀谈下来,倒也志趣相投。 沈伯彦得知秋露日后要嫁与穆家大爷,今日瞧到他相貌端正、憨厚可靠,便知是可托付终身之人,倒也松了口气。又想到秋露的病症竟是中了毒,心中便有些疑虑,今日瞧到了穆锦言,便想借此机会问下这毒的事情。 沈伯彦便问道:“穆世兄,愚弟有一事想请教世兄。” 穆锦言不想他有事情问自己,忙说道:“贤弟请讲。” 沈伯彦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起身走到一个窗边无人的角落,穆锦言便随着他也走了过去。沈伯彦看看四周并无人注意,便轻声说道:“说来要世兄见笑了,从前秋露在沈府时一向与心儿情同姐妹,后来便随着心儿去了穆府。” 穆锦言不妨他会说到秋露,忙细细听下去。 “秋露几年前忽然得了怪病,之后便,面容扭曲。那日愚弟在穆府听心儿说起,她说秋露恐怕不是患疾,而是中了毒。”沈伯彦仍压低了声音说着,“愚弟思前想后,仍不明白,秋露她究竟中了什么毒?又是何人对她恨之入骨?” 穆锦言闻言一怔,听心儿所说,秋露不过是外园的一个粗使丫鬟,不知为何沈府大爷竟会知道,还特意问起此事。 他略想了想,也轻声说道:“不瞒贤弟,秋露姑娘所中之毒异常罕见,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此毒名曰‘香消散’,是极寒之毒,若是服上一剂,便面容扭曲、全身抽搐、不久便会毙命,所幸秋露姑娘只服了一半的量,所以才得以保命。至于这用毒之人……” 穆锦言轻轻摇了摇头,“愚兄便不得而知了,只知此人必定蛇蝎心肠,才狠毒至此。” 沈伯彦轻轻叹了口气,说:“秋露生性和善,沈府上上下下无人不说她好,不知是谁竟想要她的性命。” “贤弟如何知道秋露姑娘的性情?”穆锦言不由得有些困惑,忙问道。 沈伯彦忙说道:“不瞒世兄,秋露从前正是小弟身边的丫鬟,后因为得了这怪病,母亲便把她送到外园去了。” 穆锦言这才点了点头,原来秋露中毒前竟然是沈伯彦身边的丫鬟,若这么说来,施毒之人便有可能仍在他身边,难怪他特意问及此事。 沈伯彦瞧着他,半晌才说道:“那日听心儿说,世兄要迎娶的正是秋露姑娘,还望世兄好生待她,她因中了这莫名之毒,吃了不少苦。” 穆锦言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抬眼望向他,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厅内一片喧哗,二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敏郡王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伯彦冲穆锦言笑笑,便朝众人走去,穆锦言无法,只得将要说的话咽下去,随着他迎了众人去了。 第97章 追问 众人因嫌他来得晚,都要他自罚三杯,敏郡王无法,只得接过酒盅仰起脖子吃了三盅才坐了下来。 沈伯彦与穆锦言二人也随着众人坐了下来。敏郡王拎起筷子随意挟了些菜送入口中,吃好了,才说道:“本王这三盅酒吃得着实冤,若不是在宫中被那鬼难缠的淳安扯着不放,本王早到六哥这里了。” 幸郡王笑笑,说:“可是八弟你又惹了淳安长公主?她才不肯放你回来?” 敏郡王连连摇头,说:“六哥你有所不知,平日小弟见她是避之不及,今日不巧,小弟去太后那里请安,偏生她也在那里。谁知道她竟瞧上了小弟上次送给太后的一副字,偏要小弟也送她一副。” 说到这里,他眼前一亮,接着说:“你们可不知道,那字是济慈寺的方丈慧觉大师送与本王的墨宝,只有那么一副,本王便孝敬了太后,去哪里再帮她找一副去?搪塞了半日,才肯放本王出来。” 幸郡王笑笑,说:“慧觉大师的墨宝实属难得,八弟倒是与慧觉大师颇有些交情。”瞧他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幸郡王便接着又说道:“淳安长公主是皇兄的一母胞妹,脾性难免娇惯了些。” “依小弟看,可不是娇惯了些。”敏郡王连连摆手,说,“她如今是愈发飞扬跋扈起来,将来谁若是做了她的驸马爷,那可惨了。” 幸郡王忙说道:“八弟,此话可不能乱讲。” 敏郡王笑笑,便不再开口。众人见状便忙岔开了话题,讲起旁的事来。 岳明屹见到了沈仲彦,不免想到了心儿,他有心问问他,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欲言又止。他忽瞧到众人的小厮都在,便将自己身边的小厮福锁叫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福锁点了点头,便起身离了厅内,只拉了沈仲彦的小厮贾二闲话。 岳明屹一面同几人说着话,一面等着福锁的回话。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福锁走了进来,轻轻在岳明屹耳边说了几句话,岳明屹闻言眉头越皱越紧,只紧紧握着手中的琉璃酒盅。 小厮福锁抬眼瞧到了岳明屹手上的青筋,不由得一惊,答完话后忙退了出去。 原来岳明屹遣了福锁向沈仲彦的小厮贾二打探心儿的情况,不想福锁回来却说道,心儿这小丫鬟去年因为犯了错,已经被撵出沈府,不知去向。 岳明屹凝着眉,只呆呆望着手中的酒盅,自己一去西北便是三年,九死一生回到都城,却不想她已不在沈府,竟再难一见。他不由得抬起头望向沈仲彦,沈府一向宽待下人,不知心儿她犯了什么错,竟会被撵出了府。 沈仲彦不经意一抬头,正好瞧到岳明屹正望着自己,那凌厉的目光不由得让人浑身一凛。他正想说话,却见林家世子爷林弘满身酒气地拿着酒盅走到岳明屹身边坐了下来,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三爷,来来来,我们兄弟二人该好好吃上一盅。” 岳明屹转眼望向他,冷冷问道:“世子爷此话怎讲?” 林弘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淡,可屋内众人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寒意,不由得都望向二人。 林弘仍举着酒盅说道:“三爷如今得胜归来,封官受赏,深受圣上倚重,正应了‘贵人多忘事’这句古话,倒是把你我二人从前的龌龊之事都忘记了。” 岳明屹心中有些烦乱,便问道:“不知世子爷所指的是哪件事?” 林弘咧着大嘴笑了笑,拍了拍岳明屹的肩头,说:“三爷不记得了吗?从前我们在沈府时,三爷为了一个小丫鬟斩了愚兄的玉斑锦,还给愚兄来了个狗啃泥。” 岳明屹这才想起他说的事情,那年他为了护着心儿,伸手斩了他的蛇。想到心儿,他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痛楚,不由得转头望向沈仲彦。 沈仲彦也记起了林弘说的事情,不免想到了心儿,轻轻叹了口气,却不妨一抬头便瞧到岳明屹仍冷冷地望着自己。 一旁的幸郡王瞧到岳明屹的神情,恐他不悦起来,便对林弘说道:“世子爷,明屹今日已经吃了不少酒了,世子爷今日且饶过他吧。” 他话音还没落,却见到岳明屹站起身来,举了酒盅对林弘说道:“世子爷说的极是,这杯酒你我二人该吃。”说着便一仰脖将酒吃了进去。 林弘瞧到了心中欢喜,也忙将酒吃了下去,正仍要拉扯着岳明屹说话,却不妨他放下酒盅,转向沈仲彦,冷冷问道:“隐隐记得当年之事是由沈府的一个小丫鬟而起,今日忽想起,不知沈二爷可知当年府上那小丫鬟如今何在?” 众人不妨他会问起当年那小丫鬟,都不由得有些诧异。沈伯彦与沈仲彦兄弟二人更是吃了一惊,互相望了一眼,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沈仲彦对上岳明屹清冷的目光,不知怎的,忽想到心儿那方石青色的鸳鸯帕来,不由得一怔,正想说话,却不妨一旁的沈伯彦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对岳明屹说道:“不瞒三爷,当年那小丫鬟已经不在沈府了。” “哦?”岳明屹装作吃惊的样子,问,“那倒奇了,敢问大爷她为何离了沈府?又是去了哪里?” 众人不想他会对一个小丫鬟的事情刨根问底,都当是他吃多了酒,幸郡王忙笑着对众人说:“一向知道明屹海量,不想今日还没吃几盅,倒是有些醉了。”说着便要遣小厮去取醒酒汤来。 岳明屹摆了摆手,对众人说:“小弟没有吃醉,小弟在等沈家大爷的答复呢。” 沈伯彦仍是一贯温和的笑着,说:“这小丫鬟因为犯了错,所以被撵出了沈府,至于她的去向,愚兄并不知道。” 岳明屹冷笑了几声,说道:“常听祖母说沈家一向宽待下人,不知这丫鬟犯了什么错,竟被撵了出去?” 一旁的沈仲彦瞧着岳明屹的神情,并不像吃多了酒的样子,他越思量越觉得不对劲,正想说话,可却听沈伯彦说道:“让各位见笑了,沈家虽一心想做到宽待下人,可不免也有迁怒于人的时候,这小丫鬟不巧,偏碰到了主子们在气头上,便被撵了出去。” 岳明屹转过头望着他,也是冷冷地一笑,说:“沈家大爷说得倒是轻巧,大爷可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在都城无亲无故,被你们撵出了府便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冷面三爷竟然会为一个沈府的小丫鬟打抱不平。沈伯彦与沈仲彦二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一旁的穆锦言并不知道岳明屹口中的小丫鬟正是心儿,他瞧到岳明屹冷冷的眼神,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发冷,难怪这都城人都称他“冷面三爷”,倒真是骇人。 林弘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不过是提到了从前的事情,可没想岳明屹却因这小丫鬟被撵出了府而对沈家两位爷不依不饶起来。他早已不记得那小丫鬟的模样,可瞧到岳明屹较真的模样,他不由得笑笑,那小丫鬟定然出落的有几分姿色,才惹得岳明屹如此牵念。 幸郡王见厅内静了下来,岳明屹满脸愠色,沈家两位爷面上讪讪的,一旁几位瞧着这三人,都不敢开口。他便对岳明屹说道:“今日是给明屹接风洗尘众人才聚到这里,明屹可不能搅了大家的好意。” 岳明屹闻言,不再望向沈家二位爷,垂了头望着地上,众人也缓了缓神色,都各自坐了下来。 半晌岳明屹才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今日明屹吃了酒,冲撞了两位王爷和各位兄台,还望大家见谅。” 众人忙笑道:“无妨、无妨,吃了酒难免如此。” 岳明屹却仍还站着,说道:“明屹谢过各位,只是今日身子不爽,先行告退了。” 众人面面相觑,幸郡王笑了笑,说:“明屹请自便。” 岳明屹便冲众人握了握拳,转身离了幸郡王府。沈仲彦瞧到他面上的神情,心中疑惑起来,忙站起身来,想跟在他身后出去,却不妨沈伯彦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沈仲彦无法,只得坐了下来,瞧着岳明屹大步走了出去。 骑在马上,岳明屹方才的怒气已经消散不少,他便细细思量起来。不管是从沈家小厮口中,还是沈家两位爷口中,这心儿确实已经被撵出了沈府。那她去了哪里呢?她在这都城可有什么亲人? 忽的岳明屹眼前一亮,草庐书坊!心儿曾说过,草庐书坊的钱大同与她家是旧识,那么找到钱家,或许便能知道她的下落。想到这里,他便掉转马头,往草庐书坊驰去。 到了草庐书坊,却见书坊早已经打烊,门窗紧闭。岳明屹身边的小厮福锁问道:“三爷,书坊已经打烊了,我们回去吧。” 岳明屹摇摇头,说:“你去叫门。” 福锁只得翻身下了马,一面敲着门,一面问道:“里面有人吗?” 过了不多时,便听“吱呀”一声一个小二模样的人睡眼惺忪的打开了门,他探出头望着二人,说:“两位爷,书坊已经打烊了,若是爷有什么要买的,请明日一早再来。” 岳明屹从马上下来,说道:“小二,你们钱掌柜可在?” 那小二将他打量了一番,忙说道:“是三爷啊,只是我们掌柜夜里并不住在这里,这里只有小的一人住着。您若是要寻我们掌柜的,您便去城西的钱府去便是了。” 第98章 寻找 岳明屹正要上马,却听那小二又说:“只是如今已入了夜,三爷去府上还需半个时辰,恐怕掌柜的早就歇下了,您还是明日一早来店里,掌柜的一准在这里。” 岳明屹点了点头,谢过了他,便上马缓缓走着。 身后的小厮福锁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却也不敢问,只策马乖乖跟在他身后。 岳明屹知道那小厮说的没错,自己贸然前去定然不妥,还是且等着明日再说。可他想到心儿如今还不知在何处,不由得心中隐隐急了起来。若是早知道她会被撵出府去,还不如当年厚了脸皮向沈仲彦开口,将心儿讨去岳家,即便自己征战在外,有祖母在,定然能保得她在岳府平安。 想到这里,他有些懊恼,狠狠捶了下马背,那马吃了痛,不由得嘶鸣起来。他回过神来,又忙轻轻抚了抚马背,那马才静了下来,仍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 回到岳府已是半夜,岳明屹心中惦记着打听心儿的下落,一夜并未熟睡,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早早起来了。简单地吃过早饭,也顾不得去给祖母与母亲请安,他便从偏门出了府,直奔向草庐书坊。 谁知去得仍是早了些,书坊才开门,掌柜钱大同还未到书坊来,那小厮已认出是岳明屹,忙堆了笑脸,招呼他坐了下来,上了茶。大约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瞧到草庐书坊的掌柜钱大同缓缓走了进来。 钱大同抬眼瞧到是岳明屹,也吃了一惊,忙说道:“三爷从西北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到了这里?” 岳明屹走到他面前,抱了拳,寒暄几句后,便说:“今日明屹到钱掌柜这里,是有一事想问钱掌柜。” 钱大同忙说道:“三爷尽管问便是。” 岳明屹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明屹出征前,曾在这里见到过沈府的小丫鬟心儿,明屹敢问钱掌柜可知道心儿姑娘的下落?” 钱大同闻言一愣,昭勇将军府的三爷竟一大早等在这里,只为问一个小丫鬟的下落,难道是他知道了心儿的身世,所以才来打探?可看到他满眼焦急的模样,倒像是真心打听心儿的下落。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岳明屹执意要送心儿回沈府的情形,难道这冷面三爷竟是瞧中了心儿不成? 可转念一想,他还是摇了摇头,心儿那时不过是沈府的一个小丫鬟,而这位爷不仅出身名门,更是冷峻刚毅,如何能瞧得中一个小丫鬟?他心中嘀咕着,可面上仍带着笑,轻声说道:“心儿姑娘已经许久未到这书坊来了,在下也不知心儿姑娘的下落。”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瓢凉水,浑身泛上一丝寒意来。他抬眼望着钱大同,一字一句地问道:“钱掌柜可知道心儿姑娘已经不在沈府了。” 钱大同瞧着他铁青的面孔,也不敢怠慢了,只轻声说:“不瞒三爷,在下也是事情过后才知道心儿姑娘已经不在沈府,也曾去四处寻过,可却也没寻到她。” 岳明屹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忽然觉得浑身犹如千斤重,他缓缓走到椅子前面,重重坐了下来,没有开口。 钱大同瞧到他阴着脸,心中也不由得一凛,忙命小厮添了茶,自己也缓缓坐了下来,轻声问:“不知三爷为何要打听心儿的下落?” 岳明屹闻言,呆呆地望着他,是啊,自己为何要打听心儿的下落?自从在沈府第一眼瞧到了这个小丫鬟,自己便忍不住留意起她来,即便是在西北的这几年,也时常想到她的模样。 如今回来后,竟有些盼着再见到她,亲手把从西北带回来的胡杨叶子交给她,她定然会喜欢。她答应给自己绣的帕子,想必也绣好了,那帕子定然比旁的帕子用着都舒服。可不想自己盼了这么久,却只盼来了这么一个结果,她竟被撵出了沈府,不知所踪。 钱大同见他并不答话,只呆呆望着自己出神,便轻轻咳了一声。 岳明屹闻声回过神来,轻声说:“心儿姑娘曾委托在下带样东西与她,如今东西是带了回来,可却没见到她。后来听说她被撵出了沈府,不知去向,故才来书坊打扰,想问问她在哪里。” 钱大同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抬眼望了望他,瞧他失落的神情还是暗暗吃了一惊,只说道:“在下也曾四处寻她,可也不知她的去向。” “那钱掌柜可知心儿还有什么家人?”岳明屹忙问道。 钱大同瞧到他满脸焦急,张了张口,终还是忍住了,只轻声说道:“心儿爹娘早逝,也并无什么家人。” 岳明屹站起身来,喃喃说道:“她孤身一人,离了沈府,能去哪里?” 钱大同也忙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一跺脚,迈步走了出去。 岳明屹离了草庐书坊,也没有上马,只垂着头一个人缓缓向前走着。 小厮福锁牵着二人的马,跟在身后,心中暗暗纳罕,鲜少见到他如此落寞的模样,竟是为了一个寻不到的小丫鬟。这小丫鬟无亲无故被撵出府,可真是可怜见的,早知如今,当初便不该被卖入沈府。 想到这里,福锁眼睛一亮,他快走几步走到岳明屹身边,轻声叫了声:“三爷。” 岳明屹转过头,望了他一眼,说:“何事?” 福锁也不敢抬眼去瞧他阴沉的脸,只低头说道:“奴才这几日跟着爷,也知道爷在找一位姑娘。奴才方才想了,这大户人家的丫鬟,要么是爹娘做主卖给各个府上,若是爹娘不在的,那也得亲朋做主,可不管是谁做得主,都得有人给牵线,才能进的了这高门大户。” 说到这里,他抬眼瞧了岳明屹一眼,又说道:“这牵线的人必定既认识这大户人家的主子们,又知道这小丫鬟的来处。若是爷要找这位姑娘,不妨先去查查当年是谁为这位姑娘牵线,卖入了沈府,找到了这人,说不准便能知道了姑娘的去向。” 岳明屹听他这么一说,方才如死灰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连连点头,说道:“幸亏有你在,才知道还有这条路可走。” 说完他想了想,忙从怀里拿出一把散碎银子,送到他手中,说道:“你平素与沈家两位爷的小厮也算是相熟,一会儿从我那里拿些西北带回来的腌鹿肉去,你拿了这银子将他二人邀出来吃酒,细细将心儿的事情问个清楚,她是如何入的沈府?她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被撵了出去?出去之后又有谁曾见到过她?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福锁忙接过银子,连连点头,说:“爷尽管放心,您说的这些福锁都记下了,得了信便立马告诉您。” 岳明屹点点头,说:“你也别跟着我了,快去吧,越早越好。”福锁应了声,便翻身上马先去了。 岳明屹看时候尚早,也无心去别处,便也缓缓上了马往回走去。刚回到府上,便瞧到祖母身边的孙嬷嬷正笑盈盈得等着自己,说道:“老夫人昨日便念叨着您,一早便遣我来请三爷,不巧三爷今日又是一大早便出门了,幸好我多等了些时辰,才遇到了三爷。” 岳明屹忙说道:“有劳孙妈妈了,明屹换了衣裳便去给祖母请安。”孙嬷嬷点了点头,便先去了。 岳明屹心中深知祖母一向最疼爱自己,此次一去西北便是三年,祖母异常挂念。自从自己从西北回来之后,祖母日日都要同自己说上一会儿话才行。昨日回府时已晚,而今日一早又出了门,想来祖母也着急了。 想到这里,他忙换了家常的衣服,便去了岳老夫人那里请安。 岳老夫人瞧到他来,心中自是欢喜,忙伸手将他拉在身边细细端详了一番。 岳明屹望着她慈爱的眼睛,忍不住说道:“祖母日日都能瞧到孙儿,怎么还像头一日见到般看得如此仔细?” 岳老夫人望着他,说道:“今日祖母瞧着你面色不大好看,眼睛也红红的,看来昨日是没睡得好。” 岳明屹不想都被她瞧在眼里,忙笑道:“终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孙儿昨日去幸郡王府吃酒,许是吃多了,倒是夜里睡得不大安稳。” 岳老夫人点点头,说:“你才回来不久,免不得要有人情往来,可万万不可伤了自己的身子。” 岳明屹忙笑着点头应了。 岳老夫人仍和蔼的望着他,说:“若是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祖母也便放心了。” 岳明屹笑笑,说:“祖母说了这半日,却还是要讲到孙儿的亲事上来。” 岳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一旁的孙嬷嬷说道:“你瞧,明屹如今是越发刁钻起来。” 孙嬷嬷也笑着说道:“我看三爷也只在老夫人面前如此说笑。” 岳老夫人眯着眼,缓缓说道:“明屹,祖母如今时常想起,若是你不去西北,或许我们和沈家早已结了亲,说不准你已经是当爹爹的人了。祖母每每想到,倒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让你去西北。” 岳明屹笑笑,目光中是少有的柔和,说道:“祖母,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岳老夫人望着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明屹说得对,这都是陈年旧事了,讲这些也都是无用的事了。”她伸手抚了抚他略有些清瘦的手,缓缓问:“明屹昨日去穆家,可曾见过了穆家老夫人?” 第99章 回绝 他忙点点头,说:“孙儿昨日去穆府拜访了老夫人,瞧到穆家老夫人的身子倒还好,并不似祖母说的那般。” 岳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半晌笑了笑,说:“我这老妹妹一向乖觉的很,她这般闭门谢客,又不知唱得是哪出。” 岳明屹也笑了笑,说:“孙儿看穆老夫人倒是慈眉善目,对孙儿这些晚辈和蔼的很。” 岳老夫人笑了笑,抬眼望了他一眼,缓缓问道:“明屹从前在西北时,可曾见过穆家几位小姐?” 岳明屹不妨她这么问,想了想,说:“孙子本是受命送穆家老小回都城,便见过了穆家众人,虽见过几位小姐,却也不敢造次,并没说过话。后因战事再起,便委了他人护送穆家,便再没有见过。” 岳老夫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祖母倒是瞧到过穆家几位小姐,三小姐与四小姐的及笄礼上,你母亲还是她二人的赞者。” 岳明屹点了点头,岳家与穆家本是世交,加之两位老夫人一向亲厚,穆家小姐的及笄礼请了祖母等人,倒也人之常情,他这么想着,便没有开口。 岳老夫人轻轻抿了口茶,说:“祖母瞧着穆家这两位小姐模样倒是好的,性子虽然各有千秋,可都是温柔平和之人,祖母想,若是能与穆家结亲,也算得上是良缘。” 岳明屹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一呆,岳老夫人不去理他,继续说道:“虽然两位小姐都是极好的人选,可祖母心中更中意穆家四小姐,你二人的性子,倒也相配。” 四小姐?岳明屹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那个翠竹林后的清瘦身影,可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祖母,您知道孙儿的性子,孙儿自小顽劣,又性子冷淡,若娶得中意之人倒也罢了,若非如此,恐怕会误了旁人的终身。” 岳老夫人头一次听到他如此说来,抬眼瞧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一怔,缓缓说道:“祖母从前可未曾听明屹如此说过。” 他眼前出现了心儿的面容,又想到她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心中不仅有些焦急起来。他微微蹙了眉,轻轻握了岳老夫人的手,有些动情地说:“孙儿知道祖母疼爱孙儿,祖母定也盼着孙儿娶亲后能夫妻和顺。可孙儿知道,若是二人不能合心合德,则难免日后心生嫌隙,反倒是辱没了祖母的美意。” 岳老夫人仍紧紧望着他,缓缓问道:“莫不是明屹心中还在挂念着从前的沈家大小姐?” 岳明屹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不由得笑了笑,说:“祖母,沈家大小姐如今贵为皇后娘娘,孙儿岂敢挂念?” 岳老夫人瞧出他不似在撒谎,轻轻舒了口气,说:“那便好。那明屹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 岳明屹想了想,张了张口,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知道他中意一个丫鬟,不知祖母与母亲该做何感想。何况如今心儿下落不明,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岳老夫人见他神情有些黯淡,缓缓说道:“明屹你知道,自古婚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祖母肯依你将这事拖了下来,恐怕你娘也要着急了。前几日她还同我讲起,你大姐的婆家尚书大人家倒是有一位未出阁的小姐,年纪与你倒也合适。” 岳明屹想都没想,便轻轻摇了摇头,说:“祖母,不管是御医家的小姐,还是尚书家的小姐,孙儿全都无意,还望祖母体谅。” 岳老夫人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说:“上次祖母在济慈寺里问过那里的慧觉大师,大师只说你命不该早娶,可不想你却也有这心思。” 岳明屹没有开口,只低下头,岳老夫人正要说话,却见岳夫人秦氏缓缓走了进来。 岳明屹忙起身问安,秦氏瞧到他也在,眼中的笑意更多了几分,说道:“明屹虽日日冷着脸不苟言笑,倒是最有孝心的,得空便来陪祖母说话。” 岳老夫人也笑了笑,一旁的孙嬷嬷说道:“自打三爷回来以后,老夫人胃口好了许多,气色也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呢。” 秦氏笑了笑,亲手为岳老夫人添了茶,说道:“也不枉母亲对明屹的疼爱。” 岳老夫人更加欢喜,婆媳二人便说起了他小时的种种趣事,岳明屹便只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心中仍惦念着福锁,不知他是否将沈家小厮邀了出来,又是否打探出了心儿的去向。 岳明屹正想着,不妨忽听到母亲秦氏叫他的名字。他忙回过神来,秦氏有些嗔怨地说道:“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岳明屹忙笑道:“儿子少时这些事情,祖母与母亲不知讲过多少遍了。” 秦氏笑笑,说:“你们兄弟几人,只有你最顽劣,所以挨打也最多,讲也讲不完。方才你祖母还说起,那年你藏了老爷的画,被老爷打了个半死,险些,险些就没了。”说到这里,秦氏有些红了眼眶。 岳明屹也想到了那次的事情,轻轻笑了笑,忽的,他想到了那幅画,和父亲盛怒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他望了望二人,缓缓说道:“祖母、母亲,说起那事,孙儿倒忽然想到一事。” 岳老夫人问道:“明屹可想到了什么事?” 岳明屹缓缓说道:“孙儿记得当年在父亲书房瞧到一幅画,画中是一位宫中娘娘的画像,当初孙儿并不知这画像上的人是谁,只觉得令人心动,便藏了起来。后来却不想父亲竟大发雷霆,施了家法。” “从那时起,孙儿心中便一直纳闷,这画像中的娘娘究竟是谁?不想昨日孙儿随幸郡王去了穆府,幸郡王从宫中得了一副郡王生母的画像,孙儿才知道,那画像上的女子竟是先惠太嫔。”说罢,他忙望向岳老夫人。 岳老夫人待他说完,慢慢红了眼眶,半晌,才说道:“那日你父亲将你打至半死,祖母不知缘故,去问他,他也紧咬牙关不肯开口。今日才知道,他是怕伤了祖母的心。” 岳明屹有些困惑,不明白为何祖母会伤心,便抬瞧到母亲秦氏也垂下眼去,似乎也知其中隐情。 岳老夫人望着他,缓缓问到:“明屹,你可知你二叔的事?” “二叔?”岳明屹不明白为何会提到已经去世多年的二叔,便说,“孙儿只知二叔舍生取义、战死西北。” 岳老夫人摇了摇头,说:“你可知当年你二叔为何一定求老太爷带他去西北?” 岳明屹摇了摇头,岳老夫人拭了拭泪,说道:“你二叔本与当时的穆家大小姐青梅竹马,岳、穆二家也心中有意,只想着日后结二姓之好。可不想先皇却一眼瞧中了穆家大小姐,将她纳入后宫。你二叔痛心不已,才去了西北,不想却再没有回来。” 岳老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一旁的秦氏忙替她抚着背。半晌岳老夫人才说道:“此事便成了祖母心中的一桩痛事,你父亲、母亲等人都不敢在祖母面前提到此事。” 岳明屹心中这才明白,原来这画中之人,曾是二叔的心上之人,难怪当初自己声称要娶这样的女子,父亲便暴怒了起来。难怪无论祖母怎么问,父亲都不肯说出这幅画的事。想不到这位先惠太嫔竟然和岳家有着如此一段往事。 秦氏见状忙说道:“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偏生提到这画的事。倒惹得母亲伤心了。” 岳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这可不干你的事,我们岳家瞧中的人,这天家也都喜欢。” 岳明屹抬头望了望岳老夫人,正巧她也正望着自己,他心中明白,她所说的不仅仅是先惠太嫔,还有从前的沈家大小姐、如今的皇后娘娘沈玉柔。岳明屹想宽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便没再开口,只轻轻握了她的手。 一旁的秦氏也抹了泪,说道:“母亲说到这里,媳妇倒是想到一事。明屹今年也有二十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宋尚书家的三小姐,模样和脾性都是好的,淑瑶也赞不绝口。” 岳明屹不想母亲竟也提到自己的亲事,不由得生出几分烦闷来,只垂着头不言语。 岳老夫人瞧到他脸上的神情,对秦氏说道:“上次在济慈寺,你也是听到的,明屹这孩子命不该早娶,晚些日子也不妨事。” “母亲,”秦氏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说,“即便是不该早娶,可若是有合适人家的小姐,先定了下来也是好的,婚期往后拖拖倒也不当紧,可不能再向从前,错过了好亲事。” 岳老夫人知她说的是与沈家的亲事,一时也有些黯然,便没再开口。 岳明屹便说道:“母亲,儿子才从西北回来,并无心娶妻之事,再过些时日也不迟。” 秦氏笑笑,说:“也无需你做什么,只是下个月尚书大人寿辰,你随着老爷去尚书府拜寿即可。” 岳明屹不想她竟然连登门拜访的事情也安排了下来,不由得有些不情愿,说道:“往日这些事情都是二位哥哥做的,母亲知道儿子一向不喜这些人情往来。” 秦氏仍笑着说道:“怎好一直都是你两位哥哥去?也该你常出去见见众位大人了。” 岳明屹不由得皱了眉头,岳老夫人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也罢,明屹你便随着你父亲去一趟尚书府好了,你也有些年没有见到你大姐淑瑶了,她常念叨着你,你就当是去瞧她的便好。” 岳明屹还想说什么,却瞧到祖母岳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他无法,只得不情愿的应了下来。 陪着二人又说了一番话,岳明屹才离了岳老夫人的梵音堂,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等着福锁回来。 第100章 寻觅 直到下午时分,才瞧到福锁急急忙忙地回到府中。 岳明屹忙问道:“福锁,你可问到了什么?” 福锁喘了几口气,说:“爷,今日还真打听出了不少事情来。方才同小的一起吃酒的是沈家大爷身边的周顺和二爷身边的贾二,这二人都是沈家两位爷最亲近的小厮了。小的就装作顺嘴问起了心儿姑娘的事,不想却巧了,这心儿姑娘正是周顺的远房同宗的亲戚。” “沈伯彦身边的小厮周顺?”岳明屹不由得问道。 福锁连连点头,说:“正是,这心儿姑娘便姓周,周顺他爹娘都在沈府当差,他爹可怜心儿姑娘没了爹娘,便将她接到了周顺家,后来没多久就送进了沈家做了小丫鬟。” “那周顺可知道心儿的下落?”岳明屹忙问道。 福锁仰着脖子喝了几大口茶,抹了抹嘴巴,说:“爷,您可别急,听小的慢慢说来。” 岳明屹皱了眉头,佯装要打他,口中说道:“快讲,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福锁笑笑,便又讲了起来:“周顺他爹娘可算得上好心,把这心儿姑娘送到沈府之后,还同府内相熟的下人都打了招呼,说这小丫鬟是他家的同宗,让大家都照顾着这心儿姑娘。若说是下人们相互间照应着也倒罢了,可奇就奇在沈府两位爷对这个小丫鬟也颇为上心。” “心儿姑娘入了内园便安排到了沈家二爷身边,后来因这心儿姑娘识得些字,模样又好,性子也安静,倒成了沈家二爷身边的笔墨丫鬟。本来也算得上是运气好的,可不知又触了哪位主子的霉头,竟被送到外园做了大半年的粗使丫鬟,后来是两位爷同时求了情,才又回到内园来。”福锁说到这里,抬眼去瞧岳明屹,不想他也不接话,只沉着脸。 福锁忙低下头,继续说道:“本来心儿姑娘在沈家二爷身边伺候得好好的,众人都瞧见了沈家二爷贪玩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学问长进了许多。可去年却又出了一档子事,牵扯到了心儿姑娘。可这事是怎么回事,周顺与贾二二人也说不清楚,只隐约听说是沈家二爷想……”福锁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了起来,不知该怎么讲才好。 岳明屹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说道:“别吞吞吐吐的,快点讲下去。” 福锁咽了口口水,低声说:“听说沈家二爷想,想将心儿姑娘收在屋子里。周顺与贾二也是听说,并不一定是真的。”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心中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没想到沈仲彦竟想将心儿收在房内,岳明屹不忍再想下去,只皱了眉,对福锁说:“你接着讲,我听着呢。” 福锁忙低下头,继续说道:“沈家二爷是这么想,可不知怎么回事,沈家老爷、夫人竟然没肯,还将心儿姑娘安排去了沈家老爷的书房伺候。沈家二爷因此颓唐了许久,人也清减了不少,听说直到现在已经成亲了,身边都没个通房丫鬟呢。” 说到这里,福锁停了停,见他不开口,忽又想到了什么,说:“心儿姑娘去了身价大老爷的书房伺候,众人都以为这心儿姑娘算是交了好运了,可不想去年夏天,心儿姑娘不知怎得,竟弄脏了沈家老爷的墨宝,被撵了出去。” 福锁叹了口气,说道:“有沈府的下人瞧到是周顺他爹驾了马车将心儿姑娘送走的,周顺也问过他爹,他爹只说是送回老家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周顺也说不清楚。” 岳明屹听他说完,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沈仲彦既对心儿情深至此,那如何又舍得她被撵出府去?他可曾打听过心儿的下落?想到这里,他便问福锁:“福锁,你可问过,这沈家二爷得知心儿被撵出去后,可曾遣人打听过她的下落?” 福锁摇了摇头,说:“小的也问过了,倒也奇了,自从这心儿姑娘离了沈府之后,沈家二爷、大爷都未曾去打听过她的下落,甚至都不在下人们面前提及心儿姑娘。” 岳明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沈家二位爷对心儿颇为用心,自己也曾见到过,可不想他二人竟是如此无情,心儿被撵出沈府后便不闻不问,以至于闭口不提,着实令人寒心!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与沈家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二人的脾性自己还算得上了解,并不是这般无情之人,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岳明屹只觉得思绪纷乱,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不再去想,而是问道:“福锁,那周顺可讲了他族上在哪里?” 福锁点点头,说:“小的问过了,周顺他族上是在都城北郊。” 岳明屹点点头,说:“可知道在什么地方?” 福锁想了想,说:“周顺也只回去过一两次,只记得是出了城往北去,哦对了,倒是离沈家的庄子不远。” 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外面,说:“你去备马,我们这就出城去。” 福锁不由得有些吃惊,他瞧了瞧外面的日头已经偏西了,又瞧了瞧岳明屹皱着的眉头,将自己要出口的话咽了进去,低头说:“小的这就去,爷可要同老夫人讲一声?” 岳明屹想了想,说:“我自会安排,你备了马在西偏门等着我,若是有人问,便说是去了郡王爷那里。”福锁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岳明屹忙换了外出的衣裳。正要出门,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门外的丫鬟说:“若是祖母遣人来问,你只说我今晚去郡王爷那里吃酒了。”待那丫鬟轻声应了之后,他才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偏门,便见福锁早已在外面候着了,二人上了马,便直往北奔去。 出了都城,已经是黄昏,二人出门时匆忙,也不曾备些什么,福锁下午方同周顺、贾二吃了酒,倒不觉得饿,只是岳明屹越走便越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福锁四下看看,隐隐约约瞧到前面似乎有几处庄子和几户人家,忙说道:“爷,咱们走了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小的这屁股也快颠散了,前面有几家人家,咱们先过去打听打听可好?” 岳明屹也没料到走了这么久才瞧到人家,便点头说道:“也好。” 福锁得了命,忙夹了夹马肚,那马便又加快了步伐向前跑去。 二人到了那几户人家处,日头已经沉了下去。二人还未下马,便听到一阵狗叫声,不多时,便瞧到有位壮汉走了出来。 二人忙从马上下来,福锁上前问道:“这位大哥,敢问一声这里可有几户姓周的人家?” 那人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说:“这庄子上几户人家姓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有姓周的。” 福锁回头望了岳明屹一眼,岳明屹上前抱拳,问道:“那这里可是都城沈大人的庄子?” 那人一怔,将岳明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敢问您贵姓?怎么知道这庄子的东家?” 岳明屹笑笑,说:“实不相瞒,在下与沈家两位爷自小是相识,便才知道这庄子的东家。” 那人闻听他与沈家主子熟识,忙上前问道:“不知这位爷怎么称呼?如何会到这北郊来?” 福锁忙说道:“这位是我们家三爷,我们到这里来是寻几户姓周的人家。” 那人忙说道:“原来是三爷,只是这几处庄子都是沈家的,若是大爷寻的不是沈家的下人,那便寻错了地方。” 岳明屹想了想,问道:“那这附近可还有什么其他人家?” 那人想了想,说:“倒是再往北走上几里地,便有不少人家,兴许有三爷要找的人。” 岳明屹点点头,谢过了他。福锁早已口干舌燥,忙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可方便讨口水喝?” 那人忙点头说道:“这庄上的人都叫我胡大魁,你们叫我大魁就好了,三爷兴许还未吃过晚饭,若是不嫌弃,这里倒是还有些庄上的吃食。” 岳明屹又忙谢过了,二人便随着他走到屋内。 那壮汉边走,便大声喊道:“娘,娘,有人来了,您给准备些水,再热些饭菜来。” 不多时,便见一位老妇人端了茶和几块饼、两碗菜走了进来。岳明屹与福锁忙谢过二人,便吃了起来。 一旁的老妇人将岳明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位爷可是姓岳?” 岳明屹不妨她竟猜到自己的姓,忙搁下筷子,对老妇人行了礼,说:“老人家如何知道晚辈的姓氏?” 那老妇人笑了笑,说:“三爷方才说自小常同沈府两位爷在一起,那定是沈家世交,又瞧到三爷的模样,便想到了从前在沈府时听说昭勇将军家的三爷的模样,老奴便胡乱的一猜,不想正是岳家三爷。” 岳明屹笑笑,问:“老人家从前也在沈府当差?” 那老妇人笑笑,说:“老奴一直在沈府当差,去年夏天才被送到这庄子上来。” 岳明屹听到“去年夏天”这几个字眼,心中不由得一动,他问道:“不知老人家可知道沈府从前有位叫心儿的丫鬟?” 那老妇人没料到他竟会问起心儿,不由得吃了一惊。 第101章 冷清 原来这老妇人正是沈府寿安堂的婆子胡嬷嬷,心儿被撵出去不久,她便连同儿子胡大魁被送到庄子上来。她不想岳明屹竟问到心儿的事,又想心儿之事处处透着蹊跷,不由得抬眼望着岳明屹。 一旁的胡大魁听到心儿的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便说道:“娘,这心儿可是娘从前在寿安堂伺候的那位姑娘?” 胡嬷嬷听到他这么说,忙回过神来,轻声说:“三爷说的这位心儿姑娘,老奴倒是从前也见到过,只是后来这心儿姑娘被撵了出去,旁的事老奴便也不得而知了。” 岳明屹听她竟在沈府伺候过心儿,又听说她口中搪塞的意思,心下蹊跷,便忙说:“老人家,明屹并无其他的意思,只是从前与这心儿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知她颇受沈家二爷的喜欢,可后来得知她被撵了出去,不免有些惋惜。” 胡嬷嬷也笑了笑,说:“这心儿姑娘虽平日不甚言语,可心肠倒是好的,对人和气得很。” 岳明屹也点点头,说:“老人家说的没错,可不知心儿姑娘她究竟为何被撵了出去?” 胡嬷嬷面露迟疑,望了望岳明屹,轻轻叹了口气,说:“此事老奴也不清楚,那日老奴并不在院内,待回去后,才瞧到心儿姑娘的房内已经空了,后来才知道心儿姑娘竟是因不小心将茶洒到大老爷刚写好的字幅上,才惹怒了大老爷,被撵了出去。” 岳明屹听她所说与福锁打探来的一样,便问道:“只是嬷嬷如何又会在这庄子上?” 胡大魁正要说话,却不妨胡嬷嬷忙说道:“年纪大了,拙手笨脚,庄子上少人,便被送到这里来了。” 岳明屹心中有些疑心起来,抬眼望了那嬷嬷一眼,却见这胡嬷嬷笑笑,便在屋内忙乎起来。 一旁的福锁吃的肚子溜圆,伸手抹了抹嘴,瞧到岳明屹也已搁下了筷子,便轻声问道:“三爷,我们可要继续赶路?” 岳明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谢过了二人,便又翻身上马往北去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才瞧到十几户人家,二人忙催马快步疾驰过去。 走近了,福锁才翻身下马,上前打听。可巧问了几家,便寻到了几户周姓的人家,再细细打听,确实是周顺的同宗。二人心下欢喜,可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福锁便忙向几人打听起了心儿的下落,可几人对心儿却毫不知情,连连摇头,说从未有过什么周氏的孤女被接到都城去,更未有什么人投奔到这里来。还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甚至拿出了族谱,岳明屹细细找了几遍,并未找到心儿的名字。 谢过了众人之后,二人便翻身上马往回走去。岳明屹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身下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绪,也缓缓地走着。 福锁紧紧跟在他身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瞧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平素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怎的,竟有了些颓丧的气息。 岳明屹望着四周的暗夜,心中涌上一丝悲凉,心儿,你在何处?你可知我在四处寻你?难道此生,我们都不能再见了吗?想到这里,他心痛了起来,双腿一夹,□□的马便向前疾驰了起来。 福锁见状,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忙策马跟在他身后。 自从从北郊回来之后,岳明屹日日都冷着一张脸,除了给岳老夫人等人请安之外,更是一言不发。若是平日无需入宫觐见皇上,他便在街上闲逛,似乎在找着什么人。 岳家众人不知他为何如此,岳老夫人偶尔问起,他却也佯装不知,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挤出些笑不再说话。岳老夫人暗暗叹气,也遣人问过小厮福锁,福锁也不敢多言,只答不知。 不到半个月,众人便眼见着他清瘦了起来,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同被刀刻过了一般,更加让人不寒而栗。身上的衣袍竟渐渐空了起来,那墨黑色的玉佩也愈发突兀了起来。 转眼到了中秋,岳明屹仍提不起兴致来,只默默地随着众人坐在厅内吃着酒。 昭勇将军岳景令瞧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皱了眉头,问道:“明屹,这两次瞧到你,似乎话也比从前少了不少,可是有什么事?” 岳明屹忙答道:“儿子并不曾有什么事,倒让父亲挂心了。” 岳景令摇了摇头,说:“这个月底是宋尚书的寿辰,你随我同去,早些将亲事定下来,心也能定些。” 岳明屹站起身来,说道:“儿子这几日身子不爽,恐怕不能随父亲去给尚书大人拜寿了。” 他的话一出,众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一旁的大哥岳明峻正要说话,却听到“啪”一声,众人一瞧,正是岳景令伸手重重拍在了桌上。 岳明屹低头望着面前的酒在琉璃酒盅内微微颤抖着,心中却是一片空寂。 岳家女眷正在屏风后的桌边围着说话,不妨听到这般动静,都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岳夫人秦氏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岳景令身边,柔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拍起了桌子?” 岳景令伸出手指指着岳明屹,说道:“你问他!” 秦氏瞧到岳明屹垂头站在那里,忙走到他身旁,说:“今日可是团圆的好日子,你们父子三人好不容易才回来,可不许扰了你们祖母的兴致。” 岳明屹轻轻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岳景令仍冷眼瞧着他,对秦氏说道:“你养的好儿子,竟要托病不肯随我去见尚书大人,可真是仁孝!” 秦氏正要说话,却见岳老夫人也在孙嬷嬷的搀扶下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口中说道:“好不容易将你们父子三人盼了回来,却在这里闹得不安生,是存心让我老婆子过不好这月圆之日?” 岳景令忙站起身来,说:“母亲,您且息怒,儿子并无此意。儿子只是瞧到他这幅模样,又想到他亲事还未定,一时着急了起来。” 岳老夫人缓缓坐了下来,说道:“只是你这个当爹的着急,难道我这当祖母的便不闻不问了?” 岳景令忙堆了笑脸,说道:“母亲自然比儿子更着急。” 岳老夫人瞧了瞧岳明屹,又望了望众人,说道:“明屹的性子我这个做祖母的最清楚,他如何是不忠不孝之人?只是他自小淘气,又不喜多言,你这当爹的便只觉得他是个不好的。” 岳景令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忙要辩解,一旁的秦氏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会意,便只垂手听着。 岳老夫人仍不解气,说道:“明屹的亲事,只要是老婆子我还在,必定要我点了头才行。” 秦氏见她动了气,忙说:“母亲,您消消气,即便是明峻、明峰兄弟二人当年的亲事,可都是您点了头才好的。如今明屹、明岭的亲事,自然也要您点头才行。” 岳老夫人神色微微缓了缓,说:“明峻、明峰的媳妇是我老婆子摸着他兄弟二人的脾性选的,自然是好的,这么多年,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人敢讲她们半句不好。到了明屹这里,也急不得,尚书家的小姐固然是好的,若是不合明屹的脾性,反倒不是良缘了。” 秦氏连连点头,说:“母亲说的极是。” 岳景令与秦氏忙点头应了下来。众人见她神色缓了下来,都松了口气,秦氏便轻声问:“那月底……” 岳老夫人瞧了瞧岳明屹,又瞧了瞧他身旁的四爷岳明岭,又抬眼瞧了瞧仍有愠色的岳景令,轻叹了口气,说:“也罢,淑瑶一直念叨着明屹,明屹也该去一趟,明岭也随着同去吧,你二人便替你两位兄长去尚书府拜寿吧。” 岳明屹挤出一丝笑来,同四爷岳明岭齐声说道:“孙儿知道了。” 众人闻言,方松了口气,便又各自就坐吃酒赏月。 与众人吃了几盏酒,岳明屹便悄悄起身走到厅外。他抬眼望着半空中的明月,任凭那清冷的月光洒在自己脸上。他今日才发觉这都城的明月竟比西北的还要多了几分寒意,照得人心里都不由得冷冷的。 他垂下头,想到曾在西北时的一个中秋之夜,大军刚好在一片胡杨林内安营扎寨,他待众人都睡熟了,便悄悄溜出军帐。那金黄的叶子果然美不胜收,难怪心儿神往。 他只觉得每一片都是好的,不多时竟拣了许多,小心地捧了回去。第二日一早,又在这些叶子中捡了一些色泽最鲜黄的、最好看的,小心夹在了书页间。他抚着厚厚的书册,心中欢喜不已,若是心儿瞧到了,定然喜欢。 想到这里,他嘴角也爬上一丝笑意,可旋即便消逝不见。那些胡杨叶子自己已带了回来,可心儿呢?她在哪里?她是否也正在望着同一轮明月?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岳明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愈发清冷了起来。 第102章 若见 又过了半个多月,穆家大少爷穆锦言邀了幸郡王、岳明屹、沈家两位爷、林家世子爷林弘,还有几位往来较多的世家子弟到穆府小聚。 岳明屹这一向鲜少与众人相聚,本不想去,可一想这还是穆锦言头一次请众人一聚,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去了。 几人到了映月阁内分宾主落座后,瞧到岳明屹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竟清瘦了不少,眉宇间也隐隐瞧得出几道浅浅的纹来。 几人寒暄了一番,幸郡王便说道:“明屹近来清减了不少。” 岳明屹笑了笑,说:“近日胃口不大好。” 穆锦言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说:“明屹可请过大夫?可用过什么药?” 岳明屹才想起他在太医院当职,便笑笑,说:“有劳世兄记挂了,也无妨,不过是这阵子的事,过阵子便好了。” 穆锦言仍说道:“愚兄为明屹诊诊脉可好?” 岳明屹忙摆了摆手,说:“无妨,无妨,无需劳动世兄。” 穆锦言见他执意不肯,也不坚持,便只拣了几样菜说:“这几样菜清淡又养脾胃,明屹多吃些也无妨。” 岳明屹谢过他,便随意吃了几口。 一旁的沈伯彦也说道:“我们几人自小便常在一起,倒不常见明屹胃口不好的时候。那时母亲还说过,若是我们兄弟二人饭量能有明屹那般好,她便放心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岳明屹也想到从前几人在一起玩耍的日子,也笑了笑。沈仲彦也说道:“母亲哪里知道,我们兄弟二人吃了饭便坐在那里认字写字,而三哥呢,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恐怕吃得少了早早便饿了。”众人又笑了起来,气氛一时融洽了不少。 众人又吃了几盏酒,便又七嘴八舌地讲起话来,岳明屹不愿多说,只静静听众人讲。 林家世子爷林弘吃了酒后话便多了起来,他拿着酒盅走到穆锦言身边,说道:“近日听说都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杨墨要求娶穆家小姐?先在这里恭喜仁兄了。” 穆锦言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说道:“愚兄却并不知道此事。” 林弘对众人笑了笑,说:“如今这都城之人可都知道了,杨家要与穆家结亲,恐怕日子已经择好了。” 幸郡王望着穆锦言吃惊的样子,忙说道:“若是亲事定了下来,表哥自然会知道的,怎么还轮得到我们来告诉他。” 林弘瞧到幸郡王开了口,便也不再提杨墨的事情,而是举着酒盅对众人说道:“你们可知道如今本世子与郡王爷是什么关系?” 众人不知他要讲什么,都摇了摇头,幸郡王笑了笑,望着他没有开口。他瞧到大家都不知道,愈发得意起来了,说道:“这幸郡王妃便是舍妹” 众人闻言,都有些诧异,半晌才回过神来,忙都举起酒杯来,口中说道:“恭喜恭喜。” 幸郡王只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皇兄才赐了婚,所以众位不知倒也不足为奇。” 岳明屹这才明白,原来幸郡王要娶的正是林家的小姐。 林弘心里高兴,含糊不清地说道:“有郡王爷这样的妹夫,我便放心了。来,我们二人吃一杯。”他说着,便走到幸郡王身边举起酒盅来。幸郡王仍带着笑,对他点头示意,二人便一饮而尽。 旁人见状,也忙着斟了酒,都去向幸郡王敬酒去了。 岳明屹没有随着众人过去,而是挪步到了窗边,便一面瞧着外面的景致,一面小口嘬着杯中的酒。忽然他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他便抬眼去瞧这桂树,果然在这映月阁下面不远的地方,有几株桂树。他正望着那桂树出神,忽然却瞧到这桂树林内站着两位公子哥模样的人,细细一看,却像是沈家兄弟二人。 岳明屹回头朝身后的人群望去,果然不见沈家兄弟二人的踪迹。他不由得有些疑惑,也不知这沈家兄弟二人是何时离了众人的。正当他要望向别处时,忽瞧到一位小姐模样的女子一袭丁香色的裙衫朝二人走了过去,岳明屹不由得一惊,这是在穆府,这位小姐定然是穆家的小姐,可不知这穆家小姐为何竟会与沈家兄弟二人在私下会面? 岳明屹瞧到的这位小姐正是心儿。沈伯彦与沈仲彦兄弟二人得知今日会到穆府来,便托了穆锦言同心儿讲好,兄妹三人便约在桂树下相见。 心儿见到两位兄长,款款上前施了礼。沈伯彦抬眼瞧到她头上簪的正是他送的那枚梅花玉簪,便笑笑,说:“心儿倒还常簪着这枚玉簪。” 心儿浅浅一笑,说:“两位哥哥送与心儿的东西,心儿自然时常戴着。”说着,她伸出手来,二人便瞧到她腕上的一对翠玉手镯。 沈仲彦笑了笑,问:“这可是我上次送的那对?” 心儿点点头,说:“正是,心儿很喜欢,常戴在腕上。” 沈仲彦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想握起心儿的手,却又忽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忙停了下来,搔了搔头,说:“心儿喜欢便是最好了。” 心儿忙拿出了两方石青色的帕子,递到他手中,说:“心儿送给二哥的生辰贺礼,二哥瞧瞧可还满意?” 沈仲彦接过帕子展开来一看,上面各绣的是一对凤头鹦鹉,两只鹦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沈仲彦轻抚着这鹦哥,说道:“有劳心儿了,心儿的针线是越发好了。” 心儿见他喜欢,便也笑笑,说:“二哥喜欢便好。”说完,她又拿出一双虎头靴来,对沈伯彦说:“这个月也是小少爷的生辰,上次做的靴子恐怕有些显小了,前些日子心儿又做了一双大些的,小少爷应该能穿得了。” 沈伯彦接过鞋子,说:“有劳心儿了,曈儿她得知是你的手艺,心中喜欢得紧,不想心儿却又做了一双来,她若是见了,定然更加欢喜。” 心儿不由得一怔,说道:“大奶奶也知道了心儿的事?”沈伯彦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同她讲过了,她心中也很欢喜,只嘱了我要多来瞧瞧你。” 心儿心中一暖,说:“心儿谢过大奶奶关怀。”沈伯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她是你大嫂,心儿不必多言。” 一旁的沈仲彦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那日无意间听二婶说起,杨家二爷杨墨已经同穆家定了亲?定的可是穆家三小姐?”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说道:“杨家的确曾到穆家提过亲,可祖母并未答应,不知沈家二夫人如何会这样讲?” 沈仲彦闻言倒是一怔,说道:“我还当是已经择好了日子呢,不想却是空穴来风。” 心儿垂下头,想了想,只轻声说了句:“许是中间有些误会吧。” 沈仲彦见她神色黯淡了下来,也便不再开口,又想着出来了不少时间了,便与沈伯彦二人别了心儿仍回到映月阁去。 岳明屹在窗边将三人相见的情形都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暗暗纳罕:穆家这位小姐与沈家二位爷的关系可非同寻常,不仅私下会面,这位小姐竟还赠了东西与两位爷,她与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岳明屹想不明白,轻轻摇了摇头,转眼瞧到沈伯彦与沈仲彦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沈仲彦面上隐隐带着一丝笑。岳明屹垂下眼不再望向他,却忽然在他袖口瞧到一抹石青色来。望到这抹石青色,岳明屹不由得呆住了。 忽的,他站起身来走到沈仲彦身边,伸手抓住了这抹略有些温软的石青色,轻轻扯了出来。沈仲彦不妨他竟伸手将自己藏在袖口中的帕子扯了出来,正欲抽身避闪,却发现那两方帕子已经落在了他手中。 岳明屹面色铁青,紧紧攥着那两方帕子,众人还当是他同沈仲彦顽笑,可抬眼瞧到他的脸色,都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岳明屹轻轻展开这手中的石青色,却正是两方绣好的帕子。一方的一角上绣着一对立在枝头的凤头鹦鹉,另一方帕子上仍绣的是一对凤头鹦鹉,可这一对却是展了翅膀轻飞着。 岳明屹的心不由得痛了起来,心儿当初曾答应为自己绣两方石青色的鸳鸯帕,可她人却不知所踪。可沈伯彦的手中如何有这样的棉布帕子?只是上面的鸳鸯却便成了鹦哥,这究竟是为何? 忽然,岳明屹不由得呆住了,心儿曾说沈仲彦最喜欢鸟雀,为他绣的帕子便是鸟雀。心儿?一定是心儿,除了心儿,定不会有旁人会用这棉布来做帕子了。方才那女子定是心儿,若不是心儿,她也定知道心儿的下落。他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也不理众人诧异的眼神,转身便迈了大步朝外走去。 他拼了命地向前跑去,生怕晚了一步她便消失不见了。到了那片桂树林,却并不见那女子的身影,他四处寻找,终在林子的尽头瞧到了一抹丁香色的身影。 他忙向她走去,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头上簪的正是那日在草庐书坊见到心儿时,她发间簪的那枚梅花玉簪。他只觉得喉咙一哽,只轻声叫道:“心儿。” 第103章 衷肠 心儿忽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这低沉的声音像极了岳明屹的声音。她不由得停了脚,可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他定是不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十有□□是二哥沈仲彦又来逗自己,她便笑了笑,缓缓转过身来。 岳明屹紧紧盯着面前那清瘦的背影,瞧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停了脚,不多时便见她缓缓转了过来,他瞧到了她的脸,不由得摒住了呼吸,面前这人正是自己寻觅多日的心儿。 心儿笑盈盈转过身来,不妨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紧接着便对上了岳明屹那狭长的眼睛。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笑容凝在了嘴角,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有些恍惚,对面这人当真是岳明屹吗? 一时二人都呆呆地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动。 半晌,岳明屹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心儿?果真是你?你,你如何会在穆家?” 心儿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红了眼眶,他果真还是记得自己,可又该如何答他?她张了张口,终还是忍住了,望了他一眼,忙垂下眼,颤声说:“这位爷,您,您认错人了。”说罢,她便转过身想朝前走去。 岳明屹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浑身一颤,她虽是小姐的打扮,可她定是心儿没错!可她为何在这里?为何又要装作不识呢?他抬眼瞧到她竟转身快步往前走去,未来得及多想,便大步上前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心儿不妨手腕一紧,竟被他死死扣在手中,她忙停了脚步,想要挣脱,可他的手竟如一把铜锁一般,纹丝不动。他的手竟是如此冰冷,阵阵的寒意透过他的手指传到自己的腕上来。 心儿不由得有些慌乱,抬眼望向他,只见他紧锁着双眉,眼中有似有无尽的悲怆。心儿心中不忍,忙低下头去,他竟比上次自己在屏风后瞧到时的模样还瘦了许多。 “这位爷?”岳明屹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三年未见,不想却成了心儿口中的‘这位爷’。” 他的声音异常苦涩,心儿听了,心中不由得犹如针扎般痛了起来,她扭过头,不忍再望着他,只轻声说道:“请您松了手,放我走。” 岳明屹低下头,望着她瓷白的侧脸,望着她垂下来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遮住了那双清澈的双眼。他心中隐隐有些痛了起来,缓缓摇了摇头,说:“不,我再也不会松手,我一松手,你便又不见了。” 心儿闻言一怔,不由得望向他,他竟是怕自己再不见了,他定是知道自己不在沈府了,那他定是记着自己的。 岳明屹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心中愈发笃定,面前这人定是心儿没错,可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何时?他正要开口,忽听到远处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四小姐,四小姐,你还在这里吗?” 心儿闻言,不由得浑身一紧,她忙循声望去,果然瞧到绿果正在往这边走来,她正四处张望,似乎并未瞧到自己。 岳明屹瞧到她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四小姐?穆家的四小姐?幸郡王口中那长得像先惠太嫔的四小姐,手中有沈家二爷珍爱的藏书的四小姐?入了祖母的眼,想许给自己为妻的穆家四小姐,竟是心儿? 岳明屹想不明白,他也不愿去想了,他只想知道,心儿她为何不肯认自己?还有,这几年她究竟有没有想到过自己。 心儿眼见着绿果越走越近,恐她瞧到了自己与岳明屹站在这里,心中更加慌乱起来,她抬眼望向岳明屹,却瞧到他正铁青着脸,一双发红的眼睛直直瞪着自己。 心儿从未瞧到过他如此清冷的神情,心中一惊,忙转身迈步便要往绿果的方向逃去。 岳明屹瞧到她竟又要逃走了,心中不由得气了起来,大步走到心儿面前,拦了她的路。 心儿不妨他几步走到自己面前来,忙停了脚,正想躲开,却不妨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至一株粗大的金桂树后,他抬眼朝绿果瞧了瞧,见她没瞧到,才松了口气,也松了心儿的手。 心儿望着他,心中忽有千言万语想讲给他听,她想问问他背上的伤可好了些,她想问他可曾在西北挨了饿,他可曾带了那胡杨的叶子回来,可她又如何告诉他自己就是从前那个沈府的小丫鬟呢? 岳明屹见她不开口,便柔声问道:“心儿,你告诉我,你如何成了穆家的四小姐?你又为何不肯认我?” 心儿眼角的泪终轻轻落了下来,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我不能说。你还是不要问了。” 岳明屹闻言倒吸了口气,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不问了,我知道你就是心儿,你头上的那枚玉簪,便是我去西北前瞧到你簪着的。” 心儿不料他竟还记得这枚玉簪,又想到一别三年有余,再见,竟是这般光景,心中愈发感伤起来,只忙垂头拭了泪,不再言语。 岳明屹见她落下泪来,忽瞧到自己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方石青色的帕子,他想到沈仲彦,神色忽黯淡了下来,轻声问道:“这帕子,可是心儿绣给沈家二爷的?” 心儿不想他手中竟有沈仲彦的帕子,瞧到那上面的鹦哥,便点了点头。 岳明屹攥着那帕子的手更紧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想必心儿已经忘了你我当初的约定。而我还一心盼着回到这都城来,定能瞧到你,瞧瞧这帕子可绣好了?” 心儿听他这么说,忙想辩解,却听他说道:“我答应过你,在西北时帮你捡些胡杨叶子,我都好生收着了,想来心儿早已忘了曾经心心念念的黄叶。”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哽咽了起来,轻声说:“我从西北回来,便听说你被沈家撵了出去,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可哪里都找不到你,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难相见了,不想你却在这里。” 心儿听了他的话,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她没想到他竟将此事放在心上,更没想到他会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 岳明屹抬眼望着她,眼角忽有些湿润起来,他忙抬起头,半晌,才柔声说道:“也罢,今日知道你在这里,还成了穆家的四小姐,我这心倒也放了下来。这三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究竟是何人,这些我不问也罢,我只问你一句,这些年,你可想到过我?若是我不来寻你,你、你就这么狠心一辈子都不再见我?” 心儿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我的心思也并非你想的那样。” 岳明屹还要说话,却听那脆生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四小姐?你在这里吗?绿果听到小姐的声音了?” 心儿忙回头一望,果见绿果只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了。心儿望了岳明屹一眼,张了张口,终还是没有开口,忙拭了泪,从树后走了出来,说道:“绿果,我在这里。” 绿果闻言,忙走了过来,将手中的青绿色缂丝褙子给她披在身上,口中说道:“小姐原来躲在这里,害得绿果好找。” 心儿垂下头,说:“瞧着金桂开得正好,便出了神,倒害得你找了半日。” 绿果听到她声音不对,忙说道:“绿果多找半日倒也无妨,只是小姐在这里久了,怕是受了凉。” 心儿仍垂着头,轻声说:“那我们回去吧。”绿果应了声,二人便往回走去。 岳明屹站在树后,瞧到心儿的身影越来越远,终靠着树干缓缓坐了下来。 三年未见,她脸上的稚嫩尽已褪去,出落成了聘婷少女,可她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不肯亲口承认她便是心儿呢?他不由得攥紧了手,忽然他瞧到了手中的帕子,这帕子是她做给沈仲彦的,沈仲彦还将他心爱的书送与她,那么二人便是私相授受了,可沈仲彦已娶妻,难道心儿她竟毫不介意? 岳明屹胸口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紧紧攥着那帕子,恨不得将它撕碎了。正在这时,忽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正是沈家二爷沈仲彦走了过来。 原来沈仲彦瞧到岳明屹竟一把抢了心儿绣给自己的帕子,接着便失魂落魄的冲了出去,心中不免生疑。 自从上次在郡王府他质问沈家为何会将丫鬟撵了出去以后,便再未见到他,今日一见,却瞧到他清瘦了许多,面上的神情竟比从前还要更冷峻了几分。 沈仲彦轻轻叹了口气,离了众人,走到一个靠窗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他望窗外望去,却不妨低头正瞧到了那几株桂树,隐隐约约瞧到两个人站在桂树间。他眯起眼睛细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了口气,那一袭丁香色的女子,不正是心儿,而一旁那高大的苍色身影,不正是岳明屹? 沈仲彦心下一惊,生恐心儿这还未出阁的女子被岳明屹冲撞了,忙出了映月阁,往桂树林中跑去。他刚走入林中,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到了岳明屹叫心儿的名字,他心中一惊,忙躲在树后,却不想将二人的谈话都听了去。 待到心儿同丫鬟绿果走远了,沈仲彦才一脸错愕地走了出来,原来心儿与岳明屹二人早就相识,那方石青色的鸳鸯帕,竟是绣给岳明屹的。而岳明屹竟四处打听心儿的下落,那他面色清冷,竟是因寻不到心儿的缘故。 沈仲彦轻轻叹了口气,当真是造化弄人,心儿深知自己从前在沈府的事情,不能为外人所知,担心牵连到沈家,所以才不肯承认自己便是从前的丫鬟心儿,而岳明屹却不知事情的原委,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沈仲彦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岳明屹身后,叫了声“岳三哥!” 第104章 放心 岳明屹闻言,回头望到是沈仲彦,不由得吃了一惊,可低头瞧到手中紧紧攥着的帕子,心中却又有些明白了。他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帕子递到他面前,问:“仲彦,你可是来要你的帕子的?” 沈仲彦接过帕子,小心揣在怀中,轻声说:“这并不是岳三哥的帕子,心儿给岳三哥绣的鸳鸯帕,恐怕早已绣好了。” 岳明屹闻言一惊,他抬眼望着他的眼睛,又望了望心儿去的方向,说:“穆家四小姐,便是心儿,对不对?” 沈仲彦四下望望并无旁人,便轻轻点了点头,说:“岳三哥,心儿她,她也有她的苦衷。” “苦衷?”岳明屹轻声说道,“我也猜想她定然有苦衷,即便她再不愿见到我,她心中没我,也不会用这么笨拙的方法,装作不认识我。可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如何会在这里?” 沈仲彦望了他一眼,轻声说:“此事关系到沈、穆二家,心儿她,她不能多说什么。” 岳明屹吃了一惊,可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如今已经知道,心儿并不是不愿见到自己,而是有她的苦衷,想到这里,他忽觉得身上轻松了些,他抬眼望了望沈仲彦,想到他方才说起鸳鸯帕的事情,便问道:“仲彦,你如何知道鸳鸯帕之事?” 沈仲彦嘴角漫起丝丝苦涩,说道:“心儿还在沈府时,小弟曾见到她在一方石青色的帕子上绣着一对五色鸳鸯,她绣得极其专注,嘴角带着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对上岳明屹的眼睛,轻声说:“定是绣给心中之人的。”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一怔,半晌才轻声问道:“仲彦所说的可是真的?” 沈仲彦苦笑了一下,说:“小弟为何要骗岳三哥?” 岳明屹忽松了口气,心儿不仅还记得当初答应自己的事情,她、她心中竟也有意于自己,可沈仲彦在她心中又是何人?他抬眼望了他一眼,问道:“那心儿她为何又会给仲彦你绣了帕子?” 沈仲彦低头笑笑,说道:“此事日后三哥定会知道,三哥只需知道,心儿她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岳明屹听他这么说,将他打量了一番,瞧他不似在说笑,才松了口气。 沈仲彦瞧到他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他替二人欢喜,心儿柔和清秀、沉静如水,岳明屹英勇坚毅、气势如虹,二人倒也是相配;忽又浮起丝丝感伤,原来心儿心中早已有意岳明屹,旁人定然入不了她的眼。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却听岳明屹说道:“仲彦,三哥还有一事相问。”见他点了点头,他便问道:“我虽不知你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仲彦既然与心儿往来甚多,那仲彦可知道,心儿她,她可许了人家?” 沈仲彦不妨他这么问,略顿了顿,说:“并不曾听说心儿有许了什么人家,只听说穆家似乎应了杨家的亲事,若论长幼,该是将三小姐许了杨家。” 岳明屹松了口气,搓着手笑了笑,连连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沈仲彦瞧到他的神色,心中愈发明了,便也不再多言,过了不多时,二人方回到映月阁中,直到傍晚才离了穆府。 沈仲彦回到玉藕轩,便瞧到二奶奶杜卿玫在廊下逗笼中的鹦哥说话。他脚步微微一滞,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听到小丫鬟说道:“二爷回来了!” 杜氏闻言便往沈仲彦这里瞧来,沈仲彦无法,只得冲她笑了笑,朝她走了过去。 杜氏忙迎了上来,柔声说:“二爷回来了。” 沈仲彦点了点头,便抬脚走进屋内,杜氏忙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丫鬟忙端了水来,沈仲彦便就着盆净了手又揩了脸,杜氏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说道:“二爷今日去了哪里?方才母亲来问,妾身竟不知道。” 沈仲彦微微皱了眉头,说:“走时太过匆忙,倒忘记告诉你了,今日穆家大爷做东,我与大哥便去了穆府。” “哦,”杜氏又问道,“可是御医穆家?” 沈仲彦点点头,说:“正是,沈家与穆家是世交,往来自然不少。” 杜氏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道:“听说穆家两位小姐姿色出众,其中一位还许给了二婶的侄子。” 沈仲彦皱着眉头望着她,说:“这些可是听二婶说的?” 杜氏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沈仲彦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你若是有空,多同母亲和大嫂说说话,不要常去二婶那里。” 杜氏也有些不高兴起来,说:“那又是为何?妾身倒是觉得二婶快人快语,是好相处的。” 沈仲彦轻哼了一声,说:“好不好相处,日后你便知道了,如今说此话为时尚早。” 杜氏被他这么一说,也气了起来,扭过身去不睬他。 沈仲彦也不想多与她说什么,便起身说道:“我先去书房了。” 杜氏不想他并不来哄自己,竟还要走,更加气了起来,红了眼眶,说道:“二爷怎么又要书房了?可是今夜又要睡在书房了?今日母亲还催妾身,让妾身早些、早些为沈家开枝散叶。” 沈仲彦望着她,说:“我们成亲才几个月,母亲也太心急了。” 杜氏瞧着他仍忙着朝外走,便忙说道:“二爷,妾身的母家已经离了福建,下个月便能到湖广去。” 沈仲彦听她这么说,停了脚,想了想,说道:“岳丈大人既是请命去了湖广,想必一路上也有人照料杜家上下,二奶奶若是不放心,只写了家书过去便好。” 杜氏瞧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沈仲彦忽想到了什么,忙说道:“你瞧着什么喜欢便置办些,岳丈大人迁去湖广,你这做女儿的定要尽一份心,选好了遣人送去便是了。” 杜氏听他这么说,面色稍缓和了些,只说道:“二爷书房那副《三色莲图》妾身瞧着便是好的,想必父亲定会喜欢。” 沈仲彦听她这么说,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图倒也不是上品,我新得了一副,给岳丈大人送去便好。” 杜氏正要说话,忽瞧到黄鹂走了过来,对沈仲彦说道:“二爷,方才三爷打发人来请二爷,说杨家二爷今日在雪海厅,特请了二爷过去吃酒。” 沈仲彦听闻杨墨来了,心中一动,便回头对二奶奶杜氏说道:“既然杨家二爷来了,也不能不见,那二奶奶今晚就别等我吃饭了。那画我明日便拿了来,二奶奶只管包起来便是了。”说罢也不等她说话,便只顾着抬脚出了玉藕轩。 杜氏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不免失落起来,忿忿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对一旁的黄鹂说道:“刚从穆家回来,又要去见什么杨家二爷,日后若是有人来寻二爷,你们只说是二爷不在!” 黄鹂忙点头应了,杜氏才扭头进了屋内。 且说沈仲彦到了雪海厅,便瞧到三爷沈叔彦与杨墨二人正坐在那里吃茶,见到他来了,二人忙站起身来,三人寒暄了一番,方才各自坐了下来。 沈仲彦抬眼望了望杨墨,不由得暗暗赞叹,难怪众人都称他是都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只见他面如冠玉、神态俊逸,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柔情。不要说是女子见到他,即便是男子见到他,也不由得暗生情愫。 杨墨抬眼瞧到沈仲彦正直直地望着自己,便眯起桃花眼,笑了笑,说:“二表弟如何一直望着愚兄?可是有何不妥?” 沈仲彦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多日未见,墨表哥更加俊逸了。今日偶尔得知墨表哥已经与御医穆家结了亲,不知是真是假?” 杨墨眯着一双桃花眼轻轻笑了笑,缓缓说道:“儿女亲事,皆是父母之命,我们岂敢有旁的打算?” 沈仲彦闻言,略吃了一惊,便问:“那此事竟是作准的了?” 杨墨笑笑,说:“愚兄也是无意中听祖母和母亲提及而已。” 沈仲彦仍不放心,便接着问:“听说穆家有两位年方及笄的小姐,不知墨表哥要娶的是哪位?” 杨墨闻言,微微有些吃惊,转念想到沈家与穆家的交情,便又笑了笑,说:“看来沈、穆两家是世交,果然不假,二表弟竟也知道穆家两位小姐的状况。” 沈仲彦忙笑笑,说道:“也是偶然听母亲和二婶说到的,又想到此事倒是事关墨表哥的亲事,自然留意了些。” 杨墨笑了起来,缓缓说道:“听祖母说,求娶的正是穆家的四小姐。” 沈仲彦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他望着杨墨的眼睛,问道:“墨表哥要娶的正是穆家的四小姐?” 杨墨笑着点了点头,说:“正是,不过管她是三小姐还是四小姐,对愚兄而言,娶谁都是一样的。”说罢,他垂下头眯起眼睛,轻轻呷了口杯中的清茶。 沈仲彦稳了稳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墨表哥模样英俊、性子和善,想必不管是哪家女子,若是得知杨家的保山登门,定然也欢喜不已,不知杨老夫人请的哪位保山?” 一旁的三爷沈叔彦笑道:“二哥竟还不知道,外祖母正是请了伯母为杨家做的保山。” 第105章 变化 沈仲彦闻言又是一惊,问道:“三弟说的是夫人为杨家做保山?” 沈叔彦点了点头,说:“正是。” 沈仲彦不由得呆住了,母亲知道心儿是父亲的女儿,却还为杨家做保山,要将心儿嫁到杨家去,谁都知道杨家一向奢靡又颇为势利,单看二婶平日的穿戴行事便可窥见一斑。心儿生性沉静,一向简朴素净,与杨家可谓是天差地别,她如何能嫁到杨家去? 再者,她与岳明屹虽未言明,却也算得上是情投意合。若是嫁给杨墨,岂不是误了一桩好姻缘?想到这里,沈仲彦不免有些急了起来,他忙低头吃了口茶,缓缓问道:“那日子可择好了?” 杨墨轻轻笑了笑,说:“只是请了沈夫人去穆家纳了彩,却还未问名、纳吉,故还未择下日子。” 沈仲彦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而是暗自思量:母亲去了穆家的事情,父亲定然知道,难道父亲也竟默许了杨家的亲事?纵使这杨墨相貌再好,性情再和顺,对心儿来说也未必是好的归宿。 沈仲彦不由得有些烦乱起来,便只同二人随意说了一番,又推说在穆家酒吃的多了些,便早早起身别过二人。 他离了雪海厅,心中仍惦念着心儿的事情,略思量了一番,便抬脚往大老爷沈青正的书房梨香园去了。还未走到梨香园的门口,便瞧到沈青正抄着手从西面的一条甬道上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大爷沈伯彦。 沈仲彦忙上前请了安,抬眼瞧到二人神情肃穆,也不敢多言语,只垂手立在一旁。沈青正抬眼瞧了他一眼,说:“你也随为父来吧。”他应了声,便跟在沈伯彦身后一同进了梨香园。 沈青正走入屋内,却没有坐下,而是在屋内若有所思地缓缓踱着方步。沈伯彦兄弟二人见他站着,也不敢坐下,只垂手站着。沈仲彦望向身旁的沈伯彦,沈伯彦瞧到了,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正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抬眼瞧到二人还垂手站着,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都坐下来吧。” 兄弟二人方敢坐了下来,沈青正也缓缓坐了下来,开口说道:“今日圣上宣为父入宫,竟是知道了为父与穆家有了一个女儿,还将这女儿私自带回都城来。” 沈仲彦不由得一惊,问道:“难道圣上知道了心儿的事?”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沈仲彦不由得站起身来,说:“这,这,圣上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沈青正冲他摆了摆手,望着二人,问道:“你们可知道阎启这个人?” 沈伯彦微微点了点头,说:“阎启从前是镇守西北的副将,后来追随了先前的废太子,是废□□中的一员。后废太子谋逆被黜,这阎启便在西北倒戈,伙同瓦刺与我大齐为敌,后被擒获,今年七月随着大军被押解回都城,听说圣上还曾亲自提审过他。”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阎启在西北各地皆有眼线,那年为父将心儿接回都城时,这阎启便将消息递给了当时的太子,接着便有风声走漏了出来,都城中一时流言四起,都在说有官宦人家接了罪臣之后回来。为父无法,只得匆匆忙忙将心儿藏在沈府做丫鬟,以掩人耳目。” “后来太子谋逆被黜,阎启叛变被擒,而这阎启身在牢狱之中,可仍不死心,便将他这些年收集到的朝中各位大臣私底下的行径都告知了圣上,其中便有心儿之事。今日圣上将为父宣入昭仁殿,便是问起了此事。”沈青正说到这里,抬眼望着二人。 沈仲彦不由得攥紧了手,忙问道:“那父亲是如何做答的?” 沈青正望了他一眼,说:“为父只能将心儿之事据实禀告,求圣上责罚。” 二人闻言一惊,半晌,沈伯彦才轻声问:“那圣上如何决断?” 沈青正抬眼望着二人,缓缓说道:“圣上已下了懿旨将阎启明日午时问斩。” 沈伯彦兄弟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沈伯彦想了想,说:“那圣上便是不再追究此事了?” 沈青正不置可否,缓缓说道:“圣上虽未言明,却只是说到穆家后人既已回到穆家,那便与沈家再无干系。” 沈仲彦不由得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心儿她,她日后不仅不能认祖归宗,更难得到沈府的照拂。”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沈仲彦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说道:“那我们沈家便当作没有心儿这个女儿,将她留在穆府不闻不问?!” 沈伯彦闻言,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沈仲彦见状忙噤声不再开口。 沈青正皱起眉来,望着他,说道:“你当是只有你心中记挂着心儿?为父如何不记挂着她?她毕竟是梨苏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口气,抄着手慢慢踱了几步,说道:“为父肩上担着沈氏一族的荣辱兴衰,若是因此事而牵连到整族,为父如何面对沈家列祖列宗?何况,圣意难违,此事也只能如此。” 沈仲彦听出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了起来,说道:“那我们岂不是为了保全沈家而弃心儿于不顾?” 沈青正铁青了脸,一手重重拍在案上,只听“啪!”一声,条案上的紫云纹歙砚和黄花梨镂雕笔筒都随之一震,那笔筒更是一歪倒了下来,长长短短的笔便落在案上,四散滚落开来,有几支落在地上,发出一片杂乱的声音。 沈伯彦兄弟二人闻声也不由得浑身一颤,沈伯彦略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道:“父亲请息怒,二弟他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 沈青正缓缓坐了下来,半晌没有开口。 沈伯彦想了想,便轻声说道:“儿子以为,圣上即位只一年,西北战事方平,而废太子余党仍未缴清,不可不谓是内忧外患。圣上仁善,不愿沈家因此获罪,却也不愿此事为旁人所知,受之以柄。若仅是对沈府不利倒也罢了,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以此为由质疑圣上包庇皇后娘娘母家,那难免将圣上陷于不公不正的境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更有甚者,圣上当年与沈家结亲时,心儿尚在沈府,若是有人污蔑圣上同沈府一同欺瞒先皇,那恐怕局势会对圣上更加不利。如此形势下,我们即便有心要照料心儿,恐怕也只能避人耳目暗中为之。”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伯彦所说不差。日后我们与穆家的往来,要避人耳目,你二人,也少去穆家。。” 见他兄弟二人都轻轻点了点头,沈青正微微舒了口气,他转而想到了沈玉柔,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说道:“心儿及笄时,听闻皇后娘娘还赐过穆府两柄玉如意,此事若是被人深究了起来,恐怕也不免牵扯出些旧事来。” 沈伯彦看他又皱了眉,忙宽慰道:“父亲,穆府为两位小姐行及笄礼时,本就只请了平素往来较多的几家人,并无旁人,所以皇后娘娘钦赐玉如意之事,也并未有几家知晓。”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沈仲彦本想着问他可知晓心儿与杨家的婚事,可瞧到他面色不虞,便也不再提及此事,只轻声说道:“可心儿已及笄,她的亲事……” “她的亲事自有穆家老夫人安排。”沈青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沈仲彦还想多说什么,沈伯彦拉了拉他的袖口,二人便起身离了梨香园。 且说心儿从桂树林中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百花坞,进了屋内,便只坐在绣墩上发呆。 秋露见状,接过绿果手中的茶,捧到她手中,轻声说:“心儿,吃口茶吧。” 她一连叫了几声,心儿才回过神来,秋露瞧着她红着眼睛,不由得一惊,问道:“心儿可是哭过了?” 心儿抬眼望着秋露欲言又止,秋露笑笑,说:“心儿今日可是听到了什么事?又或是遇到了谁?” 心儿垂下头,半晌才轻声说道:“我今日见到一位旧识,不想他得知我被撵出沈府后,竟四处打听我的下落。今日见到了他,我却不知该如何与他相认,我、我……” 说到这里,她眼眶不由得又红了起来,秋露伸手将她略有些散乱的发鬓理了理,说:“不知心儿口中的这个‘他’是谁,竟能惹得心儿如此心乱?” 心儿闻言,双颊上飞起两团红晕,忙低头拭泪,口中说:“他,他不过是一位旧识,只是……” 秋露瞧着她面上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了,轻轻笑了笑,说:“只是这位旧识不同与旁人,心儿今日见到了,心中便再难平静下来。” 心儿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脸颊愈发烫了起来,她忙低下头去,便听绿果在外面说:“小姐,老夫人请小姐过去。” 秋露闻言,忙拿了胭脂和细粉出来,轻轻替她匀了面,说道:“你这红眼眶可不能被众人瞧到了,还当是你受了委屈呢。” 心儿点点头,便起身去了仁心堂。 第106章 流言 进了仁心堂,心儿便觉得隐隐有些不对。祖母穆老夫人神色凝重地坐在榻上,一旁的穆夫人蒋氏也微微蹙了眉,有些焦虑地望着众人。再往一旁看,却是大爷穆锦言正襟危坐,神色也不似平时那般轻快。 心儿上前请了安,穆老夫人微微示意,心儿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刚坐定,便见三小姐烟紫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似乎也瞧到了众人的神色,便望向心儿,心儿轻轻摇了摇头,烟紫便也忙敛了笑。 待她二人都坐定了之后,穆老夫人才缓缓说道:“今日锦言无意中听林家世子爷说,杨家与穆家不仅定下了亲事,而这亲事竟成了都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心儿与烟紫不由得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烟紫不由得问道:“祖母并未答应杨家的亲事,如何会人尽皆知?” 穆老夫人沉着脸,说道:“杨家上门提亲的事情,只有杨家、沈家夫人与我们穆家知晓。而沈家夫人贵为皇后娘娘的生母,又是沈大人的夫人,她自然知道其中深浅,不会四处去讲。而我们穆家本就无心同杨家结亲,更不会提及此事。如此看来,这些流言蜚语只可能是从杨家人口中讲出去的。” 心儿忽想到今日见到沈家两位兄长时,沈仲彦也曾问过自己此事,还说是从沈家二夫人口中得知,可见祖母猜得没错,说这话的定然是杨家人。可她们为何要如此大肆宣扬此事呢? 心儿正思量着,却听穆锦言问道:“祖母,孙儿倒是不明白了,我们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而那杨家二爷听说是都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为何杨家要如此急切地与我们穆家结亲?” 穆老夫人闻言望了望众人,又望了望心儿,缓缓说道:“祖母也想不通,杨家与我们穆家祖上几代也鲜少往来,不想我们从西北回来之后,却忽然热络起来,杨老夫人不仅带着家中女眷登门拜访,而且还要同穆家结儿女亲家,如今细细想来,总觉得蹊跷的很。” 蒋氏抬起头,问道:“那母亲,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遂了杨家的意,将心儿嫁过去。”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怔,原来杨家求娶的却是心儿。心儿也呆住了,她眼前忽然出现了杨老夫人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还有她眼底的丝丝寒意,不由得心中一凛,忙望向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不妨蒋氏将心儿的名字说了出来,暗暗叹了口气,又瞧到心儿抬眼望着自己,忙朗声说道:“自然不能遂了杨家的意,我们穆家定然是不会同杨家结亲的。” 蒋氏忙问道:“那眼下如何是好?” 穆老夫人微微皱了眉瞧了她一眼,说:“我这几个月称病谢客,为的便是让杨家死了这条心,不想杨家竟是如此不堪,竟将未作准的事讲了开来。看来,我老婆子可不能再整日关在这府里了。” “祖母说得对,”一旁的烟紫早就气不过,站了起来说道:“我们穆家一向心善,想给两家都留些颜面,不想杨家却用了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四处宣扬此事。” 蒋氏忙让她坐下,口中说道:“烟紫,此事自然有祖母来定夺,哪里由得了你来乱讲,日后可不许讲出这样的话来。” 穆老夫人反倒望着她,笑了笑,说:“烟紫说的没错,对杨家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们如此居心叵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杨家摆布。” 蒋氏忙问道:“母亲打算怎么办?” 穆老夫人略沉吟了一番,说:“我们穆家回到都城一年有余,我瞧下来,眼前虽有个合适的人家,可那人家恐怕得了这消息也不敢登门了。如今看下来,心儿的婚事,恐怕还需沈家老爷来定夺。” “沈家老爷?”蒋氏有些错愕,问,“可前来替杨家做媒的,正是沈家夫人,母亲如何还要请沈家老爷来定夺?” 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沈大人若是知道老婆子怎么生的这场病,便定然也知道了我的心思,沈家夫人是个明白人,她日后定不会再为杨家的事登门了。杨家若是不死心,定得再寻位保山来,可不管是谁,直接回绝便是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了望心儿,又缓缓说道:“可心儿也不能这么耽误着,都城众人都知道心儿已经许给了杨家,定无人再登门提亲,还是要请沈大人出面,将亲事定了下来,老婆子我才放心了,也好让杨家死了这条心。” 众人闻言,都不住地点头,唯有心儿仍怔怔地坐在那里,即便是不同杨家结亲,按照祖母的意思,也会尽快为自己寻了合适的人家。她面前忽出现了岳明屹的身影,他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他心中定是有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如何能开口同祖母讲,请她将自己许配给岳明屹,这是多么离经叛道?自己一个闺阁女子如何开得了这样的口?心儿不由得垂下头去。 穆老夫人瞧到了心儿的神情,便对众人说道:“既然知道了杨家的嘴脸,你们日后便少同杨家的人往来,免得杨家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见众人点头应了,她便又说道:“好了,你们也先忙去吧,我有话要对心儿讲。” 心儿闻言,忙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她身边。 待旁人都出去之后,穆老夫人伸手抚着她的手,缓缓说道:“祖母瞧到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心中定是不好受。心儿,你放心,无论如何,祖母定不会让你嫁去杨家的。” 心儿抬起头对上她慈爱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心儿知道,祖母一心只为了心儿好。” 穆老夫人点点头,问道:“那祖母问你,沈家二夫人可知道你的身世?” 心儿不妨她这么问,细细想了想,说道;“从前在沈府时,心儿倒也见到过沈家二夫人几次,可并未讲过什么话,沈府丫鬟众多,想必沈二夫人应当不曾留意到心儿。” “那倒奇了,”穆老夫人不由得说道,“杨家一向极讲排场,更是看重钱财,听闻杨家大爷娶得是都城有名的商贾严家的千金,这严家经营着多家香粉胭脂铺子,都城都称严家为‘脂粉严’,据说这严家大奶奶的陪嫁可谓丰厚,一时被都城人津津乐道。那日你也瞧到了,杨老夫人对这位孙媳,可是满意的很。” 心儿面前出现了杨家大奶奶严氏那簪珠戴宝的样子,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穆老夫人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心儿,我们穆家不过是一介太医,又才从西北回来,根基尚浅,杨家不惜大肆宣扬急着想将你娶了过去,倒是让祖母心里不安起来。” 心儿也点了点头,说:“心儿也不明白,只是如今我们既知道了杨家的不堪,也未必不是好事。”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还是心儿聪慧,过两日祖母便遣人去请了你父亲来,他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忽有些期盼起来,沈家与岳家一向交好,若是能嫁给岳明屹,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她脸又烫了起来。 且说岳明屹自从得知了心儿的下落后,终日悬着的心终落了下来,他又想到祖母也瞧中了心儿,曾还向自己提到要与穆家结亲,心中便更加欢愉起来,嘴角也微微带了丝笑意来。 回到岳府,岳明屹便去给祖母岳老夫人请安,不巧今日正是初一,岳老夫人仍按照多年的惯例在静心阁焚香诵经,岳明屹不便打扰,便仍回到自己的院子来,还未进门,便得知父亲昭勇将军岳景令正在书房等着自己,他心中不知何事,便随着婆子去了父亲的书房。 岳景令正望着案上的书信,见他来了,也不抬眼去瞧他,只微微皱起了眉头。 岳明屹上前行了礼,轻声叫了声“父亲”。 岳景令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 岳明屹不妨他这么说,有些诧异地问道:“不知父亲何出此言?” 岳景令扬起手中的书信,说:“前几日你倒是随我去了尚书府,可你冷着一张脸,可是给尚书大人看的?” 岳明屹想到前几日自己心绪不佳,加之不愿与什么尚书家的千金结亲,去了尚书府便一直板着脸,见到大姐淑瑶时才略缓和了些,不想竟被父亲瞧在了眼里。他不敢再辩解,便只垂头站着。 岳景令见他不说话,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尚书大人不好直说,只修书与为父,说三小姐性子柔弱,恐怕与你不是良配。” 岳明屹闻言,心中暗喜,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头垂得更低了。 岳景令叹了口气,说道:“你大姐淑瑶最是疼你,你倒好,日后让你大姐如何在宋家抬头?” 岳明屹一心只想着如何将尚书家千金的亲事推掉,所以才冷面对着众人,却并没想到大姐岳淑瑶的境遇,一时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岳景令瞧到他垂着头,也不言语,又想到他曾随着自己去西北征战沙场,所以才将亲事耽搁下来,心中又有些不忍,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执意要随我去西北,历经战乱、看过生死,这些年历练下来,倒确实是长进不少。只是你这任性的毛病,一点都没变,回到都城来,有你祖母纵着你,倒是更懒散了。” 岳明屹也不敢争辩,忙点头说道:“父亲说的极是,儿子日后定当好好改了身上的毛病。” 岳景令不妨他服了软,不由得一愣,细细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是少了些往日的清冷,心中宽慰了不少,不由得想到他曾在西北受过的刀伤来,问道:“后背的刀伤可还好?” 第107章 表露 岳明屹闻言,心中一暖,轻声说道:“有劳父亲记挂,这伤早已好了,只留了条疤而已,并不碍事。” 岳景令微微点了点头,说:“那便好,西北这几年你立了不少战功,圣上从前还是亲王时,便与你亲厚,如今对你更是赞赏有加,你好自为之,切不可傲倨无礼,失了分寸。” 岳明屹连连点头,说道:“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岳景令忽想到了什么,问道:“为父听闻圣上也曾过问了你的亲事?” 岳明屹不妨他问到此事,便不敢隐瞒,只说道:“那日圣上宣召儿子入宫觐见,只无意中问到儿子可否订了亲,儿子便据实相告。圣上便笑着说,若是儿子还未婚娶,他便要将淳安长公主指给儿子,儿子哪里敢应,便只说长公主身份贵重,不敢高攀。” 说到这里,他抬眼瞧了眼岳景令,又说道:“圣上便也不再多说,只说若有合适的人家,圣上愿为儿子赐婚,以示圣上恩宠。儿子也不敢多言,只是忙谢过了圣上的美意。” 岳景令想了想,说道:“不想圣上竟如此看重你,竟有意将淳安长公主许配于你。” 岳明屹忙说道:“淳安长公主是圣上的一母同胞妹妹,身份贵重,岂是儿子敢觊觎的?何况,”说道这里,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岳景令心中明了,微微点了点头,说:“你虽一向对儿女亲事不放在心上,倒是个聪明乖觉的,你也知道这驸马爷可并不是好当的。” 岳明屹笑了笑,说:“儿子虽鲁莽笨拙,却也明白娶妻娶贤之说不无道理。” 岳景令也笑了笑,没有开口,抬眼瞧到天色不早了,便对他摆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 岳明屹闻言,告退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他回到房中,满脑子都是心儿的一笑一颦,难怪她会求自己带了西北的胡杨叶子回来,原来她竟是穆家的后人,那她定然是在西北生活过的,远离家人,她定然万分惦念。 他忍不住将那本夹满黄叶的书拿了出来,这一片片黄叶,都是自己亲手拣来的,若是她瞧到了,定然会爱不释手。想到这里,他从柜内拿出一个紫檀的匣子来,匣子的一角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小小的“三”字。 岳明屹用拇指抚了抚这个字,嘴角不由得笑了笑。这匣子是从前自己还小时,祖母特意命人给自己制的,说要把自己日常玩得弹弓、弹子等物件收在这个匣子里,免得每次都随手乱丢,害得丫鬟们四处寻找。他第一次瞧到这个匣子便喜欢上它简单古朴的样子,生恐连这个匣子被弟弟明岭抢了去,便拿了短刀在这匣子上刻了个“三”字,即便被他拿了去,也能寻得回来。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打开匣子,拿了软巾轻轻将这匣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然后他轻轻展开书,将书中的黄叶一片片小心取了出来,放在这匣子里,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忙抖了抖这书,便从书页见飘落下来一张白棉纸来。 他拿起这张纸来,上面正是他从前在西北时写给心儿的一封书信,他望着自己的字迹,微微笑了笑,想了想,便将这书信折好,也放入匣子中,一并小心翼翼地收好了。 他想早日将这匣子交到心儿手中,可一想她如今已经是穆家的四小姐,怎好与自己私相授受,还是待日后自己与她成亲之时再当面交与她,她定然心中欢喜。 想到这里,岳明屹微微皱了皱眉头,成亲?自己还未同她有婚约,日后怎么成亲?还需早日向祖母表明自己的心意,祖母本就对心儿有意,这样一来,自己与心儿的亲事便能定了下来,她日后,便是自己的妻了。 想到这里,他起身将手中的紫檀木匣子收在柜子里,望着匣子上细密的纹理,他嘴角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意来。 接下来的几日,岳明屹无事时便常去给祖母岳老夫人请安,可不巧总有旁人在,他心中隐隐有些焦急,却也无法,只得暗暗再寻了合适的机会同祖母讲起。可巧一日,岳老夫人特意遣人将他请到梵音堂来,他瞧到一旁并无他人,心中忍不住有些欢喜起来,只待向祖母提及穆家的亲事。 岳老夫人并不知他的心事,只瞧到他这几日面色好看了不少,心中也略宽慰了些。她慈爱地望着他,缓缓说道:“明屹,昨日你父亲来说尚书大人似乎并不放心将尚书家的千金许给你。” 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说:“那日父亲也曾将孙儿叫到书房去,说了此事,既然尚书大人如此说,孙儿也无法。” 岳老夫人瞧他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笑了笑,说:“祖母怎么瞧不出你脸上有半点的惋惜来?” 岳明屹不妨她这么说,也笑了笑,说:“祖母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都逃不过祖母的眼睛。” 岳老夫人笑道:“你的心思祖母如何不知?原本便是不情不愿,也罢,可巧尚书大人的千金也被你吓得不浅。” “尚书大人的千金?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岳明屹从未瞧到过那尚书家的小姐,更不知如何会吓到她。 岳老夫人笑了笑,说:“你还真当是尚书大人未瞧得上你?你如今战功赫赫、炙手可热,哪家不愿将女儿嫁给你?听你大姐说,这尚书家的小姐特意遣了丫鬟去瞧你,没料到你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小姐本就性子柔弱,听丫鬟们这么一说,也慌了神,便在尚书大人面前哭了起来,尚书大人无法,便只得将此此事作罢。只是,你父亲仍有心与尚书大人亲上加亲。”说到这里,岳老夫人顿了顿。 岳明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问道:“祖母是说,父亲仍有心与宋家结亲?” 岳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岳明屹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起来,若是这尚书家还有其他未出阁的女子,那岂不是又要许给自己? 他正想着,岳老夫人便轻轻抚着他的头,说:“明岭年纪也不小了,性格不似你们几人这般刚烈,倒是少有的柔和恭谨,与尚书这位千金倒也相配,你父亲、母亲有意为明岭说下这门亲事。” 岳明屹闻言,轻轻吐了口气,说:“四弟性子温顺,倒不似我这般凶神恶煞,想必尚书该会满意。” 岳老夫人笑了笑,说:“你呀,对自己的亲事还真是不着急。” 岳明屹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心儿,他敛了笑意,认真地望着岳老夫人说:“祖母既提到孙儿的亲事,孙儿有一事求祖母。” 岳老夫人望着他无半点说笑的意思,也敛了笑,问:“明屹,难道你是想祖母为你提亲?”见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她倒有些意外,便接着问:“不知明屹瞧中的是哪家的千金?” 岳明屹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祖母,孙儿想求娶的正是穆家四小姐。” 听到“穆家四小姐”这几个字,岳老夫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她怔怔地望着岳明屹,半晌才问:“不知明屹为何忽要求娶穆家的四小姐?” 岳明屹眼前出现心儿的模样,她一袭丁香色的长衫长裙、她转过脸时的笑靥、她眼角滑落的泪、她纤细的手腕和那桂花淡淡的香气。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望着岳老夫人说道:“孙子听闻穆家济世仁心、而四小姐聪慧沉静,而且,而且祖母从前也曾提到过,所以孙子才想娶她为妻。” 听到最后几个字,岳老夫人不由得一怔,将眼前的岳明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向对自己亲事不闻不问的明屹,竟会瞧上穆家的四小姐,还要娶她为妻。 岳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明屹,从前祖母确实也瞧上了穆家的四小姐,可近日,近日祖母听说,杨家已经请了保山登了穆家的门,求娶的正是四小姐。”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一惊,站起身来,问:“祖母说杨家求得也是穆家四小姐?” 她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问道:“那穆家可应了?” 岳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若是穆家没点头,这桩婚事如何会人人都知道。”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浑身一僵,半晌才问道:“可孙子听说杨家要娶得是三小姐。” 岳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起先祖母也疑心是三小姐,可前几日听你母亲说杨家老夫人更喜欢四小姐的性子,求娶的正是四小姐。” “这,这如何会?”岳明屹不由得说到,“沈家二爷说心儿并未许了人家。” “沈家二爷?心儿?”岳老夫人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此事和沈家二爷有什么关系?而明屹你又是如何知道穆家四小姐的乳名的?” 岳明屹望着她,心中只觉得心急火燎起来,只忙说道:“祖母,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讲不清楚,日后孙儿定会向祖母说明,还望祖母体谅。” 岳老夫人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岳明屹只觉得胸口烦闷,他望着她关切的目光,轻声说道:“祖母,孙儿还有些事情,便先告辞了。” 岳老夫人想说什么,可又忍住了,只轻轻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第108章 心意 岳明屹也不知自己如何从梵音堂出来,又如何一路走到自己房中来。他仍想不明白,自己心心念念着要娶的心儿竟已经许给了杨家?她那日见到自己时泪眼盈盈,便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要嫁给杨墨?可沈仲彦明明说她还未婚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他忽的站起身来,迈步便朝外走,可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回到屋内,从橱内将那紫檀木的匣子拿了出来,拿在手上走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只身去了穆府也并不能见到心儿,便策马先去了沈府找到了沈仲彦。 