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漫漫回家路》 第1章 肉身穿越,险些饿死 “姓名?” “.......李寄秋” “哦,李寄秋。你的情况非常罕见。失忆,却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记得,但又有日常生活的能力。” 满脸皱纹、头顶微秃的老警察翻了下报告,沉声道,“经过三查,你的身份信息、dna和面部识别都没有任何记录。那一片地区的监控也没捕捉到你出现的画面。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当然记得。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了,穿越发生时的那个早晨早已深深的刻入李寄秋的脑海。 自己啃着作为早餐的苹果去上班。在车站等车时,眼前突然闪烁起斑斓色彩,连闭上眼睛也挡不住炫目的光芒。在头痛得快要昏厥过去时,他肉身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李寄秋发现这个世界和蓝星并无区别,各个方面都高度相似,像是平行世界一般。 完全没有什么“系统”“金手指”出现,自己也还是自己,没有继承他人的记忆。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大半日肚子开始咕咕叫时,李寄秋发现自己有大麻烦了。 “不,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李寄秋没敢看老警察充满怀疑的双眼,“我已经流浪一个月了,天天翻垃圾桶找吃的,没有馊掉的剩饭剩菜对我来说就是大餐。如果真记得什么事,肯定不会隐瞒你们。我也想在家吃饭,睡在家里的床上而不是纸板上。” 李寄秋本来就对警察有种莫名的畏惧,在原本的世界碰到警察甚至不敢看其一眼,因此没少被临时检查。 但在这个世界饥寒交迫了一个月接近山穷水尽之时。李寄秋把手机和家门钥匙藏在一处废弃排水口,吃完身上最后半个烧饼,再次尝试召唤“系统”无果后,他大大方方地走进了警察局。 “刘队,你是没见他上午来的样子,跟饿死鬼一样。”坐在老警察旁边的小警察笑道,“他来报案说自己失忆了,进来就要吃的,吃光了老郭值夜班存的四桶酸菜面和三包苏打饼,边吃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哎,还有,他原先那身衣服硬得都快能掰成两半了。” 李寄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有点发热。 他本就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不善于与人交流。风餐露宿的一个月让他脸皮有所增厚,但在吃饱肚子后内敛的性格又重新占据上风。 “根据你自己所说和监控显示,你一个月前失忆并且出现在新北街一带,为什么你不马上来报警?”老警察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因为......我害怕,我怕自己会不会是什么身份可疑的罪犯之类的,去报警不是自投....自首吗?” 这是一半实话。另一半是他害怕自己检查dna之类的被发现和这个世界的人类不一样,那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也许会暴露,实验室小白鼠的命运大概就跑不掉了。 老警察微微一怔,合上报告抬起眼皮看了李寄秋一眼,而后哼笑了一声,“最后还是因为饿得不行来自首了。你不是什么罪犯,放在以前你的身份问题会是老大难,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那个啥.....小张你来说。” “现在警察系统有了最新的量子计算机,这台电脑可以很快查到任何人的信息,”小警察接话道,“所有真查不到身份的人会就地安排生活工作,由社区和当地警察监管,一年后给予身份,算你运气好。社区的人应该快到了。” 李寄秋连声道谢,但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老警察正在看的短视频内容。 激昂的ai男声快速的说道,“距离10月5号a国的化学泄露事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a国政府依然没有解除泄露所在地的封锁,当地居民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10月5号,正是他穿越来的那一天。 当天晚上,李寄秋就住进了社区为他安排的一处十平米的出租屋内。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安顿下来,我还流浪个什么劲。” 李寄秋十分懊恼,一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强行塞进嘴里那些不可名状的“食物”,胃里就开始反酸水,甚至干呕了几下。 “系统!系统?金手指?”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嘁,果然没有这东西。 把家门钥匙压在枕头下,打开自己穿越时带来的手机,李寄秋看着曾经自己随手拍的一张张照片,最后停留在父亲做的一大盘红烧排骨上。 房间内一片漆黑,微弱的城市灯光映在玻璃上,楼下广场舞欢快喜庆的音乐和丝丝寒意从窗户缝隙中渗了进来。 将手机贴在胸口,李寄秋闭上双眼。 “我想回家。” 第2章 灰雾 深秋的城市,阳光消失无踪,只有阴霾的笼罩。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蔽,几片枯叶随风飘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寒冷的气息,让李寄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李?小李,把十字螺丝刀递给我。” “好嘞聂哥。”李寄秋回过神来,连忙从工具袋中拿出螺丝刀递给梯子上的人。 站在伸缩人字梯上的聂鹏接过螺丝刀,上紧了摄像头最后几个螺丝,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 “小李,这个装完了,喝口水歇会儿。” 聂鹏三十出头,身材有些发福,圆圆的鼻子和下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圆滚滚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为政府做一些监控和电脑方面的工作,社区把李寄秋安排给他打下手已经好几天了。 聂鹏是个话痨,这正合李寄秋的意。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字虽然和故乡大差不差,但很多发音依然不同,有些时候还要联系上下语句来猜某个字词的意思。因此他很需要一个多话的人来帮他适应这个世界的语言。 “小李,我想问一下,”聂鹏小心地说,“失忆是什么感觉?家人朋友什么的完全没有印象,像一张白纸一样?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说罢瞄了眼李寄秋的脸色。 李寄秋并不反感聂鹏的发问,但他并没有真的失忆,只能敷衍过去。 “聂哥,这个我确实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聂鹏以为自己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你听说没有,好像好几个国家都发明那个可控核聚变了啊。” “有这种事?”李寄秋一愣,在他印象中可控核聚变技术已经算是科幻的范畴了。 “你听好了。”聂鹏捋了捋自己微微发卷的头发嘿嘿一笑,“我也是看新闻和听说啊,包括咱们在内有四五个国家都有可控核聚变的技术了,但离民用商用什么的都还远,还处于实验状态,但用肯定是能用了。我可听说核聚变这东西一铺开,我们就什么都不缺了,指不定都不用上班.......” “等等聂哥,可控核聚变不是需要氦3当燃料吗,哪来的那么多氦3?” “你不知道啊?哦这是你失忆前的事,”聂鹏指了指天上道,“之前好些个国家都发射了空间站上太空,这些空间站应该叫自动工厂,由地面控制机器人干活,我看短视频上说这些工厂的工作之一就是去月球采氦3......”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比自己的世界要更高一些,可控核聚变和什么太空无人自动工厂都是科幻小说里的才见过的。李寄秋暗暗记在心里。 正滔滔不绝的聂鹏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小李,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知道氦3?” 李寄秋暗道不妙,聂鹏为社区工作,说不定监视他也是工作之一。心里痛骂自己生活刚安顿下来就放松警惕,嘴上只能随便对付过去,“我也不知道啊......刚刚下意识的就说出来了,好像想起来点什么。” 聂鹏并没往心里去,反而高兴起来,用力拍了拍李寄秋的肩膀说,“好事啊小李,你能想起来一点是好事啊。咱俩多聊聊,说不定说到话茬上你就能把家人啥的想起来了,早点回家和家人团聚多好。以后有时间来我家,我老婆做菜牛的。” 李寄秋心里一酸,捏了捏鼻子道,“谢谢聂哥。” “小事。快中午了,午饭我请你吃烧肠,天气冷了吃这个正合适。”聂鹏突然想起什么说,“你应该能吃大肠吧?不能吃也得练,以后你也得常住,咱这边好多美食都和大肠有关系。走走走。” 李寄秋连忙说,“不好吧......我有钱,社区给我安置金了。” 聂鹏一把把李寄秋拉起来,“客气什么,等你发工资再请我就是了。” 李寄秋正想再推托一下,突然心里没来由的惶恐起来,同时眼角余光看到远方天空一大片黑色云层正快速向这边移动。 “聂哥等等,那是什么?” 两人扭头向东北方向望去。不是黑云,而是数不清的鸟,如洪流一般的鸟群遮天蔽日奔席卷而来,不计其数的翅膀发出的扇动声甚至压过了汽车鸣笛声,高分贝的尖锐鸣叫让行人们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咋回事?哪来的鸟?”聂鹏捂着耳朵诧异的喊,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有麻雀,野鸽子,乌鸦.....还有赤隼!赤隼怎么会和其他鸟这么一起飞?” 鸟群过后,李寄秋挥了挥手挡开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的羽毛道,“它们怎么飞得这么急?跟在逃命一样。” “砰!!咣当!!” 几声巨响把两人吓得一抖。三四辆汽车同样从东北方疾驰而来,慌不择路地撞上其他车和路边绿化带,冒出滚滚黑烟。一些路人见状立刻围上去试图救人。 “好像出事了,”聂鹏把手搭在眼上远眺着,“小李快看,东北方那里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李寄秋爬上人字梯眯起眼睛向东北方看去。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里有一片地区像是蒙上一层灰色薄雾,看不清内部情况,而且这团凝结的灰色薄雾还在以较快的速度向这边移动。 心中慌乱的感觉愈发严重,好像有很糟糕的事要发生了。 “聂哥,我感觉......感觉很不对劲,那团雾有问题。”李寄秋捂着胸口试图安抚狂跳的心脏,“快点,咱们快走。” “咋了啊,别急,再看看咋回事。”聂鹏说着转头看了眼李寄秋,惊道,“小李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聂鹏赶紧把李寄秋扶下人字梯,关切地问,“你生病了?怎么还出了一头汗?” 无来由的威压震慑着李寄秋,他死死的盯着那团薄雾,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在两人说话时,灰色薄雾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公里了。 聂鹏一边安抚着李寄秋一边看向薄雾,嘴里念叨着,“你要不舒服咱俩赶紧回去吧,你等着,趁那片雾没过来我去开车。” 说罢便起身准备去开车。 李寄秋眼神一凝,拼尽全力喊道。 “别去!雾里有危险!!” “是有点邪乎......可那是我刚买的车......”聂鹏嗫嚅着,然后下定决心说,“那雾离车还远,我跑快点赶得及。不说了,说话功夫我就差不多跑到了。” 还没等李寄秋回话,聂鹏已经甩开两条腿飞奔起来。 围观人群看见有人跑向灰雾,纷纷喊起来。 “哎,那边不太对劲啊!” “回来!等警察来再说!” 聂鹏只是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跑到车边,快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几秒车子就发动起来。 而此时薄雾已经来到了车尾部,还没等车子开出去两米,雾气便侵蚀到了驾驶室,车子停止了。 李寄秋浑身颤抖着,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 突然,车门猛地弹开,一条胳膊伸了出来。李寄秋振奋起来,但定睛一看,心中如坠万丈深渊。 聂鹏的手臂上已经没有了皮肤,血肉也在急速的变成灰色的粉尘消散,很快连白骨都化作飞灰散落一地。 周围的群众瞬间安静下来,他们这时才发现一个问题,从这团雾出现开始,没有一个人从雾里出来。 。。。。。。。 尖叫声 小孩的嚎哭声 汽车刹车和鸣笛声 纷乱的脚步声 警笛声 零星的枪声 警车喇叭里声嘶力竭的吼着,“所有人马上离开!马上离开!!别靠近灰雾!!” 李寄秋不知道自己从哪冒出来的力气,背对着灰雾发疯似的狂奔。两条腿跑得已经没有知觉了,心脏都快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他只想离那团灰雾越远越好。 夜晚,李寄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屋里的。他瘫软在床上,刷着社区配发的手机试图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本地论坛和短视频已经陷入混乱。到处都是灰雾的视频和图片,以及被吞噬而变成灰烬的人,就是没有人出来解释一切,而且视频和帖子还在飞快的消失。 外面警笛和鸣笛声接连不断,偶尔还有直升机低空飞过。李寄秋走到窗边,尽管灰雾只持续了半小时左右便消失了,但现在外面仍有很多人聚集,不知道是在看热闹还是避难。 聂鹏手臂化作灰烬的过程再次浮现在脑中,李寄秋干呕一声,接了盆水,把脸埋进冷水里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鸟类的集体出逃,神秘的灰雾,聂鹏的惨死。 还有在灰雾到来前,自己突然地心悸和恐慌,像是第六感在提醒自己危险逼近。 “系统?金手指?” 不死心的又试着召唤了一次,结果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tmd,都是假的。” 李寄秋垂头丧气的瘫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重型机械的轰隆和履带声。李寄秋向外望去,远处,一条军用卡车的长龙正在驶进市区。同时一辆广播车缓缓开来。 “由于发生化学泄露事故,天元区将进行封锁。请市民们不要恐慌,返回家中,锁好门窗。军队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家住天元区或者有困难者请就近联系警察和士兵,我们会提供住宿和食物。请大家不要聚集,返回家中。” 外面聚集的群众看到军队到来似乎安心许多,慢慢散开了。 李寄秋的心却突突狂跳起来,化学品泄露?怎么这么耳熟?难道a国也发生同样的事了? “穿越到什么鬼地方了,没有系统金手指,好像还要出大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李寄秋喃喃到。 “不行,我一定要回家。” 第3章 孟昉 “小孟,坐着不晕车吧?这路况不是太好。”满头白发的老人关切的询问对面的女生。 “谢谢老师,我没事。” 尽管留了很简单的挂耳短发,但这里的路况实在糟糕。孟昉把因颠簸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撩起挂在耳后,又扶了下无框眼镜。 虽然她还能忍受,但对面的导师逐渐发白的脸色加上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汗珠,明显有点顶不住了。 “请问一下,还有多久到?”孟昉敲了敲与前座的隔板问道,“老师晕车得有点厉害。” 隔板的小窗子拉开,副驾驶的军官回头看了一眼老人,从储物盒里拿出一瓶风油精递给孟昉,充满歉意的说,“非常抱歉,马上就到了。因为事态紧急,我们只能从这条近路走,国道已经堵死了。” “既然那么着急为什么不坐直升机来呢?那样不是更快吗?” “孟博士,目标区域有不明干扰,干扰范围虽然大致测明,但军方的无人机已经坠毁了好几架了,二位都是高级人才,我们不敢让你们冒这个险。” 老人用风油精点了点太阳穴,揉搓一会儿后似乎好了一点,慢慢的说,“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出什么事了吧。连车窗都是不透明的,开了一晚上车,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保密等级这么高?我们是搞天体物理研究的,和你们军方应该没有什么交际啊。” 军官沉默了一下,对两人说,“很抱歉那么急着把二位请来又没有做解释,因为这件事涉及机密,而且可能和二位的专业有关系。” “可能?”孟昉剑眉微蹙,“难道你们还不确定发生什么事吗?” “对,孟博士,史教授,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需要你们的协助。”军官严肃的说,“已经到了,请尽你们所能帮助我们。” 军用越野车缓缓停下,打开车门的士兵同时递给孟昉一件厚实的军大衣。他们的身边是一座临时军营,到处是军方搭建的帐篷和板房,全副武装的站岗士兵神情紧张。营地外有几辆坦克和装甲车,更远处还有一处简易停机坪,停着两架巨大的旋翼无人机。 军官抬手指向后方,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 营地后方二十公里处,一个被灰色薄雾笼罩的巨型灰白色身影映入孟昉眼帘。像是一个人顶着一大块覆盖全身的布,身影的上下遍布着一圈圈类似圆形的不规则条纹,顶端头部的花纹则神似一张扭曲的哭脸。 这个巨大的幽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多余的动作,只是极其缓慢的移动着。 “这个东西有多高?最少有四百米吧?”孟昉压下震惊的情绪,向军官询问道。 “大概有五百米。”军官回答道,“具体高度无法测量,所有仪器靠近它五公里左右就会受到强烈干扰而无法使用。” “从高空接近可以吗?”史教授看着灰影问道,“它的干扰范围不会在空中也很大吧?” “没错教授,它顶部的干扰范围同样有五千米左右。我们已经损失了三架无人机和一架直升机了。” 孟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已经排除了其他的可能吗?比如巨型不明生物或者自然现象?亦或者,人为?” “当然,孟博士。”军官看着灰影苦笑一声,“我们请来了天文学,地理学,生物学,大气学等等一系列专家,他们都无法确定这是什么。方圆一百公里内也摸排了,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史教授叹了口气道:“可是无法靠近使用仪器观测,我们同样做不了什么。能否把这东西的来龙去脉详细给我们介绍一下?” “可以,教授。”军官边说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到会议室详谈。” 由活动板房搭建的会议室里乌烟瘴气,长条桌旁坐着十几个人,有军人,有孟昉眼熟的其他学科专家,还有一些陌生面孔。所有人都愁容满面,一言不发。桌子上放着三个由半个罐头做出的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蒂。 军官为落座的两人拿了矿泉水,然后站到一旁不再说话。 “欢迎二位高能天体物理学的专家。” 一个低沉而又沙哑的男声响起。 孟昉顺着声音看去。在一片青雾缭绕中,几米开外写满文字公式的白板旁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肩扛一星一穗的军人。军人满脸胡渣,眼睛布满血丝,双指夹着一个已经燃烧殆尽的烟头。站的笔直却又微微摇晃的身体难掩疲态。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季勇红少将,”军人说道,“事态紧急,就不客套了,我现在开始说明情况。” “十一月十二日,哭脸......哦对了,我们把那个东西称作哭脸。突然出现在茫城北面的戈壁滩上。附近正好有一个观察野生动物的监控,完整的拍下了哭脸的现身。但录像即使慢放五百倍也看不出来它是如何出现的,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四名赶着牲畜转移草场的牧民最先发现了哭脸,当时哭脸没有明显的移动迹象。其中一名牧民在好奇之下带着三条牧羊犬靠近哭脸观察,而这位牧民再也没有回来,牧羊犬只回来一条。” “其余三名牧民不敢轻举妄动而后报警。茫市警方出动四名警察和无人机前来搜索,在警察到达时,鬼脸已经开始极其缓慢的移动。” “警方的无人机在距离鬼脸五公里左右便失去控制坠落,随后两名警察开一辆车靠近到距离鬼脸四公里左右,对讲机受到强烈干扰。留守警察和牧民用望远镜亲眼看到警车中的两名警察在短暂的挣扎后倒在车中。” “再然后就是军方接手。我们先是用无人机靠近,结果和警方无人机一样。而后冒险派出一架直升机从高空接近,直升机在距离哭脸四公里时便坠毁,坠毁前驾驶员最后一句话是。” 少将顿了顿,说,“头很痒,里面很痒。然后直升机就完全失去联络并且坠落了。” 史教授和孟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而孟昉从老师的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一点点的恐惧。 少将首先打破沉默,“二位都是领域内的顶级专家,军方想知道你们的看法。” “我刚刚注意到您说,有一条狗从那里回来了,那条狗情况如何?”史教授发问。 “牧羊犬的一切情况正常,”生物学专家答道,“我的小组已经对它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没有任何异常,只有情绪非常不稳定,应该是受到惊吓导致,现在仍在观察中。” 史教授思索了一下说道,“既然狗可以出来,你们有没有尝试过让军犬背着仪器进去?” “尝试过了,在距离哭脸五公里处军犬就极为焦躁不安,不肯挪动半步。”少将说,“我们的军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犹豫,这种情况从来没出现过。” 孟昉看了看门口站岗的士兵,问道,“那你们试过派人进去吗?” 少将的目光一下子向孟昉逼视过来,但很快便撇开了视线。 “没有。因为已经有两名警察疑似牺牲,我们不想用战士的生命冒险。” 孟昉看着少将淡淡的说,“现在的情况无法用仪器观测,无人机也不行,坐在这里只是干着急。我建议派人做好防护,携带抗干扰通讯设备靠近观察。两名警察的牺牲很让人惋惜,但如果是经验和警惕性更高的军人,结果也许不一样。”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孟昉,史教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少将低下头,身体一动不动,按在桌子上的双手慢慢的捏成拳。 会议室内的空气沉重得似乎已经凝固起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喘不上气。 “我同意。”少将抬起头平静的说,“军队会派人接近哭脸进行近距离侦查。” 第4章 抵近观察 孟昉看着眼前的五名来自侦察连自愿执行任务的优秀战士,士兵们年轻而坚毅的脸上仍然透露着些许紧张神色。 少将和五位士兵一一敬礼后,士兵们穿上核生化防护服,分乘两辆具有三防功能的吉普车向着哭脸进发。 众人来到临时指挥所,一名军医对众位专家介绍,“那五位战士身上都佩戴了生命体征检测仪,如果有什么状况会发出警报,我们这边也可以第一时间获知。” 史教授侧头看向孟昉,孟昉定定的看着哭脸,她冰冷而又俊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镜片下的双眼似乎还闪烁着求知和一点兴奋的光芒。 “洞幺距离哭脸6公里。”喇叭中传来带队班长的声音。 所有人都聚集在指挥所的大屏幕旁,屏幕上分成五部分,是每个士兵佩戴的单兵记录仪实时画面。 “洞幺距离哭脸5.5公里。” 实时画面已经开始出现抖动和雪花,还能基本看清。士兵们传来的语音断断续续,仍可以听明白。 “洞幺距离哭脸5公里,进入哭脸干扰范围。” 指挥所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板房外轻微的风声,人们紧紧的盯着大屏幕。孟昉感觉自己心跳加快,有点紧张和激动。 “指......挥所......洞幺,收到......回答......这里是......幺,收......请......” “洞幺洞幺,这里是指挥所,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洞......收......这......很奇怪......安静......像......” “报告!生命监测仪监测到他们出现异常!五人的心率急速加快,均已达到150次每分!”在另一边监控的军医大声道,“体温都在升高,已经升至39度!脑电波也......他们大脑已出现疑似中毒缺血症状!” 少将身体轻轻一抖,对通讯兵快速下令,“命令他们马上返程!” “洞幺洞幺,马上返程!马上返程!收到请回答!” “报......指......所......头......痒......灰色......雾......洞幺......继......前进......洞两......程” 在意义不明的通话传来后,无线电再无音讯。 通讯兵扭头对少将说,“干扰严重,小组疑似收不到指挥所的信息。” “继续,”少将声音低沉的道,“继续呼叫。” “报告,”军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少将身边,“五人的生理监测仪均显示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尚不确定是已经牺牲还是因为干扰。” 少将抬头注视着五个已经全部花屏的实时画面说,“再等等。” 专家们发出一阵唏嘘声。 “这样太冒险了。” “白白牺牲了五个士兵......” “那个年轻人怎么想的,唉。” 孟昉旁若无人的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写着什么。 突然,嘈杂的无线电通讯声音传来,“指......所......是洞两......” 通讯兵激动地喊起来,“这里是指挥所,洞两,收到请回答!洞两,收到请回答!” “报......告......进入另......世界......哭脸......没有实体......像......投影” “......好痒......任务......” 无线电陷入沉寂,再也没有响起。 。。。。。。 人满为患的会议室中只有孟昉写东西的沙沙声和打火机偶尔响起的啪嗒声。 “各位久等了,”板房门被打开,一名军官出现在门口,“洞两在返回途中一直在发送车载环境监测仪的数据,很遗憾的是他们没能完全离开干扰范围,数据传输也不完整。整理好的部分现分发给各位。” 孟昉收起笔记本,快速上前从军官手中接过薄薄的一页纸。 军官从她身边走过,开始为其他人分发报告。 氮,氧,氦,二氧化碳.....空气没有什么异常,比例也在正常范围内,至少还没出现什么未知物质。孟昉默默思考着,接着往下看。 生命探测仪探测到类似羚羊,野骆驼,旱獭等野生动物生命迹象,没有人类的。 但辐射检测结果没来得及传输完,孟昉心中大感遗憾。搭乘三防车辆的士兵防护严密,再加上监测报告结果,病毒细菌感染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她更怀疑是否有不为人知的辐射在作祟。 史教授走到孟昉身边问道,“小孟,你有什么想法?” 虽然教授极力保持镇定,但孟昉还是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报告在轻轻颤抖。 “老师,数据太少了,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孟昉分析道,“但从外面与干扰区通信会受到强烈干扰,干扰范围内电子仪器也会受到影响,而进入到干扰区内车辆本身和车载的仪器却能正常工作。我怀疑干扰区和靠近哭脸的内部应该是两个区域。” “哦?.......哦,分析得很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史教授如梦初醒一般叹了口气,“我真是老了。” 孟昉本想安慰一下自己的老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突然,整座基地警声大作,在门口站岗的两名士兵微微低头按住耳机倾听片刻后脸色大变,从携行具弹匣袋中取出弹匣装在了步枪上。其中一名士兵走进来喊道,“有突发情况,请各位不要慌张!” 没多久,季将军就在几个军官的簇拥下来到会议室。他扫视一圈后大声说道。 “各位专家,就在刚刚,哭脸开始快速移动了,它移动方向的正前方是茫城。目测只要两个小时它就能抵达八十公里外的茫城。” “这座基地也在哭脸的行动路线上,预计半小时后就会到达。我们已经安排好车辆了,请各位马上离开这里。” 会议室一片哗然,专家们慌不择路的涌向门口,在军官的指引下前往停车场。 孟昉快步到季将军身前问道,“将军,请问军队要采取什么行动吗?” 季将军盯着孟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军队会采取一切手段阻止哭脸,至少要延缓它的速度。茫城的九万平民还没完成疏散。” “我能否留下来?”孟昉急切的说,“我想亲眼看一下哭脸对于攻击的反应。” 史教授从人群中挤过来焦急的说,“小孟你干什么?很危险的,快和我走!” “教授说得对,没人知道攻击哭脸的后果是什么,可能会非常危险。而且规定也不允许。” 孟昉不想放弃,她紧盯着季将军咄咄逼人的说,“我们对哭脸几乎一无所知,每一个信息可能都非常重要,我不想放过这个绝佳的观测机会。请您答应我。” 季将军表情玩味的看着孟昉,有那么一瞬间孟昉似乎看到季将军的眼角有一丝笑意。 “我答应你。但有条件,你必须服从安排,让你撤离就马上撤离。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不服从命令,士兵会强制带你走。” “没问题!谢谢季将军!” 第5章 死神 孟昉坐在装甲吉普车里,对旁边神情紧张的少尉军官说,“我答应将军服从安排就一定做到,绝不节外生枝。放松点,你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快握出血了。” 少尉的情绪稍微缓解,解释道,“上面下命令一定要保护好您,您是大科学家,如果出什么意外我担待不起。” “别担心,你这车门我都打不开。而且我们离它有十几公里又不在它行进路线上。”孟昉向外望着,“什么时候行动?” 少尉抬手看了下表道,“马上就开始了。” 就在这时,两架武装直升机从头顶掠过,悬停在距离哭脸七八公里左右的空中。 直升机对哭脸倾泻了自己所有弹药。火箭弹,导弹,机炮,但所有火力打在哭脸上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一声爆炸。 看到旁边的少尉脸色铁青,孟昉问道,“我不是很懂军事,但大概也能看出来没什么用,你能跟我说具体点吗?” “......我不知道该跟您怎么形容,这么说吧,这两架直升机能干掉四十辆坦克,能把两个标准足球场大小的地方夷为平地。” 孟昉没有回话,举起电子望远镜继续观察哭脸。 “第二波空中打击开始了。”少尉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空军的支援到了。” 孟昉抬起镜头,只听见一阵破空声由远至近响起,十数枚空对地导弹和精确制导航弹尖啸着从高空中凿向哭脸。 望远镜中十几枚黑点接连砸进哭脸,而后杳无音信。哭脸的速度丝毫未变。 少尉的面部有些扭曲,他扭头看向孟昉,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孟博士,你知道吗?刚刚的每一枚导弹,航弹,它们的威力有多强吗?每一枚,在爆炸时能在地面炸出十几米的深坑,能把30吨的物体炸飞到50米的空中。而打在哭脸上,好像在挠痒......” 孟昉没有理会他,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不是挠痒,不像是攻击无效。更像是攻击根本没有生效,那些导弹火箭弹炸弹似乎是在接触到哭脸时就变成了废铁,或者是直接消失了。但因为灰色薄雾阻碍了视线,她无法判断是哪种情况。 “距离茫城只剩下二十公里了。”少尉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时间太短了,城内平民肯定还没撤完。” 出城的汽车长龙远远排到城外,在军队的协商下没坐满的私家车都坐上了人。疏散广场上人头攒动,城中最少还有上万人。而道路远方飞驰而来增援的疏散车队还只是一条细线。 孟昉将镜头重新转向哭脸。突然,眼角余光瞄到城中驶出了四辆坦克,向着哭脸的方向前进。 坦克在距离哭脸十公里左右停下,炮口时不时亮起火光。 “应该是在发射炮射导弹,”少尉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这个距离还是安全的。” 很快坦克便停止了攻击。 “是导弹打完了吧?”孟昉转头问道,“哭脸还在行动,离他们只有六七公里了。” “没错,一辆坦克带不了多少炮射导弹,主炮的射程只有五公里,他们应该要撤......什么!?” 听到少尉的惊叫,孟昉连忙扭头把眼睛贴上望远镜。 只见四辆坦克开足马力,直直地向着哭脸发起冲锋。如同义无反顾冲向风车的骑士。 在进入五公里左右距离后,四辆坦克开始边行进边开火,隔着灰雾只能从炮口火光点点闪烁勉强看到坦克的位置。 很快,第一辆坦克停下了。 接下来是第二辆,第三辆。 最后一辆坦克停车了。 庞大的哭脸慢慢吞噬了四辆坦克。 城内的平民已经能看到疾驰而来的救援车队带起的大片扬尘。 “哭脸的速度放缓了!”少尉激动的说道,“速度越来越慢,好像要停下!” 哭脸的速度在快速降低,不到一分钟便完全停了下来。 顾不上理会旁边声音哽咽的少尉,孟昉瞪大眼睛仔细的审视着哭脸,但看不出来任何损伤的迹象。 它为什么会停止行动?那四辆坦克论火力远远不如之前的空袭,而且根据观察坦克不论导弹还是坦克炮也如空袭一样没有任何攻击反馈。难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继续观察。 突然,哭脸全身的诡异波纹开始流动起来。形状也愈发扭曲,原本还勉强呈现出来的圆形已经变形到近似于地图等高线的形状了。 一直在七公里安全距离围绕着哭脸飞行的几架侦查无人机似失去动力一般,齐刷刷地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 哭脸身边围绕的灰雾猛的一下爆开,覆盖了更大的范围。同时本体开始加速,速度比停止行进前更快。 看着高速冲向茫城的哭脸,孟昉心中疑惑大大加深。 攻击确实无效,但它现在这样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孟博士,上级命令我们马上撤离!”少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孟昉的思考,“哭脸的影响范围在扩大,干扰范围已经达到十公里了,而且似乎还在继续增强!” 数架直升机徒劳地进行攻击然后坠落,城内时不时腾起阵阵白烟,那是坦克和自行火炮在拼死一搏。 茫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仰起头,看着哭脸如泰山压顶一般扑面而来。 “......服从安排,”孟昉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我们走吧。” 开车的少尉背绷得笔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嘴里不知嗫嚅着什么。 孟昉最后一次回头望去,哭脸已经吞没了茫市,如同灰色的死神般矗立在大地上。 第6章 准备工作 看着桌子上的几包压缩饼干,巧克力,三瓶矿泉水,一把水果刀。李寄秋心里十分犯愁。 “化学泄露”发生已经过了一周,虽然手机对外通讯和网络早已恢复,但天元区依然被军队封锁,而网上也找不到这次事件的任何信息。 李寄秋坚信那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这个世界要出大问题了,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回不去也许因为地点不对?也许自己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是因为那个车站正好有个传送门之类的呢,那如果自己去穿越发生时对应的地点,会不会再把自己传回去? 李寄秋早就上网查过,蓝星的故乡在这个平行世界依然是座大型省城,名为沣城。距离自己所在的商城只不过130公里,坐车也才两个多小时。 但自己现在还在社区和警察的监督之下,并且没有身份信息在现代社会寸步难行。 更何况,也没什么钱。 灰雾袭击后的第三天李寄秋去了社区,告知聂鹏的死讯并问了下自己后续怎么安排。社区也乱作一团没空搭理他,只是又给了他一点钱和挂面粮油,让他回去等通知。 现在自己只有四百钱,李寄秋本想先按兵不动,等之后多攒些钱有机会再去沣城。 但就在昨天,那种熟悉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和初见灰雾前的感觉一样,没来由的惶恐和畏惧感突然萦绕在心头。只是这次的感觉没有上次那么强烈。 李寄秋心中警钟大作,他马上出门转了一圈,城内的警察和军队一如既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md,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番纠结后李寄秋决定相信自己。在网上查了逃命背包所需物品后,赶忙去超市买了一些方便携带而且耐饿的食物和水,思虑再三下又买了把看起来挺结实的水果刀,花了快一百,心疼得李寄秋直吸气。 逃命背包需要的远不止这点,但自己的积蓄已经花出去一多半了。 社区给的食物够他吃一个月,但给的钱并不多。自己又不敢梭哈把钱用光,万一是错觉,那接下来可就要身无分文的过日子了。 “呵呵,我可真是个犹豫不决的废物。”看着桌子上零零散散的物资,李寄秋自嘲道。 “要是个果断有行动力的人,可能穿越来的第二天就想方设法去沣城了,哪像我,还在这捡了一个月垃圾。” 笃笃,敲门声响起。 “来了来了。”大概是社区的人又来回访了,李寄秋边想边去拧钥匙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他有点没想到的人,是自己报警的那天审问自己的秃头老警察。 “您是......”李寄秋不由自主的弯腰低头,脑内努力回忆着,“对了,刘队。您好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路过顺便过来看看。”刘队长倚着门,声音有点无精打采,“呃......生活上有没有困难?” 李寄秋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刘队背微驼着,脸上的皱纹比初见时似乎更深了一些,皱纹的每道沟壑都写满了疲惫。 “没有没有,社区安排的都挺好的。”李寄秋欠了欠身道,“刘队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不了,我一会儿就走。”刘队边说边从口袋掏出半包香烟问,“抽烟吗?” “我不会,谢谢。” 啪嗒 刘队点着烟,深吸一口后说,“不抽烟是好事啊,抽烟对身体不好。” 青烟缭绕中,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李寄秋心中七上八下,这刘队一看就是个老油条,难道他发现什么了?不能啊,自己不是都被那个量子计算机认证了清清白白的吗? 就在李寄秋心中胡思乱想着自己哪里露出马脚时,刘队慢吞吞的开口道,“小伙子,你真的失忆了?” “真的。”李寄秋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马上回答到,但脑中已经轰的一声炸开。 完蛋,被发现了,要变成实验室的小白鼠了。以前看过的关于人体实验的电影如走马灯般在李寄秋脑海中滚动起来。 刘队看了眼李寄秋脑门上慢慢渗出的汗水没有说话,探头往狭窄而冷清的屋子里瞅了瞅。 房间内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显得有些空荡荡。惨白的墙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排挂钩上挂着几件衣服。窗户下的水池旁,已经洗好的碗筷整齐摆放着。只有桌子上杂乱堆放着的食品为这间屋子带来了一点生活气息。 刘队皱皱眉头,房间很意外的十分齐整,似乎有点过于整洁了。 “小伙子,你买那么多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干什么?我看米面油不是还有不少嘛。” “我......我怕出事,买点东西预备着。不是,就是买来吃着玩的。”李寄秋脑内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嘴巴在胡说八道什么了。 “呼——”刘队没有搭理李寄秋的胡言乱语,三两口快速吸完整根烟,把烟头往地上一掷,用鞋尖用力碾了两下。 李寄秋呆呆的看着被压扁的烟头,好像自己的小命也即将像这个烟头一般被碾碎。 “小伙子,别紧张。”刘队轻轻拍了拍李寄秋的肩膀,“只是时间上太巧了,过于巧合的事,一般都有一定联系。” “量子计算机查不出来你有问题,我相信科学。但直觉又告诉我,你没说实话。” 李寄秋缓缓抬起头,他本以为刘队脸上应该是那种电影里警察面对坏人大获全胜的得意表情,但刘队的老脸上却挂着有点无奈的苦笑。 “我还有个直觉,虽然你没说实话,但不是个坏人,你有自己的苦衷。我做了三十年警察,我的直觉一般没错。” 刘队又朝房间里看了两眼,然后掏出钱包,拿出一沓钞票递给李寄秋。 “你这日子过得也太简单了,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别的啥东西都没。这些钱借你,该添置点就添点。” 李寄秋大脑早已宕机,机械的抬起手接过钞票,大概有一千多钱,足够他完成自己的逃命背包了。 “局里还有任务。我走了,这段时间注意安全。”刘队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好好工作啊,钱等你以后生活安稳了再还我。” 我本来就不打算在你们这个世界一直待下去,干嘛要打扮这个破屋子呢。 心里话李寄秋自然不会说出口,只能连连对着刘队的背影道谢。 刘队的突然来访和莫名其妙的话无疑印证了自己直觉。事不宜迟,在天黑之前,李寄秋终于买完了他印象中逃命背包所需的东西。 冲锋衣,压缩毛巾,三卷卫生纸,多功能雨衣,防滑垫,塑料鞋套,铝箔式应急毯,多功能刀,强光手电和电池,火柴打火机和蜡烛,充电宝,指南针和省市地图。 本想再买个手摇充电器或者自行车,但李寄秋一看价格便敬而远之了。 还有七百钱,计算了一下后,又去药店消费了一番,买了创可贴,碘酒,纱布,绷带,消炎药,退烧药,维生素片,酒精湿巾。 李寄秋又拿出两百钱,去超市买了几包牛肉干和奶糖。在路过方便食品区时,心中又开始纠结,理智虽然在说no,但情感上总觉得自热食品能有用武之地。在围着方便食品的货架转了五分钟后还是拿了一盒自热米饭。 还剩下三百钱收好,只要不是马上变成自己玩过的某废土游戏那样,钱多少还是有用的。 把所有物资码好塞进背包后,李寄秋长吁了一口气,稍稍放心了一些。用新买的牛皮绳穿了家门的钥匙挂在脖子上,紧紧握了握钥匙,李寄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 至少在梦中,他希望能用这把钥匙打开真正的家门。 第7章 逃亡 先是皮肤,然后是血肉,最后是骨头。 聂鹏全身慢慢化作粉末,两只眼球也早已灰飞烟灭,但李寄秋能感觉到那黑洞洞的眼眶是在盯着自己。 “小李,快逃。” “我艹!!!” 李寄秋猛地睁开眼,刺眼的节能灯又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做梦啊。”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在亲眼目睹聂鹏的惨状后他时不时就会梦到那一幕,但这次做梦总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关灯关灯,浪费电。”就在李寄秋下床把手伸向开关时,头部传来一阵刺痛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 又来了,又是这个感觉。这次的感觉虽然没有上次那么强烈,但在方向上似乎不同。 李寄秋浑身僵直,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的原因,这次很快就能恢复行动了,头部的刺痛也在可以忍受的程度内。 “要出事了。”李寄秋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得快点逃。”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太阳的恩泽洒向小小的商城。背上背包,正欲出门,李寄秋往窗外看了一眼。 斑斑灯火点缀着昏暗的城市,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 灾难要来了,我不能做点什么吗? 念头刚冒出来便被李寄秋否决,他根本没有能力去通知其他人危险降临。因为他还没有身份信息,任何一个网络论坛都不能发帖。自己总不能在大街上喊要出事了大家快跑吧?那样马上就会被执勤的警察和士兵逮住二进宫。 通知刘队? 不行。这时候李寄秋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有刘队的联系方式。 “我只是个普通人,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清醒的认知到自己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李寄秋咬咬牙,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沉甸甸的背包带来了些微的安全感,看了下手机导航,走向西北方的沣城。如果手机不能用了,还有指南针,户外用品店的老板还热情的教会他怎么看指南针和地图。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李寄秋下定决心。拿出户外用品店老板给他的名片,给老板发了条短信。 “11月10号的灰雾又要来了,快跑!快跑!快跑!!” 短信发送成功,李寄秋心理负担似乎轻了一点。 商城本就不大,清晨营业的出租车也很少,李寄秋又没法用打车软件。走了十分钟才遇到一辆空车。 “上哪儿?”司机头也不回的粗着嗓子大声问。 “去志飞广场。”李寄秋本想问能不能直接去沣城,但转念一想自己那点钱应该完全不够,只能尽可能的靠近市区边缘了。 “这么早就上班了啊?”司机问道,“现在年轻人也挺辛苦的。” “嗯。”李寄秋心不在焉的回道,完全没听见司机在絮絮叨叨什么,两眼定定的看着车窗外。 洒水车的喇叭播放着欢快的音乐从旁边驶过,早餐车已经在路边支了起来,穿着反光衣的清洁工哗哗地打扫着满地落叶。 看了眼手机,离目的地只有十五公里了。 “怎么突然起雾了?”司机探着头自言自语道。 起雾!?李寄秋心里一惊,扭头向前方望去。只见正前方大片灰雾慢慢的涌了过来,几个不明所以的行人还在驻足旁观。 “快拐弯!别进到雾里!”李寄秋扒住司机座椅,失声叫起来。 “我艹,你吓我一跳,”司机被吓得一抖,不满的说,“那么激动干嘛,不就起了雾吗。” “10号那天的灰雾就是这样!赶紧跑!”李寄秋恨不得把司机扔出车自己来开,“你开出租车的都不知道?” “那不是化学品泄露吗......”司机嘴里嘟囔着,虽然没拐弯,但仍放慢了车速。 “你他.....要吗你拐弯快跑,要吗我马上下车!”李寄秋说着掏出五十钱晃了晃。“给你的车费。” 司机沉默了两三秒,一打方向盘,出租车拐进了左边道路。 出租车刚拐弯,急促的警笛声便传入耳中。两辆警车和一辆军用吉普疾驰而来冲向灰雾方向,军用吉普上的高音喇叭反复喊着。 “所有人马上远离灰雾!回到家中紧锁门窗!” 路人们奔逃起来,有人像是糊涂了想往灰雾里跑,被守在道路前的警察士兵拦住了。 司机透过内后视镜看了眼李寄秋鼓鼓囊囊的背包,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声音都低了几度的说道。 “小兄弟,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我也有点怀疑,但别人都说那是化学品泄露。” 看着车外惊慌失措的人群和车辆,李寄秋心乱如麻,随口应付道,“不是化学泄露,是别的什么东西。” 司机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再问,而是用车内对讲机和其他司机交流起来,他们说的是李寄秋听不懂的方言,说了一会儿后司机说道。 “小兄弟,商城其他地方也突然冒出来好多灰雾,还一直在扩散。听说有些人没从雾里出来,军队和警察在拦人不让靠近。”司机惶惶不安的说,“到底出什......” “哎呀!” 司机突然惊叫一声,车子也猛地刹住。 “怎么了?”这次轮到李寄秋被吓了一跳,头差点撞到前座靠背上。 “我......我要去接老婆孩子!他们还在家里!”司机慌张的说,“我要去找他们!我得回去!” 李寄秋急了,还没等他说话,司机又说道。 “兄弟,你刚刚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不要你钱。待会儿拉上我老婆孩子咱们一起出城。我家离你上车的地方不远,就几百米。” “不要命了!?”李寄秋焦躁的叫起来,“不是你说全城都有灰雾还在扩大吗?还敢回去?” “可......可是,我家人还在那边!”司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感受到胸前钥匙冰凉的触感,李寄秋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往四周看了看,说,“你停车吧,我现在下车。”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放李寄秋下去,连声道歉和道谢。李寄秋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保重。也没打算给车钱,自己刚刚也算救了司机一命。十几块钱买条命,司机赚了。 这附近暂时看不到灰雾的迹象。李寄秋拿出手机,看下地图确定了方向,紧握了下胸前的钥匙,踏上“归家”的旅途。 第8章 绝路 在出城的主干道路口,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设卡拦下了所有急慌慌想要前进的人群和车辆。 “到处都有雾,那你们至少告诉我们哪里能出城吧?” “不要在此聚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军用卡车上拿着扩音器大喊道,“请回家等候通知!” “我刚刚从家里逃过来,那边已经全是雾了!几乎没人从雾里出来!我怎么回家!” “就是啊,雾到底是什么?还要骗我们!” “什么狗屁化学品泄露,我那天可是看到了,什么化学品能把人变成粉末!?” 人们不满的声音和汽车鸣笛声混合在一起,让场面更加混乱。 李寄秋挤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向前望着,同样焦急不已。自己已经在三个路口被拦下劝返了,军队确实没有骗市民,他能感觉到封锁的方向都有异样。但再这样被阻拦下去怕是根本出不了城了。 从四处逃来的人和车越来越多,人潮向前涌动着,军队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 “不能被裹挟着往前走。”李寄秋察觉到人们有些失控,挤到人群边缘掉头离开,“这里不能走再换个地方就是了,都堆在这干嘛。” 站在车上的军官拿起对讲机听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扭头看了一眼背后,举起扩音器大吼。 “市民们马上离开这里!雾要来了!快跑!” 人群不但没有后撤,反而还在疯狂的向前簇拥。 李寄秋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突然传来的强大杀意,似乎有一群嗜血猛兽盯上了他们这群人,已经磨亮爪子准备大开杀戒了。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李寄秋拔腿就跑。 背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士兵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和零星的枪声。 “呼——呼——呼——” 在飞奔过两个路口后,李寄秋扶着一辆车大口的喘着粗气。从后视镜里,他看到灰雾缓缓地弥漫而来,雾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出逃计划很不顺利,李寄秋有些丧气,更要命的是手机网络信号都已经中断。他只能看着离线地图摸索着前行。 一辆轿车从背后疾驰而来。 “停一下!”李寄秋赶忙冲到路边连连挥手。 车子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从身旁呼啸而过。 “妈的,世风日下。”李寄秋悻悻的骂了一声,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试图拦车了。偶尔碰到大包小裹行色匆匆的行人向他们问路也没一个人搭理他。 “都忙,忙点好啊。娘的。” 虽然没问到路也没搭上车,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李寄秋发现那六辆车都在往东北方向开。 “也许那边还能出城?不然他们干嘛都往那里走呢。”李寄秋短暂的思索了一下,“手机虽然没网络了,但车上能收到电台啊。也许电台还能用,他们收到什么消息了?” 没太多时间考虑,身后的灰雾亦步亦趋,正前方虽然也有雾,但还非常遥远。 “简直像被狼群追着撵的兔子。”李寄秋叹了口气。也向东北方走去。 趁着放慢脚步休息一下的同时,李寄秋微微低头,开始回忆这两次灰雾出现前自己的直觉有什么不同。 第一次的感觉虽然强烈,但能察觉到只有一个方向不对劲。而这次像是被团团包围一般,根本感觉不出到底是哪个方向有危险迫近。事实也确实如此,灰雾是突然出现在商城各处的。 “我可以感受到灰雾的来临?”李寄秋猜测,“可这也不算什么外挂金手指啊,最多算是第六感比较强而已。” 滴滴——!!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把李寄秋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只见前方一辆军用卡车冲了过来,在擦肩而过之时,李寄秋看见车厢里坐满了神情沮丧的士兵,其中一人对着他喊。 “雾过来了!快跑!” 强烈的心悸几乎同时发生,李寄秋抬头往军车来的正前方看去。刚刚还远在天边的灰雾如海啸一般奔涌而来,转眼间便扩散到离自己只有五六百米的距离。 “我艹怎么突然这么快?”李寄秋愣了不到一秒钟,转过身狂奔起来。跑了半分钟回头再看时,雾已经离自己只有大概三四百米了。 不行,不能这么跑。根本跑不过雾的速度。李寄秋边跑边扫视着道路两边,各种商店饭店全都紧闭大门。 有了!李寄秋眼睛一亮,左边有一个atm自助银行,于是二话不说推开玻璃门撞了进去。 “谁进来了!?别出声!” 一个惊恐的男声从atm隔间里传来。 李寄秋这才注意到自助银行里早已有人光临,不透明的atm隔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单单大厅里就有一对母女和一个学生一样的男生。 带着小女孩的母亲头发凌乱,眼角的泪痕明显可见。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一只手护住小女孩的头,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看到李寄秋闯进来看着她们,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外面,然后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躲在这里有什么用啊?”李寄秋也反应过来了,自嘲的笑了笑。更加封闭的车都挡不住灰雾,更别提连门锁都没有的自助银行。 灰雾距离只有一两百米左右了。无处可逃,只能听天由命。 找了个角落颓然坐下,喘了喘气,心脏突突突地猛跳。就算要死,他希望能带着家乡的回忆死。 “md。怕什么?死就死了。”李寄秋暗中骂了自己一句。但脑子仍是一片混乱,双手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脑海中聂鹏那化成灰的胳膊和父母朋友的美好回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幕幕扭曲的画面。 李寄秋发了狠,拿出多功能刀对着左手手掌割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母亲和学生看到新进来的人突然自残,更加惶惶不安。 “好疼!”巨大的疼痛感瞬间压过了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但确实快速冷静了下来。 在粉身碎骨之前,李寄秋可以好好回忆下自己的人生了。 生得平平无奇,死得莫名其妙。 “呵呵,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好歹死得不怎么普通。” 李寄秋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在黑暗中,李寄秋感觉自己像是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儿。 第9章 脱险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没有剧痛,没有瘙痒,一切如常。 “怎么搞的,化成灰是无痛的?还挺人道?”李寄秋暗自思忖,但又不敢睁眼。 “怕个球!”在短暂的纠结后李寄秋猛地睁开双眼,往自己身体上快速扫视着。 全须全尾,没有任何一处变成灰。 “怎么回事?”李寄秋大惑不解,扭头对旁边的母亲和学生道,“我们还活......” 话音未落,李寄秋便闭上了嘴倒吸一口气憋住,眼前的景象令他毛发倒竖。 学生抱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的七窍里慢慢流出似胶质般的黑色粘稠物。 旁边的母亲趴在地上,抬头望着前方。脸部和手臂的皮肤呈现乌青色,耳鼻喉眼同样流淌着粘稠的物质。母亲的双手竭力向前伸展,仿佛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或者推开什么。 顺着女人的视线方向看去,李寄秋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背对着自己跪坐在门口,一团黑色粘稠物包裹住了小女孩的整个头,耳朵也在向外滴落着粘稠物。 李寄秋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身体不敢挪动分毫。只见三人五官流出的胶状物各自凝结成团状,团状底部又逐渐长出一条条细小的触须。 眼睛缓缓的向左右瞟了下,黑色团状物从好几个atm隔间中穿门而出,似乎那钢化防爆玻璃门根本不存在一般。 将近十个凝结起来的黑色粘稠物在自助银行里蠕动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寄秋一开始吸的那口气已然要憋不住了,眼前都开始发黑,只得用极慢的速度开始呼吸,双眼同时死死地盯着粘稠物们的一举一动。 三秒,五秒,十秒,十五秒,三十秒。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 粘稠物们并没有因为李寄秋开始呼吸就围攻过来,依然在漫无目的的爬行着。 “为什么我没出事?这些史莱姆一样的是什么玩意?它们为什么不攻击我?是没有触发什么条件,还是说在等什么?” 劫后余生的欣喜和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李寄秋还没来得及思考问题的答案,便发现在大厅里游荡的粘稠物们不知道何时全部停止了行动。 粘稠物们通体漆黑,除了底部的触须外没有任何属于生物的外貌特征。但李寄秋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在对自己释放着极其凶险的压迫感。 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准备要自己的小命。 这下真完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大厅里的粘稠物们齐刷刷地穿过玻璃墙瞬间消失在叫声传来的方向。 “这么快?”李寄秋傻眼了,他本以为那些烂泥团一样的东西只会缓慢地蠕动,没想到它们的速度如此之快。 “如果刚刚它们要弄死我,我可能死的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如此想着,李寄秋咽了口唾沫,看向跪坐在门口的小女孩。“这东西的攻击方式是包住头吗......” 没时间细想,现在应该马上逃跑。 李寄秋蹑手蹑脚走到玻璃门旁,侧身避开小女孩向外张望,目光所及均被灰蒙蒙的薄雾笼罩,雾虽然不厚但视线也多少受到影响。至少他没看到这附近有什么异常。 缓缓推开玻璃门,出门前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小女孩。 小女孩面色乌青,深陷的眼窝已经看不到眼球,只剩下两个黑洞。 李寄秋直感到心惊肉跳,连忙闪身离开自助银行。 接连深呼吸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烂泥们前往的方向不能去,在这条没有分岔路口的街上没有选择,李寄秋只能靠路边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走了多久了?李寄秋不止一次抬手看表,但表盘指针早已停止,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何时也已定格,所有app都打不开,更别提信号和网络了。 静,只有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的声音,没有车辆的声音,没有鸟的鸣叫,平时听习惯了的杂音通通消失不见。唯一的声音便是自己嚓嚓地脚步声。 慢慢的,李寄秋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在血管流动的声音。 空气,时间,声音,整个世界似乎都凝固了。 前所未有的孤独、恐惧和眩晕感如浪潮般一波波袭来。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李寄秋扶着墙,另一只手握成拳把指甲扣入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 “得......快点从雾里出去,不然就算不被烂泥杀了也要疯。”李寄秋感到意识开始逐渐迷离,连手心伤口的痛感都不甚强烈了。 一辆挡在路中间的轿车出现在李寄秋已经模糊的视线中。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扭曲变形的车辆从雾中浮现,十几辆车因相撞挤成一团。最前方是一辆撞进路边店铺的水泥罐车和一辆横亘在路中央的公交车。 “此路不......通?不会吧......”李寄秋心中一沉,“不对......应该只是堵车而......” 自我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几具身着军装的尸体便出现在眼前,地上撒满了黄澄澄的弹壳。 李寄秋早已打颤的双腿差点瘫软下去。 “不能倒!”李寄秋心里想着,同时用左手四只手指指甲狠狠地抠进手心的伤口,剧痛让他的头脑和身体又恢复了些微活力。 继续前行了几十步,路面上的尸体数量愈来愈多。很快,原本并不狭窄的双向两车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死尸,如同经书中的地狱一般。 或趴或跪,几乎每具尸体都朝向同一方向。上百对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前方,似乎活着的希望就在那里。 而满街尸体的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灰雾。 李寄秋麻木地走过尸群,背后数百只黑洞洞的眼睛让他感觉如芒在背,似乎都在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路面上的尸体变少了。 脑子越发混沌,紧绷的神经已经快要断开。 “撑不住了......” 最后的理性即将烟消云散。 “李寄秋!醒醒!!” 耳边突然响起炸雷一样的怒吼,紧接着带着风声的一巴掌抽到脸上。 理智慢慢恢复过来,又过了十几秒李寄秋才感觉到左脸颊火辣辣的痛。吃力地抬起头,涣散的双目重新聚焦,熟悉的谢顶脑袋唤起了心中的记忆。 “刘......刘队?” 刘队一把将已经半截身子瘫软在地的李寄秋拽了起来,靠在墙上上下打量一番后严肃地问,“你从哪来的?走了多远?” “不......不知道。”李寄秋感觉自己的思维和记忆已经四分五裂,现在正在努力把它们拼接到一起。 刘队短短地叹了口气,又用力拍打了几下李寄秋的脸,手指着前方说,“再有三百米就能走出雾了,雾外面有军队可以帮你。” 说罢刘队便准备继续深入灰雾当中。 神智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李寄秋连忙一把拉住刘队, “等等......危险,雾里有......怪物。” “那些会抱住头的东西?已经见过了,但我必须去找我老婆和女儿。”刘队说着向雾里看看,“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时她说带着孩子已经快到了,然后......雾就来了。对了,你见过她们没有?我女儿七岁,今天应该绑着两个麻花辫,长度刚刚到肩膀。我老婆......” 跪坐在自助银行门口那个小女孩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李寄秋呆呆的看着刘队,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你看到她们了?”刘队双手一把扣住李寄秋的肩膀,呼吸也急促起来,“她们在哪?快说!” 李寄秋不敢看刘队的脸,用蚊子哼一样的声音如实道来,“我在自助银行里见到一对母女,女孩绑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件背后有彩虹图案的米黄色长袖,女人头发长度及肩,穿着蓝色格子大衣......” 沉默,令人窒息的死寂再度降临在两人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几分钟,也许就几秒钟。肩膀上的双手松开了。过了一会儿,刘队缥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走吧,前面就安全了。” 抬起头一看,刘队已经向着灰雾深处走去。 “等......”李寄秋想去拉住刘队,但一想到走来的路上遍地死状凄惨的尸体,双脚就如同生根一样动弹不得。 刘队蹒跚的身形最终慢慢隐入灰雾当中。 “我tm真是个废物......”李寄秋扶着墙拼力的向前挪动,心里怒骂着自己。 又走了几百米,雾渐渐的淡了,雾外隐隐绰绰有些许人影在活动,还能听到模糊不清的狗叫声。 李寄秋咬了咬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 第10章 研究所 “您这边请。丹若园到了。” 服务生微微弯腰,拉开了包厢的大门。 孟昉站在门口略微驻足,巨大的圆形餐桌已经快坐满了,背对她坐着的三个人身姿笔挺纹丝不动,显得格格不入。 正对门的位置坐着一位穿着正装的微胖男人,二八分界的西装头油光发亮。他看到孟昉进来,笑着的招呼道,“来,随便坐。” 应该有三四十人吧。孟昉大致估计了一下,看见餐桌左侧还有空位,便径直走过去落座。 待服务员为自己铺好口巾后,孟昉再度打量了下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些人她记得,是当初去观察研究哭脸的科学家,其他不认识的也能感觉到同为科研工作者。 目光扫视到门口方向时,孟昉略微有些惊讶。正襟危坐的季勇红就在那微胖中年人正对面的位置,两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端坐在季勇红的两侧。 “我还以为这次宴会只有科研人员参加。”孟昉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低声说道,“结果不但有京市的大领导,而且还有军人。” 接连又有几人入座后,微胖男人身边的秘书站起来环视一圈后对男人俯身说了什么。 胖男人笑呵呵的站起来说,“都到齐了吧?我简单讲两句啊。各位来宾,中午好,我是原京市安全局的局长方江河。情况呢各位都已经知道了,最近这段时间,不只是我国,世界范围内都出现了来源不明的灰雾,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了极大的危害。” “因此,国家成立了专门研究、应对灰雾的研究所,由我担任所长。这次任职,对我来说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压力,我将把今天作为一个新的起点,努力工作,勤奋进取,以新的姿态,新的境界,尽快......” 经典开场啊,孟昉无奈的想。 “抱歉打断一下,”季勇红突然开口说,“方局,请简短一点。” 方局长看向三名军人,面露愠色,但很快便恢复回平和的笑容。 “不好意思,长篇大论习惯了。”方局长笑着举起酒杯,“总而言之,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以后要精诚合作,共克时艰!来来来,动筷子,大家吃菜,我先干为敬!” 说罢方局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拿起酒杯。 孟昉看了看眼前的甄满酒的酒杯,拿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嘶——”身边的中年男人放下酒杯,面露难色,赶忙抓起茶杯猛喝了两口。 方局长起身挨个敬酒,时不时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今后大家一起努力,一起进步!” “我以后的工作都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啊!” “谢谢,谢谢。干了!” 孟昉自顾自的吃着菜,不知不觉方局长已经走到了她旁边。 “这位女同志,我记得你是......高能天体物理的专家。”方局长上下一打量后笑道,“顾盼生辉,年轻有为啊!我敬你一杯!” 孟昉微微蹙眉,手持茶杯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可以以茶代酒吗。” 方局长的脸色冷了一下,哈哈笑着走向下一个人。 待到孟昉坐下,中年男人面带钦佩的小声说道,“你胆子不小,他以后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孟昉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三个军人身上。 其中一名军人耳戴的蓝牙耳机亮了亮,随后对季勇红附耳说了什么。 军人说完话后,季勇红站起来咳了一声,对还在敬酒的方局长说道,“方局长,您回座位吧。” 方局长的脸沉了下来,说,“请问你们是什么意思?我才是研究所的负责人。” “字面意思。”季勇红面无表情地说道,“接上级通知,即刻起研究所改为军管。至于方局长您,可以回原单位复职了。” “什么?”方局长拿着酒杯愣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谁告诉你的!?” “让您的秘书问吧。”季勇红说完后不再搭理他,转身对着吃瓜看戏的一众科学家们说。 “各位,就在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全世界多地发生灰雾事件。我国也有大量城市受到袭击。其中,申城大半座城市消失,遇难人数保守估计达到一千万。” 议论声“轰”地炸响,几个人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掏出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冲向门外。 季勇红停顿了几秒后说道,“现在情况危急,我们需要马上开始工作。请各位尽快用餐吧。” 第11章 难民营 “所有人排好队!一人限打一份粥!人人有份,不要哄抢!!” 士兵嘶哑的喊声透过高音喇叭回响在巨大的帐篷里。 但拥挤人群并没有因此变得更有秩序,依然蜂拥向那几大桶装满粥的锅。 “给我打给我打!” “我先到的给我乘!” “tmd别插队,挤nm呢!?” “求求你让我先打吧,老人没牙了只能吃这个......” “关我屁事滚开!” 李寄秋仗着自己年轻体壮,先挤到前面打了满满一盒粥,粥上还铺着一层榨菜,米粥表面红亮的油花让他食欲大振。 扣上盖子,扫了一眼周围的灾民。有拿碗的,有拿盘子的,有拿泡面桶的,甚至有拿削了半截的矿泉水瓶子,运气好的则拿着军队发放的数量不多的餐盒。 “幸好听那个户外用品店老板的话买了个金属饭盒,”李寄秋心中庆幸,又想到了自己发给老板的短信,“......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啊————!” 一声高分贝尖叫从打饭处传来,李寄秋吓得一缩脖子,扭头向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棕色羊绒大衣的年轻女人,手里紧紧握着一个水杯。杯中满满的米粥溢出,滚烫的汤粥挂在她的手上。在升腾热气中,女人那白嫩的手已经变得通红,甚至已经冒出了水泡。然而她却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她面前的工作人员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摆摆手道,“这不怪我,谁让你拿个杯子就来的?杯口还那么小。” 女人被烫伤疼得面容扭曲,哭着说道,“我没有其他东西可装了,这个杯子还是军队发的。” 维持秩序的士兵拨开人群挤了过来,看了看女人的手皱起眉头,“快去医护帐篷看看吧,知道在哪吗?” “知道,知道。”女人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弯着腰连连点头道,“我先把饭送回去,孩子饿了一天了。”说罢弯着腰快步走出了帐篷。 目睹这一幕的李寄秋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胃口好像都坏了不少。 回到自己所在的帐篷,把沉重的背包放到枕边。李寄秋看了眼远方仍然陷在灰雾中的商城,打开饭盒拿出勺子慢慢吃起来,脑中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逃出灰雾后,在外面警戒的军队接到了自己。在坚持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没见刘队出来后,李寄秋被士兵送到了城郊的临时安置营地。 在灰雾袭击发生后,附近驻扎的军队很快赶到商城并试图救援。在前后牺牲接近一百名士兵后军队放弃了救援而是在城外警戒,同时当天夜里工兵部队就在城郊搭建了一处临时安置营地。 头两天有大量物资被运送过来,每人每天能领到三包方便面,三包饼干,五瓶水和一块巧克力。考虑到接近零下的气温,晚上还有肉汤之类的热食用来驱寒。 虽然军队已经尽力搭了很多帐篷,但从商城逃出来无家可归的难民多达两三万,每顶帐篷里都如沙丁鱼罐头般塞满了人。汗臭脚臭和不明的臭气冲得人头脑发胀。虽然饮用水暂不短缺,但因为燃料不足洗澡是别想了。 吃完饭后李寄秋提起背包离开帐篷,深深吸了两口寒冷的空气让自己的思维更加清晰,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这几天物资短缺得非常明显,每天能领的标准已经降低到了两包方便面两包饼干和三瓶水,晚上的热汤也变成不怎么稠的米粥。 面对难民们对物资短缺的质疑,军队并没有直接做出回应,只是承诺再过几天就会把难民转移到省会沣城。 李寄秋拿出手机开机,依旧没有信号和网络。 “到底是恢复不了手机网络,还是不想恢复呢。”李寄秋心里吐槽道,“灰雾肯定不会只出现在这一个地方,大概率是不想引起恐慌吧。” 沣城自己是肯定要去的。问题在于是自己离开营地去,还是等着军队那好像不怎么靠谱的承诺。两者都有风险,又都有可行性。 “又开始纠结了。”李寄秋对自己的性格深感无奈,随后抬起手腕看看表,“不行,必须在十分钟内做出决定。” 呜咽声,痛苦的呻吟声,婴儿的哭叫声,偶尔的对骂声,若有若无的祈祷声从四周的帐篷里传来,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噪音。 李寄秋在一个灯柱下来回踱步,影子被明亮的灯光拉长,随着他的步伐摇摆。 军队的话可信度是不高,营地虽然脏乱,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每天也提供不多但凑合够的吃喝。而且万一是真的,自己可以在军队的保护下去沣城。与外界完全失联,谁知道外面现在乱成什么样。 但如果军队并不想救灾呢?好像也没这个道理,又不是什么丧尸病毒,这些天来士兵们也都在近距离接触灾民,他还见过一个看起来军衔就不小的军官慰问伤病。最大的可能性是全国已经乱套了,这里的军队也不知道怎么办。 “再等五天!”李寄秋心里做下决定,“五天后如果还是没转移就自己出发,五天内如果伙食下降到吃不饱的程度也要离开,尽量别用自己的存粮。 ” 做好计划后,李寄秋稍微心安了些,回到帐篷内自己的床位上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准备睡觉。 夜已深了,帐篷内安静了许多。只有一个女人伴随着呼吸的痛苦呻吟声和抽泣声时高时低的传来,这比噪音更折磨人的声音让李寄秋一直到深夜一两点才慢慢睡去。 早上五六点,李寄秋又被那个充满痛楚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 真的服了,到底是谁啊? 心里满是起床气的李寄秋怒视着帐篷,想要寻找始作俑者。 循着声音,李寄秋看到了昨天的那个年轻女人。女人面容憔悴,满脸泪痕,红肿的双眼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左手轻轻拍着床上的婴儿,右手捂着嘴,似是在掩盖自己痛苦的声音。手上大片通红的烫伤已经快要溃烂了。 李寄秋皱了皱眉别过头,思索了一会儿后起身来到女人身边问道。 “你昨天难道没去看医生吗?是不知道医生在哪里?” 女人抹了抹眼睛没有抬头,轻声说,“去了,但医生说没有药。他们说这些天的伤员太多,药早就用完了。” 李寄秋看看熟睡中的婴儿,没有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床位坐下呆呆的看向帐篷外。 我有消炎药,我可以帮她。 药是很珍贵的。给她药我能获得什么?做好事心理上一点慰藉?能当饭吃吗? 在这个世界我是个孤家寡人,自己都顾不上自己,还要去管别人的闲事吗? 当圣母可没有好下场,不都说乱世先杀圣母吗,我可不想死,我还要回家。 想到这里,李寄秋似乎冷静了一些,手不由自主的抓住背包的背带。沉甸甸的背包带来些许慰藉。 看向背包,李寄秋不由得愣了一下。 天空中滚滚乌云快速飘过,寒风呼啸着卷向帐篷,厚重的门帘被吹得随着摆动。 “宝宝乖......妈妈在......嘶——”强烈的灼烧痛感再次如导电般传递到全身,年轻的母亲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伤口上,剧烈的刺激痛感让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在抽搐。 “这个给你。” 一个人蹲到她床边,快速的往床垫下塞了什么东西。 她抬手擦擦被泪模糊的双眼扭头看去。 李寄秋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消炎药、止痛药、绷带和奶粉。” “这......这怎么好意思,”年轻女人连忙说,“我没什么可回报您的。” “......没事,不用。我也受到过别人......”李寄秋站起身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小心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女人把手伸进床垫摸了一下,摸到了两板药片,一小卷绷带和两小包奶粉。 “我......带孩子逃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什么都没有拿。”女人声如细丝,“如果我先生能回来,我们一定会报答您。” 说着,女人坐在床上对李寄秋微微鞠了一躬。 呼吸着帐篷外冰冷的空气,李寄秋的内心如同不安的鼓点,快速而混乱。 给她药是对的吗?我这么干妥妥的圣母行为,明明以前看小说还挺讨厌圣母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那是圣母婊吧?我这就是单纯做个好事而已。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虽然她看起来挺有教养,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寄秋心乱如麻,看到旁边有几个人正围着一个生火的铁桶取暖说话,便走过去打算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雾还没散,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回什么啊,没见军队说要把咱们转移到省城?肯定是回不去了。” “雾里的怪物是怎么回事,军队怎么不打它们,干它们啊!” “没用,打了没用。”一个年轻男人嘟囔着,“我亲眼看到,几个士兵拿着枪对着一个怪物突突突打了半天,没有一点用,怪物还在吃人。” “枪不行,上坦克啊,装甲车啊,我就不信了!” “也没用。”另一个人说道,“出事的那天我就在市郊,看到好几辆装甲车开进雾里,然后就没消息了。你也不想想,如果军队打得过,那不早调来大部队杀进去了?” “我也见到过一辆渣土车撞那些怪物,跟直接穿过去了一样,司机自己反而被吃了。”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瑟瑟的冬风声和向手掌呵气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自言自语地说,“我平时是不信这些的,但这东西也没法解释。那些怪物......不会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吧?” 烤火的人们面面相觑,很快便窃窃私语起来,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很快又有几个人过来加入讨论当中。 铁桶中噼啪作响,火势似乎更加旺盛了一些。 李寄秋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也不想再听,转身返回帐篷。 “什么狗屁鬼神,净扯淡。”吃着作为早餐的饼干,李寄秋颇为不屑地想,“科学暂时解释不了就是鬼神?这个世界的人在这方面和蓝星也没啥区别。” “饼干都打折扣了啊......之前发的还是奶油夹心的,现在已经变成苏打饼了。” “这地方恐怕待不了多久,估计最多再两三天吃都吃不饱了。” 把包装袋里的饼干残渣倒进嘴里,又灌了口水,打开手机的离线地图,又配上商城交通地图和沣城地图开始研究路线。虽然现在还能限时充电,但李寄秋想尽量不要用手机的电量。 临近中午,李寄秋终于规划好了一条主要线路和一条备用线路。用纸质地图对于用习惯手机导航的他还是有点太难了,指南针也从来没用过,希望不要真的用上。 “所有市民请注意,所有市民请注意!”营地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转移车队马上抵达,但因车辆不够,只能先行转移病患和老幼,以上人员只能有一位家属陪同。请在帐篷内等候,士兵会去统计人数。” “其余人员可以继续在本营地等候下一次转移,也可以徒步跟随,军队会随行保护,提供帐篷和食物和水。” “愿意徒步随行人员,向最近的执勤士兵报名。” 徒步跟随?李寄秋愣了,商城和沣城距离大概有一百三十公里。虽然感觉不是非常远,但他记得以前看新闻军队拉练一百多公里也得走个两三天,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怎么也得走个四五天吧?如果自己跟不上呢? “不对,想这些干屁。”李寄秋摇摇头,“我不是本来就打算走过去的,现在有军队护送还有吃喝,真的跟不上拉倒,跟上前能蹭一天是一天。” 下定决心后,李寄秋走向旁边的两名站岗的士兵。 “您好,我要跟随车队徒步。还有......这个帐篷里有一对受伤的母子。” 第12章 抢劫 徒步的困难要比想象的更大。 从中午到傍晚扎营时不过六个多小时,走走停停,李寄秋感觉脚已十分酸疼。 晚上领食物时问了下随队的士兵走了多远,得到了才二十公里的答案。 “你算不错的了,”士兵往后撇了眼道,“如果都能有你的速度,起码能走三十公里。后面还有好些人,也有受不了又回去的。” 李寄秋哑然失笑,看来这个世界的城里人也一样缺乏运动。如果不是自己以前没事还跑跑步锻炼一下恐怕也强不到哪去。 “明早七点领早餐,”士兵把装着饼干面包和水的塑料袋递给李寄秋说道,“七点半出发。记得塑料袋别扔了。” 紧紧的握了握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李寄秋在帐篷内此起彼伏的鼾声和脚臭汗臭的混合气味中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 在梦中,李寄秋向着近在眼前的家门狂奔,却永远都追不上,腿反而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越来越酸痛。 清晨五点李寄秋便醒了过来,梦是假的,酸疼的两条腿是真的。 “早知道不走那么快了,”李寄秋捶打着双腿后悔不迭,“走得慢有走得慢的道理啊。” 直到出发前,李寄秋除了吃饭就是在拼命的做拉伸。但收效甚微,仿佛腿上的每一个肌肉纤维都在抽搐,每走一步都如同被大山压着般吃力。 “出发了!出发了!” 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帐篷,目标是一百公里外的沣城。有人想搭装载营地设备的卡车,都被士兵一口回绝。 拖着疲惫的身体和酸痛的双腿,李寄秋的速度如同蜗牛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超过了去,把他远远甩在后面。 最后,只剩下三个同样缓慢的身影,似乎在前后若即若离的陪伴着他。 “怎么感觉.....两只脚都越来越疼了?” 脚底的痛感愈发严重,李寄秋不得不停下坐在路边脱掉鞋检查一下。 祸不单行,两只脚都生了水泡,而且还磨破了。 水泡破了肯定要消毒吧,需不需要包起来?还是说再换双袜子?李寄秋回想着自己的物资储备。 “算了,包一下就行了,换洗的袜子没几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 正低着头笨手笨脚地用绷带包脚时,前后的三个人已经慢慢的靠了上来。 “嘿,小兄弟?” 李寄秋心里一颤,他完全没注意到面前什么时候来了个人。 猛地抬起头,离自己大概五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体态偏瘦但不显得虚弱,乱糟糟的头发略微有些遮挡双眼,脸上虽然挂着笑,但那狭长的双眸中却透出一股凶光。 两眼再一扫周围,另外两个男人也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了,呈三角形把自己围在中间。 看来已经跟自己很长时间了。李寄秋的心里愈发沉重。 “兄弟,别紧张。咱都是规规矩矩的老百姓。”男人微笑着说道,“咱们想问你买点东西,你看怎么样?” “我又不是商店,没东西可卖。”李寄秋快速瞟着三人回答道。 男人收起笑容,目光如刀的盯着李寄秋,“兄弟,之前在营地的时候,你不是还给了那个女人什么东西嘛。能白送别人东西,应该还有点富余吧?” 被发现了,果然给自己惹大麻烦了。 李寄秋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这帮人想干嘛?难道是抢劫? 男人停了几秒,口气略微放缓的说,“咱几个不白要你的,这不是商量着跟你买吗?” “哥几个在营地饭都快吃不饱了,脾气不是太好。“男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度,”咱们最好和和气气的做买卖。有什么吃的吗?” 李寄秋的手心开始冒汗,双腿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心脏如同想要冲出胸腔般剧烈跳动。 冷静,冷静,冷静。灰雾里的怪物都见过,三个流氓算什么? 但强烈的心悸并没有消退。 不对劲。李寄秋仔细感受了一下。 灰雾又来了!?位置是......原定路线前往沣城的方向?在这个时候!? 得赶紧把他们打发走逃跑。 李寄秋的视线不敢离开三人,把双手伸进背包,摸索着寻找唯一的一盒自热米饭。不经意间,手指碰到了菜刀冰冷的刀把,慌乱的心瞬间平静了许多。 “就这个可以给你。我不要钱。”李寄秋左手拿出自热米饭。“我也得活下去,别的不行。” “这样不好吧?”男人嘴上说着,贪婪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我看你背包还挺鼓的,出门在外大家都要互相照应。你还有其他吃的和药吧。” 李寄秋能感受到男人毫不掩饰的饿虎饥鹰般的视线,强作镇定地说,“就这个,别的都不行。” 男人定定的看了李寄秋两秒,突然咧开嘴笑起来,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拿出一把小巧的折刀。 “我警告过你了。”弹出刀刃,男人慢慢走了过来。 阴冷的假笑让李寄秋不寒而栗,还在背包里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把。 在对方离自己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时,李寄秋一把抽出菜刀对准了男人。 男人刹住脚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想要吗?你们谁来拿?”李寄秋咬牙切齿地说,“我死前绝对会换一个。谁来?” 男人沉默不语,目光在菜刀和自己手里的小刀间来回游移。 “拿了这个滚蛋。”李寄秋把自热米饭扔到男人后方,“不然你们三个一起上,别tm在这磨叽。” 片刻后,男人退缩了。他半蹲下来拿起自热米饭,瞪着李寄秋的双眼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站起身后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等你靠近时一刀攮死你。” 李寄秋努力逼迫自己恶狠狠地回瞪着对方的眼睛,骂道,“所以我不是你,你这趁火打劫的沙比。” “呵呵。”男人轻声笑了笑,后退到十米左右的距离转身离开,另外两人也向他汇合,一起向沣城方向走去。 去吧,喂泥巴去吧,你这臭杀币。 李寄秋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拿出刀鞘,颤抖的双手对了半天才把菜刀重新插回去。右手因为用力紧握刀把已经一片通红。 要是刚才那三个人不要命的冲过来,我真的敢给他一刀吗?自己作为一个城里人可是没杀过任何带血动物的。 “我必须得会。”短暂的思考后,李寄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不杀了他,我就不能回家。” 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下,判断灰雾距离自己至少还有很远,先行出发的车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咦,我现在都能感觉到灰雾离自己的大概距离了?”李寄秋有些惊异,“还越来越习惯了?这算不算是个外挂啊?” 暂时没时间想这么多,李寄秋打开手机拿出地图。自己之前做的计划完全没考虑到半路会出事的情况,导致现在必须重新规划。 看着纸质地图上的新路线,李寄秋感到颇为头大,要原路返回走将近五公里去另一条岔路上。 “要不......不走公路直接穿过去?”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否决了。“不行,别作死。没有实时导航还是老老实实走公路,更别提野地的路况走完脚还要不要了。” 深深叹了口气,李寄秋还是一瘸一拐的踏上了回头路。 寒冬的午后,阳光透过云层投射在枯黄的大地上。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带走了路边树梢最后几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它们从李寄秋面前掠过,最后消散在冰冷的冬风中。 好疼。脚底一会儿像被灼热的火焰舔舐,一会儿又如被锐利的刀片切割。连走带歇了三个小时,好像连两公里都没走到。 万万没想到躲过了怪物,躲过了劫匪,结果脚坏事了。 吃了一块牛肉干和半块压缩饼干作为午餐,脚底的剧痛让李寄秋不得不重新思考行程。 “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脚这个样子根本走不远,只会消耗更多体力和食物。可这附近又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嗯?那是什么?” 公路远方出现一个三轮车,正七扭八歪的向这边驶来。 李寄秋心里一紧,想要溜之大吉。但自己现在寸步难行,只能如法炮制的坐在路边,把手伸进背包握住刀把。 随着三轮车越来越近,李寄秋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着加快。 “呼——”三轮车从面前呼啸而过。 还没来得及把心放下来,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三轮车猛地刹住了车,在十几米开外停住。 李寄秋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般再次俯冲入谷底。 妈的,果然还是冲我来的? 手握紧住了刀把,李寄秋盯着三轮车的一举一动。 一个身着灰色夹克和蓝色牛仔裤的男人跳下车向这边走来。男人大致三十多岁,相貌平和,五官分明,看到李寄秋后严肃的脸有所舒展,目光带着一丝欣喜。 “别过来!”李寄秋大声说道,“有什么事就在那说吧。” 男人一愣,很快便注意到了对方戒备的眼神和放在背包里的右手。 “朋友,别激动!”男人摊开手,“我没有恶意。” 李寄秋冷冷的说,“站在那别动,有话就说。” “可忠,我来跟他说。”年轻女人的声音从三轮车里传来。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三轮车车厢门打开,一个右手缠着纱布,左臂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走下车,对自己露出浅浅的笑容。 “是你?”李寄秋瞪大了眼,“你怎么从后面来的?你没跟车队走?” “谢谢您在营地时给我的药和奶粉。”女人对着李寄秋微微鞠躬,“车队满员了,我没能上车,但正因如此我等到我爱人回来找我了。对了,这是我的爱人吴可忠。” 男人回头看了看妻子缠着纱布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也对着李寄秋鞠了一躬。 “我叫江雪”,年轻女人走到李寄秋面前弯腰对他伸出右手,“您遇到麻烦了吗?我们正准备回村里的老家去躲一下,方便的话和我们一起吧?” 第13章 非人造物 “孟博士,您的助手到了。” 埋头整理资料的孟昉抬头向门口看去,军官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一头碎短发,身着米灰色羽绒夹克和同色休闲裤,挎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充满探知欲的目光在办公室里瞧来瞧去。 “知道了。”孟昉回过头继续整理材料,“对了,有没有什么清新剂之类的?这里的气味还是有点刺鼻。” “抱歉孟博士,研究所毕竟是新装修的。”军官回答道,“明天会有一批空气净化器送到,我会把您的要求告知主管的。” “哦,谢谢。”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军官说完便转身离开。 孟昉看了眼局促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年轻人问,“你叫什么?工位很多,随便找地方坐。” 男人这才走到孟昉旁边有点紧张地自我介绍,“我叫周子力,是xx大学高能天体物理系的研究生。您是孟昉孟博士对吧?我还以为会是......” “会是史教授,对吧?”孟昉淡淡的打断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子力连忙说,“您在国内这个领域也很有名,我还看过您的文献,我的意思是......是.......” 孟昉摘下眼镜,扭头看着周子力淡然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师他不愿意参与这个项目,无论上面怎么劝他都不肯。所以只能是我来。” 周子力直勾勾地看着孟昉呆愣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自己很无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样啊。不知道为、为什么,听说好多老专家都、都没来。” 孟昉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确实,这些天在研究所见到的其他专家年龄都不算很大,基本都在四十多岁左右,像自己这样接近三十的甚至都有好几个。 “马上要开第一次工作会议,先熟悉一下环境吧。”孟昉重新戴上眼镜说,“你应该受过培训了,在研究所不要乱跑,这里是军管的,有些地方卫兵可以一次警告后直接开枪。” 周子力连连点头称明白,随便找了个靠窗的桌子作为自己的工位,一边整理一边四下打量。 视线扫过窗外时,周子力注意到窗外的空调外机上好像有一堆奇怪的树枝。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窗外探出头查看,只见空调外机上有一只由小树枝和杂草搭成的厚实鸟巢。 “哦?有鸟在这里搭巢啊。” “那个是我做的。”孟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子力笑了起来,“哈,您不会想引野鸽子来吧?我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有好几只在那傻呵呵的走来走去,挺可爱的。” “嗯。”孟昉走过来看向窗外,说道,“之前在天台看见过珠颈斑鸠,我就想做个窝看它们会不会来。” 周子力还没张嘴就被孟昉下一句话打断了。 “还没有斑鸠来。行了,我们该去开会了。” 。。。。。。 “我还是认为应该考虑一下灰雾是人为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是人为呢?你就算没见过灰雾,你难道还没看过相关资料吗?任何攻击全部无效,根本无法防护的干扰,你认为什么样的技术才能做到?不管是哪个国家或者团体,如果有这样的技术,他们早就可以称霸世界了。” “有的国家又不是没有这样的恶劣历史......” 周子力看到侧前方的孟昉冷哼了一声,好奇地小声问道,“孟博士,您不信这个说法吗?” “不信。”孟昉干脆地说,“我亲眼看到哭脸吞噬了茫城几万军民,那不可能是人造的。至少人类做不到。” 周子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倒是还没实际见过......” “我说两句,”季勇红拍了拍话筒,说道,“人为的因素可以基本排除了,你们想的那个国家自身也因为灰雾而损失惨重,连首都也已经变成了无人区,国家行政机关损失了一大半。在危机爆发之初,他们就已经通过红色电话和我国进行了联络。” “至于其他国家,情况也是一样的。现实不是科幻电影,不存在个人或者民间团体能拥有超越国家的顶级科技。这点你们应该最清楚。另外,我想请各位看一个视频。” 季勇红说着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会议室灯光变暗,正前方的投影仪开始播放一段影像。 视频在一个简易的临时军事营地拍的。营地位于高处,围着一圈厚重的防爆墙,摄像机正对着远方夕阳下的大片灰雾,偶尔有穿着三级重型防化服的人从镜头前走过。 “离这么远能看清什么?”孟昉有点不解,视频中灰雾模糊不清,离摄影机距离至少有20公里。 突然,灰雾上空白光一闪,剧烈刺眼的闪光让所有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孟昉马上睁开眼紧盯着幕布,只见一团巨大的火球急剧爆发、膨胀,紧接着便是一朵充斥着炽热火焰的蘑菇云升腾而起,数圈凝结环随之在云伞处扩散开来。 强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狂风席卷而来,镜头开始剧烈晃动。 暗淡的天空被蘑菇云映得通红,整片大地镀上了一层绚烂而又诡异的血色。 灯光亮起,会议室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一些人急促的呼吸。 “这是a国对灰雾进行的一次攻击,使用的是40万吨级的核武器。”季勇红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攻击结果是,没有任何效果。灰雾在受到核打击后,依然扩散并吞没了一个镇。” “我想说的是,某个国家或者某个人某个组织的可能性可以排除掉,不用在这方面下功夫。”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生物学家小心翼翼的发言道,“我们解剖了灰雾受害者的遗体,有个发现。” “受害者全身器官基本上完好,只有大脑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常。”生物学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烂泥的受害者脑组织整个消失了,我不知道现场是否有什么痕迹,受害者身上没有脑组织的任何残留,头部也完好无损,只有大脑没了。” “哭脸受害者的脑组织同样消失不见,但我们在受害者的眼睛鼻孔和耳朵内都检测到了脑组织残留,受害者胸前衣物上同样有残留物,判断是脑组织融化流了出来。” “具体原因还在研究,至少我们没有在任何一具遗体上检测到可疑的化学物质。” “灰雾区里出来的动物都一切正常,不管是解剖还是活体都没有异样。” “谢谢您的发现。”季勇红对生物学家点点头说,然后环视了一圈会场,“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私下的低语。 坐在后面的周子力感觉浑身不自在,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孟博士,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孟昉快速滑动着手里的平板电脑,轻声回答,“没什么好说的,资料太少了。” 周子力瞄了一眼平板电脑,发现上面全是各种外文新闻。 似乎翻到了什么想要的信息,孟昉眼睛一亮,放下平板扶着话筒说,“11月10号那天,我国的高海拔宇宙射线观测站观测到大量来自仙女座方向的不明射线冲击蓝星,持续时间长达五天。” “而就在当天,欧洲的大型强子对撞机进行了一次试验,我看到欧洲某个论坛说是进行了微型黑洞的模拟实验。具体实验内容不得而知。” 孟昉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灰雾第一次出现确定为11月10号,我怀疑对撞机实验和不明宇宙射线与之有关联。” 会议室躁动起来,这是灰雾爆发以来唯一一个可能的线索。 季勇红双手向下压了压以示安静,随后问道,“那个不明的宇宙射线,探明具体是什么了吗?高海拔观测站不是只有我们有,其他国家的没有探测到吗?” “我和老师经过研究,认证该射线不符合已知的任何形式宇宙射线。”孟昉翻了下自己的小本子,“我国西南的高海拔观测站采用了最尖端的探测阵列,11月10号那天其实是阵列第一次试运行。” 季勇红的脸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这个宇宙射线有可能一直在照射蓝星,只是人类以前根本没探测到?” “有这个可能,但我不能保证。”孟昉平静地说。 季勇红双眉竖起,面色愈发严峻。 会议室中接头交耳的议论声再度响起。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这简直就像是......” “安静,安静!”季勇红大声说道,随后面向孟昉,“这可能是一个突破,您希望我们做什么?” “我以个人的名义与欧洲原子核研究中心联系,希望得知他们实验的详细内容,但他们不告诉我。”孟昉有些不爽地撇了下嘴,“我希望研究所出面交涉,获取他们的具体实验内容。” 季勇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皱起眉头,食指轻轻的叩着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季勇红才回答道,“可以。但我不能向你保证一定能要到。你们多少也知道,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已经陷入混乱,只有少数国家还能维持基本秩序。曾经的国际关系已经变了。” “这件事研究所会跟进。如果各位没有别的事,就可以散会了。” 第14章 小小的突破 周子力打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菜,端着餐盘径直走向熟悉的角落。 孟昉缓慢而又机械的喝着排骨莲藕汤,双眼并没有聚焦在面前的食物上,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远方。 “博士,汤都不冒热气了,您快喝吧。”周子力坐到了对面。 孟昉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放下勺子说,“我对味道没什么要求,只是突然想喝了。凉就凉吧。” 周子力夹起木须肉塞进嘴里,说道,“博士,您提出要求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所里还没有回复,这件事有这么难办吗?” “我听说原子核研究中心早就被f国越境强行接管了,这事确实不好办。” “博士,您觉得灰雾,强子对撞机,宇宙射线之间有什么关系?我是您的助手,这些天来您也不和我说......”周子力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孟昉听出来对方口气中的委屈和不满,头也不抬的说,“我怀疑是lhc在进行实验时被宇宙射线冲击,造出或者引来了灰雾。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些完全是我个人猜想,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在没有验证之前我不愿意多说。” “这样啊......”周子力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那个......博士,研究所的安保好像越来越严了,我昨天到院子外面跑步回来还要过安检和搜身,我就在大门口附近跑了一会儿,连远处的铁丝网都没靠近。” 孟昉夹起一块排骨眯起眼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就这么一块排骨,在很多地方已经要拿命来换了。有些地区甚至已经有了成规模的匪徒,加强安保是对的。” 周子力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从灰雾出现到现在才过了两个月啊?” “呵。”孟昉冷笑一声,“现代社会是很脆弱的,电厂水厂一停摆,整座城都要瘫痪。如果只是少数地方出问题还能集中力量救援,但全国都被灰雾无差别攻击,各个城市只能自求多福了。” “......”周子力一时哑然。 在两人说话的当口,三名军人快步走了过来。 “打扰了,”一名军人双手递上资料夹,“孟博士,这是您需要的lhc试验资料,按您要求全部打印出来了。” 孟昉接过资料夹快速翻动起来,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 “小周,等你吃完饭帮我把汤打包带回办公室。”孟昉站起来将文件夹抱在胸前转身就走,“谢谢。” 抬头看了看餐厅墙上写着“欢庆佳节”和“节约粮食,杜绝浪费”的横幅,周子力一时间有点恍惚。从灰雾出现到现在短短两个月,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一天后。 会议室中人声嘈杂,科学家们交流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听人说那个天体物理学的后生有突破了?”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别后生后生了,人家只是年轻,能力一点不比你我差。” “我也没办法啊,灰雾发生时进不去也探测不了,消失后除了人没了一切如常。也就贾教授的生物组和任博士的地理组还有点事能做。” “对了,听说申城的灰雾到现在都没散开,而且看起来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申城的灰雾有人能逃出来,但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有突破按说是好消息啊,季将军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谁知道呢,我也高兴不起来,老家现在都乱套了,根本没人管事了......” 孟昉推门而入,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拢了拢有点杂乱的短发,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抱歉。”孟昉揉揉眼,疲惫而又炯炯有神的双眼快速眨动着,“我来介绍一下最新的发现。” “根据cern(欧洲原子核研究中心)的资料,11月10号那天lhc确实进行了一次实验,是关于模拟黑洞的实验。 ” 会议室内出现了一点骚动。 孟昉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我简单说明一下,lhc即便制造出黑洞也是质量极其小的微型黑洞,在到达引力波探测器前就会衰亡。因此lhc能产生黑洞也只是理论上的可能,现实中从来没探测到。” “但那天cern使用欧洲第一座聚变反应堆为lhc提供了能量,按理说能制造出比以前更大的微型黑洞,但依然是微型黑洞而已,对蓝星不会有任何影响。” “实验的那天一切如常,但在实验过程中出现意外。根据lhc外的监控显示,灰雾是突然在lhc的位置上爆出的,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整座lhc设施。” “灰雾持续了42分钟后消散。救援人员进入lhc没有发现任何遇害者,也没有幸存者,设施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电子仪器没有任何实验相关的记录。这应该是最早的一起灰雾袭击。” “我和cern的剩余科学家一致认为,灰雾和lhc的微型黑洞实验有紧密的关联,具体原因仍不清楚。我说完了。” 季勇红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眉头难得的有所舒展。他站起来,对孟昉微微鞠躬道,“谢谢您的努力。这是很重要的发现。”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其他事。快过节了,经过所里研究,从1月15号开始放假五天。” “所有人都可以回家探望,但必须由军方派人贴身护送直至返回。”季勇红环视一周,加重语气说道,“这是强制的。” “还有一件事。所里决定,在座的每位研究员都可以带两名家属回来,研究所已经安排好了住处。这也是为了各位可以安心工作,早日找出对抗灰雾的办法。当然,这不是强制的。” “所里从来没有刻意封锁消息,所以诸位应该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季勇红的脸色有些黯然,“因为灰雾的袭击很多城市已经陷入动荡,因此我个人建议是,把家人接来吧,研究所比大部分地方都安全。” 第15章 佳节 孟昉站在办公室窗边向外望去,楼下的广场上,最后一个要回家的科学家已经踏上归途,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乘两辆军用吉普随行保护。 凛冽的冬风呼啸而来,大片的雪花悄无声息的降临在寂静的夜晚,天空中没有繁星,只有苍茫的黑暗。 孟昉一时看得入了神。 “孟博士,您还在啊?”周子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嗯?”孟昉回过神来,“你怎么没有回家?” 周子力一边走到工位前弯腰收拾文件一边说道,“我家就在京市,还算安稳。父母也让我不要回去,说路上不安全。” “哦。” “呃......孟博士您不回家吗?我记得您家离这里也不算很远吧?” 孟昉看着窗外纷纷落落的鹅毛大雪简短地回答,“还是挺远的。” “开车到您家也就十三四个小时吧?是说不上近......”周子力挠挠头,“再过半小时食堂要聚餐,您去吗?” “......去。” 院子的树上挂着红色彩灯和灯笼,食堂门口贴着红底金字的新对联。屋檐下,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光晕在冬夜中闪烁,给周围一片雪地浸上暗红色。 孟昉微微皱起眉头,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朵染红天际的蘑菇云。 走进餐厅,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摆成大长条桌,坐着的十几个人已经开始吃喝了。 “你怎么没回家?太远了?” “军方说我家那边的几个城市交通已经完全断绝了,连信息都传递不出来,只能之后慢慢进去探查......你呢?” “我啊,我家人都失联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 “我也是......但我家人是确定已经死了,还不是死于灰雾,而是逃难时出了车祸。呵呵。” “好了好了,今晚不说这些,也不说工作。喝酒喝酒!” “对对对,喝!不聊工作。” 孟昉走到打餐窗口点了菜,然后径直走到角落靠窗的桌子坐下。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端来了几样菜。莲藕排骨汤,粉蒸肉,清炒菜薹,都是孟昉习惯的菜式。 正在吃着,一股酒气传来,孟昉扭头看去,周子力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博......博士,你不去一起吗?” “不了,我不喝酒。也不喜欢人多。”孟昉瞟了一眼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又哭又笑的科学家们。 周子力自顾自的坐到对面,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多月来出太多事了......大家都要发泄一下。” 孟昉低头吃着菜薹,过了半天才说,“可以理解。” 窗外,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雾气蒙蒙,白茫茫一片,仿佛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分辨天际和大地的界限。枯黄的而弯曲的树枝上堆积着厚重的雪絮,已是不堪重负。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力突兀地问到,“孟博士,你相信灵魂吗?” 孟昉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你信吗?” “我是无神论者啦。但最近不管是网上还是所里,都有人在说灰雾会不会是灵魂之类的东西。”周子力四下看看,低声说道,“您觉得呢?” 夹起一块莲藕,孟昉说道,“我能看到这块莲藕,我能闻到它,能吃到它,所以我确定这块莲藕存在。但灵魂呢?我看不到,你能看到吗?世界上有任何一例可证实的灵魂目击报告吗?” 还没等周子力开口回话,坐在旁边餐桌旁休息的一个男人便阴阳怪气地大声道,“那灰雾也许就是灵魂方面的产物呢?没证据证明灵魂存在,但也没证据证明不存在啊?仗着自己年轻有水平尾巴就翘上天了,啧啧啧。” 孟昉对男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继续吃自己的饭。 但更年轻气盛的周子力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回怼道,“原子在前两年才第一次能被肉眼观测到,在那之前只有理论。但为什么科学界一直坚信不疑原子的存在?因为原子存在,很多理论就能解释得通,这就是最佳解释原理。那灰雾呢?即便按你所说,灰雾是灵魂方面的东西,它能解释出什么?” “.......”男人被呛得说不出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灰雾只是目前人类科技暂时还不清楚的事物或现象,”周子力乘胜追击,“遇到还不了解的事就归结于鬼神,这是科学的态度吗?” 男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后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拂袖而去。 “说得不错。”待周子力坐下后,孟昉难得地夸奖了下助手。 “他就是欠骂。”周子力忿忿不平地说,“您怎么不怼回去啊。” 孟昉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平静地说,“他心里关于科学的信仰已经动摇了,我懒得跟一个神棍辩论。” 周子力则有些庆幸地说,“幸好这家伙脑子不灵光,他如果问我们现在只有人类会被灰雾伤害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孟昉放下筷子,抿起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这确实是个疑点。根据生物组的报告,灰雾消失后回收的所有动物都没有任何异常,但这都算不上第一手资料。我觉得应该加强生物实验和环境信息采集,最好是在灰雾出现时进行实验和采集。” “您的想法我们考虑过了,之后会成立调查队,专门负责在全国各地进行关于灰雾的实验。” 不知何时季勇红来到了孟昉的背后。看到对方被自己突然说话吓得肩膀微微一抖,季勇红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也不是有意吓唬您,走路声音小是我的习惯。不介意我加入你们的谈话吧?” 孟昉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紧接着开口说道,“季所长,您刚刚说会成立调查队,那我申请加入调查队出任务。” “不行。”季勇红直截了当地回绝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你们也清楚,我们不能让你冒险。” 孟昉争辩道,“可我现在在研究所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跟着考察队出去获得第一手资料。” “说不行就是不行,而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季勇红摇头道,“您是国家的重要人才,调动都是要更上面来点头的。” 说罢季勇红从旁边拿过一把椅子坐下,微笑着说,“今天就不聊工作了。从灰雾出现以来,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太紧,该休息就休息。用军队里的话来说,不懂得休息的将军不是好将军。今天我也不是什么将军和所长,你们就当我是个小老头。” 周子力挠挠脸傻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拿起酒杯说,“将......呃,我敬您一杯。” 孟昉斜视着季勇红,虽然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但笑意没有到达眼睛,只是勉强地扬起嘴角罢了。将军疲惫的双眼依旧忧心忡忡。 “小周啊,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对象了吗?”季勇红问道。 周子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还没呢,没时间去谈。” “没事。”季勇红轻笑着说道,“研究所里的年轻小姑娘也很多,有机会,工作和生活都要抓紧。孟博士,那你呢?你有没......” “没有。”孟昉冷冷地打断道,“我不会结婚,更不会要孩子。” 季勇红愣了一下,随后严肃而又坚定地说,“孟博士,世界不会一直这样的。我们总会想办法解决灰雾。” “不,您误会了。”孟昉轻轻摇头,“就算没有这次灾难,我也不会结婚生子。” 第16章 山村 “咿——呀” 看着面前这个吃力挪动着脚,身体向前倾斜的婴孩,光脚坐在石磨盘上晒太阳的李寄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到这个鬼地方,这辈子大概也就是找个女朋友,然后结婚生子,给父母养老送终过完平凡的一生吧。 李寄秋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多远大的追求。不用升官发财,能普普通通的过完一辈子就行。但现在看来这个小小的心愿都是一种奢望了。 心里想着,嘴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李,咋了?叹啥气捏?” 一个洪亮粗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李寄秋还没回过头就已经闻到那股浓浓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小李啊,别想太多,这雾灾总会过去的,之前地震啊台风啊洪水啊啥大灾没有过?放宽心,相信国家。”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拎着一捆柴身穿碎花棉衣的中年女人走到磨盘前,胖胖的身体费劲地弯下腰看了看李寄秋的脚。 “脚咋样了?出水泡烂的地方快好了吧?” “快了快了,明显感觉比前些天好很多了。”李寄秋有点惭愧的低下头,“赵婶,这段时间我就让村里人照顾了,我......” 赵婶把竹篮和柴火放在地上,大手一挥,“说这些多见外,是你救了老吴家的媳妇和娃。来村里都这么长时间了,别把自己当外人。” 李寄秋“嗯”的应了声,低头看向竹篮,里面满满登登装着土豆西红柿等蔬菜。 赵婶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一边用磨盘蹭鞋底的泥巴一边说,“这些菜是我从地里刚摘的。今天是岁暮,不管咋地都得吃顿好的。” 李寄秋点点头,他早已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岁暮”和除夕是一个性质。 “小李,把娃看好啊,别让娃跑到雪地里去耍,容易着凉。我得赶紧放了东西去老邢头家帮忙杀猪哩。”赵婶拎起篮子柴火嘱咐道,说罢便健步如飞地走向厨房。 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李寄秋告诉吴可忠、江雪以及村里人的故事是,灰雾发生时自己在逃出城的路上撞到头昏死过去,醒过来时已经在商城外的难民营了,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自己是沣城人。村里人也没有追问过多,反而因为他的善举和受伤都对他格外照顾。 抬头一看,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大片厚重的乌云遮住了阳光,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模糊不清。凛冽的阵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冷的气息。 一扭头,蹒跚学步的婴孩正晃晃悠悠地走向院子角落正在吃草的两只大白鹅。 “嗳......”李寄秋出声阻止,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小屁孩叫什么,“回来!回来,别过去!” 孩子置若罔闻,向已经张开翅膀的大鹅伸出了自己肥嘟嘟的小手。 李寄秋有点急了,站起来顾不上拿一边的手杖就准备过去拉住这个不省心的小鬼。 “吴冕!别乱动!” 还没等李寄秋迈出步子,吴可忠一个箭步从屋子里冲出来抱起小孩,交给了跟着出来的妻子,“你看一下孩子。待会儿这屋我来打扫。” “哎。小李兄弟你也回屋坐会儿吧,外面冷。”江雪应声伸手接过来,笑着逗弄着孩子去了别的屋子。“小家伙,鹅你也敢去惹啊?” 吴可忠同样坐到磨盘上,拿出半包烟,狐疑地问道:“你真不抽烟啊?烟现在整个村子都没几包了,想抽的话别客气。” 李寄秋连连摆手,“我真不抽,要不信你看我牙。” “那还是算了,”吴可忠给自己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缕缕青灰色的烟雾。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对了,这个给你。”吴可忠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柿子递给李寄秋,“我们这的习俗,过新元要吃柿子,图个好兆头。” “谢谢。”李寄秋接过柿子。 “小李,你确定要去沣城吗?”吴可忠有些担忧地说,“现在外面乱得很,沣城虽然还有政府在管事,但去的这一路上可不好说啊。” 李寄秋沉默地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的柿子。 吴可忠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的车没被撞坏还能送你去,就一百多公里,几小时的事。那辆电三轮其实还是我......偷的,剩下的那点电根本不够跑到沣城。” “啊?偷的?”李寄秋惊讶的看向对方。 “对。商城出事的时候我就在村里收拾老房子,得知消息后马上开车往回赶,和江雪打了一次电话之后通讯就完全断了。本来就两三个小时的路,但军队把所有去商城的路都封了,好多人就在封锁线旁边的村镇里等着。” 青色的烟雾在两人头顶缭绕,吴可忠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 “过了大概有......一星期吧,你都不知道这一星期有多难熬,商城近在咫尺却又回不去,军队什么也都不告诉我们。后来不知道是谁发现封锁的军队撤了,没有人拦着了。结果人们都往商城那边冲,起码有上百辆车,都看不到头。” “有好些人说商城已经是个死城了,所以军队才撤的,也有人说其他地方也遭了灰雾了,军队人手不够,还有说附近就有灰雾的,说啥的都有。我也顾不上那些,就想着老婆孩子。然后车就被撞了。” 说到这里吴可忠微微摇了摇头,上翘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那时候报警也打不通,保险公司更别说了。撞我的那小子自己车也趴窝了,他的车还比我的贵呢。他直接把钥匙扔给我说车赔给我,完事走路朝商城去了。” “我寻思那不能走路去啊,如果找到她们娘俩咋办,一起走着回村里?所以我就在附近瞎晃,走了快一小时发现个村子。村子里都乱套了没个管事的,听他们说之前军队让他们不要乱跑,结果军队突然就撤了,也没安排他们怎么办。” “我看到一户人家门口停着电三轮,站在门外还能听见屋里他们收拾东西说要去哪,我一看钥匙还在车上插着,然后我就......就,偷走了。我不敢想这家人出来后看到车没了会怎么办,我只知道我的老婆孩子需要这辆车。” “我还记得那家人有一男一女,有一个大点的女孩和一个老太太,女孩子一直在哭,我都听到了。” 吴可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还未完全熄灭的烟灰掉到夹着烟的手背上也浑然不觉,另一只手则紧紧扣着膝盖。 李寄秋张了几下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胡思乱想着,如果是我,我也会偷吗?会吗?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想去沣城找家人,我能理解你。”吴可忠站起来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了踩,说道,“村里还有几家人也是临时跑回来避难的,我记得有人也说想去沣城,有时间我帮你问问。不过也得过完新元节再说。” “有啥困难,尽管跟我和江雪说,别客气。快下雪了,回屋吧小李。”吴可忠揉揉耳朵,转身走向屋子。 “知道了,谢谢吴哥。”李寄秋点点头,正想起身时突然感觉鼻尖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抬头一看,片片雪花如银白色的绒毛般随风飘落。 这时两个村里的大妈走进院子来到正中间,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铁勺,另外一人从手里提着的罐子里夹出一块烧红的碳放在铁勺中,然后打开挂在脖子上的水壶往碳上浇了什么黑乎乎的汁液。 一阵白雾随着刺鼻的醋酸味爆开来弥漫到整个院子里,两个大妈双手合十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道,“醋碳神,醋碳神,五更时分来家内,驱逐邪魔离家门。” 看着走进屋子继续进行“驱邪”仪式的大妈,李寄秋也忍不住压低声音念了一遍“咒语”。 管他有没有用,念念也没坏处。 第17章 除夕 是夜,并不算宽敞的大院架起了拱形防雨棚,里面摆着三张圆桌,几十个人围坐在桌旁,各自神态不一。有的人精神恍惚,呆坐在那里;有些人则在低声交谈,言语中透露着不安 。 大部分人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忧郁和迷茫,从三轮车电池上连出的线接在一只节能灯上,发出的光芒让人们面色更显惨白。 桌上的菜品还算得上丰盛,散发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但没什么人动筷子。 傍晚时,一条短信发到了所有人的手机上,内容并不长,人们很快从废话连篇的文字里提取出了关键信息,那就是政府对雾灾有心无力,人们暂时要自力更生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村里很多人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原本乐呵呵的大爷大妈们也板着一张苦瓜脸直到现在。 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大家都没怎么开动,自己当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 “咳咳,我来说两句。” 李寄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圆桌的首位处站起来一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头。老人花白的头发依然浓密而整齐,胡须稀疏,身体虽然瘦得仿佛能被风吹倒,但背却挺得笔直。眼睛没有大多数老年人的浑浊反倒是十分明亮。 老人环视了一圈院子后,说道,“老汉我虚活了七十二年,就厚着脸皮唠唠。我知道大伙儿心里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政府不管我们了,还在闹这么厉害的雾灾,要完蛋了。但都别忘了,古时候战乱时,谁管过咱们庄稼人?” “咱们这些种地的庄稼人,还怕活不下去不成?吃的可以自己种,村里还有两口井,鸡鸭牛羊全都有,有吃有喝,大伙儿还怕什么?记住了,咱们庄稼人,从来不怕灾不怕难!” 老人的声音愈发高亢,手轻轻颤抖着,前倾的身体胸口不断起伏,闪烁的双眼像是燃烧着火焰。 “天塌下来补上!地陷进去堵上!大家伙都拧成一股绳,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槛!” 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雪花簇簇落在防雨棚上的声音。 “邢大爷说的对,咱们怕个球。”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腾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没人管,那咱就自己管自己,吃喝不愁,怕什么!” “咱们还得组织个保安队。”另一个略微年轻的男人说,“之后的世道就乱了,咱得保护好自己。” 邢大爷摸了摸胡子点头称是,“之后应该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住得密集一些,现在大伙儿住的还是太分散了。然后再堆堵土墙或者挖道沟把住的地方围起来,男人们搞个保安队......大家动筷子!边吃边谈!” 一双双筷子伸向菜肴,李寄秋精准地夹走了早已锁定的一大块白嫩的鸡胸肉。穿越前的自己还会嫌弃鸡胸肉太柴不爱吃,而对于现在吃过泔水的自己,正常的食物都是美味佳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雪不知何时停的,院子里的喧闹声也逐渐平息。 “嗝。”李寄秋放下筷子,摸摸明显鼓起来的肚子,悄悄把裤腰往下拉了拉。 环顾四周,看着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喝酒划拳的村民们,李寄秋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尴尬和落寞。 嬉笑声,听不大懂的方言交谈声,吆五喝六的划拳声传进耳内,李寄秋只觉得有一点刺耳。 看着面前热闹的宴席,李寄秋有一些恍惚。 如果没穿越的话,是什么时候了?差不多也快春节了吧?那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老家和父母亲戚们一起吃年夜饭。奶奶做的八宝饭尤其是一绝,软糯可口,甜而不腻,自己最爱吃里面的桂圆花生和白果。对了,还要看越来越无聊但需要它做背景音的春晚...... 自己失踪的这个春节,爸妈都在干什么?他们还有心思过节吗?他们还好吗? “小李兄弟?小李?” 温柔的女声把李寄秋飘散的思绪拉回现实,回头一看,江雪拿着酒杯站在身后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小李兄弟,发什么呆呢?叫你好几声了。” “不,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李寄秋连忙起身端起酒杯。 两人碰杯后各自一饮而尽,江雪微笑着说,“小李兄弟,有什么难处跟我和可忠说。或者哪怕你就想跟人说说话也可以找我们啊,遇事别总憋在心里,人都会憋坏。” 李寄秋低下头舔舔嘴唇,大拇指甲无意识的刮着手中的酒杯,肩膀轻微的抖动着。 过了好久,李寄秋才抬起头。他想笑一笑,但又笑不出来。 “没事江姐,我就是想家人了,想早点去沣城找他们。” 江雪看着李寄秋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年轻人眼中满是不符合年龄的焦虑,哀伤,还带有一丝渴望。 “嗯,没关系小李兄弟,有事就找我们。”江雪拍拍李寄秋的肩膀,又倒了杯酒去找其他村民敬酒了。 李寄秋默默站起身离开院子,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从怀里拿出钥匙,紧紧的握在手里。 周围一切都沉浸在静谧的黑暗当中,只有自己踩踏雪地时的嚓嚓声。星星点点的雪花缓缓飘落,宛如一幅淡墨的画卷。 回头望去,远处散发着白色灯光的院子仿佛这黑夜中一颗遥远的星辰。 第18章 于之明 仔细观察了下脚底,又下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李寄秋确定自己的脚已经完全好了。 “笃笃” 敲门声响起,吴可忠的声音传进屋内,“小李,在不?我带你去见下明天要和你一起走的人。” 李寄秋应了一声,开门跟对方而去。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太阳的温暖似乎被冬日严寒吞噬殆尽。 顺着男男女女吆喝的号子声,两人来到热火朝天的村子正中央。一道宽深各两米的壕沟已经完成了一半,挖出来的土源源不断的运往别处制成土砖。女人们则在用做好的土砖把围在壕沟内挨得最近的几处院落连接起来,好似一个简易的坞堡。 邢大爷和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中年男人站在壕沟边,男人正低头对邢大爷说着什么,不时指指壕沟和院子,邢大爷听得连连点头,手中的钢笔不停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着。 “于大哥,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李,李寄秋。”吴可忠对中年人说道。“小李,这是于大哥,于之明。” 中年人转过身,深褐色脸上紧锁的眉头略微缓和,连带着拧在一起的皱纹也舒张开来。 “你就是那个遇到雾灾然后失忆了的人?”男人上下打量了下李寄秋,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然后伸出宽大的手。 “是的。你......你好。”李寄秋连忙握住于之明的手,顿觉手掌被坚硬的异物刮得生疼,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两下。 男人注意到了对方的表情,松开手,淡然笑着说,“抱歉,我的手上有不少老茧。” 吴可忠对李寄秋介绍道,“于大哥是个退伍军人,当了好多年兵,厉害的呢。有他在你们这一路上保管安全。” 于之明摆摆手,“没你吹的那么夸张,我就是个普通的士兵罢了。我要真那么厉害还退伍干嘛?” “谦虚,都是谦虚。”做完了笔记的邢大爷探过身子,“村子这个壕沟,还有把院子连起来变成个堡垒不都是你的主意?不都是你一手给的方案嘛。” “这对于一个士兵来说属于是基础知识了,”于之明看向壕沟,脸上露出一丝忧虑,“实际上防御工事应该更复杂一些,没有制高点观察哨,一道壕沟也远远不够。” 说罢又看向李寄秋,审视片刻后说道,“我年纪比你大得多,也叫你一声小李吧。小李,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村子里肯定还是比外面安全的。” 李寄秋重重地点点头,说,“我一定要去沣城。” “明白了,明天早上八点我们在村口的牌楼那里集合。你的表还准吧?” 见对方点点头,于之明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找邢大爷继续讨论工作了。 吴可忠见两人说完话便凑上来道,“走吧小李,还有一户人家要见呢。” “还有?”李寄秋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只有我和他。” “当然不是。”吴可忠摇摇头,“还有一对夫妻。老家在这儿后来去沣城买了房子,他们本来是出去自驾游的,雾灾时正好在村子附近就跑回来避避。现在知道沣城还没事就想回去了。” 李寄秋眼睛一亮,“自驾游?那不是说......” “别想了。”吴可忠掐灭了对方的希望,“他们开的车本来还有一些电,但这段时间太冷了,电已经没了。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电早就断了,晚上都要点蜡烛和油灯。” “哦。”李寄秋的失望溢于言表,又提出其他疑问,“您知道于之明为什么要去沣城吗?我也感觉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军人,留在村子里对村子更有帮助吧?” 在前面带路的吴可忠突然停下,猝不及防的李寄秋差点撞上去。 “小李,于之明应该还会带个小孩,是他女儿。他应该是为了他女儿。”吴可忠扭过头严肃的说,“还有,不要跟他提到他老婆,除非他主动说起,最好就不要跟他聊他家人的事。” 还有个小孩?李寄秋心里直呼卧槽,各种熊孩子的高血压场景已经开始在心里走马灯了。 “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你就记住家人是他的痛处就行了。”吴可忠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走吧,马上就到了。” 李寄秋又见到了另一对同伴,夫妻俩都戴着高度近视镜,和和气气的,像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李寄秋告知对方集合的时间地点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做准备。 第三次检查背包,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点。 来这个村子自己的背包库存几乎什么都没动,连为了治疗烂了一片的脚所吃的抗生素都是村里人给的。也没有人问他背包里都塞了些什么,从做的记号来看自己不在的时候也没人动过背包。 得知他要离开,几个平时面熟的大婶先是依依不舍,然后又是痛陈步行前往沣城的危险性,见对方去意已决,在唉声叹气后凑了一些地瓜干和玉米面锅盔硬塞了过来。 看着被撑得满满当当的背包,李寄秋觉得有些惭愧。和热心善良的村民们比起来,自己的提防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村子里休养一个月,除了力所能及的杂活外基本什么都没干,虽然自己也经常提出帮忙干些重活累活,但村民们总以脚还没好和你不会干来了也是添乱为借口不答应。 谢谢你们,希望以后村子能平平安安。 可惜自己不是穿越后有超能力的天选之子,只是个普通人,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这个善良的小村庄,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敲门声响起,打开门,一阵刺骨的寒风撞进屋内,顿时吹得李寄秋脸颊生疼。只见举着油灯的吴可忠和江雪两口子站在门外。 “吴哥江姐?孩子呢?快进来,外面好冷啊。” “已经睡了,赵婶帮忙看着呢。” 将两口子迎进门在土炕上坐下后,吴可忠从怀里拿出一包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推过去,“小李,雾灾来的突然,我们也没带什么,就只有这一点钱,你拿上吧。” “啊?不行不行!”李寄秋连连摇头把包裹推了回去,“这么长时间我啥都没干,就在村子里吃闲饭了,怎么还能拿你们的钱,这个绝对不行。” “小李兄弟,拿上吧。”江雪开口说,“你也见到了,在村子里不需要钱,钱对我们来说也是废纸。” 还没等李寄秋开口,江雪继续说道,“你不要推脱,我知道你觉得不好意思,没啥不好意思的,你就当做这是你给我药的报答。现在那些药的价格肯定不止这点钱,甚至用钱都不好说能不能买到。” 李寄秋低声说道,“可我脚上的伤也吃了村里的药啊......” 江雪浅浅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身体略微前倾,看着李寄秋说,“我们知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说出口。没关系,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们只需要知道你个好人就够了。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小李兄弟。希望你能......” 江雪停顿了一下,略微斟酌后说,“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愿望。” 临走前吴可忠又从外面搬来一些柴火添进灶台中,告诫李寄秋今夜非常冷,一定要注意保暖。送走夫妻俩,李寄秋吹灭蜡烛,钻进已经被烘得热乎乎的棉被。 我是不幸的,但不幸之中也有万幸,我遇到了一些挺好的人。如果不是这些人,我现在大概连死活都不能确定吧...... 在胡思乱想中,李寄秋沉沉睡去。 第19章 出发 阴霾布满了这个冬日清晨的天空,太阳虽然已经升起,但在透过云层后已然黯淡无光。 七点四十时李寄秋就已经到达约定的牌楼下,只见于之明已经在柱子旁等候,柱子旁靠着四根一米长左右的木棍。身边还站着一个被灰色棉衣棉帽和毛线围巾裹成粽子的六七岁小女孩。 “于大哥,您到这么早?”李寄秋有些惊讶,他以为在这个寒冷的早晨自己能提前二十分钟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女孩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璀璨而灵动,像一只小猫一样好奇地看着李寄秋。 “早起习惯了。”于之明随口答道,看到对方的注意力在孩子这边,说道,“这是我女儿于佳蕊,和我们一起走。佳蕊,这位大哥哥叫李寄秋。” “大哥哥好。”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李寄秋问好,声音脆生生的,如同刚刚冒尖的嫩芽,充满生机和活力。 好像还挺乖的...... “你好。”李寄秋半跪在小女孩面前,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似乎冰冷的寒气也被驱散了不少,“你多大啦?” “七岁了!”小女孩大大方方的回答。 “是小大人了。”李寄秋笑着站起身,只见于之明正在打电话。 “好的,谢谢。沣城见。”几句简短的话语后,于之明严肃的脸色有所放松,他将手机关机,说道,“沣城现在还在政府的控制中,而且也算比较稳定。” “手机不是早就没信号了?”李寄秋一怔。 “我的手机有卫星电话功能,”于之明面无表情地晃晃手机,“虽然信号也不是很好。但起码能用。” 那你这通电话是打给谁呢?李寄秋心里默默的问道,但想起吴可忠的告诫,话还是憋回肚子里。 于之明似乎猜到对方的想法,拿过一根棍子递给过去主动岔开话题,“拿着,山榆木做的,用来当个拐杖什么的。” 李寄秋接过棍子眼前为之一亮。这根棕色的棍子笔直挺拔,光滑而匀称,简直像件艺术品,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把棍子拿在手上把玩着,看到于之明脸上微微的得意之情,李寄秋心里不禁吐槽,果然男人都拒绝不了一根漂亮的棍子。 两人说话的当口,头戴针织帽身着冲锋衣各背着一个登山包的中年夫妻也到了,女方叫罗允竹,男人叫周归璨。 夫妻俩先是为自己到的最晚道歉,罗允竹看到于之明的女儿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从背包里拿出一小块巧克力递过去。于佳蕊则看向父亲,在得到于之明的同意后才接过巧克力,声音甜甜地道了声谢。 男人从包里翻出两个毛茸茸的护耳递给李于二人。 “风太冷了,吹到耳朵上跟刀割一样。”周归璨笑呵呵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只有这两个护耳了。” 李寄秋有些扭捏的接了,连着说了两声谢谢。白吃白喝这么久,脸皮厚了不少,而且自己的耳朵确实冻得生疼,也顾不得客气了。 于之明却谢绝了,“谢了周大哥,我已经习惯了。而且这一路我需要保证听觉灵敏。” “听觉?为......”话还未说完,周归璨便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叹气道,“这一路要麻烦你了啊小于,我们都是读死书的,现在这个情况真是没一点用。” 说着又看向李寄秋,“小李,也要麻烦你了。我和允竹会努力不拖你们年轻人后腿的。” “客气了周大哥,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我的女儿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照看。”于之明说着环视了一圈三人,“我话说在前头,路上要听我的安排。希望能一路平安。” 听到这里李寄秋突然反应过来,一个多月来的安稳生活让他差点忘了件事。 早在雾灾刚刚爆发后没多久,就已经有敢于在公路上抢劫的匪徒了。 手中的棍子此时不再像艺术品,而是一件冰冷的兵器。冷风卷过,李寄秋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道完别就出发吧。”几个大爷大妈和吴可忠江雪两口子向这边走来,于之明拍了下发愣的李寄秋,而后低声似是自言自语道,“希望上面已经有办法对付灰雾了。” 第20章 新发现 “孟博士,这么急着开会是不是有什么突破了?”周子力满面红光,兴奋地追着孟昉问道,“而且很多城市的灰雾也消失了,说明灰雾并不会长期存在啊!” “确实有很多地方的灰雾消失了,但这不代表那些地方就安全了。”孟昉平静地回答,“而且还一直有新的灰雾出现。” 进入会场就坐,会议室中人声鼎沸,灰雾会消失这个消息让大多数人都提起了精神。 “咳,大家安静一下。第七次异常灰雾应对研讨会现在开始。”季勇红清清嗓子,对着话筒说道,“各位畅所欲言吧。” 大部分科学家依然没什么可说的,靠近灰雾仪器就失灵导致绝大多数研究无法进行,只有生物和地理组还算有的聊。 地理组的组长首先发言道,“地理户外考察队在一个被灰雾侵袭过的地方有发现。考察队在当地进行土壤取样调查后发现有一部分土壤绝对年龄有问题。” “土壤样本共有20个,其中13个的平均土壤年龄为7.7年,是比较年轻的土壤,属于当地正常水平。但其余17个样本的土壤年龄却天差地别,年龄最低的有七百五十年,年龄最高的3份样本达到5730年。” “我打断一下,”一名科学家提问道,“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不同年龄的土壤不是会混在一起的吗?” “你说得对,”地理组组长点点头,“但5730年并不是最高的年龄,而是碳14测龄的极限时间,这3份样本的实际年龄仍然未知。实际上还有4份样本的碳14已经没有任何放射性,这4份的年龄应该会更高。” “我查了资料,就在三年前当地才进行过一次土壤年龄测定。当时的测定结果为平均4.5年,与13个平均7.7年的样本相符。”地理组长停顿了一下,“而且这17个异常样本的土质也有问题,土壤成分主要由氧化物和硅酸盐组成,含水量极低,可以说根本不含水!还有极强的,对人体有害的放射性!而且......” 地理组长咽了口唾沫,“而且没有任何微生物,任何,包括细菌。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断定这是来自月球的月壤,地球上不可能存在这种土壤。” 会议室陷入一片哗然,议论声如浪涛般在室内回荡。 周子力下意识的晃晃头,试图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但脑子内却一片混乱。他四下张望,想寻找答案,但与会者不是在交头接耳就是在面面相觑。无奈之下,他只好向自己的上级寻求帮助。 “孟博士,您觉得......孟博士?” “有意思,”前面的孟昉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自言自语道,“地球上不可能存在的土壤。” 在会议室里的骚动慢慢平息后,季勇红发问,“您说这部分土壤有放射性?那我们的考察队人员是否有危险?您还有什么需求?” “没关系,在进入被灰雾覆盖过的地区时所有人都会穿气密性防护服。返回后也会做严格的消毒。”地理组长面露担忧之色,”我希望派人把这17份异常土壤样本带回来进一步研究。同时加强对考察队的保护,他们已经多次报告受到不明身份人员的骚扰甚至攻击了。” 季勇红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会再派出一队人带回样本。同时抽调附近驻军协助保护考察队。” 见地理组报告完毕,早已坐立不安的生物组长马上抓住话筒说道,“生物组的考察队也有新发现!” “生物组小队在被灰雾短暂侵袭过的石城进行考察时,于当地海洋公园发现一只......发疯的虎鲸。这只虎鲸攻击性极强,发出的叫声在高频中频低频三种里无规律切换,就好比......好比一个人在说疯话。” “等等,”孟昉举起手发问,“虎鲸是一种高度社交动物,完全不适合圈养,被圈养出现应激或者刻板行为不是很正常吗?” 生物组长头转向孟昉激动地回答,“不,不正常。不对,对于绝大多数虎鲸来说是这样,但石城的这只虎鲸的性格非常温和稳定,很亲近人类,已经在该海洋公园饲养了10年,这10年间一直没出过任何问题,它协助了国内绝大多数的虎鲸研究工作。” 孟昉点点头,“我明白了,您继续。” “呃,我说到......对了,这只虎鲸就像是发疯了一样,完全无法靠近,最后考察队不得不将其射杀。” 周子力注意到孟昉轻轻的皱了下眉头。 “射杀虎鲸后,考察队对其进行了解剖,发现它的大脑出现了奇怪的异变。”生物组长推了推眼镜,翻了下手中的报告,念道,“该虎鲸大脑的额叶、顶叶、颞叶、海马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变。其中额叶顶叶部分纤维化,轻轻触碰就化为粉末。颞叶海马体则部分呈现黑色胶质,经过鉴定黑色胶质主要成分为水,蛋白质以及一种不明物质。现场条件无法对该不明物质做出进一步鉴定。” “虎鲸的情感,认知和记忆就是由这些病变的大脑部位负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只虎鲸会出现癫狂的举动。” 会议室一片安静,似乎人们已经被震惊得麻木了。 季勇红重重的点点头,“这应该是国内首例动物受到灰雾影响吧,我会安排把那只虎鲸平安送回来。” “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散会。” 科学家们纷纷离席,也有不少人三两成群的探讨今天听到的劲爆消息,时高时低的激烈争论声在会议室回荡。 看着快步离开的地理组和生物组,周子力叹了口气,“他们算有的忙了,就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工作。” 孟昉站起身耸耸肩道,“物理组考察队的工作不好做,他们要追着灰雾跑。现在通讯本来就困难灰雾也有强烈干扰,等他们收到消息再赶过去时灰雾可能早就消失了。” “追着灾难跑,简直就是像那部电影,好像叫龙卷风吧。”周子力无奈的跟上孟昉,“而且外面早就乱套了,对于考察队来说,人类现在也很危险啊。” 第21章 村庄 趴在地上的于之明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举着望远镜已经观察许久了。李寄秋虽然等得无聊,但也不敢放松警惕,紧握棍子不停的四下张望。 五个人走了一整天,终于在下午三点半时抵达了于之明计划的过夜地点。 这个地方是一个沿着国道建造的村庄。远远望去,村子中有很多人在活动。于之明并不急于进村,而是把女儿托付给中年夫妻照看,让他们躲到农田里一处早已干涸的斗渠里,自己则带着李寄秋靠前侦查。 李寄秋自己也有个小望远镜,看了一下但也看不出来什么,只能自觉的担任警戒角色。 经过接近一个小时的漫长观察,于之明终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对李寄秋说,“走吧,那些人虽然大多不是村民,但应该也只是逃难的难民而已。我们去找个地方过夜。” 李寄秋艰难的爬起来,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趴一个小时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比手里的木棍还僵硬,而于之明却和没事人一样,还伸手拉了自己一把。 “于大哥,您真不愧是当过兵的啊。”李寄秋由衷地称赞道,“我感觉自己身体挺好的了,这么趴一小时也整得够难受的。于大哥,你是怎......” “快回去了,天阴着可能会下雪。”于之明没等对方说完便转身离去,又回头看了看两人身下垫着的秸秆,“等会回来了多抱些秸秆。” 李寄秋把话咽了下去,跟着于之明回到藏身的斗渠。翘首以盼的夫妻俩早已坐立不安,以为去侦查的两人出了什么事。周归璨看到二人回来后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明显的一下子放松下来。 “爸爸,我们能去过夜吗?”于佳蕊看到父亲回来,开心地跑过去问道。 看到女儿,于之明原本紧绷的脸庞不禁展露出笑容,“当然可以,我们马上就过去。” 拉着女儿的手,于之明又转向罗允竹道谢,“谢谢您帮忙照看,佳蕊没给您添乱吧?” “才没有!我很乖!”于佳蕊不满的抗议道。 罗允竹弯着腰看着小女孩笑着说,“没错,佳蕊真的很乖,等了这么长时间也不闹,也没管我要爸爸。是个坚强的小大人了,对不对佳蕊?” “就是!我还,我还帮忙望......望......就是帮忙看看四周呢。” “那叫望风。”于之明拎起自己的背包,“我们走吧。” 刚刚靠近村子,李寄秋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木料燃烧味和排泄物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烟熏恶臭。这里的臭味比起之前的难民营更胜一筹。 数百名难民聚集在这个小小的村子,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和压抑的气息。 人们见缝插地在任何没有被雪覆盖浸湿的地方安营扎寨。帐篷只有两三顶,大部分都是用树枝支起一个棚子,再围上塑料布或者彩条布,充其量可以稍微抵挡一下雪花和微风。但大部分人连如此简陋的“避难所”都没有。 其他无处安身的难民们沉默地围坐在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火堆旁,在跳动的火光映衬下,每个人脸上都满是麻木和疲惫。还有很多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看不出死活。 挤满了人的村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堆劈啪作响和时不时响起的婴儿哭声。 “注意脚下,路上有不少屎。跟着我走。”于之明回头嘱咐道。 李寄秋点点头,双手死死的抓着木棍,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四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太糟糕了,这里的情况比起当初商城外的难民营要惨得多,商城的难民营好歹还有军队维持治安。一个文明社会失去水电失去秩序,一个多月就能退化这样。 “啊!” 罗允竹突然低声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于之明马上抄起棍子警惕的看看四周,见并无异样后来到夫妻俩身边。 只见浑身颤抖的罗允竹手臂紧紧的环绕着于佳蕊,让小女孩的头埋在自己腹部,眼睛却死死盯着远处的一座水塘。 李寄秋望向水塘,水塘早已干枯,里面堆放着一些白花花的东西。 眯起眼仔细一看,是人。 水塘里几十个人的尸体像垃圾一样堆积交织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大多都没有穿衣服或者穿得很少。几只漆黑的乌鸦在尸堆中不停叨啄,享用着丰盛的大餐。 “呕——”李寄秋感到肠胃开始翻涌,一股酸水涌上来冲破喉咙,一弯腰,胃液和食物残渣喷涌而出。 于之明身体起伏着,似乎在重重地喘粗气,握着木棍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发白。 “小李,别紧张。”于之明一只手抓住李寄秋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四下看看后指着一处空旷地对脸色煞白的周归璨说,“你们屏住气到那里等我。提高警惕,我去打听一下情况。” 四人屏住呼吸走到指定地点。李寄秋抹抹嘴巴,深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只见于之明从背包掏出一个半面罩防毒面具戴上,走向几个正在烤火的人,半跪下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又去到另外一个坐在塑料棚下面的男人,说了几句,而呆若木鸡的男人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于之明走着走着,很快消失在难民人群中,再也无法寻见他的踪影。李寄秋伸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他的身影,但一无所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恐慌,感觉好像被人抛弃一般,只有手中坚硬的木棍能带来些微的安全感。 好在不到十分钟于之明便回来了,他摘下防毒面具长舒一口气说道,“不是传染病,那些人是冻死的。” “冻死的?”李寄秋一愣,随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严寒。 “对,昨天晚上温度应该降到了起码零下十五度,有很多人衣服不够厚,又没有避风的地方,活活冻死了。”于之明声音低沉的说,“我检查了尸体,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尸体呈苍白或粉红,有紫红色青紫色肿胀,也有冻伤,很多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都符合冻死的特征。” 周归璨疑惑的问道,“那他们身上的衣服......” “人快冻死的时候体温调节中枢麻痹,可能会产生幻觉热感,主动脱掉衣服。”于之明说着瞟了一眼穿衣风格混搭的难民们补充了一句,“最好是这样。” 听到这句话,李寄秋突然感到全身哆嗦了一下。四下张望,仿佛看到这数百个眼神空洞的难民正准备一拥而上,将他吞噬殆尽。 于之明环顾四周,也有着同样的忧虑,“今晚必须找个能御寒的地方,只用防水布搭棚子不行,不够保暖也不安全。我刚刚物色了几户人家,我们一起去试试看。” 第22章 安身处 两个面部线条坚硬,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手持锄头守在一个院子前,戒备地看着外面的难民们。当看到四个成年人朝自己走来时,两人立刻举起锄头大声警告道,“站住!” 于之明示意身后的几人站住,摊开手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说,“我们没恶意,只是想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不行。”稍显年轻的男人冷冷的回答,“去别的地方。” “我们要去沣城,只是想过个夜,明天一早就走,”于之明回头看向后面几人说道,“我们四个大人无所谓,冻冻忍一忍就罢了。但我的女儿还小,她经不起冻。” 男人这才注意到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柔弱中年女人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个更年长一些的龅牙汉子回答,“不行。” “我们可以付钱。”李寄秋叫道,说着就从冲锋衣内衬口袋里掏塑料包。 “钱?”龅牙一怔,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露出嘴中焦黄的大牙,“什么时候了,还钱?拿来烧都嫌烧得太快,用来引火倒是不错。走吧,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 于之明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如果这个都不行,那只剩下最后一家了,如果最后一家都不行,那...... 李寄秋刚准备把钱拿出来,听到龅牙的拒绝泄了气,正准备再把钱放回去时,突然感觉塑料包的手感不太对,有什么比较硬的东西。解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里面除了一卷钱外,赫然还有一包硬盒香烟。 “哪来的?”看到香烟的于之明一愕,“这可是好烟啊?” 还没等李寄秋回话,于之明回头看了看龅牙的手和面部,脸上露出笑容,说,“小李兄弟,烟借我用一下。今晚有着落了。” “您用吧。”李寄秋把烟递给对方,“我又不抽烟。” 得到李寄秋同意后,于之明拿着烟又返回院子门口,在两个汉子面前打开烟盒,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香烟,还放在鼻子下深深的闻了下。 “让我们住一晚,给你们4支烟。”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半张开嘴,眼睛像被无形的线紧紧的牵引着,直直地落在于之明手里的香烟上。 “......” “10支!” “6支。” “9支!” “8支。” “......行。” 龅牙汉子最终拍了板,讨价还价时眼睛从未从烟盒上离开。 “事先说好,你们别给我惹事。咱家里还有几个人,收拾你们足够了。”龅牙说着敲敲院门喊了声“开门”,随着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院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警觉地看向外面。 “你放心,我说了我们要去沣城投亲戚,就过一夜。” 在龅牙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入院子。院子的右侧堆放着大量柴火和秸秆,左边则用铁丝网围出一个简易的鸡舍,几只鸡在里面闲庭信步。院子正中央是一只大水缸,用印着某化肥广告的泡沫板简单遮盖。 “三间屋子都有人住,你们睡柴房,厕所在柴房正对面。”龅牙指指一间略微低矮的屋子,“要喝水自己去外面打,出门往东边一直走,看到一棵樟树后往西边看就能看到压水井了。” 龅牙说完便向于之明伸出手。 于之明也不含糊,从烟盒里数了4支烟递到龅牙手掌中。 “你......”龅牙看看手里的4支烟,瞪大了眼。 “这是首付,”没等龅牙说话,于之明便抢先说道,“尾款明天早上给你。” “......行,记着,别跟我耍花样!”龅牙狠狠瞪了于之明一眼,把烟放在鼻子下满脸陶醉地闻了闻,接着解开衣服扣子,小心地把四支烟放到衣服内的口袋里。然后一脸幸福地走向院门口。 “谢谢叔叔!”于佳蕊对着龅牙大声说道。 龅牙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说,打开门出去继续站岗了。 刚刚开门的老人坐在院门口旁的靠背竹椅上,地上放着一把镰刀。从于之明一行人进入院子开始,他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他们。 “谢谢您,我们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于之明感受到了老人的警觉,再次对老人表示感谢。 李寄秋被老人盯得浑身发毛,于是率先推开柴房的木门踏入其中。 “啊嘁!!” 昏暗的阳光洒进屋内,一股混合着木头、皮革、金属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让跟在屁股后面的好奇宝宝于佳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李寄秋揉揉鼻子,连连挥手驱散面前的灰尘。 柴房的地面上散落着稻草和秸秆,门口处堆放着小山般的水泥砂,上面盖着彩条布。墙壁上大片的石灰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最里面的角落随意的摆放着一副碌碡和犁,木制部分已经接近腐烂了。于佳蕊踏踏地跑过去,上下打量着她从没见过的古旧玩意儿。 夫妻俩也跟着走进来,周归璨抬头看了看欣喜地说,“不错啊,起码在这里面要暖和多了。” “小李,这烟是哪来的?”后脚进来的于之明又从烟盒里拿出四支烟,把剩下的半包烟递还给李寄秋,“这可是好烟,我记得要一盒就要快一百吧。” 李寄秋并没有接,“您拿着吧于大哥,我真不抽烟。这是吴大哥送我的,我都不知道。” “这是你的东西,如果需要我会再管你要。”于之明硬是把烟塞到李寄秋手里,“吴可忠啊,他的烟瘾可不小,还挺舍得的。” 想起那对善良的夫妻,李寄秋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是啊,吴大哥和江姐都是好人。” 罗允竹从屋外挤进来挽起袖子说,“好了先别聊了,咱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天都快黑了。收拾完再吃点东西早些休息。老周,老周?” 说话间不见了周归璨,再仔细一找,只见周归璨蹲在碌碡旁像个老师一样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听得旁边的于佳蕊连连点头。 “老周!”罗允竹提高嗓门叫道。 “哎,哎!来了来了。”周归璨这才听到妻子在喊自己,连忙拍拍裤腿站起走过来。 罗允竹卸下背包,从背包上解下一个塑料盆和装满水的矿泉水瓶用力递给周归璨,“干嘛,没学生给你教,瘾犯了是吧?趁着天还没黑快去打桶水。” “帮我也打一壶。”于之明拿出大号水壶跨在周归璨肩上。 周归璨陪着笑接过水盆迈出房门,李寄秋拿出水壶连忙跟了上去,“周大哥等等我,咱们最好别单独行动。” 第23章 难民 一踏出院门,压抑感如潮水般袭来,令人窒息。大多数难民像被冻结的雕像,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村子里人头攒动,却如坟场般一片死寂。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婴儿哭声和偶尔的鸡鸣鸭叫声让这个接近凝固的村子有一点生命力。 李寄秋不想去看这些人的惨状,但又因为警戒不得不四处张望。前面的周归璨似乎和他想法一样,埋头赶路甚至连脸都不愿意多扭一下。 两人按照龅牙的指引找到了大樟树,然后很快便看到了压水井。 周归璨把手里的盆一拉,变成一个折叠桶,看得李寄秋啧啧称奇。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很多钓鱼的人都会用这个,好拿。”周归璨把桶放到引水管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李,要不你来压水吧,今天走了一天,我的腰有点......” “哦,没问题!您歇着吧我来!” 李寄秋满口答应,走到压水井旁把压杆用力往下按,结果死活压不动。又围着压水井上下打量了半天,最后转头尴尬地问,“......周大哥,这个东西怎么用?我直接把这个杆往下压就行吗?” 正在观察四周难民的周归璨扭过头一拍脑门,“抱歉我忘了。” 说着便拧干手中塑料瓶的盖子,把一瓶水都倒进井筒里。 “小李,你先往上抬这个压杆,然后再往下压就可以了。” 李寄秋虽然不解这是什么操作,但还是听话照办了。果然,没几下清澈的井水便从引水管中流出,很快便把几个水壶和水桶都接满了。 似乎看出了李寄秋的疑惑,周归璨解释道,“加水是为了密封,压水井的活塞和管壁之间有个密封圈,如果不加水,这个密封圈就不能和管壁紧密贴合而漏气,压不出水的。” 见李寄秋似懂非懂的样子,周归璨淡淡一笑,“小李你一看就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这些事也就我们这样在农村长大......” “您,您好......”一个小心翼翼的嘶哑女声在周归璨身后响起。 李寄秋心里一紧,一把抓起靠在压水井上的棍子,周归璨也被吓到,闪身到李寄秋身边。 一个畏畏缩缩的瘦小女生站在那里。女生佝偻着背,身上的蓝白色运动校服破烂又肮脏。一只脚穿着白色运动鞋,另一只脚则踏着明显大一号的胶鞋。白皙的面庞上满是凝结的泥土,那双眼睛没有十几岁孩子应有的神采,只有无尽的空洞和迷茫。 “您好,”女生干裂的嘴唇微启,“您可以帮我打点水吗?我......没力气了,也不知道这个怎么用。” 女生细微而颤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被寒风一吹就散。 两人对视一眼,周归璨于心不忍地对着李寄秋轻轻点头。 “你把......东西拿来吧,我给你压水。”李寄秋对女生说道,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棍子。 女生连连道谢,从怀里掏出一只矿泉水瓶,蹲在引水管下把瓶口对准水管口。 “嘎吱——嘎吱——” 没几下矿泉水瓶便接满了,女生一把将瓶口塞进嘴里贪婪的灌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 一瓶水不到十秒就喝得干干净净,女生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手里的塑料瓶。 李寄秋张了张嘴,本想说你慢点喝,再看一看这个饱经磨难的人,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说这句话的资格。 女生默默地把塑料瓶对准引水管,李寄秋也会意地又给她压了一瓶水。 又喝了两瓶水接满一瓶后,女生的精神似乎回转了一点。她站起来对着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我没什么报答你们的,如,如果你们想......我,我可以......我应该可以......应该可以......” 女生双手拽着衣角,咬着嘴唇低下头浑身颤抖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不不,我们什么都不要。”周归璨一怔,连连摆手,随后又追问道,“你是个高中生吧?父母哪去了?” 听到“父母”这个词,女生抬起头,略微恢复了些许人气的眼睛露出深深的悲伤和恐惧。 “我父母,他们已经......他们被......”女生呢喃着,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周归璨知道自己失言,连忙制止对方,伸手想去拍一下女生的肩膀。 谁知手刚刚接触到女生的肩膀,对方便如触电般失声尖叫起来。瘦弱身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弹起来连连后退几步,又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不知所措。周归璨上前几步想伸手把女生拉起来,女生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手,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但未成功,最后只能干嚎着双手抱头在雪地中蜷缩成一团。 李寄秋拉住想去扶女生的周归璨,对着他摇摇头,“最好别和她有肢体接触。” “为什么?”周归璨十分不解,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就从费解变成骇然,最后则是满满的悲痛和愤怒。 李寄秋轻轻走到如刺猬一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女生旁边。停在对方一米外的距离蹲下,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温和一些。 “放心,我们不会碰你。我保证。” 女生微微抬起头看了李寄秋一眼,双眼中惶恐的有所减轻。 “我不碰你,放轻松。能自己站起来吗?”李寄秋温柔地轻声问道。 女生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过了一会儿便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周归璨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嘴角下拉,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痛苦。 “对......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女生的理智恢复了,对着周归璨不断道歉。 “不,你不用道歉......”周归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 女生点点头,又对着二人深鞠一躬后,拿着矿泉水瓶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看着女生离去的背影,李寄秋心中说不上来的难受。 不知何时,大片乌云遮挡住了阳光,天色已然黯淡下来。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仿佛要把这座摇摇欲坠的小村庄吞噬殆尽。 今晚,应该会更冷。 “回去吧周大哥。”一阵沉默后李寄秋提起水桶。 “......嗯。” 第24章 守夜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小院,罗允竹察觉到丈夫的情绪有些异常。询问之下李寄秋把在压水井旁的遭遇如实告知,罗允竹听后止不住的叹息。 “为啥会变成这样啊,”周归璨喃喃自语道,“就出来旅个游,结果世界就变成这样了,为啥啊。” 罗允竹看着丈夫,眼中满是心疼,她握住周归璨的手说,“别想那么多,相信国家能处理好。唉,这都是什么事啊,就连回个家都这么难。” 听到罗允竹的话,李寄秋感到喉咙有些哽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重复道,“是啊,回个家都这么难。” 于之明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评论,只是默默地给女儿铺了厚厚的秸秆,又拿出一个小睡袋放在秸秆堆上。 于佳蕊乖巧地吃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米饼子,饼子上抹了一层腐乳。小女孩也不嫌弃食物粗糙,小口小口地很快吃完了整个饼。 于之明打开水壶盖,仔细的观察了下壶中清澈的水,又放到鼻子下用力闻了闻,最后用舌尖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这水真的不错,很干净,还有点微甜。” “我这里有净水片,如果谁需要的话来找我要。”于之明说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片药片丢入水壶中。 李寄秋和罗允竹都来拿了几片净水片加入水壶中。然后各自开始吃晚饭。 说是晚饭,其实也就是同样的杂粮饼子罢了。 于之明注意到李寄秋拿出来的食物,就是两片地瓜干和一个玉米面饼子,开口问道,“小李,你没有什么咸的东西?” “啊?”李寄秋不解的回答,“要什么咸的东西?咸的吃了不是还会口渴。” “......” 看到于之明无语的表情,周归璨打开自己的小瓶子,夹出几块萝卜干放在李寄秋的饼子上说,“得吃点咸的啊,不然身体会没力气,平常吃得少就算了,但这几天盐必须要跟上。” 李寄秋点点头,这才想起来以前是听到过这样的说法。虽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是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就着饼子吃完了萝卜干。 四人有的没的闲聊了一阵,用水桶里剩下的水分着刷牙洗脸冲了下脚,于之明抬手看看表见时间不早,安排了下晚上守夜的排班。 “罗大姐,你......算了,你就别守了。”听到于之明这么说的罗允竹有些不好意思,也暗暗松了口气。 ”小李,你守十点到凌晨一点,我守一点到四点,周大哥你守四点到七点,可以吧?” 二人答应下来,李寄秋起身去拿了棍子坐到门口。 “提高警惕,尤其是对这家人。”于之明嘱咐道,“出什么事就喊我们。这个木门上有一条缝,可以从这个缝往外面观察。” 顺着于之明手指的方向,李寄秋仔细观察才发现门上有一道用秸秆塞住的裂缝,难怪自己一坐到这里就感觉似乎有点冷。 回头看去,只见夫妻俩已经钻进各自的睡袋。而于之明拿出几个药瓶各倒出一片药递给女儿,于佳蕊也丝毫没有像普通小孩那样抗拒吃药,顺从而熟练地把药放进嘴中,喝了口水一仰头咽了下去。 等女儿吃完药钻进睡袋睡下,于之明径直躺到女儿旁边的秸秆堆上准备睡觉。 “于大哥,你就这么睡啊?太冷了吧。”李寄秋看着身上没有任何遮盖物的于之明,惊讶地问道。 “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李寄秋拿过背包,翻出防滑垫,应急雨衣和铝箔应急毯放到于之明身边。 “您盖着这些吧,应该能暖和不少,反正我现在也不需要,我们交班时再还给我就是了。您是我们这些人的领头羊,可不能冻出病什么的。” 于之明沉默了一会儿,又侧头看看女儿,答应下来,“行。谢谢你。”说罢便把三样东西铺开,将铝箔应急毯和防滑垫盖在已经熟睡的女儿身上,自己则盖了雨衣。 注意到李寄秋那有点无奈的表情,于之明解释道,“这一件雨衣对我来说真的够了,以前在军队里训练演习经常在荒郊野外休息,连盖的东西都没有。” “您觉得没问题就行。”李寄秋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到门口开始守夜。 拔出塞紧裂缝的秸秆,冷风猛地灌进来,冻得李寄秋忍不住抖了抖。 往外面瞄去,侧面的正房窗户上糊着报纸一类的东西,但仍能从缝隙中看到跳动的微弱火光,应该是点了蜡烛或油灯。 又过了几分钟,龅牙举着盏油灯从正房出来去到门口,接替了老汉的班。老汉接过油灯哈欠连连地进了偏房,开门的一瞬间,李寄秋看到个满脸担心的老奶奶给老汉披上了件衣服。 看来应该是一家人。 打了个哈欠,李寄秋把秸秆塞了回去,又从地上抓了几根塞得更严实了些。 屋外的风愈发的大了。冬风发出凄厉的嚎叫,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割破了空气,刺破了寂静。 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寄秋的双眼用了好久才慢慢适应黑暗,但也只不过能勉强看清面前半米的距离。 其他四个人睡得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好慢。 李寄秋好几次想看看手表,但还是忍住了。一看表绝对还没过去多久,这是上学和上班得出的经验。 不知又过了多久,虽然知道房间里还有四个人在,但李寄秋却感觉自己仿佛被孤立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中。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深深的黑暗以及外面咆哮的狂风。 最后还是趁着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抬手看了下时间,果然,才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还有一半的煎熬时间。 李寄秋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下。又拔出秸秆观察了下外面,除了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外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塞好秸秆,李寄秋放空大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初中时因为学校偷偷补课用公共电话给教育局打电话举报,最后真的停止补课了,把自己得意了好久 上高中时去网吧打游戏被爸爸抓现行 把一个男生的书包藏到另一个女生的桌子抽斗里引发两人大战,而自己冒出来当和事老 填志愿时偷看暗恋女生的志愿表 趁着高中毕业还没上大学时去学车,结果科目二倒车入库死活过不去,教练无奈到绝望的表情 父母开车送自己去八百公里外的外地上学,怕自己不适应想住几天陪一陪,但自己却让他们放心回去。果然当天晚上就在宿舍里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了 咦?原来我还适应力还挺强的嘛...... 大学时刚开始疯玩,挂科后又埋头学习补考 学校附近的网吧就是第二个宿舍,包夜只要十块钱,第二天早上出来买个煎饼吃完回去睡觉 学校的图书馆很大,借过很多书看,但现在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后来买了电脑,六个人整天泡在宿舍里,吃饭全靠谁最先经不住一声声“义父”的彩虹屁而去了食堂 因为太沉迷于游戏大学甚至都没找个女朋友,后来想想其实有两个女生都对自己示过好 毕业后才发现专业和工作关系不是很大,最后找了个在银行做电脑维护的工作 工作一年多,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好歹离家不远上班时间也比较稳定 之后准备自学考公,抱上铁饭碗也更有时间精力去找个女朋友 自己从来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一直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本以为就会这么懵懂地过完平凡的一生 再然后...... 李寄秋闭上眼,把头靠在门上,听着外面怒吼着的风声。丝丝寒意如鬼魅般从并不坚固的木门渗进来,把自己整个包围。 再然后,就到了这里,孤身一人,寻找着回家的路。 “小李,该换班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道光打在自己身上,于之明举着手电筒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李寄秋一激灵,飞散的思绪重回大脑,抬手看表才十二点四十,对已经走过来的于之明说道,“于大哥,还没到点呢,您再睡会儿。” 于之明自顾自地坐到李寄秋旁边,拔出秸秆从门缝往外看了看后又塞回去。 “没事,就二十分钟而已。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放到那边了,我给你照亮,睡去吧。” 李寄秋站起身左右扭扭脖子发出嘎嘣的声音,想了一下又坐到于之明的对面。 “于大哥,我想请教一下你。白天你怎么看出来这个村子是一群难民而不是什么......团伙之类的?”李寄秋终于说出了白天没问出来的问题。 “嗯?你下午就想说这个啊?”于之明想了想,说道,“很简单。既没有比较统一的服装和标志,也毫无协调性和 组织性,简单说就是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他们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也没有同步性和一致性。我观察了快一个小时,就是为了确认这些。” “简单点来说,就是没有交流,也没有任何相同点。肯定不是一个团伙。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寄秋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以后用得到呢。” “最好用不到。”于之明轻轻叹了口气,“相信国家。行了,睡吧。” 在灯光的指引下,李寄秋摸到了自己的铺位旁躺下,厚厚的秸秆和防滑垫隔绝了大部分来自地面的凉意,盖上应急毯和雨衣,疲惫了一天的李寄秋很快陷入沉睡。 第25章 再出发 “爸,最近这么冷,你风湿咋样了?我买的那个加绒的保暖裤你穿了没啊?” “妈你最近别去跳舞了,外面太冷,下雪还结冰......” 面前的父母没有回话,只是慈爱地微笑着看着自己。 一个小女孩那宛如林百灵般婉转清脆的声音时不时在耳边响起。 “哪来的小孩......我家哪有小孩......” 李寄秋迷迷糊糊的想着,翻了个身,手摸到了身下粗糙的秸秆。 不对 像黑夜中划过一道闪电,李寄秋的意识瞬间变得清晰。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于佳蕊从面前跑过去。 自己不在家,还在异世界的这个低矮寒冷的柴房中。 李寄秋慢慢坐起来,神智已经完全清明。扭头看了看,周归璨在吃东西,罗允竹在帮于佳蕊梳头,而于之明则站在门外和龅牙说着什么。 走出柴房,今天是个好天气,炫目的阳光让李寄秋忍不住眯起眼睛。 龅牙正把“尾款”往口袋里揣,一夜相安无事也让他放轻松了很多,脸上的表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其实不光是你们,村里的那些外人很多都是要去沣城的。因为之前还有信号的时候好多人都知道沣城还是安全的嘛。” 龅牙说着小心翼翼地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很快,他整张脸的线条都好像变得柔和起来,心满意足的叹息伴随着青烟从鼻中喷出。 于之明点点头,“这样啊。兄弟,我还想问一下,我来的时候在一个水塘看见很多尸体,那是......” “呼——”龅牙吸了一口烟,表情拧巴了起来,“都是冻死的。前天晚上太冷了,温度计放在外面到了零下二十度,有些人熬不过去,早上一看都冻硬了。死了的人他们就都给扔到那个水塘里。” “不是村里人不帮他们,我们之前也让不少路过的人都尽量进屋歇着。”龅牙咬牙切齿的说道,“有些人就是混蛋,村西头的任家,就被自己收留的几个人杀光了,东西也给抢完了。” “在那之后村里就不再收留你们这些外来的人了,说句实话,要不是咱们断烟大半个月了,你们也进不来。” “可以理解。”于之明点点头,“你们村村长之类的干部呢?” “嘁。”龅牙不屑的往脚边吐了口浓痰,“闹雾灾后没几天就跑了,听说也去了沣城。贪村里钱给他儿子置办房产,一出事跑得比谁都快,狗东西。” 李寄秋回到柴房简单洗了把脸,吃了一块玉米饼子,收拾好铺盖准备出发。 于之明打开手机用离线地图又确认了下方向,看看几人说,“走吧,顺利的话后天下午就能到。” 打开院门,外面的难民果然少了许多。很多人一早就已经出发了,仍然有不少人还坐着或躺着一动不动。李寄秋不愿去想他们是在发呆还是已经死了。 “叔叔再见!” 于佳蕊对着坐在门口的龅牙大声说道,还举起小手用力的挥了挥。 龅牙没说话,只是对着他们点点头。 来到村口,国道就在旁边。三三两两的难民步伐沉重,在公路上缓缓前行。稀疏的人流如同数不尽的蚂蚁般散落在这条漫长的公路上,消失在远方的晨雾中。 李寄秋不由得看愣了神,嘴里喃喃自语道,“简直就是流民图......” “流民图是什么?”前面的于之明扭过头来问道。 这么远都能听到?李寄秋心里一惊,自己说话声音跟蚊子哼也差不多,于之明离自己起码有五六米。 “没,没啥。周哥你看啥呢?”李寄秋别过头去和周归璨搭话,于之明见状也没再多问什么。 “周哥?” 周归璨没有回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一棵树。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覆盖着薄薄积雪的瘦小躯体在树下蜷曲成一团,纹丝不动。 再仔细一看,李寄秋的瞳孔瞬间收缩起来。 那个人的一只脚穿着白色运动鞋,另一只脚则是一只胶鞋。 李寄秋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咽下一块石头。莫大的悲哀涌上胸口,仿佛要撕裂自己的心脏。 扭头一看,周归璨身体前倾,似乎是想过去。 “周大哥!” 李寄秋一把拽住周归璨的背包,声音颤抖而又坚定地说,“她也许只是还没睡醒。” 周归璨呆愣的回头看过来,双眼一片湿润。 “她就是还没睡醒而已。走吧周大哥,别过去了。” “是,是啊。”周归璨回过神来点点头,快步赶上其他人。 看了看树下瘦小的身体,李寄秋心中默默祈祷着。 安息吧。 希望我不会也落得这样下场。 第26章 荒芜 虽然偶尔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但国道上的难民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 慢慢的,公路上的人流已经汇集成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人潮也不再是一片沉寂开始而是开始喧嚣起来。 李寄秋紧张了一上午的神经有所舒缓,相比于现在四周嘈杂的人声,他更害怕早晨刚出发时一片死寂的样子。明明身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安静得渗人,只有踩踏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给他的感觉就像以前看过的某纪录片里排队进入毒气室麻木的人群一样。 伸头往前看看,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于之明显然也是如此。原本紧绷的肩膀和微弯的后背已经放松下来,时不时回头观察的眼睛中冒出的凶光也已消失不见。 李寄秋竖起耳朵,继续偷听左手边两个男人的对话。 根据之前偷听到的信息可以得知这两人在沣城就是旧识,灰雾发生时都在丹县。虽然丹县没有出现灰雾秩序相对稳定,但停水停电却越来越频繁,物价也在疯狂上涨。在过完节后只有十万常住人口的小县城已经涌入了十几万的各地逃难人员,不多的警察和军队已经难以维持治安。 在经历了一次长达七天的停水停电后,两人决定返回沣城。蹭了一辆同样要回沣城的大货车,但不知遇到什么情况现在也在徒步。 “都快两个月了,这到底是啥情况啊?那什么灰雾到底是啥?” “鬼才知道。刚出事那几天还能上网的时候,我看有人说这是打仗了,可能就是a国。” “打仗?那他妈干回去啊?扔原子弹炸死那帮孙子。军队都干嘛去了?” “我知道他们干嘛去了......就是啊,感觉不管是丹县还是这一路上都没咋看到部队,都上前线了?” 真能扯淡。李寄秋心里默默吐槽道,灰雾如果是哪个国家的武器,这个国家已经可以称霸世界了。比起人造物,亲身经历过的他感觉灰雾更像是天灾。 “错了,灰雾不是什么打仗。”后面冷不丁响起一个女人阴沉的声音。 还是有明白人的。李寄秋想着回头看了看,只见一个低垂着头肩膀佝偻的女人,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让人看不出年龄。 “灰雾不是武器,而是天罚。”女人慢慢抬起头,涣散的双眼似乎没有对焦到任何一点上,喃喃自语道,“老天爷要毁灭人类了,这次雾灾就是老天爷降下的神罚。” 啊? 李寄秋傻了,没想到话题直接从阴谋论退化到鬼神论上了。 “瞎jb扯淡,什么神罚老天爷。”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不屑地说道,而他的同伴却没有发表看法。 “你们见过灰雾吗?”女人呆滞地说道,似乎是自言自语一样,“我见过,我见过雾里的人化成灰了,一个大活人几秒钟就变成灰了,而他怀里的狗一点事都没有。科学可以解释吗?” “这......”长发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有一种可能,这是神降下的惩罚,惩罚我们人类。”女人突然激动起来,无神的双眼猛然焕发出狂热的光芒,“对,就是这样,为什么动物都没事?因为是神只是在惩罚人类!神爱万物,但人类道德败坏、破坏环境、不仅自相残杀还灭绝其他动物!作恶太多,神已经忍无可忍了!” 两个男人陷入沉默,似乎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又像是在思考女人刚刚说的话。 前面的周归璨回过头低声说,“小李,别听那疯婆子胡说。” “我明白。” 虽然都肉身穿越了,但李寄秋仍然自认为是个唯物主义者。穿越嘛,那么多科幻电影科幻小说不都有?你说科学论证穿越几乎不可能?科学也是一直在进步的啊。李寄秋记得前两年就有好几个基础物理方面的重大发现,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具体内容就是了。 就在李寄秋心不在焉时,已经有几个难民靠到了疯女人附近,低声下气的问着什么。 日上三竿时,于之明回头说道。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大家都注意一下周围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 又走了快半小时,也发现了几座建在国道旁的民房,但不是大门紧锁就是已经人满为患。好不容易看到一辆冲出道路的大巴车,靠近查看却发现早已被人占据。 “要不随便找个地方歇歇吧。”罗允竹停下脚步,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佳蕊也快走不动了。” “再找一下,找不到的话就地休息。”于之明拿起望远镜开始仔细搜索起来。 “西北方的田里有个大棚。”不一会儿于之明就有了发现。顺着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到了那个枯黄原野中不起眼的白点。 踏过满是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田地,众人来到大棚前。 “可惜,太可惜了。”罗允竹看着四周已经全部蔫吧了的小麦苗十分心痛,“浇水和施肥应该都没搞,好好的小麦都死了。” 李寄秋随口答道,“没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人都顾不上,哪还顾得上种地呢。” “如果全国都闹了雾灾,”周归璨神情严肃的说,“粮食产量跟不上了,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李寄秋愣住了,粮食产量跟不上怎么办? 出生在新时代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李寄秋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也没傻到以为粮食是从商场变出来的,但也想象不到如果粮食产量暴跌会是什么结果。 不,真的想不到吗? 刚穿越来那一个月忍饥挨饿的痛苦回忆再次涌现,胃似乎也抽搐着疼了两下。与此同时,不知道以前在哪里看过的六个大字如同烙印般刻在李寄秋的大脑中。 岁大饥,人相食 恐怖的念头让李寄秋不寒而栗,应该不至于吧? “可......暂时的粮食减产应该没那么严重吧?国家不是还有储备粮吗?”李寄秋感到口干舌燥,挣扎着反问道。 周归璨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你怎么知道是暂时的呢?如果不是暂时的,储备粮够吃多久?现在国家机器还有能力维持秩序来赈灾吗?” 几个问题问得李寄秋哑口无言。环望着荒芜的麦田,一株株枯萎的麦苗此时在眼中就如同一具具人类的尸体。 “行了老周,不知道说点好的。”罗允竹不满地捅了丈夫一下。 于佳蕊牵着罗允竹的手,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大人们。 周归璨注意到了于佳蕊的视线,干咳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于之明掀开大棚门帘探出半个身子,“里面没危险,都进来吧。” 众人走进大棚,只见一株株开着黄色小花的翠绿植物茁壮生长着。植物都有接近一人高,每一株都顺着各自的竹竿向上缠绕攀爬。 李寄秋好奇的四下打量,走着走着便感觉踩到了什么长条形物体,低头定睛一看随口道,“是黄瓜啊。” “嗯?没错,这是胡瓜。”周归璨蹲在一株植物旁说道,“这胡瓜啊,是古代从西边通过游牧民族传来的,所以才叫......” “啊对,是胡瓜,胡瓜。”李寄秋连忙改口道。 又说漏嘴了。这个世界很多东西的称呼和蓝星一致,所以李寄秋也叫习惯了,但总有少数一些物件的叫法是不同的。 还好老周的耳朵没那么好使,这个世界的胡黄二字发音也很接近,他估计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对方的口音问题。 正在暗自庆幸时,李寄秋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蔓延开来,背后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猛地转身看向门口,顿觉心脏骤停。 第27章 怀疑 牵着女儿手的于之明正盯着自己,脸上表情虽然和平时一样平静严肃,但带着怀疑和一丝敌意的锐利目光证明刚刚自己的话已经一字不差的落入到对方耳朵里。 李寄秋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面对这个摸不清底细的退伍老兵,他感觉自己像张白纸一样。 看到李寄秋那极力掩饰惊恐的表情,于之明神色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蹲下给女儿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后不动声色地把女儿换到另一边牵手,而后神态如常地从李寄秋身边走过。 虽然于之明什么都没说,神情也如以往一样,但经过自己身边时李寄秋仍然能感觉到一股让自己汗毛直立的危险气息。 他现在应该在怀疑我了。 可他怀疑我什么?我就是说漏嘴两次,难道这个世界没有流民图也没有黄瓜吗?尼玛的流民图都没有,这个世界发展得也太舒服了吧?为什么不叫黄瓜叫什么胡瓜啊? 李寄秋身体僵硬的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小李,站着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休息一下吃东西?”周归璨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李寄秋机械地扭过头,周归璨不禁失笑道,“你看你都出一头汗了,还搁那傻站着干嘛?赶紧坐下吧。” “现在的年轻人体力就是不行,还不如我个半老头子呢。”周归璨嘟囔着一屁股坐到爱人身边。 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李寄秋不敢去看于之明。随便找了个干燥平整的地方坐下,打开背包随便拿出一些干粮吃。 他接下来会怎么办?会收拾我吗?会不会对我用刑之类的逼供我?不至于吧他又没证据,我说的话就是我个人的习惯性用语他能把我怎么样。于之明你是不是有病啊,口胡两句就开始怀疑人? 李寄秋心乱如麻,把剩下的干粮放回背包,实在是没心情再吃了。 偷偷瞟了眼于之明,对方跟没事人一样,又在照顾女儿吃药。 “下午会路过一条小河,到时候我们要取一些水。大家水应该也不算多了吧?”于之明看了看手机地图说道。 “是啊,”罗允竹舔舔嘴唇,“走得累了就想喝水,现在就剩下小半壶了。” “我这还......”李寄秋拿出水壶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于之明大声说。 “佳蕊,去把水给罗阿姨分一点。” 于佳蕊抱着大水壶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给罗允竹匀了一些。 罗允竹笑眯眯地摸着于佳蕊的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这里。李寄秋举着水壶感觉有点尴尬,只好就势拧开盖子自己喝了两口。 于之明很明显在怀疑自己有问题了。李寄秋心里感觉像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住,直压得身体都动弹不得。 早知道第一次就直接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流民图吗,他于之明又不是全知全能,现在这种情况难不成还能上网查?周归璨罗允竹两口子虽然看起来挺有文化,但有文化也不代表什么都知道啊。 你个于之明看起来像个大大方方的人,结果疑心病这么重,你也算是个男人...... 李寄秋心中既是后悔不迭又是气急败坏,全然忘了自己的疑心病一点不比别人差。 中午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众人再次上路。 “老周,你走在最后面,多加小心。”于之明改变了先前的队伍布置,“我的眼神感觉有点不好,让小李和我一起走在前面,让他帮我看着。” “爸爸,你眼睛怎么了?”于佳蕊满脸担忧地抬起头问道。 于之明蹲下去摸摸女儿的头,挤出一丝微笑,“没事,应该就是不小心迷了眼了。”说完站起来让开一个右边身位,静静的看着李寄秋。 这是要把我放在旁边提防我啊。李寄秋心里一阵酸涩,如果有什么在他看来的可疑动作,怕是要直接被拿下了。 李寄秋一边自我安慰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边迈着如同上刑场般的沉重步伐走到于之明的右手边。 路上于之明没有多说一句话,一切如常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但李寄秋仍然发现如果自己回个头或者哪怕向左扭头幅度大一些,于之明带着敌意的目光马上就会毫不遮掩的逼视过来,似乎在警告一样。最后李寄秋干脆不再回头也不向左扭头, 只把注意力放在右方和前方。 在小河边取了水后,路上的难民数量少了许多,很多人选择在河边停下休息。再走一段后,越来越多被遗弃的车出现在国道两边的田地里。 很快,一座废弃的收费站显现在众人视线中。 无数的车辆像是一串串长长的项链,紧紧地相连,一直延续到检查站入口。而入口处十几辆烧的焦黑、还能勉强看出外形的废铁互相挤压,交错,把检查站出入口堵得死死的。 “被堵住的车就算了,为什么最后面的车不跑呢?还有那些冲到地里的车,为啥就直接扔下不要了?”趁着歇脚的功夫,周归璨走上前来说道。 “不知道。”于之明皱着眉头,“我大概数了一下,检查站附近跑到田里的车有不下二十辆,不可能这么多车同时坏了或者没电了。” “他们遇到灰雾了。”李寄秋低声说道,看着面前这有点熟悉的场景,仿佛又感受到了置身灰雾中那压抑的氛围,“灰雾来的太快,他们来不及逃跑。那些车不是被扔下的,而是车里的人已经......” 于之明轻哼一声,“你怎么这么确定?” 李寄秋此时也开始发扬破罐子破摔的精神,回答道,“我见过类似的,在商城逃命时见过。刚刚看到这个我想起来一点了。” “你说这里有过灰雾?”罗允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声音有点发抖,“小李啊,你可别吓我。” “我......”李寄秋刚想开口详细描述一下商城的惨状,就看到牵着罗允竹手的于佳蕊脸上流露着不安的神色,另一只小手紧紧抓着衣角。 “我也不确定。”李寄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可能就是路被堵死,所以人们弃车跑了。” 于之明看在眼里,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手机确定了一下方位,说道,“过了收费站再走五公里就是刚川镇,今晚就在那里过夜。” 第28章 委屈 绕过收费站,另一边同样被车辆长龙堵死。只不过这边的车祸发生在车流末尾,一连串追尾相撞让前方的车无法动弹分毫。与那边不同的是,这边的车全都车门大开。 灰雾是从那边来的吗?这边的车主几乎都有时间开门下车逃跑。李寄秋心里默默思忖着,可是昨晚在村子完全没听说有人见过灰雾啊?这个灰雾的范围为什么会这么小? 李寄秋裹了裹衣服,虽然走了一天,但身上依然十分干燥并没有出汗。这也因为于之明担心走得太快出汗后受风,所以有意放慢速度,让所有人保持在不会出汗的程度。 “坚持一下,再走三公里就到了。”于之明回头大声说道。 就在这时,灵敏的第六感如警报般狂叫起来。紧接着,巨大的危险感如潮水一样汹涌而至。李寄秋猛地刹住脚步,感觉自己心跳陡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吸入的每一口冰冷空气不但没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内心反而愈发的惊惧。 于之明注意到李寄秋突然停住脚步,面色也变得极差,警惕地问道,“怎么了?” 李寄秋抬手按在胸口,想要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艰难的开口说道,“于......于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于之明两眼快速的四下瞅了瞅,然后有意无意的用棍子戳了下路面,“嗯,你说吧,什么事?” “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危险。”李寄秋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前面有灰雾......很近。” “什么!?”因为前面突然停下而凑上来的周归璨大惊,“你怎么知道前面有?” 于之明抬头向远方眺望了一会儿,然后阴沉着脸盯着李寄秋,似乎想从对方的表情上找到谎言的破绽,严厉地质问道。 “灰雾的特点是从远处就能很明显看到的大片灰色雾气,但前面哪里有灰色的雾?” 如果换做别的什么事,如此严厉的语气大概会让李寄秋怀疑自己的看法。但唯有这件事不会,此次的警觉是如此强烈,李寄秋甚至感觉到大脑内已经有些钻疼了。 “你们......相信我,”李寄秋感到自己的面部表情都因为头痛拧成了一团,“我......我的直觉非常准,之前在商城就感觉到过灰雾......” 看着李寄秋痛苦的表情,周归璨有点拿不定主意了,而于之明已经爬到一辆四轮小卡车的车顶拿起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四周。 过了近十分钟于之明才跳下车,语气肯定地对李寄秋说,“望远镜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灰雾,你可以自己去看。” “可我真的感觉到了,”李寄秋也已经慢慢适应了这强烈的不安,“我敢说前方绝对有灰雾,而且离得不远。” “你的直觉很准?我也不差,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于之明说着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那你意思是要换条路?你说该走哪里呢?” “走哪都行,就是不能走前面,还好前面的灰雾没有移动......”话音刚落,李寄秋看到于之明脸上那略带嘲弄的表情,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我是要救你们,你却怀疑我图谋不轨? 压下心里升腾的怒火,李寄秋深深叹了口气,“于大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解释不了我为什么能感觉到灰雾,但我就是可以。” 于之明依然带着那副戏谑的表情看着李寄秋,一言不发。 “于大哥,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想看你们去送死。”李寄秋劝道,准备做最后的努力,“你也看得出来,我就是个普通人,打起来你可能几秒钟就能把我弄死,钓鱼没有拿自己当鱼饵的。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继续往前走,咱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看出对方脸上的疑惑,李寄秋也懒得装了,解释道,“就是各走各的路。” 于之明脸上的讥讽之色消失不见。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死死盯着李寄秋,极其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纠结的神情。 周归璨和罗允竹都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异常,没敢上前搭话。 一缕残阳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为世界染上一片淡金。远方的山峦边缘呈现出暗淡的橙色,宣告着位于峰顶的太阳即将落下。 阳光的恩泽即将消失,无孔不入的严寒再度卷土重来。 偶尔路过的难民没人注意到这边,仍然向着刚川镇前进。 “爸爸......”于佳蕊胆怯的小声说道,“出什么事了?” 于之明看了看女儿,等脸转过来后,李寄秋能感觉到坚定和冷静又回到了男人的双眼中。 “今晚回收费站休息。”于之明下定了决心,然后转身对李寄秋冷冷的说道,“佳蕊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你有什么危险举动,我会杀了你。你跟我来。” 李寄秋只感觉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佯装镇定的点点头,心里却早已慌乱不已。 他是认真的,他绝对是认真的。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杀过人。这个国家前不久才打过仗吗?我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散伙走人啊?现在肯定不能走不然会被这货杀了吧...... 在李寄秋愁绪如麻时,于之明已经两脚跺开了收费站配电室的门,进去检查一圈后对远处的的三人招招手。 配电室内一片昏暗,余晖透过窗户,勉强照亮这个不大的空间。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没有任何脚印的痕迹,高耸的变压器和开关柜原本洁白的外表都已蒙上了一层灰黄色。 “小李啊......唉。”路过李寄秋身边时罗允竹欲言又止。 “小李,我们知道你不是坏人。”跟在后面的周归璨安慰道,“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小于他就是吓唬吓唬你,没事啊。” 你是没看见他刚刚的眼神,怎么可能是吓唬我?他百分之百是认真的! 李寄秋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自觉的占据了离其他四人最远的角落坐下。 吃晚饭时,周归璨依然给自己夹了几块萝卜。 饭后,于之明拆了一把遗留的木凳子,拿出小刀对着凳子腿不知道在干什么。李寄秋在令人不安的撕拉声中熬到了睡觉的时间。 “罗大姐,今晚你也得守夜了。”于之明终于做完了木工活,起身说道,“你守9到11,周大哥守11到3,我守3到7。” 注意到于之明看过来,李寄秋收起心中的紧张,尽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想睡就睡,想守也行,都随你。”于之明走过来,低声说道,“我建议你晚上就在这里睡,不要乱跑,对大家都好。如果想上厕所,我现在陪你去。” 李寄秋无奈的笑了,“我不去。放心,今晚我就在这呆着哪也不去。” “记住我的话。”于之明说完便转身回去,弯腰和坐在地上的两口子说了什么,李寄秋不用猜也知道是让夫妻俩守夜时当心自己。 好人真是难当。自己明明是不想看他们四人白白送命,而对方却以为自己是什么勾结匪徒的内线?准备把他们引到根本不存在的埋伏圈里?你是真tm能幻想啊于之明。 被误解的愤懑和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李寄秋难以平静。 于之明走到门口蹲下摆弄着什么,李寄秋狠狠的瞪着对方的背影,只能用眼神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但于之明似乎察觉到什么,站起身扭头看了过来。 卧槽他感觉到了?李寄秋吓得连忙把视线挪到地面上。原来他说自己直觉也很准不是为了怼我而吹牛啊。 于之明看着把头埋低的李寄秋冷哼一声,用力踢了踢塞在底下门缝中刚做出来的三角木,又拿过另一张木制靠背椅斜靠着顶住了门把手。 “罗大姐,我们睡了,拜托你了。”于之明看了看仍然没敢抬头的李寄秋,对罗允竹使了个眼色。 罗允竹点点头,嘴里嘟哝着,“应该不至于吧......” 很快其他三人已经睡下,只有李寄秋和罗允竹还清醒着。 李寄秋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定灰雾没有扩散到自己的感知范围内,反而能感觉到对面的罗允竹时不时瞟自己一眼。 如果半夜灰雾突然来了,应该能像上次一样惊醒吧...... 铺好防潮垫,盖好雨衣和应急毯,李寄秋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闭上双眼。 第29章 士兵 睡得很不好。 李寄秋一直处于半睡半醒间,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杂乱思绪,犹如缠成一团的耳机线一般让他烦闷和焦虑。 曾经亲人好友的点滴,商城灰雾里上百具保持着逃命姿势的尸体,同行人不信任的目光...... 哦,还有那个,一只脚穿着运动鞋一只脚穿着胶鞋,躺在树下孤零零死去的女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寄秋睁开了眼睛,室内和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 感觉到自己脸上有点僵硬,李寄秋大张开嘴活动了下面部肌肉,舒展开紧蹙的眉头和咬紧的后槽牙。 “嗯?”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李寄秋还是感觉到对面有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凝视过来。 呵呵,大概是于之明那货吧。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四点半,果然。 李寄秋坐起身,把雨衣揉成一团当成抱枕垫在背后。 两人都知道对方醒着,但谁都没主动开口,只有周归璨时不时响起的呼噜声能打破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谢谢你周大哥,要不是你的呼噜声这个气氛我都要窒息了。李寄秋心中暗暗的说道。 调整一下背后雨衣的位置,让腰枕得更舒服些,李寄秋把头靠着墙闭上眼,开始回想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除了于之明这疑心病过重的家伙外,自己基本上遇到的都是好人。而且于之明虽然怀疑自己,但到底也没怎么样,也没有头铁继续前进,还是听了自己的建议。 想到这,李寄秋又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等去了沣城,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要狠狠的大吃一顿。肉夹馍、三合一手擀面、甄糕,还有自己最喜欢的烤肉,拿张烤好的馕把肉一夹别提多香了...... 再把自己关在家里狠狠打一个月游戏,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自己打派和go的手得生疏到什么程度。 对了,还得把父母都拉上去旅游一圈,这次不管他俩说自己多忙都要去。儿子失踪这么久回来了,这点要求他俩想必肯定会答应吧。 去哪呢?妈妈喜欢南方水乡古镇,爸爸更喜欢名山大川之类的自然风光。要不就都去,有没有什么地方这两者都有呢...... 就在李寄秋浮想联翩时,一个一直存在、但自己从不愿去想的念头如毒蛇般悄然钻进了脑海中。 如果回不去呢? 李寄秋一个激灵,刚刚幻想出来的美好画面如肥皂泡般破灭,脑袋里就剩下那一句话。 如果回不去呢? 李寄秋甩甩头,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不行,不能死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异世界,爸妈还在等我。我必须得回去。 。。。。。。 太阳挣扎着从厚厚的云层中透露出来,勉强照亮了这个逐渐崩溃的世界。一束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斑驳地洒在配电室内。 “嗯......” 李寄秋眨巴眨巴眼,很快适应了并不刺眼的阳光。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抬手一看表,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其他人都已经起床,不是收拾行李就是在吃东西。 一夜无事,于之明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正在和周归璨一起看地图规划新路线。 “如果刚川镇我们不能走,那就要绕一圈。”于之明指着地图说,“只能走高速路,天黑前也许可以抵达沣城外围的前卫镇,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就能进入市内。” 周归璨眉头紧锁,“也就是说今天到不了沣城吗?” “嗯,毕竟要绕一下路。如果按照原定计划,今天也是晚上才能勉强到而已。还好高速路沿河而建,也不怕断水。” “行,听你的。” 注意到于之明看向自己,李寄秋耸耸肩道,“我无所谓,只要别靠近那个镇子就行。” 于之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今天还会发现新的灰雾吗?” 你阴阳怪气个屁。心里这么想着,李寄秋回怼道,“我不希望有新的。要是真有我也没办法。” 闲话不多说,一行人再次踏上旅程。 白雪皑皑的荒野中,灰暗的高速公路穿越其中。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消失在远方的冰雪中。 冰冷的风吹过公路,零星的雪花飘落在被遗弃的车辆上,人类曾经便捷的交通工具此时只是废铁和难民们的障碍物。 不时有难民的身影在车辆中浮现,他们在车子内寻找着还能用的东西,亦或者只是想找一辆完整的车暂避严寒。 李寄秋注意到有些车的车窗被打破,敞开的车门明显变形,座椅和仪表盘上还有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 “这条路......是发生过什么抢劫杀人之类的吗。”李寄秋小声念叨着。 “不知道。”于之明看了看李寄秋的表情,回答道,“但从血迹上看就算有,也已经最少一个月了,即便有这样的凶手,他们也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呆一个月。” 你昨天不还怀疑我要把你带进什么埋伏圈吗?现在绕这么大一圈你放心了?李寄秋心里吐槽道,狠狠的白了对方一眼。而于之明则当没看见。 “前面的......前面的大哥大姐,等一下!” 队伍刚刚走过一辆旅游大巴车,背后就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洪亮的喊声,于之明脸色沉了下来,握紧了手里的棍子对李寄秋说,“继续走。” “牵着小孩的那个大姐,麻烦你们等一下!”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赶了上来。 “你别乱动,这是警告。”于之明停下脚步,盯着李寄秋的眼睛说。 “好,好的,没问题。”李寄秋对上视线,被吓得脖子不禁一缩。 于之明的双眸变得冷冽如冰,散发出凌厉的杀意。整个人也随着一变,他转过身去,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双肩微耸,背部微驼,如同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不带任何情绪的敌意如刀锋般刺向追上来的年轻男人。 李寄秋呆呆的看着气场大变的于之明,似乎看到了这个男人曾经在战场上拼杀的样子。 周归璨和罗允竹也快步跑过来躲到后面,不敢多看于之明一眼。 “你们好......”追上来的男人看到于之明立刻止住了脚步,脸上露出警惕和疑惑的神情。 “什么事。”于之明冷冷的问道。 李寄秋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年轻男人身穿迷彩服头戴冬帽,一副军人的装扮。 “你......”男人也提高了警惕,试探着问道,“你是哪支部队的?” 于之明露出冷硬而蔑视的微笑,“你在问我?上等兵?” 年轻的上等兵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两道杠肩章。 “您,您好!”上等兵站直了身体,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您是......” 于之明突然紧盯着对方严厉地大喝道,“上等兵,立正!报告你所属部队的番号!” 话音未落,只见上等兵啪的一下打了个立正绷直了身体,大声吼叫着回答道,“报告!第76军182旅111营3连2排2班!” 于之明略微思索后点点头,稍微走近了一些,仔细上下观察着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般的上等兵。 “士兵证。帽子摘下来。” 上等兵立刻从军装内的口袋掏出红色封面证件双手递给面前的于之明,然后摘下帽子夹在臂间。 于之明接过士兵证翻看起来,对照了下证件上的照片和面前的人。 “证件收好,”于之明点点头,把证件递还给对方说道,“稍息。” 上等兵小小的舒了口气,放松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于之明突然连珠炮似的发问。 “纪律条例第一章第四条第九项是什么?” “值班员应该提前多长时间起床?” “班务会什么时候召开?” “三分四定是什么?” “此时此刻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下一句是什么?” 士兵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一怔,很快便再次立正,大声回答道。 “纪律条例第一章第四条第九项,遵守社会公德,讲究文明礼貌!” “值班员应当提前10分钟起床!” “班务会应在每周日晚饭后召开!” “三分是区分携行,运行,后留。四定是定人,定物,定车,定位!” “此时此刻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写下了这份检讨,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于之明笑了,伸手示意上等兵停下,“好了,稍息。看来你也没少犯错误。” 士兵的羞得面红耳赤,争辩道,“不,不是,因为我前段时间才写个检讨所以......” “别紧张,张浩。我要给你道个歉,我已经退役了,现在不是军人。刚刚考你也是怕假扮军人。” 士兵见于之明确实不打算考他了,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高兴的说道,“没关系,我看得出来,您肯定是个军官,刚刚的样子比我们连长还吓人。您不知道吗?国家已经下令召回所有45岁以下的退伍军官和30岁以下的退伍士兵了。对我来说您现在就是长官。” 于之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叫住我们有什么事?” “请问您要去哪里?”张浩回头指了下大巴车,“我带着几个平民想要去沣城。如果顺路的话可不可以一起?我一个人带着他们实在有点吃力。不用你们的物资,我们都有。” “你一个人为什么会带着平民?你的部队呢?” 听到于之明的疑问,张浩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愤怒。 “我的部队......全没了。” 第30章 疑虑打消 张浩闷着声音讲起自己的遭遇。 “1月20号,旅部受命前往刚川镇建立一个难民安置点。安置点建设完毕后,留下两个营负责。其他部队调往沣城。” “安置点在十天内就涌进来接近七万难民,但从沣城一直运来物资,难民勉强还能吃饱。有些人休息完后又自行离开,所以压力也不是特别大。” “2月2号,也就是前天。灰雾突然在安置点里爆发了,人们都......很多人都变成怪物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头部变形得厉害。也有人没变,但没变的人也会被变成怪物的人杀死。” “战友们大部分都没变。在得到可以开枪的许可后我们不得已对那些怪物开火了,但子弹对他们好像没有效果,我们两个营没有什么重火力,但12.7重机枪对怪物也没用。” “大部分战友都在解救平民或者和怪物战斗时被杀了......真的,所有武器对它们都没用,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营长命令还活着的人带着幸存者突围。那些怪物速度极快,我不知道最后跑出来多少人,反正......我只看见我和我带着的六个平民。” 说到这里,士兵刚毅却又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流下两行泪水。 听到“刚川镇”三个字时,于之明略显惊讶的看了李寄秋一眼。等上等兵全部说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对、对了,长官,灰雾有一点很奇怪。”张浩擦擦眼睛,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外面回来支援的巡逻队说他们在外面并没有看到刚川镇有灰雾,而是收到无线电后返回镇子里突然看到灰雾出现在眼前的。和关于灰雾的报告完全不一样。” 于之明愣住了,扭头看向李寄秋,结果发现对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具体有什么不一样的?”于之明严肃地问道。 “发给我们的报告说,灰雾是在远处就可以用肉眼观察到的,呈现灰色薄雾状。但前天刚川镇的灰雾从远处看不到,要近得已经进入到灰雾范围内才能看到。不管是巡逻队还是我们后来逃离安置点后,都确认了这个现象。” 于之明上前一步,俯视着比他略矮的士兵凝重地问道,“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张浩看着于之明的眼睛大声回答,“我可以写保证书!” “那倒不必。”于之明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 李寄秋注意到于之明看向自己那复杂的神情,费解、惊讶,好像还有一点点的懊悔? 呵呵,疑心鬼,现在知道我没有骗你了?李寄秋终于扬眉吐气,挺胸抬头了。 “把你带的人都叫过来,我要挨个问话。”于之明对张浩说道,“你不要过去,就站在这里喊他们过来。” 看到前方无事发生,周归璨从躲藏的轿车后悄悄摸过来问道,“小李,现在是在干嘛?他们都是谁啊?” “一个士兵带着几个平民逃难,想和咱们一起走。”李寄秋看着这群老弱心不在焉的说,“于之明不放心,审他们呢。” 这六个人里两个老头,一个老太太,看起来都起码有六十了。两个目测十二三岁惊魂未定的小女生,还有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妇女。 “啧,这帮人有什么好审的。”李寄秋冷笑一声说道,“他们加起来都不够于之明打的吧?” 周归璨看出李寄秋的不满,瞄了眼把老太太叫到远处问话的于之明,叹了口气小声劝道,“小李,你别怪小于。佳蕊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换成你,你愿意让你的亲人冒一点险吗?” 李寄秋惊讶的张大嘴巴,“啊?唯一的亲人?” 周归璨自觉失言,抬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看看远处的于之明应该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 “我多嘴了。小李你知道这个事就行了,可别去跟小于提。理解理解他,啊?”周归璨不愿再继续多说什么,又溜回了藏身处。 李寄秋看向远处,于之明正半跪下和其中一个小女生说着什么,和问话老头比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算了,理解万岁。他想保护唯一的亲人,我只想回家,动机其实也差不多。李寄秋思忖着,心里已然平衡许多,对于之明的埋怨之心也淡化了。 问完六个人,时间也来到中午。于之明看着面前的七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们不能和你们同行。”于之明很快便得出结论。 张浩的失望溢于言表,但很快就听到对方继续说道。 “但我们可以离得近一些,你们走在前面,我们在后。如果出什么状况我们会支援你。晚上休息时也如此安排。” “抱歉,但女儿的安全对我来说是第一位的。” 张浩眼睛亮了起来,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就够了。谢谢长官!只要在安全上有个照应就行了!” “安全?你们遇到什么事了?”李寄秋忍不住发问道,“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们帮忙照顾老人家。” 张浩摇摇头,“那三位老人不需要我来照顾,身子骨都很硬朗,他们反而能帮我照顾那两个孩子。在逃离刚川镇后,我们遇到一次打劫,对峙了一阵子后劫匪走了,可能是这身军装把对方唬住了吧。但如果他们硬上我肯定不能一打多的。” “行了,中午了。该休息休息吧。”于之明摆摆手,示意李寄秋跟他回去。 回到后面,夫妻俩已经把两辆废弃的suv整理出来作为休息场所了。于佳蕊不肯吃东西,扒在后座上眼巴巴的等爸爸,看到于之明回来后才乖乖的接过罗允竹给她的食物。 于之明看到女儿后脸上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李寄秋趁机问道,“于大哥,那几个人是确定没问题了吗?” “嗯,每个人我都单独问过话了。口供上没有冲突的地方。人也没问题,就是普通人。” 口供......真变成审讯犯人了。李寄秋默默吐槽同时也放下心来,他还是很相信于之明的专业能力的,这样人多一些也更安心。 中午休息过后,两队人按照于之明的安排出发。中间隔着15米的距离,路上偶尔遇到的其他难民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两队人相安无事的走完了下午的路程,到达了于之明事先看好的一处沿河而建的小景区。 于之明带着张浩进入景区侦察了一番,确定安全后才让其余人也进入其中。 两队人分别安置在两处相隔不远有独立院子的农家乐里。于之明拿出一个哨子交给张浩,张浩会意的点点头,没有问更多。 景区在河边建了一个小小的游乐场,被眼尖的于佳蕊看到了,非要过去看一看。于之明只能趁着和李寄秋取水的功夫带上了女儿。 黄昏的阳太阳褪去了本就不多的炽热,橘红色的阳光折射在河面上,形成一片闪烁的光斑,仿佛被点燃一般,流淌着冰冷的火焰。 岸边无人打理的枯黄色芦苇丛已经长到两米多高,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看到李寄秋盯着芦苇脸上露出的惊讶神色,于之明解释道,“芦苇这个东西如果不管它会长得很高,长到四五米都是正常的。” 于佳蕊也对这比她高出许多的植物充满好奇,捡了只土块朝芦苇丛丢去。土块划出一道抛物线砸进芦苇丛中,紧接着一阵叽叽喳喳和扑棱的声音响起,大群麻雀从芦苇丛中惊飞而起,落到旁边锈迹斑斑的游乐设施上。