沈仲彦瞧到他脸上的肃杀之气,不由得一怔,忙要将他迎进去。可岳明屹却一动不动,他只问道:“仲彦,愚兄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穆家已经将心儿许给了杨家?” 沈仲彦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来意,可他这么冷冷地一问,他还是微微泛起些寒意。他轻轻点了点头,说:“小弟也是前几日才知道杨家求娶的正是心儿。” 岳明屹倒吸了口气,不再言语。沈仲彦瞧到他的模样,也不敢开口,二人便不声不响地站在沈家门口。 半晌,岳明屹才开口说道:“仲彦,愚兄有一事相求。” 仲彦闻言,忙说道:“三哥尽管开口。” 岳明屹深一字一顿地说道:“愚兄想见心儿一面,还请仲彦帮忙。” 沈仲彦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吃了一惊,可瞧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说道:“那待小弟安排好了再给三哥回话。” 岳明屹摇了摇头,说:“不,今日,今日我便想见到心儿。” 沈仲彦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三哥,你知道,心儿虽能见我和大哥,可毕竟男女有别,相见也并非易事。” “仲彦,算愚兄求你,无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心儿。”岳明屹略有些沙哑地说道。 沈仲彦闻言不由得抬眼望了他一眼,从未开口求过人的冷面三爷岳明屹,为了见心儿一面,竟来求自己。他低头想了想,说;“也罢,那三哥便随小弟去穆府吧。只是你我二人见到穆家大爷后,还需如此这般才可。” 岳明屹将他的安排细细记在心里,便随着他去了穆府。 二人来到穆府,不多时便见有小厮将二人带至大爷穆锦言的书房。三人见过之后,沈仲彦悄悄在穆锦言耳边说了什么,穆锦言略想了想,便遣了身边的小厮来,耳语了一番,那小厮便出去了。 岳明屹便说道:“听闻世兄的脉诊得极好,上次未能得见,今日冒昧登门,还望世兄为愚弟一诊。” 穆锦言听闻他竟是请自己诊脉的,忙笑道:“贤弟过奖了。”二人又客气了一番,穆锦言便握了他的手腕,细细地切起脉来。 沈仲彦见到这情形,便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穆锦言松了他的腕,缓缓说道:“贤弟身体强健,倒并无大碍,也无需开什么方子,只需常静静心,每日饮食清淡些便好了。” 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说:“有劳世兄了。” 穆锦言笑笑,说:“举手之劳,无需言谢。只是贤弟仍需少些思虑,方能养足精气。” 岳明屹笑笑,说:“世兄说的极是。”他转而想到了什么,说:“愚弟一时有些内急,不知哪里可以方便?” 穆锦言笑笑,张口就要叫小厮来,岳明屹忙说道:“不麻烦旁人了,世兄只告诉在哪里便是了。” 穆锦言无法,只得细细告诉他方位,岳明屹记下了,便走了出去。他刚走书房的门口,便见沈仲彦已经在角落等着他了,瞧到他出来了,便上前说道:“从这里出去往东走,便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座亭子,叫点翠亭,心儿便会在亭内。” 岳明屹点了点头,正要往外走去,沈仲彦忙又叫住了他,说:“这个匣子是三哥要小厮送进来的。” 岳明屹接过匣子,谢了他仍要走,却不妨一把被沈仲彦拉住,他望着岳明屹,轻声说:“三哥,速去速回,切不可被旁人瞧到了。还有,心儿她是一个弱女子,三哥你万万不可……” 岳明屹不由得有些好笑,皱眉说道:“仲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沈仲彦这才松了手,轻声说:“心儿她毕竟还未出阁。” 岳明屹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忽涌上一丝酸楚来,只轻声说:“你放心便是了。” 沈仲彦点了点头,他便抬脚朝外走去。 未走多远,便瞧到到了掩映在竹林中的点翠亭,他缓缓走近了,便瞧到一袭鹅黄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着,似乎正专注地望着什么。她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也不转身过来,只小声说道:“二哥,轻声些,别惊扰了这对彩蝶。” 岳明屹闻听她称“二哥”,不由得一怔,原来沈仲彦竟是她的二哥。他顾不得多想,只忙放轻了脚步,走近一瞧,果然是一对金裳凤蝶正栖在竹枝上,绚丽的双翅微微颤抖着,映衬在翠绿的竹林中,更显得光彩夺目。心儿专注地望着那对凤蝶,嘴角带着抹浅浅的笑。 岳明屹望着她,又瞧着那一对凤蝶,不由得轻声说道:“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顿,她缓缓转过脸望向岳明屹。当瞧到眼前之人竟是他时,她不由得一惊,忙倒退了两步,四处看了看,才问:“如何会是三爷?” 那对凤蝶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双双挥动着翅膀翩翩飞了起来。 岳明屹望着心儿的眼睛,又望了望那飞远了的凤蝶,轻声说:“心儿,你扰了那对彩蝶了。” 心儿望着渐渐远去的彩蝶,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旋即忙回过神来,朝外望了望,并不见沈仲彦,仍轻声问:“三爷如何会在这里?” 他并不答,只直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沈家二爷告诉我你会在这里。”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明明是二哥沈仲彦说有要事相告,却不想他竟是安排了岳明屹来与自己相见。心儿有些不明白,抬眼望了望他。 他仍直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沈家二爷告诉我,他说你有苦衷,所以才不能与我相认,可此刻,你无需再隐瞒,我心中明白,你就是心儿。” 心儿不忍,忙避开他的眼睛垂下头去。 他将手中的匣子递到心儿面前,说道:“这是我去西北之前答应你的。” 心儿望着那紫红色的木匣子,又抬眼望了眼他,轻轻伸手将匣子接了过来,她打开盖子,一片片金黄的叶子便露了出来,望着这些叶子,心儿的眼前不由得模糊了起来。 岳明屹瞧到她望着匣子里的黄叶发呆,便轻声说道:“若是我早知道你是穆家的四小姐,定然会去你曾去过的胡杨林中摘几片叶子,带回来给你。”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些已经足够了,有劳三爷了。” 岳明屹向前迈了一步,离心儿更近了些,他柔声道:“今日我来,不仅仅是要将这匣子给你,我,我还有一句要紧话要问你。” 心儿抬眼望着他狭长的眼睛,他眼中似有无限的柔情,又藏着无限的悲怆。她垂下头,轻声说:“三爷可是问那两方鸳鸯帕?心儿既已答应了三爷,定然不会食言,只是今日心儿不知三爷会在这里,他日定交与你。” 不想岳明屹却摇了摇头,说:“不,是比这更要紧的话。” 心儿一怔,望着他说道:“不知三爷要问何事?” 岳明屹上前一步,走得离她更近了些,心儿想躲,可发现已经半倚在亭子一角的柱子上,连忙垂下头,避开他那炽热的目光。 他走到她身旁,闻到她散发的淡淡的玉兰花香气,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说道:“心儿,我,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你心里当真愿意嫁给杨家二爷?”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惊,手一松,那匣子便落了下去,岳明屹手疾眼快,忙一把抓住那匣子,而那盖子却滑落了下去。他不去理那盖子,而转手将匣子搁在一旁的石桌上,双眼仍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什么。 心儿抬起眼,有些困惑的望着他,说道:“三爷方才说什么?什么杨家二爷?” 岳明屹压低了声音,略有些沙哑的说道:“今日我才听说,听说你已经许给了杨家的二爷杨墨?此事可是当真?” 心儿只觉得浑身一软,她不由得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半晌才问:“三爷是听谁说的?” 岳明屹摇了摇头,说:“都城的人都知道此事,连沈家二爷,也都知道杨家上门求娶的是穆家的四小姐,而这话,不是从旁人口中,而正是从杨墨口中亲口讲出来的,此事还有假?”说到后面几句,他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高了起来,脸也胀的通红。 心儿听到他口中的话,不由得又气又急,没料到杨家竟然如此不堪,连杨墨竟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她红了眼眶,紧咬着嘴唇,也有些着急地说道:“此事是空穴来风,杨家是请了保山登门,而祖母却并未应允。我,我并不知道杨家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怔,呆呆地望着他,自己如何会这么急急忙忙地向他辩解起来。而岳明屹也听出了她口气中少有的焦急,又瞧到她红着眼眶呆呆望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 第109章 两知 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呆住了,心儿忙回过神来,垂眼不去望他,而双颊不知何时已经飞上两抹绯红来。 岳明屹仍有些呆呆的,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又瞧到心儿垂着头站着,如凝脂的两颊上早已透出了团团红晕来。他不由得又惊又喜,忍不住一把将她的双肩握住,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心儿不妨他紧紧握住自己的肩膀,忙要避闪,却不妨他轻轻弯着腰,对着自己的眼睛,瞧到他眼神中少有的柔和,她的心不由得怦怦地跳了起来,她忙低下头,可似乎不管怎样都逃不脱他那满是温情的目光。 岳明屹望着她,柔声问:“心儿,我只问你一句,你,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你,你愿不愿嫁与我为妻?”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抬眼呆呆地望着他,他眼中的丝丝柔情与期盼,似乎织起了一张温柔的网来,让她无法逃脱,慢慢将她吞没,她只觉得双颊滚烫了起来。 岳明屹仍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他生怕错过了她的回答,他既期待又有些慌张,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只紧紧握住她的肩。 心儿只觉得肩头一紧,侧眼望过去,便瞧到他的双手有些紧张的蜷在一起,再抬眼望着他,不知何时,他额头竟有了一层细汗。心儿忽觉得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来,他竟如此在意自己,而自己何尝不是惦念着他呢?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只望着他,眼中满是柔情。 岳明屹见她还不开口,不由得有些急了起来,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唐突,她一个女儿家,该如何讲得出口,他便轻声说道:“是我唐突了,这话,你定是讲不出口的,那你只点头或者摇头便好。若是你肯,你便点头,若是你不肯,你便摇头,可好?” 心儿忙侧过脸不再望着他,他便轻声说道:“心儿,你,你愿不愿嫁与我岳明屹为妻?若是你愿意,不管杨家如何,我即刻便入宫去求皇上,求皇上为我们赐婚。若是你不愿意,我,我日后定不会再来叨扰。”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悲凉。 心儿闻言,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深吸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岳明屹双手一松,后退了两步,似乎有些不相信的问道:“心儿,你,你方才是点头了吗?” 心儿不觉双眼噙满泪水,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岳明屹呆呆地望着她,喃喃说:“你当真愿意嫁与我?” 心儿闭上眼睛,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还未睁开眼睛,便觉得身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便贴到了他的胸前。 她忙睁开眼睛,却瞧到他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忙伸手去推他,可他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怎么也不松开。一阵轻风吹来,那匣子里的黄叶便飞舞了起来。 心儿不再挣扎,只望着眼前翩翩起舞的黄叶,掩映在这翠竹中,分外美丽。听着他略有些快而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的气息,她心中忽涌起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心,似乎像回到了孩提的时光,被母亲拥在怀中一般。 二人便这么相拥着站着,谁都没有开口。半晌,心儿才回过神来,轻轻推了推他。他才万般不舍地轻轻松了手,她忙离了他的臂弯,也不敢去望他的眼睛,只是红着脸垂头站着。 岳明屹望着她羞怯的样子,又想到刚才自己行事莽撞,不由得也有些局促了起来,他红着脸,轻声说:“心儿,我,我即刻便入宫求见皇上,请他为我们赐婚,皇上定然会答应,你,你便在府中等我的消息。” 心儿的头更低了,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半晌轻轻抬眼望了他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柔情来。 岳明屹第一次瞧到她这样的眼神,不由得看呆了,忽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见她垂下头去,才忙收了手,轻声说道:“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了脚,转身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岳明屹的人了,除了我,你不能嫁与旁人。”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只觉得脸上更烫了起来,她抬眼望着他灼热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便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他瞧到她的笑靥,心中愈发欢愉起来,便也冲她笑了笑,二人便只呆呆站着,瞧着对方眼中的笑意。 半晌,心儿才忙低下头去,岳明屹恋恋不舍地望了她几眼,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心儿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来,才又抬起头来,透过层层翠竹,她瞧着他那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她轻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方才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她忽有些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竟开口问了自己愿不愿嫁与他,而自己竟真的点了头,自己竟与人私定终身,这竟都是真的。她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可忽然间,她心中竟涌上了一丝欢欣,这欢欣越来越强烈,逐渐占据了她整个心,那份不安早已烟消云散了。 心儿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发烫的双颊,自己是欢喜的,不管是忘了礼义廉耻也好,离经叛道也罢,自己内心是欢喜的,这或许比什么都更要紧些。 她又伸手轻轻抚摸着石桌上的紫檀木匣子,这匣子的一角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三”字,定然是他小时自己刻在上面的。她轻抚着这个字,忽然又瞧到黄叶都已经飘落在地面上,便轻轻站起身来,弯下腰将四处的黄叶都拣了起来,小心的收在匣子里。 收好之后,她正要合上盖子,忽瞧到黄叶间隐隐露出一张白棉纸来,她小心将这张纸拿了出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封书信。望着那虬劲有力的字迹和信中的头两个字,她的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 只见书信上写着:“心儿姑娘,昨日仲秋,夜宿胡杨林外,秋意正浓,又念及应允之事,入林,得胡杨叶少许。不知汝可安好?待班师回朝,定将此物奉上,而汝可记吾之鸳鸯帕?” 读到这里,心儿忽涌上一丝欢愉,他竟然如此惦念着自己,在西北时竟还会写了书信给自己。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由得带了一丝微笑,心中泛起丝丝甜蜜。 她正要将这书信收好,却看到下面还有一段小字,她轻声读了出来:“‘凤来绣坊’原东家姓刘,后病逝,其嫡妻变卖家产,绣坊易主,刘家两庶女卖入富庶人家为婢,一女入户部沈家,一女入诚意伯林家。汝口中所称‘姐姐’之人,乃是入沈家之刘家庶女,而其所寻之妹应在林家。待归后,询林家二爷,再告知。” 心儿不由得又惊又喜,惊的是岳明屹竟将她在凤来绣坊无意提及的事记挂在心头,喜的是秋露终于可以知道她妹妹的下落了。她忙收好了匣子,紧紧抱在胸口,往百花坞去了。 且说岳明屹知道了心儿的心意之后,心中便欢愉不已,又想到杨家已经请了保山登门,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急了起来,回到穆锦言的书房后,只与二人闲话了几句,便匆匆告辞往宫中去了,一心只想着早些求了皇上,将心儿赐给自己。 入宫后得知圣上正在看折子,岳明屹不便打扰,便殿外候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一位小公公笑盈盈得走了过来,将他带到了乾清宫东侧的昭仁殿内。 他忙上前几步跪了下来,口中说道:“末将岳明屹恭请皇上圣安。” 龙榻上端坐的正是当今皇上安泰,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气度不凡。他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朗声说:“免礼。” 岳明屹并没有站起身来,仍跪在地上。 安泰瞧到他直直跪在那里,便笑了笑,搁下手中的折子,笑道:“明屹,你如此着急地见朕,可有什么要紧事?” 岳明屹朗声说道:“末将斗胆请圣上为末将赐婚。” 安泰不由得微微眯了眼睛,将他打量了一番,说道:“朕上次问你,你说还不急,怎么如今却又要朕为你赐婚了?是哪家的女子竟让你动了心?” 岳明屹微微顿了顿,说:“末将想求娶的正是御医穆家的四小姐!” “穆家,四小姐?”安泰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说道,“明屹看中的正是穆家四小姐?” 岳明屹闻言有些疑惑,问道:“难道皇上也曾听说过穆家四小姐?” 第110章 家事 安泰轻轻摆了摆手,说:“并不曾听说,只知穆家去年才从西北回来。可明屹为何不请保山上门,而是要朕赐婚?” 岳明屹微微怔了怔,轻声说:“不瞒圣上,听闻礼部杨家已经请了保山上门,娶的便是穆家四小姐。” 安泰倒是有些意外,问到:“可是礼部员外郎杨铭家?” “正是。”岳明屹轻声答道。 安泰略沉吟了一番,缓缓说道:“明屹瞧中了穆家的四小姐,可杨家也已请了保山登门,而明屹特意到朕这里来请朕赐婚。朕不明白,这穆四小姐有何过人之处,竟让你这冷面三爷动了心,求到朕这里来了。” 岳明屹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顿了顿,半晌才抬起头,说道:“圣上说笑了,一来末将本就到了婚娶的年纪,二来末将与穆家四小姐几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末将见之心动,心意暗定。不想近日却闻得杨家已经上门提亲,而末将无能,只得求圣上成全。”说着,他便又拜了下去。 安泰微微想了想,说道:“你真心想娶穆家四小姐?” 岳明屹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末将不敢有半句谎言。” 半晌,安泰才点了点头,说:“此事虽不是什么大事,可终究事关儿女姻亲,容朕想想,过些时日再复你。” 岳明屹不想他这么说,忙叩首说道:“末将谢过圣上,只是此事一日未定,末将心中一日不安,末将愿在此跪候圣上旨意。” 安泰微微皱了眉,说道:“你这是在逼朕速速下旨?” 岳明屹忙说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想圣上明白末将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赤诚之心。” 安泰摆摆手,说:“也罢,你若是愿意跪着,便到殿外跪着吧。” 岳明屹拜过了,便走到殿外,掀起长袍,缓缓跪了下来。 安泰帝瞧他走了出去,想了想,便将一旁的公公叫在身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公公领了命,忙退了出去。不多时,便见皇后沈玉柔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来到乾清宫。 还未到昭仁殿,远远便瞧到一个人跪在门口,沈玉柔便问身边的公公说道:“这殿门口跪的是什么人?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那公公笑笑,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此人正是昭勇将军府的少将军岳明屹。” 沈玉柔听到岳明屹的名字,不由得浑身一震,她远远望着那跪着的高大的身影,半晌才问道:“不知他,他犯了什么错,竟跪在这日头下面。” 那公公仍满脸带笑,说道:“回娘娘话,并不是少将军犯了什么错,而是少将军觐见圣上,请圣上赐婚。” “赐婚?”沈玉柔不由得停了脚,她盯着岳明屹的身影,轻声问,“他竟跪着求圣上为他赐婚?” 那公公笑着点了点头,说:“圣上正是为了此事才请了娘娘来。” 沈玉柔轻轻点了点头,忽瞧到身后众人都随着自己停了下来,便又缓缓朝前走去,当走过岳明屹身边时,她的脚步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停下来,快步走了进去。 安泰抬眼瞧到她,便冲她点了点头,端看了一番,才说道:“皇后面色苍白,可是近日太过劳累了?” 沈玉柔轻轻抚了抚脸颊,强挤出几分笑来,腮边便若隐若现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她轻声说道:“许是昨日睡得不踏实。” 安泰微微挥了挥手,殿内众人便轻轻退了出去,只留下二人。安泰站起身来,走到沈玉柔身边,伸手轻抚着她腮边的酒窝,柔声说:“昨日朕看折子看得晚了些,便未去皇后那里,今日朕一定去。” 沈玉柔笑笑,垂下头去。 安泰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说道:“今日朕将皇后请来,是有一事要同皇后商量。” 沈玉柔缓缓离了他的胸口,望着他的眼睛,说:“不知是何事,还需问臣妾?” 安泰点了点头,说:“此事说来,也算得上是皇后的家事。明屹今日觐见,竟是要求朕赐婚,他求得竟是穆家四小姐。” 听到最后几个字,沈玉柔不由得一怔,岳明屹跪在外面,竟要娶心儿。她望着安泰帝,又望了望外面,轻声问道:“皇上是说他跪在这殿外,竟是要娶穆家的四小姐?” 安泰点点头,望着她,说:“穆家四小姐是谁,皇后与朕心知肚明,明屹他既是来求娶四小姐,朕不得不问问皇后的意思。” 沈玉柔在殿内缓缓走了几步,问道:“这些年他征战在外,不知怎会瞧中了穆家四小姐?” 安泰有些戏谑地笑了笑,说道:“说来也奇了,明屹素来对女子都不正眼瞧一眼,可独独对这位四小姐,虽几年前只有过一面之缘,却一见倾心。如今倒更是为求得心上人,竟跪在这不起身了。” 沈玉柔闻言,不由得呆在那里,岳明屹竟然在几年前便对心儿一见倾心,几年之前,那时心儿还是沈府的丫鬟,而他也还未去西北,那便是说,他在去西北之前便已经见到过心儿,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动了心。而那时的自己,还待字闺中,只等着岳家上门提亲。 想到这里,沈玉柔的心不由得痛了起来,他那时义无反顾地去了西北,自己心中怪他,却日日盼着他能平安归来。却不知那时他心中已经有了心儿,兴许他执意去西北便是为了逃避与自己的亲事。 想到这里,她的手不由得紧紧攥了起来,长长的指甲抠得手心生疼,她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当时自己得知要嫁与亲王时,便也是这般紧攥着手,手掌也是这般疼,心中对他既不舍又愧疚,料想他若是知道自己要嫁与亲王,定然也是这般痛楚。不想他却并不以为然,刚回到都城没多久,便来求圣上赐婚。 想到这里,沈玉柔不由得涌起一丝苦涩来,那苦涩透过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来。她笑她自己一厢情愿、笑造化弄人,更笑岳明屹无情无义。 一旁的安泰瞧到她半晌不开口,似乎在想着什么,便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朕倒想瞧瞧这穆家四小姐有何过人之处,不仅杨家上门提亲、明屹心中有意,连皇后娘娘也难割舍。” 沈玉柔闻言,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不瞒皇上,穆家四小姐虽无过人之处,却模样清丽、柔和沉静。” “你这么说,朕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安泰抬头望着窗外,缓缓说道,“几年前,朕与明屹等众人在沈家相聚,不妨林弘竟携了蛇在沈府四处唬人。当他唬到一个十几岁摸样的小丫鬟时,一向不多言语的明屹却出手相救,不仅将那女子紧紧护在身后,甚至还不惜伸手斩了林弘的蛇。” “当日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想来,那小丫鬟的相貌神情倒是与皇后口中所说的穆家四小姐有些相似。”安泰说完,抬眼望向沈玉柔。 沈玉柔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岳明屹生性冷淡,更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能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子,是心儿吗?若是心儿,那他果真是对她不同于旁人。 沈玉柔心中不由得隐隐酸楚了起来,她忍了痛,脸上仍是温润的笑意,只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若是他有心与穆家结亲,只请保山上门即可,如何会来求圣上?” 安泰笑笑,说:“皇后有所不知,礼部杨铭家已经请了保山上门求娶了穆家四小姐。明屹无法,才求到朕这里来了。” 沈玉柔不由得一怔,缓缓说道:“杨家已经求娶了穆家四小姐,而他竟不死心。” 安泰点点头,说:“皇后不知明屹的性子,他若是认准的事情,恐怕是一定要做成,若是这亲事能成了,别说今日在这日头下跪上一日,即便是跪上十日,他也定不会皱一下眉的。” 沈玉柔望着殿外的方向,想到他直直跪在那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缓缓说道:“只是此次,恐怕不管他跪多久,都未必能如愿了。” 安泰不妨她这么说,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沈玉柔莞尔一笑,说道:“这几日后宫事多,臣妾倒是忘了,前几日臣妾的婶母入宫见到臣妾,曾提到杨家想要求娶穆家四小姐之事,臣妾思量了一番,觉得这桩亲事倒也门当户对,便应了臣妾的二婶,正打算过几日宣了穆老夫人入宫将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安泰瞧了她几眼,微微皱了眉,半晌才说道:“方才并未听皇后说起此事。” 沈玉柔深吸了口气,缓缓跪下,抬眼望着安泰,柔声说道:“皇上,穆家四小姐身份本就易引人猜疑,若是嫁到昭勇将军这般显赫之家,恐怕居心叵测之人会大做文章。恕臣妾有私心,恐怕牵连了母家,更怕对圣上不利。而杨家并不是位高权重之臣,与御医穆家结亲,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也省得让人猜忌。” 安泰静静听她说完,没有伸手去扶她,而是在殿内踱了几步,半晌才转过身,对她缓缓说道:“穆家四小姐是皇后的亲妹妹,既然皇后已经应了此事,那朕便也不再过问了。” 第111章 落泪 沈玉柔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轻声谢了恩,可身上却并不似那么轻松,抬眼瞧到安泰缓缓伸来的手,她想伸手去抓,却不想浑身无力,瘫坐了下来。 安泰忙弯腰将她扶起,问道:“皇后怎么脸色愈发苍白了起来?”说着便叫了宫女太监进来,扶她在榻上坐了下来。 沈玉柔忽有点透不过气来,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便微微笑了笑,说:“臣妾并无大碍,回去歇息一下就好了。” 安泰微微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番,她便缓缓起身带着众人退了出来。 走到门外时,她只觉得浑身有千斤重,她望着门口跪着的高大身影,慢慢挪着步子。他一身青衣,垂着头望着地砖,棱角分明的面孔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即便是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没有抬起头来。沈玉柔忽然觉得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忙深吸了口气,紧紧抓着身旁落棋的手,快走了几步,逃也似的离开了昭仁殿。 安泰待她走远了,才命人将岳明屹请了进来。安泰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明屹,你所求之事恐怕朕无能为力了。” 岳明屹不妨他这么说,呆了一下,忙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只见他面色如常,并不似在顽笑,岳明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末将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安泰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明屹,实不相瞒,方才朕才得知,这杨家正是皇后婶娘的母家,而皇后已经应许了杨家,愿作主为杨、穆二家结下这桩亲事。”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脸色苍白,呆呆地望着他,喃喃说道:“皇后娘娘,竟是皇后娘娘应许的?” 安泰心中不忍,说道:“明屹,你与朕相识多年,既是君臣、更如兄弟,朕若是能成全你,定然会尽量成全你。只是此事,朕不能顺了你的意,你若是求别人家的女子,哪怕是长公主,朕定能答应你。” 岳明屹茫然地摇了摇头,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心儿是真的要许给杨家了,而纵使自己求到了皇上这里,也再无法更改。他的心如针刺般痛了起来,安泰再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到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昭仁殿内退了出来,他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那便是心儿要许给杨家了,心儿不会嫁给他。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宫,骑在马上,任那马漫无目的四处走着,他眼前只有心儿一人,将她拥在怀中的温软、她眼中的柔情、嘴角的笑意渐渐消逝,他心中倏地空了起来,只留下一丝痛楚。 忽的,这马忽停了下来,他回过神一看,面前这府邸门楣上赫然写着“穆府”两个大字,阳光照在上面,泛起的金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他忙抬手遮了眼睛,眼角两滴泪便便无声地落在了他的指上。 门内的人瞧到了他,忙迎了出来,他瞧到有人上前,也顾不得说话,只伸手握住缰绳用力一扯,那马便调转头飞一般地离了这里,只将那迎出来的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终还是回了将军府,到了自己房内,望着屋内的陈设,他忽烦躁起来,猛得站起身来,一抬脚,便将屋内一角的紫檀镂雕高花几踢倒到在地,上面置着的一只掐丝珐琅赏瓶便重重摔了下来,只听“咔嚓”一声,那赏瓶的碎片便应声四散飞开。 外面的两个丫鬟闻声不由得浑身一哆嗦,面面相觑,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瞧瞧的时候,便瞧到岳老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子。 岳明屹低头望着屋内四散着的残片,心中忽然也一阵阵疼了起来,他抬眼瞧到另一角的高花几上,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掐丝珐琅赏瓶仍立在那里。他心中忽的腾起一团火来,他走到花几旁举起那赏瓶,便要朝地上摔下去。 正在这时,忽听到有人大喊了声:“住手!”岳明屹不由得停了手,缓缓朝门口望去,便瞧到不知何时祖母岳老夫人已经带着丫鬟嬷嬷走了进来。 他缓缓垂下手来,一旁手脚伶俐的丫鬟忙上前小心接了他手中的赏瓶,他才回过神来,有些沙哑地叫了声:“祖母。” 岳老夫人瞧了瞧地上七零八落地碎片,又瞧到他面如死灰,红着两只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缓缓问:“屹儿,好端端的,怎么摔起这对瓶子来了?” 岳明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地上的碎片,喃喃说到;“这赏瓶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碎了一个,留着那另外一个又有何用?” 岳老夫人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微微蹙了眉,这可不像从他口中讲出的话,她冲众人摆了摆手,众人会意,都轻轻退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下祖孙二人。 岳老夫人走到那掐丝珐琅赏瓶旁,轻轻抚了抚那光洁圆润的瓶身,缓缓说道;“这瓶子还是当年宫中赏与老太爷的,后来老太爷过世,祖母瞧到你这里没什么摆件,才让人送过来给你。你若是不喜欢,祖母命人挪走便是了,何必与它怄气,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岳明屹这才想到这瓶子确实是祖母命人送过来的,又瞧到岳老夫人眼中满是痛心,忙站起身来,说:“孙儿不孝,毁了祖母的东西。” 岳老夫人转过身来,走到他身旁,拉过他的手,红着眼眶说道:“屹儿,祖母心疼的不是这对瓶子,祖母心疼的是祖母的孙儿。”说着,她伸手轻轻抚了抚他毫无血色的脸。 岳明屹感受到她手中的暖意,他忍不住喉头一哽,鼻子酸了起来,他不愿她瞧到自己眼眶中的泪,想要将头仰起,却不妨岳老夫人伸手将他一把揽入怀中。他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中的泪便一滴滴落在岳老夫人肩头。 岳老夫人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口中说道:“屹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你可不能再瞒着祖母了!” 岳明屹离了她的肩头,伸手抹掉了眼中的泪,喃喃说道:“祖母,孙儿一心想娶的女子要嫁与旁人了。” 岳老夫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呆呆地望着他,又想到今日他得知穆家四小姐许给杨家时的神情,不由得问到:“屹儿,你,你说的可是穆家四小姐?” 岳明屹也不再隐瞒,他微微点了说:“正是,孙儿想娶的便是穆家四小姐。” 岳老夫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屹儿,祖母不明白,你为何忽然对穆家四小姐如此钟情?” “忽然?”岳明屹苦笑了一下,便开口将事情的原委向岳老夫人讲了起来。从他当年如何在父亲的书房发现一副画像讲起,讲到自己如何被画中的女子打动,又如何在沈府见到了像极了画像中女子的小丫鬟心儿,又如何暗中打定主意日后要将她要到身边来,直讲到他从西北回来之后,又如何费尽心思才得知了她竟然在穆府,最终得知她要许给杨家,自己又如何去求了皇上,可不想终不能改变什么,她仍是要嫁到杨家去。 岳老夫人听完他这番述说,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轻抚着他的头顶,说;“我的好孙儿,难怪自你从西北回来之后,便像变了个人一般,竟是由于不知这穆家四小姐下落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可惜我们岳家与穆家终是无缘结亲,虽你最终找到了她,可她却已经许给了杨家。” 岳明屹闻言,也不由得悲痛了起来,他抓着岳老夫人的手,抬眼望着她,喃喃说道:“祖母,心儿她无意要嫁给杨墨,为何还要嫁去杨家?她,她……” 说到这里,他忍住了,他想说她明明与自己情投意合,她还在穆家等着自己,等着皇上赐婚。可如今说这些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损了她的清誉,她毕竟是要出阁的。想到她日后要出阁,他的心不由得更加痛了起来,只紧紧抓着岳老夫人的手。 岳老夫人只觉得他的手越抓越紧,心中不忍,柔声说道:“屹儿,老人常说这能结为夫妻的男女,一早便由月下老人用一根红线牵在了一起,即便二人远在天涯海角,最终还是成了夫妻,可若是二人之间少了这根红线,即便是近在咫尺,终也是没姻缘的。你与穆家四小姐,就少了这根红线牵绊着。” 岳明屹听了这番话,心中更加痛楚起来,他轻声问道:“祖母,这月下老人竟是这般无情,他明知道我对心儿的心意,却还将她绑到了别人的身旁?”说到这里,他眼角慢慢渗出两滴泪来,他抬手擦了泪,望着岳老夫人,说道:“祖母,孙儿该怎么办才好?” 岳老夫人没有再开口,只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慈爱地望着他,瞧着他悲痛、他无奈,他不甘,直到他终慢慢静了下来。 第112章 欢喜 且说心儿自从在点翠亭见到过岳明屹后,心中便再难平静下来,她将那紫檀木匣子小心地收在柜子里,可总忍不住一再拿出来瞧瞧,她又从自己的匣子里拿出那两方已经绣好的鸳鸯帕,在屋内找了半日,也未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来装这两方帕子。 木制的匣子太过于硬朗、而绣好的荷包又过于明艳,心儿想了半日,终拿了一方自己常用的杏色丝帕将这两方帕子包了起来。她捧着包好的丝帕,心中涌上丝丝柔情,若是他瞧到了,心中定然也欢喜。可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将这帕子给他呢? 若是皇上应了,那自己日后便要嫁与他,或许要等到成亲时才能再将这帕子给他。想到这里,她的脸不由得烫了起来,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可她转而又担心起来,皇上会答应吗?他去了这么久,应该见到了皇上,怎么迟迟未有音讯?可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微微蹙了眉,望着窗外,瞧到天色尚早,她又暗暗宽慰自己:即便是圣上应了他,也不会这么快便下了旨意,怎么也得等上几日才行,自己如何又这般心急起来?她不由得笑了笑,一抬眼,不妨正对上了秋露的眼睛。 秋露坐在屋内,眼瞧着她时而对着一个杏色丝帕包着的小包笑着,脸上满是柔情,时而微微蹙了眉,望着窗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又终放下心来,嘴角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来。 秋露伸手将她拉在身旁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心儿,你自从进了屋来,便魂不守舍的,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心儿不妨被她全瞧了过去,有些羞涩了起来,红了脸,轻声说道:“并未有什么事。” 秋露望着她的眼睛,笑道:“我日日都同你在一起,你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心儿垂下头,不再开口,她忽然想到了岳明屹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上提到秋露的妹妹,忙抬起头,说道:“姐姐,你或许能找到你的妹妹。” 秋露不妨她这么说,呆在了那里,半晌才问道:“心儿,你说什么?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心儿笑着点了点头,半晌又轻轻垂下头,轻声说:“心儿从前曾在一位旧识面前提及此事,不想他却是有心了,竟打听到了姐姐的妹妹的下落。他说姐姐的妹妹被卖入了诚意伯林府,而郡王爷从前便是在林府长大的,想来打听到姐姐妹妹的下落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露仍有些呆呆的,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心儿,心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才略回过神来,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她忙拭了泪,站起身来,说:“这可真是太好了!心儿,这么些年,我总算知道了她的下落。” 心儿也站起身来,握着她的手,说:“姐姐,待到下次郡王爷再来的时候,我们便请他打听打听,你们姐妹很快便能相见了。” 秋露轻轻地点了点头,紧握着心儿的手,说道:“心儿真是有心了,姐姐都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心儿抿嘴一笑,说到;“姐姐若是想谢心儿,那日后好生照料好哥哥便是了。” 秋露红了脸,只笑着说道:“心儿愈发是口无遮拦了。” 心儿也笑了起来,口中说道:“这个月底姐姐便要成了心儿的嫂子了,心儿心里高兴的很。” 秋露闻言,将她拉到榻上坐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促狭地笑着说:“心儿,你实话告诉姐姐,打听到姐姐妹妹下落的这位有心人是谁?” 心儿不妨她问起,忙垂下头,有些娇嗔地说:“方才心儿不是说过了,只是一位旧识而已。” “旧识?”秋露笑笑,说,“每次心儿见到这位旧识,回来后不是哭哭啼啼,便是魂不守舍,可见这位旧识在心儿心中不同于旁人。” 心儿垂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丝帕,可双颊却滚烫了起来,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秋露瞧到她的神情,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心儿,不管他是何人,姐姐只愿你顺心遂意,日后能嫁得心中之人。” 心儿闻言心中一暖,她抬起头望着秋露,轻声说道:“姐姐。” 秋露轻轻拉起她的手,说:“姐姐知道,心儿心中是欢喜的,不是么?”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姐姐,心儿今日得知他的心意,心中也很是欢喜,姐姐,只是心儿这般不顾礼数,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 秋露用帕子掩了嘴轻声笑了起来,说道:“只待他请了保山上了门,老夫人点了头,你这心才能安稳下来。” 心儿听她这么说,又有些臊了起来,忙用帕子遮了眼睛不去瞧她,口中说道:“姐姐,心儿叫你声嫂嫂,你万万不可再打趣心儿了。” 秋露闻言也红了脸,两人便相视笑了起来,丝丝似水柔情便在这两张红艳艳的笑靥中缓缓晕染开来。 因月底便是穆锦言与秋露成亲的日子,又过了几日,便有秋露族上的宗亲将秋露接回到族上去,只待成亲之日穆家上门迎娶。心儿送走了秋露,又未等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好在三小姐穆烟紫时常来同她说笑,她才方觉得日子好过些。 一日,二人正在仁心堂陪着穆老夫人说话,忽瞧到高嬷嬷快步走了进来,原来是宫里的小太监来传旨,要穆老夫人即刻前往皇后娘娘所在的坤宁宫觐见。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心儿心中不由得一动,难道是皇上真应允了岳明屹的请求,皇后娘娘才特宣昭祖母入宫?想到这里,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穆老夫人也不知出了何事,忙换了品服大妆,带着高嬷嬷入了宫。 到了坤宁宫,穆老夫人便瞧到了端坐在正中的皇后沈玉柔,她正望着手中的一枚晶莹通透的玉簪子发呆。 穆老夫人上前行过礼后,她才回过神来,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两名宫女捧来了一个黄花梨六足海棠杌凳来,穆老夫人便谢恩轻轻坐在一角上。沈玉柔见她坐了下来,朝身边的落棋使了个眼色,落棋会意,便领着众人都轻轻退了下去。 沈玉柔见没了旁人,才缓缓说道:“本宫的祖母在时,与老夫人一向交好,论理本宫也该称您一声祖母才是。” 穆老夫人忙起身说道:“娘娘,您这可是要折煞老身了。” 沈玉柔冲她微微摆了摆手,她才又轻轻坐了下来,心中仍不知她将自己宣到这里所为何事。 沈玉柔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说道:“今日本宫将老夫人请到宫中,是想同老夫人商议一下心儿的婚事。” 穆老夫人闻言不由得一怔,不想竟是为了心儿的亲事,素来听闻皇后娘娘仁善,不想对这个妹妹竟也放在心上。 还未等她说话,沈玉柔便继续说道:“前几日本宫听说杨家已经请了母亲作保山,而穆老夫人也应了杨家的亲事。” 穆老夫人不妨她这么说,忙说道:“沈夫人确实受杨家之托而大驾光临,可不巧老身突发旧疾,此事便不了了之。不知皇后娘娘怎知老身应了杨家的亲事?” 沈玉柔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老夫人是应了也好,未应也罢,本宫倒是觉得这是桩好亲事。” 听到最后几个字,穆老夫人不由得浑身一颤,正要说话,却听她继续说道:“杨家是本宫婶娘的母家,虽不是位高权重,却也几朝为官,书香门第。而听说二爷杨墨更是俊逸非凡、温文尔雅,是上好的人选,老夫人难道还不放心?” 她虽仍带着笑,可语气中的仍透出了丝丝的寒意,穆老夫人不由得浑身一哆嗦,便直直跪了下来,说道:“请皇后娘娘明察,杨家与穆家一向往来甚少,穆家对杨家、对杨家二爷知之甚少,并无心高攀。” 沈玉柔闻言微微蹙了眉,说道:“老夫人如此顾虑重重,便是不相信本宫方才所说的话。” 穆老夫人忙说道:“老身并无此意,老身只觉得……” “老夫人无此意便最好,”不等她说完,沈玉柔便硬生生打断了她,说到,“本宫已经答应了二婶,将穆家四小姐许配与杨家二爷,结二姓之好。” 穆老夫人闻言不由得瘫坐在地上,似有些不相信般直直地望着她,半晌才缓缓问到:“不知沈大人可知道娘娘的安排?” 沈玉柔避开她的眼睛,低头望着手中攥着的梅花玉簪,深吸了口气说道:“老夫人,心儿她不仅仅是您的外孙女,更是沈家的后人,本宫的意思,便是沈家的意思,老夫人难道想违了本宫的意思?” 穆老夫人张了张口,终还是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她,说道:“既然皇后娘娘心意已定,又是沈大人的意思,老身不敢不从。” 她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缓,然而沈玉柔仍听出了她话语间的轻微颤抖。沈玉柔的心忽然痛了起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缓缓说:“老夫人应也好,不应也罢,此事便这么定了,过几日杨家便会另请保山登门纳彩、问名。” 穆老夫人缓缓拜了下去,颤声答道:“老身谢皇后娘娘恩典。” 沈玉柔摆了摆手,说:“老夫人请先回吧,本宫累了。”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缓缓往内室走去,她只觉得头上的凤冠愈来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想去扶头上的凤冠,却发现手中还攥着那枚梅花玉簪,而这簪子正是大哥沈伯彦送与她与心儿的姐妹簪。 她不由得心中一痛,手上一松,那簪子便轻轻从她手中滑落了下来,摔在光滑平整的地砖上,伴着清澈的声响,那簪子便碎成了几段四散着飞了出去。沈玉柔的心如同这玉簪,忽涌起些撕裂的疼痛来,不知是为了心儿还是为了自己,她的眼泪终一滴滴落在了脚下冰冷的地砖上。 第113章 噩梦 心儿与烟紫陪在穆夫人蒋氏身旁,等着穆老夫人从宫中回来。直过了大半日,才瞧到高嬷嬷陪着她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心儿几人忙迎上前去,穆老夫人抬眼瞧到众人焦急的眼神,又瞧了眼心儿,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楚,脚下一乱,不妨一个踉跄,众人忙扶了她,她才忙笑了笑,说:“终究是年纪大了,腿脚可不如从前那么灵便了。” 众人忙扶着她坐了下来,烟紫笑道:“若是烟紫到了祖母这般年纪,身体像祖母这般,烟紫便心满意足了。” 穆老夫人勉强笑笑,对众人说道:“三丫头最会讨老婆子的欢心了。”众人都笑了起来,便有丫鬟捧了茶来。 穆老夫人吃了口茶,望了望心儿,又望了望众人,便遣退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只留了高嬷嬷在身边。她轻轻搁下茶杯,缓缓说道:“今日皇后娘娘宣召入宫,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心儿的亲事。”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望向心儿,心儿红了脸忙垂下头,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岳明屹他果真去求了皇上。 穆老夫人瞧到心儿的神情,心中更加不忍,轻叹了口气,说道:“过几日杨家便会上门提亲,心儿日后、日后便要嫁给杨家二爷了。” 心儿听到杨家这两个字,不由得浑身一颤,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穆老夫人。众人闻言,也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缘由。 穆老夫人避开心儿的眼睛,垂下眼,轻声说:“我们穆家终还是要同杨家结下这门亲。” 心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浑身忽冷了起来。如何会是这样?如何会是杨家?明明是岳明屹去求了皇上,怎么却成了杨家二爷? 瞧到心儿失魂落魄的样子,穆老夫人心中不忍,便冲她招了招手,颤声说:“心儿,来,到祖母这里来。” 心儿仍有些呆呆的,她闻言站起身来,朝穆老夫人走去,刚走了几步,只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四周的人和声音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儿有些慌乱了起来,想伸手去抓什么,还未来得及抬起手臂,却缓缓倒了下去。 众人听到“扑通”一声,忙抬眼一瞧,便瞧到心儿已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众人慌了神,忙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却瞧到她紧闭着双眼,竟是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心儿才缓缓睁开眼睛,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正当她疑惑时,便听到有人喊道:“醒了,四小姐醒过来了!” 心儿隐约觉得是绿果的声音,她轻轻转过头去,望向说话的声音,却瞧到祖母穆老夫人慈爱的脸。望着她的脸,心儿浅浅地一笑,可那万箭攒心般的疼痛忽漫至全身,她的眼前模糊起来,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了下来。 瞧到她这般模样,穆老夫人也不由得老泪纵横,说道:“我的乖孙女,祖母无能,不能为你寻门好亲事,却让你这般伤心。”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心儿怎会怪祖母?” 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颤声说道:“若是祖母能早些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便不会有这许多麻烦了。” 心儿摇摇头,没有开口。一旁的烟紫终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为何会将心儿许给杨家?” 穆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是沈家二夫人求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娘娘才允了这门亲事。” 烟紫有些气愤起来,正要说话,却瞧到大老爷穆齐与穆锦言走了进来。蒋氏拉了拉烟紫的手,烟紫忙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只瞧着父亲穆齐给心儿诊脉。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穆齐写了方子,命人去抓了药,又叮嘱了心儿一番,方才起身。 穆老夫人便问他说道:“你今日可见到了沈大人?” 穆齐点了点头,说:“今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儿子去为娘娘诊过脉后去回禀圣上时,可巧遇到了沈大人。儿子便将母亲的话转述与沈大人。” “那他可说了什么?”穆老夫人忙问。 “母亲前几日递与沈大人的书信,沈大人已经收到了,可沈大人也有他的苦衷,一时不便照料心儿。沈大人只说柳大人有一位门生,人品学识都是极好的,年龄也与心儿相仿,若是……” “沈大人今日竟还为心儿留意终身大事?”穆老夫人不等他说完,便颤声打断了他的话。 穆齐有些意外,便点了点头,说:“正是,沈大人说他甄选许久,才瞧中此人。”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齐儿,你或许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已经做主将心儿许给了杨家二爷!而沈大人竟还不知此事。” 穆齐不由得一怔,望了望众人脸上的神色,终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他仍有些不解,缓缓说道:“恐怕沈大人与儿子说此话时,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可儿子瞧到皇后娘娘郁郁寡欢、情绪郁结,似乎也并不欢喜,不知其中原委究竟如何。” 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其中原委无人知晓,可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等着杨家的保山登门了。” 众人皆是一片叹息声,穆老夫人瞧到心儿眼中又挂了泪,忙宽慰了她几句,又瞧着她吃了小半碗参粥,才带着众人离了百花坞。 心儿见众人都走了,才缓缓坐起身来,只让绿果将那个紫檀木的匣子取了过来,她将那匣子紧紧抱在胸口,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滑过她毫无血色的面孔,一滴滴落在匣子上。 他定是已经知道了此事,所以才迟迟未有音信,不知他眼下如何,是否也像自己这般痛楚。她的泪不停地落下来,怀中那紫红的匣子遇了泪,变得愈发殷红起来,将四周的青色纱幔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止了泪,轻轻将那匣子打开,拿出了他写给自己的书信,望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心儿心如刀绞,眼泪便一滴滴落了下来,落在字上,那墨迹便氤氲散开来,心儿忙用手去拭擦,却将那字弄得更污了。想到日后再不能瞧到他的字迹,心便针刺般疼了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止了泪,从床上缓缓下来,在书案前坐下,从匣子里拣了一片赤色的叶子,提笔写了一阙《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写罢,她拭了泪,待那叶子上的蝇头小子悉数干了,才缓缓将那叶子同那两方石青色的鸳鸯帕包在一起,狠心合上了盖子。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匣子上刻着的“三”字,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这字刻入自己的心中。 一旁的绿果含着泪,轻声说:“小姐,你还是歇下吧,别再伤心了,若是让老夫人瞧见了,她定会心疼的。” 心儿闻言,缓缓停了手,抬眼呆呆地望了望绿果,轻轻点了点头,又垂下头,抚了抚那匣子,然后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那匣子上移开,缓缓对绿果说道:“绿果,你将这匣子包起来收在柜子里吧,日后,日后别再拿出来了。” 说罢,她扭头望着窗外发呆。绿果点头应了,从柜子中翻出一块大红色的缎子来,将这紫檀木匣子包了起来,又小心地放在了柜子的一角,才走到心儿身边说:“小姐,已经收好了,绿果扶小姐歇下吧。” 心儿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案上空空如也,心也忽然像被掏空了一般疼了起来,她忍了泪,在绿果的搀扶下躺了下来。 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又似乎有千斤重,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隐约听到绿果叫了声“三小姐”,便影影绰绰瞧到屋内有人走来走去。 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又回到了沈府,又成了沈府的小丫鬟。她在屋内同黄鹂、黄莺二人忙碌着,却瞧到二爷沈仲彦走了进来,他要自己扮成小厮,去外园的雪海厅。她拗不过他,只得扮成了小厮,随着他去了雪海厅。 刚走进,她一抬眼便瞧到了岳明屹。他笑着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柔情,口中说道:“心儿,你是我岳明屹的人了,你日后只能嫁与我一人。”心儿只觉得双颊发烫,紧接着浑身也热了起来,像掉入了一片火海中一般无处躲藏。 正在这时,忽然瞧到二爷沈仲彦笑着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一人面前,说:“心儿,你该见见杨家二爷了。” 心儿一惊,抬眼一瞧,便瞧到了杨墨那精致俊逸的面孔,他笑着,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心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躲,却迈不动脚步,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想到了岳明屹,想回头去望他,可连头似乎都没法子动了,心儿急了起来,口中喊道:“三爷救我!三爷救我!” 第114章 病倒 穆烟紫正在心儿的床塌旁瞧着她,她似乎睡得不是十分安稳,烟紫瞧到她的手还露在外面,便伸手要将她的手放入被衾中,可一碰到她的手,烟紫不由得一惊,她的手竟如此滚烫。烟紫有些慌了起来,可又恐怕惊到穆老夫人,便忙让绿果去禀告母亲蒋氏。 绿果刚出去,便听到心儿在睡梦中喊着:“三爷救我!三爷救我!” 烟紫不由得一怔,忙望向她,只见她满面通红,紧锁着眉头,似乎做了噩梦。 烟紫忙俯下身冲她轻声说道:“心儿,心儿,你可是做了梦了?” 心儿缓缓睁开眼睛,她仍有些惊恐地望着烟紫,烟紫忙握了她的手,她才清醒了些,长舒了口气。烟紫关切地望着她,问:“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心儿微微点了点头,忽才感觉到浑身发冷,便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烟紫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微微皱了眉,说:“心儿,你烫得很,绿果已经去请了母亲来了。你可要吃点茶?”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烟紫便伸手将她身上的被衾往上拉了拉。不多时,便瞧到穆夫人蒋氏带着一众婆子丫鬟走了进来。 蒋氏瞧到心儿满面潮红,忙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一碰到她滚烫的皮肤,蒋氏忙缩回了手,一面遣人去请了大老爷来,一面命绿果给心儿多加了被衾,又有婆子捧了热茶来,烟紫忙将心儿扶起,端了茶缓缓送入她口中。 心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地轻轻抖了起来。蒋氏也急了起来,忙问道:“怎么还没有将老爷请过来?” 正问着,便瞧到那婆子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还未等蒋氏开口,那婆子便说道:“夫人,您快去瞧瞧吧,老夫人头疾发了,疼痛难忍,老爷已经去了仁心堂。” 蒋氏忙站起身来,可转眼又瞧了瞧昏昏沉沉的心儿,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烟紫忙说道:“母亲,您先去瞧祖母,我留在这里照料四妹妹。” 蒋氏无法,只得点了点头,嘱咐了众人几句,便忙往仁心堂去了。 心儿就着烟紫的手又吃了半盏茶,便又躺了下来。烟紫为她掖好了被衾,又命人将打湿的软巾轻轻敷在她额头上。心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她刚睡着,穆锦言便匆匆走了进来,看过她的情形后,命人备了发汗的汤药来,给心儿服下。待心儿睡得安稳了些后,兄妹二人才起身往仁心堂去了。 穆老夫人躺在榻上,高嬷嬷轻轻揉着她的两鬓,可她仍因难忍的疼痛而微微皱着眉头。大老爷穆齐与夫人蒋氏二人立在床边,面色凝重地望着她。听到穆锦言与烟紫二人的脚步声,她微微睁开了眼睛,缓缓问:“心儿可好些了?” 穆锦言正要回话,烟紫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四妹妹好多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已经先睡下了。” 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说:“她没事便好。” 烟紫忙走到高嬷嬷身边,说:“高妈妈,你先歇歇,让我来吧。” 高嬷嬷便轻轻收了手,立在一边,烟紫伸手轻按在穆老夫人两鬓,柔声问道:“祖母,轻重可合适?” 穆老夫人闭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一旁的穆齐与蒋氏瞧到她神色略好些,也松了口气,穆齐便说:“母亲还需好生休养着,这几日切不可吹了风受了凉。” 穆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说:“我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上次头疾发作正是梨苏没了的时候,这些年虽也曾经历过西北的战乱,去年又回到都城来,可倒也算得上是平平稳稳。今日这头疾来得凶猛,不仅是头痛的厉害,这心里却是更加痛楚。”说到这里,她皱紧了眉头,紧握着手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蒋氏见状,忙上前替她抚着胸口,口中说道:“母亲,此事是宫里皇后娘娘的旨意,谁也无法更改,您这般难过只能伤了您自己的身子。” 穆老夫人睁开眼睛,望了望众人,缓缓说道:“若说从前我们对杨家不了解也便罢了,可这几番下来,你们都知道了杨家的品行,我如何能放心将心儿嫁过去?恐怕日后我老婆子都无法安心了。”说到这里,她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穆齐忙宽慰道:“母亲,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里想了。杨家虽不堪,可儿子听说那杨家二爷却温文尔雅、待人宽和,而心儿聪慧秀丽,想必杨家二爷定会善待心儿。另外,即便杨家老夫人再挑剔,可心儿毕竟是她瞧中的,才如此费尽心思要将心儿娶进门,加之心儿从小便乖巧懂事、性子柔和,她岂有不喜欢之理?” 穆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如何不知凡事往好里去想?可杨家如此急切地要将心儿娶进门,本就蹊跷颇多。如今更是去求了皇后娘娘,岂不是不容我们穆家不答应?若是日后心儿与杨家二爷能恩爱和顺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那心儿在杨家的日子恐怕是难过了。” 烟紫闻言,手不由得一顿,恩爱和顺?恐怕并非易事,心儿得知自己要嫁入杨家后便晕厥过去,可见她心中不情不愿。而她口中念着的“三爷”恐怕才是她有意之人。想到这里,烟紫微微叹了口气,仍轻轻揉着穆老夫人的鬓角。 蒋氏见穆老夫人又担心起来,忙说道:“母亲,方才老爷也说杨家二爷好性子,而心儿更是聪慧懂事,二人郎才女貌,想来日后结为夫妻,定会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穆老夫人长叹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睛,说:“这便要看心儿的造化了。” 众人瞧到她似乎有些乏了,便也不再说话,不多时,穆齐与穆锦言便轻轻退了出去,只留了蒋氏与烟紫在身边伺候。烟紫直到她睡沉了,才离了仁心堂,而蒋氏仍不放心,则在外面的暖阁内歇息了下来。 过了几日,二人才都好了些。穆老夫人的头疾已经痊愈,可仍觉得身上懒懒的,整日便在榻上歪着,同蒋氏与烟紫说说话。 而心儿的高热也终褪去了,一连几日食不知味,人便瘦了一大圈。她从众人口中得知穆老夫人也病倒了,便想去仁心堂瞧瞧,可蒋氏与烟紫瞧到她憔悴的模样,连连摇头,恐老夫人见到她更加伤心,索性再过上几日再去。心儿无法,只得在屋内待着。 烟紫恐她伤心,便时常在她身旁陪着她。烟紫话多,心儿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她讲二人小时的各种趣事,只觉得恍如隔世。 烟紫瞧到她一双杏眼映衬在清瘦的脸庞上,愈发显得大而空洞了起来,心中也难免有些伤感,便不再言语,二人只对着坐着出神。 半晌,烟紫才轻轻叹了口气,说:“心儿,我知你心中是不愿嫁到杨家去的。可,可事已至此,你再伤心难过都只能是在糟蹋自己的身子。” 心儿回过神来,垂下头去,绞着手中的帕子,轻声说:“姐姐说得对,心儿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心里疼的很。” 烟紫握住她的手,说:“心儿,你若是心里仍堵着,索性哭一番也好,你这样不哭不闹整日呆坐着,眼瞅着一日日清瘦了下来,姐姐瞧着心里也难受。”说到这,烟紫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 心儿抬眼望着她,缓缓说道:“姐姐这几日既要照顾祖母,还要陪着心儿,人也瘦了不少。” 烟紫摇了摇头,说:“这些算不得什么,若是我能替你,我便替你嫁到杨家去,你便可以求了祖母将你许给那位三爷。” 心儿不妨她会讲出这样的话来,怔了怔,呆呆地问:“姐姐,你如何知道……知道此事?” 烟紫望着她,轻声说:“那日你发热说胡话,口中便只叫着‘三爷’,姐姐再愚钝,也猜得出这位三爷在心儿心中不同于旁人。” 心儿想到岳明屹,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便涌了上来。她忙拭了泪,颤声说道:“姐姐,这便是心儿的命,谁都替不了!” 烟紫早已泪流满面,姊妹二人泪眼婆娑地望着对方,终再忍不住,紧紧拥在一起落了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止了泪,心儿让绿果将那包好的紫檀木匣子拿了出来,她将那包袱轻轻推到烟紫怀中,说道:“姐姐,心儿恐怕会在姐姐前出阁了,这包袱里的东西,还望姐姐帮心儿收着,姐姐好生收着也好,仍了也罢,只是心儿再不能瞧到它了。” 烟紫望着这大红锦锻包袱,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来,一旁的绿果也垂着泪,说道:“三小姐,你便收着这包东西吧,四小姐一瞧便忍不住要哭,这么下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烟紫听她这么说,便伸手接了过来,刚要将它放在一边,却似有什么东西拉着,抬眼一瞧,正是心儿紧紧攥着这包袱的一角。烟紫轻叹了口气,瞧她终缓缓松了手,才将这包袱搁在一旁。 烟紫伸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柔声说道:“心儿,无论如何,你都要好生照料好自己。” 心儿垂头拭掉眼中的泪,对烟紫挤出一丝笑来,说道:“姐姐你只管放心,心儿这命是娘亲舍了命才换来的,心儿无论如何都要好生照料着自己,这样娘亲才能放心。” 烟紫听她这么说,心中稍许有些宽慰,轻轻抚着她的肩头,说:“日后会怎样,谁都不知道。祖母常说,境由心生,你觉得它平顺安稳,它便事事顺心,你觉得它困苦难耐,那便是日日煎熬。” 心儿点了点头,说:“姐姐说的,心儿明白了。” 烟紫笑笑,说:“心儿一贯聪慧,这个理姐姐不说心儿也会明白。”心儿望着她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瞧到大小姐穆烟婉走了进来。 第115章 出门 二人不妨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忙站起身来,烟婉忙上前拉了她二人的说:“听说祖母病了,我便特意回来探望,不想方才在祖母那里才得知心儿也病了,便来瞧瞧,怎么好端端的都病倒了?” 烟紫恐心儿又难过起来,忙笑道:“姐姐许久不回来,若不是祖母与心儿病了,姐姐恐怕还不会回来呢。” 烟婉佯装要去掐她的脸,边伸手边笑道:“几个月未见,烟紫愈发尖牙利嘴了。” 烟紫忙往心儿身后躲,众人都笑了起来,烟婉才收了手,只拉住心儿的手,说道:“怎么瞧着瘦了不少?今日可好些了?” 心儿笑笑,说:“心儿好多了,正想着同三姐姐去看望祖母呢,可巧大姐姐也回来了。” 烟婉关切地望着她,说:“你身子弱,可不要走动太多了,好生休养着才好。” 心儿忙说道:“已经在这屋子里闷了几日了,一直都未去给祖母请安,心儿心中也甚是挂念。” 烟婉笑笑,说:“那也好,祖母也念着四妹妹呢。” 绿果便忙给心儿妆扮了起来,略施了粉黛的心儿面色不似方才那么苍白,两颊也添了不少血色。烟婉与烟紫待她妆扮了好了,便一同起身去了仁心堂。 穆老夫人瞧到姐妹三人都来了,面上也多了几分喜色来。她伸手将心儿拉在身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叹她清瘦了不少,便忙命人要将各色点心摆上来。 蒋氏忙说道:“母亲,心儿今日才出了门,脾胃还弱着,老爷一再嘱托了,饮食要清淡有度,哪里经得住这些油腻腻的点心。” 穆老夫人方才作罢,仍拉着心儿的手不松。心儿心中一暖,忙冲她笑笑,穆老夫人瞧着她清瘦的脸庞,心中不忍,又恐惹她伤心了,忙说道:“难得你们姐妹今日都在,晚上便留在祖母这里用晚饭吧。”众人应了下来,便有婆子去厨房传话去了。 蒋氏望着烟婉,笑了笑,说道:“方才还未问你,你便急急地去瞧心儿了,你成亲也有半年了,怎么肚子还不见有动静?” 烟婉红了脸,忙垂下头,摆弄着手中的帕子,有些难为情地叫了声:“母亲。” 蒋氏的笑意更深了些,说:“日后两位妹妹都要出阁了,你这姐姐还臊着呢。” 烟婉抬起眼,问道:“莫不是两位妹妹已经定了亲?” 蒋氏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望了心儿一眼,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心儿的亲事算得上定了下来,只待日后保山来纳彩了。” 心儿闻言,忙低下头去,虽知道自己终究会嫁去杨家,可听到这番话,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穆老夫人瞧到心儿的面色,便皱了眉对蒋氏说道:“待到纳彩之后再说也不迟。” 蒋氏忙垂下头,不再开口。烟婉有些不解,望了望烟紫,烟紫冲她摇了摇头,她便不再问下去,只说了些旁的话逗穆老夫人开心。 待吃过了晚饭,穆烟婉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烟紫也万分不舍,只牵了她的手将她送至垂花门。 二人走在路上,烟婉便轻声问道:“烟紫,心儿究竟是许给了哪家?祖母瞧起来似乎并不高兴。” 烟紫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姐姐,心儿她,恐怕是要嫁去杨家了。” “杨家?”穆烟婉不由得一惊,问道,“那日婆婆也曾说过杨家上门求娶心儿,可我只当是空穴来风。杨家与我们穆家一向往来甚少,两家相去甚远,祖母如何会答应杨家的亲事?” 烟紫停了脚,轻声说道:“姐姐,祖母也是身不由己。祖母与心儿便是因此才病倒的。” 烟婉忽想到了什么事,便问:“听说那杨家二爷俊逸无比,都城中的女子无不倾心于他,心儿竟是不愿意的?” 烟紫摇摇头,说:“心儿她、她定是不情愿的。” 烟婉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化弄人,若是嫁给岳家三爷,兴许也不会这么难过。” “岳家?三爷?”烟紫闻言,不由得一怔,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烟婉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那日婆婆说岳家三爷曾去过书坊打听心儿的下落,他瞧上去急得很,恐怕是真心挂念着心儿。” 穆烟紫想到心儿那日睡梦中直喊着“三爷”。不由得跺了脚,说:“姐姐,你如何不早说?可真是误了心儿了!” 烟婉不妨她这么说,有些吃惊地望着她问道:“这话如何说起?” 烟紫叹了口气,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心中的猜疑都讲与她听。她讲完后,二人不由得都呆在那里,半晌才都轻轻垂下头去,烟婉轻声说道:“早知如此,便该将此事告知祖母,穆家本就与岳家交好,若是祖母知晓了,也定会成全二人。” 烟紫摇了摇头,说道:“心儿从小就是这般的性子,若是她能开口告诉祖母,兴许便不会落得这般光景了。” 烟婉轻叹了口气,说道:“心儿自小便懂事早,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会分给你我二人,你何时见她曾开口为自己求过一件东西?只是这性子,终还是害了她自己。” 烟紫摇了摇头,一时二人都没有再开口,只默默地沿着石板路走着,直到分开也都未再多言。 穆府众人瞧到穆老夫人与心儿病都好了些,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又忙起大爷穆锦言的婚事来。一时穆府上下便忙碌了起来,府内张灯结彩,倒衬得人人脸上多了几分喜气。 穆老夫人瞧到了,精神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心儿瞧着府内一片繁忙气象,又瞧到哥哥穆锦言眉眼中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心中也暗自为他与秋露二人高兴,转念想到岳明屹,心却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穆老夫人瞧到她虽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可仍是话不多,便寻了借口将她烟紫二人留在自己身边,祖孙三人时常说些话,日子过得倒不似那般沉闷。 一日,岳家遣了婆子来,原来这个月二十二,正是岳老夫人七十岁的寿辰,岳家自从两位爷娶亲之后,许久未办过喜事,可巧遇到老夫人整寿,便预备着好生操办一番,特给都城中往来甚多的官宦人家都送了帖子过去。 待岳家的婆子走了,穆老夫人便同穆夫人蒋氏商议起来,这个月二十六是大爷穆锦言成亲的日子,家中免不得有宾客往来,蒋氏便需留在家中照料,穆老夫人同岳老夫人一向亲厚,又是整寿,定是要去的。 她抬眼瞧到一旁的心儿与烟紫,便对二人说道:“你们姊妹二人也随祖母一同去吧,整日呆在这园子里,也怪闷的。” 烟紫听闻是要去岳府,不由得望向了心儿,她正静静望着窗外,听到穆老夫人这么说,心中不免一怔,她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祖母,心儿身体还未大好,还是同伯母留在园子里照应吧。” 穆老夫人瞧到她仍有些黯然的神色,而一旁的烟紫也垂着头,便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一旁的蒋氏瞧到穆老夫人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忙对心儿说道:“心儿,祖母这几日才觉得身上好些了,若是只有烟紫一人陪着,伯母也不放心,你一向稳妥,若是你能陪着,便更好了。” 心儿正要说话,烟紫却拉住她的手,说:“心儿,你便同我一起陪着祖母去吧,只当是出去散散心。” 心儿抬眼瞧到众人的目光,便只得笑笑,说:“那心儿便随着祖母与姐姐一同去便是了。” 众人方松了口气,穆老夫人便说道:“这便好了,你们二人也好准备些针线,权当是给岳老夫人祝寿了。”烟紫与心儿便应了下来。 到了二十二这日,穆老夫人便带了烟紫、心儿姊妹二人同去了昭勇将军府。到了岳府门外,便见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进入府内,便见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三人被丫鬟们带到了内厅内,里面流光溢彩、珠翠环绕,已有几家人家的女眷先到了,正围着岳老夫人说话。 众人瞧到穆老夫人来了,忙站起身来互相见了礼,又谦让了一番,才各自坐了下来,心儿与烟紫便被岳老夫人拉着坐在了身旁。在坐的众人早已知道穆家四小姐要许给都城中的美男子杨墨,便都上下打量着她,有几位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姐,也上下瞧着心儿,那一束束艳羡与挑剔的目光,让心儿不由得浑身有些发冷。 她抬眼一瞧,却正对上了沈家二夫人杨氏意味深长的目光。 二夫人杨氏笑盈盈地对心儿说道:“许久未瞧到四小姐了,如今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心儿未来岳府之前,便知会遇到杨氏,自知躲也躲不过,便轻轻避开她的眼睛,垂下头轻声说道:“二夫人谬赞了。” 一旁的众人知道心儿日后便是杨氏的侄媳,便忙附和着赞了一番。同杨氏一同来的,还有杨墨的母亲杨夫人王氏,和大小姐杨熙。她二人虽不似杨氏热络明显,却也笑盈盈地望着心儿。 杨氏还要再说话,却见沈家大奶奶柳氏伸手牵了烟紫的手,说道:“常听人提到穆家几位小姐姿容出众,却从未瞧到过,今日见到,果然是风华绝代。” 烟紫红了脸,忙低下头去。众人方才将目光从心儿身上移到烟紫身上,果然瞧到她明眸善睐、娇憨动人,便又赞了一番。 心儿轻轻舒了口气,有些感激地望向柳氏,却见她也正望着自己,二人相视,都轻轻一笑。 第116章 相对 不多时,众人便都起身,伴着岳老夫人、穆老夫人及众位夫人一同往菊花园内赏菊去了。 柳氏故意放慢了脚步,待心儿走近了才冲她微微一笑,二人便缓缓一同随着众人走在最后。 柳氏轻声说:“心儿,你给成璟做的鞋子精巧的很,今日才能亲口谢过你。” 心儿忙说道:“大奶奶见外了,不过是些寻常的针线。” 柳氏轻轻拉了她的手,说:“你的针线比外面顶好的绣娘不知要好多少,如何说是寻常的?” 心儿笑笑,不再言语,柳氏便接着说道:“大爷他,他也常惦记着你,只是最近他不甚方便去穆家。” 心儿心中一暖,轻声说:“心儿谢过大爷记挂。” 柳氏瞧瞧已经离了众人有一些距离,便轻声对她说道:“大爷说杨家二爷虽从小备受杨老夫人宠爱,可性子却是极温和的,想必日后定能善待心儿,大爷让心儿且宽心。” 心儿垂下头去,半晌才轻声说道:“大爷有心了,烦请大奶奶转告大爷,只说心儿知道了。” 柳氏轻轻舒了口气,说:“这样便好。” 她正要接着说话,却瞧到沈家二奶奶杜卿玫正在前面等着二人。柳氏便不再开口,只拉了心儿的手朝杜氏走去。 二人走近了,柳氏便笑道:“穆家四小姐还未曾见过弟妹,可巧你便在这里了。” 心儿闻言忙上前施了礼,口中说道:“见过二奶奶。” 杜氏瞧了瞧心儿,说道:“四小姐果然是出尘脱俗,难怪杨老夫人也挑不出半点不好来。”说着便捏着绣了牡丹花的帕子掩了嘴轻声笑了笑。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柳氏忙说道:“四小姐别听她的,我这弟妹最喜欢说笑了。”二人闻言,都笑了笑,柳氏便带着二人朝前走去。 心儿抬眼瞧了瞧杜氏,从前纯真烂漫的玫小姐,如今已经是沈家二奶奶,头上仍簪着最喜欢的牡丹花头饰,只是眉眼间似乎比从前少了几分笑意,倒多了几分尖酸刻薄,心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菊花园内,只瞧到满园秋菊金黄艳丽,令人眼前一亮。众人沿着游廊边赏边赞,有人喜欢碧绿欲滴的绿芙蓉、有人喜欢粉嫩娇艳的粉葵、有人喜欢通体莹白的玉翎管、有人喜欢紫中渗墨的墨荷,一时园内珠翠琮琮作响、娇声细语不绝。 岳老夫人也面带着笑,扶着丫鬟们带众人来到一处宽阔的楼阁内,心儿随着众人走近,只瞧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盈枝阁”,走入阁楼内,便觉得香气扑鼻,细细一瞧,原来厅内一角置着一个三足兽纹香鼎,浓郁的香气便伴着袅袅青烟缓缓从罩子上的镂空弥漫而出。 众人落了座,便听到一阵阵鼓乐声,心儿从窗口望出去,便瞧到远处正对着的一处高台,台上架起一个八角亭子来,亭上银红色轻纱堆砌,影影绰绰便瞧得到几位仙子模样打扮的乐师,正拨动着手中的乐器。众人听到的婉转悦耳的乐声,便是从这纱幔亭中发出的。 众人瞧到了,都禁不住赞了岳家的雅致,岳老夫人忙笑着说道:“都是他们小辈们私底下的主意,我可是定然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来。”众人忙又赞了岳家儿孙个个有孝心,岳老夫人更加笑得合不拢嘴了。 众人正说笑着,便见有小丫鬟们进来斟茶,心儿冲面前的小丫鬟微微点头示意,那小丫鬟也笑笑,却不妨手一滑,刚斟好的一碗茶便浇在心儿的袖口上,那丫鬟不由得“哎呦”叫出了声,忙连声赔罪。 心儿忙用帕子拭着湿了半截的袖口,口中说道:“并不碍事。” 岳老夫人瞧到不由得皱了眉头,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如今天气渐渐凉了起来,这么湿着可怎么行?”说罢,对身旁的丫鬟说:“先去取件斗篷来,给四小姐披好了,再带四小姐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来,万万不可受了冷。” 其中一个模样俊俏的丫鬟忙应了下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件桃红的蟒缎斗篷来,走到心儿身边给她披在身上,便要带着她出了盈枝阁。 心儿忙说道:“不劳烦姐姐了,有这斗篷便好了。” 那丫鬟却不肯依,笑盈盈地说道:“方才老夫人已经嘱咐过了,若是受凉了,奴婢如何担待的起。” 心儿无法,只得站起身来,带着绿果,随着她离了众人。 心儿随着她换了衣裳,便仍往盈枝阁去,几人说着话,心儿才知道这丫鬟唤作莲心。不觉走到一处亭子内,这亭子地处幽静,四周是一丛丛鲜红的月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心儿不由得有些诧异,说道:“怎么方才来时不曾瞧到这亭子和这月季花来?” 那莲心见状,忙说道:“恐是方才去换衣裳时匆忙,四小姐没留意。” 心儿仍有些疑惑,正要说话,却不妨那莲心像忽想到了什么,说道:“奴婢真是忙糊涂了,忽然想到忘记帮老夫人取样东西来了,若是小姐不急的话,可否在这亭子内等奴婢来。” 心儿瞧到她眼中满是焦急,便笑笑说:“这亭内倒是香气浓郁,在这里等姐姐是最好不过了。” 莲心忙连连道谢,又对绿果说道:“这位姐姐随我一同去给小姐取个手炉来罢,方才我碰到四小姐的手,竟冰得很,若是受凉了,我们做奴婢的可是担待不起的。” 绿果连连点头,说道:“不瞒莲心姐姐说,我家小姐才刚病好了,最受不得冷了,那便有劳莲心姐姐了。” 心儿忙说道:“绿果,并不碍事,怎好再叨扰?” 莲心忙说道:“方便得很,若是小姐受凉了可不得了,老夫人定要怪罪了。”说罢,便抬眼望着心儿。 心儿本就身子弱,方才湿了袖子,更觉得浑身发冷,便想了想,只得道了谢,又嘱咐二人早去早回,她便在亭内栏杆塌板上缓缓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她便听到一阵缓缓的脚步声,心儿暗想,绿果这丫头怎么又折了回来?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不曾? 可随着这脚步声渐渐走近,她不由得有些诧异起来,这似乎并不是绿果那轻快的脚步,她忙抬眼一瞧,却正瞧到一双墨色暗纹皂靴。她不由得一惊,再往上看,便瞧到了一身紫色妆缎长袍,一枚墨黑色的兽面纹玉佩便映在这紫色的长袍上。瞧到这玉佩,心儿不由得抬眼一瞧,便瞧到了岳明屹已走入亭内,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她不由得站起身来,只呆呆地望着他,多日未见,他似乎更清瘦了些,唇上和下颌上青青的胡茬,愈发衬得整张脸更加冷峻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竟比之前瘦了一圈,原本白皙的面颊上更加没有一丝血色,下巴愈发尖瘦了,反衬的一双杏眼也大了许多。 二人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半晌,心儿才回过神来,轻轻低下头福了个身,缓缓说:“三爷。” 岳明屹仍望着她垂下去的头,轻声说:“心儿,多日未见,这一向可好?” 心儿仍垂着头,忍着涌上来的眼泪,轻声说:“托三爷的福,心儿这一向尚好。”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岳明屹闻声心中隐隐痛了起来,他不由得朝她迈了一步。 心儿忽瞧到他朝自己走来,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倚了那亭子的红柱上才止了步。 岳明屹不妨她竟然退身避开自己,不由得停了脚,直直地望着她,脑中忽想到那日在穆府将她拥在怀中的情景来,她伏在自己胸口,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玉兰花的清香,他心潮澎湃,只当是二人心心相印,从此便可一生相守,却不曾想造化弄人,她竟要许给旁人。想到这里,他脸上多了几分悲怆的神情来。 心儿抬眼瞧到他眼中的酸楚,心中也如针刺般痛了起来,她忙侧过脸,不忍再望着他,转而忽想到绿果与莲心怎么还不来,不由得四下瞧了瞧。 岳明屹瞧到她的神情,轻声说:“莲心她二人一时不会过来,是我托了她将你带到这亭子中来的。”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呆呆地望着他,他轻声说:“那日得知你要随着穆老夫人一同前来,我便央求了祖母身边的莲心,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到这里来,我,我有话要同你讲。” 心儿早已想到今日之事蹊跷,她二人才离了这里他便走了进来,原来竟是他早求了岳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将自己带至这里,可他究竟有何话要讲?事到如今,再讲什么又有何用? 他瞧到她并没有抬头,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心儿,那日,那日我入宫去求了圣上赐婚,可终究是我无能,竟不能将你娶入岳府。” 心儿闻言,心中酸楚,面上却仍竭力掩饰着,只轻声说道:“姻缘自古便是天注定,岂是你我二人可更改的?三爷,也无需自责。” “无需自责?”岳明屹苦笑了一声,说:“我每每想到日后要眼睁睁地瞧着你上了杨家的花轿,被抬入杨府,我便心痛难忍。我责怪自己,怪自己当初去西北之前便该将你要回岳家、更怪那日祖母中意你时而我却未能痛快的应下来、怪自己在穆家瞧到那本书便该猜到你在那里。” 心儿紧咬着嘴唇,轻轻转过身去,不想被他瞧到自己的眼泪,可心里却一阵阵痛了起来,即便情深意浓,可终究自己与他二人此生注定不能携手。 岳明屹瞧到她转过身去,留给他的只是一身桃红色的斗篷,这娇艳柔和的色泽如同她两颊上染上的绯红触动着他的心底,他不由得心痛了起来,几步上前一把从后面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心儿,你,你随我走吧!” 第117章 无缘 心儿不妨他紧紧拥住自己,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只靠在他身上抽泣了起来。他心中一痛,忙转到她面前,将她揽在怀中,柔声说:“我们走吧。” 心儿紧紧倚在他怀中,喃喃问道:“走?如何走?又有什么地方可去?” 岳明屹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心儿,天高海阔,如何会没有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处?” 心儿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可曾想过,我若是这么走了,那穆家将如何?祖母又将如何?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若是不管不顾地随你去了,便是抗旨不遵,穆家定会受到牵连。” 岳明屹不由得一怔,除了心儿,他从未想过旁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不觉松了紧握着她的手,只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才说道:“可,可你明明知道你心里没有杨家二爷,你心里,你心里……”说到这里,他不觉有些着急起来,只紧紧拥着她说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心儿听到这最后几个字,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攥紧了他的长袍,任眼眼泪肆意从眼角滑落。半晌,她终咬着唇离了他的怀,垂头望着地面,颤声说道:“我心里如何想,并不当紧。” “如何会不当紧?”岳明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道,“你心中不情不愿,日后如何能、如何能过得舒心?” 心儿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自古女子嫁人便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又如何会去管这女子是否心甘情愿?” “可是你不同,”岳明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同,你明了自己心思,你更明了我的心意。” “可这又能如何呢?”心儿缓缓说道,“我不能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我还有祖母、还有穆家。纵使我千般不愿,也只能如此,再没有旁的选择。” 岳明屹在她身后,瞧到她垂下头去拭泪,心中更加痛楚起来,柔声叫了声:“心儿。” 心儿转过身来,避开他的眼睛,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心儿此生与三爷无缘,唯愿三爷日后觅得佳人,举案齐眉。”说罢,她缓缓冲他福了个身,便要往外走去。 亭子外面有一抹翠绿色的身影,听到心儿要出亭子来,那翠色身影忙躲在一旁屏了呼吸。 岳明屹听得心儿这一番话,只觉得心痛不已,纵使他曾无数次告之自己,她终还是会嫁入杨家,可这决绝的话从她口中讲出,仍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入他的心口。 他微微皱了眉,抬眼瞧她已经从自己身旁走过,他不由得叫了声:“心儿!”伸手便想去拉她的手,却只有那厚厚的斗篷,擦过他的手掌,终滑了过去,只留下一片冰凉。 心儿听到他声音中的苍凉,脚步不由得一顿,可随即又噙着泪仰起头,缓缓一步步走出了亭子。 她只觉得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费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眼前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那么陌生,她忽才想起自己是在岳府,她该往哪里去呢? 正当她漫无目的地挪着步时,忽听到身后响起绿果的声音:“四小姐,四小姐。” 心儿忙拭掉了眼角的泪,停了步,便见绿果与那丫鬟莲心从身后赶了上来。瞧到绿果,心儿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绿果一惊,说道:“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方才在亭子里受了寒?” 一旁的莲心见状,忙将手中的手炉递到心儿手中说:“四小姐先将这手炉捧在手上,兴许能好些。” 心儿接过手炉,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莲心抬眼瞧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红红的眼眶,转眼又瞥到亭内柱子后面露出的一角紫色长袍,心下明了,却也不敢多言,只说:“奴婢带小姐回去吧。” 心儿微微点了点头,三人便缓缓往前走去。 回到盈枝阁,可巧众人刚要起身往前厅去,瞧到心儿回来了,便招呼她同去。心儿便跟在众人后面缓缓走着,烟紫瞧到她微红的眼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只陪在她身旁缓缓走着。 沈二夫人杨氏笑盈盈地走到心儿身旁,牵过她的手,有些吃惊地问道:“四小姐可是受了凉?怎么手这般冰冷?” 心儿浅浅一笑,说:“许是方才吹了风,倒是觉得身上有些冷了。” 杨氏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说;“今日倒是有些起风了,四小姐可要保重好身子才好。” 心儿便冲她笑笑,说:“有劳二夫人挂念了。” 杨氏眯着桃花眼笑笑,说:“我定然是要关心四小姐的了。” 心儿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便忙垂下头去,只听到杨氏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无比娇柔,却刺得心儿的心口不住得疼了起来。 穆老夫人正随着岳老夫人往前走着,忽听到杨氏的笑声,便不由得朝她望去,却瞧到她正拉着心儿的手说笑,而心儿则垂着头,似乎想避开她的目光。穆老夫人心中不快,不妨脚下一乱,不由得一个踉跄,众人都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她,她才没有倒下来。她忙回过神来,冲众人笑了笑,说:“终究是人老不中用了,连路都走不好了。” 众人忙连说带笑地宽慰了几句,才又朝前走去。 筵席过后,穆老夫人只推说身体不适,便早早带了心儿与烟紫离了岳府,而其他众人则仍留着听过了戏才各自回府。 回到穆府后,穆老夫人仍觉得有些胸闷,心儿也觉得浑身无力,便都早早歇下了,直到第二日才各自好些。 心儿自从在岳家见到过岳明屹后,每每想到,心中痛楚难耐,话倒比前些日子还要少些。穆老夫人只当是她瞧到沈家二夫人杨氏热络的模样心中不悦,便也不再多问,只同往常一样将她姐妹二人留在仁心堂说着话。 没过几日,便是穆锦言大婚的日子,穆府上高朋满座、灯火辉煌。心儿与烟紫瞧到盖着大红盖头的秋露一袭红衣大妆,被众人簇拥至穆锦言所住的济生坞内去,便也随着众人来到秋露面前。 待掀了盖头,沈家大夫人陆氏才瞧到穆家的新娘子竟然是从前沈府的丫鬟秋露,她不禁又惊又叹,惊的是从前只闻听穆家大奶奶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却不想穆家如此不拘门第,竟娶了一个丫鬟出身的长孙媳妇。叹的是几年未见,这秋露不仅治好了病还出落得如花似玉,难怪当初伯彦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她送出府去。 而二夫人杨氏对秋露并未多留意,便只一味的夸赞,陆氏也忙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夸赞了一番。心儿与烟紫待众人都走了之后,才走到秋露身旁,叫了声“嫂嫂”。秋露虽有些难为情,却也轻轻应了声,三人便都轻声笑了起来。 秋露抬眼瞧到心儿似乎比从前更清瘦了些,便问道:“才半月多未见,心儿怎么清瘦了许多?” 一旁的烟紫忙笑着说道:“自从嫂嫂离了心儿后,心儿便食不知味,顾才瘦了些。” 秋露笑着说道:“恐怕心儿并不是思念我吧?” 烟紫恐秋露再说出什么,忙说道:“嫂嫂只瞧得到心儿,却瞧不到烟紫。” 秋露忙拉了她的手,说:“烟紫还是这般娇憨明媚。” 烟紫倒有些难为情起来,忙说:“今日谁都没有嫂子光彩照人。” 秋露脸上飞起两片红晕来,只垂头笑着。 烟紫忙又打趣了几句,三人又说笑了一番,二人才离了济生坞去了筵席。 秋露嫁入穆府后,便时常在穆老夫人与穆夫人蒋氏身边伺候,穆老夫人有她相伴,精神倒好了些,脸上又有了笑意。心儿与烟紫也常去寻她说话,穆府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祥和与平静。 然而,未出几日,杨家便又请了保山上门纳彩,穆老夫人托病不肯相见,蒋氏无法,只得与穆齐二人接了杨家的纳彩礼,秋露这才知晓,原来心儿终究还是要嫁到杨家去。 秋露心下暗暗惋惜,难怪多日未见,她竟瘦了一圈,原来是因为此事。可秋露也知道既然穆家已经收了杨家的纳彩礼,那这门亲事便是成了七八分了,她又从穆锦言口中得知竟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亲自传了口谕,将心儿许配给了杨家二爷。 秋露不仅暗暗纳罕,心儿的身世并未瞒着她,她知道这宫里的皇后娘娘沈玉柔正是心儿同父异母的姐姐,而且她一向喜欢心儿沉静的性子,若是知道心儿是她的妹妹,定然会更加喜欢。可却不知为何竟将心儿许配给了杨家,若是皇后娘娘知道她这番安排却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秋露心中虽叹惋,却也不敢在心儿面前表现出来,只常去陪她说说话,姑嫂二人虽都未提及此事,可却都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忧思来。 第118章 嫁妆 不觉到了冬月,杨家所请的保山又登门,只说上次问名之后,便将二人八字去祖庙内问卜,卜得吉兆,特来将此喜事告之,一并送来聘礼,她身后乌压压跟着二十多个小厮,抬着十几台的金银珠翠、绫罗绸缎、妆缎衣裳、果品点心等。 穆老夫人仍托病不见,蒋氏免不得带着笑脸相去迎送,命人将这些聘礼收下后,又回了礼,才将这保山送走。 送走保山之后,她望着这十几台聘礼,不免怅然所失,心儿的婚事至此便是真正定了下来,穆家真的要与杨家缔结婚姻,结二姓之好了。没几日,众人便都知晓了此事,却都不愿在心儿面前提及,只仍同往常般说笑。 一日,心儿仍像往常一样去给穆老夫人请安,到了仁心堂,便到里面隐隐传来了穆老夫人与蒋氏说话的声音。 心儿正要进去,却听到穆老夫人说道:“杨家的聘礼可收下了?” 心儿听到老夫人说到杨家,不由得一呆,脚下便停了脚步。正愣着,便瞧到一个小丫鬟走了出来,那小丫鬟正要行礼,心儿忙止住她,只轻声问道:“可有人在老夫人房内?” 那小丫鬟点点头,说:“只有夫人在,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心儿微微点了点头,刚才自己没有听错,祖母与伯母似乎正在商议自己与杨家的亲事。她冲那小丫鬟笑笑说:“既然祖母有事,那我一会儿再来给祖母请安。”说罢,便带着绿果转身往回走去。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暗想:原来杨家已经送了聘礼过来,而穆家也收了下来,自己要嫁给杨墨这事便是再无法更改的了。当她得知杨家将自己的八字庚帖拿去之后,她心中暗暗期盼她与杨墨二人卜得凶兆,此事或许还能挽回,可不想如今聘礼已经下了,自己再无法逃避。 绿果瞧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主仆二人一路无言回了百花坞。 仁心堂内,穆夫人蒋氏站在穆老夫人身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穆老夫人瞧出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杨家的聘礼已经送到穆家来了,我们也该为心儿置备嫁妆了。” 蒋氏松了口气,说:“杨家送来聘礼也有五六日了,母亲不提,媳妇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说:“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逃也逃不掉。事到如今,我们便该好生盘算盘算,把心儿体体面面地嫁出去,也省得日后心儿在杨家受气。” 蒋氏忙宽慰道:“杨家如此心急着要将心儿娶进门,想必老夫人日后也不会为难心儿。”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她越是着急,我这心里便越是没底,若是她想要的只是心儿这个孙媳,倒也罢了,若是她想要的不只如此,那便难说了。” 蒋氏似懂非懂地望着她,问:“若不是想要心儿进门,难道还有旁的心思?” 穆老夫人摆了摆手,说:“也罢,如今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了,咱们还是来合计合计心儿的妆奁吧。” 蒋氏忙应了声,便说道:“媳妇这几日细细盘算过了,府上如今手头上的银两并不多,还是先皇去年上赏赐下来的。除此之外,只有祖上留下的几处铺子和几处庄子了。”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我们去年才回到都城来,本就没什么积攒,何况还得应付这么一大家子的开销、人情往来,结余不多倒是自然。这些年你也辛苦了,穆家上上下下都要你照料着。” 蒋氏闻言只觉得心中一暖,不由得红了眼眶,说道:“这本该是媳妇分内的事,如今锦言媳妇过了门,日后这穆家的钥匙终还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秋露是个聪慧的,日后你多教教她,她自然会帮得上你。只是现在她才过门,身子还需好生调养着,待日后为我们穆家生下一男半女,你再将钥匙交出去也不迟。” 蒋氏忙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极是,媳妇只盼着她能早日有了身孕,媳妇这心也才安稳了。” 穆老夫人不由得笑了笑,说:“安稳?做了长辈,这心恐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安稳了。”蒋氏忙笑着连连点头。 穆老夫人对一旁的高嬷嬷说:“云英,你去将阁子上那个红木匣子取来。” 高嬷嬷应了声,不多时便捧来了一个小巧的红木盒子来。穆老夫人将盒子打开,蒋氏抬眼瞧去,里面是几张纸样的东西。 穆老夫人拿起那几张纸,递到她面前,对她说道:“这是心儿当初回到穆家时悄悄给我的,是沈家夫人在她离开沈府之前给她的。” 蒋氏接了过来,细细一看,竟是沈家四家铺子、两处庄子的契书,还有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此外便是几张物件的清单,上面记录着各色珠宝首饰二十件、妆缎二十匹、各色绸缎二十匹、四季衣服二十件。 蒋氏不由得有些疑惑,说道:“不知沈家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备着给心儿做嫁奁?”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心儿当初只说是沈家夫人瞒着沈大人给她的,恐怕这便是沈夫人给心儿置办的嫁妆。” 蒋氏仍有些困惑,说:“可平素瞧到沈夫人对心儿冷眼相待,如何还会想到此事?” 穆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说:“你当她是好心?我却半点瞧不出来。她这是要心儿同沈家再无瓜葛,才舍得出这些东西来。” “母亲是说,沈夫人恐日后心儿认祖归宗,回到沈家去,才私下将沈家的财产分了些给心儿,以打消心儿回沈家的念头?”蒋氏不由得问道。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没错,谁都知道沈家家资殷实,若是心儿回到沈家去,她沈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拿出这么多东西来给她做嫁奁。” 蒋氏终于明白其中利害,不由得皱了眉头,说:“心儿本就不贪慕沈家的富贵,谁知她却仍容不下心儿。” 穆老夫人摆摆手,说:“也罢,人人都能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可真心能容下旁人的,却没几个。我们也不用去管她了,眼下的事情是好生为心儿准备好嫁妆要紧。” 蒋氏点头应了,婆媳二人便细细盘算了起来。穆老夫人说道:“沈家给心儿的东西,与我们穆家无关,我打算都一并给心儿做了嫁妆。” 蒋氏忙笑着点了点头,说:“这本就是心儿的东西,自然是要跟着心儿去杨家的。” 穆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于我们穆家出的这份,便是按照烟婉出阁时备的嫁妆备一份好了。” 蒋氏点头应了,穆老夫人缓缓说道:“再加上沈家备着的,这么算算,这妆奁倒也算不得薄,只望着杨家日后能好生待心儿。” 她瞧到蒋氏只是点头不言语,便又说道:“你也别怪我偏心,心儿毕竟是沈家的后人。” 蒋氏忙笑道:“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媳妇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说:“那便好,日后待三丫头出阁时,我这个做祖母的定然不会亏待了她。” 蒋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只盼着烟紫日后能寻个好人家。” 穆老夫人也点点头,说:“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件事来,那日锦言成亲时,我瞧着锦言的一位同僚,王太医的侄子倒是不错的,模样虽算不得多好,却也周正,性子温文尔雅,与烟紫倒也合适。