紧接着又有几只白鹭紧贴着河面飞出芦苇。 李寄秋看到河边立着的“保护环境,人人有责”的标语牌,哼笑一声自说自话道。 “我看没有人类它们过得更好。” 于佳蕊追着麻雀跑到游乐场,爬上一架滑梯自己玩了起来。 于之明看着远处女儿熟练地自娱自乐,平时冰冷而锐利的眼神中此时却充满了心疼和悲伤。 “小李,我要给你道歉。”于之明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说道,“我一直在怀疑你,很抱歉,是我不对。如果不是你,我们几个应该已经死了。” 李寄秋惊诧的转过头,看到于之明如冰块一般刚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内疚。 “没事,没什么。”李寄秋自嘲地笑了笑,“我确实是有点可疑。” “因为执行任务,我没能见到我老婆的最后一面,还让目睹妈妈死在面前的女儿过了大半年没爹没妈的日子。”于之明低沉而哀伤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我这么多疑,是为了不让佳蕊再出什么事。” 李寄秋顿觉有点心惊肉跳,想起来吴可忠说的不要打听于之明的家事尤其是老婆。可现在他自己主动说了,这算怎么个事? “没事没事,您不用说这些,”李寄秋连忙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能理解的。” “家家有本......”于之明顿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说出我听不懂的话了。小李,你这小伙子人不错,但以后要多加注意,像我这样多疑的人可多得是。” 李寄秋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已经说习惯了的口语哪是那么好改的啊? “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我不会忘的。”于之明认真的说,“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报你。” 李寄秋微微摇头,“那倒不用了,这一路上这么顺利也多亏了您。我现在就想快点到沣城然后回家。” “嗯。你放心,沣城至少在前天还没事。张浩说他们旅之所以拆分有一个原因就是沣城来了一支安保级别很高的考察队,专门分兵去保护考察队了。” “考察队?”李寄秋好奇起来,“国家终于开始行动了?是啥考察队啊?” 于之明耸耸肩,“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新成立的研究所派出来的,跟物理有关。” 第31章 转移 “孟博士,孟博士?”周子力敲敲门走进办公室,环视四周,那个能让气温低两度的冰美人却不见踪影,手机和对讲机也放在桌子上。 根据警卫的指引,周子力在楼顶天台找到了孟昉。 身着卡其色短款风衣的孟昉背对他而站,夕阳的残晖洒满天台,使她身体的轮廓镶上一层金边。及肩的短发随风飘动,与残阳交相辉映,泛着橘红色的光芒。 周子力不禁看愣了神,过了几秒才开口道。 “那个......孟博士,您这是在干嘛?” 孟昉把手里剩余的一点饼干屑撒出去,头也不回的说,“喂麻雀。有什么事吗?” 周子力这才注意到孟昉前面的地上一群麻雀正在跳来跳去,叨啄着地上的饼干碎屑。 “您之前不是让二队在高城附近等着吗?现在其他几个物理部门抗议了,说在那等高城的灰雾散纯属浪费时间,让我们......” 没等周子力说完,远处几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天空。麻雀们受到惊吓,哗啦啦的四散而逃。 “自从过完节到现在,这是第几次开枪了?”孟昉转过头,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声问道。 “记不清了,少说也有十几次了。”周子力郁闷的说,“您不记得了吗,头两次还糊弄我们说是有野生动物闯进来。后面摊牌了,直接就说有可疑人员靠近,还禁止我们靠近铁丝网了,我都只能在院子里跑步。” 孟昉点点头,继续上一次话题道,“让他们抗议去,有本事就去所里告我。”然后旁若无人地继续观赏着开始沉入地平线的落日。 周子力上前几步,站在孟昉的侧后方,偷偷的瞥了她一眼。 冰美人的表情在黄昏余晖的映衬下似乎柔和了很多。 周子力突然感觉自己不太敢看对方,脸也有点烫,好像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被烈日炙烤。 “呃......孟博士,您很喜欢鸟吗?”话刚说出口周子力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孟昉并不在意,“我喜欢大自然的一切。前些天看夕阳时发现有群麻雀经常会落在天台,才开始试着喂的。” “哦......您之前经常下班后就不见人影,是上来看日落啊。” “对。大草原上的日落,不觉得很美吗?”孟昉反问道,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太阳,这颗遥远的恒星,在漫长的一天结束之际,已经悄然隐没在远方。 此刻的草原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静静的铺展在天地之间。极目远眺,大地的边际仿佛与深紫色的天空相拥,形成一道朦胧的弧线。 “是啊......很美。” 周子力喃喃道,眼睛看的却是侧前方的年轻物理学家。 漫天深红色的火烧云之下,孟昉仿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大衣的下摆随风微微摇曳。 恍惚间,周子力似乎看到孟昉在熊熊火海中燃烧。 “怎么了?”孟昉似乎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转过头问。 周子力猛地低下头,自己的脸上现在应该和火烧云差不多红了。 还没等开口说话,周子力身上的对讲机就响了起来。 “所有研究人员请马上到食堂开紧急会议。” “要,要开会了,博士。”周子力头也不抬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们,快走,走吧。” 孟昉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食堂里一片嘈杂,两人随便找了个餐桌坐下。 “大家安静一下,占用各位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季勇红走进食堂,站到一张小板凳上,拿着扩音器说道。 食堂安静下来,大家都好奇从来没开过紧急会议的研究所有什么事要说。 “研究所决定在一星期后,也就是2月9号,搬迁到地下防核工事里。这一星期内,大家该收拾的收拾一下。” 在短暂的沉默后,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一滴滴入油锅的水,食堂中瞬间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 有人面色凝重,有人惊愕不已,还有人互相交换着自己所知的流言蜚语。 周子力正竖着耳朵倾听着各路风言风语,只见身旁的孟昉呼的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 “方便告知一下原因吗?” 食堂再度陷入沉默,每个人都看向季勇红,他们都想知道答案。 “可以。”季勇红平静的说,“因为这里不安全了。” “你们应该都知道因为灰雾的原因,全国很多地方已经陷入无秩序状态。但除了内忧,还有外患。有些国家对我国进行了多次试探性攻击,虽然军队已经将其击退,但那些国家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季勇红眉头拧成一团,呼吸急促起来,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怒意。 “灰雾已经导致我国多地受灾受害,军队只是救灾都力不从心,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想要趁火打劫。” “而且根据情报,他们已经掌握研究所的基本信息,渗透和破坏行动已经开始了。” “为,为什么啊!?全世界都被灰雾袭击了啊,他们不赶紧救灾想办法对付灰雾,为什么还要去攻打别人?” “就是,我们研究灰雾,也是为了人类啊?越早有办法对付灰雾,不是对全人类都有好处吗?干嘛还要搞破坏?” 听到科学家们的疑问,季勇红露出悲哀而又疲惫的笑容。 “我们认为灰雾是一次全人类共同的灾难,应当通力合作。但对于有的国家而言,灰雾是打击报复、扩张领土的机遇。到现在为止,各位应该都知道很多国家的科研机构都和我们断了联系,通讯障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人为的有意切断。” 食堂中骂声四起,科学家们用自己所知的最肮脏的脏话骂起那些鼠目寸光的敌人。 孟昉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发问道。 “但我们还不了解灰雾的形成原因,如果搬进地下工事后遇到灰雾怎么办?在这里我们可以搭上直升机和汽车直接逃走,在地下工事能这么快吗?” “远没有这么快。”季勇红直截了当的回答,“从地下工事坐车离开,最顺利也要10分钟。” “那......” 没等孟昉说出第二个字季勇红便打断道,“我本人也不愿搬入地下,但现实情况就是我们必须搬。毫不危言耸听的说,研究所已经被敌人盯上了,哪天一颗导弹直接砸下来都是很有可能的!” 孟昉默然的点点头坐下。 周子力连忙凑上来说,“孟博士,这也太危险了,万一灰雾爆发,我们......” “那就听天由命。”孟昉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冷笑着说,“这么快,人类的威胁就不亚于灰雾了。” 第32章 人祸 两队人神情严肃地站在分岔路口处,于之明蹲在瘫坐在地上、一头冷汗的李寄秋身边拍了拍他的背问道。 “小李,你确定前面有灰雾?”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李寄秋只感觉如坠冰窟,没有分毫温暖的感觉。深呼吸了几次,让寒冷的空气平复了恐慌的内心后,斩钉截铁的说。 “我确定,前面灰雾的范围还非常大。我们必须要绕开那里。” 张浩一行人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却是十分难以置信。 倒也不怪你们。李寄秋心想,换成自己看到一个陌生人突然瘫坐在地上,然后一口咬定前面有危险不能去,估计也不会信,反而会觉得对方脑子不正常。 孟村方向国道的路边还竖着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前方二十公里进入沣城,可提供救助” 于之明沉思了一会儿,对张浩说道,“我相信他。在刚川镇前他就感觉到刚川镇有灰雾了,所以我们才绕了路。” “这......这也太......”张浩面露难色,“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感知到灰雾。哪怕是在部队里也从来没有听过。” “我明白。我自己也毫无察觉,但他就是能感觉到。我建议你们也改道。” “长官,”张浩看了一眼正被夫妻俩扶起来关切询问的李寄秋,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连军犬都不能百分百感知到灰雾,我听说军犬感知灰雾的成功概率只有四成。他一个人类,难道比军犬还灵敏吗?会不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于之明打断道,“我也这么怀疑过,但现在我相信他。” 张浩摇摇头,“长官,如果要改路。你们只能往将军镇的方向走,另一个方向是没有路的。您知道将军镇东边二十公里有全省最大的监狱吗?” “我知道。”于之明点点头,“怎么了?” “在半个月前将军镇就因为长时间断电彻底失联了,包括那座监狱。”张浩低语道,“监狱很可能已经发生犯人暴动,我们旅本来的任务之一就是去镇压暴动,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长官,我希望您考虑好。直接走孟村方向二十公里就进入沣城市郊了,如果绕将军镇不但要走三十多公里路上还可能遇到越狱的罪犯。” 于之明沉吟片刻后坚决的说,“非常感谢你的情报,对我们很有帮助。我还是会绕将军镇。同样的,我希望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敢以我女儿发誓,他是对的。人类我们还能应付,但灰雾完全不行。” 张浩叹口气,放弃了说服对方,点点头道,“我一个人不能做主,要去问一下他们。” “请便。” 李寄秋感觉自己慢慢缓过来了。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张浩正对自己的同行人说着什么,那些人的面色并不好看,连连摇头。 很快张浩就过来对于之明说道,“长官,我们决定继续走孟村方向。” “你......”李寄秋呼的一下站起来,伸出手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于之明对自己轻轻摇头。 “长官,我个人更愿意与您同行。”张浩年轻的面容十分坚定,“但他们还是要走原路。我必须要保护他们,这是我收到的命令。” “明白了。”于之明平静的说道,“希望我们都是对的。” 张浩打了个立正,对于之明敬了礼。 “长官,我们在沣城见。” 目送着张浩他们离开,李寄秋感觉心中的挫败和无力感如同太阳落山后的黑暗,不断的扩散蔓延。 “别想那么多,我们不可能说服所有人。现在应该考虑自己怎么办。”于之明拍拍李寄秋的肩膀,而后对旁边的夫妻俩说。 “如果张浩的消息是准确的,正常一个省级监狱能关押2到3万人,最多能达到5万人。这座监狱的情况我不了解,我们按最坏的情况来算,有5万人越狱,20公里外的将军镇绝对在囚犯的活动范围之内。” “那......可不可以绕个大圈,绕开将军镇?”李寄秋提问道,“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于之明弯下腰盯着铺开的地图良久,摇摇头,“不行。就算以监狱为中心三十公里内是危险区域,我们要绕开这片地方进入沣城市郊也要走上四五天,这一路上没有水源,难道你要赌一把能不能捡到矿泉水或者能不能遇到水井?而且监狱附近村镇很少,他们的活动范围绝对不止三十公里。” 周归璨和罗允竹互相看了看,眼中充满不安和恐惧。 于之明挺直了背,声音浑厚地说道,“囚犯只是一群混混,没什么组织纪律。我以前遇到过更危险的情况,照样带着人质脱离险境了。相信我,我会带你们到沣城。” 两口子看到于之明坚定的神色,也稍稍放心了些。 事不宜迟,一行人马上动身。在两个小时的急行军后便抵达将军镇外围。 把另外三人安置在一处干涸的灌溉渠管道里,于之明点名李寄秋跟着他去前面侦察。 两人没走多远,于之明便一屁股坐到一处矮墙下。 李寄秋一愣,“于大哥,怎么不走了?不是去侦察?” “借我一根烟。” “啊?哦,好的。”李寄秋掏出一根烟递给对方。 于之明接过烟,放在鼻子上使劲闻了几下,脸上明显放松下来。 “于大哥,你想吸就吸呗。我反正不抽烟。”李寄秋只感觉莫名其妙,“没火吗?我有打火机。” “别拿了。不能有烟味。” 于之明伸手制止了李寄秋想拿打火机的动作,把烟又还给了他。 看到李寄秋费解的表情,于之明轻笑一声说,“我紧张了。” 你也会紧张啊?不是你之前威胁我的时候了?李寄秋莫名感觉很爽,同时又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有些内疚。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但我现在要带四个人,其中还有我的女儿,不紧张是假的。” 于之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说道,“现在哪还有时间侦察,今天必须离开越狱囚犯的活动区域,绝对不能过夜。我是有事拜托你,小李,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保护我女儿。” “啊?我?”李寄秋目瞪口呆,“我还指望您带我们呢,你要是都死了,我们不也只能等死了。” “军人也是人,也是会死的。”于之明苦笑起来,“我见过比我更厉害的人突然就死了,也见过什么都不懂的人就活下来了,有些事就是看运气的。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求你办事,但也只能拜托你,毕竟那夫妻俩能保住自己就很不错了。” “而且......”于之明眯起眼睛盯着李寄秋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李寄秋浑身发毛才说道,“我感觉你不是一般人。不,你就是个普通人,但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 卧槽? 李寄秋心中惊骇无比,这他都能看出来? 虽然李寄秋已经极力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波涛汹涌了,但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 于之明停了一会儿,似乎想等李寄秋自己说点什么。 李寄秋多少明白于之明的意思,我都给你托孤了你好歹也坦白一点?但能怎么说?告诉他自己是个穿越者吗?这么说怕是这个多疑症患者要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了。当下也只能按下心中的骇然装傻充愣。 “别往心里去,我就随便说说。”见李寄秋不愿意说,于之明也没再深究,“该回去了。” 第33章 将军镇 回到藏身处,于之明教了几个简单的手语,给李寄秋多教了一些,然后又带着三人反复练习了一下。还让夫妻俩把冲锋衣里相对不那么显眼的内衬穿在了外面。 “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听从我的一切指挥。”于之明又恢复了那副坚毅果断的样子,“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有道理的,走路你们也要看清楚和我一样走。路上保持安静,不要随便出声,如果有什么事要说按住前面人的肩膀,依次递进。” “小李,你位于第二位,我教你的手语你一定要记清楚,你的反应直接关系着后面的人。” 三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紧张和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李寄秋感觉有些喉咙有些干痒,打开水壶想喝水润润喉咙。 “不要喝太多水,免得上厕所。”于之明说道,“所有人都是。休息五分钟后出发。” 李寄秋点点头,只好抿了一小口便拧上盖子。扭头看见于佳蕊也是一脸认真的在点头。 小孩子真是好啊,她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李寄秋心里吐槽着,看向另外两个人。 周归璨的呼吸短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挣扎,背部紧绷的坐在那里反复练习着教给他的手语。 罗允竹右手不停的往衣服上擦手心,似乎是出了不少手汗。左手则按着心脏处,李寄秋猜也猜得到她现在应该是心脏如擂鼓一般狂跳不已。 咦?我好像已经没有特别紧张了。李寄秋心里不由得有点小得意,自己貌似已经多少适应了这种危机时刻。 “小李,你有武器吗?除了这根棍子。” 听到于之明发问,李寄秋卸下背包,拿出那把菜刀。 于之明拔出菜刀,看着十几厘米长的刀身微微皱眉。 “把刀收好吧,太长了。你还是用棍子。“于之明把刀还给对方,说道,”我会尽量绕开危险,但也要做好拼命的准备。” 李寄秋点点头,把刀放回背包的最上面。而于之明则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把带有刀鞘的匕首,挂在右手边的后腰处。 “好了,出发!” 将军镇是一个标准的沿着道路修建而成的小镇,曾经车来车往的热闹国道和镇广场现如今荒芜废弃。枯黄的杂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肆意蔓延,逐渐侵占了整个镇子。路两边的商铺和人家基本都被砸开,透过破碎的门窗只能看到里面一片狼藉。而高层一些的楼房则窗户紧闭,有些窗户上还糊满了纸或者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国道上到处都是布满灰尘的车辆,大部分车的车门引擎盖轮胎和里面的座椅都已不翼而飞,就剩下了空空的车壳。寒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和塑料袋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出凄凉的呜呜声。 好像有股子焦臭味...... 就在李寄秋探头张望身边玻璃幕墙碎了一地的临街饭店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于之明突然停住半跪下,举起握拳的右手做了个“注意”的手语。 后面四个人也猛地停下,慌慌张张地或半跪或蹲下。 “怎......”李寄秋听到身后的罗允竹“怎”字都没完全说出来就伴随着轻轻“啪”的一下就没了声音,好像是自己话还没说出口就发觉不对一巴掌捂在嘴上。 于之明回过头,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竖起食指中指往眼睛上插了下,指向左前方。 这个手语的意思是......李寄秋很快反应过来,于之明在说他发现了什么东西,就在他手指的方向。 探出脑袋向左前方看去,李寄秋瞪大了眼睛。 道路正中间有一辆烧得面目全非的消防车,车子已经变成一堆漆黑的废铁,轮胎都已经在高温下融化再凝固了。而车旁的地上赫然有一堆焦尸,旁边则放着几件橘红色的消防服。 几具焦尸已经烧成黑炭一般,别说外貌年龄,连性别都无法分辨。如果不是被于之明发现李寄秋甚至都看不出来那堆黑炭曾是人类的躯体。 有点反胃,但李寄秋很快就憋了回去。毕竟类似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 身后传来夫妻俩粗重的呼吸声,很明显他们也看到了。 这是怎么了?出车祸了吗?记得穿越前没少看到什么车子突然起火的新闻。李寄秋看向四周,马路中间只有这一辆车,而且车门也都不见了,看起来不像是车祸或者突然起火而无法逃离。而且哪有消防车自己起火的事? 嗯? 李寄秋眯起眼睛,他发现那几具尸体不太对劲。 焦尸几乎都是面部朝下趴着的。李寄秋在漆黑一团的尸体上找了半天才发现每具尸体的胳膊都扭到了背后,双腿也紧紧的闭合着。 被烧死的人难道不会挣扎吗?或者说...... 灵光一闪间,李寄秋想明白了。 这几具尸体的手是被反绑在背后,脚也捆了起来。大概用的铁丝一类的东西,所以在烈火灼烧之下这些可怜人也无法逃脱。 李寄秋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瞬间加速的跑车一样狂跳起来,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来了,这次是真的,这里有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们甚至不满足于单纯的把人杀死,而是要把人活活烧死,而且是充满挑衅意味地在消防车旁边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度紧张导致的错觉,李寄秋好像看到左侧一栋六层居民楼的五楼窗帘动了一下。 已经观察了半天的于之明扭过头看了看后面被吓到的几人,伸出右手竖了个大拇指,举起右臂握拳快速上下运动了两下后又放下右手在腰间向前摆动两下。做完一套手语的于之明自顾自的躬身快步向前走去。 刚刚的意思是没有情况,快速前进。 李寄秋脑中飞速回忆着各种手语的含义,一边有样学样的躬下身子跟了上去。 前方于之明的步伐轻盈而有力,宽阔结实的肩膀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如同一座山般沉稳。 有这么个主心骨在,李寄秋提起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于之明带着众人在路边快速穿行,不做任何过多停留。 镇子除了有些过于萧瑟破败以外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李寄秋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但偶尔回头打手语的于之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懈怠,相反他的神色好像愈发地严峻。 经过一处杂草丛生的野球场时,于之明的行进速度明显放慢,时常会突然停下然后仔细观察身边的地面或者草丛。而李寄秋四下看了半天也只发现几个平平无奇的脚印。 穿过野球场不久便到达小镇边缘,于之明把其他人安排在一间空无一物的小商店里休息,自己独自离开了。 四个人牢牢遵守着于之明的交代,没一个人问其缘由。李寄秋也只能好奇的伸长脖子,只见于之明弯腰快速跑回了野球场消失在近一人高的杂草中。 过了十几分钟,于之明才脸色铁青地返回小商店。谁都看得出来他面色不佳,但没人敢开口。 “该吃吃该喝喝,抓紧休息,接下来可能会不太顺利。” 见没人应声,于之明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现在可以说话,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 “呼——”罗允竹长出一口气,看得出来是憋坏了,用耳附的方式和老公说着悄悄话。 李寄秋瞄了眼于之明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问下怎么了吗?” “可以。本来就要告诉你们的。”于之明沉声说道,“你们没觉得这个镇子被破坏的有点过于严重吗?” 没等三人回答,于之明紧接着说道,“我在野球场发现了很多男性的脚印,有属于人类的新鲜粪便,再加上之前那几具还有臭味的焦尸。应该都是那些越狱的犯人的痕迹。” “那些囚犯离开这里大概只有五六个小时的时间,而离将军镇最近的定居点就是前方的许家村。我们也要经过那里。” 他怎么看出来是男性脚印的?李寄秋心中十分惊异。 “我们......一定要从那里走吗?”罗允竹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于之明重重的点头道,“不是我们一定要走那里,而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周归璨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妻子,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对方。 “嗯......罗大姐,你也不必太害怕。”最后还是于之明开口劝慰道,“路上我不止一次注意到有些楼房窗户窗帘在动,镇子里应该还是有不少幸存者的,只是他们不敢出来,小李应该也看到了。有些门被破坏了一半就作罢,其实再补几脚就能踹开。” 罗允竹垂头丧气的嘟囔道,“这、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至少能说明两点。那群人很急,没有太多时间逗留,而且他们办事特别粗糙,说白了就是一群混混而已。”于之明沉稳的说,“对我们来说这都是好消息。” 第34章 出手 离开将军镇,前方又是熟悉的国道搭配两边一望无际的荒废农田,一行人走在公路旁的灌溉渠里。因为附近都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平原,于之明降低了警戒等级,允许他们以很小的声音交谈,自己则不时翻出半人高的灌溉渠侦察四周情况。 “于大哥,等一下!” 就在于之明准备第三次离开灌溉渠时,李寄秋连忙上前低声叫住了他。 “什么事?” 李寄秋厚起脸皮求道,“于大哥,你能不能教教我......就是你是怎么侦察啊之类的?” 于之明脸上先是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可以。但现在的情况很多东西我没办法详细告诉你,看到什么说什么吧。” “现在,你先上到水渠上面。” 李寄秋心中大喜,刚准备两手撑住水渠边缘一跃而起,突然想到前两次于之明翻出水渠时的动作。 于之明看着李寄秋笨拙地压低身体,让整个人趴在水渠边缘上翻到农田里,轻轻的点点头。 用同样的动作但更灵活快捷地翻出水渠后,于之明匍匐着爬到李寄秋身边赞许的说,“不错,你确实上心观察了。” 李寄秋受了夸奖,不由得有点骄傲,邀功似的问道,“于大哥,刚刚那样是为了减少身体暴露吧?” “没错。”于之明没说太多,一边拿出望远镜开始仔细的审查四周的环境,嘴里一边低声快速说道。 “观察目标区域时,要对整个区域进行快速全面的扫视,筛选出你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要观察的区域太大,就把这块地方划分成若干个小区域依次观察。” “眼睛余光有时候比直视更敏感,在观察时注意力不要全集中在眼睛焦点处,余光看到了什么同样重要。如果你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把注意力集中在该物体上,但不要一直盯着它看,然后快速的围绕那个东西移动视线。” “观察时你需要寻找任何不自然的声音、轮廓、颜色。我没办法告诉你具体这些都是什么,只能说是所有你感觉与环境不协调的东西。” 于之明一口气说完后扭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李寄秋,不禁哑然失笑道,“看来你没记住多少。” “我......” 没等李寄秋争辩,于之明继续说。 “没事。你心里有个底了,如果以后遇到需要独自侦察的情况,你会想起来的。” “行了,我们该继续出发了。前面就是目的地。” 许家村的面积很大,但住房分布零散,村广场周围只有十几户人家,大部分住房都建在农田附近。 大概因为灰雾的原因,很多田地里的玉米都没有收割,已然发霉。但高达两米的成片玉米成了绝佳的掩护。 在进入许家村前侦察的时候,就连李寄秋都注意到在村子里活动的人明显不正常。 那些手持棍棒刀斧的男人虽然穿着各式各样,但只要没戴帽子的人发型都是比板寸稍微长一点,脚上的鞋也基本都是统一款式的棉鞋。 毫无疑问,这些在村子翻箱倒柜的男人们就是越狱而来的囚犯。 远处时不时传来男人们听不太清楚的粗鲁怒骂和打砸的声音,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惨叫。 一行人穿梭在玉米地中,李寄秋紧握着木棍跟在于之明身后,心里乱糟糟的,脑海中不时闪过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 在马上要走出玉米地时,前面的于之明突然蹲下做了停止的手势,然后指指自己,食指中指插目,指向左前方的土路,右手手掌摸了摸右侧的脸颊,最后比了个二的手势。 一整套手语看得李寄秋眼花缭乱,用了几秒钟才回想起其中的含义。 我发现前方道路上有两个敌人。 李寄秋慢慢拨开阻碍视线的玉米杆,只见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土路上两个犯人背对背站着,一个一米六左右的瘦小男人手持菜刀,另一个一米八左右的壮汉扛着个锄头。 两人面貌看起来并非凶神恶煞,相反十分普通。如果不是那头板寸和脚上的棉鞋,李寄秋大概会觉得他们只是农夫。 土路两侧的民居离这边大概有一百米,李寄秋早就听到过两边都有喧哗声,肯定不能从两边的民居处绕开。 于之明也是同样想法,他招招手让李寄秋靠近自己,用蚊子哼一般的细语附耳道,“你去吸引他俩注意,别的都不需要做,等我命令。告诉后面不要动。” 看到李寄秋脸上的惊愕神色,于之明又说了一句。 “仔细看。” 说罢便蹑手蹑脚地向壮汉方向的玉米地里转移,很快就停在了壮汉身边。 让我当鱼饵?怎么不他们夫妻俩当啊?他俩手无缚鸡之力不是更合适吗? 心不在焉的把命令转告给背后的罗允竹,李寄秋心里五味杂陈。你于之明要是失手了引出一大群犯人怎么办?我是丢下他们跑路呢还是和他们一起战斗...... 正在心烦意乱的当口,已经就位的于之明对李寄秋做了个“上前”的手语。 拼了! 胡思乱想也没用,现在应该相信专业人士。 李寄秋跳出玉米地,作势想跑进土路另一侧的地里,毫不意外的被瘦小男人看到了。 “站住!” 瘦小男人大声说道,说着举起菜刀便快步走来。 李寄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被吓到了一样。 瘦小男人的面容如同变脸一般眨眼睛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双眼射出冷硬而残忍的光,看李寄秋如同看一只待宰的鸡。 李寄秋感觉自己双腿直打颤,在苍白的冬日阳光下,瘦小男人那举起的菜刀刀身上闪烁着暗红色的痕迹。 壮汉听到同伴的声音,转身迈开步子。刚刚走出了一步,于之明如同一支蓄力已久的利箭从壮汉背后的玉米地中射出,直扑向毫无察觉的壮汉。 在冲到壮汉身后的刹那于之明侧过身,左手拍了下壮汉右手的肘关节,右脚同时狠狠的往壮汉右腿腘窝处踩了下去。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壮汉右腿吃痛向前跪下,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喉咙中发出,正握在于之明右手上的匕首就已经精确的捅进了他的脖子。 走在前面的瘦子听到了背后的异响,猛地一回头。正看见壮汉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而那个刚刚放倒同伴满脸杀气的男人已经马不停蹄的杀向了自己。 瘦子怪叫一声,扭身踉跄着扑向于之明。在相互对冲下,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两米之内。 “去死!!”瘦子抡起胳膊,菜刀从右至左砍向对方的腹部。于之明在瘦子刚刚举刀时便已刹住脚步,略一收腹,躲开了横挥过来的菜刀,伸直胳膊的上半身则向前送出,正握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反握,直指瘦子的喉头。 电石火花之间,于之明手腕一抖,锋利的刀尖挑开了瘦子的气管和颈动脉,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不到十秒钟,两个犯人便倒在血泊之中,一招制敌。 于之明快速的扫视了下道路两旁的民居,把已经断气的壮汉往玉米地里拖。 还在震撼中的李寄秋立刻反应过来,马上抓住瘦子的胳膊将其拽进了地里。 于之明扯下一片已经枯萎的玉米叶,回到土路上快速的把地上有血迹的地方全部扫掉。 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上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之明对李寄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的又观察了下道路两边的民房,确定没有异常后才打手语让对面的三个人过来。 夫妻俩领着于佳蕊压低身形一溜小跑钻进这边的玉米地中,李寄秋明显能感觉到夫妻俩看向于之明的眼光中除了敬佩还平添了不少畏惧。 于佳蕊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又被罗允竹把眼睛捂住了。 李寄秋此时感觉安心了许多。 这帮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过如此嘛...... 第35章 恶徒 很快,众人已经接近了这片玉米地的尽头。 面前是一栋三层小楼,四周都是光秃秃覆盖着积雪的田地,地里满是已经枯萎的红薯叶子,看不到可以藏身的灌溉渠。小楼的前方是连片的甘蔗地,但要到那边必须要穿越眼前的红薯地。 于之明盯着面前这栋紧靠红薯地的三层小楼,做了个噤声的手语后半天没有再下达任何命令。 十几分钟过去了,就在李寄秋快要按捺不住时,突然,一个衣衫不整的赤脚年轻女人从三层小楼里跑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奔入红薯地。 紧接着从小楼里又冲出一个光头男人,手里拿着一支擀面杖。 年轻女人看到扭头看到男人失声尖叫起来,加快了逃跑的速度,却因为赤脚和深浅不一的农田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 光头大跨步赶上前,站在女人身边,歪头打量着脚下的猎物。 “求求你......不要......我不跑了,我保证不跑了......求你......” 女人哭叫着抱住光头的腿,把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 “啊!——” 光头一脚把女人踹翻,挥起擀面杖对着女人的头狠狠地敲了下去,女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在一声声闷响中,点点血花随着光头大幅度的动作四散飞舞,散落在皑皑白雪中。有几滴血甚至甩到了几人藏身的玉米地里。 真他妈是个疯子...... 李寄秋压下头,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不想再看这残忍的一幕。 光头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好像有点累了。把棍子随手丢开,一屁股坐在女人的尸体上。 “你咋回事!?打死了?” 一个粗哑的男声传来。 还有人?李寄秋心里一惊,抬头向红薯地看去。 光头面前站着一个大肚子的板寸头中年胖男人,胖男人不客气的指着光头骂道。 “你娘的,咱哥俩好不容易找到个女人。老子才爽了几次,你mb的给打死了,现在tm怎么用?” 光头站起来,闷声说道,“死了也能用。” 说罢便拽起女人的头发往三层小楼里拖。 女人血肉模糊、已经完全看不出五官的脸转了过来,让李寄秋一阵心惊肉跳。 胖男人一怔,一边追上去嘴里一边喊着,“哎,你记得把脸给蒙上......” 红薯地归于寂静,只有一道延伸到小楼的血痕可以证明刚刚惨无人道的虐杀。 刺鼻的血腥味钻进鼻子,李寄秋并不觉得恐惧。相反,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心头,恨不得马上冲进小楼把那两个人渣撕成碎片。 前面的于之明一动不动,但李寄秋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腾腾杀气。 “你们在这里等我命令。” 于之明转头说完便想离开玉米地。 “小于,别冲动啊!”罗允竹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于之明,“想想佳蕊!” 于之明一愣,轻轻拿掉罗允竹的手,说,“我没冲动。这栋楼高,四面还都有窗户,我们直接走过去被发现风险很大。必须把它拔掉。而且现在也得抓个舌头。” 说完于之明探头四下看看,躬身快步跑到三层小楼旁,用力拉了拉排水管确认稳固,然后像只猴子一般抓着排水管三两下爬到房顶,闪身进入了楼梯间。 看着身手敏捷的于之明,李寄秋心中自是无比羡慕。 真厉害啊,这货绝对是个特种兵,我要是像他这么强就好了。不行,到了沣城等找机会让他教我两招,他用刀子那几招看起来真的帅,杀人也是真的快。 不对,之前他对我说看清了?是不是说明他本来就准备教教我?那我到时候就学他用刀子吧...... 在李寄秋异想天开的时候,十分钟不知不觉过去了。 于之明出现在三层小楼门口,对着这边打手势招呼四人过去。等所有人进入小楼后,于之明警惕地张望了下,把小楼的门从内锁上。 刚刚走进门,李寄秋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请罗允竹把于佳蕊领到别的屋子里暂闭后,于之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个矿泉水瓶,一边用刀子把瓶子上下割开一边对两人说。 “这些人确实是省监狱的越狱犯人。在许家村只有七八个人,而他们这一部分的大多数人大概四百多人,去了掠夺前方规模更大的新师镇了。” “新师镇......那不是已经很靠近沣城郊区了吗?”周归璨略一思索道,“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于之明冷笑一声道,“他们觉得自己有大胆的本钱。省监狱在灰雾爆发后临时收押了很多犯人,导致最终越狱发生时犯人数量达到了六万。监狱所在地弓镇的警察局很快被攻破,甚至连军队驻扎在弓镇的一个步兵连都被他们干掉了。看来镇压的不怎么顺利啊。” 一个连的军队都打不过?而且还被消灭了? 在李寄秋的印象里,一个连应该有一百多人,就算只是个步兵连,除了重型装备外的轻重武器应该都有。而越狱的罪犯们应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用死伤很多就会作鸟兽散。一个连怎么可能会被消灭? 除非......这些犯人有一个高水平的领导者。 但越发刺鼻的血腥味让李寄秋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您......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于之明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让李寄秋不寒而栗的残忍微笑。 “这楼里的人就刚才那两个。胖的抹了脖子,那个瘦子对他用了点刑,全招了。” 李寄秋咽了口唾沫,看向背后那扇从他刚进来就注意到虚掩着的门。浓重的、铁锈一般的血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而门缝下此时也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休息两分钟,然后出发。”于之明抬腕看看表,而后对坐立不安的李寄秋说,“想看就看吧,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得到许可后,李寄秋犹豫不决地走到房间门口,心中即害怕也好奇。当双脚踩到粘稠的血液时,心里突然又不想看了,但就这么扭头回去怕是要被于之明笑话。 深深吸了口气,李寄秋心一横,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已成一片血海。之前看到的瘦子浑身赤裸跪倒在血泊之中,双手被皮带捆绑在背后,十根手指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面前,两手手腕、腋下、膝关节后面都有着深深的刀口,鲜血仍然在从伤口处潺潺流出。 看到这个罪大恶极的凶徒如此惨死,李寄秋于心不忍的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他的视线落到了房间角落的那张双人床上。 床上是那个被虐杀的女人,女人身上披着一件衣服,但仍能看出来是裸体。一件白色衣物胡乱包裹着头部,已然被血浸透染红了。 双人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婚纱照。身着洁白婚纱的女人满脸幸福的靠在丈夫怀中,照片中的丈夫宠溺的看着妻子,眼神中满满的爱意。 “我在二楼发现了两具尸体,分别是这个男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于之明不知何时走到房门口,“男人的眼睛没了,下体被割掉,塞到了他自己的嘴里。双手的大动脉被割开,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那个孩子......算了,我建议你别去看。” “他们死的太简单了。”李寄秋咬牙切齿的说道。 “同感。”于之明轻哼一声,“但我没时间跟他们玩。该走了。” 于之明让其余人先离开小楼,然后从内反锁了大门,按原路从排水管溜了下来。随后众人便进入前方的甘蔗地中,在茂密的甘蔗掩护下向新师镇出发。 过了新师镇只要再走五公里,就是沣城。 这两个多月的苦终于要结束了...... 吗? 回到沣城就能穿越回去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 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即没有超能力也没有系统。李寄秋比较爱看历史方面的书,他很清楚乱世降临时普通人有多么无力,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是几千年来总结出来的血淋淋的事实。 可在这个秩序逐渐崩坏的世界,李寄秋只能用这种毫无来由的猜想作为自己的动力。如果真的不能回家,自己可能直接就躺平开摆了。 在李寄秋心乱如麻的纠结之下,新师镇已近在眼前。 第36章 新师镇 因为靠近沣城的关系,新师镇占地面积极大,更加富有,也因此成为越狱罪犯的抢掠目标。 傍晚时分,天色已暗淡下来。而新师镇却陷入火海之中,熊熊燃烧,杀声震天。 犯人们每抢掠一处,凡是拿不走搬不动的物件全部砸毁,再把幸存居民关到劫掠一空的屋子里进行残忍且毫无意义的纵火。 刺鼻的烟雾呛得肺都隐隐难受,看着镇子里冲天的火光,李寄秋想到了自己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中的台词。 有些人就是想看这个世界燃烧。 一行人在于之明的带领下小心翼翼的贴墙前进,四周不时传来囚犯们请求支援的叫喊和居民们的怒吼声。更多镇民不愿意束手就擒而选择反抗,罪犯们的抢掠并不顺利。 于之明放弃了由他先行探查,其他人再后续跟进的队形。新师镇里有四百多个心狠手辣的歹徒,必须快速穿越离开这个危险的地区。在反复告诫其他人必须紧跟自己的步伐后,于之明选择冒险使用紧密队形一起行动。 在强行军了一整天后,除了于之明以外的人都已经疲态尽显。李寄秋还勉强可以继续以这样的速度前进,但他能明显听到身后罗允竹和于佳蕊喘粗气的声音。 路上时不时就会现出几具尸体,血水顺着地形流向路边,形成一条血红的小河,最终汇入下水道。 “呀————!!!不要!!放开我!!” 女人的尖叫声从极近的地方响起。于之明猛地刹住脚步,带头蹲伏进墙壁下的黑暗中,同时右手从后腰拔出了匕首。 前方十几米处一家理发店的门被从里面踹开,带倒了门边的旋转灯箱。两个犯人把一个嚎哭不止的女人拖了出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淫笑。 “叫你mlgb,你男人已经被老子剁烂了,再嚎老子tm把你也切成块!” 一个面庞瘦削的年轻犯人不耐烦的骂道,将女人甩到地上,同时举起手里的菜刀作势要砍下。 在闪烁的火光映衬下,李寄秋甚至能看到菜刀上残留的肉泥。 女人马上闭了嘴,只敢呜呜咽咽的抽泣。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两只瞪大的眼睛充满恐惧,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尽头。 犯人满意地点点头,把刀随手丢到旁边就准备解裤腰带。 “你tm干啥嘞!?” 另一个年长些的犯人猛推了他一把,骂道,“老大让把女人都带回去,你现在就敢碰?自己想死别连累老子!” m......”年轻人被推了个踉跄,骂骂咧咧的转过身捡起地上的菜刀,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想动老子?来,你试试。老子十三岁街上砍人时你还在你妈的肚子里。”年长犯人信手挥舞着柴刀,嘴里不干不净的嘲讽着,“如果被老大知道了敢违抗命令,会是什么下场。” 短暂的沉默后,年轻犯人快速的胸口起伏渐渐平息,一言不发的揪住女人脖子后的衣服领子往主路上拖行离去。 随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于之明紧绷的后背明显稍稍放松了一下,继续带队行进。 老大。 李寄秋比较在意这个称呼,看来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越狱的犯人有一个大脑,而且在犯人间极具威慑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似乎有夜视能力的于之明外,其他人只能借助远处十分微弱的火光来看路,速度放慢了一些。 突然,前方的于之明一个大跨步,好像要越过什么东西。紧跟在后的李寄秋反应不及差点直接走过去,连忙扶着墙稳住重心抬高腿轻轻跳了过去。 跳的同时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开在墙边的地下室小窗。 没走几步,道路另一侧的建筑由规整的楼房商铺变成了一栋栋自建楼,道路也变得极为狭窄,只能容许两个人勉强并肩通过。似乎是进入到了小镇的老城区。 在短暂思忖后,于之明还是决定由他先进去侦察,其他人后续跟上。 于之明刚离开不久李寄秋就听到周归璨小声说,“允竹,刚刚你没抬脚跨过那个窗户啊?” “我......我没有,对不起。”罗允竹有些局促地辩解道,“当时走得太快,有点没反应过来......应该没事吧?” 周归璨支支吾吾地说道,“应该没吧......我看里面也黑漆漆的。” 刚准备在心里埋怨一下,李寄秋就想起来自己也差点直接走过去,更别说一个五十岁中老年人了。 于之明出现在巷子口,应该已是侦察完了,示意这边的四人过去那边。 李寄秋正准备动身,却见对面的于之明如同一只猎豹般俯身猛冲过来,右手也已拔刀出鞘,双眼死死的逼视着自己,还开口像是想说什么。 镇子里犯人们劫掠打斗和建筑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在喧闹嘈杂的环境下,李寄秋没太听清于之明在说什么。但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自己的后方。 “老周!!!” 罗允竹的尖叫声响起,李寄秋猛然转过身。 第37章 减员 周归璨的头向上仰着,脖子被一个满脸伤疤的男人勒住,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看到前方的人回头,疤脸咧开嘴笑了,一道道如同蜈蚣般的伤疤愈发扭曲可怖。看向其余三人的眼神中满是冰冷和饥饿,犹如盯上猎物的恶狼。 “老子就知道没看错。是女人的鞋。” 李寄秋大骇,抄起木棍指向敌人。而对方却完全没把面前颤抖的木棍放在眼里,眼睛反而向旁边看去,看到罗允竹后皱了皱眉,而后又盯上了躲在罗允竹背后的于佳蕊。 随着脚步声和呼啸声的急速靠近,疤脸的神色认真了不少,一把将周归璨向前推开,李寄秋猝不及防,被倒过来的周归璨压得连连后退。与此同时飞奔而来的于之明也挡在了李寄秋前面。 把周归璨放平在地上,罗允竹立刻扑上来扯开衣服,只见鲜血从前胸心脏部分的刀口源源不断的流出。 “老周,老周!!”罗允竹一边哭着一边想用衣服去压住伤口,但血液依然从伤口中片刻不停地涌出。与之一起流逝的,是周归璨的呼吸,体温,生命。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怒火在心中骤然升腾。悲痛、愤怒、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在体内奔涌。李寄秋紧握木棍慢慢站起身,双目充血的看向疤脸。 于之明压低身姿,侧身弓步,右手反握匕首,握拳的左手护在脖颈处,而对面的疤脸也是同样姿态。 疤脸注意到了两人充满杀意的眼神和自己一对二的劣势,慢慢向后退着,嘴里大喊道,“这里有人!” 于之明紧盯着敌人持刀的手和面部,突然开口道,“小李,绕他背后。” 李寄秋重重的应了一声,正准备行动,只见于之明左手猛地往疤脸头部一扬。 疤脸刚把注意力往李寄秋身上转移了一点,就看到一大把积雪劈头盖脸的洒向自己的面部,在黑暗之中视线已被完全阻隔。惊慌之下疤脸小幅度的胡乱挥舞起了刀子。 于之明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疤脸持刀的手举高时挥刀横劈过去。同时匕首在手中调了个,改为刀刃朝上而未开刃的刀背向下,刀背狠狠的敲在疤脸的持刀手上。 “啊!!” 疤脸惨叫一声,沾满血的刀子当啷一声掉地。 还未等对方有下一步反应,于之明便踏步上前,手腕猛地发力,刀刃在疤脸的脖子处划了个勾。 动脉鲜红的血液喷洒到旁边的墙壁上,疤脸捂着脖子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挣扎着。随着身下血迹的快速扩散很快就只剩下了本能的抽搐。 李寄秋现在倒也习惯了于之明的快速制敌,也没时间惊讶,连忙转身去查看周归璨的情况。 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的罗允竹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早已停止呼吸的爱人。 “罗大姐,节哀。”于之明走上前半跪下说道,“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走!” 罗允竹机械的抬起头,沾满血的面庞上满是泪痕,过了几秒失去焦点的双眼才恢复了神采,嘴里不住的喃喃道。 “老周死了......我丈夫死了......都是我害的......” “我们该走了,这里很危险。”于之明轻轻扳了下罗允竹的肩膀,冷静的说。 “不、不行。”罗允竹紧紧抱住周归璨的尸体道,“都怪我害死了老周,我不能把他就这么扔在这。你们走吧,走吧,别管我。” 于之明站起来俯视着悲痛过度的女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 “罗大姐,我非常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敌人很可能就要来了,我们不能呆在这了。” 罗允竹不说话,只是死死的抱着爱人拼命摇头。 “哪里?哪里喊有人?” “那边那边!” “疤子,回话!” “多叫几个弟兄过去!” 犯人们隐约的喊话声从远处传来,于之明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焦急地说道,“他们要来了,再不走就要死!罗大姐,佳蕊还需要你!” 罗允竹浑身一抖,看了看丈夫苍白的脸,又抬头看向旁边怯生生的于佳蕊。 “......我知道了。” 罗允竹取下爱人佩戴的一尊玉像,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握住那双曾给予她无尽温暖和安全现在却冰冷僵硬的手,然后把额头紧紧贴在周归璨的额头上,似乎想感受对方残留的温度。 “老周,我走了。“悲伤的女人嘴唇微微颤抖,低声呢喃着,”慢些走,我们晚点见。” 告别完后,罗允竹用袖子擦了擦脸后站起身。绝望、悲痛和坚强共存于她的脸上。 “我们快走吧。” 第38章 穷途末路 四人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快速穿行。因为队伍减员,李寄秋主动选择殿后,牵着于佳蕊的罗允竹位于中间。 犯人们的喊叫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听得李寄秋心惊肉跳。杂乱无章的建筑群让人分辨不出声音的方向和距离。 “疤子死了!有人把疤子杀了!” “快找人!” “滚出来!老子剐了你!” 李寄秋从这些时不时响起的喊声中听不出一点失去同伴的悲愤,反而感觉他们还......挺兴奋的?就好像猎人遇到了有挑战性的猎物一样。 突然,前方的巷子口扑出一个犯人,借着冲劲直接将于之明侧身挤压到墙上,双方同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对方的持刀的手。 “于大哥!”李寄秋见于之明被制,举起木棍就想来帮忙。 犯人大声嚎叫起来,“他们在......” 还没等他把话喊完,侧身弓步的于之明右脚一绊,便将双脚平行站立挤压自己的敌人绊倒。犯人在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同时左手也失了力,还没等犯人屁股着地,挣脱出右手的于之明已经把刀子捅进了对方的心脏。 “快走!”于之明边说边顺手捡起了犯人掉落的刀子,“老城区是新师镇的边缘,走出去直接就是沣城的市郊。” “那边!在那边!” “哪边?这里面tm乱的要死!” “又有个兄弟死了!尸体还热着,他们没跑远!” 犯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奔走时李寄秋甚至能时不时听见隔着一栋楼另一条巷子里杂乱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虽然他们一直在保持移动,但敌人的搜索范围也在一直缩小。 李寄秋喘着粗气,感受着体力一点点流失。犯人们大嗓门的对话声愈来愈近,而在老城区横冲直撞迟迟找不到出口的他们就像困兽犹斗一般。 不会要死在这了吧? 就算离开了新师镇,那又怎样?沣城市郊又不是游戏里的安全区,走进去就无敌了。后面的敌人照样穷追不舍,他们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于之明再能打,他能一打十吗?对面磨都能把于之明磨死。而自己这个废物可能连一个人都打不过吧。 消极的思维如毒蛇般盘踞在脑中,李寄秋不禁悲从中来,绝望和无力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这就是自己人生的终点吗?狭窄、黑暗、阴冷而不见天日的异世界小巷。像周归璨一样,被人一刀取了性命,像条死狗一样曝尸于此。 “他们在这!” 正前方的岔路口拐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犯人,看到直冲过来的小队后扯着嗓子喊起来。 “tmd别跑!” 身后一个犯人同样发现他们追了过来。 卧槽,后面也有! 李寄秋一回头,惊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后方追赶而来的犯人跑得要比他们快一些,手里闪着寒光的小刀十分显眼。 周归璨那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有什么武器?刀子在背包里,手里只有棍子。于之明要对付两个人,一时半会帮不了我,只能用棍子。棍子对小刀,理论上不落下风,但完全不会用,而且刀子能一刀捅死人,棍子却不能一棍子把人敲死...... 听着背后渐渐靠近的粗重喘气声,李寄秋反而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惊慌了。 于之明则丝毫没有减速,摸出刚刚捡到的刀子,握着刀把简单的瞄准后抡圆胳膊用力把刀向前掷去。 “啊——!!!” 飞刀精准的命中其中高个儿的身体右侧部位,力度之大到整个刀身都没入体内。 高个儿瘫倒在地捂着伤口撕心裂肺的嚎起来,剧烈的疼痛和利刃插入肝脏引起的大出血已经让他瞬间失去战斗力。 矮个看到同伴倒地顿时慌了神,只能下意识地举起砍骨刀朝着已经冲到面前的于之明劈头砍去。 于之明丝毫未躲,而是举起左臂用胳膊外侧迎了上去。 “嚓!” 矮个愣了,他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刀劈开血肉砍在骨头上的感觉,砍骨刀仿佛是砍在了什么更加坚韧的东西上了。 在他一愣神的瞬间,于之明右脚飞出,犹如出膛的炮弹一样狠狠踢在了矮个的下体处。 矮个这辈子最高分贝的尖叫声还没完全蹦出喉咙时,锋利的匕首已经割开了他的气管和动脉。 于之明早就听到背后传来的追杀声,飞刀出手的时候甚至已经听见了后方追兵剧烈的喘息声。解决完两个拦路虎后一个急停没等稳住脚步便赶忙转过身去准备帮李寄秋。 头还没完全扭过来,于之明就听到一声惨叫。只见李寄秋刹住脚步,猛地一转身单手握着棍子捅向紧随其后的敌人,距离李寄秋只有三个身位的犯人措不及防,在自己的加速度下脸部直直的撞向棍子,冲击之强甚至把两指粗的棍子直接撞断。 “啊!!!!!!!” 在鼻骨碎裂的剧痛中,犯人跪倒在地双手捂着鼻子失声哀嚎起来。 于之明快步赶上前把匕首踢开后又一脚踹翻了犯人,而后利落的一刀抹了脖子。 捡起刚刚踢开的匕首,于之明转头见李寄秋还呆立在原地,以为是被刚才生命悬于一线的状况吓住了,于是一把将李寄秋肩膀扳过来准备来两巴掌。 “你......”令于之明意外的是,李寄秋的眼神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生死搏斗后可能出现的应激反应。 “怎么了于大哥?”李寄秋奇怪地问道,“我们得赶紧跑。” 于之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拉起把于佳蕊抱在怀里跪倒在墙边的罗允竹,简单查看了一下两人的情况后继续赶路。 得亏了错综复杂的巷子地形,不然罪犯的大部队应该早就抓到李寄秋一行人了。 但犯人们的吆喝声逐渐逼近,包围圈仍在慢慢缩小。 小巷仿佛永无止境,如同细微却又不计其数的毛细血管,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就在李寄秋悲观情绪复发,怀疑自己可能永远跑不出这个迷宫时,面前陡然一亮,开阔的地形取代了阴暗的巷子。 四周建筑不再是高矮不一的自建楼,而是正常的楼房和临街商铺。 正前方是一座已经完全焚毁、冒着青烟的露天戏台,戏台前广场上,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尸体堆积如山。 而戏台的后面,沣城市点点灯火如同稀疏的萤火虫,嵌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第39章 沣城市 这是这三天来李寄秋第一次见到电灯。 到了,马上就到了! 李寄秋心中激动万分,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又凭空冒出许多力气。 但与此同时,如同狼群围猎般,暴徒们的阵阵呐喊声也越来越近了。 于之明快速的四下看看,然后在三个半人多高的垃圾桶旁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快速说道。 “脸朝下躲到尸体里装死!往自己脸上抹点血!不要闭上眼睛!” 边说边踹翻身边的一只垃圾桶,对于佳蕊说道,“佳蕊,躲到最里面。不要露出脸和手,爸爸来找你前千万不要出声。” 于佳蕊点点头,听话的爬进垃圾桶,还把最里面的垃圾扒出来堆到了垃圾桶口。 现在装死?确认不是找死?李寄秋慌乱不已,但也只能遵从于之明的指示扑倒在两具尸体旁。强忍着想吐的不适感从旁边一个女人的尸体上摸了半天,摸了一手湿腻后胡乱涂抹在自己双颊上。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拽过女人僵硬沉重的尸体压在自己身上。 混杂着血腥、尸臭、排泄物的浓郁气味侵入鼻腔,直冲脑仁,让李寄秋胃部不停泛起呕意。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几个男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李寄秋竭力控制住自己擂鼓般狂跳的心脏和呼吸,让自己的身体不要有过于明显的起伏。 “他们肯定是往这边跑了!” “那他们人呢?你tm是不是看错了?” “去你md,老子肯定没看错!而且这边跑过去就是沣城了!” “这帮人杀了咱们四个兄弟。老大可发话了,不论死活,必须抓到!” “那边!那边有几个人跑过去了!!tmd往沣城跑了!” “追,快追!!” “站住!!不然tm弄死你们!” 暴徒们的声音渐行渐远,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也慢慢冷静下来,李寄秋终于松了口气。 四周一片死寂,犯人们明明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却仍没听到于之明让他们起身的指示。 难道附近还有敌人?李寄秋又不敢擅自起身,只得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装死。 因为脸朝下,即便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而此时听觉便不自觉的变得灵敏起来。 远方若隐若现的哭叫声、喊杀声、放肆的狂笑声、婴孩戛然而止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钻进李寄秋的耳朵,共同谱成一曲地狱的哀歌。 嚓,嚓,嚓...... 有脚步声?李寄秋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几个人不慌不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然后停在了广场的某处。 一个心平气和的沙哑男声响起,“黎明镇,护国村,八里原的情况都如何了?” “老大。这三个地方抢得都很顺利,按照您交代的抢了很多吃喝和生活用品。”一个人恭敬的回答道,“这三处的兄弟应该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嗯,不错。杀我们兄弟的那几个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老大。” “嗯......”沙哑男声的主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后说道。 “谁能把那帮人抓回来,不论死活,奖两个漂亮女人,两条好烟,两瓶好酒。这些天抢来的财物只要他拿得下,随便拿。去告诉大家吧。” “是!”一个男人应声跑步离去。 “你俩愣着干嘛?一起去,人多做事快。” “老大,那你自己......” “老大,镇里还是有点危险的,我们得......” “呵呵,”沙哑男声轻笑一声打断对方道,“你们真觉得我需要保护吗?” “......” “行了,快去吧。对了,让兄弟们多加小心,对方有高手,少于四个人不要上,呼叫增援。以保全自己为主。” “哎!”两人齐声应下后也快步离开了。 老大!?李寄秋心中骇然不已。旁边的这个人大概率就是这六万越狱罪犯的大脑,那么也是他指挥本应是一盘散沙的罪犯干掉了军队的一个连。 这是百分之百的极度危险人物。 如果只听说话语气和方式,这个老大好像是属于比较温和的那种人。很符合李寄秋想象中教父一样的刻板印象,但从他们对话中又能听出来老大本人的战斗力应该很高。 自从那两个人离开后,“老大”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是脚下生根了一般纹丝未动。 你快走吧,这么多死人你在这干嘛呢?欣赏你的杰作?李寄秋心中叫苦连天,本就趴在寒冷的地面上,沉重而冰冷的尸体压得他都快喘不上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寄秋隐隐约约间好像听到“老大”轻轻叹了口气。 你叹你吗气呢?叹没抢到更多东西没杀更多人?赶紧滚吧狗东西,和你手下那群没人性的东西一起死远点吧。 就在李寄秋心里毫不客气的怒骂着“老大”时,一个喊声遥遥传来,“老大!我们抓到那个跑掉的连长了!” “带我去。” 应了声后,老大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没过一会儿,李寄秋就听到于之明小声说,“活动下筋骨慢慢起来,我们该走了。” 终于能动了!李寄秋如释重负,费了半天劲才推开身上的尸体,只觉得胳膊腿僵硬得和死尸也差不多了。 坐起身抻抻四肢活动了下腰,只见于之明搀起不远处的罗允竹后马上跑到垃圾桶旁把女儿唤了出来。 于佳蕊浑身脏兮兮的,连白净的小脸上都沾了不少污秽。出来后也没有向父亲抱怨或撒娇,而是听话的任由于之明帮她擦脸和弹去身上的脏东西。 好乖的小孩啊。李寄秋本以为这小女孩一路上必会拖后腿,没想到于佳蕊不知道该说是太乖了还是早熟,一路上愣是没闹任何幺蛾子。 帮女儿做完了简单清理的于之明已经走到前面,正回头对着他们招手。 靠近沣城这一边的暴徒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道路两侧起码有半数以上的车辆和商铺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相反偶尔还看到一些犯人的尸体。远处时而有三两成群的人影同样向着沣城方向狂奔,跑得比李寄秋一行人还快。 难不成沣城还真的进去就安全?李寄秋心里犯着嘀咕的同时也燃起希望,整整三日天寒地冻的艰难跋涉,往前数两个多月的颠沛流离,自己离回家终于只有一步之遥了。 “前面的人,站住!别跑!” “在前面!前面有人!!” “我这里,我这有人!快来帮忙!!” 被发现了! 李寄秋回头一看,十几道人影正朝这边追来。随着犯人们的呼唤,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追击。在朦胧夜色下,模糊的身影似乎不计其数。 “快跑!” 于之明低喝一声,直接开始跑起来。 但没过多久,于佳蕊便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步伐也趔趄起来。 于之明放慢了速度,转身一把抱过女儿,而于佳蕊也默契的如八爪鱼一般紧紧的缠在在父亲身上。 抱上女儿的于之明速度并没怎么放慢。但因为三个人经过了一天的长途跋涉,任谁此时也没有更多的体力来长跑了。 体力更加充沛的暴徒们穷追不舍,距离四人已经只有两百米了。 “呼——呼——”李寄秋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四肢肌肉的酸痛感也在不断蔓延。耳边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像一只鼓槌般不断猛击着自己的胸腔。 “到了!到了!”于之明气喘吁吁的兴奋声音传了来。 李寄秋抬起头,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座十余米长的石桥。桥头暗红色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有的人一动不动,还有人则在痛苦地呻吟着。 但李寄秋此时没心情去关心那些人的死活,他的注意力全在桥头竖着的一块牌子上。 欢迎来到沣城市! 第40章 获救 穿过石桥,这边同样是一片沉寂和黑暗,和另一边的新师镇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但再仔细看看,这边并没受到什么破坏,只是废弃而已。而四五公里外高低不一的高楼大厦上则点缀着零落的灯光,明显是有人居住。 背后的暴徒们追到了桥前却纷纷停住了脚步,交头接耳的说着话,似乎在忌惮什么。 但没多久,三四十个暴徒里就有几个人从别人手里接过锄头铁锹等准备继续追过来。 于之明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快达到极限了,每次呼吸都像是在抽走他所剩无几的体力。再回头看看速度已经大大放慢、身体颤抖、似乎随时都会瘫软下去的两人。又望了望追赶过桥离他们只有一百多米的六七个暴徒,暴徒们身材健壮,都拿着长柄武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小女孩察觉到自己的父亲身形愈发不稳,抬起头看着于之明,伸手替父亲擦着额头和眼角处的汗水。 “佳蕊,等会儿你要听罗阿姨和小李哥哥的话,”于之明温柔地对女儿轻声说道,“爸爸要去打跑坏人,很快就追上来。” 于佳蕊定定的看着父亲,明亮的大眼睛黯淡了下来,满是不符合年龄的哀伤和失落。 “嗯。爸爸再见,我等你回来。” 于之明身体猛地一顿,停下了脚步。 已经跑得精神都有些恍惚的李寄秋和罗允竹看到前面停下了,身体如同卸了劲一般扑通向前跪倒在地上。 “起来!”于之明一手一个把两个人都拉起来,厉声说道,“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李寄秋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脑袋里乱作一团,耳边也轰轰作响,已然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交给你了。请你尽量保护好她。” 什么? 一只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扭头看去,于佳蕊有些拘谨的看着自己。李寄秋心里一震,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抬头看向于之明开口问道。 “你说什么?” 面前的于之明神情决绝,快速说道,“我来挡住追兵。佳蕊就拜托你了。她需要吃药,佳蕊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吃。安全之后,找一个叫徐斌的中校,报我的名字。” “小于......”罗允竹刚说了两个字便默然无语了。 李寄秋下意识地也想要说几句劝阻的话,但字还没到嘴边就全咽了回去。 能劝什么?看得出来于之明也快脱力了,他不断后难道自己来吗?几秒钟那些如狼似虎的暴徒就能把自己给弄死,然后谁也跑不掉,都要死。 李寄秋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看到前面几人停下,暴徒兴奋地怪叫着,加速向这边冲来。 于之明猛推了两人一把,“快走!不要到处乱钻,就在大路上直接冲!” 身边的于佳蕊跌跌撞撞地边跑边抽泣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滑落在地上。 李寄秋不知道怎么哄小孩,更不知道要怎么哄一个之前就失去了母亲现在很有可能还要失去父亲的孩子。别说自己现在的处境和于佳蕊也没太大区别。 于之明怒目而视挥舞着长兵逐渐逼近的罪犯们,手放在了背后那把刀刃只有17厘米长的匕首刀鞘上。 看到这一幕,桥另一边其余的暴徒也开始蠢蠢欲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就在此时,一连串枪声猛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七名暴徒身上腾起团团血雾,应声倒地。 “趴下!!!” 于之明的焦急的吼声从背后传来,李寄秋应声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桥对面的其他犯人看到这般场景,哄的一声四散而逃。 七名追赶过来的暴徒全数中枪毙命后,四周也突然变得沉寂无声。 什么情况,是军队吗?怎么听不见那群罪犯们嚷嚷了?全死了吗?于之明怎么样了? 带着满脑子问号不知道趴了多久,李寄秋听见轻微的嚓嚓脚步声走了来,停在自己旁边。 “孩子受伤了吗?” 李寄秋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只见三名手持自动步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人弯下腰,对自己伸出了手。 “起来吧平民,你们现在安全了。” 第41章 地下工事 “来这边有一段时间了,您感觉这里如何?” “除了安全没有任何优点。”孟昉毫不客气地说道,丝毫不顾及问话人的身份,“但就算是安全,也只是针对人类的。” 季勇红一边在小本本记着一边点头,“我们接下来会进一步加强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的舒适度。但这里毕竟是为战争准备的地下防核工事,生活适配性上肯定不会太好。” 孟昉无所谓的说,“我倒不在乎生活上的舒适,但工作环境尤其是实验室必须要像以前一样。” “好的,您还有什么建议要提吗?” “没......“第二字还没说出口,孟昉突然想到周子力前两天的抱怨,”不,还有个问题。” 季勇红本已合上笔记准备告辞,听到孟昉改口又翻开本子。 “您请说。” “只是个问题,不是什么建议。之后要一直待在这下面吗?能否外出......放风?” 季勇红摘下眼镜,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叫放风......诸位不是囚犯。研究所刚刚搬来不久,为了安全起见所以这段时间不允许各位出去,再过几天外部的防御构建完毕就可以外出了。” “明白。我没有其他疑问了。” 季勇红与孟昉告别后,带着门口的警卫离开前往下一个办公室。 自从搬进地下工事,研究所内愈发人心浮动。所以除了日常工作,季勇红现在还有一项新工作,就是倾听所有科学家的建议和不满,然后尽最大努力去改进。 送走季勇红后,孟昉环视着空旷的办公室,脸上不由得露出厌恶的神情。 办公室并不狭小,相反两百平米只做她与周子力以及几个文员的办公室显得有些过于宽敞了。房间已经重新粉刷成淡绿色,屋顶一排嵌入式灯散发着柔和却又毫无温度的模拟阳光。 如果无视掉高达十米的房顶、没有窗户和轻微作响的换气扇,看起来和普通的写字楼办公室也没有什么区别。 孟昉裹了裹身上的大衣,这里让她感觉不怎么舒服。干燥寒冷的地下让她的喉咙有些干痒,所以来这边后话便更少了。 虽然头顶的中央空调已经很努力地在制热了,但孟昉依然感觉地下浸入骨髓的阴冷照样从每一个缝隙中冒出来,如同看不见的鬼魅一般缠绕着自己。 “啪!”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气喘吁吁的周子力出现在门口。 注意到孟昉投来疑问的目光,周子力笑着解释道,“孟博士,我刚刚试验了下从公路跑到办公室要多长时间。” 从办公室出去后要走一条漫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其他办公室、实验室等。而尽头是一条长达4000米的主干道,也是地下工事的唯一出入口,因为主干道有接近四车道的宽度而被科学家们称为公路。而走廊的出口就在这4000米公路的正中间处。 “出去的这条走廊有两百米,最少两百米,我就算普通人要跑两分钟吧,”周子力向孟昉报告他的发现,“出去后按照预案车子已经从车库过来了,然后10分钟内坐车逃出去。” 孟昉哂笑一声道,“如果真的要紧急撤离,15分钟能逃出去就算快的了。” “您说的对,”周子力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到时候乱起来光这条两百米的走廊,就绝对不止要跑两分钟,更别提那么多车可能造成的堵车了。按照目前的资料,最快的灰雾十分钟就能吞掉一座小城市了。” 孟昉抬头看着四周高耸冰冷的墙壁,轻声说道,“简直像个石质棺材。” 周子力没有回话,而是偷偷瞥了眼孟昉,而后嘴里跟默背课文一样无声的念念有词着,右手也不自觉的反复握紧再松开。 再偷瞄一眼,确定了下孟昉现在心情应该没有不好。 “嗯......孟博士,明天我送您个东西吧。” “送我东西?”孟昉转身看过来,奇怪地反问道。 “对......对。”周子力有点扭捏地解释,“之前我家人给我寄了两斤大红枣,说冬天了多吃枣补气血。但我哪用得着啊?您也知道以前在老所我没事就出去跑步呢,而且我本来也不爱吃枣。放着也是放着,明天我拿来给您吧。这下面这么冷,您应该更需要这个......” 周子力如连珠炮般一口气快速说完,生怕自己忘词了一样。 “......”孟昉盯着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自己的周子力,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我确实需要。” 周子力大喜,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孟昉打断了。 “我会转给你一些配给额度的,或者你想吃顿大餐,都可以。” “不,我不用您还我别的什么!就是送您......”周子力急了,转过头连忙说道。只见自己的上级神情自若,并没有显得不高兴什么的。 孟昉压了压手示意对方别激动,咳嗽了两声后淡然的说,“我不喜欢欠人情,哪怕是我父母也一样。就转给你一些配给额度吧。” 话说到这份上,周子力也只好作罢点头默许。 “小周。”在一分多钟的缄默后孟昉突然开口叫道。 “嗯?哎,怎么了孟博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个人不喜欢在人际关系上浪费脑子,就直接跟你说了。我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啊?不、不是,我没有!”被识破了的周子力顿时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的辩解道,“孟博士我不是那、那个意思,真没有!” 看着周子力局促不安的样子,孟昉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已经把话跟你说到了。怎么想是你的事。” “是......是。”周子力点点头,虽然面朝着孟昉,但视线始终不敢落在对方身上。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又因为紧张自己都感觉到面部僵硬得像面具一样。 “孟博士!” 就在周子力尴尬得想要夺路而逃时,一名文员腾的一下站起来喊道,“物理第二考察队有紧急数据传回来!他们点名请您马上查看!” “来了。”孟昉快步走过去,坐在电脑前仔细查看起通过网络卫星传输而来的资料。 周子力如释重负,深呼吸几口调整了下慌张的心情便追了上去。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孟昉一向沉着从容的脸上露出了他从来没见过的惊异神情。 “怎么了?孟......”周子力边说边看向屏幕,瞬间仿佛被定格般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周子力才叹了口气问道,“孟博士......要开会吗?” “......开。马上通知所里。” 第42章 预测 因为是午休时间突然召开的紧急会议,很多人是在午睡时被叫醒的。科学家们毫不掩饰地打着哈欠表达自己的不满。 “孟博士,您要求召开会议,是有什么新情况吗?”季勇红面前还放着自己的小本子和眼镜,似乎一直在走访其他人。 孟昉带着周子力走到电脑旁插上u盘,打开自己刚刚收到的文件,说道,“这是考察队刚刚发给我的资料,根据这份资料,我们也许能预测到可能爆发的灰雾。” 说罢孟昉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冷的看着喧闹的会议室。 资料内容同步出现在led大屏幕上。没过多久,惊疑不定的表情也出现在其他物理学家的脸上。 会议室中接连不断的哈欠声慢慢停息,每个人都知道孟昉这句话的内容对于他们有多重要。 季勇红出来打了圆场,“孟博士,您请说吧。” 孟昉点点头,双手放在讲台上,“我简单说明一下。考察队在高城附近观测时,探测到了极其强烈的宇宙射线。” “高城的灰雾在去年12月初爆发,直至昨天才被观测到突然散去,于是考察队马上进入高城遗址开始工作。在城区内监测到了120eev强度的宇宙射线,射线的来源不是宇宙,就在高城。 看到会议室内一部分非物理系专业的人员露出疑惑的表情,孟昉解释道。 “一次闪电的能量通常最高是300万伏,而120eev为1.2万亿亿伏,相当于闪电的50万亿倍。” “换在以前超过100eev的宇宙射线就已经极其罕见了,但在仅一平方公里的试验区域内考察队就发现了8个120eev的射线。” “抱歉我打断一下。”季勇红咳了一声,锐利如剑的双眼直直的刺向孟昉,“据您所说,高城发现了能量极其高的宇宙射线,那么这些宇宙射线是否对人体有害?” 孟昉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有害,而且危害极大。在检测到宇宙射线后考察队已经马上撤到安全区域了。我也已经申请调用最高级别的防护服,并告诉他们在防护服抵达前严禁进入高城。” 季勇红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还没等孟昉开口,生物组的一名成员便抢先举手,“等等,您刚才不是说宇宙射线吗?为什么又说在一平方公里内发现8个射线?射线是论个来计算的吗?对不起,我确实不懂这些,希望能解答一下。” 孟昉解释道,“虽然名字叫宇宙射线,但宇宙射线实际上是一种高能亚原子粒子。根据统计,地球上每平方公里每个世纪都遇不到一个超过100eev的粒子。而在灰雾刚刚退去的高城,仅仅一平方公里就发现了8个。” “我也有疑问!”地理组成员紧接着举手高声问道,“您刚刚说射线的来源不是宇宙,就在高城,有什么依据吗?” 刚想张口,孟昉便感觉咽喉仿佛如同被砂纸摩擦一般又干又疼,说了半天话已经干得不行的喉咙向她发起强烈抗议。 “怎么了孟博士?”周子力见孟昉突然不说话还拿起水杯,连忙上前问道。 连喝了几口水,但也未觉好转。孟昉扭头对周子力艰难地蹦出两个字,“你来。” 周子力见对方捏着喉咙秀眉微蹙,很快反应过来。 “我来解答您的问题,”周子力站到话筒前,“高能宇宙射线在穿越大气层时会与大气层相互反应,导致高能射线在地球上存在的时间最长不过几小时。但高城的宇宙射线截止考察队发来报告为止,已经存在了12个小时。” “而且,海拔越高,接收到的宇宙射线计量才越强,海拔越低则相反。高城的海拔只有300米,能从宇宙接收到如此强烈的射线明显是不合理的。” 提问者点点头,表示无疑问。 短暂的休息后孟昉感觉嗓子有所好转,便上前换下了周子力。 “二队在高城的这次发现并非特例,实际上之前就有过关于宇宙射线的异常发现。”孟昉哑着嗓子慢慢说起来。 “一队、三队和四队在考察灰雾散去的地区时,都曾探测到残存的宇宙射线。根据对周边目击者的走访调查,灰雾消失48小时后的地区,宇宙射线的计量就只有1.5eev,而另一处灰雾消散12小时后的地区,计量却高达30eev。” “所以......咳咳咳......抱歉,咳咳咳......” 周子力看着孟昉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皱起眉头低声道,“孟博士,您让我来说。我知道要说什么,就是开会前咱俩讨论的内容嘛?你都咳成这样了,先歇歇吧。” 孟昉暂时止住了剧烈的咳嗽,抬起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周子力深吸一口气,把话筒扶正到适合自己的高度,说道,“所以,根据这一系列资料,孟博士猜测灰雾的出现会伴随着高能宇宙射线。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高能宇宙射线是与灰雾同步出现,还是会提前抑或延后出现,这个问题很重要。” “天体物理部现在提出申请,要求在全国各地铺设高能宇宙射线探测器,用以获得更准确的数据。” 话音刚落,会议室便沸腾起来。 “安静,请安静!”季勇红沉稳有力的声音压住了会议室内的喧嚣,“这的确是个重大突破。请问需要铺设多少探测器?” 孟昉看到自己年轻的助理犹豫了一下,而后带着求助的眼神看过来。于是便微微颔首示意对方放心说。 得到上司的许可后,周子力大胆说道,“越多越好,没有上限。据我们所知,现在国内只有两个卫星测控站还能工作,海外测控站已经全部失联。而天上的通信卫星也只有13颗还在运行。灰雾会破坏电子设备,即便探测器接收到第一手资料,也可能因为头顶没有卫星导致资料还没传输出去就被破坏了。所以我们只能用人海战术。” “嗯......” 季勇红并没有思考很久,很快便答应了下来,“此项研究事关重大。如果可以证明宇宙射线会先于灰雾出现,那我们就可以提前预测到灰雾了。没问题,军方会尽力在所有还处于控制下的地区附近布置探测器。” 耶!周子力悄悄对着孟昉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尽管身处崇山峻岭的地下工事中,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形势很不好。人口超千万的城市在灰雾的持续打击中仅存五个,而据传闻现在还处于官方控制中的四线以上城市也只有一半左右了。军队在内忧外患下疲于奔命,半数国土实际上已经沦为了无秩序的蛮荒地区。 在这等情况下两人本来没指望研究所能答应在全国范围内多多益善的铺设探测器,说越多越好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讨价还价更有利而已。 “孟博士。” 听到季勇红叫自己,孟昉站起来走到演讲台前点头示意。 “您嗓子不舒服就不用说话了,散会后我会让医院派医生过去给您看看。” 季勇红的声音从容而又坚定,“地下工事的条件确实不好,孟博士的嗓子在老所就好好的,到了这里也有了毛病。所里会尽最大的努力改善各位的生活工作环境。我已经要求各地加急运来一批加湿器和电暖气,后续还会改造加装壁挂炉。请诸位先忍耐一下,辛苦大家了!” 第43章 来袭 打了自己常吃的几样菜,周子力轻车熟路地走到餐厅角落。 已经吃完饭的孟昉正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走神,双手捧着的透明保温杯里泡着红枣和一些看不出来的东西。 孟昉收下了红枣,但转给他的配给额换算过来能买两包这样的红枣了。 周子力坐到孟昉对面放下餐盘,看着保温杯假意随口问道,“孟博士,这几天感觉您嗓子好些了啊。” “嗯,那天开完会后医生来找了我,给我开了些润喉的药。”孟昉晃晃保温杯,“我刚刚找厨房要了些姜和红枣一起泡着喝,喝了感觉暖和很多。” “那就好。”周子力看到自己送的红枣确实发挥了作用,心里的开心不由自主地表现在了脸上。 注意到孟昉看了过来,周子力察觉到自己表情有点失态,赶忙低下头猛猛干饭。 “那个.......孟博士,你是怎么想起来在地下工事附近布置探测器的?”周子力没话找话的转移话题道。 “在研究所附近准备一些,万一哪天这里爆发灰雾,在我们全军覆没前自然就知道宇宙射线到底是不是和灰雾同步的了。” 听到这话周子力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苦笑着说道,“这......希望您的乌鸦嘴不会成真吧。” 孟昉却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正色道,“越是担心的事越有可能成真。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害怕的事都会发生,而是如果有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其中一种方式将导致不幸,那么就必定会有人选择这个方式。” “看看这里。”孟昉抬头仰望着高大的餐厅,面带讥讽的说道,“整个研究所被迫进入只有一个出口的地下工事,这不就是那个会导致不幸的选择所带来的结果吗?” 换做以前,乐天派的周子力可能已经被这种言论搞得没心情吃饭了。但现在他也已经适应了孟昉那习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的思维方式。 周子力夹起一块鸡丁塞进嘴里摇摇头,“最好不会吧。我还年轻,没活够呢。对了孟博士,等灰雾这些事都解决后,您想干什么?” “去旅游。”孟昉不假思索的回答。 “旅游?”周子力很是意外,“我还以为您是......有点宅的那种。您都去过哪了?” 孟昉摇摇头道,“我最喜欢的户外活动也只有旅游。叶榆,太华山,黄山,阿尔泰山,九寨沟,折罗漫山都去过了。本来计划今年去桂州,现在看来也没戏。” “您竟然去过这么多地方,真有点没想到......” 在周子力用餐快要结束时,两人挂在胸前的对讲机不约而同的一起响起。 孟昉对周子力点点头,自己按住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孟、孟博士!前天在研究所里设置的探测器,监测到了高强度的宇宙射线!”对讲机那边的实验员焦急的已是语无伦次,“强度已经达到100eev了!而且,而且还在继续升高!现在已经150eev了!” 孟昉“腾”的一下站起来,稍加思索后说道,“冷静一下,想好再回答。是三个探测器全部检测到吗?有没有仪器故障的可能性?” “对对对,是三个全部检测到了!不可能是故障,探测器在布置前,我们都是反复调试过的,不可能三个一起故障!怎,怎么办?得快逃......” “冷静!你们马上把目前的监测数据发给我。然后立刻离开,按照演习的那样去公路旁等车。” 旁边的周子力清楚地听到了对话内容,顿时慌了神,“孟,孟博士,什么意思......” 孟昉从容不迫地下达完对实验员的指示后,扭了下对讲机上的旋钮按下通话键。 “季所长,铺设在研所内的探测器接收到高强度宇宙射线,有可能会爆发灰雾。我要求研究所立刻全部撤离。” “什么!?您确定吗!”季勇红惊愕的声音如滚雷般从对讲机中传来,震得孟昉下意识把对讲机拿开了一点。 “我还没收到观测数据,但也只差接收数据了。”孟昉边说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监测数据确实还没发过来。“怎么还没发过来......那几个人已经跑了?” 季勇红的声音恢复了日常的平稳,“孟博士,您坚持要撤离吗?” 孟昉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身边慌张不已的周子力,而后肯定地说道。 “我坚持。” “明白了,研究所会马上开始撤离预案。”季勇红镇定的说道,“如果是误报,我会说这是我临时起意安排的演习。孟博士,请您也马上离开。” 对讲机那头的话音未落,凄厉的警报声便响彻了整个研究所。 第44章 资料 在警报响起的刹那,十几名士兵冲进餐厅开始指挥协助所有人撤离。 人们在士兵的指挥下匆忙而又有序地向公路赶去,现场虽然十分紧迫但并不混乱。 公路旁,已经很有多人在聚集等待了。一辆接一辆的小货车驶来,这些车的车斗都经过加高处理,可以容纳10人左右。在令人心悸的警报声威压下虽然也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插队,但都被维持秩序的士兵压了下去。 “有序撤离,不要拥挤!每个人都有车坐!” 孟昉看了眼身边的周子力,虽然对方很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慌,但颤抖的双手、慢慢渗出的汗水和偷偷四下张望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他。 再看一眼手机,监测数据依旧没有发来,对讲机也无应答。孟昉确认实验员应该早就跑路了。 距离实验员跟我汇报到现在已经四分钟了。从检测到宇宙射线到现在四分钟灰雾还没出现。这是个好消息,说明灰雾的扩散速度也不都是很快的,四分钟可以做很多事了...... “吱——呀” 刺耳的刹车声把孟昉的思绪拉回现实,一辆小货车停在了面前。 “请快上车。” 孟昉握住车上士兵的手,被一把拉了上去。 周子力也被分在这辆车上,坐上车后看起来显然没那么惊慌了。 排成一条长龙的车流在公路上速度虽然不快,但行驶得很稳当,想象中的堵车等情况并没有出现。 七分钟了,灰雾依然没有出现。 从监测到宇宙射线到现在的精确时间是多少?实验员接收到数据都不一定是实时的,更别提他们收到数据后还要自行比对和确认仪器故障的可能性,即使现在去找那两个实验员,他们也绝对不会记得具体的时间了。 车上的人窸窸窣窣的议论起来,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演习。 孟昉看看表,八分钟了,依然一切如故。 灰雾散去后回来再找数据?不行。灰雾会严重破坏电子仪器,等之后再来只能拿到一堆废铁。研究所的内网还没和卫星网络连接,没了就真的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这样难得的机会。 车辆马上路过物理部所在的那条长廊了。 孟昉回头望去,后面的车虽然跟的紧,但也预留了不少空间。 灰雾还没出现,应该还有时间。 孟昉起身不顾士兵的劝阻走到车斗后面坐下,拿出对讲机贴近嘴边压低声音说道,“季所长,让21号车停一下。我要去办公室拿宇宙射线出现的第一手资料。” “不行!”季勇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资料很重要我清楚,但人更重要。我可以让战士去帮......” 孟昉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您忘了吗?所有电脑出于安全考虑全都是生物识别解锁,只有天体物理部的五个人能解锁。灰雾还没出现,早点停车我拿了资料还能赶上其他车。” “这是关于灰雾具体爆发时间的一手资料,以后都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您很清楚这份数据的重要性。您如果不答应,我就直接跳车了,这样还会耽误更多人的避难时间。” “你!” 对讲机那边的季勇红被呛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过了快十秒钟才长叹一声说道,“下不为例,孟博士。” 很快,车流齐刷刷地停在了就在物理部通道的旁边。车上的士兵一边打开车斗围栏一边对孟昉说,“孟博士,车不会等您,您下车后我们马上就走。最后一批车八分钟后到达这里,一定要在八分钟内出来。您出来后直接在路边招手拦车就行。” “明白,谢谢。”孟昉跳下车,头也不回地狂奔进走廊内。伴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周子力错愕又模糊的喊叫声。 第45章 证实 由于平时缺乏锻炼,仅仅跑这两三分钟路程就已经让孟昉感到上气不接下气。迅速环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在闪烁的红色警报灯下,视线很快便锁定在一台还亮着的显示器上,那是其中一名实验员的电脑。 三只对讲机随意地丢在附近的地上,桌子上打翻的茶杯和倒在地上的电脑椅都证实了实验员们逃命时的狼狈和慌乱。 孟昉摇摇头,心中已经把这三名没有责任心的实验员开除了。 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你们是真不珍惜在研究所的工作机会啊。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 俯身趴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监测到的8个宇宙射线强度已经达到恐怖的280eev。 “砰!” 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来,冲进门的周子力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孟博士!你来这干嘛!?”周子力看到了趴在电脑前的孟昉,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太危险了,快走!” 孟昉的眼睛分毫没有离开屏幕,双手快速敲击着键盘,“实验员没有把监测数据发给我,我只能自己来拿。你来干什么?” “我......我......” 周子力仿佛被噎住了,半天没蹦出下一个字。 孟昉也没过多计较,拿出手机确认资料已经全部到手后,转身拉了一把周子力,“快走,还有四分钟。” 监测数据很有价值,从监测到第一个强度达到10eev的宇宙射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17分钟。 17分钟已经算得上是很充足的时间了,小一点的城市17分钟足够人们驾车逃出危险区域。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灰雾还没有爆发。尚且无法印证高密度高强度的宇宙射线是否为灰雾的前兆。 想到这里,孟昉甚至开始希望灰雾出现了。 长长的走廊才跑了一半路程,孟昉就感觉自己体力有所不支,被迫放慢了脚步。 周子力注意到身后的上司追不上他了,只好停下来在原地等待。 “孟博士,您以后干脆跟我一起跑步吧。”周子力看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孟昉,忍不住开起玩笑,“还喜欢旅游呢,看你身体虚的,跑两步就不行了。” 孟昉扶着墙喘了几口粗气,抬头不悦地瞪了对方一眼。 察觉到孟昉眼神中的愠怒,周子力连忙道歉,“抱、抱歉,孟博士,我就是开......” 话还没说完,广播中的警报声突然停下了。不到一秒钟,伴随着急促的“滴滴滴”声,震耳欲聋的防空警报声接连不断地尖啸了起来。 “警告!!警告!!警告!!监测到灰雾出现!基地内所有人员立即执行一号预案!!” “警告!!警告!!警告!!监测到灰雾出现!基地内所有人员立即执行一号预案!!”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孟昉却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靠监测宇宙射线来预测灰雾,大概率是可行的。 抬腕看看时间,整整19分钟。 “孟博士,快跑!灰雾来了!!” 周子力实在不明白自己上司脸上怎么还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一把便抓住孟昉的手腕飞奔起来。 光滑、细腻又有点冰凉的肌肤触感从手掌传递到脑中,慌乱的内心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虽然很不是时候,但周子力莫名感觉心中有一丝丝悸动。 艹,逃命呢,能不能认真点。 就在周子力暗骂着自己没出息时,不远处走廊大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接着就是几声车辆撞击的巨响和此起彼伏的尖叫。 不会吧? 周子力心里一沉,拽着孟昉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门口推开大门。 公路上一片混乱,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汽油味。十几辆小卡车横七竖八的追尾相撞,挤成一团。 好在公路上车速不快,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乘车人员已经徒步向出口赶去。 孟昉向后面望了望,已经没有其他车了,看来这就是最后一批撤离车辆。 好消息是还没看到灰雾的迹象,坏消息是离出口还有两公里,而孟昉感觉自己已然是精疲力竭。 “快跑吧孟博士!” 跑了两百多米,周子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又没了。回头一看,只见孟昉左手扶着墙,身体剧烈起伏着,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汗水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水迹。 孟昉抬起头,白皙的面庞也因为剧烈奔跑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突然,一阵风声从背后传来,伴随着“别挡路!”的嚎叫,孟昉惊呼一声结结实实地向前摔倒。一个身影从周子力面前“唰”地狂奔而去。 “我艹......” 周子力追上前两步指着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回头见孟昉挣扎着想站起身,又连忙将其搀着胳膊扶了起来。 面部朝下摔倒的孟昉沾了一脸尘土,短发散乱的盖在脸上,两道鼻血流了出来,眼镜也不知道摔到哪了。 “你说得对,我是该锻炼一下身体了。”孟昉抹了把鼻血,有点尴尬地说道。但扶着自己的周子力并没有回话,而是双目圆睁、满脸惊恐地盯着后方。 孟昉猛地扭过头,心里顿时一紧。模糊的视线中,淡淡的灰雾填满了整个公路隧道,正不快不慢地向这边涌来。 第46章 绝境 “快跑!” 周子力拉起孟昉的手便爆冲出去。但还没冲出去两步就听见“啊”的一声痛呼,右手也随之一坠。 孟昉跌坐在地上,捂着左脚脚踝,嘴里发出“嘶嘶”的痛楚呻吟。 “刚才摔倒时扭到脚了。”孟昉疼得面部肌肉都在忍不住地抽搐。 “md出去后抓到那个王八蛋我......”周子力狠话放了半截,但也不知道能把那家伙怎么办。 抬头放眼四周,偶有同样在逃命的人超了过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灰雾的速度不是很快,自己拼命跑应该是能凑合跑出去。但孟昉跑不动,更别提她现在还扭伤了脚。 周子力咬咬牙,背对着孟昉蹲下道,“孟博士,我背你,快点上来。你再用对讲机呼叫一下救援。” “......好的。” 孟昉艰难地爬上了后背,两臂轻轻地搂住对方的脖子。 “起!”周子力双手抱紧了孟昉的两条腿,稳稳地站了起来。 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距离吞噬一切而来的灰雾只有八九百米了。 周子力做梦都想不到会和自己的上司这么近距离接触。 因为天气寒冷,所有人都穿的很厚,周子力实际上什么都感觉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孟昉说话时的轻微吐息和十分淡薄的香味。 不对不对,要感受什么啊?怎么跟个变态男一样,都tm命悬一线了,想什么呢? 周子力不禁为自己那猥琐的思想感到万分惭愧。用力晃晃头,把那些下流的思绪甩出脑子。 虽然孟昉并不重,但背着九十多斤跑步依然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 “呼——呼——呼——” 才跑出一百多米,周子力就感觉自己的双腿沉重无比,仿佛是绑着砖头踩进一个烂泥坑。 高频率的呼吸让气管都感觉有些生疼。 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声在耳边回荡,似乎在给他敲响警钟。 “唉哟!” 左腿突然一软,周子力差点向前扑倒。幸好右腿及时发力顶住了这两百多斤的重量,让自己只是半跪到地上。 “呼-呼-呼-呼-呼——”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抬头向前方望去,看不到尽头的公路没有任何救援人员的迹象。隧道顶部的灯也在灰雾的影响下忽灭忽亮地扑闪起来。 “小周,你自己走吧。” 背上的孟昉边说边滑下了下来,挪到墙边坐下。 “不......孟博士,什、什么意思?”周子力错愕地说,“灰雾要来了,快到我背上!” 孟昉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周子力的眼睛平静而又快速地说道,“看后面,灰雾离我们只有五六百米了,你背着我跑不出去的。快走吧,不能都死在这。” 没等对方回话,孟昉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在周子力手中握上,“手机里有这次灰雾爆发的宇宙射线详细资料,一定要带出去。解锁密码是0。” “不、不对,不行!”周子力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那个,你联系下外面啊!用对讲机叫救援啊!” “灰雾会影响范围外的电子设备,你忘了吗?对讲机早就不能用了,之前那些车追尾怕也是这个原因。” 孟昉冷静地分析完,扭头看了一眼逐渐逼近的灰雾,用力推了一把周子力厉声说道。 “快走!知不知道这份数据能救多少人?包括你的父母在内!” 听到“父母”二字,周子力的激动情绪瞬间冷却了下来。 与此同时,整条隧道的led灯也急促地忽闪几下后熄灭了。 在短暂的默然后,周子力把手机收好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孟博士,对不起......” “走吧。” 周子力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呼——” 孟昉长长地出了口气,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但现在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感,灰雾杀人的方式至今都是一个谜,而自己很快就能亲身体会到了。 可惜,这种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没办法交给别人研究了。 这算不算朝闻道,夕死可也?但自己其实还不想死...... 突然,一股强大威压感从后方袭来。似乎有只无形的巨手紧紧的扼住了孟昉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冷汗涔涔而下,全身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就是灰雾的力量吗...... 孟昉感到大脑仿佛被一团浓雾笼罩,思维变得模糊不清。她试图集中注意力,但头脑却变得越来越混乱。身体虽然还有知觉,但理性已经在逐渐消失。眼前一阵阵发黑,鼻子也闻不到习以为常的潮湿气味,而双耳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为什么头部会受这么大的影响...... 眼睁睁地看着灰雾缓慢蠕动到自己面前,孟昉的理智彻底消散。 第47章 离别 “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挺好,不限量的热水和电,比起外面住帐篷的难民,这儿简直是天堂了。” 李寄秋边说边偷瞄着对方,坐在对面的于之明身着军装,领口上的两杠一星十分瞩目。 “那不错。这一路上受累了,好好休息。” “谢谢于大哥。” 在随口闲聊中,李寄秋的思绪已经飘回了五天前。 被执勤哨兵救下后,众人来到了沣城。按规定本来应该全部进入临时的难民区,但在于之明打了个电话和对接待军官出示退役证后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直到今天,李寄秋还记得接待军官翻开于之明的退役军官证后,那副从震惊到敬畏再到钦佩的表情变化。于佳蕊很快就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走了,而于之明离开之前也帮其他两个同伴安排了一下。 罗允竹虽然是本地人,按照规定也要进难民区观察一星期。最后只是认真核对证件和身份比对后就安排人送她回家了。 而李寄秋的情况更加复杂,不是本地人也没有身份,还是要呆在难民区。但在于之明的协调下住进了单人单间的公寓,虽然洗澡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但有全天供应的热水和电力,连配给的食物都要更好一些。 后来在软磨硬泡和五根香烟的攻势下,接待军官趁着四下无人时向李寄秋透了点底。 于之明曾是某集团军直属侦察营的少校营长。该营放在全国都是一支精锐力量,多次参与边境军事行动。按理来说一直干下去必是前途无量,但接待军官也不知道为什么于之明会在两年前突然退役。 “小李,我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于之明看到对方已经神游天外,用力拍了下手,“小李?发什么呆呢?” “啊?不、不好意思。”李寄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您刚刚说什么?” 于之明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最好改改你这容易走神的问题,说不定哪天就会吃大亏。我问你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得如何。” 李寄秋一边陪着笑应下来,大脑一边高速运转起来。 那件事,到底该不该同意呢? 两天前,于之明来找到了因不能离开难民区而心急如焚的自己,希望李寄秋可以利用对灰雾的预知能力为军方工作。工作的具体内容就是做一个人形雷达,只负责探测灰雾。 虽然李寄秋现在吃住不愁,但按照规定要六个月后才能离开难民区,而且不能自由活动,只能被动的接受由官方安排的工作。 至于官方安排的工作内容,这几天李寄秋早已见过了,都是些修路挖沟、修工事、搬运之类的苦力气活,吃穿用度还不如自己现在。正常来说肯定要选择给军队当自走雷达,但心里又害怕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败露。 见李寄秋一脸纠结,于之明大概也猜到他的心思。安慰道,“当了十几年兵,奇人怪人我见得多了。对某一事物直觉特别强算不上什么多稀奇的事。” “为军队工作,你的生活条件能比现在还好点。而且,”于之明的下一句话直达要害,“工作时间久了, 取得了军方的信任,你的活动自由度也会更高。” 现在在营区虽然有于之明的照顾自己可以不用上工整天混吃等死,但完全不能离开难民区一步。而六个月后离开营区就只能听从官方的安排了,照样不自由。 这样的话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去到自己穿越的对等地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拼了! “好,我干。”李寄秋下定了决心。 “嗯,我会通知他们的。”于之明欣慰的笑了笑,拎起脚边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说道,“收着吧,虽然你在这也不愁吃喝,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容易搞到的。别推辞了,我在军队里过得比你好。” 李寄秋只得点点头,快速的瞄了一眼袋子里的物品。 打火机,火柴,烈酒,真空包装的肉干,巧克力,看不清楚的药瓶等等。 这些东西的数量全部都是双数的,而且有点太多了。 “谢谢,谢谢您。”李寄秋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只好转移话题问道,“那个,为什么沣城管理得这么严?出过什么事吗?” “嘁。”于之明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城外那些越狱的混蛋。他们一直想要渗透进城内,军队已经抓到几十个假装成难民混进来的犯人。这帮人已经形成组织了,很难对付。” “而且有些地方还兴起了一个邪教组织,宣传末世论和崇拜灰雾。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根据其他地区的报告该组织也在急速扩张。目前全国的基层组织基本已经崩溃,军队在灰雾初期救灾时损失也很大,内部社会动乱,外部有敌人一直在试探。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好。” 宣传末世论......还用宣传吗,现在差不多已经是末世了吧? 李寄秋心里吐槽着,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人糟心而又无能为力的话题,便随口说道,“罗大姐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也没办法去看看她。” 于之明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罗允竹她......死了,自杀的。” “啊?” 李寄秋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夫妻二人虽然只是普通人,一路上没帮什么忙也没拖后腿交际也谈不上多,但他们都是好人。 结果夫妻俩一个死在阴冷混乱的小镇。另一个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却选择自行了断。 “昨天我去看望罗允竹发现的。他们夫妻俩没有孩子,也没有关系很紧密的亲戚。大概是终究无法接受周归璨的死。” 于之明说着拍拍塑料袋,声音低沉的说道,“我担心她一个人生活有困难,这些东西本来有一半是给她的。但现在......你收着吧。” 罗允竹那绝望又悲哀的眼神浮现在脑海中,李寄秋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自杀。 虽然回到了家,但唯一的亲人、爱人已经横死街头,家也不过只是物理上的居所而已。孤身一人面对这个已经开始分崩离析的世界,确实太难了。 而自己呢,除了适应力略强一点,不也是靠着回家的执念才走到现在的。 但,自己真的能回家吗? 看着李寄秋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于之明皱皱眉,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重重的说道,“小李。无论如何,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我明白。” 于之明看看手表,站起身道,“我该走了。今天下午就要归队,之后应该也不会在沣城驻扎。” “呃,好。”李寄秋起身准备送客,惋惜地说,“我本来还想跟您学几招呢,现在看来也没机会了。” “这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于之明笑了,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把带有刀鞘的匕首递了过去,“这把刀送给你。在部队里我要用统一配发的,用不上这个了。” 李寄秋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匕首,注意到这就是之前一路上于之明用的刀。想到这,这把身经百战也沾染了几条人命的刀瞬间好像变得有些沉重。 看着李寄秋拿着匕首跃跃欲试又有点害怕的表情,于之明还是忍不住传授了一点点基本经验。 “不要觉得自己有武器就可以蛮干,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逃跑和躲藏,至于具体该干什么要看具体情况。真逃不掉躲不了要拼命,一定要下死手。你没受过训练,尽量就往要害处动手,一路上如果你仔细观察了,就知道我的意思。要是空着手,就踢下体插眼,怎么阴怎么来。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空手,武器的种类有很多,哪怕钥匙也可以做武器。” “格斗是一门学问,我没时间教你太多,只能你自己慢慢领悟学习。当然,最好还是能安安全全的。要我说,你与其学这些,不如好好锻炼下自己的感知能力,你的第六感应该不只是对灰雾很敏锐。” 李寄秋听得连连点头。脑中快速回忆着这一路上于之明遇敌时的操作,几乎都是往对方脖子处招呼。 “很快就会有军队的人来和你接洽,好好干。”于之明走出房门,定定的看了李寄秋一眼,挥挥手告别道。 “再见,保重。” “您也是,保重。谢谢您这一路上的照顾。” 于之明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微笑,“彼此。因果流转,人总是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 看着于之明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下熙熙攘攘的难民人流中,李寄秋心里不由得一阵落寞。 自己是幸又不幸的。 幸的是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基本都是抱有善意的好人,不幸的是遇到这些人是在一个逐渐崩溃的世界。 接下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呢? 第48章 考核 第二天一早,三名戴着半面罩的士兵就找上门了。士兵也没有解释太多便将李寄秋塞进一辆吉普车里往城外开去。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车子已经远离了沣城市。