再者王家也是几世为医,与我们倒是门当户对。那日我瞧着他母亲也是有意,直拉着烟紫的手夸赞。” 蒋氏想了想,笑着说道:“还是母亲有心,媳妇想了这半日才想出这王家世侄的模样来,倒是也不甚言语,他母亲王家二夫人倒瞧着是个和善的。”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烟紫快人快语,若是说给这位王太医,倒也合适。”瞧到蒋氏也连连点头,她便继续说道:“若是你瞧得中的话,日后便让大老爷与王太医暗暗透露出些意思来,王家定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蒋氏忙说道:“此事母亲做主便是了。”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婆媳二人又说了一番话,蒋氏才起身离了仁心堂。 一日,心儿还同往常一样与烟紫、秋露一同陪着穆老夫人与蒋氏说话。祖孙几人正说着,便瞧到穆锦言也进来请安了。 穆老夫人瞧着孙子与孙媳、又瞧瞧两个孙女,眼中满是慈爱,说道:“眼瞅着便要到腊月了,难得今年人齐全,年节时我们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穆锦言忙说道:“可巧今日在宫中,也听闻说圣上也有旨意要在年节时好生庆祝一番。”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去年先皇驾崩,今年新皇改了年号,自然该好生庆贺。” 穆锦言点了点头,说:“不仅如此,孙子还听说是今年西北瓦刺的亲王——可汗的弟弟,要在年节时进都城朝贺,这年节更要是隆重盛大,才显得出我们大齐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穆老夫人连连点头,说:“好啊,可真是好啊,连西北的瓦刺都要来到都城朝贺了,可见圣上的英明。” 穆锦言继续说道:“这瓦刺此次来,恐怕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与我大齐联姻。” 第119章 元宵 “哦?”穆老夫人不由得问道,“那圣上岂不是要将公主许给瓦刺的可汗了?可哪位公主愿嫁到那边塞之地?” 穆锦言也摇了摇头,说:“孙儿也不知晓,只是听闻圣上已经开始留意合适的人选,可宫中适婚的公主似乎只有太后的掌上明珠淳安长公主,可淳安长公主如何肯去西北联姻,恐怕将来还需是王爷和官宦家的女子。”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也罢,不管是王爷家的小姐,还是官宦家的女子,倒是与我们穆家无关了,我们还是且说说这年节该如何热闹热闹。” 烟紫连连点头,说:“祖母说的极是,烟紫听闻这都城到了元宵节一向热闹非凡,若是如哥哥所说,那今年定是更加热闹,烟紫可真想去瞧瞧去。” 穆老夫人慈爱地笑笑,说:“元宵节本就人多眼杂,你一个大家小姐,如何去的了?” 烟紫嘟起嘴,扯着她的衣袖,撒娇道:“祖母,烟紫从前在西北时,元宵节便只同姐妹们做几个花灯来瞧,从未见到过其他的花灯,如今回到都城来,竟也没机会瞧到了,烟紫心里好不甘呐。” 说到这里,她索性晃起了穆老夫人的衣袖,口中仍说道:“祖母,你便让烟紫与心儿去一次吧,日后待到我们二人出了阁,定然再不会有机会瞧到了,祖母,求您了。” 心儿不妨她将自己也拉了进来,便瞧着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穆老夫人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心中一动,眼前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或许只能在这穆府过一个年节,明年定是都要出阁的了。她二人日后去了婆家,哪还能像在娘家这般撒娇耍性子,定是三从四德,一步也不敢逾越了。 想到这里,她轻抚着烟紫的头,说:“好孙女,你这不是让祖母为难吗?” 烟紫听出她语气有些松动了起来,忙说道:“祖母,求您了,只这一次,想来日后烟紫与心儿也不会再有机会一同去瞧这都城的各色花灯了。” 这番话刚好说在了穆老夫人心坎上,她轻叹了口气,望着众人,说:“也罢,你们也只能在娘家如此任性了,那待到元宵节时,你二人便随着你们哥哥嫂嫂一同去罢。” 烟紫听到她答应了,忙说道:“祖母最疼烟紫与心儿了,祖母放心,有哥哥嫂嫂在,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穆老夫人方笑了笑,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上元节还有一个多月,你便已经高兴成这样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烟紫也嗤嗤地笑了起来。 离了仁心堂,烟紫拉了心儿的手,轻声说:“心儿,元宵节的时候,你可定是要去的,只当是陪我散心好了。” 心儿笑笑,说:“如何是心儿陪三姐姐去散心,明明是三姐姐特意为了心儿才求祖母让我们出去赏灯。” 烟紫倒有些难为情起来,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心儿望着她笑了笑,说:“三姐姐的好意,心儿如何不知?” 烟紫也不瞒着她,轻声说:“自从从岳家回来后,你的话便更少了,我如何能不担心你?” 心儿心中一暖,只说道:“心儿这般,倒是害得三姐姐担心了,那元宵时,我们便出去瞧瞧。” 烟紫高兴起来,忙说:“这便是了,瞧瞧外面天大地大、热闹繁华,心里也能畅快些。整日闷在这小园子内,好人也要闷出病来了。”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伤感起来,望着远处缓缓说道:“我时常想起我们在西北的时候,虽不似现在这般锦衣玉食,却自在无忧。只可惜,从前的日子是再也无法回去了。” 心儿听说她话中的怅惘,轻声说道:“不管愿不愿意,人人都得往前走,一步都不能停,谁还能回到过去不成?” 烟紫转过脸望着她,轻声说:“明明知道回不去了,可心里不免会想到从前,若是再能见他一面,倒也罢了。” 心儿转过脸望着烟紫,缓缓说道:“若是姐姐知道那阿勒坦仍在西北等着姐姐,姐姐可会不管不顾地去了?” 烟紫想了想,半晌才垂下头去,轻声说道:“若是我与他心意相通,我定会不管不顾地随着他去了。”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忽想到了岳明屹,心中忍不住又涌上几分痛楚来。 烟紫抬眼瞧到她的神色,知自己的话引她多想了,忙笑笑,说道:“我也是胡乱说而已,想来日后也再瞧不到他了,又何来的心意相通。”说到这里,她不免也有些感伤起来,忙转过头望着远处。 心儿拉过她的手,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二人一时无言,都笑笑,便只携手各自回园子里去了。 不觉到了腊月,杨家的保山便又急急地上门请期,只将那娶亲吉日告之,穆夫人蒋氏听闻杨家竟然将日子定在了来年三月初,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暗叹,这杨家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那保山似乎瞧出了蒋氏的不悦,忙又说这可是宜室宜家的上好吉日,若是再想遇到这么好的日子,还要再等上两年。蒋氏心中虽不情愿,可转念又恐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也不敢违了,只得勉强应了下来。待送走了保山之后便忙来到仁心堂禀告了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倒并不意外,缓缓说道:“杨家仗着宫里的皇后娘娘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便愈发着急了起来,一心只想着将心儿早日娶进门去,将吉日定在三月倒是并不意外。” 蒋氏仍皱着眉,说:“母亲,今日已经是初五了,算来算去也只留下三个月的日子,这杨家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穆老夫人瞧了她一眼,缓缓说:“杨老夫人果真是个老狐狸,虽步步紧逼,却都合乎礼仪,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日子虽有些急了些,可却偏是个难得的旺家宅宜子嗣的好日子,若是我们穆家不肯,那便是我们穆家的不是了。” 蒋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说:“媳妇实在不舍心儿这么匆忙便要嫁去杨家。” 穆老夫人望着她,缓缓说道:“舍与不舍,她都是要出阁的,只盼着上天庇佑,她日后与那杨家二爷能恩爱和顺,我也便放心了。” 蒋氏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便再无多言,只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出神。 到了年节时,都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加之西北瓦刺的亲王安达台吉南下都城朝贺,一时紫禁城内轻歌曼舞、鼓乐声声,一连多日未停。直到元宵佳节仍是阖宫夜宴,都城中达官显贵、王孙贵族免不得入宫相陪。 岳明屹因在西北打过仗,同这台吉相识,皇上便钦点了他相陪,他只得日日随着台吉出入宫中。 元宵佳节这日,安达台吉听闻都城元宵节时热闹繁华无比,便央求岳明屹带他去四处瞧瞧。岳明屹无法,只得应了下来,待到夜宴结束后,二人便只带了几名随从,出宫往热闹的街市去了。 安达台吉果瞧到都城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宝马香车、莺莺燕燕,自是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岳明屹陪在他身旁,瞧到他兴致盎然的模样,便也不时替他介绍些都城中的新奇玩意。 都城中人并不知他是蒙古可汗的弟弟,并无人多加注意,只是他的一位随从臂上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尾雕,唤作青玉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路上便有不少孩童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 安达台吉回头瞧到身后的孩童,对岳明屹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些散碎银子来,命人送与这些幼童。这些孩童得了银子,心花怒放,也不跟着这白尾雕了,都一溜烟四散着跑了。 岳明屹笑笑,问:“听闻台吉还未娶妻,今日瞧来,倒是很喜欢小孩子。” 安达台吉笑笑,略弯了右臂,又吹了一声口哨,那青玉便轻轻一跳,稳稳地站在了他的右臂上。他抚着臂上的雕,对岳明屹说:“不管是西北草原上的孩子还是大齐都城里的孩子,都是一样的,我都喜欢。” 岳明屹微微一笑,说:“台吉仁心,必会保得部族安定。”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不觉走到一处桥上,安达台吉停了脚,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白尾雕青玉说了句蒙古语,那青玉便长鸣一声,振翅飞了出去。 岳明屹望着那青玉飞得越来越远,便问道:“台吉方才说了什么?” 安达台吉嘴角漫上一丝笑意,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岳明屹笑笑,便不再多问,只同他缓缓向前走去。 第120章 受惊 离他二人不远的街道上,正缓缓行着两辆马车,正是穆锦言带着新婚妻子秋露合乘一车走在前面,两位妹妹烟紫与心儿跟在后面的车内。 烟紫头一次瞧到都城的夜晚亮如白昼、热闹喧哗,不由得轻轻掀起车厢内的帘子,透过边窗从外望去。只瞧得大路两旁各色花灯五光十色、灯火阑珊,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笑意盈盈,孩童手执花灯,呼朋引伴、欢声笑语。 烟紫看着心中也欢愉起来,转脸对心儿说:“心儿,你也来瞧瞧,都城的元宵佳节,果然是热闹的很。你瞧,还有人在外面卖汤团。” 心儿笑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外面,果然瞧到一对老夫妻正从一口大锅中捞起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团。她便笑道:“这汤团看起来倒是不错,三姐姐可是想吃?” 烟紫笑笑,说:“若不是方才吃得太多了,肚子饱饱的,否则还真想吃上几个。” 心儿笑着,仍望着那汤团铺子,却不妨瞧到一个人忽然从那铺子旁走过,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竟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心儿也不由得望向那人。瞧到杨墨那俊逸的侧脸,心儿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忙对烟紫说道:“三姐姐,快将帘子放下来。” 烟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放下帘子,正要问她,却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敢问可是穆家的车子?” 那人的声音极其柔和,映衬在四周的喧哗声中,不由得令人心动。 烟紫闻声不由得想掀起帘子去瞧,却不妨心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烟紫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只见她略凝了眉,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烟紫放下手,二人便听到车夫叫停马车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穆锦言朗声说道:“正是,在下穆锦言,不知阁下是哪位?” 烟紫只觉心儿的手忽的攥紧了些,接着便听到那柔和的声音响起:“在下杨墨。” 烟紫闻言,不由得望向心儿,难怪她慌慌张张地忙叫自己遮起帘子,原来竟是瞧到了杨家二爷。姐妹二人相对无言,只静静坐着听外面的声音。 穆锦言听闻他竟然就是心儿日后要嫁的杨家二爷,也不由得一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他身材虽不高大魁梧,却挺拔匀称,一袭银色斗篷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眼若星辰,一旁流光溢彩的明灯在他身旁都黯然失色。 四周往来的人群,瞧到他的模样都不由得停了脚步,只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二人身旁竟围了不少人来。 穆锦言回过神来,忙说道:“原来是杨家二爷,失礼了。” 杨墨笑笑,他的目光从穆锦言身上移到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上,嘴角缓缓染上一抹笑,问道:“不知四小姐今日是否也出来赏灯?” 穆锦言不妨他问到了心儿,忙往身后的马车上望去,瞧到窗上帘子合得紧紧的,略松了口气,说:“舍妹自小在西北长大,难得今日有机会,特来瞧瞧这都城元宵的繁华热闹。” 杨墨瞧到他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缓缓走了两步,离那车厢更近了些,说道:“若是四小姐喜欢,日后每逢元宵佳节,在下都会带四小姐出来赏灯。” 心儿在车厢内,只听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手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些,忽听闻他说日后竟要带自己出来赏灯,不由得心中一阵阵刺痛,她忙低下头去。 穆锦言听他这么说,忙说道:“那日后便有劳二爷了,还望二爷日后善待舍妹。” 杨墨闻言,冲他笑笑,说:“那是自然,穆兄尽管放心。” 穆锦言点了点头,瞧到周围聚着的人越来越多,恐生出什么事来,便说道:“出来有些时辰了,愚兄便先告辞了。” 杨墨闻言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作揖,口中说道:“穆兄请便。” 穆锦言回了礼,上了车后,两辆马车便又缓缓朝前走了起来。 心儿与烟紫静静地坐在车内,感觉到车子缓缓走了起来,心儿才略松了口气。烟紫想说些什么,却瞧到心儿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二人在沉默中走了不多时,便听到窗外响起绿果的声音:“小姐,大爷说时候不早了,准备回府去,问两位小姐可还有什么要瞧的。” 烟紫早已没了兴致,轻声说道:“那便回去吧。”绿果应了声,便去前面的马车上回话去了。不多时,两辆马车便离了大道,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往回走去。 心儿与烟紫二人在车厢内坐着,忽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鸟鸣声,接着便听到外面的小厮来兴说:“快看,好大的一只雕!” 听闻是雕,烟紫不由得心中一动,她忙掀起帘子朝天上望去,果瞧到一只白尾大雕正在空中鸣叫。烟紫忽想到了从前阿勒坦的那只雕,心中感伤,一时望着那雕出神。 那雕不知是瞧到了什么,竟猛地向心儿与烟紫的马车扑来,那马从未瞧到过这般庞然大物忽地从天上俯冲下来,受了惊吓,猛得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将赶车的来旺远远甩在身后,紧接着便拼命朝前疾驰而去。 烟紫与心儿不妨这马受了惊,狠狠被摔在车厢的围栏上,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在一片惊叫声中随着马车颠簸飞驰而去。 穆锦言与众人眼瞅着发疯的马匹带着二人冲了出去,身后还跟着一只白尾大雕。 跟着马车的丫鬟、小厮一时慌了神,都有些呆住了,穆锦言回过神来,大叫不好,忙对众人说道:“快去追!” 下人们才回过神来,撒腿朝着马车去的方向奔去。 心儿与烟紫紧紧抱成一团,身体随着颠簸的车厢不住地晃动着,二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眼中满是惊恐。 跟着马车的白尾雕忽然飞到马的正前方去,那马便一个急转身向东驰去。心儿与烟紫便重重摔在了车厢的木围栏上,两人不由得都“哎呦”叫了出来,吓得大惊失色,只紧紧抱在一起。 烟紫不由得红了眼眶,说道:“心儿,我们二人可是要没命了?” 心儿攥紧了她的手,说:“这马该不会这么一直跑下去,哥哥定会来寻我们的。”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头顶上的白尾雕长鸣一声,紧接着,便听到四周响起了人声,接着便听到有人大声说:“这马恐怕是惊了。” 心儿与烟紫听到周围有人的声音,互相望了望,便忙向窗外喊道:“救命!” 紧接着便听到马的嘶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了它的路一般,它忽的停了下来,心儿与烟紫不妨,身子便不由自主被朝前甩去。烟紫被甩在了车厢前面的一角,而心儿则直直得冲着车厢的门去了。 烟紫心中大惊,若是从门上甩了出去,那可不得了,便忙喊道:“心儿!” 心儿想伸手去抓她,却没有抓到,眼瞅着冲那门去了,她只料此次凶多吉少,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岳明屹正随着安达台吉缓步走着,忽听到头顶上响起一声响亮的雕鸣声,他抬头一看,正是那白尾雕朝众人飞来。 安达台吉身后的护卫忙往前迎去,却瞧到一匹马疯了一样地直直朝众人飞驰而来。那护卫忙说道:“这马恐怕是惊了。” 众人正愣神着,忽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呼救,安达台吉听到有人在里面,忙几步上前伸手死死擒住拖在地上的缰绳。 那马吃了力,不由得嘶鸣起来,脚也停了下来。 岳明屹心中暗暗佩服他果然是马背上的部落,身手不凡。正想着,忽听到车厢里有人叫着心儿的名字,紧接着便瞧到一抹杏色的身影从车厢前面的门冲了出来,他未来得及多想,忙两步飞身上前,双手一伸,将那女子接在怀中。 待站稳了,岳明屹低下头望着怀中的人,竟真是她,她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两鬓的头发散乱的面前,有几缕轻轻遮住了她的面颊,映衬在如水的月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动人。他呆呆地望着她,双臂紧紧将她捧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她便会不见踪迹。 心儿本料想会重重落在地上,不妨半晌仍未落下,似有什么东西将自己拦了下来,不由得微微睁开了眼,却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心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睁大眼睛瞧去,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岳明屹。 她一惊,再四下一看,自己竟被他紧紧捧在怀中。她忙要挣扎着离了他的双臂,一动却发现浑身都疼,她不由得蹙了眉轻声“哎呦”了一声。 岳明屹听到她的声音,忙柔声问道:“心儿,可是哪里伤到了?” 心儿正要说话,便听到烟紫带着哭声问道:“心儿,心儿,你可还好?”接着便瞧到帘子一动,随即便看到她泪盈盈的面庞。 心儿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烟紫?” 第121章 重逢 心儿循声望去,便瞧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巍然立在马旁,手中仍紧紧握着缰绳。那人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帘内的烟紫,说道:“烟紫?是你吗?” 烟紫闻声不由得浑身一颤,她望向那高大的身影,口中喃喃说道:“阿勒坦哥哥?” 心儿听到阿勒坦这几个字,也不由得有些意外,阿勒坦正是烟紫心中挂念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遇到? 心儿望了望烟紫,又望了望安达台吉,只瞧到二人都呆呆地望着对方,眼中感慨万千。 心儿不由得暗自替二人高兴,忽抬眼瞧到岳明屹仍直直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柔情,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竟离自己这么近,她忽有些心痛起来,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忙轻声说道:“放我下来。” 岳明屹闻言,回过神来,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我还不知你伤在哪里,如何能轻易松手,若是再伤到了可如何是好?”他说罢,迈开大步,将她抱至一旁,离了那车马远些。 心儿惦念烟紫,口中忙说道;“快去救了三姐姐下来。” 岳明屹抬眼瞧了瞧那车马,却仍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说:“你的三姐姐恐怕是不劳你担心了。” 心儿忙朝烟紫望去,却瞧到安达台吉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身边的护卫,缓缓走近烟紫,轻轻伸出手来,说道:“烟紫,我扶你下来。” 烟紫瞧他走近了,忙放下帘子,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安达台吉柔声劝道:“烟紫,这马虽暂时稳住了,可不保一会儿又疯了起来,你还是先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便瞧到帘子一动,烟紫便弯腰缓缓从里面出来了,原本散乱的头发似乎略抿在了一起,脸上的泪水也拭净了。 安达台吉瞧到,微微一笑,仍伸着手望着她,她避开他的目光,略迟疑了一下,缓缓将手放在他手中。二人肌肤相贴,都不由得一怔。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便将她从车内扶了出来。待她站稳了,他才缓缓松了手,说道:“兄长让我来都城朝贺时,我便想,若是能见到你便好了,不想今日却真的见到你了。” 烟紫望着他,又望了望他身后恭恭敬敬的护卫,轻声问道:“原来从西北来朝贺的亲王,正是阿勒坦哥哥。” 安达台吉微微点了点头,说:“当年匆匆别过,未能向你说明实情,不想却再难相见。” 烟紫闻言,双眼噙满泪水,她忙垂下头去,生恐被他瞧到。 安达台吉仍问到:“烟紫,你怎么回到都城来了?” 烟紫忙拭了泪,抬起头,说:“说来话长,祖父本是大齐的太医,后获罪举家流放西北。直到两年前才得以昭雪,先皇便命穆家返回都城,我们便离了西北。” “难怪穆伯父医术高明,原来老太爷竟是太医。”安达台吉闻言,不由得说到。 烟紫点点头,正要说话,却不妨正在这时,那马忽然长鸣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它身后的马车也随着往前倒了下去。 安达台吉眼疾手快,一把将马车旁的烟紫拉在了身后,那马车便向前倒了下去。 烟紫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她忙挣脱出来,不由得红了脸,抬眼瞧到心儿仍被一人紧紧捧在怀里,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便朝二人走去。 心儿瞧到烟紫走近了,忙挣扎着要下来,岳明屹拗不过她,只得弯腰小心将她放了下来,又将身上的貂鼠斗篷解了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心儿只觉得身上一暖,侧过脸便瞧到肩上多了一件灰棕貂鼠斗篷,这斗篷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与他身上的味道。心儿抬眼望向他,他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心儿便垂下头去,忽觉的小腿有些刺痛,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烟紫瞧到他缓缓将身上的斗篷披到心儿身上,目光中柔情似水,她不由得一怔,忽瞧到心儿皱了眉头,忙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心儿,方才可撞到哪里了?” 心儿笑笑,说:“三姐姐,并不碍事。” 烟紫又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瞧到她果然没什么皮外伤,才放下心来。她又不由得注意起心儿身边的人来,她只觉得隐约在哪里见到过,却一时也想不起来, 正要问,却瞧到心儿正抬眼望着身后,紧接着便听身后响起安达台吉的声音:“在下阿勒坦,这位可是烟紫的妹妹?” 心儿忙回了礼,一旁的岳明屹便问道:“台吉竟与穆家三小姐相识?” 安达台吉笑着点了点头,朗声说:“穆家曾救过我的性命,我才有幸识得烟紫小姐,不想今日竟然能在都城再相遇,真是天意!” 烟紫闻言,轻轻低下头去,心儿瞧到她脸上飞起的两抹红霞,不由得有些好笑,她素来率真可爱,难得瞧到她脸上竟会有如此羞涩的神情。 几人正站着,忽然听到远远传来穆家小厮来旺声音:“两位小姐在这里,你们快来啊!” 烟紫与心儿忙循声望去,只瞧到来旺气喘吁吁地跑到众人跟前,瞧了瞧地上的马车,又瞧了瞧烟紫与心儿,忙上前向众人作揖,口中说道:“好在两位小姐没伤到,可吓死奴才了。”烟紫忙将要将他扶起,可他却一屁股坐了下来喘着气,动也动不得。 紧接着便瞧到穆锦言带着一众丫鬟小厮急急忙忙走近了。烟紫与心儿忙走上前去,穆锦言瞧到二人并无什么大碍,才长吁了口气,口中说道:“你二人无事便好,可吓死我了。” 心儿笑笑,说:“所幸遇到贵人出手相救,才停了马,将我与姐姐救了下来。” 穆锦言这才注意到她二人身后还站着几个人,他细细一看,不由得一惊,口中说道:“阿勒坦?明屹贤弟?你二人如何会在这里?” 安达台吉上前一步,双手作揖,口中说道:“穆大哥,正是小弟。” “你如何会在这里?”穆锦言仍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一旁的岳明屹便说道:“穆世兄,这位正是从西北来的亲王,安达台吉。” 穆锦言这才明白过来,说道:“贤弟竟是此次前来朝贺的亲王?” 安达台吉忙说道:“当年匆匆离开穆家,未能将实情相告,还望穆大哥见谅。” 穆锦言忙说道:“无妨,无妨。只是一别数年,不想却会在这里再遇到。” 安达台吉也感慨道:“西北战乱平息后,我曾回到你们曾住的地方,却是人去楼空,四处打听,只听说你们举家离了这里,不知所踪,不曾想却在这里见到了你们。” 穆锦言闻言,也有些动容,说道:“父亲那日还提到台吉,不知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了?” 安达台吉笑笑,说:“有劳穆伯父惦念,多亏穆家妙手回春,才保住了我的手臂,如今已经全好了。”说着,他朝着穆锦言活动着自己的手臂,穆锦言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安达台吉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爽朗的笑声穿透树丛,几只在枝头休憩的鸟儿闻声扑棱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烟紫听着几人的谈话,才想到这满眼柔情望着心儿的人,正是岳明屹。再瞧瞧心儿,她正抿着嘴唇垂着头,双手却轻轻抚着身上的斗篷。烟紫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明明是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却硬生生被拆散,若是日后各自安好倒罢了,否则,恐怕二人心中都多出几分痛楚来。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却听穆锦言说道:“天色已晚,请二位容愚兄带舍妹先行一步。” 安达台吉忙说道:“穆大哥请便。” 心儿抬眼望了岳明屹一眼,而他也正直直望着自己。心儿只觉鼻子一酸,忙转过头去,随着烟紫缓缓上了秋露的马车。 那马车缓缓行了起来,心儿才想到自己仍披着岳明屹的斗篷,忙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她轻轻抚了抚那温暖的貂鼠毛,掀起帘子将它递到车旁的绿果手中,说:“替我谢过三爷。” 她抬眼透过车窗望向岳明屹的方向,见他正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眼睛直直望着自己,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眼角,隐隐闪动着光。 心儿呆呆望着他,直到再瞧不到他脸上的神色才轻轻松了手,那帘子便沉沉地落了下来,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也落了下来。 秋露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她伤了哪里,正要开口询问,却不妨烟紫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秋露心中困惑,却也不多言语,只与烟紫二人陪在她身旁。 绿果接了斗篷,送至岳明屹面前,说:“我家小姐谢过三爷出手相救。” 岳明屹瞧着心儿那苍白的面孔终被那垂下的帘子挡住了,心中怅然所失,伸手接过斗篷,将它轻轻放至鼻下,闻到几丝淡淡的玉兰花香,他的心不由得痛了起来。 第122章 和亲 一旁的安达台吉不明白他的心思,只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明屹,你方才问我对青玉说了句什么,实不相瞒,我正是让它替我去寻到我心爱的姑娘,不想这青玉还真是寻到了。” 岳明屹将斗篷披在肩头,轻轻拭了拭眼角,强笑道:“圣上本已为台吉物色好了宗亲的公主,看来,倒是不如穆家三小姐称得台吉的心了。” 安达台吉笑笑,望着远去的穆家车马,轻声说道:“在我眼中,谁都不如她天真烂漫、明媚动人。”说到这里,他忽想到了什么,有些焦急地问道:“方才匆忙,倒不知穆家三小姐有没有许了人家?” 岳明屹笑笑,摇了摇头,说:“并未听说穆家三小姐订亲之事。” 安达台吉松了口气,对岳明屹笑笑。岳明屹忽想到心儿,心中的愈发痛楚起来,听闻杨家已经择好了吉日,心儿不久便要嫁到杨家去。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深吸了口气,斗篷上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便飘了进来,一丝丝地萦绕在他心间。 且说穆锦言一行回到府中后,恐惊到穆老夫人,便并未向众人提到此事,只一味说着这都城上元节的繁华热闹。 不想到了第二日,安达台吉却备了礼来穆府拜访,穆老夫人、穆齐、蒋氏瞧到他心中都很是欢喜,直留他用过午饭才肯让他回去。众人这才从他口中知晓了昨夜烟紫与心儿的马车受惊的事情,穆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只把跟着的小厮来兴、来旺训了一番。 又过了几日,穆齐便被宣入宫中,原来圣上竟是有意封三小姐烟紫为永乐郡主,赐予安达台吉为妻,以结邻邦之好。穆齐闻言大惊,只推说家中老夫人疼爱三小姐,还需要向老夫人禀明此事才能做出答复,便忙回府将此事禀告了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得知此事,颇为震惊,虽说这安达台吉人品贵重,穆家有恩于他,想必也会善待烟紫。可想到日后烟紫要嫁到西北去,恐怕再难相见,不免心中不忍。 烟紫闻知此事,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安达台吉与她二人心意相通,若不是他向皇上提及,恐怕皇上定不会想到要将自己赐予他为妻,忧的是日后远离家中众人,再难相见,不知祖母、母亲该如何伤心。她一时内心五味陈杂,只在自己的千草阁内发呆。 她正坐着,便瞧到了心儿带着绿果走进屋内。原来心儿也从绿果口中得知此事,心中为烟紫高兴,可想到日后再难见到她,又有些不忍,便特意过来瞧她。 瞧到心儿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烟紫不由得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心儿“扑哧”笑出了声,口中说道:“心儿还未开口给三姐姐道喜,三姐姐倒是先红了脸。” 烟紫也笑了笑,说:“你的心思我定然是知道的,恐怕是一得了消息便急急的来了。” 心儿笑笑,上前拉了她的手说:“不瞒姐姐说,心儿是得知了消息便来瞧姐姐,一来贺喜姐姐,终可与心中牵念之人携手,二来心儿想到日后便与姐姐两地相隔,日后恐怕,恐怕……”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起来。 烟紫握紧了她的手,落下泪来,说道:“我心中虽然欢喜,可一想到若是真去了西北,岂不是日后再也见不到家人,见不到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与你?我心中不免又伤感起来。” 心儿忙伸手替她拭了泪,说道:“三姐姐,你与安达台吉情投意合,虽远离父母亲人,想必他定会好生待你,祖母若是知道,定也能放下些心来。” 烟紫抬眼望着她,问:“你可曾去瞧过祖母了?” 心儿摇摇头,说:“今日还未去过,只是刚巧遇到了高妈妈,她说祖母身子不爽,正歇着呢。我想先来瞧瞧你,同你一起去祖母那里。” 烟紫点点头,说:“大姐去年嫁去钱家,而再过一个多月你也要出阁了,祖母本就不舍你离去,如今更多了一桩来,想来祖母心中也不快。” 心儿同她坐了下来,接过巧翠捧上来的茶,浅浅尝了口,说道:“祖母一向最疼爱三姐姐,今日忽听这消息,心中定然不舍,恐怕未必愿意将姐姐嫁到西北去。” 烟紫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起来,说道:“若是祖母不肯,那可该如何是好?” 心儿不由得笑了起来,伸出一个手指便要去羞她,口中说道:“祖母还未说什么,三姐姐倒是着急起来了。” 烟紫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早羞红了脸,忙避开心儿的目光,用帕子遮了脸不去瞧她。 心儿敛了笑,轻声说:“三姐姐,你可想好了?若是嫁去西北,恐怕再难与众人相见。” 烟紫缓缓将面上遮的帕子扯下来,望着心儿,说道:“若是我与他没有重逢倒也罢了,可那日一见,才知道他与我竟是一样的心意,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此生便要同他一起。”说到这里,烟紫的脸又微微红了起来。 心儿瞧着她两颊的绯红,不由得涌上一丝艳羡来,她拉着烟紫的手,轻声说:“三姐姐心意既定,想必祖母定会点头的。” 烟紫眼中略过几分担心,问道:“祖母她会应允吗?” 心儿冲她点了点头,说:“三姐姐只管放心,若是祖母知道你的心思,定然会同意的。” 瞧到烟紫仍有些不确信,心儿便笑笑,拉了拉她的手说:“恐怕祖母也该醒来了,我们去吧。” 烟紫一时有些犹豫起来,说:“可我如何张得了口,说出这番话来?” 心儿抿着嘴一笑,说:“祖母瞧到你的神情,自然心中便全明白了。” 烟紫望了望心儿,心儿笑着点了点头,二人便携了手往仁心堂去了。 到了仁心堂,可巧穆老夫人刚醒来,正同蒋氏、秋露二人说着话。瞧到二人来了,穆老夫人忙伸手将二人叫在身边坐了下来。穆老夫人慈爱地望着烟紫与心儿,说道:“方才正同你母亲与嫂嫂说到你们姊妹俩,可巧你二人便来了。” 烟紫正要开口讲话,忽想到三人恐是在说自己与心儿的亲事,忙垂了头,脸上飞起两片红晕来。 穆老夫人瞧到她的神色,猜到她已经知晓了安达台吉的事情,便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恐怕你们也知道了,圣上得知我们穆家从前在西北时曾救过安达台吉的命,而他也有心与穆家结亲,圣上便有意将烟紫封为郡主,嫁与安达台吉。” 烟紫闻言,头垂得更低了,穆老夫人不由得暗暗纳罕,烟紫素来心直口快,若是她心中不愿,此时定会马上说出口,而如今却只垂着头一声不吭,难道她竟也有意? 想到这里,穆老夫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烟紫虽自小在西北长大,可如今既然我们穆家都已经回到都城来了,如何能将烟紫孤身一人嫁去西北?虽说是给蒙古做王妃,可毕竟是远离亲人,孤苦无依。” 心儿闻言,微微吃了一惊,听祖母的意思,她竟是不肯将烟紫嫁去西北。烟紫也听出祖母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着急,忙望向心儿,心儿冲她摇了摇头,她才略安定了些。 一旁的蒋氏未看得到二人的神色,只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极是,西北如何比得上都城富庶?烟紫定然是不能嫁到西北去的,可该如何在皇上面前将此事回了呢?” 穆老夫人并未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向烟紫,问道:“三丫头,你定然也不愿再回到西北去吧?” 烟紫抬起头,望着穆老夫人慈爱却有些凌厉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半晌,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二人面前缓缓跪了下来。 穆老夫人瞧她跪了下来,不由得倒吸了口气。烟紫也不去想那么多了,她双目含泪,口中说道:“烟紫不孝,还望祖母与母亲体谅。”说完,她便深深拜了下去。 蒋氏倒吸了口气,望着她说道:“烟紫,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穆老夫人缓缓说道:“你难道还瞧不出来吗?烟紫她,她是一心要去西北了!” 蒋氏不由得呆了呆,半晌才说道:“这如何会?烟紫虽常把西北挂在嘴边,可如何,如何舍得离了我们,离了母亲?” 烟紫早已泪流满面,说道:“母亲,烟紫生在西北,长在西北,烟紫也盼着能回到西北去。” “恐怕不只是记挂着西北吧?”穆老夫人望着她,缓缓说道。 烟紫不由得一怔,随即缓缓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祖母说得没错,烟紫心中早有所属,那人便是从前的阿勒坦哥哥,如今的安达台吉。” 她这番话说完,屋内一片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不闻。 第123章 打听 半晌,穆老夫人才缓缓问道:“烟紫,你可想好了?虽说我们与台吉相识,可毕竟时间短暂,对他知之甚少。再者,你去西北,便再无父母兄弟在身旁,即便是去做了王妃,恐怕也难解思乡之苦。” 烟紫望着穆老夫人略有些悲凉的面孔,又望了望一旁仍有些不相信的蒋氏,终点了点头,颤声说道:“烟紫知道祖母一向最疼烟紫,担心烟紫日后在西北无依无靠,思念亲人。可烟紫不愿嫁与旁人、抱憾终身,烟紫愿意一试,不管日后顺心遂意也好,不尽人意也罢,烟紫此生都不会后悔。” 穆老夫人闻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烟紫身边将她拉了起来,一把揽在怀中,也哭了起来,口中说道:“你们可都是要祖母的命啊。” 穆老夫人一面哭着,一面拉了心儿的手,说道:“心儿虽不言语,祖母却知道她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嫁给杨家二爷。祖母无法,只能眼瞅着她一天天清瘦下去,祖母嘴上不说,可心中难受啊。如今你又要抛下我们众人嫁去西北,这不是要将我老婆子心头上的两块肉硬生生地剜走吗?” 屋内众人闻言,无不掩面而泣,心儿早已泣不成声,只伏在她臂上抽泣着。 蒋氏与秋露恐穆老夫人伤了身子,忙拭了泪,上前将她扶到榻上坐了下来。 穆老夫人缓缓止了泪,仍拉着烟紫与心儿二人的手,说:“祖母老了,心中没有旁的念想,只盼着你们兄妹日后能平安顺遂。如今你们哥哥姐姐都已经成亲,祖母瞧下来都是恩爱和顺,祖母心里高兴,对他二人也便放了心。” 她一面端看着两个孙女,一面又落下泪来,说道:“如今只剩你们姐妹二人最让祖母放心不下,也怪祖母太贪心,想将你二人在身边多留些时日,可不想却误了你们,一个要不情不愿地出嫁,一个偏偏又要嫁到西北去,祖母心中实在是难安。” 瞧她又要哭起来,心儿忙止了泪,宽慰道:“祖母且宽心,心儿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了,杨家再不堪,却也是几世的书香门第,更何况杨家二爷温文尔雅,想来日后待心儿定不会差。祖母也知道心儿自小懂事,定会孝顺杨家老夫人与公婆,想来日子也不难过。” 她又瞧了瞧烟紫,说道:“三姐姐虽说嫁得远了些,可二人本就相识,我们穆家还有恩与台吉,加之三姐姐是皇上钦点的郡主,想来日后定会善待三姐姐,何况还有大姐夫常往来西北,想必时常会有三姐姐的消息,祖母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穆老夫人闻言,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祖母常说,若是你们兄妹几人瞧中了什么人,不管他出身门第,只要他人品端正,我定然尽力成全你们。如今既然烟紫心意已定,要嫁去西北,祖母我无话可说,只能随你去吧。” 烟紫闻言,心中悲喜交加,只伏在她怀中轻声抽泣着。 一旁的蒋氏仍有些不忍,说道:“母亲,烟紫她一时想不明白,待日后想明白了再说不迟。”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是我们老糊涂了,竟不如孩子们想得明白,嫁给心中中意的人,即便日子是苦的,心里也是甜的,可若是嫁给了无情无义之人,恐怕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女儿,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眼角落了下来。 蒋氏瞧到这情形,也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拭着泪。心儿听闻她最后几句话,心中不由得刺痛了起来,也忍不住抽泣起来。秋露瞧出她心中的苦涩,心中也不忍,只红着眼眶轻轻抚着她的肩。烟紫心中终放下心来,可想到日后再难与家人相见,也不免伤心起来,只伏在穆老夫人怀中抽泣着。 一时仁心堂内泣不成声,连一旁的丫鬟嬷嬷也都暗自垂泪。 到了二月,便有圣旨传来,封穆家三小姐穆烟紫为永安郡主,赐予安达台吉为妻,待到七月便启程前往西北,十月便是二人大婚的吉日。 圣旨一出,都城中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平常官宦人家,都少不得送了贺礼去穆家,往来较多的人家则亲自登门道贺,一时穆府门庭若市,穆家上上下下,免不得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来送往。 一日,心儿与烟紫、秋露正在仁心堂陪着穆老夫人说话,便听到有人传禀,正是幸郡王携了王妃前来。 众人忙在内厅迎候,不多时便瞧到二人缓缓走来,众人还是头一次瞧到郡王妃林弦,都不由得暗暗赞到,这王妃竟也是个绝色美人。她身材小巧,虽贵为王妃,却并无半点倨傲的模样,脸上的笑分外柔和。 见过众人后,幸郡王对心儿与烟紫说道:“王妃鲜少出门,不如两位表妹带王妃在园内四处瞧瞧。” 心儿与烟紫忙点头应了,正要起身邀她同去,心儿忽想到郡王妃正是诚意伯林家的小姐,而秋露的妹妹则是被卖入了林家,或许从她口中能打听到秋露妹妹的消息。 想到这里,心儿起身笑道:“不若嫂嫂也随我们同去,嫂嫂比心儿与三姐姐更稳妥些,定能照料好王妃。” 穆老夫人闻言,笑笑,说:“也好,你们年纪轻的人难得聚在一起,也能安心说说话。” 秋露本就有心同王妃打听自己妹妹的事情,如今听穆老夫人点了头,便起身答应了下来,带着郡王妃林弦、心儿与烟紫出了内厅,在园内缓缓走着。 走到一处亭内,林弦忽想到了什么,说到;“大奶奶,不知郡王爷的生母先惠太嫔未出阁时曾住在哪处园子中,我想去瞧瞧。” 众人不妨她这么说,都怔了怔。 秋露忙说道:“不瞒王妃,郡主现在所住的院子,正是当年先惠太嫔住过的。” 林弦便问道:“不知可否去瞧瞧?” 烟紫忙点头说道:“那便请王妃移步到千草阁。”说着,众人便随着烟紫往千草阁去了。 千草阁是个小巧的园子,园内遍植千草,只是天气尚冷,院子倒显得有些空寂了些。院内是两间正房,几人来到房门口,便早有丫鬟打起了帘子,几人便依次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朴,并无字画绣屏这些装饰,案上只有一个石头盆景、几部书、一套茶壶茶碗,床上陈设也很简单,只悬着翠绿色水墨字画的轻绫帐子。 烟紫见林弦四处端看着,便笑着说道:“烟紫一向不喜欢那些精巧的物件,倒是被王妃见笑了。” 林弦笑笑,说:“郡主直率纯真,瞧到这屋内的陈设简洁质朴,倒并不让人意外。”烟紫笑笑,不再言语。 林弦便问道:“不知先惠太嫔在世时,屋内是否也是这般简朴?” 秋露笑笑,说:“听祖母曾说过,先惠太嫔一向喜欢清简,这屋内的陈设并无甚改变,院子也同从前一样。” 林弦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早有小丫鬟搬来了一个雕花圈椅来,众人便请林弦坐了下来,心儿与烟紫也跟着坐了下来。秋露亲自递了茶到她手中,她接了茶,望了望心儿,说道:“四表妹的长相倒是与先惠太嫔十分相似。” 心儿浅浅一笑,说道:“心儿也听祖母说过,众位姐妹中只有心儿最像姑母。只是不知王妃是如何知道的?” 林弦笑笑,说:“郡王爷在王府中专门留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屋内便供着先惠太嫔的画像,每逢王爷有心事时,便常去那里待着,有时一待便是一两个时辰。” 心儿听出她口中流露出的淡淡的忧思,不由得抬眼去瞧她,只见她正望着窗外,微微有些出神。心儿忙说道:“郡王爷从未瞧到过生母一眼,心中抱憾。所幸有王妃相伴,郡王爷脸上的笑也多了不少。” 林弦抬眼瞧了瞧心儿,微微一笑,说:“王爷在林府长大,一向沉默寡言,似有心结,不愿在人前提及。从前我只把他当作哥哥,并未多寻思。成亲后我才知道,他心中对先惠太嫔思念甚重,常对着她的画像发呆。” 心儿忽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便说道:“世人都知父母对子女的舐犊情深,却不知子女对父母的赤子之情,想来郡王爷也的心结也在于此。” 林弦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秋露缓缓起身,对林弦说道:“初次见到王妃,本不该如此冒昧,可秋露想向王妃打听一个人。” 林弦不妨她这么说,忙回过神,伸手拉她坐了下来,说道:“不知大奶奶要打听什么人,若是我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秋露略想了想,便说道:“不瞒王妃,秋露小时家逢变故,嫡母将我与妹妹卖入都城中大户人家为婢,从此我与妹妹便再没有见到过。去年亏得有贵人相助,才打听到妹妹的下落,原来妹妹正是被卖入了诚意伯府中。秋露想到王妃自小在林府长大,故向王妃打听妹妹的下落,还望王妃恕秋露冒昧。” 第124章 嘱托 林弦忙说道:“大奶奶见外了,不知大奶奶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秋露感激地望着她,说:“妹妹乳名唤作鸣凤,今年刚是十七岁。” “鸣凤,”林弦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微微摇了摇头,说,“一时倒想不出有什么丫鬟叫这个名字。” 秋露不禁有些失望起来,心儿忙问道:“不知贵府可会给丫鬟们改名字?” 林弦想了想,说:“倒是不常给丫鬟们改名字,只有丫鬟们重了主子们的名讳,才会改。” “那鸣凤这二字可是重了贵府哪位主子的名讳?”心儿接着问道。 林弦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从前父亲有一房姨娘,名字中便有个凤字,那时入府的丫鬟若是重了这个字,便另改了。后来这姨娘没了,便没再改了。”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从前母亲身边有个丫鬟,唤作鸣儿的,兴许是大奶奶要找的妹妹。” 秋露眼前一亮,忙说道:“不知这鸣儿可是十七岁?可长得什么模样?许多年未见,我这当姐姐的竟不知妹妹的模样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林弦笑笑,说道:“鸣儿大概是十六七的模样,虽不如大奶奶这般容貌出众,却也眉清目秀,是个俊俏的丫鬟。母亲喜欢她一心一意,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无人能及,便一直留在身边,直到去年世子夫人又生了个小姐,才将她给了世子爷的院子里去。” 心儿面前忽出现了林弘那肥头大耳的模样,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秋露却早已红了眼眶,说道:“不说旁的,就凭她做的一手好针线,无人能及,她便是鸣凤无疑了。” 烟紫瞧她泪要落了下来,忙宽慰道:“嫂嫂若是认定这鸣儿便是嫂嫂的亲妹妹,那便得空去瞧了她便是,如何却又要哭起来了?” 林弦也忙说道:“既然大奶奶心中有数了,那便是最容易不过了。明日我便遣人回林府去说一声,让鸣儿到穆家来,若她真是从前的鸣凤,那只需向母亲禀明,母亲一向喜欢鸣儿,自然高兴瞧到她有个依靠。大奶奶只需将鸣儿接出林府就是了。” 心儿与烟紫也连连点头,说道:“祖母一向喜欢人多热闹,若是嫂嫂的妹妹能来,祖母一定也喜欢。”秋露听得众人这么说,心中也高兴起来,又是哭又是笑只不住得抹着泪。 几人又说笑了一番,便瞧到郡王爷遣人来请王妃,几人便随着一同去了内厅,原来是幸郡王忽然有事,便携着王妃别过众人离了穆府。 众人刚送走二人,便瞧到有婆子来禀,原来是沈家大老爷沈青正带着二爷沈仲彦登门拜访。穆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说:“他终于来了。”说罢,便命人去请了心儿。 心儿闻知父亲沈青正来到了穆府,心中不免涌上阵阵暖意,虽然几月未见,可他心中终还是惦念着自己的,想到这里,她忙理了理妆容,便随着嬷嬷往正厅去了。 刚走到正厅,还未抬脚进去,便瞧到穆锦言带着沈仲彦走了出来。心儿忙上前福了身见过二人。 穆锦言笑了笑,说道:“沈家贤弟一来便问到你,我正要去将你请了出来,可巧你便来了,到底是兄妹连心。那你二人且先说着话,容我失陪了。” 沈仲彦忙向他拱了拱手,穆锦言便笑着离了二人。 沈仲彦伸手指了指厅内,对心儿轻声说道:“父亲同老夫人在里面,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心儿点点头,便跟在他身后朝外走去。可巧沈仲彦径直朝前面的点翠亭走去,心儿脚步不由得一顿,可也无法,只得跟着他进了亭内。 望着厅外环绕的竹子,心儿不由得想到岳明屹在这亭内转过身来说的那番话,那曾经令她怦然心动、手足无措的话,如今却一字字直戳在她的心口,让她痛彻心扉。她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只望着这亭子发呆。 沈仲彦瞧到她的神情,轻声说道:“心儿,许久未见到你,你可还好?” 心儿回过神来,笑笑,说:“心儿一切都好,二哥可是来恭喜心儿的?” 沈仲彦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说道:“我情愿你大哭一场,大闹一场,也不愿瞧到你明明蹙着眉却还挤出笑来,说出这样的话来。”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说:“若是大哭大闹有用,心儿宁愿日日不吃不喝也要大哭大闹。可又有何用呢?这是皇后娘娘的口谕,谁也违不得。” 沈仲彦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一向聪慧,却不想在此事上糊涂起来,竟应了二婶的请求。” 心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聪慧也好,糊涂也罢,不过是皇后娘娘一念之间。” 沈仲彦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正想问,却听她问道:“二哥今日来,可是有话要对妹妹讲?” 他望着她,说道:“兴许你也听说了,杨家上下喜好奢靡,杨墨虽是男子,可他自小便浸淫其中、耳濡目染,自然也会受其影响。而你一向素净惯了,日后你去了杨家,少不得要慢慢改了些,不管你心中愿不愿意,只当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杨家二爷。” 心儿不妨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笑了笑,问道:“二哥是说我日后也要满头珠翠、浓妆艳裹,只为了取悦杨家众人,取悦杨家二爷?” 沈仲彦微微摇了摇头,说:“并非要你如她们一般,只是你不要太过素净。杨墨他也不会苛责与你。” 心儿缓缓低了头,轻声说:“心儿明明知道二哥说得没错,可心中却不愿如此。” 沈仲彦轻轻叹了口气,说:“心儿,你一向聪慧,你入了杨家,便是杨家的人,你的后半生便握在了杨家人、握在了杨墨的手中,我不愿瞧到你整日受杨家老夫人的气,只盼着你与杨墨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心儿苦涩地笑笑,抬眼瞧着他关切的目光,终还是说道:“二哥的好意心儿明白,心儿尽力为之。” 沈仲彦长吁了口气,说道:“心儿蕙质兰心,想来应付这些事情并非难事。” 心儿点点头,她不愿再多提杨家,便说道:“不知黄鹂、黄莺两位姐姐可好?从前未许人家时,只觉得来日方长,近些日子才发觉,兴许再无法相见了。” 沈仲彦轻叹了口气说:“她二人还在玉藕轩内,只是二奶奶一向娇蛮惯了,而我又常在书房内,想来她二人也受了不少闲气,日子定然不如从前那般无拘无束了。”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一怔,轻声说道:“二哥若是常在书房,想来二嫂心中也闷闷的,若是二哥为两位姐姐着想,也当有空了去陪陪二嫂。” 沈仲彦也不答话,只望着远处出神。 心儿见他不愿多说,便说道:“心儿也盼着二哥能夫妻和顺。” 沈仲彦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便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也罢,也罢,我们还是不说这些了。”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才一同回到正厅去,一进门,心儿便瞧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沈青正。 厅内众人知道他父女二人定有话要讲,稍说了几句后便都起身离了厅内,一时厅内便只留了他二人。 心儿走到他面前,缓缓跪了下来,说道:“见过父亲大人。” 沈青正不由得有些动容,忙伸手将她扶起,缓缓说道:“上次匆匆一见,不想此次却是你即将出阁,为父才来瞧你。” 心儿红了眼眶,说道:“心儿还未在父亲身边尽孝,却要出阁了。” 沈青正面露不忍,说道:“为父此次来,正是有些事情要嘱托你。”心儿点点头,便等着他开口。 他还未开口,却轻轻叹了口气,说:“为父本不愿你嫁入杨家,可不想阴差阳错,你终还是要嫁给杨家二爷。杨墨自小深受杨老夫人宠爱,难免性子娇纵些,你日后便也由着他些,想来他也会以礼相待。” 心儿点点头,说:“心儿日后定然会事事顺着杨家二爷的心意。”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听说这杨家二爷倒是有些文采,你日后督促着他勤读些书,日后考取了功名,谋得个一官半职,也免得坐山吃山、坐吃山空。” 心儿也点头应了。 沈青正又想到了什么,说:“为父本想你能认祖归宗,可世事难料,朝中风云突变。日后为父不能常照料着你,你要好生照料自己。” 心儿闻言,只觉鼻子发酸,她忙哽咽着点头应了。 沈青正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叹道:“你愈发像你母亲了。” 心儿听闻他说到自己的母亲,眼泪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沈青正轻叹了口气,说道:“为父有负于你母亲,更负于你,未能将留在身边好生照料。我方才已经将一些银子给到了老夫人,请她为你添置妆奁,日后去了杨家,也不用事事靠旁人。” 心儿轻声说道:“有劳父亲记挂了,只是夫人从前已经为心儿置备好了一份妆奁。” 沈青正微微皱了眉头,说道:“此事我今日才得知,心儿你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管她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你只需记住了,你是我沈青正亲生的女儿,谁也断不了我们父女的情义。” 心儿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他也略宽慰了些,轻声说道:“瞧到你这么懂事,为父也便放心了。” 说罢,他又嘱托了几句,心儿少不得一一应了下来,直到夕阳西沉,他才离去。 第125章 出阁 到了月底,穆家已经将心儿的妆奁收拾妥当,一共十二台,整整齐齐置在房内,只等着过两日抬到杨家去。穆老夫人心中仍不舍她离去,便常留她在身边说话,一时烟紫倒是落在了后面。 一日,祖孙三人正说着话,却见秋露红着眼眶领着个眉清目秀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原来这人正是秋露寻了许久的妹妹鸣凤,如今在林府当丫鬟的鸣儿。她得知姐姐正在穆家,便忙告了假来相见,姐妹相见,不免又欢喜又伤心,双双落泪。二人说了一番话后,秋露便忙将她带来给老夫人与心儿、烟紫来瞧。 众人忙将鸣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虽不似秋露那般体态轻盈,可眉眼间却仍有几分相似。众人又瞧到鸣儿纯真良善,都心生出几分欢喜来,穆老夫人忙命人取了一对赤金镯子来,算作是一点心意。鸣儿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众人又说了一番话,见到穆老夫人略有些乏了,便起身退了出来,心儿与烟紫想到她姐妹二人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讲,也不便打扰,便各自回房去了。 到了傍晚,心儿正望着窗外的爬山虎发呆,不妨身后忽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原来是大奶奶秋露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心儿瞧她身后并没有鸣儿,忙问道:“鸣儿姐姐回去了?” 秋露微微点了点头,有些怅然所失地说:“她告了一日的假,方才用过晚饭后便回去了。” 心儿伸手拉住她的手,说:“既然找到了妹妹,那嫂嫂日后便可将她从林府赎了出来,留在嫂嫂身边,也好有个照料。” 秋露望着心儿,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穆家不弃,娶我入门,可鸣儿如何再好住在穆家?” 心儿才明白她原来还有这样的顾忌,不由得笑了笑,说:“嫂嫂是穆家的人了,那鸣儿住在穆家也没什么不妥,嫂嫂若是这般顾虑,便是仍未将穆家当成自己的家。” 秋露笑了笑,说:“我早已将穆家当成自己的家,只是鸣儿她……” 心儿笑道:“嫂嫂,方才祖母已经说过了,日后待我出阁了,便将这院子留给鸣儿姐姐住,嫂嫂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秋露红了眼眶,说道:“祖母如此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补报。” 心儿笑笑,说:“祖母喜欢热闹,眼瞅着我与三姐姐都要出阁了,这院子空了下来,祖母心里定然不爽快,若是鸣儿姐姐能来,祖母也能高兴些,嫂嫂,你无需思虑这么多。不管是祖母也好,还是哥哥也罢,定然会好生待鸣儿姐姐的。” 秋露点点头,说:“那我回去便同大爷商议商议鸣儿的事,想来有郡王妃在,将她赎出林府也并非难事。” 心儿点点头,说:“嫂嫂你便放心好了,只在府内等着鸣儿姐姐来吧。” 秋露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期待。 转眼便进了三月,初四这日,穆家便将心儿的妆奁抬去了杨家,望着空落落的屋子,心儿才忽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了穆家,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她细细将这院内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墙上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园内各色的花卉、蜿蜒曲折的白色石子小道,都是那么熟悉可亲。 她出了院子,便瞧到门口那一小片玉兰树林,正开着瓷白的花朵,从林中走过,便闻得到阵阵幽香。自从回到这园中,心儿便喜欢上了玉兰花的香气,每逢春季,定将玉兰花的花瓣晒干研碎了,放入香囊内,那浓郁的气息经久不散,沁人心脾。 心儿忽想到日后便再也瞧不到这些玉兰了,心中不由得失落起来,只同绿果将那花瓣收在一起,想将这香味留的更久些。 到了出阁这日,一早,心儿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开始妆扮起来。心儿望着镜中的自己,明艳照人,她一时有些恍惚,这盛装华服要出阁之人,真是自己吗?若不是自己,可该多好啊,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镜中移开。浓妆艳抹,不过是待盖头掀起的那一刻,让杨家二爷的目光多停留片刻,可这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她正想着,却瞧到秋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而旁人却都退了出去。心儿忙站起身来,秋露倒是先红了脸,她轻声说道:“本该是母亲来,可母亲她忙着应付往来的宾客,祖母便让我来了。” 心儿瞧到她这神情,忽想到那日伯母蒋氏将一包东西匆匆给自己瞧了一眼,只说是日后洞房时用得上,便放在箱底。可匆匆一瞥间,心儿也瞧到了里面是一幅画,画中的男女动作颇为亲密,心儿忙转过头去,蒋氏也有些讪讪的,忙说了些旁的事情。 心儿本以为此事便算得上过去了,不想今日秋露却似乎又要说什么。心儿不由得红了脸。 秋露也不去看她,只说道:“母亲说已将那压箱底的东西放在你妆奁内,今日洞房时,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拿出来瞧瞧。” 她瞧到心儿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时两人都有些局促起来。半晌,秋露才轻声说道:“不管如何,你只闭上眼睛躺着,杨家二爷叫你如何你便如何就是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秋露轻轻拉了她的手,说:“做女人的,都会有这么一天,你只咬牙忍着便是了。” 心儿听她这么一说,手不由得一紧,她抬眼望向秋露,秋露红了脸,说:“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今日你便知道了。” 心儿缓缓坐了下来,说道:“若是一辈子不成亲,该有多好。” 秋露闻言一怔,忙说道:“哪有一辈子不出阁的小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这样的话可万万不能被祖母听去了。” 她正说着,却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便瞧到穆老夫人在烟紫与众丫鬟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心儿忙站起身来,带了笑脸,轻声叫了声:“祖母、三姐姐”。 穆老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朝众人说道:“心儿平素素净惯了,今日这么妆扮起来,果真是好看。” 她伸手拉住心儿的手,有些动情地说道:“心儿一向聪慧懂事,想必去杨家也定是个贤惠懂事的好媳妇。祖母只想说一句,不管旁人怎样,最当紧的便是枕旁人,只要你与杨家二人夫妻情深,想来你在杨家的日子也不难过。” 心儿点点头,说:“祖母的话,心儿谨记在心。” 穆老夫人眼中泛起泪光,将她揽入怀中,说道:“去了别人家做媳妇,定不如在家中自在,你定要好生照料好自己,若是有什么事情,便遣人递了信来,祖母无论如何也会替你做主。” 烟紫恐心儿落下泪来,忙说道:“祖母,心儿今日是出阁,又不是旁的事情,怎么倒说起什么做主不做主的。” 穆老夫人忙拭了泪,说道:“是祖母糊涂了,倒惹得心儿心里不安起来。” 心儿忙摇了摇头,说:“有祖母这番话,心儿只会心儿更踏实,如何会不安?” 祖孙二人相视,便又相拥落泪。 众人正劝着,便听到高嬷嬷走了进来,说道:“老夫人,杨家迎亲的人已经快到大门口了。四小姐快准备起来吧。” 心儿闻言,忙拭着眼泪,可不料这眼泪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擦不净。 一旁的绿果见状,忙执了帕子帮她拭泪,轻声说:“小姐,你万万不能再哭了,脸上的粉都花了。”说着将她拉坐在镜前,帮她重新匀了粉,又在两腮上多匀了些胭脂,她的脸才有了些血色来。 秋露恐穆老夫人瞧到伤心,忙同众人扶着她往正厅去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绿果便将那凤冠霞帔小心给她穿戴起来,心儿只觉得头上似压着一座山般沉重,连呼吸都觉得有些费力起来。 一旁的烟紫望着她,不由得赞道:“心儿今日可真好看。” 心儿想冲她笑笑,却隐隐听到一阵鼓乐声越来越近,她知是杨家来迎亲了,不由得缓缓垂下眼去,只呆呆望着自己一袭品红大妆。 烟紫瞧到她的神色,恐她又伤心了,便忙说道:“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讲给你,想到过两日你还会归宁,到时我们便可再见着了,我才放下心来,只等着你回来再讲给你听。”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也好,三姐姐可要等着我。” 烟紫轻轻拉起她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正说着,便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便见有婆子过来,说道:“四小姐请移步到正厅去。” 绿果才松了口气,忙扶了心儿起身往正厅去了。 到了正厅,心儿拜过了大老爷穆齐与夫人蒋氏,二人皆含泪训诫,心儿含泪应了,又拜了四拜。蒋氏便接过喜娘手中的真红百子绸缎盖头来,轻轻覆在心儿头上,她眼前便只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第126章 杨墨 绿果轻轻扶了她的手,将她缓缓引出了门,上了大红的花轿。她刚坐定,那轿子便在一片喧闹的鼓乐声中稳稳地抬了起来,缓缓朝前走去。心儿听到耳旁阵阵乐声,心却渐渐空了起来,只呆呆地望着眼前那片红盖头,忽想到岳明屹那冷峻的面孔来,泪水终忍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轿子终于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有小孩子欢呼的声音:“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接着那帘子便掀了起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二奶奶,请下轿吧。”接着听到绿果说道:“我来扶小姐下来。”心儿便紧紧握了绿果的手,缓缓下了轿。 绿果带着她朝前走了几步,似乎走到一个人身旁,便停了下来。心儿微微低下头,便瞧到了一角大红长袍,隐隐露出一双墨色皂靴来。紧接着,这长袍似乎动了动,便仍是那个妇人的声音,轻声在耳边说道:“二奶奶请抬手,挽了二爷,我们要进去了。” 心儿轻轻抬起手臂,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那手极其轻柔地隔着大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放在他的臂上,接着他便缓缓带着她朝前走去。 心儿忙跟着他,他走一步,她便跟着一步,他停了脚,她也便停了下来,料想已经到了行拜堂礼的地方了,便忙将手从他臂上拿了下来。 二人按着傧相的指引,向祖宗牌位进了香烛,之后便又拜了天地、拜过杨老夫人与杨铭夫妇。接着绿果便轻轻将她扶至一边,心儿轻轻松了口气,却听到那傧相说:“夫妻行对拜礼。” 心儿站定了,只随着她口中的声音缓缓拜了下去,每拜一下,便听到周围一阵轻轻的窃笑声,两拜过后,心儿便瞧到那大红长袍、墨色皂靴又走近了自己,仍向从前般轻轻将自己的手臂放在他臂上,缓缓带着她向前走去。耳边便听到那傧相的声音:“送入洞房。” 接着便听到小孩子的声音说道:“二叔要入洞房了,二叔要入洞房了!”接着便听到四周一片哄笑声,似乎有乳母过来,口中叫道:“小少爷,快来,吃糖喽。”那小孩子的声音便离得远了些,似乎是被哄了出去,四周又是一片欢快的笑声。 心儿随着身旁的人缓缓走到一把椅子前,那手臂略弯了弯,轻轻握了她的手腕,她便顺着那手腕的力,缓缓坐了下来。 一时屋内忽然静了下来,心儿隐隐觉得四周站满了人,她闻得到阵阵浓郁的脂粉香气,也听得到钗环清脆的响声,却没有人开口说话,似乎都屏息凝神,在等着什么。 心儿正想着,忽垂眼瞧到那墨色皂靴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自己,紧接着,便觉得头上一轻,覆在头上的大红盖头便被轻轻掀了起来。心儿不由得抬眼一看,便正对上了杨墨那张精致俊逸的面庞。 杨墨轻轻掀起盖头,便瞧到了新娘子心儿正抬眼望着自己,她面色白皙,或许是涂了脂粉的缘故,竟透出几分苍白来。她红着眼眶,似乎是刚哭过,一双杏眼略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 他望着那双眼睛,眼中瞧不出什么悲喜来,却也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羞涩。她虽望着自己,可那目光似乎已经飘到了别处,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儿瞧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又忽听到四周“嗤嗤”的笑声,她回过神来,忙垂下头去。 只听四周的笑声更响了起来,接着便听到有人娇声说道:“二爷,这盖头也掀了,新娘子也瞧到了,二爷倒是说说,这二奶奶究竟好是不好?”她这番话说罢,四周又是一片笑声。 过了半晌,才听到他缓缓吐出个“好”字来。众人又哄笑了起来,心儿只觉得这阵阵欢快的笑声,却如同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她不由得攥紧了手,深吸了几口气。 那傧相笑盈盈地说道:“各位奶奶们、姑奶奶们,还是饶过二位新人吧,待行过同牢、合卺礼后,奶奶们再闹也不迟。” 众人都敛了笑,往后退了退,便有一只手轻轻伸了过来,将心儿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心儿正想抬眼去瞧,耳边却响起杨墨那极其柔和的声音:“随我来吧。” 心儿仍垂下头,随着他在厅内案几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待二人坐定了,便有丫鬟捧了各色点心上来,二人各尝了几口。绿果便斟酒捧与杨墨,他接了喝过后,接着便有一个丫鬟走到心儿身边,捧起酒款款递到心儿面前。 心儿望着面前那双纤长白皙的双手、凤仙花染过的红指甲,不由得抬眼望向她,只见她果然是身段苗条、娇艳动人,一双笑盈盈的大眼睛,似乎能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心儿垂下头,暗叹这杨家的丫鬟竟也是这般明艳的模样,她一面想着,一面接过她手中的酒盅,轻轻抿了一口。 礼毕后,众人又围着二人说笑了一番才各自散了,杨墨也随着众人去外厅去了,这室内终静了下来。心儿长吁了口气,正要缓缓坐下来,却转眼瞧到那丫鬟还站在一旁,正望着自己。 她瞧到心儿正望着自己,忙上前施了礼,口中说道:“奴婢杜若,见过二奶奶。” 心儿冲她点了点头,缓缓坐了下来,问:“你是二爷身边的丫鬟?” 杜若笑笑,说:“回二奶奶话,奴婢在二爷屋子里伺候已经有几年了。” 她故意把“屋子里”这几个字说的很慢,心儿如何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没有再看她,而是对一旁的绿果说道:“绿果,我这头上沉得很,帮我把这冠拿下来吧。” 绿果忙应了,不多时便将她头上那沉沉的冠取了下来。 一旁的杜若垂手站着,她瞧着绿果将她头上的簪钗都拿了下来,又拿起梳子给心儿梳头,那一头乌黑的头发长长地垂了下来,直落在腰间,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绿果瞧到杜若只看着心儿的头发出神,便笑着问道:“杜若姐姐常在二爷身边伺候,自然清楚二爷的习性,不知姐姐有什么要提点二奶奶的?” 杜若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怎敢说是提点?只是有一两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绿果笑笑,说:“杜若姐姐只管说来。” 杜若便说道:“那奴婢便说了,二爷一向最喜洁净,日日都要沐浴,连一点点脏的东西都瞧不得。” 说到这里,她抬眼瞧了瞧心儿与绿果,继续说道:“不光这屋子里里外外见不得半点灰,我们做丫鬟的,也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也藏不得半点污渍来,若是被二爷瞧到了,可便不好了。二爷身边照应的只我们几个丫鬟,旁的人,即便是走近些,二爷也会避着的。” 心儿不妨杜若说出这番话来,暗暗吃了一惊,没料到这杨墨竟还有这样的习性,想来日后相处起来也并非易事。 绿果停了手中的梳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指甲,好在干净整齐,若是有半点不妥,那方才自己捧了酒盅与他,他定不肯接的。想到这里,绿果不由得握紧了手指。 心儿从镜中瞧到绿果的神情,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绿果会意,忙松开了手,继续给心儿梳着头发。 心儿对一旁的杜若笑笑,说:“有劳杜若姑娘提醒了,若不是今日姑娘告诉我们,日后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杜若笑了笑,说:“这本就是奴婢分内的事,二奶奶说这话可要折煞奴婢了。” 心儿笑笑,不再开口。一旁的绿果见状,忙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枚鎏金簪子来,送到杜若手中,笑道:“二奶奶心中自然记得杜若姐姐的好处,头一次见面,二奶奶的一点心意,不知道合不合杜若姐姐的心意。” 杜若半推半就接了过来,眯起眼睛笑道:“奴婢谢过二奶奶赏赐,那奴婢先下去了。” 心儿冲她点了点头,她便将那簪子收了袖口内,转身走了出去。 绿果瞧她出去了,才有些忿忿地说道:“瞧她那红艳艳的指甲,即便是藏了灰也瞧不出来。” 心儿轻轻拉了她的手,说:“今日你也瞧到了,这杨家上下都是这般模样,连杨家二爷也颇为讲究,我们日后也得多担着几分小心来。” 绿果点点头,又有些担心的望着心儿,说道:“小姐,绿果瞧着这杜若并不像是个省心的。” 心儿笑笑,说:“单只是二爷的摸样,别说是他身边的丫鬟,就算是旁的女子瞧到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想必这杜若也是动了心的。可终究也不过是想着日后能有个一男半女,名正言顺当了姨娘,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姨娘?”绿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心儿。 心儿淡淡地说道:“咱们府上一向事少,你当旁的府上也是一样?日后我们都需多留意些,我虽不求能与他恩爱和顺,却也希望能相安无事,在这杨府度过余生。” 绿果闻言不由得有些急了起来,忙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不吉利的话万万可不能讲。”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只静静地坐着,只望着屋内摇曳的大红花烛,将这室内都染上一片猩红。 第127章 花烛 绿果忙说道:“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小姐沐浴吧。” 心儿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忽想到了什么,说:“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无需自称为奴婢。” 绿果点点头,轻声说:“绿果知道了。”说着,便随着她去了里间。 心儿洗漱完毕,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听到外面的婆子笑着说道:“二爷可回来了,新娘子还在屋内等着二爷呢。” 心儿不由得攥紧了绿果的手,绿果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帘子一响,接着便听到杜若那娇柔无比的声音“二爷慢着些。” 心儿缓缓扶了绿果的手站起身来,抬眼便瞧到杨墨一袭品红大衣走了进来。 绿果忙上前福了身,说道:“二爷回来了。” 杨墨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他身后跟着的婆子忙说道:“你们快伺候二爷更衣吧,时候不早了。” 众人忙点头应了,那杜若便款款走到杨墨身前,伸出那双纤长的双手,小心替他除了冠,又宽了腰带,随后便细细解着他长袍上的带子。 心儿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二人,杨墨笔直地立在那里,眼睛也不去看杜若,只望着面前的大红纱幔出神。而那杜若动作既娴熟又无比轻柔,想来这杨墨的日常穿扮都是这杜若在一旁伺候的。 心儿正想着,却听杨墨缓缓说道:“今日吃了酒,身上有了味道,命人备了热水进来吧。” 杜若妩媚地一笑,说道:“这事怎么还需二爷吩咐,奴婢早就给二爷预备好了。” 杨墨笑笑,抬眼望了心儿一眼,转身往里间去了。 心儿松了口气,绿果便扶着她在床边上坐了下来,接着,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水声,夹杂着杜若轻柔的笑声。绿果脸上不由得有些红了起来,转过来去瞧心儿。 心儿望着她,垂下眼,淡淡说道:“日后见多了便好了。” 绿果瞧了瞧里间,又瞧了瞧心儿,轻轻叹了口气。心儿瞧到她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笑,说:“我这心里,再放不下旁的人、旁的事了。我只要与他相安无事便是好的,旁的事情,我一概不会放在心上。” 绿果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不多时,便瞧到杨墨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绫子短衫长裤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眼瞧到坐在床榻边上的心儿,对杜若与绿果说:“你们都下去吧。” 二人忙应了声,便轻轻退了下去,将门轻轻掩上。 心儿只觉得这室内静得出奇,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只瞧到二人的影子,在这明明灭灭的烛光中似有些不安地晃动着。她转脸去瞧那对花烛,果见一支的烛芯有些长了,红红的火苗正微微抖动着。 心儿正要站起身来去剪剪那烛芯,却不妨忽闻到一阵淡淡的藻豆的清香,她还没来得抬起头来,便瞧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搁在她下巴上,她便顺着他的力缓缓仰起头来。 杨墨眯起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心儿,她也望着自己,可眼中却还是那般波澜不惊。他不由得有些困惑起来,这面庞和眼神似乎在哪里瞧到过,他又端看了她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半晌,他才松了手,对她说道:“我本还担心祖母会再娶个庸脂俗粉回来,今日瞧到你,我这心才放了下来。” 心儿忽想到杨家大奶奶严氏满头珠翠的模样,又想这杨墨竟也不喜她那俗不可耐的模样。她心中想着,却也没有接话,只垂下头听他说下去。 杨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虽未碰到她,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往后倾了倾身子。他似乎并未察觉,只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心儿耳后的秀发,说道:“我瞧到过你的庚帖,合心,果真是个好名字。” 心儿略偏了偏头,她想将自己的头发离了他的手指,可不妨他却并未松手,本在耳后的头发随着她的头轻轻一偏,缓缓垂落在她脸上,遮住了她一侧的面孔。她忙伸手想去将这丝丝绕绕的头发捋在耳后,却不妨刚抬起手便被他轻轻攥在手中。 心儿抬眼去瞧,便瞧到杨墨嘴角隐隐带着丝笑意,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他那精致的脸庞映衬在红烛中,愈发艳若桃李,密密的睫毛覆在细长的眼睛上,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神秘来。 心儿一时有些出神,接着便瞧到他的脸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口鼻中的气息将自己脸颊上的发丝吹得愈发纷乱了起来。心儿回过神来,忙扭过头去,避开他的面孔。 他不由得一顿,整个人停在那里,心儿忙将手从他手中挣脱,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朝那摇曳的花烛走去。 杨墨不妨她竟避开了自己站起身来,背对自己径直走到那花烛旁。他不由得皱起眉来,他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竟会避开自己。他忽有些不畅快起来,便轻咳了一声,说:“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下吧。” 心儿正执着剪刀想将那摇曳的烛芯剪短些,忽听到他这么说,她浑身不由得一颤,手一抖,那剪刀便硬生生将那烛芯尽剪了去,那大红花烛便倏地熄灭了,只留下一丝青烟和一阵刺鼻的蜡油的味道。 心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洞房花烛要彻夜通明直至燃尽,以求新婚夫妻二人婚姻长久、恩爱不绝,若是这花烛灭了,则便预兆着夫妻二人的婚姻不能长久。 她正呆呆地望着那花烛出神,却不妨杨墨已走到她身后,望了望那花烛,又瞧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口轻声对外面说道:“杜若,你来。”接着便听到杜若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她进来便瞧到二爷杨墨微微皱了眉站在门口,而二奶奶则站在花烛旁,手中仍执着剪烛芯的铜剪刀,再细细一看,便瞧到那烛芯已经尽数剪断,早已熄灭了。杜若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娇声说:“这可如何是好?这花烛可是万万熄不得的,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你若是不讲,祖母如何会知道?”杨墨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快去拿了火匣再把这花烛燃着了。” 杜若不妨他这么说,脸上一时有些讪讪的,她瞧了心儿一眼,忙去拿了火匣将那花烛重新燃了起来。瞧那花烛燃得稳了,她才从心儿手中接过剪刀,小声说道:“二奶奶若是嫌屋子里不够亮,只管叫奴婢来剪便好了,奴婢自然知道深浅。” 杨墨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眉,说道:“好了,你出去吧。”她垂了头,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轻轻福了身便退了出去。 心儿仍望着那花烛发呆,杨墨也不去管她,只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口中说道:“离那花烛远着些,早些歇下吧。” 心儿转过身来,缓缓往床边挪去,那大红纱幔内影影绰绰侧身躺着的人,便是自己的夫君,今日,自己便交到他手中,日后,自己便得尽心服侍他,做好杨家的二奶奶。想到这里,她才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她忙忍了泪,走到床边,深吸了口气,掀起大红锦被慢慢躺了下来。 她刚躺下,却不妨杨墨一把掀起她的被子轻轻伏在她身上。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攥紧了手,忙侧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睛,可他口鼻的气息仍直吹在她耳旁,她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索性闭了眼睛,只任凭他摆布。他似乎顿了顿,迟疑了一番才伸手来解她的衣裳,她不由得咬紧了嘴唇,微微蹙了眉。 杨墨抬眼望向她,她仍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在她瓷白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脸颊上那片阴影,不知这阴影中究竟藏了多少心事。 他柔软温热的手碰触到她的脸颊,她不由得浑身轻轻颤了一下,可仍没有睁开眼睛,她想躲闪,却知今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便索性一动不动地如泥塑般躺在那里。 杨墨的手向下滑去,轻轻掠过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肩,终在她胸口的丰盈柔软处停了下来。他轻轻抚着她,却再忍不住了,便要弓身进入。心儿忍受着他的轻抚,他的手细腻柔软,可当它碰触着自己的肌肤时,她还是不由得生出几分烦乱来。 她忽想到了什么,忙轻声说道:“等一下。” 杨墨不由得停了手,望着她,她的声音清澈干净,似乎又过于清澈,夹杂着丝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半晌,他才柔声说:“我以为二奶奶今日不打算开口说话了。” 第128章 夫妻 心儿避开他的眼睛,轻声说:“容我把元帕铺好了。”说着她微微转过身,从床头的红木匣子里取出一块白绡帕子来,轻轻铺在身下。 杨墨待她铺好了,便又翻身上来,忽觉得她身体绷得紧紧的,他手轻轻搁在她颈上,她竟浑身一颤。他抬眼望着她,柔声说:“你无需怕我,我们已是夫妻,今夜定是要圆房的。” 心儿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轻轻将身体放松了些,不知是因为羞臊还是害怕,她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角便有些湿了起来。她忙将头偏向一边,她不想让他瞧到自己的眼泪,只硬生生地忍着。 她忽然感觉到耳边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紧接着,便只觉得浑身撕裂般痛了起来,她咬紧了嘴唇没有喊出来,可眼角的泪终还是滑落了下来。她想抬手去擦,却不妨他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替她抹了泪,柔声说道:“你且忍忍,过阵子就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可眼泪却不住地涌了上来,她紧闭着眼睛,身体上的痛楚和心中的苦楚折磨着她,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凭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了了事,重重躺在她身旁闭上了眼睛。心儿只觉得双腿间灼热的痛楚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侧过身背对着他蜷起身子来,她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长长的指甲抠得掌心生疼。 杨墨忽感觉到枕边的人似乎动了动,他睁眼瞧去,却发现她背对着自己,如缎子一样的长发隔在二人中间。他忽然觉得这乌黑的长发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将二人隔在了两端,即便是近在咫尺,可他却对她一无所知,她究竟在想什么?杨墨忍不住轻轻靠近了些,从她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心儿只觉身上一紧,忙轻轻拭了眼角的泪,只一动不动地任他拥着。杨墨贴近她的耳旁,柔声问道:“可痛得紧?” 心儿忍了痛,只淡淡说道:“痛也好,不痛也罢,不过都是女子要经历的。” 杨墨闻言,微微皱了眉头,手臂用力,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心儿想躲开他的目光,却不妨他轻轻握了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瞧着她,说道:“你只要答我痛或是不痛。” 心儿避开他的眼睛,伸手拭了眼角的泪,淡淡地说:“痛。” 他仍没松手,对她说道:“日后你我便是夫妻了,你无需拐弯抹角地答我的话,我最不喜人这般。” 心儿垂下眼,不去看他的眼睛,只轻声说:“知道了。” 他松了手,说:“要水来洗洗吧。”说着,便向门口说道:“杜若,送两盆水来。”只听杜若应了一声,不多时,便见杜若同绿果捧了水进来。 绿果瞧到杨墨起身同杜若进了里间,便忙上前将心儿扶起,问道:“小姐,你可还好?” 心儿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只将干净的帕子给我,我自己擦擦便好了。”绿果忙递上干净的软巾,心儿擦洗过了,绿果便端了出去。 她刚走,便瞧到杨墨从里间出来,杜若带着笑捧着水跟在他后面,满脸的娇羞。心儿瞧到他二人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似乎他们才该是新婚之夜的夫妻。她轻叹了口气,若是他二人是夫妻,可该多好啊。 想罢,她轻轻躺了下来,紧紧缩在被衾内,身体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杨墨在她身旁躺了下来,并未多言,不多时便响起了沉沉的呼吸声。心儿睡不着,只呆呆望着摇曳着的花烛,那血红的烛泪似乎永无穷尽,一滴接着一滴地垂落下来。 直到后半夜,心儿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久,便听到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心儿忙睁开眼睛,却见天色已经大亮了,她忙起身,才发现床边已经立了几位丫鬟嬷嬷。 其中一位嬷嬷笑盈盈地望着心儿,说:“想来昨日辛劳,二奶奶倒是睡得安稳。”一旁几位嬷嬷闻言都“嗤嗤”地笑了起来。 心儿忙避开众人的眼光,转眼却瞧到身旁的杨墨正将双臂枕在脑后,眯着桃花眼望着自己。心儿忙说道:“二爷醒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醒来一阵子了。” 一旁的嬷嬷们又笑了起来,心儿忽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嬷嬷仍笑盈盈地说道:“二奶奶,老夫人还等着元帕呢,可不能让老夫人等久了。” 心儿这才瞧到那婆子身旁的一个小丫鬟,手中正捧着一个红木匣子,她才明白过来,忙伸手去身下摸去。可不妨摸来摸去,竟没有摸到,她正有些纳闷,却瞧到杨墨眯着眼睛轻轻笑了笑,将手从被衾中伸了出来,手中正捏着那白绡帕子,帕子上几点殷红分外刺目。 心儿只觉得浑身忽得痛了起来,她忙垂头避开他那嬉笑的眼睛,伸手接了那帕子,转身递到那小丫鬟的匣子里。 那婆子细细瞧了瞧,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咧着嘴说道:“贺喜二爷、二奶奶!” 心儿忙避开众人的目光,而杨墨却对众人笑笑,说:“出去领赏吧。”众人闻言,方乐不可支地离开了。 二人起身后,杜若与绿果伺候二人洗漱过了后,绿果忙给心儿梳妆打扮起来,今日是见公婆的日子,定然要好生妆扮了,不能出一点错来。心儿仍是一身真红大妆,头顶当中梳着一个高圆髻,绿果正忙着给她簪着一套鎏金头面。 心儿从镜中瞧着自己,只觉得头上金光灿灿,竟有些刺目起来。她忙止了绿果的手,说:“这鬓钗太过沉了些,不簪了吧。” 绿果停了手,望了心儿一眼,便将那两鬓上的一对累丝镶玉龙凤纹钗子轻轻拿了下来,她正要搁在台子上,却瞧到杨墨不知何时走到心儿身后,他伸手接了绿果手中的钗子,瞧了瞧,说:“祖母素来喜欢女子穿戴得体,说瞧着也高兴些。头一次见面,想来二奶奶也愿老人家高兴些。” 心儿不妨他在身后这么说,又想到杨家一贯喜好华贵妆扮,更何况自己还是新婚第二日。想到这里,她轻轻点了点头,对绿果说:“那便簪着好了。” 杨墨拿着那一对钗子,并未有松手的意思,也不管绿果,只从镜子中望着心儿,缓缓将那钗子簪在她的鬓上。 心儿忙垂下头去,不想他却伸出细长的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一番,轻声说:“二奶奶虽算不得明艳,却倒有几分不同与旁人的味道。” 心儿挣开他的手,避开他那似笑非笑地眼睛,轻声说:“二爷说笑了。” 杨墨却更凑近了些,轻轻在她耳边嗅了嗅,说:“玉兰花的味道,看来二奶奶是喜欢玉兰的。” 心儿抬眼瞧到绿果垂头站在一边,早已红了半边脸,而屋子里还有杜若和几个丫鬟,都垂着头,似乎在抿着嘴笑。心儿不由得涌起了几丝烦闷来,也不愿多与他纠缠,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而说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还要去敬茶,二爷请先用早饭吧。” 杨墨望着她,她仍同昨日一般,不管自己如何,她竟都不曾流露出半点娇羞的神态来,而那微微蹙了的眉头间,似乎还藏着些许不耐烦来。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八仙桌旁,接过杜若递上的软巾擦了擦手,便坐了下来,也不等她,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心儿瞧他终离了自己,心中反而松了口气来,缓缓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她略用了几口,便瞧到他搁下手中的筷子,她本就没什么胃口,也便停了筷。二人漱了口,净了手,便起身往内厅去了。 杨府占地甚大,如今虽比从前杨老太公在世时没落了许多,却也仍是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往来的丫鬟,无不穿戴整齐艳丽,园中一片莺莺燕燕,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杨墨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心儿本就步子小,再加之昨夜才圆了房,每走一步仍是隐隐作痛,未出多远便被他甩在了身后。心儿索性也不去追他,只放慢了步子在后面走着。 她忽想到了从前在沈府做丫鬟时,大爷沈伯彦成亲第二日带着大奶奶柳氏去见敬茶,那时心儿不明白为何她行走间步履滞涩,如今才明白了其中缘由。那时她瞧到柳氏脸上的两抹绯红和娇羞的神情,便只当是这世上的新娘子都会如她那般,她今日才知道,并非这世上的新娘子都会有那般动人的神色来,也并非世上的新娘子都能嫁给心仪之人。 她忽想到岳明屹来,他可还好?日后他定会成亲,想必他的新娘子的脸上定然会有柳氏那般动人的神色。 她正想着,便听到有人说:“二奶奶来了。”心儿忙抬起头来,原来已经到了内厅,而杨墨早已经在厅门口等着她,脸上隐隐流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来。心儿深吸了口气,缓缓走到他身边,他望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内走去,心儿忙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 第129章 敬茶 只见厅内珠环翠绕、恍若仙境,正中端坐着一位老夫人,正是杨墨的祖母杨老夫人,左边是杨老爷杨铭与夫人王氏,右边是大爷杨煦与大奶奶严氏,几人身后便是一众的丫鬟婆子。 杨墨与心儿二人走到当中,对着杨老夫人便轻轻跪了下来。一旁的绿果忙捧了一个托盘来,盘中是官窑脱胎小盖盅,心儿接过茶,将茶盅双手捧至眉前,口中说道:“祖母请吃茶。” 杨老夫人笑着望着她,却并未伸手去接她的茶,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转眼瞧着杨墨,问道:“娶了媳妇果真是不一样了,往常墨儿是一早便来祖母这里请安,如今倒是比平常还晚了些。” 心儿闻言,手不禁微微一颤,茶盅上的盖子碰到了盅身,发出一丝轻轻的声响来。 杨墨闻声瞧了瞧身边的心儿,她双手仍捧着茶盅,垂着眼,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眼中却什么都瞧不出来。他抬眼瞧到祖母杨老夫人正望着自己,慈爱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些许寒意来,他不由得一怔,忙笑道:“孙儿昨日吃了酒,一时起来得晚了些,让祖母等,倒是孙子的不是了。” 杨老夫人似乎像没有瞧到心儿手中捧的茶一般,仍望着杨墨,对众人笑道:“你们都说墨儿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如今瞧下来,你们可错喽,墨儿倒是肯为二奶奶说话。” 一旁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墨一时有些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话。心儿瞧到杨老夫人仍没有去接这茶的意思,便说道:“是孙媳误了时辰,还望祖母责罚。” “责罚?”杨老夫人提高了声音,说道,“二奶奶是我们杨家八抬大轿娶进家门的媳妇,老婆子我疼还来不及,怎会罚你?” 众人都听出她话语间的凌厉,都不由得一怔,一时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有半点声响。 心儿忽觉得身上泛起几丝寒意,加上自来到厅内便一动不动地捧着那茶盅,手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她虽极力想去稳了自己手中的盅托,可那细瓷轻碰的声音仍响了起来。 杨老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说:“到底是大家小姐,不过是捧个茶,倒是咯咯作响,若是旁人听去了,还当是我老婆子待二奶奶不好,让二奶奶捧了几个时辰的茶呢。” 心儿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颤,不知她为何对自己百般挑剔,忙说道:“孙媳愚笨,还请祖母见谅。” 杨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说:“也罢,你只需记住了,你既然已经是杨家的人了,不管何时,一定要事事以杨家为重,以二爷为重。” 心儿忙说道:“祖母的教诲孙媳谨记在心。”杨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才缓缓伸出手接过茶抿了一口。 心儿刚松了口气,却听杨老夫人对着身旁叫了声:“香兰。”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忙应了一声,接着瞧到一个细长的身影走到心儿面前,她缓缓将手中的托盘送到心儿面前,心儿朝那托盘上望去,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 那丫鬟的双手白皙纤长,心儿想到了杨墨身旁的杜若,不由得抬眼望向这个丫鬟,只见她肌肤似雪、婀娜多姿,眉若远山、眼睛明亮有神、顾盼含情,一张樱桃小口惹人怜爱,长相与杜若倒是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妩媚与娇柔来。心儿不由得一怔,没想到杨家的丫鬟竟个个都是美貌动人。 那丫鬟瞧到心儿不说话,便笑道:“二奶奶,这是老夫人的见面礼。”她的声音无比轻柔,虽不刻意,却自带着几分动心之处。 心儿回过神来,忙伸手接了,轻声说:“谢过祖母。” 绿果忙接了过来,暗暗替心儿捏了把汗。 一旁的大奶奶严氏笑道:“祖母这套头面可真是上好的,倒是把二奶□□上这套鎏金的比下去了。”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在这静悄悄的屋内响起,有种说不出的刺耳来。 心儿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也不去计较,只说道:“祖母赏赐的,想必也不是寻常之物。” 严氏笑笑,说:“二奶奶倒是识货。” 心儿不愿再多说什么,只垂头跪着。 杨老夫人便说道:“好了,去给你公婆敬茶吧。” 心儿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了,便接着给杨铭、王氏敬了茶,二人性子虽懦弱,却也是良善之人,瞧到杨老夫人已经为难过她,便不忍再让她跪久了,只略嘱咐了几句,便让她起来了。 接着,心儿便见过了大爷杨煦与大奶奶严氏。杨煦虽略胖些,可仍瞧得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大奶奶仍是一身明艳妆扮,伸手接茶时腕上的金玉镯子叮当作响,说不出的富贵气派。心儿忽想起杨墨口中说得“庸脂俗粉”,倒是贴切,她心下这么想,却也不敢造次,只垂手瞧她吃茶。 待众人都吃过茶,杨老夫人便对一旁立着的一位小少爷招招手,说:“棣儿,来,见过你二婶。” 那杨棣正要走到她跟前,杨夫人王氏忙说道:“还有熙儿,还没见过二奶奶。” 杨老夫人笑了笑,说:“哦,倒是把熙儿忘了。” 只见杨家大小姐杨熙拉了小少爷杨棣的手走到心儿面前,说:“见过二嫂。” 心儿忙回了礼,绿果忙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对翠玉镯子拿了出来,心儿套在她手上,杨熙羞涩地笑笑,垂头谢过了。 小少爷杨棣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眼睛闪着光,歪着头望着心儿,叫了声:“二婶。” 心儿望着他亮亮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暖,她缓缓弯下腰,拉了他的小手,说:“棣儿真乖。” 杨棣仍笑着望着他,心儿便也笑笑,从绿果手中接过一套文房四宝,送到他面前,说:“二婶送你的,棣儿可喜欢?” 杨棣摸了摸那砚上的纹路,点了点头,心儿瞧她喜欢,心中也高兴起来,说:“棣儿喜欢便好。” 杨墨在她身旁,瞧她伸手抓住杨棣的双手,他那手上似乎还有些墨迹,可她却丝毫不介意,仍紧紧握在手中。她的嘴角竟泛起一丝笑来,这是他头一次瞧到她笑,她的笑虽不艳丽,却亲和温润,如春风般拨动着他的心,他不由得心中一动。 再望向她时,她却已经松了棣儿的手,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不悲不喜。杨墨望着她一时有些失神,她握着棣儿的小脏手竟能露出一丝笑来,而对着自己,却只是一味的躲避与敷衍,她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正在他出神时,却听到一阵笑声,原来是众人正逗小少爷杨棣玩笑,他满脸通红,正躲在乳母身后,惹得众人一阵笑。 众人正说笑着,便听到有人传禀,原来是沈家二夫人杨氏带着一双子女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杨氏进来见过众人,便笑盈盈地望向心儿与杨墨。 杨墨凑近心儿,轻声说:“同我见过姑母。” 心儿点了点头,便随着他走到杨氏面前,轻轻施了礼,说:“见过姑母。” 杨氏仍满脸笑意,拉过她的手说:“心儿妆扮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心儿听她叫自己“心儿”,不由得一怔,自从她来到杨府,还未同旁人说过自己的名字,可杨氏却如此顺口的说了出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她便也带了笑,问道:“不知姑母如何知道心儿的乳名的?” 杨氏自知失言,忙笑道:“我也是从穆老夫人口中得知的,瞧到二奶奶便只觉得亲切,便叫出了口。” 心儿笑笑,没再言语,一旁的杨墨望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杨氏瞧到二人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新婚夫妻并不似旁人一般浓情蜜意,即便是站在一起,二人间也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杨氏暗暗有些纳罕,面上却仍是满脸笑意,她忙叫了一双儿女见过二人,氛围才略缓和了些。 心儿忙从绿果手中拿了备好的礼给三爷沈叔彦与二小姐沈玉容,却不妨一转眼瞧到大小姐杨熙正望着沈叔彦出神。 心儿一怔,不由得抬眼望了沈叔彦一眼,他的长相随了母亲杨氏,英气中夹着几分柔和来,举止儒雅有礼,难怪杨熙竟有了这样的心思。心儿再瞧二人年纪相仿,若是二人情投意合,想来也能成得一段好姻缘。 她正想着,忽听到丫鬟急急忙忙前来禀告,说是敏月大长公主驾到。杨老夫人闻言,忙起身带了众人出去迎接。 心儿瞧到杨府众人毕恭毕敬的模样,便猜到这位大长公主对杨府来说定然不是寻常人。她正想着,耳边忽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敏月大长公主是圣上的姑母,如今的宁国候夫人。” 心儿抬眼瞧到杨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旁,便冲他点了点头,他一面同她一起朝外走着,一面接着说道:“大长公主的生母是圣祖时的淑妃娘娘,是祖父的胞妹。” 心儿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大长公主的母亲,是杨家出来的淑妃娘娘,难怪会在杨墨与她成亲的第二日便驾临杨府。 杨墨瞧她似乎明白了,却并未言语,便撇下她,随着父亲杨铭、大哥杨煦上前迎去。 第130章 醉酒 心儿随着众女眷等在二门内,众人皆屏气凝神,听不得一丝声响。不多时,便瞧到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走到前来。 心儿随着杨老夫人等众女眷行过大礼后,才听到那妇人朗声说:“都起来吧。”杨老夫人忙起身上前与她相见,二人携了手走到厅当中坐了下来。 敏月大长公主瞧了瞧众人,目光便停在了一袭红衣的心儿身上。 杨老夫人满脸堆笑,说道:“大长公主还未瞧到过墨儿的媳妇吧?二奶奶来见过大长公主。” 心儿闻言,忙走上前去,行了礼。 敏月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说道:“果然是姿容秀丽、气韵不凡,难怪舅母挑来选去,最终选了穆家的女子。” 杨老夫人忙说道:“承蒙大长公主抬爱,墨儿媳妇虽不是出身权贵之家,却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想来日后定能将墨儿照料好。” 敏月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侍女说:“赏。”那侍女便捧了一个托盘过来,心儿谢了恩,伸手接了过来,原来是一支做工精细的赤金镶玉并蒂莲步摇。 杨老夫人忙带着笑招呼旁人上前见过大长公主,绿果忙将她扶起,在一旁坐了下来。 敏月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离了杨府,众人仍是毕恭毕敬将她送走。 心儿刚松了口气,便见有其他近亲陆续前来,她少不得随着杨墨一一见过众人,虽知是烦文缛礼却一点不能出错,一日下来,心儿只觉得浑身酸痛。直到用过晚饭,送过众人,心儿才终回到房内坐了下来。 不想她刚坐了下来,杜若便带着房内的一众丫鬟走了进来,众人一字排开站在她面前,齐声说道:“奴婢见过二奶奶。” 心儿抬眼望着面前的七八个丫鬟,强打起精神来,笑了笑,说:“今日事情多,倒未来得及见过你们。” 杜若笑着说道:“奴婢们瞧到二奶奶事多,也不敢打扰,便只等着二奶奶回来才敢前来见过。” 心儿点了点头,说:“除了杜若,旁人倒都叫不出名字来。” 那丫鬟们便一一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日常做些什么事,心儿这才知道,原来杨墨的身边除了杜若之外,还有两个近身服侍的大丫鬟,一个叫木棉、另一个叫葵儿,两人都是十六七岁上下的模样,只是木棉沉稳,葵儿灵动,二人一静一动,性格迥异。 除了她二人,其余几个便是常在外面做事的小丫鬟们,也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面上都是恭恭谨谨,一副顺从的模样。心儿便叫了绿果见过众人,又拿了些散碎银子出来,赏给众人呢,众人都道了谢出去了。 心儿长吁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赤金头面,说:“刚戴上并不觉得如何,这一天下来,只觉得头上越来越重,脖子也要折了。” 绿果忙拉她在镜前坐了下来,边动手将她头上的钗饰一一取了下来,边说道:“小姐,你只是戴了一日便受不了了,那大奶奶日日都是这般,也不见她的脖子折了。” 心儿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扑哧”笑了起来。 绿果瞧到她脸上的笑,缓缓说道:“自从来了杨府,还未见到小姐这么笑过。” 心儿从镜中望着她,缓缓说:“今日你也瞧到老夫人的样子了,即便我只想在杨府苟且偷生,恐怕也未必是件易事。” 绿果微微皱了眉,说道:“当初杨家是如何心急着要将小姐娶进门,可不想刚过门,便给小姐眼色看。绿果真是不明白这老夫人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心儿摇了摇头,说:“连祖母也猜不出她的心思,更何况你我了,我们日后只能更加谨慎些。” 绿果点了点头,心儿忽想到了什么,对绿果说:“明日归宁,见到祖母、见到高妈妈,你知道该如何说话。” 绿果点了点头,说:“小姐只管放心,绿果自然知道轻重。” 心儿点点头,说道:“还好有你在身边,否则这漫漫长日,也不知该如何渡过了。” 绿果执了梳子,将她的头发慢慢梳着,轻声说:“不管小姐在哪里,绿果便随着小姐在哪里。” 心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绿果也握了她的手,主仆二人都忽然才意识到,在这杨府中,只有对方才是自己的依靠,两只手都不由得抓得更紧了些。 直到心儿洗漱完毕,才瞧到杨墨醉醺醺得被众人扶着走了进来。众人想把他扶到床上,却不妨他一把推开众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心儿,说:“你们都出去,让你们的、你们的二奶奶来伺候我!” 众人略迟疑了一番,却瞧到他转过身来望着众人,杜若等人不敢坚持,只得轻轻退了出去。他转眼瞧到绿果仍站在那里,便说道:“你也出去!” 绿果望了心儿一眼,心儿忙挤出些笑来,柔声说:“你下去吧。” 绿果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见众人都走了出去,心儿便走到他面前,轻声说:“二爷吃了酒。” 杨墨望着她,轻轻笑了笑,说:“我杨墨娶得佳人,自然是要吃酒的。” 心儿听出他口中似乎有些不悦,也不理他,只轻声说:“我来替二爷更衣吧。” 杨墨望着她,也不说话,只直直地站着。心儿上前一步,伸长了手替他去宽腰间的腰带,却不妨他一把将她拉至眼前,说道:“你离我这么远?竟是如此不愿与我亲近?”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他口中的酒气直直冲到心儿的鼻内,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杨墨瞧到她那浅浅的眉头,心中不知怎的忽腾起一团火来,他用力一推,心儿本就身子朝后倾着,不妨被他这么一推,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脚下忽绊到一个绣墩来,停了下来,可身子却仍往后倒去,她只觉得肋下一痛,忍不住“哎呦”叫出了声,转头一瞧,原来是撞到了屋当中的八仙桌上,她忙伸手想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却不妨将桌上的五彩盖碗推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便瞧到那盖碗的碎片四散开来。 心儿半晌才直起身来,肋下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倒吸了几口凉气。 杨墨不妨自己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望着心儿蹙着眉抚着肋下,似乎是伤到了,他一时也有些呆住了。 在外面的绿果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忙问道:“小姐,你可还好?” 心儿听到绿果的声音,抬眼瞧到杨墨呆呆立着不动,便对外面说道:“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碗,你进来打扫一下吧。”接着,她又说道:“杜若,你也进来吧,二爷恐怕是要去沐浴了。” 说完,她也不看他,只转过身,在绣墩下缓缓坐了下来,肋下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 她刚坐下来,便听到帘子一动,绿果与杜若便走了进来。二人瞧到二爷杨墨正站在当中,身上还是方才的长袍,只是面上却如同凝了一层霜般。而二奶奶心儿正背对着他坐在绣墩上,面上仍还是那般平静,只是双手却紧紧攥着大红丝帕。 绿果忙走到心儿面前,轻声问:“小姐,可还好?” 心儿勉强笑了笑,说:“我还好,你当心割了手。”绿果点点头,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拣起地砖上星星点点的碎片来。 杨墨仍直直地望着心儿的背影,忽听到耳边传来杜若温柔的声音:“二爷,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二爷去沐浴吧。” 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外面的长袍早已褪去,再抬眼瞧到面前的杜若,眉目含情、面带桃花,比起心儿那湖水般沉静的面容来,倒是多了几分生动来。杨墨瞥了一眼仍呆坐在那里的心儿,便伸手轻轻抚了抚杜若的面颊。 杜若不妨他竟当着新过门二奶奶的面这般,心中不由得又喜又羞,娇嗔地叫了声:“二爷。” 绿果正在拾地上的残片,忽听到杜若那娇羞的声音,不由得抬眼朝她望去,便瞧到二爷杨墨正抚摸着她的脸颊,绿果一时又臊又气,手上一用力,便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她忙低头望向手指,便瞧到一抹殷红的血迹从指尖缓缓渗出。 心儿正望着地砖出神,杜若那无比柔媚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也不愿多想,忽瞧到绿果呆呆望着手指,忙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原来她竟是割了手指。 心儿忙站起身来,说道:“绿果,你可是割了手?”说着便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将手中的帕子折了几折,替她紧紧扎了起来,说:“叫旁人来收拾吧,你这手可不能再碰这些东西了。” 绿果望着心儿,目光中又是气又是心疼,可瞧到她对二人竟是无动于衷,不由得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奴婢知道了。” 第131章 归宁 杨墨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自己这般,她竟连头都不曾抬一下,而她身旁的丫鬟割了手,她却万分紧张。他将手从杜若面颊上拿下,转过身往里间走去。 待他洗漱过后,二人便各自歇下了,一宿无言。心儿只觉得肋下生疼,待他睡熟后轻轻掀起中衣在灯下一瞧,竟是一大片青紫,心儿暗暗叫苦,却也不想惊动了众人,只自己忍着睡了下去,直到夜深了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便起身别过杨家众人,杨老夫人瞧到心儿头上戴着的正是昨日自己送的那副赤金头面,心中暗想这二奶奶果然是个聪明乖觉的,面上也不说什么,只嘱咐了二人几句,便让二人去了。 到了穆府,杨墨从马上下来,他回头望了望后面跟着的马车,又望了望穆家门口候着的下人,略想了想,还是走到心儿的马车旁停了下来。 心儿掀起帘子,却不妨瞧到杨墨立在车旁等着自己,她不由得望了他一眼,眼中多了一丝感激来。她只求能顺顺利利的度过今日,让祖母放下心来。好在杨墨虽是纨绔子弟,却也并不愚钝,竟会在马车旁等自己下来,祖母若是知道了,心中也能安稳下来。想到这里,她忙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杨墨不由得一怔,她还是头一次对自己笑,即便是逢场作戏,却也有几分动人之处。他对着她的笑靥,缓缓伸出了手,她一怔,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僵硬、他的手温暖柔和,二人肌肤相触碰,都不由得一怔。 杨墨先回过神来,露出一丝笑意,柔声说:“心儿,小心脚下。” 心儿想避开他的目光,却瞧到众人都望着自己,忙也带着笑,轻声说:“有劳二爷了。” 待她从车上下来,候在门口的婆子忙笑盈盈地迎上前,口中说道:“姑爷和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昨日便念叨着了。” 心儿忙想随着婆子们进去,却不妨手仍被杨墨攥在手里,她转脸去瞧杨墨,却见他仍带着笑意,说:“心儿别急,我们一同去见祖母。” 一旁的嬷嬷都笑了起来,心儿便垂下头,跟在他身旁缓缓走了进去。 到了内厅,便见到穆家众人都已经在等着了,二人行了礼,一一见过众人才坐了下来。穆老夫人瞧到二人进来时仍挽着手,便略放下心来,又瞧到杨家二爷果真是温文尔雅,待心儿也算细致,心中便又安稳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与他二人说了一番话,又问了杨家众人好,才让杨墨随着大老爷穆齐、大爷穆锦言去见众人了。 穆老夫人瞧到众人出去了,伸手将心儿拉在眼前,问:“心儿,在杨家可还好?” 心儿笑笑,说:“祖母放心,心儿在杨家一切都好。” 穆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到她神色无异,便说道:“祖母这几日睡不安稳,只恐你在杨家受那老婆子的气,今日瞧到你与杨家二爷,我这心才略宽慰些。” 心儿忙说道:“祖母只管放心便是了,心儿头上这套头面,便是昨日老夫人给的见面礼。” 穆老夫人瞧着她头上华贵的头面,不知怎的,配着她清秀沉静的面容来,却有种说不出的不相称。穆老夫人说道:“心儿往日素净惯了,今日这么华贵的妆扮,倒是看着有点不习惯了。” 一旁的烟紫闻言,忙说道:“祖母,心儿今日归宁,自然要好生妆扮一番,这样才是新娘子的模样啊。”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也对,究竟是你们年纪轻,怎么妆扮都好看。”众人都笑了起来,心儿趁机松了口气,也笑着望着众人。 不多时便有亲朋陆续前来,心儿见过众人后,便躲在大奶奶秋露的济生坞内。秋露将茶送到心儿手上,说道:“从前只听大爷提到杨家二爷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今日瞧到了,竟果真是无人能比得上。”她瞧到心儿垂下头去,便接着说道:“不知杨家二爷待心儿可还好?” 心儿忙笑笑,说:“嫂嫂今日也瞧到了,二爷他待心儿甚是用心。” 秋露抬眼望向绿果,笑着问:“你家二奶奶说的可是真的?” 绿果望了心儿一眼,忙笑了笑,脆生生地答道:“小姐说的自然是真的了。” 一旁的烟紫笑笑,问:“那你倒是说说,杨家二爷待心儿是如何用心的?” 绿果不妨她这么问,一时有些呆了呆。 心儿忙说道:“好了,嫂嫂、三姐姐,绿果难得回来一趟,还没去见过高妈妈,倒是被你们围着问东问西。” 秋露与烟紫都笑了起来,心儿忙给绿果使了个眼色,绿果会意,便别了她三人去寻了她的娘高嬷嬷去说话了。 心儿抬眼瞧到秋露满是笑意,便问道:“嫂嫂今日瞧上去眉眼间都是笑,可是有什么事情?” 秋露笑笑,说:“终究是心儿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 烟紫也笑了笑,挽了心儿的手坐在她身旁说:“日后嫂嫂有亲妹妹,可没空搭理我们二人了。” “哦?”心儿不由得眼睛一亮,问道,“可是鸣儿姐姐要来了?” 秋露点了点头,说:“我前两日已经同大爷商量过了,大爷说愿意花钱将鸣儿从林府赎了出来。大爷也去求了幸郡王,想请王爷转告林家。没曾想王爷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说是小事情,过几日便将鸣儿送到穆府来。” 心儿闻言,心中也替她高兴,说:“难怪嫂嫂眉开眼笑,原来是日后便能有鸣儿姐姐相伴左右了。” 三人又说笑了一番,秋露便起身去了正厅瞧着婆子们准备筵席。 烟紫瞧她走了,敛了笑,只拉了心儿的手,问:“心儿,你实话告诉我,杨家二爷待你可好?” 心儿笑笑,说:“怎么问来问去,还只是这句话?” 烟紫也笑了,说:“你嫁出去这几日,祖母整天沉着脸,打不起精神来,我们也都不敢说笑,只恐让祖母心烦。每到吃饭时,祖母便问我们,不知心儿在杨家可用过了?不知杨家的饭菜可还合心儿的胃口?” 心儿闻言,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忙用帕子拭了眼角涌上的泪,说道:“是祖母太过忧心了,杨家也没那么不堪,尤其是公公婆婆,倒都是和善的人。” 烟紫望着心儿,说:“那杨家二爷呢?” 心儿不妨她这么问,忙垂下头,半晌才说道:“杨家二爷温和有礼,姐姐也瞧到了。” “瞧到?”烟紫摇摇头,说:“瞧到的未必是真的,这其中的苦乐,恐怕只有你一人知晓。” 心儿刚拭净的眼角忽又湿润了起来,她忙说道:“姐姐说的是,成亲本就是二人的事,其中苦乐也只有二人才知,想来再过几个月,姐姐也便知道了。” 烟紫不妨她反而打趣起自己来,只避开她的目光,朝她腋下挠去,口中说道:“心儿愈发坏了,只会取笑人,看我不挠你。” 心儿正欲避开她的手,却不妨她的手臂正碰到她的肋下,她忍不住“哎呦”倒吸了口气。 烟紫忙松了手,问道:“心儿,可是碰疼了?” 心儿忙挤出些笑来,说:“无妨,不过是一时碰到了而已。” 烟紫瞧了瞧她,说道:“瞧你的样子,倒不像是这么轻巧的,恐怕是我碰疼你了,要不请父亲来瞧瞧。” 心儿忙摆摆手,说:“并无大碍,只是隐隐有些痛而已,姐姐若是不放心,找几丸药来便也好了。” 烟紫恐她疼得紧,忙命丫鬟巧翠回了千草阁,取了些药丸来。心儿从那些药丸中,拣了几丸治伤损的来,包了起来,说:“有这几丸,该足够了。” 烟紫仍有些担心,问道:“心儿,你当真不要父亲瞧瞧?” 心儿摇摇头,说:“放心吧,三姐姐,若是有事,自然会请伯父来瞧的。” 烟紫打量着她,半晌才说道:“心儿,我只觉得你这次回来之后,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却也瞧不出,难道女子出阁后都会与从前不同?可我瞧着大姐姐,却也不似你这般变化大。” 心儿淡淡地笑笑,说:“或许吧,嫁作别人家的媳妇,终究还是不如在自己府上自在。想再见到祖母、见到你,恐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烟紫也点了点头,说:“若是男子便好了,可以留在自己家中,常伴在祖母、父母亲身边,而女子却终究还是要出阁,嫁到别人家去。” 心儿拉了她的手,说:“好在姐姐日后能嫁得意中人,即便是离亲人远了些,却也有人陪伴左右。” 烟紫未听出她语气中淡淡的悲伤,只略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二人便不再言语,只倚着静静地坐着。 到了傍晚,家中开席,心儿略用了些,便带着绿果仍回到自己从前曾住过的百花坞去瞧瞧。 第132章 嫌隙 百花坞内空寂无一人,只有满园花草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心儿缓缓走在石子路上,瞧着这院子里的一景一物,眼中不由得涌上一丝悲戚,今日一别,日后自己便只能困在杨府了。 她进了屋内,将那屋内陈设一一瞧了瞧,这院子不仅是自己的院子,还是母亲曾住过的院子,想到母亲,她的泪忍不住滴落下来。 一旁的绿果忙替她试了泪,口中说道:“小姐,可万万不能被旁人瞧到了。” 心儿点点头,忙拭了泪,说:“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二人便往外走去。 走到院子外面的那一小片玉兰林中,心儿忍不住深吸了几口,说道:“日后在杨府,便不会再瞧到这林子了。” 说罢,便见一朵莹白的花朵飘落下来,心儿忙伸手去接那花,却不妨一只大手伸来,那花便稳稳落在那人手中。 心儿抬头一瞧,便瞧到了岳明屹那狭长的眼睛,她不由得呆在那里。岳明屹却缓缓将那花递到她面前,轻声说:“心儿。” 她回过神来,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只呆呆望着他,轻声说:“三爷如何会在这里?” 他见她不来接这花,便将那花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藏在袖中,说:“今日来贵府吃酒,大概是吃多了酒,这心里竟有些烦躁起来,便四处走走,不想却遇到心儿了。” 心儿垂下头,望着他腰间的墨玉玉佩,说道:“这里是穆府的内园,想必三爷走错地方了。” 岳明屹向前走了两步,轻声说:“走错地方?若是次次都能走错便好了。” 心儿忙向后退了两步,没有答话。 他望着心儿,她一袭红衣,愈发衬得肌肤晶莹剔透,连头上的金色钗饰也黯然失色。他从未瞧到过她这般艳丽的模样,忽觉得有些陌生起来,他忽想到她已嫁人,心中不由得刺痛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杨墨他,他待你可还好?” 心儿微微一怔,忙避开他的眼睛,轻声说:“有劳三爷记挂了,二爷他待心儿很好。” 他闻言,心中忽火辣辣得痛了起来,他望着她的眼睛,半晌,才轻声说:“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心儿忙转过头去,不知为何,她可以在祖母与家中众人面前忍着泪强笑着说一切皆好,可瞧到他,眼泪却如何也忍不住,她只想在他面前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可她不能,她日后都再也不能了。 岳明屹瞧到心儿背过脸去,不由得一阵心酸,忙绕到她面前,不想却瞧到她已是泪流满面。他不由得一怔,问道:“可是杨墨他待你不好?” 心儿摇了摇头,拭了泪,抬眼望着他,终还是强笑着轻声说:“只是想到日后便真离开这里,不知何日才能再回来,一时有些感伤而已。” 他上前一步,想离她更近些,却不想她忙退后了两步,一时二人都呆住了。 半晌,心儿缓缓说道:“你是岳家三爷,而我已是杨家二奶奶,还望三爷明了。” 岳明屹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心痛起来,他深吸了口气,望着她哭红的眼睛喃喃说道;“哦,对,倒是我忘记了,心儿如今已是杨家的二奶奶了。我今日,正是来吃心儿与杨家二爷的喜酒的。” 他的声音满是言说不出的苦楚,心儿的泪不由得又涌了上来,她忙紧紧抓了绿果的手,对着他轻轻福了个身,转身离他而去。 岳明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心口像掏空了般空洞起来,他忽瞧到身旁的玉兰树,不由得靠在那树上,那朵朵青白的花朵便纷纷落下,如同她苍白的面颊,从他眼前掠过,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接,那花却决绝地落在了地上。 心儿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直落到绿果的手背上,绿果紧紧握着她的手,扶着她缓缓回到内厅去。众人瞧到她眼睛微微有些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恐怕她是一时要离了众人有些伤感,倒都不以为意。 心儿与绿果二人松了口气,只强笑着陪着众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便瞧到有婆子来说车马已经备好,只等着心儿回去了。心儿心中万分不舍,却也不敢太过表露出来,只在穆老夫人怀中略啜泣了一番,便别过众人上了车。 她才在车内坐定了,却不妨帘子一掀,杨墨便弯身上了车。心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知他今日定是吃了不少酒,便忙扶了他坐下来。 二人坐定,这马车便缓缓朝前走去。 心儿垂头坐着,却不妨身旁的杨墨一把抓过她的手,她想将手抽出,却听他说道:“方才二奶奶倒是肯拉着我的手,怎么一离了穆家,倒不情愿起来,敢情是戏唱罢了,便把我丢在一边了。”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仍避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既是唱戏,又何必当真?” 杨墨闻言,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直直望着她,说:“当真?我杨墨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竟同我说何必当真?” 心儿只觉得下巴生疼,她挣脱不得,索性不再挣扎,只垂眼避开他的眼睛。 杨墨靠近她的脸,伸出细长的手指从她的面颊滑过,口中说道:“从前我只知道穆家与沈、岳二家是世交,今日才见识到,关系果然是不同于旁人,连沈家两位爷和将军府的岳明屹都要我好生照顾好心儿,不知心儿,是如何叫他三人这般记挂的?” 心儿不妨他提到岳明屹,不由得浑身一颤,轻声说:“三爷你今日是吃醉了酒,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她话说完,二人不由得都是一呆。 杨墨望着她,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寒意,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我看二奶奶才是吃醉了酒!” 他把“二奶奶”这三个字提高声音缓缓讲了出来,心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伸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轻抚着被他捏痛的下巴,轻声说:“是我胡言乱语了。” 杨墨望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气,忽想到方才在岳明屹身上隐隐约约闻到的一丝玉兰花的味道,他俊秀的眉不由得凝在了一起。 二人一路无语,回到杨府后见过了杨老夫人与王氏,才回到二人住的海棠苑内。待杨墨洗漱过后,心儿才去梳洗了,绿果这才瞧到她肋下的一大片淤青,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心儿才想到从烟紫那里拿回的药丸来,忙让绿果将那药丸碾碎了和了水,轻轻敷在那淤青处。 待她从里间出来,瞧到杨墨已经在床上歇了下来,她轻轻走近了,瞧到他双目紧闭,知他是睡熟了,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缓缓睡了下来。 杨墨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脚步越来越近,走到床边顿了顿,似乎瞧自己望了望,接着便听到她长吁了口气,似乎是松了口气,接着她便掀起被衾轻轻背对着自己躺了下来,与自己仍隔着一人多的间距来。 杨墨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起眉来,她竟是如此不愿与自己亲近,自己在她心中究竟算得是什么?而她心中究竟藏着何人?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眉头越皱越紧。 到了第二日,心儿这杨府二奶奶的日子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开始了。早上一早便去给杨老夫人与夫人王氏请安,杨墨出去之后,她便与大奶奶严氏一同陪着二人说话,顺便见过了老爷杨铭的两位姨娘,还有各处的婆子。 中午伺候完老夫人与王氏用过午饭之后,便回到海棠苑内陪着杨墨用午饭,到了下午,才有空在屋子内歇上一会儿,不时又有婆子丫鬟前来问她院子里的事情,她免不得先将院子里的事情一一熟悉起来,这一日倒也过得忙碌。 到了晚上,心儿洗漱过后也不见杨墨回来,她有些犹豫起来,他定是去吃酒了,可自己究竟该是先睡下还是等着? 正当她迟疑时,忽瞧到杜若走了进来,心儿便问道:“二爷今日可是去吃酒了?” 杜若望着她笑了笑,说:“二爷还未和二奶奶说过吗?二爷说他要温书,恐吵了二奶奶休息,这几日便睡在书房了,奴婢这便是来取二爷的换洗衣裳的。” 心儿不妨杨墨竟要睡到书房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面上却也未流露,只问道:“那书房可有睡的地方?” 杜若微微一笑,说:“不瞒二奶奶说,罗汉床倒是有一张,只是从前二爷从未在书房歇过,如今忽然要歇在书房,只是铺盖少不得还是要拿了过去。” 心儿点了点头,说:“那便将这被衾拿过去吧。”杜若不妨她竟指了指床上大红的被衾,也不由得一怔,旋即笑了笑,点头应了下来。 第133章 祖母 绿果瞧她拿了东西去了,转头望了望心儿,担心地说道:“这才成亲没几日,姑爷便住在了书房,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恐怕又要责怪小姐了。” 心儿笑笑,说:“杜若方才说过了,二爷是要温书,若是我耽误了二爷考取功名,岂不是更加担待不起。” 绿果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说:“可这样老夫人便不追究了?” 心儿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放心好了,若是老夫人问起来,我也有理由来回她,毕竟今年的乡试恩科要紧。”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老夫人娶了大奶奶回来,是为了大奶奶母家的钱财,她娶我进了杨家的门,定是有她的打算的,想必她也不会苛待于我。” 绿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本以为杨墨一时兴起只在那书房歇上一晚,不想一连半个月,他却都歇在书房,杨老夫人开始并未多说什么,时间久了,也不免瞧到心儿便蹙了眉头,而府中的丫鬟婆子也知道了此事,只是议论纷纷,瞧到心儿便窃窃私语。心儿也不去管这些事情,只日日像往常一般去给众人请安。 一日,心儿一早去了杨老夫人的仁寿居,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大奶奶严氏那尖细的笑声,可瞧到她来了,杨老夫人与严氏却都敛了笑,只顾低头吃着手中的茶。 心儿给她二人请过安后刚坐了下来,便听到杨老夫人说:“你也别只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也该好生照顾好墨儿,昨日我瞧到墨儿似乎清瘦了些。” 心儿正要答话,却不妨一旁的大奶奶严氏笑着说道:“从前倒不见二爷这么花心思在诗书上,如今二奶奶刚过门还不足一个月,二爷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竟连卧房也不回去了,歇都歇在书房,不知二奶奶使了什么法子,竟让二爷这么用功起来?”一旁的丫鬟闻言,都抿着嘴忍着笑,有些幸灾乐祸得瞧着心儿。 绿果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替心儿担心起来,不想心儿却淡淡地笑笑,说:“嫂嫂这番话弟妹倒有些不明白了,从前还未出阁时,便听闻二爷喜读诗书、满腹经纶。成亲没几日,二爷便整日在书房出入,我只当是我们杨家书香门第,二爷素来如此,我虽冷清了些,可心中却替二爷欢喜。可若是如嫂嫂方才所说,那二爷平素竟不是勤于诗书之人?” 严氏不妨她说出这番话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望了杨老夫人一眼,便不再开口。 杨老夫人也没料到她这番话竟挑不出半点错来,便笑笑,说:“我们杨家自是家风严谨,墨儿自小喜欢读书,如今虽成了亲,可却仍是日日温书。”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抬眼瞧了瞧心儿,说:“可你也不能以此为由,任由墨儿这么在书房住下去,你们毕竟才成了亲,自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却怎么半个月也不同房一次?若是别人知道了,还当是你们夫妻间起了嫌隙。” 心儿忙笑着说道:“孙媳愚钝,心中虽也常盼着二爷能回房内歇息,可又恐自己坏了二爷考取功名的大事,虽日日思量,却也不敢去惊扰了二爷,只遣了丫鬟们好生照顾二爷的饮食起居,孙媳日日都细细过问而已。” 杨老夫人低头拨弄着手指上的缠丝玛瑙戒指,缓缓说道:“你成亲那日我便说过了,自你进了杨家的门,凡事都要墨儿为主,如今墨儿一心放在考取功名上,你这个做媳妇的,自然要在一旁尽心照料着。” 说罢,她抬眼扫了眼心儿,又说道:“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墨儿心地是最良善不过了,若是身旁有什么丫鬟婆子偷奸耍滑,摸准了墨儿的性子糊弄他,那墨儿岂不是便要清瘦了。我将墨儿交给你,你可要尽心将他照料好。” 心儿抬眼瞧到她眼中的一抹凌厉,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却不妨丫鬟进来传禀:“二爷来了。” 心儿暗暗吃了一惊,二爷往日给老夫人请安,似乎刻意要避开自己,所以并不是这个时辰,不知今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正想着,便瞧到一身银白长袍的杨墨走了过来。 心儿忙站起身来,而杨墨却也不瞧她,只上前给杨老夫人行了礼。 瞧到杨墨,杨老夫人眼中的凌厉早已褪去,只留下满眼的疼爱,她笑着说道:“正同你媳妇说起你呢,你便来了。” 杨墨闻言,这才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心儿,心儿忙带上几分笑,轻声说:“二爷。” 杨墨望着她淡淡的笑靥,有些出神,她明明心中没有自己,却偏偏要装出这么一副顺从的模样来。半晌他才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心儿松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杨墨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杨老夫人的目光仍在杨墨身上,关切地说道:“墨儿,虽说今年的恩科是当紧的事情,可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杨墨笑笑,说:“孙儿知道了。” 杨老夫人瞧了一眼心儿,说道:“仅是你知道有何用,身旁还要有人尽心尽力照料着才好。” 心儿知她指的是自己,便垂下头,没有开口。 杨墨抬眼瞧她,方才他在外面还听到她伶牙俐齿,可如今瞧到自己来了,便仍是一副不愿多言语的样子,他微微皱了眉,对杨老夫人说道:“孙儿如今已经成亲了,想必二奶奶也知道如何照顾好孙儿。” 杨老夫人仍慈爱地望着他,说:“二奶奶是大家小姐,锦衣玉食,若是想照料好我的墨儿,恐怕,还需好生用心才行。” 心儿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孙媳定会尽心竭力照料好二爷。” 杨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一旁的严氏对众人说道:“方才我们还怕她二人起了嫌隙,可你们瞧瞧,二爷二奶奶这身上的打扮,可真真是一对呢,瞧着都让旁人嫉恨。” 众人闻言都望向二人,心儿抬眼望向杨墨,忽才瞧到自己今日竟是也是一身素色,不由得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果然,杨老夫人瞧着她,微微皱了眉头,说道:“墨儿一向最衬穿素色,可二奶奶才成亲没多久,这身上便穿得这么素净,头上也就几样钗翠,倒是忌讳了。” 心儿忙起身说道:“是孙媳疏忽了。” 杨老夫人仍望着她,说道:“方才我还说你要在二爷身上用点心思,果真还是说对了,墨儿一向不喜身旁的丫鬟过于素净,想来也定是不喜欢二奶奶这般。你这当二奶奶的,自然要先弄清楚二爷的一贯喜好。” 心儿忙温顺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暗觉得有些好笑,杨墨他素来便是一袭银白长袍,倒是身旁的人都要穿红着绿地来配他。 杨墨抬眼瞧她低眉顺目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她在众人面前的模样与在自己面前的模样,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正想着,便听杨老夫人说道:“说了这些话,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忙去吧,墨儿,去瞧瞧你娘去吧,听说这几日睡不踏实,身子不大爽快。”众人闻言,忙应了,起身退了出去。 大奶奶严氏瞧了瞧二人,笑了笑,也不说话,只一人带着丫鬟朝前走去。 心儿抬眼望了杨墨一眼,想了想,还是问道:“二爷去瞧母亲吗?” 杨墨微微点了点头,便朝母亲王氏住的富安堂去了。心儿略迟疑了一番,还是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去。 二人到了富安堂,便瞧到王氏正歪在榻上闭目歇着,她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便微微睁开眼睛,瞧到二人竟是一同前来,不由得高兴起来,忙扶了一旁的丫鬟缓缓坐了起来。 心儿瞧她仍有些吃力,忙上前扶了她的手,问道:“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王氏轻轻点了点头,说:“歇了半晌,这才有了些力气了。” 二人坐了下来,杨墨便柔声问道:“母亲可还是睡不安稳?” 王氏叹了口气,说道:“前些日子本好些,不想这几日又犯了起来。” “可请大夫来瞧过了?”杨墨忙问道。 王氏摇摇头,说:“多年的老毛病了,他们来来回回开的也就那几味药,上次王大夫的方子还在,只让人按着方子去抓来煎了便是了。” 杨墨微微皱了眉,心儿便说道:“媳妇记得从前在母家时,伯母也是睡不安稳,后来伯父开了个方子,伯母才能睡得熟了些,还是请了伯父来给母亲瞧瞧。” 王氏瞧着心儿,说:“穆大人那么忙,怎么好叨扰?” 心儿正要说话,却不妨杨墨说道:“母亲这睡不安稳的毛病,倒是瞧过了好些大夫,却也没什么起色,不如请了穆大人来瞧瞧。” 心儿也说道:“母亲的身子要紧。” 王氏望着心儿,终点了点头。二人伺候王氏吃了药,才离了富安堂。 第134章 规劝 二人沿着园中的甬道走着,都没开口。半晌杨墨才停了脚,说道:“母亲这向身子不好,有劳二奶奶常来照应。” 心儿也停了脚,点了点头,说:“二爷尽管放心,我自然会日日来照料母亲。” 杨墨瞧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便大步朝前走去,只留下心儿一人站在那里。心儿也不去管他,正要抬脚朝前走去,却瞧到不远处有几个丫鬟,正望着心儿这边窃窃私语,她们瞧到心儿看了过来,忙低下头四散着走开了。 一旁的绿果忿忿说道:“杨家也真是没规矩,这丫鬟们还对着主子指指点点的。” 心儿笑笑,说:“随她们说去吧,还不过是说二爷这些日子歇在书房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句,日子久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提及了。” 她话刚说完,却不妨身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二奶奶若是这么想,便是错了。” 心儿回头望去,却正是大小姐杨熙与生母周姨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这话正是从周姨娘口中说出的。 几人见过礼后,心儿见那周姨娘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便问道:“合心不知姨娘方才所说的是何意,还望姨娘明示。” 周姨娘笑笑,说:“二奶奶一瞧便知道是聪明伶俐的,如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反倒不明白了?” 心儿笑笑,只等着她说下去。 她望了望心儿,轻叹了一口,说:“不管二奶奶心中愿不愿意,既然嫁入了杨府,想必二奶奶也想在这杨府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辈子。” 心儿不妨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她虽是四十出头的模样,可仍瞧得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相貌端庄,目光柔和,嘴角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瞧着她,只觉得令人浑身舒服,不由得涌上几分亲近之意来。 她望着心儿,继续说道:“二爷相貌出众、性情柔和,怕是哪个女子瞧到了,都会动了心。二奶奶若是想当好这二爷的嫡妻,以二奶奶目前这情形来看,倒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心儿笑笑,仍没有开口,她便接着说道:“二奶奶也知道,成亲后最当紧的事不是伺候好公婆二老,也不是收买了婆子丫鬟,而是要笼络好枕边人的心,早日开枝散叶。二奶奶与二爷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可听说只是成亲当日圆了房,后面却再未同过房。” 心儿不妨这事竟被她知晓得如此清楚,不由得脸上有些烫了起来,可她转而想到恐怕杨府上下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又不由得有些无奈,暗暗叹了口气。 周姨娘瞧她垂下头去,便接着说道:“不管日后与二爷怎样,至少有了孩子在身旁,这后半生也有了依靠,有了期盼。”她说着,满是慈爱地望了望身旁一袭碧色裙衫的大小姐杨熙。杨熙也笑笑,轻轻挽了她的手臂。 心儿瞧到她母女二人的亲昵,忽想到自己的娘亲来,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冲二人笑笑。 周姨娘接着说道:“二奶奶来了府上也有些时日了,你也瞧出来了,这府上是老夫人说了算,可老夫人眼中只有大奶奶一人。想来以二奶奶的性子,也未必能讨得老夫人的欢心,还不如牢牢抓住二爷的心,早日有个一儿半女来,这嫡妻的位子也稳了七八分了。” 心儿不妨她对自己竟如此规劝,不由得望着她,说道:“不知姨娘为何会同心儿讲这些话。” 周姨娘笑笑,说:“二奶奶现在不知道不要紧,日后便知道了。”她望了望远处的那些丫鬟,说道:“二奶奶也瞧到了,这杨府上上下下都是两只势利眼,二奶奶在这府中本就孤身一人,若是连二爷也不帮着二奶奶说话,那日子久了,二奶奶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了。” 她瞧着心儿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轻声说道:“二爷虽是有些小孩心性,可性情终究还是好的。你们还是新婚,更不该有什么隔夜仇。若是二奶奶仍是这般对二爷不闻不问,恐怕日后在杨家的处境便难说了。”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说:“处境?最坏不过被杨家赶出家门。” 周姨娘轻轻摇了摇头,说:“若是二奶奶能离了这杨家,倒是一了百了。可最坏的却不仅如此,最坏的是终日在这杨府忍气吞声,虽有这二奶奶的名分,却处处受制于人,不仅在老夫人、大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即便是二爷也是冷眼相待。”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着她,缓缓说:“若是二爷身边的通房丫鬟有个一男半女,日日冷嘲热讽,二奶奶哪里还能笑得出来?我与熙儿可都不愿瞧着二奶奶日后落入这样的境地。” 心儿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她瞧到杨墨日日歇在书房,心中倒松了口气,只盼着日后也能如此相安无事。却未曾想到过这样下去的后果,她虽在杨府小心谨慎、笑脸迎人,却也不想日后忍气吞声、受制于人。 她忽有些糊涂起来,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保得自己在杨家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生呢?她抬眼望着周姨娘。 周姨娘拉了她的手,说:“二奶奶是聪明人,也不用我多说,二奶奶只对二爷好言相劝,他不再日日歇在书房,那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嘴巴,自然便都会闭上的。老夫人那里,你也好有个交代。” 心儿垂下头去,细细思量着,她说得并无半点错,可自己心里却是宁愿他日日歇在书房。 周姨娘似乎瞧出了心儿的心思,她缓缓说道:“二奶奶,不管你心中愿意还是不愿,你便只当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能在杨府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生。” 心儿望着她,又望了望她身旁的杨熙,二人眼中都是一样真切的目光,心儿笑笑,说:“合心谢过姨娘提点。” 周姨娘松了口气,缓缓说道:“二奶奶果真是一点即透。”心儿笑笑,她母女二人便别了她,朝一旁的湖边走去。 绿果瞧她二人走远了,便轻声问道:“小姐,这周姨娘为何要同小姐说这番话?” 心儿望着她二人的背影,缓缓说:“兴许人有了儿女后,便事事以儿女为重。熙儿今年已经及笄了,想必周姨娘也盼着她能寻门好亲事。” 绿果仍有些不解,问道:“那小姐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心儿轻轻叹了口气,说:“或许旁人,更加是帮不上忙了。” 绿果轻轻点了点头,瞧着心儿,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心儿瞧到了,笑笑,说:“你又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绿果轻声说道:“小姐对旁的事情瞧得明白,可偏偏对二爷这事上,竟是瞧不明白的。” 心儿转身望着远处,喃喃说道:“人人都明白如何做最好,可心中愿不愿去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绿果不再言语,只跟在她身后回了海棠苑。 心儿在屋内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她仍在想周姨娘说的那番话。今日杨老夫人话里话外只怪自己对杨墨不用心,而大奶奶严氏则笑二爷多日不回卧房,她虽答得二人哑口无言,可想必时间久了,终究也不能再这么下去。自己明明知道周姨娘的话句句在理,可却不愿去做。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瞧到大丫鬟木棉走到她面前,问:“二奶奶,该用午饭了,二爷的饭菜,是送到书房还是留在这里?” 心儿想了想,仍还是说道:“还是按往常,送到书房去便是了。” 木棉点了点头,便低头将厨房送来的饭菜拣几样二爷素日喜欢吃的,放入食盒内。 心儿瞧着她,便问道:“老夫人说二爷瞧着清瘦了些,二爷这几日用得可还好?睡得可还安稳?” 木棉停了手,望了心儿一眼,说:“并未瞧到二爷用得少,还是往常的饭量。至于晚上睡得是不是安稳,这便要问杜若了,她……”说到这里,木棉有些迟疑起来。 心儿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笑笑,说:“你只管说下去。” 木棉便接着说道:“自从二爷在书房住下后,日日都是杜若在一旁陪伴,二奶奶若是想知道二爷睡得是不是安稳,只问问杜若便好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那你先将这些饭菜送到书房去吧,若是凉了倒不好了。” 木棉应了,只捧着食盒去了书房。 心儿抬头问绿果:“绿果,我只当是这日子便这么过下去,我与他互不相扰,他在书房做什么、谁伺候着,我也不想去管,而他也不要来扰了我的清静。可即便我们二人如此,旁人却未必肯。今日瞧下来,恐怕我与二爷想相安无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绿果将碗筷摆好,说道:“小姐,绿果虽不知道今日周姨娘的意图,可绿果觉得她说得句句当真。我们在杨家本就没有依靠,若是连二爷也对小姐不屑一顾,恐怕日后小姐在杨家再难抬起头来。” “再说,如今杜若日日陪在二爷身边,若是有了身孕,小姐的日子愈发难过了。”绿果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汤碗,轻轻搁在心儿面前。 心儿望着桌上的菜肴,却没有半点胃口,轻声说:“终究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第135章 书房 绿果忙将筷子送到她面前,说:“不管如何,小姐还是先用午饭吧。” 心儿接了筷子,却呆呆望着那饭菜出神,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是好呢? 到了下午时分,心儿正在房内看书,绿果在一旁做针线。便听到帘子一响,木棉领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那小丫鬟手中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盘金黄剔透的枇杷。她将托盘上的枇杷放在桌上当中,口中说道:“这是庄子刚送来的枇杷,老夫人说二爷最喜欢吃枇杷,便忙遣奴婢送来,给二爷和二奶奶尝尝鲜。” 心儿谢过了她,那小丫鬟便退了出去。心儿瞧了瞧那枇杷,对木棉说道:“木棉,你去给二爷送到书房去吧。” 木棉便仍将那枇杷装在托盘内,正要出去,却不妨听心儿说道:“你且等等。” 木棉忙停了脚,心儿缓缓搁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说道:“成亲这么久,还从未去二爷书房瞧过,今日,便去瞧瞧吧。” 绿果与木棉闻言都不由得欢喜起来,绿果忙接过木棉手中的托盘,木棉忙说道:“奴婢为二奶奶带路。”心儿便随着她往书房走去。 心儿来到杨府近一个月的时间,却还不知杨墨的书房在哪里,原来这书房竟紧挨着海棠苑,只隔了一道门而已。 三人穿过门,便瞧到了一个窄小的游廊,廊壁上只凿了几孔小小的梅花窗,光线透过这些小窗,一缕缕洒了进来,倒添了几分明明暗暗的错落。沿着游廊转了个弯,便瞧到了一株苍天古柏,树后便是两间雕梁画栋的正房,正中的匾额上是的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清宁居”。 三人还未走入,便听到里面传来杜若“咯咯”的笑声,她的笑声甜得似乎能挤出蜜来,三人闻声,都不由得停了脚。 心儿瞧到绿果与木棉面面相觑,也问道:“我们若是这么冒失地进去,会不会扰了二爷的兴致?” 绿果不妨她这么说,瞥了里面一眼,忿忿地说道:“二奶奶来瞧二爷,可不是名正言顺的?难道还要避着旁人不成?” 心儿望了她一眼,说:“也罢,既都来了,也该进去瞧瞧。”说着,她便径直往里走去。她虽朝前迈着步子,可心中也仍有些忐忑,若是真撞到了什么,岂不是尴尬? 屋内的丫鬟葵儿瞧到心儿,忙迎了出来,说道:“二奶奶来了。” 只听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心儿暗暗松了口气,对葵儿笑笑,说:“二爷可在里面?” 葵儿朝里面瞅了一眼,才说道:“二爷在里面。” 心儿笑笑,便略提高了声音说道:“庄子上送来的枇杷,我特意给二爷送了来。” 葵儿忙说道:“二奶奶请。” 心儿想他定然听到自己的声音了,想来也免了几分尴尬。葵儿掀了帘子,心儿便缓缓走了进去。 不想她刚进了里间,抬眼便瞧到杨墨与杜若二人正站在书案前,而他正站在她身后将她环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着字,两人面贴着面,身挨着身,她两鬓的青丝正丝丝绕绕轻抚着他俊逸的下巴。心儿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竟是自己打扰了他二人耳鬓厮磨。 她正要低下头去,却瞧到杨墨缓缓抬眼望向了自己。她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二爷。” 他怀里的杜若也似乎才瞧到有人来,忙垂下头,抬手抿了抿两鬓略有些纷乱的头发,可人却仍紧紧靠在他怀中。 杨墨仍望着心儿,她忙着避开自己的眼睛,垂了头,脸上竟飞起两抹红晕来,他忽想到圆房那日她也并未有如此羞怯的神情来,可如今倒是有些局促起来,他不禁轻轻皱了眉。半晌,他才收回了目光,松了杜若的手,将笔搁了下来。 杜若这才离了他胸前,轻声叫了声:“二奶奶。” 心儿冲她笑笑,说:“老夫人送了枇杷来给二爷,我便到这里来瞧瞧。” 他闻言不由得眉头更深了些,冷冷地说道:“二奶奶既是来送枇杷的,那便搁在那桌上好了。”他说着,伸手指了指窗旁的一张方案上。 绿果闻言,便将那盘子搁了下来。 一时屋内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屋内忽然静得连一丝声音都不闻。心儿想到方才杨墨与杜若的神情,又想这些日子他流连书房,也是这杜若陪在身边,想来他对这丫鬟甚是喜爱。二人情投意合,若是自己不加干涉,或许日后他也能与自己相敬如宾、互不相扰。 想到这里,她倒松了口气,缓缓对众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对二爷说。” 绿果与木棉闻言,忙退了出去,杜若望了杨墨一眼,瞧到他却并不望自己一眼,便只得随着众人走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了心儿与杨墨二人。 杨墨伸手拿起案旁的软巾,擦了擦手,问道:“不知二奶奶光临在下这清宁居有何贵干?” 心儿也不去瞧他,只上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缓缓说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难怪二爷日日流连于书房,这里果然是集天地之清宁的好去处。” 杨墨抬眼望了她一眼,也抄了手望着自己雅致的书房,缓缓说道:“不想二奶奶还知道这清宁居的出处来。” 心儿莞尔一笑,说道:“二爷流连这清宁居恐怕不仅仅只是喜欢这里的雅致吧?有佳人相伴左右,想来这诗书读起来也更有一番味道来。” 杨墨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望向她,只瞧到她嘴角带着笑,似乎并不像是拈酸吃醋的模样,他不禁冷下脸来,问:“二奶奶自从过了门,还是头一次到我的书房来,难道只是为了说这番话?” 心儿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笑笑,说道:“我今日有一事来求二爷。” “求我?”杨墨不由得眯起眼睛,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问道,“二奶奶也有求我杨墨的时候,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 心儿也不去理睬他的戏谑,只说道:“今日二爷也瞧到了,祖母怪我未能好生照料二爷,我思来想去,恐怕是因为二爷这些日子都歇在书房的缘由。瞧得出二爷喜欢这清宁居、也喜欢杜若妹妹,我日后定也不会打扰二爷在清宁居这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只求二爷能时不时回海棠苑歇上一宿,这样老夫人与众人面前,我也好……” “你也好有个交代,是吗?”她还没说完,却不妨杨墨打断了她的话。 心儿不由得一震,她抬眼望向杨墨,他眼中冷冷的目光夹着几丝怒火,紧紧盯着自己。她不由得想到那日他将自己推到八仙桌上,撞得肋下生疼,她忽有些怕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去,却不妨手被他一把紧紧握住。心儿忙朝身后瞥了一眼,却瞧到身后正是他的书案,她不由得有些害怕了起来。 杨墨听到她竟这样云淡风轻地想“请”自己回海棠苑,还口口声声说不会打扰自己在清宁居的日子,他胸口忽腾起一团火来,不由得一把抓住她的手,恨不得将她剖开来瞧瞧,她究竟有没有心? 他不妨瞧到她回头望了望,眼中涌上一丝恐惧来。他忽想到成亲第二日自己将她一把推到八仙桌上,似乎伤到了她,不想她竟是怕了自己。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缓缓松了握着心儿的手。 心儿忙抽出手,连着往后退了两步,直靠在书案上,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书案,望着他,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举动来。 杨墨瞧到她纤长的手指由于紧扣着书案似乎泛起青白的光来,他的心忽得软了下来,轻声说道:“上次我吃了酒,一时失手伤了你,可我,我并非是你想的那般粗鲁不堪,你也无需这般防着我。” 心儿慢慢松了手,垂下头,没有开口。 他缓缓走到她面前,说:“只是你方才的话,我并不能答应。” 心儿听他竟不答应,不免急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二爷不喜欢回海棠苑,可,可二爷毕竟不能日日只在这书房里,若是祖母知道了……” “祖母?你眼中难道只有祖母不成?”杨墨忍不住问道。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想了想,索性说道:“不是仅仅为了祖母,也是为了我自己。” “哦?”杨墨不由得问道,他眯起眼睛望着她,听她说下去。 心儿抬眼瞧到他不似方才那么怒气冲冲,略松了口气,说道:“我既然已经嫁入杨府,便只想在杨府安安生生地度过余生。二爷喜欢在这里便在这里,喜欢让谁在身边伺候便让谁在身边伺候,我定不会横加干涉,我只求能与二爷相敬如宾,让我在这杨府终老。”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竟有些恳求。 杨墨不妨她讲出这样的话来,吃了一惊,有些呆呆地望着面前略有些瘦削的心儿,缓缓问道:“二奶奶嫁给我杨墨,只求得能与我相安无事,在杨府终老?” 第136章 实言 心儿望着他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杨墨忽觉得心中隐隐似有把火烧了起来一般,他强压住了心中的火气,轻声说:“这么说来,二奶奶竟是不情不愿嫁给我杨墨了?”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垂了头,轻声说:“儿女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二爷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已。” 杨墨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她竟是真的不情不愿地嫁与自己!他不由得觉得有些讽刺,从前他只担心过日后的妻子会不遂自己的心意,却从未料到过她竟会不愿嫁给自己。那日他掀起她头上的大红盖头,心中略松了口气,她虽算不得明艳,却秀丽沉静,颇合自己的心意。可不想却是她没瞧得上自己! 他不由得有些气了起来,眯起桃花眼望着她,冷笑了两声,说:“二奶奶说的没错,你我都是身不由已!” 心儿听到他这么说,终松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方才求二爷之事,还望二爷能应允。” 杨墨有些烦躁了起来,他转过身去,不再望着她。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说:“既然二奶奶只想在杨府苟且偷生,我又何必为难你?” 心儿闻言,忙问道:“二爷这么说,便是应了?” 杨墨转身望着她,她眼中竟露出一丝欢喜的光彩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心儿瞧到他微微皱了眉头,生恐他食言,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杨墨瞧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二奶奶方才说的,我都记在心中了。” 心儿长吁了口气,轻轻福了个身,说:“那先谢过二爷了。”略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那我便不打扰二爷了。”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杨墨望着她那素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中忽涌上一丝失落,她果真是不愿嫁给自己的,她甚至都不愿与自己多说几句话。她难道真想这么在杨家度过一生?他忽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二奶奶请留步。” 心儿闻言,忙停了脚,转身望着他,生恐他又变了卦,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杨墨走到她面前,缓缓说:“穆大人明日会来给母亲诊脉。” 心儿不妨他竟告诉自己此事,顿了顿,半晌才轻声说:“谢过二爷,我明日便在母亲的富安堂等着伯父。” 杨墨微微点了点头,心儿瞧他不再言语,便缓缓离了清宁居。 到了傍晚,心儿正在房内绣着一个绛紫的抹额,木棉捧着厨房送来的晚饭走了进来。她还未开口说话,心儿便说道:“你也不要日日都来问我了,还是按照先前,拣几样二爷爱吃的,送到书房去吧。” “不用送了。”木棉正要答应下来,却不妨听到杨墨的声音。 众人闻言,都忙站起身来。绿果与木棉二人喜不自禁,忙连声应了下来,将那饭菜小心摆在八仙桌上。 心儿不料他竟今日便回来用晚饭,倒是守信之人,她也忙将手中的针线搁下,展了笑脸迎了他去,口中说道:“二爷回来了。” 杨墨望着她的笑靥,一时有些恍惚,忽想到她不过是在众人面前佯装如此,便又有些失落了起来,只垂下眼不再望着她。 绿果与木棉瞧到二人今日不同于往日,似乎更亲近了些,心中都替二人欢喜。唯有跟在杨墨身后的杜若面上有些讪讪的,只垂着眼站着。 用过晚饭后,杨墨便歇在了海棠苑,二人一宿无语。 此后一连半月,他虽日日去书房温书,却没有流露出要在书房歇着的意思。心儿也不便问他,只日日小心伺候着他,二人面上虽是相安无事,可私底下却都默默相对,日子久了,似乎倒成了二人间的一种默契来。 杨老夫人瞧到二人相敬如宾的样子,虽不说什么,却也无法以此为由苛责于心儿,心儿的日子倒是松快了不少。 夫人王氏自从给穆齐诊过脉之后,睡不安生的病症轻了不少,偶尔也能睡至天亮,脸上的气色倒一日日红润起来。大奶奶严氏日日忙着操持府内事务,对心儿仍是不冷不热,偶尔明里暗里讥讽心儿穿戴简朴、不是都城如今时兴的样式,而心儿仍是一贯的云淡风清,她只觉无趣,也不愿多同她费口舌。 倒是大小姐杨熙似乎有心亲近心儿,常拿了针线去海棠苑同心儿说话。心儿知她虽是姨娘所出,性子怯弱,可心里却明白的很,便也多了几分好感,倒也盼着她能常来,姑嫂二人说着话,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快些。 转眼进了五月,园内花团锦簇、莺啼鸟啭,一片初夏的景致。一日,心儿同杨熙二人从夫人王氏房中出来,缓缓沿着湖边的小路走着。湖中虽荷花朵朵,可却一片纷杂似乎并未有人打理。 心儿不由得问道:“这湖怎么瞧着像不曾有人打理的样子” 杨熙瞧了一眼那湖面,说道:“不止这湖,府中很多景致如今都荒芜了。” 心儿也想到这杨府似乎很多院子都无人看管,便问道:“那为何不遣了人去打理出来,也好多几个去处。” 杨熙瞧到并无什么旁人,便轻声说道:“二嫂嫂有所不知,我们杨家几世前倒也是显赫之家,还出过一位淑妃娘娘,听闻这湖便是那时为了娘娘省亲特意引来的水,可后来便衰败了下来,加之大嫂嫂管着家,她又处处讲排场,这些年下来,咱们府上的光景倒远不如从前了,这园子也没人顾得上来管了。” 心儿不由得有些惋惜,说道;“倒是白白荒废了这好时节,否则,在湖中泛舟采藕倒是有趣的很。” 杨熙也笑笑,说:“只瞧到二嫂嫂整日不是看书便是做针线,还不知嫂嫂有这样的兴致?” 心儿笑笑,说:“日子本就一成不变,若不自己找些有趣的事来,倒也闷得很。” 杨熙也笑笑,二人说笑着便回到海棠苑来。 二人仍在屋内说着话,便瞧到杨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香兰走了进来。心儿瞧到她,便问道:“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香兰忙福了身,说道:“老夫人正歇着,并没有什么吩咐,是奴婢得空来瞧瞧妹妹杜若。” 心儿这才想到二人确实有几分相像,便笑笑,说道:“原来杜若正是你的妹妹,难怪我瞧着你二人有些像呢。” 香兰微微一笑,说道:“杜若正是奴婢的亲妹妹,杜若年纪浅、有时行事不知轻重,还望二奶奶多加管教。” 心儿闻言,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即便是这么近端详着她,也丝毫挑不出一丝瑕疵来,真是倾国倾城之姿,心儿不由得叹道。抬眼瞧到她一双凤眼直直望着自己,便轻轻笑笑,说:“香兰姐姐尽管放心,杜若对二爷尽心尽力,二爷很是喜欢。” 香兰不妨她这么说,微微一怔,忙说道:“二爷待下人一向宽柔,想来待杜若也同木棉她们一样。” 心儿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说:“香兰姐姐多心了,不仅二爷喜欢杜若,我也很是喜欢她。” 香兰略松了口气,说:“常听杜若说二奶奶温柔可亲,今日瞧到了,果真是如此。” 心儿笑笑,说:“杜若常在二爷的书房伺候,你去清宁居瞧瞧吧。” 香兰闻言,便辞了她与杨熙走了出去。 她走到院中,正巧遇到了杨墨从外面回来,她款款上前请了安。杨墨冲她点了点头,也未多瞧她一眼,便径直往屋内走去,走到门口时,忽听到里面传来心儿说话的声音,他不由得停了脚,心中纳闷,她一向少言寡语,不知她正在和谁在说话。 只听屋内传来杨熙的声音:“祖母最是喜欢香兰,果真是千娇百媚、惹人怜爱。” 接着便听到心儿说道:“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老夫人定是很喜欢二人,才给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杨熙也笑了笑,缓缓说:“她姐妹二人自小便被卖入杨府来。祖母喜欢她二人的模样性子,便一直留在身边。后来二哥房内少了人,祖母便才将她姐妹二人分开。” “这香兰最是疼爱小她两岁的妹妹,凡事都以杜若为重,她心中虽不愿意二人分开,却也没办法,只是得空了便来瞧她妹妹。而祖母对香兰也是万分宠爱,旁人都说,祖母待她比待我这个孙女还要好上几分。”说到这里,杨熙垂下眼去。 心儿瞧到了,便握了她的手,说:“熙儿,你虽不是母亲嫡出,可杨家却只你这么一个小姐,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杨熙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本来祖母打算将香兰送到大哥的院子里,可大嫂嫂不肯松口,还和大哥吵闹过几次,祖母才作罢了。” 心儿笑笑没有开口,杨熙瞧了她一眼,便说道:“熙儿觉得二嫂嫂和大嫂嫂很不一样,二嫂嫂似乎从不拈酸吃醋、对二哥疼爱的杜若也是爱护有加。” 心儿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团扇,轻声说道:“我既是二爷的妻子,便只尽到妻子的本分便好了,旁的事,不去管也罢。” 第137章 恐惧 杨墨在门口,听到心儿这么说,不知怎的,心中忽涌上一丝隐隐的怒火来,他想到自己从前暗笑大嫂严氏生性小肚鸡肠,处处挟制着大哥,可如今心儿她对自己的事情从不过问,他反倒是若有所失,心中似有一团怒火,却不知该往哪里发。 他正想着,却听杨熙说道:“二嫂嫂,熙儿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心儿笑笑,说:“熙儿同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杨熙顿了顿,说道:“熙儿听下人们说,她们说二哥他不喜欢二嫂嫂,所以才、才常去书房,如今杜若倒是比从前更加为二哥所喜爱了。” 心儿听了笑笑,说:“二爷本就玉树临风,若是说二爷瞧不上我,倒也不足为奇。” 杨熙摇了摇头,说:“可熙儿不这么觉得,熙儿知道……”她正要说下去,却不妨一抬眼瞧到杨墨正沉着脸站在门口,她忙站起身来,叫了声:“二哥。” 心儿望向门口,瞧到杨墨,便也站起身来,说道:“二爷回来了。” 杨熙知道杨墨一向不喜屋内人多,便起身告辞离了海棠苑。 心儿送了她出去,回到屋内,却瞧到杨墨仍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心儿便问道:“二爷今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有什么事?” 杨墨没有答她的话,而是冷冷说道:“二奶奶如今可真是贤名在外了,府中上下都知道我杨墨瞧不上新过门的二奶奶,而二奶奶却是贤良淑德,对祖母公婆晨昏定省、对夫君听之任之,二奶奶这戏唱得可真是好啊。” 心儿不妨他讲出这样的话来,知道方才自己与杨熙的话被他听了去,忙低声说道:“不过是下人们乱嚼舌根。” 杨墨走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冷笑道:“二奶奶说尽到了为□□的本分便好,可二奶奶可是尽到了为□□的本分?” 心儿避开他的眼睛,说道:“二爷与我本就有约在先,二爷又何必讲出这样的话来?” 杨墨又上前一步,心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冷笑道:“有约在先?我倒想起来了,二奶奶那日去清宁居求我,让我回到海棠苑来,以让这府里的上下都知道我们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并无嫌隙。我倒是忘记了,二奶奶既然尽到了为□□的责任,而这为人夫的责任我似乎还没有尽到。”说到这里,他便伸手将她拉至面前,一弯腰竟将她抱了起来。 心儿忙说道:“二爷,快住手!” 绿果在院中听到心儿的声音,忙走到屋内,却瞧到杨墨冷着一张脸,正紧紧抱起心儿,而心儿则满眼恐惧,正拼命挣扎着要从他双臂中下来。 绿果忙叫到:“二奶奶。” 杨墨望着绿果,冷冷说道:“我要在你们二奶奶这里尽尽为人夫的本分来,没我的话,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绿果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见杨墨冷眼说道:“出去!把门关好了!” 心儿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得也怕了起来,忙说道:“二爷,天色尚早,即便是二爷要如何,也要等歇下了也不迟。” 杨墨不去理睬她,仍紧紧抱着她朝床的方向走去,说:“都说我不疼爱二奶奶,来,让我来好好疼疼你!” 心儿又气又怕,双颊涨得通红,说道:“二爷,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二爷责罚,还望二爷息怒。” 杨墨不去理她,转眼瞧到绿果还站在门口,便厉声说道:“我方才的话你没听到吗?出去!” 绿果无法,只得退了出去,关了房门。 心儿瞧到绿果出去了,心里愈发害怕起来,她抬眼瞧到杨墨两道剑眉拧在一起,一双桃花眼满是血丝瞪着自己,又感觉到他一双手捏得自己生疼,她知道他是一时气了起来,便哀求道:“二爷,你若是心里不痛快,是打是骂,我都愿意受。” 此时他已经走到床边,他用力将心儿掷到床上,口中说道:“打骂?我杨墨娶了这么贤惠的妻子疼爱还来不及,如何舍得打骂?” 心儿被他摔在床上,浑身酸痛,不由得“哎呦”叫出了声。杨墨此时只觉得心中的那团怒火烧得他浑身难耐,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想让她知道她是他杨墨的人、她的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上。 他红着双眼望着面前的心儿,她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有些散乱了下来,一双杏眼流露出丝丝恐惧来,不知怎的竟有种说不出的动人姿色来。 他望着心儿,缓缓伸手除了自己身上的长袍。心儿望着他,她不想他今日竟会这般,她忽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她如今身在杨府,即便是被他折磨致死,恐怕也无人知道。想到这里,她不由浑身漫上一丝寒意。 杨墨望着她,说:“二奶奶是在等我动手吗?” 心儿回过神来,望着他的眼睛,颤声问道:“二爷执意如此?” 杨墨冷笑一声,说道:“你我夫妻,有何不可?” 心儿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颤,她避开他那清冷的目光,轻轻拭了眼角涌上的泪,抬起手来,缓缓解着自己的衣衫。 杨墨望着她,望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一件件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衫,望着她缓缓在床上躺了下来,紧紧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一侧,可双手却紧紧抱在胸前。 他瞧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方才想要去占有她的冲动已烟消云散,他重重坐在床榻上,垂下头,半晌,才轻声说:“心儿,不知怎的,听到你说那番话,我一时心绪难平,才失了心志。” 她没有说话,可他瞧到她的眼泪从眼角缓缓落了下来。他知道今日行事太过莽撞了,便伸手想去拉她的手,不妨手刚碰到她的手,她便浑身一颤,避向一旁。他不由得一怔,忙收了手,轻声说道:“今日是我不对,我向你,陪不是,也不知怎的,每次瞧到你,我总不能平心静气。” 心儿拭了泪,避开他的眼睛,也不答他的话,只扭头望向一边。他又想说什么,却瞧到她仍不望着自己,便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穿起长袍,推门走了出去。 绿果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忽瞧到他走了出来,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忙朝里面走去。走到床边,只瞧得心儿正缓缓从床上下来,脸上满是泪痕。 绿果忙上前扶了她的手,问道:“小姐,二爷他,他……” 心儿缓缓伸手去理自己的裙衫,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二爷他并没有怎样。” 绿果忙扶了她在桌边坐了下来,捧了茶给她,说:“可二爷方才的脸色瞧着真是吓人。” 心儿捧起茶,才觉得双手竟不住地颤抖,她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却瞧到杨墨却又走了进来,她不由得浑身一颤,忙握紧了手中的茶来。 杨墨瞧了瞧她,说道:“方才本是回来拿点东西的,却一时忘了。”说罢,他便在一旁的柜子内找起东西来。 心儿也不去理他,只低头抿着口中的茶。 半晌,他找了一小袋银子出来,伸手掂了掂,然后拿着便朝外走。走到门口,他忽停下步来,转身对心儿说:“大哥一时急需些银子,我先凑些给他。” 心儿也不去望他,只轻声说道:“二爷的银子,自己支使便是了。” 杨墨听到她终于说了话,也松了口气,转身便走了出去。 心儿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门外,说:“绿果,是我一开始的打算便是错的?我与他即便现在能相安无事,可日子久了,终究还是不能这么下去。” 绿果轻声说道:“小姐,绿果方才在屋外吓得浑身发抖,忽想到周姨娘的话来,若是连二爷对小姐都不好的话,恐怕日后小姐在杨家的日子可真会苦不堪言。” 心儿垂下头,轻声说道:“可今日一来,我心中只是更加怵他,若是要依靠他来护我周全,恐怕并非易事。” 绿果想了想,说道:“可这府上,难道还有谁能护得小姐的周全吗?” 心儿低头想了想,她忽抬起头来,说道:“老夫人不喜欢我,可夫人却是喜欢我的,我日后只在婆婆身旁尽孝,想来二爷也不会把我怎样。” “小姐,”绿果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说道,“小姐难道不知道夫人的性子,这府上只是老夫人与大奶奶说了算,恐怕日后有什么事,夫人也未必能帮的上小姐。” 心儿不再言语,绿果说的没错,夫人性子懦弱,对老夫人言听计从,对大奶奶听之任之,对府上的事情不闻不问,即便她喜欢自己,恐怕日后出了事情,她未必会能帮得了自己。可想到杨墨,心儿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心儿整日都没有再出海棠苑,只一人呆呆在屋内坐着。 傍晚,心儿用过晚饭洗漱过后,只随意绾了个发髻,便倚在床头就着灯光看书。忽瞧到木棉走了进来,说道:“二奶奶,大爷在二爷的书房吃了酒,闹了起来,二奶奶快去瞧瞧吧,去晚了恐怕生出什么事来。” 心儿仍瞧着手中的书,只说道:“大爷吃醉了酒,去请大奶奶便是了。” 木棉抬眼望了她一眼,说:“二奶奶有所不知,大爷吃了酒便口无遮拦,众人也不敢去请了大奶奶来,恐大奶奶来了愈发乱了起来。好歹二爷在,二奶奶只当是去瞧瞧二爷吧。” 心儿抬眼瞧到她面上焦急不已,不由得也有些担心起来,二爷的书房就挨着芙蓉苑,若是自己不过去瞧瞧,万一生出什么事来,老夫人恐怕将这帐都算在自己身上。她想着,便搁下手中的书,起身带了绿果随着木棉到了清宁居。 第138章 真心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大爷杨煦吵吵嚷嚷的声音,心儿正要抬脚进去,却听到杨煦说道:“二奶奶对你不闻不问,你当高兴才好,难道你愿意像我一样处处受那妇人挟制?” 心儿不由得停了脚,她没料到二人竟会提到自己,一时倒有些犹豫起来。 接着便听到杨墨说道:“我宁愿她像大嫂一样,也不愿她整日瞧着我像没瞧到一样。她对熙儿、棣儿都比对我用心!” 心儿不由得一怔,忽听到一掌拍在桌子上的声音,只震得桌上杯盏乱颤,接着便听杨煦的声音:“二弟你真是糊涂,这妇人拈酸吃醋有什么好?你如今自由自在,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等过两日我的脸能见人了,大哥带你去云醉楼瞧瞧,那里的女子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惹人怜爱。” “大哥!”杨墨打断他说道,“你前几日才在那里挨了打、吃了亏,怎么又要去了?何况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好!” 心儿在外听到大爷杨煦竟去外面眠花宿柳,不由得有些吃惊。忽然她听到杨煦大声说道:“你知道什么?本是宁国候府的潘四爷先瞧中那唱曲儿的女子,谁知道诚意伯家的林弘也瞧上了,二人争执起来,我总得帮着潘四爷,才打了起来。” 杨墨接着劝道:“大哥,你们闹事砸了云醉楼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花银子遮掩下来,这些日子你便消停些,若是日后被祖母和父亲知道了,定会处置你。还有,大哥日后也少同潘家四爷在一起,若是嫂嫂知道大哥在外寻欢买醉,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杨煦猛地将手中的酒壶砸在地上,恨恨说道:“你们只知道拿她来压我,自从她嫁到杨家来,我便没一天好日子过,迟早我要将她休了!” 杨墨忙说道:“大哥,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讲,若是祖母知道了,又要气了起来。”杨煦不理睬他,仍不住叫嚣着。 心儿在门口有些迟疑,木棉忙说道:“二奶奶,大爷吃了酒便是这般,若是再闹下去,恐怕大奶奶得了信要来了。” 心儿点点头,对她使了个眼色,木棉会意,忙走了进去,对杨墨说道:“二奶奶来了。” 杨墨闻言,微微一怔,忙看向门口,而杨煦则也闭了口,只一屁股狠狠坐了下来。 心儿走进,见过二人,忽瞧到大爷杨煦眼角和嘴角两处乌青,甚是骇人。他似乎也瞧到心儿的目光,忙转过脸去。心儿瞧出他不愿被旁人瞧到,也忙低下头,笑着说道:“今日二爷这么晚还未回去,我特意来瞧瞧,原来大哥也在这里,倒是我叨扰了大哥和二爷吃酒。” 杨煦脸上有些讪讪的,说道:“自从二弟成亲后,我们兄弟二人倒有些日子没一道吃酒了。” 杨墨也忙对心儿说道:“今日难得大哥来我的书房,便吃了些酒,时候不早了,我送大哥回去吧。” 杨煦一摆手,说:“不用你送,我没吃醉,还能自己走。”说着便抬脚朝外走去。心儿恐他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便遣了两个小厮在后面跟着。 待安排妥当了,心儿转身对杨墨说道:“时候不早了,二爷也早些歇了吧。” 说着她便要转身朝外走,不妨杨墨忽说道:“心儿,我有话要同你说。” 心儿脚下一滞,半晌才转过身来,问:“不知二爷有什么话要吩咐。” 杨墨摆了摆手,众人会意,便都走了出去,只留二人在里面。他缓缓走近她,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气飘入他的鼻内,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又瞧到她粉黛未施,头上只简单盘了个发髻,簪了一支白玉簪子,余下的长发便尽数散在身后,衬在她身上的藕色窄袄上,愈发如同黑缎子般。 杨墨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她的长发,却不妨她向一旁避开了他的手,他顿了顿,想到今日之事,面上也有些讪讪的。 半晌,他才缓缓收了手,说道:“今日是我不对,你若是怨我,也是情理之中。”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自从我入了杨府便知道,二爷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的生死便在二爷手中,我又如何敢去怨二爷?” 杨墨轻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我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杨墨的人,我想把你怎样便怎样,可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你虽是我的人,可你的心却从来不在我这里。”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抬眼望向他,却瞧到他也正望着自己。 他柔声说道:“心儿,我从前只笑大嫂对大哥处处挟制,连丫鬟都不让近身。可如今我才知道,大嫂心中是有大哥的,而你向来对我的事不闻不问,我才知你竟是如此不在意我。” 心儿转过身,不再望着他满是深情的眼睛,他却走到她面前,仍望着她,柔声说道:“即便是成亲前你我二人两不相知,可如今你我已是结发夫妻,难道你真的打算与我这样过一辈子?” 心儿听他这么说,缓缓抬起头来,却不妨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心儿,我不求你待我如何柔情蜜意,可我们毕竟是夫妻,我只盼着你我能坦诚相待。”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如同一阵暖暖的风,吹拂在她耳边,她不由得有些失神:他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和方才听到他对大爷杨煦说的那番话,似乎并不像是假话,他心中竟是真的介意自己对他不闻不问?若是日后自己略加过问,那他心中的芥蒂会不会减轻些? 若是他能善待自己,便能护得自己在杨家的周全,若是自己有了一儿半女,日后便也有了依靠,在杨家的日子便也不那么难捱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杨墨瞧到她不说话,便也不再开口,只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半晌,心儿才离了他的怀中,轻声说:“时候不早了,二爷早些回去歇下吧。” 杨墨闻言,不由得涌上丝欢喜来,他点头说道:“好。”说着,便轻轻拉了心儿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绿果等人瞧到二人竟是携着手走了出来,都不由得暗暗纳罕,心中却也欢喜,忙跟在二人身后回到了海棠苑。 杨墨洗漱过后,瞧到心儿正对着镜子梳着头发,他想上前帮她去梳梳,可又想到白天的事情,恐她怕了起来,便只远远站着望着她。心儿抬眼从镜中瞧到了他,便放下手中的梳子,站起身来,轻声说:“二爷洗好了?早些休息吧。” 杨墨上前伸手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柔声说:“心儿也早些歇着吧。”心儿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微微点了点头。 她缓缓放下床上的纱幔,大红的纱幔将二人的两颊都映上一抹淡淡的红晕来。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听到他的急促的心跳,他口鼻中深深浅浅的气息吹着她的面庞,她只觉得他身上一处灼热正慢慢靠近自己的身体,她不由得望向他。 他的脸庞无比精致,而自己似乎从未细瞧过他。他也正望着自己,目光中的柔情似乎要将这一切都融化掉。他忽然低下头,心儿便觉得自己的脸颊上似多了一个温柔的印记。 他冲她笑了笑,那笑容明媚无比,紧接着他的唇便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唇温暖而柔软,可她还是不自主地咬紧了牙,好在他并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沿着她的脖子轻柔地吻了下去。 他的唇越来越往下去了,当他终轻轻吻住她胸口的最丰满处时,她不由得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而他似乎也再按捺不住,终于缓缓挺身进入了她的身体。她还是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他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上次还是洞房时,想必这次还是会有些不适。” 心儿轻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虽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可她仍忍不住蹙了眉。大红的纱幔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不久便被他深深浅浅的□□声掩盖了下去,而那纱幔却依然肆意地舞动着,这舞姿中的悲喜似乎只有它自己才明白。 没过几日,杨府上下便都知道二爷的海棠苑那日要了水。 杨老夫人细细打量了来请安的心儿,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而夫人王氏则眉眼带笑,只冲着心儿笑。大奶奶严氏一副懒懒的样子,低头摆弄着手上的金镯子,也不去瞧她,更不愿多说什么。 心儿有些纳闷,抬眼瞧到周围的婆子丫鬟都望着自己,也一时有些局促了起来,好在乳母带了小少爷杨棣走了进来,众人这才将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从仁寿居出来,她便沿着湖边走着,刚走没多远,便瞧到周姨娘正在岸边的一个亭子内坐着。心儿走上前,周姨娘站起身来,说:“可巧又遇到二奶奶了。” 心儿笑笑,说:“看来心儿与姨娘倒是有些缘分。” 第139章 娘家 周姨娘笑笑没有说话,心儿便在石墩上缓缓坐了下来,说道:“姨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心儿说。” 她缓缓说道:“二奶奶聪慧过人,上次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这几日瞧下来,想必二奶奶已经是拿定了主意。” 心儿抬眼望着远处的湖面,轻声说道:“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二爷,早已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靠着二爷的照拂了。” 周姨娘点点头,说:“二奶奶说得没错,我们做女人的,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只能指望夫君庇佑。” 心儿笑笑,望着她说道:“若是熙儿妹妹能许得一户好人家,与夫君举案齐眉,想必姨娘也少了不少烦扰。” 周姨娘听她这么说,望了望她,缓缓说道:“我如何不想她能嫁去一户好人家?可我在杨家位卑言轻,根本无法插手熙儿的婚事。” 心儿笑笑,说:“我虽只是熙儿的嫂嫂,可我们二人却脾性相投,我也希望她日后能嫁得好,若是我能帮得上的,我定然会帮她。” 周姨娘闻言忙站起身来,说道:“谢过二奶奶的好意,有二奶奶这番话,我心里便踏实了些。” 心儿笑笑,说:“姨娘无需言谢,你知道我在老夫人面前未必说得上话来。” 周姨娘冲她笑笑,缓缓说:“二奶奶虽说不上什么话,可二爷却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 心儿闻言望了望她,半晌才说道:“难怪姨娘头一次见到我,便劝我去栓了二爷的心,原来姨娘的打算在这里。” 周姨娘也笑了笑,说:“二奶奶这么说,我倒不知该如何辩解了,我是有私心,可未尝也不是为了二奶奶好。” 心儿望着湖面没有开口,周姨娘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起身告辞离了这亭子。 她刚走,心儿便听到一阵缓缓的脚步声,心儿循声望去,却正是杨墨走了过来。心儿忙站起身来,说道:“二爷。” 杨墨望着周姨娘的背影,说:“那可是父亲身旁的周姨娘?” 心儿点点头,说:“刚好在这里遇到了,便说了几句话。” “周姨娘一向鲜少与人往来,倒是与心儿能说得上几句话。”他缓缓说道,心儿笑笑,没有开口。他收回目光,望着她说:“池边风大,小心受了凉。” 心儿闻言,不由得抬眼望向他,自从那日之后,他似乎对自己关怀备至,连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似乎与从前不一样。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浅浅地笑了笑,说:“谢过二爷关心。” 杨墨闻言微微一笑,说:“你我夫妻间,何须言谢?我既是二奶奶的夫君,自然当关心着二奶奶。”他一面说,一面眯起眼睛望向她。 心儿忙避开他的眼睛,只瞧着湖面上的点点莲花出神。他也转头望着湖面,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每到初夏,这池子上便常预备着船舫,祖母时常带了我在池内游玩。” 心儿听他这么说,便说道:“听闻祖母最疼二爷,看来的确是真的。” 杨墨笑笑,说:“母亲体弱,我自小便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对众人都很严厉,唯独对我却万分宠溺,惹得大哥心中很是艳羡。” 心儿笑笑,她忽想到自己的祖母穆老夫人来,不由得有些失神。杨墨瞧她也不接话,只望着远处若有所思,不由得问道:“心儿,你可是有心事?” 心儿转过脸,说道:“方才二爷说到祖母,我忽然想到了我的祖母,又想到如今已是六月,三姐姐下个月初便要嫁去西北,一时倒有些出神。” “你与郡主姐妹情深,郡主此去定然是再难回来了,你心中感伤也是难免。” 心儿抬起头,望着他说道:“二爷,我想这几日去一趟穆家。” 杨墨略想了想便点头说道:“郡主要远嫁,你自然该去瞧瞧,我明日和祖母讲一声,你准备一下,过两日便去。” 心儿忙说道:“二爷答应了便好,无需再烦二爷去禀告祖母,明日我向祖母请安时,直接去问过祖母便是了。” 杨墨想了想,说:“你开口祖母未必肯应,而若是我去求祖母,她定然会答应。” 心儿摇摇头,说;“正是因为二爷说什么祖母都会点头,才不能让二爷去说。” 杨墨一怔,旋即笑笑,说:“还是心儿思虑周全。” 心儿也浅浅一笑,二人便一同回了海棠苑。 到了第二日,心儿便同杨老夫人提到此事,没料到杨老夫人却爽快地点了头,说道:“郡主远嫁,你这当妹妹的,自然该回去瞧瞧。” 心儿心中暗暗纳罕,忙起身谢过了她。回了海棠苑便着手给穆家众人准备起礼物来了,两个多月未见,也不知家中众人如何。 又过了几日,心儿便乘了车去了穆家。穆老夫人瞧到她心中甚是宽慰,只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 心儿瞧到她气色不错,便说道:“瞧到祖母身体安康,心儿便放心了。” 穆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二爷怎么没有一同过来?” 心儿笑笑,说:“二爷倒是想来瞧瞧祖母,心儿想到二爷近来忙着今年的乡试,温书要紧,便也没叫他来。” 穆老夫人笑笑,说:“今年圣上改了年号,特加了恩科,若是二爷能高中,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心儿笑笑,只低头抿了口茶。 穆老夫人也不再多说,穆夫人蒋氏、大奶奶秋露便细细问了她在杨家的饮食起居,又瞧到她仍是那么瘦削,便忙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各色点心捧了来。心儿瞧到众人关爱的目光,心头不由得一暖,便忙挑了几样爱吃的略用了些。 一旁的烟紫瞧到她吃得香,便也拣了一块来吃,说道:“祖母得知你今日要回来,前两日便命人准备起来了,我早上瞧着那攒盒里的点心精致得很,想尝一块,祖母都不肯,只说是要给你带走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心儿忙对穆老夫人说道:“祖母,心儿回来尝些便好了,怎么还要带走呢?” 穆老夫人抚着她的头发,说:“这些也并不是都要给你吃的,你拿回去送给府里众人尝尝,也算是你这个二奶奶的一点心意。” 心儿笑笑,说:“还是祖母想的周到。” 她抬眼瞧了瞧烟紫,说道:“三姐姐下个月就要去西北了,置办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烟紫笑笑,说:“你回来这么一日,祖母便准备了这些东西。你便可以知道,我这么一走,祖母恨不得将整个府里的东西都给我带了去。” 蒋氏“噗嗤”笑了出来,说道:“这个三丫头,愈发是尖牙利齿了,祖母是心疼你。” 烟紫也笑了起来,说道:“烟紫也知祖母是心疼烟紫,可本就有宫里的赏赐,又准备了那么多的细软,如何用的了。” 穆老夫人伸手将她拉至身旁,说道:“你这一去,恐怕祖母有生之年是再不能相见了,东西不备齐些,祖母心中不安。” 众人闻言,都有些感伤起来,烟紫忙说道:“烟紫定然会回来探望祖母。” 穆老夫人叹了口气,说:“谈何容易?若是嫁去西北的普通人家便也罢了,可你是去给台吉做王妃,又担着合亲的使命,想来日后也难回来。” 秋露瞧到她又感伤起来,忙劝道:“祖母,难得心儿今日回来,可万万不能再伤心了。” 穆老夫人才笑了笑,对心儿说道:“终究是祖母老了,倒惹得心儿也伤心起来。” 心儿忙拭了泪,说道:“心儿也舍不得三姐姐走,听祖母这么一说,倒也伤感了起来。” 穆老夫人慈爱地说道:“你们姐妹二人同龄,自小便比旁人亲厚些,今日你难得回来,祖母也不独占着你,等用过午饭了,你姐妹二人也好说说话。” 还未等心儿说话,烟紫便忙说道:“烟紫先谢过祖母了,烟紫可真是有一肚子话要同心儿讲呢。” 她这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心儿抬眼瞧到并不见秋露的妹妹鸣儿,便问秋露道:“嫂嫂,怎么鸣儿姐姐不在这里?” 秋露笑笑,说:“本打算上个月便将她接了回来,可不想前些日子林府的世子夫人身子不爽快,两位小小姐又发了热疹,一时人手不够,林府便将鸣儿先留了下来,待过些日子便将她接了过来。” 穆老夫人忽想到了什么,说:“难得今日人齐全,遣个人去林府问问,若是鸣儿得空,来见见众人也是好的。” 秋露闻言忙说道:“这怎么好?今日心儿回来,若是鸣儿也来,岂不是添乱了。” 穆老夫人摇摇头,说:“人老了,倒是喜欢热闹,烟婉有了身孕,一时回不来,请了鸣儿过来,我们热闹热闹也好。” 秋露还要说什么,烟紫忙说道:“嫂嫂,既然祖母喜欢,便遣个人去问问也无妨,反正鸣儿姐姐迟早也是要来的,今日人多,一同热闹热闹倒也是好的。” 秋露无法,便谢过穆老夫人,遣了婆子去诚意伯林家寻了鸣儿。 到了午饭时,可巧鸣儿也到了,众人便在厅内陪着穆老夫人用午饭。 穆老夫人素有晌午歇息的习惯,故她用过后便歇下了。烟紫早就急着要同心儿说话,便忙拉了心儿回到她的千草阁去。秋露与妹妹鸣儿难得一见,二人便也回到济生坞去,其余众人都也各自回去了。 第140章 姐妹 烟紫待心儿坐定了,忙说道:“我总盼着你能回来,也去求了祖母遣人去杨府将你请回来,可祖母却不肯,生怕杨老夫人责怪你。” 心儿不由得心中一暖,说:“即便是心儿已经出嫁,可祖母仍是事事为我着想。好在杨家老夫人也并不曾难为过我,你瞧,我还不是回来瞧你了?” 烟紫也笑了起来,说:“你能回来,我不知有多高兴。就是不知这些日子你在杨家可还好?杨家二爷待你可好?” 心儿笑了笑,说:“三姐姐尽管放心好了,我在杨家一切顺心。对了,你还记得从前来过我们府上的杨家大小姐熙儿吗?” 烟紫想了想,说:“哦,我想起了,这位杨家大小姐倒是并不像杨家其他人那般明艳。” 心儿点点头,说:“姐姐说的正是熙儿,她比我略小两岁,我们二人倒是颇能聊的来。” 烟紫也替她高兴,说:“若是身边有人能日日陪着你聊聊天,做做针线,倒也是好的。” 心儿点点头,烟紫便又问了她写日常与熙儿做些什么,心儿瞧她不再问杨墨的事情,便暗暗松了口气,只与她闲聊着。 心儿抬眼瞧到她榻上的炕桌上摆着一个绣了一半的鞋面,便顺手拿起来端看起来,笑道:“三姐姐这些日子的针线可长进不少,这鞋面绣的可比从前好了许多。” 烟紫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鞋面,藏在身后,轻声说道:“心儿又在打趣我了。” 心儿瞧到她两颊的红晕,不由得有些失神,这鞋子定是做给安达台吉的,或许只有心中有情,脸上才能露出这么真切动人的神情来。 烟紫瞧到她只瞅着自己发呆,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心儿,你怎么呆呆地瞧着我?” 心儿回过神来,笑笑,说:“三姐姐脸上的神色真是动人,想必日后安达台吉瞧到了,也会像我这般看呆了。” 烟紫脸更红了些,忙用帕子遮了脸,不去理她。 心儿扯下她手中的帕子,望着她的眼睛,说:“虽说日后再难见到姐姐,可心儿心里还是替姐姐高兴。” 烟紫红了眼眶,说道:“祖母身体康健,父亲母亲恩爱和顺,哥哥虽笨些,却有嫂嫂悉心照料、二人倒也情投意合,姐姐本就与方远哥哥青梅竹马,如今又有了身孕,愈发是在钱家被当作宝贝捧着。家中众人,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心儿强挤出些笑来,说:“我已经出嫁,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烟紫摇摇头,说:“正因为你去了杨家,我才不放心你。你自小便比我懂事,即便是有什么为难事,也都藏在心里面,父亲母亲不知对我讲多多少次,要是我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可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放心不下。”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着她,又说道:“祖母她们不知道你的心事,只当是你不喜杨家奢靡而已,日后与杨家二爷琴瑟和谐,便就好了。可,可我知道你的心思。” “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并不见得能与杨家二爷两情相悦,而你在杨家的日子,并不一定好过。”她说罢,也垂下头去。 心儿转过头去,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缓缓说道:“三姐姐,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已经是杨家的人了,从前的事情,不过是过眼云烟。” 烟紫拉了她的手,说道:“心儿,你知道我一向心直口快,我只劝你一句,你若是心里不痛快,找人说说便也是好的,日后我不在了,好歹也有嫂嫂在,你不能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心儿轻轻笑笑,说:“哪里有那么多不痛快。” 烟紫摇了摇头,说:“我虽不及心儿聪慧,却也不是毫无知觉的人。归宁那日我不小心碰了你肋下,你喊痛,便从我这里拿了几丸药回去,我只是有些疑心,往日我们打闹顽笑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却从未要寻药来吃。” “后来那日听高嬷嬷说,绿果手指被割伤了,高嬷嬷问了半天,她吞吞吐吐只说是打碎了茶杯。好端端的,怎么会打碎了茶杯?你们主仆二人那时去了杨家才两日不过,回来后便是那般遮遮掩掩,你当我就察觉不出来些什么吗?”烟紫说罢,只直直望着心儿。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忙垂下头,避开她的眼睛。 烟紫泛起泪光,柔声说道:“心儿,我不知你在杨家究竟过得好是不好,可至少穆家还有祖母与父亲母亲在,你总不能这么忍气吞声在杨家过一辈子。” 心儿听她这么说,忙说道:“这事并不像三姐姐想的那样。即便当初我与杨家二爷有些误会,可如今几个月下来,我们二人间早已是相敬如宾了。” 烟紫望着她的眼睛,问:“果真如此?” 心儿笑笑,说:“我又何必瞒着姐姐?” 烟紫轻轻叹了口气,说:“若你与杨家二爷真能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心儿忙说道:“姐姐下个月就要去西北了,倒是该好好操心自己的事情了。” 烟紫也笑笑,说:“方才你也听到了,祖母与母亲早就给我备好了。至于身边的人,我本不想带着巧翠的,可她偏是个实心眼,只说我去哪里便跟我去哪里,我便只带了她去。” 心儿点点头,说:“身边有巧翠在,也有人说说话。”烟紫望着心儿,姐妹二人相对而笑,却都瞧得到对方眼中的点点泪花。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番话,便起身去了大奶奶秋露所在的济生坞去了。秋露与鸣儿二人正坐在榻上说话,瞧到二人来了,便忙站起身来。 四人坐了下来,秋露便捧了罐蜜饯来,说道:“你们也尝尝这酸梅,我吃着嫌酸,鸣儿倒是喜欢得很。” 心儿与烟紫便拈起一块尝了尝,烟紫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说:“这么酸?可是哥哥买来给嫂嫂吃药后吃的?这味道可不比那汤药好吃多少。” 心儿也嫌酸,便搁下来没再吃,只说道:“倒是鸣儿姐姐喜欢吃酸的。” 鸣儿笑笑,说:“从前倒也没发现自己喜欢吃酸的,最近瞧到这些酸梅、青杏什么的,倒是想吃得很。” 众人笑笑,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鸣儿在林府可还好。 鸣儿娇憨地笑笑,说:“前些日子两位小小姐出了疹子,烦躁不安,世子夫人也病倒了,我们倒是忙得脚不着地。这几日主子们都好了,院子也安生了不少,夫人说了等过几日我便可以走了。” 心儿替她高兴,说道:“嫂嫂总算是将你盼到了,日后你便安心在穆家待着。” 鸣儿笑笑,说:“从前在林府时,世子爷顽劣不堪、世子夫人待下人也甚是严苛,我便想何时能离了林府便好了。没想到我竟是个运道好的,有姐姐一直惦念着我,竟终寻到了我,还有穆老夫人宅心仁厚,肯将我接到府上来。” 秋露闻言,眼眶有些发红,烟紫瞧到了,忙说道:“祖母本就喜欢人多,鸣儿姐姐不必多心,何况鸣儿姐姐本就是有福之人,有嫂嫂这样的姐姐日日惦念。” 秋露忙拭了泪,说:“你们这么夸她,她早便当自己是有福的人了,她已经盘算着将来有了银子,要将那凤来绣坊盘了回来。” 心儿闻言,便问道:“可是嫂嫂家从前的那个绣坊?” 秋露正要说话,却听得鸣儿说道:“那绣坊是爹爹的心血,可后来还是被夫人变卖了。若是日后能盘了回来,或许能安慰爹爹的在天之灵。” 秋露笑笑,说:“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别说银子,单说是我们两个女子,如何能照料这绣坊的生意?” 鸣儿还要说什么,却不妨用帕子遮了口,干呕了起来。 众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忙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鸣儿摇摇头,说:“兴许是方才的梅子吃多了,倒是有些反胃起来了。” 秋露仍有些不放心,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反起胃来?” 鸣儿也皱了眉,说:“也不知怎么回事,近些日子常觉得胃里泛酸。” 秋露忽想到今日大爷穆锦言在,便说道:“虽说是小毛病,可也不要掉以轻心,可巧今日大爷在,去请大爷来给你诊诊脉,你没事我才能放心。” 鸣儿点点头,说:“也好。” 不多时,便有婆子请了穆锦言来,他细细诊着鸣儿的脉,眉头越皱越深。众人瞧到他面上的神情,不由都替鸣儿担心起来。 他略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鸣儿妹妹每月葵水的日子可还准?” 鸣儿不妨他这么问,略有些难为情,轻声说道:“我一向葵水不准,细细想来,倒是这次间隔有些长了,已经拖了近两个月还未至。” 穆锦言闻言,缓缓收了手,起身对秋露说道:“秋露,你随我来一下。”秋露略有些不安地随着他去了里间,心儿等人也不敢多问什么,只静静坐在外间等着。 过了许久,才瞧到秋露面色苍白地跟在一脸凝重的穆锦言身后缓缓走了出来,众人不由得都倒吸了口气。 第141章 鸣儿 穆锦言对烟紫与心儿说道:“祖母恐怕醒来了,你们随我去瞧瞧吧。”二人知道秋露定有话同鸣儿讲,便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秋露待她二人走远了,便又将身边的丫鬟遣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了她姐妹二人。秋露还未开口,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鸣儿心中不安,忙问道:“姐姐,怎么好端端地哭了起来,我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秋露摇了摇头,颤声问道:“鸣儿,你,你可知道你有了身孕?” 鸣儿不妨她这么问,只觉得如一记响雷震得她头昏眼花,半晌,她才轻声问道:“姐姐,你说什么?我,我如何会有身孕?” 秋露望着她,眼泪滚落下来,说道:“鸣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鸣儿瘫坐了下来,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秋露忙将她揽在怀中,她便伏在她肩头恸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停了哭,起身跪在秋露面前,说:“姐姐,你要救我,万万不要让我再回到林府去了。” 秋露忙将她扶起来,问道:“鸣儿,你腹中的胎儿到底是谁的?” 鸣儿拭了泪,哽咽地说道:“是林家世子爷的。” 秋露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鸣儿瞧她不说话,便又哭了起来,说道:“姐姐,你要救我!夫人将我送到世子爷院子里没多久,他便寻了借口将我一人留了下来,我虽百般反抗,可却哪里敌得过他。” “我也去求过夫人,可夫人也只说了世子爷几句而已,却还是将我留在世子爷的院子里伺候。我日日提心吊胆,时时避着他,可他高兴时便让我逃了,不高兴时便拳脚相加,哪里容得了我反抗?”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半晌,她才止了哭,又说道:“前几日,听闻是他在青楼与别人抢唱曲的女子,后来打了起来,他也被打了几拳,那唱曲儿的女子也吓得跑了。他回来后便在我们身上撒气,院子里的丫鬟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秋露闻言不由得又惊又气。惊得是鸣儿脸上常带着笑,只当是心中无事,却不知她在林府的日子竟是如此悲惨。气得是林家世子爷禽兽不如,竟对鸣儿做出这样的事来。她紧紧抱住鸣儿,姐妹二人放声痛哭。 过了许久,二人才止了哭,鸣儿便问道:“姐姐,我该怎么办?我再不想回到林府去。从前也有世子爷院子里的丫鬟有了身孕,终都是没保得住孩儿,人们都说是世子夫人容不下这些丫鬟们,才给她们用了药,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想回去。” 秋露望着她,说道:“可若是你不回林府去,你腹中的胎儿,打算怎么办?” 鸣儿想了想,说:“姐姐,你可有什么药?我也不想留着这孩子,我只想离了林家。” 秋露面露不忍,说道:“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鸣儿闻言,又哭了起来,说道:“姐姐,若是被世子夫人知道我怀了身孕,我这孩子还是照样保不住,说不准,她连我的命也要了去。” 秋露也落了泪,说道:“可你一个女孩家,即便是没有了孩子,日后又该如何嫁人?” 鸣儿忙擦了眼泪,说:“姐姐,鸣儿日后不再嫁人了,只陪在姐姐身旁,可好?” 秋露泪流满面说道:“这又如何使得?” 鸣儿也哭了起来,说:“我日日盼着能离了林府,好不容易这半条腿都迈了出去,可不想却有了身孕,我的孩儿,你是一定要我留在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吗?”她说着,便要去捶打自己的肚子。 秋露见状,忙一把拦下她,说道:“鸣儿,万万不可伤了自己。” 鸣儿垂下手,伏在秋露肩上低声啜泣着。 秋露拭了泪,说道:“鸣儿,林家世子爷再不堪,可你毕竟身上有了他的骨肉,日后回了林府有了孩子做依傍,总比一辈子不嫁人来的好些。” 鸣儿摇了摇头,说;“姐姐,我害怕,纵使世子爷不能再把我怎样,可世子夫人却未必能容得下我腹中的孩儿。” 