原先密集的城市建筑群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取而代之的是广袤无垠的荒野。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慢慢消失在后视镜中。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望无际的原野和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 “请问一下,我们到底要去哪?”又过了半个小时,李寄秋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向身边从一上车就板着个脸的士兵发问。 身边的士兵如同雕塑般仍旧一言不发,倒是前方副驾驶回答了他的疑问。 “很快就到了。” 我问你要去哪,你这tm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啊?李寄秋十分不爽,但又不敢进一步追问。 就在这时,李寄秋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等等,他们不会要把我带去什么实验室吧? 这三个人到刚才为止都一言不发,跟看管犯人也没什么区别。难道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还是于之明跟他们说了什么?不对,于之明应该不是那种人。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颇有电影里建在荒郊野外的秘密实验室的感觉。 李寄秋偷偷向左下方车门处瞄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什么类似车把手的东西,反而是有个类似指纹解锁的地方。车窗也是肉眼可见的比普通车辆更厚,大概率是防弹玻璃。 完了,逃都没地方逃。 对手是三个带着枪的士兵,身边士兵的手枪套还在右手边。 李寄秋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士兵们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逃跑或者反击了。而答案则是,没办法。 就在李寄秋已经认命时,强烈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危险感从道路正前方如洪水般扑面而来。 前面有灰雾!!! 冷静,冷静,冷静。 再确定一下无误,现在可不是惹这三个士兵的时候。 李寄秋按捺住慌乱的心情,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 没有错,就是那种熟悉的危机感和压迫感,必须要告诉他们。 “您好!”李寄秋扭头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前面有灰雾,不能再往前去了!” 士兵头也不转地回答,“我没听说这附近有灰雾。” 啊? 李寄秋傻眼了。 “不是,什、什么意思?不是你、你们找我来探测灰雾的吗?”李寄秋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前面有灰雾啊?还往前跑?” “我没听说这件事。”身边的士兵淡淡地说道,“我接到的命令是送你去别的地方。” 李寄秋彻底懵逼了。 吉普车仍然保持原速不紧不慢的地前行着。 不对劲,哪里出岔子了。 紧张不能解决问题,镇定下来,仔细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 于之明的办事能力应该没问题,不会是他没说清楚。那就是沣城军方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这三个士兵都不知道自己是可以探测到灰雾的。 理清思绪后,李寄秋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但现在告诉你们,我可以感知到灰雾。你们用电台之类的和上级联络一下就知道了。” 士兵如机器人般冷冷地回答,“我们收到的命令就是把你送到别处。” 车子片刻不停地驶向距离他们已经不到十公里的地狱。 “我发誓前面真的有!”李寄秋急了,“你们和上级联系一下怎么了?或者你们先停车,派一个人去前面探一探!我干嘛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三名士兵不为所动,谁也不回答李寄秋的质问。 灰雾所带来的恐怖威圧感越来越强烈,压得李寄秋开始有点喘不上来气了。 “开门!让我下车!”李寄秋一边大叫一边在左边的车门上下摸索,但没有任何可以打开门的把手或者开关,把手指贴近指纹识别处也只是红灯一闪。 发现自己根本打不开车门后,李寄秋转过身盯着身边的士兵咬牙切齿的说道,“开门!想死你们自己去死!我不想死!” 士兵瞥了他一眼,依旧是一言不发。 “你tmd......” 李寄秋忍不住爆了粗口。如果不是自己打不过对方,现在应该已经一拳头呼到脸上了。 察觉到明显的敌意,士兵转过头警告道,“老实点。不然我们会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在高度的恐慌和愤怒下,李寄秋反而笑出了声,“呵呵呵......那你开枪吧,反正再往前走也是死在灰雾里,不如你现在就把我毙了。” 士兵转头满眼漠然地看向李寄秋,同时把右手放在了枪套上。 吉普车仍然不慌不忙地行驶着,距离灰雾只剩下七八公里。 惊惧感越发强烈,李寄秋的手脚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在强大的压迫下心跳反而变得平缓了。似乎身体已经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前方灰雾的凶险度超过之前遇到的四次,进入必将十死无生。 李寄秋本想直接去夺枪,但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只得发疯一般对着身边的士兵狂叫起来,“进去死得更惨!你现在就杀了我!!快开枪!!!” “杀了我!!开枪!!!” 副驾驶的士兵回过头看看近乎癫狂的李寄秋,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罩,露出了赞许的微笑。而后对司机点点头,“停车。” “怎么......”李寄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仔细一看副驾驶士兵那张饱经风霜线条硬朗的老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吉普车“吱——”的一声急刹车停下。副驾驶士兵收起笑容,向李寄秋伸出手说道,“你好,我是沣省的军区司令长官,林志兵少将。” 李寄秋并没有握住伸来的手,而是等心情平复下来冷笑着讥讽道,“钓鱼真好玩啊,鱼都快被吓死了。” 林志兵笑笑说道,“抱歉。因为见过太多骗子,所以即便你是于少校担保的人,我们也得用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来确认真伪。” “你说的没错,再向前7公里是孟村,有一片危险性极高的灰雾,还没人能从那里面出来。”司令长官把手又伸了伸,“所以,愿意和我们合作吗?” nmd,我难道还能说不愿意?李寄秋狠狠地瞪着林志兵,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很好。”林志兵满意的收回手,正色道,“接下来我们还要对你进行几次考察。但你放心,后面不会再这样了。确认你的能力真实有效后就可以上岗工作,工作内容你应该也知道。” 李寄秋压下心头的怒意平静地回答,“我明白,就是当个人形灰雾雷达。” 林志兵点点头,“其实上面已经有了可以预测灰雾的设备,但这种设备占地面积大,而且也没办法移动。所以,在预警设备全覆盖沣城管辖范围之前,你日常的工作是绕着沣城巡逻,提防可能突然出现的灰雾。” 这么快就有预警的东西了?那自己岂不是毕业即失业?想到这里,李寄秋忍不住问道,“那......等预警设备普及之后呢?” “呵呵,你不用担心自己工作没了。”林志兵笑道,“预警设备非常笨重,而且需要持续供电,远没有你一个大活人方便。等你正式上岗之后,吃住在部队营区,按照二级配给标准......” “二级配给标准.......?”李寄秋愣了下,自己这些天吃饭都是在类似部队食堂的地方打饭,每天也都有肉蛋,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配给标准。 说了半天话,林志兵似是有些口渴了,摸出一个水壶咕嘟咕嘟喝起水来。身边的士兵便解释道,“沣城市分五个级别的配给标准。第五级是整个难民区的难民,第四级是沣城市市民,第三级是公务人员、医生以及技术工人等,第二级是军队,第一级是......” 说到这里,士兵一时语塞,半天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林志兵拧上壶盖,轻描淡写地接话道,“第一级是上面的大官们。没什么不好说明的。二级配给标准就是军队食堂,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每周还有额外的15点配给点可以买东西。这些事在你上岗后会有人向你介绍。现在,我们先去完成剩下的考核吧。” 第49章 上岗 夜晚,李寄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住处,匆匆吃完了林志兵给他的一包单兵口粮,简单洗漱了下就扑倒在床上。 今天军方带着李寄秋绕着沣城转了大半圈,准确的感知到了另外五处灰雾地区,还隐隐约约察觉到西北更远的地方有未记录在案的灰雾。经过无人机抵近观察并确认后,林志兵已经完全信服了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当即表示面试合格可以上岗,第二天就开始上班。 折腾了一整天,李寄秋感觉自己对灰雾已经快麻木了。虽然感知能力依然敏锐,但灰雾所带来那种恐慌的感觉已经淡化了极多,就好像大脑已经适应了。 外套都来不及脱,李寄秋把棉被胡乱往身上一盖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来接自己的军官早上八点就敲响了房门。 “李先生,这个车速可以吗?会影响到您工作吗?” 坐在副驾驶的李寄秋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开车军官,“可以可以,现在这个速度就行。” 不知道林志兵是怎么交代的,开车的军官对自己一直毕恭毕敬,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敬畏。 说是工作,其实就是坐在车里发呆。如果真的有灰雾要出现,就算在睡觉自己都会被惊醒。现在这样开车到处乱转其实和兜风也没什么两样。 李寄秋百无聊赖地看向车窗外,这个世界的沣城城建和自己的家乡完全不同。没有了标志性的城墙,也没看到钟鼓楼,完全就是副现代化大都市的样子。但好在自己家旁边就是产河,楼下便是沿河而建的绿地公园,到时候可以靠产河来确定大概的方位。 希望这个世界的沣城市内也有这条产河吧...... 城里的气氛十分肃静,昔日的喧嚣已成为遥远的记忆。每个路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警察严密把守,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道路两边堆满了废弃物和垃圾。路边的商铺全都门窗紧闭,偶尔还开着的店面也都是受指定的配给点,店外排着长长的队。 这些身着各式服装,曾经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男女老少们,现在也都只能在这里排着队,希望用自己千辛万苦省下、赚下的配给点数来买些供应紧俏的必需品。 当车辆缓缓经过队伍时,李寄秋明显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那一张张原本麻木忧愁的脸上,不带一丝掩饰地释放着恶意与恨意,让李寄秋只觉得如坐针毡。 车子路过一处即将竣工的工地,上百名老少男性正在建造一座高达五米的围墙。将三十多米宽的六车道彻底封锁,只留下了一个装着铁栅栏大门的出入口。 “请问为什么要建围墙?”李寄秋有些疑惑,向身边的军官发问,“围墙可挡不住灰雾啊。” “不是用来挡灰雾的。”军官解释道,“之后沣城要划分成几个区,方便管理。现在城里治安也不太好,城外还有越狱罪犯集团,围墙当然是用来挡人的。” 挡人......李寄秋心里有些沉重,随后又无奈地笑了笑。 “李先生,你别笑,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军官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都这样了,人们还不团结起来?” 李寄秋无声的点点头。 军官苦笑道,“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去团结所有人了。但有的人不想被你团结,他们想趁乱上位。不管是城外的罪犯们还是城内的某些人,都是这样。” “至于更多的普通老百姓,就算已经告诉他们现在物资都非常紧缺,施行配给制也是为了让所有人至少能吃饱穿暖,他们也不管。他们只关心为什么自己拿到手的食物这么少,为什么曾经可以随便买的东西现在都要那么多配给点数才能买,还经常买不到。” 看着路过车边一队背着砖头的市民,军官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自然也不能怪他们,老百姓最关心的肯定是自己手里能落到什么。你让他们吃吃苦,百姓们是可以吃苦的,但吃了三个月的苦,非但没有任何好转,日子还越来越难过了。现在他们有情绪,这能怪他们吗?只能怪我们没用。” 李寄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军官用力抹了把脸,表情重新变得冷静从容,“还好已经有了可以探测灰雾的设备,最起码可以预防,而且还有您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个好消息,现在我们只能指望那些大科学家了。” 第50章 幸存 咚咚! “请进。” 周子力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只见孟昉在病床上坐起,刚刚摘下戴在头上的vr设备。 双手捧着一瓶金黄色郁金香的周子力不敢看对方的脸,又不想低着头显得很没礼貌,只得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大堆慰问品有些拘谨地问道,“孟博士,您还好吗?” “没事,只是有些轻度脑损伤。”孟昉说着扭身把vr设备放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面。 “脑损伤!?”周子力一惊,视线飞快地移动到年轻上司的脸上。 孟昉的神色如常,只是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时比病床上的被单还要苍白,显得有些憔悴。 “我这是轻度的,医生说了再观察一星期就可以出院。”孟昉转过头看到傻站在门口的助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说道,“在那站着干嘛?过来坐。” 周子力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听话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好漂亮的郁金香,谢谢。这些花不好搞到吧?”孟昉接过花瓶,轻轻地抚摸着如锦缎般光滑细腻的花瓣,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还、还好。我拜托了所里的巡逻队看到好看的花就采一些。”周子力看到孟昉如此喜欢自己的礼物,心中的紧张感消散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压根没想到他们会带回来郁金香,我以为这个季节还没开呢。” “三月份确实早了些,但还是会有的。” 孟昉把床头柜上的一盒人参拿到地上,把花瓶摆上去后盯着自己的助手问道,“巡逻队哪里会接这种活,怕是花了不少配给额度吧?我猜猜,为这几朵花用掉的配给额度能买10个水果篮?” “呵。”周子力无奈地笑笑,“还真是瞒不过您。我请巡逻队的负责人吃了顿饭,送了点东西。差不多就是10个果篮的额度吧。” “我就知道。”孟昉有点点得意的翘起嘴角,而后认真地说,“谢谢。相比于这些营养品、水果牛奶什么的,我还是更喜欢这些郁金香。” 周子力突然感觉脸有点发热,不敢再去看对方的眼睛。撇开视线磕磕巴巴的说,“是、是。不用谢,我、我就觉得您应该更喜欢这个。”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您以前不是说过嘛,自己喜欢在假期时出去旅游,您去过的那些地方不都是以自然景观闻名的?在老研究所时您也经常跑到楼顶看日落,有个警卫还说见过您上去看日出。然后还会喂麻雀给野鸽子搭巢什么的。所以我猜您应该更喜欢自然方面的东西......吧。” 滔滔不绝的说完一大通话,周子力突然发现孟昉注视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惊讶和说不上来的复杂神色。 “你还真是......很用心啊。” “啊?没有没有......不是,我......”周子力急了,以为孟昉把他当成了什么变态,连忙争辩道,“我发誓我啥都没干!” 看着助手手足无措的慌乱样子,孟昉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主动替对方解了围,“跟我说下现在研究所的情况。” “啊?好的,明白。”周子力深吸几口气,很快压下慌张的心情,向孟昉汇报起研究所的近况。 “以地下工事为中心的90平方公里范围全部被灰雾笼罩,现在还没散。研究所......有不小的人员伤亡,我听说大概有200人失踪,大部分是士兵,少部分是家属和没逃出来的研究员。” “因为研究所网络还没与卫星链接,所以几乎所有以前的研究成果都没了,地理组和生物组这方面损失最大。您让我带出来的手机里是研究所仅存的最重要的资料了。” “如果没搬进地下工事里,也不会有这种事......” “如果没搬进地下工事,也许我们哪天就被一颗导弹给炸飞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孟昉打断了周子力的怨言,“接下来呢,研究所准备怎么办。” “还没定论。但我在吃饭时听到几个军官说以后还是要在地面上,但要经常换驻扎地,就是说要改成流动性的了,而且会派重兵保护,好像还会有空军的防空导弹部队过来。” “但我听那几个军官的语气,也没什么信心。说什么边境线哪里已经被突破,地面上目标太大了之类的。” 孟昉点点头,对研究所的近况已经有了基本了解,“小周,有听说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吗?” 周子力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度。“外面......全国的情况都不是很好。京市有三个区受到灰雾的袭击,好在宇宙射线探测器起作用了,最后只有八十万人失......” “小周你不就是京市人?”没等对方说完孟昉便打断询问道,“你的家人还好吗?” “啊?”周子力怔住了,没想到孟昉还会关心下其他人的家属,哪怕是做样子她以前都完全没做过。过了两三秒才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没、没事,他们还好,我家在、在别的区。谢谢您的关心。”周子力无奈地说,“我都在想要不要把他们接来了,但现在资源紧张,我的权限也不够。” “我应该可以。”孟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的权限应该够。等出院后我就通知所里。” “不要拒绝。”孟昉抢先开口说,“这是对你的感谢。谢谢你当时冒险跑来找我。” 周子力低下头讪讪地道,“我不去还是会有救援的啊......而且我还把您丢下自己跑了......” 孟昉摇摇头,“如果不是你背着我跑,我已经死了。根据救援部队所说,发现我时灰雾已经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虽然我对生死无所谓,但能活着自然是最好。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记着的。” “这倒不必......”周子力感觉有些尴尬,正欲转移话题时,敲门声响起。 “请进。” 身着军装的季勇红推开门走进来,周子力连忙起身把椅子让出。 “谢谢。” 季勇红坐下后关切地询问道,“孟博士,这些天感觉如何?” “没什么事,医生说再过一星期我就可以出院了。” “那很好。” 季勇红郑重地说道,“您的发现和抢救出来的资料非常重要,挽救了京城五百万人的生命。上面要给予您应得的褒奖,这件事等您出院再说。我来是有别的事。” 孟昉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国家希望把这次的发现向全世界公开。您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我没意见。又没申请专利,这项发现本来就是属于研究所的,如果处置自然也是你们的事。” 季勇红些微松了口气,“谢谢您的理解。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好好养病。” “等等!” 孟昉叫住了正欲起身的季勇红,“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要向世界公开?我国不是也受到了很多来自外面的攻击吗?” “正因为这样才决定公开。”季勇红严肃地说道,“不只是我国,现在整个世界都在互相攻伐,唯一的底线就是还没使用核武器。按照这个趋势,在灰雾吞没全球前人类就会自己消灭自己。所以我们决定主动公开这个发现,让其他国家把注意力转移回灰雾上面,让他们明白灰雾才是最大的敌人,而不是身为同类的其他人。” “哼,知道了。”孟昉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但我相信这没用,人类怕是早已陷入群体疯狂当中了。” 季勇红的面色依旧坚韧刚强,但疲惫的双眼中却隐藏着深深的悲哀,“您说得对,我也不信。但总要试一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孟昉看着背部已经有些佝偻的季勇红,短短几个月时间,五十岁出头的将军已是满头银丝。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扭头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了还在内斗,人类真是无可救药。” 第51章 考察队 李寄秋坐在会议室一角看着激烈争论的军官们,只觉得昏昏欲睡,如同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 夜里两点多时,来了三个士兵咣咣地砸门,等李寄秋迷迷糊糊地打开门时,对方已经在准备破门而入了。看到正主出现后士兵们不由分说把自己给带到了难民区外的军营会议室中。 会议室中气氛十分紧张,几个军官指着墙上的地图争得脸红脖子粗,每个人都声音高亢,犹如一只只好斗的公鸡。 “晚上太危险了!我认为还是要等天亮再去!” “天亮?等到天亮他们可能都要死完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知道他们的重要性,那我们手下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再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等天亮后火速前往救援不行吗?” “我也觉得......就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都不行吗?天黑哪怕不提匪徒团伙的危险,我们连灰雾都看不见啊?更别说现在还有从外面看不出来的灰雾......” “是啊......我也觉得......” “啪!” 一个年长些的军官猛地拍了下桌子怒喝道,“上面下达的命令是,马上出发营救!马、上、出、发!别忘了,现在是战时状态!你们想违抗军令不成!” 营救他们?他们是谁?要说这么重的话? 李寄秋好奇心大起,甩掉脑袋里的瞌睡虫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 “若是想违令,有本事先把我毙了!”年长的军官呼吸急促、脸色涨得通红,双目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知道现在各地和上面只有通讯联络,某些人有小心思了,不想听指挥了。我警告这些人,只要你们还穿着这身军装,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年长的军官越说越激动,掏出手枪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厉声训斥道,“谁想违令,有本事先把我毙了!不然就立刻、马上出发!” 这是什么情况?要造反啊?这个世界的军队这么桀骜不驯的?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李寄秋直感觉心惊肉跳,眼睛已经往门口处瞄了。 “吵什么呢?” 就在这时,林志兵带着两名警卫员推门而入。 注意到会议室内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林志兵对手已经放在枪套上的警卫员使了个眼色,两名警卫会意的转身离开会议室。 “干嘛呢?老陈,把枪收起来。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冲动。” 林志兵边说边走到几人中间,把手枪重新塞回年长军官的枪套里,然后又转头以不容拒绝的严厉口吻对另外几个年轻军官说道。 “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前往救援考察队这件事没得商量,即刻出发!” “是!” “是。” “是。” “是......” 见几个年轻军官心有不甘的样子。林志兵收起峻利的面容,如同变脸般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和蔼面孔,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赵,小贾,国家养我们,就是为了现在这种危机时刻。哪怕现在,我们也拿着二级配给,比绝大多数人过得都好。你们拍着胸脯想想,脱了这身军装,你真比外面那些修墙修路的平民、在工厂里没日没夜倒班的工人强到哪去了?” “考察队的重要性你们心里都清楚,没有他们和上面的研究所,怎么对抗灰雾?我们的枪炮对灰雾有一丁点的作用吗?就算是核弹都没用!这个时候,只能靠那些科学家们!救他们,就是救我们自己,救我们的亲人朋友。” “如果有人怕死不敢去,那你们留守沣城,由我来亲自带队。我去!” 被称呼为小赵的年轻军官面色羞愧,大声说道,“报告司令员!我去!我来打头阵!” “呵呵。”林志兵笑着拍拍小赵的肩膀,扭头看向李寄秋道,“不需要有人来做敢死队,我们有可以感知到灰雾的人才。” 几个军官锐利如剑的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让李寄秋惊出一身冷汗。这般目光和当初于之明怀疑的眼神如出一辙。 干嘛这么看我?你们的司令员难道什么都没说? “各位认识一下,这位是李寄秋先生。”林志兵踱步过来向众人介绍道,“李寄秋先生对灰雾的感知能力非常强,经过我本人亲自测试,准确率达到百分之百。” “这次行动有他在,保证遇不到灰雾。我们只需要做军队最拿手的事,救援和消灭敌人。” 几名军官质疑的神色略微减弱,李寄秋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问身边的林志兵,“请问......到底发什么事?我可以问吗?” “当然,你也是行动队的一员,有权力知道。”林志兵笑眯眯地回答道。 “国家成立了一座专门研究、对抗灰雾的研究所。研究所为了更多关于灰雾的数据,在全国范围内派出很多考察队。其中一支就驻扎在沣城。一周前,考察队前往三百公里外的魏州市进行数据收集实验。” “一个小时前,我们收到了考察队的紧急求援卫星电话。声称受到了敌人的袭击,但没说两句那边的通信员就随着一声枪响没声音了。此后我们多次联系考察队,但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林志兵严肃看着几名军官大声说道,“我说明一下行动的目标。尽一切可能救援考察队幸存者,回收考察队遗留的所有实验数据资料。不惜一切代价!” 第52章 出发救援 一队装甲突击车在高速公路上向着两百公里外的魏州市疾驰而去。 幸好高速路上废弃的车辆已经被先行通过的考察队给清理掉了,不然救援队只能冒险乘坐直升机前往。 虽然林志兵信誓旦旦地保证了李寄秋的能力,但救援队总指挥依然不放心地调来三架无人侦察机和三架察打一体无人机。 李寄秋坐在位于车队中央的指挥车中,身边是这次营救行动的总指挥陈上尉,也就是刚刚拿手枪拍桌子的那位。 看着惊魂未定的李寄秋,陈上尉眼中充满好奇。 十几分钟前,李寄秋成功感知到西北方的一处灰雾。虽然位置并不在行进路线上,但陈上尉还是派出两架小型四旋翼无人机前去探查。随着其中一架无人机的失联和坠毁,最终坐实了该地确实存在灰雾。 陈上尉拍拍李寄秋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的第六感这么强,是天生的吗?” 李寄秋低下头继续喘着粗气假装自己还没从刚刚的惊慌中回过神来,而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这怎么回答?还是说谎吗?不行,假话说得越多漏洞越大。 “不是,以前完全没有。是在商城遇到灰雾逃跑时被车撞晕后才有的。”李寄秋决定在真假半参的说,“而且我的第六感也只对灰雾有用。” “哦,这还真是罕见,但也不奇怪。”如同于之明所说的那样,陈上尉并未表现得很惊异,“从雾灾爆发以来,我见过很多受到灰雾影响病变甚至精神失常的人,但像你这样有正面作用的倒是第一次见。” 李寄秋点点头。自从被于之明识破后,只要是军人搭话自己都会把警惕性拉到最高。所以此时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露出马脚。 “陈上尉,这次救援行动......会有危险吗?” “不好说,也许会有。”陈上尉的注意力被成功拉回到任务上,“考察队的求救电话表明是被人类攻击的,可能是匪徒强盗之类的?但随队还有两个机械化步兵排保护他们。” 看到李寄秋露出疑问的目光,陈上尉进一步解释道,“那两个机械化步兵排满编65人,还有4辆轮式装甲车和6辆装甲突击车。就算面对十倍于他们人人有枪的匪徒集团我也有信心打得过。” 这个确实。李寄秋虽然不是什么专业军迷,但这点还是很清楚的。训练有素的现代军队对付乌合之众完全就是碾压,就算有人数优势也没用,只要死的人多一点其余人很快就会作鸟兽散,毕竟没有严苛的纪律约束,谁都不想死。 更别提这支护卫部队还有装甲车呢。据他了解异世界的这个国家依然是禁枪的,哪怕现在是乱世匪徒们能搞到一些武器,但不管火力还是训练上和军队依然不是一个等级。 突然,李寄秋心中冒出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他谨慎地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更专业的敌人?” 陈上尉皱起眉头,良久才回答道,“很有可能。考察队的求救非常突然,求救者也并不专业。而且通话不到半分钟就被掐断了,明显是受到了突袭。” “但是不应该啊,这里是我国的腹地,敌人不应该能突破到这里......” 敌人?突破到这里?李寄秋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听他的意思,国家现在还有外敌入侵?还有可能打到这个地方了?搞什么,世界大战啊?灰雾这么严重的情况下各个国家竟然还在打仗? 看出来了李寄秋的担忧和紧张,陈上尉安慰他道,“小伙子,别担心。林司令员特地交代了,你的安全非常重要。真有非常情况,我会让你直接返回沣城的。” 李寄秋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看着陈上尉手里的自动步枪,心里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烂梗和绝大多数男人共同的心愿。 压抑住“发把枪”这三个字,李寄秋试探性地对陈上尉问道,“那......能不能给我把武器?防身用?” “什么?”陈上尉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李寄秋的表情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后,连连摇头拒绝。“不行不行,当然不行。你是个平民,怎么可能给你武器。” “况且,就算给你你都用不了。”陈上尉说着举起步枪,向对方展示步枪的扳机握把。 李寄秋盯着扳机握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唯一的端倪是在保险处有一个非常黯淡的小绿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看到那盏小绿灯了吧?那是指纹识别指示灯。”陈上尉收回步枪解释说,“军队已经大量普及了指纹识别武器,只有指纹配对者才能使用,其他人拿起这把枪保险会自动锁死,连扳机都扣不动。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陷入危险当中的。” 还挺高科技。李寄秋心里吐槽着,只觉得十分遗憾。作为一个fps游戏爱好者,哪怕穿越到了异世界自己也没机会摸一摸真正的枪支。 “报告,前方二十公里进入考察队失联地点!完毕!” 对讲机响起前方电子侦察车的汇报,陈上尉按下对讲机,“收到。现在起全体改用喉部通话器,十秒后向我汇报,完毕。” 陈上尉熟练地关闭对讲机,戴上单边耳机,调整好喉部通话器的位置。 李寄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陈上尉。只见对方张嘴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微弱得就在他身边的自己也完全听不见。 “等一下到达目的地后,你去后面那辆车里。”陈上尉转头说道,“如果情况不对我会让车马上离开。” 李寄秋点点头,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毕竟敌人可能是来自境外的入侵者。 窗外,夜幕渐渐消散,天空开始泛起一抹淡淡的玫瑰金色,与装点着繁星的深蓝色夜空交相辉映。太阳即将从山上升起,但还未完全露出头。 经过三个小时的风驰电掣,救援车队终于赶到了考察队失联的最后地点,魏州市的郊区。 第53章 异样 李寄秋坐在车里,胆战心惊地看着车窗外。 因为侦察无人机已经确认过安全,车队直接冲进了考察队的驻扎地。 所见之处一片狼藉,考察队搭建的活动板房和帐篷个个门户大开,各种器械杂物丢弃得满地都是。三辆轮式装甲车完好无损,另外一辆则冒着青烟,车身上都有着大小不一数个黑洞。而装甲突击车则不见踪影。 不远处的简易停车场上,十几辆各式卡车越野车挤成一团,没有任何军队涂装,应该是属于考察队的。 虽然李寄秋亲眼看到几个士兵手持生命探测仪在停车场来回翻找了半天毫无收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点在意。 将近一个小时后,救援部队已经用雷达生命探测仪进行了一遍拉网式的排查。偌大的营地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 站在营地正中央的陈上尉看着空无一人的考察营地,似乎有些迷茫。很快,几名军官汇聚到他身边,又过了一会儿,陈上尉带着几十个士兵分乘四辆突击车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见李寄秋扒着窗户张望,司机位的士兵主动说道,“无人机在十五公里外魏州市郊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陈上尉他带队赶过去看一下是幸存者还是敌人。” “有可能是敌人的埋伏啊?”李寄秋惊讶的说,“巷战不是很危险吗?” 因为陈上尉之前交代过,士兵对李寄秋的态度很好也挺有耐心,“没错,巷战是很危险。但他们带了生命探测仪和室内战斗机器人,所以还是很安全的。放心,沣城还调来四架无人机马上赶到了,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我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 李寄秋嘴里嘀咕着,眼睛还盯着十几米外的停车场,心不在焉地问道,“现在知道这里出啥事了吗?我看好像没找到一个活人。” “嗯。没有任何幸存者。”士兵诚实地回答,“有交火的痕迹,但战斗规模并不大,感觉很突然。五十多具士兵的尸体也都找到了,但没有找到考察队的人。” 停车场那难以名状的吸引感越来越明显。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李寄秋,那里有什么东西。 那边有什么?李寄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堆汽车吸引,心里如猫抓般痒痒。 是有人在往这边看吗?不对,之前在完全黑暗的配电室里自己感受到于之明的目光完全不是这个感觉。那到底是什么? 要不请士兵过去看看?李寄秋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己身份特殊,万一那里是什么和穿越有关的东西,让士兵看到还了得。 有没有可能是个传送门? 李寄秋眼睛一亮,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对士兵说,“我能不能下去走走?就在车附近,不走远。” 士兵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看,确定这附近已经被其余救援队士兵布控完整,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可以。但请不要走太远。” 李寄秋假装淡定的点点头,侧过身让士兵打开指纹锁,颤抖着轻轻推开了车门。 不能急,不能急,不能急。 下车后,李寄秋先是假装伸了伸懒腰,直直腿,又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趁活动身体的时机观察了下四周。 最近的士兵离自己也有十几米,而停车场内没有人站岗,只有几个士兵在停车场外围执勤。 别急,慢慢走过去。李寄秋心里一面压制住自己想要狂奔过去一探究竟的心情,一面慢悠悠地向停车场踱步。 背后明显有如细针轻刺般的感觉,应该是那个士兵在盯着自己看。 李寄秋假意闲庭信步地溜达到了停车场,那个难以形容的异常感愈发强烈,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具体的位置了。 是一辆车门微开的越野车,被前后两辆四轮卡车挤在中间,整辆车变形严重,不透光的黑色车窗导致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 站在越野车前,李寄秋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第六感了。这怎么看都只是出了车祸而已,附近没有什么色彩斑斓的炫目光芒,根本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还是说打开这个车门就能穿越了?这个车门其实是个传送门?李寄秋突然想到以前自己玩过的一款非常经典的rpg游戏,游戏里的传送门可能是任何门状物体。 游戏设定而已,不会是真的吧? 李寄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拽开已经变形的副驾驶座车门。 第54章 玲云筱 一阵淡淡的香气拂面而来。 什么香味?还挺好闻的。 对了,是桂花香。李寄秋脑海中很快搜索到了答案,曾经的自家小区里种了很多桂树,每到秋天整个小区都会弥漫着浓郁又甜美的桂花香。 太阳虽然已经出来了,但因为厚厚的云层遮挡导致阳光十分苍白而朦胧。 不透光的车内一片幽暗,只能勉强看清正驾驶座上好像有一堆什么东西。 正当李寄秋想要探进身子看个仔细时,一个清脆柔美却又明显在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 “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什么!? 李寄秋僵住了,不敢再动分毫。 而此时,眼睛也已经适应了车内昏暗的光线。李寄秋眯起眼定睛一看,驾驶座上蜷缩着一个女人。 女人缩成一团,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几件迷彩服,只露出一双满是惊恐却强作镇定的眼睛和一只手。 而那只哆哆嗦嗦的手上,赫然握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己的胸膛。 李寄秋既不敢说话更不敢动,而女人也只是紧张地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双方陷入沉默当中,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将近一分钟,李寄秋终于忍不住了。 这女人应该是考察队的幸存者,大概率之前的袭击把她吓坏了,那小心点说话就是。 “咳。”李寄秋刚清了下嗓子,就把女人吓得手猛地一抖。 我艹,你可别手抖一枪把我毙了。 李寄秋嘴角抽了两下,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那颤抖的手枪,用有生以来最温和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是考察队的幸存者吗?我是救援部队的。别害怕,军队来救你们了。” 女人依然沉默不语,但她投来的目光中,疑虑的神色愈发浓重。 你在怕什么!?是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在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刻,李寄秋的大脑转得飞快,马上就想到了对方可能的质疑点。 自己的穿着。 “我当然不是军人,是随行的工作人员。我看他们没有仔细搜这边所以就想自己来看一下。”李寄秋冷静地解释道,“你只要出去看看就知道,外面都是来救援你们的士兵。” 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那你到底想怎样啊......李寄秋感到十分无奈,随即又提出一个方案,“那这样吧。我喊一个士兵过来,让他和你说。” “不行。”女人的声音镇定了不少,“你如果离开或者喊人,我就开枪。” 李寄秋头皮发麻。这女人,说话声音挺好听的,做事怎么这么不着调。 “你既不相信我,又不让我走,也不让我叫人来对质。那你到底要怎样?咱俩在这耗一辈子吗?外面全是士兵,你开枪把我打死,你也跑不掉啊?” 女人绣眉紧锁,眼神游移不定,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而李寄秋此时却松了口气,已然放下心来。 因为他看到女人的那只手枪的扳机处,正亮着一盏微弱的红灯。 死女人,拿着把指纹识别枪跟我装什么呢?李寄秋心里骂着,开始思考要不要扑上去夺枪或者直接喊人。 短暂的思索后,李寄秋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毕竟女人的另一只手还没露出来,如果那只手也有一把枪呢?自己的小命只有一条,不能在这种地方赌。且看看她到底要怎么样。 “你......你转过身,慢慢走到两米外停下。不准逃,不然就开枪。”女人似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你带我去见救援部队的人。” 李寄秋心中不住地冷笑,点头应许后遵照女人的指示转身走了几步后停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女人的颤音从背后传来,“不、不准回头,你带路,慢慢走。” “好,听你的。把枪拿好,可别一激动开枪了。”李寄秋一边走着,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怼了一句。 女人没说话,好像压根没听出来对方的弦外之音。 两人很快走到了车队旁。李寄秋注意到坐在驾驶位的士兵露出惊讶的表情,看来是发现自己身后的女人了。士兵一把打开车门跳下车快步迎上来,眼睛则看向自己的背后。 “你......你是考察队的人?” “别过来!”女人失声叫道,“让我看看你的证件!扔过来!” 李寄秋看到士兵按住喉部通话器,嘴唇微动了几下,应该是向上级汇报情况了。 但接下来的举动就有点看不懂了。士兵并没有任何戒备的举动,反而顺从地拿出士兵证丢了过来,嘴上还安慰道,“没事了,我们是真的救援部队。” 真的救援部队? 正当李寄秋仔细思量这句话的含义时,就听到身后“啪嗒”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 低下脸微微侧头一看,只见那把手枪已经掉在了地上。 李寄秋放下心来,直接转过身想看看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橙色的冲锋衣上满是泥土和颜色更深的橘红色斑块。尽管脸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和黑灰色的泥土,但仍能勉强看出她原本的秀美容貌。肮脏灰暗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明亮的大眼睛里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还有伤员!”女孩又呆愣了几秒钟,突然焦急地说道,“快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就向越野车冲去。 李寄秋想也没想便跟上对方。两人很快跑到刚才的越野车旁,女孩钻进车里,把后座上的几件迷彩大衣扒拉开,露出了埋在里面已经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 “这个门......打不开!” 女孩想从里面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但轻微变形的车门死活也推不开。 “让我来!” 听到外面李寄秋的声音,女孩十分配合地爬了出来,让对方钻进去。 躺在车后的地上扶好两边,只两三脚,李寄秋便踹开了车门。 几名医疗兵也抬着担架紧随而来,干练麻利地把面色苍白的伤员抬上担架带走。 “他脖子处的枪伤只是擦伤,没有大碍。”女孩拽着其中一个医疗兵交代道,“但腿受了枪击,我已经做了基本包扎止住血了。你们要快点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 医疗兵按住喉麦说了什么后安抚女孩道,“没关系,交给我们吧。你做得很好,第一时间帮伤员止住了血,不然他现在可能就危险了。你身上也有血,受伤了吗?” “没有,我身上都是伤员的血。” 待医疗兵说完后,早已在旁边等待的一名军官先是对着女孩敬了个礼,然后问道,“请问您的姓名?以及在考察队的职务是?” 女孩双手按在胸前长长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从身上拿出证件递给军官说道。 “我是考察队的助理医师,玲云筱。” 第55章 门票 医疗兵反复确认了玲云筱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惊吓后便离开了。紧接着,又有两名军官前来,向这位目前唯一的幸存者确认考察队遇袭的详细情况。 军官带来了食物、水和干净的大衣,等到玲云筱的心情彻底平稳后才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李寄秋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两米外全神贯注地偷听,反正也没人说让他回避,自己也很好奇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昨天晚上我睡得比较晚,大概十一点多才回帐篷。” 玲云筱身上披着军大衣,握着保温杯,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 “大概一点左右,我被枪声惊醒了。营地里到处都是枪声,还有爆炸的声音。两个士兵冲进帐篷让我们按照紧急预案马上撤离,但最后逃到停车场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考察队的副领队已经中枪昏倒在了车门口。” “我把他拖上车藏在后座,用车里的急救包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在我俩身上都盖了车里的军大衣。再然后就是你们来了。” 三个军官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开口,玲云筱便主动说道,“这是我所知道的事情经过,接下来会说我个人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十点多时我听说有不明人员在营地附近出没,但带队主治医师说应该不妨事。因为考察队在各地活动时,一直都会有当地的平民在远处窥视我们,甚至还有溜进营地偷东西的。” “但当天晚,因为上方轨道暂时没有卫星所以卫星电话不能用,无线电也受到干扰不能和沣城联系。领队认为可能是来的路上有地方出现灰雾所以被干扰了,但负责保卫工作的军官还是加强了夜里值班的岗哨。” “而我在离开帐篷逃跑时,看见和护卫部队交战的敌人,穿的是同样的军装。” 三名军官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其中一人再次确认道,“敌人身着我军制服这点,您确定吗?” “确定。”玲云筱肯定地点点头,“我看得非常清楚,攻击护卫部队、掠走考察队其他成员的敌人,穿的迷彩服和你们是一样的。” “而且,敌人看起来很......专业。我躲在车里时从门缝看到了,他们的姿态,动作,收拾战场的老练,和你们简直一模一样。对了,至少我看到的敌人,都是亚洲面孔。或者,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说,就是华夏人。” “枪战没有持续太久,从我被吵醒到最后一声枪响,大概只有七分钟左右。”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玲云筱微微抬头稍加思索后便回答,“东北方。他们应该是开着不少车来的,我听到有很多车的声音消失在东北方。” 三人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了半天后,其中领头的军官站起来敬了个礼道,“谢谢,您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请您先去那辆通讯车上休息吧。” 玲云筱点点头,起身向李寄秋走来。 “谢谢你。”女孩深深地鞠躬道,“还有,很抱歉,我之前......拿枪指着你。非常对不起。” “算了,没、没关系。你不信我也正常。”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地向自己道歉,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生。李寄秋颇有些慌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看到对方窘迫的样子,玲云筱婉然一笑,说道,“等回了沣城,我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 李寄秋连连摆手,突然又想起什么,半分得意半分告诫地说,“下次拿枪时,注意看看是不是指纹识别的。” “指纹识别?”玲云筱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拿的那把手枪是指纹识别武器,只有指纹配对才能解锁。不然是绝对用不了的。”李寄秋炫耀似的解释起来,“枪的侧面有一盏小红灯,你没注意到吧?” 玲云筱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样啊......我确实不知道。那把枪是我在逃命时随手从地上捡的......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寄秋耸耸肩,“早就发现了。” “......那你怎么还......嗯......”玲云筱一脸纠结地问道,“你怎么还听我的话?” “你当时看起来都吓坏了,我就听你的呗,让你安安心。反正枪也用不了,最后大不了我喊人来就是了。” 面对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生,李寄秋还是想装得像个爷们儿一样,有意隐去了自己怕对方还有一把枪的想法。 玲云筱低下头,没有再回话。 李寄秋反而紧张起来。她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被我感动到了吧? 还没等再进一步自恋,李寄秋便看到玲云筱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烁着聪慧敏锐的光芒。 “是这样吗?”玲云筱那仿佛看破一切的笑容让李寄秋顿时感到有点无地自容。 玲云筱很快收起略带嘲弄的微笑,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说道,“抱歉,现在这个时代,小心点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直到下午四点多,陈上尉才带队返回。随之回来的还有三十多名被解救的考察队成员。 玲云筱看到自己的伙伴们大部分安然无恙长舒一口气,再次对李寄秋鞠躬道谢后便跑去找同事了。 晚上八点时,救回了大多数考察队员和回收了剩余资料的救援队回到了沣城。半路上李寄秋再次感知到西南方的一处新增灰雾,并得到确认。 林志兵亲自迎接了救援队的返程,在食堂用超出二级配给规格的晚餐为考察队幸存者们接风压惊。 这一顿饭有现在已经很少见的干货海鲜、牛羊肉、鲜鱼,甚至还有不限量供应的甜品和水果。待到晚餐结束时,李寄秋已经吃得感觉食物都堵到了嗓子眼。 送走考察队成员后,林志兵留下了所有军官和李寄秋。 留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军人。李寄秋有些紧张,反复回忆这一路上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就在李寄秋反复复盘之时,林志兵已经走了过来。轻轻地一拍肩膀,惊得李寄秋浑身一颤,差点直接跳起来。 “小李,大男人胆子这么小啊?”林志兵笑起来,引得其他军官也是一阵发笑。 “不是,我刚刚在想事情......”李寄秋又恼又羞。 还不是你把我吓一跳?还笑?看着林志兵笑呵呵的脸,李寄秋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脸上也只能同样陪着笑。 没过一会儿,林志兵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严肃地对李寄秋说道,“小李,你今天新标记了两处灰雾,还救了两个考察队的幸存者,功劳很大。我代表军队和国家谢谢你。”说罢还敬了个礼。 林志兵突然从乐呵呵变脸到郑重其事让李寄秋有些猝不及防,赶忙站起来回话道,“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李,坐,别紧张。”林志兵再度露出微笑,示意李寄秋坐下说话。 “今天晚上你还是先回难民区,明天就让你搬到基地旁边住。居住条件会更好一些,有独立的卫浴,也更安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衣食住行什么的都可以谈。” 李寄秋看着对方和蔼的面庞,心里思考了下自己为军队工作以来的贡献,终于鼓起胆子说道,“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吗?我想找找我家在哪。” 林志兵目光如炬地盯着李寄秋。面前的年轻人眼神并不躲闪,在一丝不安中,更多的则是痛苦和激动。 根据林志兵得到的消息,李寄秋是在遇到灰雾后失忆了,同时有了准确无误的感知灰雾能力,从商城一路辗转来到沣城就是为了回家。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但是,失忆这种事,未免有些太戏剧化。至少自己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失忆后仅仅忘记了家人朋友,而其他生活技能和常识却都还记得的情况。 可经过这些天暗中观察和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个已经归队的侦察营少校也担保李寄秋是没问题的。 这个年轻人必然是藏了事的,但应该只是难以启齿的私事。 林志兵一言不发的长时间审视让李寄秋心里直发毛。但仔细想想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身为穿越者这种事换谁都不可能随便的告诉别人啊?换他林志兵难道会见人就说自己是从异世界穿越来的吗? 想到这里,本来有些心乱的李寄秋也安心了不少,大大方方地回应着对方的目光。心里还不住地吐槽道,你们这些军人真的疑心病太重了,看来于之明不是个例。 “没问题。”林志兵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寄秋的请求,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行证和手机卡递过去道,“沣城还在戒严中,你凭这张通行证可以到大部分地方和坐公交车。这张卡你装到手机里,信号基本覆盖了沣城市区,有什么事,我们会提前联系你。” 李寄秋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之情,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通行证和手机卡。 终于,终于。 这就是回家的门票了。 第56章 归乡 “李先生!等您回来再搬家吗?” “你帮我搬吧!麻烦你了!”李寄秋头也不回地喊道,脚下的步伐丝毫不见减速。 刚刚七点钟,来帮他搬家的士兵就到了。但李寄秋归心似箭,实在没那个心情收拾东西。连一路上最看重的生存背包都丢在了房间里,只拿了穿越过来时带的家门钥匙和手机。 背包里也没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士兵应该不会翻吧...... 不对。 李寄秋摇摇头,管他翻不翻呢。说不定今天就能回家了,很急! 站岗的卫兵检查了通行证,很快便放李寄秋离开了难民区。 空旷的城市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孤独地走在路上。车辆也极为稀少,偶尔才会有一辆军车呼啸而过,给这冷寂的街道带来一丝动感。 李寄秋傻站在难民区大门口,才发现自己连路该怎么走都不知道。 打开手机,但地图导航根本用不了。新的电话卡只能用来接打电话,并不能上网。 倒不是林志兵故意不想让他上网,李寄秋也知道现在百分之九十的互联网app或网站早就停摆了,只有极少数在政府控制下的网站还能运作。原本是有个官方控制的地图app的,但因为大部分导航卫星已经失联,app最后也废除了。 这可怎么办?李寄秋犯了难。 好不容易靠努力打工换来了自由活动的机会,结果现在一不认路,二也没有交通工具。 要不要去找林志兵请求他派人带着自己找? 但林志兵昨晚那样子明显是起了疑心的,除非万不得已,李寄秋实在不愿意主动去接触这些直觉又准又多疑的军人。更别提让这些人带着自己去找穿越对应点了。 于之明看破了自己但不说破,那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但李寄秋不愿意去赌所有人都能像于之明一样可以理解自己。 要不今天就算了?等这段时间要来地图看好路线,再了解一下现在城内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做好了万全准备再说? 就这么回去? 李寄秋不甘心。 穿越过来短短五个月,在这个世界吃的苦比之前二十三年人生加起来还要多得多。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回家,回家后要干什么。现在,离回家的希望只有临门一脚了,结果还要再等段时间。 就在李寄秋烦闷不已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李寄秋!” 好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泓清泉,柔和而又清亮。 转头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一个挎着棕色单肩包的年轻女孩正向这边快步走来。 “你在这啊。”女孩自来熟地打起了招呼。 “你是......” 李寄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穿着一件淡黄色大衣,内里搭着橘黄色的卫衣。淡灰色的工装裤和黑色登山靴搭配得恰到好处,看起来得体而又不失活泼。 女孩笑吟吟地看着李寄秋。眉如远山,眼中流淌着清澈的明亮,轻撩至两侧的空气刘海则让她白皙的面容显得更加清晰动人。 “你是......玲云筱?” 其实李寄秋早就从声音和眉眼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但现在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和昨天那副狼狈的样子差别实在有点大。 “干嘛?我知道昨天样子很不好看,不至于这样吧?”玲云筱假意不悦道,“看你跟见了鬼一样。” 李寄秋连忙向对方道歉。而玲云筱也大方地一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你在这干嘛?”玲云筱一脸好奇地主动发问道,“我看你站在这发呆有一会儿了。” “我......” 李寄秋正欲把对方打发走时,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可以请她帮忙?根据自己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考察队的权限很高,那玲云筱也许能调辆车来? “我想去找个地方,但不知道怎么走。”李寄秋如实回答道,“正发愁呢。” “找地方?”玲云筱盯着李寄秋看了一会儿,脸上笑意更浓,“你是想找自己家在哪吧?” 她怎么知道?还有,她上哪知道我的名字?李寄秋心里惊异,面部表情僵了一下。 看到自己说中,玲云筱微微仰起头,面露得意之色说道,“别担心,你的事还是很机密的。但对于考察队来说,又不是那么机密了。” 原来如此。李寄秋松了口气,看来考察队的权限是真的高啊,连昨晚吵架的那些军官都不知道的事,考察队回来就知道了。 “你救了我和副领队,我说过我会答谢你。”玲云筱正色道,“要不要我帮忙找找你家在哪?” “还是说......你想让我请你吃饭?”玲云筱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我们可是有一级配给额度的哦?” 李寄秋无奈地举手投降道,“别开我玩笑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最想干什么。” “嗯,交给我吧。对了,你会开车吗?” “......我有驾照,但考了驾照后就没怎么摸过方向盘了。”李寄秋有些难堪,其实在大学考上驾照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四轮车了,实际上就是不会开。 “那你应该有点手生吧,还是骑车去比较好。”玲云筱会意道。 女孩拿出一个明显更大、更厚实的手机,拨通电话后客气地让对方送两辆电瓶车来。没过多久,两个并非军人但身着制服的人便骑来两辆踏板电瓶车。 “愣着干嘛?走啊?”玲云筱骑上其中一辆,对呆看着自己的李寄秋说道。 “你......你也要去?” 听到李寄秋的反问,玲云筱“噗嗤”笑出声道,“不然呢?你又不知道路怎么走,当然啦,我也不知道。” 说罢玲云筱拿出自己的大块头手机晃晃说,“你手机的导航肯定不能用了吧,但我的可以,我们的手机可以直连导航卫星。我不去,你怎么找?过来,先看看地图。既然你要找地方,应该对大概位置有点数了吧?” “哦,有的。谢谢,谢谢。” 你们考察队的福利是真的好啊。李寄秋在心里吐槽着,走到女孩身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玲云筱调出了沣城市地图后,把手机递给李寄秋。 这个世界的沣城市城建看起来和自己的家乡差别不是很大。从地图上看起来也比较四四方方,也都有一条环城高速路。 最重要的是,几条熟悉的河流也都在。 有戏,真的有戏!李寄秋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好像每一根神经都在亢奋地跳动着。 清新淡雅的桂花香钻进鼻子,让因为回家有望而很是紧张激动的李寄秋冷静了不少。 很快,产河找到了。在这个世界叫斺河。 “找到了!就在这附近!!” 李寄秋兴奋地指着地图上位于斺河上的一座绿地公园。地球上的浐河河道在某一处扩宽,中间有大小不一的数个小岛,最适合修建公园。这个世界的斺河同样如此。 而李寄秋的家和公交车站就在公园的北门处。 “这里是......凌波公园,好地方哦。”玲云筱接过手机看了看,说道,“离这里大概20公里,也不算远。我们走吧。” 第57章 近在咫尺 沣城市内大部分隔离哨卡已经接近完工,但哨卡完成不代表工人就没事做了,之后还要去城外修建隔离墙和岗哨。 工人们呆滞地坐在路边休息,对周围的任何动静都充耳不闻。高强度的劳动已经抽走了人们身上所有的精力和活力。 路过一处哨站时,玲云筱语气有些低落地说道,“总感觉......这些人有点可怜。” “谁?”李寄秋一直沉浸在有希望回家的激动情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注意到玲云筱在看十几名正在干活的工人。 这十几人完全是生手,干活甚是不熟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其中有两人还戴着眼镜。只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大叔看起来是个老手,动作麻利地带着其他人打灰。 “......这也没办法。现在大部分人都失业了,总要给人们找点事做,不然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而且你们消息那么灵通,可曾听说过有市民因为干活累死或者累出病来的?应该只有不小心的意外事故吧。” “嗯......”玲云筱低头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倒真没有。” “以工代赈就是这样啊。特殊时期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寄秋虽然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但要让自己也加入施工大队他是万万不乐意的。 途经一处十字路口时,李寄秋看到前方已经熄灭的红绿灯下意识的捏闸放慢了速度。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做有点蠢,偷偷斜眼瞄向旁边。只见玲云筱的车也同样慢了一下。 “看来咱俩都还不是很习惯现在的情况。”注意到对方在看自己,玲云筱笑着说道。 整个城市已经不会再堵车了,虽然非机动车道里停满了落着厚厚灰尘的各式私家车,但两人完全可以在几乎没有车辆通行的主干道上随意骑行。唯一的阻碍也就是几个哨卡而已,在两人分别出示证件后也就畅通无阻了。 “我有点好奇。这种失忆的情况,你本人有什么感觉?方便回答吗?”玲云筱问出了和聂鹏一样的问题。 “感觉......感觉就像自己被抛弃了,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可能因为对方是个年轻女性,也可能因为没来由的越来越强烈的低落感,李寄秋不自觉下有所放松警惕。 “那如果你找到地方,发现不是你家呢?” 听到这个他最不愿意去思考的问题,李寄秋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消沉地回答,“不知道。” “......我明白了。”玲云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也许是注意到了李寄秋从回答完刚刚自己问题后便有些萎靡,玲云筱一路上滔滔不绝地没话找话,添油加醋地告诉对方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灰雾的传闻。 “你知道吗?有一种灰雾会吃掉人的脑子!不是形容,就是物理上的大脑没了。真吓人。” 李寄秋随口应付道,“还好吧,有的灰雾会把人变成灰,我觉得这个更恐怖点。” “我知道,但我觉得没有大脑没了恐怖。”玲云筱认真地分析道,“人变成灰理论上还有些可行性。但头部完好大脑却消失了,这种事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喔,我听说有种新的灰雾有点像传染病一样,会污染人的大脑。慢慢地把人侵蚀成怪物,而受害者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在最后转换成怪物后还能去感染其他人。” 听到这李寄秋忍不住揶揄道,“我觉得你丧尸电影看多了。” 玲云筱不满地噘噘嘴,“我也是听说嘛。再说了,灰雾这种东西会闹出什么怪物来我都不奇怪,灰雾本身已经很反科学常识了。” 这个确实。李寄秋不说话了,先不说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聂鹏化为灰烬,那史莱姆一样会穿墙的怪物同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更别提自己这至今为止百分百准确的灰雾感知能力。 但李寄秋始终坚持认为,科学暂时解释不了,不代表作为糟粕的鬼神论就能出来跳脚。 她刚刚说反科学常识? 李寄秋瞥了眼玲云筱,生怕对方下一秒嘴里就说出来什么天罚、地狱、神之类的胡言乱语。 玲云筱并不知道旁边的男人在想什么,仍然自言自语道,“虽然科学现在解释不了灰雾,但我认为只是因为人类的科学水平还不够高,解释不了罢了。” 还好。她是个正常人。 “等等!”玲云筱突然一捏刹车,电瓶车猛地停下。 “怎么了?” 玲云筱从挎包里拿出两只白色的、类似n95的口罩,自己一边戴上一边将另外的口罩递给满脸疑惑的李寄秋,严肃地说道,“把口罩戴好,前面要经过市脑病医院。” “为什么要戴?”李寄秋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认真地把口罩戴好。 “因为流感,现在沣城市所有医院都挤满人了。”玲云筱解释道,“前面的脑病医院本来是主攻脑科的,现在也全是流感患者。而且......” 女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能不能告诉对方。 “算啦,大家以后都是同事。”玲云筱很快便说服了自己,“现在不管是医生还是药品短缺都极其严重,病患在医院其实也是靠自己硬扛而已。因为患者过多,在医院附近尤其容易感染。” “流感?”李寄秋有些意外,“流感应该不算什么很重的病吧?” “谁说的!流感作为季节性疾病,放在平时也会让不少人吃苦头,别以为它就是普通感冒。”玲云筱白了李寄秋一眼后,皱起眉头不甘心地说,“但是现在,食物短缺,大部分人营养跟不上,抵抗力差;医药短缺,病了没办法及时医治。要不是灰雾,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死......” 玲云筱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时黯淡了下来,满是无力和失落。 “虽然我打过疫苗,但你没有。而且疫苗也不是百分百有效,咱俩还是戴着口罩好些。” 我其实也打过。但是在以前的世界,正好在穿越来的一星期前打的,就是不知道我们的疫苗能不能对这边的流感起效。 李寄秋心里默默吐槽着,突然察觉刚刚玲云筱说的话中有一句不对劲。 “你......你刚刚说以后都是同事?什么意思?” 玲云筱收起低落的情绪,说道,“昨晚副领队在醒过来后得知了整个营救过程,对你很感兴趣。有可能要把你借到考察队来工作,还做你的老本行。” 玲云筱打量着对方的眼睛,预想中的惊讶、欣喜、亦或者恐惧的表情均未出现。相反,李寄秋眼神中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烦闷之情。 因为李寄秋基本上没怎么把玲云筱的话听进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矗立在路边的指示牌上。 距离凌波公园五公里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家了。 第58章 糖与巧克力 玲云筱发觉旁边的男人越来越沉默寡言,到后来不论自己说什么对方也不做声,便也赌气似地不再说话。心中略微有些愠怒,但更多的则是同情,她看得出来,李寄秋非常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最后的两公里路,对李寄秋来说如同上刑一般煎熬。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近乡情更怯?好像有点。 发现对应地点并不能穿越回去,自己只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恐惧?也有点。 想到这里,化成飞灰的聂鹏、商城大街上数不清的死尸、水塘里冻死的人、那个请自己打水的瘦小女生,横死街头的周归璨,以及自己曾经或美好或平凡的记忆都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玲云筱发现李寄秋的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在了路中间。 “车没电了吗?不应该吧,我专门请他们送来前仔细检......”话还未说完,玲云筱便住了嘴。 凌波公园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而李寄秋的脸上却满是痛苦惧怕的神情,竟是想要哭出来一般。 “要不......今天就算了。”李寄秋定定地看着公园大门,呼吸急促,用颤抖的声音喃喃着,“改天再......” “李寄秋。” 不知何时,玲云筱停住电瓶车走了过来,两只手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走吧,早晚都要去。早些知道,早些心安。” 女孩温柔而宁静的声音如同春日温暖的微风,抚慰着李寄秋恐惧焦虑的内心。 李寄秋慢慢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玲云筱。 玲云筱微笑着点点头,双手也些微用力地握了握,说道,“没事的,我和你一起去。” 不知过了多久,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乱做一团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清醒。李寄秋下意识地想抬手擦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这才发现玲云筱还在握着自己的右手。 玲云筱也感觉到李寄秋想要抬手,确认对方混乱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后便松开了双手。 “呃......谢谢,谢谢你。很抱歉......” 李寄秋低下头,感觉脸上有些热辣辣的。虽然自己并非不近女色的钢铁直男,但也确实是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孩握着手安慰。 右手依然残留着女孩双手那温暖柔软的触感。想到这,刚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开足马力了。 见玲云筱并未回话,李寄秋便扭头看去。 突然,玲云筱猛地别过脸去,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差点扫到李寄秋脸上。 在那一瞬间,李寄秋似乎看到女孩脸上同样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寄秋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以为玲云筱作为医生,对于安抚他人这件事来说已是轻车熟路。结果从刚刚的表现来看,这种事对于这个年轻医生来说好像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我是应该道歉吗?应该要吧?又好像有点不对,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但也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说话......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李寄秋正欲开口正式道歉时,女孩把头转了过来。 “感觉好些了吗?我们走吧?” 玲云筱脸上的微笑有些羞涩,灵动的眼睛躲闪着不敢与李寄秋对视。 “......嗯。没事了,谢谢你。”李寄秋深呼吸了一下,说道,“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不错喔。那我们......” 话还未说完,玲云筱眼睛一亮,扭了钥匙便跳下车,“等一下!我要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李寄秋连忙拔了钥匙跟上去,只见马路对面有一家正在营业的小超市,门口站着两名士兵。跑到跟前才看清到超市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有糖供应”。 出示证件后,士兵放两人进入超市。 为了省电,超市里没有开灯,诺大的空间十分昏暗。一排排货架上零散堆放着商品,但整个零售区都被铁栅栏围住,进来的人只能在收银台附近活动。 “求求您了,别给我加到55克。”一个年轻女人近乎哀求的虚弱声音从收银台处传来,“我家配给点数已经不多了,如果四舍五入到60克,又要多费1点。” “你自己亲眼见到,我已经给你换了十几块糖了,到不了55克以下。”坐在柜台里的胖大妈有些不耐烦地说,“谁家还缺1点配给点数啊?你别在这跟我耍花样。我还不知道你们,买东西都想要个4的尾数来占便宜。” “我没有骗您,哪敢骗您啊。”年轻女人哭丧着脸道,“我爱人之前得了病,点数都用来买些肉蛋了。现在孩子也病了,点数不够买别的,就够买点糖。1点都能再买3斤玉米糁了。” “去去去,不买拉倒。”胖女人把盘称上的几颗冰糖收起,挥手就要哄对方走。 “求您了,再换几颗试试,孩子就想吃点甜的。求求您了......”女人说着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胖女人两道眉毛竖了起来,站起骂道,“我又不是没给你换过!别tm在这胡闹,不然我就喊卫兵......”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一对年轻男女面色不善地的在不远处看向这边。 “你们先等着,等我把这疯婆子弄出......嗯?” 胖女人把眼睛一眯,仔细打量起刚刚进门的这对顾客,又看了看跪在收银台前痛哭的女人。脸上很快便堆起笑容道,“二位要买什么?今日有新到的糖,冰糖砂糖奶糖巧克力都有,还有肉脯肉干......” 李寄秋大概也听明白是怎么个事了。买糖是称重的,按照四舍五入来算。跪在地上的年轻女人想要55克以下的糖,为拮据的家里省一点配给点数。 这胖女人听起来也换过多次糖块了,但始终下不到55克以下,现在便有些不耐烦。 思忖了一下,李寄秋记得自己有15配给点。因为吃穿用度都是军队提供,所以自己其实没什么可用点数的地方。 要帮这女人吗? 但听胖女人刚刚所说,好像有很多人故意装可怜来占四舍五入的小便宜,不知道这女人是否也是如此。 女人抽泣着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向门口走去。 “你等下!” 正当李寄秋把心一横准备做个烂好人时,玲云筱抢先已经上前一步挡在女人面前,然后转头对胖女人道,“两块30克的巧克力,要纯可可脂的。再要100克冰糖。”说完便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配给卡递给胖女人。 胖女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三人,还是没说什么。按照要求拿了巧克力和冰糖,又用一支粗大的笔在配给卡上“糖”那一栏后面画了一个点。而后毕恭毕敬地把配给卡和货双手递过来。 玲云筱默默地把装着冰糖的纸包塞到了年轻女人的手里。 女人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收好冰糖后二话不说便跪下给玲云筱“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一言不发的走向超市大门。 在女人走出大门前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李寄秋分明看到女人那极其复杂的眼神。 有感激,还有一丝仇恨? 这是为什么? 李寄秋很确定女人看的就是自己和玲云筱,因为收银台的完全不在这个方向。 “这位......美女。您就算帮了这些人,他们也不见得真的会谢您。”胖女人小心地说道,“他们指不定还恨您呢。” “我知道。”玲云筱收起两块巧克力,头也不回地离开超市。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李寄秋也只得快步跟上去。 回到车子旁,李寄秋实在忍不住问道,“那个胖子是什么意思?还有,我看那个收你冰糖的女人,好像对我们还有点敌意?” 玲云筱摇摇头,苦笑道,“你来沣城来得晚,很多事不知道。但你起码知道,现在所有物资都非常短缺,市民只是勉强糊口吧?而五个等级的配给标准中,前两级占用的物资是最多的,尤其是一级。” “军队虽用二级配给标准,但军队的工作很多,大部分人也可以理解。但再上面的一级配给标准......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一级标准能让那些人过得和雾灾发生前一样舒服,甚至更舒服。” 玲云筱说着拿出红色配给卡继续说道,“考察队全队用的就是一级配给标准。但实际上我们能在沣城市待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到处跑,而且我们工作的危险性我自认为配得上一级配给,但普通人并不知道考察队的存在。那个女人,可能是把我当成那些人了吧。” 李寄秋沉默地点点头,他自然知道“那些人”是指谁。即便世界末日都降临了,只要还有秩序存在,阶层也依然存在。 “算啦,不说这个了。”玲云筱剥开一块巧克力的包装递给李寄秋。“给你。” 接过巧克力,浓郁的可可香味扑鼻而来,档次怕是不低。 “这巧克力应该很好吧?”李寄秋有些犹豫,“我......” “我很爱吃巧克力,”玲云筱打断他调笑道,“但我又不好意思自己吃独食。吃吧,就当我提前贿赂一下你,毕竟以后你也算掌握着考察队的生死呢。” “......那就谢谢了。” 丝滑细腻的黑巧克力入口,独特的苦涩和酸味立刻充盈口腔。 最后,则是一丝丝的甘甜。 第59章 破灭 骑到凌波公园北门,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 自己曾经无数次路过这里,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怀念这早已司空见惯的景色。 忐忑不安地朝家的位置望了一眼。当然没有那片眼熟的小区,而是一个已经停业的大型商场。 李寄秋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有啊,真有的话那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精神病了。 家的位置明确了,公交车站的所在地也很快被找到。 远远看去,那边一切如常。没有什么绚烂的色彩,也没有科幻电影或游戏里传送门一样的东西。 靠近点看看,再靠近点,万一离近才有用呢。 李寄秋感觉喉咙发干,咽了几口唾沫。手脚也有点不听使唤的软了下来,于是干脆停下车,踉跄着地走向“公交车站”。 玲云筱连忙追了上来,紧紧跟在后面。 没错,就是这里。 李寄秋环顾四周,找了个角度看向凌波公园。 太阳此时正好悬挂于公园的上方,清晨的阳光洒满湖面。一池静谧的水面宛如一面镜子,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波光粼粼的湖面犹如无数颗闪烁的钻石,熠熠生辉。 这是李寄秋二十年来每天上学、上班时都会看到的景象,已经深深刻入脑海中的一幕。 绝对不会错,这里就是“公交车站”。 但是穿越点呢? 李寄秋惊恐地四下张望,这里只是马路边的人行道罢了,什么都没有。没有穿越时看到的诡异色彩,没有电影游戏里的虫洞穿越门,甚至没有任何类似于门的东西。 这里只有一棵又一棵柳树,光秃秃的,枝叶全无。地面则被厚厚的柳叶覆盖,宛如一张枯黄色的地毯。旁边,树桩形状的垃圾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没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李寄秋嘴中喃喃自语着,跌跌撞撞地扑向垃圾桶,伸手就往里面掏去。 稍有价值的东西早就被人捡走了,李寄秋最后只掏出来了一堆不可名状的垃圾。 垃圾桶也空了,什么都没有。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李寄秋死死咬住下嘴唇,强迫自己镇定心神。不知不觉中,一道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对了,地面!地面还没检查!柳叶这么厚,会不会挡住了什么?有可能,还有希望! 父母、聂鹏、江雪、吴可忠、于之明的音容笑貌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 而最后的定格画面,是树下身上落满积雪的女生和深夜街道上周归璨冰冷的尸体。 玲云筱看着时而癫狂时而平静的李寄秋把方圆十几米地面上的柳叶全部扫开,趴在地上挨个检查每一块地砖。 十几分钟后,把这片人行道翻了个底朝天的李寄秋终于安静下来,如同一座静止的石雕般跪在原地。 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过,而李寄秋仍然纹丝不动,任由枯黄色的柳叶打在脸上,落满全身。 玲云筱轻声走到李寄秋身边同样跪下,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感觉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些。 太阳慢慢移动到两人的头顶,接近中午的阳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但玲云筱只感觉膝盖越发冰冷而刺痛。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挪动分毫。 李寄秋低垂的头慢慢抬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玲云筱意外的是,那双眼睛中并无过多悲痛绝望,反而有一丝释然。 “我回不了家了。” “嗯。” “倒是不怎么意外。毕竟一直以来,能回家也只是我的臆想而已。” “嗯。” “但现在知道真的回不去了......我好像也没有特别难过。” 看到玲云筱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李寄秋挤出一副苦笑,说道,“不管如何,总得活下去。” “嗯。那我先扶你起......”玲云筱轻轻说道,作势想要起身。 “哎呀!” 刚抬起腿,玲云筱便痛呼一声向侧面倒去。幸好李寄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对方。 “你怎么了?”李寄秋说着便起身想把对方搀起来,此时膝盖上的刺痛感才传入大脑中,自己也差点再次跪下去。 稳住身形,膝盖久跪在路面上导致的剧烈疼痛让李寄秋面部肌肉直抽抽。 看了眼玲云筱,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她刚刚差点跪着摔倒了。 “抱歉,抱歉。”李寄秋连忙将玲云筱搀起来,有些愧疚地说,“害你在这跪了半天。我......我请你吃巧克力。” 玲云筱同样疼得脸有点抽搐,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道,“不必了,买块巧克力能用掉你半个月的配给点。” “可是......” “我们考察队医疗组还有个职责就是负责队员的心理健康。本来这是心理医生的工作,但考察队名额紧凑,不可能为了队员的心理状态单独加个人,所以这项工作就由医疗队负责。” 李寄秋一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玲云筱喘了口气后故作轻松地说道,“但在心理健康这方面我也没什么经验,刚刚就当是我的第一次实操呗。再说以后我们就是同事,都是应该的。” 台阶都已铺好,李寄秋也只好不辜负对方的好意,就坡下驴了。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啦。咱们都是年轻人,哪有那么脆弱。所以......我可以自己走了。”玲云筱面色微红,把眼睛微微偏到了一边。 “啊?”李寄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便发现自己还紧紧扶着对方的胳膊。 “抱歉抱歉。”如同抓到个还在燃烧的煤炭一般,李寄秋赶忙撒开了手。 “没事。”玲云筱没说太多,一瘸一拐地带头向停在远处的电瓶车走去。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于是李寄秋主动转移话题发问道,“我可以打听一下考察队都是干什么的吗?毕竟你不是说,我要去考察队上班了。” “嗯......不行。我们是有规定的,不能泄密。”玲云筱转过头浅笑道,“等你到了考察队,就知道了。” 第60章 新地址 “考察队情况如何?” “大部分队员获救,但有两名随队的应用物理部门的队员失踪。应该是被匪徒绑架了。” 周子力一边回答,眼睛一边偷偷观察着四周。 房间十分整洁,家具也非常简单,只有书桌、床、衣柜、饮水机。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个巨大的四层书柜,上面摆满了物理专业书籍和环境、自然、生物方面的书。从书脊字迹的磨损程度来看,物理专业书的翻阅频率似乎并不高。 窗台上摆着几盆不认识的植物,绿叶繁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单人床铺着素净的白色床单,旁边小巧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本扣放的书。 周子力眯起眼想看清楚书的名字。 自然笔记? “绑架?”孟昉皱起眉头道,“抓两个科学家有什么用?如果是绑架,那有人索要赎金之类的吗?” 周子力再次翻了下手中的报告后肯定地说,“至少根据考察队最新报告,没有。而且还有一些资料和器材也被抢走了,但是生活物资却没有被拿走多少,奇怪吧?也可能是因为军队赶到及时,不然指不定有多大损失呢。” “资料和器材被抢......有点不对劲。”孟昉思考着踱步到窗边,看向远处那辆车身上竖着两根十米天线的卡车。 这是什么车来着?喔对了,是防空导弹营的天线车。更远的地方布置着几辆已经竖起发射筒的导弹车。 防空导弹营刚部署到这边时,周子力很兴奋地给自己做了详细介绍。比如说这款防空导弹可以拦截绝大多数高空的导弹飞机,还额外配有两个近程自行高炮防空连,好像可以打一些无人机之类的。 两个新派来的重装合成营把占地只有10公顷的研究所严严实实围在中间。孟昉之前目睹过地面部队演习,几十辆坦克轰鸣着冲锋,看起来非常有安全感。 周子力曾经颇为自豪地说,现在研究所属于全方位无死角的安全了。这两个重装合成营再加上防空导弹营,世界上有百分之八十的国家一国之军都打不过他们。 但看着这些精锐军队,孟昉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几个月前被哭脸吞没的茫城,以及蚍蜉撼树一般英勇作战但最终全军覆没的守军。 “小周,研究所的科研工作相关人员才300人,而保护研究所的军队就将近3000人。其中还有这么多重型装备,全是耗油大户。这些军队和物资如果用在研究上,那该多好。” 听到孟昉冒出来一段没头没尾的话,周子力愣了下,无奈地回答,“那也没办法,毕竟我们的敌人不是只有灰雾。还有某些更该死的混蛋们。” “呵呵,是啊。”孟昉冷笑起来,“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内斗。对了,袭击考察队的会不会就是那些敌人呢。毕竟,普通强盗最关心的应该是可以活命的物资而不是科研器材和资料。”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子力放下报告书摇摇头,“但听说这种可能性是不低的,现在都还是谣传。” 孟昉低下头,用大拇指和无名指用力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自从上次地下工事危机后,自己偶尔就会有头疼的情况。 周子力见状有些担心地说道,“孟博士,又头痛了吗?要不您还是打个报告去京市的大医院看看吧?” 孟昉没有回应,揉了半天太阳穴后抬起头说道,”把上次开会的文件拿给我看一下。” 因为时不时头痛,孟昉出院后也没能重返岗位,处于半居家办公的状态。然而不论是磁共振、ct还是正电子断层扫描,都无法查明头痛的原因。 “您头疼得连开会都不能去了,还不赶紧看看......”周子力嘴里小声嘀咕着,把前些天的会议总结找了出来。 孟昉假装没听见对方的抱怨,自顾自地翻看起总结。 没有任何好消息。 灰雾依然在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爆发。虽然有很多地方的灰雾消散了,但这些地方几乎都会残留着强度不一的辐射,灰雾覆盖过的地区内所有物品都好像变成了放射源。 在放射性相对较低的城市,已经有人开始返回居住。然而,大部分城市的放射性仍然过高,人类根本无法在其中生存。不过,生物地理考察队在灰雾褪去的高辐射城市里却发现了大量野生动物,没有了人类,动植物开始重新占领这些城市。 宇宙射线探测器在全国各地发挥着作用,预警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已经挽救了数百万人的性命。所里正在准备给孟昉申报特等功。 “小题大做。”孟昉冷冷地哼了一声。 “因为人们需要好消息来提升士气嘛。”凭着对上司的了解,周子力马上就猜到是什么内容让孟昉有这个反应,“您也看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您发现了灰雾可以预测。当然是要大书特书的。” 孟昉放下会议总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子上。 “小周,明天我要去京市做检查,大概四五天左右。这段时间工作就交给你了。” “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每天来给我的绿植浇水。浇到托盘里有水就不要再浇了。” 周子力惊讶地看向孟昉,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您......您说什么?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但也不太想让不熟的人进来。” 孟昉瞥了眼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研究所我也没几个熟悉的人,当然只能拜托你。难不成去请季勇红帮忙吗?” “行、行吧。” 再仔细看看,周子力也冷静了不少。孟昉的房间又不是什么粉红色的少女闺房,反而有些过于冷清齐整了。如果不是窗台上那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自己甚至会怀疑这地方到底有没有人住。 “您之前不是不想去京市检查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孟昉耸耸肩,有些无奈地说,“没办法,头痛确实影响到工作了。而且季勇红说了,如果我不去,他就让京市的专家组带着设备来。横竖都要检查,那我不如出去散散心。” “这样啊......还是季所长有办法。”周子力笑了笑,随后正色道,“那您路上注意安全,现在外面挺乱的。” “我是跟着军方的补给车队一起回去,没事。”孟昉平淡地说,“考察队的事你要着重跟进,有什么问题打卫星电话给我。” 第61章 双重死亡 “小李,你想好要进考察队了吗?” 吃过晚饭后,一名不速之客来访,是个自称姓徐的中校。 姓徐......李寄秋拼命回忆,很快就想起了这个人可能是谁。 在抵达沣城的那个深夜,被越狱暴徒步步紧逼时于之明自愿断后,让自己带着他女儿去找一个叫徐斌的军官。 后来因为军方巡逻队的及时救援,大家都活了下来。这件事自然也就被李寄秋抛之脑后了。 李寄秋苦笑起来,“这......进不进好像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吧。” 那天和玲云筱返回的路上,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怎么要去考察队自己却毫不知情?玲云筱的回答很简单明了。 “你为军队工作,那自然就要听调遣呀。你个人的想法不重要。” 这个回答让李寄秋有些郁闷,但很快也就想通了这个道理。 “也不是完全没有余地。” 徐中校吸了两大口烟,皱着眉头说,“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也可以找司令员再谈谈。理由也有,探测器铺设数量不多,而且是否真的有用也没有更多的验证数据。沣城市900万居民的生命安全肯定是比考察队更重要的。” “比起这个,我有个别的问题。”徐中校从进门开始就牢牢把握了对话主导权,憋得李寄秋满肚子问号,“您为什么要......帮我?” 徐中校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抱歉,我没说明白。是于之明让我关照一下你的。” “于之明救过我的命,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归队前交待我注意下你。” 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一部分,但李寄秋还有别的疑问。 “那您为什么说我想好没有?去考察队有什么问题吗?听您的意思好像很危险一样。” 徐中校沉默了片刻,将剩下的半支烟抽完,四下看了看,然后直接用手指碾灭了烟头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没错,确实有危险。这次考察队遇袭的事你也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袭击考察队的人大概率曾经也是军队的一员,甚至可以说就是叛军。而这些叛徒从属的组织也不是简单的强盗劫匪团伙,更有可能是一群发疯的邪教徒,他们要抢的就是科学家和器材资料。” 叛军?邪教徒?怎么这些玩意儿都冒出来了? 信息量极高的一番话惊得李寄秋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思绪。 “我......我大概明白您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了。您是说,考察队以后还可能会被攻击。但经过这次袭击,军队应该会加强对考察队的保护吧?” “当然会。之后会专门调三个装甲步兵连保护考察队。”徐中校点了下头,但还是有些忧虑地说,“但是......最危险的敌人就是最了解你的人,还有比那群叛徒更了解军队的人吗?考察队经常要深入到灰雾灾区的一线,如果出了什么事,救援是很难第一时间赶到的。” “而且这次因为救援及时,邪教徒们应该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因此之后大概率还是会袭击考察队的。所以,你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去考察队。” “没关系,我去。”李寄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徐中校一怔,板起脸严肃地说,“小李,你考虑清楚再回答。只要你还没调到考察队就都还有商量的余地,等调过去就晚了。” “我想清楚了。”李寄秋惨然一笑,“反正也没有家了,在哪呆着不是一样?考察队的待遇应该还更好吧?” “......这个确实。如果之后能正式入队,待遇还会更高。”徐中校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既然你已经想明白,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早上考察队的人会来接你。” “嗯,谢谢您。” 送走徐中校后,李寄秋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去哪都无所谓啦,反正......” 回家的希望彻底破灭后,生活的动力好像也随之一起消失了。现在的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活着就行。 嗯?好像不对。 如果只是活着就行,那不应该加入考察队啊?徐中校说得很明白,考察队今后还是会有危险的。自己如果只是想摆烂活下去就好,那应该避免加入考察队才是。 李寄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起,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脑袋,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对加入考察队毫不介意甚至还有一丝丝期待。 待遇好?这个理由似乎不太充分。自己现在享受的二级配给待遇也不差。衣食住行都由军队供给,每个月额外的配给点数能买200克糖或者其他的零食。而工作仅仅是每天坐车绕着沣城转悠而已,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自己也不是享乐主义者,考察队待遇再好,恐怕也用不上什么。更别说待遇好的前提是有生命危险,自己对于上班一直奉行的宗旨可是“工作是暂时的,身体是自己的”。 因为好奇?多少有一点。听说考察队的任务就是研究灰雾,而自己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的罪魁祸首也是灰雾,确实是很想知道灰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就这么一点好奇心,倒也不值得拿命去博。 那是因为...... 双手似乎再度感受到了那温暖细腻的触感。 玲云筱。 没有人了解,没有人记得,最后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在生物学死亡的同时,也在社会中被人遗忘。这曾经是李寄秋认为一个人最可怕的死法。但现在,自己很可能在这个濒临崩溃的异世界完成这个悲哀的结局。 于之明已经离开了。孤身一人的李寄秋,在这个世界只有玲云筱勉强算是有点熟悉。 惨死街头的周归璨和在家上吊的罗允竹给了李寄秋不小的刺激。他们没有子女也没有什么来往的亲戚。自己和于之明,又能记住他们多久呢? “呵呵,果然人都是怕寂寞的,谁都免不了俗。” 李寄秋自嘲地笑了笑,看向窗外远处车来车往的考察队营地。 就算最后真的要死在这个鬼地方。至少,至少希望有一个人能了解我,能记得我。 而且,对玲云筱,自己确实多多少少有点兴趣...... 第62章 新工作 “轰隆隆——” 两辆战壕挖掘机正在士兵的指挥下开挖壕沟,另有两台中型挖掘机负责把挖出来的土填进壕沟内侧的防爆网箱中。与此同时,几十个戴着防割手套的工人则把大捆大捆特种合金钢制成的蛇腹铁丝网拖下卡车,就等着壕沟挖完后再围上铁丝网。 壕沟、防爆网箱和铁丝网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防御工事,把考察队营地紧紧地围在中间。营地内部还有数道带有防炮洞的之字形战壕,正中央的两辆反炮兵雷达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此外,还有十几个士兵正挥舞着铁锨为6门迫击炮挖掘炮兵阵地。 三个步兵连已经分散到了壕沟外的环形阵地中,营地内留了两个排作为预备队。 李寄秋抬手搭棚挡住刺眼的阳光遥遥望去,环形阵地外还有很多士兵在埋设遥控地雷和布置铁丝网。 “很夸张吧?” “毕竟刚刚被袭击过,军队担心也是正常的。”李寄秋叹了口气,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你们自己应该很清楚,考察队还是可能被攻击的吧?” 玲云筱噗嗤地轻笑一声说道,“什么叫你们?你现在也是考察队的人员啊。” “我是编外的。”李寄秋纠正道,“和你们到底不是......” 正在纠结用词时,玲云筱已经抢先开口说,“你想说不是自己人?其实考察队大部分人都是编外成员啊。现在这个情况,能直接从研究所派人出来已经很困难了。正式成员几乎只有那十几个科学家和行政人员,其他都是在各地临时招募的。” “啊?那你们医疗组不应该也是编外的吗?” “不是哦。”玲云筱骄傲地微微仰起头,“因为这些科学家都是国宝,所以研究所专门从自己的医院抽调人员组成的医疗组。” 李寄秋扭头打量了下面露得意之情地玲云筱,确认对方应该就是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同龄人。 “那你应该很厉害吧,年纪轻轻地就能负责这么重要的工作。” 听到此话,玲云筱面色明显犹豫了一下,说话的声调都降了几度,“我只是助理医师啦。而且......” 见对方半天没说出下文,李寄秋忍不住问道,“而且什么?” “没什么。”玲云筱脸上恢复了招牌的调皮笑容,“不告诉你。” “......” 这个女人......看起来应该也有二十二三岁了吧?怎么感觉性格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但话说回来,某些时候又很温柔可靠。 女人果然很不好懂。 “李寄秋。” 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李寄秋扭头看去。 一名左腿打着石膏的中年男人坐在电动轮椅上向两人驶来。男人略微苍白的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微微泛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玲云筱皱皱眉头,蹲下看了看男人的左腿说道,“江队,都说了您得多休息。现在军队还没干完活呢,考察队也不能开工。” “没事小玲,在帐篷里也闷得慌,出来随便转转。” 江队。李寄秋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个人的大概信息。 江为止是考察队的副领队,也是当初被玲云筱藏在车后座的男人,在袭击事件中腿部受伤昏迷。为人比较和蔼可亲,很受队内的爱戴。因为考察队的领队在袭击中被抓走,他现在接任代理领队。 当然,这些也都是玲云筱告诉他的。 “嗯......多晒晒太阳也好。江队,马队他们还没找到?” 江为止面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回答,“没有,那群匪徒逃进魏州市就消失了。军队的无人机一直在那里盯梢,但什么都没发现。” “说到这个,我还没谢过你。”江为止看向李寄秋微笑起来,“我都听说了,是你救了小玲和我。真的非常感谢,我现在还不能站起来,见谅。” 李寄秋稍微弯下腰,降低身体姿态摇头道,“不用谢不用谢,应该做的。” 江为止似乎很喜欢李寄秋谦逊的态度,轻轻点头说道,“小李,今后你就是考察队的守护神。军队能对付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但对于灰雾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办法。你的感知能力能帮大忙啊。” “我......我会努力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李寄秋只感到胸口突然沉甸甸的。 六百多人的性命,沉沉地压在自己一人肩上。 不管是在商城的聂鹏李队,还是后面遇到张浩一行人,自己都空有感知力却没能救什么人。以后如果万一遇到灰雾,自己真的能救考察队和军队这么多人吗...... “我们还有探测器呢,不是只靠你一个。” 察觉到李寄秋脸色不好,玲云筱轻轻地对着他的腰捅了一下,“别太放在心上。你要是压力太大影响了感知力,那才坏事呢。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江为止这才意识自己的话给了对方不小的压力,抓着轮椅把手身体前倾连忙说道,“抱歉抱歉!我不是在给你施压。就像小玲说的,心里别有负担。” 李寄秋脸色有所舒展,“嗯......我明白。” 玲云筱一拍胸脯,微微抬头自豪地说道,“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这个见习心理医生聊聊。当然,疗效概不负责。”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李寄秋也感到心中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其实,你作为心理医生的治疗效果还蛮好的。 偷偷瞥了眼玲云筱,却发现两人都在盯着远方的天空。 看什么呢? 李寄秋定睛一瞧,两架直升机正向这边飞来。机腹下还吊着什么东西。 “江队,那就是这次实验要用的东西?” “嗯,还是观测仪器。” “可是仪器不是会被灰雾干扰破坏吗?” “没错。所以这次,我们要把仪器从高空直接扔进灰雾里。” 第63章 礼物 孟昉看着手里厚厚一沓诊断报告和装着止痛药的小塑料袋,不禁苦笑起来。 研究所为自己组织了脑科和神经科的专家会诊。在经过整整一天的检查和问诊后,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全都面面相觑,完全找不出头痛的病因在哪里。 唯一有异常的就是孟昉的大脑神经元有些过度活跃。但除此之外,再也查不出其他的问题了。 最后专家组无奈之下只得给孟昉开了些止痛片,并告诫她要劳逸结合多休息之类的。 “看来我的头痛应该和灰雾有关系。”孟昉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但这个猜想不能告诉医生们。 研究所曾遭遇灰雾攻击是高度机密的事,这些老专家也不可能知道。 那就这样吧,反正现在头痛也慢慢习惯了,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研究所在京市的接待人员兼司机等孟昉坐上车后恭敬地询问道,“孟博士,接下来您还有什么安排?” 孟昉闭着眼头靠在车座后背上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去看一下老师。他家在......在哪来着......” 还没等孟昉想完,司机已经替她说出了地址。 “您还需要带什么东西吗?如果要的话我路上会拐去特需商店。” 虽然是不应该空着手,但孟昉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有点现实的问题。 “我没有钱或者在京市的配给。” “抱歉,我没有提前说明。”司机向她道了个歉,“您这次回来就诊的一切活动不需要您自己出钱,全部由研究所负责。” “......那就去吧。” 京市也进入了戒严状态,路上除了执勤的士兵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孟昉不知道特需商店是什么,在进入京市的路上她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配给商店,店外几乎都排着长队。配给商店也是京市里能看见人最多的地方了。 经过一处路口时司机停下了车,手指向窗外,“孟博士您看,警戒线再远点的地方就是灰雾。” 孟昉按下车窗遥遥望去,由带电铁丝网、沙袋、坦克组成的警戒线后方大概两三公里的城区,全部笼罩在淡淡的灰雾当中。雾虽然并不厚重,但就是完全看不清楚内部。 “京市有三个区遭到灰雾袭击,最后只有八十万人......失踪。”司机的语气愈发的崇敬,“如果不是您的探测器,这三个区的五百万人大概都会遇难。” 孟昉盯着远处的灰雾,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没什么。” 为什么这里的灰雾不会扩散呢?按照以前的案例,灰雾通常会或快或慢地扩散到一整座城。从来没出现过只吞并三个区就停止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京市太大了?但申城同样很大,却被灰雾以极快的速度吞没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城区,最终造成一千三百万人遇难。 很快,特需商店到了。停好车后,孟昉注意到不远处也停着几辆档次不低的车。 走进特需商店,恍惚间,孟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雾灾爆发之前。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里不是一般的配给商店。 身着统一制服的年轻店员们面带微笑鞠躬说着“欢迎光临”。洁白无瑕的瓷砖反射着吊灯柔和的光芒,一排排高耸的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新鲜的蔬菜水果、零食、现场制作出来的甜品和熟食,各种进口食材,应有尽有。角落甚至还有一个咖啡吧台,两三个衣着光鲜的人正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地喝着咖啡。 司机看出了孟昉的不解,小声解释道,“特需商店是为高层人士准备的。这里的商品基本和雾灾前一样。” 孟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虽然是理科生,但文科其实更好。这种地方曾经也不是没有过。 挑选了两罐沿海出品的上等白茶,一坛二十年的越州黄酒。史教授并不爱喝酒,唯独对黄酒情有独钟,没事就喜欢小酌一杯。 左思右想后,孟昉还是拿了十斤砂糖和十斤盐。 收银员鞠了个躬,“您还需要什么吗?” “......” 孟昉犹豫了,咬着下嘴唇满脸纠结。 收银员也没有催她,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静静地等着客人回话。 最后,孟昉还是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有男性运动鞋吗?跑步鞋。” “您好,有的。进口和国产的都有......” 第64章 史教授 车子很快停在了史教授家楼下,司机主动提上了盐和砂糖。 几声敲门过后,一名面容憔悴、满头白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老太太打开了房门。 “小孟......?” 看见门外站着的人,老太太显然有些意外。 “师娘,您好。我来看老师。”孟昉客客气气地微微弯腰问好,“请问他在吗?” 老太太让开身位,“哦,他在。快进来吧。旁边这位是......” 没等孟昉说话,司机就主动把盐和糖放在门口,对孟昉说,“我在楼下等您。” “没什么,他是司机。” 老太太点点头,转身走进客厅,对着书房大声说道,“老史,小孟来看你了!” “小孟你坐,我去给你倒水。” “嗯。谢谢师娘。” 史教授的家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孟昉轻车熟路地把茶叶和黄酒放在客厅,又把盐和糖拎到了厨房。 偌大的厨房有些冷清。燃气灶、微波炉和豆浆机都已积上了薄薄的灰尘,冰箱的电源线也随意地扔在地上。电磁炉旁放着两副碗筷和一个盘子,还算比较干净。 厨房的角落,一小半袋大米被夹子紧紧封住了口,一旁堆着大半袋玉米面。地上还散落着十几个土豆和胡萝卜。 “来了来了。” 回到客厅刚坐下,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史教授从书房走了出来。 孟昉也没站起来。史教授不喜欢搞这种客套行为,所以她只是对着老师点了点头。 史教授颤颤巍巍地坐到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半年没见,孟昉发现自己的老师脸上又横添了许多皱纹,精神状态十分萎靡。那双曾经知性的双眼现在则充满了疲惫之色。 “小孟啊,在研究所工作如何?”史教授脸上挤出笑容问道,“还顺利吗?” “还可以。关于高能天体物理方面的研究都由我负责,也谈不上有什么阻碍。再加上研究所是军管,也没人敢造次。” 孟昉知道老师问的“顺利”是指什么。