秋露想了想,说道:“鸣儿,你回去后先将此事告诉诚意伯夫人,求她将你留在她身旁。世子爷只有两个女儿,诚意伯夫人定然盼着有个小少爷,她定不会对你不闻不问的。我再去求了郡王妃,请她替你在诚意伯夫人与世子夫人面前说说话,想必世子夫人也会容下你来。” 鸣儿怔了怔,喃喃问道:“姐姐,这样当真能行?” 秋露叹了口气,说:“眼下也只有这样了,你有了身孕,总不能一个人将这孩子生了下来,即便能生他下来,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孩子,你又如何见人?” 鸣儿垂下头去,呆呆望着她,轻声说道:“方才还说自己是有福气的,可转眼间,却不过是黄粱一梦,我终还是逃不脱在林府的命!” 秋露也垂下泪来,说道:“鸣儿,这便是命,这孩子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鸣儿嘤嘤哭了起来,秋露便在一旁陪着落泪。 心儿与烟紫在仁心堂陪着祖母穆老夫人说话,直到了快离开的时候,才瞧到秋露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穆老夫人不知情,忙问道:“秋露,好端端的,怎么哭过了?” 秋露忙笑笑,说:“刚送走了鸣儿,不免又落了泪。” 穆老夫人瞧着她,说道:“鸣儿已经回去了?我还想多和她说两句话呢。” 秋露忙说道:“林府还有事,她心中着急,也来不及辞了祖母,便先回去了。”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过些日子她便能回来了,你这当姐姐的当高兴才好,怎么又哭哭啼啼起来了?” 秋露忍了泪,轻声说:“祖母说的是。” 一旁的穆锦言瞧到她竭力忍着,便忙对心儿说道:“心儿,杨家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众人闻言,都才将目光都望向心儿。心儿虽万般不舍,却也只得笑着辞别了众人,穆老夫人与蒋氏又叮嘱了一番,心儿才离了众人。秋露挽了她的手,将她送至垂花门。 心儿瞧到她面色惨白,便问道:“嫂嫂?可是鸣儿姐姐出了什么事?” 秋露闻言,终忍不住落下泪来,对心儿说道:“鸣儿恐怕是无法来穆家了。” 心儿不由得一怔,问道:“可是林府不肯?” 秋露摇了摇头,说:“鸣儿她有了林家世子爷的骨肉,恐怕日后再难离了林府。” 心儿不由得一惊,忽想到林弘那副嘴脸,心中为鸣儿惋惜,说道:“林家世子爷粗鄙不堪,恐怕在他身边做丫鬟日子也不好过。” 秋露闻言,忍不住啜泣起来,说道:“我今日才知道她竟在林府过得那般不是人过的日子。” 心儿心中不忍,也红了眼眶,待她止了哭,才问道:“那鸣儿姐姐打算怎么办?” 秋露拭了泪,说:“鸣儿不想再回到林府去,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了身孕,还能有什么路可走?若是我将她接到这里来,且不说祖母与公婆能不能容得下她,那日后她又该如何见人?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遣人将她送了回去,只盼着日后能生下一儿半女,她也有个依傍。” 心儿忽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不由得滴下泪来,说道:“嫂嫂,你应当先去问问祖母,若是祖母知道了,兴许会将鸣儿姐姐留了下来。” 秋露摇了摇头,说:“如何向祖母开得了口?” 心儿叹了口气,说:“嫂嫂,既然鸣儿姐姐已经回去了,那便也只能如此了,嫂嫂也不要再多想了,鸣儿姐姐娇憨可爱,又曾在诚意伯夫人身边伺候,想来诚意伯夫人也会好生照料她的。” 秋露点点头,不再言语。 心儿别过她,出了大门,便瞧到有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心儿掀起帘子上了车,却发现杨墨正端坐在车内望着自己。 心儿不由得一怔,问道:“二爷如何会在这里?” 杨墨伸手扶她坐了下来,笑笑,说:“本想着去瞧瞧祖母,可想着时候不早了,还是在车里等你便是了。” 心儿轻声问道:“二爷竟是专程来接我回去的?” 杨墨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心儿只觉得似有什么轻轻拨动了她的心弦,她忙垂下头,说:“二爷温书要紧,我这里自然有下人们照应着。” 他摇摇头,忽瞧到她红肿的眼睛,不由得问道:“怎么哭过了?” 心儿忙避开她的眼睛,说:“不过是别过众人,一时有些感伤而已。” 杨墨望着她秀美的侧脸,微微皱了眉,说:“我曾说过,我虽不求你我浓情蜜意,却希望能开诚布公。你心中明明有事,却不肯说与我听。” 心儿转过脸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自小便没了父母在身旁,虽说有祖母、伯父、伯母的疼爱,还有哥哥、姐姐相伴,可我似乎总难对人敞开心扉。” 杨墨闻言,伸手轻轻将她揽在肩头,柔声说道:“心儿,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不求你即刻便对我吐露心声,若是你将我视为最亲的人,日后自然会敞开心扉。”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怎的,眼泪便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直落到他银白的长袍上。 第142章 送行 转眼到了七月,都城中乐声阵阵,正是永安郡主穆烟紫启程去西北的日子。王孙贵族、文臣武将皆在城门处相送。杨墨陪着心儿随着穆家众人的车马同到了城门处,抬眼便瞧到车马逶迤、旌旗飘飘,果真是一排皇家气派。 心儿下了马车,随着穆老夫人、蒋氏、秋露走到烟紫的轿撵旁,烟紫不能下车,只能从帘中伸出手来,紧紧握了穆老夫人的手。穆老夫人老泪纵横、而众人也都掩面而泣,烟紫也在撵内泣不成声。 “老夫人,吉时快到了,郡主该启程了。”正当众人不舍她离开时,忽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心儿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她抬起眼,便瞧到一身戎装的岳明屹。 他本就身材高大,如今身披甲胄,愈发是威风凛凛。面上仍是清冷的神情,两根剑眉微微蹙着,狭长的眼睛却直直望着心儿。心儿望着他,忽想到从前在沈府时沈仲彦曾赞他身披铠甲时的英姿,自己便暗暗想,若是能亲眼瞧瞧便好了,如今瞧到了,果真是气宇不凡。 她回过神来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眼睛,对穆老夫人说:“祖母,时候不早了,我们可不能误了三姐姐启程的吉时。” 穆老夫人拭了泪,转身对岳明屹说道:“少将军,郡主便有劳少将军照拂了。” 岳明屹闻言将目光从心儿身上移开,对穆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尽管放心,圣上派明屹护送郡主去西北,明屹定当会照料好郡主。”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有你在,老身便放心了。” 岳明屹点点头,便转眼仍望向心儿,轻声说道:“二奶奶,许久未见了。” 心儿听闻他称自己为“二奶奶”,心中忽隐隐痛了起来,忙福了身,说道:“三姐姐就有劳少将军了。” 岳明屹望着她,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二奶奶尽管放心。” 心儿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而他却仍望着她,她仍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似乎二人间却隔了些什么,将二人不住地推向两边,纵使想停下脚步,却也无能为力。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环顾四周,却不经意瞧到不远处的杨墨,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他目光清冷满是敌意,让岳明屹不由得一怔,他忽才想到,心儿已经是杨墨的妻子了,而自己却是个局外人。他转身避开他的目光,对轿撵内的烟紫说:“郡主,即刻便要启程了。” 烟紫轻轻应了一声,穆老夫人等人又垂下泪来,一旁的丫鬟们忙上前将众人扶到一旁。 杨墨瞧到岳明屹终于不再望着心儿,攥紧的手终于松了些,可心头的疑虑却仍萦绕着。他抬眼瞧到心儿正用帕子拭着泪,便径直走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拭了泪。 心儿不妨他忽来到自己身旁,又瞧到四周都是人,不由得想避开他,可他却不肯停手,口中说道:“可万万不能再哭了,你这般,祖母该更加伤心了。”心儿闻言,也只低头凭他为自己拭了泪。 岳明屹不妨转身忽瞧到杨墨正在为心儿拭泪,他修长的手指隔着帕子轻轻抚在她的脸上,却重重落在他心中,他不由得有些心痛了起来,纵使他知道她已是他的妻子,他心中也明明盼着他能好生待她,可瞧到他如此温柔地待她,他还是不由得忙转过脸去,不再望着二人。 在离三人不远处,正有一人也呆呆地望着杨墨与心儿,而这人正是皇帝的亲妹妹淳安长公主。 她随着王孙贵族来到这城门外送合亲的郡主,本就不情不愿,又瞧到穆家女眷在郡主的轿旁哭哭啼啼,心中更生了几分不耐烦来。她掀起帘子想问身旁的丫鬟怎么还不启程,不想却瞧到一个无比俊逸的身影。 他面如冠玉、眼似明星,一袭银白的长袍,更显得玉树临风、器宇不凡。淳安不由得看呆了,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只瞧到他走到一个啼啼哭哭的女子身旁,竟伸手替她拭泪,他的手指洁白修长,动作极其温柔,连说话时,面上的表情都极其柔和。 淳安只觉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瞧到过不少皇亲国戚,却从未见到过他这般的人物。她不由得有些嫉妒起他细细呵护的女子来,她虽也有些姿色,可站在他身旁,竟不及他分毫。 她攥紧了手中的扇柄,对外面站着的宫女说道:“青玉,去打听一下,对面那白衣男子是何人?他身旁那哭哭啼啼的女子又是何人?” 青玉顺着她的目光瞧到杨墨,不由得眼睛一亮,忙点头应了。淳安仍痴痴地望着杨墨,又瞪了心儿一眼,才恨恨地放下帘子。 岳明屹瞧到时辰已到,便翻身上马,回头望了望心儿,瞧到她也正垂头拭泪,而一旁的杨墨正紧紧盯着自己。他也望向杨墨,二人四目相对,都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快步走到他马旁催促,他才将目光从杨墨身上移开,又望了心儿一眼,调转马头,大声说道:“启程!”他话音刚落,大队车马便缓缓朝前走去。 心儿望着烟紫的轿撵越来越远,而岳明屹高大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她的心也空了起来,眼泪便又涌了出来,不知是为烟紫的远行还是为了他的远去,他们与自己,终是分开了。 杨墨仍劝了她几句,她忙止了泪,走到穆老夫人与蒋氏身旁宽慰了二人几句,便各自上了车,往城内走去。 杨墨若有所思地骑在马上,岳明屹瞧着心儿时的神情仍萦绕在他的脑中,这个冷面三爷如何会直直盯着心儿,而两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过,他二人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正想着,却不妨眼前忽飞过什么东西,他忙停了马,四下一看,原来正是一方酡颜的丝帕正好从他眼前飞过,落到地上。他瞧到那帕子落在地上已经沾了灰尘,不由得微微皱了眉,正准备继续向前走,却听到有人说:“哎呀,长公主的丝帕。” 杨墨闻言,忙勒紧了缰绳,接着便看到一位宫女打扮的女子走到他马前,望着地面,说道:“哎呀,公主的丝帕,怎么会落在这里?” 杨墨从马上下来,那宫女似乎有些怕那马,也不敢上前去拾那帕子,而杨墨瞧到那帕子已经有些污了,更不愿去拾,只对一旁的小厮金羽使了个眼色,金羽会意,忙去将那帕子拾了起来,双手呈至那宫女面前。 青玉接过帕子,说道:“长公主的东西,也是你这个小厮能碰的。” 金羽正要说话,却听杨墨说道:“不知是长公主的东西,还望姐姐莫怪。” 那青玉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旁的轿撵内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青玉,不要为难别人。” 接着便看到侧面的帘子一动,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孔来,她冲杨墨娇柔地一笑,说:“谢过这位公子了。” 杨墨知道她便是长公主,也不敢多看,只垂头行了礼说:“不敢。” 淳安瞧到杨墨垂头不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失望起来,一旁的青玉恐她发起脾气来,忙朝她使眼色。她瞧到青玉的眼色,仍带着恬淡的笑,缓缓将帘子放了下来,柔声说:“青玉,我们走吧。” 那青玉瞧了杨墨一眼,便转身随着她的轿撵去了。 杨墨仍翻身上马,他望了望心儿的马车,仍静静在一旁等着,车内的帘子都不曾动过一下。即便是车马无端停了下来,她都不曾向外面望上一眼,她究竟在想什么?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夹了夹马肚,一行便缓缓朝杨府走去。 二人回到杨府,去老夫人房内请安,便瞧到沈家二夫人杨氏正在杨老夫人屋内说话。瞧到二人来了,杨老夫人忙将手边的一个匣子盖了起来,心儿一瞥,便瞧到里面似乎有些银票、契书等。她也不便多看,只同杨墨上前请了安。 杨氏瞧到二人来了,忙笑着说道:“母亲方才还说你二人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你二人便回来了。” 心儿忙说道:“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未去迎姑母。” 杨氏笑笑,说:“无妨,无妨,倒是给郡主送行更要紧些。” 心儿笑笑,杨氏将她打量了一番,说:“你们成亲也有小半年了,怎么心儿的肚子还不见有动静?”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脸上不由得一红,忙低下头去。 一旁的杨墨瞧到她脸上的两抹红晕,心中忽的一动,抬眼瞧到祖母杨老夫人与姑母杨氏正望着自己,忙说道:“我只当是心儿一人着急,不想姑母也竟是心急的。” 杨氏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心儿,笑着对杨老夫人说道:“我只当墨儿是个不懂得疼人的人,如今瞧下来,倒是对二奶奶疼得紧。” 第143章 休妻 心儿闻言,不由得攥紧了帕子,他方才的话虽替自己解了围,可却定会惹得老夫人不高兴。 果然,便听到杨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自从墨儿成亲之后,眼中便只有二奶奶一人,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 杨墨闻言,忙笑道:“祖母这么说,孙儿可要喊冤了,在孙儿心中,祖母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 杨老夫人闻言,面上的神色略舒缓了些,心儿也松了口气。杨墨便接着问杨氏:“姑母倒是有一阵子没来了。” 杨氏笑笑,说:“方才还和母亲告了罪,恐怕这些日子都抽不开身了。沈家大奶奶有了身孕,大夫人也不想再管府上的事情,而二奶奶做事仍欠沉稳,少不得我日日在府里忙碌着。本想着大奶奶这胎坐稳了,我也好松口气,却不想大爷的通房丫鬟却又有了身孕,一时府上两个有身孕的人,我免不得又要忙了起来。” 心儿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若说是沈家大奶奶柳氏有了身孕,她并不意外,可大爷沈伯彦的通房丫鬟竟也有了身孕,这倒是让她很是意外。若是没记错的话,这通房丫鬟便是春雨,大爷对她一向不冷不热,娶了亲后更加冷落了她,却不想这时候她竟也有了身孕,她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杨老夫人便说道:“不过是个通房有了身孕,只按姨娘给了月例银子,再找两个人照料着便好了,还需要你再多做些什么?” 杨氏笑笑,说:“若是这丫鬟是普通的丫鬟也倒罢了,按母亲说的便没错了。可这丫鬟她娘是账房的管事夏婆子,我与她往来倒多,一时推不过她的人情,也得好生照料着。” 杨老夫人听她这么说,轻轻点了点头,说:“若是她的闺女,那倒是得好生照料着。” 心儿想到春雨她娘便是账房的管事,心中更加确信,这有身孕的便是春雨。 杨老夫人抬眼瞧到杨墨与心儿二人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便说道:“你二人先回去歇歇吧,一早便出去了,我与你们姑母还有话要说。”杨墨与心儿便轻轻退了出去。 因下个月初便是乡试,杨墨便终日忙着温书作文,在海棠苑的时间倒是愈发少了。 心儿虽将他的事情一应安排妥当,可似乎总有什么隔在二人中间,杨墨忙于诗书,一时也并未去多思量,只是偶尔瞧到她若有所思坐在屋内发呆,岳明屹的影子便若英若现地映入他的脑海。他几次想去问个究竟,可话到嘴边,却又几次忍了下来。 二人便在这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中慢慢过着日子。 转眼到了场期,杨墨便去下场考试。心儿便只常常陪在夫人王氏身边说话,王氏心中惦念杨墨,倒是夜里又睡不踏实,反而受了凉,犯了咳疾。心儿少不得日日伴在她身旁伺候汤药,连着几个晚上睡在王氏房内,眼下倒是多了两片淡淡的青色来。 到了出场那日,杨府便早早准好了接场的酒菜,只等着杨墨回来。到了晌午,才瞧到杨墨回来。杨府众人心中欢喜,都围着他问长问短。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心儿,只瞧到她下巴愈发尖瘦了,眼下也多了两片浅浅的乌青,似乎是这些日子没歇息好的缘故,他瞧在眼中,不知怎的,心中却涌上了一丝欢喜来。 到了掌灯时分,二人在屋内说话,杨墨伸手轻轻抚了心儿的脸,柔声说道:“几日未瞧到你,你似乎清瘦了些。” 心儿垂下头避开他的手,轻声说:“二爷也清瘦了。” 杨墨笑笑,说道:“今日听母亲说,她这些日子咳疾发作,多亏了你在床边伺候着。” 心儿笑笑,说:“二爷下场考试,母亲心中很是惦念,夜里睡不踏实,才发了咳疾。” 杨墨轻轻将她拥在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柔声问道:“母亲惦念我,不知你心中是否也惦念着我?”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不由得一怔,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自己可曾惦念过他?似乎自己只是忙着在夫人身旁侍疾,却并未得空去想他,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正想着该如何去回他,却听到门外杜若轻声说道:“二爷、二奶奶,老夫人请二位过去。” 心儿闻言,忙直起身来,望了杨墨一眼,他眼中也同样满是疑惑。他对外面说道:“祖母可说是什么事吗?” “老夫人并没有说,只是说有些着急,请二爷、二奶奶即刻便过去。”门外的杜若说道。 杨墨与心儿闻言,也不敢多耽搁了,便忙起身去了仁寿居。二人走进,便瞧到老爷杨铭、夫人王氏、大爷杨煦与大奶奶严氏都已经在了,众人身后并没有丫鬟婆子。再瞧到杨老夫人铁青的脸色,二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杨墨便问道:“是谁惹得祖母生了这么大的气?” 杨老夫人望着他,长叹了口气,忿忿说道:“方才沈家有人来传了信,说沈家二老爷竟然要休了你姑母。” 二人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心儿暗想,杨氏虽然一向对沈家二爷约束较多,可却也不至于被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着,便听杨墨问道:“姑母为沈家生儿育女,不知是犯了什么错,竟至于如此?” 杨老夫人冷笑着说道:“不过是沈家大爷屋子里的姨娘小产了,沈家却将这笔账算在了你姑母头上。” 杨墨不禁说道:“即便是姨娘小产,怪罪姑母,却何至于到休妻的地步?”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说:“还有些旁的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我们杨家总不能坐视不管,任他们沈家骑在头上!” 说到这里,她凌厉的目光扫向屋内众人,最后停在了心儿身上。心儿瞧到她的目光,不由得浑身一震,她隐约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却也一时说不清,只呆呆地望着她。 杨老夫人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缓缓说道:“明日墨儿与二奶奶便随着你们父亲一同去沈家去。你们母亲咳疾还未痊愈,性子又是这般懦弱,恐怕去了也没用。” 心儿与杨墨不妨杨老夫人竟让他二人去沈家,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旁的大奶奶严氏瞧了二人一眼,笑道:“祖母,二爷二奶奶去能行吗?” 杨老夫人冷冷地望着心儿,说道:“二奶奶自然有办法。” 心儿闻言,如同坠入冰窖般浑身泛起彻骨寒意。她这时才明白,原来杨老夫人早便知道她是沈家的后人,她用尽手段将自己娶进了杨家,原来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沈家大老爷沈青正的女儿,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想到这里,她不禁倒吸了口气,只呆呆地望着杨老夫人。 杨墨瞧到她面色发白,似乎有些不适,又想到这些日子她本就照料母亲清瘦了不少,便对杨老夫人说道:“祖母,家中事情一向都是大哥、大嫂打理,此事重大,还是大哥大嫂去更稳妥些。”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说:“你们不要再说了,此事便这么定了,我想二奶奶既然是我们杨家的媳妇,也定不会不愿意为杨家办事。” 心儿听到她提到自己的名字,还未说话,杨墨忙替她说道:“心儿自然愿意。” 杨老夫人冷冷地说道:“那便好。” 心儿不知如何别了众人回到芙蓉苑的,她脑中只有杨老夫人那凌厉的目光。 杨墨瞧到她仍是面色发白,又恐她夜里出来受了凉,忙命绿果捧了热茶给她。心儿捧着温热的茶杯,浑身却仍泛着寒意,她想到杨氏在成亲那日便称自己为心儿,自己却没想到杨氏早便知道自己是从前沈府的小丫鬟、沈青正的女儿。杨老夫人处心积虑将自己娶进门,第一日便告诉自己,日后事事都要以杨家为重,今日才知道,她这话中的意思。 心儿不由得抬眼望了眼杨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他是否也同杨老夫人一样,知道自己可以加以利用才与自己亲近? 杨墨瞧到她只呆呆望着自己,便想伸手去抚她苍白的脸庞,却不妨他手刚碰到她冰冷的脸颊,她却浑身一颤。杨墨不由得问道:“心儿,你怎么了?” 心儿摇了摇头,轻声说:“只觉得身上有些累了,早些歇息吧。” 杨墨点了点头,说:“也好,明日还要去沈府,早些歇下吧。” 二人便各自洗漱歇下了,一宿无语,而心儿却辗转反侧,直到二更天后才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心儿简单用过了早饭,便同杨墨随着杨铭去了沈府。 杨铭直接便去了沈青正的书房,而杨墨则同心儿去了二夫人杨氏所在的寿禧堂。 刚走到院内,便听到“咔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二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听到杨氏的声音传来“你这丢人现眼的事情已经做下来了,还有脸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若不是秦大家的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已经有了身孕,你做出这样的事来,让我怎么留你?” 第144章 真相 杨墨正要抬腿往里走,却不妨心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瞧到她轻轻摇了摇头,便停了脚没有进去。 接着便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哭着说道:“夫人,香秀她也是一时糊涂啊,都是秦五那下作的小子做下的好事,还望夫人明察啊。” “哼,”杨氏冷笑道,“你们母女别把我当傻子糊弄,香秀与秦五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恐怕府里的人都知道。如今她肚子里有了孩子,我可担当不起,省得众人又把帐算在我头上。”她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 杨墨心中不忍,忙抬脚走了进去,心儿便也随着他走了进去。 进入屋内,便瞧到杨氏躺在床上,面色枯黄,头上无一点首饰,瞧着倒像是比从前忽老了几岁。三爷沈叔彦、二小姐沈玉容正陪在她身旁,地上正跪着两个哭成一团的人。 心儿从她们身边走过,瞥了一眼,丫鬟打扮的人正是从前二爷沈仲彦院子里的丫鬟香秀,想必她身旁的婆子,便是她娘邢二家的。 杨氏瞧到二人来了,眼泪便不住落了下来。她身旁的沈叔彦忙对地上的香秀母女摆了摆手,说:“你们先下去吧,这丫头母亲定然是不会再留在院子里了,你领回去吧。你也别再多说什么了,想必大夫人若是知道了,也定然是容不下的。” 那婆子仍哭哭啼啼,沈叔彦对旁边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便有丫鬟们将她母女二人扶了起来,说道:“嬷嬷也别来烦夫人了,若是听我们一句,便该同秦大家的商量去,你们家虽瞧不上秦五,可好歹他母子二人有大老爷的照拂,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想来日后也不会亏了香秀的。” 香秀抬眼正想说什么,却不妨瞧到了心儿,她不由得一怔,这人似乎在哪里瞧到过? 杨氏瞧到她望着心儿,恐又生出什么事端来,忙说道:“你们还不出去?”一旁的丫鬟们忙连哄带骗将二人带了出去。 杨墨瞧到杨氏仍垂着泪,忙上前说道:“姑母,父亲也来了,正在同沈家大老爷在书房里说话,你不要过于担心,想必是姑丈一时的气话。” 杨氏垂下泪来,说道:“他是真的下了狠心要休了我啊。”一旁的沈玉容也跟着哭了起来,沈叔彦与杨墨二人便又劝慰了一番。 杨氏止了泪,瞧到心儿并未开口,便对心儿说道:“二奶奶也来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对她缓缓说道:“我有话想单独对姑母说。” 杨氏闻言,不由得一怔,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叔彦你也许久未见到墨儿了,你们兄弟二人出去说说话吧。玉容,你也先下去吧。” 杨墨望了心儿一眼,不知她为何有话避了自己,可见她只呆呆望着杨氏,便也没有多言,只起身随着沈叔彦走了出去。 杨氏瞧到众人都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她二人,便说道:“不知心儿有什么话要说?” 心儿望着她,缓缓说道:“既然老夫人让我来沈府,想必二夫人也知道,若是我去为夫人求情,兴许才能免得夫人被休出沈家。” 杨氏不妨她竟称自己为“二夫人”,不由得愣了愣,半晌才说道:“你,你都知道了?” 心儿冷笑了一声,说:“已经猜出□□分,只是有些事情还要请教夫人,想来夫人定是会据实相告,否则我也不知该不该向大老爷求情。” 杨氏不想她竟这么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缓缓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心儿仍望着她,问道:“二夫人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所以才说服了老夫人将我娶进杨家?” 杨氏点了点头,说:“是,我猜到你是大老爷同穆家小姐的女儿,而大老爷对你心怀愧疚,所以我才想着墨儿若是娶了你进门,日后也可以受到大老爷的照拂。” “恐怕不止如此吧?”心儿缓缓问道。 杨氏垂下头去,说:“还有宫里的皇后娘娘、沈家丰厚的妆奁。” 心儿冷笑了一声,说:“二夫人可真是一心为墨儿着想。” 杨氏也不理她的嘲讽,只别过头不开口。 心儿便又问道:“既老夫人处心积虑将我算计到杨家去,为何我们成亲的那日又对我百般挑剔?” 杨氏叹了口气,说道:“你及笄那日,皇后娘娘便赐了两柄玉如意去穆家,可见对你这个妹妹的喜爱。可后来你成亲时,皇后娘娘却没有半点赏赐,母亲觉得面上无光,便才迁怒于你,何况,” 她略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大老爷对你心存愧疚,可你的嫁妆,却并不是母亲想的那般丰厚,母亲瞧到了,心中自然也不高兴。” 心儿闭上眼睛,说道:“原来这些才是老夫人最看重的。” 杨氏瞧到她面色苍白,便说道:“即便当初是我们将你算计到杨家来,可墨儿的性子相貌哪里比旁人差,你一点也算不得吃亏。” “吃亏?”心儿眼中涌上泪水,说道,“你们事事便只是算计着吃不吃亏?却不知你们这般处心积虑,却毁了不相干的人的一辈子!” 杨氏闻言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她,她神色悲戚,似乎有说不出的苦楚来。 半晌,心儿才平复了心绪,缓缓说道:“那二夫人此次,可是又算计了旁人才要被休出沈家?” 杨氏冷笑道:“既然已经捅破这层纸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大爷身边的姨娘春雨有了身孕,此事本同我没有什么干系,可不想后来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二老爷的!” 说到这里,她咬紧了牙,半晌,才轻蔑地说道:“我一时气急,便给她用了点滑胎的药,不想她身子骨那么弱,竟也跟着没了。这小贱人最后一口气还说是我毒死了她,二老爷见事情露了馅,面上挂不住,便也把气撒在我头上,要把我休了。” 心儿暗暗吃惊,不想春雨竟有了沈家二老爷的骨肉,而这杨氏竟如此恶毒心肠,竟要了她母子的命。她望着她,缓缓说:“单凭一个‘妒’,夫人便是犯了七出,难怪二老爷铁了心要将你逐出家门。” “哼,”杨氏冷笑道,“他想将我扫地出门,任凭一点小事都可以被他当把柄抓住。”说到这里,她抬眼望着心儿,冷冷地说道:“我被休出了沈家,想必对二奶奶也没什么好处!母亲一向恩怨分明,她定会把这笔帐记在沈家人的头上,二奶奶可别忘了,你这个沈家女儿的生死都在母亲的手上。” 心儿望着她有些狰狞的面容,淡淡说道:“从前在沈府当丫鬟时,只觉得二夫人明艳动人,可不想这些年下来,夫人竟变得如此面容可怖了。” 杨氏仍冷笑着,可眼角的泪水却不住地落了下来。 心儿便缓缓起身说道:“有劳二夫人遣人带我去大老爷的书房,时间久了,倒不记得梨香园的路怎么走了。” 杨氏拭了泪,问道:“你究竟打算如何?” 心儿转身望着她,说:“姑母问我打算如何?老夫人让我来到沈家,不正是要提醒大老爷,提醒他别忘了他还有个女儿握在杨家人的手上。老夫人是想瞧瞧,我这个女儿在大老爷心头究竟是有几分重,她当初的算盘打得究竟如何。而我自进了杨家的门便再没的选了。” 杨氏望着她,没有开口,终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 心儿随着婆子走了条僻静的路,不多时便来到了大老爷沈青正的书房梨香园。婆子进去禀告,心儿便在院中候着。正值金秋,院内梨树果实累累,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心儿忽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她可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可知道自己像枚棋子一般被人捏在手上? 她正想着,却听到身后缓缓的脚步声,她一转身,便瞧到了父亲沈青正。 心儿忙上前请了安,沈青正伸手扶了她,说道:“杨大人说你与杨家二爷也来了,为父想今日你定是会来见为父的。” 心儿忙挤出些笑来,说:“老夫人心中着急,生怕沈家将二夫人休了出去,一早便让心儿来了。” 沈青正叹了口气,没有开口,只带着心儿走到书房内。二人坐了下来,沈青正便问道:“本想问你在杨家可还好,可如今的情形,想必也不尽人意。” 心儿笑笑,说:“杨家老夫人虽有她的盘算,可待心儿倒也不差。” 沈青正望了望她,说:“还说不差,瞧你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想必也不宽心。” 心儿忙笑道:“只是昨日得知要回沈府来,一时多想了些,便没有睡得踏实。” 沈青正叹了口气,说:“不想杨家竟是如此处心积虑,出了事便急急地将你送了来,生恐为父不知你在杨家。” 第145章 妒妇 “父亲,”心儿说道,“二夫人一向善妒,不知二老爷此次竟会如此动气。” 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刚从二夫人那里过来,只听了一面之词,毒害丫鬟,本就是罪大恶极,好在夏婆子本就有错在先,便也不再追究,若是报了官,恐怕又会生出事端来。” “有错在先?”心儿不由得问道,“不知夏婆子如何会是有错在先?” 沈青正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二夫人不仅是善妒,这些年她竟瞒着沈家众人,收买了账房的夏婆子,与杨家勾结,拿了公中的银子去外面放印子钱!若是这重利盘剥之事被旁人知道了,恐怕我们沈家几世清名便要毁在她手上了。” 心儿不妨还有这样的事情,也吃了一惊,轻声说道:“我只料是春雨这一桩事,不想却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说道:“二老爷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愿再姑息她这么肆意胡闹下去。为父本就心中担心你还在杨家,若是被她们知道了,恐怕日后不能善待与你。如今瞧来,她们杨家竟是早做了这样的打算,将两家紧紧绑在了一起。” 心儿低下头,心中暗叹,杨老夫人果然是老谋深算,她与杨氏用沈家的银子来赚利息,还将沈家的女儿娶到杨家去,即便日后沈家想拿杨家怎么样,也不得不要考量一番。 她正想着,便听到沈青正说道:“心儿,你无需担心,为父无论如何,也要保得你在杨家安稳。” “父亲,”心儿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说道,“父亲若是事事为心儿考虑,岂不是正合了杨家的心意?” 他望着她,缓缓说道:“为父岂能对你不管不顾?事到如今,即便是合了杨家的心意,为父也要护得你周全。” 心儿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恐他瞧到伤心,便忙拭了泪,说道:“不想女儿倒成了杨老夫人牵制父亲的筹码。” 沈青正也有些动容,忙说道:“若究其原因,终归是二夫人杨氏算计在前,而为父也没能先为你寻得更好的人家。” 说到二夫人,心儿便问道:“那二夫人这里,父亲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点了点头,说:“方才我已经同杨大人说过了,杨氏行事不妥,有失妇德,二老爷已打定主意将她逐出沈家去。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我会极力劝阻,可若是他仍执意如此,只能恕我无能为力了。杨大人如今去找二老爷商议去了,二老爷如今仍在气头上,想来二人也不会商议出什么好的结果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了心儿一眼,轻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后便对杨老夫人讲,只说是大老爷看在她为沈家生儿育女的情分上,便仍留她在沈家。可二老爷仍不愿她留在园内,暂时便先将她送至家庵,等过一阵,二老爷他气消了些,再将她接回来。” 心儿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父亲这么做,是想让老夫人知道,此事全是父亲看在心儿的面子上才肯这般,若单凭是杨家的人,恐怕未必能留的下二夫人。” 沈青正点点头,说:“既然你的身世杨家已经知晓,那我便也要他们知道,若是想从我们沈家得到半点好处,唯有好生待你。” 心儿噙着泪,轻声说:“父亲的好意,心儿铭记在心。”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心儿便说道:“想必经过此事,二夫人定然能有所悔悟,只是三爷与二小姐恐怕心中悲痛难安。” 沈青正叹了口气,说:“所幸她这一双儿女倒还没有跟着她学坏。” 心儿瞧到他不再言语,便也不再多问,只问了他这向身体、饮食可还好。沈青正许久都未这样亲近地同心儿说话了,便也将杨氏的事情抛在了身后,只细细问了她在杨家的事情,又叮嘱了半日,才瞧着她离了梨香园。 心儿离了梨香园,便转身往大爷沈伯彦的翠烟阁去了。春雨之事事出的蹊跷,而二夫人杨氏与父亲沈青正的话都说得含糊,她只有见过了沈伯彦与柳氏,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未走几步,便瞧到迎面缓缓走来两个大丫鬟摸样的人,她细细一瞧,正是二爷沈仲彦院子里的黄鹂和黄莺。 心儿不由得停了脚步,她想上前同二人招呼一声,可终还是忍住了。她曾藏身沈府之事,仍不能被旁人知道,即便是昔日的姐妹,也只能装作不识。 心儿瞧到二人还未看到自己,便忙四下看看,正巧路旁有一个八角的亭子,她忙对带路的婆子说:“嬷嬷,恐是今日走得多了些,一时有些腿酸了起来,想在这亭子内坐坐,有劳嬷嬷稍等上片刻。” 那嬷嬷忙笑道:“二奶奶请便,这亭子倒是景致不错。” 心儿瞧到二人走近了些,忙谢过那婆子,转身带着绿果走入亭内,侧身坐在一个石墩上。绿果听到她说腿酸,便忙蹲在她脚下,轻轻替她捏起小腿来。心儿垂着头望着绿果,双耳却听着外面的声音。 果然便听到黄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从前只嫌她凡事争强好胜、相貌又出挑,可那日瞧到她临死时那副模样,心中又有些替她不值。” 黄莺叹了口气,说:“她本也算得上是个有福的,大爷大奶奶都是和善的人,待她也还算不错。哪像我们,二爷如今仍是一心在书房读书作画、二奶奶的脾气眼瞅着越来越大了,这玉藕轩的日子可是越来越难过了。” 黄鹂说道:“本说着春雨,你怎么又说到了二爷、二奶奶来?” 黄莺笑笑,说:“也是,提它干什么。谁也不会想到春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若是旁人也便好,可那位的心肠,不是旁人敢招惹的。” 心儿身旁的婆子听到二人的谈话,又恐说出她们谈论起二夫人杨氏来,便轻轻咳了一声。 二人闻声,忙望向亭子内。心儿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只避开二人的目光,轻轻捏着自己的腿。 黄莺瞧到心儿的侧脸,不由得眯起眼睛,正要细看,却听那婆子说道:“两位姑娘这是上哪儿去啊?” 黄莺忙收回目光,冲那婆子笑笑,说:“正要回玉藕轩去,可巧便瞧到嬷嬷了,不知这二位是?” 那婆子走近她二人说道:“这位是二夫人的内侄媳,杨家的二奶奶,今日专程来瞧二夫人。” 黄莺闻言,仍细细打量着心儿,心儿便垂着头,轻轻冲二人点了点头。黄莺正要多说什么,那婆子忙说道:“两位姑娘只管忙着好了。” 黄鹂拉了拉黄莺的衣袖,黄莺回过神来,便别了那婆子,向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她仍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回头望了心儿几眼。 心儿仍垂着头,她瞥到黄莺的神色,知道她似乎认出了自己,可自己却不能上前相认,她不免有些伤感,望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出神。 那婆子抬眼瞧到心儿呆呆望着二人,想到定是方才二人议论杨氏的话被她听去了,又恐此处人多嘴杂,怕她再听到什么有关杨氏的话,忙堆起笑脸,说道:“若是二奶奶歇息好了,咱们便去翠烟阁吧。” 心儿点点头,便起身随着她去了翠烟阁。 大奶奶柳氏听闻是心儿来了,忙迎了出来。心儿瞧到她面色红润、体态丰腴,肚子已经是六七个月的模样了,忙走到她面前,笑着说:“大奶奶。” 柳氏拉了她的手,一面往屋内走,一面笑着说道:“方才大爷还说你与杨家二爷今日来了沈府,我还想着去二婶那里瞧瞧去,你便来了。” 心儿笑笑,说:“大奶奶怀着身孕,于情于理,都该是我来瞧奶奶。” 二人坐了下来,柳氏忙命人将小少爷沈成璟抱了过来,心儿第一次瞧到不到两岁的小少爷,心中甚是欢喜,绿果忙将心儿做的一大一小两双鞋子拿了出来。 柳氏心中高兴,说道:“你此次来,竟还为肚子里的孩子也做了鞋子。” 心儿笑笑,说:“在杨府闲来无事,那日知道大奶奶有了身孕,便做了这鞋子来。” 柳氏细细端看了一番,忙命人好生收了起来。 心儿瞧到夏晴并不在屋子里伺候,也不便多问,只和柳氏二人逗着成璟说笑了一番。成璟瞧到心儿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耳坠子,圆润饱满,随着她的头轻轻晃动着,便要伸手去拿。 柳氏忙拉了他的手,抬眼瞧到那耳坠子,便笑笑,说:“二奶奶倒是戴了这对耳坠子。” 心儿也笑笑,伸手抚了抚那耳坠,说道:“心儿喜欢这珠子温润,倒常戴着。” 几人正说着话,便瞧到大爷沈伯彦走了进来,柳氏忙遣退了丫鬟,又命乳母将成璟抱了去,一时屋内便只留在三人。 第146章 毒妇 心儿忙站起身来,冲他福了身,说道:“心儿见过大哥。” 沈伯彦忙说道:“你难得回来一趟,万万不可拘礼。” 待他坐定后,心儿便说道:“想必哥哥嫂嫂已经知道我此次来沈府所为何事。” 沈伯彦点了点头,说:“从前不知杨家老夫人竟是这般老谋深算,这几日的事情瞧下来,杨家竟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我们沈家。恐怕你的身世,二婶早已经猜到了。” 心儿点点头,说:“才从父亲的梨香园出来,父亲也是这么说。” 沈伯彦望着她,说:“只是苦了你,嫁去这样的人家,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心儿挤出些笑来,说:“好在公公婆婆还算是和善,二爷他、他也是温和有礼之人,待心儿并不差,哥哥嫂嫂尽管放心好了。” 沈伯彦望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说:“其中冷暖,唯有你自己知道。只是心儿你要记得,沈家永远都是你的母家,虽父亲碍于朝政,不能明着照料你,可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们,我们定不会坐视不管。” 心儿忙说道:“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可言?哥哥多虑了。” 沈伯彦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开口。心儿便忙说道:“虽已见过了二夫人与父亲,可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心中还是不甚明了,还望哥哥嫂嫂告知。” 柳氏望了沈伯彦一眼,缓缓说道:“这事情的起因本是大爷房内的春雨前两个月忽然有了身孕,大爷不言语,众人便自当是怀了大爷的骨肉,母亲便给她抬了姨娘,又送来两个小丫鬟小心伺候着。因我有了身孕便多有不适,这家中事务便皆交到了二婶手中。” “二婶待春雨也是嘘寒问暖,十分关怀,有什么上好的吃的、用的都是一样两份,一份送到我这里,一份送到春雨屋里。”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瞧到沈伯彦仍不开口,便继续说道:“两日前,我与玫儿正在母亲那里说话,便瞧到小丫鬟红玉急急忙忙跑了来,说是春雨吃了小半碗燕窝便直喊肚子疼。我们便忙回到翠烟阁来,就瞧到春雨她、她面色苍白、蜷缩成一团、五官扭曲、口鼻竟淌出血来。” 心儿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五官扭曲?这不正是秋露曾经中过的毒吗?难道春雨竟也中了此毒? 一旁的沈伯彦瞧出她满脸的震惊,知她已经猜到了春雨中的是什么毒,便对柳氏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柳氏便接着说道:“此时春雨仍有一丝气息,大爷便忙命人去请了穆大人,而早有人去请了春雨的娘夏嬷嬷来。春雨瞧到是夏嬷嬷来了,倒是还讲出了几句话来,她的声音极低,只有夏嬷嬷一人听的到,不知春雨临终前对她讲了什么,她听后便疯了般跑了出去。” “后来听说她是去了二婶那里,所幸被几个婆子拉了下来,否则,可真的要伤到二婶了。春雨也是个可怜的,穆家大爷刚进门瞧了她的情形,还未来得及施针,她与腹中的孩子便双双去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沈伯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忙用帕子拭了泪,说道:“同是有身孕的人,瞧到她这样,心中怎能不难过?” 心儿也轻轻叹了口气,想到春雨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伤起来。 沈仲彦瞧到二人的模样,忙说道:“穆世兄虽未能将春雨救活,却也瞧出些端倪来。她这毒,与从前秋露的毒都是同一种,正是‘香消散’。” 心儿虽已经猜出七八分,可他这么说出来,她还是不由得浑身一颤。她抬眼望着他,问道:“哥哥可知道这毒是哪里来的?” 他迟疑了一番,还是说道:“夏嬷嬷瞧到春雨没了,心如死灰,才对众人如实交代了实情,原来她早已被二婶收买,从账上挪出大笔银子来给二婶,二婶再转交给杨老夫人去放印子钱,过些时日待本金收回来之后,便再将银子还至公中。几年下来,二人东挪西撮、在账上弄虚作假,竟十多次从账上挪了银子。”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说道:“这夏嬷嬷与二婶自然早已是在一条船上了,春雨是夏嬷嬷的女儿,二婶自然对春雨也比旁人好了几分,当初,便是二婶极力劝说母亲,让我将春雨收在屋子里。后来春雨有了身孕,我便起了疑心,私下里去问她,她便哭着求我,说这孩子是、是二叔的。” “我念及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而她腹中的胎儿竟还是二叔的,便只让她好生养着。谁知此事不知怎的竟被二婶知道了,你知道二婶的性子,素来眼里最是容不下旁人亲近二叔,更别说是有了二叔的骨肉。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竟将这‘香消散’掺在她的燕窝中,要了她母子二人的命。”他讲完,长叹了口气。 心儿听得胆战心惊,没想到春雨竟是中了“香消散”的毒才一尸两命的。她问道:“二夫人做下此事,定然是不会轻易被旁人知晓的,即便是夏嬷嬷指认她,她定然也不会承认。” 沈伯彦点了点头,说:“二婶开始也不承认,可夏婆子却认得这毒,当年,正是春雨求了夏婆子,夏婆子才从二婶那里求了半包‘香消散’来,春雨一直留在身边,只待有了合适的机会便、便投到秋露的药中。” 心儿心中一紧,忙问道:“当年秋露嫂嫂中的毒,正是春雨投的?” 沈伯彦点点头,叹了口气,说:“真可谓是因果报应,只是白白送了她腹中孩儿的命。” 心儿站起身来,缓缓踱到窗边,心中想着:那日听哥哥穆锦言说,这“香消散”本是前几朝宫里的一位娘娘从异域奇人的手中得到的,事发后这毒便从宫中流出,世人都猜测这毒仍藏在这位娘娘的母家人手中,可这位娘娘是谁,至今也无人知晓。如今瞧下来,这毒竟是在二夫人杨氏手中,若是她有,那么杨家便十有□□逃不脱干系。 想到杨家,心儿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自己不止一次听人说过,杨家曾出过一位淑妃娘娘,正是杨老太爷的胞妹,而她的女儿敏月大长公主,也曾在自己成亲那日来到杨府。难道正是杨家出来的这位淑妃娘娘,得了这“香消散”,后来才流入杨府之中?既然二夫人杨氏手中有这毒,那杨老夫人手中必然也会有!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泛起丝丝寒意。 沈伯彦瞧到她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便走到她身旁,问道:“心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心儿回过神来,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秋露嫂嫂当年病得蹊跷,不想这毒竟是从二夫人这里来的。” “正是,”沈伯彦微微点了点头,说,“谁能料到二婶竟有这样罕见的毒,又有谁能料到二婶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心儿点点头,又问道:“那二夫人可认了?” 沈伯彦点点头,说:“夏嬷嬷将她这些年的事情和盘托出,还留了一本历年二夫人从账上支银子的记录,二婶料定无法再隐瞒下去,才将毒害春雨的事情认了下来,可二叔心中却不能再容得下二婶,便执意要将她撵出沈府去。” 心儿点点头,说:“这正是杨府老夫人让我来沈家的原因。” 沈伯彦瞧着她,说道:“杨家居心叵测,心儿日后还要多加留心些。” 心儿垂下头,轻声说道:“心儿知道了。” 三人便又说了一番话,心儿便问道:“不知夏晴姐姐可还在大哥这院子里?” 柳氏笑笑,说:“夏晴年纪到了,前几个月她娘将她赎了出去,说是为她寻好了人家。”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不觉间,往昔的日子便再也回不去了,从前的人,也再难相见了。 三人又略坐了一阵,大奶奶柳氏便带着她去见了大夫人陆氏。陆氏知道她来的目的,又得知她已经见过了大老爷,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寒暄着问了杨家、穆家众人好,便也不多留她,心儿便也退了出来。 大奶奶柳氏同她一起走了出来,心儿便问道:“嫂嫂,你可知道夫人身边的素心姐姐可还在?” 柳氏笑笑,说:“倒是没同你讲,素心许给了大爷身边的周顺,今年年初刚成了亲,如今已不在母亲身边了。” 心儿点了点头,暗暗为素心高兴,周顺沉稳可靠,周大爷与周大娘朴实良善,想必素心与周顺的日子定是顺心如意。 她正想着,却听柳氏说道:“正值金秋,园中倒还是有几处景致入的了眼,我带二奶奶去瞧瞧吧。” 心儿想到一来她怀有身孕,不宜走动过多,二来自己回来,本不该在沈府内招摇,便正要回绝,却不妨柳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心儿抬眼望向她,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心儿会意,便说道:“那便有劳大奶奶了。” 第147章 冬雪 柳氏闻言,便转身对跟着心儿身后的婆子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自然有人将二奶奶送到寿禧堂去。” 那婆子巴不得如此,忙笑着应了便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柳氏轻轻在心儿耳边说道:“二弟听闻你回来了,叫我无论如何也留你片刻,他想来瞧瞧你。” 心儿闻言,心中一暖,说道:“有劳大嫂了。” 柳氏笑笑,说:“你们兄妹二人一向亲厚,你的话他兴许还听得进些,一会儿你劝劝他,读书作画固然要紧,可也不能总对玫儿不冷不热的,玫儿固有不好的地方,可毕竟是他的妻子。”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便点点头,说:“嫂嫂说的话,心儿记住了。” 柳氏点点头,不再多言。二人转眼来到池塘边的一处僻静的亭子内,便瞧到二爷沈仲彦正抄手站在亭内等着心儿。 柳氏便说道:“你兄妹二人先说着话,我可巧有些累了,便在这池边的石墩上略坐坐。” 心儿知道她怕旁人瞧到只有自己与沈仲彦二人不便,便在一旁候着,也好替二人看着往来的人。心儿忙说道:“谢过嫂嫂的好意。” 柳氏笑笑,便离了二人走到不远处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沈仲彦见她来了,忙说道:“心儿,许久未见到你了。” 心儿缓缓福了身,说道:“心儿见过二哥。” 沈仲彦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还是这般清瘦,可是杨家的吃食不合你的胃口?” 心儿笑笑,说:“心儿在杨家一切都好,二哥切莫挂念。倒是二哥,即便是见了心儿,也不似从前那般轻松惬意了。” 他轻轻笑了笑,说:“从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年岁长了,自然不似从前那般了。” 心儿摇摇头,说:“这几年下来,人人都长了年岁,可唯有二哥眉间的皱纹,一次比一次深。” 他转身望着远处,没有开口。 心儿便缓缓说道:“今日在院中遇到了黄鹂、黄莺两位姐姐。虽不能上前相认,可能瞧到她二人,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她二人似乎也不似从前那么欢声笑语了。” 沈仲彦仍望着远处,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如今日日在书房,也无心照料她二人,想来她二人也受了不少气。” 心儿走到他面前,说道:“二哥研究古迹书画,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可二哥毕竟是娶过亲的人,二奶奶日日独守空房,那日子定然并不好过。” 他望着心儿,说道:“我与她的婚事,本就是两家为了各自利益才结为姻亲,杜家需要都城中有人照料,而沈家则是荣宠太盛,不宜再与都城中高官结交,才选了远在福建、哦,如今已在两广的杜家。我与她二人也并非、并非情投意合。” 心儿闻言,忽想到自己与杨墨来,杨家处心积虑,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将自己娶进家门的吗? 沈仲彦瞧到她一时有些失神,忽想起她嫁与杨墨并非她本意,今日更是来为杨家求情,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忙说道:“一时有些感慨,心儿你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心儿望着他,缓缓说道:“从前听二哥说起时,我虽也劝过几句,却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成了亲,成了杨家的媳妇,我才知道,若是夫君对自己不理不睬,这个中苦楚,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沈仲彦闻言,不由得一怔,问道:“难到杨墨他竟对你不理不睬?” 心儿忙说道:“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更能体谅当媳妇的不易,还望二哥能体会二奶奶的苦楚。二奶奶她一人离了亲人来到都城,想必心中本就思念家人,若是二爷还对她漠不关心,二奶奶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他呆呆地望着她,缓缓说道:“我只是不喜她娇纵的性子。” 心儿点点头,说:“听闻二奶奶素来最受杜老太爷喜爱,难免任性了些,可,可她毕竟是二哥的妻子。” 沈仲彦长叹了口气,说:“心儿的意思,我明白了,难得你今日回来,倒是为了我操心起来。” 心儿笑笑,他也笑笑,瞧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心儿,这四周的景色似乎也更明媚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初,她仍是他身边那笑意盈盈的小丫鬟。 沈仲彦望着她一时有些出神,忽听到大奶奶柳氏笑着说道:“这亭子的景致当真是不错。”二人闻言忙转过身来,便见柳氏腆着大肚子朝二人走来,心儿忙上前迎了她,抬眼便瞧到二奶奶杜氏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款款朝这边走来。 心儿会意,忙扶了柳氏的手,站得离沈仲彦远了些。他也瞧到了杜氏,转眼望了心儿一眼,正要说话,却不妨听到陆氏说道:“二爷如何会在这里?” 沈仲彦瞧着她进了这亭子,便笑笑,说道:“正想去母亲那里,可巧遇到了嫂嫂,便一时说了几句话。” 柳氏也忙笑着说道:“今日杨家二奶奶来府上,刚去瞧过了母亲,我便留了二奶奶说话,可巧遇到仲彦了。” 杜氏抬眼打量着三人,终把目光落在心儿身上,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奶奶来了,可是来瞧二婶的?” 心儿忙笑着说道:“听说姑母身子不好,我与二爷特来瞧瞧,倒是叨扰了。” 杜氏伸手拉了心儿的手,说道:“要我说,二婶也真是冤得很。二叔正在气头上,想必过了今日气消了自然便好了,二奶奶切莫心急。” 心儿忙笑笑,真要说话,却见沈仲彦皱起眉来,说道:“玫儿,此事自然有父亲和二叔定夺,无需我们多言。” 杜氏忿忿地瞧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心儿忙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沈仲彦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心儿冲众人施了礼,便随着柳氏离了二人出了亭子往寿禧堂去了。 沈仲彦瞧着她走远了才回过头去,却瞧到杜氏正直直望着自己。他忙笑笑,说道:“玫儿,我们走吧。” 杜氏随着他出了亭子,可心头却涌上几分疑惑来,自己方才明明瞧到他与杨家二奶奶二人在这亭内说话,瞧到自己来了柳氏才忙也走了进来。他与这杨家二奶奶,究竟是什么关系? 且说心儿回到寿禧堂,屋内仍只有杨氏一人,她瞧到心儿回来了,便问道:“大老爷怎么说?” 心儿缓缓坐了下来,说:“如二夫人所愿,大老爷说不会将你逐出沈家去。” 杨氏闻言,松了口气,说:“方才哥哥来过,只说恐怕难免被休,不想心儿一去,事情便变了。” 心儿也不去看她,只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二夫人与老夫人想瞧到的吗?只是二夫人虽不会被休出沈家,可仍免不得要去家庵闭门思过。” 杨氏瞪大了眼睛,说道:“家庵?我如何能去那种地方?沈家家庵远在城郊,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更何况,去了家庵,不就是告诉世人我犯了错吗?” 心儿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二夫人所犯的错,恐怕即便是一辈子待着家庵,日日吃斋念佛,也未必能将春雨与她腹中胎儿的亡灵送走。” 杨氏望着心儿,冷笑着说道:“春雨是什么东西?她腹中的孩子谁又知道是不是老爷的骨血!” 心儿望着她,说:“如今二夫人倒是不知道这腹中的胎儿是不是二老爷的,可若不是,当初夫人又如何下了狠心一定要她母子的性命?” “我并未打算要她的性命,”杨氏辩解道,“我只不想留下这孽子。我告诉冬雪只要小半瓶即可,可这冬雪竟比我还狠心,将这大半瓶药都和入她的汤中。”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忙问道:“这毒、这毒如何会是冬雪下的?” “哼,”杨氏冷冷地说道,“如何不会是她?当初我在二老爷的书房内发现一个珍珠耳坠子,便暗中去查这坠子是谁的。”她抬眼瞧了心儿耳垂上戴着的耳坠子,呆了呆,才说道:“大奶奶还真是个明白人,这耳坠子竟也送了二奶奶一对。” 心儿不妨她说到耳坠子,忽想到那日瞧到春雨也有这么一对,还少了一个,不想竟留在了二老爷的书房内。 杨氏见她不言语,便接着说道:“这耳坠子玉容也有一对,起先我只当是玉容的,便也没留意,不想那日却见玉容耳垂上正戴着一对,我才知道,这耳坠子是旁人的。” “我便问了玉容,才知道当初大奶奶也给了春雨那贱婢一对。我便找了冬雪来,这冬雪早便看不惯那春雨的轻薄模样,便告诉了我,春雨这耳坠子正少了一只。后来也是冬雪无意中听到春雨和她娘说,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二老爷的,我才知道这事,才想要去除掉这孩子。”杨氏忿忿地说道。 心儿还是有些不明白,问道:“可冬雪她、她与春雨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替你通风报信,还亲手下药害死春雨?” 第148章 老谋 杨氏抬眼望了心儿一眼,哼了一声,说道:“春雨她事事争强好胜,又是一副狐媚样子,早已得罪了身旁的人,而她自己却不自知。至于冬雪,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况她表妹香秀可在我这寿禧堂里,愿打愿骂,全凭我一句话。再说了,冬雪她也不是白帮我的,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件不是我的?” 心儿望着她阴冷的面容,心中不禁犯上阵阵寒意,缓缓问道:“那冬雪呢?既然出了事情,她也定然逃不脱干系。” “冬雪?”杨氏啐了一口,说道,“那个贱婢自然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只说是听了我的吩咐才这么做的。可她终究也难逃其责,被撵出了沈家。” 心儿心中暗暗叹息,冬雪与香秀姐妹二人,本可在沈府互相照应,不想却落得一个被撵出府、一个还未成亲却有了身孕的尴尬境况。 她正想着,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三爷沈叔彦带了杨墨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忙敛了面上的神色,露出一丝笑来,抬眼再去瞧二夫人杨氏,她刚才的阴冷面容早已换上一副悲戚的神色,眼角还挤出两滴泪来,瞧着二人时,更是有无限的苦楚。 心儿不由得暗叹,杨氏还真是会演戏,恐怕谁瞧到她这凄婉的眼神都不忍心去追究她做过了什么。 心儿与杨墨二人在杨氏这里用过午饭,又吃过茶,才辞了众人离了沈府。 回到杨府见到了杨老夫人,心儿便将大老爷沈青正说的话转述给她听。 杨老夫人早已从老爷杨铭那里得知沈家二老爷仍是执意将杨氏逐出家门,如今从心儿的话来看,沈家大老爷终还是看在这个女儿的面子上,将杨氏留在沈家,虽说是留在了家庵,可终归还是有儿女会为她求情,想来在家庵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一年半载下来,杨氏仍和从前一样,此事便会被众人淡忘。 杨老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得抬眼将心儿打量了一番,这二奶奶虽不甚言语,却深得沈青正的喜欢,看来自己当初的这份苦心可没有白费。 心儿瞧到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自己,知道她又在算计着利用自己,心下暗暗琢磨起来,自己如今人在杨府,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更何况她还有那“香消散”,无色无味,能杀人于无形,自己日后还需小心提防着些。 杨老夫人难得地对她笑笑,和蔼地说:“今日二奶奶去沈府这么大半日,想必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心儿望着她的眼睛,也笑了笑,说:“姑母无事便是最好的,孙媳不敢喊累。” 杨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杨墨说:“同你媳妇回去吧,晚饭你们在海棠苑用便好了,不用到我这里来伺候了。” 杨墨应了,二人便起身离了仁寿居。 杨老夫人瞧着二人去了,脸上的笑意收敛尽去,对一旁的刘嬷嬷说道:“当初我费尽心思,把这二奶奶娶进门来,如今看来,倒是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刘嬷嬷点点头,说:“今日这事情瞧下来,沈家大老爷是想告诉老夫人,此事他全是看在二奶奶的面子上,才没有、没有把姑太太送回来。” “哼!”杨老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他沈青正当我会领他的情,我可没那么好糊弄!这笔帐,我可牢牢记在了心里,日后若是他们能好生待秀英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他沈家的女儿也别想在杨家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老夫人,”刘嬷嬷忙伸手轻轻替她抚着背,说道,“老夫人息怒,二奶奶在杨家的日子长着呢,此事还需慢慢计较。”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她嫁到我们杨家也有半年多了,你也瞧出来了,她事事小心谨慎,竟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那是老夫人仁慈,没有去挑剔而已,若说是一点错都没有,那倒也未必。单说她嫁入杨府这么久,都没有为我们杨家开枝散叶,若是别人家,肯定会着急的。” 刘嬷嬷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说完,杨老夫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她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缓缓说道:“你说得没错,她刚成亲时,墨儿并未瞧得上她,才许久不曾与她同房。后来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才将墨儿从书房请了回来,即便如此,墨儿对她也是不冷不热,二人也没同房过几次,她没有身孕也倒意料之中。” “只是近日我瞧下来,墨儿待她倒是事事上心,若是这么下去,恐怕有身孕也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若是她有了身孕,恐怕便没如今这么好差遣了。”她不由得皱起眉来。 刘嬷嬷一面轻轻替她垂着背,一面说道:“二奶奶虽然话不多,可比起大奶奶来,却是更有城府,她如今既然知道老夫人您为何将她娶到咱们府上来,她口中不说,心中定然也不甘心被您握在手中,想必她定也明白,若是日后有了一男半女,老夫人若想再拿她怎么样,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了。” 杨老夫人点点头,略思量了一番,心中拿定了主意,便不再提她,只微微眯了眼睛养着神。 刘嬷嬷瞧到她闭上了眼睛,便问道:“老夫人,可要歇上一歇?” 杨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秀英这里出了事,日后我们便再没法子从她那里挪银子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不需要银子?”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攥紧了手,责备道:“秀英也真是不分轻重缓急,不过是一个丫鬟有了沈家二老爷的骨肉,生下来也便罢了,这人终究还是在她的手中。如今这么一闹,不仅失了沈家二老爷的心,被撵到家庵去,还把我们的事情也牵扯了出来,断了我们的财路。” 刘嬷嬷也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人别急,没了这笔来源,我们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大奶奶娘家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想来也是不差银子的。” 杨老夫人摇了摇头,说:“大奶奶本就知道我们用得到她娘家的银子,如今在府上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即便是我,也要让着她几分。若是我们再去求她,恐怕她愈发跋扈起来。终究是我这些年太纵容她了。” 刘嬷嬷笑笑,说:“是老夫人疼爱她,她虽跋扈,却是个贪小利的。老夫人好生同她商量,舍些小利给她,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杨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她心思少,也算是好掌控的。” 刘嬷嬷点点头,说:“老夫人说的是。” 杨老夫人又要闭上眼睛,她忽想到了什么,说道:“如今我们与沈家明面上虽勉强维系着,实际上却也没什么情分了。我们还需同宁国候府多走动些,有敏月大长公主在,好歹也是血缘至亲,她总归还是要照顾着我们杨家。” 刘嬷嬷忙点头说道:“老夫人说的没错,虽然自从新皇登基后,宁国候不似从前那么受宠,可毕竟大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姑母,想必皇上也不会对候爷如何。” 杨老夫人沉吟了一番,说道:“当年废太子谋逆,有传言说候爷与废太子有牵连,可先皇还是保下了候爷,可见宁国候在这朝中的地位。如今的皇上心中自然对候爷有些顾虑,可却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候爷还是稳若泰山。我们与宁国候府多往来些,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刘嬷嬷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说:“宁国候府的四奶奶去年上没了,至今四爷还未再娶,若是我们能与宁国候家结上这门亲事,便是亲上加亲,更近了一层。” 杨老夫人抬起眼睛,说道:“我如何没有考量过,可潘四爷的人品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不成器,一向是拈花惹草、惹是生非。熙儿虽不是嫡出,可府上就这么一个小姐,大老爷疼爱得紧,想必也不愿意将她嫁到宁国候府去。” 刘嬷嬷点点头,说:“熙儿小姐性子柔和,上次大长公主见了她,还拉着手细细端看了一番,只说比小时候出落得可好看得多了。” 杨老夫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说:“你是说,敏月大长公主她对熙儿有意?” 刘嬷嬷摇摇头,说:“我也说不准,只是大长公主从未留意过小姐,唯有上次倒是夸赞了一番,还问了年龄。” 杨老夫人眼前一亮,说道:“上次大长公主来的时候,正是墨儿成亲,家中事多,我倒是没有留意。若是这样的话,大长公主倒是有心与我们亲近。” 刘嬷嬷捧了茶来,送至她手中,说道:“这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若是日后能有机会试试大长公主的心思,那便是一清二楚了。” 杨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略沉吟了一番,说道:“熙儿虽是杨家唯一的孙女,可容貌也算不得出众,定不能入得了四爷的眼,若是她像香兰那样千娇百媚,即便是去了宁国候府,我也放心些。” 刘嬷嬷闻言,忙说道:“若是这样,老夫人索性认了香兰为孙女,嫁去宁国候府算了。” 第149章 深算 杨老夫人闻言一怔,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一来这香兰毕竟是丫鬟出身,二来,大长公主也曾瞧到过香兰几次,还曾同我说这丫头虽瞧着娇艳,可看面相,倒不像是个好命的。我如何能将香兰嫁到她府中去,她这一关便过不了。” 刘嬷嬷也不便多说什么,只伺候着她躺了下来。 杨老夫人长吁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对她说道:“大长公主一向喜欢秀英,今日这口气,也不能白白就这么咽下去,过些日子,你递个帖子去宁国候府,我们也该去拜访一下大长公主了。” 刘嬷嬷应了,她又说道:“哦,对了,记得去的时候带着熙儿,也好探探大长公主的心思。” 刘嬷嬷点点头,杨老夫人在她耳边又耳语了一番,她才退了出来。 心儿与杨墨去看望过了夫人王氏后,才回到海棠苑,便瞧到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走了进来。 杨墨忙问道:“嬷嬷过来,可是祖母有什么事?” 刘嬷嬷笑盈盈地说:“老夫人说二奶奶今日辛劳,方才瞧到二奶奶面色苍白,便命我准备了温补的乌鸡雪耳汤来,给二奶奶补补身子。”她说着,便朝外面招了招手,便见一个小丫鬟捧着一个大红托盘,盘中是一个小的白瓷缠枝汤碗。 那小丫鬟知道杨墨素来不喜欢旁人在他屋内,也不敢走近了,只远远的在门口站着。 心儿不想杨老夫人竟让人送了汤给自己,不由得暗暗纳罕。杨老夫人虽没有说出口,可心儿知道她对沈家还是心怀芥蒂,可她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呢?她忽想到了“香消散”,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可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纵使杨老夫人对沈家如何心生怨恨,都不急于在此时对自己下手,更何况这汤是刘嬷嬷送来的,二爷杨墨也在场,若是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如何脱得了身?她老谋深算,不会不明白这一点的。 想到这里,心儿缓缓站起身来,一面命绿果接了托盘,一面笑着对刘嬷嬷说道:“祖母这么做,真是折煞心儿了,不过是昨日没睡好而已,倒是劳得祖母费心了,心儿如何担当的起?” 刘嬷嬷望着她,笑道:“这也是老夫人的一片好意。” 心儿笑笑,说:“那请嬷嬷替我谢过祖母了。” 刘嬷嬷笑笑,伏在心儿耳边,轻声说道:“老夫人还说了,今日之事,二奶奶为杨家出了力,老夫人记在心里,日后二奶奶便什么都不用想,只安心为杨家开枝散叶,老夫人还等着抱曾孙呢。”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不过是今日去了次沈府后,杨老夫人对自己竟如此在意,不仅命人送了汤来,还竟盼着自己为杨家绵延子嗣。从前,她可从未如此盼着自己有身孕。 她正有些出神,却听到杨墨在一旁说道:“嬷嬷同二奶奶讲了什么?难道竟是我也不能听的?” 心儿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却听到刘嬷嬷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是老夫人盼着抱曾孙,日后她老人家少不得要多关心些二奶奶了。” 杨墨闻言,不由得望向心儿,心儿忙避开他的眼睛,对刘嬷嬷说道:“祖母费心了。” 刘嬷嬷笑笑,也不再多言,只带着那小丫鬟离了海棠苑。 待她二人走了,杨墨便对心儿说道:“既然祖母送来了汤,你便吃些好了。”说到这里,他又抬眼瞧了心儿一眼,说道:“你这几日未歇得好,连祖母都瞧出来了。” 绿果正要将汤碗送到心儿面前,却不妨杨墨说道:“搁在这里吧,你先下去吧。”待绿果出去了,杨墨缓缓捧起那汤,拈起汤匙尝了尝,说:“味道吃着倒是不错,你来尝尝,一会儿便该凉了。” 心儿只呆呆望着那碗汤,不想他竟径直尝了一口,她的心忽提到嗓子眼,瞧到他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抬眼瞧着他眯着的眼睛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忽觉得这几日下来,二人似乎更亲近了些。 杨墨瞧到她不说话,便捧起汤匙送至她嘴边,柔声说:“你来尝一口。” 心儿只觉得那汤匙温暖的边沿轻轻触碰到自己的唇,瞧到他眼中的似水柔情,她忙说道:“我自己来,不敢劳烦二爷。” 杨墨仍举着汤匙,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且尝一口。” 心儿无法,只得就着他的手,浅浅尝了一口。他瞧她吃了下去,笑笑,搁下手中的汤匙,仍望着她。 心儿也冲他笑笑,便避开他的眼睛,只低着头,将面前的一小碗汤缓缓吃了下去。 瞧她吃好了,杨墨便说道:“看来这汤的味道确实不错,难得心儿吃了这么多,日后便请祖母再送来些便是了。” 心儿忙说道:“如何敢劳烦祖母,若是日后想吃了,命厨房去做便是了。” 他笑笑,不再言语,心儿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不想此后,杨老夫人竟日日命人送汤来给心儿用,日日都不重样,心儿虽不知她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可刘嬷嬷日日只说老夫人想早日抱曾孙,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心儿倒不能推脱,又有杨墨在一旁,她少不得小心用了些。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出榜日,杨墨中了乡试第七十六名。杨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上上下下欢欣不已。 杨老夫人本就因沈家对待杨氏的事情而觉得面上无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得意之事,更加大肆操办,在园内搭了戏台,更是连日设宴款待亲朋。 只苦了大奶奶严氏,不仅事事要安置妥帖,更还要想办法筹措帐上的银子,虽也在杨老夫人面前抱怨过几句,可她仍是一意孤行,严氏无法,也只得陪着笑,从自己的嫁妆中挪了银子出来,来应付府内的一应开销。 心儿也少不得随着杨老夫人与大夫人王氏日日迎来送往,心中暗叹杨家竟如此奢靡,这戏班、菜肴、一应往来都是最好的,这些日子的银子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到了九月底,杨家终沉寂了下来,一日,心儿给杨老夫人请过安,正要往王氏那里去,忽听到后面有人说道:“弟妹可是要给母亲请安?我随你同去吧。” 心儿听出是大奶奶严氏的声音,忙停了脚,回头望着她,说道:“我只当是大嫂还要同祖母商量事情,便先出来了。” 严氏走到她身旁,笑道:“如今二爷考中了举人,二奶奶也该置办些时兴的首饰了,我瞧来瞧去,也就这几样。” 心儿笑笑,说:“大嫂知道我一向不讲究这些,不如大嫂,头上簪钗,哪个不是时兴的样式。” 严氏伸手扶了扶头上的五凤钗,笑了笑,说:“弟妹虽然不讲究这些,可终究还是个有福气的,听说祖母日日都送了汤到海棠苑内。” 心儿笑笑,说:“祖母的心意,弟妹也不敢不受。” 严氏冷笑了一声,说道:“祖母的苦心,弟妹可明了?你若是还不能有身孕,想来祖母也该着急了。” 心儿浅浅一笑,说道:“还是大嫂福气好,有棣儿这么乖的孩子在身边,想必不管大爷在哪里,大嫂心里都踏实得很。” 严氏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说:“有了棣儿在身边,我这心里自然是踏实得很,即便是有丫鬟日日投怀送抱,也未必能将我怎么样。可弟妹就不一样了,若是二爷身边的人有了身孕,毕竟是二爷的头一个孩子,想来祖母也会当嫡亲曾孙一样疼爱的。” 心儿笑笑,淡淡地说道:“不管是嫡出庶出,都是二爷的后人,祖母自然喜欢得紧。” “弟妹还真是心宽,”严氏说到,“若是我,则该是日日都睡不安稳了。” 心儿笑笑,没再开口,二人便继续朝前走着。 严氏忽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祖母说后日要去宁国侯府探望大长公主,二奶奶还从未去过侯府,此次便也同熙儿一道随着祖母去拜访。” 心儿也不愿同她针锋相对,便说道:“想必这侯府,大嫂也是常去的。” 严氏眯着眼笑笑,说:“这侯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娶得又是敏月大长公主,更是气派得不得了,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去的。”说着,她瞥了心儿一眼。 心儿装作没有看到,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便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这次去,又得花不少银子了。” 心儿笑笑,说:“大嫂聪慧能干,将府内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如此妥当,竟还会为这些事而发愁。” 严氏白了她一眼,说道:“二奶奶不当家,自然不知道这府上的情形,上个月二爷中举,老夫人执意要好生操办一番,其实府上哪还有那么多闲散的银子,还不是我自己贴了银子,才换得几天的热闹。如今又要去侯府,少不得又要我来贴补了。” 第150章 侯府 心儿一向对杨府的事情不闻不问,眼见杨家奢靡,却不知竟到了要严氏来补贴的地步,便说道:“我虽不管家,可却也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开销可不少,可若是都让大嫂来贴补,那大嫂不知要贴补多少银子出来?” 严氏哼了一声,说:“祖母好面子,这府上的一应开销,要多少银子才能支付的了?不过是东挪西撮,把明日的银子挪到今日来用罢了!” 心儿瞧了严氏一眼,她并不像在说谎,杨家到了寅吃卯粮的份上,竟还不知节俭,这样下去,岂不是坐吃山空? 严氏瞧到心儿微蹙了眉头,便说道:“弟妹你自不必发愁,二爷如今中了举,日后便是吃皇粮的人了,将来有了官位,弟妹便只跟着享福吧。” 心儿冲她笑笑,说:“大哥虽说无心诗书,可棣儿资质聪慧,若是好生教导,日后定能榜上有名,大嫂便也有了依靠。” 严氏不妨她这么说,瞧了她一眼,低头笑笑,说:“若是棣儿能有个一官半职,我便也放心了。” 心儿冲她笑笑,便也不再多,二人便去了王氏的富安堂。 过了两日,因夫人王氏身子还未好全,杨老夫人便带了大奶奶严氏、心儿和大小姐杨熙一同去了宁国候府拜访。 心儿头一次到宁国候府,果然是巍峨气派,把旁的府邸都比了下去。到了内厅,便瞧到了敏月大长公主和潘家各女眷。 几人上前见过了敏月,只见她微微带着笑,将心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特意多瞧了她腹部几眼,对杨老夫人说道:“舅母,墨儿成亲也大半年了,墨儿媳妇可有了身孕?” 杨老夫人不妨她开口便这么问,忙说道:“不瞒大长公主,二奶奶还没有身孕,老婆子我也很是心急呢。” 敏月笑笑,伸手握了杨老夫人的手,轻轻捏了捏,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墨儿是个有福气的,想必二奶奶很快就会有身孕。” 杨老夫人闻言不由得一怔,抬眼望向敏月,只见她正瞧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杨老夫人不知她是何意,只说道:“那便借大长公主吉言了。” 敏月轻轻点了点头,又瞧到杨熙,便说道:“几个月未见,熙儿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今年可有十六了?” 杨老夫人瞧出她眼中的喜欢神色,忙笑着说道:“不想大长公主还记得熙儿的岁数,熙儿今年正是十六了。” 敏月对杨熙招了招手,说:“来,到姑母这边来。” 杨熙望了心儿一眼,心儿冲她点了点头,杨熙便缓缓走到敏月身边。 敏月伸手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说:“熙儿这孩子柔和安静,我喜欢得很。” 杨老夫人忙说道:“能入了大长公主的眼,倒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敏月笑笑,问:“可许了人家?” 杨老夫人摇摇头,说道:“熙儿虽说是不是嫡出,可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自然当宝贝一样养着。也不瞒大长公主,若是嫁去不相知的人家,我也不放心。” 敏月仍端详着杨熙,说道:“熙儿一看便知道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谁家能娶了熙儿,倒也算得上是运气了。” 杨老夫人忙说道:“承蒙大长公主抬爱了。” 敏月笑笑,对众人说道:“我与舅母多日未见,倒是有些话要说,世子夫人,你带着众人到园子里瞧瞧吧。” 众人齐声应了,便都起身随着世子夫人走了出来。 杨熙走在心儿身边,轻声说:“二嫂,瞧到大长公主的眼神,我心里不知怎么回事,忽有些害怕起来。” 心儿轻轻拍拍她的手,说道:“我听说侯爷膝下共有四子二女,皆是成过亲的,想来大长公主该不会想你到这侯府来。”瞧她仍蹙了眉,心儿宽慰她道:“或许大长公主是真心喜欢你。” 杨熙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二人便随着众人在园内走着。 心儿暗自盘算,潘家共四位爷,每位爷身下又各有几位小少爷、小小姐,可见都是成过亲的。可怪就怪在今日却只瞧到三位奶奶,而四奶奶却未曾见到。若是四奶奶身体不适,定有人会提到,可却没人提到她。难道这位四奶奶是没了不成?若是这样,那大长公主难道有意将熙儿娶到侯府做这位潘四爷的续弦? 潘四爷?这个潘四爷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心儿缓缓思索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大爷杨煦吃醉了酒,似乎是说他同这位潘四爷与林家世子爷林弘为了抢个唱曲儿的大打出手。 想到这里,心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若是这样,那这位四爷便是像林弘这样的纨绔子弟,想必寻花问柳、寻衅滋事定也是常事。若是熙儿嫁给他,可是万万不行的。 她正想着,可巧潘家二奶奶招呼她来,她忙带了笑,带着熙儿走了过去。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心儿便问道:“方才见到了四爷的小小姐,真是粉雕玉琢。怎么不见四奶奶来?” 潘家二奶奶瞧瞧身旁并无旁人,便笑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奶□□一次来侯府,想必对侯府的事情知之甚少。四奶奶去年年底得了恶疾,不治身亡。每每说起此事,大长公主便会难过许久,如今我们都不敢在大长公主面前提到四奶奶。” 心儿忙说道:“头一次拜访侯府,不想竟犯了大长公主的忌讳,所幸并未酿成大错,倒是多亏了二奶奶的提点。” 潘家二奶奶笑笑,说:“无妨无妨,二奶奶不必多礼。”说罢,她便抬眼瞧了杨熙一眼,只拉了她的手说话。 心儿得知这潘四爷的嫡妻竟是真的没了,心中不由得捏了把汗,看来,大长公主真的是有心要将熙儿娶进门了,按照老夫人的性子,能与侯府结亲,自然不会阻拦。可熙儿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望着杨熙出神。 众人正说着,便见有丫鬟来禀,说是内厅已经摆好了宴,请各位奶奶、小姐们过去。 心儿便随着众人回到内厅,她还未坐定,一抬眼便瞧到杨老夫人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她瞧到心儿的目光,竟忙避开了她的眼睛,只佯装着同身旁的大长公主说话。 心儿不由得涌上一丝狐疑来,杨老夫人的目光一向咄咄逼人,从来都是自己避开她的目光,却从未有过她避开自己目光的时候。不知大长公主同她说了什么,她竟会这样。她琢磨不透,便只随着众人缓缓坐了下来。 用过午饭,大长公主仍留着杨老夫人在内室里说话,众人便也只得等着。到了傍晚时分,众人才离了侯府。心儿瞧到杨老夫人似乎有满腹心事,便走到她身旁,轻声叫了声:“祖母。” 杨老夫人回过神来,瞧到是她,不知怎的,竟浑身一哆嗦,半晌才平复了心绪,缓缓说道:“出来久了,精神倒有些不济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心儿点点头,说:“祖母瞧上去似乎是有些累了,让孙媳扶着您吧。” 杨老夫人略顿了顿,说道:“不必了,二奶奶也累了,还是让大奶奶来扶着好了。” 心儿点头应了,便放慢脚步缓缓跟在她身后,心中暗想:方才特意去试了一下,她果然有心事,而这事似乎和自己有关,她瞧到自己的眼神,竟有些惶恐,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敏月大长公主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一旁的杨熙似乎瞧出她满腹心事的样子,轻声问道:“二嫂嫂,你在想什么?” 心儿回过神来,笑了笑,说:“忽然想到,许久未见到周姨娘了,明日我倒是没什么事情,给祖母和母亲请过安后,便可以去你那里瞧你最近的针线如何了,可好?” 熙儿会意,便说道:“二嫂嫂能来,熙儿求之不得呢。” 心儿点点头,众人便一路无语回到杨府。 第二日一早,心儿与杨墨二人一同去给杨老夫人请安,杨老夫人瞧到心儿,忙笑盈盈地一把拉了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口中说道:“这天一日日凉了下来,你们二人也不必这么早便来请安了。”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忙笑着说道:“正是昨夜风急,想必祖母定睡不安稳,才一早便来了。” 杨老夫人仍笑盈盈地望着心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有二奶奶这份孝心,祖母心里可真是像吃了蜜一般呢。” 心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对自己这么热络起来,抬眼瞧着一旁的杨墨,他虽也有些不明就里,可瞧到杨老夫人这样,嘴角倒也带了一抹淡淡的笑。心儿便忙笑着说道:“二爷最是记挂祖母,孙媳自然也不敢懈怠了。” 杨老夫人仍慈爱地望着心儿,问道:“祖母给你送的汤吃着可顺口?” 第151章 杨熙 “让祖母如此费心,孙媳心里难免过意不去,再说厨房日日也送了汤来,倒也不敢再劳烦刘嬷嬷日日送汤来。”心儿忙答道。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我们杨家的媳妇,祖母自然盼着你能早日有了身孕,这也算是做长辈的一点私心,你可万万不能怪祖母。” 心儿笑笑,说道:“祖母的好意,孙媳自然记在心中,如何会怪祖母。” 杨老夫人打量着她的小腹,问道:“可有动静了?” 心儿瞧她直直望着自己的肚子,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寒意,忙说道:“让祖母记挂了,只是还不见有什么动静。” 杨老夫人笑笑,慈爱地说道:“倒也不急,凡事讲究个缘分。今日常给祖母诊脉的洪大夫正巧要来,二奶奶便也瞧瞧,若是有什么温补的药材方子倒也是好的。” 心儿不妨她竟要请了大夫给自己诊脉,忙要说话,却见杨老夫人转头对杨墨说道:“墨儿,二奶奶可是你的媳妇,你可要好生待她,你们成亲也快一年了,还不见有动静,你也当请了大夫给二奶奶瞧瞧。” 杨墨笑笑,说道:“有祖母事事想着二奶奶,倒无需孙子做什么了。既然洪大夫今日过来,那一并给心儿瞧瞧,也是好的。” 杨老夫人见他应了,放下心来,又转头对心儿说道:“二奶奶别怪祖母心急,年纪大了,一心只盼着墨儿能有自己的孩儿。” 心儿笑笑,不再言语,杨老夫人便又嘱托了二人一番,直过了半个时辰,二人才从她房内出来。 瞧过了夫人王氏,杨墨便先回书房去了,心儿便往熙儿所在的芍药居。绿果在一旁轻声嘀咕道:“今日可真奇了。” 心儿闻言,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奇法?” 绿果歪着头,说道:“小姐,难道你没瞧出来吗?”见心儿不置可否,她便接着说道:“从前老夫人待小姐虽说不上是百般挑剔,却也是常冷着一张脸,即便是近来好些了,可她脸上的笑意,绿果也瞧着有点吓人。” “可今日不同,今日老夫人似乎对小姐特别的热络,从小姐进了门,便对小姐嘘寒问暖,二爷来了,还嘱咐二爷要好生待小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你说奇不奇?”她说罢,抬眼望着心儿。 心儿微微点点头,说:“我也瞧出老夫人今日的不同来,可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知道昨日在宁国侯府,大长公主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绿果眼睛一亮,说:“或许是老夫人终于瞧出小姐的好来,才悔悟过来,一味的同小姐亲近。” 心儿摇摇头,说:“恐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不知她又打了什么主意。” 二人正说着,便来到了芍药居。心儿刚走近,便瞧到周姨娘与熙儿从里面迎了出来。三人说笑了一番,杨熙便遣退了身边的人,自己也走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了心儿与周姨娘二人。 周姨娘问道:“熙儿说二奶奶找我,可有什么事?” 心儿想了想,缓缓说道:“此事也只是我的猜测,只想提前告知姨娘,姨娘也好心里有个数。” 周姨娘点点头,说道:“二奶奶尽管说来。” 心儿便说道:“昨日去了宁国侯府,恐怕大长公主瞧上了熙儿,有心将熙儿给潘家四爷做续弦。” 周姨娘不由得吃了一惊,说道:“我听闻去年年底这位侯爷家的四爷才丧了妻,丧期一年还未完,便就要想着续弦了?” 心儿冲她摆摆手,说:“姨娘,这并不是最当紧的,当紧的是这位四爷人品性情可都不算得是好的。昨日我也细细问过二爷了,这位四爷竟是不学无术之辈。熙儿若是嫁去了,可如何是好。” 周姨娘闻言,不由得站起身来,有些着急地说道:“老夫人本就有心攀附侯爷家,如今若是大长公主开了口,老夫人定然会爽快的点头答应的。她、她定然不会为熙儿考量。” 心儿忙站起身来,拉了她的手,说:“姨娘,你先别急,现在事情还未成定局,若是祖母开了口,恐怕谁也难改。” 周姨娘稳了稳心神,缓缓坐了下来,说道:“老爷膝下只熙儿这么一个女儿,老爷对她很是喜欢,若是我去求老爷为熙儿寻门合适的亲事,想必老爷会答应下来。不管他出身如何,只要人品端正便好。” 心儿点点头,说道:“还要快,即便是祖母有心要将熙儿妹妹嫁去侯府,可父亲若是有更好的人选,即便多费一番口舌,兴许能说服祖母。” 周姨娘点点头,说:“好,那我今日便去找老爷去说此事。” 心儿忙拉了她的手,说:“姨娘万万不可做得过于冒失,若是被祖母知道了,恐怕又会生出事端来。” 周姨娘点点头,说:“二奶奶放心,我自有分寸。” 过了晌午,心儿正在屋内瞧绿果结络子,便见杨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说道:“二奶奶,洪大夫来了,老夫人请二奶奶过去呢。” 心儿去了仁寿居,便见一位五十上下的大夫,正同杨老夫人二人说着话,瞧到心儿来了,那洪大夫忙站起身来,心儿忙上前见了礼,他又才坐下。 洪大夫细细给心儿诊了脉后,瞧了瞧心儿,又瞧了瞧杨老夫人,缓缓说道:“二奶奶脉象平和有力,虽眼下还没有喜,日后想有身孕,也倒不是什么难事。” 杨老夫人忙笑着说道:“有劳洪大夫了,我最是心疼这个孙媳妇,您瞧过了,我这心才算是搁在肚子里了。” 洪大夫笑笑,说道:“老夫人尽管放心。二奶奶也无需其他滋补的方子,只要平日饮食温补着些便好了。” 杨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心儿的手,说道:“既不用开方子,看来祖母这汤是少不了了。” 洪大夫也笑道:“还是老夫人思虑周祥,如今天冷了下来,温补的汤是最好不过了。” 心儿忽想到什么,问道:“若是月讯时腹痛,可要紧?” 洪大夫一怔,忙瞧了杨老夫人一眼,旋即对心儿笑笑,说道:“这倒是寻常状况,不碍事,二奶奶无需担心,只忌着些凉便好了。” 心儿还要说话,却听一旁的杨老夫人说道:“说了这么些话,身子倒有些乏了。” 那洪大夫忙站起身来,说道:“老夫人歇着要紧,那过几日再来瞧老夫人。”他说罢,冲二人行了礼,刘嬷嬷便忙送了他出去了。 心儿便伺候了杨老夫人躺下歇好了,便也离了仁寿居。 随后几日倒是风平浪静,杨老夫人并未提到杨熙的亲事,心儿等人也只当做不知,只仍像往常一般日日去请安。 不觉到了十月,夫人王氏的咳疾本就未愈,加之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反倒愈发严重了起来,心儿与大奶奶严氏少不得日日在床前悉心照料。 可没几日严氏竟也身体倦怠,倒了下来,请洪大夫来诊了脉,竟是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杨老夫人心中欢喜,只命她好生休养,府中事务便先由心儿来照料。 心儿心中虽有疑虑,不明白杨老夫人竟会将杨府中馈悉数交由到自己手中,连大奶奶严氏也忍不住暗暗称奇。心儿虽不明白她的意图,可也不愿被杨老夫人在此事上抓到什么把柄,少不得尽心尽力,事事请教她与严氏。 心儿对府内状况本就一无所知,加之再有两个月便要到了年下,府中事务繁杂,她只得将心思都花在操持府内中馈与照料婆婆王氏身上。 杨墨因来年二月还要参加会试恩科,多数时间便常在书房内温书,即便日日仍同心儿在一屋内,可瞧到她里里外外忙碌着,倒是难得有空二人坐下来说说话了。 他心中虽隐隐有些失落,可转念想到祖母这一向难得对心儿关怀备至,日日都命厨房煲了汤送来,又将府内中馈之事交与她,对她青睐有加,而她也尽心竭力,一心操持府内事务。 他倒又放下些心来,想来她的心意已变,不再像从前那般置身事外,而是要好生在府内做她的二奶奶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微涌上些欢喜来,成亲这么久,二人虽不似旁人那般浓情蜜意,可隔在二人中间的隔阂似乎在渐渐消融,她虽话仍不多,可瞧到自己的眼神,似乎也不像从前那般疏离了。 他心中暗自欢喜,便也不再多言,只命绿果好生照料心儿,而他便也不敢去扰了她,偶尔便也在书房歇上一晚。 不觉到了冬月,一日,心儿正在屋内瞧着往来的礼品单子,却瞧到大小姐杨熙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心儿不由得一惊,忙将她让到屋内,又遣退了众人。杨熙瞧着心儿,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心儿忙问道:“熙儿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熙闻言忽跪到心儿面前,口中说道:“二嫂嫂,你要救熙儿,熙儿不想嫁到侯府去!” 第152章 亲事 心儿闻言一惊,忙将她扶起,替她拭了腮边的泪,问道:“可是今日祖母提到了你的亲事?” 熙儿点点头,说:“姨娘那日得知祖母动了心思,便去求了父亲,父亲昨日便去同祖母讲了,说是已经为我寻好了一门亲事,可祖母不肯,祖母说,说她早已答应了宁国侯府,要将我许给潘家四爷当续弦!” 心儿一惊,忙问道:“那父亲如何答的?” 杨熙哭了起来,说道:“父亲说潘家四爷是纨绔子弟,如何能将我许给他,可祖母竟气了起来,说父亲只一味地听旁人胡说,却信不过她。父亲本就对祖母言听计从,如何敢说半个不字,终还是点头应了。” 心儿不由得心中一沉,说道:“祖母、祖母她如何舍得将你嫁过去?” 杨熙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哭道:“二嫂嫂难道不知祖母一向最看重什么?我本就不是嫡出,素来也入不得祖母的眼,如今能以我一人换得侯爷与大长公主的庇佑,祖母她、她自然是肯的!” 心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又恐熙儿瞧到难过,忙拭了泪,说道:“熙儿,你先别哭了,若是让祖母知道了,她更该不高兴了。一会儿我去求了二爷,二爷的话,兴许祖母还能听得进些。” 杨熙点点头,半晌才止了泪。 心儿忙给她重新匀了粉,又上了些胭脂,说道:“熙儿,你这便回到你的院子去,万万不能被旁人瞧出你哭过的样子,你和姨娘,都不要再做什么,恐怕做得多了,反倒在祖母面前落了不是。” 杨熙点头应了,也不敢多停留,便忍了泪,起身回了芍药居。 到了傍晚,心儿伺候过杨老夫人用了晚饭,回到海棠苑来,才见到二爷杨墨。二人用过饭后,便有小丫鬟捧了水来,杨墨起身,杜若便上前要给他净手。 心儿见状,便也站起身来,走到杨墨身旁,对杜若笑笑,说道:“我来替二爷净手吧。” 众人闻言都微微一怔,杨墨望着她,她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眉眼间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亲近来,他笑笑,说:“那便有劳二奶奶了。” 心儿仍是浅浅地笑着,小心替他净了手,又接过杜若递上的软巾,替他将手上的水渍拭净。 杨墨一言不发,只看着她认真摆弄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柔软纤长,轻轻触碰着自己的手,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来。杨墨想着,不由得微微收了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握在手中。 心儿不妨他握了自己的手,忙抬眼望向他,只瞧到他正眯着眼睛望着自己,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望着他俊美的面庞,心儿两颊不由得飞起两抹红晕来,忙垂下头,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杨墨瞧到她杏眼桃腮,别有一番动人的神色,便只望着她出神。 一旁的杜若见状,轻轻咳了一声。杨墨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众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应了声,便都轻轻退了出去。 杨墨待众人都走远了,便上前轻轻拉了心儿的手,缓缓摩挲着。心儿并未将手抽出,只抬眼望着他,说道:“二爷,心儿有一事相求。” 杨墨不妨,略一怔,半晌才缓缓松了她的手,问道:“不知心儿所求何事?” 心儿瞧到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凝重了下来,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日听说祖母有心将熙儿许给宁国侯府的潘四爷为继室,此事本有祖母与父亲、母亲做主,轮不得我说什么,可,可我却曾听二爷说过,那侯府家的四爷并非是和善之辈。熙儿妹妹性情柔弱,恐怕与这位四爷并非是良配。” 杨墨听她说完,微微皱了眉,瞧着她有些出神,她今日待自己如此殷勤,他心中欢喜,只当是近日二人鲜少亲近,她对自己也心生出些许念想来,却不料她竟是有求于自己,而所求之事,却是妹妹杨熙之事,她如此小心翼翼来求自己,难道竟是怕自己不肯替熙儿说话? 心儿瞧到他并不说话,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生怕他不肯帮这个忙,若是他不肯开口为熙儿说话,那熙儿可该如何?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杨墨说道:“我只当是二奶奶仍像从前那般置身事外、只求在杨府平安度日,没想到二奶奶竟然操心起熙儿的亲事来。” 心儿听出他声音中的丝丝冷漠,不由得一怔,抬眼望向他,却瞧到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瞧着自己的指甲,丝毫没有要抬起头瞧她的意思。 心儿顿了顿,便说道:“我与熙儿妹妹年龄相仿,又时常在一起说话,我对她的事情自然要比旁人多留意了几分。二爷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又自小一起在这府里长大,想来二爷比我更关心熙儿。” 杨墨抬起眼,细细打量着她,口中说道:“二奶奶真是巧言令色,你当你这么说,我便会去求祖母重新再考量熙儿的亲事?” 心儿也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可若是二爷不去求祖母,便没人能帮得了熙儿了,难道二爷便忍心熙儿嫁给潘四爷?” 杨墨皱了眉,说道:“潘四爷的人品行径,祖母如何不知?若是祖母执意如此,又有何人能说服得了祖母?” 心儿不由得着急了起来,问道:“可二爷明明知道熙儿若是嫁去侯府,日后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熙儿嫁过去?” 杨墨瞧到她真急了起来,心中不由得一软,语气便柔和了下来,轻声说道:“心儿,你先别急,此事兴许还有回旋的机会。” 心儿闻言,忙望向他,问道:“二爷可想到了什么法子?” 杨墨略沉吟了一番,才说道:“若单说是潘四爷的人品,恐怕未必能说得动祖母,可还有一件事,若是祖母知道了,兴许祖母心中会介怀。”说到这里,他望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此事便是由这潘四爷的结发妻子而起。” “这位四奶奶不正是去年上没了?所以才要将熙儿妹妹娶为继室,祖母如何会介怀此事?”心儿不由得问道。 杨墨挑起眉望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去年侯府的四奶奶突发急症,没一日便没了。祖母也去瞧过了,只说是心痛病犯了,一时没救得过来。可都城中却另有一种*,听说这四奶奶也是性子刚烈之人,死前曾同潘四爷起过口角,这四奶奶竟是被潘四爷失手打死的!” 心儿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颤,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颤声说道:“若是如此,那熙儿妹妹更是不能嫁到侯府去了。” 杨墨抬眼瞧出她眼中的惊恐,心中不忍,伸手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中,柔声说道:“这位先四奶奶家中也曾去侯府闹过,后来便不了了之了。想来祖母常在府中,这市井传言并不能入得了祖母的耳。若是祖母知道了此事,想必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熙儿嫁过去。” 心儿的手仍被他握在手中,她虽感到他手中的暖意,可心中却渐渐泛起一丝寒意,若是杨老夫人知道此事,还有意将熙儿嫁过去,那她也太狠心了。 杨墨瞧到她不说话,恐怕是自己所说的话将她吓到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尽管放心好了,明日我见到了祖母,自然会说到,熙儿她毕竟也是我的妹妹。” 心儿抬眼望着他,心中不由得一暖,轻声说道:“心儿替熙儿妹妹谢过二爷。” 他没有开口,只对她笑笑,他嘴角的笑意如同雨后的晴空,自有一种摄人心神的力量,心儿一时有些失神,只呆呆地望着他。 他笑意更深了些,轻轻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柔声说道:“你这样瞧着我的模样,最是令人心动。” 心儿靠在他肩头,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她不由得有些诧异,自己难道竟是对他动了心?她忽想到了岳明屹,心中尘封的那份酸楚忽丝丝蔓蔓地涌了上来,他是否将三姐姐送去了西北?他是否回到都城来了?若是他回来了,想必也该成亲了。 想到这里,她忙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日,杨墨一早便去给杨老夫人请安,杨老夫人瞧到他便笑逐颜开,伸手将他拉在手边,说道:“你来年二月还有会试恩科,如何还要日日到祖母这里来?” 杨墨笑道:“若是为了考取功名,倒是忘了为人儿孙的本分,那便是孙子的不是了。” 杨老夫人愈发高兴起来,对一旁的刘嬷嬷说道:“你瞧,还是我的墨儿最是懂事。” 刘嬷嬷忙笑着说道:“二爷自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自然最孝顺老夫人了。” 杨老夫人眉眼间的笑意更加深了些。 杨墨瞧到她心情尚好,便说道:“孙儿昨日听到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老夫人仍笑着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杨墨便柔声说道:“孙儿听说宁国侯府有心将熙儿妹妹娶了去,给四爷做继室。” 第153章 祖孙 杨老夫人闻言,敛了笑,问道:“墨儿整日在书房读书,不想这消息倒也灵通的很,此话可是二奶奶说的?” 杨墨瞧到她神色有变,又恐她迁怒于心儿,忙说道:“并不是,昨日孙儿是听父亲提起的。” 杨老夫人将他打量了几眼,并未多再问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昨日是同你父亲说到此事,敏月大长公主瞧上了熙儿,我们本就沾着亲,熙儿过去了更是亲上加亲,祖母瞧着倒是门不错的亲事。” 杨墨听她的口气似乎轻描淡写,忙陪了笑脸,说道:“熙儿妹妹的亲事有祖母定夺,我这做哥哥的本也不该多说什么。可孙儿时常在外应酬,与侯府几位爷倒也有些往来,有些入不得耳的话倒是听到了些。” 杨老夫人瞧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既然是入不得耳的话,你又何必讲与我听?” 杨墨一滞,忙说道:“本不想污了祖母的耳朵,只是此事与熙儿妹妹的事有关,孙儿才不得不讲起。” 杨老夫人轻轻抿了口茶,说道:“墨儿有什么要说的?” 杨墨忙小心地说道:“孙儿只是听说,侯府四奶奶没的蹊跷,传闻说,说竟是四爷失手将她打死的!” 杨老夫人闻言,将手中的盖碗重重搁在炕桌上,口中喝道:“这样的传言,你竟也信?” 杨墨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呆住了,半晌才说道:“孙儿也是听人这么说,便讲给祖母听,并未多想。”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祖母老了,分不清是非曲直了?侯府几位爷的性子,祖母如何不知道?四爷虽不是中规中矩之人,却也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如何会将从前的四奶奶失手打死?” 说到这里,她又重重地拍了拍红木炕桌,抬眼瞧了瞧杨墨,又说:“这样的无稽之谈你竟也相信,还特意说给祖母听?你是觉得祖母是老糊涂了?还是祖母会对熙儿的死活不管不顾?” 杨墨不妨她竟发了这么大的火,忙起身替她抚着背,口中说道:“祖母消消气,孙儿并非是此意。” 杨老夫人斜眼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并非此意?恐怕二奶奶却有此意!” 他闻言,忙跪在杨老夫人面前,说道:“祖母,此事和心儿无关,是墨儿从父亲那里得知此事才在祖母面前多嘴的。” 杨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攥紧了手指,半晌才冷冷地说道:“也罢,既然墨儿一心护着二奶奶,祖母便也不再追究了,只是熙儿嫁去侯府的事情,已是定局,你们谁来说也无用。” 杨墨不由得抬起头,望着她,今日他才忽发觉,从前自己熟悉的那个祖母,竟变得如此陌生起来,她耸立着眉头,瞪着眼睛,从前慈爱的模样不知何时被这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容所替代。 他忙低下头,避开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轻声说道:“熙儿她性子柔弱,日后去了侯府,恐怕、恐怕……” 他的话还未讲完,便听到杨老夫人说道:“墨儿,你的心思祖母知道,你是担心熙儿,可祖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孙女,如何不盼着她好?即便是四爷性子急躁了些,可大长公主却是喜欢熙儿的,有大长公主的照拂,想来熙儿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杨墨还想再说什么,可抬眼瞧到杨老夫人笑意中泛起的清冷,他只觉得浑身泛起一丝寒意,他轻轻点了点头,说:“祖母自然是为熙儿妹妹考虑的,是孙儿多虑了。” 杨老夫人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子,轻轻摇了摇头,说:“好了,你下去吧,我也累了。” 瞧到他出去了,杨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说:“才听说熙儿昨日去了海棠苑,今日墨儿便来说了这番话。这二奶奶可真是有一手,成亲不到一年,便能差遣墨儿到我这里说话了。” 刘嬷嬷笑笑,说:“二奶奶再能干,也不过是被老夫人握在手中而已。” 杨老夫人摇了摇头,说:“墨儿似乎对二奶奶愈发动了心,你方才也瞧到了,我不过是那么问问,墨儿便忙着跪下来替她辩解,生恐她受到一点点委屈。” 刘嬷嬷也点了点头,说:“二爷性子最是柔和,想来二奶奶也是吃准了二爷这一点。” 杨老夫人垂着头,半晌没有开口,一旁的刘嬷嬷便轻声问道:“老夫人,那日大长公主所说的事情,老夫人可做了定夺?” 杨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我时时都在想着这事,实在是难以定夺。两边都是得罪不了的人,你教我如何取舍?” 刘嬷嬷也笑了笑,说道:“终究二爷是有福之人,无论是谁,都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 杨老夫人摇摇头,说:“是福是祸还未可知,此事还需权衡利弊、从长计议。” 刘嬷嬷点点头,说:“老夫人说得极是,只是大长公主那里,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前日还遣人来探老夫人的口风呢。” 杨老夫人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我如何不知道大长公主那里着急,可此事关系重大,我如何给得了她答复?” 刘嬷嬷笑道:“老夫人是仁慈之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犹豫不定。只是我们本就有心同大长公主亲近,如今更舍了大小姐嫁过去,更便是紧紧绑在了一起,恐怕老夫人免不得要狠下心来。何况如今二爷眼中只有二奶奶一人,恐怕日子久了,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到时候老夫人再想做什么,便要束手束脚了。” 杨老夫人闻言,睁开眼睛,说道:“你说得没错,正是因为墨儿他眼中只有二奶奶一人,才更令我担心,若是日后想对她怎样,恐怕难免会在我们祖孙之间生了嫌隙。” “老夫人为了杨家可真是操碎了心,日日思前想后,不都是为了杨家好吗?”一旁的刘嬷嬷忙说道。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你也瞧到了,煦儿不成器,又处处受大奶奶挟制。这杨家若想回到从前那般的富贵光景,恐怕只得指望墨儿了,我若是不帮他铺好了路,恐怕日后他也只能像他父亲一样,在清水衙门做个小官,我们杨家也没了指望了。” 刘嬷嬷笑笑,说道:“有老夫人帮衬,想必二爷日后定会让我们杨家再富贵起来,大长公主也给老夫人指了个法子,老夫人这几日瞧下来,可行得通?” 她抬眼望了眼刘嬷嬷,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大长公主不知道心儿的身世,可你我是最清楚不过了,若是按照大长公主的法子,沈家和皇后娘娘那里该如何说得过去?再者,穆家老爷可是太医院的院首,他若是查起来,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刘嬷嬷也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人说得没错,这终究是难以取舍,也难怪老夫人这些日子歇也歇得不如从前安稳了。”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终究是好事,只是还未想到两全的法子,大长公主那里且先拖拖,待过几日再答复她也不迟。” 刘嬷嬷轻轻点点头,也未再多说什么,只在香炉内多加了些安神的香,扶着她缓缓躺了下来。 心儿正在屋内读着祖母穆老夫人遣人送来的一封书信,原来是大姐姐烟婉这个月初六产下一位小小姐,母女皆安好。 心儿正在为烟婉高兴,抬眼便瞧到杨墨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瞧到他隐隐皱着的眉头,心儿不由得心下一沉,忙起身上前迎了他,柔声说道:“二爷回来了。” 杨墨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祖母心意已定,纵使我说什么,她都不肯听。” 心儿吃了一惊,抬眼望着杨墨,问道:“若是二爷的话祖母也不肯听,那此事便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杨墨缓缓坐了下来,喃喃说道:“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瞧着祖母竟与平素判若两人,她似乎对潘四爷的传闻也有所耳闻,可若是如此,她难道不该细细斟酌一番?可她却仍一意孤行,要将熙儿嫁过去。” 心儿头一次瞧到他如此失落的神情,一贯精致的面庞上似乎蒙了一层灰,往日闪着光彩的桃花眼如今也黯淡了下来,只呆呆望着远处出神。她心中忽有些不忍,便亲自捧了茶来,递到他手中,轻声说道:“或许祖母有她自己的打算吧。” 杨墨接过茶,只捧在手中,却并没有送入口中,缓缓说道:“我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我常听祖母说,她这一生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杨家,可若是将熙儿嫁去侯府也是为了杨家的话,岂不是置熙儿与不顾,来换取侯爷家对杨家的庇佑?” 心儿心中暗叹:杨老夫人便是这样精于算计之人,杨家的哪门亲事,不都是她算计好的吗?只可惜杨墨他身在其中却毫不知情,如今瞧出些端倪来,却心痛不已。他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只轻声问道:“二爷也瞧出祖母有意与侯府亲近,才将熙儿妹妹嫁了过去?” 第154章 柔情 杨墨仍捧着茶杯,缓缓说:“此事再明显不过了,宁国候毕竟是先皇亲笔御赐的侯爷,先皇还将大长公主赐于他为妻。即便是侯爷在当今的皇上面前那里不及先前那么赤手可热,可终究还是皇亲国戚、权豪势要之家。” “祖母这些年与大长公主走动颇多,不过是为了能得到侯府的护佑。可不想祖母竟要将熙儿嫁过去,此举也未免太、太过于趋炎附势、仰人鼻息了!”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心儿瞧到他黯淡的神情,心中暗叹: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想今日之事倒成了他瞧到杨老夫人真面目的一个契机了,对他来说,虽痛苦了些可未尝却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熙儿,她该如何去面对此事呢? 二人各怀心事,一宿无语。 到了晌午,心儿从王氏那里出来,还未走多远,便瞧到周姨娘走了过来。她瞧到心儿,忙问道:“二奶奶可是刚从夫人那里出来的?” 心儿点点头,说:“姨娘可是要去看母亲?只是母亲刚服过了药,正歇着呢。” 周姨娘笑笑,说:“也想去瞧瞧夫人,倒是来得不巧。也罢,过阵子再来便是了。”说着,她便转身随着心儿一同朝外走去。 她走到心儿身边,轻声问道:“二爷可曾去求过老夫人?不知老夫人可改了主意?” 心儿抬眼瞧到她眼中的担忧,心中不忍,只轻声说:“二爷今日一早给祖母请安时,便去求了祖母。可,可祖母似乎心意已定。” 周姨娘闻言,不由得脚下一软,身子不由得一个踉跄,心儿忙一把扶了她,说道:“姨娘,当心脚下!” 她四下瞧瞧,所幸并无他人,又看到前面正好有座小亭子,忙扶她过去坐了下来。 周姨娘面色惨白,紧抓着心儿的手,问道:“难道老夫人连二爷的话也听不进了?” 心儿缓缓坐了下来,说道:“祖母恐怕是一心要同宁国侯府结这门亲事,即便是二爷去求,也无法改变祖母的心意。” 周姨娘不由得垂下泪来,说道:“老爷本已经为熙儿寻了一门亲事,而对方也有心求娶。可不曾想老夫人竟如此不肯为熙儿打算。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潘四爷又是如此不堪,熙儿她日后可该怎么办啊?” 心儿也红了眼眶,劝道:“姨娘,事到如今,哭也没有用,还是赶紧想想有什么其他的法子,能让熙儿妹妹逃过此劫。” 周姨娘闻言,泣道:“即便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这府里一向也是老夫人说了算。恐怕是我豁出我这条命来,也不能将熙儿救下来。” 她说到这里,忽站起身来,说道:“索性我去求了老夫人,只要能保得熙儿,哪怕老夫人要了我的命,我都肯。” 心儿忙将她拉住,说道:“姨娘此时可不能先乱了起来,今日二爷去求祖母,本就惹得祖母不高兴了,若是姨娘再去,恐怕此事倒要摊到明面上来,熙儿妹妹恐怕更逃不脱了。” 周姨娘闻言,缓缓坐了下来,说道:“是我一时乱了心神,可我实在是再想不出什么主意了,难道让熙儿逃了出去不成?” 说到这里,她忽一顿,半晌才忿忿地说道:“这杨府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熙儿能出去,即便日后嫁去个普通人家,也比嫁给潘家四爷好。” 心儿正要打算劝她,却不妨听到绿果叫了声:“刘妈妈。” 心儿与周姨娘面面相觑,暗叫不妙,果然抬头便瞧到刘嬷嬷那一贯笑盈盈的面孔。她笑道:“老夫人命我给二奶奶将今日的汤送了过去,不巧二奶奶不在海棠苑,原来正在这里和周姨娘说话呢。” 心儿忙起身笑着说道:“方才从母亲房里出来,正巧便见到了姨娘,我瞧到这腊梅前些日子还只是些星星点点的花苞,这两日便开了,一时喜欢,便拉着姨娘多说了几句,反倒是误了祖母日日的汤,是心儿的不是了。” 刘嬷嬷忙说道:“既然二奶奶这么有雅兴,我便不打扰了,只是那汤恐再热了便不好吃了,二奶奶还得早些回去用了才好。” 心儿笑笑,说道:“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刘嬷嬷听她这么说,便也笑笑,说:“二奶奶身子单薄,如今已经进了冬月,这天渐渐冷了起来,二奶奶还需好生保养,也不枉老夫人的一番好意。” 心儿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对周姨娘点了点头,便带着绿果朝海棠苑走去。 周姨娘也未多说什么,别过了刘嬷嬷也出了亭子。刘嬷嬷望着二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来,转身便往杨老夫人那里去了。 心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回到海棠苑内,她便问绿果:“刘嬷嬷如何会忽然到这里来了?” 绿果摇摇头,说道:“我在亭子外瞧着,瞧到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当是哪位嬷嬷急着赶路,便也没留意,走近了才瞧出是刘嬷嬷来,她眼睛只往亭子里瞅,我便忙招呼了一声。” 心儿更加觉得蹊跷,问道:“那你说她可听到了姨娘方才说的话?” 绿果摇摇头,说:“我也说不准。” 心儿微微蹙了眉,说道:“若是被她听了去,可便不好了,姨娘本是一时气急的话,若是被老夫人当真了,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绿果也叹了口气,说道:“这姨娘也是苦命的,听说她从前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本已经要到了放出去的年龄,却没想到老夫人将她给了老爷,听说姨娘一开始并不情愿,可她爹娘收了老夫人的钱,哪里还管她愿不愿意?” “姨娘没法子,后来又有了身孕,这才在这府里待了下来。如今,姨娘眼中只有大小姐一人,可谁能料到,唉。”绿果说到这里,不由得轻轻了口气。 心儿也有些感伤起来,缓缓说道:“虽然这府内一派繁花似锦,可其中滋味,却只有自己知道。姨娘与熙儿妹妹母女情深,定是更愿她平安顺遂,嫁得中意之人。” 说到这里,她忽想到自己的母亲来,轻声说道:“若是母亲知道我如今的境况,不知她心中高不高兴?又会作何感想?” “母亲心中高不高心、作何感想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心中究竟高不高兴?”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忙回过头去,却瞧到杨墨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心儿忙带着笑,说道:“二爷何时回来的?也没人说一声。”说着,她便向绿果望去。 绿果轻轻瞟了杨墨一眼,杨墨便说道:“是我让她们不要出声的。” 心儿不知方才自己说的话他听去了多少,便忙说道:“方才见过了周姨娘,瞧到她们母女情深,一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才感慨了几句而已。” 杨墨望着她,柔声说道:“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定是与姨娘一样,愿心儿平安顺遂,嫁得中意之人,心儿若是高兴,母亲便定也是高兴的。只是,心儿你,你究竟是不是嫁得了中意之人?你心中又是否高兴呢?”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忙垂下头,轻声说道:“我与二爷已为夫妻,自然是同心同德,何需再多问这些话?” 杨墨瞧她不愿多说,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忽听她说到与自己同心同德,便笑了笑,说:“心儿说得没错,你我是夫妻,自然心意相通,这样的话,不答也罢。” 心儿松了口气,冲他笑了笑,又忙说道:“姨娘知道了二爷去求过祖母的事,她心中担心熙儿妹妹,可却束手无策。” 杨墨坐了下来,说道:“祖母定下来的事情,是难以更改了。若是姨娘去求了祖母,恐怕只能将事情闹得更加难以收场。”他说罢,瞧到桌上的汤碗,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说:“祖母日日都遣嬷嬷送了汤来给你补身子,即便是大嫂如今有孕在身,也并没有你这般待遇。” 心儿闻言,不由得也望着这汤出神,自从八月自己去过沈家之后,杨老夫人便日日遣人送了汤来,竟是没有一日落下的,她难道真的是盼着自己早日有身孕吗?心儿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来。 杨墨瞧到她只呆呆望着这汤出神,便说道:“怎么了?吃了这些日子,可是吃厌了?” 心儿回过神来,笑了笑,说:“祖母送来的汤,即便是吃厌了,又如何能不吃?只是想到大奶奶有了身孕还不及我这般的待遇,倒是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杨墨想了想,抬起眼望了望心儿,说道:“若是心中不安,那早些有个一男半女,也不枉祖母的心意。”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抬眼去瞧他,他笑得似乎分外开心,整张脸都映出动人的光彩来,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狡黠的目光透过密密的睫毛直望着自己。心儿只觉得脸上忽烫了起来,忙避开他的眼睛,垂下头去,轻声说:“二爷说笑了,此事如何是急得来的?” 他瞧着她竟有些羞了起来,心中一动,轻轻伸手拉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并不是在说笑,我也盼着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儿。” 第155章 虚情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抬眼望着他。他似乎有些局促了起来,轻轻一笑,问道:“怎么?心儿不信我说的话?” 心儿笑笑,说:“平日棣儿也常到海棠苑来玩,只是瞧着二爷似乎鲜少与棣儿亲近,我只当是二爷不喜欢小孩子。” 杨墨笑笑,低头摆弄着心儿纤长的手指,说道:“我并不是不喜欢棣儿,只是棣儿他既贪吃又贪玩,近日又学着写字,浑身不是泥巴、糖霜,便是墨渍,我,我恐他那些脏东西碰到我,才不敢与他过于亲近。” 心儿不由得笑出了声,说:“棣儿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难免会这样。只是像二爷这样爱干净的人,倒也不多见。”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缓缓说道:“众人都说我自小便是粉雕玉琢、分外好看。母亲体弱,祖母便将我养在身边,家里若有贵客来,便将我装扮得干净整洁,抱出来给众人瞧,众人便是一番夸赞。” “兴许是这个缘由,我自很小时,便不能容得半点的不整洁,也容不得自己犯下半点错来。这些年下来,反倒是愈发纵了自己这样的性子了。”他一面说,一面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的手。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祖母疼爱二爷,二爷也不愿祖母失望,才养成了这样洁净的性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杨墨闻言,抬起头望着她,半晌才喃喃说道:“我倒是从未这么想过。” 心儿笑笑,心中忽涌起些许同情来,杨老夫人满含疼爱的笑容,竟如同一把枷锁,将杨墨锁了起来,他活在她的掌控中,却一无所知,还生怕自己犯了错而辜负了她。想到这里,她轻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二人便这么望着对方,从前二人之间的隔阂,似乎正在这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渐渐消融着。 到了第二日,心儿与杨墨二人刚用过早饭,便瞧到仁寿居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说道:“老夫人请二爷、二奶奶过去。” 心儿瞧了杨墨一眼,他也不知是何事,便问道:“祖母可说了什么?” 那小丫鬟摇摇头,说:“老夫人没说,只是命人将老爷、夫人、大爷、大奶奶、大小姐都请了过去。” 心儿不由得想到了熙儿的亲事,心中一惊,忙望向杨墨,杨墨似乎也猜到了,便对那小丫鬟说:“你先回去,只说我与二奶奶马上便到。” 瞧到那小丫鬟走了出去后,心儿便问道:“祖母将众人都叫了过去,难道是侯府请了保山上门?” 杨墨点了点头,说:“如今想来,再不会是其他的事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熙儿妹妹便只有嫁去侯府这一条路可走了。” 杨墨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去吧,也不能让祖母等久了。” 心儿也只好站起身来,从杜若手中接过银色厚缎斗篷,轻轻披在杨墨肩上,替他细细理好了,又轻轻挽好了领口的带子。 杨墨任她为自己忙乎着,嘴角漾起些笑意来,不知何时,她对自己少了往日的生疏,而多出几分亲近来。 心儿为他穿好了斗篷,自己也披了一件鹅黄的斗篷,二人便走了出去。刚走出几步,杨墨忽伸手拉了她的手,心儿抬眼瞧到他的笑意,便也笑笑,也由着他拉着。 身后的绿果见状,忙放慢了脚步,离二人远了些,她瞧到杜若仍紧跟着,便伸手拉杜若,轻声说:“杜若姐姐,我们还是走慢些吧。” 杜若闻言,瞧了瞧前面的二人,又瞧了瞧绿果,才忿忿地放慢了步子。 心儿侧眼瞧到她二人离远了些,便轻声问道:“二爷,若是熙儿妹妹不肯,祖母会不会心软下来?” 他摇了摇头,说:“祖母一向说一不二,想来不管熙儿如何闹,祖母都不会依她的。” 心儿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问:“难怪昨日姨娘有心带着熙儿妹妹逃出府去,想来姨娘也知道祖母的性子。” 杨墨闻言,脚下不由得一停,望着她,问道:“你说什么?姨娘怎么会想到离开杨府呢?且不说她们离得了离不了,即便是离了杨府,她们母女二人该如何过活?熙儿将来又会嫁去什么样的人家去?” 心儿也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将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可眼下却是姨娘和熙儿妹妹不愿瞧到的。若不离开杨府,熙儿妹妹便只能嫁给潘四爷,日后即便是忍气吞声,恐怕也换不得一日的安宁。” 杨墨摇摇头,说:“即便是如此,姨娘也不该带着熙儿出府,没有人护佑,她们如何能活得下去?” 心儿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大奶奶严氏尖细的声音:“呦,二爷与二奶奶可真是恩爱啊,到祖母这里来,还挽着手,真是羡煞旁人了。” 二人闻言,忙转过身来,便瞧到严氏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大爷杨煦。 心儿轻轻从杨墨手中抽出手来,对严氏说道:“大嫂今日瞧着气色倒是好得很。” 严氏笑笑,又望了望心儿平平的小腹,说道:“弟妹有所不知,过了头三个月,这胎便坐稳了,胃口也好了起来,人瞧着气色便也好了。” 心儿笑笑,索性顺着她说道:“还是大嫂福气好,棣儿聪明乖巧,想必这腹中的孩儿不管是姐儿还是哥儿,都一定像棣儿一般聪慧懂事。” 严氏闻言,不由得高兴起来,伸手拉了心儿的手,瞧了眼杨墨,说道:“弟妹可真会说话,连我也听着欢喜,难怪二爷心中只有弟妹一人。” 心儿笑笑,轻轻扶了她的手,说:“祖母该等急了,我们走罢。”严氏笑笑,便同心儿缓缓走去,杨墨、杨煦兄弟二人便在她二人身后缓步跟着。 到了仁寿居,便瞧到老爷杨铭、夫人王氏、大小姐杨熙已经到了,四人忙行了礼,才各自坐了下来。 杨老夫人瞧到众人都到了,便笑道:“连大奶奶都来了,今日难得人齐全了。” 严氏笑笑,说道:“祖母一早唤众人来,我们自然不敢不来,这腹中的孩儿也想听到曾祖母的声音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杨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心儿抬眼望向一旁的杨熙,她垂着头,脸上的神情倒不似从前那般悲戚了,她抬起头来,瞧到心儿,便对她笑了笑,心儿也冲她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今天的熙儿似乎分外沉静,难道周姨娘与她可想到了什么好对策? 她正想着,便听到杨老夫人说道:“今日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喜事要说。” 众人闻言,都敛了神色,只静静听着。 杨老夫人望了望众人,把目光停在杨熙身上,满是慈爱地说道:“熙儿如今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大长公主喜欢熙儿性子温柔和善,有心将熙儿娶到侯府去,我已经答应了,过了年,熙儿便嫁给侯府家的四爷。” 心儿闻言,还是暗暗吃了一惊,如今已是冬月,还有一个多月便至年下,这么算来,至多只有两个月熙儿便要嫁到侯府去,这也太匆忙了些。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忽听得大奶奶严氏说道:“啧啧,熙儿妹妹可真是有福气的,这侯府可是都城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能嫁到侯府去,日后那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杨熙闻言,忙跪到杨老夫人面前,说道:“祖母,熙儿还小,还想多在祖母面前尽孝,不想这么早便嫁出去。” 杨老夫人闻言,眼中竟也泛起泪光,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说道:“祖母就只你这么一个孙女,如何舍得你?只是大长公主心中着急,我也不好再留着你,这才狠心做主将你许给侯府去。” 说到这里,她竟垂下泪来,说道:“你虽不是嫡出,可杨家就你这么一个小姐,祖母只当宝贝捧着,如今他们要将你娶了去,可是将祖母的宝贝拿了去了。” 杨熙闻言,一时有些呆了起来,她本想哭着求她不要将自己嫁出去,可不想她倒哭了起来,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旁的严氏忙说道:“祖母心疼熙儿妹妹,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可熙儿妹妹总是要出嫁的,祖母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夫人王氏与老爷杨铭便也忙劝了起来,众人劝了一番,她才止了泪,倒是杨熙满面泪痕,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老夫人伸手紧紧拉了她的手,说道:“熙儿,侯府的日子选得近了些,眼瞅着也没两个月的日子了,祖母好生舍不得你,从今日起,你便住在祖母这仁寿居来,好好陪陪祖母,也省得祖母日后挂念你。” 第156章 假意 杨熙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颤,半晌才忙说道:“熙儿怎好住在祖母这里搅扰了祖母休息,熙儿还是在芍药居的好。” 杨老夫人仍是慈爱的目光,她紧紧拉着杨熙,颤声说道:“我的乖孙女,只当是祖母求你了,这些日子,你便在祖母这里陪着祖母,祖母真是舍不得你。” 杨熙不妨她这么说,忙说道:“祖母,您这么说,可是折煞熙儿了。熙儿也想常伴在祖母身边,熙儿,熙儿日后不出嫁了,一辈子在祖母身边伺候。” 杨老夫人对众人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实心,哪有不出嫁的女子?即便是祖母想留你,想必你父亲、母亲也不肯。你若是真舍不得祖母,那出阁前便在这里陪着祖母吧。” 熙儿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老爷杨铭说道:“熙儿,既然祖母舍不得你,你日后便在仁寿居住下吧,多陪陪祖母说说话。” 杨熙急了起来,忙说道:“祖母一贯清静惯了,熙儿恐怕住过来后会打扰祖母休息。” 杨老夫人笑笑,说道:“不妨事,祖母早已经想好了,你就住在外面的暖阁里睡下,我们祖孙二人白天便一同说说话,夜里倒也都安生。” 杨熙忙说道:“祖母若是盼着熙儿说话,那熙儿便日日来祖母这里说话,熙儿自小住在芍药居,倒也住惯了。” 杨老夫人垂下泪来,说道:“你自小便住在芍药居,从未在祖母这里住过一日,祖母每每想到,便心痛不已,只恨当初未能亲自照料你。不想熙儿也怨恨着祖母,竟在出阁前也不肯来陪祖母住。” 众人瞧到她哭了起来,忙劝了起来。心儿瞧着她老泪纵横、话中既是疼爱又是自责,心中不由得暗叹,她这么一番软硬兼施,不管是谁瞧到了,恐怕都难以招架,更何况是熙儿这样不谙世事的人。 心儿正想着,却听到赵嬷嬷也垂泪说道:“大小姐,老夫人如此伤心,难道大小姐都不愿陪老夫人住些日子吗?” 心儿瞧到她,忽浑身一凛,那日周姨娘的话,想必她听了去,老夫人才无论如何也要将熙儿留在仁寿居,生恐她逃出府去。想到这里,心儿不由得望向杨熙,只见她面色惨白,方才镇静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满是惊恐与悲戚。心儿不由得也鼻子发酸,在这府中,无论是谁都逃不脱杨老夫人的掌控,杨墨不能、熙儿不能,恐怕连自己都逃不脱。 她正想着,便瞧到众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杨熙。杨熙望着众人,她们的眼神中有期待、有责备、有艳羡、有怜悯,这一束束目光直直望着自己,她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她求救般的望向心儿,却瞧到她也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她不由得涌上一阵彻骨的寒意,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众人不妨她竟晕了过去,忙上前将她扶住了。一旁的婆子忙七手八脚上前掐人中、掐虎口,半晌,杨熙才缓缓睁开眼睛。 杨老夫人忙说道:“熙儿一向身子弱,如今听闻要出阁了,又有这么多人围着,更是难为情起来了,不想竟还昏厥了过去,快、快扶她在外面暖阁上躺着。”说罢,便向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忙对着丫鬟婆子们说:“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大小姐扶过去躺着。” 心儿见状,心中更加不忍,忙说道:“熙儿好端端的忽昏厥了过去,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若是把病气染给祖母可便不好了,还是先送回到芍药居去请大夫来瞧瞧,若是没事了,再到祖母这里陪着祖母。祖母看可好?” 众人闻言,都微微点了点头,大老爷杨铭也说道:“二奶奶说的是,还是母亲的身体要紧,熙儿出阁还有些日子,过些日子再来也不迟。” 一旁众人也忙附和着,杨墨也说道:“祖母身子要紧,想必熙儿也不想祖母太过操劳了。” 一旁的杨熙忙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杨老夫人冷眼瞧了心儿一眼,又望着众人,便笑笑,说:“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全,那便先将熙儿送回到芍药居好生照料着。”众人闻言,忙扶着杨熙出去了。 杨老夫人吃了口茶,缓缓说道:“熙儿身子如此虚弱,可见她房内的丫鬟婆子偷奸耍滑、办事不力,连主子都照料不好,还留着干什么?从今日起,芍药居原来的那些丫鬟婆子都送到别处去,将我房里的两个婆子和几个丫鬟送到芍药居去,好生照料着熙儿。熙儿出阁前,可定得把身子养好了。”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心中暗暗为杨熙担心。一旁的杨墨瞧到她的神色,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心儿抬眼望向他,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心儿会意,忙敛了神色,只冲他笑笑。 将熙儿的事情安置妥当了,杨老夫人忽想到了什么,便问大老爷杨铭:“沈家那里怎么样了?秀英可从家庵里回来了?” 杨铭轻叹了口气,说:“昨日儿子派人去打听过了,沈青直他并没打算把秀英接回来,即便是叔彦与玉容多次去求他,他仍是不肯、不肯点头。” 杨老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念珠,厉声问道:“那沈家大老爷与大夫人难道就坐视不管吗?” 杨铭见她气了起来,忙说道:“沈家大老爷也曾劝过他几次,只是沈青直执意不肯,不仅不愿将秀英接回来,还、还将西园的事情都交给了姨娘打理,丝毫没有将秀英接回去的意思。” 杨老夫人闻言,不由得“啪”得一把拍在炕桌上,手中的念珠撞到了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众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大老爷杨铭忙说道:“母亲息怒。” 杨老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息怒?他沈家都欺负到我们杨家头上来了,还叫我怎么息怒?眼看着便到了年下了,难道他们忍心让秀英一人在家庵过年节不成?秀英即便有过错,可也为他沈家生儿育女,沈家未免也太过分了。” 说到这里,她忽转眼瞧到了心儿,冷冷瞧了她片刻,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冷笑了一声,说道:“他沈家如此不仁,也别怪我杨家不义,日后有他沈青正来求我老婆子的时候。” 心儿望着她凛凛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来。好在杨老夫人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对大老爷杨铭说:“秀英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们就不用再管了,日后也少同沈家往来吧。” 众人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原本还是怒气冲冲的模样,竟须臾间平静了下来。 她瞧到众人不开口,便接着问道:“大奶奶今日气色很好,看来是身子调养得不错。眼瞅着便到了年下了,事情多了起来,二奶奶她替你代管着府中中馈,又要照料我和你们母亲,日日都不得闲,这些日子瞧来,倒是愈发清瘦了。如今你这胎坐稳了,也该让二奶奶歇歇了,祖母贪心,还想着再多抱一个曾孙呢。” 严氏忙笑道:“二奶奶虽第一次操持府中事务,却也没犯下什么错来,日子久了,想必也能将我们杨府打理妥帖的,孙媳正想松口气,却不想祖母却这么急得放了二奶奶歇着,祖母可真是偏心啊。” 杨老夫人笑道:“自从你入了我们杨家的门,祖母便打定主意,这杨府的钥匙始终还是要交在你的手中的。二奶奶虽也聪慧过人,只是祖母心中却盼着她能早日为我们杨家开枝散叶。” “你说祖母偏心,那祖母这次还真是要偏心一次,日后府中的事情便全交由你,有事情便与祖母商量,你若是觉得累了,许多差事便让赵嬷嬷替你办。二奶奶这里,你便且放过她吧,待她养好了身子,养下一儿半女,再替你分担也不迟。”说罢,她扫了一眼心儿。 严氏闻言,也斜眼瞧了心儿一眼,忙笑道:“终究还是二奶奶有福气,在二爷这里受不得半点气,还有祖母放在心尖上这么疼着,日日都送去补身子的汤,孙媳瞧到了可真是羡慕得眼睛发红、牙根发痒呢。” 她这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杨老夫人也笑了笑,说:“你若是受了什么气,只管告诉祖母,祖母定会为你做主的。” 严氏瞅了身旁的杨煦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杨老夫人见状,便笑笑,对大爷杨煦说道:“煦儿,祖母还是那句话,你若是给你媳妇气受,便是给祖母气受,祖母第一个便不饶你。” 杨煦忙说道:“请祖母明察,孙儿哪里敢给她气受?” 杨老夫人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也不敢,如今她有着身孕,你更该让着她些。”杨煦忙点头应了。 杨老夫人瞧到严氏面色仍有些恼意,便笑笑,对她说:“女人有了身孕,难免胡思乱想,煦儿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定然是不敢的。可祖母也不能委屈了你,前些日子敏月大长公主给祖母送来了一件上好的灰狐斗篷,祖母今日便给了你,如今天气冷了起来,这灰狐的倒是暖和的很。” 第157章 蹊跷 严氏闻言,眼角都带着笑,口中却说道:“既然是大长公主送与祖母的,孙媳可万万不敢受。” 杨老夫人笑笑,说:“你也别推脱了,祖母说你能受得起,你便是受得起的。” 严氏闻言,忙笑着说道:“那孙媳便先谢过祖母了。” 杨老夫人点点头,又嘱咐了众人一番,众人才各自离了仁寿居。 心儿想去瞧瞧杨熙,又想到如今芍药居全是杨老夫人的人,恐怕自己前脚去,后脚杨老夫人就得了消息,她今日瞧着自己的眼神本就透着寒意,若是再被她抓到什么把柄,恐怕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杨老夫人那冷冷的目光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由得涌上一丝不安,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在等着自己,可自己却浑然不知,还仍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一旁的杨墨瞧到她满腹心事的样子,便停了脚步,问道:“心儿,怎么了?我瞧你自从从祖母那里出来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心儿冲他笑笑,说:“不知熙儿妹妹可好些了?” 杨墨望着她,说:“想必只是一时心中难以接受才晕厥了过去,已经请了大夫,应该并无大碍,你若是不放心,一会儿便过去瞧瞧吧。” 心儿轻轻嗯了一声,说:“那待熙儿妹妹歇好了些,我再过去瞧她。” 杨墨伸手拉了她的手,说:“祖母她虽说一不二,可对你终究也算得上是好的。这一向你受累了,今日祖母既然这样安排,你便也不要去再管那些闲杂的事情,只安安心心好生调养着,日后、日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只眯着眼望着心儿笑,心儿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微微红了脸,轻声说道:“此事如何能急的来。” 杨墨闻言,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柔声问道:“心儿所说何事?” 心儿抬眼瞧到他满面含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彩,才知道他正在戏弄自己,不由得也有些臊了起来,忙甩开他的手,红着脸说道:“二爷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何事,却还要故意这么问。” 杨墨笑了起来,又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还从未瞧到过心儿如此孩子气的模样。” 心儿闻言,便又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他忙紧紧握住了,说道:“好了,好了,我不开口便是了。” 心儿垂下头不去望他,他便握着她的手朝前走去。他的手虽清瘦纤长,却温暖柔和,心儿感受到他手中的阵阵暖意正缓缓温润着自己冰冷的手,而自己心中那层清霜,似乎也随着这暖意渐渐消融,她不由得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二人的手中都温热起来。 到了下午时分,心儿便带着绿果去了芍药居。杨熙倚着床头半躺着,周姨娘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母女二人都红着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却都未开口。心儿再一瞧,屋内还站着两个婆子,一旁还有两个小丫鬟在忙碌着,眼睛却都不住得瞟向二人。 杨熙抬眼瞧到心儿来了,忙要坐起身来,周姨娘忙起身扶了她坐起来。 心儿忙上前说道:“熙儿妹妹快躺着,你身子还虚着。” 熙儿冲她挤出一丝笑来,两行清泪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上落了下来。心儿忙替她拭了泪,说道:“大夫可来过了?可说了什么?” 一旁的周姨娘忙说道:“大夫来瞧过了,只说是一时气血逆乱、神智不清,并不碍事。” 心儿点点头,对杨熙说道:“不过是一时的而已,熙儿妹妹无需惊慌,养几日便好了。” 杨熙闻言,眼泪又要下来了,心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几日,你便好好养着,什么都不要想。”杨熙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心儿又安慰了她一番,便起身离开了。周姨娘见状,忙说道:“我送送二奶奶。” 心儿点点头,说:“有劳姨娘了。” 一旁的婆子给一个小丫鬟递了个眼色,那小丫鬟忙停了手上的活,跟在二人身后便走了出来。 出了芍药居的门,心儿向绿果点点头,绿果会意,便拉着那小丫鬟说起话来。 周姨娘回头瞧见那小丫鬟跟得没那么紧了,忙在心儿耳边轻声说道:“二奶奶,老夫人这是命人将熙儿看管了起来了,原来院子的丫鬟婆子一个不留,都送到别处去了。熙儿的一切吃食都是这些婆子、丫鬟照料,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的眼皮底下。” 心儿轻叹了口气,说:“祖母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将熙儿嫁过去了。” 周姨娘落下泪来,说道:“我们母女本打算先稳住老夫人,然后寻了机会再、再逃出去,可如今这么看来,哪里还有逃脱的机会?” 心儿低声说道:“姨娘,恐怕昨日你我二人说的话,被赵嬷嬷听了去,所以祖母今日才演了这出戏,要把熙儿妹妹留在仁寿居。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即便这几日姨娘能见到熙儿妹妹,恐怕过几日,祖母也定会故伎重施,将熙儿妹妹骗到仁寿居来,到时,姨娘母女再想相见,恐怕都难。” 周姨娘不由得急了起来,说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心儿暗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心儿说的话或许姨娘不爱听,可姨娘心里也清楚,这杨府是祖母的杨府,谁都不能违了她的心意。熙儿妹妹恐怕是难逃得出这杨府。” 周姨娘终哭了起来,说道:“二奶奶说的,我如何不知道,可就是心中不甘,我当初便是不情不愿留在府内,怪老夫人将我给了老爷,更怪我爹娘既贪财又狠心。当初我便发誓,若是日后我有了孩儿,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不想最终我还是保不了我的熙儿,我比我那爹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儿心中也酸楚起来,回头瞧到那小丫鬟走近了,便忙拉着她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姨娘,熙儿她如何会怪你?有你这样事事为她着想的娘亲,熙儿心中一定很高兴。只是人各有命,姨娘,我们谁都没办法逃脱。”说到最后,她的泪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周姨娘闻言,心中也悲痛万分,二人便都不再言语,只低头垂着泪。半晌,周姨娘拭了泪,说道:“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只能将二奶奶送到这里了。” 心儿也挤出些笑来,说:“有劳姨娘相送了。” 二人别过了,心儿正要走,周姨娘忽想到了什么,叫道:“二奶奶。” 心儿回过头来,周姨娘正要开口,却瞧到那小丫鬟走近了,便忙对着心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奶奶要当心赵嬷嬷端给二奶奶的汤。”说罢,她也不等心儿说话,便忙转身走了。 心儿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浑身犯起丝丝寒意,呆呆站在那里。 绿果走上前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心儿有些茫然地望了绿果一眼,点了点头,便往回走去。她脑中只有周姨娘那最后一句话,赵嬷嬷日日送来的汤,难道真有问题不成?可自己这么多天下来,却并未有什么症状,这汤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心儿满腹心事地回到海棠苑,进了屋内,她便忙坐在镜前仔细端看着自己。若是中了“香消散”,那自己应该像嫂嫂秋露从前那样五官扭曲,可镜子中的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绿果见心儿在镜前里里外外端看着自己,便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呢?可是哪里不舒服?” 心儿闻言转过头,问道:“绿果,你瞧我,与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绿果细细瞧着她的脸,摇了摇头,说:“并瞧不出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好看。” 心儿蹙着眉想,若不是“香消散”,难道还有其他的毒?可这些日子自己并未有哪里不舒服。周姨娘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若是还在外祖母家便好了,有舅父和锦言表哥在,想来他们一瞧,便能瞧出些端倪来。她正想着,便瞧到赵嬷嬷带了小丫鬟,仍送了汤来。 心儿望着她笑盈盈的面孔和那汤碗,心中不由得泛起寒意。她便仍像从前般让绿果接了汤,照例请赵嬷嬷坐下来,自己接过绿果手中的碗,边装作漫不经心地用调羹拨动着碗中的汤,边用眼角瞧了一眼赵嬷嬷,只见她正紧紧盯着自己的手,须臾不肯离开。 心儿心中一寸寸凉了下来,自己这日日吃的汤定是有蹊跷的,否则这赵嬷嬷如何会紧紧盯着自己,这目光须臾也不肯离开这汤碗半分。 她缓缓将手中的汤碗搁下来,笑着说道:“日日有劳嬷嬷亲自送了汤来,心儿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日后只让绿果去厨房端了来便好了。” 第158章 提防 赵嬷嬷笑笑,说:“这可是老夫人亲口吩咐下来的,给二奶奶补身子的汤都要厨房好生熬了,由我去厨房亲自送了来给二奶奶,不劳动二奶奶的人了。” 心儿说道:“若是一日两日也倒罢了,这天气也越来越冷了,瞧到妈妈日日过来,心中倒是不安起来了。再者说,这几个月下来,也未见着有什么动静,倒是让祖母着急了。” 赵嬷嬷闻言,忙笑道:“二奶奶,此事可是急不来的,身子调养好了,还怕没有身孕?老夫人心中虽盼着二奶奶早些有了子嗣,可也知道这子女也都是个缘分,强求不得。” 心儿闻言,垂下头,说道:“不瞒妈妈说,我们成亲也快一年了,二爷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着急了起来。” 赵嬷嬷闻言,瞧了心儿一眼,笑笑,说道:“二爷、二奶奶还年轻着,也不拘这一两年。”她忽伸手拍了拍心儿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奶奶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凡事顺其自然才好。更何况祸福本就相依,眼下瞧着是不尽如人意,可难说日后再回过头来瞧瞧,说不准却是件好事呢。”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赵嬷嬷冲她笑了笑,也不再瞧她吃那汤,便起身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心儿望着她的背影,细细回味着她的话,暗自琢磨着:杨老夫人送这汤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早些为杨家开枝散叶,可这几个月下来,这汤却并未有效。而今日自己对赵嬷嬷说二爷有些着急了,她反而劝自己要顺其自然,似乎还隐隐约约告诉自己,此事未必不是好事。 心儿不由锁紧了眉头,她的话和这汤似乎隐隐指向了两边,老夫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巴望着自己有身孕?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杨老夫人那凛冽的目光又出现在她眼前。 她虽盼着杨墨有后,可对自己,这个沈家的后人,她却仍想牢牢握在手上,可若是自己有了身孕,她即便是瞧在杨墨与孩子的份上,定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她定是不愿自己这么快有身孕的! 心儿想到这里,忽觉得浑身冷了起来,她想拿起炕桌上的针线绣了起来。她拈起针,才发现手指冰冷,便命绿果取了手炉来。 绿果将手炉捧了来,口中说道:“这杨府似乎更冷些,以往小姐倒少用这手炉。” 心儿闻言一怔,握了自己的手,才发觉果然冰凉彻骨,她忽明白了,正是这汤让自己一日日冷下来。 绿果瞧她有些出神,忙笑着说道:“从前小姐在穆府时,常和老夫人、大小姐、三小姐、大奶奶在一处,日日说说笑笑,兴许也不觉得冷,如今一人常守在这屋子内,兴许便觉得冷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只望着窗外暗暗琢磨着:杨老夫人既然在这汤里做了文章,若是查定能查得出来,眼下当紧的不再吃这汤,还得想法子请了哥哥穆锦言来,他定能瞧出自己身子的状况和这汤里的玄机。 不知何时窗外已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肆意地飞舞着、交织着、遮掩着,似乎将人们置于一团迷雾中,看不清这天地的本来面目。 第二日,心儿约莫着赵嬷嬷又要送了汤来,便起身去了夫人王氏那里,待她回来后,便瞧到那汤碗正摆在八仙桌上。 丫鬟木棉瞧到她只盯着那汤碗,便说道:“赵嬷嬷来时,奶奶不在,嬷嬷便先去了。” “她可说了什么?”心儿问道。 木棉摇了摇头,说道:“嬷嬷瞧着奶奶不在,倒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便去了。” 心儿不知赵嬷嬷打得什么主意,便轻轻点了点头,瞧着木棉下去了,才对绿果说道:“把这汤小心倒了,别被旁人瞧到了。” 绿果不知她为何如此,瞧她面色凝重,便也不再多问,只端了那汤碗,瞧瞧四下无人,便忙走了出去。 一连几日,心儿都未在海棠苑等着赵嬷嬷,而她却也并不当回事,只日日送了汤来,瞧她不在便也笑笑,不多言语,转身便走了。 过了两日,大小姐杨熙的病还未好全了,杨老夫人却犯了头痛病,日日不得安生。夫人王氏本就身子弱,大奶奶严氏又有孕在身,心儿少不得日日在杨老夫人床旁伺候着。虽瞧过了洪大夫,可几日下来,她的病症却并未减轻,日日躺在床塌上,连夜里也睡不安稳了。 一日,众人仍围坐在杨老夫人身旁,大奶奶严氏亲自捧了药,一勺勺喂入杨老夫人口中。 杨老夫人对她说道:“你这些日子忙里忙外,也够你受的了,祖母这里有二奶奶照料着,你只管放心好了。” 严氏将药碗搁下,笑着说道:“这本就是孙媳该做的,孙媳还想着这几日身子倒也爽快,不如从今日起,便让孙媳夜里也在祖母身旁伺候,这样孙媳心中才能安稳。”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暗暗纳罕,严氏虽日日在杨老夫人面前奉承,可声称要在老夫人身旁伺疾,倒是头一遭。 杨老夫人慈爱的望着她,说道:“也不枉祖母疼你一场,你有了身孕,竟还打算到到祖母身边伺候。只是祖母即便舍得辛苦你,也舍不得辛苦我的曾孙,你还是好生歇着,只打理好这府中事务、日后顺顺利利把孩儿生下来,便足够了。” 严氏眼中闪着泪光,说道:“祖母心疼熙儿妹妹,把身旁几个可靠的丫鬟、婆子都送到芍药居去了,这仁寿居里本就人手不够。更何况这些日子下来,想必也都乏了,难免有了疏忽,照料不周。孙媳心中实在是不安。” 杨老夫人望着她,又抬眼望了望心儿,说道:“你便是个爱操心的命,我这里还有二奶奶照料着呢,你若是不放心,那便让二奶奶夜里来伺候好了,只是不知二奶奶身体可吃的消?”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又瞧到众人都望着自己,便忙说道:“能在祖母床前尽孝,心儿自然心甘情愿。” 严氏也忙拭了眼角的泪,说道:“二奶奶一向办事极为妥帖,若是有二奶奶在日夜在祖母身边,孙媳倒也放心了。”说到这里,她挑起眉望了眼杨墨,笑道:“只是不知二爷心中肯是不肯?” 杨墨心中本不想心儿如此辛劳,可如今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笑笑,望了眼心儿,说道:“大嫂说笑了,这本是心儿这做孙媳该做的事情,我又如何会不愿意?” 严氏笑了笑,瞧了二人几眼,没再说话。 心儿便说道:“洪大夫来过了几次,可祖母这头痛的毛病还不见好,要不请了孙媳的伯父或堂兄来为祖母瞧瞧,可好?” 杨墨闻言,忙点头说道:“穆大人医术高明,若是能给祖母瞧瞧,是最好不过了。” 他话音刚落,却不妨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养几日便好了,如何好劳烦穆大人。” 心儿笑笑,说道:“若是能治好祖母的病,想来伯父也定会愿意来的。” 杨墨正要说话,却不妨杨老夫人微微皱了眉,说道:“我自己的毛病,我最清楚不过了,洪大夫医术虽不及穆大人,可却是杨家多少年用下来的大夫,对祖母的病最是了解了,难道你们连他也信不过了?” “说了这些话,我这头又痛了起来,你们都下去歇着吧。二奶奶日后便住在这外面的暖阁里吧,已经收拾出来了,本是打算给熙儿住的,如今二奶奶住倒也正好。”她不等众人说话,便轻轻抚着鬓角闭上了眼睛。 众人瞧她合上了眼,便都起身退了出来。 到了外面,杨墨停了脚,对心儿说道:“这些日子便辛苦你了。” 心儿冲他笑笑,轻声说:“孝顺祖母,本是我该做的事情。” 杨墨伸手替她裹紧了肩上的斗篷,轻声说道:“只是你别只顾着照料祖母,也要照料好自己,不可太过劳累了。” 心儿冲他点点头,他便接着说道:“让绿果将你常用的东西都好生备齐了,手炉要带两个过去,夜里暖在被子里,你睡下时便没那么冷了。” 心儿心中涌上一丝暖意,只冲他浅浅笑了笑。杨墨也笑了笑,二人便都不再言语,只一同回到海棠苑。 待绿果将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心儿便带着她去了杨老夫人的仁寿居,在外面暖阁中安顿了下来。这暖阁虽小,却正连着杨老夫人的大屋,屋内的声响,这暖阁倒听得清楚。 心儿暗想,这暖阁与大屋虽互相瞧不到,可有什么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若是熙儿住在这暖阁中,想趁着夜里逃出去,恐怕都逃不过杨老夫人的耳朵。心儿不由得摇了摇头,熙儿可是杨老夫人唯一的孙女,却也逃不过杨老夫人的掌控,不知这老夫人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今日她提到要请了伯父过来,她一口便回绝了,看来她是有意不想让自己见到穆家的人,可若是瞧不到伯父或是哥哥,自己又如何提防得了她? 她正想着,便听到屋内杨老夫人咳了一声,她知道她醒来了,便起身到她床榻边伺候。 第159章 病倒 杨墨原想着心儿不过去几日便好了,不想一连半个多月下来,祖母杨老夫人的头痛病仍不见好,心儿也不得不日夜在旁伺候着。 他眼睁睁瞧着她一日日清瘦了下来,眼下的乌青也愈发明显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起来,又请了洪大夫来。 可洪大夫却宽慰他说:“老夫人这头痛病,可急不来,得慢慢养着。如今到了年下,天气寒冷,更得万分小心,受不得半点寒气。想必来年开春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老夫人这病症便也慢慢好了。” 杨墨无法,只得常去杨老夫人那里请安,也好借机嘱托心儿一番,让她也好生照料好自己。 心儿口中答应下来,心中却暗暗盘算起来,自己在这里伺候的时日全凭杨老夫人说了算,她一日不好,自己便一日不能离了这里。她夜夜睡不安稳,只要是头痛,便喊了自己来为她揉鬓角。自己白天在她身旁悉心照料、夜里更是要几次起来照料她,以减缓她的头痛。这样下去,如何才能到头。 一日清早,心儿起床后只觉得浑身酸痛,绿果瞧到她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忙伸手拭了拭她的额头,竟是滚烫。绿果急了起来,忙找了赵嬷嬷,对她说道:“嬷嬷,二奶奶身子烫得吓人。” 赵嬷嬷忙去了暖阁,瞧到心儿这情形,心中有数,只嘱咐绿果捧了茶给心儿,便去禀了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闻言,抬眼望了望赵嬷嬷,赵嬷嬷点了点头。杨老夫人便忙说高声说道:“想必这些日子二奶奶过于劳累了,才病倒了,都是我这老婆子拖累了她。快、快去请了大夫来。”一旁的婆子领了命,忙出去了。 赵嬷嬷轻声在她耳边问道:“老夫人,那二爷那里……”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说:“去吧,去把墨儿也请了来。” 一个小丫鬟正要出去,却不妨杨老夫人叫住了她,而是对一旁的香兰说道:“香兰,你去吧,去把墨儿请过来。” 香兰应了,便款款走了出去。 杨老夫人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一时出了神。一旁的赵嬷嬷忙在她耳边说道:“老夫人,二奶奶那里?” 杨老夫人回过神来,忙连声说道:“快,你们傻站在干什么,快扶我去暖阁里瞧瞧去。” 一旁的赵嬷嬷忙说道:“老夫人,那您可要当心。您这头痛病还没好呢。” 二人说罢了,赵嬷嬷忙和一旁的小丫鬟小心扶了杨老夫人往暖阁去。心儿正躺在榻上,昏昏沉沉中闻得她要过来了,便忙要起身,杨老夫人却忙上前几步,口中说道:“你且躺着,怎么好端端的便病了起来?是祖母老糊涂了,竟忘了你虽在西北长大,可终究也算得上是大家小姐,平素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这些苦?” 心儿听她这么说,又知自己讲不出话来,索性便任她这么讲下去。杨老夫人忙握了她的手,说道:“终究是祖母不好,偏生要发什么头疾,还要叫你在一旁伺候着,结果倒拖累了你反而病了,这可如何是好?”说到这里,她眼中竟泛起泪光来。 心儿瞧她竟如此,便也忙虚弱地摆了摆手,杨老夫人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便有丫鬟说道:“二爷来了。”众人闻声都抬眼一瞧,便见到杨墨满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他见过众人,忙走到心儿床边,伸手拭了拭心儿的额头,果然滚烫似火,便问道:“可请了大夫?” 赵嬷嬷忙说道:“已经差人去请了,想必也该到了。” 他略松了口气,才瞧到杨老夫人正望着自己,忙问道:“祖母今日可好些了?” 杨老夫人笑笑,说:“祖母这毛病恐怕一时也好不了了,倒是让二奶奶跟着受累了。” 杨墨望了眼心儿,忙说道:“祖母何出此言,心儿她本就是替孙子在祖母床前尽孝,这本是她份内之事。” 杨老夫人擦了擦眼眶,说道:“原本想着几日便好了,却不想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还是将二奶奶接到海棠苑去,好生养着。这府上病倒的人可不少了,眼见再过半个月便是年节了,可不能让二奶奶也病倒了。” 杨墨闻言,忙说道:“孙儿知道了。” 心儿抬眼瞧到杨老夫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悦,忙悄悄伸手拉了拉杨墨的衣袖。杨墨望着她,她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忽明白过来,忙望向杨老夫人,问道:“可心儿若是回去了,那祖母这里可还有人照料?” 杨老夫人早瞧到二人的神情,便笑笑,说:“祖母这里人多着呢,你放心好了,只照料好二奶奶便是了。” 杨墨忙点头应了。不多时,便见大夫走了来,绿果忙放下帘子,只将心儿的手露在外面。那大夫细细诊了脉,只说是受了风寒、加之连日操劳过度、血气不足,只需好生调养几日便好了。 杨墨这才放下心来,送走了大夫,便忙命人抬了暖轿来,扶了心儿上了轿,回到海棠苑去。 瞧着众人走了,杨老夫人微微皱了眉,说道:“不过用了她几日,倒却病倒了,还真是大家小姐。” 赵嬷嬷笑笑,说:“这半个月下来,想必老夫人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眼瞧着到了年下,这二奶奶终究还是要回到海棠苑的。” 杨老夫人想了想,缓缓说道:“这些天来你也瞧到了,墨儿他虽日日来这仁寿居,可却并不是来瞧我的,而是来瞧二奶奶的。他是盼着我早些好了,只不过是心疼二奶奶,不想她再受累。” 赵嬷嬷替她捧了茶来,笑着说道:“二爷、二奶奶终究是新婚的小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难免二爷惦念着。” 杨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墨儿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何时对旁人上过心?这二奶奶还真是有手段,竟牢牢牵住了墨儿的心。”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说:“昨日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又来过了,明里是来商量熙儿的亲事,可暗里却还是在试探我的意思,让我早日定下心来。” 赵嬷嬷笑笑,说:“大长公主可真是急了,几次三番遣了人来问。想必老夫人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了。” 杨老夫人微微皱了眉,说道:“我们与沈家早已没了情分,你也瞧到他们是怎么待秀英的。” 赵嬷嬷也点了点头,说道:“眼下这利弊得失倒是清楚明白了,可若拖着,恐怕大长公主那里不依,可若是即刻去办,又难免生出事来。” 杨老夫人也点头说道:“正是你说的这个理,这事终究还是要做个了断的,只是还得寻了合适的机会。” 赵嬷嬷闻言便不再开口,杨老夫人想了想,又说道:“这些日子她在我这里,这汤也是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吃的。既然她已经回去了,你便还照从前亲自给她送去吧。” 赵嬷嬷笑笑,点头应了。杨老夫人忽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天气冷了,路也滑,还是让香兰去吧,你也好歇歇。” “香兰?”赵嬷嬷不由得问道,“从前这些跑腿的事情,老夫人可舍不得让香兰去。” 杨老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绿玉镯子,缓缓说道:“这孩子千娇百媚的样子,我第一眼瞧到便喜欢得很,当宝贝养了这么些年,也该是她孝顺我的时候了。” 赵嬷嬷闻言心下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说道:“还是老夫人思虑长远。” 杨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虽舍不得她,却也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本还指望着她妹妹杜若的,可这些日子瞧下来,却发现她倒是个没用的,这半个多月来,墨儿竟也没近过她的身。” 赵嬷嬷点点头,说:“她姐妹二人虽都是姿色过人,可杜若却远不如香兰聪慧娴静。”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开口。赵嬷嬷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垂手静静站着。 且说心儿回到海棠苑内,只觉得浑身酸痛、喉咙生疼,吃过了汤药便沉沉睡去了。 杨墨在一旁静静瞧着她,只见她双目紧闭、两颊微红,即便是睡熟了,却仍微微蹙了眉。他不由得涌上一丝怜惜来,轻轻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这半个多月来,她又清瘦了不少,想来她在祖母那里也睡不实,如今不需她再操劳了,她便安心睡下吧,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下头,轻轻将脸贴在她脸上,她皮肤的温热缓缓传到他的脸颊上,他只觉得心中也暖暖的,只靠得她更紧了些。 正在这时,他忽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忙离了心儿,转头一看,却是老夫人身边的香兰款款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正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正放着一个白瓷缠枝汤碗。 第160章 诊脉 她瞧到了杨墨,浅浅一笑,柔声说道:“二爷,老夫人命我来给二奶奶送了汤来,还问二奶奶可好些了。” 杨墨点点头,轻声说道:“有劳姐姐亲自送来。”说罢,伸手指向一旁的八仙桌,说:“搁在桌上便好了,待二奶奶醒来了再用,请姐姐替我谢过祖母,只说二奶奶她吃了汤药,略好了些,仍在睡着呢。” 说罢,他也不去瞧她,只低头望着沉睡的心儿,生恐她被吵了醒来。 香兰见状,也不由得望向了睡熟的心儿,她睡得正香,却不知二爷杨墨正在身边小心呵护着,说话的声音极其轻柔。 杨墨见她并没有离开,便抬眼问道:“姐姐还有旁的事情吗?” 香兰忙笑笑,说:“都说二奶奶好福气,如今瞧来可真是呢。” 杨墨闻言笑笑,也不多言,只又低头望向心儿。香兰见状,便轻轻退了出来。 心儿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她轻轻动了动手指,却发觉手指似乎被什么人握在手中,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瞧到一双桃花眼正瞧着自己,目光中满是疼惜。 杨墨见她醒了,便笑笑,柔声说道:“你醒了?可好些?” 心儿想抽回手来,不妨他却握得更紧了些,仍望着她,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心儿只觉得心忽怦怦跳了起来,嘴角忽也有些干了起来。她忙避开他的眼睛,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终松了她的手,她刚把手缩回去,他的手却已落在她的额头上,拭了拭,说道:“可算是褪了热。”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他的手便从她的额头滑到她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喃喃说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无比柔和,心儿不由得望着他,窗外的余晖洒落了满屋的橘红,他的脸背着光,却也染上了一层金色,愈发显得整张脸精致细腻。他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这笑意暖暖的,分外动人。心儿不由得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他那微微向上抿着的嘴角。 他轻轻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柔声说道:“不知怎的,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倒常想着你,寻了借口去祖母那里瞧你,每次却也说不得几句话。” 心儿笑笑,他也笑笑。便听门口传来绿果的声音:“小姐,可要吃些茶?” 杨墨仍握了她的手,说道:“二奶奶醒了,还是吃些茶吧。” 绿果闻言忙捧了茶来,杨墨将心儿扶了起来,心儿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茶,才觉得舒畅了不少。她搁下茶盅,轻声说道:“二爷,我这病从前在穆府时便发过,我想请了堂兄来瞧瞧,可好?” 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杨墨听着不免有些心疼,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道:“那明日我便去请了穆大人来。” 心儿谢过了他,又说道:“不过是小毛病,若是祖母知道了,恐怕会怪我不相信洪大夫的医术了。” 杨墨笑笑,说道:“祖母的病症一直都是洪大夫瞧着,自然便觉得他是好的,可谁都知道穆家医术是最好的,那明日我便不惊动祖母了,请穆大人直接到海棠苑来便是了。” 心儿点了点头,说:“这样最好不过了。若是堂兄有空,明日晌午之前来便好。” 杨墨点头应了,心儿才松了口气。 到了第二日,心儿正仍在床榻上躺着,便见杨墨带着穆锦言走了进来。 心儿瞧到了穆锦言,忙要坐起身来,不妨穆锦言几步上前,冲她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我又不是旁人。” 心儿瞧到他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鼻子却有些泛酸,忙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倒是有劳哥哥来一趟。” 穆锦言笑笑,将她打量了一番,伸手将箱内的小枕拿了出来,瞧着心儿的手腕搁好了,便伸手切了她的脉。 碰到她的手,他不由得微微皱起眉来,待细细诊过后,眉间愈发凝重了。心儿将手收了回来,问道:“哥哥,心儿可有什么大碍?” 穆锦言瞧着她,缓缓问道:“心儿可时常觉得身体畏寒、手脚冰凉?”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自从深秋之后,便常觉得身体寒凉。” “那每月葵水至时,可是小腹隐隐作痛?”穆锦言接着问道。 心儿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穆锦言也有些不解,缓缓说道:“心儿正值当年,本该是太冲脉旺盛之时,可这脉象上却是冲脉虚衰,不利生育。” 心儿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一旁的杨墨也吃了一惊,忙说道:“如何会这样?可是受了凉的缘故?” 穆锦言摇了摇头,说道:“若只是单单受凉,并不会如此。心儿可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心儿想到杨老夫人日日不曾间断的汤来,暗暗叹了口气,只轻声说道:“倒是不曾留意。” 穆锦言仍不放心,问道:“近来可用过什么汤药?” 心儿摇了摇头,说:“并未用过什么汤药。” 穆锦言望着她说道:“那倒怪了,这好端端的,竟会寒凉至此?心儿,日后饮食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寒凉之物万万不能再碰。” 心儿忙笑了笑,点头应了,又问道:“哥哥知道心儿一向对饮食并不甚讲究,若是吃了些不该吃的寒凉之物,可有什么能解这寒气?” 他想了想,提起笔来,说道:“我开张方子给你,你日日煎服便是了。” 杨墨凝起眉来,说道:“不瞒穆大人,我与心儿成亲这么久,也盼着心儿能有身孕,饮食也是万般注意,祖母还日日送了温补的汤来,心儿的身子如何会如此寒凉?” 穆锦言轻轻摇了摇头,心儿见杨墨急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杨墨也并不知道,正是杨老夫人这汤,才会让自己身体寒凉不宜生育。 一时三人都没说话,便见香兰带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那小丫鬟正捧着那个白瓷缠枝汤碗。 心儿瞧到那汤碗,心中松了口气,这汤来得正是时候。 香兰见屋内有外人,忙停了脚,只在门口说道:“老夫人给二奶奶送了汤来了。” 杨墨点了点头,说道:“搁在那里便好了。” 那小丫鬟小心翼翼捧着托盘朝那八仙桌走去,八仙桌上正放着一个红木的小箱子,屉子正开着,露出几块纯白的棉布,她忙转头往心儿床榻上瞥去,便见她手边正搁着一个小小的软枕,那软枕正是诊脉用的。 她轻轻将那托盘搁在八仙桌上,小心将那汤碗捧了起来,正想搁在桌上,却不妨手一滑,那汤碗便直直落在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粉碎,碗内的汤水便四溅开来,连那炖得酥烂的半只鹌鹑,也散了开来。 心儿见状,不由得望向那丫鬟,只见她忙低下头去,口中说道:“奴婢笨手笨脚,请二奶奶责罚。” 杨墨最见不得这散落的东西,皱起眉来,说道:“快收拾干净了。” 心儿忙说道:“绿果,你也帮着收拾一下。” 她说话间,那丫鬟已经蹲下身子,只将那汤水、鹌鹑悉数收到托盘里,余下的残片也忙拣了去。绿果弯腰正要拣那碎片,却不妨那小丫鬟一把拣了去,口中说道:“奴婢闯的祸,不敢劳烦姐姐。” 她说罢,便匆匆站起身来,将那托盘里的残渣都悉数捧了去。只留下地上几团深深浅浅的水渍。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恐怕不用哥哥来看,这汤里的玄机是再明显不过了。 香兰见那小丫鬟闯了祸,瞧到杨墨皱了眉头,忙柔声说道:“小丫鬟拙手笨脚,坏了二奶奶的汤,老夫人定会罚她。” 心儿笑笑,抬眼望了望杨墨,杨墨见地上仍留了水渍,便只遣了木棉来擦,也不去理香兰的话。香兰见他不言语,便笑笑,款款退了出去。 穆锦言又嘱咐了心儿一番,心儿问了家中众人近况,得知众人都好,便也放下心来,他略坐了一阵,便也离了杨府。 心儿心中有数,日后瞧着香兰又送了汤来,便笑脸迎了她,瞧那小丫鬟搁好了碗,也不吃,只同二人说着话,香兰也不便久留,便也去了。 又过了几日,心儿才好了起来,杨墨的脸上也终有了些笑意,见她好些了,才放心去了书房。 绿果扶了心儿在绣墩上坐下,笑道:“小姐今日可算是好多了,脸上的气色也瞧着好了起来。” 心儿笑笑,说:“这一连几日天天躺在床上,气色不好也难。” 绿果抿着嘴笑了笑,说道:“只是苦了小姐那日吹了半日的风,才算是回了这海棠苑。” 心儿瞧到屋内并无旁人,便也笑笑,说道:“若不是真病了,定是逃不脱老夫人的眼睛的,她身旁的赵嬷嬷也是难糊弄的。” 绿果一面将手炉送到她手中,一面说道:“小姐睡着了的时候,却不知二爷却日日都守在小姐身旁。” 心儿想到那日他守在自己身旁的模样,便笑笑,问道:“你说我睡着时,二爷竟都会守在一旁?” 绿果笑笑,说:“说来也奇了,如今二爷倒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竟是懂得疼惜小姐了,小姐睡觉时,二爷都不许我们大声说一句话,生恐吵了小姐。” 心儿不由得红了脸,忙低下头说道:“不许乱讲。” 绿果正要说话,却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忙打了帘子瞧去,却是大小姐杨熙走了进来。 第161章 姑嫂 心儿忙将她迎了进来,多日未见,她也清瘦了不少。心儿瞧到她郁郁寡欢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杨熙瞧到心儿气色好了些,便说道:“前几日便来瞧过二嫂嫂,只是听说二嫂嫂在歇着,熙儿也不敢打扰了,便没进来。” 心儿拉了她的手,说:“前些日子熙儿生病,我又在祖母身旁照料,后来不巧我又病了,倒是有些日子未见到熙儿妹妹了。妹妹近来可还好?” 杨熙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点点头,说:“有劳二嫂嫂记挂了,熙儿一切都好。” 心儿抬眼瞧到她身后的小丫鬟,心中明白,便对绿果使了个眼色。 绿果会意,忙笑盈盈地拉了那小丫鬟的手,说:“这位妹妹鲜少来海棠苑,想来定没尝过二奶奶亲手做的栗蓉糕,来,我带妹妹去尝尝。” 那小丫鬟连连推辞,心儿便笑道:“来过海棠苑的丫鬟们可是都尝过的,你不尝,便是嫌我做的不好了?” 那丫鬟无法,只得跟着绿果去了。 瞧到二人出去了,杨熙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她拉了心儿的手,说道:“二嫂嫂,祖母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我嫁到侯府去。” 心儿不忍,替她拭了泪,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杨熙望着心儿,说道:“如今我院子里都是祖母的人,时时跟在我左右,片刻不肯离开,即便是姨娘来瞧我,也说不得几句话,更别说是要离开这府里了。” 心儿轻声说:“熙儿,祖母便是知道你有心要逃,便才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你拘在这府中。” 杨熙泪眼婆娑地问道:“二嫂嫂,我怎么会生在杨家?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祖母啊?” 心儿瞧着她哭红了的眼睛,只觉得鼻子隐隐有些发酸,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许久,她才止了泪,轻声说道:“熙儿有句话想问二嫂嫂。” 心儿忙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了。” 杨熙瞧着她,缓缓说道:“熙儿知道二嫂嫂在嫁于二哥之前,本有两情相悦的意中人。二嫂嫂是如何过得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的?” 心儿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直直望着杨熙,半晌才问道:“熙儿,你这话,这话是听谁说的?” 杨熙垂下头,说道:“熙儿并无恶意,此事也并非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是熙儿、熙儿亲眼所见。” 她见心儿并未开口,只望着自己,便说道:“熙儿还未见到二嫂嫂,便听祖母与姑母商议,无论如何也要将穆家四小姐娶进杨家。祖母一向对二哥最是疼爱,不知瞧了多少家的女子却都不中意,熙儿便想,这穆家四小姐定是千娇百媚,才入了祖母的眼。”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了心儿一眼,又说道:“不想第一次瞧到二嫂嫂,熙儿倒是吃了一惊,二嫂嫂虽容颜秀丽,却沉静如水,并不像是祖母素来喜欢的性子。可熙儿心中却生出几分亲近来,心中暗想,若是二嫂嫂日后能嫁入杨府,熙儿倒多了一个去处。熙儿是如愿了,可不想二嫂嫂却并不如意。” “那日岳老夫人大寿,熙儿也随着母亲到了将军府。我与二嫂嫂虽寒暄了几句,却并未再多说话,熙儿心中有些遗憾。可巧二嫂嫂被丫鬟弄湿了袖口,先离了亭子,熙儿便想着正好借机可以和二嫂嫂说上几句话,便也跟着去了。” “不想,不想却无意中听到了、听到了岳家三爷对二嫂嫂讲的那番话。熙儿这才明白,原来二嫂嫂与岳家三爷早已两心相属。可即便如此,二嫂嫂最终还是上了杨家的花轿,嫁给了二哥。” 心儿不妨她与岳明屹在那亭子内的话竟被她听了去,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想到岳明屹,心底的伤痛却又泛了起来,她缓缓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熙儿又何必提及?” 杨熙摇摇头,说道:“熙儿从前不知二嫂嫂心中的苦,如今熙儿才知道二嫂嫂的难处。” 心儿拭了泪,冲她笑笑,说道:“熙儿当是与我同病相怜,便指望着我会劝你离了杨家,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恐怕我却要让熙儿失望了,我只是个弱女子,更不能抛下家中众人一走了之。如今,我只想安安稳稳呆在杨家,日后若是上天眷顾,能有子女围绕膝下,我这一生便也足够了。” 杨熙闻言,也落下泪来,她伏在心儿肩头,泣道:“二嫂嫂,若是真有下辈子,熙儿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再做女子了。” 心儿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眼中也落下泪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绿果的声音:“杜若姐姐可是有事?怎么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做什么?” 心儿闻言,忙止了泪,杨熙也忙离了她的肩头,只垂着头拭着泪。接着便听到杜若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只是经过而已,那我先去了。” 心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若是方才的话被她听到了,被杨老夫人知道了,便不好了。 杨熙也有些着急了起来,只抬眼望着她,心儿冲她笑笑,宽慰她说:“不妨事,想来她也不会听到什么。” 杨熙微微松了口气,便瞧到绿果带着那小丫鬟二人走了进来。 瞧到那小丫鬟,杨熙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心儿说道:“二嫂嫂刚病愈了,熙儿便也不再多打扰了,二嫂嫂好生休养着。” 心儿笑着点了点头,杨熙便带着那小丫鬟离了海棠苑。 心儿接了绿果递来的茶,轻声问道:“不知杜若在这门口待了多久?” 绿果摇摇头,说道:“是绿果疏忽了,只顾着同那小丫鬟说话,却没注意到旁人。可论理这时候杜若姐姐本该在书房伺候才是,不知怎么会在小姐的门口。” 心儿微微蹙了眉,缓缓说道:“若方才熙儿的话都被她听去了,又不知该生出什么事来。” 绿果也担心起来,忿忿说道:“这杨府的人一点都不坦荡,个个心中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本有个杜若日日在二爷面前走来走去便够让人心烦了。如今倒好,又有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香兰日日来给二奶奶送汤来,送好了还不急着走,偏偏要等着同二爷说两句话才走。” 心儿闻言,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她瞅了眼绿果,说道:“好了,你既然已经知道这府上人人如此,又何必发这牢骚,若是又被听了去,不知又有多少事等着你我二人呢。” 绿果垂下头,轻声说:“绿果知道了。” 且说杨墨正在书房内读书,他拿起书案上的茶杯便往口中送去,却不妨杯中的茶早已凉了。他不由得皱着眉头搁下茶杯,抬眼朝杜若望去,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全然不知他正等着她斟茶。 他不由得问道:“杜若,你在想什么呢?” 杜若回过神来,忙笑笑,瞧到他微微皱了眉,又瞧到他手边的茶杯中早已没了热气,忙说道:“二爷的茶冷了吧?奴婢一时失神,倒叫二爷吃了冷茶。” 说着,她忙拿起茶壶往他杯内添了热茶,却不妨手一抖,几滴热茶洒了出来,溅到她手背上,她忍不住“哎呦”一声,忙搁下茶壶,用帕子擦自己的手背。 杨墨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今日做事如此心不在焉?” 杜若闻言,想对他说什么,却又垂下眼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奴婢不敢说。” 杨墨瞧了她一眼,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难道你连我也瞒着?” 杜若抬眼望了望他,犹豫再三,半晌才说道:“奴婢心中惦念二奶奶的身子,方才便回了海棠苑,想去瞧瞧二奶奶,可不想、不想却听到些不该听到的话。” 杨墨闻言,搁下手中的书,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杜若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只抿着嘴不说话。 他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瞧她欲言又止,心中隐隐有些急了起来,说道:“你是不打算说了?” 杜若抬起头,说道:“奴婢不敢说,只怕二爷听了会、会不高兴。” 杨墨闻言,不由得皱了眉,说道:“你只管说来。” 杜若抬眼怯生生地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奴婢方才本要进去,却听到里面有人的哭声,奴婢只当是二奶奶身边的绿果,细细一听,却是大小姐。奴婢本想着二奶奶房内有人,便要离开,却听到大小姐说二奶奶在嫁入杨家之前,本已有了两情相悦的意中人,而那人、那人……” 杨墨闻言,早已呆坐在那里,心中隐隐有些痛了起来。他抬眼瞧到杜若吞吞吐吐,便按捺住心中的不悦,缓缓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杜若忙说道:“奴婢也未听得真切,只隐约听到什么岳家、将军府,还有三爷。” 第162章 疏离 杨墨听到“岳家三爷”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岳明屹,果真是岳明屹,难怪她嫁到杨家后便对自己极其冷淡,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而不能嫁与岳明屹,想来她定是心如死灰,只求能与自己相安无事、在杨府终老。 难怪那日送郡主出行,他的眼睛只直直地盯着心儿,原来他二人竟早已是两情相悦。想到这里,杨墨的心中火辣辣的痛了起来,这灼心的痛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一双俊美的桃花眼中似乎也能喷出火来。 杜若瞧到他的神情,心中暗喜,面上却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忙说道:“都怪奴婢多言。” 杨墨盯着她,问道:“二奶奶她可说了什么?” 杜若忙低下头,轻声说道:“二奶奶说她如今只想着有个一儿半女,日后在府里也有了期盼,二奶奶还说,还说要大小姐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杨墨闻言,只觉得心中的痛楚都变成了一股怒气,只涌到他头上来。他站起身来,忽瞧到了书案上的茶碗,便伸手将那茶碗掷到地上。刺耳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杜若也不由得一颤,她正要说话,却听杨墨喝到:“出去!都出去!谁也不要进来!” 杜若忙弯下腰将那些碎片捡拾了起来,轻轻退了出去。 杨墨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远了,才重重坐了下来,方才的怒气渐渐消散,而心中的痛楚却一阵阵袭来。 原来岳明屹才是她中意的人,而竟是自己破坏了他二人的大好姻缘。自己虽也瞧得出她对自己冷淡,可却仍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沉静如水的性子,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动人。不想自己动了真心,而她却仍紧锁心扉,对自己一昧的敷衍。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马上去质问她,成亲至今,难道她心中还想着他不成?可他不由得冷笑了起来,又何必去问她,难道自己还瞧不出来?她心中终究是没有自己的,不论自己做什么,她都丝毫不在意。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直到日暮西沉,他仍如泥塑般呆坐着。 心儿瞧着绿果与木棉将饭菜摆好,却仍不见杨墨回来,便对木棉说道:“木棉,你去瞧瞧,二爷可是忙着温书忘了时辰?” 木棉应了声,正要转身出去,却瞧到杜若走了进来。心儿便问道:“杜若,二爷可还在书房?” 杜若款款行了礼,笑了笑,说道:“奴婢便是来告诉二奶奶一声,二爷说这些日子二奶奶病了,倒是耽误了二爷读书了,如今二奶奶好了,二爷这些日子便在书房内歇着了,饭菜也便送到书房去好了。”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不由得有些意外,听绿果说着几日自己病着,杨墨他日日在旁瞧着,可不想自己病才好,他便要留宿在书房内。她心中琢磨着,便笑了笑,说道:“二爷来年的会试要紧,既然二爷这么吩咐了,那便将饭菜送到书房去好了。” 她说罢,便挑了他素日爱吃的几样,让小丫鬟捧着跟着杜若送到书房去。 绿果瞧她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神,便轻声说道:“小姐,你身子刚好,还是要用过了早些歇下吧。” 心儿望着桌上的饭菜,轻声说道:“从前二爷日日在书房的时候,我心下还暗暗欢喜,一心只盼着今后都是这样二人相安无事便好了。可如今他又要在书房中歇下时,往日的欢喜却早已没了,心里倒是有些空了起来,望着这些饭菜,却半点也吃不下。” 绿果替她盛了小半碗汤,说道:“小姐与二爷虽磕磕碰碰,可这些日子下来,却都露出几分真心来。小姐这几日昏睡着,并未瞧到二爷对小姐的照料,可我瞧到二爷望着小姐的眼神,比那捧在手中的手炉还暖,不管是谁瞧到了,都能被暖化了呢。” 心儿笑笑,说:“兴许是我想多了,毕竟来年二月便有会试,二爷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 绿果也笑了起来,说道:“小姐这么想便对了,绿果盛了汤,小姐来尝尝。” 心儿接过汤碗,缓缓吃了起来。 到了晚间,心儿命绿果多拿了一床被衾,自己亲自送到清宁居去。 杨墨眯起眼睛望着心儿,她瓷白的脸庞衬着绯红的斗篷,愈发清丽动人,头上正簪着一枚赤金镶玉并蒂莲步摇,垂下的几粒金坠子正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鬓,这沉静的面孔便多加了几分灵动。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清澈的眼中仿佛有几分笑意,若是先前自己瞧见了,定会欢喜不已,可如今才知她这盈盈笑意中又有多少虚情假意。想到这里,他又垂下头去,只瞧着自己手中的书。 心儿不妨他又低下头去,便柔声说道:“这几日下雪了,想必这清宁居也不暖和,便给二爷送了床被衾来,小心夜里受凉。” 杨墨瞧着手中的书,也不抬眼,只说道:“搁在那里便好了,二奶奶身子才好,夜里寒气重,还是少走动的好。” 他话语间虽关心着她的身子,可言语间的冷漠却人人都听得。心儿不由得暗暗纳罕,抬眼望着他,他却仍低着头,细长的指节轻轻扣着书案,一下又一下,却不再开口。 心儿见他不愿多言,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便不打扰二爷温书了。”说罢,便带着绿果忙离了书房。 绿果心中疑惑,便问道:“小姐,二爷今日怎又像从前那样冷冷的?” 心儿停了脚,说道:“二爷口中说是温书要紧,可即便如此,也无需这般冷淡,莫不是,今日我与熙儿说的话被二爷知道了?” “那便是杜若在二爷面前搬弄是非。”绿果忿忿说道。 心儿想了想,说道:“杜若一向在二爷身边伺候,又是二爷的通房,若是她告诉了二爷,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此事,眼下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绿果也叹了口气,说道:“眼见着二爷同小姐亲近起来,却不想又多了个杜若搬弄是非。” 心儿拍了拍她的手,主仆二人便一路无语回了海棠苑。 此后几日,杨墨都歇在书房,心儿偶尔也去清宁居瞧瞧他,可次次都瞧到他忙着读书,话也不愿多说几句。心儿终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想到他会试要紧,便也不敢在书房耽搁久了,生怕扰了他读书,只嘱咐了书房的丫鬟几句,便离开了。 不几日便到了腊月二十四,正是祭灶之日,也是扫尘之始,大老爷杨铭便带着大爷杨煦、二爷杨墨、小少爷杨棣及其他杨氏子侄祭祀灶神,焚香祝祷完毕之后,众人便在正厅开了筵席。待到旁人都散去了,杨老夫人便带着众人回到仁寿居来用茶。 待众人都坐定后,杨老夫人便缓缓说道:“眼见着便到了年下,老天保佑,我们杨家这一年过得算得上是一切顺遂。你们众人也都辛苦了,我本想着年节上再说这些,可想到年节后人情往来不断,熙儿又要出阁,恐怕一时还挑不出我们这一大家子安静说话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环顾了众人一圈,笑着说道:“今年我们杨家喜事不断,先是墨儿成亲、中了举、熙儿许给了侯府,如今大奶奶又有了身孕。我心中欢喜的很,特意将你们众人叫了来,便是有些东西要赏给你们众人,也是我老婆子的一片心意。”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大奶奶严氏笑道:“这本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倒成了讨祖母赏的由头了。” 杨老夫人笑笑,说道:“这一年你们都辛苦了,这些东西虽不贵重,可却也是祖母的一番心意,你们谁都不能推脱。”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心儿,心儿也笑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杨老夫人便缓缓说道:“老爷、夫人为杨府操劳,自不必说,想必我赏什么你二人也未必瞧得上,便只将我留着的一个玉雕观音送到大夫人房内去好了,也好保佑你身子能好些。” 王氏忙笑着谢过了。 杨老夫人便又对杨煦与严氏说道:“你二人一向将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极为妥帖,祖母心中明白的很。这一匣子上好的珍珠,便赏给大奶奶。” 众人瞧到周嬷嬷手中的珍珠个个硕大饱满、圆润细腻,都不由得赞道:“果然是上好的东西。”严氏心中欢喜,忙谢过了。 轮到了心儿与杨墨,杨老夫人便笑道:“二奶奶一向不喜这些玉啊、珠啊,祖母一时倒想不出什么来了。前些日子二奶奶伺候祖母又伤了身子,祖母心疼的紧,又瞧到海棠苑的人手也并不多,祖母思来想去,索性将香兰赏给你们。香兰性格柔和、心思细腻,与墨儿又自小常在一起,在身边伺候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一时厅内出奇的安静。 第163章 香兰 杨老夫人虽未言明,可她话中的意思谁都明白。二爷杨墨成亲快一年了,二奶奶却还未有身孕,想来老夫人也心急了,竟将最喜爱的丫鬟给了二爷。 大老爷与夫人心中虽都觉得有些不妥,可却也不敢坏了杨老夫人的好心情,便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大爷杨煦心中惦记香兰已经有些时日了,只可恨大奶奶严氏死活不依,自己才不能将她收在房中,却不想祖母竟要将她给了二弟,他不由得有些忿忿不平起来,只白了杨墨一眼,闷着头不说话。 大奶奶严氏倒松了口气,香兰到了海棠苑,大爷便只得死了心,自己也不用时时防着她了。她抬眼瞧了心儿一眼,香兰一贯妩媚温柔,二爷杨墨若是得了她,日后难免会疏远了二奶奶,这二奶奶本就没有身孕,如此一来,日后的日子恐怕难过了。 杨墨也不妨祖母竟会将香兰给了自己,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香兰虽娇艳动人,自己却对她毫无心思,倒是大哥不知求了祖母多少次,祖母虽有心将她给了大哥,却次次都被大嫂驳了回来。 想到这里,他转头望向心儿,她定然是不在意的,无论祖母将谁赏给了自己,她定然都不会在意。 心儿听出了杨老夫人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暗暗叹道:赏来赏去,这才是她想赏的,杨老夫人果真是疼爱他这个孙子,事事都为他考虑好了,不仅替他娶了妻,连小妾也都备好了。 她忽觉得一束目光望着自己,她顺着那束目光,便望向了杨墨。他望着自己,目光中仍是满满的疏离与清冷,他在想什么?他又想要什么?她不明白,直到这刻,她才发觉自己对他终还是知晓得太少了。 杨老夫人瞧到众人都不开口,便笑着问心儿说道:“二奶奶不说话,可是心中不愿意?” 心儿瞧着她笑盈盈的面容,也笑了笑,说道:“祖母的美意,孙媳自然不敢不受,只是一来香兰在祖母身边伺候惯了,孙媳怎忍心夺了祖母的心头之爱,二来香兰是要伺候二爷的,此事,也还是要看二爷的意思。”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祖母还能在多久日子?自然是愿意瞧着你们好的,即便是香兰,祖母也舍得给。”她说罢,转头笑盈盈地望着杨墨。 杨墨望着心儿,听到她方才言语中仍是像往常一般平静,嘴角淡淡带着笑,似乎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他心中忽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抬眼望着杨老夫人,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孙儿便先谢过祖母了。” 心儿垂着头,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中忽如针刺般疼了起来,她忽又有些好笑起来,杨墨他本就是大家公子哥,身边有几个人伺候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自己又为何会如此在意呢。 杨老夫人笑笑,说:“既然墨儿有心,那我便索性直说了。香兰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也都知道,我把她当孙女养着。如今给了墨儿,祖母也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既然你二人都点了头,索性今日摆了筵席,让墨儿将她收在房内,我这心里也踏实些。” 心儿并不意外,杨老夫人待香兰比亲孙女杨熙还更好些,若是送去海棠苑做寻常丫鬟,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不想她竟如此心急,今日便要杨墨将香兰收入房内,这香兰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妾室,比她妹妹杜若倒还要好些。 心儿望了望杨墨,他正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盅,眉眼间还是那般漫不经心。心儿暗暗叹了口气,香兰的模样,任凭是谁都无法坐怀不乱,迟早也会有了身孕,有了姨娘的位份也是迟早的事情。想到这里,她便缓缓说道:“那便依祖母的意思办。” 杨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二奶奶也别怪祖母偏心,虽有杜若在墨儿身边伺候,祖母仍是不放心,如今多了个香兰,想来二爷这里二奶奶也能少操些心。你只一心养好自己的身子,日后为我们杨家开枝散叶。” 心儿笑笑,不再开口。 杨老夫人却忽想到了什么,说道:“说到这里,我才想到墨儿身边本就有杜若已经开了脸,她二人姐妹情深,索性今日一道摆了酒,这杜若也不怨我偏心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心儿也冷笑了几声,杨老夫人还真是打得好算盘,这一番下来,杜若、香兰姐妹二人便成了二爷杨墨身边名正言顺的两房妾室了。 她转头望向杨墨,他仍低着头,听老夫人这话,便笑笑,说道:“杜若早便开了脸,如此一来,想必她心中也欢喜。” 心儿听着这云淡风轻的话从他口中讲出,竟比那最恶毒的言语还让人心寒,她忙转过头不再望着他,而手中的帕子却被她死死绞着,动也动不了。 杨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墨儿与二奶奶都点了头,那便传话去厨房,备上几桌宴来,将她姐妹二人也叫了来,见见众人。” 一旁的婆子忙下去传话了,在座的众人各怀心事,厅内倒有些冷清了下来。杨老夫人也未再多言,只叫了香兰出来,见过心儿与杨墨。 心儿瞧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只觉得分外刺眼些,她缓缓伸手将头上的一枚五福金簪拿了下来,递到她手中,说道:“今日并未准备些什么,还望姐姐见谅。” 香兰双手接了过来,娇柔地笑笑,说道:“日后还望二奶奶庇佑。” 心儿笑笑,扶她站起身来,说道:“香兰姐姐与二爷一处长大,自然对二爷的脾性很是了解,有姐姐照料二爷,是最好不过了。” 杨墨听着她这番话,嘴角泛上了一丝冷冷的笑意,不再望着众人,只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发呆。 回到海棠苑,心儿便命人将西边院子里的几间正房收拾出来,她姐妹二人,日后便住在这里。她又将丫鬟葵儿给了兰香,想必二爷日后也常在她这里,葵儿在倒也好些。 到了晚间,杨府热闹纷呈,平素与她姐妹二人交好的丫鬟婆子也得了信都来贺她二人,府中众人倒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心儿在灯下瞧着手中的书,可眼中却看不进半个字,她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只望着蜡油一滴滴滚落下来,落在烛台上,还未凝实了,便又有新的烛泪滚下来,覆在上面。 正在这时,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心儿抬起头,便瞧到杨墨醉醺醺地推门走进屋内。他瞧到心儿正坐在桌旁,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冷笑了一声,说道:“二奶奶果真是心静如水。” 心儿不妨他竟走了进来,正要站起身来,却见他已走到她面前,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杨墨纳妾,二奶奶心里可喜欢?又或是不喜欢?” 心儿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似乎比成亲那夜的酒气还要多些,他精致的脸上染着红晕,可眼中的目光却冷的让人泛上一丝寒意。心儿伸手想挪开他的手,不妨他却不松手,而是凑得更近了些,冷冷说道:“什么喜欢不喜欢,想必我杨墨做什么二奶奶都不会在意!” 心儿望着他的眼睛,他却忽松了手,转过身去,说道:“今日是我杨墨纳妾的日子,我来这里做什么,果真是心里高兴吃多了酒。”说罢,也不理众人,径直出了门往西边的院子去了。 心儿听着他的脚步声没了,才觉得这屋内空寂得可怕,半晌,她才轻声对绿果说道:“绿果,伺候我歇下吧。” 绿果忙上前扶了她,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只将八仙桌上的药碗端了来,说道:“大爷上次给小姐开的方子,小姐趁温着,快吃了吧。” 心儿接过她手中的碗,一勺勺吃了下去,那药汁子进了她的口,便泛起一阵阵苦涩来,她忽觉得眼角湿润起来,抬起指尖轻轻拭了拭,自己竟是为他落了泪。 第二日一大早,绿果正伺候着心儿梳洗,便瞧到杨老夫人房内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说道:“老夫人请二爷、二奶奶过去。”心儿应了,一面命人去西边屋内去请了杨墨,一面匆匆妆扮了便朝外走。 刚出了门,便瞧到杨墨挽着香兰缓缓走了过来,香兰两颊微微带着两抹红晕,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娇羞。 心儿望着她,她定然是十分中意他,眉眼间才有如此动人的神色。她再望了眼杨墨,他仍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眯着桃花眼望着自己,只是手却紧紧攥着香兰的手。 香兰瞧到了她,轻轻挣脱了杨墨的手,上前叫了声:“二奶奶。” 心儿回过神来,笑了笑,说:“老夫人那里有事,我与二爷便先去了。”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她走得极快,她不想让二人瞧到自己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二人如何本不干自己的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杨墨瞧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一旁的香兰替他理好了斗篷,他望了她一眼,只抬脚也往仁寿居去了。 第164章 难逃 进了仁寿居,二人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杨老夫人皱着眉头,眼中泛着冷冷的光。 大老爷杨铭与夫人王氏都垂着头,不住地叹气。 大爷杨煦与严氏似乎也刚到,并不知情,只面面相觑,暗自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老夫人瞧着众人都到齐了,便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说道:“我一番苦心为熙儿寻了侯府这样好的人家,可熙儿却听了姨娘的教唆,只当我这个亲祖母是不安好心,日日以泪洗面不说,昨夜竟趁着大家都吃了酒,同姨娘两个人带了细软逃了出去!”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大奶奶严氏忙说道:“熙儿她怎么会这么糊涂?能嫁去侯府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她倒好,竟逃了!这可如何是好?侯府家的聘礼我们已经接下来了,到时交不出人可怎么办?” 心儿不想杨熙终还是逃了出去,心中五味陈杂,杨熙平素瞧着柔弱可亲,倒却是一个有勇气的,若是离了这杨府,倒也清静,只是不知可有藏身的地方。 杨墨冷眼望向她,只见她低头不语,面上倒不像大奶奶严氏那么焦急。他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了几声,她盼着熙儿不要重蹈覆辙,自然是盼着熙儿逃出去的,说不准,她心中也恨不得逃出这杨府。 他正想着,却听到杨老夫人说道:“你不要急,好在婆子们发现的早,夜里已经派人去追了,谅她们母女二人也走不出这都城!” 心儿闻言,倒是隐隐有些担心起来,若是逃得掉便也罢了,若是被抓了回来,那日后杨老夫人定会对熙儿严加看管,她母女二人定是插翅难逃。 大老爷杨铭叹了口气,说道:“都怪我平素对熙儿太过宠溺了。”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熙儿年纪浅不懂事,难道周姨娘她也不懂事吗?” 大老爷杨铭闻言,也不敢分辨,只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是,此事也怪儿子平素太纵了她。” 杨老夫人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你当初听了周姨娘的一面之词,也不会急着替熙儿寻了旁的亲事,想让我推掉侯府的这门亲事。我不说破,只是在儿孙面前替你留些颜面,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是你当初纵着她母女二人的缘故。” 杨铭脸上有些讪讪的,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杨老夫人瞧到他的神情,略松了眉头,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多说也无益。只是今日我话先说清楚了,熙儿回来后,不许出芍药居的门半步!你们也不要去瞧她,省得她心中又生出什么念想来。” 说到这里,她冷冷的目光便扫向了心儿,心儿明白她这话正是说给自己听的,便只垂头不语。 杨老夫人收回目光,接着说道:“至于周姨娘,我看也是不能再留在这府里兴风作浪了,到时我自会安排。” 众人瞧她凝了霜般的面容,便也不敢多言,只一味顺着她说话,恐她又气了起来。 心儿心神不宁地回到海棠苑来,还未到门口,便见杨墨正抄着手冷冷瞧着自己。她走到他面前,还未开口,却听他冷冷说道:“二奶奶心中可是挂念熙儿?”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此时正是寒冬,又连日下着雪,熙儿与姨娘二人不知人在何处,不知可有栖身之处。” “栖身之处?”杨墨挑起眉望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二奶奶的意思是不想熙儿回来了?” 心儿望着他,说道:“二爷也知道潘家四爷是什么样的人,若是熙儿回来,她这一生便得困在侯府。想来二爷也不忍心瞧着熙儿这样。” 杨墨瞧着她眼中的担心,心中却如火燎般难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笑了一声,说道:“二奶奶倒是感同身受,想来二奶奶在杨府的日子过得也并不顺心。”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又瞧到他清冷的目光,她怔了怔,半晌才问道:“二爷何出此言?” 杨墨不去望她,只说道:“这府上,只有二奶奶盼着熙儿不要再回来,想必也只有二奶奶是不喜欢杨家的。” 