自己的性格冷淡不喜欢与人往来,说话也非常直接从不委婉表达,在以前的小组工作中没少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和使绊子。 “那就好,那就好,顺利就好。”史教授知道自己这位学生从不说毫无意义的谎言,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师娘给两人各倒了杯白开水,坐到孟昉的身边说,“谢谢你小孟,老史已经好久没喝到正经的茶叶了。现在茶叶太贵了,老史他茶瘾犯了也只能从单位捞点茶叶渣子泡着喝......” 史教授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小孟你......”师娘仔细端详了下孟昉的脸,担忧地说,“我怎么感觉你脸有点瘦了?而且比以前更白了点。你是生病了?还是研究所的伙食不好?” “......” 短暂的沉默后,孟昉微微扭过头,视线也飘到电视柜上立着的全家福上,“研究所的伙食很好,我也没生病。在所里整天晒不到太阳,自然就变白了。瘦一点了才正常,我在健身减肥。” “你这孩子,现在这时候还减什么肥。应该多吃点,吃得壮壮实实的。对了,小孟,这次回京市有什么......” “人家小孟是女孩子,爱美是天性。哪能跟咱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比。”史教授突然插了一嘴,打断了师娘的絮叨和询问。 “减肥也得看时候,现在是啥时候?现在都要世界末日了......” 史教授这么一打岔,师娘就把刚刚的问题忘在脑后了。 “行了,别闲扯了。该去排队领菜了吧?” 师娘“啊呀”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慌忙抓起外套就往开门往外走,“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小孟,你坐啊......” 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等师娘急促的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史教授长长出了口气,看向孟昉问道,“小孟,工作时受什么伤了?如果涉及到保密问题,就别说了。” “......也不算受伤,就是头有点痛。所里不放心,让我回来看看。” “我明白了。”见对方没有完全否定因工作受伤这个说法,史教授心里也清楚了七七八八,“小孟,工作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咱们是搞理论研究的,不要以身涉险。” 孟昉无声地点点头。 史教授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如果不是探测器,京市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都是你的功劳。你救了几百万人的性命,放在全国,肯定远不止这个数字。小孟,我打心底为你骄傲。” 孟昉淡淡地答道,“都是小事,没什么。灰雾和宇宙射线之间的联系能说明什么问题,这才是重点。” “小孟......” 史教授知道自己这位学生从不谦虚。所以,她是真的认为拯救数百万人这件事,并不重要。 两人陷入沉默当中。 时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静止了,只有窗外偶尔响起的鸟鸣声能打破这份寂静。 “小孟,你现在在做的是拯救全人类的工作。” 听到自己老师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一句,孟昉愣了一下后回答道。 “还好吧,也没那么夸张。” 对方的回答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史教授叹了口气,严肃地说,“小孟,我知道你从来不怎么在乎生命。这很正常,做我们这行的时间久了,是会容易产生漠视生命的思想。宇宙,维度,时间,生命在这些东西下,实在是太渺小了......” 孟昉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定定地看着史教授打断道,“老师,我工作只是因为对灰雾感兴趣。至于灰雾会不会毁灭人类什么的,我不在乎。” “呵呵......我想也是这样。”史教授苦笑起来,“小孟啊,在所里你可不能这么说。以后形势会越来越坏,这样的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明白,谢谢老师。” 孟昉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转头看了一眼全家福上站在老两口身后身着军装的年轻人,问道,“史岩他好吗?” 史教授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不知道。他最后一次和我联系是两个月前,说是部队有紧急任务。反正至今我也没收到通知,大概是还活着吧。” 虽然说得很轻松,但史教授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在不停摩挲着大腿。 “......没事的。”孟昉思索了半天后才说道,“现在没有比军队更安全的地方了。紧急任务说白了应该就是救灾之类的,因为基层崩溃,如今救灾任务全在军队身上。” 史教授颇有些意外地看向孟昉。自己认识这位学生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会安慰别人,虽然还显得有些笨拙。 孟昉淡定地回视着满脸惊讶的教授。她没说谎,只是没把实话说完,救灾和重建就是军队目前的重要任务之一。 但战争才是军队的头等任务。 没记错的话,史岩所属的部队就在北方边境地区。所谓紧急任务,大概率是在与入侵国家的敌人作战。 国家早已遭到敌人的攻击,这件事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依然是机密。 史教授抹了把满是皱纹的老脸,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小孟,你没回家看看吗?” “没有那个必要。”孟昉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毫无感情地回答,“老师您知道,对她来说我已经是外人了。” 知道自己失言,史教授摆摆手换了个话题,“研究所的人都怎么样?应该没有像以前小田那样让你讨厌的人吧?小田她工作能力是有的,但做助手的话你俩确实不合拍。” “确实没有。我的新助手人挺好的,在工作上帮了我不少忙。我跟他......还算能聊得来。” 在不经意间,孟昉的眼角轻轻弯起,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许多。 史教授看在眼里,露出如同老父亲般的慈祥笑容,“那挺好的,真的很好。” 短信提示音响起,孟昉拿出手机一看,是楼下的司机委婉地暗示自己该走了。 “小孟,去忙你的吧。谢谢你能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史教授站起来准备送客。 孟昉点点头,走到门口打开防盗门。 回头看了眼客厅角落,史教授最喜欢的那盆半人高散尾竹已经枯萎发黄。 “老师,哪怕您就是来研究所挂个名,生活条件也会比现在好得多。” “不了,现在也过得去。” 孟昉看着佝偻着背,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老师,问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老师,为什么您不想来研究所工作?” 史教授惨然一笑,而后平静地说,“因为我怕了,还很自私。灰雾不是人类能解决的东西,我只想在自己家里过完最后的日子。” “......我明白了。” 坐进车里,孟昉还在抬头看着老师家所在的位置。 “我有个问题。” 听到孟昉发话,司机连忙恭敬地回答,“您请说。” “我可以把在研究所的配给点给京市的人吗?” 第65章 周家夫妇 摘下护颈脖套,孟昉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从京市到研究所有长达九个小时的车程。来的时候有相对舒适的越野车坐,但回去只能跟着军方的补给车队一起回去,坐在装甲突击车里。 坐直升机虽然更快,但如果在空中突然遭遇灰雾,坠机几乎必死无疑,而坐车则还有一线生机。没有紧急情况的话,不管是研究所还是军队出行都更倾向于乘车。 自己这排座位对面坐着一对五十岁上下、有些局促的夫妻,脚边放着三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看起来不像是研究员,应该是家属之类的。 不像周子力,孟昉平时并不关心这些私人八卦话题。自然也不知道这对中年夫妻是研究所里谁的家属。 三人一路无话。早上九点出发,现在已是黄昏。距离研究所只剩下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了。 孟昉转过身看向观察窗外,草原上的日落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在无垠的地平线上向自己缓缓展开。原本湛蓝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了紫罗兰和粉橙色相交融的绚丽色彩。云朵边缘镀上了金边,仿佛连片的棉絮在余晖中燃烧。 对面的中年女人注意到孟昉一直在扒着观察窗看外面,也好奇地转身向外窥视。 “老周你快看外面!”中年女人兴奋地拽了拽身边的丈夫。 “哇......真壮观......”男人也忍不住赞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大草原上的日落。” “你还说呢。”中年女人撇撇嘴,“二十多年前刚结婚就说带我去巴市看大草原,结果一直拖拖拖,儿子都长大了。最后还是托孩子的福才来了次草原。” 男人讪笑着回答,“那不是一直没时间嘛......”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悄然没入大地。橙红的天空已经开始变成蓝黑色,暮色如丝绒般柔和地铺展开来。 慢慢地,夜幕降临了。 看到对面的年轻人转回身子来,还处于兴奋状态的中年女人主动向孟昉打起招呼,“您好!您是......那个单位的人?” “我是。” “啊呀,真厉害。”中年女人由衷地称赞道,“我儿子跟姑娘你应该差不多同岁,也就是个研究员。” “什么叫也就?”男人似乎没听出来妻子明贬实炫的画外音,出言反驳道,“咱们儿子挺厉害了。没听他说那个单位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咱们这次能过去也是因为他啊。” “我可没说孩子不行!”女人瞪了眼男人,对自己丈夫的迟钝反应感到无奈,“而且能去他单位,儿子自己也说了是他上司帮的忙。到时候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上司帮的忙? 孟昉抬起眼皮,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 眉眼间似乎是有点像。 男人叹了口气,有些心虚地说,“人家是大单位的领导,什么东西都不缺,能少咱们这两盒阿胶?” 中年女人则胸有成竹地说,“没事,别的东西不好说,但阿胶应该正对。” “为什么?” 看到自己丈夫疑惑的表情,女人不禁得意起来,“你忘了?咱们儿子上次不是还要红枣说送人吗?估计就是给他上司送礼的。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养生补血都该重视起来了。送阿胶正对路!” 听到这里,孟昉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倒也不怪周家夫妻误会,自己确实是研究所小组负责人中最年轻的那个。更别提普通人对于科学家的刻板认知都是起码四五十岁朝上的中老年人。 夫妻俩结束了拌嘴式交流,男人试探着向孟昉发问道,“这位姑娘,我想问一下。到了那边,我们得干什么活啊?” “干活?”这次轮到孟昉愣了。 “就是......”男人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总不能白吃白喝吧?那边的单位肯定得让我们平时干活工作什么的。在京市时,我就在污水处理厂干活,我爱人在垃圾回收站工作。” 说到这里,女人有些心疼地抓起男人的手摩挲着,不满地抱怨道,“污水处理厂那真不是人干的,我爱人的两只手都被乱七八糟的化学品腐蚀了。” “没那么夸张,我一个大男人,手糙点就糙点。”男人倒是不在意,“处理厂的工作已经算很不错了,起码不受冻,配给点数也给得多些。总比在外面修路挖沟好多了不是?” 孟昉这才开始仔细观察对面的周家夫妻。两人头发黯淡无光,面色蜡黄,显然长期营养不良。虽然都穿了尽可能新的衣服,但他们的衣服上都或多或少有些难以洗去的污渍。 回想了下研究所人员的外貌和穿着,和夫妻俩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根据周子力平时没事跟她聊天时得知,那些还有秩序的大城市中平民早已开始以物易物的地下交易了,日常生活用品是最受欢迎的交易货物,那些曾经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现在反而无人问津。 “据我所知,在研究所的家属不需要做什么工作。”孟昉如实回答,“你们什么活都不用干。” “啊?真的假的!?”女人十分欣喜,如果不是被安全带束缚,雀跃的身体怕是早就从座位上蹦起来了。 男人则冷静得多,对孟昉的回答还有所怀疑。皱着眉略加思索后继续问道,“不用工作,有这种好事?那您知道伙食方面如何吗?” 孟昉细细地回忆了一下,研究所家属的伙食标准好像和他们确实不一样。 研究所的伙食标准分为三级,最高的一级是自己这些科研人员们,和雾灾爆发前几乎无异。二级是行政人员和军方。三级则是所有家属和勤杂人员。 至于三级伙食具体是什么,自己还真从来没注意过。虽然都在一个食堂吃饭,但科研人员是在二楼用餐,二三级标准的食堂则在一楼。 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信息,孟昉总算大概回想起了一些自己路过一楼时的零星片段。 “具体伙食我不知道。但主食和蔬菜肉蛋肯定是能吃饱的。” 这次连男人都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气,“......我的天!等等,您说的主食,不会是指米饭白面吧?蔬菜是指绿叶菜?” 孟昉点了点头。 “天哪!我的老天!!!”女人脸上泛起红晕,兴奋得都快晕过去了,抓住丈夫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有米面吃!有菜有肉有蛋!!还不用干活!!咱们儿子太争气了!!!” 男人也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不住地舔着嘴唇,喉结连着动了几下。好半天才冷静下来,“是,是!咱们儿子厉害!!对了,别、别忘了是儿子的上级帮的忙,到时候一定要谢谢大恩人!” 女人重重地连连点头。 看着狂喜得都快有些精神恍惚的夫妻俩,孟昉得出了结论。 看来外面的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坏。 还好自己在离开京市前把每个月的配给点数大部分都转给了老师。史教授如果知道肯定是不会接受的,但研究所在京市的行政人员自然有办法把点数神不知鬼不觉转移给教授,这就不用她操心了。 但就连作为的首都的京市物资状况都如此糟糕,其他地方更别说了。 留给研究所,留给自己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少。 在秩序彻底崩溃前,自己真的能破解灰雾之谜吗? 孟昉出神地望着观察窗外。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孤独地闪烁着,倔强地发出微弱的光芒。 第66章 星星 “你看,最亮的那个是马夫座,右下角那颗是宿女座,右上角那个是雷昂座。仔细看,这三颗星星是不是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李寄秋瞪大双眼仔细地在漫天繁星中搜索了快五分钟,眼睛都快看酸了,这才找到由三颗比较亮的星星所组成的等边三角形。真不知道对方怎么在这密密麻麻的星星里那么快找到目标的。 “是......我看到了。” “这就是春季三角啦,”玲云筱满意地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春季三角其实不是只有春天能看到,只是春天最显眼。现在应该已经能看清夏季三角了,我找找。” 看着抬头找星星、兴致勃勃地给自己当老师的玲云筱,李寄秋颇有些无奈。 现在是凌晨两点。 一点半的时候李寄秋从梦中惊醒,本以为是灰雾来了差点要喊人,但咬住舌尖清醒过来再仔细感觉一下后并无异样。 回想了下梦的内容,也和灰雾没有关联。 又梦到了穿越的那一天。 那天早上,自己啃着苹果在车站等车,隐约听到母亲在喊自己名字。 母亲的上班时间和自己差不多,但她是骑电瓶车的,有时看见自己就会喊一声。 但那时自己在吃苹果,所以也就懒得扭头回应,权当没听见。 没想到这一别,就成了永恒。 嘴里的苹果愈发的苦涩,如同嚼蜡,令人作呕。 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恶心的味道,“哇”的一口把嘴里的苹果果肉吐了出来,而自己也在此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被这糟心的梦搅得睡意全无,李寄秋穿好衣服来到帐篷外面想要散散心。 因为担心过强的光照影响睡眠,考察队休息营区的光照相对暗淡一些。而营区外的环形工事区就不一样了,被数十个大号投光灯照得亮如白昼。但从这里完全看不到执勤士兵的存在,应该是隐蔽在掩体当中。 就在李寄秋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无数繁星的夜空发呆时,玲云筱不知何时来到背后,一拍肩膀把他给吓一大跳。 玲云筱先是小小地嘲讽了一下对方发呆实在是太过专注,看到李寄秋因为被吓到有些生气,又态度十分诚恳地道了个歉。 李寄秋对有时颇为孩子气的玲云筱没一点办法,只能压下火气接受了她的致歉。 看到对方慢慢消了气后,玲云筱主动把话题带到了星星上,开始给李寄秋当起了天文老师。 “嗯......现在夏季三角还不是很明显......”玲云筱揉揉眼,皱着眉头仔细地盯着夜空。 看到她还没找到目标星座,李寄秋的思绪又飘回了自己之前发呆时思考的事情上。 这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还在沣城给军方干活时,李寄秋曾经要过一张世界地图。而地图的内容则让他有点意外。 与地球做对比,这边的鲁省地区缺了一小块,而缺出来的部分则被沧海所填满。 右边那个细长的岛国倒是没太大变化。最显眼的是鸡腹部位的宝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块陆地,把奥洲和华夏大陆连在了一起。 南美北美两块大陆也没什么不同,但羌独国和非洲直接隔海相望。 李寄秋的地理不是特别好,当时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整个大食半岛都不见了。 狭窄的热海同样消失不见,那条链接了两个世界的着名运河自然也无从谈起。 地中海也不见踪迹,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紧紧地相连。 李寄秋本以为这个世界应该和地球区别不大,就是个平行世界。看到地图后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虽然几大洲的大体地形还能一眼认出来,但区别仍然是非常大的。这里并不是简单的镜像平行世界。 自己对平行世界这个概念并没有太多了解,认知基本都来源于电影游戏小说。绝大多数平行世界的设计都是镜像式的相似,但记忆中确实存在一个例外。 自己曾经在大学图书馆看过一个着名科幻作家的小说,里面的平行世界和地球大相径庭,这个新奇的设定让李寄秋印象颇为深刻。 小说中因为科学家的实验导致两个平行世界的通道被打开,最后招致了一系列灾难导致两个世界灭亡。李寄秋曾经绞尽脑汁地想要回想小说里关于实验的具体内容,但因为时间过于久远已经只记得基本的设定了。 “啊,找到了!” 玲云筱突然兴奋地低呼一声,把李寄秋的思维又拉回了现在。 “你快看!” 顺着玲云筱手指的方向,李寄秋很快就找到了那颗明显亮出一截的星星。 “这颗最亮的是贝尼座,左下角还有一颗比较亮的是鹄鹤座。鹄鹤座右边稍远一些,偏下一点那个,看到了吗?那个是飞鹰座。这三颗星星组成的三角形是夏季三角。秋季和冬季也有自己的大三角,但现在是不太容易看清的......” 似是想显摆自己的天文知识,玲云筱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李寄秋压根不知道的天文小常识。 李寄秋定定地看着星空,没有回话。 他辨认出来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星座。 在马夫座的上方,七颗星星组成了勺子般的模样,闪烁着即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微光。 自己年幼时,城市光污染还没那么严重,时常能在夏秋晴朗的夜空看到这着名的北斗七星。 随着城市越来越繁华,各种人造光充斥着夜空。自己也越来越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抬头仰望。 不知隔了多少年,再次看到这七颗星星已是物是人非。自己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异世界,与亲人朋友说是天人相隔都不为过。 看到李寄秋两眼发直地盯着夜空不说话,玲云筱关上了话匣子,扭头观察了下对方的脸色,轻声问道,“怎么了?想起什么来了?” “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个有点眼熟的星星而已。”李寄秋回过神来,岔开话题说道,“对了,那个,贝尼座,还挺亮的。你不是说这是夏季三角吗?为什么现在就这么亮了。” “因为贝尼座自身本来就很亮呀,它的亮度在目前已知星座里排第五呢。”玲云筱莞尔一笑,没在意李寄秋过于生硬的转移话题,“所以,贝尼座还有一个称呼。天空中的弧光灯。” 天空中的弧光灯。 李寄秋眼皮一跳,这个叫法有些耳熟,应该说很是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一阵寒风吹过,玲云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李寄秋见状,主动说道,“该回去睡觉了,你不困吗?” “还好啦,我精力旺盛得......”话都没说完,玲云筱就顺势打了个哈欠。 “......” “是该睡觉了。”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伸了个懒腰缓解尴尬。 “晚安!李寄秋!” 抛下道别后,玲云筱如同一只小鹿般迈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消失在帐篷区内。 第67章 滑坡实验 两架无人直升机悬停在灰雾上空,正在把各自悬挂的灰色金属箱直接丢进灰雾里。 除了负责保卫工作的士兵,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灰雾已经肆虐了半年之久,但因其对电子设备强烈的干扰和破坏性,相当长的时间里人类对于灰雾都是一无所知。唯一收获便是意外发现了宇宙射线和灰雾的联系从而得以提前预测灰雾的到来。 但长期不计成本代价的实验也让科学家们发现了灰雾的一个特性。即,灰雾实际上是分为两层的。 真正具有干扰破坏效果的是外层,也被称之为外壳。外壳的厚薄程度不一,最薄的只有不到十米,而最厚的能达到惊人的上百米。而外壳的厚度通常都与灰雾的规模和危险性有直接关系。 外壳之内的区域被称为内核。内核里同样有轻微的干扰性,但大多数电子仪器都能承受。 在李寄秋的帮助下,考察队找了五六天才在营地东边五十公里处发现这么一个规模较小、且危险性没那么高的灰雾。 老规矩,考察队先派出悬挂了电子计时器的无人机飞到灰雾上空匀速放下计时器,用人海战术多次尝试来确定外壳的厚度。 此处灰雾的外壳只有十五米,这是个好消息。 从江为止那里,李寄秋得知了这几个月来国家的努力。为了获取灰雾内部第一手资料,科学家们可谓绞尽脑汁。 人带着仪器进入是行不通的。科学家们也曾想给马、狗、牛等动物拴上牵引绳,再让它们拉着仪器进入灰雾内。但所有尝试均告失败,没有任何动物愿意靠近灰雾分毫。 也曾想过用直升机吊着仪器慢慢放进去,但并不算快的下放速度让仪器往往还没穿过外壳就已经被破坏至失效了。 最后的解决办法非常原始而有效。 某支考察队在灰雾外修筑了一条长长的坡道,将实验仪器置于特制的板车上,板车后面用钢缆连接以便回收。再然后,就是让板车从坡顶一路冲进灰雾中。 面对会让电子仪器失效的敌人,人类重拾起了重力和摩擦力。 实验很成功,板车顺着坡道借助惯性以极快的速度一头扎进灰雾当中。五分钟后,人们通过钢缆绞盘将板车拉了回来。 回收的采集仪器和板车已经不成样子,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高温破坏,且沾满了剧毒的液态氰化氢。 处理完仪器上的毒物后,研究员发现仪器因为太过严重的破坏已经无法提取出任何信息了。 但也并非毫无收获。 这次实验的地方在沿海的射阳市。该市处于北亚热带向暖温带气候的过渡区域,拥有面积高达700万亩的天然湿地,历史最高气温也只有36度。 采集仪器上覆盖了材料研究院特制的橡胶,能耐零下100度的低温和400度的极高温。而仪器本身也是从航天部门调来,由可以在外太空极端环境下正常工作的特种材料制成。 后来经过分析,至少需要2000度的高温才能把特制橡胶完全溶解。 而液体的氰化氢从何而来则是个未解之谜。 这次实验虽然没有收集到数据,但却成功证明了灰雾内部的环境和所在地完全是两码事。 滑坡法在推广开来后,越来越多的考察队、地方以及军队都开始对自己附近的灰雾进行探索,而探查的结果却各不相同。 在大部分灰雾中,极端异常的环境条件是常态。从上千度的高温到零下一百多度的严寒都属于司空见惯。时常还会出现板车和仪器浸透了有毒化学物质的情况,如同被丢进了由液态化学品构成的海洋里。 由于仪器的损耗数量过于庞大,以至于后来官方不得不禁止初次探查未知灰雾就使用仪器,而是先用一块同等重量的铁块来进行首次探索。 最让人们难以理解的有两个例子。 案例一的铁块被拉出来后表面如同月球一般坑坑洼洼,面目全非。铁块和板车上满是半凝固的铁水。似乎经受了一场暴雨袭击,只不过这场暴雨下的不是水,而是液态的铁。 案例二铁块则更加让人匪夷所思。整个铁块以及板车都已经严重地横向变形,仿佛被一只巨手轻而易举地向下按压挤扁。后经过物理学家的测算,这块铁除非被丢进万米深海才能达到这种压力变形。 小部分相对没那么恶劣的灰雾内部也根本谈不上气候宜人,几乎都存在着不同强度的辐射。 滑坡实验的发明虽然让灰雾更加扑朔迷离 ,但多少仍算是个进展。 第68章 机械结构 “多亏了滑坡实验,我们才知道灰雾内部有多凶险,人类根本无法在里面立足。”江为止感慨着,“这个实验也让某些一直主张让人进入灰雾的高层们闭了嘴。” 商城灰雾里那些史莱姆一样的烂泥状物体和满大街眼窝深陷、面色铁青的死尸再次浮现在眼前。 李寄秋用力晃晃头,把这些糟糕的记忆甩走,恨恨地说,“为什么要人进到灰雾里?肯定也有从灰雾里逃出来的幸存者啊,还不够让高层知道里面很危险吗!?” “呵呵,毕竟不用他们自己进,他们当然不怕。”江为止冷冷地哼笑一声,而后又叹了口气。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到现在,人类对灰雾还是什么都不了解,着急也是正常的。如果只靠牺牲人就能掌握灰雾的情况,别说他们,我都认为是值得的。” “但盲目地让人进入灰雾里,只是白白送死罢了。所以最后的折中办法是,先探明灰雾内部的环境,再现场开会决定是否派人进去。” 说那么多,不还是要人进。 李寄秋心里吐槽了一句。 “当然,实际上绝大多数灰雾都是无法进入的。”似乎是看穿了李寄秋的内心想法,江为止补充道,“而且进入灰雾的人员也是来自军队的志愿者。所有危险性我们都会讲得很清楚,决不会有任何强迫行为。” 吐槽归吐槽,李寄秋也明白时间的紧迫性。 来考察队这些天,他对外界情况的危急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全国第一季度的粮食产量已经暴跌至只有往年的百分之四十,国库存粮也只够再供应八个月。 由于大多数工厂位于城市周边,在灰雾的袭击下往往难逃一劫。此外,近乎隔绝的特性导致灰雾内的高压电网和输油输气管道全部中断。以至于第一季度的工业总产值更是惨不忍睹,只有以往的百分之二十五。 进口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世界秩序和经济早已不复存在,物流网络也已经基本中断,根本不会有国家会把宝贵的资源卖给他人。目前,政府正在日夜加点地开发北方和近海的石油天然气。 不过也有传闻,以物易物式的国际贸易开始兴起,两个国家可以一边你死我活地打仗一边交换物资。但这种私下的交易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灰雾灾难如果这么拖下去迟迟不能解决,最多再有半年,整个国家就会陷入彻底的瓦解。 李寄秋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果然是知道的越多越烦恼。 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普通人该操心的,更何况操心也没用。 但是,这种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世界慢慢崩溃,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很糟心。 “所以......这次要派人进去吗?” 李寄秋嘴上问着,眼睛往前方距离警戒线只有十米左右的医疗帐篷看去。 因为之前出现过从灰雾出来的人员因救援不及而死的情况,所以现在对灰雾进行实地考察时医疗队必须冲在最前线。 医疗组的十几个人全部身着防化服,静静地坐在那里休息。 江为止扭头看了看李寄秋视线的方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没事的。别看医疗组和灰雾挨得那么近,其实他们很安全。看到旁边那辆车了吗?” 李寄秋早就注意到医疗帐篷旁边那辆看起来颇有些废土风格的厢型车。 车子上下全部焊接着灰色的金属板,整辆车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完全变成一只长着轮子的金属盒。 稍加回忆,李寄秋便发现这车子和刚刚直升机扔下的金属箱是一回事,“这辆车上装的都是铅板吗?” “对喽。”江为止微微颔首,“在医疗组的工作彻底结束离开前,那辆车都不会熄火。如果有突发状况,他们随时都可以上车离开。” 多次实验已经证实,铅对于外壳的破坏和干扰有一定抵御效果。 李寄秋记得自己看过的什么电影里就有这种桥段。人们要进入危险的核电站之类的地方时,都要穿着厚重的防化服,胸口还要戴上铅板,而车子也要用铅板覆盖起来。 看来玲云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从实验开始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刚松了口气,李寄秋就发现了个有些矛盾的地方。 ......好像有点不对劲。 “江队,我记得铅有很强的隔绝作用吧?所以才对外壳有一定抵抗力。” 江为止点点头,“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直升机扔进灰雾的铅板箱子里,装的是你们实验要用的仪器吧?是为了采集数据什么的。” “对的。” “可仪器都被铅板封在里面了,怎么采集数据?铅应该会隔绝掉电波之类的吧?” “你就想问这个啊?” 江为止笑了,似乎颇为开心,“小李你脑子转得还挺快。没错,仪器放在铅板里是无法工作的。所以,研究所里有位机械方面专家设计了一种全机械结构的锁,并将其装进了铅箱里。” “外壳会干扰破坏电子设备,但机械结构就没问题。机械锁其实是一种发条装置,先上好发条,在特定时间后铅箱的四面就会打开。过一段时间,四面的铅板就会再次合上。” “所以我们只需要上好发条,在第一次到时之前把铅箱扔进灰雾里,然后记好时间在第二次到时后把箱子拉出来就行了。” “原来如此。”李寄秋点点头,“我还有个问题。按照您刚刚说的,以前不能把仪器直接从空中扔进去是因为精密仪器经不起磕碰,怎么现在就直接把铅箱往里面丢了?” “很简单,因为现在发明了可以充分保护仪器的减震系统、填充气囊和降落伞。最低的灰雾都有一百米高,再算上干扰区,最起码也有一百五十米。如何在不用电子器件的情况下保护一百五十米高空抛下来的精密仪器,还是有些技术难度的。” 见到李寄秋又想张嘴,江为止马上笑着打断了对方,表情带着些许意外,“小李,你脑子还真挺灵活的。你是想问,刚才也没看到降落伞吧?外壳要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肯定是在穿过外壳后才开伞。当然,开伞时间也是靠发条装置提前设定的。” 李寄秋点点头,这回他彻底没疑问了。不由得赞叹道,“这个年代还能做出这么复杂的纯机械发条装置,真的很厉害。” 这番话并非恭维。根据李寄秋半年来的了解,这个世界在科学方面已经半只脚踏进科幻领域了。 具体的专业知识不明白,但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一辆普普通通的电车电池寿命算上衰减也是五十万公里起步,而这么一辆车充满电连十分钟都不用。。 在这些天和考察队吃饭时,李寄秋也听到了关于室温超导本已成功验证的新闻。和曾经地球上某起小丑行为不同,这里的室温超导材料经过了世界各国实验室的认可。 这里的材料学比地球要先进太多了。 再加上核聚变和太空工厂,这个世界原本是前途无量的,已经迈出了星辰大海的第一步。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也不是不能凑合着呆在这里。说不定有生之年就能看到人类殖民太阳系,造出世代飞船远征更加广袤的太空呢。 但这一切,都因为灰雾的出现戛然而止。 “其实这个装置并不复杂。但铅板太重了,一面铅板就有1300公斤,做出能运转起来这种重量的发条装置才是最难的。”江为止哪里知道李寄秋刚刚的复杂念想,自豪地说,“那位机械专家在全世界都属于顶尖人才。至于其他国家......” 江为止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国家想得到灰雾内的信息,他们又做不出这样高水平的机械装置。你猜他们会怎么办?” 李寄秋看看远处站岗警戒的士兵,咽了口唾沫,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还能怎么办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第69章 不同的尝试 “马丁,准备一下。11号车已经进去三十分钟没回应了。” “是,长官!”被唤作马丁的士兵从椅子上“腾”地弹了起来。 琼斯少将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虽然马丁尽力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笔直军姿,但膝盖和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稍息......马丁。如果你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我再重申一遍,在我的师,进入灰雾是自愿行动,绝不强迫。” “我明白,长官。我不退出。” 马丁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长官,请问如果我没有出来,我家人确实可以收到物资吗?” “可以。”琼斯举起右手,大小拇指靠在一起,其余三指并拢竖起,严肃地说,“我以上帝之名发誓。如果你没有从灰雾中出来,你的家人会收到300磅的食物以及200磅的生活用品,之后的每个月都会有200磅的物资给他们。” “我明白了。”马丁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额头上一道道浅浅的皱纹却舒缓了许多,“谢谢你,长官。” 琼斯抬腕看了下表,11号车已经四十分钟没消息了 。 看到少将的表情,马丁知道轮到自己了,“长官,该我上了吧?” 琼斯点点头,扶正大檐帽,对年轻的士兵敬了个军礼。 回礼后,马丁在另外两名士兵的帮助下穿上了厚重的全封闭防化服。走出帐篷,向着不远处那排各式各样、更应该呆在博物馆的老爷车走去。 马丁坐上编号12的蒸汽机车,有些笨拙地爬上车。 车后座的座位已经被卸掉,牢牢固定着一个巨大灰色金属箱子。 那就是马丁的任务目标。进入灰雾后,他要打开这个铅箱,启动里面的仪器进行信息收集工作,然后再把这台仪器拉回来。 虽然身为士兵,马丁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自己的军队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可他们所有的武器对灰雾以及灰雾中的不明怪物没有任何用处。哪怕是核武器都不行。 蒸汽车锅炉的水早已烧开。马丁就位后,等候在旁边的士兵上前甩开胳膊转起车侧面的摇臂。 三个人轮班摇了快十分钟后,机车终于成功启动。 扭头看了一眼为他送行的军官士兵后,马丁摸索着打开气阀,拉动了控制杆。 蒸汽机车喷起一阵白雾,颤颤巍巍地向前方五公里处的灰雾前进。 虽然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但这辆蒸汽车的速度其实并不算慢,理论最高时速可以达到140公里。但因为常年放置在博物馆里展览,车子的维护没有考虑过实操方面,所以现在的实际时速大概只有三四十公里。 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延伸到天际,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天地之间。天空湛蓝如洗,在阳光的照耀下,大块白云在地面投射下浓重的影子。 恍惚间,马丁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堪州的老家,正偷开着父亲的破皮卡出来兜风。 也好,这样也好。 马丁并不后悔报名参加行动。但他也想多活一会儿。 与这个国家大部分其他部队不一样,琼斯少将确实是个好人。他从不强迫麾下的士兵进入灰雾,而是靠丰厚的奖励招募志愿者。 说是丰厚,如果自己死了,家人能得到的那些物资放在以前其实顶多值4000元。 但马丁心里很清楚,那是灰雾爆发以前。现在那统共500磅的物资元可能都打不住。更别说很多东西如今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琼斯少将是第四步兵师的最高长官,前途无量。只要他还在任,自己家人每个月都能有足够吃饱的粮食,而不用像邻居们一样饿肚子。 根据家里的来信,农户本来存粮就不多,政府还在征收粮食。镇子上甚至有人家被活活饿死。 坐拥广阔农场的农夫被饿死,在这个一直被称为天选之地的国家,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因为油料和化肥的产能暴跌,农场里空有机器却只能重新开始人工种地。老家伙的老腰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母亲的身体一直抱恙,虽然包揽家务活没什么问题,但重体力的农活完全干不了,两个妹妹也才十岁,只能和母亲一起做些简单的体力活。 所有重担都压在父亲一个人身上。 如果自己有幸活下来,奖励的物资会翻倍。 如果死了,也能保证家人不饿肚子。 明码标价,公平交易。 就在马丁胡思乱想时,蒸汽车已经慢慢消失了在灰雾中。 琼斯少将看了看表,浅蓝色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他走进帐篷,对着下一个满脸紧张的黑人士兵说道。 “戴维斯,做好准备。12号车已经30分钟无应答了。” 第70章 虫洞?时空隧道? “三号队有消息了吗?他们不是找到一个规模比较小的灰雾?” “有的,他们今天凌晨两点时把报告发来了。”周子力双手将报告书递给孟昉,“还是不行。那处小型灰雾里面虽然没有极端气候,但辐射值过高,连仪器都差点被破坏。” 孟昉简单查看了下后便将报告书随手放到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旁边的止痛药药瓶。 周子力犹豫了一下,说道,“孟博士,今天开会时有人质疑您坚持想要人进入灰雾有什么意义。” “呵。”孟昉不屑地哼笑一声,“那你怎么回答的?” 周子力眨眨眼,“就是我们讨论的结果呗。一处灰雾不管它有没有极端气候,我们几乎都无法获得有用的信息。那让人进去看看就是最好的办法了。机械式照相机照一百张照片,也不如人亲眼目睹。” “季所长也认同我们的看法。但他还是坚持如果要进入灰雾,辐射强度必须要对人无害才可以。” “嗯,季所长还是老样子。”孟昉敲敲药瓶,微微皱起眉头,“但到现在我们没碰到过一个说得上对人无害的灰雾。” “所长也有他的苦衷嘛,如果今天能放开让活人进入对人有害的灰雾,明天就能快进到人体实验。”周子力无奈地说,“道德这东西要是开始滑坡,那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孟昉没有回话。感性上她虽然对季勇红的坚持原则颇为不满,但理性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就像周子力说的那样,历史上无数次血泪教训都告诉她一个道理。人类的道德水准一旦开始下滑,是根本刹不住车的。突破底线后,人们只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兽行寻找合理化的借口。 而在种族危急关头放弃道德,人类就会化险为夷吗?这同样是个伪命题。孟昉个人认为,更有可能的结果是,人类会因为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分崩离析而陷入永无休止的内斗中,直至灭亡。 在道德和秩序的约束下,人类尚且不能团结一致,如果把人类万年以来进化出来的高尚情操全部抛弃,回归野兽后反倒可以一条心了吗? 身为自然爱好者的孟昉心里很清楚,哪怕是社会性极高的猴群或狼群,也经常会出现种群间的自相残杀。 “让各地的考察队加快进度吧。爆发初期都有不少幸存者例子,我就不信现在反而找不到人能进去的灰雾了。”孟昉揉揉额头,比起生理上的头痛,工作上的毫无进展更让她头疼。 “对了,地理组和生物组有什么消息?他们应该有不少新发现吧?” “没错。”周子力从包里取出另一份明显厚得多的报告书递过来,“地理组有些发现。生物组还是只有一些解剖报告,没什么新奇的。” 孟昉接过报告书,一目十行地跳过生物组的汇报,直接看向地理组的总结。 地理生物考察队借助简单的发条结构自动机械臂从灰雾内提取了不少土壤样本。检测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不是辐射强度严重超标就是土壤年龄以及元素构成完全不符合地球常理。 “哦?94亿岁的土壤?” 这个即便放在宇宙尺度中都算是比较久远的数字吸引了孟昉的注意力。 西南某省的考察队在灰雾中提取到了由碳酸盐和硅酸盐组成的土壤。在多次土龄测试后确定,该土壤的年龄已经高达94亿岁。 “小周,你怎么看?”孟昉摇摇手中的报告书,“94亿年的土壤,是地球年龄的两倍还多。” “这个我来之前已经查过资料了。在已知的历史文献中,该地区方圆100公里内没有发生过陨石坠落。” “那宇宙尘埃......” “也不是。”周子力直截了当地否决了上司的疑问,“组成该土壤的碳酸盐和硅酸盐外形并不规则,并非较为规则的球形。更别提颗粒大小普遍在5毫米至8毫米之间,您也知道,宇宙尘埃进入大气后不可能会这么大。” 孟昉微微颔首,“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土壤是被灰雾带过来的。” “......孟博士,关于这点我有个想法。”周子力踌躇了一阵后,犹犹豫豫地说道。 “你说。” “我也只是异想天开,您听了别笑话我就成。我在想......灰雾会不会是什么传送门或者时空隧道之类的?” 孟昉并没有嘲笑助手这个明显取材于科幻作品的想法,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见上司仍是一脸认真的样子,周子力胆子也大了不少。 “综合一下迄今为止关于灰雾所有的信息。以前在灰雾散去的地区就发现过类似月壤的土壤,现在更是直接从灰雾内提取到94亿年前的土壤。这些东西是不可能自己来到地球的。” “再加上灰雾内部那些极端恶劣的气候和异常环境,您不觉得其中的部分,有点熟悉吗?像不像是,某些外太空行星的环境?至少有一处灰雾的内部环境,我就觉得与那颗40光年外的钻石星很相似。” “所以我的猜测是,灰雾有可能是某种......时空隧道也好虫洞也罢。所以我们才会在灰雾里发现那么多有违常理的东西。” 离谱理论发表完毕后,周子力偷偷看了眼孟昉的脸。 自己的上司一如既往地平静,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 孟昉把玩摩挲着药瓶,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双眼似乎已经失去了焦点。 对于已经一起共事半年之久的周子力来说,他看得出来对方并非在发呆,而是在思考。 孟昉在陷入深思时,眼神会飘忽不定,仿佛已经神游天外一般。周子力一开始也奇怪自己这位上司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失神了,后来通过长期的相处观察才知道此时对方脑海中正在深度思考。 周子力也只得识趣的不去打扰孟昉,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对方回过神来。 第71章 新的猜想 孟昉的腰后靠着一只小抱枕,这是周子力送给她的几样日用品之一。孟昉似乎对这个能极大放松腰部肌肉的物件很满意,以至于不知何时,素净的单人床上也多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抱枕。 床头柜上除了几本书外还多了一个精致的圆形双铃闹钟,同样是周子力拿来的。因为孟昉从京市回来后曾主动表示想要早起跑步,但因为睡觉很沉,即使手机闹铃开到最大也很难被叫醒。于是周子力特地申请买了这个外观小巧可爱、但实际分贝超大的闹钟。 桌子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只陶瓷水杯。原先只有孟昉自用的一个纯白色的杯子,因为后来周子力经常要来向她汇报和讨论工作,一坐可能就是几个小时。于是孟昉通过采购部又买了个明显大出一圈的淡蓝色杯子给自己的助手用。 窗台上的五盆绿植茁壮成长,轻轻摇曳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绿光。 旁边还多出来一只瓶子,几枝迎春花静静地绽放着。细长的枝条弯曲缠绕,挂满了一串串小巧玲珑的淡黄色花朵。 周子力觉得窗台只有几盆绿色植物有些单调,于是在孟昉前往京市看病期间自作主张地带来了这瓶迎春花。孟昉很是喜欢,回来后对这瓶花照顾得无微不至,似乎比刚拿来时更加娇嫩鲜艳了。 不知不觉,这间原本没什么生机的小屋子,慢慢开始有了生活的气息。 阳光柔和地洒进安静的房间里。窗户半开着,微风悄然拂过,轻轻撩起了孟昉的短发,带来了初春的温暖和清新。 周子力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时间无法停止,但他希望这一刻能永远烙印在心中。 “你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实际上,这也是我的猜测。” 不知过了多久,孟昉缓缓开口道。 “不管虫洞还是时空隧道,一直都是个很偏科幻的概念。虫洞并非不可能,但条件非常苛刻。宇宙自身是无法形成虫洞的,除非有着极高的科技水平才在理论上有创造虫洞的可能。如果真存在这样的科技水平,那对人类来说和神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从灰雾第一次出现到如今,我们没有观测到任何和智慧生命有关系的事物。灰雾就像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天灾,毫无生命力。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某种高等生命把灰雾带到了地球上?但因为其层次太高,以人类的水平根本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 孟昉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如果这样就又引申出新的问题,”周子力稍加思索便接话道,“如此强大的生命或者文明,为什么要来毁灭小小的地球?对于能创造虫洞的生命体而言,地球渺小得大概和沧海一粟差不多。那他们这么做图什么?” 孟昉并没有接下话茬,两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孟昉放下水杯,突然问道,“你父母过得如何?” “啊?”周子力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道,“过得挺好。在这里吃穿不愁,什么都不用干,我妈整天说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倒是孟博士你......” 周子力有些无奈地说,“我都没发现你这么恶趣味啊,你怎么在车上不跟他俩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呢?” “他们又没问。”孟昉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但眼角那藏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唉......”周子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车队到达研究所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子力早已在停车场等候。 从车里先跳下来的就是孟昉。 周子力有点意外,不过再一想以孟昉的性格回来前也不会提前说。于是便上前打了招呼,而孟昉也没话找话一样以上级的口吻问了他几句工作上的事。 两人聊完后,孟昉自顾自地走了。周子力这才看到自己的父母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面,两人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父母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母亲慌张地向他确认孟昉是否就是儿子的顶头上司,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不禁叫苦连天。父亲则在一旁埋怨母亲多嘴多舌瞎显摆。 了解的路上的详细经过后,周子力只觉得一个头顶两个大。 母亲不住地道歉,口称自己害了儿子。周子力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只得安慰她孟昉绝非小心眼的人,这种芝麻大点的事她肯定不会在意。 去宿舍楼的一路上,父亲不停地训斥着母亲。而平时强势的母亲此时缩成一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不敢回嘴。 周子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隔天,父母要求自己带着他们当面感谢孟昉并把礼物送出去。 会面的场景无比尴尬。 孟昉自然根本不会把那点闲言碎语放在心里,但不知为何周子力就是感觉万分的紧张和尴尬。 而父母则担心再得罪儿子的上级,说话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一个字。 倒是孟昉镇定自若,态度甚至还相当和善。 虽然笑得还有点僵硬,但周子力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上级对尚不熟悉的人露出微笑。 孟昉和蔼的态度让老两口慢慢也放松下来。到后来周子力惊讶地发现,三人聊得好像还挺开心的,自己反倒像个局外人。 临走的时候,孟昉将一双进口跑步鞋送给了周子力,说这是作为帮忙照顾绿植的谢礼。 虽然没有说价格,但周子力看得出来这双鞋明显比自己在雾灾爆发前咬牙买的一双上千元的鞋还要好得多。 送父母回去的路上,母亲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写满了“我懂的”。 “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孟昉站起来伸伸腰,下了逐客令,“记得跟进一下三号队,让他们注意所有灰雾周边不正常的东西。如果灰雾真的是被造出来的,我不相信没有一丝人为的蛛丝马迹。” 第72章 祭拜 “实验明明失败了,但我看你们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啊?” “因为已经习惯了。”江为止从罐头中挖出一块黄桃放进嘴里咀嚼着,嘟嘟囔囔地说。 “从我们......出发以来,已经探过二十二个灰雾了。十九个内部环境都极其恶劣,还有两个辐射值超高,直接照坏了机器。只有一个是勉强采集到了数据。” “这处灰雾虽然没能收集到什么信息,但机器和发条装置都没坏,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精密仪器和发条装置都是坏一个少一个的,这些东西比人还金贵。” 李寄秋点点头,心里已经了然,“这个灰雾不能用,应该明天就要去找其他的吧?那我今晚得早点睡了。” “明天?”江为止摇摇头,“明天是拜扫节,全队上午放半天假,下午休整一下,后天再出发。对了,小李,你要不要......也拜一下?” “不......不用吧?”李寄秋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含糊其辞地拒绝了。 江为止一怔,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开口道,“对不起!我忘了小李你是失忆了。抱歉抱歉,我搁这瞎说什么呢......没事小李,你家人一定活得好好的。” 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baisao节是什么?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会为这个节日放假?纵然有满腹疑问,但李寄秋也不敢直接问出来。 就在李寄秋苦思冥想baisao到底是哪两个字时,玲云筱拿着一张纸走了过来。 “江队,这是我们组长关于这次行动的报告。” 虽然并没有举行人员进入灰雾的实验,但医疗队仍然有很多事要做。 每次靠近灰雾进行实验后,医疗队都要负责用核生化洗消系统把警戒线百米内的所有人以及物品都做一遍严格消毒。 李寄秋觉得这样并没有太大意义。迄今为止人们没有从灰雾那里发现任何异常的病毒细菌,他本人也不认为灰雾会是什么生化病毒之类的玩意儿。 江为止仔细看完了报告书后对玲云筱说,“没什么问题。对了,你回去顺便跟医疗组其他人说一下,明天上午放假。” “放假?” 玲云筱也愣了一下,似乎同样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放假。 “小玲,你忘了?明天是拜扫节啊。”江为止吃着罐头,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们年轻人现在是不怎么关心这种节日,也就我们这些上岁数的人才记得......” 玲云筱这才一脸恍然大悟,“噢!明天是拜扫节啊!我完全不记得了。” 江为止把最后一块黄桃果肉送进口中,随即仰头一饮而尽罐头里剩余的汤汁。然后恋恋不舍地晃了晃已经空荡荡的罐头,抖出两滴残留的果汁来。 放下空罐头,江为止郑重地说道,“这半年来,很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朋友。所以队里开会决定,明天放半天假,让大家都祭拜一下。不管是怀念逝去的亲人,还是求祖先保佑,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嗯。我明白了。” 玲云筱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应了声后便转身离去。 而李寄秋已经明白拜扫节是什么了。祭拜先人纪念故人,再一想现在四月初的时间,明显就是清明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玲云筱竟然会不记得清明节这么大一个节日。明明连星座和天文都懂得那么多,却记不清楚清明节。 李寄秋感到一丁点小小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实际上,他完全不懂如何计算农历和公历,自然对那些传统节日的具体日期一无所知。但如果有人提到四月份有个重要到要放假的节日,自己肯定能想到是清明节。 当晚,考察队连夜赶回了驻扎营地。 尽管回程路上每隔半小时就会和营地联络一次,但李寄秋能看得出,前来迎接车队的军方指挥官看到众人安全返回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 一天内上百公里的奔波让李寄秋疲惫不堪,回到帐篷扑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清晨,一股混合着燃烧纸张和油墨的淡淡焦糊味悄悄地钻进了鼻孔。 什么味儿啊...... 李寄秋在半睡半醒间皱皱眉头,裹紧被子翻了个身。 但燃烧产生的糊味越来越浓,若有若无的青烟在帐篷里飘荡,徘徊。 tmd谁啊,大早上就烧纸?家里死人了...... 心里怒骂着,李寄秋从床上翻身坐起。 帐篷内空无一人,而在床上坐起的瞬间,李寄秋的脑子也被烟雾呛得清醒了过来。 罪过罪过。 李寄秋为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感到有些愧疚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小庆幸。幸好没有骂出声,不然被人听到了自己挨顿打都不冤枉。 在旁边的卫生帐篷里洗漱完后,李寄秋顺着焦糊味找到了气味源头之所在。 大概二十几个或站或跪的人正在一处临时清出来的空地中烧纸,空地外还有更多人手里拿着简易的白色纸钱在排队等候。 清晨的阳光斜洒在空地上,金色的光芒和薄雾般的青烟相互交织,光线穿透了缭绕的烟尘,斑驳陆离地投射在每一个沉默的身影上。 火苗跳跃着不安的节奏,燃烧的纸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再加上不时传来的叹息和啜泣声,如同一曲无言的挽歌。 李寄秋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自己的父母应该还好吧? 没事的,只不过半年时间而已,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但自己是独生子,独子莫名其妙地失踪,父母真的能过好剩下的日子吗? 曾经看过的有关于失孤的电影浮现在脑海中,电影里那对失去孩子的两口子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但是不过怎样,起码父母他们还活着。 ...... 真的还活着吗? 自从李寄秋想起来大学看过的那本科幻小说,那个故事就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打通连接平行世界的通道,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世界的灭亡。 自己的故乡,最后不会也要遭此命运吧? 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渗出,双手也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看着空地中的点点火光,李寄秋心中的思乡之情再度骚动。 作为一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现代人,他曾经是不怎么讲究身后事的,觉得自己死后把骨灰随便找地方一洒就行。 但在此时此刻,李寄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想要落叶归根。 想要回到那片养育了自己的土地。 ...... 别胡思乱想了。 李寄秋举起手用力锤了锤胸口,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安静下来,转身准备回帐篷休息。在这里呆着也只会让自己糟心。 随便望了下四周,李寄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玲云筱远离众人站在角落,出神地看着空地。 她的脸上满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淡漠。 第73章 路边野餐 虽然这个场合时间很不合适,但李寄秋心中突然生出报复般的恶作剧念头。 悄悄走到玲云筱背后,对方毫无察觉,仍然如同雕像般矗立不动。 像她对自己那样伸手拍一下肩膀?还是大声喊她? ......怎么跟个小屁孩一样。 这个时候李寄秋才发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幼稚。 但都已经走到这边了,直接转身离开又有点别扭,还是说几句话再走。 “嗨,玲云筱。”思量再三后,李寄秋还是决定用比较轻微柔和的声音打了个招呼。 对方本来有些低垂的头微微一抬,像是被这声呼唤唤回了神智。 “李寄秋啊。”玲云筱回过头简单寒暄了一句,脸上的冷淡神情消散了许多。 “你......你在这干嘛?你也要拜一下?” 话音未落,李寄秋心中就如一万头羊驼狂奔而过。 直接问对方家里是不是有人去世了,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有水平。 果然,玲云筱皱起眉头,面露愠色,“当然不是。我爸还好好活着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寄秋赶忙点头哈腰地连连道歉。 嘴上虽然不停地道歉,但李寄秋却从对方的回答发现一个疑点。 为什么只提到爸爸而不提妈妈? 呸呸呸! 这关我什么事啊?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 朝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李寄秋把这些杂乱的念头抛出脑袋。 短暂的缄默后,玲云筱轻叹了口气,“没关系。” 说罢,女孩回过头继续茫然地望着星星点点的空地。 气氛似乎有点窘迫。 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沉默寡言的玲云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知道不过来了。 李寄秋心中懊悔不已,准备脚底抹油开溜,“那你......你忙吧,我先走了。” 刚走出没几步,背后的声音就叫住了他,“你等等。” 李寄秋停下脚步,只见玲云筱三步并两步地赶了上来,“我也要回去了。” 离开烟雾缭绕的空地后不久,玲云筱就恢复了平日那副恬静和活泼并存的独特性格。 因为刚刚才说错话的缘故,李寄秋还不太敢先发言。但玲云筱却一如既往地主动搭话道,“我听说研究所内关于灰雾有了新的猜想,你以后可能更有的忙了。” 听到与自己工作有关的内容,李寄秋也顾不得刚刚的失言了,连忙问道,“什么猜想?我为啥会更忙?” “说起来有点搞笑,”玲云筱轻笑一声,向对方解释起来,“高层猜测灰雾和外星人有关。所以之后考察队还要尽可能寻找灰雾内外任何与地外生命有联系的证据。” “啥?外星人?” “没错。高层怀疑灰雾是外星人带来的。”玲云筱撇了撇嘴,“扯到外星人上也太离谱了。” 李寄秋没有回话。他并不觉得外星人有多离谱,反而觉得这确实是个新思路。 毕竟,连自己都是个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这还不够科幻的? “这个猜测以前考察队队内就有提到过,但最后都觉得不太可能。”和平常一样,玲云筱的话匣子打开后就很难再关上了。 “队内最后的讨论结果是,如果有这么强大的外星人带来了灰雾,它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能穿越茫茫宇宙,并且造出灰雾这种东西,科技必然高度发达。科技如此先进的种族,跑到这里来欺负人类,为什么?” 为什么?给蚂蚁窝浇开水不需要原因,也许就是好玩。 但如果真的和外星生命有关,李寄秋反倒觉得另一种可能性更大,一种更加悲哀的可能性。 “路边野餐......” “什么?”玲云筱听到李寄秋嘴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与当下话题毫不相干的词,有点没反应过来,“路边......野餐?” “也许真的有外星人,也许灰雾确实是它们带来的。但这一切并非它们有意为之。”李寄秋自言自语道,“它们来到这里只是进行了一次野餐,而人类对它们来说,和草地上的虫子没区别。灰雾,只是它们野餐后留下的垃圾。” 说着说着,李寄秋的左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腹部的衣服。 万万没想到,科幻小说里的事情会被自己碰上。还是非常糟糕的那种。 “这......”玲云筱一时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脸上的表情则在惊讶、豁然和疑惑三者间快速转换。 过了好一会儿,玲云筱才理解消化了刚才的话。 “......很新奇的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女孩像只兔子般侧跳到李寄秋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左手,满脸兴奋地说,“路边野餐,这个名字和猜想太贴切了!!这是你想到的吗?好厉害!!!” 我艹,你干什么,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呢。 心里一惊,李寄秋连忙用力抽回手,“不,当然不是我。应该是以前我听别人说或者在哪里看到的,具体不记得了。刚刚你说到这个话题了我才想起来。” 虽然以前看穿越小说没少看到“抄诗”的情节,但李寄秋觉得这个情节不适合自己。 假如现在厚颜无耻地把这个想法冠以自己之名,怕是会给玲云筱留下错误的印象。实际上自己这枯燥的想象力哪里配与那名科幻文学大师相提并论。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都有灵光一闪的时候,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自己真就抄一下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是...... 不知为何,李寄秋感觉自己就是不愿意在玲云筱面前做个抄袭者。 “路边野餐,路边野餐。这个猜想真的很有创意!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玲云筱还处于兴奋当中,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 李寄秋心中暗暗吐槽起来。不知道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这是一部非常伟大的科幻小说。关于这部小说,他有印象的只有书名《路边野餐》,对于“路边野餐”这一概念的解释,以及那个震撼人心的结局。 哔哔!哔哔!哔哔! 就在这时,玲云筱身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我是玲云筱。”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江为止急促的声音,“医疗组所有成员立刻来会议室集合!” “收到。” 玲云筱放下对讲机,转身说道,“抱歉,我要去开会......” “等等!!” 话音未落,对讲机那头的江为止喊了起来。 “小玲,李寄秋在你旁边是吧?让他也来会议室!马上!” 第74章 第一次接触 江为止点点人数,确认医疗组全员到齐后,清了下嗓子说道,“很抱歉在放假的时候叫大家来,但现在有紧急情况。” 说着江为止打开了投影仪。一只长宽大概两米的灰色金属箱出现在幕布上,旁边站满了身穿防化服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 “这张照片是位于金城市的地理考察八队发来的。铅箱里装着他们所捕获的来自灰雾里的......生物。” 会议帐篷内“嗡”地一声炸响。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灰雾中把那些本就很少见的怪物抓出来。 “大家安静,安静!”江为止压了压手,继续说道,“八队希望就近的其他考察队支援医疗组过去,一起解剖研究这个怪物。而我们虽然离金城市有五百公里,但已经是离他们最近的了。” “为什么不能把这个怪物送回研究所里解剖?”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举手提问道,“所里不论条件还是专家不是都更好吗?” “卢组长,这是有原因的。”江为止看向老人,带着敬意解释道,“因为八队捕捉到这个怪物并把它从灰雾中拖出来后,这个东西就开始快速腐烂,套上了三层铅箱才有所延缓其腐烂过程。但送到研究所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准确的说,八队估计这个怪物距离完全腐烂也只剩下五个小时了。” 老人皱皱眉头,“只有五个小时了?我们现在马上出发坐车过去也起码要六个小时吧,这怎么来得及?” “坐车确实来不及。”旁边的一名军官此时发话了,“所以各位要坐直升机过去。虽然现在有轻微沙尘暴,但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到达。” 听到这番话,医疗组队员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直升机......” “太不安全了吧?” “我还记得三个月前地理五队因为坐直升机撞上灰雾,死了一半人......” “什么一半人,几乎都死光了!碰上灰雾哪还有活路?” “瞎说啥呢,不是撞上灰雾,是被人打下来的!” “你记错了,被打下来的那是九队的补给组......” “会不会跟上次一样,是假的啊?就是为了骗我们过去然后一锅端。” “没那么夸张吧......我们才被袭击过,这才多久又来?” 坐在角落的李寄秋听得瞠目结舌。虽然来之前就有人警告过他考察队的风险极高,但没想到在军队的严密保护下竟然还能危险到这种程度。 “大家请放心!”军官大声说道,“我们会用多架次的无人机开路侦察,确保不会让直升机碰上灰雾!而且我们也与八队的军方指挥官交换了密钥,确定无误!” 军官的话并没有让医疗组的队员们放下心,大家依然吵闹个不停。 李寄秋伸着脖子,从攒动的人头中找到了玲云筱。 玲云筱安静地坐在那里。虽然从侧脸明显能看出她也有些不安,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喧闹。 不知道她会不会去。 “大家安静一下!”江为止抬高了声调,“这是研究所领导层下达的命令,容不得我们拒绝。队里已经决定了,除了医疗副组长和一名护士留下驻守,其他人全部前往金城市八队营地!” 死命令已经下了,医疗组也只得从命,军官则不停地宽慰众人表示军方有能力保护好他们。 医疗组成员纷纷离开会议帐篷,准备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看到会议已经结束,李寄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好像没我什么事?那叫自己来干嘛? 没记错的话,玲云筱说过自己的职务是助理医师,那她必然也要跟着大多数人一起出发了。 自己会不会也被江为止这家伙拉上?营地里有探测器,理论上是不需要自己一直呆在这里的。 倒不是担心灰雾,反正自己能感知到。但来自其他敌人的威胁李寄秋确实是怕,毕竟这种事根本无法预测。 有军方随行保护,应该没事吧...... “小李。” 李寄秋呆呆地看着玲云筱,在对方快要走出帐篷时,他突然听见江为止在低声叫自己。 “江、江队。怎么了?”李寄秋回过神,才发现帐篷内医疗组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他俩和几名军官。 江为止面露难色地说,“小李,沣城军方把你借给我们,目的只是保护考察队,这你是知道的。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能否跟着医疗组走一趟?我实在不放心他们。” 李寄秋有些不解,“军方不是说会用很多无人机探路吗?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不是因为那种从外表看不出来的灰雾。”江为止重重地叹了口气,“这类灰雾现在越来越多了,虽然外壳对电子仪器的干扰破坏效果弱了很多,但也正因如此迷惑性欺骗性极强。而无人机说白了也不过是靠操作员的肉眼来识别,准确率远不如你的感知能力。” “所以,你可以帮考察队这个忙吗?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帮忙......” 李寄秋并没有把江为止后面的话听进去,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帐篷的出口。 让他意外的是,玲云筱还没离开,而是在出口处和同事聊天。 虽然看起来是在聊天,但她的脸却是在往这边偏的,眼睛也在往这里瞄。 看到李寄秋看过来,玲云筱连忙把头转了回去。 “没问题。” 李寄秋心中并没有过多纠结,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去。” 江为止喜上眉梢,用力拍拍李寄秋的肩膀道,“小李,我就知道你靠得住。放心好了,考察队会记得你帮过这个忙。” 另一边两个人的交谈也结束了。 等同事走后,玲云筱轻盈地转过身,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李寄秋,唇角绽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第75章 也许注定的结局 三架直升机开足马力,向着五百公里外的金城市呼啸而去。 一架作为医疗组的专机,一架满载全副武装的护卫士兵,最后一架则是无人机操作员所在的指挥机。 作为对灰雾的专属雷达,李寄秋自然也要待在指挥机上方便与护卫队指挥员即时沟通。 指挥机上摆满了大块头的电子设备,显得十分拥挤。四名士兵全神贯注地盯着各自面前的屏幕,通过无人机监视机组附近的风吹草动。 李寄秋也乐得没人跟他说话。正好他也不想和这些军人多嘴多舌,免得言多必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 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去了一半。再熬一个小时,目的地就到了。 李寄秋坐在专门为他添加的小椅子上如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昏昏欲睡。 因为不能上网,在沣城或者营地时自然也不能刷手机。而李寄秋原本打发时间的方法是识字。 这个世界的华夏虽然大部分语言发音和地球大差不差,但文字上的区别却相当之大。 这里的文字与简体字繁体字都不一样,李寄秋认为更像是小篆和隶书的结合体,或者说是介于两者间的过渡形式。虽然大体也是方块字,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其中也有不少线条圆润的文字,给人感觉更像是某种古文字。 虽然自己文科尚可,但文科又不会教学生读写古文字。李寄秋穿越过来后当了很长时间会听会说但不会写的半文盲,在灰雾爆发前的商城生活期间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在沣城慢慢安顿下来后,李寄秋向军方管理人员要了儿童识字本、字典和一些小说自学起这里的文字。 作为一个成年人还要靠看图识字的幼儿识字本来学习,李寄秋多少感到有些羞耻,因此也只会在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才会偷偷自学。 识字本,字典和小说此时都还在营地自己的背包里。尽管随身携带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抄写了一些常用字。但此时处于狭小的直升机内,自己身边就挤着一个军官,李寄秋也不好意思拿出本子识字。 好无聊啊......到底还要多久。 因为今天有着轻微的沙尘暴,连风景都看不了。 ...... 从未如此怀念过玲云筱那叽叽喳喳的样子。 李寄秋眯上眼,准备再打会儿盹。 半睡半醒之间,意识模糊地徘徊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突然,就在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而至。如同一阵刺骨寒风穿透了薄薄的窗纸,刺激着李寄秋的神经末梢,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尖叫着提醒他。 来了!!! 李寄秋猛地睁开眼想要一跃而起,结果被座椅的安全带给拽了回去。 旁边的军官莫名其妙地扭头看过来,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有灰雾!” 李寄秋一把抓住军官的胳膊,闭上眼仔细感觉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在正前方......大概只有三四十公里!” 说出这个数字后,李寄秋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了。 近倒不是很近,但以直升机的速度,很快就能抵达。 “你们都听到了,看一下无人机有没有拍到灰雾!马上!”军官对前面四名操作员下达命令后转向李寄秋,严肃地问,“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李寄秋按住心脏砰砰直跳的胸口,让自己尽可能冷静地回答,“我能感觉到我们离它越来越近了,最多只要几分钟。” 但就在此时,四名操作员却挨个报告自己所控制的无人机均未发现异常。 不会又来吧? 李寄秋汗流浃背了。 但这次可不是什么实战面试,这帮人真的不知道前方有灰雾。 而军官却丝毫没有犹豫,对驾驶员下令道,“停止前进!通知2号机和3号机就地悬停!” 李寄秋松了口气,绷直的身体也一下子瘫坐回椅子上。 “出发前上级已经交代过了。关于灰雾探测这方面,你的意见是最高标准。”军官说明了情况后,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地图递到李寄秋面前。 “屏幕这三个红点是我们的直升机,你能指出灰雾的大概位置和范围吗?我们好重新规划路线。” 有了相对直观的地图,李寄秋很快就指明了灰雾所在的方位。 “是在安定市啊......但安定市几天前都还有正常报告,这几天也没收到过报警。”军官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照这么看来,安定市已经......” “用16号频道呼叫一下安定市,再派一架四旋翼无人机深入进去看看。”军官冷静地对通信员下令后,又看了看平板电脑,对驾驶员说道。 “绕开安定市,与其保持50公里的距离,继续前进。通知后面的2号机3号机。” 挺好的。没有出现那种狗血的“我就是不听你的,你让我别去我偏去”的烂俗恐怖片套路。自己遇到的大部分都还是正常人。 李寄秋平抚了下胸口,轻叹了口气。 但是,正常人又如何呢?大部分人都不作死,国家也在努力救灾和应对灰雾,可局势依相当恶劣 。 也许......到最后也不会有好转。 很快,三架直升机原地转向,按照重新计划的路线继续前往金城市。 二十分钟后,派出去的无人机在接近安定市中心时突然失去信号坠落。而通信员的反复呼叫也毫无结果,无线电中的安定市一片死寂。 军官长叹了一口气,对李寄秋说道,“本来我接到命令时还挺怀疑的,现在看来您确实有本事。” “安定市有起码两百万人,两百万人啊......”军官咬咬牙,不甘心地对通信员下令道,“把情况上报给沣城指挥中心。” 李寄秋看向舷窗外,远方安定市的高楼大厦在沙尘暴中若隐若现。 两百万人的灵魂,与城市一同埋没在无边无际的漫天黄沙中。 第76章 零号生物 因为绕路的关系,直升机到达八队驻地的时间比预定迟了十五分钟。 八队的行动基地设在一所废弃的学校,而学校的操场则被改造为了停机坪。 以防万一,满是护卫士兵的直升机先行降落。与八队护卫军官交接确认无误后才让医疗组乘坐的直升机落地。 翘首以盼多时的八队也来不及寒暄,连忙领着医疗组成员就要马上开始工作。 抬头望了眼还在天上的指挥机后,玲云筱在组长的催促下快步走进了教学楼。 所有人先是在一间教室进行了简单的喷洒和紫外线消毒,而后在士兵的帮助下穿上沉重的全封闭防化服。 穿戴齐整完毕,众人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经过了三个武装岗哨后,最终到达学校的会议室前。 门口已经被搭建成一个简易的机枪阵地,驻守的几名士兵身着墨绿色的军用防化服,全副武装。还有两人身背燃料罐,手持火焰喷射器,但他们警戒的方向不是走廊,而是面朝着会议室大门。 领头的八队医疗组组长对摄像头出示证件后,大门被从内打开。 宽敞的会议室正中间设有一个五六平米见方的透明玻璃房,被安装在房顶的数盏高流明无影灯照得有些刺眼。 远远看去,半指厚的防弹玻璃房内站着几个手持缩短型防暴叉的士兵。中央的手术台上摆着一具黑紫色的肉块。 还有二十多名手持步枪和火焰喷射器的士兵分散站在会议室角落,警惕地盯着玻璃房。 “那个就是我们从灰雾中捕获的......东西。”八队医疗组长的声音从耳麦传来,“它在灰雾内轻松干掉了十几个士兵,现在虽然已经疑似死亡,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惕。请各位务必小心。” 也许是厚重的全封闭防化服太闷,玲云筱感觉自己有些上不来气。 玻璃房内的士兵打开门,让所有医疗组人员进入其中。 不会真的是外星人吧? 难道就是这些东西野餐后把“垃圾”丢下,害得人类近乎崩溃? 玲云筱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也许是人类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研究灰雾里的来客。 抱着即好奇又有点害怕的心态,医疗组成员不由得加快脚步,纷纷探头朝手术台上的肉块看去。 “......” 看清了手术台上的黑紫色的躯体后,玲云筱顿时哑然。 这就是外星人? 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怎么看,这都只是个畸形的人形怪物。 “这东西......” “这......这好像是人吧?” “有四肢......手指和脚趾都是五个,膝盖看起来很结实,应该也是球窝关节。” “臀大肌和小腿肌肉群很强壮......还有很明显的足弓。” “如果只看躯体的话,这东西应该就是人类。” 此话一出,现场陷入沉默当中。 只看躯体的话,确实如此。 但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骇人的恐怖头部结构。 这个怪物的面部虽然也有五官,但都已经模糊难辨。嘴、鼻、眼、耳已不见踪影,只在原处剩下浅浅的疤痕。后脑部位像是长出一块巨大肿瘤一般向后突出,肿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几只眼球,所有眼球全部向后方直视。 而在眼球之间的空隙中,还生长着数十条长达半米的触手。这些触手的另一端看起来就像是缩小版的人类手掌。 这具类人的怪物躯体正在快速溶解,黑紫色的粘稠汁水不停地滴落到地面特制的凹槽中。 “各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八队医疗组长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解剖刀。 看到对方的举动,卢组长一愣,“这怪物是能用刀割开的?” “没错,刀具可以轻易割开它的皮肤,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八队组长解释道,“在灰雾里,这个怪物几乎是无敌的。但离开灰雾后,它马上就变成了一堆死肉块。好了,我们快开始吧。” ...... 一个小时后,解剖已接近结束。 和医生们想象的不一样,解剖起来并没什么难度。 这个怪物躯体上的器官,骨骼,血管,都证明了它就是个普通人类,至少曾经是人类。卢组长甚至通过膝关节的损伤变形判断出此人患有风湿性关节炎。 又过了半小时,怪物已经完全化为一堆浓稠的黑紫色粘液,连骨骼也不例外。 在众人的讨论研究下,尸检报告很快便大功告成,并将其发回了研究所。 因为这是国内首例被捕捉到的灰雾内生物,所以将其命名为零号生物。 零号生物本体的原始形态为一名成年男性人类,其身高介于170至175厘米之间,体重范围在75至80公斤。该个体的年龄预计在35-40岁之间。在其生前,曾患有风湿性关节炎、中度脂肪肝和胃溃疡。此外,其左手食指曾出现骨折并已愈合。值得注意的是,该个体包括头发在内的体毛均已脱落,毛孔也已封闭。 从躯体方面来说,除了浑身上下以及内外都呈黑紫色,零号生物和所有正常人类一样。 重点在于头部。零号生物的面部五官已经基本消失,原本五官的位置现只有颜色略淡的瘢痕。 头骨的顶骨、枕骨消失。颞骨、额骨、蝶骨边缘部分有较为明显的裂痕和破碎痕迹,像是从颅骨内部向外破坏导致。 颅骨内充斥着深紫色的肉泥。包括脑组织、神经系统、血管在内的所有头部组织器官全部消失。初步判断深紫色肉泥就是原本的组织器官转化而成。 一块大小与头颅接近的肉瘤从脑后长出,肉瘤上有十八只眼球,最大的达到40毫米,最小的只有5毫米。经过检查,眼球构造和人类眼球无异。 十八只眼球的间隙中,生长着共计四十二条触须。这些触须的长度范围从五十厘米到半米不等,每根触须的末端均连接着一个与触须直径相近大小的手掌。经过细致的观察对比分析表明,这些手掌在结构上与人类手掌相似,只是缺乏骨骼构造。所有手掌的掌纹和指纹特征均来源于零号生物自身的双手。 零号生物从灰雾中转移出来后就即刻失去活性并开始溶解,关在铅箱中也只能暂时延缓溶解速度。在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解剖调查后,零号生物彻底融化为成分不明的黑紫色汁水。 第77章 战斗记录 “以上,就是关于初次捕获的灰雾生物的解剖报告。” 生物组组长清清嗓子,放下报告书,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 “孟博士,这东西可不像是什么外星生命啊。”周子力努努嘴说道,“感觉更像是被灰雾转化的人类。” “嗯。”孟昉点点头,“人类特征太多了。排除掉变异的头部,完全就是个人。” 可是,灰雾里到底有什么会把人类变成这般恐怖的怪物呢? 孟昉仔细地回想了下迄今为止从灰雾中搜集到的所有信息。 灰雾内要么环境如同地外星球般极其恶劣,要么就是有高强度的辐射,但这些还处于科学可以解释的范围内。 不论是高能粒子,伽马射线,亦或者x射线,它们在大剂量长时间的照射下是会对生物造成严重伤害甚至是死亡。但是,迄今为止记录在案最严重的辐射事故,也只是一个人在受到超出正常水平万倍的辐射后,最终溶解而死。 但即使是那起事件,前因后果也非常清楚,高强度的放射性干掉了所有细胞,人到最后自然会死。而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变异绝不可能是因为辐射导致的。 周子力见上级又陷入沉思,用笔记本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胳膊说道,“孟博士,有没有可能,灰雾里还有其它的物质......不管是病毒或者放射性,这种物质是我们的技术还无法检测到的?” 孟昉摇摇头,“要按你这种假设,我们就完全束手无策了。一群蚂蚁怎么研究微积分?” 休息完毕后,生物组组长又拿起了话筒,“大家请安静一下。接下来我会播放一段影片,由军方战斗小组所拍摄。” 会议室暗了下来,前方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起十分模糊的黑白色影像。 虽然灰雾内核对电子仪器的破坏干扰效果远不如外壳那么厉害。但不知为何,照相机摄影机在灰雾内都无法使用,拍摄录制出来的照片影片全部都是一片淡灰色。而纯机械结构的照相机和录像机则可以正常工作。 这段录像就是由一台纯机械的古董录像机所拍摄。 大约三分钟后,屏幕上的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清晰。操作者似乎还不太熟练,又过了五分钟,画面终于对焦到正前面的某个物体上。 在淡灰色的阴霾中,二十米左右开外的前方,一具扭曲的躯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孟昉的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了速度。 那就是从灰雾中抓出来的生物。 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危险。但她知道,这东西杀死了十三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十几个手持步枪,穿着防化服的士兵正慢慢向该生物靠拢。 当三名分别拿着防暴叉、盾牌和长棍的士兵靠近其不到十米的距离时,这个怪物突然开始如同痉挛般剧烈地小幅度抖动起来。 随着士兵的缓慢接近,怪物抽搐的频率越来越快,看起来就好像掉帧了一样。在这不时闪烁着杂色和雪花点的黑白画面中,显得恐怖而又有些滑稽。 三名士兵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他们看的方向并不是录像机。但不知为何,孟昉感觉有一个士兵的眼神在盯着自己。 半跪在后面的一名疑似军官的人点点头,和其余人举起步枪对准了怪物。 收到军官指示后,三名士兵继续向怪物缓步靠近的同时分散开来。手持盾牌的位于正面,手持防暴叉和长棍的两人分别从两侧接近。 三人在距离怪物两米的距离就位,而怪物除了时不时的抽搐外并无其他动作。 一名手持网枪的士兵走上前,对着怪物发射了抓捕网。 八只橡胶头带着抓捕网从枪口爆出,紧紧缠绕住了目标。 怪物被坚韧的尼龙绳抓捕网牢牢包裹成粽子一般,但并未倒下。 捕获似乎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个拖着铁笼的士兵走进画面内,应该是准备把怪物关进笼内。 “孟博士,这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周子力低声说,“我记得抓捕网枪动能很大的,这么近的距离能带倒一匹马。” 孟昉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继续盯着屏幕。 铁笼被带到怪物背后,拖行铁笼的士兵似乎不想离怪物太近,打开笼门后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本来只是在原地抽搐的怪物突然暴起,以惊人的速度倒退着冲向那名转身离去的士兵,脑后的触手轻而易举地突破细密的抓捕网网眼,紧紧地抓住了猎物的头。 然后,如同捏爆一只气球般,捏碎了士兵的头颅。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手持网枪的士兵,在战友牺牲的同时马上用装填完毕的网枪对准怪物开了枪。 捕捉网成功的裹住对方,但怪物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在原地抽搐了几下后,眨眼间便冲到手拿盾牌的士兵面前。 持盾手下意识地举起接近一人高的防爆盾牌抵挡,但怪物脑后的触手如同利刃穿过纸张般轻易击穿了坚固的盾牌,将持盾手的头捏得粉碎。 叉手和持棍手此时也回过神来,举起防暴叉和长棍冲向敌人。 防暴叉叉向怪物的腰腹部,长棍则狠狠地击打在小腿处。标准的镇暴处置流程。 但他们的对手不是人类。 叉手完全无法制住怪物,被其轻松顶出数米远摔倒在地。还未等叉手从地上站起,怪物就已冲到了他面前。 背对着叉手的怪物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向后下腰,如法炮制地用脑后触手杀死了对方。 而在怪物杀掉棍手的同时,镜头前的其余持枪士兵纷纷对其扣动了扳机。 自动步枪凶猛的火力好像对它没有任何影响。 不到十秒钟,怪物便顶着枪林弹雨干掉了十二名士兵。 最后一名负责拍摄的士兵不小心撞倒了录像机,也因此正巧录下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拍摄士兵本来想要逃走,但当回头目睹杀死最后一名战友的怪物背部已经转向自己后,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枚手榴弹握在胸前,果断地拉开了拉环。 与此同时,怪物也杀到面前。 拍摄士兵的头如同西瓜一般炸裂,而胸前的手雷则爆出刺眼的白光。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士兵与怪物的身体顿时陷入火海当中。 大概一分钟后,火焰渐渐熄灭。 拍摄士兵已经化为一堆不成型的焦炭。 而刚刚收割了十三条生命的死神,毫发无损的耸立在原地。背对着录影机,脑后的十几只眼睛正对着镜头,似乎在嘲讽人类的无能。 屏幕上的画面消失,房间内灯光亮起。 这部残忍的黑白默剧就此落下帷幕。 第78章 大脑 会议室内一片压抑的死寂,大部分与会者都感觉自己有些上不来气。 “小周,那个手雷......小周?” 孟昉推了推仍然盯着屏幕两眼发直的周子力问道,“小周,最后那个手雷是燃烧弹吗?” “啊?不、应该不是。”周子力被吓得一抖,扶额回想了一下,“看起来是铝热剂手榴弹。这东西烧起来的温度有两千多度,能烧穿五厘米的钢板。但对这怪物......” 孟昉默默记在心里。既然两千度的高温都没用,那这东西是怎么被抓到甚至解剖的? “抓捕的过程没有录像,我来为大家口头说明一下。”季勇红轻咳一声,戴上老花镜拿起报告书。 “大家所看到的战斗小组全部牺牲失联后,考察队又派出了第二组进入。二组发现目标后回收了一组的遗体和录像机后先行撤离。” “在洗出胶卷并观看录像后,考察队怀疑常规手段无法抓捕目标。在集思广益之下,最后决定尝试用铅箱来做抓捕陷阱。” “考察队对一只铅箱做了改造,在箱内加入一个绊线式机关。如果目标进入铅箱触发机关,箱子的门就会关上并扣住。” “最后第二组冒险引诱目标进入铅箱,并成功将其抓获。目标虽然在箱子内进行了激烈反抗,但并未能突破出来。铅箱被拖离灰雾后,不到一分钟目标便停止了行动。之后,就是解剖了。” 季勇红放下报告书,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水,“诸位有什么问题的话,现在请问。” 一名科研人员抓着话筒站起身,“请问,第二组是怎么引诱目标进入箱子的?难道这个过程中没有引起目标的攻击吗?” “就是很简单的引诱。让其中一个人靠近目标持续说话,将其慢慢引到铅箱附近,然后由站在铅箱上的另一个士兵继续引诱,直至目标进入箱子触发机关。” “目标全程虽然在时不时的抽搐抖动,但并没有攻击在场的任何一个士兵。原因不明。” 季勇红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提问者满意,但还没等对方继续发问,生物组组长便主动说道,“第一组和第二组士兵我们已经进行过比对检查了,身上都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他们就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再正常不过。” “请问一下,”孟昉举手提问,“进入灰雾的士兵筛选标准是什么?” “标准?”季勇红皱皱眉,“没什么特别的标准。自愿是首先的,其次就是胆大心细,平时训练也都是一把好手。” 孟昉点点头,又转向生物组长,“我记得之前生物组说要找一些猩猩或者猴子放进灰雾里做实验,请问这个实验做了吗?” “还没有。”生物组长无奈地说,“暂时找不到可用的猩猩猴子。用小鼠、兔子和狗做过几次实验,没什么效果。” “我明白了。” 看到孟昉若有所思的样子,周子力问道,“孟博士,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可能吧。”孟昉极为罕见的犹豫起来,“再听听他们怎么说。” 又有人发问道,“刚才看视频,第一组士兵应该对目标开了很多枪,还用了燃烧弹。那目标身上都有这些痕迹吗?” “没有,完全没有一丝弹痕或者灼烧的痕迹。但目标在离开灰雾后又很快失去活性,并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剖。所以我们猜测,在灰雾内,目标和灰雾存在某种类似于寄生的关系,可以让它免于外界伤害。一但离开灰雾结束这种寄生关系,目标就会马上死亡,而铅则可以隔绝一部分联系。” 生物组长翻开下一页报告书,颇为自信地说,“所以,接下来生物组会对这种疑似寄生或者说共生的关系重点调查。目标溶解后,有一份溶解液体样本送了回来。经过化验,这些液体主要成分是蛋白质以及一种特殊的酶。此种酶属于首次发现,我们猜测也许与目标身体颜色和头部的畸变有关系。” “生物组做的蛮不错的嘛,进展挺大的。”周子力凑近孟昉小声说道,“这么一对比我们......” 孟昉没有搭理他。周子力再一看对方的眼睛,显然又已经进入深思了。 季勇红看看会议室,说道,“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散......” “等等!” 周子力本已经准备起身走人,旁边的孟昉突然大声说道,“我有个想法。” “哦?您请说。” 孟昉站起身,看向生物组长问道,“为什么两组士兵的遭遇完全不同,这点还是无法确定的是吧?” 生物组长再次翻了翻报告书,肯定地回答,“嗯,原因暂且不明。” “我想说的是,”孟昉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自己也不太相信,“我猜测这些都与头,或者说大脑有关系。” “......您请继续。”生物组长并没有显得很意外,只是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各位还记得石城的那只因大脑病变而发疯的虎鲸吗?我们都知道,虎鲸的智商在所有动物中都属于名列前茅的那类,最聪明的虎鲸甚至能达到人类十岁的智商。” “而不管是猫、狗、小鼠、兔子还是豚鼠,在灰雾实验中除了受惊吓外没有任何异常。这些动物与虎鲸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大脑和智商上了。我不负责任的猜测一下,如果把黑猩猩放进石城的灰雾里,下场大概率也和那只虎鲸一样。” “其次,各位都知道。我本人曾经差点死于灰雾之中,千钧一发之际被救了回来。而我的自述报告相信很多人也已经看过了,在灰雾逼近我的那一刻,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异常,但唯独头部或者说大脑的异样感最为强烈。所以......” “怪物的头部发生畸变,身体器官完好,但颅骨内的组织器官全部化为肉块!再加上最早解剖的灰雾内受害者脑组织消失和溶解!”生物组长猛地站起来,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孟昉,“而怪物攻击方式也是捏碎人的头!有关系,应该有关系!” “所以您的意思是......灰雾会破坏大脑?或者说是,嗯,聪明生物的大脑?”季勇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但是好像又都说得通。” 激动过后,生物组长又提出了新的疑问,“可如果是这样,那两组士兵的不同遭遇又是怎么回事呢?” 孟昉轻笑一声,耸耸肩膀说道,“那就您的事了。毕竟,我只是个搞物理的。” 第79章 探心寻迹 “李寄秋,你又救了我一次。” “......什么?” “我都知道啦。”玲云筱笑吟吟地说道,“去金城的路上,你不是发现了灰雾吗?还是那种从外面看不出来的。要不是你,我们应该已经死了。” “哦......你说那个。”李寄秋装模作样地谦虚了一下,“没什么。那也是救我自己,毕竟我也在直升机上。” “不一样,”玲云筱摇摇头,“你本可以不用来的。再说,救了就是救了,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看着玲云筱一脸认真的样子,李寄秋忍不住想要逗逗对方。于是壮起胆子打趣道,“既然如此,那我有什么回报吗?” 玲云筱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回报?你不是已经从江队那里拿到了吗?” 见对方轻易地化解了自己的调侃,李寄秋也就顺着话题继续下去了,“这都能知道啊?你当时不会就在旁边偷窥吧?” “瞎说。”玲云筱白了一眼,“我哪有那个时间,回来后要做一大堆体检呢,忙死了。是江队自己告诉我的。” 解剖结束后的当天,医疗组就返回了自己的营地。 所有近距离接触过零号生物的医疗组成员全部接受了为期三天的隔离观察。而整座营地也进行封闭,禁止一切人员的出入。 隔离结束的当天晚上,江为止找到了李寄秋,交给他一个任务。 因为上千公里的往返,直升机的航空煤油已经消耗殆尽了。考察队决定暂缓下一步工作,先派补给车队回沣城补充给养。 任务就是随队回沣城,一路上用他的感知提防可能出现的灰雾。 李寄秋欣然同意。保护移动中的目标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江为止交代完工作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大小的明黄色卡片递给李寄秋说道,“补给队在沣城至少要停留一天才能把东西都准备好并装车。这一天的时间就当给你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你把我的配给卡拿上。” “不用了,我自己也有配给卡......”李寄秋拿出自己的淡蓝色配给卡,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先不说颜色,自己的配给卡比起对方的明显大了不少。不同于自己这张纸质的卡片,江为止的配给卡似乎是由某种塑料制成,上面还印着个二维码,看起来更像是个名片了。 “不一样的。”江为止不由分说地把配给卡塞到李寄秋手里,神秘兮兮地说,“我的卡你可以理解为......黑卡吧。几乎什么都能买,哪里都能用。到时候你跟着小玲就行了,她都知道。” 李寄秋一愣,“玲云筱?她去干嘛?” “她当然要去。补给车队有三十多号人,按规定要有一名随队医生防止意外情况。”江为止虽然说着完全符合规定的话,嘴角却挂着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 李寄秋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他们两个关系比较好不是个秘密。不仅经常一起吃饭,闲暇时也会互相找对方聊天。考察队成员的年龄普遍在三四十左右,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只有自己和玲云筱两个,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关于他们二人的八卦言论李寄秋不是没听说过,但也只能充耳不闻,毕竟自己的心思确实不单纯。 但是,玲云筱是怎么想的呢? 她和考察队的所有队员关系都不错,总是面带微笑地对待每个人,大家对她印象也都很好。 但也仅限于此了。至少李寄秋从没见过她和谁聊得很开心投入,哪怕是女人之间常有的闲聊也未见她参与过。每次自己去找她,玲云筱几乎都是在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看书或者出神。 “嘿,发什么呆呢!”玲云筱推了李寄秋一把,“话说回来,你一点都不怕我啊?” “我为什么要怕你?”回过神的李寄秋上下打量了下对方,莫名其妙地反问,“有啥不一样吗?” 玲云筱哼笑一声道,“考察队里可有不少人怕我们医疗组。他们担心我们接触零号生物会不会得上什么传染病啊之类啊,还有人说三天的隔离期太短了,要我们隔离一星期呢。” “哦,这个事啊。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肯定都做过严格消毒了。”李寄秋淡定地回答道,心里却实实在在地突突猛跳了一阵。 不是不怕,是因为他之前压根就没考虑到这方面的事。 但现在怕也没用。就算玲云筱身上真带了什么未知感染源,自己也已经和对方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 “就是啊。”玲云筱倒是没看出来李寄秋镇定表情下的后怕,继续发着牢骚,“解剖完后我们又是照紫外线又是消杀,整整搞了半个多小时呢!防化服也被八队丢进焚化炉直接烧了。回来后还仔细地洗了澡,皮都快洗掉了。” 不过说到这里,李寄秋想到了自从四天前回来后自己就非常在意的问题。 零号生物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外星人? 考察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这四天来自己甚至都没听到有人说起“零号生物”这四个字。整得李寄秋这几天来好奇得如猫抓般心里直痒痒。 “所以,你能不能......” 话都还没问完,李寄秋就看到玲云筱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微微摇了摇头。 “下车再说吧,”玲云筱脸上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你也真好意思在车上问。” 好演技! 李寄秋心里赞叹道,同时狠狠地拧了自己大腿一把以示自罚。 虽然两人乘坐的是考察队的车,司机也是队里的司机而非军方的人,但就这么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发问也的确太不小心。考察队相对安逸的生活又让自己的警觉性有所放松了。 “噢,行,下车再说。”李寄秋本来也想配合着装出一副纯情男生的样子,但奈何演技实在不行,只好别过头去假意不敢看对方,嘴里说道,“那个,江队说到沣城后由你带我去......去消费?什么意思?” 玲云筱面露得意之色,拍拍李寄秋的肩膀,“哼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江队难得破费,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等着,到沣城后姐姐带你去消费一番。” 李寄秋不屑地“切”了一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姐姐?原来你比我......” “我随便说的!”玲云筱也察觉到自己失言,恼羞成怒地对着李寄秋的脚就踩了下去,物理禁言了对方,“只是个称呼而已!是个形容!” 我看你也不像姐姐。李寄秋不敢出言反驳,缩缩脖子,心里吐槽着。更像个小孩子。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玲云筱那天在祭拜场旁显露出的淡漠神情,以及她时而展现出来的温柔体贴,的确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自己是怎么看待玲云筱的?李寄秋现在心里大概有答案了。 除了暧昧的情愫外,对她这个人的好奇也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想要了解她,想了解她形成这般性格的原因,想了解她为什么懂那么多天文知识。 想知道得更多。 第80章 富人区 经过四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补给车队终于抵达了沣城市。 两人乘坐的车来到一个被玲云筱称为“富人区”的地方。 一堵约莫有三层楼高的钢筋混凝土围墙牢牢地将富人区保护在内。门口的守卫士兵仔细检查了两人的证件并进行面部识别后才放他们进入。 “这......这就是富人区?”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李寄秋还是被惊到了。 墙内和墙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虽然现在已是四月中旬,但沣城市内依然是一片萧瑟和冷寂。不只是因为路上没有行人的缘故,最主要的原因是,城市中的绿化带和道路两边的树木早就被市民们砍伐挖掘一空,导致整座城市寻不到丁点的绿意和生机。 砍伐树木的原因也很简单,刚刚过去的冬天太冷了。 雾灾爆发以来,断电和断气越来越频繁,入冬后,暖气也仅仅供应了一个月便宣告结束。人们用尽了所有手段来取暖,而城市内随处可见的树和绿化带就是最好的燃料。结果,沣城在这个冬天发生了无数起火灾事故。 同样因为电力严重短缺,垃圾处理厂和污水处理厂的工作效率也大幅度下降。这就导致城内满街垃圾,污水横流。硕大的老鼠胆敢成群结队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穿行。 虽然政府极尽全力地组织市民清理垃圾,但垃圾处理厂完全无法处理清理出来的庞大垃圾。最后,只有少部分垃圾可以拉到城外郊区填埋或者焚烧,大部分则在城内随便找个人口较少的地方随意堆放。 但墙内的富人区是完全另一番景象。 街道两旁的柳树吐出嫩绿的新芽,细长柔弱的枝条随风轻舞。绿化带中的凤仙花和绣球花也竞相开放,它们挺拔的枝干上绽放着娇艳欲滴的花朵,在其他绿植的衬托更加耀眼夺目。 路面虽不能说是一尘不染,但最明显的垃圾大概也只是落叶罢了。而行人更是比起墙外明显多了许多,那些在墙外常见的、带着痛苦和怨恨表情的面孔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李寄秋甚至还看到几个胖子在气喘吁吁地跑步。 要说这里和雾灾爆发前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路上有很多执勤的士兵。 “......这地方,怎么比我上次来更夸张了呢。” 让李寄秋意外的是,玲云筱脸上的震惊表情丝毫不亚于他,“外面都成什么样了,这里面竟然还能......” “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李寄秋看着两个牵着宠物狗远去的女人,冷冷地说道,“没办法,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说不定,我们还要庆幸有这种地方存在呢。” “庆幸......”玲云筱喃喃自语着,好像没太懂,仿佛又明白。 李寄秋脸上挂起一丝嘲弄的笑容,“有这种地方在,说明还有基本的秩序在啊。外面的市民再怎么样,起码也还能吃饱,还能活下去。如果变成完全无序的状态,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吧?” 听闻此话,玲云筱陷入沉默,不再言语。 看到对方情绪低落了许多,李寄秋感觉自己心里似乎也不太舒服。于是掏出配给卡,主动转移话题道,“所以,江队给我的配给卡有什么不同的?我记得你说你自己就已经是一级配给了,但你的卡也只是红色而已啊?” “江队的卡已经属于市级领导的卡了,几乎没有使用上限。”玲云筱拿过明黄色的卡片,指了指上面的二维码,“买东西呀吃饭呀之类只要让他们扫一下这个码就可以了。” “哦......快中午了,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吧。”李寄秋拿回配给卡,夹在食指中指之间晃了晃,学着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露出一副很油腻的霸总笑容,“我请客。” “噗,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玲云筱果不其然地被逗笑了,“说得好像这是你的卡一样。” “江队说给我随便用,那跟是我的有什么两样。”李寄秋大大咧咧地说,“我不熟悉这里,你来找地方吧。” “你还挺不把自己当外人。”活泼而明媚的笑容再次回到玲云筱的脸上,“嗯,让我想一想......”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了一间虽小但装潢颇为典雅的小馆子里。 “我点好了,你想吃什么?” 看到玲云筱把菜谱推给自己,李寄秋感觉冷汗刷的一下就从背上冒出来了,“我......我吃什么都行,要不你看着帮我随便点些吧。或者,你吃什么再点个双份。” “这怎么行。”玲云筱不知道是,坐在自己对面这位的识字水平连小学一年级水平都没有,“难得下馆子,肯定得点些不一样的菜呀。你快点。” 说着就把菜单直接打开摊到对方面前。 “......行。” 准备好社死的李寄秋颤抖着把菜单慢慢拖到面前,往上一瞧,心里的大石头登时落了地。 菜单上很多菜是带有配图的。 这样就简单多了。 李寄秋叫来服务员,指着菜单上配图的菜随便点了两道,成功混过了这关。 用餐结束后,已是下午一点多钟,路上的行人稀少了许多。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处街心花园,李寄秋见四下无人,最远的士兵也在四五十米开外,于是放心地开口问道,“所以,关于零号生物,能不能跟我稍稍透个底?” 走在前面的玲云筱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李寄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可以是可以,但你必须保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看到对方前所未见的认真态度,李寄秋反而有点虚了,“这、这么严重吗?实在不行就算......” 话还没说完,李寄秋就看到了玲云筱脸上露出无语又有点嫌弃的表情,马上就改了口,轻咳一声后严肃地说。 “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哼,这才对嘛。”玲云筱满意地点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惊人的发现,但上面就是下令要严格保密。” 玲云筱也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向李寄秋说明起来。 “零号生物不是外星人,就是个头部严重变异的人类。而变异的原因尚且不明。根据八队所说,这家伙在灰雾里几乎不会受到伤害,还杀了十几个士兵。” “哦......” 李寄秋感觉有点失望。自己本来还真以为会是什么外星人之类的,脑内早已脑补出了一场人类对抗强大外星文明产物的大戏。 看到对方露出“就这?”的表情,玲云筱自己也无奈地笑了,“让你败兴了吧?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但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可就倒大霉了。” “嗯,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李寄秋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相信这个所谓的零号生物身上肯定还有许多秘密,只不过以考察队医疗组的级别是接触不到这些信息的。 不管自己还是玲云筱,到底都还是个普通人。 李寄秋自嘲地笑了笑。看来,电影里普通人就能接触到各种机密确实是艺术加工的瞎扯淡。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玲云筱拽拽李寄秋的胳膊,指着远方一处正在营业的电影院,理直气壮地说道,“请我看电影!” 第81章 灰雾来的那一天 随着字幕滚动结束,幕布上的画面渐渐隐去,放映室内的灯光随即亮起。 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席,和随行同伴讨论着刚刚电影里的内容。 孟昉并没有起身,而是两眼放空地盯着幕布。 研究所每周末都会进行电影放映,作为休闲娱乐活动的一种。这次放映的是一部关于量子力学和平行世界的经典低成本烧脑科幻片。 影片讲述的是因为一颗彗星的影响,几个普通人迷失在无数个量子平行世界中的故事。 电影的开放式结局颇为意味深长,把整部片子从错综复杂的量子物理理论中带回到了对于人性的剖析和解读上。 周子力年轻时曾经看过,当年费了很大的劲才大致搞清楚导演那关于无数个平行世界的缜密设计。 又等了好一会儿,放映室里就剩下他们二人了,放映员也站到了出口处。见孟昉依然在神游天外,周子力只好出言提醒,“孟博士?走吧,人家要锁门了。” “嗯?哦。” 孟昉的双眼重新聚焦,意识重回现实,说道,“这部电影还挺有意思的。” “您没看过啊?”周子力有些意外,“虽然只是个小成本作品,但在科幻电影里,这部电影都是顶尖的。如果再算上平行世界题材这个设定,我个人认为就是最好的平行世界电影。” 孟昉摇摇头,“没有,我平时不怎么看电影,纪录片看得比较多。” 看的大概都是自然和动物方面的吧。周子力心里暗暗吐槽道,反正看的肯定不是物理方面的。 由于经常要去孟昉住处讨论汇报工作事宜,周子力对于自己这个上司的了解逐渐加深。 尽管孟昉是国内高能天体物理学界的佼佼者,但实际上她在工作外几乎不会接触任何物理学方面的知识和信息。 随着两人除工作外的日常闲聊越来越多,周子力还发现了孟昉的文科水平也相当之高,很多古诗词和历史典故都能信手拈来。 不仅如此,孟昉对于自然与生物有极大的兴趣。 有一次,周子力需要借阅一本书,正在忙于工作的孟昉便让他自己去书架上拿。借此机会,周子力注意到书架上几乎所有物理专业书上都落了薄薄一层灰尘。相比之下,环境生物学方面的书则一尘不染,翻阅痕迹明显。 对于周子力开玩笑说她这么喜欢自然和生物,那大学就应该去学环境科学而不是物理学。孟昉则不置可否,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周子力看着前方孟昉的背影,只觉得大半年的相处下来,这个人身上的谜团更多了。就连对方的家庭情况都一无所知。 话说回来,自己好像从来没听孟昉提起过她的父母。也就偶尔会提到她的导师,国内天体物理的泰斗史教授。 研究所内很安全,但出于礼貌和某个原因,周子力还是决定送孟昉回宿舍。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便抵达宿舍楼下。 远方站在宿舍楼门口执勤的卫兵已经进入视线当中,周子力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心中纠结万分。 到底要不要跟孟昉说那件事?自己的父母是真的能添乱。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家危难民族存亡之际,他们还在想那档子事。虽然自己也早就想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小周。” 就在周子力仍然犹豫不决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孟昉突然开口道,“明天和所里联系一下,把去年11月10号那天高海拔宇宙射线观测站的所有资料都给我找回来。” 正在胡思乱想的周子力一怔,但很快也就知晓孟昉的用意了。 “孟博士,您怀疑就像电影一样,是那个不明宇宙射线通过lhc实验,打开了平行世界或者说虫洞?” 孟昉点点头,“我早就有这个猜测了。但观测站去年11月11号就被灰雾袭击,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佐证我的想法。所以这方面的研究也只能作罢。” “没问题,明天我会跟所里提。”周子力答应下来,“既然现在没有进展,那就重新从根源抓起。” 孟昉转过身来,看着周子力的眼睛说,“工作的事交代完了。小周,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什、什么事?我有什么事?” 看着明显慌了神、结结巴巴的助手,孟昉轻笑一声,“你问我?你这一路上不都在思来想去吗?说吧。” 罢了。周子力心一横,“孟博士,我父母想要......请您吃饭。您不用搭理,他们现在吃饱了撑的就会瞎搞。” “他们干嘛要请我吃饭?”孟昉有点意外,随后嗤笑一声,“虽然研究所管家属的衣食住行,但他们在这里又没有配给。怕不是用你的配给来请吧?” “就是啊!”周子力趁机诉苦,希望孟昉能推掉,“我的配给也没那么多,让他们请一顿起码能花掉三十点!我还不知道他们,不就是中老年人习惯性讨好上级领导的那点小心思......” “可以。” “......什么?”周子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比谁都清楚,孟昉很不喜欢人际交往这方面的事务。研究所节假日聚餐都是能不去就不去,季勇红邀请也不行,谁都面子都不给。 “我说可以。”孟昉平静地向对方确认道,“时间你安排吧,反正我们的工作时间基本是一致的。如果你的配给点不多了,吃完饭后你算好了我再给你一半。” “好......好的。”周子力仍然处于懵逼的状态中。 “那就这样吧。拜拜。” 第82章 伯虑愁眠 “早上好,李寄秋。” 一大早,李寄秋刚打开门准备去大堂吃早餐,对面房间的玲云筱也同时走出房门,向他问了个好。 “哦......早、早上好。”李寄秋揉揉眼,定定地看了着玲云筱。 “你看我干嘛?”玲云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出门前认真洗漱打理过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李寄秋移开视线,确认了现在这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和昨天是同一个人。 不过,玲云筱看起来精神似乎不是太好,和平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完全不同。 昨天看完电影后,两人又随便闲逛了一会儿。期间,李寄秋还买了个小小的、像糯米团子一样圆滚滚的白色海象布偶挂饰送给玲云筱。对方很高兴地收下礼物,直接将其挂在了自己的背包上。 即使是富人区,在这个时代的晚上也没有更多娱乐活动。所以吃过晚饭后,两人便准备去指定的接待酒店休息。 路过一家超市时,又进去用各自的配给卡买了一些考察队平时不容易见到的烟酒零食。 刚离开超市不久,李寄秋叫住玲云筱,让对方守着刚买的东西原地等自己一下,他要回去再买点东西。 自己要买的是辣椒油,作为送给江为止的礼物。 江为止享受着市级领导的待遇,自己这点配给额度能买的东西肯定送不了什么好东西。不过,李寄秋曾经不止一次注意到江为止吃饭时发牢骚说饭菜太淡了,不够辣。此外,也听闻过江为止的老家是西南某着名吃辣地区。 在导购员的推荐下,李寄秋挑了两罐优质辣子。 离开超市后,李寄秋远远地就看到有两个人在和玲云筱搭话。 虽然这里是大街上随时都有巡逻队的富人区,那个人看起来也只是在搭讪,并无出格举动。李寄秋还是三步并两步地加快了步伐。 三人的对话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美女,认识一下嘛。” “不了。” “美女,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我父亲是沣城应急处理局的领导。” 另一个像是跟班的男人接话道,“这位美女,王先生可是能帮你不少忙的。你想要什么都能给你搞来。” “......”玲云筱没有再搭理对方,只是把头偏到一边。 搭讪的年轻男子见对方根本不想理会他,反而更来劲了。于是转到玲云筱面朝的方向靠近一步说,“美女,你有男朋友了吗?没有的话给我个机会嘛。” 就在此时,李寄秋已经快步赶了上来。 “我们走。” 李寄秋拎起放在地上的大袋子,拽拽玲云筱的胳膊示意直接离开,不用和这种人过多纠缠。 玲云筱看到李寄秋回来,露出欣喜的笑容,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看都不看王姓二代一眼,转身便要走人。 或许是因为在小弟面前被人无视觉得有些丢脸,为了找回场子,王姓二代直接拦住两人的去路,脸也拉得老长,“美女,你最起码给我个联系方式吧?” 看到此人纠缠不清,李寄秋的无名火升腾而起,瞪着对方说道,“让开。” 王姓二代的跟班上下打量了李寄秋一番,不屑地笑起来,“美女,你眼光不太好哦,你这位男朋友也太没用了。还是跟他分手吧,我们王先生才跟你比较般配。” 被人如此侮辱,李寄秋又是羞耻又是恼怒。正欲发作时,感觉身边的玲云筱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扭头看去,只见玲云筱满脸冷漠,双眼直勾勾地逼视着两个纨绔子弟,简单明了地说了三个字。 “给我滚。” 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可爱女生突然性情大变,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姓二代,被彻底驳了面子的他气急败坏地向前一步,抬起手就要往玲云筱脸上扇去。 跟班见状,连忙上前想劝阻自己老大。虽然他俩都是二代,但当街打人如果引来了卫兵,到最后还是会给自己的家庭招惹不少麻烦事。 但还没等他出手阻拦,却见王姓二代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再定睛一看,对面这位面容冰冷的可爱女生手里举着本红色外皮的证件。证件的表面印着烫金色不明logo,一个圆形球体位于一道弧线之下,而球体下面则是两把交叉的剑。 玲云筱阴沉着脸,冷冷地说,“最后一遍,滚。不然我让你全家到外城修路修到死。” 跟班没有并不知道这本证件的来历,但他的老大显然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王姓二代顾不上自己的跟班,踉跄着扭头就跑,转眼便不见踪迹。 见自己的大哥已经秒怂,跟班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一眼,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本自己不认识的证件应该大有来头。 “大哥大姐对不起,我们这就滚。”跟班很会变通,点头哈腰地道了歉后也仓皇离去。 玲云筱似乎被这出意外搅得心情很不好,回酒店的路上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直都面无表情。 鉴于刚刚她的表现,李寄秋也不太敢主动开口。直到各自回房间前才互相道了声晚安。 补给车队已经准备完毕,两人吃过早餐后便随队出发返程了。 玲云筱托着腮出神地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想什么。 见对方跟冷战似的一直不说话,李寄秋咬咬牙决定主动出击,“你昨天晚上......挺帅的,感觉像变了个人。” 玲云筱并没有转头,像是早就在等对方发问一般脱口而出地回答道,“怎么,让你幻灭了吗?” 幻灭? 李寄秋不禁有些好笑,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在意自己的人设。 “对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态度嘛。考察队都是自己人,你对他们温和很正常。但对昨天晚上那两个混混肯定不能也温和啊,这不是太正常了。有什么可幻灭的。” 话音刚落,李寄秋就注意到玲云筱的身体明显放松了,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玲云筱转过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还以为你......” 半天没见对方说出下文,李寄秋追问道,“以为我什么?” “......没什么。” 好个谜语人。 话说一半不说了,虽然心里很不满,但李寄秋也无可奈何。转而提出另一个疑问。 “昨天晚上你拿的那个证件,是什么证?有那么厉害吗?” 玲云筱拿出那本红皮烫金字证件递给了过来,乐呵呵地说,“你自己打开看看。” 看着递到面前的证件,李寄秋头皮一阵阵发麻。 又让我自己看?她怎么这么喜欢让别人自己看啊?照这样下去半文盲的身份早晚要暴露,得抓紧时间识字了。 硬着头皮接过证件打开,江为止的大头照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这是江队的什么证?” “嗯,这是江队的证件,由研究所发的,封面就是研究所的标志。”玲云筱点点头,“我们去沣城前他给我的,怕我们遇到什么麻烦。研究所干部的级别,在地方可是非常非常高的。” “原来如此,”李寄秋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姜还是......老的辣?什么意思?” 看到玲云筱的疑惑表情,李寄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解释道,“就是......一句俗语吧,意思是,嗯,年龄越大的人经验越丰富。我、我也忘了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玲云筱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越是老的姜味道越辛辣,这句话确实挺贴切的。我还从来没听到过,奇怪。” 看着玲云筱陷入沉思,李寄秋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拜托你,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正当他脑内拼命思索着该怎么转移话题时,开车的司机按着耳麦连说了几句“收到”后,大声对后座的两人说。 “李先生,您要不赶紧睡一下吧,等到了营地后您马上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李寄秋还没开口,玲云筱倒是抢先一步扒着驾驶座座位问道,“去哪里?” “我也不清楚,是沣城军方的要求。他们点名要李寄秋先生和随后赶到的部队去执行紧急任务。” 第83章 触手可及的真相 李寄秋在车上大概睡了三个小时,下午一点多左右,补给车队回到了考察队营地。 江为止早已在停车场等候,等李寄秋刚走下车便上前说道,“小李,军方有紧急任务点名要你跟着去。你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就走。” “五分钟哪里够啊!上个卫生间都来不及!”又是玲云筱率先不满地说,“江队,再宽限一点嘛!” 江为止挠挠头,意识到五分钟时间确实有点太短了,于是改口道,“那就十五分钟吧,我去跟军方的人协调一下。小李你动作快点,完事还回停车场这里来。” 李寄秋半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玲云筱推了一下,“你赶紧去准备吧,时间不多。” 好像要被叫走的人是我啊?怎么我反而没说话的机会呢? 李寄秋心里吐槽着,但自己也确实需要赶紧去下卫生间。于是点点头,转身就往住宿区走去。 玲云筱把证件还给江为止,看着李寄秋离去的方向担忧地问,“江队,任务危险吗?他还回来不?”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江为止实话实说,“军队没有告知具体情况,毕竟我们本来跟他们也不是一个系统的。回来是肯定的,军队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他。” 玲云筱点点头,抿着嘴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江队,在李寄秋回来前,我们都暂时无法继续工作了吧?” “是这个道理。怎么了?” “能不能让我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江为止十分诧异,“小玲,军方可没告诉我有没有危险,那就意味着可能是有的!而且,你去也不符合规定!” “江队......”玲云筱想要试着撒撒娇,“拜托......” 江为止摆摆手,“你求我也没用,规定就是规定!而且就算我让你去,军方那里也不会同意。咱们考察队本来就已经要出一名物理学家跟着去了,哪能去那么多人。” 见江为止态度坚决,玲云筱也只好放弃这个打算,转而问道,“咱们也要去人?是谁?” “原子分子物理学的程博士,就是已经有点谢顶的那位。” 李寄秋抓紧时间上了个厕所便赶回停车场,除了江为止和玲云筱,还多了两个背着自动步枪的士兵和一个戴着厚片近视镜、有点秃顶的中年人。 “小李,你回来了,快出发吧。”江为止拍拍秃顶男人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考察队的程博士,他也要去。” 两人握手简单客气一下后,旁边的士兵便请他们上了早已恭候多时的装甲突击车。 系好安全带,突击车很快便轰鸣起来。 “李寄秋!” 车子刚起步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玲云筱的喊声。 李寄秋从后方的观察窗看去,玲云筱站在原地用力挥了挥手,嘴里大喊着。 “注意安全!” 李寄秋大幅度地点点头,确保对方能看清楚。 重新回座位上坐好,只见对面的程博士露出了“大家都懂”的八卦笑容。 对于考察队成员的这种表情李寄秋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便向对方打听道,“程博士,您知道军方这么突然叫我们去干嘛吗?当然,如果保密的话就算了。” “也没什么要保密的。”程博士推推自己的厚片近视镜,“军方需要去省内的高能物理研究部找一份资料。离这边也不算很远,开车四个多小时就到了吧。” “喔......所以要我来当雷达。”李寄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这样我去不就可以了,您为什么也要去?” “我也不想去啊,但是研究部资料繁多,军方需要专业人士帮他们识别真正需要的数据。”程博士叹了口气,无奈地抱怨着,“研究部之前被灰雾袭击,好像前几天雾才散去。而且,听说雾散之前就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在附近晃悠。” 有敌人? 李寄秋回头看了看,这才明白为什么车队里除了常见的装甲突击车外,还有四辆大八轮装甲车。 看来那份资料很重要。不然为什么会有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在研究部附近出没?军方为什么会出动重型装甲车还叫上自己这个活雷达?不就是怕出岔子吗? 就是不知道程博士掌握了多少内情。先尽量多套套他知道的情况。 李寄秋往椅背上一靠,假意漫不经意地说,“这资料很重要吗,搞这么大场面。” “太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程博士也没多想,把自己知晓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我听说这份资料是关于灰雾和宇宙射线之间联系的,研究所领导点名要。实际上所里内部一直都有个猜测,灰雾是被某个不明宇宙射线带来的。或者说,是这个不明宇宙射线打开了虫洞或者传送门,把其他世界的东西带了过来,灰雾就是这种现象的具体表现。” 听到这里,李寄秋心脏突突突地猛跳起来,呼吸也不由得变得急促。 虫洞,传送门,从其他世界带来的东西。 难道说,自己就是因为突然开启的虫洞或者传送门才被从地球拉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按照他的说法,那灰雾里面是不是存在虫洞?那是不是可以进入灰雾重回地球? 李寄秋用力咬咬舌尖,让大脑冷静一下。 灰雾里有多危险,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刘警官,自己可能早就死在灰雾里,变成无数具双眼空洞、皮肤铁青的尸体之一了。 更别提在考察队的这段时间,他对灰雾内凶险的了解更多一分。 灰雾里的环境千变万化,但至少95%的灰雾对于生物来说就是堪比地狱的存在,一旦进入便意味着立即死亡。所以,轻率地踏入灰雾无疑是自寻死路。 假如程博士所说的理论为真,那也许可以说明灰雾里复杂多样的环境是为什么。因为每个灰雾都是一个虫洞,虫洞通向不同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就更不能冒险进入了,谁知道哪个地方的灰雾能通往地球?全世界到处都在爆发灰雾,就算真有一处是通向地球的,李寄秋也不觉得自己能碰到,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 但是,这的确是个希望。 “李、李先生?李先生?” 听到对面程博士小心翼翼地喊他,李寄秋这才从游思妄想中惊醒。 “你怎么了李先生?脸色很难看啊?还出了那么多汗。”程博士把手凑近车厢空调出风口,“也没有开暖风啊。” “没、没事。”李寄秋用手背擦擦脑门的汗珠,身体前倾地盯着程博士问道,“我、我想多请教一下,关于您刚刚说的猜想......” 第84章 乱世出妖孽 又过了三个多小时,车队已经接近目的地,士兵还拿来了防弹衣和防弹头盔让两人都穿戴上。 随着车速逐渐放慢,坐在车里的两人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零星枪声。 待到车队完全停下后,外面的枪声已如除夕夜的烟花爆竹般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惊得程博士坐立不安。 李寄秋虽然也有点怕,但他倒是相信军队的能力。 在无人侦察机的引导下,大八轮装甲车的机关炮正在“砰砰砰”地短点射,十几辆装甲突击车的遥控武器站也加入了战斗,向远处的敌人倾泻着密集的火力。同时,天上还有三架攻击型无人机在提供空中支援。 在这种火力的打击下,只要对方没有空中支援和反装甲能力,那下场也只会是粉身碎骨。 但让李寄秋意想不到的是,军队和未知敌人的交火持续了很长时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外面的枪炮声依然接连不停,甚至还愈发地急促。连他们乘坐的突击车都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引擎也没有熄火,随时都可以马上出发。 这股敌人到底是哪来的? 李寄秋不禁对军队一开始说的“这只是小股流窜匪徒”这个说法产生怀疑。哪里有匪徒在受到这般猛烈的攻击后还能持续战斗一个多小时的?这起码也是正规军的战斗力了。 等等,正规军? 李寄秋回想起之前听闻的关于外敌入侵的传言。但这里是国家的腹地,难道敌人都打到这儿来了吗? 如果敌人真是来自外国的入侵者,李寄秋此时也有点如坐针毡了。 他并不担心匪徒的轻武器能击穿厚重的防弹装甲突击车。但如果是正规军,那说不定从哪飞过来一枚导弹或者无人机就能把这辆车给扬了。 半个小时后,交火声渐渐平息,突击车也重新靠近了研究部。没过一会儿,一名军官带着两个士兵打开车门,请程博士下车和他们进入研究部。 程博士哭丧着脸,屁股和生了根一样不愿意动弹。 军官自然明白这位科学家为什么不愿意动,开口安慰道,“程博士,您放心。盘踞研究部的所有匪徒都剿灭干净了。我们按照地图挨个房间进行了搜查,我保证您不会有任何危险。” 听到军方如此担保,程博士这才解开安全带,战战兢兢地伸头往外看了看,缩着脖子在三人的保护下快步走向硝烟弥漫的研究部。 作为对灰雾特攻的李寄秋并不需要下车,他自己倒也乐得不去冒险。虽然军方做了保证,但刚刚战斗的激烈程度还是让李寄秋有所疑虑。 开车的士兵从怀里掏出一支香烟,刚想点着时突然想起车里还有个人,于是转头询问,“李先生,我想抽支烟。可以吗?” 士兵的礼貌性出乎李寄秋的意料,他连连点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得到许可后的士兵打开排气扇,点着香烟,心满意足地抽了一大口,“不好意思啊李先生,我只有这一支,就不给您敬了。” “没事,我不抽烟。” 虽然被考察队调走工作已经两个月了,但关于他这个活体灰雾雷达的传言似乎一直在沣城军队内部流传。路上军方的人对自己和程博士都礼貌有加到甚至有些谨慎,李寄秋本以为这是军方对程博士的尊重,但现在看来,这种态度可能针对的是自己。 既然如此,那稍微问一点问题应该没事吧? “研究部的敌人不知道哪来的,打了这么久,好像还挺厉害的。” 李寄秋决定采取一点激将法,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上当。 “厉害什么,就是一帮强盗!”司机果然经不起激,不屑地说,“我们干掉了一百多个敌人,只有三个人受伤。” 李寄秋微微颔首,“哦......这样。我是感觉刚刚打得还挺激烈的,还以为敌人很厉害呢。” 司机按掉已经抽完的烟头,努努嘴回答,“一点都不厉害,这群人基本没什么战斗技巧。但是......” 但是? 转折点似乎来了,李寄秋马上竖起了耳朵。 “这帮家伙够疯,太疯了。虽然打起来没一点技术性,但特别不要命,完全不怕死。” “而且我听说,”司机转过身,先是低头看了眼挂在胸前的对讲机,确认没有打开,然后神神秘秘地说。 “连俘虏都没有!本来是想抓几个活口审审,但一个都抓不到!那些人根本不想被俘虏,好像那条命就不是自己的。受伤的三个战士,就是因为想活捉一个人时,那家伙拼命反抗,结果四个人都从二楼摔下去了。” “这......这么夸张?”李寄秋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此疯狂的战斗方式,似乎有点熟悉,“那也就是说,这群人拼死战斗的动机都还不知道?” “不知道,完全没头绪。”司机耸耸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哎,不过。有个人被包围在楼顶时,让他投降他不投,嘴里喊着什么天国在等我然后就跳楼了,真tm是疯子。” 李寄秋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没有再说话,他心里大概已经有点数了。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而这个妖孽已经出现了。 也许因为这个司机只是个大头兵,一直呆在军队里,没有什么信息来源,对于某些事知道的并不多。 但李寄秋脑海中已经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些事串起来了。 商城外的难民营中,几个围着火桶的人关于灰雾是否为鬼神的谈论。 和于之明一行人前往沣城路上,那个满口天罚胡话的疯女人。 最后则是抵达沣城后,于之明所说的,外界已经兴起一个崇拜灰雾的邪教组织,正在急速发展壮大。 随着社会秩序快速崩溃、瓦解,迷信的思潮不可避免地向深渊滑落。最终演变为这股甚至敢于和军队正面抗衡的邪教组织。 李寄秋感觉心中压抑得都有点生理上的反胃了。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明明是如此之高,几乎就要迈向宇宙深处。然而在灰雾侵袭之后,人们思维方式退化的速度超出想象地快,与历史上那些数不尽的动荡时期并无二致。 看着窗外建筑表面满是弹痕、浓烟滚滚的研究部,李寄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果然,人类从历史上还是吸取不到任何教训吗? 第85章 螺旋上升? 聚餐的现场氛围和周子力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自己的父母已经放开了不少。再加之上次孟昉的和蔼态度,所以此次聚餐他们压根没把孟昉当成领导来看,而是一直用对待年轻后辈的态度与其交谈。 用餐过程中,孟昉全程面带微笑,对自己的父母也很有礼貌。随着餐桌上气氛越逐渐热络,母亲甚至连“闺女”二字都说出了口。而她也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向对方道歉,不过孟昉对此毫不在意。 周子力感觉自己好像个电灯泡,完全无法加入他们的对话。父母和孟昉看起来更像是一家三口。 聚餐接近尾声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母亲先是有些忧虑地担心灰雾这样下去的后果。孟昉则表达了自己一贯的悲观态度。她认为灰雾的影响甚至都是其次的,全世界无法团结一致必然会导致最后的毁灭,人类总是在重复相同的悲剧。 父亲听到此话就不乐意了。他认为虽然目前整个国家乃至于全世界都乱了套,但如果真到了危急关头,人类必然会为了种族的存续团结起来。毕竟,如果人类从不吸取教训,那现在他们应该仍在刀耕火种。 总而言之,父亲的观点是,历史总是螺旋式上升的。即便在发展过程中有停顿或者回复的阶段,但总体仍是向前进的。 对于父亲的主张,孟昉并不否定。但她也提出,灰雾是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最严重也最具破坏性的灾难,与水旱灾害、瘟疫、地震、海啸等等都不同,根本没有那么多试错空间。一旦人类行将踏错,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万劫不复。 关于这点,两人各执己见,发生了一点小争执。最后还是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在餐桌下狠狠地拧了父亲一把,让他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面对母亲的连声道歉,孟昉倒是很大度地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见母亲和缓过神来的父亲于心不安的样子,周子力也安慰他们这种程度的争论,对孟昉来说和日常闲聊基本没什么区别。 毕竟,周子力是亲眼见过孟昉与其他部门争夺考察队控制权时有多强硬和蛮不讲理。真吵起来,孟昉的态度会变得比钢铁还要生硬冰冷。 吃完饭后,母亲拉着孟昉的手私下说了不少悄悄话。 虽然听不见在说什么,但从孟昉的表情和像个学生一般时不时乖乖点头来看,周子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母亲大概是在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孟昉一些女人该注意的事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本来周子力想要送父母回去,但见父母一个劲冲他吹胡子瞪眼地摆手,也只好放弃这个打算,转而送孟昉回去。 孟昉的心情似乎挺不错,表情相比平常也柔和了许多,甚至主动和周子力说起闲话,“小周,你妈妈人还挺好的。跟我说了不少我不知道的事,以前都没人教过我。” 周子力随口答道,“是什么......” “事”字还没出口,周子力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可不能瞎问。 不过,孟昉的话让他有点在意。 以前都没有人教过她。 难道孟昉的母亲因为什么缘故不在她身边吗?因为无法陪伴其成长,所以孟昉对某些常识也不太了解,甚至需要自己母亲在今天才告知她。 难道是去世或者离婚了?如果是这样,倒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孟昉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人,还有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性格了。 就在周子力思绪万千时,孟昉已经开始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了,“宇宙射线观测站的资料什么时候能送回来?” 周子力马上从游思妄想中醒过神来,稍加回忆后便回答,“三天后就能送回所里。回收资料的过程不是太顺利,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嗯。”孟昉没问太多,她对为什么不顺利不感兴趣,只要最后能把东西弄回来就行,“到时候你把文件复印几份,原件......放到保险柜里锁好。那个保险柜我不太会用,就交给你了。” 周子力认真地点点头,“明白。那个保险柜我白天已经大概设置过了,密码还是0。” 两天前,研究所运来了一大堆半米高的防爆防火保险柜,让各部门把重要资料暂时存放在各自配发的保险柜里,先不要再上传到卫星网络了。 在科学家们的追问之下,季勇红开了个短会告知了原因。 因为仅剩的一个卫星测控中心遭到持续不断的黑客攻击,导致几乎所有导航卫星、网络卫星都陷入停摆状态,现正在抓紧修复。 在卫星网络恢复正常前,他们只能把重要的文件资料暂时以物理形式保存起来。 很快,两人来到了宿舍楼下。 孟昉背对着周子力,既没有像往常一样道别,也没有像更早时候那样自顾自一声不吭地上楼。 周子力见此情景,也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但因为孟昉时常会突然进入沉思状态,便也不主动开口打扰。 四月底的气候已经变暖,不知名的飞虫也越来越多。数不清的虫子被光亮吸引,靠着趋光性的本能前赴后继地扑向两人所处的路灯之下。随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后,飞虫多得已经形成了一团朦胧的“烟雾”。 就在周子力被漫天飞虫弄得苦不堪言想要提醒一下孟昉时,孟昉却突然开口道,“小周,我和你父亲的观点,你觉得谁比较有道理?” 这是何意? 周子力先想的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送命题?不过再仔细一想,现在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想讨好孟昉只需要赞同她就行了,反正父亲又不在这。 所以,孟昉应该只是想听他的真实想法。毕竟自己在刚刚吃饭时基本是一言不发的。 “我更赞同您的看法。” 周子力实话实说,“就如您所说,灰雾这诡异的东西几乎没有给我们任何容错的空间。还螺旋上升,上升个啥啊,我感觉我们已经在往深渊里自由落地了。老实说,哪怕人类从雾灾爆发的一开始就团结起来我也不觉得能有什么用,更别说现在了。” “哦?”孟昉显得有些意外,转过身看了看自己的助手,“我记得你以前还是比较乐观的。怎么,被我传染了?” “乐观不起来了呀。”周子力叹了口气,“孟博士,您知道为什么资料拿得这么不顺利吗?因为有人阻拦,有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也想要这些数据。” “军队回收数据时就和那帮家伙打了一仗,之后从高原送回来的路上竟然还被多次阻拦袭击。当然,后面这些拦截者还不确定是不是一伙人,但大概率是的。” 孟昉并没有为国家腹地出现敢于正面对抗军队的势力而感到惊讶,她更在意的是抢夺数据这件事本身。 那些人真的是为了抢夺数据吗?还是为了毁灭数据? 第86章 邪教(上) “起床!” “都起来!别装死!!” 牢房门被打开,几个手持棍棒的人冲入其中,对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男人在浑浑噩噩中睁开眼,但又立刻闭上了眼睛。对于不知道在小黑屋待了多久的他来说,门外的光线有些过于刺眼了。 “都tm起来!!” 还没等男人接着适应阳光,木棍便狠狠打在了他的背部。 男人反应及时,立刻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胸腹部。果然,与往常一样,一只脚紧接着便踢了过来,正好踢到了他的胳膊上。 在一片哀嚎声中,进门的几人似乎也打累了。连拉带拽地把牢房里的十几个人都拖了起来。 所有人都站起后,男人依照惯例走到墙边,低下头并站得笔直。其他人也如法炮制,十几个人很快便按身高站在墙边排好队列。 打人者中的领头满意地点点头,扯着嗓子吼道,“你们还有救!还能被接纳进入天国!现在,去上课!!” 在领头的带领下,十几个衣衫褴褛、脸上多少都带着伤的人整齐地排列着,迈着统一的步伐向“教室”走去。 男人想偷偷看一下周围,但在简短的思想斗争后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另外几个手拿棍棒的人就跟在队伍旁边,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没有低着头,那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 男人亲眼看到过。之前排在自己前面的女人就因为微微扭了下头被发现,当场就被拉出队列,按在地上打了十几分钟。 女人挨打的时候,他们也被要求停下,但仍然不能抬头。所有人都听着女人的求饶声和惨叫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木棍重击肉体发出的沉闷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在那之后,女人再也没回到牢房。没人告诉这群囚犯女人去了哪,但所有囚犯都知道,她大概是活不了了。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男人发现这个地方对纪律或者说规矩的要求极其严格,并且有铁一般的执行力。 但相对来说,如果一丝不苟的遵守并执行他们的规矩,他们的态度其实还算凑合,甚至还有物质上的奖励。 曾经有一天的早上,这十几个同病相怜的兄弟姐妹在看守第一声“起床”吼叫后便麻利地爬了起来,并赶在看守打开牢门进来前就排好了队。 看守非常高兴,夸奖了他们的纪律性。作为奖励,那天的早餐每个人甚至还领到了两个鸡蛋和一杯豆浆。 “教室”很快就到了,十几个人有序地领取小板凳后坐在白板前。 上课分为晨课和晚课,是男人每天最期待的时间,因为可以坐着。虽然要像个小学生一样背部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看着“老师”或者白板。 在他们坐下后没过多久,老师就来了。 老师是个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个无框眼镜,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儒雅气质。 事实上老师对他们的态度也的确是最好的,给他们讲课时从不吵吵嚷嚷,说话也很和气。偶尔还会一边讲课一边趁守卫不注意给囚犯们分发吃食。 几乎所有人对老师的印象都很好。 “今天我们继续上课。”老师看看手里的笔记本,拿起墨水笔在白板上写下大大的五个字。 谎言与真实 “昨天我已经从科学的角度出发,为大家分析了灰雾种种不符合科学常理的地方。”老师就像真的在上课一般,环顾教室问道,“有哪位同学记得昨天的内容?” 男人有点想举手。如果博得老师的好感,那么就连看门的守卫对他的态度都会好上一点点。 但是,这样好像有点不对劲,很不对劲。 自己在家生活得好好的,然后这帮人突然袭击了村子并把自己抓来,妻儿也下落不明。为什么现在还要讨好他们? 可是,事已至此,对抗也没有用。牢房一开始有三十多人,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其余人都因为反抗他们而消失了。 就在男人纠结的刹那,另一个年轻女人举起了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老师,我记得。” 老师点点头,“那请这位同学回答一下我的提问。” 男人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自己就举手了,犹豫片刻就把机会白白拱手让人。 “灰雾明显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产物。它的起源和成因一概不明,而且也被证实无法用武力对抗,不管是枪炮、导弹乃至于核武器,人类对灰雾施加的所有暴力手段全部无效。为了对抗灰雾,人类还成立了......成立了......” 也许是太过紧张,也许是恐惧。女人一时卡了壳,半天没说出下文。 “成立了研究所。”老师提醒了一下,微笑着鼓励道,“别紧张,慢慢说。” 女人面带感激地看了看老师,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成立了研究所。但是,从研究所成立至今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和成就。所以,不管是科学角度还是军事角度,灰雾都是无法抗衡的。而原因只有一个,灰雾不是科学可以理解的,而是更层次的存在。” “这位同学说得很对。”老师摆摆手,示意女人坐下,“人类的精英阶层,不管是科学家还是那些将军,都早已经知道灰雾是超出理解范围的存在,但他们仍然在徒劳地顽抗,简直愚蠢!那么,灰雾到底是什么?” 老师在白板上写下大大的“神”字,转身看向众人,语气平静却又十分自信地说,“那只剩下一种解释,灰雾是神所降下的神迹。” 自从被抓到这里,灰雾即神迹这套说辞男人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男人自认为他不是个没脑子的反智者。从雾灾爆发开始,关于灰雾的鬼神传说就层出不穷,而对于这些说法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但现在,男人有一点动摇了。 也许是因为日复一日的授课。 也可能是因为只要稍有空闲,就会有人现身说法告诉他们灰雾里的各种“神迹”。 亦或者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时,从外面传来的这群狂人无比虔诚的祷告声。 这一切,很可能都是洗脑的手段,为的就是扭曲他们的认知,男人很清楚这点。 但是,尽管明白,他的内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看着学生们的表情,老师“呵呵”笑了两声说,“我明白,我清楚,你们还有很多人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好了,该吃早餐了。下课!” 第87章 邪教(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这个地方没有时间的概念。每天的生活近乎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别说几点几分,甚至连现在是几月几日都不清楚。 男人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被抓到这里过了多久。 每天要做的事都是固定的。 不需要守卫喊,现在天亮后生物钟会让牢房里的每个人马上睁开双眼,然后在墙边按照身上的编号排好队。 然后,排着井然有序的队伍去上晨课。 “老师”依然是那套不变的理论,告诉他们灰雾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是神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每隔几天都会告诉他们全国乃至全世界越来越恶劣的情况。核心思想只有一个,人类绝不可能对抗作为神迹的灰雾。 在一次晨课上,之前那个抢先一步回答问题的年轻女人曾经大着胆子向老师提问,既然灰雾是神迹,那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老师很开心女人如此提问,似乎早就在等这个问题了。 而他的回答是,灰雾是神用来拯救世人的工具。人类作恶太多,互相屠戮,破坏环境。神对自己的造物非常失望,但人类又是神最得意的孩子,所以它决定给人类一个机会。 神降下了灰雾,任何心中还存有善念的人,只要进入灰雾就能升入天国。在天国,所有人都会与自己已故的亲人朋友相见,并且摒弃恶念,在天国永远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 而老师所在的这个组织,目的就是协助神把所有还值得被拯救的人类送入天国。 简单来说,就是送入灰雾。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男人早已有些混沌的大脑依然敲响了警钟。这不就是邪教的说辞吗?以前在法制新闻和国外新闻里偶尔就会看到这种观点,几乎是大差不差的。 可惜,警钟没能鸣响太久。 数不清时日的洗脑,让男人的思维有些混乱了。他已然难以分清对错和是非,甚至开始自己说服自己。 老师看起来就是个文化程度很高的人,至少比自己要高得多。连老师都相信了,自己还在怀疑什么? 这个组织看起来人数相当之庞大,单就自己见过的就不下数百人,几百人难道都是傻子吗?如果这些说法是谎言,难道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吗? 以前在新闻里看到的邪教组织,共同点都是肯定会骗钱,而且高层自己会纵欲享乐。但这个组织,几乎所有人都在过着苦修一般的生活,吃同样的饭食,做同样的活动。 男人不知道组织里更高层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就他观察来看,他见过的级别最高的人吃饭时也是坐在食堂里,吃着和他们一样的食物。 晨课过后,是吃早餐。而每次饭前,他们还加了个新项目,就是在其他教徒的带领下,声嘶力竭的朗诵组织的教义。大概就是神救世人、灰雾是神迹、每个人都可以进入天国之类的。 到现在哪怕不用人领头,吃饭前男人也可以一字不差地把教义背诵出来。 吃过早餐后,不用再回小黑屋了,而是改成了集体锻炼。 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列队长时间立正......男人感觉这群教徒在把他们当成军人来训练。或者说,想要把他们训练成像军人一样的战斗人员。 训练结束,用过午餐之后,甚至还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午休结束后继续训练直到傍晚,然后开始持续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晚祷。 晚祷并不是让他们坐在那里胡思乱想,而是在他人的带领下时不时地念诵教义,背诵口号。口号的内容基本就是,组织内的所有人都是亲人,都是兄弟姐妹,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个半小时的晚祷时间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念诵,全看领头人带领。领头人一开口,所有人就得马上跟着背诵,如果有人注意力不集中没能及时跟上,胖揍是免不了的。 虽然现在守卫对他们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但对于规矩的执行依然十分严格。别说是他们,男人甚至见过有名教徒在晚祷时慢了一拍而被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一顿棍子。 晚祷之后就是吃饭,吃完饭后还有晚课。上课内容依旧是那些洗脑内容颠来倒去的说,生怕他们忘记一般。 不过,老师时不时能带来一些外界的新消息,而且还是关于政府试图研究对抗灰雾的机密。虽然都是老师的一家之言,但听起来有鼻子有眼的,不太像假话。 日复一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男人已经忘却了很多曾经的事。 雾灾爆发前自己住在哪?工作是什么?有哪些朋友?全都不知道。甚至对自己名字、家人的印象都十分模糊。 他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的编号,0042。 某天清晨,他们照例在日出时就在墙边列好了队。 但今天并没有去上早课。教徒发给他们一些干粮,然后带他们上了卡车去往其他地方。 在上车的一瞬间,0042通过身边教徒手腕上的电子表知晓了现在的时间。 4月29号。 距离自己被从家中绑架......不,带走。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0042从气温的慢慢升高能感觉到过了许久,但没想到已经有这么长时间。 卡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行驶,停在了一处小镇外的山坡上,从山坡顶可以俯视整个镇子。 这里已经聚集了大概上百人。从精神状态和表情来看,男人判断这些人和自己一样。 晨曦初破,阳光突破云层,洒在小镇层层叠叠的砖瓦房上,映照出一片温暖的金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镇子里的行人慢慢开始变多,数道炊烟也袅袅升起。 0042看着小镇有些出神。 好像......自己家所在的村子,也是这样的。或者说,曾经是这样的。 百来号人定定地注视着远方的小镇。长达两个月的洗脑不可谓不成功,但此番景象仍然勾起了这些人藏在心底的一丝记忆。 而旁边的教徒们却不慌不忙,似乎这正是他们的安排。 “各位教团的兄弟姐妹请注意!” 一个嘶哑的年轻男声突然通过大喇叭响起来。 0042吓了一跳,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几个手持自动步枪的教徒簇拥着一名消瘦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来。男人手拿大喇叭,戴着宽大的兜帽,看不清面容。 “兄弟姐妹们,初次见面。我是教团的创始人,也是神最忠实的仆人,你们可以叫我神使。”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明明很年轻,但又沙哑得如同被漫长的岁月风沙侵蚀过,满是沧桑和破碎。 “神爱所有人,又恨那些顽固不化的恶徒。所以,神赐予卑微、弱小的我独特的力量,让我可以知道神迹何时会发生,以便让那些还心怀善念的人可以进入天国。” “兄弟姐妹们。神告诉我,山坡下的那个小镇,在五分钟后,将发生神迹!”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话语的内容却极具煽动性。 众人面面相觑,麻木不仁的脸上满是惊疑之色。如果不是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不敢擅自说话,此时应该已经炸开锅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灰雾之所以恐怖,原因之一就是完全不可预测。 0042紧张地看着山下那个颇具生活气息的镇子。长时间的洗脑让他愿意相信男人的话,而心底最后的挣扎又希望不要真的发生。 五分钟时间很快便到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镇中心突然爆出一团灰雾,急速蔓延至整个镇子。只有极少数身处边缘的人得以逃脱。 “扑通!” 跪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0042机械地扭头看向四周。包括教徒们在内,所有人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 膝盖自然而然地一软,0042也跪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远方的灰雾。 男人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你们相信了吗?灰雾是神的旨意,这点不可置疑!但是,有些愚蠢的人想要反抗神,想要对抗神迹!我们不能任由他们乱来!” “各位兄弟姐妹们,你们加入教团的第一次任务。就是去解决掉那些亵渎神的考察队!明白吗!” “明白!!!” 听到排山倒海般的狂热回应声,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走到一个跪倒在地浑身战栗的中年男人面前,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有些恍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涌现在脑海中。 “我叫吴可忠......” “不不不。回神使,我叫,0042。” 第88章 黯然神伤 “你是说......之前袭击考察队的,和在研究部抢数据的都是邪教徒?” “嗯。因为几个月前就有人跟我说过有一股邪教势力在各地兴起,算算时间,到现在应该也成势了。” 李寄秋把这些天来心里的想法如实道来,“之前攻击考察队的那些匪徒,不是完全没有抢什么生活物资吗?只是掳走了考察队的成员,掳走这些人干嘛?别说是当时,就算是现在,也还没糟糕到吃人的程度吧?” “这个确实。” 玲云筱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后来我也问过他们。他们说那些匪徒看起来纪律相当严格,目的性也极强,就是冲着人去的。军队救人的时候,匪徒也没有说要把他们灭口。” “但是我想不明白邪教徒抓科学家的目的是什么。”李寄秋叹了口气,“也许是想从科学的角度来歪曲某件事来骗人?不知道。” “哎,那个程博士你还记得吗?就是前几天和你出去执行任务的那个秃头。”玲云筱回忆了一会儿,一拍手说道,“他说,当初那些匪徒撤退的时候其中有个人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你跑不掉的。” 李寄秋被对方的夸张说法给逗乐了,“什么秃头啊,人家还没秃呢。就是有点地中......有点谢顶而已,你这是在咒人家程博士。” 因为及时收了声,地中后面的“海”字应该没有说出来。 “切,迟早的事。”沉默片刻后,玲云筱撇撇嘴,反唇相讥道,“程博士谢顶是因为工作忙,要思考的事太多了。你的头发倒是很浓密,说明你没心没肺!”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李寄秋挣扎着想从病床上坐起,“你给我说清楚......”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再睡一下。” 玲云筱按住对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确保能盖住李寄秋的肩膀,又掖好了被角,口气略带责备地说,“都多大的人了,睡觉还蹬被子?别看现在五月中旬,这边晚上最低气温还是只有三四度的。” 李寄秋缩缩头,也不敢出言反驳。毕竟手上还插着吊针,自己前天晚上睡觉蹬被子导致发烧也都是真的。 考察队对一处灰雾的调查再次无功而返,全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生病而耽误行程,所以回营地的路上李寄秋也只能在医疗车里输液。好在玲云筱主动要求照顾他,有这么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在,这一路上也并不无聊。 外面在下着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敲打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虽然现在才下午三点多,但天色却如墨般凝重漆黑。 雨雾蒙蒙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和玲云筱。 李寄秋并不是很喜欢下雨。但现在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因为之前在输液前吃过退烧药,再加上昨晚因发烧几乎一夜没睡。李寄秋此时只感觉困意如潮水般袭来,没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看到李寄秋已经睡着,玲云筱摸摸对方的手,然后拿了条毛巾对折,将因为输液而有点发凉的手盖了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玲云筱陷入到沉思当中。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刚刚对方说的是“地中海”三个字。 地中海是什么?按照李寄秋的意思,地中海应该和谢顶是一个含义,可她从来没听说过谢顶还有这个说法。 这不是李寄秋第一次说出她完全不知道的事物了。 之前她就用还在运行的研究所内部网络查过“路边野餐”和“姜还是老的辣”这两句话,但什么都没查到。即便在包罗万象的互联网上,李寄秋说的那两句话也没有丝毫痕迹。 玲云筱相信,等回去后再查一下“地中海”这个词,肯定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他的口音听起来就是沣省人。自己也曾旁敲侧击地打探过,李寄秋则说他一直在沣省长大,没有在其他地方长住过。 可是,玲云筱询问过考察队里其他沣省土生土长的本地临时工,他们都完全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句俗语。毫无疑问,现在问问他们“地中海”这三个字,他们也绝对不知道。 之前,李寄秋和程博士二人被军方送回来后,程博士曾因为腹泻来医疗队看病,玲云筱于是也就“顺便”问了下情况。 程博士心有余悸地回忆到,研究部里到处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敌人尸体,放眼望去每一面墙上都弹孔密布,空气中满是呛人的硝烟味。 但这些玲云筱都不太在意。她真正注意到的是,程博士说李寄秋向他了解了很多有关于虫洞、灰雾虫洞假说和平行世界的知识。 根据程博士所说,李寄秋在打听这些信息时,虽然脸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狂热。 就好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样。 看着李寄秋那完全谈不上安详的睡脸,玲云筱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疑惑、不满、忐忑、以及说不上来的悲伤与担忧交织在一起。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 稍没注意,吊瓶里的药水不知何时已经快输完了。 无意间看到快要见底的吊瓶,心事重重的玲云筱吓了一跳,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瞎想什么呢! 作为一个医生,看输液的时候走神简直是莫大的罪过。 这是最后一瓶药了,输完后就得拔针。 玲云筱仔细观察了下吊瓶,里面还有少许药水,还能再输个五分钟左右。 那就让他再睡几分钟吧,等药液进到输液管里再把他叫醒拔针。 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玲云筱准备打起精神专注在吊瓶上。 “砰!!!轰隆隆隆!!!!!”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 医疗车在剧烈地摇晃两下后一个急刹车,光滑的路面让整辆车又向前冲了十几米才停下。 第89章 爱别离苦 什么情况!?打雷了? 李寄秋被猛然惊醒,刚想翻起身,却感到身上好像压了什么重物。 抬头一看,玲云筱张开双臂,整个上半身扑在自己身上,似乎在保护他。 医疗车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器械,应该是刚刚车子晃动时掉下来的。 “玲、玲云筱,怎么回事!什么声......”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轰鸣,比刚刚的声音还要大出数倍,震得李寄秋耳膜都有点疼。 玲云筱此时也站起身来,神色慌张地大致查看了下李寄秋,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 “不要动!我给你拔针!”玲云筱边说边快速地把李寄秋手上的针头拔出,“按好针口!不要乱动!” 李寄秋就算想乱动也动不了。因为药物和发烧的双重影响,大脑现在都还是昏昏沉沉的,思维也还没反应过来。 但接下来外面的声音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爆豆似的枪声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完全听不出声音的方向,好像到处都有。 李寄秋挣扎着坐起身,只见玲云筱打开观察窗,正在和司机了解情况。很快,整辆车的车内灯光全都灭掉了。 “是枪、枪声!我们被攻击了!!”李寄秋翻下病床,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即便如此,他还是踉跄着走向玲云筱。 “玲云筱!快跑......不,快躲!”只是走了几步,李寄秋就感觉自己呼吸逐渐急促,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不、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军队那边怎么说?” “不是不让你乱动吗!”扭头看到李寄秋虚弱的样子,玲云筱连忙转身搀住对方,让其坐在医疗车侧面的长方体长凳上后,快速而冷静地告知了现在的状况。 “没错,我们被攻击了。这里地形很不好,两边都是山,前后的路都被炸下来的石头和泥土给堵死。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护卫部队正在和他们交战。雨太大,无人机好像也用不上。军方让我们在车里躲好,他们已经呼叫增援了。” 听完玲云筱的话,李寄秋心中如坠大石般顿时沉了底。 掐头去尾打中间,非常经典、简明却又对执行力要求极高的战术。前后路都被堵死,再加上下着大雨无人机也无法提供空中支援,现在整个车队都成了只能被动挨打的瓮中之鳖。 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了,从外面的枪声来看,情况并没有好转。甚至偶尔还有子弹打到车身上,虽然并不能击穿防弹钢板,但近在咫尺的叮当声还是让李寄秋心惊肉跳。 虽然车窗玻璃也是防弹的,不过两个人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慢慢的,随着枪声逐渐接近,李寄秋有点呆不住了,这完全就是在束手就擒。 “你趴好别动,我看一下什么情况。”李寄秋吩咐道,“我就隔着玻璃看看。” 玲云筱犹豫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把车窗窗帘轻轻拉开一条缝,李寄秋探出头向外望去。 雨太大了,基本看不清什么。只能看见离医疗车最近的地方有两个士兵正以装甲突击车为掩体对远处开火,而敌人的位置更是完分辨不出来,只能听得到密集的枪声和“投降不杀”的嘶吼。 李寄秋趴回到地上,看到玲云筱刚刚把对讲机收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玲云筱先主动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不行,啥都看不见。”李寄秋擦了把额头密布的冷汗,“但我感觉枪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对了,军方那边有什么消息没?” 玲云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苦笑着喃喃说道。 “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我还想更多的......” 李寄秋一愣,“更多的......什么?” 玲云筱仍然不回答他的疑问。借着微弱的地灯,李寄秋注意到对方只是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眼中满是难以言表的悲伤。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的枪声从车外传来,大概离医疗车只有不到十米。 敌人和他们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快!玲云筱,你快找地方躲起来!”李寄秋心急如焚,眼睛四下张望着,想找个能藏人的地方。 “该躲的是你!” 玲云筱突然起身半跪在地上,在长方体坐凳侧面摸索了片刻。很快,坐凳正面打开了两扇门,露出了里面装满各类杂物的货仓。 李寄秋看得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这个长方体凳子是实心的,没想到内有乾坤。 而玲云筱已经麻利地把货仓里的杂物和医疗器械全扒拉了出来,转身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口吻说道,“进去,这里面应该能差不多容下你。” “我?”李寄秋一怔,随后反驳道,“不行,怎么能我躲起来。你去躲......” “啪啪啪啪——!!!” 几颗流弹打在了防弹车窗上,蛛网状的裂纹四散开来。 玲云筱视若无睹,抓着李寄秋的衣服就把他往货仓里推。李寄秋想要挣扎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发烧导致的虚弱还是玲云筱力气本来就大,竟然完全拗不过对方。 “你赶紧给我进去!”见李寄秋还想反抗,玲云筱也有点急了,不由分说地就把对方往货舱里塞,同时嘴里快速说道。 “如果这次敌人和之前是一伙的,那他们就不会伤害考察队的人!他们要的是活捉!但编外的临时工就不一样了,上次的编外人员全被杀了!” “可是......唉哟,你别推我!” 李寄秋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很快自己就精疲力尽到任其摆布了。 “没什么可是的!”将已经耗尽体力的李寄秋塞进货仓后,玲云筱吩咐道,“千万别出声。如果救援来了,你一定要确定他们真的是军方才可以呼救。” 看到对方错开身子摸向货仓侧面似乎是要关门,李寄秋想爬出货仓,但拖着病体加上刚才一番折腾已经让他累得动弹不得了,只得连声质问道。 “军队已经败了吗!?那你怎么办!!!快告诉我!!!” 货仓门已经开始缓缓地自动闭合,玲云筱的脸没有再出现在李寄秋面前。 她只是站起身,用脚抵住了李寄秋以防止他乱动,等门快关上时才把脚抽了出去。 就在此时,伴随着持续不断的枪声,粗鲁的男人吼声和砸门声传了进来,“开门!里面的人开门!” 敌人已经打到这里了,就在车外。 货仓门并非完全封闭,还有一道极窄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 李寄秋把眼睛贴在缝隙上朝外看去,只见玲云筱背对着自己,面向车门方向。她的双手紧握成拳,不停颤抖的身体仍站得笔直。 每一记砸门声,都好像重重地击打在李寄秋的心上。 砸门的声音很快停止了,外面的人好像发现车门很难就这么砸开。但还没等李寄秋松口气,链锯的刺耳噪音便响了起来。 没几分钟,双开车门的门锁就被锯开了。 几个半蒙着面、装备齐全的武装人员出现在眼前,每个人的眼睛都透露着相同的冷漠神色。 他们看玲云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其他人呢?”暴徒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玲云筱声音虽哆嗦,但却不卑不亢地回答,“都、都在别的车上,这里只有我。” 男人如鹰隼般锐利的眼扫视了一下车厢,确实没看到能藏人的地方。于是抬起步枪点了下玲云筱,说道。 “转过去。” 等对方服从地转过身后,男人上前对着她的腿腘窝处就狠狠踩了一脚,玲云筱痛呼一声随即向前跪倒在地。 男人举起步枪,将枪口顶在了对方的后脑上。 感受到冰凉的枪口抵在自己的脑后,玲云筱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抖,低声哀求道,“别......别杀我......至少别在这......” 男人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冷冷地说,“我问你答。你......” “队长!”还没等男人说完话,外面又跑来一个暴徒,对其附耳说了什么。 男人皱皱眉头,毫无波澜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惊疑,“这么快?算了,先把她带走。” “站起来!”其他暴徒上来揪住玲云筱的马尾辫粗暴地将她拽了起来。 玲云筱抬起头,看向货仓的方向。 那张因剧痛而有点扭曲的俏丽脸庞上混杂着恐惧、紧张和不安,但同时,却又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第90章 专业人士 收到考察队求救信息后,坐镇沣城的林志兵急火攻心,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在高能物理研究部爆发的惨烈战斗证实了沣省内存在着一个如此敢于死战的武装组织。再加上考察队第一次遇袭事件,让上面对他颇为不满,有很多人对他的能力水平提出了质疑。 结果研究部之战过去还没多久,考察队再次遭到攻击。 林志兵只觉得焦头烂额,需要他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军队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在全省竭尽全力地发放救济粮,恢复农业工业的生产,绕开灰雾修建新的水电管网,清缴层不出穷的盗匪组织。 更别提那些因为不愿意放弃权力和自己明争暗斗的官僚。 而原本活动在沣城外的越狱集团不知何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少部分没头没脑的罪犯在四处劫掠,从抓回来的罪犯嘴里也完全无法了解越狱集团主力的去向。这件事同样成了扎在林志兵心头的一根刺。 沣城唯一的快速反应部队迅速出动执行救援任务,林志兵还特别指示选出一支突击队在暴雨滂沱的情况下分乘两架最新的倾斜旋翼机先行出发。 考察队前进营地也同时收到了求救信号,营地指挥官请示是否要也派出一支部队前去营救。林志兵否决了指挥官的提议,只是要求他们务必提高警惕,坚守营地。如有必要,他会再派兵增援。 林志兵又下令沣城全城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加强戒备。一切布置完毕后,他本人则火急火燎地带着剩余的快速反应部队乘车亲自前往考察队遇袭地点。 等到他带队抵达事发地点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先行到达的突击队已经将现场大致打扫了一下。共清理出十九具袭击者的尸体以及五十四具士兵的遗体,另有三十三名士兵受伤。三个排的护卫部队已经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 林志兵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目光又落在公路两头堆积的巨大岩石上,接着他询问了幸存的士兵以了解更多情况。随着掌握到的信息越多,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定向爆破是门学问,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不管是装药量还是炸点哪怕有一丝纰漏,那些巨石都不可能精准地落在道路中间。 护卫部队乘坐的装甲突击车在袭击一开始就被炸毁了四辆,大部分阵亡士兵皆来源于此。初步估计是提前埋设好的炸弹或者地雷,等车队到达预定位置后再手动引爆。 如果两次攻击考察队的都是同一伙人,那这些人显然越来越专业了。 袭击发生后,护卫队指挥官很快便发现前后路都被切断,于是将还完好的车辆围在一起组成了简单的车阵,依托防弹车辆组成的路障来抵抗敌人的进攻。 躲在车阵内的士兵和考察队成员虽然都多少负伤,但始终没让敌人攻进来。 但是,还有几辆车没来得及进入车阵,车上总计十名考察队成员被掳走。 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炸成了废铁的装甲突击车,以及暂时摆放在旁边的牺牲战士遗体,林志兵的怒火愈发旺盛。 tmd,顾不上搭理这帮混蛋,结果他们还越来越起劲了? 林志兵并非对这些人毫不知情。早在考察队第一次遇袭后,他便指派侦察部门尽可能的搜集相关情报。而研究部之战后,无人侦察机又在距离沣城只有百多公里的黄龙县地界发现了可疑人员和车辆。 但也仅限于此了,黄龙县一带被数片灰雾笼罩,自己手头的低空无人机无法深入调查。而申请的高空无人侦察机又因为几乎全部布置到边境地区而迟迟不能到位。 人是无法生活在灰雾里的,这点毋庸置疑。普通百姓对灰雾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会主动钻入其中。所以他认为这些可疑人员的嫌疑极大,这些人应该是在不同灰雾的空隙当中找到了一个安全之处,而灰雾就是最完美的天险。 就在林志兵还在思考要怎么拔掉这颗钉子时,考察队第二次遇袭了。 黄龙县的周边早已被无人机牢牢布控,侦查部门在三天前就发现经常有小股人员离开,却没有人进去。但也只是人员而已,并没有车辆。 黄龙县离此次遇袭地点有四百公里的路程,如果单靠步行的话,时间上是绝对来不及的。 如果排除侦查部门渎职的可能性,那这些人大概率是利用了这段时间不稳定的暴雨天气,将伪装过的车辆秘密驶离黄龙县,从而避开了无人机的监视。 想到这里,林志兵就感觉十分头大。 不管这群人是之前的越狱集团还是新兴的邪教徒,他们进步的速度都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跟在救援部队后面的数辆医疗车此时也已到达,开始接收受伤的考察队员和士兵。 惊魂未定的考察队员们或躺在担架上,或被士兵搀扶着进入医疗车,林志兵也只能站在一边对他们不停地道歉。 “抱歉。” “对不起,是我们工作没做好。” “非常抱......” “司令员,有个人非要见您。”一名士兵小跑过来,低声对林志兵说道,“就是那个......活雷达。刚发现他的时候,跟疯了一样,嘴里嚷嚷着说要去救人,话都说不清楚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救谁。” 林志兵一愣,“李寄秋?叫他过......不,带我过去。” 很快,士兵领着林志兵来到一辆医疗车前。李寄秋正坐在其中,身上披着军大衣,似乎有点发抖。 应该是吓坏了吧。 正当林志兵准备开口安慰一下对方时,听到脚步声的李寄秋已经主动抬头看过来,声音颤抖却又冷静地问道。 “林司令员,什么时候去救他们?” “......很快。”林志兵看着李寄秋那双充满愤怒和忧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保证。” 但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李寄秋盯着这位沣城实际上的掌权者逼问道,“很快是多快?今天?明天?后天?” “我没办法给你具体时间。” 林志兵摊开手,“我已经把手下所有侦察兵和无人机都散开去找他们的踪迹了。现在只能告诉你,会以最快的......” 等等。 如果之后侦察部队能确定有人员车辆进入黄龙县一带,就可以坐实那些可疑人员就是此次袭击的凶手。 而那一大片由灰雾组成的迷宫,不正好是这位活雷达的主战场吗?有他在的话,军队应该可以轻松地找到安全通道,进入那些家伙的藏身处。 似乎猜到了林志兵的想法,李寄秋直接抢答道,“如果需要我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出发。” “你没受伤吗?”林志兵上下仔细打量了下李寄秋,除了身体有点颤抖和面色发红,看起来没有受什么外伤。 “没有,我......被人救了。”李寄秋低下头,声音仿佛要哭出来一般悲伤,“我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林志兵点点头,没有打探过多,只是说道,“先回沣城。有你在,我们可以很快出发去营救被俘虏的队员们。” 第91章 故人 安排了少量善后部队清理现场,林志兵带着幸存者和大部队回到了沣城。 来现场之前,他已经向上面报告了此次事件,并受到了高度重视。 在回到沣城的同时,从边境紧急调拨来的一架新型高空无人侦察机已经飞抵黄龙县上空,开始对周边地区进行严密监视。还有五架高空察打一体无人机正在路上。 另有一支特战部队也被从边境战区调来,协助沣城军方的营救、剿灭工作。 而林志兵收到了来自最高层的指示:务必营救所有被俘考察队员,消灭那股胆敢与国家对抗的敌对势力。 林志兵不敢怠慢。虽然已是深夜,但还是马不停蹄地召开了作战会议。 会议刚刚开始,好消息就接踵而至。 完全不受连绵不断的大雨影响,高空无人侦察机发现了有几辆做过伪装的卡车接近了黄龙县地界。从行程来看,大概率是准备进入到灰雾之中。 搭乘着增援特战部队的运输机也已经降落在沣城机场,该部队指挥官正在赶来的路上。 李寄秋拒绝了林志兵让他先去休息的好意,独自坐在指挥所的一角。毕竟自己也要参与行动,还是想亲自听听到底要怎么安排。 而且,他也完全睡不着。 懊悔、愤怒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痛交织在李寄秋的心中。而发烧导致生理上的昏沉和心理上的亢奋共存,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让李寄秋丝毫不觉得疲惫。 “你好你好!辛苦你们这么大老远过来了!” 指挥所的大门被推开,林志兵赶忙迎了上去。 李寄秋也扭头看去,只见几名风尘仆仆的军人出现在门口。 领头的三人荷枪实弹,脸上还涂着黄绿色的迷彩。就算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似乎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硝烟味。 其余五名军人则身着常服,看起来像是参谋后勤一类的人员。 “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领头的军人说道,“我听说基本情况已经掌握了,我们快开始吧。” 咦? 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李寄秋伸着头,想努力看清楚军人的脸,但其脸上的迷彩完美地遮蔽了五官。 林志兵带着特战队指挥官一行人入座,也不再寒暄,马上开始对情况进行介绍。 根据最新的情报,高空无人侦察机确认那几辆卡车已经进入灰雾缭绕的黄龙县地界中。再加上侦察兵发现的车辙信息,基本确认了那些人就是发动此次袭击的真凶。 林志兵已经下令附近部队向黄龙县集结。为了不被敌人察觉,部队只是在灰雾外的所有出入道路处做好了埋伏。 而深入灰雾缝隙营救考察队员、消灭敌人的任务,就交给了这支远道而来的特战队。 特战队指挥官拿起地图随便看了看便放下了,说道,“重点是灰雾。我们只能用无人机慢慢地在灰雾之间探出安全的通道,这样会延误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可能引起敌人警觉。而且对方也许还会在这些通道中设下埋伏,这对我们很不利。” 听闻此言,林志兵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没关系,我们有专家,他可以感知到任何一处灰雾。由他做前锋,足以快速找到安全的入口。” “感知灰雾的......专家?” 指挥官一愣,四下张望着,很快就在指挥所的角落看到了坐在那里伸着脖子倾听的李寄秋。 四目相对,那颇为熟悉的凌厉视线让李寄秋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于之明。 难怪声音这么耳熟。 虽然李寄秋仍然看不清于之明的脸,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和善了不少,显然也认出或者想起来自己了。 看来这次行动是由于之明带着手下的部队进行了。李寄秋一直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如果玲云筱还活着,于之明应该可以救她回来。 但那些家伙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态度,让李寄秋始终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局。 那些人锯开车门后,似乎并没有想马上把玲云筱绑走,而是要现场审一下她。要不是沣城救援部队赶到及时,对方好像压根就没想把玲云筱带走。 如果按照李寄秋以前看过的电影或者玩过的游戏来看,这种在战场上直接审完的俘虏下场基本都是就地枪决。 一想到玲云筱可能会死,变成一具额头上带着弹孔的尸体出现自己面前,李寄秋不由得无比惊恐,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拉扯揉捏般难受。 “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我还更多的......” 更多的什么? 还有最后被拖走的时候,她为什么要笑? 那分明带着一丝释然和安心的笑容深深地烙在李寄秋的大脑中。现在回想一下,也许玲云筱是看到他安全而放心了?可那有点释然又是什么意思? 一定要活着。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在胡思乱想之中,作战会议后面说了什么李寄秋完全没听进去。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发烧,身上的冷汗潺潺而下,连贴身的衣物都被打湿了。 “李寄秋,你......李寄秋?李寄秋!!” 于之明越来越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李寄秋这才慢慢地抬起头,双眼聚焦在面前的人身上。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于之明皱起眉头,“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有。”李寄秋把视线瞥向于之明胸前的对讲机上,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就是,攻击时吓到了,还没反应过来。没事。” “哦。” 于之明没有过多询问,向李寄秋交代了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事。 因为担心埋伏,特战队不想从暴徒们常用的出入口走,所以李寄秋要做的事就是乘坐直升机在黄龙县周围寻找其他可以进入的通道。如果找到其他入口,就从该入口进去寻找敌人的驻地。 当然,直到发现敌人驻地之前,李寄秋都要和特战队一起行动。 听完作战计划,李寄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没问题。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就可以出发。”于之明颇感意外地看了看对方。 在他记忆里,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虽然遇事不怂,但也完全谈不上胆子很大,不知道为何这么积极地想要参加行动。 于之明拍拍李寄秋的肩膀。正欲离开,却被对方叫住。 “于......于大哥,行动是你亲自带队吗?包括进攻敌人营地?” “没错。什么事?” 李寄秋拿出手机,从相册中找出一张照片展示给对方,“如果看到她,请您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照片是一个可爱女孩和李寄秋的合影。女孩的笑容如春风般温婉可人,旁边的李寄秋倒显得有些拘束。 “呵呵,好漂亮的姑娘。她是......考察队的助理医师玲云筱。”于之明揶揄了下李寄秋,“怎么,你们两个......” “......不是。”李寄秋犹豫片刻后摇摇头,“她救了我的命。” 于之明见对方态度认真,也正色道,“你放心。只要她还活着,还在那个地方。我保证把她带回来。” 第92章 侦察营出击 凌晨两点,直升机到达了黄龙县附近。 让于之明惊喜的是,李寄秋凭借其敏锐的感知力不但发现了其他四个入口,还在地图上标出了黄龙县三千平方公里地界上总计五处灰雾的大致范围。 黄龙县位于黄土高原的丘陵沟壑地区,人烟稀少,定居点本就不多。 靠着李寄秋提供的帮助,特战队很快便锁定了可疑程度最高的三合村。更好的消息是,三合村离其中一个入口并不远,大概只有十三公里路程。 “你别随队行动了,在直升机上待着吧。”看着脸色忽白忽红、满头大汗的李寄秋,于之明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你画的地图也差不多够我们用了。” “不行,在空中我的感知远没有在地面上准确。”李寄秋擦了擦脸上的汗,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也担待不起不是?我就是有点......饿了,有没有吃的?” 于之明也不再劝说,示意部下给李寄秋拿来了能量棒、巧克力和牛肉罐头。 一通胡吃海喝后,于之明感觉李寄秋的脸色明显好转,也就暂时放下心来,转头和部下再次复盘行动计划,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但李寄秋很清楚,自己的头虽然还是晕乎乎的,思维却又十分清晰。四肢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整个身体似乎还更加轻盈了。 现在这样,更像是肾上腺素激增。之所以还没有晕过去,全凭吊着的一口气。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时,先是用无人机确定入口处无人看守后,两架静音直升机悄悄降落到了地面。 于之明亲自带领二十人的先头部队进入灰雾缝隙中侦察,李寄秋也在其中。剩余的三百名特战队员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滂沱大雨已经停歇。这在以往可能并不算好事,因为大雨能作为进攻方的掩护。然而对于这支部队来说,天晴反而更有利。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各种高科技设备更有用武之地。 特战队配备了最新型的抗干扰喉部通话器和夜视仪,对灰雾外壳边缘的干扰性有一定的防护作用。而李寄秋也有幸用上了这些最尖端的军用装备。 喉部通话器并不是什么高科技,但夜视仪的的确确让李寄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戴上调试好的夜视仪后,李寄秋瞬间感觉字面意义上的眼前一亮。 虽然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一天里最黑的时候。但自己眼前的整个世界却亮如白昼,亮度甚至略微有些刺眼。不论远近,一切都显得异常清晰。 抬头望去,乌云散去的天上繁星遍布,那颗天空中的弧光灯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就好像在正午的大白天看到了星空,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换在以前,自己可能会有些小兴奋。但现在,李寄秋根本没心思想这些。 穿好防弹衣戴上防弹头盔,先头部队摸索着进入到灰雾夹缝之中。 二十个人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行进,竟然几乎没发出什么异响。 按照李寄秋的印象,走在这种都有些黏脚的泥地上,“咕叽咕叽”或者“吱吱”的声音是小不了的。 还在直升机上时,他就被要求换了一双脚码近似的军靴。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换鞋,但现在知道了,他换上的是特制静音靴。 李寄秋被保护在队伍的中后段,毕竟他的感知距离很远,并不需要太靠前。所以此时他也不清楚前方的情况如何,如果只从行进速度来看,应该是相当顺利的。 自己的身边还有两个戴着特制头盔的队员。他们的头盔看起来明显大了一圈,上面附加着李寄秋完全看不懂的小巧仪器。 出发前听介绍说这两位是无人机操作员,他们的头盔集成了夜视仪和无人机控制系统。这使他们可以一边走路一边使用语音控制无人机,而无人机的实时画面也会显示在他们的夜视仪里。 李寄秋有点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大概和他以前玩过的某展现高科技的射击游戏差不多。 不知不觉中,一小时过去了,队伍行程已过半。 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敌人阻拦。准确的说,别说是敌人的明哨暗哨,这条路甚至压根没有任何人活动的痕迹。就好像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通往自己的老巢的路。 天上有两架新型静音无人机为他们开路,无人机上搭载着热成像、运动传感器和生命探测仪。根据边境战争的实战经验来看,就算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也难以逃过它们的眼睛。 即便如此,于之明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研究部之战的总结报告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详细研读过了,这些敌人并不是可以轻视的对象。 这支敌人的战斗技巧和战术明显受到过职业军人的训练教导,而他们之所以惨败的主要原因在于战斗经验相较于正规部队依然不足。此外,他们的受训时间大概率也不长,以至于在实际交战中训练过的内容就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这些人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狂热。他们完全不畏惧死亡,甚至乐于拥抱死亡。 如果假以时日,让他们在长期战斗中获取经验,接受更长时间的训练,这股敌人的战斗能力甚至能与正规军匹敌。 而于之明麾下的整个集团军精锐侦察营被从边境战线中调回来支援沣城军方也表明了最高层的态度。这些出现在国家腹地、身份不明的敌人必须铲除,不能让他们继续发展壮大。 除了营救考察队和消灭敌军,于之明此行还有其他任务。就是尽可能地抓捕敌人高层尤其是军事指挥官,了解这个组织的构成和来源。 而于之明本人则对另一个问题更在意,这些敌人是怎么在灰雾夹缝中找到立足之地的? 无人机探路确实是个办法,但在黄龙县三千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有五个灰雾。根据李寄秋所标注地图,最窄的通道安全宽度只有几十米。而敌人卡车进入的那个通道宽度也不过百米左右。 这种情况下,要在夹缝中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需要消耗多少无人机?这完全是个天文数字,在军工产能极度萎缩的当下,哪怕是军方都不敢这么做。 除非,对方也有一个类似李寄秋的人。 第93章 营救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强行军,突击队成功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三合村就在眼前,而大部队马上也会赶到。 不出所料,三合村就是那些人的据点。 根据无人机侦查,村里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盖着伪装网的几辆大卡车也被找到,甚至所有明哨暗哨的位置也暴露无疑。 这些人完全没有在这个方向布置哨探,连巡夜都不往这里走,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这里也有条路能从外面进来。 如此一来就简单多了。 根据地图和侦察得来的情报,于之明已经和几名参谋拟好了作战计划。现在只需等到后续部队抵达就可以发起进攻,他有信心以零伤亡拿下这个不大的村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于之明悄悄来到队伍后方,准备看看李寄秋的情况。 两个半小时强行军十三公里,全程在泥泞地带跋涉。这在军队中都属于很高的拉练强度了。 虽然李寄秋没有穿戴更多的装备也没携带武器,但防弹头盔和装了陶瓷插板的防弹衣也有将近十公斤的重量。 对于一个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在本该熟睡的深夜背着十公斤的重量两个半小时走十三公里的泥地。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了。 当初从村子去沣城的路上于之明倒是没发现李寄秋有什么过人的体力,就只是年轻人正常的体格而已。 但万万没想到这次强行军他竟然能跟上来。于之明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李寄秋体力不支就找个人护送着他慢慢走。 不过现在回想一下,在直升机上时李寄秋的脸色就明显有点太红了,就连脖子都有些泛着红色。而且现在夜里温度也才十度左右,他却一直在擦汗。 “小李,你没事吧?” 耳机里传来于之明的声音。李寄秋抬头一看,对方就在自己面前。 “我没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行动?” 在夜视仪下,人的面部都亮得发白。于之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唯一不对劲的也就是李寄秋还在出汗,明明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还有十分钟后续部队就赶到了,到时候马上开始行动。” 听到于之明的话后,李寄秋稍稍放松了一点,但脸上仍然是那副焦虑和懊悔并存的表情。 “相信我们的能力。”于之明出言安慰道,“只要俘虏还活着,肯定能把他们救回来。” 李寄秋如同触电一般浑身哆嗦了一下,似乎刚刚有哪句话触及到了他不愿意面对的事。 看到对方这幅样子,于之明犹豫片刻,觉得还是应该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 “小李,只要她还活着,我保证给你带回来。但,前提是......” “我明白。” 李寄秋低下头,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后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明白。” 五点十分,后续部队抵达。两辆遥控巷战机器人也现场组装完毕,所有人各就各位。 一抹淡淡的橙黄色彩开始浸染远方的天边,夜幕的阴影已经悄然褪去。 于之明下令发起了总攻并亲自带队出发。 李寄秋想象中的枪炮齐鸣场面并没有出现,侦察营似乎是想先行潜入进去。 但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有敌人!”后,三合村里顿时枪声四起,乱做一团。 在村外驻守的李寄秋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了,只能听到村子里杂乱的枪声和敌人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虽然枪声他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从敌人惊慌失措的喊声来看,突袭应该很成功。 两架攻击无人机顺着开辟出来的通道飞抵战场,挨个点名炸掉了村子里所有无人车辆,断绝了对方乘车逃走的希望。 短短二十分钟左右,村子里的枪声已经渐渐平息了。 沣省本地的其他部队也相继从通道进入村中。从他们的表情和状态来看,更像是来接管和打扫战场的。 这就结束了? 李寄秋有些茫然,紧锣密鼓地筹划了一晚上,然而实际战斗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想象中的邪教徒以死相拼的惨烈战斗似乎并没有发生。 “已、已经打完了吗?”看到保护自己的士兵一脸轻松的样子,李寄秋忍不住问道,“这么快就搞定了?研究部当时我也在的,还以为这些人很能打......” “嗯,战斗已经结束了。”士兵耸耸肩,“这帮人还算凑合,但和我们肯定是比不了的,于少校带出来的兵都是精锐。再说了,就算是其他国家的正规军,也没几个能顶住我们的夜袭。” 听到此言,李寄秋不由得暗自感慨。 真是一脉相承的夜袭啊。 既然战斗已经结束,那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就该提上议程了。 “人质呢?被俘虏的考察队成员呢?”压抑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李寄秋小心翼翼地向士兵发问道。 “稍等,我要问问。”士兵也明白李寄秋关心的是什么,按着喉麦和村子里的部队进行了联络。 李寄秋死死盯着士兵的脸,生怕对方露出“请节哀”的表情。 “好消息。”士兵通话完毕,扭头看着李寄秋咧开嘴巴笑了笑,“他们找到了人质关押处。十个被俘的考察队员九人平安无事,只有一人受了重伤,但这个伤员是男的。” 她没事。 李寄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亏士兵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村子里安全了。于少校问你,要进去看看吗?” 本来已经如烂泥般要瘫痪倒地的李寄秋浑身又冒出不少力气,挣扎着站起了身,“要,要!马上带我去!!” 和外表都快被打烂了的研究部不同,三合村看起来没受到什么重创。 要不是像晒玉米一样摆了满地的敌人尸体,加上脚底时不时踩到的弹壳,还有远处那几辆被炸得不成型的卡车,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曾爆发过战斗。 侦察营活干得非常干脆利落。 因为被反复催促再快一点,士兵不耐烦之下直接小跑起来。而李寄秋也跟得上,甚至跑得身位比士兵还要靠前。 没几分钟,用来关押俘虏的一栋自建小楼到了。 走到门口,正好几个医疗兵抬着担架准备从里面出来。担架上的人被纱布包成粽子一般,李寄秋也认不出到底是考察队里的哪位。 强忍着急切的心情让担架先出去后,李寄秋扒着门就冲了进去。 几个人靠着墙坐在地上,还有一些医疗兵正在为他们做检查。 借助着还不甚明朗的清晨阳光,李寄秋飞速扫视着地上的几人。 很快,他看到玲云筱背靠着墙默默地坐着。全须全尾,眼睛也在眨,似乎没受什么伤。 “玲......”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李寄秋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越来越模糊,喉咙也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玲云筱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向自己冲了过来。 好像脑袋里有根弦突然断掉一样,李寄秋眼前越来越黑,意识瞬间断开链接,“扑通”一声向后倒去。 第94章 各种意义上的突破 “子力,你别总来我们这啊。多和你上司联络联络,你俩就......怎么样了?” “妈,你想啥呢?什么怎么样了?人家是我顶头上司。”看着兴致勃勃的母亲,周子力颇感无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想那档子事。” “哪档子事,哪档子事啊?”母亲理直气壮地怼了回来,“没有那档子事,哪来的你?天塌下来就不谈婚论嫁了?对了,孟博士应该比你大吧?大几岁?” 和塌下来也差不多了。周子力心里吐槽着,嘴上却不敢反驳自己这个心直口快的老妈,老老实实回答道,“大三岁。” 父亲一边把他拿来的日用品放到卧室里,一边还不忘附和,“三岁而已,人家也才三十,年轻着呢。你妈说得对,孟博士对你应该也是有点好感的吧?该争取就争取,你还想等着人家来找你?” “不是,爸。现在时候不对。”看到自己老爹都在掺和这事,周子力感觉头都有点痛。 父亲放好东西,给周子力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有什么不对的。我看那孟博士的性格不太像会主动追别人的类型,你得主动点。” 听到这话,母亲来了劲,“就是,别跟你爸一样。当年还是我主动倒追他!要不是我主动,就没你了!” “哈哈......”父亲满脸尴尬,转移话题道,“那个,子力,你别给我们拿东西了。给孟博士买点礼物啊。” 送礼物。周子力不是没想过,他也送过一些日用品给孟昉,对方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但相应的,每次也都会回赠他一些食物或者干脆直接转账配给点。 印象中只有两次孟昉没有给他回赠什么东西。一次是对方住院时送的郁金香,另一次是自己擅自拿过去的迎春花。 孟昉更喜欢自然方面他是知道的,但现在想送这类礼物也越来越困难了。 “人家是整个部门的领导,什么都不缺,轮得到我买礼物啊。”周子力随口敷衍道,“再说孟博士无欲无求的,收到礼物也不会像你们想的那样多高兴。” 父亲叹了口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看看,把这个送给孟博士吧。” 什么东西?周子力好奇地打开盒子,只见一块通透而明亮的金黄色琥珀赫然摆在其中。琥珀中封存着一只类似蚂蚁的小虫子,细节保存得极为完好,仿佛它还活着一般。 母亲看到这块琥珀后有点坐不住了,惊异地问,“老周,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之前有人拿二十斤面跟你换你都不换啊?” 父亲两眼盯着琥珀,面部肌肉抽了两下。而后又叹了口气,大手一挥说道。 “算啦,这东西又不能拿来吃。儿子,之前吃饭聊天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孟博士很喜欢自然方面的东西,这块琥珀应该正合适。我找人鉴定过,这个少说有五万年历史了。” 母亲见自己丈夫已经下定决心,也只好安慰着父亲说道,“要是成了,这东西还是咱们家的。” 说罢,母亲又瞪了眼周子力,“儿子,加把劲。这可是你爸珍藏多年的宝贝。” “我该回去工作了。”周子力感觉十分窘迫,起身就往门口走。 “工什么作,现在都晚上八点半了。你来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才加完班?” 还没走出去两步,父亲就追上来把小盒子硬塞到自己手里并警告他必须拿着,周子力也只好收下。 琥珀,大自然精美的产物,这个礼物的确很适合孟昉。 只是,该怎么送她呢?直接送也太尴尬了。孟昉肯定是不在意,但自己实在接受不了。 直到回了住处,周子力还在苦思冥想。 对了!!! 周子力一拍脑袋,然后哀叹自己怎么如此的蠢。 为什么会知道孟昉的年龄?因为之前有一次孟昉把证件给了周子力,让帮忙去办什么事来着。那时候他才知道了对方的年龄以及生日。 五月十九号,正是后天。 把这块琥珀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非常的合理。 。 。 。 。 。 。 “小周,等午休结束后你再跟所里说一下,让上面尽快把网络卫星调给我们用。” 孟昉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皱起眉头,“这都已经半个月了,卫星测控中心还没恢复?” “没有呢。”坐在对面的周子力摇摇头,“这件事所里也在跟进,但没办法。测控中心一直在持续受到黑客攻击,现在只能低负载运行,好像能控制的卫星只有四五颗。” “哼。”孟昉冷笑一声,“就这四五颗的份额,还全划归给军用卫星了。搞得我想查个资料都查不了。” “真的没办法呀。”周子力无可奈何地说,“所里也没瞒我们,边境到处都在打仗,军队确实需要这些卫星。” 孟昉撇撇嘴,起身离开餐桌。 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周子力见状快速喝完汤,一抹嘴巴也跟了上去。 仔细想来,就算明天是孟昉的生日,这段时间也感觉不是送礼物的好时机,因为两人的工作实在太忙了。 在月初送回来的资料里,他们有了新的发现。 在那些疑似引发灰雾的宇宙射线中,除了常见的质子电子等,还包含了某种人类从未见过的新型粒子。 孟昉怀疑这个首次发现的粒子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所以暂时为这种粒子取了个通俗但又贴切的名字,死神粒子。 这半个月来,整个研究所的物理部门都在埋头研究谜一般的死神粒子。 就在今天上午,经过数天不分昼夜的加班研究后,孟昉提出了一个猜想。死神粒子与lhc实验碰撞只是撕开了纬度的口子,但打开口子不代表其他世界的事物就能轻而易举地出现在这里。 而灰雾则是死神粒子与无所不在的正物质相遇的产物。所以,孟昉猜测的事情原委应该是这样的:死神粒子先是通过lhc试验撕开维度空间,然后又与正物质碰撞产生灰雾。在灰雾的协助下,异世界最终得以入侵。 但是,如果让反物质与死神粒子接触,也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让灰雾消失。 这个猜想让周子力很兴奋,但孟昉还是持保守态度,毕竟这只是她基于相对有限的数据提出的一种理论上的假设。 所以孟昉并没有选择向其他部门公开,只是把资料上传到本部门数据库后又打印了份纸质文档。 “如果猜想是真的,孟博士,您可就立大功了!泼天的大功!消除灰雾,完全可以说是拯救全人类了!!” 孟昉看了眼身边越说越激动的助手,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只是猜测而已,说是意淫都不为过。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数据和试验来证……” 突然,刺耳的防空警报骤然响彻整个研究所。连串的爆炸声和急促的“砰砰砰”声也随即传来。 两人同时一愣,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灰雾……不对,灰雾的警报声不是这样的。 周子力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拽着孟昉的胳膊就撒开腿狂奔起来。 “敌袭!!!孟博士,有敌人!!!” 研究所每栋主要建筑外都有配套的防空洞,而食堂旁的防空洞距离门口只有五十多米。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就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强大的冲击波气浪震碎了大门和窗户的玻璃,将食堂大厅内的所有人如割草般扫倒在地。 第95章 最重要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力强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眼前似乎有星星在一闪一闪,耳边回荡着持续的嗡鸣声,脸上也湿乎乎的。周子力伸手摸了一把额头,只见满手的血。 食堂门口的大厅里烟尘弥漫,满地都是人们的身影。有些人在本能地蠕动,大部分则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周子力使劲揉揉眼,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仰躺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孟昉。 “孟......孟博士!!醒醒!!!”周子力先探了探对方的呼吸确定人还活着,又大概查看了下没有可见外伤后,用力打了几下孟昉的脸。 挨了几巴掌后,孟昉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细缝。眼神有些茫然,好像意识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见孟昉没什么事,周子力长长松了口气。然后拼尽全力站起身并将对方也扶了起来。 “孟博士,我们快去防空洞。这次、这次真的出大事了......” 周子力架起孟昉,一瘸一拐地艰难走出食堂大厅。门外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士兵,已是被炸得血肉模糊,甚至还有一些不成形状的肉块散落在四处。 此时,因爆炸导致的耳鸣也减轻了不少。外面杂乱的声音再次传进耳内。 枪炮声,尖叫声和爆炸此起彼伏,而天空中则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周子力抬头望去,在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中,遮天蔽日的小型无人机群正从远方朝着研究所蜂拥而至。再眯起眼定睛一看,不远处有一个冒着青烟的大坑,而那里正是防空洞的入口。 数不清的自爆无人机接二连三地撞向地面和楼房,研究所的几栋主要办公楼已是火光四起。 但相应的,宿舍区的楼房却完好无损,压根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大量研究所家属正在士兵指挥下逃进旁边的防空洞中。 “轰隆————!!!” 随着一声从高空传来的破空尖啸,又是一次撼天震地的爆炸,剧烈晃动的地面让两人险些跌倒。 周子力站稳身体,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心中顿时如坠冰窟。 那里是研究所的内网服务器机房所在地,敌人的攻击目标相当明确。 幸存的近程防空车勉强在空中拉出一张稀疏的火网,试图拦截越来越密集的无人机群。被击毁的无人机如雨点般纷纷坠落,更多的无人机则前赴后继地继续俯冲而来。 看着这地狱般的场面,周子力心里想快点逃走,却感觉自己脚下如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三名抱着反无人机干扰枪的士兵正好从旁边路过,看见了呆立在那里的两人,于是扯着嗓子吼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快去避难!!中央防空洞还在,快去!” 被吼声吓了一跳的周子力这才回过神来,搀好已经快滑落到地上的孟昉。正准备出发时,却见士兵们的背后有一架四旋翼无人机直冲他们而去。 “小......” “心”字还没喊出口,随着爆炸声响起,三个活生生的士兵消失了,血肉碎片甚至洒到了两人的身上和脸上。 周子力颤抖着从头上取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块,刚刚吃的午饭已经化为酸水准备喷薄而出了。 现在不是吐的时候,要快带孟博士去避难! 周子力狠狠咬破了舌尖,剧痛和腥咸味的血液让脑子清醒了许多。 中央防空洞不是很远,大概只有三四百米。 一路上周子力拖着孟昉尽量寻找掩体前行,虽然不知道对无人机有没有用,但总比不躲强。 残垣断壁中随处可见手持步枪和反无人机干扰枪的士兵正在射击天上的无人机。通讯设施似乎一开始就被炸毁,士兵们无法与上级指挥部取得联系,只能自发地形成了小股作战部队,尽自己最大努力击落不计其数的无人机。 对于周子力的逃亡士兵们也爱莫能助。但每处掩体内的士兵都会指出下一个最近的掩体在哪,并在两人离开后全力掩护他们。 在距离中央防空洞只有五十米的水井房躲避时,孟昉终于清醒过来了。 “小周,你又救了我一命。” 孟昉扶着头叹了口气。虽然意识差不多清醒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到头的缘故,她现在脑袋还是有些眩晕,感官也异常迟钝,外面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她耳朵里时大时小,忽远忽近。 “孟博士,这次损失可大发了,我感觉会比上次还严重。”周子力的声音有些消沉。 “......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对了,你父母怎么样?你赶紧去找他们吧,我没关系。” “家属楼完全没被攻击,他们应该很安全。”周子力话锋一转,“但是研究所的服务器机房被炸了。” “没事就好。不过服务器机房被炸......那又怎么了?”孟昉对计算机方面的知识近乎于一窍不通,只会最基础的使用。 “孟博士,网络卫星断开链接之后研究所的所有数据、资料,都存在服务器里啊!”周子力激动地说,“所有!!!” “什么!?”孟昉傻眼了,“你的意思是,高海拔观测站的数据资料也没了?” “没了,都没了。” 短暂的思索后,孟昉斩钉截铁地说,“不对,不是所有,保险柜里的文件都还在。小周,能联系到所里或者军队吗?” 周子力拿出对讲机再次尝试与任何人取得联络,但收到的只有“滋滋”的杂音。 “不行,孟博士。我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应该是被干扰或者通讯站也被炸了。” 孟昉揉揉眼,想看得清楚一些,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只能对周子力说道,“小周,我看不太清楚。你判断一下,保险柜里的资料安全吗?” 周子力小心地探出头来,目光投向自己部门所在的办公楼。只见整栋楼浓烟滚滚,外墙已经被炸出了数个触目惊心的大洞,而那些自爆无人机仍然在对办公楼进行着高强度的攻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办公楼好像有点点歪了。 “不、不好说,我也不太确定。”周子力实话实话道,“但我感觉如果继续这么打下去,办公楼很可能撑不住。” “不行,我得去拿资料。” 孟昉站起来就准备动身,但还没走出一步就感到头晕目眩向后倒去。 好在周子力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不然孟昉怕是又要后脑着地了。 “孟博士,要不等之后再去取吧?”周子力把孟昉扶好坐下,“你的头应该伤到了,现在这样能去哪?” 孟昉摇摇头,顽固地说,“那我就休息一下再去。小周,你难道还不知道那些数据有多重要吗?也许是可以救所有人的。” “......我当然知道。” 周子力看向远方住宿楼旁的防空洞。防空洞入口已经紧闭,应该所有人都进去了。 无人机对办公楼的撞击似乎更加频繁了,敌人好像知道这里有着极其关键的东西。 并不是他的错觉。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公楼已经在反复的轰炸中开始晃动了。 前面的中央防空洞门户大开,外面也没有士兵把守,偶尔有人如没头苍蝇般狂奔进去。 孟昉双手使劲揉着太阳穴,似乎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模糊不清的五感恢复过来。 “我再休息一下就好。小周,你能跑得动,先去找增援,然后去接......小周!?你干什么!?” 周子力一把将孟昉抗在肩上,快步向着近在眼前的中央防空洞走去。 “孟博士,我去拿,我跑得快。你到防空洞后马上找人,找军队去接应我。”周子力快速说着,“等你恢复过来要什么时候?楼可能都要塌了。” “楼要塌了!?”孟昉有些惊诧,马上回答道,“不行。你别去,太危险了。” 周子力没有说话,只是一溜小跑来到中央防空洞将孟昉放了下来。 “孟博士,路你能看清吧?再往里面走就行了,你去里面找人。我走了。” 孟昉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周子力的衣服。 “听、听我的,别去了。之后,再重新研究就是,我都记在脑子里了。而且那个保险柜那么结实,楼塌了也不一定会坏......” 说着说着,孟昉的声音愈发颤抖。 周子力轻轻拿掉了她的手,呵呵一笑说道。 “孟博士,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怎么可能骗到我啊?如你所说,那份资料能救所有人。能救我爸妈,能救你,能救我自己。好了,我走了。” “可是......等一下!!” 孟昉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她竭力睁大眼睛,想要寻找对方在哪,然而模糊的视野中只能捕捉到一团逐渐消散的黑色轮廓。 第96章 邪教的目的 李寄秋又做噩梦了。 梦中,自己再次回到了曾经的车站,吃着比黄连还要苦涩的苹果,耳边是母亲的呼唤。 而眼前,是玲云筱浑身是血的尸体。额头一个大大的弹孔还在潺潺流着鲜血。两只大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力,空洞地凝视着他。 不对啊,玲云筱不是没有死吗?自己依稀记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向自己跑过来。 做梦,肯定是做梦。 李寄秋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摆脱这个该死的噩梦。 刺眼的无影灯让李寄秋又忍不住眯起眼睛。 “你醒了!?” 一双温暖绵软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熟悉的声音和触感让李寄秋顿时放松了下来。 确实还活着。 长长地舒了口气后,李寄秋的眼睛也慢慢适应了明亮的无影灯。 自己在医疗车上,车还在行进当中,似曾相识的一幕。 睁开双眼向右手边看去,只见玲云筱凝眸注视着自己,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 因为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李寄秋把心里的吐槽话语脱口而出道,“......我还没死呢,怎么就开始哭丧了。” “不正经。” 玲云筱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眼睛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四天!整整四天!其中两天还在发烧!我还以为你脑子都要烧坏了!” “这么久?”李寄秋有些惊讶,“我感觉自己就......睡了一觉,睡得还挺舒服的。” “你倒是睡得舒服!”玲云筱瞪起眼,伸手在对方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之前你一直在发烧,让你休息你怎么也不休息?还说自己没事?” “因为我当时真感觉没事......”李寄秋缩缩肩膀。一说到身体健康方面的话题,玲云筱的语气和态度会不自觉地强硬不少,大概是医生职业病。 “算了。”玲云筱轻叹了口气,“我听于少校说过了,他分析你当时状态应该是肾上腺素激增导致的,你自己可能确实没什么感觉。” 李寄秋赶紧就坡下驴,“就是啊。我当时太紧张了,哪还顾得上其它,生怕你......” 见对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不说了,玲云筱狡黠一笑,“生怕什么?怕我死了是吗?” 听到此话,李寄秋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也不敢去看玲云筱那双灵动的眼睛,之前想问对方的话更是无从谈起了。 当初玲云筱刚被掳走,生死不明,自己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胆子大了许多。如果那时玲云筱就在面前,估计很多话都是敢说的。 但现在心情已经平复,就不一样了。 李寄秋给自己的怂找了很合理的借口。 大概也是了解李寄秋的心理,这次没等他开口转移话题,玲云筱就主动说道,“你说对了,那些人就是邪教徒。我听见他们一直有在说什么神使,神迹之类的话。还有个人专门跑来跟我们扯淡呢。” “他们说了什么?”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急速扩张壮大的邪教组织,李寄秋不知为何感觉很在意。 “还不是邪教的那些屁话。” 玲云筱鼻子轻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们认为灰雾是神迹,是神降下的,是为了惩罚人类。至于为什么要惩罚人类呢,我觉得你都能猜到了。” “他们还说有资格被神拯救的人,灰雾就是通道,进入灰雾就会直升天国,在天国过永远幸福的日子。而不值得被拯救的人,灰雾就是地狱,进去就死。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所有人都送进灰雾,好人上天国,坏人去死。话都让他们说完了。” “你看,都是些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说辞,但就是有人信。” 有人信很正常。 在李寄秋记忆中,关于邪教的新闻从来都没断过,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即使在太平盛世之时,邪教都能吸引到大量信徒,更别提现在这个世界了。 