心儿望着他精致的侧脸,缓缓说道:“我在杨家过得如何与熙儿的事情并无关联,我是盼着熙儿不要再回来,可并不是我不喜欢杨家,只是不想她嫁去侯府。” 杨墨转过脸来,望着她的眼睛,说道:“那二奶奶究竟有几分喜欢杨家?又有几分喜欢我杨墨?” 心儿闻言一怔,对杨家她并不喜欢,可杨墨呢?自己究竟有几分喜欢? 二人正这么呆呆站着,忽听到有婆子走进来,说道:“二爷、二奶奶,老夫人请你们去芍药居。” 二人回过神来,都转身望着那婆子。芍药居?心儿忽想到熙儿,不由得问道:“可是熙儿有了消息了?” 那婆子笑笑,说道:“正是,大小姐和姨娘被请回来了。” 心儿闻言,只觉得心中忽空了起来,她盼着杨熙能逃出去,心中还为她能迈出这一步而高兴,可不想还未到一日,她母女二人便被抓了回来,日后等待她们的又该是怎样的日子? 杨墨抬眼瞧着心儿,她定是在为熙儿惋惜,惋惜熙儿日后便要步她后尘,误了终身。他松了她的手,不再望着她,只对那婆子说:“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和二奶奶这就过去。” 他望了一眼心儿,想说什么,却终还是未开口,只抬脚走了出去。 绿果瞧到他出去了,忙对心儿说道:“小姐,我们要去瞧瞧熙儿小姐吗?”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今日不见,恐怕日后便再无相见的时候了。” 到了芍药居,心儿终瞧到了杨熙与周姨娘。她母女二人面对着杨老夫人站在正中央,二人皆一身素净的袄裙,头上也只简单地挽了个髻,或许是忙着赶路的缘由,发髻略有些松散了开来,轻轻垂在脑后。 心儿不忍望向二人,忙低下头去,却瞧到二人的裙角早已被雪水浸湿,正一滴滴渗出水来。 杨老夫人瞧着二人,垂下泪来,颤声说道:“熙儿啊,你怎么狠心丢下祖母、丢下众人便走了呢?若是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不测,你叫祖母如何能安心?” 大奶奶严氏忙替她抚着背,说道:“祖母,熙儿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您可万万不要再伤心了。” 杨老夫人止了泪,说道:“祖母一番苦心,熙儿不领情倒也罢了,却竟要逃出府去,你究竟、究竟是有多恨杨家?有多恨祖母?” 杨熙抬起头来,望着她,眼中也泛起泪光,说道:“祖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熙儿好,可却从未问过熙儿是否愿意,熙儿曾去求过祖母,可祖母却不闻不问。祖母,熙儿不愿意嫁到侯府去!” 杨老夫人听她终把心中的话说完,拭了泪,冷冷地望着她,厉声说道:“熙儿,我看你是糊涂了,自古儿女婚事,哪还轮得到你自己做主?你与潘四爷的日子早已经择好了,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门亲事,早就定了下来!” 杨熙望着她冷冷的目光,浑身泛起丝丝寒意,她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周姨娘的手。 杨老夫人瞧到她二人紧攥在一起的手,冷笑了一声,说道:“周姨娘,你从前是我身边的人,我瞧着你聪慧懂事,不忍心你离开杨府跟着你爹娘受苦,才将你给了老爷,可没想到你却是猪油蒙了心,竟教唆着熙儿逃了出!” 周姨娘抬眼望了望她,只说道:“既然老夫人已经将我们母女抓了回来,老夫人只管处置便是了,旁的话说来又有何意义呢?” 杨老夫人不妨她这么说,气了起来,说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被你乖巧的模样蒙骗了,真是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说着,她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严氏瞧她真气了起来,忙捧了茶给她,口中说道:“祖母,您消消气,既然她们母女不思悔改,祖母也无需再同她们费什么口舌,只命人好生看着便是了。” 杨老夫人长吁了几口气,又吃了口茶,才缓缓说道:“既然你们母女二人执意如此,那也休怪我无情了。从今日起,熙儿不许出芍药居半步,至于周姨娘,即刻撵出府去,从此她是死是活,和我们杨家没有一点关系!” 众人原想着她不过会将周姨娘也关了起来,最坏不过送到族里去,没想到她竟要将她撵了出去,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夫人王氏忙说道:“母亲息怒,周姨娘她家里人早就没了,她出去无依无靠,可怎么行?母亲看在她曾在您身边伺候的份上,且饶过她这一次吧。” 杨老夫人厉声说道:“她不是本就打算逃出去吗?如今正好遂了她的心。” 一旁的杨熙闻言,忙哀求道:“姨娘她是为了熙儿才逃出去的,如今熙儿仍在府中,求祖母不要将姨娘一人赶出去。” 杨老夫人抬眼望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若是想让我将她留下来,从今日起,你便好生在芍药居待着,不可寻死觅活,你若是有半点不妥,我便将她撵了出去,祖母我说到做到!” 第165章 冷清 众人听出她语气中的决绝,都不由得浑身一凛。杨熙垂下泪来,点了点头,说道:“祖母不过是想让熙儿安心嫁到侯府去,熙儿嫁便是了。” 一旁的周姨娘也落下泪来,说道:“熙儿,都是我拖累了你。” 杨熙摇摇头,紧紧攥着她的手。 杨老夫人冷冷瞧着二人,说道:“若是你当初能安心在闺中待嫁,哪还会生出这么多事来?周姨娘虽留在这府里,却还是少走动得好,日后便只日日在斋房内吃斋念佛,保佑熙儿日后在侯府的安康吧。” 周姨娘呆呆望着地面,没有再开口,众人也不便替她多说什么,便只劝着杨老夫人离开了芍药居。 心儿瞧着众人都走了出去,一时屋内并无旁人,便走到二人面前,周姨娘伸手拉过她的手,说道:“熙儿与我昨夜离开时便已做好了的打算,不管如何,都要试试,若是逃得脱最好,若是逃不脱,也不过如此而已。只是二奶奶日后万万要当心,谁也不能违了老夫人的心意,谁也不能逃出老夫人的手掌。”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已是杨家的人,再离不了杨府了,只是姨娘与熙儿妹妹,虽在一府内,日后恐怕再难相见。” 周姨娘望了望杨熙,说道:“早便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们母女二人昨夜早将心里的话都说了个干净,心中再无什么牵绊了。” 杨熙闻言,将头靠在她肩上,垂下泪来。心儿见状,更加不忍起来,绿果忙催促她说道:“老夫人的人马上便要来了,小姐还是快去吧。” 心儿望了望二人,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知是为了熙儿,还是为了自己,忍了许久的泪终还是落了下来。她垂着头走着,却不妨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望着那银色的长袍,心儿忙抬起头来,便瞧到杨墨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杨墨随着众人离开了芍药居,回头却不见心儿跟上来,便知道她定是有话同熙儿讲。他刚想朝前走去,却还是停了脚步,祖母现在正在气头上,若是被她瞧到了,定会迁怒于她。他索性便在芍药居的门口等着她,即便祖母问起,只说是二人说着话走慢了些,倒也无妨。 他抄了手望着远处,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他一回头便瞧到她垂着泪匆匆走了出来,他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她这泪究竟是为了熙儿还是为她自己呢?他忽想到了洞房那日她眼角的泪,他只当是她怕疼,如今才知道那眼泪中有多少的不情愿。 他一出神,却不妨她险些撞了上来。她忙停了脚抬起头来,眼角的泪滴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他不由得眯起眼来。 她垂下头,轻声叫了声:“二爷。” 杨墨望着她,冷冷说道:“二奶奶这眼角的泪,可是给祖母瞧的?” 心儿忙拭了泪,抬眼却瞧到他已经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他银色的斗篷在阳光下泛着丝丝清冷的光,称着四周皑皑的白雪中,让人不由得泛上阵阵寒意。 众人伺候杨老夫人歇下了,才各自出来。夫人王氏不住地咳了起来,心儿忙上前扶了她,说道:“恐是方才受了凉,母亲又咳了起来。” 王氏拉了心儿的手,说:“不妨事,你若是闲着,便陪母亲说说话吧。” 心儿点点头应了下来,扶了王氏的手朝她院子里走去。杨墨瞧着她绯红的斗篷越走越远,终隐没在游廊的一角,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屋内,王氏缓缓坐了下来,又拉了心儿坐在身旁,端详了她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们婆媳二人许久未好好说话了,这些日子可还好?” 心儿笑笑,说道:“母亲也瞧到了,媳妇的病早几日便好了。” 王氏摇了摇头,说道:“我问得并不是这个,老夫人如今愈发是一意孤行了,你们成亲不到一年,她便为墨儿着手安排了两房姨娘。墨儿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竟还应允了。” 心儿亲手捧了茶给她,只说道:“杜若在二爷身边多年,而香兰又是祖母给的,二爷想必也不愿驳了祖母的面子。” 王氏叹了口气,说道:“墨儿这孩子虽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可我毕竟是他娘亲,他的脾性我还是清楚的。他若是对香兰有意,早就张口向老夫人讨了,何必又等着老夫人赏呢。” 她瞧着心儿没有开口,便拉了她的手,说道:“心儿,不管如何,你才是正经的二奶奶,墨儿一时被香兰狐媚了去,可我瞧的出,他心中还是有你的,这些日子,你便且忍忍,待过了这阵,便好了。” 心儿抬眼望着王氏,心中一暖,缓缓说道:“媳妇知道了。” 王氏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女儿,瞧到了你心中便喜欢,只盼着你能与墨儿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瞧心儿笑笑,王氏忽想到了什么,又说道:“我知道你与熙儿亲近,只是熙儿的事已成定局,日后还是不要在老夫人面前提及了,你也不要再去熙儿那里了。熙儿她再过两个月便出阁了,老夫人即便再不喜欢她,也得笑着备了妆奁把她嫁出去,可你日后还在这府上,万万不能违了老夫人的心意。” 心儿点点头,说道:“媳妇明白了。” 王氏终于松了口气,望着心儿,说道:“一大早便被叫去老夫人那里,想来也没用过早饭,陪母亲在这里略吃上些,可好?” 心儿点了点头。王氏便命丫鬟摆了早饭,心儿便陪着她略用了些才回到海棠苑去。 直到年节,杨墨白天便在书房,夜里便歇在姨娘香兰那里,心儿闲来无事,也不能去看熙儿,便常去夫人王氏房内陪她说话。偶尔也在王氏房内瞧到小少爷杨棣,他仍是贪吃贪玩的脾性,听说心儿做的栗蓉糕好吃,便缠着心儿做给他吃。心儿本就无事,如今有杨棣缠着她,倒也不觉得无聊,便常做些棣儿爱吃的点心给他吃。 到了年节那日,众人仍按照惯例祭拜了祖先,在正厅摆了宴席,一家人吃了团圆宴。 到了晚上,心儿在屋内瞧着门外出神,今天是她嫁到杨家来的第一个年节,想必杨墨他不管怎样,都会歇在自己这里。等了半晌,终听到一阵脚步声,心儿走到窗边望去,果然是二爷杨墨走到了院中。 他抬眼望向正房,瞧到窗棱间影影绰绰站着个人,他停了步,望着那人影出神,她可是在等着自己?或是她心中还在想着旁人? 心儿瞧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当中,似乎在想着什么,她想了想,终还是走到门口,绿果忙打起帘子,心儿走了出来,轻声叫了声:“二爷。” 杨墨不妨她叫自己,眯起眼望着她,院中盏盏大红灯笼照在她清秀的面庞上,如同覆了一层大红的盖头一般,他不由得想到了成亲那日自己头一次瞧到她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可她那时心里定还想着他。 杨墨不再望着她,只说道:“时候不早了,二奶奶早些歇下吧。”他说罢,便抬脚朝西走去,只将这正院的一片绯红都留在了身后。 心儿瞧着他清瘦的背影越走越远,忽觉心中空了起来,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对绿果说道:“早些歇下吧。” 绿果轻轻叹了口气,扶她在床榻上睡了下来,说道:“二爷真是被那姨娘迷了心窍,今日是年节,二爷竟然留着小姐一个人。” 心儿只觉得心里泛着寒意,她裹紧了被子,说道:“人人都是喜新厌旧,更何况香兰还是那般楚楚动人。” 绿果想了想,说道:“绿果倒瞧不明白了,二爷虽日日都去姨娘那里,可对那香兰姨娘也并未显露出多少喜欢来,平日多的话也没几句。那日还听木棉姐姐说起,这香兰姨娘亲手做了点心送到二爷的书房去,二爷却没尝一口,只让人包了赏给了小厮金羽。小姐,你倒是说说看,二爷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心儿摇了摇头,说:“想必他心里有了心结。” 绿果忙笑着说道:“若是有了心结,终有解开的一日。” 心儿笑笑,不愿再多想,只说道:“也罢,不去管这些事了,今日是年节,若是在西北,该是守岁的,你便陪着我说说话吧。”说着,她便坐起身来,倚在床头望着绿果。 绿果替她披了件厚袄,自己也坐在床沿上,主仆二人便说起话来。二人讲起从前在西北的日子,讲到那时门前的那片胡杨林,又讲起了穆老夫人、讲起高嬷嬷,直到二更天,才各自歇了下来。 第166章 热闹 接下来一连几日,便是不断的人情往来。心儿少不得也得陪着众人迎来送往,倒是日日不得闲。初三本该是回穆家拜年的日子,可不巧杨老夫人的头疼病又发作了,大奶奶严氏身子又有些不适,府内无人照料。心儿不得不将回穆家的事情暂且搁置,只留在府中照料着众人。 又过了几日,杨老夫人才好了些,她心中本就喜欢香兰,如今更是走到哪里便将香兰带到哪里,没几日杨家亲朋便都知道杨家二奶奶身子弱,杨老夫人日日都送了汤调养着,二爷杨墨又讨了个千娇百媚的姨娘在房内,颇得杨老夫人的心。 绿果从下人们那里听到这些话,不由得有些忿忿不平。心儿也猜不透杨老夫人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即便是她有心抬举香兰,也总不能将她扶了正,毕竟自己是她费尽心机才娶进门了的。 她隐隐觉得她似乎还有旁的盘算,可却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理这些事,眼下她只想着何时回穆家去才好。 到了初十这日,心儿便向杨老夫人说了想回穆家的事。杨老夫人想了想,便说道:“前几日祖母病着,倒是将二奶奶回去的事情忘在了脑后,这些日子略好些了,你也该回去瞧瞧了。既然已经误过了回去的日子,索性过了上元节,十六回穆府去瞧你祖母,可好?” 心儿见她应允了下来,便也忙点头应了。已有小半年未见到过家中众人,如今总算是要见到了,心儿不免心中欢愉起来,回到海棠苑后便着手准备起来。 绿果瞧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心中也高兴起来,便也忙着帮她置办回去的东西。她忽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小姐,二爷会陪着小姐一同回去吗?” 心儿手上一顿,抬眼望着绿果,心中的欢愉尽数消散。今年是自己出阁后的头一个年节,论理他本该陪着自己一同回去,可这些日子二人食不在一处、寝不在一屋,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倒是比刚成亲时还要疏离几分。 她轻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我与二爷的情形你也瞧到了,且不说他愿不愿随着我回去,即便是他勉强答应陪我回了穆家,祖母也定能瞧出端倪来。索性还是我一人回去的好,二爷下个月便要参加会试恩科,不回去倒也说得过去。” 绿果撇了撇嘴,说道:“今年是小姐到杨家后的头一个年节,回去的日子本就晚了,二爷又不一同回去,老夫人恐怕要起疑心了。” 心儿缓缓坐了下来,说道:“可即便是二爷回去,我们貌合神离的模样,更是逃不过祖母的眼睛。” 绿果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的老夫人走到哪里都带着香兰姨娘,即便是小姐有意遮掩,恐怕二爷讨了两房姨娘的事情也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了。” 心儿笑笑,望着绿果,说道:“那你说该如何才好?” 绿果忿忿说道:“索性小姐也不要遮掩了,将实情都告诉老夫人,老夫人自然心疼小姐,将小姐留了下来,等二爷亲自来接小姐回去时小姐再回去。” 心儿闻言,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说道:“若是二爷来接我倒还好,若是正好遂了二爷的心意,那我岂不是陷入尴尬境地?难道还真能留在穆家不回来了?” 绿果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二爷真的会将小姐留在穆家吗?” 心儿敛了笑,轻声说道:“我也不明白,如今想想,我们二人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绿果摇摇头,说道:“绿果也不明白,只是心里常想起小姐病时二爷瞧着小姐的模样,绿果只觉得二爷那疼爱的眼神定是真的。” 心儿笑笑,不再开口,只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出神。 一连几日,心儿都忙着为回穆家做准备,除了给府内众人备了礼物,连下人们的也都一并备齐了。到了十四那日,心儿终收拾妥当了,瞧着绿果与木棉二人将东西装了起来,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将从院子内折下来的几支腊梅插在青花花觚内,淡淡的香气便在屋内飘散开来。她正瞧着那腊梅出神,忽瞧到小少爷杨棣从门外探出个小脑袋来。 心儿才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忙着,倒没顾得上多与棣儿玩耍,他来了两次,瞧到自己在忙,只停留了片刻便走了。心儿一面招手唤他进来,一面对绿果说:“将我今日做的栗蓉糕端来些给棣儿。” 杨棣闻言,高兴起来,忙跑到心儿面前说道:“二婶婶最好,记得棣儿最爱吃栗蓉糕。” 心儿将他抱在腿上,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二婶婶这几日忙,倒没顾得上去做,可巧今日才做了些,你便来了。” 棣儿更加高兴了,在心儿耳边轻声说道:“棣儿心里日日惦记着呢。”心儿挨了挨他的额头,二人便都笑了起来。 二人正说着,绿果便捧了一小盘点心上来,杨棣见状,忙从心儿腿上下来,伸手便要去拿。一旁的乳母忙说道:“小少爷,要先净了手才能吃。” 杨棣收了手,皱起了眉头,说道:“我现在就要吃!” 心儿忙起身走到他面前,说道:“二婶婶陪你一同净了手,一同吃,可好?” 杨棣这才露出笑来,点了点头。待净了手,杨棣便忙坐在桌旁吃了起来,心儿瞧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来。 不多时,杨棣便吃了两块,他还想再取,却被乳母制止道:“小少爷,不可再吃了,当心坏了肚子,明日不能随着大爷出去瞧灯了。” 心儿忽想到明日便是上元节了,不禁想到去年上元节时的情景,一时有些失神。小少爷杨棣瞅着那点心犹豫了片刻,终还是缩回手去,说道:“那就不吃了,不过明日回来了便可以吃了。” 屋内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杨棣抬眼瞧到心儿似乎在想着什么,便问道:“二婶婶,你说棣儿说得对吗?” 心儿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拈起帕子替他将嘴角的糕屑擦净,说道:“棣儿说得没错,一会儿将这些点心包了去,明日棣儿从街上回来时,便可以吃了。” 杨棣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说道:“那棣儿便谢过二婶婶了,二婶婶最好了。” 绿果替他擦净了手,便逗他说道:“小少爷吃了二奶奶的栗蓉糕,可该如何谢二奶奶?” 杨棣瞧了瞧心儿,又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忽拍手说道:“棣儿会写字了,那棣儿送二婶婶一幅字可好?”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笑了起来,那乳母半晌才止了笑,说道:“不过才会写几笔而已,便要当宝贝送人,谁会瞧得上你的字?” 杨棣听她这么说,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脸上的光彩也暗了下来。 心儿瞧到了,忙说道:“谁说没人瞧得上棣儿的字,二婶婶便是第一个喜欢的。” 杨棣眼睛一亮,问道:“二婶婶真的喜欢棣儿的字?” 心儿望着他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棣笑了起来,起身说道:“那棣儿这就取了笔墨来。” 心儿忙拉了他的小手,说道:“外面天这么冷,怎么好跑来跑去?棣儿用二婶这里的笔墨可好?” 棣儿点头应了。心儿便忙叫众人将炕桌收拾好了,又铺设好纸笔,心儿亲自给他研了墨,只在他对面坐下,瞧他写字。 杨棣提起笔来,想了想,却又放下了,说道:“‘二婶’的‘婶’字实在难写,棣儿不会写。” 众人闻言,又不禁都笑了起来,心儿用帕子掩了嘴,笑着问他道:“那棣儿会写什么字?” 杨棣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棣儿会写的字可多了,一时数也数不尽。” 心儿又笑了起来,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问道:“那这两个字棣儿可认得?” 杨棣瞧瞧,笑了起来,说道:“这两个字棣儿会写,是‘合心’二字。” 心儿笑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说道:“棣儿果然识得不少字了,这二字便是二婶婶的名字,你若是不会写‘婶’字,便写这两个字好了。” 杨棣点点头,提起笔来,胸有成竹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他工工整整地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然后搁下笔,得意地问心儿道:“二婶婶,你看棣儿写的可好?” 心儿瞧到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又瞧了瞧他写的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识得字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杨棣有些不解,他伸手指了那字,问道:“你们笑什么?合、心、为、美,二婶婶难道不美吗?” 众人听到他认真的语气,更加忍俊不禁,都哄笑起来。心儿敛了笑,瞧着他正色说道:“棣儿的字写得极为齐整,二婶婶很是喜欢。” 杨棣这才高兴起来,说道:“那棣儿去求了爹爹将这字裱起来,再送到二婶婶这里来。” 众人好容易才敛了笑,忽听闻他竟要将自己的字裱起来,都又不住笑了起来。心儿也笑笑,将那字幅拿起来细细瞧了,点了点头,说:“这么工整的字,是该好生裱起来,也无需棣儿去求大爷了,二婶婶明日便找人裱了起来便是了,只是该悬在什么地方才好呢?” 杨棣听闻她这么说,愈发眉飞色舞起来,他在屋内四处张望着,想寻个合适的地方,却不妨忽瞧到二叔杨墨不知何时倚在门口,正静静望着屋内的众人,他身后正跟着姨娘杜若。 第167章 墨迹 众人也瞧到了他,忙都叫了声:“二爷。”又知道他不喜人在他屋内,便忙都退了出去。 心儿瞧到他冷冷地望着自己,忙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字交到绿果手中,口中说道:“二爷回来了。” 杨棣也忙想站起身来,便伸手去扶炕桌,却不妨正碰到了搁在砚上的笔,那笔便带着墨骨碌碌滚了下来,正落在他的袍身上。他低头瞧到自己手上黑了一片,又见那星星点点的墨迹在他竹青色的长袍上晕染开来,也不由得急了起来,咧着嘴便哭了起来。 心儿见状,忙将那笔搁好,又伸手将他揽在怀中,劝道:“棣儿不哭,洗净了便好了。” 杨棣伸手抹了泪,又要再哭,抬眼却瞧到二叔杨墨正皱着眉望着自己,他知道二叔素来不与自己亲近,便也不敢再哭,只抹了泪,伸手紧紧抱着心儿。 心儿听他止了哭,便低头去瞧他,却瞧到他满脸墨痕,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旁的乳母也瞧到了,忙伸手将他拉离了心儿,说道:“小少爷,你手上有墨,可不能乱抹了,你瞧瞧自己的脸,黑得像个灶王爷。哎呦,连二奶奶身上也都沾上了墨。” 心儿闻言,低头一看,果然胸前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墨迹。心儿瞧到杨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忙说道:“不过是几滴墨而已,洗洗便好了,只是墨儿可要好好净了脸才能出去,否则可要把旁人都吓坏了。” 杨棣闻言,不禁破涕为笑,心儿瞧着他的笑脸,也高兴起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小鼻头,说道:“来,二婶婶给你洗。” 待心儿将他脸上、手上的墨渍擦净后,他瞧着一旁杨墨冷冷的目光,也不敢多留,只由乳母牵着,领着婆子丫鬟们去了。 杨墨仍倚在门边,他从书房回来后忽听到心儿房内传来阵阵笑声,这些时日他日日从她屋前经过,从未听到过半点声响,不想今日却热闹非凡,他不由得有些纳罕,便掀了帘子进去一瞧。 刚进来,他便闻到屋内阵阵腊梅的香气,他四处一瞧,便瞧到桌上摆着一个白底青花的花斛,花斛内高高低低插着几支莹黄的腊梅,那香气便是从这一簇簇小小的花朵中散发出来的。他瞧着那腊梅,微微皱了眉,她倒是还有这样的雅兴,可见是心无旁骛、了无牵挂。 正想着,他忽又听到了众人的笑声,抬眼便瞧到众人正围着小少爷杨棣,瞧他写字,竟没有人注意到他走了进来。心儿正坐在杨棣对面,疼爱的望着他,那眼中的柔情,却是自己从未瞧到过的,他不觉有些出神。 他瞧到她执了帕子掩着嘴笑,眼角是他从未瞧到过的浓浓的笑意。她疼爱棣儿,还说要将他的字裱了起来,他忽然有些羡慕起杨棣来,他不过写了几个笨拙的字而已,却能让她笑得如此绚烂,而在自己面前,她却从未这么笑过。 他正想着,却瞧到众人瞧到了自己,心儿也站起身来,仍是平素那般带着浅浅的笑,只是这笑中的欢喜早已褪尽,只剩下一贯的温顺与疏离。 他没有开口,他忽想转身离开这里,不想再瞧着她那深不见底的双眼。忽然,他瞧到杨棣拙手笨脚,竟将墨弄得到处都是,他不由得微微向后倾了倾身子,皱起眉来。 他抬眼去瞧心儿,她却伸手将棣儿揽在怀中,难道她竟没有瞧到他满身、满手的墨迹吗?她还笑盈盈地帮他擦净了手脸,嘱咐了一番才将他送了出去。 他瞧着她对他的宠溺,心中的几丝艳羡忽化作了一团火,在心中烧了起来。他不由得眯起眼来,紧紧盯着她。 心儿送走了小少爷杨棣,转过身来,便瞧到二爷杨墨正冷着眼直直望着自己。她垂下头,瞧到自己胸前的几处墨迹,心想他定是不愿瞧到这些,她想要叫绿果来为自己换身衣裳,可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也不会在这里停留,索性待他去了再换也不迟。 杨墨瞧着她垂头望了望自己衣襟上的墨迹,却毫不在意,只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腾起一团火来,转身对众人冷冷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对二奶奶说。” 绿果与杜若闻言,便都轻轻退了出去,他便对她说道:“还不去换衣裳?” 心儿抬眼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胸前的点点墨迹,缓缓说道:“我知道二爷不愿瞧到,可想来二爷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换与不换,又有何不同?”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二奶奶是在怪我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到这正房来?” 心儿也望着他,笑笑,说道:“二爷如今得了两房姨娘,不到我这里来,也是情理之中,我又如何会怪二爷?” 杨墨瞧到她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哼了一声,转身不去望她,忽瞧到杨棣方才些的那字幅正晾在桌上,便愈发气了起来,伸手一把将那字幅扯了下来仍到地上。 心儿见状,不由得也急了起来,说道:“二爷多日未到这正房来,今日难得回来,不想竟是来撒气的。”说着她弯腰将那字幅捡了起来,小心卷好了,说道:“这是棣儿写的字,他才开蒙不久,能写出这样的字,实属不易。” 杨墨转身瞧着她,说道:“不过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二奶奶便将宝贝一样收着。” 心儿将字幅小心收好了,淡淡地说道:“字写得怎么样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棣儿的一片真心。” “真心?”杨墨冷笑道,“二奶奶既知真心之说,敢问二奶奶待我杨墨可是真心?” 心儿不妨她这么问,抬眼望着他,缓缓说道:“我既是二爷的妻子,自然真心相待。” 杨墨朝她走了一步,冷冷瞧着她,说道:“真心相待?二奶奶拿这话去哄棣儿还好,却来哄我。”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便说道:“二爷这话从何说起?” 杨墨转过身去,望着桌上的腊梅,缓缓说道:“早在你嫁入杨家之前,你便有了意中人,而这人、这人正是岳明屹。” 心儿听他提到岳明屹的名字,便也抬眼望着他,他果真是知道了,这便是他这些日子藏在心中的心结。今日,他终于讲了出来。 他听到她没有开口,便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你第一眼瞧到我,你便躲着我,我只当你性子本就沉静,又是新嫁入杨家,难免羞怯。还痴心妄想,只想着日子久了,你自然便会放下心防、与我真心相待。可我却不知道,竟是我坏了你二人的姻缘,你心中定然恨我,怎会与我真心相待?” 心儿抬眼瞧到他眼中竟泛起点点泪光,忽有些心痛起来,柔声说道:“二爷,此事……” 杨墨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接着说道:“今日我们索性将话说明白了!人人都夸二奶奶贤惠宽仁,不管是之前的杜若也好,还是如今的香兰也罢,你都不过一笑。大哥还羡慕我,说我娶了个通情达理的好妻子,可只有我才清楚,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不管我如何,你都不会在意。” 说到这里,他愈发气了起来,用力一甩手,却不妨身后的那花斛“咔嚓”一声摔在了地上,青白的瓷片应声散落开来。 二人都不妨会这样,一时都有些呆住了。外面的杜若听到了声响,忙问道:“二奶奶,可是碎了东西?” 心儿望了望杨墨,又望了望地上那散落的腊梅,轻声说道:“无妨。” 门外的杜若也不敢进来,想了想,便转身朝外走去了。 杨墨回过神来,也不去管地面的碎片,只望着心儿的眼睛,喃喃说道:“你盼着熙儿能逃出去,我只当你是心疼熙儿,实则你是不想她步你后尘、所嫁非人。”说到这里,他伸手捏起心儿的下巴,颤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想离了这杨府?” 心儿望着他的眼睛,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杨墨松了手,缓缓说道:“你不要再骗我,若是你真想离开这里,我明日便……” “不,”心儿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没有骗二爷。”她望着他,缓缓说道:“从前的事情,我没有对二爷说起过,并不是有意瞒着二爷,而是前尘往事不过是过眼烟云,又何必提及。既然今日才知二爷对此事心存芥蒂,那我也便实言相告。”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去,缓缓说道:“我待字闺中时,曾与岳家三爷有过几面之缘,也曾动了心思,想与他长相厮守,只是我与他终还是分浅缘薄。知道祖母应了杨家的亲事后,我也曾怅然所失。刚嫁入杨府后,我确实是心灰意冷,不管二爷如何待我,我仍难以真心相待,只盼着能与二爷相安无事,度过余生。” 她停了停,低下头,将眼角涌上的泪拭净,却不妨杨墨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说道:“如今,二奶奶不仍还是这样打算的吗?” 第168章 心迹 心儿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也当是我会一直这么想,可这些日子,二爷日日宿在姨娘那里,我这心里忽觉得空得很,竟日日盼着二爷能回来。这几日我才明白,我终究是二爷的妻子,这么多时日的朝夕相对,我终究是在意二爷的。”说到这里,她的泪再也止不住了,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杨墨不妨她这么说,又瞧着她的泪沿着她瓷白的双颊缓缓落了下来,他的心忽柔软了起来,他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心儿伏在他的肩头,啜泣了起来。 杨墨听着耳边嘤嘤的啜泣声,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气,心中那团怒火不知何时早已烟消云散了。脚下的碎片与她衣衫上的墨迹似乎也不再困扰着他,他轻轻抚了她的肩头,柔声说道:“心儿,我不想要一个通情达理的二奶奶,我只要一个心中有我的二奶奶,她拈酸吃醋也好、撒娇吵闹也罢,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心儿闻言,不禁泪如雨下,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轻轻拥着她,将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上,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管曾经如何,日后,你心里只能有我杨墨一人,谁都不能有。” 心儿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终长长吁了口气,伸手轻轻将她腮边的泪抹掉。当他碰到她光滑的脸颊时,不由得心中一动,他缓缓抬起她的下巴,轻轻用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双唇,终忍不住将自己的双唇印了上去。 心儿望着他,他真的是俊秀无比,他的眉眼、鼻翼、双唇,连青青的胡须都无一分一毫的瑕疵,只是自己似乎是第一次才发觉。她正想着,却不妨他的鼻息急促了起来,双眼也微微合上了,紧接着,他那精致的双唇便覆在她的唇上。 她一时有些慌乱,却终于没有躲闪,只感受着他唇间的温暖,忽然,她唇间湿润了起来,接着便只觉得齿间被抵开,他柔软的舌便在她口内轻轻探寻起来。她不由得摒住了呼吸,身子便想微微向后倾去,却不妨他手臂一紧,她不由得靠他更近了些,他的舌终碰到了她的舌。 心儿不由得微微一颤,而他却并未迟疑,仍在她口内轻柔的试探着、挑逗着,她终闭上了眼睛,任他的舌与自己的舌在口内轻轻触碰着、交缠着、吮吸着,一丝酥麻的感觉忽在她全身蔓延开来,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颈。 二人正感受着彼此的口内的温热时,忽听到院内绿果叫了声:“老夫人。”心儿闻言,忙睁开眼睛,轻轻推了推杨墨,他似乎还意犹未尽,仍不忍从她口中离开。 这时,便听到帘子响起的声音,他这才睁开眼,忙离了心儿,二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抬眼瞧到杨老夫人带着姨娘香兰、杜若,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心儿忽瞧到自己仍紧挨着杨墨,便忙想向一旁挪挪,却不妨杨墨一把抓了她的手,反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杨老夫人看到二人腮边隐隐带着两抹红晕,又瞧到二人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心儿忙上前说道:“祖母来了。” 杨墨也忙上前扶了杨老夫人的手,说道:“天这么冷,祖母怎么会来孙儿这海棠苑?” 杨老夫人瞧到地上散落的青白花斛碎片,又瞧到几支新折的腊梅也摔在了地上,心中有数,便说道:“祖母本不想来,可听说你二人在屋内拌嘴,年节下,恐生出什么事来,便过来了。你们瞧瞧,果真是如此,竟还摔了这青花花斛。” 杨墨忙扶了她在屋内坐下,笑道:“是哪个嘴长的在祖母面前搬弄是非,扰了祖母休息?不过是孙儿不小心一甩手,将这花斛给摔了,连心儿今日才折的腊梅都打翻了。”说着,他望向了杨老夫人身后的杜若、香兰姐妹二人。 杜若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香兰却仍温柔地望着他笑着。 杨老夫人望了望他,又瞧了瞧心儿,说道:“你们也别一起做戏哄我了,我知道二奶奶口中不说,心中却不乐意我给墨儿安排了两房姨娘,今日有人说二奶奶借机和二爷吵了起来,起初我还不信,过来一瞧才明白,果真是如此,你看看,二奶奶的眼睛都哭红了。” 众人闻言,都齐齐地望向心儿。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正要说话,却不妨杨墨一把拉了她的手,说道:“是谁在祖母面前乱嚼舌根?不过是棣儿今日来了,弄得心儿一身墨渍,祖母知道孙儿最不喜这些污渍,便数落了心儿几句,她心中本就委屈,偏生我又将她的腊梅弄在了地上,她才被孙儿气得哭起来的,祖母进来时,孙子正给心儿赔不是呢。” 杨老夫人听他这番说辞,心中更加不悦起来,面上却笑盈盈地拉了心儿的手,说道:“二奶奶,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祖母也盼着你与墨儿好,只是祖母老了,心中愈发着急起来,只想着墨儿能早日有个后人,才将香兰给了他。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向祖母说,祖母定会好生补偿你,只是万万不能将气撒在墨儿与香兰身上。” 心儿不由得暗暗叹道: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倒叫自己百口莫辩,今日之事,倒成了自己借机泄愤了。她笑笑,索性说道:“祖母这么说,倒叫孙媳心生愧疚了。孙媳本就盼着二爷能有一男半女,只是孙媳身子弱,即便是祖母日日送了温补的汤来,仍不能有身孕。好在祖母思虑周全,将香兰姐姐给了二爷,孙媳这心也才安稳了。孙媳心中感激祖母与香兰姐姐,如何还会有什么委屈可言?” 杨老夫人闻言笑笑,说道:“你若是能这么想,便最好不过了,墨儿下个月便有会试,二奶奶要同两房姨娘一道照料好二爷,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更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性子误了二爷的前程。” 心儿笑笑,说道:“孙媳记住了。” 杨老夫人瞧到他二人眉眼间的神情并不像自己料想的那般,暗暗攥紧了手,站起身来,说道:“你二人无事便好。”说着便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杨墨与心儿将她送至门口才折了回来,走到屋内,便瞧到木棉与绿果已将地上清理干净。杨墨对木棉说道:“我记得家中曾有几个德化窑的白瓷花斛,你去大奶奶那里问问,若是有,拿一个来,那象牙白的花斛配着金黄的腊梅更好看些。” 木棉应了,便出去了。绿果拿着杨棣写的那幅字,问道:“小少爷的字收在哪里?” 心儿接过字幅,瞧了杨墨一眼,说道:“我既答应了棣儿,自然要裱了寻个地方挂起来。” 杨墨笑笑,伸手拿了那字幅瞧了瞧,说道:“棣儿这字写得不怎么样,心思倒是巧妙得很,合心为美,细细品来,倒是有一番深意。”说着,他便抬眼望着心儿。 心儿瞧到他眼中的柔情,又想到方才二人口齿间的温存,不由得红了脸,忙侧过头不去瞧他。 他笑了笑,将那字幅揣在怀中,说道:“那我明日便送出去请人裱起来,至于挂在什么地方,心儿自己挑便好了。” 心儿笑笑,说:“那便有劳二爷了。” 绿果瞧到二人的神情,心下欢喜,便轻轻退了出去。 杨墨瞧到屋内没了旁人,便伸手将心儿揽在怀中,柔声说道:“祖母从前并不是这样,恐怕是年纪大了,倒有些不分是非曲直了。你只听着便是了,却万万不可听进心里去。” 心儿倚在他肩头,说道:“我迟迟未见有身孕,祖母或许心中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杨墨皱了眉,说道:“方才我便说过了,我不要你如此贤良,这些话,只说给旁人听便好了,再者说,”他望着她的眼睛,小声说道:“我们许久未同房,如何才能有身孕?” 心儿红了脸,忙藏在他胸口,他笑了起来,声音清澈又温柔。 不多时,木棉捧着一个青花花斛走了进来,杨墨瞧到了不由得皱了眉头,问道:“怎么不是德化窑的白瓷花斛?” 木棉笑笑,说道:“大奶奶说那些德化窑的花斛一时找不到了,只从库里挑了个上好的青花花斛,让二爷先用着。” 杨墨摆摆手,说:“也罢,搁在那里吧。”说罢,他冲心儿说道:“大嫂真是越来越会管家了,好东西都不知搁哪里了,次次都拿些个寻常的东西来糊弄。” 心儿忽想到那日大奶奶严氏说府内入不敷出,兴许这些东西也便有可能拿出去换了银子,她瞧到杨墨仍有些埋怨严氏,便说道:“府内事务繁多,大嫂又有了身孕,一时不记得搁在哪里倒也不足为奇。” 杨墨望着她,笑了笑,说:“大嫂待你可没这么柔善,你倒却还替她说话。” 心儿笑笑,说:“大嫂性子便是如此,又何必和她计较,再说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只是旁人不知而已。” 杨墨笑笑,并未多言语,只披了斗篷走了出去。不多时,他便又折了回来,只是手中又多了几支怒放的腊梅。 心儿笑笑,接过他手中的腊梅,小心剪了枝叶插在花斛中,一时间屋内又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第169章 恩爱 杨墨在房内陪着心儿用过晚饭,便没有再去书房,只命杜若取了书来。洗漱过后,他便半倚在榻上懒懒地翻着手中的书,眼睛却不时望向心儿。 她正对着镜子梳着自己的头发,又黑又密的头发从她一侧的肩头垂至胸前,白皙的脸庞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闪动着柔和的光。 杨墨不由得心中一动,搁下手中的书,起身到心儿身后,轻轻接过她手中的檀木梳,慢慢替她梳了起来。他边梳边说道:“明日便是上元节了,我带你去瞧花灯可好?” 心儿从镜中望着他,浅浅一笑,说道:“去年时便瞧过了。” 杨墨停了手,从后面拥着她,说道:“去年你还不是我杨墨的妻子,今年不同,这是你我二人的头一个元宵节,以后年年我都带你去瞧。” 心儿忽想到他去年元宵节对哥哥穆锦言说的话,也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杨墨眼中闪动起几分光彩来,拉她站起身来,柔声说道:“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去赏灯,后日还要回穆家去,想来也不免辛劳。” 心儿抬眼望着他,问道:“后日,二爷去穆家吗?” 杨墨点了点头,说道:“心儿第一年回母家,我自然陪你一同回去了,否则祖母问起来,你该如何应对?” 心儿心中一暖,轻轻倚在他肩头,只觉得他瘦削的肩头似乎分外的宽阔些,她心中也不由得踏实了起来。 第二日随着众人用过团圆饭后,小厮金羽早已备好了车马,杨墨便携着心儿的手一同乘了车赏灯去了。二人坐在车内,顾盼凝眸间都是丝丝绕绕的温情,虽车窗外寒气逼人,可二人间的阵阵暖意终缓缓地将二人心间的坚冰悉数融尽,只化成两股甘泉,浸润着彼此的内心。 到了十六这日,二人一早便别过众人往穆府去了,心儿许久未见到家人,未免有些急切起来,只盼着马车能更快些。杨墨瞧着她期盼的神情,只觉得更加心疼起她来,她离了家人孤身嫁到杨家来,而自己却也并未好生待她,还连日留宿在姨娘屋内来气她,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紧紧握了她的手。 穆老夫人瞧到二人一起回来了,心中更加高兴起来,待二人给自己与穆齐夫妇磕了头,又见过了穆锦言夫妇、大姐姐烟婉与姐夫钱方远,便一把将心儿拉至眼前,细细端看起来。 心儿笑笑,说道:“每次回来,祖母便要细细瞧上一番,难道心儿还会变了不成?”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慈爱的说道:“一晃几个月没瞧到你,祖母实在是想着你,今日好不容易才盼到你,一定要好生端看上几番才好。” 心儿心中一暖,靠在她肩头说道:“祖母这么说,心儿便舍不得离开祖母了。” 一旁的烟婉忙笑道:“才进门便要想着走了,看来心儿在杨家过得颇为舒心呢。” 众人闻言,便都望着心儿笑了起来。心儿红了脸,忙对穆老夫人说道:“祖母,如今虽少了三姐姐的伶牙俐齿,却又来了个大姐姐嘴不饶人。” 众人又笑了起来,杨墨瞧着心儿与穆家众人说说笑笑,嘴角也带了些笑来,原来她竟也有这样顾盼神飞、娇憨动人的时候。 他正望着她出神,却听到穆老夫人问道:“二爷,贵府上这一向可还好?” 杨墨忙恭谨地答道:“有劳祖母惦念,府上一切都好,祖母身子康健,母亲自从上次伯父去瞧过了后,精神也好了很多。”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那便好。”说到这里,她抬眼望了望心儿,又瞧了眼杨墨,缓缓问道:“听说二爷年前刚讨了两房姨娘?” 杨墨不妨她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一时脸上有些讪讪的,心儿忙说道:“祖母,不过是二爷身边的旧人,老夫人有心抬举,二爷也不好驳了老夫人的面子,只得收在房内。” 穆老夫人望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只直直望着杨墨。 杨墨忙说道:“此事说来惭愧,虽是祖母的意思,而终还是墨儿不懂事,伤了心儿的心。” 穆老夫人低头抿了口茶,缓缓说道:“虽说此事并非祖母的分内之事,只是你们成亲还不足一年,便如此这般,祖母听着,着实为心儿抱屈。虽说心儿没有身孕,可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心儿暗暗吃了一惊,杨老夫人究竟如何大肆宣扬此事,连祖母竟也知道了自己没有身孕,杨墨才讨了两房姨娘。 杨墨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墨儿日后定会好生弥补,还请祖母放心。” 穆老夫人瞧了瞧心儿,心儿知道杨墨自小便备受宠爱,如今在众人面前如此低声下气,恐他难堪,便忙笑着说道:“心儿知道祖母心疼心儿,只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若是惹祖母生了气,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穆老夫人伸手抚了她的发鬓,说道:“祖母是不想你在杨家受委屈。” 心儿笑笑,说道:“二爷待心儿如何,祖母也瞧到了,祖母且放下心来便是了。” 穆老夫人瞧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终究是年纪小,未必能得清楚。也罢,今日瞧着你二人好,祖母这心也能宽慰些。” 众人便忙劝慰了一番,穆老夫人方才好些。穆齐便起身带着穆锦言、钱方远与杨墨几人别了众人,往书房去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众女眷围着穆老夫人说笑。穆老夫人仍端详着心儿,说道:“从前心儿素净惯了,如今这么打扮起来,倒比从前更俊俏了几分。” 心儿忽有些怅然所失,轻声说道:“在杨府久了,不觉竟也随了杨家人的性子。” 穆老夫人笑笑,说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你想素净些,恐怕杨家的人也未必能容得了。瞧到你这样,祖母倒也放心了些,不管是为了自己也好,为了杨墨也好,你终归还是得入乡随俗,好生与杨家众人相处。” 心儿点了点头,不再开口。杨老夫人瞧着众人,忽想到了烟紫,便叹了口气,说道:“瞧着你们姐妹都在,祖母不由得便想到了烟紫,她若是在,更该是多热闹。” 烟婉忙劝道:“祖母怎么又想起了三妹妹?她虽离家远了些,可好在与台吉二人情投意合,也并不会太过想家。” 秋露也忙说道:“烟婉说的是,那日岳家三爷不是来说过了吗?台吉对烟紫很是用心,还特意带了烟紫回到我们穆家在西北的旧宅。” 心儿听闻岳明屹来过了,便知道他定在年前回了都城,想到这,她忽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未曾想到过他了。她不由暗叹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过去的事情终究还是会随风而去。 她正有些出神,忽听到穆老夫人说道:“说到明屹,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孩子上次来倒还送了不少西北的物件来,我记得还有一对泥塑的五彩小童,倒是精致的很,拿来给心儿瞧瞧。” 心儿听到泥捏的小童,忽想起小时的事来,不由得笑了起来。 秋露见到了,便问道:“还未瞧到东西,心儿倒先笑了起来。” 心儿眯起眼睛,笑道:“祖母说起这泥人,心儿忽想起小时曾与三姐姐各得了一对泥塑的娃娃,我们都爱不释手,后来三姐姐的娃娃摔在地上掉了头,心儿便要将自己的那对送与她,谁知二人你推我让,竟也将这对娃娃落在了地上摔得几瓣,我与三姐姐瞧着那对娃娃,都哭了起来,最后还是祖母来了,才将我二人哄住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夫人蒋氏笑道:“每次讲到这个,都要笑上一阵,心儿是最宝贝这对泥人了,瞧到烟紫伤心,才拿了自己的给她,不想却连自己的也摔了。恐怕母亲瞧到那泥人便也想到了此事呢。” 穆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刚瞧到这泥人,我倒是一愣,还当是烟紫送了来的,却不是,竟是明屹从西北回来时特意收罗了些西北的物件送了来。” 她正说着,便见高嬷嬷捧了一个小匣子来,打开里面一看,正是一对小巧精致的五彩泥塑孩童,一儿一女,神态逼真、娇憨淳朴。 心儿瞧到了,忍不住伸手拿起一个细细端看着,说道:“这对娃娃,倒是和从前我与三姐姐的那对很像。” 穆老夫人也点了点头,说:“祖母瞧到这个,便知道你定是喜欢的,这对泥人正是给你留着的。” 第170章 问询 心儿正想谢过她,却忽想到了这是岳明屹送了来的,若是被杨墨瞧到了,恐怕他又会多想,便笑着说道:“既然祖母瞧着这个便想到了心儿与三姐姐,那索性便留在祖母这里,日后祖母想我们了,便拿出来瞧瞧。” 穆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祖母若是想你,把你从杨府请回来便是了,如何还用看这两个泥做的娃娃?这两个娃娃虽俊俏,却连话都不会讲一句。”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一旁的烟婉忽也想到这泥人是岳明屹送来的,抬眼又瞧到心儿脸上的神情不大自在,便忙对穆老夫人说道:“祖母,您还当心儿是六、七岁呢,她早已经不玩这些东西了,您还是替心儿收着吧,待她想了再来您这里拿也不迟。” 穆老夫人瞧到心儿似乎不愿意收下,心里虽有些意外,却也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祖母便先替你保管着。” 一旁的夫人蒋氏听到穆老夫人提到岳明屹,忽想起了什么,说道:“提到岳家三爷,媳妇倒想起件事来,前日岳老夫人遣了婆子递了帖子来,要请母亲下个月过去一叙呢。” 穆老夫人笑笑,说道:“不用你说,我倒也是记得的,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蒋氏笑笑,说:“听那婆子说,岳老夫人不知瞧上了哪家的小姐,正是要说给三爷明屹的,请了母亲过去,恐怕也和此事有关。” 心儿忽听说岳老夫人为岳明屹选中了合适的女子,暗想他早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是何人,能不能入得了他的心? 她轻叹了口气,原以为这些时日,自己早已将他放了下来,可不想得知他的消息后,她竟仍不能以平常心待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望着那对泥塑的小人出神。 穆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明屹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众人点头附和了几句,便瞧到有人进来传禀说宴席已经摆好。众人便忙起身扶着穆老夫人去了宴厅,用过午饭后,穆老夫人照例要歇晌,烟婉随着蒋氏母女二人说话去了,心儿便随着嫂嫂秋露去了济生坞。 姑嫂二人许久未见,倒是有许多话讲,心儿瞧到她面色红润,人也略丰腴了些,便笑道:“嫂嫂瞧着气色愈发好了,想来从前的病根已经去了。” 秋露却没有笑,只说道:“从前的病症是去了,只是还未能除根,这汤药还是不断的。” 心儿瞧到她似乎并不太欢喜,便问道:“有哥哥与伯父在,嫂嫂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除去这病根,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秋露垂下头,说道:“虽我也明白这个理,可难免心中也急了起来。” 心儿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道:“嫂嫂是想早日为哥哥生下孩儿?” 秋露抬眼望了望心儿,轻轻点了点头。 心儿笑笑,宽慰她说道:“当初哥哥与嫂嫂还未成亲时,祖母与伯父、伯母便知道嫂嫂身子的状况,如今倒是嫂嫂先急了起来。” 秋露也笑了笑,说道:“祖母与父亲、母亲将我当亲女儿来看,从未催促过我半句,只叫我好生养着。大爷虽也时常宽慰我,只是我总是仍有些不安,若是日后仍不能有身孕,岂不是拖累了大爷?” 心儿拉了她的手,说道:“嫂嫂,子女之事本就是讲个缘份,急也急不来的,再说,哥哥与伯父的医术嫂嫂难道还不放心?” 秋露笑笑,忽觉得心儿的指尖冰凉,便说道:“可是受了凉?怎么手上没半分热气?”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去年入了冬之后,便常觉着身上冷,大概是杨家比我们穆家更冷些。” 秋露有些担心起来,说道:“你哥哥说过,女人若是手脚发冷,只怕是胞宫寒凉,若是宫寒,便不利生育。” 心儿闻言,“扑哧”笑了出来,说道:“嫂嫂同哥哥在一起久了,竟也学了些不少医理。” 秋露也笑了出来,说道:“你哥哥的性子你如何不知,张口闭口便是病症药理,我日日听他说,不觉倒也记了些。” 二人正说着,便见大爷穆锦言走了进来。二人忙站起身来,心儿笑道:“正说着哥哥,哥哥便来了。” 穆锦言也笑了起来,问道:“说到我什么了?” 心儿望了眼秋露,秋露笑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摸着心儿手指冰凉,随便说了两句而已。” 穆锦言闻言,细细端看了心儿一番,正色说道:“可是上回的寒症未去?” 秋露不知二人说什么,忙问道:“上回?大爷何时给心儿诊过脉?” 心儿忙笑笑,说:“不过前些日子受了寒,才请了哥哥过去,不想祖母与嫂嫂担心,便请哥哥不要告诉你们。” 秋露白了穆锦言一眼,他笑笑,也不言语,秋露便忙拉心儿坐了下来,说道:“终是你们兄妹二人一条心,你这做哥哥的快给你这妹妹好好瞧瞧,今日可是在穆家,你们俩别想糊弄我们。” 众人笑了起来,心儿便说道:“那便有劳哥哥了。” 穆锦言细细诊了脉,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比上次倒是好了些许,只是还未尽数祛了,上次那方子你仍服着,也能减轻些。” 心儿点了点头,他便接着说道:“日常吃食上也该多留意些,我写张单子,这些温补的食材你倒是可以常吃着。” 心儿谢过了他,将那纸小心收了起来。她忽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哥哥,心儿曾听闻沈府大爷的一个姨娘中了‘香消散’的毒而连同腹中的胎儿双双没了命,那‘香消散’究竟有多厉害?” 穆锦言与秋露忽听到她提到了“香消散”,不禁一愣。半晌,秋露才说道:“心儿怎么会提到此事?” 心儿望着她,说道:“心儿还知道当初嫂嫂中的那毒,正是春雨下的,可不想她却竟也是中了这毒才没的。” 秋露面露不忍,说道:“不管怎样,我终究还是保下一条命来,春雨她却与腹中的胎儿一同没了命。每次想到,也不免替她惋惜。” 心儿握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或许这便是因果报应吧。”秋露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穆锦言便缓缓说道:“‘香消散’阴寒无比,若是有了身孕的人服了此毒,定然腹痛不止、下身出血,继而面容扭曲、母子殒命。若是没有身孕,也会面容扭曲、浑身抽缩,生不如死。” “若是用量极小,可有什么症状?”心儿忙问道。 他不由得抬眼望了她一眼,略想了想,说道:“此毒极为难得,若是剂量微小,倒与一般的九里香、浣花草、王不留行那些行气活血之药并无差别。想来有此药之人,定不舍如此用它。” 心儿点了点头,略松了口气,她正要说话,却不妨穆锦言忽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听闻正是沈家二夫人手中有此药,而她正是杨家二爷的亲姑母,如此说来,这毒便有可能在杨家!”说到这里,他倒吸了口气,望着心儿说道:“心儿,你可得留意着些。” 心儿忙笑笑,说道:“且不说杨府有没有此毒,即便是有,我是杨家明媒正娶的二奶奶,杨家如何会来毒我?” 穆锦言想想,觉得她说得倒也在理,便笑了笑,说:“倒是我想多了。” 心儿瞧着他与秋露眼中的关切,心中一暖,三人正说着话,便瞧到有丫鬟走了进来,说道:“老夫人醒了,请大奶奶与姑奶奶去呢。”秋露与心儿忙应了,便起身随着这丫鬟去了仁心堂。 众人围在穆老夫人身边说着话,心儿遗憾今日没瞧到烟婉的小小姐,正想着何时才能瞧到时,便听到有婆子进来说道:“老夫人,诚意伯林家遣了两个婆子来。” 秋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望向穆老夫人,穆老夫人瞧到她的眼神,心中会意,忙笑道:“快去请了来,恐怕是鸣儿生了,这可是喜事。” 那婆子有些迟疑,轻声说道:“只是林家的婆子似乎是带着孝。” 众人闻言,都一怔。穆老夫人说道:“难道是林家哪位主子没了?我们也算得是姻亲,遣了婆子来报丧倒也不足为奇,快请了来。”那婆子应了声,忙出去了。 不多时,便见两个四十上下的婆子一身素服,头上各围了一条白麻布走了进来。待她二人坐稳后,穆老夫人便问道:“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鸣儿可生了?” 其中一位略胖些的婆子瞧了瞧穆老夫人,说道:“回禀老夫人,鸣儿姨娘昨夜生了一位小少爷。”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秋露便问道:“那鸣儿她可还好?” 第171章 香消 那胖婆子忽垂下泪来,说道:“鸣儿姨娘她、她昨夜产下小少爷后便下红不止,今个晌午便、便没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如雷击了般呆在那里,穆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问道:“你说什么?鸣儿她好端端的,怎么会一下子没了?” 那婆子忙说道:“鸣儿姨娘生产时本就异常艰难,生好之后便下红不止,谁知道晌午便、便没了!” 秋露站起身来,想问那婆子什么,却不妨一头便栽倒下去,心儿瞧到了,忙扶住了她,一旁的丫鬟青柳忙叫道:“大奶奶、大奶奶。” 穆老夫人忙说道:“快、快扶了她躺下来。” 蒋氏也忙说道:“快去请大爷来瞧瞧。” 林家的婆子瞧到众人乱了起来,便也上前同众人一道将秋露扶至里间的榻上躺着,一个瘦些的婆子忙紧紧掐了秋露的人中,眼中也垂下泪来。 过了不多时,秋露终于缓缓醒了过来,众人正松了口气,便瞧到穆锦言急匆匆走了进来。他瞧到秋露面如金纸躺在榻上,心中不由得又着急又诧异,忙上前问道:“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脸色这么难看。”说着便要替她把脉。 秋露瞧到他,眼中滚出泪来,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穆老夫人宽慰了她一番,只留了她二人在屋内,仍带着众人回到外间,问那两位婆子道:“鸣儿昨夜为林家产下小少爷后便出血不止,那如何不来叫了老爷或是大爷去呢?鸣儿是秋露的亲妹妹,我们定不会不管她的。” 那瘦些的婆子落下泪来,说道:“世子爷本也想遣人来请穆大人的,可,可……”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吞吞吐吐起来,一旁的胖婆子瞧到了,忙接着说道:“昨夜新得了小少爷,偏生两位小小姐又发了病,众人都乱了手脚,便也没来请穆大人,只是请了常请的大夫来。” 穆老夫人冷眼瞧着她二人,缓缓问道:“昨夜手忙脚乱不来也罢了,那今日鸣儿仍不好,为何还不肯来?” 那瘦婆子垂下头不再开口,那胖婆子便说道:“清早本好了些,众人也便松了口气,可不想到了晌午却一下子血崩不止。” 穆老夫人垂下泪来,说道:“这可是鸣儿的一条命啊,你们、你们如何不早来告知一声,即便是救不回鸣儿的命,好歹也能让她们姐妹见上一面。”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时屋内只听得一片抽泣声。心儿泪眼婆娑地望着对面的两位婆子,她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知鸣儿究竟是如何没的?她孤身一人在林家,即便是拼了命为林家生下了孩子,可却丢了自己的性命,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未能见上一面。想到这里,心儿愈发痛心起来,只不住落着泪。 待送走了林家的婆子,穆老夫人缓缓坐了下来,说道:“鸣儿娇憨可爱,倒是和烟紫有些相像,不想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竟说没了便没了。”说着,她又垂下泪来。 蒋氏恐她伤心,便忙劝她说道:“母亲,秋露还在里面,若是听到母亲这番话,恐怕更是难过。” 穆老夫人止了泪,说道:“快进去瞧瞧秋露去。”众人进了里间,瞧到秋露正半倚在床头,面色悲怆、双眼红肿,而穆锦言正握了她的手坐在她身旁。 穆老夫人忍着泪,说道:“秋露,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险,如今鸣儿没了,你可得好好的。” 秋露闻言又垂下泪来,穆老夫人将她揽在怀中,说道:“孩子,你可得打起精神来,明日祖母陪你去林府,咱们瞧上鸣儿一眼,还有鸣儿那刚出世的孩子,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亲外甥。” 秋露闻言,忍不住放声大哭,众人无不动容,边拭泪边宽慰她,方才还欢声笑语的仁心堂,只闻得一片哭泣声。 心儿劝了秋露一番,又伺候着穆老夫人歇下,才别过众人离了穆府。 她与杨墨上了车后,便再也忍不住,只伏在他肩上哭了起来。杨墨也听闻了此事,心下也慨叹了一番,便紧紧拥着她,柔声劝道:“心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可万万不能伤了身子。” 半晌心儿才止了哭,说道:“鸣儿姐姐本就不愿留在林府,嫂嫂也打定了主意,只等着林府忙好了便将她接了出去。可不想鸣儿姐姐却有了世子爷的骨肉,她万般无奈才留在了林府。原想着她日后有儿女相伴,日子便不再那么难过,可不想孩子刚出世,鸣儿姐姐她便撒手去了。” 杨墨拥着她,柔声说道:“世事难料,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心儿摇摇头,说道:“林家的两个婆子神色慌张、遮遮掩掩,不知鸣儿姐姐究竟是如何没的。” 杨墨略一怔,缓缓说道:“向来听闻各府上免不得有妻妾争宠,可若是真因此出了人命,倒是少之又少。” 心儿点点头,说道:“若是真如此,那这人是该有多心狠手辣,才能对鸣儿姐姐下得了手。” 杨墨替她拭了泪,说道:“你一向柔善,却不知人心险恶。” 心儿望着他,说道:“终究是一条人命,不管是谁,想来日后都会心中难安。” 杨墨点点头,只轻轻拥着她。 回到杨府,已是傍晚,二人换了衣裳便去给众人请了安。杨老夫人正在同赵嬷嬷二人说着话,姨娘香兰正在她身后替她揉着肩。 瞧到二人进来了,香兰的手不由得一顿,旋即回过神来,上前给二人行了礼。杨墨并不去瞧她,只微微点了点头,倒是心儿冲她微微笑了笑。 杨老夫人瞧到心儿红着眼睛,似乎是哭过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二奶奶今日倒像是哭过了?” 还不等心儿答话,杨墨忙说道:“穆家大奶奶的妹妹没了,心儿心里难过,便哭了一路。”说着他疼惜地望了望心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一旁的香兰瞧到他的眼神中的爱意,又看到他细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她的手,她忙垂下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去瞧二人。 杨老夫人闻言倒是吃了一惊,问道:“穆家大奶奶的妹妹?从前倒没听二奶奶提到过。” 心儿忙说道:“家嫂的妹妹是林家世子爷的姨娘,昨日生了个小少爷,不想产后却下红不止,今日便没了。” 杨老夫人听闻不过是一个姨娘,便只点了点头,说道:“这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险万分,好歹也为林家留了后人。” 心儿暗暗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再多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待他二人走了,杨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听闻穆家大奶奶本就出身卑微,如今瞧来果真如此,她妹妹也不过是林家的一个姨娘而已,只是这姨娘没了便没了吧,有什么大惊小怪,我们这二奶奶却偏生哭哭啼啼,想来墨儿的心也被她哭软了。” 一旁的香兰闻言,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呆呆站在那里。赵嬷嬷瞧到了,忙轻轻咳了一声。 杨老夫人闻声抬眼望了她一眼,却瞧到她望香兰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杨老夫人会意,忙笑了笑,伸手拉了香兰的手,说道:“香兰,祖母这话说重了,可你知道,你在祖母心中可不是一般的姨娘,祖母早已将你看成是二爷的妻了。” 香兰闻言,忙说道:“老夫人万万不可这么说,奴婢知道老夫人疼爱奴婢,能在老夫人与二爷身边伺候,已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奴婢可不敢痴心妄想。” 杨老夫人笑笑,疼爱地说道:“你如今是二爷的姨娘,别再奴婢长奴婢短了,祖母听着不舒服。你如今也不要多想,只一心伺候好墨儿,只待有了身孕,便没人能及得上你了。” 香兰想到杨墨方才望着心儿的眼神,不由得也有些担心起来,说道:“香兰自当好生伺候二爷,只是,老夫人您也瞧到了,二爷他心中恐怕、恐怕只有二奶奶一人了。” 杨老夫人笑笑,说道:“二奶奶虽瞧着温顺,实际上却是个有主见的,他二人时好时坏,也是常事,相必二人好不了几日便又要吵了起来。香兰,你只要记住一心伺候好墨儿便是了。” 香兰点头应了,杨老夫人便借口要歇下了,香兰便离了仁寿居。 待她走了,杨老夫人便问赵嬷嬷说道:“她那方子可还日日用着?” 赵嬷嬷点点头,说:“自从圆房那日起,便没断过。” 杨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想来不出两个月应该会有动静。” 赵嬷嬷忙说道:“老夫人尽管放心。从前这方子也是用过的,错不了。” 杨老夫人长吁了口气,她忽想到了什么,说道:“二奶奶那里的汤,可还日日送着?” 赵嬷嬷点点头,说:“也是日日不曾断过。” 杨老夫人想了想,说道:“自从香兰去了海棠苑后,这汤都是小丫鬟送去的,若是从前也倒罢了,如今我倒又有些不放心了。日后,还是你亲自送一下,瞧着她吃过了才行。” 第172章 嬷嬷 赵嬷嬷忙点头应了,说道:“老夫人说得有理。” 杨老夫人望着她,说道:“辛苦你了,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再出一点差错。” 赵嬷嬷会意,说道:“老夫人心中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必是得事事小心,不能出错。”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若是有一点闪失,岂不是得罪了大长公主?日后杨家无人庇佑,自然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赵嬷嬷点点头,说:“老夫人深谋远虑,又小心谨慎,定不会出什么差错,杨家日后便能再像从前那般显赫。”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说:“若是果真如此,那我便能放下心来,即便是日后走了,也能安心去见列祖列宗了。” 赵嬷嬷宽慰了她几句,她才缓缓歇下了。 心儿与杨墨从杨老夫人那里出来,便又去了母亲王氏那里。王氏瞧到二人一同来的,心中欢喜,忙一一问了穆家众人可好。她瞧到心儿红着眼睛,不由得心中一沉,望着杨墨,问道:“墨儿,可是你招惹心儿哭了?” 心儿忙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王氏才放下心来,缓缓说道:“那日听闻你二人在房内吵了起来,还竟将你们祖母也招了去,我这心里便一直替你们担心,今日瞧到你二人这样,我才松了口气。” 杨墨闻言,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说道:“那日之事本就是空穴来风,总有人喜欢在祖母面前搬弄是非,才惊动了祖母,不想今日连母亲却也知道了。” 王氏望了望他二人,说道:“岂止是我知道了,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二爷、二奶奶在屋里拌了嘴,连花斛都打碎了。” 杨墨哭笑不得,忿忿说道:“这府上的下人也该好好管管了,主子的事情岂是她们说三道四的。” 心儿低头不语,那日之事她并未多想,如今想来,倒是颇多蹊跷。当时房内并无旁人,外面也不过是绿果、杜若、木棉几人。他二人并未说多少话,杨老夫人便匆匆忙忙带着人来了,还口口声声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容不下杜若、香兰,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此事,那自己这善妒的名声便是人人皆知了。只是不知杨老夫人费尽心思想众人知道自己善妒,又藏了什么玄机呢? 她正想着,不妨手却被王氏攥在手中,她忙回过神来,便听到王氏说道:“墨儿,你也要听为娘一句,那杜若、香兰虽千娇百媚,可心儿却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若是你心中维护她,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下人们也不会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了。” 杨墨想到从前的事情,不由得也红了脸,轻声说道:“母亲,墨儿知道了,从前墨儿使小性子,让心儿受了委屈。如今墨儿明白了,日后会好生呵护心儿,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王氏听他这么说,心中宽慰了不少,便笑了笑,将心儿的手放在杨墨手中,说道:“心儿沉稳良善,母亲只将她当亲生女儿看,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只是日后,再不许让心儿受半点委屈,否则,母亲也饶不了你。” 心儿听二人这么说,心中缓缓升起一丝暖意,她忙低下头,说道:“母亲,二爷他……” 她话还未说完,不妨杨墨紧紧攥了她的手,对王氏说道:“母亲说的话墨儿记下了。” 心儿抬眼,便瞧到他正望着自己,暖暖的目光将她环在其中,她只觉得浑身也暖了起来。王氏瞧到二人的神情,放下心来,只轻轻拍了拍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此后数日,杨墨便日日歇在心儿房内,二人眉眼间倒比新婚时还多了几分柔情来。到了月底,便是大小姐杨熙出阁的日子,杨府上下便又忙碌了起来。 一日,心儿刚收到穆老夫人的书信,原来林府已经将鸣儿匆匆发送了,秋露因此病了一场,这几日虽好了些,可仍精神不济,神情也有些恹恹的,好在有大爷穆锦言悉心照料,她才略宽心一些。 心儿不免对绿果叹惋了一番,主仆二人正说着,便瞧到赵嬷嬷带着小丫鬟送了汤来。心儿仍笑着迎了上前,说道:“日日劳动妈妈,心儿心中实在是难安。”说着,便请了她坐了下来。 绿果接了那小丫鬟手中的托盘,背对着众人小心将那缠枝汤碗放在八仙桌上,掀起碗盖瞧了瞧,回头瞧着赵嬷嬷正同心儿说着话,便忙将一旁用红爬帕子覆着的一模一样的汤碗拿了出来,将那新送来的汤碗覆了起来。 她抬眼瞧到没有人注意,忙捧了汤碗送到心儿面前,说道:“今日是冬笋煨乳鸽,小姐趁热吃了吧。” 心儿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捧着略吃了一些,便递到绿果手中,绿果接过了汤碗,盖好了,仍放在托盘上,递到那小丫鬟手中。 赵嬷嬷笑盈盈地望着心儿吃过了,便站起身来,冲那小丫鬟说:“你先回去吧。” 瞧那小丫鬟捧了托盘去了,她转身望了望心儿,说道:“二奶奶聪慧过人,想来很多事情也瞒不过二奶奶的眼睛,只是,我仍还是从前那些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奶奶定然明白凡事要顺势而为。” 心儿听她这么说,也望着她,缓缓说道:“妈妈一再提醒,心儿自然记得,只是心儿愚钝,还请妈妈明示。” 赵嬷嬷转眼望着八仙桌上那红帕子覆着的汤碗,笑了笑,说道:“二奶奶这一出偷梁换柱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 绿果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忙望向心儿。心儿笑笑,说道:“前些日子二爷不歇在这里,想必这汤吃不吃都无妨,都是小丫鬟送了来。这几日二爷常歇在这里,祖母便又请了妈妈亲自送来,可真是用心良苦。” 赵嬷嬷笑笑,说道:“我并非是来挑二奶奶的不是,也无心在老夫人那里搬弄是非,只是提醒二奶奶,这汤二奶奶许是吃久了,也吃腻了,可终究是老夫人的一番好意,二奶奶还是不要辜负的好。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恐怕要伤心了。” 她把“伤心了”这三个字说得分外重了些,心儿忽想到杨老夫人冷冷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颤。她稳了稳心神,缓缓说道:“既然妈妈这么说,那心儿便也实话实说了,祖母日日送了这汤来,究竟是盼着我有身孕还是别有打算,恐怕妈妈心中是最清楚不过了。不管如何,我终究是杨家明媒正娶的二奶奶,不明白祖母为何如此防着我?” 赵嬷嬷望着她,缓缓说道:“老夫人的心思这府里没几个人能猜得透,二奶奶又何必一定要看透呢?二奶奶只需记住了,万事都讲究个缘分,若是天意已定,任凭是谁也无法改变,二奶奶只需静观其变,待到尘埃落定那日,二奶奶定然会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心儿正要继续问下去,赵嬷嬷却继续说道:“二奶奶出身杏林世家,想来也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道理。二奶奶手脚冰冷这毛病恐怕没个小半年也不会好全了,若是二奶奶嫌这汤味道吃腻了,不吃倒也无妨。只是,万万不能被老夫人知道了。” 心儿望着她,她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似乎方才那些话,都不是从她口中讲出,心儿一时有些出神。赵嬷嬷不等她说话,便说道:“那便不打扰二奶奶歇息了。”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瞧着她的背影,绿果不由得问道:“小姐,赵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她明明瞧到了却不禀告老夫人,她究竟有什么用意?”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从前我只觉得这赵嬷嬷诡计多端,时时都避着她。可今日瞧下来,她似乎倒是嘱咐我不要有什么举动,只静观其变。” 绿果点点头,说:“绿果听着,似乎也是这么个意思。” 心儿又想了想,说道:“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却不知是何事,只能眼睁睁得等着。” 绿果摇了摇头,说道:“这杨府的人个个说话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真不知可信不可信。” 心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去管她了,若是能不用再吃这汤,便已是一桩好事了。” 绿果点点头,只忙捧着那汤出了院子里,瞧到没人,才在一角的空地上把那汤倒了,然后又用土掩了起来。 转眼到了月底,便是大小姐杨熙出阁的日子,杨老夫人恐怕生出什么事来,只请了些近亲来,闲杂人等倒是一个都未请。 沈家二夫人杨氏仍在家庵中修行,只嘱咐了一双儿女来,杨墨瞧到沈叔彦来了,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带了他二人说话去了。杨老夫人瞧到外孙女沈玉容,免不得落下泪来,口中既心疼她,又责怪她兄妹二人没用,未能将杨氏从家庵中接回来。 沈玉容又愧又气,索性一味掩着面抽泣着。心儿瞧到她这般,心中也有些不忍,忙劝了她,借口带她去瞧新娘子,便离了老夫人的仁寿居。 第173章 迷离 她二人一路来到芍药居,便瞧到院子里有不少婆子丫鬟。沈玉容便问道:“她们可都是来瞧新娘子的?” 心儿笑笑,心中却叹道:杨老夫人为了不让杨熙生出事端来,竟着手安排了这么多的婆子来看着她。二人走到屋内,便瞧到了正中端坐着的一袭红妆的新娘子杨熙,她身旁忙前忙后的那些人,仍还是杨老夫人先前安插的人。 瞧到二人来了,杨熙便要站起身来,心儿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说道:“熙儿,今日礼数众多,难免受累,现在没有外人,你便只管坐着。我带了二小姐来瞧瞧你。” 沈玉容端看了她一番,说道:“熙姐姐倒是比从前瘦了不少。” 杨熙闻言,垂下头去,心儿忙说道:“要出阁的人,难免有心事,一时睡不好清瘦了,倒也是常事。” 杨熙点了点头,仍没有说话,沈玉容便围着她又说了一番,她多数便只静静听着,偶尔应答几句而已。 心儿瞧到她虽极力强稳着心绪,可仍瞧得出她的悲戚。心儿想同她说两句话,可碍于沈玉容在这里,也不方便多讲。可巧不多时便见了小少爷杨棣来了,沈玉容便带了杨棣走了出去。 杨熙瞧到她走了,便望向心儿,说道:“二嫂嫂,熙儿今日便要出阁了,心中也没什么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姨娘,还望二嫂嫂日后替熙儿照料好她。” 心儿拉了她的手,点头说道:“熙儿,你放心好了,姨娘那里自然有我。” 杨熙闻言落下泪来,说道:“祖母只盼着我能安心嫁去侯府,想必日后祖母也不会将姨娘如何。” 心儿也红了眼眶,只轻轻点了点头。 杨熙松了口气,说道:“人们都说这人命好、那人命苦,这些日子我才想明白了,这命便是你的出身,你有何样的家人、他们如何待你,这便是你的命!” 心儿只觉鼻子有些发酸,说道:“熙儿,我们前半辈子生在母家、长在母家,自然事事离不开母家的安排,可今后你便去了夫家,不管如何,好歹也算是离了这里,也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杨熙摇了摇头,说道:“二嫂嫂,这又谈何容易?” 心儿拭了眼角的泪,说道:“熙儿,无论日后如何,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大长公主有心将你娶进门,况且你还要叫她一声‘姑母’,你只要多在大长公主面前尽孝,想来她也会护着你。” 杨熙落下泪来,轻轻点了点头,她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老夫人来了。”二人忙拭了泪,起身迎了上去。 杨老夫人瞧到二人红着眼睛,心中会意,却也并不说破,只拉着杨熙的手细细嘱咐了一番,杨熙也不得不强笑着一一应了下来。不多时,便有婆子来禀,只说是潘家的花轿已经来了。 杨老夫人忙命人将杨熙的盖头盖好,又使了眼色给一旁的婆子们,那些婆子得了命,只一左一右紧紧拉了杨熙的手将她送了出去。 心儿瞧到了,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即便百般不愿,杨熙终还是没能赢得过杨老夫人,终还是上了潘家的花轿,等着她的又将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待杨熙出阁之后,杨府总算是清净了下来。心儿在杨熙归宁那日瞧到了潘家四爷的模样,人虽精瘦,可瞧着家中众女眷的目光却透出几分黏腻来。心儿替熙儿惋惜,却瞧到她仍挤出笑来应对众人,心中更加不忍起来。一连几日,心儿每每想到,都不由得为她叹惋一番。 转眼便到了会试的日子,杨墨下场考试,心儿便禀了杨老夫人,只说是去斋房焚香,祈求杨墨能中榜,杨老夫人便笑着应了。 心儿跪在佛龛前,上了三柱香,双手合十,心中暗暗为杨墨祈福,只盼望他能金榜题名。待她睁开眼睛,忽瞧到身旁多了一人。心儿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姨娘。” 周姨娘笑笑,说道:“多日未见过二奶奶,二奶奶如今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心儿笑笑,打量了她一番,说道:“原本以为姨娘会面容憔悴,不想姨娘倒也如先前一般” 周姨娘笑笑,说:“日日在佛前焚香诵经,心倒是比往日静了不少。” 心儿转身望着佛龛,说道:“姨娘这样,想来熙儿妹妹也能放心了。” 周姨娘垂下眼,轻声说道:“熙儿她可还好?” 心儿想了想,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熙儿妹妹知道无法逃脱,也只能认命。” 周姨娘垂下泪来,说道:“不能为她寻个好人家,是我对不住她。” 心儿望着她,轻声说道:“此事已成定局,姨娘再内疚也无益。熙儿妹妹出阁前,唯放心不下姨娘,让我好生照料姨娘。” 周姨娘闻言,愈发泪流不止,半晌才止了泪,摇摇头,说道:“二奶奶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在佛前待久了,倒觉得比在外面日日强颜欢笑对着这府里的上上下下还要好上许多。既然熙儿已经出阁了,这府上也再无可留恋的了,我已经打算好了,明日便去求了老夫人,请她将我送至庵子里,我便在佛前度过余生。” 心儿一怔,问道:“去了庵中无人照料,若是熙儿妹妹知道了,她岂不是要牵挂姨娘?” 周姨娘拭了泪,说道:“在这里的一衣一食都是杨家的,我对杨家早已心如死灰,再不愿受杨家恩惠。至于熙儿,她自然明白我的心意。而二奶奶也不要再想劝了,我早已想好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姨娘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再多言了。听闻都城的寺院、庵子都在城郊,而且数目不少,姨娘即便是要去,也要挑个安稳静心之地。姨娘且忍耐几日,待打听清楚了,姨娘再去不迟。” 周姨娘望了望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先谢过二奶奶了。” 心儿瞧了瞧外面,说道:“今日找了个由头来瞧瞧姨娘,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她正要走,却不妨周姨娘轻轻拉了她的袖子,说道:“二奶奶可还记得我当初提醒二奶奶的话?那汤二奶奶可还用着?” 心儿闻言一怔,转过身来望着她,说道:“既然姨娘提及,心儿倒是有句话想问姨娘,姨娘是如何知道老夫人这汤中的蹊跷的?” 周姨娘抬眼望着她,反问道:“难道二奶奶也瞧出了什么不成?”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上次听了姨娘的话,心中生疑,前些日子请了母家堂兄为心儿诊脉,才知我脉象虚衰、不利生育。” 周姨娘倒吸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老夫人竟如此狠心。” 心儿听她这么说,仍问道:“姨娘如何猜出老夫人的心思的?” 周姨娘缓缓说道:“老夫人的心思谁能猜得透?不过是偶尔听到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嘱托厨房的人说,送到二奶奶海棠苑的汤都要先送到老夫人的仁寿居去,不得直接送到海棠苑。她这话略一思量,便觉得蹊跷。” “老夫人一向并不喜欢二奶奶,如何会忽而对二奶奶的身子这么关心起来,日日送汤过去?再者,二奶奶那时与二爷成亲不过半年,没有身孕也是常事。即便是当初大奶奶没身孕时,也未见得老夫人如此心急,如何偏偏对二奶奶便这般心急呢?细细想想,便不难猜出老夫人这汤里藏了玄机。” 心儿望着她,问道:“即便知道老夫人这汤里的蹊跷,可我仍不明白,为何老夫人不愿我有身孕?” 周姨娘想了想,说道:“老夫人对二爷一向宠爱,对二奶奶这人选是慎之又慎,我原本想着老夫人会攀附上什么高门大户,却不想竟瞧上了御医家的小姐。若说是性情、模样,二奶奶是最好不过了,可我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她看中的可不是这些,她看中的是二奶奶是不是对杨家有利。” “我对二奶奶的身世知之甚少,却猜得出二奶奶定然有老夫人想要的东西,这点想必二奶奶心里比我清楚。至于二奶奶何时有身孕,恐怕也在老夫人的算计内。” 心儿垂下头,暗暗想到,杨老夫人不过是想要沈家的庇佑而已,可二夫人杨氏的事出了之后,杨老夫人便对沈家恨之入骨,难道她想以自己不能为杨家绵延子嗣为由,也将自己送入家庵,一雪杨氏之耻。可若是如此,那她大费周章将自己娶了进来,岂不是心思都落空了?心儿不由得摇了摇头。 周姨娘瞧到她百思不得其解,便说道:“老夫人城府极深,二奶奶猜不透也是情理之中。” 心儿微微点了点头,她忽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姨娘曾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与赵嬷嬷可熟悉?” 第174章 身孕 周姨娘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赵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老夫人,赵嬷嬷与其他丫鬟婆子鲜少往来。” “那她可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她可有子女家人?”心儿忙问道。 周姨娘摇摇头,说道:“赵嬷嬷并不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听说她曾是宫里的宫人,后来到了年纪放出来配人,也不知怎的,她竟流落到了杨府来,杨家便收留了她。她手脚勤快又不多事,还略通些医理,没几年,便成了老夫人身边的人了。她一辈子都没有成亲,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亲人,只一心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但凡老夫人有什么事情,都嘱咐赵嬷嬷亲自去办的。” 心儿听她说完,心中仍有些不明白,既然赵嬷嬷一心为老夫人办事,为何却并未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老夫人,她究竟是什么打算? 周姨娘瞧到心儿紧锁着眉,便缓缓说道:“二奶奶,许多事情,多思也无益。我仍是从前那话,二奶奶只需照料好二爷,想个法子瞒过老夫人,日后为二爷生下子女,二奶奶在杨家也便安稳了些。” 心儿点点头,轻声说:“谢过姨娘提醒。” 周姨娘望着她,缓缓说道:“想必日后再难见到二奶奶,我定会日日在佛前为二奶奶诵经,愿佛祖保佑,保佑二奶奶能一生平顺。” 心儿红了眼眶,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出几日,周姨娘果然求了杨老夫人与老爷杨铭将她送入城外的修慧庵。杨老夫人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而老爷杨铭却颇为意外,他几番劝阻却不能改变她的心意,终也一甩袖子忿忿而去。 杨老夫人冷冷瞧着她,半晌只说出几个字来:“你既出了杨家的门,日后便不再是杨家的人了。” 周姨娘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只挽起了包袱,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 夫人王氏得知她出了府,免不得在心儿面前叹惋了几句,心儿瞧着她,忽问道:“母亲,您心里怨不怨姨娘?毕竟父亲心中也是有她的。” 王氏笑笑,望着屋檐上融化的雪水一滴滴落在门前的石阶上,四溅开来,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也怨过她、也恨过她,可这又有何用?只徒增烦恼而已。女人本就是依附着男人的,而男人却并不依附着女人,所以女人怨念、嫉妒,不过是想让枕边的男人多留在自己身旁而已” “这些年下来,我才明白,这根本是徒劳的,这靠男人给的恩赐过日子,心里终究还是空的,我与她其实并无分别。”说到这里,她竟落下两滴泪来。 心儿头一次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又瞧到她眼角的泪,一时有些失神。王氏拭了泪,笑笑,对心儿说道:“心儿,你现在年纪浅,或许还不明白,日后你便知道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王氏冲她笑了笑,婆媳二人便各自望着窗外檐下的水滴出神。 会试过后,杨墨终松了口气,忙回到府中。他到了海棠苑,便瞧到心儿正在门口等着他,瞧到她,他涌上几分欢喜,缓缓上前几步轻轻拉了她的手。一旁的丫鬟瞧到了,忙回避了出去,只留了二人在房内。 杨墨瞧到四周并无旁人,索性伸手揽了她的腰,将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心儿红了脸,一面伸手替他解着身上的斗篷,一面说道:“众人还在等着二爷,二爷先换了衣裳去罢。” 他拥着她柔声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心儿也拥着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银色的长袍仍洁净如新,穿在他略清瘦了些的身子上,摸上去倒显得空了些。二人都并未多言,只静静相拥着,听着彼此的心跳、闻着彼此的味道,心中忽都觉得踏实了起来。 半晌,心儿才柔声说道:“祖母日日念叨着二爷,二爷还是早些过去吧。”杨墨将高挺的鼻子埋在她发间,深深嗅了一口,点点头,说道:“也好。”心儿忙伺候他换了家常衣裳,二人便起身去见过家中众人。 杨老夫人早已命人备了家宴,只等着他回来,如今瞧到他二人来了,略问了几句便忙命人开了筵席。 众人都知道杨老夫人一向疼爱杨墨,如今杨墨会试归来,老夫人心中自然欢喜,便忙拣了那些吉祥话说给她听,她愈发高兴起来,只喜不自禁地瞧着杨墨。 酒过三巡后,众人皆有了些醉意,杨墨抬眼去瞧心儿,似乎是吃过酒的缘故,只见她双颊绯红、杏眼微垂,一颦一笑间更添了几分娇媚来。 心儿不经意间一抬眼,正对上杨墨的眼睛,她一怔,旋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他瞧着她,只觉她两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心中一动,脸上也染上几分笑意来。 心儿瞧着他眼中闪动的光彩,忙垂下头不再望着他,可终还是悄悄抬头瞥了他一眼。 他瞧到她又来瞧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抿着嘴,冲她眨了眨眼睛,她忙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却被他瞧了去。 杨老夫人抬眼瞧到杨墨的神情,再顺着他的目光瞧到了心儿,忙唤道:“墨儿,你来,祖母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众人闻言,都瞧向了杨墨,他忙将目光从心儿身上收了回来,站起身走到杨老夫人身边,问道:“不知祖母所说的是何喜事?” 杨老夫人笑笑,对一旁的姨娘香兰招了招手,她便微微红了脸,款款走到他身边。 杨老夫人拉了她的手,朗声对杨墨说道:“香兰有了身孕,我们墨儿是要当爹爹的人了。”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心儿忽觉得如有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浇下一般,浑身泛起寒意,她虽也知道香兰有身孕时迟早的事情,可不想她竟这么快便有了。她只觉得心里涌上几分酸楚来,只垂头望着手中的帕子。 杨墨听到杨老夫人的话,不由得望了眼香兰,瞧见她眼中既欢喜又有些羞怯。他微微皱了眉,望向心儿,却见她方才的笑意早已不在,只垂头望着手中的帕子出神。 他抬眼瞧到杨老夫人仍笑盈盈地望着他,他便缓缓说道:“不过是姨娘有了身孕,命丫鬟们好生照料着便是了。”说罢,他转脸对香兰说道:“香兰,你既然是海棠苑的人,有了身孕也该先告诉二奶奶与我知晓,却偏偏径自来叨扰祖母。” 众人听得他这番话,都面面相觑,一时厅内倒静了下来。 杨老夫人微微皱了眉头,说道:“墨儿,香兰如今虽是你的姨娘,从前却是祖母身边的人,一向与祖母亲近。何况她日日在我身边伺候着,倒是没人能比这孩子更有孝心了。今日洪大夫来为我诊脉,我瞧着她脸色不好,便也请他替她诊了诊,不想却是有了身孕。” 杨墨瞧到杨老夫人面色不虞,便笑笑,说道:“孙儿知道祖母一向疼爱香兰,日后好生照料着她便是了。” 心儿听到他的话,心中更像是针刺般疼了起来,她别过脸去,身旁的夫人王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冲王氏笑笑,也抓紧了她的手。 杨老夫人望了杨墨一眼,说道:“有二奶奶在,哪还用你照料?” 心儿听到她提到自己,知自己若再不开口,她定要怪罪下来。便缓缓站起身来,强笑着对杨老夫人说道:“祖母说的是,既然香兰有了身孕,理当是孙媳来照应。孙媳定当好生照顾着,祖母只管放心便是了。” 杨墨抬眼望向心儿,他瞧着她略有些生硬的笑容,心中忽涌上几分疼惜来。而心儿也瞧到他正望着自己,便只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睛。 杨老夫人听到她的话,笑了笑,说道:“香兰肚子里可是墨儿头一个孩儿,二奶奶可要悉心照料着,你虽没怀过孩子,却也是个心细的,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只管来问祖母或者是向大奶奶讨教,无论如何,都得照料好墨儿的骨肉。” 她说这话时笑意盈盈,可心儿听在耳中,却觉得分外刺耳。她望着杨老夫人,笑了笑,说道:“祖母尽管放心,香兰的妹妹杜若也在海棠苑内,想来有杜若在一旁帮衬着,定能照料好香兰,照料好二爷的、二爷的骨肉。”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口中泛起丝丝酸涩来,她忙闭了口,不再言语。 杨老夫人连连摇头,说道:“那杜若也是墨儿的姨娘,自然要先照料好墨儿,香兰的身孕,还需二奶奶亲自照料。” 心儿无法,只得点头应了。 一旁的严氏挺着肚子站起身来,眯着眼对心儿说道:“二奶奶还真是好福气,二爷刚从会试场上下来,这姨娘也有了身孕,虽不是二奶奶嫡出,终究还是要叫二奶奶一声母亲。” 第175章 哭闹 心儿瞧到她眼中的嘲讽,淡淡说道:“大嫂说笑了,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他是否要叫我母亲,他终究是我们杨家的后人。” 严氏冷笑了一声,尖着嗓子说道:“二奶奶还真是宽厚,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香兰有福气,也不过两个月,便有了身孕。” 一旁的杨老夫人恐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说道:“既然二奶奶应了,我便放心了,你们妯娌二人也要相互帮衬着,日后这杨府终究还得你二人操持。” 严氏忙笑道:“二奶奶不曾有过身孕,我这个做嫂嫂的,自然要帮着她照料好香兰了,毕竟香兰可是二爷心尖上的人。”说着,她便望向了杨墨。 杨墨听她对心儿冷嘲热讽,心中早已有些气了起来,如今听她这么说,便更凝紧了眉,正要开口说话,却不妨忽听到大爷杨煦喝到:“够了,祖母与母亲还未多说什么,便只听你一人聒噪。” 众人不妨他这么说,一时倒都怔了一下,严氏听他竟在众人面前如此呵斥自己,便觉得没脸起来,又仗着杨老夫人在,便一跺脚,索性说道:“大爷如何发这么大的脾气?这香兰已经是二爷的姨娘了,难道大爷还不甘心?” 原来这杨煦仍有些惦念着香兰,如今听闻她有了身孕,更加艳羡起杨墨来,又瞧到心儿温婉大度,而严氏尖酸刻薄,愈发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又听得严氏这番话,一肚子火气便冲她发了去,说道:“若不是你寻死觅活、四处撒泼,这香兰早便是我房里的人了!” 一旁的大老爷杨铭听得这话,不由得重重拍在桌上,喝到:“孽子!整日不思进取,竟还讲出这样的话来,成何体统!” 桌旁的小少爷杨棣不妨被吓了一跳,又瞧到众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张口便哭了起来。听到他的哭声,严氏也借机大声哭了起来,对杨老夫人说道:“祖母,您瞧到了,大爷这是在怨恨孙媳啊!孙媳嫁到杨家来,为杨家生儿育女,又操持府里上上下下,到头来大爷他却还埋怨孙媳,有气便往孙媳身上撒,祖母,您要为孙媳做主啊。” 她一面哭着,一面扯着杨老夫人的衣袖。她的哭声极为尖细,连远处的下人都听得到,只伸着脖子朝里面瞧来。小少爷杨棣见她哭了起来,哭声也愈发大了起来。王氏忙将他抱在怀中,说道:“棣儿不哭,你爹娘在闹着玩呢。” 心儿瞧着严氏涕泪横流、只紧紧扯着杨老夫人的衣袖不放,而杨老夫人强压了心中的怒火只任她扯着,而一旁的大爷杨煦红着眼睛,谁瞧到了都不免有些害怕。 她忙挪开目光,却正瞧到杨墨正望着自己。瞧着他眼中的柔情,她忙避开他,只陪着王氏一同安慰小少爷杨棣。杨墨见她紧咬着唇避开了自己目光,心中愈发有些懊恼起来,她定是气了自己,才如此避着自己。 他转眼瞧到大哥杨煦仍紫涨着脸,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杨煦抬眼瞧到是他,哼了一声,伸手将他的手拿开。杨墨无法,只得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众人。 杨老夫人被严氏扯了袖子,又好气又不屑,抬眼瞧到杨煦仍立在那里,便大声说道:“煦儿,快来给你媳妇陪个不是,她大着肚子,难道你便让她这么哭闹下去?” 杨煦仍气着,只梗着脖子不言语。 大老爷杨铭又气了起来,说道:“孽子,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 杨煦瞧了二人几眼,无法,只得对一旁的丫鬟说道:“你们都是死人啊?快去扶了大奶奶。” 丫鬟们忙七手八脚将严氏扶得坐了下来。严氏用帕子擦着眼眶,仍不住地抽泣着。 杨老夫人对杨煦使了个眼色,杨煦只得上前勉强说道:“好了,是我口无遮拦,不该惹你生气。” 严氏仍背对着他,不去理睬他。杨老夫人见状,便说道:“煦儿吃多了酒,才讲出这不成体统的话来,大奶奶瞧在祖母的面子上,不同他计较才好。” 严氏闻她这么说,便垂下头只用力抹着眼泪。杨老夫人便对众人说道:“天晚了,我也有些累了,今日这宴便先散了吧。煦儿,你先送了你媳妇回去。” 杨煦应了声,给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会意,便扶严氏起身,严氏向众人略施了礼,便先去了。杨煦无精打采地跟在她身后也走了,乳母便也忙抱了小少爷杨棣随着二人去了。 瞧着他们去了,杨老夫人也站起身来,香兰便要扶她的手,她却笑笑,对她说道:“你如今有了身孕,日后便不用常在祖母这里伺候了。”说到这里,她转身对杨墨说道:“墨儿,来,好生照料着香兰,她有了身孕,你们谁都不能给她气受。” 杨墨无法,只上前点头应了,杨老夫人便带着众人走了出去。那香兰缓缓走到杨墨身旁,接过丫鬟手上的斗篷,想替他穿在身上,却不妨他冷冷瞧了她一眼,说道:“姨娘既有了身孕,日后这些事情,便不劳烦姨娘了。” 香兰不妨他竟称自己为姨娘,而不再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怔,眼眶也红了起来。杨墨也不去瞧她,只从她手中拿了斗篷,草草披在身上,便径自转身往心儿面前走去。 心儿扶了夫人王氏站起身来,又接过斗篷,替她穿好了。王氏瞧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带了丫鬟走了出去。心儿送走了她,一转身,便瞧到杨墨走了过来。 她忽觉得心里纷纷扰扰难以平静,便忙转过身,对绿果说道:“绿果,我们回去吧。”绿果伸手要替她披上斗篷,却不妨杨墨一把拿过她手中的斗篷,走到心儿面前,轻轻披在她身上。 他仔细替她披好了,轻轻地挽着颈上的缎带,柔声说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可好?”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他便紧紧挽了她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 心儿任由他牵着,随着他缓缓朝外走去,香兰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心中忽觉得酸楚起来,只伸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杜若瞧到她脸上的失落,走到她身旁,轻声说道:“姐姐,我们也回去吧。” 到了海棠苑内,杨墨便遣了众人出去,他走到心儿面前,柔声说道:“我、我并不知她有了身孕,你若是心里有气,只管冲我发来。”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她有了二爷的骨肉,本是好事,我又何来的气?” 杨墨拉过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听他这么说,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二爷喜欢孩子,我也想能有身孕,可却迟迟未有!而香兰也不过才一两个月,便有了身孕。” 杨墨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说道:“日后我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心儿摇了摇头,她握紧自己冰冷的指尖,心中更觉得无奈了起来,只伏在他肩头抽泣起来。 杨墨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你知道,我虽喜欢孩子,却更喜欢我们二人的孩子,日后我们定要多生几个。女儿个个都像你,温柔娴静,蕙质兰心,瞧着心中便欢喜。” 心儿听他这么说,缓缓止了泪。他伸手替她拭了腮边的泪,柔声说道:“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模样,倒是比那沉静的模样更加令人心动。” 心儿避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若是生了男孩子,便像二爷这么温文尔雅、俊逸清秀。” 他笑了起来,在她耳边说道:“到时你可万万不能宠着他们,我可是要做一个严父的。”心儿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杨墨臂上轻轻用力,只拥她拥得更紧了些。 香兰缓缓走进海棠苑内,她瞧到正房已经点了灯,窗棱上影影绰绰映出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来,这两个人影如同一枚细针,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口,她只觉得心口隐隐疼了起来。 自从香兰有了身孕之后,杨墨待心儿倒比从前还要好上几分,知她也盼着有身孕,便请了常用的洪大夫来为她诊脉,那大夫仍是劝他切莫心急,二奶奶的身子还需调养些时日。 心儿知道这洪大夫与杨老夫人交情不浅,想必也不会多讲些什么,并未报多少期许,只是瞧着杨墨忙里忙外的样子,她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一旁的绿果瞧他送了大夫出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二爷盼着小姐有身孕,却还不知道老夫人的心思。” 心儿望着窗外,缓缓说道:“老夫人有她的算计,可我也得为自己打算。虽二爷待我情真意切,可老夫人终归是二爷的亲祖母,若我一直未能有所出,想必二爷也无法在众人面前维护我。” 绿果连连点头,说道:“小姐说的是,只是那日赵嬷嬷说过,小姐的身子没个小半年恐怕不会好。” 第176章 喜气 心儿缓缓说道:“如今我们半遮半掩,已经有些日子没吃老夫人送来的汤了,再者还避了众人吃着哥哥开的方子,若是好生养着,想来一年半载便会好的。”说到这里,她忽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日我从哥哥那里得的温补食材单子可还在?” 绿果忙点头说道:“已经好生收了起来。” 心儿低头略想了想,说道:“如今香兰有了身孕,老夫人嘱咐我要好生照料着她,想来这些温补的食材对她也是有益的。你便让厨房多备着些,每日变着花样做了送两份过来。你平日若是得空了,便也去厨房里瞧瞧,让她们小心些。” 绿果点头应了,有些疑惑地说道:“小姐,绿果有一事仍想不明白,老夫人对香兰姨娘很是疼爱,可偏偏她有了身孕之后,便交与小姐照料,若是她有了什么闪失,岂不是小姐的罪过了?” 心儿闻言,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并非从未担心过此事,可香兰肚子里毕竟是二爷的骨肉,是老夫人的曾孙,即便她再狠心,也不会以杨家的血脉来做文章。” 绿果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无论如何,小姐万万要多加些小心,可不能被老夫人抓到什么把柄。” 心儿笑笑,说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然会小心的。”绿果松了口气,便去厨房传话去了。 她刚出海棠苑,便见二爷杨墨身边的小厮金羽急急忙忙跑了来,绿果忙叫住了他问道:“这么急急慌慌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羽满脸笑意,说道:“小的是给二奶奶报喜来了,二爷高中了!” 绿果一听喜出望外,忙带他去见心儿。心儿得知杨墨中了会试恩科第八十二名贡生,心中也不禁高兴起来,忙问道:“二爷可知道了?” 金羽芒说道:“方才便有人来报喜,老夫人得了信便将二爷请了去,二爷恐二奶奶还不知道,便叫小的来知会二奶奶一声。” 心儿听闻他竟记挂着自己,心中也欢喜起来,只命绿果拿了银子给金羽打赏。金羽得了赏,愈发喜不自禁,只连连道了谢才去。 第二日,杨老夫人便在杨府大宴宾客,府内乐曲阵阵、分外热闹。众女眷陪着杨老夫人说话,杨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只对众人说道:“近来真是喜事不断,墨儿的姨娘也有了身孕了呢。” 众人闻言,便又是一片道喜声,口中都羡慕杨老夫人的福气。心儿瞧着她紧紧拉着香兰的手,还有她眼角的笑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却也想不出,只觉得她对香兰的喜爱似乎太过招摇了些,不知她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她正想着,便瞧到众人都站起身来,原来是敏月大长公主来了。 心儿忙随着众人上前迎接,敏月带着笑,略谦让了一番,便在正中坐了下来。心儿抬眼一瞧,却并未瞧到大小姐杨熙跟着回来,不由得有些失望。 敏月同众人寒暄了一番,便对杨老夫人说道:“本该带熙儿一同回来的,可近来府中一时事情多了些,我便让熙儿留在府中照料,还望舅母担待。” 杨老夫人笑笑,说道:“大长公主这话可真是折煞老身了,熙儿如今已是侯府的人了,自然要为侯府尽心尽力。” 