越是混乱动荡,邪教这种煽动性迷惑性极强的组织生命力就越旺盛。而谜一样的灰雾,就成了邪教极好的偶像。 “那......神使是什么?应该是教主之类的吧?” “不知道。”玲云筱摇摇头,“应该是地位很高的领导者吧,我听他们提到神使前面都会加个尊敬的,全称尊敬的神使。切。” 李寄秋又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这帮邪教抓你们考察队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真是要把科学家洗脑成他们的同类?” “不是哦,应该不是。”玲云筱脸上也露出的疑惑的表情,“这次行动不只是救了我们,还发现了考察队的另一个物理学家,他是首次袭击时被抓走的。” “那些邪教徒一开始还让他来劝降我们呢!但说的不是邪教的那套歪理,只是告诉我们只要配合他们工作,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工作?”李寄秋好奇心大起,实在想不通一个邪教除了骗人洗脑外还能干什么事。 “他们想让我们从科学角度研究灰雾。” 看到李寄秋目瞪口呆的表情,玲云筱再次向对方确认道,“你没听错,邪教徒想要考察队的科学家为他们研究灰雾。” “你......你让我捋一下思路。”李寄秋摆摆手。 邪教把灰雾称为神降下的神迹,是神罚。也就是说,灰雾是被他们神化的东西。 一个已经被邪教自己具象化为神造物的事物,结果还让科学家来搞研究?这相当于地球上某些影响力遍布世界的宗教要以科学态度研究上帝一样匪夷所思。 虽然李寄秋曾经也听说过有一个以科学之名搞的邪教,但和这个比完全就是两码事。 注意到李寄秋的表情愈发纠结和迷惑,玲云筱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别想啦,我知道你想不通的是什么,我也想不明白。这些事就交给军队来头疼吧,他们活捉了一个邪教干部哦。” “嗯。” 李寄秋点点头。以后也许能和林志兵或者于之明打听一下,自己和玲云筱这两个臭皮匠还顶不了一个诸葛亮。 “呵————” 自己好像还是没睡够,又打了个哈欠。 玲云筱见状,拿出一罐八宝粥,把李寄秋扶起来说道,“你先起来稍微吃点东西,然后再睡会儿。” 昏睡了四天四夜的李寄秋身体都有些僵直得不听使唤,也只能任由玲云筱像服侍植物人一样扶起自己并支好病床。 打开罐头,玲云筱用勺子挖出八宝粥很自然地送到了满脸难堪的李寄秋嘴边。 “你现在相当于病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嘴!” 在对方强势的“威逼”下,李寄秋还是乖乖接受了喂食。 吃完整罐八宝粥,玲云筱又小心翼翼地照顾李寄秋躺好,并关上了无影灯。 一扭头,发现李寄秋并没有闭眼睡觉,脸上反而还流露出些许不安。 “没事,外面是大白天,而且有超级多的军队。”玲云筱微笑着说,“放心。这次你保证不会再被爆炸吓醒,我也不会被抓走。” 第97章 审讯 因为有不少人在袭击中受伤,考察队决定暂时留在沣城以便伤患养伤。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留守在主营地的剩余考察队成员也拔营回了沣城,只留下了一部分军队继续驻扎。 李寄秋的发烧早就痊愈了,但还是被视作伤员看待。又因为在此次行动中功勋卓越,还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休养,在吃住上给了不少优待。 自从加入考察队后,李寄秋终于再次吃到新鲜的应季水果而不是罐头了。连每天来看他的玲云筱都蹭了不少樱桃、桑葚和甜瓜。 在单人病房住了快一星期,老熟人于之明来探望他了。 于之明拿来了一小袋草莓,惊得李寄秋直咋舌。从蹭水果吃的玲云筱那里他早就知道水果现在极为珍贵,连种粮食的人力、肥料都远远不够,哪还有余力种水果呢?而五月底的这个时候草莓已不再应季,这应该还是大棚的产物。 “怎么样,身体没什么事了吧?”于之明石头一般坚硬的老脸此时放松了不少。 “本来就没啥事,就是有点发烧而已,烧也早就退了。” 于之明点点头,又询问道,“在沣城工作得怎么样?或者说,在考察队工作得如何?” “还不错吧,毕竟我其实什么都不用干。”李寄秋笑着回答,“您也知道,我感知灰雾完全不需要我本人做什么。” 于之明嗤笑一声,“说得也是。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在这种乱世捞到了个这么强的能力。” 看到对方心情似乎不错,李寄秋胆子也大了起来。 “您的......女儿,于佳蕊怎么样了?还好吗?” 于之明轻描淡写地说,“佳蕊在京市的疗养院,没什么事。过得比咱俩都舒服。” 都住院了还没什么事?李寄秋偷偷瞥了眼于之明的脸色,似乎没什么不对。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于佳蕊好像每天都会吃不少药。 “佳蕊有慢性心脏病,娘胎里带的。每天都得吃药,你应该也见过。” 于之明似乎明白对方的疑惑,主动解释起来,“雾灾爆发后,我之所以要带她来沣城重新参军,也是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她有药吃,出什么事可以及时就医。毕竟,军队家属的待遇会更好点。” “我妻子难产落了病根,后来在佳蕊五岁时得急病去世。而我那时候在执行秘密任务不能回去陪她。再后来,我就退伍了。老婆已经没了,孩子说什么我都得紧紧看住。” 于之明说完后,自己从盘子里抓了几颗樱桃慢慢吃起来,似乎在给李寄秋消化内容的时间。 对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家世全盘托出,听得李寄秋心惊肉跳。 倒不是因为于家的坎坷经历,主要是他还记得吴可忠的话。 家人,尤其是妻子,是于之明的痛处所在。 可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只是礼貌性地问问他女儿的情况,结果于之明自己把什么事都给说了?我也没问你那么多啊? 李寄秋实在想不通于之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吃完了五六颗樱桃后,于之明把樱桃核丢进垃圾桶中,慢吞吞地随口问道,“小李,你记不记得,是否有和你一样能感知灰雾的人?” 听闻此言,李寄秋大脑中如晴天霹雳般炸响,每一根神经都瞬间绷紧。 这是个很敏感、也很危险的话题。 自己的感知能力大概率是因为穿越导致的,所以李寄秋对于自己为什么能感知灰雾讳莫如深,毕竟这个原因不能告诉任何人。 但于之明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发现了另外一个有灰雾感知能力的人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另外一个人难道也是穿越来的?军队抓到他了吗?这个人交待他是穿越者了吗?如果交代了,那自己毫无疑问也暴露了。 所以,于之明是来抓自己的了。 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拼死拼活过了半年多,还是要变成小白鼠吗...... 看到李寄秋面如死灰,全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于之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小李,别紧张,我跟你说实话吧。”于之明在李寄秋眼前打了个响指,把对方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你应该知道那群邪教徒的首领,也就是神使吧?” 李寄秋机械地点点头,不明白自己的感知力和邪教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想过,邪教为什么能在五个灰雾的夹缝里找到安全的地方?难道全靠人命硬堆吗?当然不是。因为根据抓获的那个邪教干部交代,神使,有感知和预知灰雾的能力。” “什么!?” 李寄秋完全无法掩饰自己震惊的心情,语无伦次地问道,“还、还有?还有其他人能感知灰雾?” 于之明严肃地点点头,“至少根据那个俘虏交代,确实如此。所以我想问下你,看看你有什么头绪。” 大部队返回沣城后,于之明和林志兵二人快马加鞭,亲自提审行动俘获的邪教干部。 这是唯一一个俘虏,其他邪教成员全部战死,丝毫不给军队俘虏他们的机会。突袭刚开始确实也抓到了几个活的,但这些活口无一例外地在之后的混乱战斗中被自己人给杀死了。 俘虏的嘴巴非常严实,什么都不告诉他们。事实上,能抓获他也完全是运气,这个倒霉蛋在交战中被炸晕过去,等醒过来后就已经被俘了。 为了击垮邪教徒的心理防线,军方特地给审讯室换了瓦数更亮的灯泡,并派人轮班制连番审讯了整整两天两夜,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即便如此,这个顽固的邪教徒也没有交代任何事,只是不停地默默背诵着乱七八糟的教义。 现在是战时状态,于之明也顾不了那么多。得到林志兵的默许后,不得不对其用了私刑。 然而,在严酷的刑讯之下,俘虏依然三缄其口。就好像这具饱经痛苦的肉体不是自己的一样。 于之明颇为惊异。哪怕是正在进行的边境冲突中,那些训练有素的敌国侦察兵或者特种兵也抗不了他的拷问多久。 最后,还是林志兵找来了催眠专家和吐真剂,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俘虏迷迷糊糊地把他知道的消息全抖了出来。 这个崇拜灰雾的邪教没具体名字,只称作教团。实际领导人是神使,神使自称被神赐予了神力,可以精准感知到灰雾。黄龙县就是神使亲自在灰雾夹缝中找到的安全区。 同时,神使按照军队的规章纪律制定了教团自己的规矩,他也负责了教团最初的军事训练。在教团规模急剧扩大后,军事训练就交给那些军队逃兵或者退役士兵了,而教团的大小领导也优先考虑有从军经验的人。 正因如此,教团上下的军事色彩极其浓厚。再加上高效的洗脑手段,让教团掌握了一支悍不畏死的武装力量。 让林志兵和于之明震惊的是,教团并不局限于沣省一个省,而是早已扩张到了周边四五个省。人数更是难以估计,单就俘虏自己了解的沣北地区就有七万信徒。 此次军事行动其实也谈不上成功,因为黄龙县只是教团无数个据点之一罢了。要不是军队行动迅速,第二天清晨被俘的考察队员就要转移到其他据点去。据点之间是单向联系的,干部也不知道下一个据点在哪。 而这一切,都是拜神使所赐,那个能感知灰雾的神秘男人。 得知了这些内幕,李寄秋感觉自己大脑要宕机了。 一个拥有和自己同样能力的人,把本就混乱的国家搅得更加动荡。 “我......我不知道,”李寄秋喃喃自语着,“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人和我一样。” 于之明紧紧审视着对方的眼睛。很快,他就确认了李寄秋对于他的问题确实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先走了,保重。”于之明站起身告辞。 李寄秋跟个傻子一样追问道,“......你不抓我?” “我干嘛要抓你?” 于之明莫名其妙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笑了起来,“小李,动脑子想想。现在有这么个和你能力相同的人,你反而更安全。因为这说明你的能力并不是独有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李寄秋一愣,为自己大脑的愚钝感到羞愧。 “再说,”于之明开玩笑道,“那姑娘人挺好的,你之前睡了几天时她一直在守着你。我可不会拆散你们。” 第98章 周子力 “一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在研究所的废墟上,数百名在攻击中幸存下来的成员正在参加死难者悼念大会。 正前方的高台上放着一只简约的黑檀木箱子,里面是所有袭击遇难者的骨灰。 研究所遇袭后,火速赶来的增援部队靠电磁压制和防空火力击落了所有无人机。 但为时已晚。猛烈的攻击已经造成了二百四十五人遇难,一百八十三人负伤,其中科研人员死难人数达到了六十二人。 整个研究所五分之一的科学家在此次袭击中永远的离去。 全体鞠躬完毕后,拄着拐杖、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季勇红开始宣读悼词。 在袭击中,敌人饱和式的攻击摧毁了通讯基站,并对整个研究所地区进行电子压制,导致军队指挥层完全混乱,群龙无首。季勇红为了尽快恢复指挥,亲自带着通讯员四处联络结果被无人机爆炸波及。万幸的是虽然身上多处受伤,但都不致命。 孟昉手里捧着花,坐在轮椅上。这是因为之前后脑着地撞出了脑震荡,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也致使她现在行动也还不太方便,想走远一点的路只能靠轮椅。 微微侧头向后看去,孟昉没有看到她希望看到的人。 后面是一名女兵,负责协助她行动。 而周子力在前面,就在那只黑檀木骨灰盒中。 研究所的两栋办公楼在无人机持续不断的攻击下轰然倒塌。等救援部队在瓦砾堆里挖出来周子力时他早已断了气,怀里则紧紧抱着几份装有文件的牛皮纸袋子。 而天体物理部的保险箱已经被沉重的预制混凝土板砸扁。因为敌人还使用了铝热剂自燃无人机,本来就已经化为废墟的办公楼又被付之一炬。 在全体遇难者火化前,军方没有让周家夫妻见周子力最后一面。而孟昉则在自己的坚决要求下见到了他,看到周子力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军方的良苦用心。 即便入殓师已经竭尽全力的化妆和缝合,但周子力的身体仍然残破不堪,宛如一个被拼凑起来的布娃娃。 孟昉对周家夫妻撒了谎,告诉他们周子力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但她也知道自己撒谎的水平不行,这些谎言也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安慰话罢了。 季勇红的悼词都说了些什么孟昉完全没听进去,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难受,像丢了什么似的。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二十年前。 “孟博士?”身后的女兵轻声提醒道,“该您献花了。” “......哦。” 孟昉回过神来,控制着电动轮椅驶向高台。 黑檀木骨灰盒并不算大,只比普通的骨灰盒大上两倍左右。 虽然名义上二百四五名罹难者的火化后的遗骸都在其中,但实际上很多人在攻击中被炸得粉身碎骨,甚至有的人已经尸骨无存。对于这些人,最后只能烧了些个人物品或者衣服起个象征性的纪念作用。 高台下已经摆满了各式花束,基本都是白色的百合花和勿忘我。 孟昉将手里的迎春花和郁金香轻轻放在台下。璀璨夺目的金黄色花朵迎着风摇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对此孟昉毫不在意,这束花本来就只是献给一个人的。 献完花后,孟昉抬头定定地看了眼骨灰盒。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周子力了。 悼念大会结束后,孟昉驾驶着轮椅找到了还呆坐在原地的周家两口子。 周家夫妻原本只是黑白相间的头发此时已是满头灰白,本来还颇具活力的脸庞如今布满了沧桑和憔悴。密集的皱纹爬上了他们的眼角,而两人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也失去了神采,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夫妻俩佝偻着身躯,仿佛已经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打击彻底压垮。 短短几天的时间,两口子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孟昉示意身后的士兵不要帮忙,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对夫妻二人深深鞠了个躬。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见到负伤的孟昉摇摇晃晃地对他们鞠躬,两口子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并把她强制按回轮椅上。 “孟博士,这怎么能怪您呢......是子力他自己......您当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又能怎么办呢?” “不,就是因为我。” 孟昉低下头,固执地低声说着,“如果不是我提出去拿文件,他就不会去。我其实能看清一点,至少能看清他整个人的轮廓,要是我动作再快点,就能拽住他。如果我不那么保守,提前把文件分享给其他部门,也许每个部门就都有复印件了,那他也就不用......” “孟博士,您不能这么想。”周母擦擦眼泪,蹲在孟昉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您也是受害者,还在坐着轮椅。真正要怪的是凶手,那些打我们的王八蛋。” 孟昉沉默了片刻后摇摇头,执拗地自言自语道,“敌人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我的责任也不可推卸。现在想想,在防空洞里,我应该是可以拉住他的,为什么我没有呢......也许当时我也在想,说不定他会安全回来,可能会没事。所以说,是我间接害死了他。” 看到孟昉一头扎进牛角尖不能自拔,两口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对方了。 在短暂的沉静后,周父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孟昉。 “孟博士,这是我们收拾遗物时找到的,也是子力本来想送您的礼物。您......留着当个纪念吧。” 说罢,两口子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哀悼会现场。 孟昉打开了盒子。一枚精致的琥珀静静躺在红色天鹅绒布上,它沐浴在朦胧的阳光下,散发着淡黄色的、如同夕阳余晖般的光泽。琥珀内封印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蚁,宛若从远古森林中逸出的一段流转的金色时光。 这只精美的琥珀让孟昉不禁看入了神,直至太阳西下,血色的残阳洒满整个世界。 第99章 训练 “呼——呼——呼——” 李寄秋大口喘着粗气。再抬头看看窗外,太阳已经隐没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后。 今天的体能训练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自己出院后,于之明又来探望了一次。李寄秋也趁此机会提出请求,希望对方能训练一下自己。 于之明在短暂的思考后同意了,但他也明确表示,鉴于他在沣城停留的时间有限,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把一个普通人训练成特种兵的。 对此李寄秋深以为然,并明说自己初衷就是想靠军队专业的体能训练来锻炼而已。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学一些基础的匕首近身格斗术更好。 尽管对于李寄秋坚持学匕首格斗技的想法有些无奈,但于之明似乎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原因,最终还是同意下来。 还没等李寄秋说谢谢,于之明就把丑话说到前头。 训练量会以新兵体能训练为基准,但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李寄秋要在这个基础上再多练一些。也就是说,会更累。 结果,李寄秋每天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样。 早上起来先跑三公里,十二分钟内及格,十分钟内优秀。 跑完步做过拉伸后,还有多组训练体能的动作。 两手交叉并高举过头,同时胳膊伸直,在保持这个姿势的前提下做三十个深蹲。 以标准俯卧撑的姿势向侧方爬行三十次。 保持俯卧撑的姿势,但双腿轮流向前抬,以膝盖触碰到胳膊为标准,做一分钟。 最后一个动作相对简单,就是以站立姿势双腿交替用力前蹬。 而以上四个动作要分为三组进行。第一组要在六分钟内完成,如果完成的话尽可能重复,时间到后休息五分钟。 第二组在八分钟内完成,完成后重复,之后休息五分钟。 第三组在十分钟内完成并重复,结束后拉伸。 首次训练那天,经历完三公里长跑以及三组体能训练后,李寄秋已疲惫至极,几乎处于力竭的状态。见此情景,于之明也只好更改原定计划,让李寄秋先把基础体能打好再说。 也就是三公里+三组体能训练,早上和下午各一次。 经过五天的刻苦训练后,李寄秋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慢慢提升。而看到了对方进步的于之明也迫不及待地把剩余训练项目都给加上了。 跑步和三组动作做完后,又加上了俯卧撑和仰卧起坐。 于之明拿来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在李寄秋做俯卧撑时把瓶子放在他胸口下方的地上。要求每次俯卧撑动作必须做到使胸部紧贴瓶子并使之发出声响,方算作一次有效完成。两分钟内完成六十次这样的俯卧撑才达到合格标准。 于之明教授的仰卧起坐动作与李寄秋记忆中的常规做法也有所差异。尽管屈膝的动作保持一致,但在执行过程中,并不允许双手抱头,也不要求拳头紧贴耳边,而是要求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每一次仰卧起坐的标准动作,都必须确保两只手肘部位能接触到膝盖。同样,这项训练也是两分钟内完成六十次的有效仰卧起坐作为达标要求。 本来于之明要求李寄秋做仰卧起坐时不要压脚,但看到对方才做了十几个就气喘如牛再也起不来后,还是做出了一点妥协。 李寄秋房间里有一个不大的单人衣柜,于是改进方案便是:做仰卧起坐时用脚勾住衣柜,可以借一点力,不至于那么累。 不出于之明所料,在新增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的这一天训练中,李寄秋再度体力透支。才做了四十个俯卧撑后就如死猪般胳膊一软趴倒在地动弹不得。 但前五天的训练并非毫无成果。这次在休息了一阵子后,李寄秋还是把新加入的训练给强撑着做了下来。 继续这般又练了五天后,李寄秋又被增加了一些可以提高柔韧性和身体协调性的简单训练。 于之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根擀面杖,为李寄秋演示了下动作步骤。 双手握住擀面杖的两端,然后一只胳膊的肘部穿过另一只胳膊弯曲的肘部,在肘部穿越时要猛地发力。期间握着擀面杖的手绝不能松,腿部也要配合上半身的进行相应的转动。重复此动作两分钟。 另一个锻炼上半身的动作是开肩。李寄秋需要将一条长毛巾握紧两端并高举在头顶,然后慢慢地在伸直胳膊的情况下把手转到背后,以毛巾可以打到臀部为成功。 李寄秋本来身体柔韧性就相对较好,所以比其他考验体能的项目,这两个动作反而很轻松的完成了。 在连续练习了两天上半身协调性动作后,李寄秋才意识到,为何这套训练中缺少针对下半身的其他练习?这个疑问在询问于之明后得到了答案,原来,下半身的动作设计均与持枪紧密相关,这些动作存在的目的,正是为了能够更好地配合手持步枪进行各种姿势的快速切换。 不过学都学了,李寄秋还是想把动作都学完整。于之明拗不过对方的再三恳求,还是把下半身的训练方法也倾囊相授。 因为没有步枪,李寄秋只能把重量基本接近的水壶抱在怀里充当配重。 动作倒也很简单。双膝跪地,脚尖点地,臀部尽量向脚跟压,然后脚和腿发力将自己弹起来成为一个蹲姿。这个动作重复三组,每组做八次。 第二个动作半跪在地,然后慢慢地向后倒去直至坐在地上,在地上换腿起身,恢复到半跪姿势。同样要做三组八次。 第三个动作要先扎一个侧弓步,然后快速的左右换腿,三组八次。 看于之明演示的时候,李寄秋感觉和体能训练相比,下半身的协调性训练简直和拉伸一样的简单。 但真做起来就是两码事了。因为于之明在旁边不停地纠正他的错误,也就是在进行下半身训练时,上半身要尽可能保持稳定不动。 因为李寄秋上半身晃动幅度实在有些大,于之明还天才般的想出了个“好主意”——他让李寄秋把怀里的水壶接满水并打开盖子。这样一来,如果动作不标准,水就会洒出弄湿全身。 在“湿身”了三天后,李寄秋才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上半身稳定性。 把所有训练项目都教给李寄秋后,于之明便很少来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动作标不标准自己心里最清楚,要不要坚持下去也是自己的事。 不过于之明也知道,对方大概率是能坚持下来的。毕竟,锻炼的“动力”每天都会来看他。 玲云筱一开始很奇怪李寄秋怎么突然就想军训了,而得到的回答只是“就是想锻炼身体了,现在这个年头保持身体强健也不是坏事。” 在得到这样的回应后,玲云筱也不再追问下去。如果碰见李寄秋在训练时,就帮他压下脚或者帮忙做拉伸动作;若时间允许,甚至还跟着一起训练。令李寄秋颇为惊异的是,玲云筱几乎都能跟得上。 “李寄秋?练完了吗?” 听到玲云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寄秋上前打开房门。 玲云筱轻车熟路地走进房间,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 因为每天的训练会错过晚饭时间,所以玲云筱会在吃饭时顺便帮李寄秋也打一份然后送来。如此这样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见玲云筱放下饭盒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李寄秋打趣道,“怎么,感觉我变壮了吗?” “切,哪有那么快。”玲云筱白了对方一眼,“不过说真的,你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很多,感觉像......换了个人。” “所以我才说锻炼有好处啊。” 李寄秋满意地点点头,他也能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体愈发的健康,“对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客气?”玲云筱有些奇怪,“直接说呗。” “能不能和我掰个手腕?” “......啥?” 第100章 人不可貌相 三局两胜制,李寄秋两胜一负。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看起来柔弱软萌的妹子其实力气惊人的大。自己能胜两局还是因为对方的耐力到底不如男性,僵持时间久一点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玲云筱揉揉手腕,得意地问,“怎么样,没想到吧?” “也不算没想到,”李寄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初在医疗车上时就发现了,只不过我怀疑是当时自己生病了才显得你力气大。” “你不会之前一直以为我是什么柔弱妹子吧?”玲云筱脸上笑意更浓,直接用力曲起胳膊说道,“要摸摸看吗?” 李寄秋也不客气,上前就捏了捏对方的肱二头肌。果然,肌肉非常结实坚硬,和白皙娇嫩的皮肤完全不搭。 “你这......你这到底是怎么练的?去的健身房吗?”李寄秋不禁失笑出声,“要不是在医疗车上你硬把我塞进柜子里,我还真就以为你弱......很柔弱。” “也没怎么练啊......”玲云筱把视线瞥到窗外,说话声音明显发虚,“医学生的力气普遍都不小,很正常的......别的不说,那副担架你知道有多重吗?更别说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了,我们经常要练习抬着担架跑呢。” 扯淡。 李寄秋相信,自己现在去找医疗队的其他成员掰腕子,应该都是能碾压对面的。 力气很大的女生倒也不是没见过。在高中时期,班级里就有一位来自农村的同学,尽管她在外观上与普通女生并无二致,但实际上她的力量完全不亚于班里的男生们。每当进行大扫除时,无论是爬高上低还是重体力劳动,她都能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力气,甚至比男生更为熟练和从容。 按照这位女生自己的说法,她从小就在农村的爷爷奶奶家里帮忙处理各种杂活农活,干了五六年活自然也就锻炼出一身力气。这应当不是假话,因为那紧实且洋溢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肌肤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而且,工地上那些农民工们虽然也都是精瘦强壮,但单凭其精神状态和粗糙的皮肤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长期干体力活的。 可玲云筱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从玲云筱的外貌特征、言谈举止,还是衣着打扮等方面审视,她无疑是一个地道的城市女孩,并且显然来自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进一步回想,她的手掌也同样细腻光滑,未见丝毫因劳动而生的老茧痕迹。 “我天生神力”这种说法到底还只是电影中的恶搞和历史上的传闻罢了,反正李寄秋不怎么信。 但既然玲云筱不愿意说,自己当然也不便再继续追问。 只是......这么一来,这么拼命锻炼好像没什么意义。 毕竟,自己历经一个月艰苦卓绝的训练,本以为好不容易有点能力了,未曾想玲云筱竟然在体能方面与自己旗鼓相当。 如此看来,似乎她在某种程度上并不需要自己来提供保护了。 再这么一想,当初在富人区的出头好像也有点蠢。就凭那两个二代虚得不行的体格,玲云筱估计能一拳打倒一个。 注意到李寄秋神情中流露出的失落,玲云筱似乎洞察到了他的心思。于是慢慢把对方推到桌子旁,又轻轻按着让他坐下,轻声细语道,“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力气稍大些的女生而已,在耐力上我就完全不如你。快吃饭吧,再等会儿就凉了。” 虽然听得出来玲云筱是在安慰自己,李寄秋心里还是稍微好受了一点点。但是,如果真的想保护对方,只有强健的身体远远不够,自己至少需要从于之明那里再学几招匕首格斗技。 于之明可能还会在沣城继续待一段时间,但就是不知道考察队何时会再出发。 “你知道考察队什么时候再出去干活吗?已经在沣城停了快一个月了吧。” “......我也不知道,现在正处于无限延期待命的状态。”玲云筱咬咬嘴唇,表情也甚是疑惑,“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出事?”李寄秋一时没反应过来,“考察队还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考察队。”玲云筱摇摇头,“听说是研究所出大事了。” 还没等李寄秋开口,玲云筱马上又抢答道,“你别问我是什么,我自己也很想知道。但考察队里应该只有江队和副队两个人清楚。” “那就算了。” 李寄秋打开饭盒,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大致扫了一眼,荤菜里的肉比自己的配给标准要多多了。 自从离开单人病房,恢复到以往的二级配给标准饮食后,李寄秋就察觉到,仅仅离开沣城三个月的时间,如今的食物质量相比以前竟下滑了如此之多。 一日三餐中,肉食主要出现在午餐时段,且以鸡肉为主,猪肉都非常少见,甚至连豆腐等豆制品的供应也明显减少。与此同时,鸡蛋的比例有所增加。 而主食中白米白面和杂粮的占比也从原来的大概八二开降低到了现在的六四开甚至五五开。 蔬菜更别提了,绿叶菜基本以白菜为主,辅以土豆和萝卜等。基本处于白菜炖土豆,萝卜炖白菜,萝卜炖土豆这种循环中。 连二级都变成了这样,李寄秋有点难以想象外面的三级四级生活标准会降低到什么程度。 不过玲云筱用自己的一级配给给他打的饭菜质量就上来了。蔬菜的种类丰富了很多,肉还是跟以前一样多不说,每餐还会额外给他再加三个水煮蛋。 本来李寄秋是想让对方拿自己的配给卡去打饭,但被玲云筱强硬地一口回绝。 “你现在每天训练强度这么高,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二级配给那点东西怎么够!?让你吃就吃!” 吃完饭后,李寄秋本来想自己把饭盒洗一下,但玲云筱看见他头上还有不少汗,于是不由分说地把洗碗权给抢了去。 “你身上还有不少汗吧?刚运动完出了那么多汗碰凉水会激到的。去歇着吧,汗落了后快去洗澡。” “对了,下次你再见到于少校能不能拜托下他,看军队里有没有适合女生的锻炼方法?我也好久没有系统性的健身了,趁着现在还能吃饱吃好,是该提前做做准备......” 玲云筱正在一边清洗饭盒,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此时,窗外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夕阳悄然洒入房间,将她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一层金红色的霞光之中。 看到这番场景,李寄秋不禁有些恍惚。 虽然身上有很多谜团,但毫无疑问的是,玲云筱是个很好的女孩。 如果不是灰雾,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碰到玲云筱。从各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两个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没有灰雾,李寄秋自己会获得一个身份,在这个新世界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而玲云筱会继续当医生,以她的聪慧和家庭条件,必然是前途无量。 玲云筱配得上更好的人生,而不是陪着这个慢性死亡的世界走向毁灭。 第101章 绝望 叩叩。 敲门声在走廊回荡,但房间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季勇红看向门口的卫兵,卫兵点点头,确认人就在里面。 “孟博士,我可以进去吗?”季勇红再次轻轻叩击房门。 过了好一阵子,孟昉缥缈无力的声音才从屋内传来。 “请进,门没锁。” 季勇红推开门进入其中,只见地面上铺满了写着各种算式的纸张。桌子上的台灯散发着柔和且略显昏暗的橙色暖光,照亮了漆黑房间的一角。 孟昉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眼似乎在看放在桌子角落的一块琥珀。 “孟博士,我听警卫说,您已经连着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季勇红一边用关切温和的语气问着一边四下看了看,然后从角落搬来一把椅子自行坐下。 孟昉并未回应,只是把头扭了过来。但季勇红能感觉到,对方那涣散无神的双目并没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在看身下这张椅子。 沉默良久,见对方还是不想理他,季勇红只能继续说道。 “孟博士,您得吃东西啊。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您把自己饿死,已经发生的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孟昉为什么会这样,季勇红心里非常清楚。 在研究所初步恢复运作后,孟昉立即将周子力以生命为代价抢救出的重要资料悉数分发给各个物理研究部门,并要求各部门共同参与到利用反物质消除灰雾的研究工作中去。 经过一个星期夜以继日的跨部门联合攻关研究,各部普遍认为孟昉提出的理论构想具有一定实践可行性。然而,最终结论仍需通过实验验证来确证其真实性。 还是孟昉牵头,强烈要求国家把国内现存所有的反物质都拿来做最终的实验。 这个试验的确非常吸引人。如果成功,那就说明步步紧逼、困扰人类大半年的灰雾是可以消灭的。 于是在季勇红的积极运作下,强场激光物理实验室把全国仅有的一克反物质交给了研究所。随后,研究所又在人烟稀少的草原边境地区找到了一处内部环境相对稳定的灰雾,准备在那里进行反物质与灰雾碰撞的实验。 实验的当天还特地调拨了一颗通讯卫星为研究所现场直播。全程主导此次项目的孟昉破例主动坐到了会议室首位上,自直播画面开启的那一刻起,她就如同入定的老僧一般,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纹丝不动。 在确定了方圆二十公里内没有任何居民后,行动队先是用老办法收集了灰雾内的环境数据,接着将装着反物质约束容器的铅箱通过直升机快速扔进了灰雾中。约束器上有一只倒计时电子锁,在时间结束后会自动解除对反物质的约束状态。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悄然流逝,但预期中的大爆炸或者灰雾消散均未出现。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唯恐错过最关键的时刻。 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三个小时。 直至五个小时后,灰雾依然保持着原有状态,未见任何异常。 行动队又把装载了监测仪的铅箱再次投入到灰雾中,最后根据数据分析得出结论: 反物质投入灰雾之后,并未引起灰雾内部的任何变化。 坐在首位对面的季勇红至今仍清晰记得孟昉彼时的神情。 得知实验的最终结果后,尽管孟昉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那张平日里总是冷峻如冰的脸庞,在那一刻所流露出的绝望与悲痛之情却尤为明显且深刻。 今天是实验结束后的第五天,季勇红在来之前还特地和行动队联系了一下,确定灰雾仍旧没有变化。 “您不要太自责,要怪罪的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您。”季勇红劝慰道,“周研究员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也不会希望看到您现在这样。” “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什么都不会看到的。”孟昉沉重地低声自语着,“我当时并非完全失去视力和行动力,起码还可以抱住他的腿。但我没有这么做,所以我也是有责任......” “我必须要纠正一下您。”季勇红打断道,“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您是无责的。周研究员是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您也没有欺骗、强迫他去,他是自愿承担了风险。” 孟昉不再回话了,但从表情来看,刚才的话显然没起任何作用。季勇红决定换个话题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 “孟博士,我有别的事告诉您。此次袭击的幕后主使是a国,他们收买了研究所网络部门的一名工程师作为间谍,而您上传到数据库的资料被这个间谍截获并发回了a国。” “a国国内已经分裂成主战的鹰派和主和的鸽派,占绝大多数的鹰派一直想要对研究所动手,而少数鸽派暗地里也一直在和我们沟通以避免更大规模的冲突。但是在获取这份资料后,他们内部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鹰派认为我们在灰雾研究领域已经超越了a国,所以他们想彻底消灭研究所,独占消除灰雾的关键技术。” “对卫星测控中心的黑客攻击就是敌人计划的一部分,而a国鸽派弱小得甚至都不知道鹰派策划了这次行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攻击开始时阻止了对住宿楼的攻击。” “作为对等报复,我国的导弹部队已经把a国位于毛伊岛的海空军司令部夷为平地。初步估计,敌人有一万左右的伤亡,死亡人数不低于六千。” 此番话让孟昉有了点反应。 “您是觉得这样会让我感觉好一点吗?”孟昉的嘴角勉强牵起一抹惨笑,那笑容中尽是无尽的悲凉与绝望,“就算a国人全死完,我也无所谓。” “呵呵,确实有可能。”季勇红苦涩地一笑,“鉴于a国接二连三的挑衅和这次针对我们的袭击事件,我国政府已正式向a国宣战,两国目前正处于全面战争状态。长久以来,我们与a国鸽派所共同维持的和平努力已然宣告破灭。我还听说,我国核武库已进入备战待发状态,随时可以进行发射。” “真是精彩。”孟昉面露略带讥讽的笑容,仿佛在谈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人类还没被灰雾彻底吞噬,就先因自相残杀而到了毁灭边缘。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当a国那帮人得知反物质根本无法消除灰雾后会是何种表情,想必那将会是一幕极具戏剧性的场景。” 季勇红定定地凝视着孟昉,缓缓说道,“看来这件事,在您心中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呵呵,呵呵,呵呵呵......” 孟昉发出几声冷笑,随后近乎绝望地低语道,“a国的行径令人作呕,我也很恶心。整个人类,真恶心。” 第102章 加急训练 跟着于之明学匕首格斗已经两个星期了,但李寄秋感觉自己也只是邯郸学步地知道怎么做那些看起来简单的动作。 于之明是个负责的老师,他详细解释了每个动作的具体含义和用途,还让李寄秋和他对打实践,在实战对抗中进一步拆解分析。尽管如此,李寄秋对于蕴含在这些动作中的复杂信息仍未能完全领悟和掌握。 对此,于之明并不感到惊讶,毕竟这并非易事。 在严格的军队环境中,想要全面而系统地掌握八套匕首操,并能灵活运用到实战之中,即便是全职训练,通常也至少需要两个月。更何况他平日里还有其他事务缠身,每天仅能抽出半小时左右来指导李寄秋学习。 这一天,李寄秋刚晨跑完准备做其他训练时,于之明便匆匆赶来,并把他带到了城外侦察营的驻扎营地。 去营地的路上于之明看起来都有些心神不宁,李寄秋也不好问其缘由。 把李寄秋带到空无一人的营地训练场后,于之明让他先完整的做了一遍匕首操。 看到对方动作还算规范标准,于之明似乎稍稍放心了些。 “小李,我知道这套匕首操你还有很多地方不理解。没关系,很正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动作牢记在心,如果真到了实战的时候,会对你有帮助的。” 见李寄秋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于之明挑挑眉毛,问道,“我问问你,学了半个月匕首操了,你对匕首实战有什么心得或者总结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放心大胆的说。” 心得?确实是有一些的。 李寄秋回忆了下这段时间对匕首操的练习,思索着回答道,“步伐很重要,实战中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采用弓步,重心也要放在下盘。对于我自己来说,战斗开始前要踏一个震步,可以暗示自己重心要转移了。” “持刀的手尽可能不要有很大的弧度,动作范围越大越容易被敌人察觉或者破解。左手......左手在战斗中可以起到格挡或者拉扯对方的作用。但如果拉扯,要把大拇指藏起来。如果是格挡,要用胳膊外侧来挡,因为内侧有大动脉。” “匕首战时腿也是有用的,可以找时机偷袭踢裆或者踹对方的小腿,但前提是必须保证自己的重心和平衡性不乱。嗯......对了,在不确定对方有没有防弹衣或者衣服很厚的情况下,最好朝脖子捅而不是躯干。大概......就这些吧。” 于之明微微颔首,郑重地说道,“虽然还有很多你没学会的,但起码总结的东西没什么问题。一定要牢牢记住,重心和平衡性是最重要的,如果重心乱了,那在实战中基本就是死。” “我记住了。”于之明不同于往常的严肃态度让李寄秋也认真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今天我叫你过来,是要教你一点武器的常识。让你不至于在紧急情况下空有武器但不知道怎么用,白白送死。”于之明说着便先走一步,挥挥手示意对方跟上。 武器?难道是要教我开枪吗!? 李寄秋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作为一个喜欢fps游戏的人,可以摸真枪算是梦想之一了。 但再仔细想想,今天于之明感觉有点不太对。 通常情况下,于之明会在晚上七点以后,即侦察营的休息时段前来指导自己。然而今日却一反常态,不仅早早地现身,而且从早晨相遇直至现在,他都显得心神不宁,仿佛内心深处正忧虑着什么或在困扰某个问题。 然后就是突然说要教自己用枪,这就更蹊跷了。李寄秋曾不止一次请求学习用枪,但都被于之明断然拒绝。用他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国内环境还没恶化到需要普通人持枪自保的份上。 那意思就是,现在已经到那种程度了吗? 如此想来,李寄秋兴奋的心情很快冷却,甚至有些惶恐起来。 靶场很快就到了,其中一个射击位的台子上放着两支手枪和一支自动步枪,两名士兵在旁边值守。 “先从手枪说起吧,”于之明拿起一支塑料感明显的手枪卸下弹匣,又拉了两下套筒后递给李寄秋,“这是我国统一装备的19式警用手枪,工程塑料做的,非常轻。你拿拿看。” 虽然手枪里确定没有子弹,但李寄秋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枪,生怕一不小心走火了似的。 确实很轻,感觉可能还不到一斤。虽然知道工程塑料做的武器重量都优化了很多,但这甚至有点轻飘飘的手感还是让李寄秋大感意外。 嗯?指纹识别灯呢? 看到李寄秋拿着手枪翻来覆去的找,于之明大概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指纹识别武器主要配发军队,而且现在也只有少数主力集团军集中配发了,很多部队和警察系统还是没有的。” “你别看它现在轻,满弹情况下还是有些分量的。”于之明拿回手枪,“接下来看好了。一定要看清楚,记住。” “弹匣就这么直接塞进去,听到刚刚咔的一声了吗?说明卡榫已经卡住弹匣了。要卸弹匣就按一下这个弹匣释放按钮,把弹匣拿下来就行。我再把弹匣装上......这样直接拉套筒就已经上弹了。但这时还不能开枪,握把上面这个......这是保险,往上拨是关闭,往下拨是打开。打开保险时才能开枪。” 于之明说着,把一只耳机递给李寄秋。李寄秋也会意地赶紧戴好耳机,真实的枪声远比游戏里更加震耳欲聋这个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啪!啪!啪!” 于之明举枪快速地向远方的标靶开了三枪,十五米外的人形靶纸头部顿时出现了三个小孔。 好准! 李寄秋看得羡慕不已,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不知道于之明打了多少枪才能达到这种水平。 于之明关上保险把枪放下,又拿起旁边那把金属感十足的手枪展示给李寄秋,“再来看另一把,这是20式军用手枪,主要配发部队的。上弹匣上子弹保险和19式是一样的,但你注意看,枪后面有个击锤。” “如果想上保险,要先把击锤掰下来,看到了吗?击锤掰下来后,保险就能关上了。”于之明说着又打开保险,拉了下套筒将子弹上膛,“如果枪里已经有子弹了,你直接把保险拨上去就可以了,击锤会自动复位,不需要管。” “嗯嗯。”李寄秋不停点头,聚精会神地听“老师”授课。 “但是,记住!枪内有子弹的话你上保险,关保险后开枪,扳机扣动力度会更大,而且精确度也会有所降低。所以,如果枪里有子弹的时候,你关上保险了,先手动把击锤掰下来,再开枪。这样会好一些。” “因为20式是击锤回转的单双动手枪,具体原理我也不跟你解释了,很麻烦。你知道是这么做的就行了。自动步枪的原理基本都差不多,你现在先把这两支手枪的使用程序搞明白再说。” 虽然满腹疑惑,但毕竟这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李寄秋很快就掌握了两把手枪的使用方法。 确认李寄秋已经可以熟练使用后,于之明带着他开始练习实弹射击。 。。。。。。 叶公好龙的李寄秋第一次知道,握枪的动作,持枪时身体的姿势里都有非常深奥的学问,远非他在电影游戏里看到的那些帅气潇洒的姿势那么简单。 虽然于之明不要求分数,只要求能打到靶子即可。就算这样,李寄秋的实弹射击成绩也完全不理想。 手枪五米胸靶十中八,十米靶十中四,十五米靶就变成惨淡的十中二了。不过于之明则表示这算是普通水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他。 步枪靶的成绩反而还好一点,百米胸靶能做到五中三。六十发步枪子弹的训练量,李寄秋感觉自己越打越熟练。 在休息的间隙,于之明如同填鸭般一股脑给李寄秋塞了更多实用知识。例如子弹打完空仓挂机后如何处置,卡壳的排障处理方法,校准照门,拆卸手枪,如何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大致进行枪支保养等等。 太阳慢慢落下。不知不觉间,李寄秋已经在侦察营驻地待了一整天了,连午餐都是于之明让士兵从食堂打包回来就地解决的。 打了快三百发子弹的李寄秋感觉自己都有些耳鸣了,而胳膊更是酸痛无比,起初的那一点兴奋劲儿也早已荡然无存。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于之明这是搞哪一出? 晚饭过后,在把李寄秋送上回去的车时,于之明突然开口说道。 “小李,明天我们侦察营就要走了,有任务。你肯定奇怪我怎么突然让你学这么多武器方面的知识,这是有原因的。部队有纪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在考察队的女......在考察队的朋友肯定知道,你去问她吧。” 在漫天如火的晚霞映照下,于之明那刚毅的脸庞似乎透露出一抹深藏的绝望与苦楚。 “以后......世界就彻底乱套了。小李,别忘了我教给你的事,好好活着。” 第103章 远视与短视 孟昉的绝食是以周家夫妻去劝说了一整夜而告终的。 两周过后,由于触景伤情,周家夫妇决定离开研究所回京市老家。孟昉尽管多次竭力挽留,终究未能改变他们的决定。于是她将自己每月尚有余存的配给点数转赠给这对深受打击、已不足以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夫妻。希望他们在返回京市后,能够凭借这些额外的配给保障基本的生活需求。 至此,孟昉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配给额,全部给了史教授和周家夫妻。 研究所从广袤的边境草原搬到了平城市的郊区。军方特地改造了一处军用机场作为研究所的场地,而办公区域就是十个庞大的加固飞机掩体,每个掩体都能抵御五百公斤钻地弹的直击。 近日,在距离研究所约七十公里之外的云左县新出现了一片灰雾。起初,孟昉对此毫不在意,然而,在最近的一次研讨会上,生物部门针对这片新出现的灰雾所做的研究报告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云左县灰雾的危害性在全国现有灰雾里属于最低的一档。不但外壳极其稀薄,灰雾内也没有异常环境,更没有会危害生命体的物质,就连辐射值也在人体承受范围之内。 最主要的是,志愿者探险队进入灰雾后,全部回来了,没有发生任何伤亡。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十人探险队返回后三人状态良好,但有七人陆续出现头痛和幻听幻视的症状。 随着时间流逝,七人的情况愈发严重,已发展到精神障碍显着的地步,几乎丧失了正常的沟通能力。只有在镇定剂的作用下,他们才能短暂恢复些许清醒状态。然而,一旦镇定剂药效消退,他们便会立即陷入病态发作之中。 对于此处相对而言安全系数已经很高的灰雾,研究所给予了高度重视。因为距离较近,最后决定各部门临时组建一支联合考察队前往进行各项调查。 “孟博士,请您小心,别太靠近灰雾了。” 孟昉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她的这位新助手。双眼仍盯着离自己仅有百米之隔的灰雾。 研究所为孟昉配了一名新助理,是个姓徐的四十岁中年人。具体名字叫什么孟昉完全没注意,平时只叫对方徐助理。 面对比自己小十岁的上级,徐助理非常恭敬礼貌,甚至到了谨小慎微的程度。孟昉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妥帖帖,专业能力上也完全不他的亚于前任。 第四组探险队已经出来了,同样全员生还。但刚离开灰雾不久,就有六个人出现了精神异常的症状。经过生物部的全方位检测,所有探险队员没有感染任何可疑病毒、细菌或者寄生虫,唯一异常的只有脑电波高度活跃。 “孟博士,观测团队报告,灰雾的面积在慢慢缩小。已经从最初发现时的五十平方公里缩小到四十二平方公里了。” “嗯。”孟昉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还有,生物组报告。最早进入灰雾的两组探险队其中十三名队员病情突然恶化,目前只有注射强效镇定剂才能勉强控制住症状。而这些人都说自己看到了......看到了其他世界。” 徐助理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蹙起了眉头,语气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意味,继续说道,“其中有三人声称亲眼目睹了六颗恒星;另外三人则表示看见了白矮星;更有两人描述自己观察到了一颗椭圆形的蓝色恒星;剩余四位队员一致表示他们看见了一颗庞大到足以占据整个视觉范围的红巨星,而这颗巨星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 “嗯......最后这个人的话最疯,他说自己置身于一个下着陨石雨的星球上,看到一块高耸入云的黑色石碑。孟博士,您觉得......他们是看到了虫洞另一侧吗?但他们现在也不在灰雾里啊?” “有意思。”孟昉鼻子轻哼一声,淡淡地吩咐道,“徐助理,你跟进一下后续进入灰雾的探险队成员,看看其他人怎么说。” 晚上九点半,五组探险队总计五十名成员有三十八人都出现了精神失常。即便已经身处灰雾之外,这些人仍然说自己眼前全是来自宇宙深处的景色。 其余十二名队员同样报告了在灰雾区域内目睹到异乎寻常的外太空景观。不过这些奇特的视觉体验仅限于身处灰雾之中,一旦脱离灰雾区域,他们的视野就会立即恢复正常。 孟昉放下报告书,问道,“只有十二人没事,这十二个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孟博士。生物部已经为这五十个人做了全面的体检,他们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您之前要了这十二人所属部门的对讲机频道,有什么收获吗?” “没什么。”孟昉好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反问起对方,“灰雾现在缩小到多大了?” 徐助理自然知道孟昉不愿意和他分享信息,但他对此并不介意。毕竟,这位的脾气在研究所也算是出了名的。据说,只有自己那位已故的前任能和她正常交流。 “我来之前就问过了,现在灰雾只剩下二十九平方公里,可能明天早上就会彻底消散。” 孟昉点点头,“明白了,你去休息吧。这里看来也没什么收获。” “好的。” 徐助理走出去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还站在观察台上注视着灰雾的孟昉。 他总感觉,自己这位上司想干什么事。 凌晨一点了,季勇红还是没睡着。 倒不是因为担心旁边的灰雾,灰雾旁是有卫兵通宵达旦站岗值守的。 而是自从研究所遇袭后,有太多让他心烦意乱的事了。 国家与好几个原本只是在暗中较量冲突的敌国正式宣战,大批军队都派往了前线应对可能到来的入侵。在此背景下,整个国家也开始向战争转向。 相信不用多久,研究所能获得的资源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减。 无论是军方还是决策高层,历来秉持着尽量规避战争的原则。当前,灰雾危机已令整个国家陷入了深度动荡,实际已有高达百分之八十的领土沦为无人管控的混乱地带。在如此严峻的局面之下,发动战争无疑等于在迈向深渊的道路上狠踩一脚油门,加剧局势的恶化。 但是敌人得寸进尺的嚣张气焰已经忍无可忍,如果再不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天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勾当来。 据他所知,a国在灰雾的持续打击下损失同样惨重,有半数以上的州已经实际脱离了联邦政府的控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五月份,a国一共发生了三百多起龙卷风,对他们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农业生产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季勇红起初不是很明白,他们自己都已经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挑起人类之间的纷争?难道一个灰雾还不够吗? 然而,一旦设身处地地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倘若a国意图通过转移民众注意力的方式,重新强化联邦政府对各州的影响力,那么,创造出一个可控且可供应对的“外部威胁”无疑是最佳策略。 显然,灰雾这并不能满足“可控可应对”这一条件。 也许,战争就是a国想要的,也是不得不要的。 尽管全人类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却因为几千年来根植于种族、文化和政体之间的隔阂与偏见还在互相打得头破血流。 孟博士说的可能没错,人类真的很恶心...... 就在季勇红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激烈的敲门声“砰砰砰”响起,警卫员那紧张到有些扭曲的声音传进耳朵。 “季所长!!有人闯灰雾!!!” 第104章 石碑 “因为战士们都认识孟博士,所以也就放松了警惕。孟博士说她就是想在附近散散心,值班卫兵也只是提醒她别离警戒线太近。谁能想到......” 季勇红匆忙穿上衣服,跟随警卫员赶往事发现场。抵达现场后,他赫然发现孟昉已然身处警戒线之内,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正抵在自己的喉头。 因为心里知道军队不敢轻易对自己采取武力措施,孟昉把自己挟持为人质并警告所有人不要靠近她。士兵们只能在警戒线外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快回来,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季勇红的到来令士兵们如释重负。对于孟昉这样的人物,他们确实束手无策。尽管不确定身为所长的季勇红是否能够成功说服对方,但相比于身为普通士兵的自己,季勇红的话语无疑更具分量。 “孟博士,您这是干什么?灰雾很危险,请快点回来。” 季勇红本想表现得更严厉些,但考虑了一下孟昉应该完全不吃这套,再加之为了不刺激对方也只好拿出更温和的语气。 “我要进去看看,各位不用管我。”孟昉平静地边说边慢慢倒退,“如果我能出来,你们在外面做好消毒和接应准备就好。” “孟博士,就算您非要进去,也不能一个人去啊?怎么也得再配几个队员不是?您也见到了,之前五支探险队每队都还有十个人。再说了,您连防护服都没穿。” 季勇红循循善诱道,“要不这样吧,您先不要动。我马上再去找九个志愿者和您一起去,再把防护服给您带去。一起行动才更安......” 然而孟昉完全没有停下后退的脚步,脸上露出冷笑,“不必了。不管是环境监测器还是探险队都已经证实了在此处灰雾内人类完全可以正常呼吸。第三支队伍不是还在里面做了生物测试吗?那些豚鼠现在还活蹦乱跳呢。” “其他九个人就更不用劳烦了。你们军人训练有素,不用一秒就能制伏我,我自己去就好。灰雾正在快速消散,我没时间和你们闲聊。” 见自己的用意被对方完全识破,季勇红沉下脸来,“孟博士,您到底要干什么?五支探险队收集到的数据都不够吗?非要自己以身试险?应该不用我告诉您,探险队总共五十个人里有三十八人都精神完全失常了吧?” “我当然知道,”孟昉无所谓地点点头,“不是还有十二个人没事吗?百分之二十四的概率,很高了。” “孟博士!您这是干什么!?” 睡眼惺忪的徐助理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离警戒线还有十米就刹住了脚步,“是......是我哪里没做好吗?对不起!对不起!” 孟昉后退的步伐略微顿了一下,看着徐助理微微蹙眉,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什么都没做错,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孟博士,周研究员的死和您没有关系,您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孟昉细微的表情波动和肢体语言没能逃过季勇红的眼睛,“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管多重要的人离开了,人还是得继续生活下去!” “赞同。”孟昉轻描淡写地回答,“您误会了,或者说没完全说对。现在对灰雾的研究已经完全陷入瓶颈,研究所一大堆人也不过是在混吃等死,不如我自己进去亲眼看看到底会有什么。” “至于自我惩罚......可能是有一点吧。对我来说,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变成精神病,无所谓了。” 说着说着,孟昉已经退到了灰雾边界。那种难以遏制的惶恐感再度涌上心头,致使她持刀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锋利的刀尖不小心在白皙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伤口。 看着孟昉背后的滚滚灰雾,季勇红只能做最后的努力,“孟博士,您想清楚了。作为一个科学家,变成精神病会是怎样的惨状。” 四下看看,孟昉确定周围没有人在靠近自己,然后丢掉刀子,惨笑着说。 “那样好像也不错。” 说罢,孟昉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踏入灰雾当中。 。。。。。。 虽然身为研究灰雾的专家,但她这也是第一次亲身进入到灰雾当中。 打开随身携带的卤素手电筒。在昏黄的灯光下,灰蒙蒙而又空无一人的云左县慢慢呈现在孟昉眼前。 正如先前五支探险队伍所述,这片灰雾区域内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异常现象,甚至那种莫名的恐慌感在此刻也明显减弱了不少。 孟昉立足于原地,举目四顾,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荒废的街道、静止的车辆以及空荡的建筑物,却未能觅得任何来自外太空的景象。 难道是时间还不够? 五支探险队在灰雾区域的驻留时间各不相同,最短的一队只待了十分钟,而最长的一队则在其中待了整整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这支队伍选择了骑自行车的方式进入,细致地探索了整个被灰雾笼罩的云左县区域。 既然如此,那就先走走吧。 孟昉漫无目的地边思考边散起步来。 除了似有似无的稀薄灰色雾气和过于安静外,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路面上满是居民慌张逃命时丢下的各种物品,孟昉甚至还看到两只昂首挺胸的公鸡从不远处悠然路过,完全不怕她,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们饲养的。 话说回来,那些逃出云左县的定居者们好像也没听说发生什么精神失常的问题,应该就是因为逃离得足够快的原因。 但云左县这样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灰雾,是不是也算推翻了关于灰雾虫洞说的假设呢?不过,谁也不知道虫洞到底长什么样,现在就算摆一个虫洞在面前,孟昉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认出来。 不知不觉中,孟昉已经在灰雾中走了快一个小时,甚至都已经找到了之前探险队留下的临时营地和探照灯。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孟昉有些无奈,不知道自己是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 “呼——” 孟昉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意识到初夏之夜的气温已然不低。她此刻已略感疲惫,恰巧前方出现一辆废弃的人力三轮车,于是决定暂且坐下歇息片刻。 正当孟昉准备将一只脚踏上三轮车车厢之际,她突感脑中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此同时,头部也疼痛难忍,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 在恍惚的瞬间,孟昉的思绪如同脱缰野马,在记忆的草原上急驰狂奔。 随着意识的镜头快速摇动,孟昉眼前的世界正在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速度重构、剪辑、拼接,犹如一部超高倍速播放的意识流电影。 自己曾经读过的文字、瞥见的画面、耳闻的故事,如同纷飞的碎片刹那间在眼前闪现重组。一幕幕日常生活,一丝丝细微情绪,都以超现实的方式在脑海中交织、碰撞。 孟昉看到高中时的自己在母亲的严厉教导下被迫学习理科,那个女人可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仿佛一座高山般的哭脸吞没茫城的情景同时在脑中跃然而出;母亲的话音刚落,周子力的无数话语又如同河流般涌入心田。 “您在国内这个领域也很有名,我还看过您的文献,我的意思是......” “这几盆绿植也太单调了,改天拿个别的什么花来吧。” “我都没发现你这么恶趣味啊,你怎么在车上不跟他俩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呢?” “......那个保险柜我白天已经大概设置过了,密码还是0。” “妈,你想啥呢?什么怎么样了?人家是我顶头上司。” “......那份资料能救所有人。能救我爸妈,能救你,能救我自己。好了,我走了。” 在孟昉头痛欲裂到口中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抽气声时,她眼前的那些犹如镜子碎片般纷乱的记忆片段突然间全部消失。 周围是一片破碎不堪的景象。岩石熔铸的河流蜿蜒曲折,滚烫的石块在狂风的作用下被磨成各种奇异形状。 无数炽烈的火流星划破天幕,拖曳着长长的尾焰,撞向岩浆沸腾的地面。 一块巍峨矗立的黑色石碑出现在孟昉面前。其表面光滑如镜,高度直插天际。这座石碑傲骨嶙峋地挺立在广袤的暗红色大地上,在暴风雨般的陨石中显得威严而又孤独,如同一座默默无闻的墓碑。 第105章 模因感染 李寄秋呆呆地凝视着路旁那片荒凉的坟地,几只苍蝇穿梭在由木质桌椅拼凑而成的粗砺墓碑之间,翩翩起舞。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考察队在复工后调整了原定计划。 不再设立远离沣城的前进营地,而是选择了驻扎在沣城,并且考察地点须确保距离沣城车程不超过四小时。这意味着,一旦当天工作任务未能完成,全体队员都必须返回沣城过夜,次日再出发前往同一地点继续工作。同时,为了保证安全,未完成工作的临时营地会有士兵留守值守。 至于为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的原因,李寄秋也早就从玲云筱那里得知了。 因为战争。 本国已经对好几个敌对国家正式宣战。不只是这个国家,世界上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主要国家都开始对自己的宿敌或者邻国宣战,因为没有了基本的国际秩序约束,战争的规模和惨烈程度日益加剧。 李寄秋甚至还听到传闻说某些国家已经开始使用战术核武器了。虽然战术核武器论威力就是个更大号的炸弹,远远达不到毁天灭地的程度,但这也是底线被突破的危险信号。 虽然身处腹地,但国境线实际上早已是千疮百孔。相较于缺乏重武器的邪教徒,来自敌国正规军的威胁显然更加严峻。为了不再折损人手,研究所命令考察队务必加倍谨慎,尽量不要远离防御更加完善的沣城。 而且军队和各种资源也开始倾斜到战争上,已经没有那么多作战部队可以用来建立和保护野外大型考察营地了。 所以,于之明之在离开前给自己填鸭式的教了那么多东西,甚至还教了如何使用、拆卸、保养武器的知识,是因为他对这场战争的前景感到很悲观? 不过别说是于之明,在得知全面战争爆发的消息后,李寄秋自己都很悲观。 因为灰雾的原因,全世界各国的工业农业生产近乎停滞,有些产粮能力弱的国家已经出现了赤地千里的大饥荒。 结果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把仅剩的那么丁点生产力用来打仗。怎么看,这个世界都是一副无法挽回的末日景象。 自己都能想明白人类再这样内斗下去会是什么后果,难道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想不到吗?既然他们想得到,为什么还要这样? 李寄秋实在想不明白。以前读历史时这个问题就已经困扰他许久了,如今亲历其境,更是无法理解。 看来自己说不定真的要肉身玩废土游戏了。 “......考察队几乎什么干不了了......李寄秋?你又在发呆!!” 胳膊被狠狠拧了一下。 不过因为快两个月加急训练,李寄秋胳膊上的肌肉明显坚硬许多,对方并没有怎么拧动。 转头一看,只见玲云筱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这么喜欢发呆!我跟你说话呢!” “抱、抱歉。”李寄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考察队什么都干不了?” 玲云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加重语气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考察队的工作几乎就干不下去了。你懂什么意思吧?” “我懂,因为打仗嘛。” 李寄秋不太想多说这个话题。来到这个世界后,让他感觉无能为力的糟糕事情越来越多,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很沮丧。 “你怎么还有空在这和我闲聊啊?你们医疗组不应该很忙吗?” “关我们什么事。”玲云筱耸耸肩,“我们只是物理考察队下属的医疗小组而已,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就等生物组赶过来交接了。” 两天前,在李寄秋的协助下,考察队于沣城以南二百四十公里外的金州市发现了一处新增灰雾。 就在考察队准备按部就班的开始调查工作时,竟有许多当地的幸存者主动跑来向他们求助。 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自从两次遇袭事件后,考察队每到一处都会由军队对驻地进行严密封锁和保护,对于任何胆敢接近的人都是一次口头警告二次鸣枪示警,第三次就可以直接开枪。而各地的居民也看得出这支官方的队伍不好惹,从来没人敢靠近。 但这次,考察队刚刚驻扎下来,就时不时有一些平民前来哭闹着寻求医疗救助,即便军队鸣枪示警也只能让他们停住脚步而不是调头。随着时间推移,平民们不但没有散去,人反而越聚越多。 经过开会讨论后,考察队做出决定:搭建一个临时隔离房,让警戒线外那百来号人选出一个代表进入其中通过远程对话说明情况。 在平民代表说清楚了情况后,考察队才发现此处灰雾的异常和棘手。 金州市的灰雾内没有极端恶劣的环境,在爆发之初甚至还有很多平民得以逃走。但离开灰雾的幸存者并不甘心把自己还没逃出来的亲属弃之不顾。为此,又有些大胆之人重新进入金州市寻找自己的家人。 结果,有些人带着亲友回来了,但更多的人没回来。 回来的人和他们带回来的人都出了问题。 在离开灰雾后不到十分钟,这些人全部出现了精神异常的状况,很快就到了无法与人交流的程度。他们只是身体僵硬地伫立在那里,头部夸张地扬起,双目圆睁,口中如同复读机一般反复絮叨着模糊难辨的话语。而且,没一个人所念叨的内容都各不相同。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天。这几天里,这些怪人已经肉眼可见的萎靡,而有的人不知何时倒下后就再也没起来。 幸存者们猜测倒地的人大概率是长时间缺水断食而活活渴死饿死的。于是在第三天时,有人自告奋勇前去给他们喂食喂水,但收效甚微。这些人的咽喉好像与水和食物产生排斥反应一样,费了大劲塞进去的食物和灌进去的水很快就会被他们剧烈地呕吐出来。 在幸存者们无计可施之时,考察队来了。 此等问题考察队也是闻所未闻。只能派出医疗机器人靠近病患进行观察,确定没有人像零号生物那样发生生理上的异变。然后再向研究所上报此次情况。 对于此次疑似生物感染的事件研究所也很重视,指示考察队暂时驻扎原地看好所有幸存者,以防万一不要与对方再有接触。而驻扎在六百公里外皋兰市的生物考察队已经在火速赶来准备接手。 李寄秋站起身直了直腰,抬头望向远方坐在警戒线外的人们。 在考察队的软磨硬泡和军方的武力威慑下,这百来号幸存者团体同意了考察队的要求,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下一步对他们的处置。 当然,这些在末世艰难求生了半年的人们能这么听话,考察队的劝说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因为头顶那几架无人机上黑洞洞的枪口。 “你们医疗组觉得这帮幸存者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反正以我们的水平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玲云筱努努嘴,“研究所里一直有个说法,灰雾会对人类的大脑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但又不是那种生理上的传染病而是更难以理解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是模因感染? 在李寄秋的记忆里,“模因感染”这一概念最初源于网络文化创造的流行梗,它实质上是一种新颖的城市传说。具体而言,这种所谓的“模因感染”并非通常熟知的通过空气、水源、体液等传统途径传播的疾病,而是一种被赋予了超自然传播特性的……奇特现象,某种程度上像是病毒般的存在。 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模因感染这个说法,李寄秋也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那些事还是交给生物考察队头疼吧,毕竟不是我们物理考察队的主业。” 玲云筱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见四下无人后拽拽李寄秋,低声说道,“考察队里有传闻,如果国家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研究所会把考察队全部调回去,不再进行远离研究所的长期外出调查工作。” 李寄秋愣住了,“你、你们要回去?” “这个你们应该也包括你自己。”玲云筱纠正了下对方的说法,“研究所对你的感知能力很有兴趣,也认为你可以在后续的外出工作中帮上大忙。所以你大概率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研究所。 李寄秋对这个地方的感情颇为复杂。从自己和考察队相处的这几个月来看,研究所确实一直在竭尽全力地研究、对抗灰雾。 而且研究所作为当下最重要的国家机关之一,能抱上这条大腿对于自己这个孤家寡人来说无疑是件好事。然而,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感知能力又太过微妙,去研究所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李寄秋一脸拧巴的样子,玲云筱笑着拍拍对方的后背说道。 “别想啦,反正你也没得选不是?研究所跟你想象的肯定不一样,那里不少大科学家人都还挺好的。” 第106章 精神病人 孟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视线的是苍白的天花板;随后,一阵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迅速涌入鼻腔。 自己又躺进医院了。只不过,这次不会有人拿着花来看她。 慢慢坐起身,孟昉环顾四周。 病房空间狭小,除了自己躺卧的这张床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的存在,甚至连床头柜和椅子这样的基本设施都没有。角落有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像是卫生间。 整个房间显得极其简陋,仿佛仅是为了容纳这张孤零零的病床而已。 对了,还有房顶那个闪着红灯的半球式监控摄像头。 不过,整间病房看起来好像都不太对劲。 孟昉试着用手触摸了一下墙壁,指尖并未感受到冰冷坚硬的触感,反而呈现出类似海绵般的柔软。 再用力按压了一下,这堵“海绵墙”的墙体竟具有一定的厚度和弹性。 翻身下床,床边的鞋子也是类似酒店那样的一次性纸鞋,地面同样也是软软的。 病房的门看起来很结实,门旁有一面“镜子”。 但孟昉很清楚那不是什么镜子,而是单向透视玻璃窗。另一边说不定就有几双眼睛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看吧,随便你们看。 站在“镜子”前,孟昉发现自己被换了身蓝白条纹相间的经典病号服。短发也变长了一些,微微触及肩头,却无法掩盖住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疲倦。 孟昉抬起手轻抚自己的脸颊,只觉得肌肤失去了原有的弹性和活力,苍白得像冬日里未曾见过阳光的雪地。曾经闪烁灵动的双眼此刻却仿佛被一层浓雾遮掩,黯淡无神。 “您醒了,孟博士。” 季勇红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天花板内嵌的扩音器中传来。 孟昉四下张望,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回话,于是干脆贴近“镜子”回问道。 “我......晕了多久?” “没多久。准确说,您并没有晕过去。但这是您从灰雾里被救出来后第一次意识清醒。” 第一次意识清醒? 孟昉皱起眉头,仔细回忆来到这间病房之前的事。 在看到那块黑色石碑后,自己应该是晕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看您的表情,应该不清楚后来的事。”季勇红略微有些激动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在您自作主张进入灰雾后,我们马上组织了战士进去搜寻您。” “仅仅相差六分钟的时间,搜救队就找不到您的踪迹了。为了战士们的安全,我们不得不每十分钟轮换一次队伍,但这么短的搜索时间没办法深入到灰雾内部。” “最后,以二十七名战士彻底精神失常为代价,军方才把晕倒在地的您给救了回来。” “哦。”孟昉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很遗憾。” 也许是因为孟昉冷漠的态度,季勇红的语调中再次掺杂进了一丝愤怒。 “你真的会感觉到遗憾吗?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这是多严重的违规行为吧?而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一次,下不为例!你就这么下不为例的!?” “不管是处罚还是审判,之后再说。”孟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主动反问道,“告诉我,找到我后发生什么事了?” 扩音器另一头陷入沉默当中,季勇红好像被气到话都说不出来了。又过了好一阵子,声音才重新响起。 “您好,孟博士。我是生物部的贾教授,您还记得我吗?” 孟昉懒得多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点点头。 “我来回答您的问题。首先,您于七月二十二号进入的灰雾,而今天是八月十三号。也就是说,您失去清醒的自我意识整整二十三天。” “您应该也猜到了,为什么我们说的是‘失去清醒的自我意识’。因为在这二十三天里,您一直处于类似精神分裂症发作的状态。当然,您的症状基本只有幻视和幻听,没什么暴力倾向。” “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个......”孟昉看看四周,伸手按了按绵软的墙壁,“这种害怕病人会伤害自己的地方?” “因为您在病情发作的时候会到处乱跑,已经撞到好几次墙或者从床上直接翻下来了。为了防止您在发病时伤害到自己,我们只能把您安置在防撞减压室。” 孟昉低头看看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哼笑一声说,“所以,以后我就只能当个精神病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孟博士。” 贾教授轻咳一声,解释道,“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七月二十一号那天进入灰雾的五支探险队里,有三十八名成员当晚病情就已经严重恶化。而在两天后,也就是七月二十三号,这三十八人的病情已经彻底失控,暴力和自毁倾向极为严重,只能靠拘束衣和强效镇定剂来限制他们。我说句实话,这样下去,他们活不久。” “但您不一样。在您发病的这二十三天里,基本没有暴力和自毁倾向,不需要人引导就能自己进食、饮水和排泄。也就是说,您的病情一直没有恶化。直到今天,您甚至还恢复了神智。” 孟昉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呢?” “正是因为您病情的特殊性,所以您现在还在研究所,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送去精神病院。”季勇红低沉的声音再度出现,“生物部想要看看能不能从您这里取得突破,以便治好其他的患者,亦或者了解云左县灰雾到底是怎么影响的人类。请配合生物部的工作。” “嗯,我没意见。”孟昉边说边走回病床边一屁股坐下,“对了,既然你们说我犯病时有幻视幻听,那就说明我肯定说了些什么吧?” “您说了太多太多。和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看到和听到外太空的景象。但与他们不同的是,您说过的某些情景大概率是地球上的。” “哦?”孟昉来了兴趣,“你们应该有录音吧?可以让我听一下吗?” 扩音器那头没声音了,孟昉猜得出他们应该是在商量到底能不能让她这个“精神病人”听自己发病时的录音。 “抱歉,不行。”过了快十分钟,贾教授才回话道,“孟博士,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您发病的原因,为什么只有您病症最轻微,以及为何您现在恢复清醒了。所以,您发病时的录音,我个人认为现在还不适合给您自己听。” “不行就算了。” 这个回答当然也不出预料,孟昉想了一下,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既然你们也确定了我没有暴力倾向,那能不能给我弄几本书来看?自然地理生物方面的都可......呃!” 话还没说完,洁白的房间突然在孟昉的视线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块色彩斑斓的碎片。转瞬之间,这些碎片又在眼前开始快速重组,而季勇红和贾博士焦急的呼唤声也慢慢变得模糊,直至完全听不见。 孟昉闭上眼,但没有用,依然能看到这一切。 看来这幅景象是直接出现在大脑里的。 既然如此,孟昉干脆睁开眼,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又会看到什么。 碎片重新拼接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孟昉看到了一场无比壮美的宇宙奇观。 在浩瀚无垠的星海中,一座宏伟壮观且规模巨大的淡蓝色螺旋星系豁然呈现在眼前,它是由数十亿颗恒星、星际介质共同构成的一幅气势磅礴的宇宙画卷。 而这座星系的其中一个螺旋臂后面还延伸出一条璀璨夺目的长尾,宛如流星划过夜空,在深邃黑暗的宇宙背景下勾勒出一道绝美的轨迹。 孟昉知道这是什么。 因其特殊的外形,这座星系被人们戏称为蝌蚪星系,规模足有银河系的三倍。 而这座蝌蚪星系和地球的距离是,四亿两千万光年。 第107章 中秋节(上) 自从上次在金州市的工作后,考察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再进行外出调查。 但李寄秋并不能闲着,反而还更忙了。 经过科研部门日以继夜的攻坚,探测器小型化的工作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现在,探测器终于可以在移动状态下进行探测了。 当然,所谓的小型化,也没小到可以单人携带的程度,而是仍需要用一辆六轮卡车搭载,车上同时还有为其提供能源的发电机。并且,在探测器工作的时候,卡车时速不能超过五十公里,否则将会严重影响探测结果的准确性。 因为急于投入使用,上级调试人员坦言,对于这款移动探测器的各项性能指标,实际上他们也并不详尽了解。整个设备从研发制造到实际运用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处于一种“凭感觉应该可行”的摸索状态。 对于沣城军方发出“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用”的疑问,调试工程师两手一摊,也非常无奈。 “我们也没办法,上级没给我们太多时间,也没给更多的资源。” 鉴于该移动探测器近乎仓促拼接而成的特点,林志兵和江为止对其性能都持有怀疑态度。为此,李寄秋近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同调试团队一同检验该移动探测器各项性能指标。测试内容包括灰雾探测的有效范围、预警时间的提前量,以及时速对于探测精准度的具体影响区间。 在风餐露宿地忙活了半个多月后,移动探测器的详细参数才算是被摸得八九不离十。 探测距离十公里内最佳,可以达到百分之百的准确性。可一旦超过十公里这个极限,准确率就会直线下降。 在预测时效性方面,移动探测器的表现明显不足。不仅无法比拟李寄秋长达一整天的超前预警能力,甚至远不如可以提前半小时的固定探测器,只能提前大约十分钟左右做出预警。 为保持最优探测精度,搭载探测器的卡车最高时速不能超过四十六公里,堪称龟速。一旦超过四十六公里的时速,探测精确度便会大幅下滑。 已经和李寄秋这个活雷达共事了半年的江为止对移动式探测器并不是非常满意,只是觉得勉强能用。但林志兵却比较满意,探测器的制造和维修成本都不高,如果再搭配上无人机,足以满足军队的作战需求了。 移动探测器调试工作结束没过几天,时间便来到了九月十日。 江为止在前一天晚上就宣布了次日全体放假一天,而李寄秋通过时间线索和队员们的闲谈中也很快明白了这是哪个节日。 九月,月圆,名字叫月夕节。毫无疑问,就是中秋节。 不知道为什么,白天都没怎么见玲云筱,连午饭时间都没看到她。 当晚,考察队组织了盛大的月夕聚餐。 在这个世界,人们似乎没有吃月饼的习俗,李寄秋倒也乐得如此。在经历了玲云筱长达两个多月的一级配给菜谱投喂后,他现在对月饼这种糖油混合物已经失去了原本就不多的热情。 虽然这里的人们不吃月饼,但还是有很多只有月夕节这天才会有的小吃。 比如微微发甜的南瓜羹,还有像是糍粑一样的带有糖心馅的软糯点心,以及高度类似月饼的一种甜口夹心饼,只不过这种饼比人脸还大,外表覆盖着厚厚一层芝麻,口感更倾向于饼干的酥脆。 每个人甚至还分到两只肥美的螃蟹,只不过李寄秋向来不会吃螃蟹,所以只是掰了个蟹脚尝尝味道后,便把两只蟹都分给了玲云筱。 本以为按照玲云筱的性格会小小地嘲讽自己不识货吃不了好东西。但没想到对方只是简单地道了声谢,然后继续默默地用餐。 李寄秋感到有些不对劲。玲云筱整个白天都没露面,晚上聚餐时才出现,而且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尝试询问出什么事了也得不到答案,玲云筱只是闷闷不乐地摇摇头不说话。 见对方如此,李寄秋也不再多嘴多舌。结果晚餐才吃到一半,玲云筱就离开座位不知所踪了。 聚餐结束后,考察队一群人拿着剩下的水果和点心呼啦啦地涌向办公楼的楼顶打算举行赏月活动。而李寄秋则婉拒了江为止的邀请,他内心中实在是对这种类似团建性质的活动缺乏兴趣。 李寄秋来到二楼餐厅的楼顶,凭借着明亮的月光搬来一个应该是用来装蔬果的塑料筐坐下。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在广袤无垠的夜空深处,清澈纯净的圆月仿若镶嵌在无边黑夜这块巨大绸布上的一枚温润碧玉,流淌着柔和而又耀眼的光芒。 皎洁的月光如丝如缕地洒落在大地之上,恰似最为纯净的银色薄纱温柔地披覆在万物表面。地面因此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霜花亲吻,绽放出熠熠银光。 “真美啊......从来没注意过月亮竟然有这么美。” 抬头望去,没有了城市光污染影响的月亮就好像夜空中的一盏明灯,格外的醒目而耀眼。 只是,这盏灯照不亮自己回家的路。 李寄秋已经不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具体过了多久,但粗略估算下时间,那边也差不多该到中秋节了。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自己却在异世界孤身一人。 李寄秋本人倒不是有多少怨气,反正自己适应能力强,懵懵懂懂地总能应付着活下去。他最担心的是,父母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唉......” 适应性再强,李寄秋也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这种节日。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 “......” 后面是什么来着? 这首名诗后面肯定还有好几句,但现在脑子仿佛被堵塞住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后面的诗句。 “好诗啊。是你自己作的吗?” 就在李寄秋苦思冥想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玲云筱的声音。 她都听到了? 李寄秋如弹簧般跃起,边转身边忙不迭地否认,“不是,当然不是,我哪有这种文学功底。是我不知道从哪......” 话还没说完,李寄秋就愣在了原地。 在温婉的月光下,身着一套像是少数民族服饰的玲云筱静静地站在那里。 靛蓝色的长袖外套上,精致的蜡染图案若隐若现,宛如山间缭绕的云雾,华美而又自然。衣领与袖口处以细腻的手工绣边装饰,呈现出蝴蝶、花卉及几何图案,色彩斑斓却又不过于繁复。而在上衣外面,还套着一件红底金边袖口的半袖白色马褂。 在其腰间束着一条细密织就的彩色腰带,轻盈飘逸,尽显女孩纤细柔美的身姿。下身则搭配了一件深色褶裙,褶皱层叠,镶嵌其上的亮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对方的头上佩戴着一顶有些奇特的红色帽子,其外形酷似只有一掌高度的圆柱体。帽身的上下两端和中间都用白色珠子做了装饰,而在帽子的后部悬挂着几根长长的流苏,在风中微微飘动。 原本的马尾辫被精心编成了两条粗细均匀的麻花辫,低垂至玲云筱的肩头。发辫末端点缀着几朵用竹叶编制的小巧装饰,更添几分质朴和清新。 李寄秋对原本世界的少数民族尚且不甚了解,更不用说这里的了。他感觉这身衣服颇似西南地区某些民族所穿的传统装束,但不同之处在于,这套服装并未搭配那些标志性的华丽银饰。 见对方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玲云筱打了个响指然后问道,“怎么样,看起来如何?” “......不错,很好看。”李寄秋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非常适合你。” “那当然!”听到李寄秋这么说,玲云筱得意地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我们瑰越族的传统服饰,而且还是我自己做的!” 玲云筱边说边提起裙子轻盈地转了一圈。 “你自己做的!?” 李寄秋有些震惊。这件衣服尽管没有那些夸张繁琐的银饰,但生动而又丰富的刺绣一点都不少,整件衣服都堪称是一件华丽的刺绣艺术品。 “呃......也不全是啦。”玲云筱意识到自己牛皮吹过了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只有帽子和腰带是我自己做的。如果全身都是我做的,那我可以去当刺绣艺术家了。” “我就说嘛,”李寄秋嗤笑一声,“这身衣服感觉都能进博物馆展示了,真的很美。” 玲云筱把刚才转圈时甩到前面的麻花辫轻轻拨回脑后,看着袖口精细秀雅的装饰说,“那肯定。这是爸爸专门找了瑰越族大师用了大半年时间特制的,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哦。”李寄秋点点头,“今天是中......月夕节,你没和家人联络一下吗?” “打过卫星电话了,爸爸他除了工作还是很忙之外,都挺好的。” “那不错。”李寄秋边说边又搬来一个塑料筐倒扣放在地上,“坐吧,站着多累。” 玲云筱收拢裙子坐下,似乎不经意般地随口说道,“你肯定在奇怪我为什么没提妈妈吧?” “......确实这么想过。我一直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从来只说你父亲。”经过半年来的相处,李寄秋知道对方不会因为这种话题而动怒,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因为我没有母亲。我是个被爸爸收养的孤儿。” 玲云筱平静地脱口而出,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 第108章 中秋节(下) 完全未曾预料到会这个答案,他原先设想的情况可能是对方父母离异,或是母亲不幸早逝。然而,最终真相出乎意料地令人震惊。 李寄秋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我多嘴了。抱歉抱歉。” “道什么歉,又不是你让我变孤儿的。”玲云筱轻笑一声,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服示意他坐下,“让我变成孤儿的,是把我生下来的那两个人。” 李寄秋不敢回话。虽然玲云筱看起来没有生气,但这个话题还是太过于敏感了。 难怪在清明节那天玲云筱满脸冷漠,因为她根本没有可以祭拜的人。从她的语气也不难推测,就算是亲生父母死了,她也不会感到丝毫哀伤,甚至有可能会为此庆祝一番。 和一个孤儿在中秋节谈论把她抛弃的家人,换成脾气差点的人自己应该已经在挨揍了。 不过说到底,李寄秋觉得自己现在和孤儿也没太大区别。 “你不用这么小心。”见李寄秋满脸谨慎,玲云筱笑着拍拍对方的后背,“爸爸对我非常好,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样。某种程度上讲,也许还应该谢谢那两个人当年抛弃了我,正因为如此,我才得以遇见并成为爸爸的女儿。” “哈......那、那挺好的。不是,我是说,你父亲人挺好的,很不错。” 看着对方语无伦次的样子,玲云筱扑哧笑出了声,而后从口袋里拿出个苹果递过来,“吃个苹果吧,我从他们那里拿的。” 鲜红饱满的苹果躺在玲云筱的手掌心里,透出诱人的深红色泽,散发着淡淡的清新果香。在其顶端,一抹翠绿的梗叶犹存。 然而在李寄秋眼中,自这颗苹果出现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开始反胃了。 如同嚼蜡的口感和那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一股脑涌上心头,与此同时,耳边好像又回荡起了母亲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呃......呕!!!” 终究没能抑制住汹涌而来的呕意,剧烈的呕吐感让胃里的食物仿佛在翻滚激荡,险些冲出口腔。李寄秋赶忙用手捂住了嘴,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这份恶心感,最终强行将其憋回腹中。 玲云筱见状,赶忙把苹果随手往旁边一丢,轻抚起李寄秋的后背,口中连连询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寄秋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见对方如此表态,玲云筱也只能继续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他的背给予安抚。 几分钟后,李寄秋终于把这阵呕吐感给完全压了下去。 “到底怎么了?胃不舒服吗?”玲云筱低下头审视着李寄秋的脸,试图从脸色分析出对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没、没有。”李寄秋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地上的苹果,“我......不太能吃苹果。或者说,对苹果过敏吧。” “还有这种过敏?”玲云筱十分惊讶,背过身特地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把苹果捡起来放回自己口袋里。 “无奇不有嘛。”李寄秋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自己以后是和苹果无缘了。 玲云筱强行扳过李寄秋的肩膀,仔细确认对方脸色已经无异,这才放心地坐回座位。 望着华光四溢的皓月,玲云筱不禁低声喃喃自语道,“月色真美啊。” “嗯?是......是挺美的。” 李寄秋不愿去过多揣测。毕竟,在这个历史轨迹迥异的世界里,“月色真美”这句话不见得还会有那层极其含蓄的意思,甚至连那个曾赋予此句特殊含义的岛国,都不一定还是原本的那个国家。 就在胡思乱想的当口,玲云筱突然问道,“李寄秋,你想家吗?” “想,当然想。”李寄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家人肯定没事,嗯。他们一定还好好的。” 见对方冒出来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李寄秋有些疑惑。她到底想说什么? 扭头看去,只见玲云筱明亮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自己,那双眸子里隐约透露出丝丝犹豫与困惑。同时,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了浅浅的川字纹路。 “李寄秋,你......” 话只说了一半,玲云筱就闭上了嘴,咬着下唇不再言语。 “有什么话就说呗,咱俩还搞这么客气干嘛?”李寄秋宽慰道。但直觉又告诉自己,对方可能会说出很不妙的话来。 玲云筱长长地出了两口气,眼睛也转到了别的方向。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直接点。李寄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到底是哪里的人?” 果然,这个问题非常不妙。 难道是自己什么时候又露馅了? 李寄秋心里一沉,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脑内开始快速回忆自己有可能说漏嘴的地方。 但是,半年的时间跨度实在太长,和玲云筱又近乎无话不谈,此时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不能跟她说实话。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李寄秋依然无法彻底排除一旦说出真相,玲云筱可能会出卖自己的潜在风险,哪怕只是无心之举。 毕竟,自己是孤身一人,赌不起。 内心权衡过后,李寄秋并未直视玲云筱,而是镇定自若地回应道,“没错,关于家人的记忆,我都记不清了。” 在听到这样的答复后,玲云筱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失落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没礼貌了。” “还是说正事吧。李寄秋,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李寄秋一怔,随即扭头看向玲云筱,“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吗?” 玲云筱从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过来,神情显得有些颓丧,无精打采地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月光这么亮,应该能看得清楚。” 又来?李寄秋硬着头皮接过纸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而自己能看懂的字也就几十个。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于锻炼,自己把文化课给落下了。 斜睨了眼玲云筱,对方还是心神不定的样子,完全没有想解释一下的意思。 这下真完了,对话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罢了,罢了!纸里果然是包不住火的。 李寄秋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还是和我解释一下吧,我看不懂。” “看不懂!?”玲云筱猛然转过头来,“什么叫看不懂?你......不识字吗?” “对,我认识的字非常少。”李寄秋把头一昂,颇为悲壮地直接承认了。因为不认字这种事过于羞耻,他甚至根本不想找借口为自己辩解。 玲云筱满脸愕然地对李寄秋细细端详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下“哈哈哈”笑出声来。 “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玲云筱很快就“嗯哼”一声收起了放肆的笑容,揉揉眼睛说,“我只是没想到......居然现在还有人......而且我自己竟然半年都没发现......” “那还是我直接跟你说吧。”被李寄秋这么一闹,她的心情似乎也好转许多,显得没那么低落了,“研究所决定把所有考察队都调回去,以后如果有什么任务,直接从研究所外派。不再让考察队长期驻扎在全国各地了。” 李寄秋点点头,对此他不意外,毕竟玲云筱之前就说过这方面的问题了。 “可你不是说研究所打算让我跟着考察队一起回去吗?” “是这样的,但沣城军方不同意。”玲云筱低下头,双手揉搓着裙子上的刺绣,“林司令员不放人,他想让你留下。” “但......你们考察队的权限不是很高吗?”李寄秋很快就察觉到异常之所在,“林志兵还能从你们手里抢人?” 玲云筱轻笑一声,百般无奈地说道,“那是以前了。现在军队的话语权更高,甚至有些偏远地区的军队敢于不听政府的话。相对来说,林司令员已经属于非常忠诚的了,恐怕到现在他唯一违抗考察队的也就是不放你走这一次。” “所以,你们要走了?”李寄秋看着玲云筱,这才明白对方今天从露面开始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是什么。 “嗯。以后,除非有什么特殊任务,不然应该不会再派考察队出来了。”玲云筱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她的双手一直在无意识地用力揉捏着衣角。 也就是说,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想到这里,李寄秋心里不由得有些难受。 但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得表现得大度一点......吧? 李寄秋暗自深呼吸几口气,把心中的难过感强行压了下去,故作轻松地说,“也挺好的,至少你以后就安全了,不用像在这边一样整天担惊受怕的。” “担惊受怕......?”听闻此言,玲云筱抬头看了过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月色如银,将玲云筱的身影温柔地包裹在一片静谧之中。月光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细腻的光影,映衬出一张清秀而又忧郁的脸庞。 “不这么想......那也没办法呀。”看到对方略显悲伤的神情,李寄秋也大度不起来了,“难道还能违抗研究所或者林志兵不成?” 玲云筱苦笑着摇摇头,“这倒确实。噢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便从身上拿出一只红黑相间类似香囊的东西塞到李寄秋的手里。 “这算是个护身符,你要拿好哦。” 李寄秋把护身符举到眼前定睛一看,才注意到这不是香囊。 这个护身符上绣满了繁复的红色刺绣,用一摸便知的上乘黑色丝绸面料精工缝制而成,质地细腻光滑,色泽淡雅而富有层次。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简易的大头娃娃抱着个圆球,一股宜人的草药香气和桂花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我们瑰越族的特色护身符,其实也就是对防虫和安神有一点用。在这个世道里,就当图个好兆头吧。” “谢谢。”李寄秋把护身符放进衣服内里的口袋中,有点惭愧地说,“但我没什么东西可以回赠你。” 见对方收下礼物,玲云筱开心地笑了起来,拍拍李寄秋的肩膀说,“你有没有东西送,我还能不知道吗?没关系。对了,如果之后我们能再见面,到时候我可要考考你的识字水平哦。” “饶了我吧。”李寄秋举手投降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每天连训练都是挤出时间来做的。” “对了,锻炼也不能落下。”玲云筱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一拍手,“锻炼和识字,这两个到时候我都要考。现在......你有别的事吗?” 还没等对方回话,玲云筱就不由分说地抢答道,“我觉得没有。那今晚就陪我看看月亮吧。” 看着那不讲道理的狡猾笑容,李寄秋无奈地笑了笑。 “乐意效劳。” 第109章 预言 “孟博士,您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至少目前没看到什么。” “那我们快开始吧。” 贾教授打开放在桌子上的录音机,轻咳一声说道,“孟博士,请您详细描述一下这些天来您所看见的场景。” “嗯......那我就只说那些比较特别的,不说具体时间。反正我也不记得是几时看到的了。” “我身处在一个星球上,四周全是大小不一的活火山,随时都在喷发。而天空中还不时会降下石头雨......我拿不起来那些石头,所以没办法更细微的观察,但我感觉那些石头更像是钻石。” “这个星球应该是在围绕着它所属的红巨星进行公转,而远方还能看到一颗有着众多重复星环的天体,那些星环的数量非常非常多,层层叠叠,让这个天体看起来就像是......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个土黄色巨型唱片。” “现在说第二个。我看到了一颗大气呈深蓝色的星球,而这颗星球上会发生极其频繁的爆炸现象。我猜,其大气中可能含有巨量的甲烷和氢气。而这个星系的恒星非常特别,是两颗互相靠近的黄色恒星,看起来就像个花生。应该是因为这两颗恒星彼此间距极近,历经漫长的岁月,它们的表面物质已经逐渐交融在了一起。” “很有意思,孟博士。还有吗?” “当然有。我想想......对了,说到恒星融合,我还看见过一颗中子星正在和另外一颗红超巨星进行融合。中子星已经融入到红超巨星内有三分之一了,相当的壮观。” 贾教授的耳机亮了下,随后问道,“只有这些宇宙中的景观吗?您有没有看到过其他......更人工一点的?最好能有个大概的时间。” “呵,你们是想知道这个啊。”孟昉讥笑道,“那刚开始直接说就好了。” 贾教授指指耳机笑了笑,“理解一下,孟博士。” “理解。”孟昉瞟了一眼“镜子”,继续说道。 “大概两周前,我看到了一场战争,发生在大海上的战争。我本人的视角应该是在空中,离海面可能也就不到百米。下面有很多军舰,大概有二十几艘吧,大部分军舰都在爆炸、燃烧,还能看到类似炸弹或者导弹之类的东西拖着尾迹落在那些军舰上,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懂了。” “这二十多艘军舰里,应该有两艘是航空母舰,看起来明显要比其他船大很多,还能看到上面的飞机。其中有一艘冒着浓烟,舰桥都被炸没了,并且还在往海里沉。怎么样,对你们有帮助吗?” 贾教授只是点点头,暂时没有回话。而孟昉注意到对方的耳机亮了许久。 “您提供的信息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贾教授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昉,“只能说太不可思议了。一周前,我国与a国在海上发生了一次冲突,对方的两个航空母舰战斗群遭到重创。一艘航母沉没,另一艘撤出了战场。和您说的一样,沉没那艘的舰桥在开战之初就被导弹击毁了。” 孟昉对国家之间的战争没有兴趣,随口答道,“哦。那又如......” 话音未落,孟昉就注意到了自己和对方的话语里有所冲突的地方。 不对。 贾教授刚才说,这场海战发生在一周前。 但自己明明是两周前在幻觉中看到这些的。 也就是说,自己的幻觉穿越了一周的时间,看到了未来的场景。 注意到了孟昉惊异的表情,贾教授点点头,“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而且根据情报可知,您这样的情况在我国虽然是唯一一例,但其他国家也多少都有类似的。请您再仔细想想,还看到过什么?” “当然还有,”孟昉冷笑道,“五天前的晚上,我刚刚吃完饭的时候,又进入了一次幻觉。这回,我看到了核弹爆炸。” “什么!”贾教授闻言,瞳孔骤然放大,身体也随之颤抖了一下,还未及多加言语,耳机立即亮了起来,显然,耳机那头的人比他还更为焦急。 “是,是,我明白......是。您客气了。” 孟昉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贾教授略显惊慌的样子,又瞥了眼旁边的“镜子”。 “咳。孟博士,您可以详细说一下关于核弹的那次幻觉吗?”贾教授和耳机那边的人通话完毕后,正襟危坐地面向孟昉说道,“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没问题。视角依然在半空中,具体地点看不出来,只知道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应该还有人居住生活,因为我能看到有几座类似工厂的地方,烟囱也在冒着烟。” “过了大概十分钟,城市上空突然出现三团巨型火球并爆裂开来。和这些火球相比,旁边的太阳渺小得像粒芝麻。这三团火球很快就急速扩散并转变成了火焰形式的蘑菇云,我见过核弹引爆的视频,可以确定那就是核武器。” “认不出具体位置......”贾教授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能看出来是国内还是国外吗?” “国内。”孟昉嘴角上扬,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看到了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珍爱环境,守护家园’” 贾教授绷直的身体一下子瘫了下来,嘴里喃喃自语着,“三颗核弹......” “孟博士。您确定没有看错吗?”季勇红严肃的声音突然从扩音器里传来。 孟昉起身走到“镜子”旁,收起自己那副嘲讽的表情,认真地说,“我发誓我没有看错,也没有说谎。我觉得,你们现在该做的是赶紧去预防可能到来的核攻击吧?现在国内还在运转的工业城市大概也没几个了,应该很容易找到那个地方吧?” “......说得对。”季勇红叹了口气,“谢谢您提供的信息,希望这只是您的幻觉。” 孟昉无所谓地耸耸肩,坐回到椅子上。 “关于宇宙的幻觉你们没兴趣,人为的也只看到这两个,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贾教授已经从失态中恢复过来,擦了擦脑门的汗道了个歉,而后说道,“孟博士,我还有个好消息。您现在的状态明显越来越好了,在发......进入幻觉时也不会再乱跑乱动,只是呆在原地失神而已。如果您持续好转,也许很快就能出院了。” “哦?”对此孟昉确实非常意外,“你们不是准备把我当特殊精神病做研究吗?” “那个已经被取消了。”贾教授有些尴尬,“这么长时间,在您这里确实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而且......是季所长要求尽快让您出院恢复正常生活的。” 季勇红?这更是出乎孟昉的意料了。自己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但对方并没有选择公报私仇。 尽管孟昉已经从防撞减压室转移到了普通的单人病房,但她仍没有自由行动的权利,每天仅能在守卫严密地监控下于病房门口区域活动一个小时。毕竟,没有人乐意充当实验品被他人观察研究,能早日出院自然是最好的。 “您也别高兴得太早,”贾教授开玩笑道,“现在的工作比以前可要忙得多,生活条件也大不如前。说不定到时候您还会怀念现在住院的生活。” 第110章 未知的恐怖 李寄秋最近感觉很不对劲。 心里总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但又不是感知到灰雾或者灰雾即将来袭那种熟悉到麻木的心悸。 且不说感觉不一样,时间上也不对。 李寄秋最早只能提前一天预知到灰雾的到来,但这次的感觉已经持续了四天之久了。 考察队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星期,起初几天李寄秋确实感到很是失落和孤独。 不过说到底,玲云筱也只是离开又不是死了。而且在离别前,玲云筱也说了等她回到研究所后会尽可能用卫星电话和沣城方面报个平安。不过,卫星电话现在属于珍贵的稀缺品,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就有资格用。 心里在难过了几天后,每天安排得满满登登的训练、识字和工作很快就把李寄秋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现实生活。 所以,这种异常的感觉也不可能是因为玲云筱离开而导致的emo,自己早就emo过了。 再三思量后,李寄秋还是把情况报告给了林志兵。 面对连李寄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个人直觉,林志兵也实在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安排人员驾车陪同李寄秋在沣城范围内进行周密巡查,希望能从中发现任何一丝前所未有的异常迹象。 军队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除了积极备战防止可能的外敌入侵外,对教团的搜寻和消灭行动也在一直进行中。但自从突袭黄龙县后,教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踪迹和消息。 巡查了一整天,毫无结果。沣城周边还是那些灰雾,灰雾的规模既没有消散,也没有扩大。 然而,李寄秋心中的那种不适感并未因此而稍减。他无法确切描述这种感觉,仿佛心头突然滋生了一个既突兀又格格不入的存在,让人倍感异样。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晚上回到住处后李寄秋就把逃生背包从衣柜里又拿到了床头,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 玲云筱离开前慷慨解囊,在富人区的超市大肆采购了一番,给李寄秋的背包做了二次完善,甚至连背包本身都换成了做工质量明显更上乘的登山包。 现在,他的背包已经近乎于完全体了。 除了在商城时自己买的那些东西,玲云筱还为他添置了半面罩式防毒面具、防风护目镜、加上一捆结实的伞绳也才不到两公斤重的帐篷,还有可以直接把污水转化为饮用水的滤水器吸管以及自带过滤功能的水壶。 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一些李寄秋原本虽然想到但完全买不起的东西。 自带手摇发电功能的收音机,巴掌大小的太阳能移动电源,折叠式卡式炉和两个气罐,三个可以持续燃烧五天的瓶装应急蜡烛,防风火柴和打火棒。 