敏月也笑了起来,望着她,缓缓说道:“我一向最喜欢熙儿,她如今是我的媳妇,我定然会好生照料着她,舅母放心便是了。” 杨老夫人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也笑笑,说道:“熙儿能嫁到侯府去,能有大长公主这样仁善的婆婆,是这孩子的福气,也是我们杨家的福气。” 敏月笑着点了点头,忽想到了什么,说道:“方才进来时便听到众人在笑,可是有什么事让舅母这么高兴?” 杨老夫人闻言,忙伸手拉了香兰过来,说道:“不瞒大长公主,这墨儿刚中了贡生,他这姨娘便有了身孕,您说是不是喜事啊?” 敏月抬眼打量了香兰一番,又望了望杨老夫人,杨老夫人微微冲她点了点头,她一怔,旋即会意。忙笑着拉过香兰的手,说道:“啧啧,墨儿这姨娘的模样可真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这时候有了身孕,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众人闻言,便都跟着附和起来。她赞了半日,忽想到心儿来,便说道:“怎么不见二奶奶?” 心儿忙站起身来,说道:“见过大长公主。” 敏月打量了她一番,便朝她招了招手,心儿只得走到她面前。她拉了心儿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哎呦,你瞧瞧我,进来便围着这姨娘夸赞,倒是没留意二奶奶,二奶奶还是不要往心里去。” 心儿不妨她这么说,浅浅一笑,说道:“大长公主这么说,心儿可不敢当。二爷双喜临门,心儿心中也很是高兴,只盼着姨娘腹中的孩儿能早些出来,叫心儿声母亲呢。” 敏月听她这么说,也笑了起来,说道:“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 杨老夫人见状,忙笑道:“二奶奶虽没有过身孕,可总是瞧得到过孩子的,哪有一出生便会叫娘的?” 众人闻言,都望着心儿抿着嘴笑了起来,心儿索性也笑了起来,只说道:“是心儿太过着急了。”众人便又说笑了一番,敏月才松了心儿的手,心不在焉地同众人说着话。 待送走了众人已是上灯时分,心儿只觉得这一日下来,倒有些累了。她刚走入海棠苑内,便瞧到杨墨一身酒气从香兰的屋子里走出来。瞧到心儿,他忙走上前来,说道:“祖母说香兰身子不舒服,让我来瞧瞧。” 心儿望着他,半晌才轻声问道:“姨娘现在可好些?” 他嗯了一声,说道:“并无大碍,不过是今日站久了的缘故。” 心儿想想,还是说道:“我去瞧瞧她去。” 杨墨拉了她的手,说道:“我已经同她讲过了,她如今有了身子,日后这些人多的场合便少去些。” 心儿轻声说道:“恐怕她也是身不由己。” 杨墨闻言一怔,开口想细问,心儿忙说道:“二爷吃了酒,还是先回去吧,我去瞧瞧便来了。”他点点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便转身去了。 香兰瞧到心儿走进了,便忙从榻上坐起,口中说道:“二奶奶来了。” 心儿忙说道:“你只管躺着,我只来瞧瞧你。” 她缓缓在床榻沿上坐了下来,便闻到阵阵浓郁的茉莉花香气,她抬眼端详了香兰一番,她已经换了一件蝶粉的窄袄,似乎又重新匀了粉、抹了胭脂,愈发衬得肤若凝脂、皓齿星眸,只是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 心儿拉过她的手,轻声说道:“二爷说你身子不爽快,我不放心,便来瞧瞧你,可是今日受了累?” 香兰垂下头,轻声说道:“许是今日站久了的缘故。” 心儿望着她,半晌才缓缓说道:“祖母一向疼爱你,如今你有了身孕,祖母心中高兴,便也想众人都瞧到你。可不管怎样,你都要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二爷的孩子。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只有你好生保住了腹中的孩儿,老夫人才能更疼爱你,二爷他、他也会常来瞧你。” 香兰不妨她这么说,只呆呆望了她,半晌,才说道:“老夫人一向最疼爱二爷,如今瞧到二爷有后,心中欢喜,不免想要众人知晓,还望二奶奶不要介意。” 心儿笑笑,说道:“老夫人不止疼爱二爷,待你也如同亲孙女一般,老夫人心中高兴,我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事情。再说,你肚子里毕竟是二爷的亲骨肉,二爷喜欢,我也喜欢。” 香兰听她提到杨墨,不由得红了眼眶,垂下头,轻声说:“二爷他、他未必喜欢我们的孩子。” 心儿瞧着她,宽慰她道:“你自小常和二爷在一起,定然知道二爷的性子,他虽未在你面前言明,可他心里终究还是喜欢的,他昨日还同我讲,要好好为这孩儿起个名字呢。” 香兰闻言,忙抬起眼来望着心儿,似有些不大相信地轻声说道:“二奶奶定是为了宽慰香兰才这么讲的。” 心儿笑笑,淡淡说道:“你如今已经有了二爷的骨肉,老夫人、二爷又将你放在心上,何需我的宽慰呢?” 香兰闻言一怔,忙垂下头去,轻叹道:“老夫人疼爱我,在众人面前维护着我,可二奶奶或许也听到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说是我狐媚迷惑了二爷,二爷才许久未到二奶奶房里去。”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可只有我才知道,二爷他心里根本是没我的,那些时日他虽日日来我这里,却常一个人望着外面出神,有时便索性在二奶奶的屋外静静站着,直瞧到二奶奶屋里灭了灯才回来。” 第177章 静好 心儿闻言,不由得一怔,香兰瞧到她面上的神情,知她并不知情,便缓缓说道:“我与杜若自幼便没了爹娘,被卖到府上来。老夫人慈善心肠,瞧到我二人孤苦,便留在了身边,自此我便常见到二爷。二爷性子温润、待人是最好的,可却从未有人能走得进他的心。” 说到这里,她抬眼瞧着心儿,缓缓说道:“从前还未来海棠苑内,便听杜若说二奶奶不同与旁人,这些日子瞧下来,果真是宽仁柔善之人,难怪二爷对二奶奶如此在意。” 心儿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也有些意外,抬眼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 香兰瞧出她眼中的狐疑,便笑笑,说道:“二奶奶对香兰还仍是信不过?” 心儿笑笑,说道:“并不是,只是虽你不说,我也瞧得出来你心中是有二爷的。如今听你说出这番话来,我倒是有些意外。” 香兰笑笑,说道:“也不怕二奶奶笑话,在我心里,没人能及得上二爷分毫。我出身卑微,如今能在二爷身边伺候,还有了二爷的骨肉,我已是心满意足。虽也曾盼着二爷能多瞧我几眼,可二爷他的心并不在我这里,我强求又有何用?如今,我只盼着能安稳地将孩子生下来。”说着,她眼中泛起泪光,有些哀求地望着心儿。 心儿瞧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若是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了,二爷和善,自然会好生待你们母子。” 香兰略迟疑了一番,仍还是缓缓问道:“那二奶奶呢?” 心儿笑笑,说道:“一来我本不是心狠手辣、容不下旁人的人。二来,若是你没了这孩子,二爷定会心中难过,我也不愿瞧着他伤心。” 香兰终松了口气,说道:“有二奶奶这番话,香兰便放心了,香兰日后也定不会给二奶奶添乱。”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日后你便好生养着,我也会劝二爷常来看你。” 香兰眼眶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心儿又嘱咐了她身边的丫鬟好生伺候着,才回到自己屋内。刚进门,便瞧到杨墨早已洗漱好了,正坐在桌案旁就着灯翻看着手中的书。 他瞧到心儿回来了,便搁下书站起身来,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可是香兰又哭闹起来?” 心儿望着他,明明灭灭的烛光映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更增添了几分柔情与迷离来。 他瞧着心儿不说话,只直直望着自己,便有些困惑起来,问道:“可是香兰和你讲了什么?”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他有些急了起来,说道:“方才我去瞧她,她便拉着我哭哭啼啼,说是盼着我常去瞧她,我已经答应了。不管她和你讲了什么,心儿,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可好?” 心儿瞧他有些急了起来,不知怎的,竟缓缓上前一步,慢慢伸手环了他的腰,轻轻伏在他肩头,轻声说道:“香兰说二爷曾在这屋外静静站着,直到我房里灭了灯才去。” 杨墨不妨她竟会主动靠在自己肩头,本就有些呆住了,又忽闻她这么说,忙抬手将她拥在怀中,柔声说道:“你知道我心里并没有旁人,只是那时听闻你,你心里有旁人,我心中有气,才应了祖母将香兰收在屋里。可我虽在她身旁,不知怎的心中却总是想着你。” 他顿了顿,又说道:“那些日子,我常想着我们成亲那日我掀起盖头,头一次瞧到你的模样,你红着眼睛,分外让人怜惜。又想到你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对棣儿疼爱有加,而唯对我却总是难以言说的疏离,我心里失落不已。那些日子我才明白,原来你早已在我心里。” 心儿闻言,鼻子一酸,拥着他的手却更紧了些。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从前的事,是我不好,从今往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心儿点点头,泪水便在他肩头缓缓氤氲开来。 从那日起,心儿心里忽觉得踏实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更多了些。众人不禁暗暗纳罕,都想着香兰有了身孕,二奶奶心中定然不会舒坦,却不想她竟比从前还更欢喜些。 姨娘香兰大概是那日受了累,便鲜少再四处走动了,只静静在院子里做些针线,同妹妹杜若说说话,安心养着胎。 杨老夫人虽也有些诧异,却也挑不出心儿什么过错来,只明里暗里提醒她与杨墨好生照料香兰。 杨墨仍常在书房出入,只一心只想着四月的殿试,其余时间便只留在他与心儿的房内,偶尔也会去瞧瞧香兰,但多是些嘱咐的话,再无多言。 转眼到了三月,园中玉兰盛开,心儿便摘了些玉兰花的花瓣来,待晒干了,便装在自己绣好的香囊中。她轻轻嗅着那香囊的香气,嘴角不由得带上了浅浅的笑来。 绿果瞧到了,便笑道:“二爷若是知道这香囊是小姐亲手做给他的,定然欢喜得很。” 心儿笑笑,说道:“不过是个香囊而已,如何会像你说得这样。” 绿果抿着嘴笑笑,说道:“这可是小姐头一次做东西给二爷,二爷心里肯定喜欢。”心儿也忍不住笑了笑,只小心将那香囊收好了,抬眼便瞧到杨墨走了进来。 他一面朝里走,一面用力嗅了嗅,说道:“好浓的玉兰花的香气。” 绿果冲他行了礼,转身笑着对心儿眨了眨眼,便走了出去。 心儿知瞒不住他,便伸手将那香囊取了出来,递到他手中,说道:“闲来无事,绣了个香囊给二爷,不知二爷可喜欢这味道?” 杨墨心中欢喜,忙接过来细细端看了一番,说道:“从前竟不知心儿如此手巧,这香囊可是没人能比得上了。”他又将香囊放在鼻下嗅了嗅,说道:“从前倒并不曾觉得这玉兰花的香气有什么特别,可自从见到心儿之后,便也喜欢上了这香气。” 说着,他便将这香囊悬在腰间,说道:“我带着它,不管在何处就像你在我身边一般。” 心儿瞧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香囊可并不是让二爷带在身边的,若是旁人瞧到了,该笑二爷了。”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道:“旁人如何知道这香囊的妙处,不去理他们也罢。” 说到这里,他忽想到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细长的红木匣子来,递到心儿手中,口中说道:“这个是我送你的。” 心儿不妨他竟有东西送给自己,瞧了他一眼,才伸手接了过来,问道:“二爷如何想到送我东西来?这里面是什么?” 杨墨眯起眼睛,望着她,说道:“你打开来瞧瞧便是了。” 心儿缓缓掀开盖子,里面正是一枚做工精致的赤金掐丝点翠凤钗。心儿一怔,抬眼望着他,说道:“怎么好端端的想到送了凤钗给我?” 他并不答她,只问道:“心儿可喜欢?” 她拿起那金钗,端看了一番,轻声说了句:“喜欢。” 他露出笑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钗,替她簪在鬓间,瞧了瞧,缓缓说道:“心儿簪着这钗,愈发明艳照人、宛若仙子。” 心儿垂下头,轻轻抚了抚鬓间的钗,说道:“二爷还没告诉我,怎么想到送这钗给我?” 杨墨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轻声说道:“那心儿怎么会想到送我香囊?” 心儿笑了笑,说:“园中的玉兰花开得正好,便想着给二爷绣着个香囊,将这香气存久些。” 他点了点头,说道:“哦,竟是这样,倒是我想多了。”瞧着她仍有些不解的望着自己,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问道:“心儿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心儿有些不明白,说道:“今日是初六,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那去年此时是什么日子?”心儿想了想,忽明白过来,娇嗔地瞧了他一眼,轻声说道:“竟是我忘了,不想二爷却还记得。” 他笑了起来,柔声说道:“我们成亲的日子,我自然不敢忘了,可巧那日出去瞧到了这凤钗,想着你簪着定然好看,便买了下来,只等着今日送给你。” 心儿抚着那凤钗,心中暖了起来,说道:“二爷有心了,这钗我很喜欢。” 他更高兴了,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柔声说道:“此后每年此时,你都要送我亲手做的香囊,可好?” 心儿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不妨他的唇便落在她唇上,她要说的话便渐渐化作了唇齿间的幽香,缓缓将二人融化。 此后数日,二人便形影不离,众人都瞧得出眉眼间更多了几柔情来,不禁暗暗纳罕。 第178章 毒计 杨老夫人瞧在眼里,心中有些着急了起来,一旁的刘嬷嬷便说道:“二爷、二奶奶终究都是小孩心性,时而吵吵闹闹、时而又好得如同一个人一般。可真让人捉摸不透。” 杨老夫人叹道:“若是他二人日日吵闹倒也罢了,偏生这二奶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这些日子瞧下来,墨儿待她竟比从前还要好上几分。” 赵嬷嬷一面轻轻替她捶着背,一面轻声问道:“老夫人,此时收手不知可还来得及?” 杨老夫人长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已经应允了大长公主,便再无法收手了。” 赵嬷嬷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此事不免会伤了老夫人与二爷的祖孙之情。” 杨老夫人垂下眼,缓缓说道:“我也是为了杨家,想来日后墨儿也能明了我的苦心。” 赵嬷嬷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二爷最孝顺老夫人,即便一时想不明白,日后也会感激老夫人的。” 杨老夫人抬起眉,问道:“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赵嬷嬷点点头,说道:“都已经安排妥当,只差一味药了。” 杨老夫人会意,站起身来,从亮格柜的最里面取出一个带着锁的匣子来,从身边拿了钥匙,开了那匣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个小些的匣子,掀开盖子,便露出几个小巧的珐琅小瓶子来,她小心取了一瓶出来,交到赵嬷嬷手中,又将其余几瓶好生收好了,才说道:“到了那日,你便把这味药混入她汤中。” 赵嬷嬷端详着那紧紧密封着的瓶子,问道:“这药可有老夫人说得那么厉害?” 杨老夫人坐了下来,望着她手中青白相间的珐琅瓶子,点了点头,说道:“这‘香消散’奇寒无比,谁用了都难以活命。” 赵嬷嬷听到“香消散”这几个字,不由得手一抖,杨老夫人瞧到她的神情,便抬眼望向她。她忙平复了心绪,问道:“当年还是宫中的宫女时,似乎听说过这名字,隐隐约约记得是当时宫中的一位娘娘正是误服了此药才容颜尽毁。可不想,老夫人竟有此药。” 杨老夫人听她这么说,便也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在我身边多年,我便也不瞒你,此毒正是当时的淑妃娘娘所有,后来才辗转送到我这里的。” “这位淑妃娘娘可是老太爷的胞妹,敏月大长公主的生母?”赵嬷嬷接着问道。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想起这些往事,她似乎有些倦了,便没有再开口,只微微合上了眼睛。 赵嬷嬷也不再望着她,只低头望了望那小巧的瓶子,攥着它的手却越攥越紧。 到了四月底,杨墨一早便入宫殿试,心儿送了他出去,想到每次杨墨去应试,夫人王氏便心神不宁,便起身往王氏房内去了。 心儿刚走进,便瞧到大奶奶严氏正在王氏房内,她不由得有些纳罕,严氏一向多在老夫人跟前,倒鲜少来王氏这里。 严氏瞧到她来了,便笑笑,说道:“母亲方才还说,二爷今日殿试,二奶奶心里定然也焦急,还想遣人去瞧瞧,不想二奶奶便来了。” 心儿笑笑,说道:“母亲倒是和媳妇想到一起了,二爷每次应考,母亲便心神不宁、茶饭不思,我特来陪陪母亲,可巧大嫂已经先来了。” 王氏笑着望着严氏,说道:“你大着肚子,该少走动些,却还偏偏来瞧我。” 严氏笑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说道:“没几日便临盆了,大夫说我当多走动走动,到时也好生些。” 王氏也抚了抚她的肚子,说道:“此次若是个姐儿,可好了。” 严氏笑了起来,说道:“母亲和媳妇想到一起了,媳妇也盼着她是个姐儿呢,万万不要再是个哥儿,像棣儿那么淘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严氏便有说了一番小少爷杨棣的趣事,逗得王氏不住地笑着。 众人说笑了一番,严氏便站其身来,说道:“与母亲说笑了半日,倒是把正事给忘了。祖母已命人备了宴席,还请了戏班子,只等着二爷从宫里回来后便开宴呢。” 王氏有些诧异,问道:“墨儿不过是去应试,还未出榜,老夫人便要摆宴了?” 严氏笑笑,说道:“祖母说二爷这些日子温书辛劳,不管这殿试下来如何,她老人家都要帮二爷摆这宴,众人也好跟着乐一乐。” 王氏想了想,说道:“说得也在理,乐一乐倒也无妨。可请了什么人来?” 严氏仍笑道:“也便是些近亲而已,并无太多旁人。” 王氏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今日不免又要辛苦了。” 严氏笑笑,瞧了眼心儿,说道:“有二奶奶在一旁帮衬着,倒也并不妨事。” 心儿听她这么说,便笑笑,说:“大嫂只管吩咐便是了。” 严氏说道:“我先去回了祖母,待过了晌午便有人来,二奶奶只随着我便是了。” 心儿点头应了,待送走了她,便陪着王氏说话。 王氏说道:“你上次给我做的那鞋子,我今日穿了,你瞧,很是合脚。” 心儿瞧了她脚上的鞋,笑笑,说道:“若是母亲喜欢,那便是最好了,等过几日,我便再给母亲做双轻薄些的。” 王氏连连摆手,说道:“你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你只要照顾好墨儿便好了,他前几日来了,瞧到你送来的鞋子,只连声说他从未穿过你做的鞋子呢。” 心儿不想杨墨竟在王氏面前这么说,便忙说道:“二爷真是小孩的性子,这话也在母亲面前说得。” 王氏笑笑,说道:“他心里只挂念着你,上次得了那香囊还到我面前来说给我听呢。” 心儿红了脸垂下头去,王氏瞧着她,说道:“七月初七便是墨儿的生辰,你若是得空了,便做双鞋子给他,让他也欢喜欢喜。” 心儿抿着嘴笑了起来,说道:“不瞒母亲,早已经做好了,只是收着还没拿出来而已,偏生二爷倒急了起来。” 王氏闻言,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心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渐渐染上了两抹红晕来。 过了晌午,便有亲朋前来,心儿便随着大奶奶严氏迎着众人。不多时,便见敏月大长公主带着四奶奶杨熙走了来,心儿不由得有些诧异,虽是小宴,却不想连大长公主都请了来。又忙抬眼去瞧杨熙,她虽珠翠华服,却掩饰不住愈发清瘦的身形和微微蹙着的眉。 瞧到心儿,她才露出浅浅的笑来,待众人见了礼,陪着杨老夫人与敏月说了一番话,她才得空拉了心儿避开众人。她忙问道:“二嫂嫂,这一向可还好?” 心儿点点头,说:“我一切都好,倒是熙儿你瞧着更瘦了些。” 杨熙红了眼眶,四下看了看,说道:“侯府家四爷的脾性嫂嫂是知道的,我对他早已死了心,如今只日日在婆婆面前尽孝,望她能庇佑着我。” 心儿面露不忍,只轻轻拉了她的手,她也红了眼眶,旋即问道:“不知姨娘她可还好?” 心儿叹了口气,说道:“你出阁后不久,姨娘便求了老夫人,将她送至城外的修慧庵。杨府时常给这庵子送了香火钱去,想来待姨娘该不会差。” 杨熙闻言,落下泪来,说道:“姨娘她终究还是去了庵里了。” 心儿点点头,宽慰道:“你嫁去侯府,这府上便再没有姨娘可牵挂的人了,或许在那里要比留在府上更自在些。” 杨熙闻言,拭了泪,说道:“那里虽清苦了些,毕竟是清净的地方,比这些高门大户不知要强上多少。” 心儿望着她,几个月未见,她似乎变了些。 杨熙瞧到她打量着自己,便说道:“听说二哥的姨娘有了身孕,祖母喜欢的很,常常在人前夸赞。” 心儿笑笑,说:“那姨娘便是香兰,祖母一向喜欢她,如此也不足为奇。” 杨熙听闻这姨娘是香兰,缓缓说道:“原来是她,虽瞧得出她对二哥有意,可不想二哥却也是这样喜新厌旧之人。” 心儿摇摇头,说:“事情也并非你想的这般。” 杨熙叹了口气,说道:“想必也是祖母的意思,祖母可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方才还在众人面前夸赞香兰,她心中究竟有没有你这个明媒正娶的二奶奶?” 心儿忙“嘘”了一声,说道:“此话可万万不能被祖母听到了,你难得回来,可再不能再同祖母起了嫌隙。” 杨熙还想再说什么,想了想,只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样,只要二嫂嫂你心中不在意便好了。” 心儿点了点头,只轻轻拉了她的手。 到了傍晚,杨墨终从宫里回来了,见过众人后,杨老夫人忙命人开了宴,一时府内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心儿正在陪着众女眷听戏,忽见香兰房内的丫鬟葵儿走了来,在她耳边说道:“二奶奶,姨娘身子有些不适,请二奶奶去瞧瞧。”心儿想了想,便站起身来,禀了杨老夫人,只带着绿果往海棠苑去了。 第179章 借刀 刚走出没多远,便瞧到二爷杨墨正走了过来。心儿瞧他面色微微有些潮红,便笑道:“二爷吃了多少酒?” 他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佯装要对着她呵气,她忙拿帕子遮了鼻,说道:“我才不要闻。” 杨墨笑笑,伸手拉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本还好,不知怎的,众人倒都知道我的要当爹爹的人了,便都来劝酒,只好多吃了几盏。”说到这里,他忽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不是陪着祖母在听戏吗?怎么出来了?” 心儿笑笑,说道:“听说姨娘身子有些不适,我去瞧瞧去。”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她这一向鲜少出门,今日祖母遣人来请她过去,她也推脱身子不爽快没过去。你去瞧瞧她倒也好,你二人说说话,倒也清静些。” 心儿点了点头,便辞了他往前走去,却不妨他忽拉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的手倒不似从前那么冰冷了,看来过些时日,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心儿望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耳边却听他说道:“夜里可要等着我。”他的气息吹到她的耳边,她不由得有些痒了起来,抬眼瞧到他眼中的狡黠,她的脸不由得有些烫了起来。 他瞧到她脸上的红晕,朗声笑了起来,忽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大步走了。 心儿只觉得脸上更烫了起来,抬眼瞧到绿果正在一旁抿着嘴笑,愈发有些难为情起来,忙垂着头快步往海棠苑去了,绿果忍着笑,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进了香兰的屋子,便瞧到香兰正坐在榻上做着针线。她瞧到心儿来了,倒有些意外,便忙要从榻上下来,口中说道:“二奶奶怎么这时候来了?” 心儿忙伸手拉了她的手,说道:“你且坐着,我是听葵儿说你身子不爽快,便特意来瞧瞧。” 香兰瞧了一旁的丫鬟葵儿一眼,说道:“平素她倒是个明白人,倒是今日糊涂起来了。不过是先前老夫人遣了婆子来叫我过去听戏,我如今清净惯了,便只说是身子不爽快,让那婆子回去了。不想葵儿倒是当真了,还将二奶奶请了来。” 一旁的葵儿闻言,忙说道:“奴婢糊涂了,还望二奶奶不要怪罪。” 心儿笑笑,说道:“你好心照料着姨娘,我如何要怪罪你?” 葵儿闻言,忙谢了恩,心儿便轻轻在香兰床榻边上坐了下来,说道:“既然来了,索性在这里同你说说话,倒也是好的。”说着,她瞧到香兰手中的针线,便问道:“这可是给自己做的鞋子?” 香兰笑笑,说道:“是给杜若做的,她最喜欢这凤仙紫了。” 心儿轻抚着那鞋面,说道:“做给亲妹妹的鞋子,这一针针可都是你这个作姐姐的心血。” 香兰笑笑,说道:“不瞒二奶奶说,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我最牵念着的便是她了,莫说是双鞋子,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肯的。如今我们姐妹二人能在一处,我这心里也高兴的很。”说罢,她便拈了针小心翼翼地绣了起来。 心儿正要说话,却瞧到有小丫鬟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正是一个小巧的汤碗。 那小丫鬟见过众人,便说道:“厨房给姨娘送的药膳汤来了,姨娘还是趁热吃了吧。” 心儿瞧着那小丫鬟眼生,便说道:“这个小丫鬟似乎以前没见到过。” 香兰闻言,也望向那小丫鬟,想了一想,才说道:“我倒是知道,她娘从前是老夫人房里的人。” 那小丫鬟不妨香兰记得她,手竟一抖,忙避开众人的目光,只垂头站着。 香兰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问那小丫鬟道:“平日都是早些时候便送了来的,怎么今日这时候才来?” 那小丫鬟忙堆着笑脸说道:“今日府里摆宴,人手有些忙不过来,便耽搁了姨娘的药膳汤。” 香兰笑笑,说道:“倒把这事忘了。” 心儿点点头,也未多说什么,只对香兰说道:“既然汤来了,你便吃一些吧,不过都是些温补的食材。”说着,她便伸手接了那汤碗来。 香兰忙伸手要接,心儿笑笑,说道:“众人都知道你今日身子不爽快,索性我来照料你一次也无妨。” 香兰哪里敢当,忙要伸手去拿那汤碗,心儿摆摆手,说道:“无妨,你只吃着便是了。”说着她用汤匙轻轻舀了一勺汤来,忽觉得这碗壁摸着有些温了,便说道:“今日这汤似乎比平常温了些,我先尝尝。”说着,便要将这汤送入自己口中。 一旁的小丫鬟见状,忙叫了声:“二奶奶!” 心儿停了手,瞧着她,那小丫鬟忙说道:“二奶奶,这是姨娘的药膳,再者,今日的汤是温了些,姨娘还是快些吃了吧,一会儿再凉了可不好了。” 香兰闻言,忙说道:“二奶奶,还是我来吧。” 心儿也笑笑,便将那汤递到香兰手中,说道:“本是想来照料你,不想却倒是有些碍手碍脚了,这小丫鬟还恐我耽搁,将这汤放凉了呢。” 香兰笑笑,便缓缓捧着碗一勺勺吃了起来。 心儿抬眼不妨瞧到那送了汤来的小丫鬟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香兰,她忽想到了赵嬷嬷,自己用老夫人送来的汤时,那赵嬷嬷的眼睛也是这般。她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起来,忙望向香兰,说道:“且慢!” 香兰已吃了大半,听她这么说,忙停了手,正要说话,却不妨“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众人都大吃一惊,一旁的丫鬟葵儿忙一把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搁在一旁。心儿也忙站起身来,只见香兰双手扶着肚子,凝紧了眉,神色痛苦,额头也渗出一层细汗来,她忙问道:“香兰,你哪里不舒服?” 香兰忍了痛,口中说道:“一下子肚子疼起来了。” 心儿瞧着她面色发白,又见那汤碗中只剩的汤只浅浅没过了碗底,心中暗叫不好,忙对众人说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一旁的丫鬟忙跑了出去。心儿扶着香兰,说道:“你且忍忍,一会儿大夫来了便好了。” 香兰痛的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被衾,不住得□□起来。心儿转过头问那小丫鬟道:“方才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那小丫鬟只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立着,一旁的葵儿也慌了手脚,冲香兰喊道:“姨娘、姨娘,你,你不会是中了毒了吧?” 心儿听她这么说,再瞧到香兰已抽搐起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忙对众人说道:“快,快去请了老夫人来!”一旁的葵儿应了声,急急忙忙去了。 杨老夫人正与几个族里的老妯娌一同陪着敏月大长公主看戏,正看得入神时,便瞧到一个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来,见到杨老夫人便忙跪在地上,口中泣道:“老夫人、老夫人,您可要救救姨娘啊。” 众人闻言,都忙望向地上的葵儿,杨老夫人不由得皱了眉,喝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葵儿吓了一跳,忍不住浑身颤了起来,只哀求着望向一旁的赵嬷嬷。 赵嬷嬷便说道:“你方才说姨娘怎么了?” 葵儿慌忙说道:“老夫人,姨娘恐怕是中了毒了!” 厅内众人闻言,都大惊失色,杨老夫人也站起身来,说道:“你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葵儿哭了起来,说道:“本来姨娘只是有些不爽快,才没能陪老夫人听戏,可、可后来二奶奶来瞧姨娘了,后来,姨娘、姨娘便喊肚子疼。老夫人,你快去瞧瞧吧,去晚了,姨娘恐怕要出什么事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倒吸了口气,杨老夫人也有些不相信,忙问道:“方才二奶奶是回了我,说是要去瞧香兰去,可、可她怎么会做出这样心狠手辣的事来?” 一旁的赵嬷嬷忙说道:“老夫人,还是先去瞧瞧再说吧。” 杨老夫人便对众人说道:“大长公主、各位老姐妹们,没想到家中竟出了这样的事来,老身便先行一步了。” 众人忙起身送她先去了,夫人王氏便仍留着照料众人。众人虽仍都坐下来继续听着戏,可心思却都无法再放在戏上了,只不住得瞧着外面的动静。 心儿瞧着香兰的□□声越来越微弱,心中也愈发凉了起来,她忙对绿果说道:“去请二爷来。” 绿果忙应声出去了,心儿瞧着婆子按着床榻上痛苦抽搐的香兰,而她的妹妹杜若早已哭成了泪人,只拉着香兰的手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时,便见到众人搀扶着杨老夫人快步走了来。她径直走到香兰的床榻边,瞧到香兰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了口气,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便成了这样?你们、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屋里的丫鬟听到了,忙跪了下来,大话不敢说一句。 赵嬷嬷伸手翻了翻香兰的眼皮,又掀起被子一瞧,缓缓摇了摇头,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床榻上,便瞧到殷红的血水早已浸湿了香兰身上鹅黄的长裙。众人见状,都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第180章 杀人 正在这时,便听到有人喊道:“二爷来了。” 心儿忙抬眼望向门口,便瞧到杨墨急急走了进来。瞧到他,她终松了口气, 他瞧到她面色发白,不由得一怔,忙要上前拉她的手。心儿忙说道:“二爷,还是先去瞧瞧香兰吧。” 他止了步,转身才瞧到杨老夫人正站在香兰床榻边上,便忙走到她面前,杨老夫人瞧到他来了,眼角竟落下两滴泪来,用手一指香兰,颤声说道:“墨儿啊,你的孩儿恐怕是保不住了。” 杨墨顺着她的手指一瞧,便瞧到香兰双手抱着小腹、蜷缩着身子,浑身不住地抽搐着,再往下看,只见她下身已经渗出血来。他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忙问道:“怎么会这样?” 赵嬷嬷伸手摸了摸了香兰的脉,对杨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人,香兰恐怕是不中用了。” 杨老夫人闻言,索性拍着床榻大哭起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香兰啊,你怎么舍得祖母啊?这么多年,我可是白疼你了!还有我的曾孙啊,还不曾瞧到过一眼!”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旁的杜若愈发哭得要厥了过去。 正当屋内乱成一团时,便听丫鬟禀道:“洪大夫来了。” 杨老夫人忙命人将他请了进来,而心儿则带了丫鬟们在里间回避。 那洪大夫把了脉后便连连摇头,只在香兰头上施了几针,又命人将她的头垫高了些。洪大夫缓缓说道:“施针只能让姨娘气息略稳些,还能清醒一时留两句话下来,二爷还是预备后事吧。” 杨墨一惊,忙问道:“洪大夫可瞧得出这是何病?如何会如此凶猛?” 洪大夫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杨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姨娘恐怕是中了毒!” 杨墨闻言,倒吸了口气,问道:“府内如何会有毒?又是谁会给姨娘下了毒?” 洪大夫略思量了一番,说道:“姨娘毒发前可服用过什么东西?” 一旁的丫鬟葵儿忙说道:“姨娘是吃了厨房端来的汤才腹痛不止,浑身抽搐的。” 洪大夫闻言,便问道:“那汤可还有残留?汤碗在也行。” 葵儿连忙点头,说道:“用过汤后姨娘便发了病,这汤碗便留在了这里,不曾送到厨房去。”说着,便将那汤碗端到他面前。 洪大夫拿了那汤碗仔细端看了一番,又闻了闻,从医箱中拿出一枚银针来,浸入那汤碗中残余的一点汤中,不多时,便见那银针渐渐变得通体灰黑。他给杨老夫人和杨墨瞧过了,便缓缓说道:“姨娘的汤里是被人下了毒的,而此毒毒性甚强,即便是寻常人用了也会毙命,更何况是姨娘这般有孕之人。” 杨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怒睁着双眼,说道:“自从香兰有了身孕之后,她的饮食都是二奶奶照料的,一向并无差错,怎么偏偏今日出了事?” 杨墨不妨她提到心儿,忙说道:“二奶奶虽安排香兰的日常饮食,而这汤却是厨房送来的,祖母,还是先问问厨房的人再说吧。” 杨老夫人忍了气,只叫了那送汤的小丫鬟来,问道:“这汤可是你送来的?” 那小丫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说道:“回老夫人,是奴婢送来的。” “那这汤里的毒可是你下的?”杨老夫人厉声问道。 那小丫鬟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只说道:“老夫人明察啊,奴婢只是送来给姨娘用的,并不知道这汤里有毒啊。” 杨老夫人冷冷望着她,对身旁的赵嬷嬷说道:“带着几个婆子去厨房,只要是经手这汤的人,不管她是谁,都带了来。”赵嬷嬷应了声,忙带人走了。 杨墨瞧到那洪大夫仍在一旁,便对杨老夫人说道:“天色不早了,孙儿还是派人先将洪大夫送回去吧。” 杨老夫人瞧了瞧洪大夫,摇了摇头,说道:“府上出了这样的事,终究是老身平日太纵着这府里的上上下下。今日之事再不能姑息,老身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望洪大夫能稍留片刻,再替老身去瞧着香兰,可好?” 洪大夫点点头,说道:“既然老夫人吩咐了,那我便再留一时也无妨。”说着,便仍去瞧着香兰了。 不多时,便见赵嬷嬷领了几个厨房的丫鬟走了进来。众人瞧到杨老夫人的脸色,都有些怕了起来,忙齐齐跪了下来。 杨老夫人望着她们,冷冷地说道:“姨娘的事情,恐怕你们也知道了,有人竟然敢在姨娘的汤里下毒!今日叫你们来,便是要查清楚,究竟是谁这么狠心!” 那几个小丫鬟忙说道;“奴婢并不知情,还请老夫人明察。”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问道:“今日你们烧这汤时,与平日可有什么不同?” 其中一个丫鬟说道:“煲汤用的食材都是平日常用的食材,与前几日都是同一批食材,并没什么不同。” 另外两个小丫鬟也连忙点头,说道:“所用锅灶器皿都是与平日的一样,也并无不同。” 杨老夫人将几人上下看了几遍,便问道:“那可有何人动过这汤?” 小丫鬟们想了想,都摇了摇头,忽然一个小丫鬟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说道:“若说是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便是今日二奶奶身边的绿果姐姐来厨房瞧二奶奶的汤,略停留了片刻,可巧奴婢急着去小解,便只留了绿果姐姐一人在厨房,奴婢记得当时姨娘的汤正煲在炉子上。” 杨老夫人闻言,厉声喝道:“将绿果那丫头给叫了来。” 杨墨不妨此事竟然牵扯到心儿的贴身丫鬟上来,忙说道:“祖母,绿果只不过去替心儿去厨房瞧了瞧,并不当紧。”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当紧不当紧,问问便知道了。” 二人正说着,便瞧到绿果已经走到面前。杨老夫人便问道:“姨娘汤里的毒可是你下的?” 绿果闻言一惊,忙说道:“老夫人,绿果今日是去过厨房,只是吩咐厨房上小心瞧着火,并未动过姨娘的汤。” 杨老夫人瞧着她,冷笑道:“你们主仆二人的心思能瞒得过墨儿,却瞒不过我!二奶奶嫁入杨府一年多未有所出,而姨娘不过伺候了二爷一个月便有了身孕,她心中早已对香兰嫉妒万分,今日便趁着府内设宴一时众人不备,要了姨娘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 心儿在里间听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惊,又想到今日事出蹊跷,不想竟牵连到了绿果,连忙走了出来,在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说道:“祖母,孙媳从未想过谋害姨娘,还望祖母明察。” 绿果也连忙跪了下来,说道:“二奶奶心肠柔善,对姨娘悉心照料,是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她心肠如何,想来很快便会知道了!”说罢,她便对刘嬷嬷说道:“想来这毒还藏在她们身旁,带了人去她房内翻翻看。” 杨墨听闻杨老夫人竟认定心儿是投毒之人,忙说道:“祖母,心儿嫁到我们杨家一年多,她是什么样的人祖母应该比孙儿还清楚,她定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杨老夫人望着他,冷冷说道:“二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话说完,便瞧到赵嬷嬷走了进来,手中还拿了一个小纸包,在杨老夫人耳边说道:“这是在绿果的箱笼里找到的。” 众人闻言,便都望向那小纸包,杨老夫人打开来一瞧,竟是些白色的粉末来。她冷冷瞧了绿果与心儿一眼,便转身去问洪大夫,说道:“洪大夫,请你来瞧一瞧,这包里是什么东西?” 他接过纸包,闻了闻,又用指肚沾了点在嘴里抿了抿,略尝出些味道来,忙吐了出来,说道:“老夫人,这便是能令妇人滑胎丧命的剧毒之药。” 屋内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倒吸了口气,只望向了绿果与心儿。 绿果忙说道:“这,这不是奴婢的东西,这怎么会在奴婢的箱笼里?” 杨老夫人冷笑道:“你倒还来反问我了?你倒是说说,你们主仆二人怎么会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心儿不想香兰竟会在绿果的箱笼里找到滑胎的□□,抬眼瞧着她冷冷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颤,忙说道:“祖母,绿果是孙媳身旁的丫鬟,她定然不会有这些东西的。” “若是如二奶奶所说,那便是有人无故陷害二奶奶了?”杨老夫人厉声问道。 陷害?心儿不禁一怔,她竟是不容分说便要将这毒害香兰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她望着盛怒的杨老夫人,从前心头的种种疑惑忽地明晰起来:她谋划了这么久,为的便是今日要借刀杀人,再嫁祸于自己! 第181章 莫辩 杨老夫人先日日让人送了汤来,以让自己不能有身孕,逢人便说自己身子弱需好生调养,接着便将身边的丫鬟香兰送到杨墨房里来,没两个月香兰便有了身孕,杨老夫人日日将香兰带在身边,逢人便夸赞香兰,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夫人喜欢姨娘,而她这个二奶奶却颇受冷落。 原以为事情到此便如了杨老夫人的愿,不想她最终竟狠心舍了香兰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来嫁祸自己!这二人一个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丫鬟,一个是她的曾孙,她的心竟会如此狠毒!想到这里,心儿不由得浑身发冷,如同浸入冰窖中一般。 一旁的杨墨没想到竟从绿果的房中翻出了□□来,忙望着心儿,瞧到她面色苍白,心下不由得一紧,难道这毒竟真是她主仆二人投的? 心儿抬起头,瞧到他眼中泛起的一丝怀疑,更觉得浑身一颤。 他瞧到她的眼睛,忙回过神来,转头忙对杨老夫人说道:“祖母,心儿一向将香兰照料得极好,怎么会、怎么会去下毒呢?” 杨老夫人扬了扬手中的纸包,厉声问道:“那这包□□如何会在二奶奶丫鬟的箱笼内找到?” 绿果忙说道:“老夫人,绿果从未见到过这包东西,定是有人放在我的箱笼里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杨老夫人甩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绿果一时有些呆住了,只怔怔地望着她。 心儿瞧到杨老夫人竟动了手,忙护了绿果,便听到杨老夫人说道:“贱婢,还敢自称‘我’?你来了杨家一年多了,难道还不知道府上的规矩吗?” 绿果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忙伸手捂了脸颊,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心儿忙对杨老夫人说道:“祖母,绿果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望祖母见谅,可绿果说得没错,这包药孙媳与绿果从未见到过,如何会在绿果的箱笼中?如今人多手杂,不免会有不轨之人顺手放在其中嫁祸于绿果!” “嫁祸于绿果?”杨老夫人冷眼瞧着她,说道,“二奶奶说得轻巧,绿果是二奶奶娘家带来的丫鬟,若不是二奶奶,这贱婢如何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者,方才去绿果房内搜的人都是老身身边的人,二奶奶的意思是老身嫁祸与你了?” 心儿抬眼望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姨娘之毒事出蹊跷,而祖母不容分说便定了孙媳的罪,祖母这般,不能不叫孙媳多心。” 杨老夫人冷笑了起来,说道:“老身念在你是我们杨家八抬大轿娶来的二奶奶,只想给你留些颜面,不想事到如今二奶奶还不承认,难道是等老身将这事闹到顺天府去?” 杨墨闻言,忙跪在她面前,哀求道:“祖母,此事定不是心儿所为,她昨日还在为香兰肚子里的孩子绣着肚兜,定然不会如此狠心。祖母!”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杨老夫人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的赵嬷嬷说道:“老夫人,香兰似乎想说什么。” 众人闻言,都朝床上望去。只见香兰已经不再抽搐,只留下些微弱的气息,嘴角、鼻内都渗出血来。 杨老夫人忙拉了杜若朝她走去,杨墨也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上。杨老夫人瞧到香兰的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半晌才对着香兰问道:“香兰,你倒是告诉祖母,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祖母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香兰吃力的睁大了眼睛,她瞧到妹妹杜若不住得哭泣着,而她的手腕正紧紧地被杨老夫人攥在手中,动弹不得。再瞧那送了汤来的小丫鬟,瞧到自己望来的目光,忙垂下头去,再不敢望着自己。她望向地上跪着的二奶奶心儿,她也正望着自己,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悲愤。 她不再望着她,继而瞧到了杨墨,他仍还是那般俊逸,瞧到自己眼中竟有些不忍和担心。她想冲他笑笑,可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她最终望向杨老夫人,她也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她在等一个答案,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毒究竟是谁下的。 杨老夫人瞧着她一动不动,便对一旁的杜若说道:“杜若啊,你日后可该怎么办啊?你姐姐眼瞧着便没了,她若是不在了,日后还指望谁来照料你呢?” 香兰望着杨老夫人紧紧钳着杜若手腕的手,心中终忍不住疼了起来,她颤抖地伸出手,用尽力气朝众人指去,那送了汤来的小丫鬟瞧到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终还是移开了手指,最终停在了地上跪着的心儿身上,便轻轻合上了眼睛,两行泪混着殷红的血水,终顺着她的金纸般的脸颊缓缓落了下来。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都望向了心儿,心儿不妨她竟指着自己,不由得呆住了。 杨墨也呆呆地望着心儿,半晌才转身对香兰说道:“香兰,你可不能胡乱说!这毒绝对不会是二奶奶下的!” 香兰却再没睁开眼睛,听他说完这话,将最后一口气呼出,指着心儿的手便松松垂了下去。 洪大夫忙翻了她的眼皮,又在她颈处拭了拭,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人、二爷,预备后事吧。” 赵嬷嬷忙遣了婆子将他送了出去,屋内便是一片哭泣声。 杜若瞧到姐姐香兰断了气,也顾不得去哭,只转身便朝心儿走了去,伸手便要去挠心儿的脸,绿果见状,忙伸手将心儿往身后一挡,杜若抓了个空,口中哭喊道:“你这个狠心的毒妇!还我姐姐命来!”说着便伸手又抓了来,心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杜若不妨,只呆呆望着她,心儿也望着她的眼睛,问道:“杜若,你当真以为是我毒死了你姐姐吗?” 杜若仍有些呆呆的,二奶奶一向柔善,当真是她?可这药明明就是从绿果房内搜出来的,而且姐姐也指着她,定是她!她想罢,便仍伸了手来抓心儿。 杨墨忙走到杜若面前,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斥道:“你发了疯了?竟敢对二奶奶动手?” 杜若不妨,也忘了哭,只伸手捂着脸呆呆地瞧着他。 一旁的杨老夫人瞧到了,忙伸手将杜若揽在怀中,对杨墨说道:“墨儿,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向着这毒妇说话,她可害得香兰没了命,更害得你失了孩儿!” 杨墨望着心儿,缓缓说道:“祖母,心儿的为人,孙子再清楚不过了,前阵子她听说林家的姨娘没了,都要哭上一阵子,怎么会狠心要了香兰和她腹中孩儿的命呢?再者,心儿是我们杨家明媒正娶的二奶奶,她若是这般不堪,当初岂会入得了祖母的眼?” 杨老夫人冷冷瞧着心儿,说道:“当初只当是她出身杏林世家,心肠柔善,却不想她竟是将我们都蒙骗了,竟是这般蛇蝎心肠。我们杨家,日后是再难留她了!” 众人不妨她讲出这样的话来,倒都是吃了一惊,原本乱哄哄的屋子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心儿听了她的话,才终明白了,她算计了这么多,原来背后的意图竟是想把自己从杨家赶了出去。她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当初正是她机关算尽,硬生生将自己与岳明屹拆散了,才将自己娶到杨家,如今,她却忙着将自己赶出去,真是好笑之极! 杨墨闻言,大惊失色,忙跪下来,说道:“祖母,难道只凭找到的一包药,便断定此事是二奶奶做的?” 杨老夫人望着她,说道:“墨儿啊,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方才洪大夫也瞧过了,这纸包里的药同香兰碗里下的药是同一味药,绿果是她身边的丫鬟,绿果下的毒,便是这毒妇下的毒!” 杨墨摇摇头,苦苦哀求道:“祖母,不能仅凭洪大夫的一面之词便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心儿身上啊!” 杨老夫人用手一指香兰,说道:“若说洪大夫说道是一面之词,那香兰临终前用手指的便是二奶奶,难道这还有假不成?” 杨墨忙说道:“祖母,香兰她中了毒,失了心智,一时胡言乱语,并不能信啊!” 杨老夫人紧紧瞧着他,说道:“洪大夫所说是一面之词,香兰也不可信,那你倒是说说,我该信谁?” 杨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呆呆望着她。 正在这时,夫人王氏走了进来,她已听说了屋内情形,便忙赶了来,说道:“母亲,此事还需好生盘查,媳妇也敢担保,心儿她并不是这样狠毒的人。” 杨老夫人望着她,冷笑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们心里也清楚,此事是二奶奶所做无疑,只是你们心里不愿相信罢了!” 王氏忙含泪说道:“母亲,心儿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杨墨也摇摇头,眼中涌出泪来,说道:“祖母,孙儿敢拿性命担保,心儿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心儿瞧到他眼角的泪,心中对杨老夫人的愤慨与不齿忽化作对他的同情来,他何尝不是同自己一样,都是杨老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想到这里,她缓缓说道:“祖母,香兰中的什么毒,恐怕祖母最清楚不过了,这毒极寒无比,有身孕的人用了这毒便会口鼻流血、面容抽搐,腹中胎儿不保。祖母应该知道,这毒便叫做‘香消散’。” 第182章 罪名 杨老夫人不妨她竟讲出了这毒的名字,心中一惊,慌忙打断她说道:“你出身杏林世家,想来熟知各种毒,想要香兰的命,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你说的这毒我不清楚,更没有听过!” 心儿冷笑道:“没听说过?老夫人没听说过,那姑母定是听说过的,沈家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便是这么没的!” “够了!”杨老夫人大声喝道,“你这毒妇少在众人面前信口雌黄!今日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定不会留你!” 一旁的王氏早已哭了起来,说道:“母亲,今日之事事出蹊跷,还望母亲明察。” 杨老夫人冷冷瞧了她一眼,说道:“你们都是受了这毒妇的蛊惑了,她瞧着温柔和善,实则心狠手辣,从前便教唆着熙儿逃到外面去,如今愈发有恃无恐,竟然要了香兰的命!” “这样的人,着实不配做我们杨家的二奶奶,来人,将这海棠苑给我好生看管起来,没我的命,二奶奶和这贱婢都不许出这院子半步!待将香兰发送了,便将她撵了出去!”说着她便甩手要朝外走去。 杨墨忙拉了她的衣袖,哀求道:“祖母!祖母手下留情,即便是心儿的过错,她也知错了,还望祖母饶了她此次!” 杨老夫人涌上泪来,说道:“墨儿啊,你好糊涂,这样歹毒的妇人如何能留在你身边?你放心,待过些日子,祖母定会为你寻个更好的二奶奶。” 杨墨也落下泪来,摇了摇头,说道:“祖母,孙儿不要旁人,孙儿只要心儿!” 杨老夫人替他拭了泪,柔声劝道:“墨儿,我的好孙儿,今日这事情一出,她便是犯了七出,我们杨家是再难留她!” 杨墨闻言,不由得瘫坐在地上,杨老夫人瞧他送了手,便忙带了赵嬷嬷等人出去了。待他回过神来时,她早已走了出去。 心儿望着她的背影,身上不由得一软,便瘫在绿果身上,绿果正要安慰她,却听到一旁传来夫人王氏不住的咳嗽声。 心儿忙想挣扎着站起身来,便瞧到王氏已经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哭了起来。心儿也终忍不住,泣道:“母亲,香兰姨娘之事,并不是媳妇所为!” 王氏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在母亲身边这么久,母亲自然知道此事并不是你做的,可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还陷害与你?” 心儿望着门口,喃喃说道:“想必那人,定盼着媳妇出事,好送媳妇离了杨家。” 王氏闻言一怔,也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住地咳了起来。 杨墨听到王氏的咳嗽声,忙说道:“母亲咳得这样厉害,还是先到正院里去吧。” 一旁的丫鬟婆子闻言,忙将王氏与心儿扶了起来,送到杨墨的房间去。王氏坐下来,也没心思吃茶,便说道:“墨儿,你还是快去同老爷商量一下吧,老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们谁的话也听不进,若是老爷能替心儿求情,或许老夫人还能回心转意。” 杨墨闻言,忙起身便要出去,王氏忽想到了什么,忙说道:“此事万万不能声张,今日府上人多,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恐怕心儿日后的日子愈发难过了。”杨墨点头应了,瞧了心儿一眼,便去了。 王氏略宽慰了心儿一番,仍咳嗽不止,便回自己院子里歇着了。 心儿送走了她,才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绿果忙扶了她,她便倚着床头半躺了下来。绿果边抹着泪,边说道:“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 心儿缓缓说道:“我原以为她是真心喜欢香兰,才将她送到二爷这里,如此抬举她,不过是想压制着我一些而已。可没想到她却竟是想将我赶出杨府。” 绿果闻言,瞪大了眼睛,忙问道:“难道这一切都是老夫人一手安排的?” 心儿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送汤来的小丫鬟本就瞧着面生,香兰却认得她,还说她娘从前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我端起碗想尝一尝那汤是不是冷了的时候,便是这小丫鬟急急忙忙喊住了我。当时我并未多想,如今想来,颇为蹊跷。” 绿果也点了点头,忙说道:“既然小姐知道是老夫人做的,那便将真相告诉众人,兴许二爷还能将小姐保下来。” 心儿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人既然已经打算好了,便不会给我们留下后路,如今她手中还握着我们毒害香兰的证据。” “证据?”绿果忙说道,“可那包药明明是旁人陷害的。” 心儿摇摇头,说道:“刘嬷嬷既带了人去你房间搜,那药便是一早便放在你的箱笼里的,如今再难辩解,除非我们知道是谁放的。” 绿果也急了起来,说道:“我常在小姐房内伺候,屋子又不上锁,院子里又人来人往,如何知道是谁放的?” 心儿轻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人早知道我们找不出此人,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遣人去搜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绿果又哭了起来,说道:“难道小姐便真要等着被杨家休了出去吗?” 心儿闻言,缓缓说道:“老夫人刻意挑了这时候,便就是想今日在府上的人都知道此事,想来不出几日,众人便都知道杨家的二奶奶善妒,毒死了二爷的姨娘和腹中的胎儿。到时老夫人将我休出杨家,也是名正言顺。” 绿果闻言,索性哭了起来,说道:“小姐,那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心儿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悲戚起来,自己嫁到杨府一年多,小心谨慎,却没料到会落得个被休出杨家的下场。 主仆二人正落着泪,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心儿抬眼一瞧,便看到杨墨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心儿望着他,心中愈发酸楚起来,忙要站起身来,杨墨微微摆了摆手,几步便走到她面前来,二人四目相对,忍不住都垂下泪来,杨墨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绿果见状,忙拭了泪,轻轻退了下去。 心儿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气,知他仍带着那香囊,心中更加不忍起来,轻声叫了声:“二爷。” 杨墨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再说什么,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狠毒的人,此事定然不会是你所为。” 心儿听他这么说,眼泪更多了起来,索性抽泣了起来。他紧贴着她的脸颊,缓缓说道:“我已经同父亲讲过了,父亲也不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父亲已经去找了祖母,想来祖母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定会知道此事不是你做的。” 心儿心中暗叹,杨老夫人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改变主意。杨墨拥紧了她,柔声说道:“我已经命人去准备棺椁,好生发送了香兰,只是她这毒中的蹊跷,我定然要查个清楚,为她,更为你讨个公道。” 心儿望着他,问道:“若是二爷查到了毒害姨娘的人,二爷会怎样?” 杨墨不妨她这么问,想了想,便说道:“毕竟是两条人命,若是找出了那人,必定会送去官府,让她抵命。”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只紧紧拥了他。他瞧到她不再开口,恐她今日受了惊吓,便安慰她说道:“今日你受委屈了,过了今日便好了。” 她离了他的怀,望着他略有些发红的眼睛,柔声说道:“今日本是二爷的好日子,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杨墨想到了香兰,还有未曾瞧到过一眼的孩儿,不由得涌上泪来。心儿瞧到他眼角的泪,心中更加不忍起来,忙轻轻伸手将他揽在自己怀中。他伏在她柔软的怀中,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心儿轻抚着他的头顶,柔声说道:“香兰姐姐已经去了,二爷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杨墨摇摇头,泣道:“她如何待我,我心里明白,可我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我还曾疑过她,先前我常在她屋子里闻到淡淡的汤药味,不想没几次便有了身孕,我怪她心机深重,更是不愿多同她说话。没料到,她竟落得如此下场,不仅她丢了性命,连腹中的孩儿也一并带了去。”说到这里,他又落下泪来。 心儿听了他的话,心下暗暗琢磨,难怪香兰与二爷同房不久便有了身孕,原来她竟是服了汤药的。可她为何如何心急着要有了身孕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怔,并不是香兰心急要有身孕,而是杨老夫人心急着要她有了身孕,待她有了身孕后,便狠心要了她和她孩儿的命,嫁祸于自己,将自己休出杨府!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莫须有的罪名成了真,想到这里,她说道:“姨娘没的蹊跷,而这病症与家中嫂嫂的病症有些相像,这毒都城无人能瞧得出,也无人能瞧得好,二爷若是信我,明日便请了伯父来,他定能查出这毒症来,想必顺藤摸瓜,也能找出那下毒之人。” 杨墨不妨他这么说,呆呆望了她一眼,喃喃问道:“心儿所言当真?这毒果真有蹊跷?穆大人能瞧出来?” 心儿轻轻点点头,杨墨正要说话,便听到门帘响起,接着便听到绿果是声音:“二爷、二奶奶,老夫人房里的人来了。” 第183章 决绝 二人闻言,忙起身离了对方,杨墨抹了眼角的泪,朝门口问道:“可是祖母有事?” 便听到门外有丫鬟焦急地说道:“方才老爷去了,不知说了什么,竟将老夫人气得厥了过去,老爷已经命人去请了大夫了,二爷还是快过去瞧瞧吧。” 杨墨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请了父亲去为心儿说情,不想却将祖母气得厥了过去,恐怕祖母一时还未能消气。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望向了心儿。 心儿也不妨杨老夫人竟厥了过去,又知她如此这般,即便杨墨去求她,也未必能让她回心转意,便忙说道:“二爷,方才我说得话二爷可记住了?” 他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说道:“那明日我便请了穆大人来。”他说罢,站起身来,又对绿果说道:“照料好二奶奶。”便抬脚跟着那小丫鬟出了海棠苑。 到了仁寿居,便瞧到老爷杨铭、夫人王氏、大爷杨煦、大奶奶严氏都已经在里面了,众人皆是满脸的焦急,老爷杨铭更是紧锁着眉头,瞧到他,便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杨墨瞧到他的神情,心中已经明白了,忙向床榻上望去,便见杨老夫人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旁的赵嬷嬷正忙着给她揉着两鬓,瞧到他来了,便微微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忙上前几步跪在榻旁,轻声叫了声:“祖母!” 杨老夫人听到他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缓缓落下两行泪来,口中说道:“墨儿,你来瞧祖母了?你心里可怨恨祖母?” 杨墨不妨她这么问,连连摇头,说道:“孙子如何会怨恨祖母。”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小长在祖母身边,祖母最是疼你,你哥哥惦记了香兰这么久,祖母都没舍得给他,独独给了你,可偏偏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说到这里,她又落下泪来。 一旁的严氏腆着肚子,吃力地弯下腰替她拭了泪,口中说道:“祖母,这才好些了,怎么又哭了起来?” 杨老夫人摇摇头,捶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家门不幸,是我瞎了眼,千挑万选竟挑了个毒妇入门,想到香兰临死时的模样,我这以后的日子恐怕是好不了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也不敢替心儿辩解,生恐惹她气了起来,严氏便说道:“二奶奶瞧着温柔可亲,不想却也同旁的妇人一样拈酸吃醋、鼠肚鸡肠,难怪惹得祖母如此伤心,祖母若是责罚她,倒也是应该的。” 杨墨闻她如此说来,不由得怒睁了双眼望着她,她并不去瞧众人,只小心地望着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大奶奶,旁人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起来,她这岂是寻常的拈酸吃醋、鼠肚鸡肠?责罚她?难道把她送去官府让她偿命不成?我们杨家岂不成了都城中的笑柄?祖母心意已定,你们一个个也别明里暗里为她求情了,待把香兰好生发送了,便把她休出杨家!我再也不想瞧到她!”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杨墨也不及多想,只说道:“祖母!香兰之死,事出蹊跷,应该好好盘查才好,如何能听信洪大夫的一面之词,便草草便认定是心儿所为,还要将她休出杨府?还是请了穆大人来将那毒查个清楚,再做了断也不迟!”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果然,杨老夫人闻言,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她大口喘着气,颤声问道:“墨儿!你是想气死祖母不成?洪大夫是老太爷时便用着的大夫,你竟也信不过?”说着,她便挣扎着要坐起身。 赵嬷嬷忙扶了她坐起来,她便靠在赵嬷嬷身上,望着地上跪着的杨墨,缓缓问道:“墨儿,祖母只问你一句,你是要祖母还是要那毒妇?” 杨墨望着她,从前慈爱的面容早已不见,只剩下一副清冷决绝的神情,一双血红的眼睛中满是寒意,衬在她毫无血色的面孔上,更多添了几分狰狞来。杨墨望着她,浑身忽漫上阵阵寒意来,他浑身一抖,颤声问道:“祖母,难道竟没有两全之选吗?” 杨老夫人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从她做下这事的时候,我们杨家便再难容她。” 杨墨落下泪来,哀求道:“祖母,心儿她毕竟是孙儿的结发妻子,不管她犯下什么错,还望祖母能将她留在孙儿身边,没了她,孙儿日后、日后可该怎么办啊?” 众人瞧到杨墨面容悲怆,又听他说出这番话来,都忍不住落下泪来,王氏索性跟着哭了起来。 杨老夫人瞧到众人的神情,心中愈发烦躁起来,厉声对杨墨说道:“墨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同那毒妇一起,将祖母气死不成?” 杨墨含泪望着她,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望着他,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便写了休书来,过几日便将她请出杨府,我们杨家可容不下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杨墨呆呆地望着她,口中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摇着头,眼泪不住地落下来。一旁的严氏心下不忍,便说道:“祖母,祖母息怒啊!” “若你们真想让我安下心来,再多活几年,便都不要再劝我,此事便这么定了!”杨老夫人环视着众人,用尽最后力气,决绝地说道。 众人都倒吸了口气,原想不过是她一时在气头上,众人劝劝便作罢了,不想她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真要将心儿休出杨府去。 老爷杨铭连连叹气,说道:“母亲,二奶奶可是穆院使的侄女,还是幸郡王的表妹,我们如此不管不顾将她休出杨府,日后岂不是与这二位起了龌龊?依儿子所见,送去家庵倒也罢了。” 杨老夫人摇摇头,说道:“二奶奶如此,便是穆家家教不严的缘故,他穆大人便难逃其咎。至于幸郡王,我们本就往来甚少,难道凭着他二人,我们便容着这毒妇在杨府内肆意妄为?” 杨铭闻言,长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到杨老夫人说道:“你说将她送去家庵,这样的毒妇即便是我们杨家的家庵也容不下,我可不愿她辱了我们杨家的门楣。我们杨家一向看重人品,至于这些利益纠葛,我从来不放在眼中,你们再多说也无益!” 杨墨听她竟如此一意孤行、不管不顾,执意将心儿休出杨府,心中愈发酸楚起来,哀求道:“祖母,还望您看在孙子的面上,饶过心儿这一回,日后孙儿定让她闭门思过,不再生事。” 杨老夫人瞧着他,颤声说道:“墨儿,你是要逼着祖母跪下来求你不成?”说着,她便要掀起被子起身下来。 众人忙拦住了她,杨墨也泣道:“孙儿不敢。” 杨老夫人闻言,便缓缓说道:“墨儿,祖母仍是那句话,你是要祖母还是要那毒妇?” 杨墨望着她,又想到心儿,心中不由得刺痛起来,他垂着泪缓缓说道:“墨儿自小在祖母身旁长大,祖母自然知道孙儿不能置祖母于不顾。” 杨老夫人松了口气,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便将休书送了来。” 他只觉得如同万箭攒心般痛了起来,他不由得弓起身子,抚着胸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祖母容不得心儿,便让她离了杨府便是了,至于休书,孙儿实在是写不出,若是祖母执意心儿离开,那只能是和离。” 杨老夫人闻言,眉毛一挑,正要发火,却不妨一旁的赵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抬眼望了她一眼,瞧她微微冲自己点了点头,她略思量了一番,又瞧了杨墨满脸悲戚,终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也罢,依你便是了。” 众人听闻此事竟如此定了下来,心中不免替杨墨与心儿感伤起来,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到夫人王氏的抽泣声。 杨老夫人微微皱了眉,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围着我,更觉得透不过气来。” 众人只得轻声应了,起身缓缓走了出去。杨煦伸手将杨墨从地上拉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二弟,去大哥那里坐坐吧。”说着,便将失魂落魄的杨墨拖着走了出去。 心儿在海棠苑内等着杨墨的消息,却不想他竟一夜未归。待天刚放亮时,心儿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对绿果说道:“绿果,你去瞧瞧,老夫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竟一夜未归。” 绿果点头应了,起身朝外走去,可不多时便又折了回来。心儿有些诧异,问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绿果噙了泪水,说道:“院子里的婆子不让我出去,说是老夫人下了命令,小姐和我都不得出这海棠苑半步。” 心儿这才想到杨老夫人昨日似乎说过这话,便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我二人困在这海棠苑内,二爷也不知在何处,即便是老夫人有什么动静,我们都无法知晓。” 说到这里,她忽想到了丫鬟木棉,便说道:“你去瞧瞧,木棉可在,若是她在,请她去外面打听打听,二爷他究竟在何处。”绿果忙拭了泪,便走了出去。 第184章 徒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瞧到木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绿果忙问道:“木棉姐姐,可打听到了什么?” 木棉瞧了心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心儿瞧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也担心起来,忙说道:“木棉,你只管说来,二爷他可还好?” 木棉落下泪来,轻声说道:“二奶奶,奴婢听老夫人房里的姐姐说,昨日,老夫人以死相逼,命二爷将二奶奶送出杨府,二爷、二爷他已经应了。” 心儿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忙问道:“那二爷人在哪里?” 木棉抹了眼角的泪,继续说道:“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便去了大爷那里,至今还没回来。” 绿果不由得急起来,问道:“二爷他答应了老夫人将二奶奶休出杨府后,难道他便打算再不见二奶奶了吗?二爷他、他可真够狠心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心儿虽已料到杨墨定无法违了杨老夫人的心意,可听到此事,心中不免仍针刺般痛了起来,她抬眼瞧到绿果、木棉二人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人苦苦相逼,二爷定然无法不答应。”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内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二爷!” 众人忙拭了泪,绿果忙扶了心儿站起身来迎了出去。木棉掀起帘子,心儿便瞧到了面色憔悴的杨墨,二人四目相对,都不禁泛起了泪光。 木棉与绿果瞧到,心中更加不忍,又瞧到院子里众婆子也都望着二人,忙说道:“二爷、二奶奶,有什么话进屋里说吧。”待二人走到屋内,二人忙掩了门退了出来。 心儿瞧到杨墨仍穿着昨日的长袍,袍上依稀可闻到些酒味,再瞧他面色苍白、眼中满是血丝,眼下隐隐两片乌青,知他昨日吃了酒定没睡得安稳,便说道:“二爷,可要歇歇?” 杨墨轻轻摇摇头,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心儿只觉得他的手臂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些,拥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忽落下泪来,说道:“心儿,我没用!不能护得你在杨家的周全,我没用。” 她听到这话,心中更加痛楚起来,眼泪便也扑簌簌落了下来,半晌,才说道:“祖母与我,二爷只能选一人,换作是谁,都不会背上这不孝的名声,更何况二爷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祖孙情深,更不同于旁人。” 他摇摇头,说道:“我只觉得这心硬生生地被剜空了,没了你,我日后该如何是好?”说到这里,他又落下泪来。 心儿也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忽想到昨日的嘱托,便问道:“二爷可遣人去请了家中伯父来?” 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心儿瞧着他的模样,心下明白,老夫人执意将自己送出杨府,定不会让穆家人来插手此事,更何况这毒中的蹊跷,她定不愿让外人知晓。 她暗暗叹了口气,不知杨老夫人如何忍心见到她最疼爱的孙儿如此憔悴不堪?她究竟是为何不惜伤了他二人的祖孙之情,而非要将自己撵出杨府去?难道真是为了报沈家将二夫人杨氏送去家庵之仇吗? 想到杨氏,心儿忽想到了大老爷沈青正,此时,兴许只有他才能说服杨老夫人。她忙拭了泪,说道:“二爷若是真想将心儿留在杨府,只能去求一人,兴许他的话,老夫人会听上一二句。” “何人?心儿你快告诉我。”杨墨忙问道。 心儿望着他,缓缓说道:“沈家大老爷。” 杨墨闻言,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沈家大老爷如何会为你说情?” 心儿想了想,还是说道:“沈家与穆家是几世的交情,心儿有难,沈家老爷定不会坐视不管;再者,杨家与沈家也是姻亲,关系非同寻常,当初祖母便是请的沈家大夫人作保去穆家提亲,更何况,姑母虽在家庵,可仍是沈家的二夫人。祖母兴许会看在与沈家多年姻亲的面子上,改了主意。” 杨墨仍有些不解,问道:“沈家大老爷当真会来?” 心儿点点头,说道:“我即刻便写封书信与沈家大老爷,二爷请人送到沈府,务必亲自交到他本人手中,他瞧到了,必然会来。” 杨墨似信非信,可也并无他法,忙说道:“那你即刻便写来,我这就命人去将金羽叫来。” 心儿点点头,忙铺开纸笔,写好信封好了,交给小厮金羽,嘱咐他无论如何也要亲手交到沈家大老爷手中。 到了第二日,果然瞧到沈家大老爷沈青正登门拜访杨府。 大老爷杨铭心下诧异,却也不敢怠慢了,忙迎了出去。沈青正也未多言,只说是听闻杨家老夫人身子不爽快,专程来瞧瞧。杨铭忙命人将他带至仁寿居,可不巧杨老夫人正歇着,沈青正不便打扰,只得与杨铭在外候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赵嬷嬷走了出来,缓缓说道:“沈大人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本该见见,可近来老夫人失了曾孙,伤了心,神思倦怠、日夜难安,恐怕不能见大人了。” 沈青正闻言,忙说道:“贵府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还望能见老夫人一面。再者,将二夫人从家庵中接回一事,也需同老夫人商议。” 赵嬷嬷笑笑,说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容我禀了老夫人再说,大人且稍候。”说着,她便转身回到屋内去了。 杨铭听闻他竟是为了心儿的事而来,便问道:“沈大人此次前来,竟是为了二奶奶之事?” 沈青正点点头,说道:“沈、穆两家本是世交,二奶奶父母早逝,穆大人又生性刚直,此事唯有我来最合适。” 杨铭不由得叹道:“沈大人待穆家情深义重,令人佩服。” 沈青正叹了口气,说道:“穆家乃杏林世家,家风清明,想来二奶奶之事必有隐情,还望杨大人明察。” 杨铭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实不相瞒,家母正是因此事而病倒,恐怕现在还在气头上,虽其中有蹊跷,可家母如今是谁的话都听不进。” 沈青正正要说什么,忽听到门帘一响,便瞧到赵嬷嬷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杨铭忙问道:“母亲怎么说?” 赵嬷嬷摇了摇头,说道:“恐怕让沈大人失望了,老夫人仍是精神不济,不能见大人。” 沈青正不由得站起身来,问道:“那老夫人可说了什么?” 赵嬷嬷缓缓说道:“老夫人倒是交代了几句话,老夫人说,姑太太已经是沈家的人,她犯了错,沈家如何处置她是沈家的事情,不管是留在家庵还是接回沈府,老夫人都不会多过问一句。老夫人还说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瞧了沈青正一眼,才继续说道:“至于杨家的事情,还望沈大人不要多加干涉,且不说二奶奶是穆家的人,即便是沈大人的亲生女儿,做出如此恶毒之事,老夫人定也不会姑息,再难留她在杨府。” 沈青正听闻她这么说,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他望着赵嬷嬷,问道:“杨老夫人当真这么说?” 赵嬷嬷点了点头,说道:“句句都是老夫人的原话。” 沈青正拧了眉,问道:“杨老夫人当真要将此事做得如此决绝?” 赵嬷嬷笑笑,说道:“老夫人眼中揉不得沙子,二奶奶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沈青正摇摇头,说道:“我不信二奶奶会做出这样的事。” 赵嬷嬷仍带着笑,说道:“别说是沈大人,即便是老夫人起先也不敢相信,可人赃俱获,不得不信。老夫人待二奶奶疼爱有加,日日送汤给她补身子,却不想二奶奶竟做出这样的事来,老夫人如此果决,正是被二奶奶伤透了心。” 沈青正倒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老夫人当真要如此?” 赵嬷嬷点点头,说道:“老夫人一向说一不二。” 沈青正望了她几眼,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也不打扰了。”说着,便抬脚走了出去。 杨铭连连叹气,忙跟着将他送了出去。 他二人出了仁寿居,便瞧到一身素服的杨墨立在外面候着,多日未见,他昔日俊逸的脸庞上似蒙了一层灰,早已没了往昔的神采。他瞧到沈青正二人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前,行了礼,轻轻叫了声:“沈大人。” 沈青正也不愿与他多言,只问道:“心儿她可还好?” 杨墨垂下头,轻声说道:“心儿她这两日茶饭不思,沈大人若有空,可否移步海棠苑,去瞧瞧心儿。” 沈青正点点头,说道:“我正想去看看她。”说着,便别过杨铭,随着杨墨去了海棠苑。 第185章 残花 心儿正望着门外出神,已进了五月,院内一片芳菲,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仍觉得浑身寒冷刺骨。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抬眼便瞧到沈青正随着杨墨走入了院中。望着沈青正那慈爱的目光,她不由得鼻子一酸,忙站起身来,上前叫了声:“沈伯父!” 沈青正听她这么叫,又瞧到她愈发清瘦了,心中更加不忍起来,忽瞧到杨墨仍站在一旁,忙忍了泪,说道:“心儿,你受委屈了!” 心儿不由得落下泪来,想说什么,却终还是忍住了,只说道:“家中祖母兴许还不知此事,还望伯父暂且不要告诉祖母。” 沈青正摇了摇头,说道:“杨家之事早已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穆老夫人如何会不知晓,你送信与我的那日,我便见过了老夫人与穆大人。” 心儿不想祖母竟知道此事,不由得一惊,问道:“那祖母她可还好?她可说了什么?” 沈青正慈爱地望着她,说道:“穆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她说了,不论何时,也不管何种情形,穆府都是心儿的家,你若回来,穆老夫人会在门口迎你。” 心儿闻言,紧紧咬着嘴唇,可眼泪却不住地落下来。 沈青正也红了眼眶,对她说道:“心儿,不管发生了何事,你都要好好待自己,你要记得,穆老夫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心儿点点头,说道:“祖母的心意,心儿明白。可即便是心儿遂了老夫人的意,离了杨府,可毒害姨娘这莫须有的罪名,心儿可担不起。伯父可还记得大爷身边的姨娘春雨?她中的毒便与香兰姨娘中的毒是同一种!” 沈青正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心儿,你说的伯父如何不知,可正因为这毒与沈家姨娘中的毒一样,才不能多问。” 心儿抬眼瞧到他为难的神色,心中最后的一线生机忽轻飘飘地断了。这毒本就少见,若是查了起来,也只有御医穆家说得清这来历,可穆家一向耿直,若是无意之中牵连到沈家,定是父亲沈青正不愿瞧到的。而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沈家阖府与自己这个女儿,谁在他心中更有重量。 沈青正瞧她不再言语,只望着自己出神,抬眼瞧到一旁的杨墨,便也不再多言,只宽慰了她几句,又转身对杨墨说道:“不管日后如何,心儿现今还是你杨墨的妻子,杨家的二奶奶,你可要好生待她,万万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杨墨忙点头应了,沈青正还想再多几句,可瞧到心儿面色苍白,他才作罢,只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杨墨送走了他后,正要转身回海棠苑,便听到有小丫鬟说道:“老夫人请二爷过去。”杨墨无法,只得随着那小丫鬟去了。 心儿呆呆坐在屋内,杨老夫人执意让自己离了杨府,而父亲沈青正又不能帮自己洗脱这嫌疑,这么看来,自己终还是要背着这“毒妇”的恶名离了杨家。可离了这里,自己又会怎样?犯了七出被休出夫家,自己日后又该如何? 她正想着,忽瞧到屋内一亮,原来是绿果点了灯烛,她这才瞧到,原来已到了傍晚,她忽想到杨墨去送了沈青正后便再没回来,她便唤了木棉来,想让她去外面瞧瞧。 木棉应了声正要出去,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当是杨墨回来了,忙迎了出去,却瞧到正是夫人王氏带了丫鬟走了进来。 心儿忙将她迎了进来,问道:“母亲如何来了?” 王氏屏退了屋内众人,轻轻拉了她的手说道:“不知墨儿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老夫人今日又发了火,还命人将墨儿关在书房内,不许他再回到海棠苑内。” 心儿一怔,喃喃说道:“难怪二爷至今还没回来。” 王氏忍不住落下泪来,说道:“心儿,母亲不能将你留在杨家,是母亲无能。”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母亲,心儿自小便没了爹娘,嫁到杨家后,父亲、母亲把心儿当亲闺女一样看,心儿也把父亲、母亲当做心儿的爹娘,心儿不孝,日后不能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还望母亲不要怪罪心儿。” 王氏闻言,更加不忍,伸手将心儿揽入怀中,婆媳二人抱头痛哭。直到入夜时分,王氏才万分不舍地站起身来,说道:“心儿,终是我们杨家对不住你,还望你日后不要怨恨墨儿,他、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楚来。” 心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道:“心儿明白,心儿不会怪二爷,若是祖母苦苦相逼,二爷也不会置之不理。” 王氏又忍不住哭了一番,众丫鬟才将她扶了回去。 心儿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也空了起来,她转过身,望着屋内的熟悉的陈设,眼泪终一滴滴落了下来。 绿果瞧到了,忙上前扶了她,说道:“小姐,还是早些歇下吧。” 心儿望着她,又落下泪来,说道:“这一年多来,磕磕绊绊、吵吵闹闹,终与二爷隔阂尽消,却不想老夫人竟仍算计着我,瞧我出了杨家她才安心。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竟如此待我!” 绿果也落下泪来,安慰她说道:“小姐没有错,错便错在老天没长眼,杨家老夫人心肠太狠。” 心儿愈发伤心起来,索性抱着绿果失声痛哭起来。绿果也跟着哭了起来,主仆二人的哭声在海棠苑响起,院内的小丫鬟听到了,都不由得轻轻叹着气。 一连几日,心儿都躺在床榻上,心中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杨老夫人竟不惜舍了香兰与她腹中的孩儿,而要将自己赶出杨府,她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她又想到了杨墨,自己出了杨府,便离了这是非之地、离了杨老夫人的掌控,而他却仍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心儿不由得心痛了起来,他被关在书房,是否和自己一样彻夜难寐?若是他知晓这一切都是最疼爱他的祖母所为,他又该做何感想。 绿果瞧到她从床上下来了,忙上前扶了她,心儿便说道:“我们到院子里瞧瞧吧,想来不出几日,我们也该离了这院子了。”绿果点点头,轻轻扶她出了房门。 正值五月,初夏的阳光洒在院子中,心儿却觉得有些刺眼,她不由得伸手执了团扇遮了眼睛。绿果忙扶她在院内树荫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心儿抬头望着院内的海棠花不知何时已经开败,昨夜风疾,树下落了不少粉白的花朵来。 她又想到杨墨来,若是他瞧到这地上的残花,定会皱起眉,忙命丫鬟们清理干净,如今他不在这院子里,丫鬟们也偷懒了。 她正想着,便瞧到两个小丫鬟一身素服麻缟,一面低头说着话一面走进院子里。只听其中一个丫鬟说道:“可算是将姨娘发送了去了,再哭下去,我这嗓子也要哭哑了。” 另一个小丫鬟附和道:“姐姐说得一点没错,日日在灵前的,不过就杜若姨娘和我们几个而已。姨娘这丧事瞧着隆重,可谁都知道,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那小丫鬟也点点头,叹道:“姨娘也是个可怜的,活着时虽说受老夫人疼爱,还为二爷怀了身孕,可人死之后呢?老夫人病着、二爷也被关在了书房,老爷、夫人自不会去灵前,大奶奶有了身孕又忌讳这个,算来算去,倒只有大爷还算得上是有心了,还曾去姨娘的棺材前哭过一次。” 一旁的小丫鬟也点了点头,说道:“还有我们这位二奶奶,被关在这院子里,这些日子更是连人都不见了,更别说是去送送姨娘了。” 绿果听到她们说到心儿,恐她们又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忙轻轻咳了一声。二人闻声抬头瞧到心儿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忙上前行了礼,小心叫了声:“二奶奶。” 心儿仍望着那海棠树,说道:“若是有空,将那海棠树下的落花扫了去吧,二爷最不喜瞧到这些残乱的东西了。” 那两个小丫鬟互相瞧了一眼,点头应了,便忙去了。 心儿瞧她们拿了扫帚来扫地上的残花,那粉白的花瓣裹了泥土,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来。心儿不忍再看下去,便站起身来,往屋内走去。 还未走几步,便瞧到丫鬟木棉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心儿瞧到她脸上带了泪,便问道:“木棉,发生了什么事?” 木棉望着她,又落下泪来,轻声说道:“奴婢方才听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说,老夫人已经发了话,明日、明日……”说到这里,她哭得说不下去了。 绿果也急了起来,忙问道:“木棉姐姐,明日究竟要如何?” 木棉望了望绿果,又望着心儿,泣道:“明日,老夫人便要将二奶奶休出杨府去!” 第186章 再见 心儿与绿果没料到会这么快,面面相觑,都暗暗吃了一惊,木棉接着说道:“赵嬷嬷已经往海棠苑来了,听说是和二奶奶商量明日的事情。” “商量?”心儿闻言,不由得冷笑道,“将毒害二爷姨娘和腹中胎儿的罪名栽赃到我头上,不过便是要将我扫地出门,如今她们奸计得逞,却还假仁假义来同我商议,真是可笑。” 说罢,她走到屋内,缓缓在镜前坐好了,望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便对绿果说道:“绿果,帮我梳妆吧,既然祖母遣了赵嬷嬷来,我自当好生迎她。”绿果点点头,噙着泪替她小心替她梳起头来。 不多时,果然便瞧到赵嬷嬷走了进来。瞧到绿果正给端坐在镜前的心儿梳妆,她不免有些诧异,旋即忙换上一贯的笑脸,说道:“二奶奶今日好气色。” 心儿也笑笑,说道:“妈妈专程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夸心儿的气色好吧?” 赵嬷嬷笑笑,说道:“二奶奶既然这么说,那我便直说了。”说到这里,她敛了笑意,朗声说道:“二奶奶穆氏妒悍,毒杀二爷姨娘香兰及其腹中的胎儿,已犯七出。老夫人本欲将二奶奶休出杨府,可念及二奶奶待二爷一片真心,又为了保全杨、穆二家的颜面,便只以和离为名,明日便送二奶奶出杨家!” 心儿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说道:“如今我已成为都城中人尽皆知的毒妇,杨家未曾一纸休书将我休了,竟还肯让二爷与我和离,待我真可谓仁至义尽,而我是否也该对杨家感恩戴德?”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可妈妈与我都清楚,如今这一切可都是拜老夫人所赐!” 赵嬷嬷听她这么说,也并不意外,只笑笑,说道:“事到如今二奶奶再说什么也毫无益处,二奶奶还是好生准备一下吧。” 心儿笑笑,又说道:“当初我嫁入杨家是请了保山、行了六礼,如今和离,老夫人难道只打算这么轻描淡写地让我准备一下便了事了吗?” 赵嬷嬷仍带着笑,说道:“二奶奶说得没错,和离并非小事,老夫人自然已经知会了穆家,二奶奶母家的人,明日便来接二奶奶回去。”说到这里,她细细打量起房内陈设来。 心儿明白她的意思,冷冷说道:“妈妈请放心,明日离开,定不会带走杨家一针一线,而我带来的东西,也要原封不动的带走,一件都不能少。” 赵嬷嬷松了口气,笑笑,说道:“二奶奶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说着,她从袖内拿出一个名目清单来,双手呈到心儿面前,说道:“这是二奶奶带来杨家的嫁妆单子,上面所有的东西,二奶奶可一一清点。下午,这些东西便先送回到穆家去了。” 心儿接过单子,却并不看它,只交到绿果手中,对赵嬷嬷说道:“杨家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想来也不会做下这等被人不齿之事。” 赵嬷嬷讪笑了几下,说道:“二奶奶请放心,定然不会少了。” 心儿缓缓坐了下来,而赵嬷嬷却仍望着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心儿瞧着她,问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妈妈还不去向老夫人交差?” 赵嬷嬷望着心儿,又瞧了瞧一旁的丫鬟们,终还是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说道:“二奶奶这里若没什么事,那我便先去老夫人那里复命了。” 心儿点了点头,赵嬷嬷便转身走了出去。心儿瞧着她的背影,忽想到了什么,忙站起身说道:“妈妈请留步!” 赵嬷嬷闻言转过身来,问道:“二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心儿望着她,半晌才说道:“不知心儿临走时可否再见二爷一面?” 赵嬷嬷垂下头,缓缓说道:“老夫人吩咐了,明日之前,二爷与二奶奶不可相见。” 心儿缓缓坐了下来,喃喃说道:“老夫人竟是如此狠心?” 赵嬷嬷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事已至此,再见不过徒增烦恼。” 心儿摇了摇头,赵嬷嬷瞧着她苍白的面庞,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入夜,心儿难以入眠,只呆呆望着烛台上明明灭灭的灯烛出神,她想到了成亲那日她不小心剪灭了花烛的烛芯,不想却真应验了,她与杨墨的婚姻竟真如昙花一现,还未体会其中悲欢,却已凋零。想到杨墨,她心中一针针抽痛起来,只觉得难以呼吸,她站起身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绿果也未曾合眼,瞧到心儿走了出去,忙拿了件衣裳,轻轻替她披在身上。心儿瞧到是绿果,冲她笑笑,主仆二人便缓缓朝前走去。 院内一片静谧,她抬起头来,瞧到一弯新月正悬在半空,发着幽幽的光。心儿漫无目的地走着,时光匆匆,自己已经来这院子里一年多了,可似乎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在院子里待着。 她正想着,忽听到似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她循声望去,便瞧到了通向书房清宁居的那扇门。心儿缓缓走近,果真听到有人长叹了一声。 绿果忙拉了心儿的手,轻声说道:“小姐,听旁的丫鬟们说自从姨娘去了,这院子里便常听到有人哭,恐怕是香兰姨娘阴魂不散。” 心儿摇摇头,说:“哪里有什么阴魂之说?再者,我们未曾做过亏心事,又何必怕她。”说罢,她壮起胆子,问道:“谁在那里?” 那人似乎听出了心儿的声音,忙贴在门上,焦急地问道:“心儿,是你吗?” 心儿听出是杨墨的声音,忙几步上前走到那门旁,轻声问道:“可是二爷在那里?” 杨墨听到果真是她的声音,愈发难过起来,说道:“心儿,你可还好?这几日没瞧到你,我、夜不能寐。” 心儿落下泪来,轻轻倚在门上,柔声说道:“心儿一切都好。多日没瞧到二爷,心儿也常惦念着二爷。” 绿果听到二人吐露衷肠,心中不忍,忙拭了泪离了二人,只在一角等着。 杨墨喃喃说道:“你知道,明日之后,我们、我们便不再是夫妻了。” 心儿点点头,说道:“心儿知道了。” 杨墨哽咽道:“都是我无能,未能护你在杨府的周全。” 心儿摇摇头,说道:“造化弄人,二爷无需自责,日后,二爷要好生照料好自己。” 杨墨抬头望着天上的新月,缓缓说道:“日后?没了你在身旁,日后又有何盼头?” 心儿只觉得心口涌上一阵阵酸楚,她紧紧靠在门上,任泪水顺着脸颊落在门板上。 杨墨听她没有开口,愈发悲愤起来,口中说道:“老天,你既已将心儿赐予我杨墨为妻,为何又狠心将她夺了去,为何啊?”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拍着那门板,却不妨将那门闩上的锁震了下来。他忙抹了泪,用力将门闩打开,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心儿不妨瞧到这门竟被杨墨打开来,正有些吃惊,便瞧到杨墨满面泪痕,站在那窄细的游廊口,紧紧盯着自己。瞧到心儿眼中的点点泪光,杨墨心头一阵痛楚,忙上前伸手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心儿伏在他肩上,忍不住抽泣起来。 二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谁都没有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杨墨才缓缓说道:“没了你,我可该怎么办?” 心儿止了泪,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心中更加不忍起来,她伸手抚了他的脸,多日未见,他清瘦了不少,昔日神采飞扬的面孔竟黯淡无光,如同蒙了一层灰一般。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喃喃说道:“心儿,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心儿望着他,忽说道:“二爷,我们走吧,我们离了这杨府。” 杨墨闻言,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说道:“走?如何走?又能去何处?” 心儿望着他,半晌轻轻垂下头来,是啊,他问得没错,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是这话似乎分外熟悉。 杨墨瞧她垂下头来,也摇了摇头,说道:“心儿,若是我们走了,祖母定然再难原谅我们。”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对,这里是他的家,有他的祖母、他的家人,他如何会不管不顾地为了自己而抛下他的家人?她忽有些好笑,她想到了岳明屹,当初他不管不顾地要带自己走,而自己却不忍抛下家人。不想如今倒成了自己求着杨墨带自己远走高飞,而他便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不忍抛下家人。想到这里,她忽仰头笑了起来。 杨墨瞧到了,忙问道:“心儿,你为何笑了起来?” 心儿敛了笑,拭了眼角的泪,抬头望着天上的新月,缓缓说道:“我只笑造化弄人,我与二爷,本就是老天牵错了线。” 杨墨闻言,不由得有些诧异,只呆望着她,她也望着他,最后一次伸手抚了抚他俊美的面庞,缓缓对他说道:“明日一别,还望二爷好生珍重。”说罢,咬牙便转身走了去。 他仍呆呆望着她,瞧到她转身而去,忙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只抓住她长袖的一角,她略一用力,那丝滑的袖身便滑过他苍白的手掌,缓缓飘落而去。他望着她的背影,心如同被掏空了般痛了起来,她终还是会离开杨家,她再也不是杨家的二奶奶了,她再也不是他杨墨的妻子了。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便一滴滴落了下来。 第187章 和离 心儿茫然地朝前走去,眼前的一切变得婆娑起来,她甚至都不知该往哪里去了。绿果忙扶她进入屋内,关了门,她终还是用帕子捂了嘴哭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心儿睁开眼来,瞧到床榻四周的大红纱幔,忽觉的如鲜血般刺目起来。 绿果瞧到她睁开了眼睛,忙说道:“小姐,你醒了。” 心儿点点头,想到今日正是她与杨墨的和离之日,忙坐起身来,对绿果说道:“绿果,伺候我梳洗吧。” 绿果会意,问道:“小姐今日要用哪套头面?” 心儿想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以往浓妆艳裹,不过为的这府里上上下下能喜欢,二爷瞧见了能喜欢,今日既要离了这里,又何需顾着旁人的心思,我们只简便些便好了。” 绿果点点头,忙去准备了。 心儿坐在镜前,绿果只简单地绾了一个圆髻,又从匣中挑出一顶小巧的赤金攒花花冠来,轻轻将发髻束了起来,冠上的点点梅花便绽放在她发髻间。 绿果细细端看了一番,说道:“小姐还是这样清雅的妆扮最是好看。” 心儿抬手抚了抚发间金色的梅花,正要说话,却听到木棉的声音在院内响起:“葵儿病了,你们只管将她娘叫了来,却在这里乱嚼舌根,也不怕二爷听到了将你们撵出去。” 心儿朝门口的方向望去,便瞧到几个小丫鬟站在院当中,听了木棉的话,忙应声四散去了。木棉瞧她们走了,才走到心儿屋内,轻声说道:“二奶奶,厨房送了早饭来。” 心儿点点头,便问道:“方才听你在院子里说,葵儿病了?” 木棉点点头,说道:“昨儿白天还是好端端的,不知怎的,夜里出去了一趟,回来便病倒了,眼睛瞪得直直的,嘴里还不住的胡言乱语,瞧着倒真是吓人。” 绿果有些好奇,便说道:“这么说来,倒有些像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木棉笑笑,说道:“绿果妹妹倒也信这个,方才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便悄悄说呢,说葵儿夜里在通往二爷书房的那道门上瞧到了没了的香兰姨娘,姨娘哭哭啼啼,那哭声时而像男人,时而像女子,吓得人魂都没了。” “葵儿口中还念叨着,姨娘肩上竟长了两个头出来,想必是她腹中胎儿的头也长了出来了!倒也怪了,往二爷书房的那道门早便被嬷嬷们锁了起来,葵儿她还竟瞧到人来,你说这不是她胡言乱语吗?”木棉忿忿说道。 绿果闻言,不由得望向心儿,心儿瞧到她的目光,忽明白了,八成是葵儿夜里正瞧到了自己与杨墨相拥而泣的情景,才被吓到了。 绿果瞧到心儿明白了,便说道:“呸,恐怕是葵儿她心里有鬼,不知夜里瞧到了什么,便当是姨娘的冤魂了。” 木棉想想,也说道:“这么说来,倒也有理,我看这葵儿待姨娘也并非一心一意。” 绿果望着心儿,说道:“小姐,我们可要去瞧瞧她去?” 心儿摇摇头,说道:“她已经被吓成这样,我们又何必火上浇油。不过这倒提醒了我,走之前倒该去瞧瞧老夫人去,也不枉她‘疼爱’我一场。” 绿果会意,连连点头,木棉有些不明就里,忽想到心儿今日便要离开了,心中倒有些不忍起来,忙垂头说道:“二奶奶还是先用早饭吧。” 心儿伸手拉了她的手,对她说道:“这些日子,有劳你一直在我身旁,此次一别,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二爷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了,你好生在二爷身边,待过上几年,让二爷做主替你寻门好亲事,倒也罢了。” 木棉落下泪来,说道:“二奶奶,奴婢心里替二奶奶委屈,可却又无能为力,还望二奶奶不要怪奴婢。” 心儿挤出些笑来,说道:“老夫人执意如此,谁都无能为力,我又如何会怪你?” 木棉又抹了一番眼泪,才伺候着心儿用过早饭。 不多时,便见赵嬷嬷走了来,说道:“二奶奶,穆家老爷、夫人已经到了,还请二奶奶前往正厅。” 心儿冲她点了点头,转身朝屋内望了望,她要带走的随身物品已经收了起来,镜前空空如也,唯有一个细长的红木匣子,里面是杨墨送她的那枚凤钗。榻板上放着一双靴子,那是她为了杨墨生辰特意做给他的。她望着那靴子,眼中忽有些婆娑起来,往日的点点滴滴便都出现在她面前。 半晌,她才将目光从那靴子上收回,转过身来,对绿果说道:“绿果,我们走吧。” 绿果点点头,二人便随着赵嬷嬷离了海棠苑,往正厅去了。身后只留下木棉一人倚着门垂着泪。 到了正厅,便瞧到老爷杨铭、夫人王氏、二爷杨墨、穆家老爷穆齐、夫人蒋氏都在厅内等着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颇为肃穆,瞧到心儿缓缓走了来,蒋氏与王氏都忍不住落下泪来,穆齐则稍作镇静地望着她,手却微微有些发颤,而杨铭则重重叹了口气。 心儿抬眼瞧了瞧众人,一一行了礼,又瞧到了杨墨,他仍是一袭白衣,只是昔日明媚闪动的桃花眼,如今黯然无光,凄凉的目光透过密密的睫毛直直望着自己。心儿想冲他笑笑,却觉得异常艰难,她终还是避开他的眼睛垂下头来。杨墨缓缓走到她身旁,二人便面对着四人跪了下来。 半晌,杨铭才缓缓对穆齐说道:“家母有病在身,犬子与贵府四小姐和离之事,便由在下来操持。”说到这里,他瞧了瞧身旁哭作一团的王氏,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穆大人也瞧到了,下官夫妇二人将心儿当女儿看待,只可惜世事难料,飞来横祸。只望此后二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罢,他便瞧向杨墨。 杨墨望了望众人,轻声说道:“和离文书已经拟好,请穆大人过目。”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页文书模样的纸来,双手捧给穆齐。 穆齐也不伸手去接,只说道:“还请杨二爷亲口读与老夫听。” 杨墨望望身边的心儿,缓缓展开手中的纸,颤声念道:“穆氏女合心,娴淑柔善,红烛堂前初见,吾心甚慰,感念前世三载恩情,始得今日佳眷;谁料玉兰幽香犹在,鸳鸯却泣离分,若知今日断肠之痛,莫教当初一见倾心;独对香衾软枕半边空,看尽花烛垂泪待天明;鹧鸪声悲,姻缘散尽,今日一别,锦书难托。” 念到这里,他终哽咽起来,心儿早已泪流满面,往日的种种恩爱如今竟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入心中,痛彻骨髓。 杨墨瞧着她满面的泪痕,也落下泪来,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来,轻轻替她拭了泪,望着她,颤声说道:“愿妻重梳妆,觅得黄袍郎,琴瑟和谐,比翼双飞。” 心儿闻言,只觉得更加痛楚起来,抬眼望向他,只见他眼角的泪正顺着他清瘦的脸颊落了下来。她心中不忍,想伸手替他拭了泪,却不妨他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心儿闭上眼睛,索性伏在他肩上痛哭起来。 屋内众人瞧到二人这般痛苦,都面露不忍,蒋氏不住地抹着泪,而王氏则早已哭成泪人,口中只喊道:“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厅内正一片哭泣声,便见到有丫鬟慌慌忙忙走了来,说道:“老爷、夫人,大奶奶恐怕是要生了。” 心儿闻言,缓缓离了杨墨的怀,拭了拭脸上的泪。 穆齐瞧到了,便起身说道:“既然贵府还有事情,那便不打扰了。”说着,便与蒋氏上前将心儿扶了起来,轻声说道:“心儿,我们走吧,祖母还在府上等着你呢。” 心儿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她走到杨铭与王氏面前,叩了三个头,说道:“心儿谢过老爷、夫人的照料,还望老爷、夫人身体康健。” 杨铭夫妇忙将她扶起来,王氏拥着她哭了一番才松了手。 心儿缓缓走到杨墨面前,福了身,轻声说道:“心儿也谢过二爷的照料,望二爷珍重,觅得良缘。” 杨墨哽咽地叫了声:“心儿。” 心儿冲他强挤出一丝笑来,转身对老爷杨铭说道:“心儿临走前,还望能见老夫人一面。” 杨铭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歹祖孙一场,去瞧瞧也是应当的。”说着,便命小丫鬟带了心儿往仁寿居去了。 到了仁寿居,便有小丫鬟禀了赵嬷嬷,赵嬷嬷便说道:“老夫人,二奶奶,不,是穆家四小姐来瞧老夫人了,老夫人是见还是不见?” 穆老夫人坐在榻上,端起茶碗轻轻抿了口茶,搁下茶碗,缓缓说道:“让她进来吧,她是要走的人了,见一面又何妨?” 赵嬷嬷笑笑,冲那小丫鬟点了点头。不多时,便见绿果扶着心儿缓缓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