而那把曾经救了自己一命的菜刀也被玲云筱没收送给了考察队的厨房,接替菜刀的是一把精良的折叠式工兵铲和多功能军刀。 对于李寄秋购置的大量医疗用品和卫生纸,玲云筱给予了充分的认可和赞赏。在原有基础上,她仅补充了两瓶驱蚊液和若干小瓶驱虫剂。 李寄秋原先自己搭配的冲锋衣和裤子也不知道被玲云筱拿到哪处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套全新的专业户外装备。包括透气防晒的鸭舌帽,内里可以增加一件抓绒衣的多功能外套,耐磨耐脏的特制户外裤,更舒适结实的短靴,以及贴身的速干衬衣和户外多用途腰带。 虽然玲云筱坚决不告诉他买这些东西一共花费了多少配给点,但李寄秋从这些衣服精湛的做工和质量也看得出来,这是自己哪怕在地球时也不敢去想的上等货。其价格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巨额数目。 看到这么大堆的东西摆在面前时,李寄秋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富婆包养了一样。 玲云筱并不知道对方的复杂心情,而是对自己精心改良后的生存背包2.0非常满意。并信誓旦旦地表示,李寄秋现在只要不遭遇人为的危险,就单纯野外生存的话,至少能撑一个月时间。 李寄秋脸皮没厚到白吃白拿别人的份上,但玲云筱即将离开,他又没什么钱或者东西能偿还对方。对此玲云筱倒是无所谓,只是开玩笑地说等下次见面再想办法还她就是了。 看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李寄秋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不吉利的想法。 生存背包1.0,是在商城时刘队“赞助”下才完成的,结果刘队在自己面前走进灰雾,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现在更加完善的2.0版本背包,则是玲云筱一手操持完成的,那...... 呸呸呸!!! 李寄秋猛地摇摇头,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莫名其妙的瞎想,没有一点根据和联系。玲云筱半年来帮了他不知道多少忙,自己怎么还能在这咒对方出事? 李寄秋从口袋中取出护身符深深地闻了闻,其散发出的清新草药香气与淡雅桂花香味,令他近日因不明缘由而产生的恐慌情绪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缓。 看到护身符,李寄秋又有点emo了。但同时也更加确定,这几天来不寻常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在怀念那个离开的人,而是另有原因。 无论如何,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 又做了噩梦。 但这次梦到的不是穿越前的场景。 李寄秋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四周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的第六感如同猫眼一般,敏锐地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此刻,自己正置身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之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携带着强烈无比的异样感自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汇聚而来。 这感觉犹如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又似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尽管看似风平浪静,但他却能感受到潜藏在表面之下那即将爆发的不寻常。 很快,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仿佛正置身于无数堵密不透风且步步逼近的高墙之间,倘若再无所作为,自己将迅速被挤压至粉身碎骨的地步。 “啊!!!” 李寄秋惊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甚至连枕头都被打湿了。 有情况,百分之百有情况!!可能就......剩下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李寄秋一把抓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拨通了林志兵警卫员的电话。 “你好,李先生。这么晚有什......” “喂?快叫林志兵!有危险!!可能是灰雾要来了!!不管是什么,最多就剩半小时!!!” 八分钟后,李寄秋便站到了烟雾缭绕的司令员办公室里,而对方早已等候在此。 林志兵掐灭手里的烟,顺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问道,“小李,你说‘可能是灰雾’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不确定吗?” “我......我不是很确定。但我敢肯定有危险,而且非常严重。只是没办法确认是不是灰雾,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李寄秋穿着玲云筱买给他的新衣服,把求生背包也背上了。 “你也不确定?真罕......呵——”话还没说完,林志兵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抱歉,不介意我抽支烟吧?”没等对方回话,林志兵就拿出根香烟点上,长长地吸了一口。 “你给警卫员打了电话后,我们马上就检查了所有探测器,但没有一个探测器报警。”林志兵从鼻孔里喷出两道青烟,颇为无奈地说,“你自己也没办法完全确定,这让我们很难办。沣城有九百万平民,如果没有情况就疏散,会出大乱子。” “而且,五天前你不就跟我说了自己感觉不对吗?可也是你告诉我,你自己的感知不会提前这么长时间......” 这个时候,林志兵才注意到李寄秋的穿着和背后硕大的登山包。 “看来你都准备好要逃跑了?” “是。我确定有危险,一定要逃。” 李寄秋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知道我的话没什么可信度,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灰雾,我只知道有危险程度不亚于灰雾的东西要来了。希望您能找辆车让我出城,您当然也可以派人跟着我,二十分钟后如果没出什么事,再把我带回来就行了。” 林志兵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一周前这个年轻人才扭扭捏捏地找到自己,表示希望等考察队回到研究所后,能用一下军队的卫星电话。 林志兵当然知道他想给谁打电话,也非常爽快的同意了。直到现在自己还记得李寄秋当时千恩万谢的样子,开心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李寄秋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他还需要军队的帮助。 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李寄秋的预知能力出现误判了。 真的有比灰雾更可怕的事物要来了,这个未知存在的恐怖程度之高,甚至让李寄秋的感知力提前了五天就开始报警。 作为掌管一城九百万人生命的最高司令员,他赌不起。 “小王,通知下去。马上执行一号撤离方案。” “是。司令员。”警卫员应声离开办公室。 看到林志兵最终还是相信了自己,李寄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次应该不一样了,自己也许能救几百万人。 林志兵按灭烟头站起身,“小李,我马上安排辆车带你出城......” 话音未落,凄厉的防空警报突然响彻整个沣城市。 第111章 停电 “你说得没错,确实是灰雾来了。而且正在包围沣城。” 林志兵放下对讲机,站起身大致整理了下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携行具在警卫的帮助下穿好,接着又打开抽屉取出装有手枪的枪套固定在胸前。 “包、包围?”李寄秋一时未能理解,在他的认知中,灰雾只是一种没有生命、无形无质的现象,怎么可能会包围城市? “没错,是包围。”林志兵目光投向窗外,这座城市正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骚动起来。“灰雾正从沣城周边的七个方向快速逼近。根据最新报告,十分钟前,这七处原本存在的灰雾突然大幅扩张,且其扩散趋势直指此处,极具针对性。” 李寄秋傻了,梦中那无数面密不透风的高墙原来就是在简单直白地提示自己即将到来的是何种危险。 “没时间了,最多再有半个小时这些灰雾就会到达沣城。这些该死的东西速度比海啸还快。”林志兵把在门口等候的其他警卫员喊了进来,“小许,你现在马上开车护送小李离开沣城。” “是,司令员。那我们路上要带上其他市民吗?” 林志兵犹豫片刻后摇摇头,“不,谁都不要带。你的任务就是带着小李以最快速度逃离。” 因为沣城早已用隔离区和岗哨划分成了十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内的人口数量和可以开动的车辆有多少军方都清清楚楚。所以撤离方案也很简单直接。 一旦灰雾来袭,各区域内的军队将立即行动,协助所属地区内民众搭乘各类车辆进行撤离,无论公车、军车亦或私家车,皆要承担撤离责任。鉴于军方此前还征调了大量民用车辆,确保了各区域车辆资源充足,足以承载所有平民安全转移。 而在这之前,军方靠着以工代赈的方式修筑、清理了多条可以离开沣城的临时道路。只要计划顺利,半小时内可以撤离至少六百万居民。 直到坐上车,李寄秋都还没回过神来。 灰雾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沣城。 然而,在商城经历的第二次灰雾事件中,应该也是这样的情况吧?为什么此时自己的感知与彼时截然不同?这两次灰雾爆发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 李寄秋要乘坐的不是常见的吉普车或者装甲突击车,而是一辆轿车,经许警卫员介绍此车就是林志兵自己的座驾。 车上除了他和负责开车的许警卫员,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分别坐在副驾驶和自己旁边。 李寄秋凝视着窗外,只见街头已然被混浊与恐慌的气氛所淹没。在惶惶不安与绝望情绪的驱策下,大批平民纷纷涌上街头,而军队则竭力维持着秩序,确保平民勉强排列成等候上车的队伍。 队列中的每个人眼神都十分统一地空洞而又焦灼,仿佛一盏盏即将熄灭的灯火,在冷冽的夜色中摇曳不定。 如果没有感知灰雾的能力,现在自己大概率也是这无数听天由命的人其中一员。甚至,也许都活不到这个时候。 李寄秋转过了头,他不太愿意去看这些人满是惊恐和无助的脸。 至少,警报发出的还算及时。沣城的九百万居民,少说能有半数的人幸存吧? 想到这里,李寄秋心中稍感安慰。然而,他却根本没注意到半数,也就是四百五十万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当数字超过一定阈值后,即便它们代表着人命,也不过是个抽象的符号罢了。 “别担心李先生,军队对这种情况做过反复的推演。”许警卫员安慰道,“只要不出意外,我们十分钟就能离开沣城。城内的大半人口也能撤离。” 你可千万别说“只要不出意外”,那几乎代表肯定会出意外。 李寄秋感觉自己这半年来几乎一直在验证墨菲定律,以至于对这句明晃晃立falg的话都有点ptsd了。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许警卫员话音刚落不到半分钟,道路两侧的路灯突然扑闪了两下后,熄灭了。 整个沣城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因为一直开着车灯,许警卫员没有因为突然的断电而慌乱。但外面那些平民就不一样了。 随着电力系统的戛然而止,整座城市宛如被拽入深渊,彻底陷入了无序与黑暗的漩涡。 骤然降临的浓重黑暗把人们的恐惧放大了到极致。原本脆弱的秩序犹如紧绷至极限的琴弦,刹那间崩断。而试图维系治安的军队在汹涌人潮的冲击下瞬息瓦解。 无助的人群在黑暗中互相碰撞、推搡、挤压,尖叫声,哭泣声,嚎啕声交织在一起,犹如暗夜中的狂风暴雨。 所有尚且亮着车灯的车辆,犹如黑夜中的灯塔,瞬间成为了疯狂人群争相追逐的焦点。 面对黑暗中仅存的光明,人们疯狂地奔向每一辆视野中的车辆,无所不用其极地攀附其上,将原本车内的人强行拽出,甚至连司机也不能幸免。在他们眼中,似乎只要置身车内便能确保安全,哪怕车辆根本无法启动也全然不顾。 “嘀——嘀——嘀——!!!” 许警卫员不停地按着喇叭,但挡在车前的人们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一张张刚刚还怯懦迷茫的脸此时已完全陷入毫无神智的癫狂当中。而在这些扭曲的面容上,李寄秋看到了那股熟悉的仇恨之情。 “咚!!” 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块石头砸在挡风玻璃上,但结实的防弹玻璃接下了这一击。 人群中,手持各类工具及武器的人陆续涌现,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缓缓逼近轿车。 “李先生,请你趴下。张开嘴捂住耳朵。” 就在此时,旁边的士兵突然把李寄秋按倒,随即从背后取下步枪,将身边的车窗打开了一条仅有枪口大小的缝隙,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外面的天空开了一枪。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内炸裂开来,枪声的余音在封闭的车内反复回荡,直刺耳膜。 士兵把原本抬高的枪口放平,直指因枪声而陷入短暂沉默的人群,同时厉声喝道,“所有人马上离开这辆车!不然就开枪了!” 刚刚的枪声似乎帮助这些不太清醒的人们恢复了一点理智。很快,道路被让开了,轿车得以再次启程。 惊魂未定的李寄秋这才松了口气。他毫不怀疑刚才那些发疯的人们绝不单纯是为了抢车,如果被拖下车,那等待他们四个的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从士兵们和无线电的对话可知,整个沣城市都停电了,原因不明。 平复心情后,李寄秋心里把发电厂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狠狠咒骂了一遍。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停电?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不对。 情绪慢慢冷却下来后,李寄秋察觉出一丝异样。 得益于在考察队的优秀情报网,李寄秋对于沣城市城防措施多少是有点了解的。 发电厂,变电站,自来水厂,都是军方的重点保护对象。没有水电,现代社会很快就会崩溃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沣城也没出现过全城停电的情况,最多也只是分区域的间歇性供电和断电。而在当下进行撤离行动的紧要关头,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停电了。 也不可能是灰雾,以自己的感知来看,灰雾还没靠近沣城。而沣城的发电厂距离市中心其实还挺近的,自己站在七层住宿楼的楼顶甚至就能看见那几根巨大的烟囱。 再说了,偌大的沣城不是单个发电厂就能供应得上的。这么多发电厂同时断电,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停电是人为的,有人在搞破坏。 第112章 俘虏 配备了发电机的哨站点亮了大功率探照灯,高音广播也在不停呼吁着“保持冷静等待撤离”。但太晚了,黑暗已经全然击垮了人们的心理防线,恐慌如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 “老许,你看前面,我们得绕路。”副驾驶的士兵拍了拍许警卫员,手指向侧前方。 李寄秋向窗外看去,只见无数颗黑压压的脑袋正涌向灯火通明的哨站,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然而,人们不是为了简单地绕着灯飞舞,而是为了冲破哨站的阻拦。至于冲破之后何去何从,没人知道,也没有人思考这个问题。 哨站守军多次鸣枪示警想要驱散人群,但即便前面的人被枪声惊醒,但还是会被后面的人浪推搡着继续向前冲击。 不久,哨站防线终告失守,人群如脱缰之马般从豁然洞开的大门狂涌而出。片刻之后,一连串尖锐的枪声划破夜空,不知道是军方的士兵在开枪示警,亦或是趁乱夺得武器的暴民在肆意显摆其手中的新式“玩具”。 乱了,全乱了。 李寄秋内心如坠深渊,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长久以来积聚的压抑与痛苦在这一刻如火山般全面喷发,使身处黑暗中的人们集体陷入了无意识的疯狂状态。若作类比,恰似古代战场上时常发生的士兵惊恐失措、四处奔逃的“炸营”现象。 秩序已经不可能再恢复了,至少在灰雾到来前不可能。沣城的九百万居民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城内四处火光冲天,烈焰翻滚。然而这炽热的火势非但未能使暴民们恢复理智,反而犹如火油浇心,加剧了他们心中扭曲的怨恨与愤怒。 癫狂的人群在街巷间盲目奔突,却没几个人是朝着出城方向而去,他们只是漫无目的、盲目从众地到处破坏、抢掠,对任何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施以暴行。 正因多数哨站已被强行突破,轿车反倒得以一路畅行无阻。偶遇胆敢阻路者,身旁的士兵便会立即鸣枪示警将对方吓跑。甚至有一次,李寄秋隐约看见一名拦截者在枪声响起后瞬间倒地。 偷偷往身边瞥了一眼,只见握着步枪的士兵面色如常。 总感觉......感觉这个人有些过于平静了。 十二分钟后,轿车顺利抵达了安全的郊区。根据计算,来袭的灰雾不会覆盖到这里,骚乱也没蔓延至此。 在此处远眺,沣城已沦为一片火海。烈焰犹如恶魔狂舞,疯狂吞噬着楼宇与街巷,炽热火舌在夜色中肆意蔓延,将天际染作一片赤红。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宛如厚重的黑幕紧紧笼罩在城市上方。 自己住了半年的沣城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还没等灰雾赶来收割性命,人们就自己陷入混乱当中自相屠戮。 幸好玲云筱已经走了...... “李先生,我们要再离远一点,找、找个安全的地方,之后再与上面联系。”许警卫员的声音有些颤抖,“还、还要麻烦你等会儿指一条安全的路出来。” “没问题......” 话音未落,李寄秋的眼角余光就看到身边的士兵突然举起手中的自动步枪。 这里也有暴民?但刚才明明没看到附近有人啊? 但枪口并没有指向车窗,而是转向了前座。 “砰——!!砰——!!!” 两声振聋发聩的枪响骤然穿透了李寄秋的耳膜,甚至连大脑都被这封闭车厢内极近距离的巨响震得生疼。 “咳、咳咳。” 士兵按下车窗,呛人的硝烟很快散了出去。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李寄秋慢慢回过神来。但见到眼前的一幕后,他宁可自己继续发昏。 驾驶座上的许警卫员与副驾驶座位上的士兵,各自颈部遭枪弹贯穿,半边脖子都被打烂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前挡风玻璃上遍布飞溅的鲜血与碎肉,一片猩红骇人的景象。 许警卫员残留的半截颈项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着,双目圆睁、死而不瞑,其视线凝固在后方,而手已摸索至腰间手枪套的位置。 浓郁的血腥气息直刺鼻腔,如同一剂超强效麻醉剂般让李寄秋的心跳近乎停滞,手脚也僵硬得不听自己使唤了。 好不容易,大脑才控制着僵直的脖子往右边机械地转动起来。 士兵的面庞依旧保持着那份镇定,但又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那支夺去两条性命的步枪则在士兵的腰间,枪托被臂膀紧紧夹住,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你……你这是干什么?!”李寄秋竭力自牙缝间迸出质问,与此同时,大脑也开始飞速运转。 匕首放在登山包里,工兵铲也挂在包的侧面,而登山包就在自己的右脚边,也在对方的视线之下。多功能军刀虽然在怀中,但从拿出来到弹出刀刃起码也得六七秒钟。 前面死去的许警卫员腰间应该有手枪,但要在后座拿到他的手枪,这个动作幅度大得够自己死十次。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和对面拼了。 虽然对方这个持枪姿势完全没给他一点夺枪的余地。可如果不反抗,不也是个死吗? 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就在李寄秋准备放手一搏时,士兵开口说道,“放轻松,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会要你的性命,准确的说,你还是我们的贵客。” 此言一出,李寄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多半。 “你......你们?你们是谁?”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李寄秋胆子也大了不少,“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找我干什么?” “普通老百姓?你可真会开玩笑。”士兵脸上的笑意更浓,“哪个普通百姓能感知预言灰雾的存在?我怎么不能?” 李寄秋傻眼了。自己能感知灰雾虽然算不上非常机密的事,但实际上也只有沣城军方高层的极少数人知道,每次自己坐车出去巡查时也只有两名林志兵的直属军官轮流陪同。 难道是考察队泄的密?也不太可能,考察队虽然看似四面漏风,但他们真想保护的机密是绝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 不对。 在考察队第二次遇袭中,有队员被俘了。而被俘队员也许在无意或受胁迫状态下,泄露了自己存在的信息。 而袭击考察队的,是教团,那个谜一般的邪教组织。 “你......你们是教团?” 李寄秋浑身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入这个传说中的疯狂邪教组织手中。 “看来你也知道点什么。” 士兵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我们只是无......无......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无名之辈。但你在我们教团,可是非常出名的。” 李寄秋的大脑已经思考不过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只能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 士兵收起脸上那副略带戏谑的表情,十分严肃地说,“我们尊敬的神使大人,点名要你。” 神使!? 关于这个教团首领的记忆瞬间浮现在李寄秋的脑海中,那个疑似同样可以感知和预测灰雾的神秘人,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真凶。 自己落到他的手里,难道还会有个好吗? “叩叩。” 两声敲击车窗的声音从驾驶室方向传来,两个面色警惕的男人出现在车外。 士兵瞟了眼车窗,从携行具里掏出一只黑色眼罩丢到李寄秋身上。 “接应的兄弟们到了,自己把眼罩戴上吧。毕竟你是尊敬的神使邀请的客人,我们也不太想对你动粗。” 第113章 史岩 孟昉出院了。 刚刚离开监护室,就看到季勇红在外面等她。 短短一个多月没见,这位也才五十多岁的将军衰老了许多。皱纹纵横的脸庞上透出无法掩饰的苍白,昔日如雄狮般炯炯有神的眼眸如今蒙上了一层疲倦的薄雾,黯淡无光。他的背脊不再挺拔,宽阔厚实的肩膀此刻显得有些单薄。整个人站在那里,好似一棵随时会被狂风吹倒的老松。 “季所长,您老了好多啊。”孟昉皱皱眉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外观剧变的老人。 “岁月不饶人,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季勇红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铿锵有力,但也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洪亮了,“而且在您住院的这段时间,外面出了很多事。” “看得出来。”孟昉朝走廊远处望去,背着步枪的执勤士兵明显比以前要多得多。 “您最近有没有......”斟酌了下用词后,季勇红发问道,“再看到什么?” 孟昉撇撇嘴,语气颇为淡漠地说,“当然有。就在出院前的两小时我还又犯了次病,只不过看到的都是些你们不感兴趣的东西。” “您是指宇宙中的那些景象吧?其实您错了,至少我个人对宇宙还是挺感兴趣的。三十多岁的时候还买过一架天文望远镜晚上跑到楼顶去看那些天体,那时候的天文望远镜都是进口的,可是个稀罕物件......” 也许是真的年纪大了,老将军竟变得有些絮叨,不知不觉说了好多自己年轻的过往。 “但现在,我们没时间也没精力去仰望星空了。”季勇红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说正事吧。孟博士,鉴于您的特殊情况,虽然您现在出院了,但暂时还是不能恢复正常工作。您能理解吧?” “可以理解。”孟昉点点头,能离开那个病房自由活动她已心满意足,能不能重返工作岗位已经不重要了。 “您说我们对您的......幻觉不感兴趣,这倒也不是。因为您和其他病患都是因为灰雾才产生的幻觉,所以生物部的贾教授一直坚持相信你们在幻觉中总会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所以,研究所为您配了一名警卫员。这名警卫员既是您日常生活工作的秘书,也会在您进入幻觉时保护您的安全。同时,在您恢复清醒后,他也要第一时间记录您所看到的情景。” 孟昉挑眉冷笑道,“保护?应该是监视吧?” “没错,监视也是他的工作之一,毕竟您是有过前科的。”季勇红非常干脆地承认了。 “但别担心,警卫员不会对干扰您的私人生活。请您看看自己左手腕的那个手环,在进入幻觉时,这个手环会感知到您剧烈的脑部波动,然后通知警卫员,警卫员会根据情况决定是否采取措施。所以,这个手环您要二十四小时佩戴,不要取下。如果快要没电警卫员会帮您更换电池的。” 孟昉抬起手腕,精致小巧的手环和普通的运动手环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也能显示时间日期心率等等。但她知道这个手环作为监视自己的道具,想必没那么简单。 “那如果我在洗澡或者上卫生间呢?”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如果您在进入幻觉时处于洗澡解手一类的状态下,您会不由自主地让自己做出相对安全的姿势。不然,您早就摔得头破血流了。我们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您自己大概也不清楚。不过为了防止意外,除了警卫员外,还会有一名女性护工会全天跟随。请您放心。” 竟然还找了两个人来伺候一个精神病。孟昉自嘲地咧咧嘴,“季所长,让我认识一下是哪个倒霉蛋要来干这个工作吧?” 季勇红点点头,让开身位,他身后几名军官中的一人走上前来,摘掉了军帽,对孟昉敬了个礼。 年轻军官的面容十分眼熟,孟昉很快就从记忆中搜索到了答案。 “......史岩?” “是我,孟博士。”史岩点点头,对着孟昉微微弯腰鞠躬道,“谢谢您把自己一多半的配给额都分给了我父母。” 史教授的独生子。 孟昉与对方并无深交,大学期间仅在史教授家中数次相遇,彼此间仅限于寥寥几句客套寒暄。未曾料想,研究所竟会选择这位相识程度仅停留在半生不熟层面的人士担任自己的警卫员,令她颇感意外。 “你们聊。之后的事务就由史岩告知您。”季勇红说完后,便带着其余军官离开了。 史岩的外貌和她记忆中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面部线条犹如被风雕琢过的石头般硬朗刚毅,人如其名。 但是,孟昉却察觉到史岩的眼神和从前相比,多出了一股不符合年龄的肃杀和冷漠,以及下意识的警惕。再仔细看看,他的面部皮肤似乎也黝黑粗糙了许多。 “我还以为你在边境打仗。”孟昉颇有些意外,“我跟史教授说的是你在各地抢险救灾。” 史岩把军帽戴好,点头道,“您说得没错,我确实参加了多次边境的军事冲突。这些放在现在也不是什么机密了。” “看得出来。你虽然容貌没什么变化,但气质上变了太多。” “呵呵。我还记得之前您去我家的时候,当着我和我父母的面说我看起来太温和了,和想象中的军人完全不一样。”史岩笑道,“看来现在应该符合您认知中的军人模样了。” 看着这个两三年前还被自己批评为没有军人样子的人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士,孟昉不禁有些恍惚,“......确实。史教授和师娘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多亏了您分出来的配给额,我父母过得还算是挺好的。”史岩再次致谢道,“真的非常感谢您暗中办了这些事。爸爸他死要面子,如果您直接给他断然是不会接受的。” “没什么,我也只能做这些。” 孟昉并未询问史岩为何会在战况激烈的边境冲突中被调遣归来担任她的警卫员,史岩本人对此恐怕亦无确切答案。然而,稍加思索,她便能揣测出个中缘由。 研究所既希望通过密切监控自己以获取更多相关信息,又不愿过度刺激她的情绪。于是,选择一位相对熟悉的人物出任此职,无疑是权衡之下最为适宜的决策。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绕弯子,所以跟我说说这个东西。”孟昉举起手,亮出左手腕上的手环,“它应该不单单只是个有报警功能、可以监视脑电波和心率的运动手环吧?” “当然不是。”史岩了解孟昉的性格,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手环里还有定位仪和监听器,为的就是防止您再做出什么不理智举动和录下您在进入幻觉后的自言自语。” “根据以往的记录,您在进入幻觉前,脑电波会先一步发生剧烈波动,这个波动是您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但手环可以侦测到。所以,如果您听到手环开始报警,不管您在干什么,请马上让自己保持在安全的环境下以免发生意外。” “报警?”孟昉翻来覆去地看看手环,“它是怎么报警的?” “嗯......就是‘滴滴滴’的声音,”史岩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手环报警的同时,我这边也会收到警报......” “滴滴滴滴滴滴——!!!” 就在此时,孟昉的手环闪起急促的红灯,和史岩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孟昉和史岩相视一愣,还没等谁先开口说话,孟昉眼前的世界再次化为碎片四散纷飞。 又来了。 孟昉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的幻觉又准备让她看什么西洋景。 碎片很快便再次重组起来。慢慢的,一间空旷的大房间出现在眼前。 房间周遭的墙壁呈现出斑驳陆离之态,裸露的混凝土中镶嵌着裂痕与剥落的石灰碎片,恰似饱经风霜的老人脸庞,布满了岁月雕琢的皱纹。十几支火炬插在墙上,微弱的火光轻轻摇曳,使得周围的阴影更加神秘莫测。 甚好。终于不再是常见的外太空景象了。 孟昉提起了兴趣,幻觉此时已经是她了解外面世界的重要途径了。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从360p分辨率逐步升级至4k分辨率一样。 这个大房间应该曾经是间会议室,角落还扔着张演讲台,而其原址处的位置则摆了张沙发。 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人,看不清面孔。 而这个人的面前,站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年轻人。 兜帽人开口说话了。嘶哑的声音如同喉咙被粗砂纸反复打磨过一样,让孟昉忍不住皱起眉头,只恨自己在这种灵魂出窍般的状态下控制不了五感,只能被迫接收所有的信息。 “李寄秋,大名鼎鼎。终于见到你了。” 第114章 神使 李寄秋被掠到了他完全不知道在何处的地方。 虽然那个士兵声称他是客人,但李寄秋却被关进一间小屋里,唯一的窗户离地面都有两米多高,根本看不到外面。 每天都有人定时送来吃喝,想上厕所也可以在门口卫兵的带领下去上。但厕所也就在隔壁。 平心而论,这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居住条件还是可以的,每天的饭菜味道也不错。 当然,小屋墙壁和地面上那若隐若现的深红色痕迹很难不让李寄秋多想。 就这么如待宰羔羊般又过了五天,李寄秋才被蒙上眼睛带离了小房间。 眼罩摘下来后,自己就身处这间空无一物的会议室了。整间会议室一览无遗,只有他和前方坐在沙发上的人。 那个人戴着兜帽,在这间本来就很昏暗的会议室里完全看不见他的样貌。 而此时,李寄秋的情绪已经从恐惧一秒转变为震惊了。 这个人刚刚叫他名字时,李寄秋马上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虽然只有一次,但却深深地镌刻在记忆之中,实在是难以忘怀。 早在自己和于之明一行人赶往沣城时,途经被越狱囚犯洗劫的新师镇,他们在暴徒们的围追堵截下被迫在一处广场上装死。 就在装死的时候,那个把六万越狱囚犯组织起来的“老大”在他们身边和手下交代事情。 李寄秋至今还记得在全部手下离开后,这个“老大”长久地伫立在满地的死尸中,似是有些悲哀地轻轻叹了口气。 而眼前的神使,就是当初越狱囚犯们的“老大”。 所以说,这个所谓的教团,就是之前那群越狱罪犯们组织起来的?难怪沣城军方到处找不到越狱囚犯的踪迹了,原来他们早已变换策略,从只会打砸抢烧制造混乱的暴徒摇身一变成了有组织架构的邪教分子。 而神使和“老大”都是同一个人,那也就是说明,越狱罪犯们的快速转变也是由他做的。 而这个人,还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感知预知灰雾能力。 面对这么个恐怖的恶魔,李寄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嚓,嚓,嚓,嚓,嚓 伴随着脚步声,一道黑影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 李寄秋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极度的惊恐犹如巨石压胸,让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当中,却浑然不觉得疼痛。 “前几天我在外面忙,今天刚赶回来,见谅啊。对了,你在沣城也住了半年,那里的腊汁肉夹馍好吃吗?我都还没有吃过。” 神使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好像唠家常似的话,沙哑的声音极尽和善,甚至都有些温柔。 “我......我也没吃过。”李寄秋不想因为装哑巴而惹怒对方,谨慎地回答道,“在沣城这段时间,我就没见过肉夹馍。” “就没见过肉夹馍......” 神使喃喃自语,重复着李寄秋的话,嘴角轻轻勾起,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呵呵......肉夹馍......呵......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顷刻间,神使的笑容犹如宁静海面上刮起的飓风,从起初的温和轻笑急剧升级为无法遏制的疯狂大笑,这笑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刹那间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 完蛋,自己肯定是说错什么了 。 李寄秋被对方突如其来、近乎神经质的狂笑声惊得全身一颤,但也恰好借此契机从过度惊恐而几近懵懂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大脑再度开始高速运转。 他肯定惹到这个精神病了,但自己现在身处敌营之中,毫无逃生希望。 可这间会议室只有他和神使两个人。如果真的要死,也得把这个疯子拉上做垫背。 神使穿着斗篷,看不出体格如何也看不到斗篷下有没有武器。但李寄秋有自信只要对方不是军人或者专业格斗人员,自己都有一搏之力。 接下来要等的就是一个契机。 “好一个肉夹馍......哈哈哈哈哈......”就在此时,神使慢慢恢复了正常,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兜帽,让近在咫尺的李寄秋看清了他的整张脸。 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面部刀疤累累,犹如蜈蚣般蜿蜒攀附在其脸颊之上,深浅各异,错综复杂,宛如夜色中扭曲的荆棘丛生。还有一些明显不久前才愈合的烫伤疤痕与刀疤交织一体,形成了一片骇人的疮痍之地。 男人的眼神幽深而冷峻,透过诸多疤痕缝隙窥视着李寄秋,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寒意。在跳动的火光照耀下,那些疤痕仿佛都活了过来,在他的脸上跳跃闪烁。 李寄秋被这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所震慑,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干嘛。 “你当然没见过肉夹馍。”神使又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满脸的疤痕也挤做一团。 “因为在这个该死的、模仿地球的鬼地方,根本就没有腊汁肉夹馍。在沣城,最类似肉夹馍的民间小吃叫寒肉饼。” 李寄秋的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响。 他呆呆地注视着神使,呼吸愈发急促。 “他乡遇故知啊,哈哈哈哈......”神使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见李寄秋愣愣地没有回应,便主动掰开了对方紧握的拳头,用力地握了握手。 而李寄秋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 神使,也是地球人。 和自己一样,是穿越到这个类似地球的异世界的外来者。 所以神使也有感知和预知灰雾的能力。 他们,都是同样的人,甚至都来自同一个国家。 在李寄秋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沙发上坐下,而神使就坐在面前的地上打量着他。 “真年轻,你应该大学毕业都没多久吧?”神使似是悲悯地摇摇头,“可怜,被莫名其妙地搞到了这种不是人待的鬼地方。” 李寄秋咽了口唾沫润润有些干燥的喉咙,“你......也是被传送过来的?” “没错。”神使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咬牙切齿地回答,“我也是被传送到这个像是地球、但住着一群混账拟人生物的地方。” 他好像很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人们。或者说,对这个世界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但是,还得再谨慎一点。怎么能单凭一个肉夹馍就确定对方也是地球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李寄秋有所怀疑的神情,神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肯定还在怀疑我的身份。这样,中秋节过去快一个月了吧?我来背一首在咱们国家家喻户晓的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没等对方背完,李寄秋就打断道,“‘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的后面是什么?” “嘶——这首诗应该是......月下独酌吧?我想想。”神使围着椅子转了两圈,一拍脑袋,朗声背诵道。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寄秋舔舔嘴唇,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这个人就是地球人。 “你小子,还给我出题?还好我高中时文科学得好啊。”神使用力拍了拍李寄秋的背,开心地说,“终于,终于见到个自己人了!!” 神使绕到沙发前面,再次一屁股坐下,“李寄秋,或者说,老乡?咱俩都是来自一个世界的,叫声老乡没问题吧。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回家?” “当然想。”李寄秋看着乐呵呵的神使,脱口而出道,“每天都在想。” “那就简单了,我们都想回家。”神使满意地点点头,加重语气说道,“而我,知道回去地球的办法。” “但是,我一个人做起来太慢。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他知道回地球的方法,也就是说,能回家了。 李寄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激动之情毫不亚于刚刚穿越过来之时,“怎......怎么回去!?” 神使站起来,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老乡,能不能把方法告诉你,要看你啊。让我们一起努努力,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家吧?” 第115章 收买 李寄秋并没有马上答应神使。 对方的话很有煽动性,回家的吸引力也非常大,而在异世界遇到同病相怜的老乡的确也让他极为激动。 然而,在惊异与欣喜交织的情绪之下,李寄秋内心深处的理智却在拼命地敲响警钟。 这位神使,一手策划并主导了六万名囚犯的大规模越狱行动,沿途洗劫了无数居民点,其手上血债累累。 直至今日,李寄秋脑海中依然深深烙印着消防车旁的焦尸形象,以及那个头部被打得如烂西瓜般的赤裸女子画面。更何况,新师镇那尸横遍野的惨状,以及在阴冷小巷中无辜丧命的老好人周归璨,更是让他无法忘怀。 这一系列惨案和暴行,都与神使有着直接关系。 更别提就是他一手把越狱集团改造成了现在的狂热邪教,两次袭击考察队,还敢与军队正面交锋。 即便神使和自己同为地球人,也依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断然不能轻易相信他。 不过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寄秋也不太敢直接拒绝对方。 “我......我可以再考虑一下吗?”李寄秋小心翼翼地问。 “没问题!”神使把手一挥,大度地说,“这是需要好好考虑下,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直接告诉你吧,创办这个组织的唯一目的,就是回家。所以我才会三番五次地去抓考察队的人,我没有伤害过考察队任何人,我只是为了回家而已。” 李寄秋低下头不再去看对方的眼睛,以免被神使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家伙,还想让自己以为教团人畜无害,而他本人做这么多也只是为了回家的无奈之举。 这个狗东西果然不老实。 神使并不知道,早在新师镇时,李寄秋就已经知晓他的存在了,也亲眼目睹了他所导致的一系列血淋淋的暴行。 在激奋的心情冷却下来之后,李寄秋对面前这个人的戒备心再度拉满。 “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不知道你的。”李寄秋问道,“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不然我之后怎么称呼你?” 神使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喃喃着回答,“不知道,已经忘了。在穿越过来的时候,我吃了不少苦。” 鬼才信。 李寄秋心里不住冷笑着,这个双手沾满血的男人还有很多事在隐瞒自己。 “至于你对我的称呼......你也叫我神使吧。当然,我们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感知能力是因为穿越导致的,跟鬼神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为了糊弄那些蠢猴子,还请你也这么叫我。” “另外......我希望你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别给自己、也别给我添麻烦。”说到这里,神使的语调冰冷了几分,“我一定要回家,不论任何代价。” 神使的话仿佛让四周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度,使得李寄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声称是道,“我、我明白。” “别紧张,老乡。”神使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变脸,热情地拍拍李寄秋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心乱如麻。没关系,慢慢考虑。这段时间你就在教团里住下,驻地大部分地方你都可以走动,随便看,你会明白的,教团其实和互助会没有太大区别。如何?” 呵呵,我除了答应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寄秋心里一边吐槽着,一边满脸堆笑地应了下来。 。。。。。。 走出这栋建筑的大门。自从被掳走后,李寄秋第一次看到自己身处何地。 环顾四周,连绵不绝的大山宛如波澜起伏的海洋,只不过这片“海”是由苍翠的林木与巍峨的岩石组成的。远方的群山层峦叠嶂,彼此依偎却又各自独立,在雾霭蒸腾下若隐若现。 而教团就驻扎在深山中的一处类似旅游度假区或者农家乐的地方,在建筑群和树林交界处则搭建了与美景格格不入的铁丝网和哨塔,甚至还有守卫牵着狗在巡逻。 身边的景色很壮美,但李寄秋的心情却如同蹦极般直跌谷底。 这帮邪教分子在吸取了黄龙县的教训后明显加强了警戒。但即便现在让他跑,李寄秋都完全没信心能从这片深山老林里逃出去,相反,自己大概率会迷死在茫茫大山中。 神使为他安排了很舒服的住处,是一栋装修质朴大气的二层小楼,应该是曾经的农家乐住所。小楼自带院子,围墙上缠着一圈铁丝网,每个窗户都装有防盗网,院子和小楼的门口各有两名持枪的教徒站岗。 李寄秋走进小楼,惊讶地发现大厅里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跪在那里,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最后费了半天的劲,李寄秋才让这两个姑娘明白和他说话不需要跪在地上,也不需要把腰弯个45°头都不能抬。 根据这两人的自述,她们是神使安排来的。工作也只有一个,从各个方面照顾他这位贵客的生活起居。李寄秋想要什么都可以和她们说,当然,想干什么也可以,无需征求她们的意见。 虽然这两个女孩都很漂亮。一个清纯可爱,另一个清冷秀丽,各有各的韵味,身上穿的衣服也似是有意无意地凸显着她们傲人的曲线。但李寄秋实在没心思想那些东西,反而注意到两人衣服的腰间都挂着一个类似报警器的东西,只要拉开拉环,凄厉的蜂鸣声大概两公里外都能听见。 神使竟然还跟他玩起了美人计。 如果是在穿越前,这招或许、可能会有点用。但现在,李寄秋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离这个魔窟。 在两个女佣的指引下,李寄秋心不在焉地参观起自己的住所。 小楼房的一楼有个健身室可供锻炼。旁边的书房里甚至还有台可以正常使用但没联网的电脑,李寄秋可以在那里玩游戏。如果不想玩的话,书架上也有海量的书籍可以阅读。 浴室有一只足以躺进两人的硕大浴缸,干净得锃光瓦亮。而房顶的太阳能保证了全天候的热水供应。 厨房的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零食。根据女佣介绍,有专门的厨师负责他的饮食,所以李寄秋不必和其他人一起吃食堂。 逃生背包也在卧室的床上躺着。大概检查了一下,什么都没少,不管是匕首还是工兵铲,都完好无损地放置在原位。 李寄秋有点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和神使初次见面,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同为地球人的老乡,对方有必要这样拉拢吗?除了感知预知灰雾的能力外,自己真的有什么被拉拢的价值吗? 话又说回来,之前询问对方到底如何回去时,神使并不打算告诉他,只是说等李寄秋确定要加入后才可以说。 但李寄秋非常确定自己除了感知灰雾外没有任何可称道的特殊之处。那也就是说,回去地球的方法,和感知灰雾有密切的联系。虽然神使也可以感知到灰雾,但只凭他一个人做不来,所以需要自己来帮忙。 那感知灰雾和再次穿越回地球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在李寄秋瘫坐于床上苦思冥想的时候,两个女佣也一直纹丝不动地站在卧室门口,直至太阳西陲。 “李先生?李先生?”其中一名女佣轻轻走了过来,俯身慢声细语地说道,“到晚餐时间了,您想吃什么?我去告知厨师。” 李寄秋想了快三个小时,也完全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心烦意乱,不太想搭理二人,“随便吧。对了,你们的神使,他怎么吃饭的?和我一样吗?” 女佣脸上顿时洋溢起崇敬的神色,庄重地说,“尊敬的神使会在食堂和所有人一起用餐,从不为自己设定特殊待遇。兄弟姐妹们吃什么用什么,他也吃什么用什么。有好的东西,他也会优先让其他人用。” “哼。”李寄秋不太相信这个说辞,这套话术大概率也是那家伙特地教给这两个女佣说给自己听的。 “那我也去食堂吃。” 李寄秋站起身,但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久坐导致腰有点疼,差点没站稳向前跌去,结果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女佣一把搀住,胳膊都被对方整个揽进了怀里。 “李先生,要不要我们替您捶捶背?”女佣顺势贴近李寄秋的耳朵,亲昵地呢喃软语道,“您只要躺下就好了。” 右臂感受到对方怀里那柔软丰腴的触感,而一股淡淡的清香也趁机钻进了鼻孔。 刹那间,李寄秋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死机。 好大......不是,大什么大!这是那货在给自己使美人计!但是的确好香...... 这种香水应该很高级吧...... 不过,还是桂花香更好闻。 大脑像被雷劈了般瞬间回过味儿来,李寄秋连忙抽出被女佣抱住的胳膊跳到一边,对想要再次靠近自己的女佣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带我去食堂。”李寄秋喘了两口粗气,冷冷地说,“还有。请你,还有另一位,之后和我保持距离。” 第116章 教团生活 如同女佣所说的一样,李寄秋在由某种室内球场改建而成的食堂看到了神使。 数百名男女教徒如雕塑般整齐划一地坐满了餐桌,他们的身躯在昏黄的火光下投射出摇曳的影子。尽管人数众多,但此刻并无杂音,只有数百道低沉而又默契的吟诵声在空气中交织回荡,宛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诡谲乐章。 “他、他们在干什么?”李寄秋低声问向身后的女佣。他被这种肃穆而又有些诡异的场景震慑,也不敢大声说话。 “兄弟姐妹们在进行饭前祷告,感谢神赐予我们的饭食。”女佣虔诚地说,“在教团,每次饭前都要进行。我们两个是尊敬的神使特许照看您才无需祷告的。” 精神病,真的是一群精神病。 李寄秋对此深感鄙夷,毕竟他已经知道,所谓的教团不过是神使为了重返地球而编织的幌子罢了,那些关于神的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尽管如此,李寄秋在内心深处也不禁对神使产生了些许钦佩之情。毕竟,同为失去原有身份的异世界来客,神使竟能亲手缔造起这样一个庞大且严密的组织,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若非穿越至此,这位神使在地球上也绝对会是个高层精英人士。 祷告仪式完毕后,众多教徒开始了安静而有序的用餐。这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食堂内,除了阵阵轻微的咀嚼吞咽声与筷子偶尔的碰撞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杂音。 “小李,你还没吃饭?”神使看到了李寄秋,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个杂粮窝窝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厨师做得不合你胃口吗?” “不......没有,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李寄秋边说边瞄了眼对方的碗,只见里面主要是些土豆胡萝卜和看不出来的青菜,仅有的一丝荤腥来源于一枚普通的水煮蛋。 回想一下自己住处那个快塞爆了的冰箱里,各种肉蛋奶一应俱全,和这个食堂比简直不像是在一个世界。 神使注意到了李寄秋有些复杂的表情,但也不做过多解释,只是招呼随从又拿来一只碗,十分客气地向四周就餐的教徒借饭菜。 “尊敬的神使,我愿意把我的食物都给贵客。”一个女人见状,双手将碗捧到神使的面前。 “我也愿意,我才吃没两口。尊敬的神使,把我的拿去吧!” “尊敬的神使,拿我的......” 神使并没有拿走单独某个人的饭菜,而是从围在身边的教徒们碗里各夹了一筷子菜,语重心长地说,“不要争了,教团的条件不是很好,大家都得吃饱肚子。吃饱,也是兄弟姐妹们的重要任务。我宁可把自己的饭菜都给贵客,也不会只拿你们某一个人的。” “尝尝吗?”神使把碗筷递到李寄秋面前,笑着说道,“虽然食材很一般,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我们的厨师是做大锅饭的好手。” 李寄秋看着眼前堆满食物的碗,将目光移向围绕在神使身边、面色恭敬且目光热切地注视着自己的教徒们,原本打算拒绝的念头瞬间被一抹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所取代。 “谢谢。”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寄秋还是接过了碗筷,浅尝了口看起来有些粗糙的菜。 确实,如神使所说,味道还算可以,和路边十几块钱的快餐没什么区别。 饭后,神使邀请李寄秋一起去散步消食。 神使本人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那两个女佣以听不见二人对话的安全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 月色如冰,静静地洒落在崎岖蜿蜒的山脊上,将原本沉寂的山体轮廓映衬得更加模糊而神秘。山间的密林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深邃莫测,茂密的枝叶在月光中舞动,在地面投射出参差斑驳的影子。 “能吃习惯这里的饭菜吗?”走着走着,神使突然发问道。 “还、还好。我对味道没什么要求。”李寄秋小心而又略带有一点恭维地补充道,“我觉得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我不是问你教团的食堂。”神使摇了摇头,“我问的是,这个世界的口味你能习惯吗?” 这个世界的味道...... 李寄秋也不好说自己有没有适应这边的饮食习俗。毕竟沣城的民间传统美食和地球那边迥然不同,很多自己喜欢的菜式或者小吃在这里通通不存在。这边和地球唯一共同点大概就是面食同样比较丰富。 “说实话,这边我还能吃得惯。但是......”面对在这个行将毁灭的异世界和自己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老乡,李寄秋虽然还是很想逃走,但对神使这个人的警惕性还是多少有点放松。 “但是......我也不知道这边历史到底是怎么发展的,好多小吃和菜都没有。据我所知,很多地方饮食习惯的形成都和历史上的民族交流、文明变迁有重大关系。反正,也就能过下去。” “呵呵,这边都是群野蛮的死猴子,他们有什么历史文化。”神使的喘气都急促了一点,冷冷地说道,“关于这群野蛮人,你没发现他们日常用语中几乎没有什么来自历史典故的成语吗?也没有什么流传千古的绝句,只有些起源很晚的俗语。和地球比,说他们是群没文化的大猩猩一点不冤枉。” 但这群大猩猩连可控核聚变以及室温超导都造得出来,要不是灰雾,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打上月球建立常态化基地了。再说,也许人家交谈聊天时经常会引用些典故,只是你不明白他们的历史所以听不懂呢? 当然,这种心里的吐槽话李寄秋是万万不敢说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傻子都能看出来神使对这个世界和这里的人们抱有恨不得挫骨扬灰的恨意。 “你来这里也快一年了,这一年里,难道你就没有因为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某些成语俗语被人怀疑吗?”神使的音调愈发地降低,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你没有受到过误解吗?因为没有这里的身份,难道没受到过不公的对待吗?” 确实有人怀疑过我,还不止一个。李寄秋心想,但他们终究都还是好人,就算我不做解释,他们也起码愿意相信我不是个坏人。 但从神使此时的话语和态度来看,他穿越过来后怕是很快就暴露了自己亦或是遇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所以才会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再一联想他残缺不全的面部和最开始的身份——越狱囚犯的组织者,谁能拉拢起囚犯们呢?当然也得是个囚犯了。 这家伙,貌似比我要倒霉得多。 想到这里,李寄秋甚至都有点同情神使了。 “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神使一扫刚才的颓势,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家,死也要死在家里。” 在这个问题上,李寄秋确实是认同对方的,不由得附和道,“是啊......正所谓落叶归根。” “你看,哪怕就‘落叶归根’这么简单通俗易懂的成语,这群死猴子都想不出来。”神使止不住地冷笑起来,“一群野人。算了,不说这些猴子了,让人恶心。给你安排的住所怎么样,还满意吗?” “挺好的,甚至有点太豪华了。我......” 神使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俩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跟你说个实话。没错,拉拢你是个原因,包括后面那两个女人,也是为了拉拢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个自己人,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想要好好地招待你。” “说到这个,”神使贱兮兮地挤眉弄眼道,“后面那两个你还满意吗?如果不够可以再给你找。” 李寄秋的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跟随的两位美女身上,实事求是地说,无论从外貌还是身材来看,她们都堪称绝色佳丽。在地球上时,这样的女神级美女对他而言无疑是遥不可及的。 但是...... “能不能把这两个人换掉?我现在没心思想那档子事。”李寄秋一咬牙,直截了当地说,“我宁可自己解决都不会找她们。你......你就当我是有精神洁癖吧。” 神使愣得站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李寄秋半天,非但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还赞许道,“这么年轻,把女人摆在眼前了都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你小子可以啊?行,之后我给你换成正常的佣人。” 当天晚上,两个女佣似乎不死心,还表示要来“侍寝”,结果被李寄秋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正在吃早餐时,接替两名女佣的教徒就来了,是个中年男人。 “贵客您好,尊敬的神使指定我来负责您在教团的生活起居。您有什么问题和需求都可以跟我说。”男人弯腰鞠着45°的躬,毕恭毕敬地说。 好耳熟的声音?李寄秋一怔,扔下筷子快步走到男人面前,“你......你把脸抬起来!” 男人顺从地慢慢站直了身体。 当看到对方的脸时,两人都瞬间愣住了。李寄秋内心的惊骇犹如巨浪翻滚,使得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你......你是......吴可忠?吴大哥!?” 第117章 外星见闻 现实世界慢慢在眼前重塑,不一会儿,孟昉的意识再次回到现在。 自己正坐在食堂里,再低头一看,桌子上的饭菜早已凉透了。 “孟博士,您醒了?”坐在对面的史岩站起身,准备去拿孟昉的餐盘,“我去帮您把饭菜再热一下。” “......不必了,又不是冰箱里拿出来的。”孟昉挡下对方的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继续吃起来。 史岩点点头重新坐下,“听您的。” 吃了几口菜后,孟昉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问问我看到了什么?做记录不是你的工作吗?” “倒也不必那么急。”史岩扭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起码也得等您吃完饭吧。” “不用。”孟昉边吃边说,“你准备做记录吧,再等等说不定我自己都会忘。” “明白。” 史岩拿出录音笔打开,轻咳一声后说道,“孟博士,请您描述刚刚进入幻觉后,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外星文明的灭绝。”孟昉随口说道,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说了句多么令人震惊的话。 “等、等等,您说什么?”史岩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您刚才说,‘看到了外星文明的灭绝’?” “没错,别那么激动。”孟昉抬头瞟了眼满脸愕然的史岩,“做好你的记录就行了。” “......很抱歉。” “我位于一颗表面全部覆盖着海洋的蓝色星球,这颗星球拥有四颗卫星,能看到一颗恒星,没什么出奇的。” “海面上林立着一片柱状的建筑,它们形似一根根巨型烟囱,群体排列开来。这些建筑大多采用透明材质构建,彼此间以圆形管道相互连接,外观流畅圆润,基本没有突兀的棱角线条,看起来就像我们的城市建筑群一样。在我的视野所及之处,至少还可以辨识出另外四五个相似的建筑群落,从远处来看,这些城市群的布局颇具美感。” “有一些......生物在这些建筑里游荡,看起来就像是大号的章鱼,后面我就姑且称呼它们为章鱼吧。目测章鱼们的长度应该达到了两米左右,触须也不止八条,最少有十条。它们的全身似乎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外壳,可能是起类似衣服的作用。” “对了,建筑和管道里全都是水,如果不是章鱼们游来游去产生的尾波,甚至都很难注意到这点。我猜,这些生物就是某种当地海洋生物进化而来的。” “章鱼们身上疑似有发光细胞或者是表面寄居着能发光的光合微生物,它们经常会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然后身上发出复杂的闪烁以及图案,我认为这是章鱼之间的交流方式。” “章鱼们的科技水平我不好下判断,但它们至少已经掌握了较为复杂的飞行载具。我看见过满载章鱼的椭圆形飞行器冲出海面起飞,看起来和客机差不多。至于飞行器的动力及能源,我不是很确定,只能看到三只疑似喷口的地方有着极不显眼的蓝色波纹。” 孟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似乎是想休息一下。史岩见状后赶紧将早已准备好的水杯递了过去。 喝了几口水后,孟昉继续说起来。 “然后,我的视角像是电影快放一样加速了许多倍,同时也从海洋上空转移到深海的海底。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巨型环形隧道,而隧道里的那台机器,与大型强子对撞机高度相似。除了某些部件看起来更加圆润外,几乎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史岩忍不住喃喃出声道,“又是强子对撞机......” “和这里一样,灰雾突然从对撞机处爆发。虽然是在海底,但章鱼们在对撞机周围布置了大量的高功率照明设备,所以我依然能看出来那雾气是淡灰色的。而那些位于对撞机附近的章鱼,在接触到灰雾的瞬间就化成水了。” “在这之后,我的视角在章鱼们的各个城市群之间来回游荡,目睹了一座座城市在灰雾的突然袭击下灭亡。而章鱼们的死法也各不相同,大部分依然是化成水,有些则发生严重的变异,看起来就像某部经典深海b级片里怪物的样子,少部分会呆立在原地,身上毫无规律地闪烁,可能类似精神失常了吧。” “章鱼们并没有坐以待毙,它们出动了很多我完全看不懂的武器对灰雾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后来甚至用类似核弹的武器毁灭每一座被灰雾侵占的城市。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核弹,只能说爆炸后的蘑菇云看起来非常像,但要比我见过的大出很多很多。”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很快,绝大多数城市都被灰雾占据了。最后,幸存的章鱼们躲在一个海平面上看起来像是工厂的地方,昼夜不停地打造出了一艘非常庞大的圆锥形......飞机或者说飞船吧。这颗星球上仅存的大部分章鱼都上了飞行器,剩余的一小部分仍然留在看起来像是控制台的地方。” 史岩听入了迷,自言自语道,“它们想要逃走,想逃离那个星球。” “可能吧。”孟昉难得地回了他一句。 “那后来呢?孟博士。”史岩迫不及待地问道,仿佛自己已经和那些不知道多少光年外的生物们感同身受了。 “起飞之后,飞行器还没飞出大气层就在空中解体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附近并没有灰雾,大概率只是因为时间过于紧迫或者本身科技水平就不达标吧。章鱼们的方舟最终还是炸成碎片,回到了诞生它们的海洋。” 听闻此言,史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两下,陷入沉默当中。 “而控制台里的章鱼们在目睹飞行器爆炸坠落后,便集体自尽了。也许它们宁可自杀,也不愿意死于灰雾。” “最终,在这颗全部由海洋构成的星球上,只剩下了漫无边际、不计其数的灰雾。” 良久之后,史岩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关上了录音笔。 “孟博士,您可真是......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啊。”史岩心中五味杂陈地说,“一个科技和人类不相上下的外星文明。这要放在以前,单单外星人这一点,就够全世界科学家研究争吵一辈子了。” 孟昉耸了下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而且,这个外星文明的最终结局是被灰雾给灭亡了。呵呵......”史岩苦笑起来,“您的新发现大概会对很多人造成严重的心理打击吧......” “有空关心心理上的创伤,不如想想现实点的。”孟昉不耐烦地说,“难道你就只听出来一个文明的毁灭而没发现什么更有用的信息吗?” 史岩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马上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您是指,灰雾也可以在海洋和深海中形成,所以建立海下安全区的前提都是不存在的!” 孟昉点点头,不屑地哼笑一声,“在海下建安全区,真是异想天开。” 自从灰雾出现已经过去了一年,灰雾无法对抗已经基本成为共识。于是很多人开始思考,如果无法抗衡,那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而在海下建立安全区就是这种思想的产物。沿海部分城市甚至已经开始做初期筹备工作了。 当然,史岩也深知,建设海下避难所这项计划实际上相当不切实际,因为现有的科学技术水平尚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工程。而现在,有了孟昉幻觉中的见闻,关于海底安全区构想的反对声音会占得上风。这样一来,有限的资源就能被合理分配,投入到更重要的事务上去。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又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人类不过是在互相攻伐和苟延残喘罢了,似乎对着同类疯狂倾泻炸弹能让他们忘了步步紧逼的灰雾一样。 “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个事,查到了吗?” 史岩肩膀一颤,从思虑中回过神来,“查了,但没查到。全国联网早就断开了,数据库也基本瘫痪,想通过名字查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个叫李寄秋的人,很重要吗?” “倒不是很重要。”孟昉对于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只是上次在幻觉中看到他和另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就结束了。我有点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他之后会怎样。” 第118章 吴可忠 看着躬身站在一旁的吴可忠,李寄秋心中说不出滋味的怪异。 对于吴可忠这个名字,对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反反复复地声明自己叫0042号。 当问及吴可忠关于他的妻儿和村子的情况时,他总是会选择保持沉默,不愿意透露任何信息。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李寄秋怎样尝试与之深入交谈,都撬不开对方的嘴,始终未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答案。 即使李寄秋把当初他送给自己的那盒仅剩四根的高档香烟拿出来展示给吴可忠看时,对方也只是笑着表示自己已经戒了,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而对于邪教那些乱七八糟的教义吴可忠倒是背得滚瓜烂熟。只要李寄秋提问关于教团的任何事,他都能滔滔不绝地复述出一大堆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 李寄秋也怀疑过是不是看错了,但在仔仔细细地反复端详了对方的脸庞后,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吴可忠不在村子里待着,而是变成了教团里的一个忠诚教徒。那村子和江雪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加入教团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如果是自愿,那村子里理应还有其他人也在教团中,至少江雪得在。可李寄秋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完全没看到任何眼熟的人。 如果是被迫,那村子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李寄秋很在意这一系列谜团的真相。想要揭开谜底,还是得从吴可忠这里入手。 此外,倘若吴可忠是被强迫加入教团的,那么李寄秋认为或许有可能说服他共同逃离此处。身为教团内部一员的吴可忠,若有他的协助,显然会大大提升成功逃脱的可能性。 但面对一提及家人就乌龟缩壳的吴可忠,李寄秋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在日常交谈中时不时提一下江雪和他的儿子,以及在村子里生活的点滴,希望能唤起对方那尘封的记忆。很遗憾的是,自己记不得那个小屁孩的名字了,不然也许效果会更好点。 已经在教团软禁生活了半个月之久的李寄秋,对于这个神秘的组织此时也有了初步的判断。 这就是个披着邪教外皮的准军事化组织。 每天早上六点,教徒们就会起床晨练,不是跑步就是列队或者其他形式的体能训练。 这个习惯倒是和李寄秋自己的锻炼计划差不多,于是在观察了几日后也忍不住也加入其中。 一个小时的晨练后,教徒们会返回宿舍各自打扫卫生和整理内务。根据李寄秋的观察,虽然没达到豆腐块被子那么高的标准,但整个宿舍一眼望过去也完全称得上是井井有条。 吃过早餐后会上早课,李寄秋只听了一次就完全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全然是些经典的邪教洗脑话术,多听一秒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但看着场地中几百号人鸦雀无声满脸信服和敬虔的样子,李寄秋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了。 然而仔细思索后,李寄秋便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实为外来者,对这块土地也并无深厚的情感维系,因此难免会想:即使世界走向毁灭,那又与我何干呢?毕竟被摧毁的并非我的家园。 但是,与此相反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们对此的感受截然不同,他们在这里诞生、成长,当亲眼见证熟悉的日常生活和稳定秩序逐渐瓦解时,他们的心态必然与身为外来者的李寄秋大相径庭。 在早课结束后,有些教徒会离开驻地不知去往何方,而剩下的会继续进行各种训练直到吃午饭。训练项目有很多李寄秋看不太明白,但隐约感觉像是军队才会搞的内容。 午饭后会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大部分人会选择午休,少数人会自行祈祷或者翻看教团自己印发的小册子。李寄秋也要过一本来看,但很快就丢回给吴可忠了。一是他的识字水平还是比较堪忧,二来勉强能读懂的部分也尽是些宣扬末世和救赎的胡言乱语。 午休结束后会再次召开洗脑大会,持续时间一小时。而后直到晚上日落这段时间,依旧是各种各样的军事训练。在晚餐之前,还会组织进行晚祷。在这方面,李寄秋倒是很佩服这些教徒,那些胡说八道的话翻来覆去地反复说,他们竟然都听不腻。 在晚饭开始之前,早上离开的那些教徒也许会返回驻地。根据观察,这些人最早当天就可以回来,最晚则会在四五天后才返回。他们或手提肩扛,或推拉着简易推车,带回了大量生活物资、各种废品以及燃料。他们给李寄秋的感觉就像拾荒团,或者某款废土游戏里的老冰棍。 但几百人的吃喝拉撒不可能只靠捡垃圾就能解决。吴可忠对此疑问的回答是,教团在山里还开垦了大片土地,他们吃的绝大多数蔬菜都是自给自足的。可作为主食的小米和玉米等作物这段时间也已经到了收获期。而肉类的来源主要靠山里另一个养鸡场来供给。 负责这些繁重农活的并不是常见的教徒,而是从各地掠来的“志愿者”。 李寄秋对这个说法颇为不屑一顾。哪有什么所谓“志愿者”,恐怕都是些被强行抓来的普通人,在教团的武力威胁下成为了农奴一样的人。 吴可忠并没有完全否定李寄秋的看法,只是反复强调“志愿者”们的生活和饮食条件其实和教徒是一样的,甚至在食物上还要更好,这点是神使亲自要求的。所以从驻地建立至今,还没发生过一起“志愿者”逃亡事件。 吃过晚饭后,李寄秋看着自由活动的教徒们再次旧事重提,“吴大哥,我看这儿生活也挺好的,那你怎么不把嫂子也接来?” 一如既往,对于这个话题吴可忠选择保持沉默。 这样的询问已经快成为每天的例行公事了。也不知道这个该死的邪教是怎么对吴可忠洗脑的,李寄秋完全没办法从他这里获得任何关于他本人的任何信息。 刹那间,李寄秋脑海中灵光乍现,突然想起了那个跌跌撞撞走向大白鹅的孩子叫什么。 “吴大哥,你的儿子吴冕,现在走路应该没问题了吧?我离开村子前,他走路不是偶尔还会摔跤。”李寄秋一边假装漫不经意地随口说着,一边用余光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不对,他现在应该有两岁,能说点简单的词了吧?” 吴可忠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原本僵硬得如雕塑般的脸上仍然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 李寄秋首次在对方那双麻木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惊愕与悲伤的情绪。吴可忠的视线瞬时变得模糊失焦,原本平静的唇线也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栗起来,仿佛想要倾诉些什么,然而话语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封锁在喉咙深处。 察觉到对方有所动摇,李寄秋立刻乘胜追击道,“吴大哥,告诉我,村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江雪嫂子和你儿子吴冕在哪?” “江雪......吴冕......我的老婆......我的孩子......” 吴可忠呆滞地喃喃自语着,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李寄秋没有选择继续加大力度刺激对方,而是让他自己稍微缓一缓。 等了几分钟后,吴可忠虽然还是在复读着老婆孩子的名字,但声音已经愈发颤抖和哀伤。 见时机成熟,李寄秋双手扳住吴可忠的肩膀用力晃了晃,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吴大哥,他们在哪?” 吴可忠那双如一潭死水般凝滞的眼睛慢慢开始有神采流转起来,很快,两行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小李兄弟......我的老婆孩子......都死了。” 第119章 逃跑 “在你们离开的两星期后,村子就被......” \"嘘,先别说!\"吴可忠的话还没说完,李寄秋就迅速用手捂住了对方的嘴,眼神警觉地扫视四周,直至确认周围并无他人后,才缓缓撤回了手。 吴可忠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危险,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后才继续说道,“教团袭击了村子。他们来了上百号人,都是精壮汉子。村子里你也知道,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根本没办法和他们对抗,更别提他们还有枪。” “村子的土墙很快就被突破了,护卫队也被打败。他们把村子里的所有人都集中了起来,然后按照年龄挑选想要的人。” “按年龄挑人?什么意思?” “教团想要年轻力壮的人,”吴可忠恨恨地说,“男性教徒年龄全部在四十五岁以下,四十岁以下最好,女性最高不能超过四十岁。而超过这个年龄限制的,都会成为奴隶,为他们种地或者干各种各样的杂活重活。” “可江雪嫂子年龄也不大,为什么会......”李寄秋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难道她惹怒教团的人了?” “不,她没有招惹任何人!”吴可忠突然激动起来,语调也提高了好几度,吓得李寄秋连忙示意对方小点声,以防被人听到。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安静下来后的吴可忠连连喘着粗气道歉,“一想到这个事我就......江雪她在年龄上确实符合教团的标准,可她还带着吴冕。但是教团不需要孩子,更不需要一个带孩子的母亲。” 不祥的预感李寄秋心中油然而生,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所以,你儿子他......” “被他们直接打死了,还是当着我和江雪的面。”吴可忠的表情抽搐起来,眼泪再次潺潺而下,“他才一岁多,那么小的孩子他们都容不下......江雪看到后直接疯了,冲上去就要和那人拼命,然后也被......” “好了吴大哥,别再说这个了。” 虽然吴冕他确实没什么印象,但一想到那位曾受自己恩惠、同时也给予过自己帮助的善良女人就这么死于非命,还是让李寄秋心中生出莫大的悲哀之感。 “后来呢,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还有,你为什么还加入教团了?”李寄秋看着面容已经痛苦到扭曲的吴可忠,难以置信地说,“这群疯子可是你和整个村子的仇人啊!?” 听闻李寄秋带着怒意的质问,吴可忠脸上再度显露出一丝茫然而麻木的神色,似梦呓般嘟囔起来。 “我也不知道......被他们抓走后,我们整天都要上各种课,做各种训练,他们给我们不停的洗脑,几乎是一有时间就要洗脑,完全没给我们一点休息的余地......时间长了,很多事我都忘了,甚至连我自己还有老婆孩子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李寄秋沉沉地叹了口气,难怪自己这些天来感觉吴可忠虽然能正常交流,但总觉得整个人像个机器人一样,果然是被长期洗脑所导致的结果。 但很快,李寄秋又发现了另一个疑问,“吴大哥,我来这里这么多天,也没看到一个村里的熟面孔啊?” “呵呵......小李,你以为教团只有这一处据点里的几百人吗?”吴可忠惨笑着摇摇头,“教团的规模大得你想象不到,在沣省内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这样的地方。而且他们会把掠夺来的人口打散再重组,村子在这个据点的人只有我一个。” “而且,你难道没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老年人吗?因为干不了活的老年人都被他们处决了。当然,他们不管这叫处决,而是叫‘进入天国’。”吴可忠说着说着,声音也害怕地颤抖起来。 “他们会把那些年纪太大,做不了活的老人全部强制送进灰雾里,如果不进去就在背后开枪。但不知道为什么,相对于直接杀死,他们更倾向于想尽一切办法把人赶进灰雾。” “小李兄弟,你得离开这里!”吴可忠迷茫恐惧的眼神突然又坚定起来,紧紧握住李寄秋的手说,“我不知道神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但就凭教团对村子、对我老婆孩子做的一切,他就不可能是个好人!你还年轻,得快点逃!” 李寄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他想方设法唤醒对方神智的目的。 “当然,吴大哥,咱俩都得逃走。我们先回去吧,路上边走边说,你恢复一下你原本那种......没什么表情的面色。不要引起别人怀疑。” 等回到住处时,吴可忠已经构思出逃跑的方案了。计划非常简单明了,简单得让李寄秋震惊。 教团所处的这座连绵不绝的大山叫无量山,占地面积十五平方公里。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整整十五平方公里的深山老林绝非那么容易走出去的。 而教团选定此处驻地后,就在当地教徒的协助下毁掉了所有进山的道路,然后开辟出另一条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小路。如果不走这条小路,别说是外人,就连当地人也会迷失在山中。 最终的计划就是:混进下山采集各种物资的拾荒队里逃走。 对李寄秋所提出的“怎么可能不被认出来”的疑问,吴可忠有自己的道理。 无量山营地实际上是新设立的一个据点,其内的数百名教徒是从各个原有驻地精选集结而成。因此,这些人之间并不完全相互熟识。另外,尽管李寄秋在教团内有较高的知名度,但由于神使给予他的特殊待遇反而歪打正着,致使教团内真正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下山的拾荒队在离开时的检查并不严谨,只有在返回时才会进行严格的搜查,属于出去容易进来难。而出门的盘查手段只有一个,类似于古代军中虎符那样可以两半拼接在一起的塑料玩具。 这种玩具是之前拾荒队在搜查一家玩具工厂时找到的,数目也并不多,大概只有千来个。本来拾荒队没放在心上,但神使得知此事后便指定拾荒队把玩具全部带回来清点了数目,以此作为出门的凭证和各个驻地之间联络员的信物。 此外,拾荒队成员并非固定不变,而是要求所有教徒轮流执行拾荒任务。这种高度的人员流动性,加上教徒们彼此间大多并不熟悉,这让吴可忠更加坚信自己的计划具有很高的可行性。 况且,尽管李寄秋是被软禁于此,但实际所享有的活动时间和空间都相当自由,负责监视他的也仅有吴可忠一人而已。只要他不试图逃离驻地,几乎可以在营地内任意行动。 敲定计划后,两人静待着机会的到来。 四天后,拾荒队再次出发。 吴可忠之前便找来了件带有兜帽的宽大斗篷,用来遮住李寄秋这身明显更加精良的衣服和背包。 现在,李寄秋正在拾荒队的准备室内等候。约莫四五十个队员不是在做准备工作就是在跪地祈祷,李寄秋也只好跪在地上,嘴里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 吴可忠并未详细说明如何获取那两个被替换拾荒团成员的身份凭证,但他向李寄秋保证一定没问题。 但即便他不说,李寄秋也能从吴可忠说这件事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凶狠眼神猜到一二。 虽然两人经过反复研究,确定是可以就这么简单地离开,但李寄秋还是觉得很不安。 计划败露的话,那个疯狂的老乡会杀了自己吗?不过要是拼命求饶的话,自己也许会免于一死,但吴可忠就不好说了。 这么一看,自己有可能是害了吴可忠? 这个时候,李寄秋反而希望真的有神存在了,希望它能保佑一下这陷在茫茫大山中的两个倒霉蛋能顺利逃走。 就在胡思乱想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李寄秋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扭头一看,正是吴可忠。 吴可忠一把将李寄秋拉起,然后顺手把凭证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只需要跟着拾荒队下山就好。 十分钟后,拾荒队集结出发了。 果然如吴可忠所说,拾荒队只有在出门时需要和守卫对一下凭证,守卫甚至都懒得去仔细看看对方的脸。每个人用时不到十秒钟,堪称松垮无比的盘查。 李寄秋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落下了大半。 很快,轮到自己了。 李寄秋竭力压抑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紧紧咬住舌尖让自己的手不要再继续发抖了,同时努力不去注意守卫背后那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反光的步枪。 右手平静地递出了凭证。 六秒钟。只用了六秒钟,凭证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成功了!!! 李寄秋再也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甚至能感受到狂喜的心脏已经快要冲破胸膛。 不过,脸上依然维持着处变不惊的淡漠神情。这一年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李寄秋对自己的表情管理多少已经有点自信了。 对着守卫淡淡地点了点头后,李寄秋准备跟上前面的人走出大门。 就在这时,神使那略微带有调侃腔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老乡,你要去哪?” 轰!!!!! 李寄秋的大脑瞬时陷入极度的空白状态,仿佛遭遇晴空霹雳,将他的每一个脑细胞都涤荡得毫无痕迹。 还是被发现了。 李寄秋缓慢地转身,动作犹如蜗牛爬行一般慢,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暂时逃避计划落败的残酷现实。 神使正看着自己,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愉悦。 自己也许会没事,但吴可忠就不一定了。 “吴......” “大哥”两个字还没喊出口,李寄秋就感觉自己有些头晕目眩,连手脚都开始微微发凉。 吴可忠就站在神使的身边,脸上带着无比恭维的表情。 第120章 背叛 “吴大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 在短短十秒钟内,李寄秋的情绪如同坐上了过山车。先是骤然涌上狂喜的巅峰,紧接着跌入了惊恐的深渊,随后又被背叛所带来的愤怒与屈辱淹没。然而,就在这一系列强烈情感冲击之下,心情最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不,都是真的。”吴可忠摇摇头,“关于我妻子和孩子的那些话,全部都是真的。” “所以,江雪嫂子和你儿子吴冕都被教团杀了,你还能笑着说这些,还能继续服从教团。”李寄秋看着吴可忠,第一次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就好像他的内里已经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你忘了当初你为了赶紧去商城找老婆孩子,还偷了辆三轮车吗?你忘了被你偷车的那家有几个人都在干什么吗?” “当然记得。”吴可忠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家人有一对夫妻,一个老太太,还有个一直在哭的女孩子。” 也许是注意到了李寄秋那仿佛在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吴可忠微笑着说道,“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就算那家人死了也是提前上天国享福,我反而是无意间帮了他们。至于江雪和吴冕,他们已经在天国了,等我在教团的工作完成,我们就能在天国相见。” “小李兄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们都是讲事实的。教团里有不止一个兄弟姐妹在灰雾里看到了天国,虽然只能看到而不能去,但那是因为我们还没资格去,慈爱的神知道人类不坚定的本性,所以才让我们看到了它的天国以坚定我们的信念......” “胡说八道!!你真的相信这种鬼话!?”李寄秋实在忍不住了,扭头看了看四周沉默注视着自己的一众教徒,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相信这种骗傻子的话?难道真的不知道这都是老掉牙的邪教话术吗!?你们的神使!和我!都是......”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蓦然自脊梁升起,如同电流般瞬间流遍全身。 李寄秋本能地闭上了嘴,耳边的嘈杂声在这一刻退却至千里之外,唯有心脏猛烈撞击胸膛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第六感捕捉到了一道凌厉至极的危险视线,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剑,精准而狠辣地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站在吴可忠身边的神使虽然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但那双野兽般危险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其间闪烁的寒光似乎在下着最后通牒。 情绪刚刚有些激动起来的李寄秋当即就怂了。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把真相说出来,神使会立刻当场杀了他。 看到李寄秋乖乖闭上了嘴,神使似乎是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的同时说道,“跟我来,老乡。” 李寄秋咬咬牙,跟上了对方。路过还站在原地的吴可忠时,本想狠狠瞪他一眼,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此刻站在李寄秋旁边的,已不再是昔日熟悉的吴可忠,而是一个披着吴可忠外皮的狂热邪教徒。 两人又回到了那间空荡荡的会议室。 李寄秋不知道神使到底是有什么癖好,明明驻地里大部分地区都通了电,最起码也有蜡烛或者油灯照明,但这间会议室里只有插在墙上的那些忽明忽暗的火把。 神使自行在沙发上落座,随意地朝前方示意了一下。李寄秋这时才留意到沙发前新增了一把椅子,于是他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无论是精心策划的钓鱼行动,还是吴可忠的临时倒戈,事态发展至此,李寄秋已不再纠结于具体缘由。此刻,他心中的愤怒已悄然消散,只剩下无尽的失望与悲哀。 “事先跟你说一下,这一切不是我提前在钓鱼。”神使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主动开口澄清,“我根本不知道0042号竟然还和你是老相识,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派他去照看你。是他自己跑过来找我的,告诉我你想撺掇他一起逃走。” 李寄秋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着神使问道,“那他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我想想......三天前。”神使稍加回忆后肯定地说,“三天前的早上,他就找到我说了你准备逃走的事,还把你们制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说到这里,神使脸上愉悦的神情愈发浓厚,“不得不说,你们这个计划虽然很简单,但是很有可行性。现在那些猴子们互相还不是很眼熟,如果不是他来告密,你这只笼之鸟、网中鱼就真的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了。看来,之后这方面还是要再改进一下。” 三天前。也就是说,在李寄秋自以为唤醒了吴可忠神智的第二天,对方就把所有事都告诉神使了。 不,“自以为”这三个字不太合适,那天晚上吴可忠的眼泪、情绪确实都是真的。在那一刻,他的的确确清醒过来了,在愤怒,在哀痛,在悲伤。 但在经过一夜的思量后,吴可忠选择的是出卖自己。 这么一想,刚才吴可忠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的吗?他真的是那么想的吗?还是在对神使表忠心? 李寄秋倒宁愿吴可忠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这样的话他还只是太蠢而已。 假如吴可忠确实已经摆脱了洗脑的影响,而那些对神使表现忠诚的话语仅仅是为了迎合或是为自己谋取更高的地位,那么他就不是蠢了,更是彻头彻尾的坏。为了博取上级的好感来上位,他竟然选择背叛昔日的友人。 想到这里,李寄秋不由得咧开嘴,为自己的单纯愚笨和吴可忠的或蠢或坏笑出了声。 穿越来这里这么久,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吃到了因为盲信他人而导致的苦果。 “按照规定,任何胆敢逃跑的人,一律处死。而处刑的方式全部为赶进灰雾,能不能活下来,看你的运气。”神使不咸不淡地说道,仿佛法官在进行宣判。 李寄秋懒得搭理他。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既不求饶也没吓得涕泪横流,神使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主动开口道,“不过,咱俩是老乡,我可以饶过你这次,但也就只有这一次。再有下次,你也得走进灰雾里。” 李寄秋冷笑一声道,“我要是不进呢?” “如果真的有下次,我建议你还是进去。”神使诚恳地说,“这个世界很多地方都不如地球,但在酷刑方面却完全不落后,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知道吗?有几个总管强烈建议对你施以水刑作为警告,东西都准备好了。” 扫视四周,李寄秋在房间角落发现一张看起来就极其厚重的大木床,床头旁边放着一只搭着毛巾的水桶,地上还扔着几捆绳子。 “对了,就连水刑这个相对‘文明’的刑罚,都是我带来的。”说到这里,神使甚至有些骄傲,“这里的野蛮人只会些更血腥的肉刑。” 有关于水刑的记忆涌上心头,李寄秋感到自己手脚开始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这个看起来似乎更“文明”的水刑,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血肉横飞的刑罚。用刑时间稍长一点就会对人的呼吸道和肺部造成不可逆的恐怖伤害。 “不过,小老乡,你跟我闹脾气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出卖的你。”神使两手一摊,好像自己很委屈似的,“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群不开化的野蛮人,他们会干出什么事都是正常的。哪怕是亲人朋友之间互相攻击、出卖,对他们来说都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李寄秋瞥了眼神使,没有说话。 “所以说,你想清楚了吗?”察觉到李寄秋经此打击后,态度有所动摇,神使趁热打铁道,“是帮我的忙,咱们都可以回地球。还是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地球,然后我再下判断。”李寄秋坚定地说,“你不会是担心我还能再逃跑,然后跟个长舌妇一样到处说吧?还是说,你想要对我用刑,逼我就范?” 人不能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妄下判断,李寄秋很清楚这点。所以即便刚刚经历了背叛之痛和面对可能被处以水刑的威胁,他仍然没有立刻答应对方的要求。 神使沉默了,似乎也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李寄秋。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里噼啪作响的火把有几只已经燃烧殆尽,只留下了几缕袅袅青烟。 “我不会对你用刑。”最终,神使下定了决心,“也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121章 永久性灰雾 在神使的带领下,李寄秋终于可以下山了。 在下山的过程中,李寄秋沿途发现了至少五六处岗哨严密地扼守着山路。既然明显可见的岗哨数量就已经如此众多,可想而知,隐秘的暗哨必定只会更多。 难怪神使没有蒙自己的眼睛,大概是故意让李寄秋明白他自己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山脚的村子同样被教团占据,从戒备程度来看,这应该才是第一道防线。即便自己通过了遍布哨探的山路,也会一头扎进山脚的罗网之中。 而后,众人分乘两辆面包车启程。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车上包括神使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身为阶下囚的李寄秋自然也没办法开口问他们到底要去哪,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让自己不要无谓的臆测。 但是......为什么心里的忧虑感反而还愈发加重了? 李寄秋有些奇怪。在知道神使不会对他用刑后,自己明明都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为何现在心里还在忐忑? “小老乡,看来你的感知可能比我还强点。”坐在旁边的神使注意到了李寄秋越来越心神不宁,颇有些意外地说,“离这么远就能受到永久灰雾的影响了。” “你说啥?”李寄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永久灰雾是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 随着神使话音落地,车子也“吱——”的一声刹住了。 两辆车停在了一个小山坡上。众人下车之后,李寄秋便发现除了自己和神使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而那个方向,就是自己焦躁感的来源。 看到已经走在前方的神使对自己招了招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李寄秋也顺从地跟了上去。 “根据你所掌握的信息,灰雾虽然一直会出现,但同时也是会消散的,对吧?”神使解释起来,“但是,永久灰雾就像字面意思那样,是永远都不会消散的。给你,看前面。” 说着,神使递过来一个电子望远镜,“仔细看看,你应该也早就感知到那里的异常了。” 李寄秋接过望远镜,看向对方手指的方向。 远处矗立着一座大城市,仿佛被一层淡淡的薄雾萦绕,显得朦胧不清。但又不同于灰雾,被灰雾覆盖的地区从外面是看不到内部的,而这座城市仍然可以勉强窥见其轮廓。 在高倍数的望远镜下,城市的边缘地带都清晰可见。但是,只有这座城市本身被淡薄的迷雾掩盖,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 “那就是沣城。”神使淡淡地说,“沣城已经成为永久灰雾区了。” 李寄秋放下望远镜紧盯着神使逼问道,“你一直在说永久灰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永久灰雾和回地球又有什么关系!?” 神使摆摆手说道,“别急,小老乡,听我慢慢跟你解释。永久灰雾内并没有你所知的那些恶劣环境和气候,也没有类似外星球的场景。那里面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但是,我要说但是了。永久灰雾里的物理法则是彻底崩坏的、混乱的。或者说,永久灰雾里根本不存在任何物理定律。” 看到李寄秋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神使轻笑一声,“抱歉,这确实很难理解。我举个例子跟你说明一下。” “举什么例子呢......我说个最简单的吧。在永久灰雾里,你拿一块石头像扔保龄球一样往前扔,你也许会看到这块石头以匀速直线向前运动,直到它离开永久灰雾。” “或者,你在永久灰雾里打篮球,不管你多用力地拍打那只篮球,它都有可能不会弹起来,亦或是直接弹出去几百上千米高。同理,你在里面划船,把桨摇断了船都不会动,但也可能你才轻轻划了一下,船就以超音速飞出去了。就像那个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等等。”李寄秋越听越感觉耳熟,“你是想说,‘物理学不存在了’?” 神使恍然大悟,一拍手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梗!我就是这个意思!但在这永久灰雾里,这不是个梗,而是事实。在那里面,物理学确实不存在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李寄秋有些不解,“普通的灰雾里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危险,但起码也有正常的物理法则啊?” “不知道。”神使摇摇头,“没人知道为什么,也许它就是这样的。” 李寄秋瞥了眼对方,心里颇为不屑。他认为神使知道这一切的原委,只是不愿意告诉他罢了。 “在永久灰雾里,包括人类在内的任何生物都是无法生存的,这你能理解吧?”神使并不知道李寄秋的小心思,自顾自地说着。 “......大概能吧,按照你的说法,人类在永久灰雾里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寄秋隐隐感觉应该没这么简单,可自己贫乏的想象力又让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果然,神使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道,“呵呵,老乡,你的联想能力不够啊。人是种适应力极强的生物,哪怕是这个世界的野蛮人们也一样。重点不在于人和环境的互动上,而在人的自身。” 李寄秋愣了,自己愚钝的大脑实在想不到物理法则混乱和人自身有什么关系。 “你的物理和生物学得实在是差啊。”神使遗憾地摇了摇头,摆出一副老师的姿态说,“听好了,你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速度快慢,是遵循了流体力学原理,而在永久灰雾里,你的血液可能根本不会流动,或者直接飞速流动。” “而你的心脏在泵血时产生的压力会通过动脉系统传递,形成脉搏波,这是波动传播和固体介质中压力传递的表现。你猜猜,如果这一切乱了会怎么样?” “而人体新陈代谢的过程就是一个能量转换的过程,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在永久灰雾里,也许你吃到胃部爆炸那些食物的能量也不会转变为生物化学能和热能。而人体散热过程和环境交换热量,又与热力学定律有关。还有很多,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李寄秋的冷汗已经渗出了额头,无力地摇摇头,“不......不必。” 经过神使的详细解释,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永久灰雾的恐怖之处了。 普通的灰雾虽然也很可怕,但考察队其实也不止一次在环境相对温和的灰雾里发现其他动物生存的迹象。灰雾的可怕准确来说是针对人类而言。 但因为永久灰雾里物理法则的崩坏,不只是人类,而是所有生物都无法在其中生存。那里将会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生命禁区。 不过,如果是更简单的微生物呢?比如细菌什么的...... “哦对了,”像是看透了其内心所想一般,神使又补充道,“就连细菌都无法在永久灰雾里存在。因为即便是最简单的细菌身上,也要遵守渗透压与扩散定律、流体动力学、电化学势差原理、热力学定律等等。”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李寄秋恨恨地瞪了眼神使,“就是为了告诉我沣城的九百万人因为你们搞的停电事故全部死光了吗?” “我告诉你的目的是,整个世界迟早都会覆盖上永久灰雾,这个世界必将灭亡。”神使看着李寄秋,平静地说,“这些野蛮人想在灰雾之间苟延残喘是不可能的。别说是人,等到永久灰雾遍布整个星球,这里会变成连一个细菌都不会存活的死星。” “所以,你是要协助我一起回地球,还是留在这个星球和那些把你当傻子骗的人一起等死呢?对了,你能感知灰雾,也许能幸存到永久灰雾蔓延至星球上最后一寸土地的时候。就像大逃杀游戏一样,不是吗?” 神使以平稳不迫的语速,娓娓道来,向李寄秋细致描绘了终焉来临时的画面。 “到时候,你全身的血管也许会突然爆开,也可能心脏物理意义上的爆炸,亦或者身体无法散热,热量积累下去把自己活活热死。当然,也有可能身体所有部分都正常,但大脑无法操控躯体,只能站在原地活活饿死渴死。你觉得是哪种?” 看着远方陷在阴霾当中的沣城市,李寄秋不由得双腿一软,向后跌坐在地,嘴里下意识地说道,“我......我想活。我想回家。” 神使一把拉起瘫软的李寄秋,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表情满足地微笑起来。 “所以,你愿意协助我了?那么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回家的方法,也在永久灰雾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手动让永久灰雾的扩散速度加快,越快越好,直至覆盖到整个星球。” 第122章 战争 孟昉不知道自己进入幻觉中已经过了多久。准确说,是自己的意识在这里待了多久。 每次进入幻境后,所感知到的时间流逝速度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在幻觉中有时感觉过了几个月乃至数年的漫长时光,但苏醒过来后又会发现实际上最多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这样巨大的时间和空间跨度让孟昉一直很不习惯,有时候醒过来时甚至会分不清哪里是幻觉、哪里才是现实。而在幻觉中同样存在视觉和听觉更是进一步模糊了虚拟和现实之间的界限。 幸好,绝大多数时候幻觉中的场景都在宇宙和外星球,孟昉也没傻到会认为自己就生活在太空中。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后,只需稍作适应就能恢复正常。 但是这次陷入幻觉的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 她又目睹了一场战争。 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两支军队展开了激烈的交战。进攻方派出的坦克和士兵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猛烈冲击着他们的敌人,然而也正如潮水撞击大坝一样遭到防守方顽强的抵抗,攻势受挫。战场上尸横遍野,如同月球表面般坑坑洼洼。 在巨大的损失下,进攻方的军队只能停下脚步,挖掘了大量工事和壕沟与敌人对峙。 这片昔日绿意盎然的广阔农田,如今已不见农夫耕耘、作物生长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饱受战火摧残的荒芜与苍凉。放眼望去,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壕沟仿若大地撕裂的疮疤,其间穿梭着一个个头戴钢盔的身影。孟昉恍惚间觉得,这些在壕沟中蠕动的士兵仿佛正是在伤口上啃噬的蛆虫,加剧着大地的痛楚。 即便是身处离地面数十米高的视角,孟昉似乎也能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混杂气息——那是硝烟、泥土和血肉交织的味道,浓烈到令人作呕。 平原之上,无数坦克和装甲车的残骸遍布各处,有的深深嵌入土壤,仅露出部分躯壳;有的则因爆炸而严重损毁,面目全非。它们宛如一块块沉重的钢铁墓碑,见证并悼念着那数不胜数的正在腐朽或已暴露白骨的死难者。 即便战争惨烈至此,进攻方也始终没有放弃。时不时就会有装甲车或者卡车载着十几个士兵最大限度的逼近敌方阵地,等到这十几个炮灰倒在了敌人密集的火网或者被炮弹炸飞后,知晓了对方火力点的进攻方就会使用自己的远程火力对那些工事和火炮挨个点名。 在这样以人命为代价的日拱一卒中,战线慢慢开始移动了。 而防守方也很快察觉到了敌人的意图,于是也不再暴露自己的固定火力点,只依靠更加灵活的、带有遥控武器站的吉普车或者无人机来消灭这些靠肉身侦察的炮灰。 如此一来,战线再度僵持。 孟昉觉得非常无聊,她即看不懂,也对人类之间的窝里斗没有一点兴趣,与其让自己看战争,还不如看看宇宙。虽然学习理科是被母亲强迫的,但天体物理已经是她在诸多理科项目中最感兴趣的那个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的某天清晨,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猛烈炮击后,进攻方突然倾巢而出,阵地内和阵地后方的部队全部扑向了敌人的防线。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百无聊赖的孟昉打起了精神,同时又有些疑惑。虽然自己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在被迫现场观看了这么久的战争后,她多少也能揣摩出一点东西。 至少在她的认知中,现代战争绝不会像电影中那样采取人海战术,因为在强大火力的压制下,这种做法只会导致无谓的伤亡。尤其是考虑到这片战场地形开阔,平原地貌使得任何武器的威力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孟昉曾亲眼目睹,一枚炮弹落下,顷刻间十几个人的肢体残片就被抛向空中,画面惨烈至极。 但是,进攻方现在就是在送人头。 部队如密集的蚁群般浩浩荡荡地朝着防守方的防线推进,其间交织穿插着坦克、装甲车以及各类军用卡车,甚至还能见到若干民用车辆混杂其中。 似乎被出其不意的攻击所震慑,防守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反击,而此时进攻方的先头部队距离他们的防线就只剩下数百米的距离了。 凶猛的炮火还击开始了,一枚枚炮弹和一架架无人机接连不断地落在人潮当中,人们的惊呼和惨叫声还未溢出喉咙便被炽热的冲击波所吞噬。巨大的爆炸声夹杂着碎石、泥土和人体残肢碎片四处飞溅,血色和尘埃在空中共舞。硝烟翻滚腾空,气浪如狂风般席卷着平原,将那些生命的残片无情地抛向空中又重重跌落。 虽然防守方担心误伤己方,只炮击了敌人的中后段队伍,但不代表那些冲在最前方的士兵就能幸免于难。 随着疾风骤雨般的“哒哒哒”声响,固定掩体的重机枪开火了。一颗颗子弹无情地穿透、击碎肉体,尖叫、哭喊和身体倒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有的人似是失去理智般的挣扎起身却再度被密集的弹雨击中,更多的人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寻找掩体,却在这片空旷的原野上无所遁形。 机枪火舌仿佛一条死亡之鞭,无情地横扫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瞬间就在战场中开辟出一片空白地带,而原本拥挤不堪的人潮转眼间就变得支离破碎。 在高效的现代军事科技面前,人类简直比阳光下悬浮在空中的肥皂泡还要脆弱。 孟昉皱起眉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漠视人命的了,但想不到进攻方的指挥官竟能如此不把人当回事,好像这些士兵真的就只是些蝼蚁罢了。 蚂蚁......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断地被炮弹和机枪如麦子般被成片成片的收割,孟昉不由得想起来小时候,大院里顽皮的男孩子们用食物残渣吸引蚂蚁大军出来,然后再用水把蚂蚁们全部冲走的情景。 即便如此,进攻的势头也没有丝毫减弱。孟昉看向进攻方的阵地后方,还有更多人在源源不断地赶来。而在这些殿后的“部队”中,许多人并没有穿着统一的军装而是花花绿绿的常服,甚至大多数都是老人妇女和孩童。 这是干什么?让这些人上去冲击对方的防线和屠杀有什么区别? 人类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那这种无比坚决的自杀式行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别无选择。 孟昉向进攻方营帐区的更后面眺望,果然发现了自己预料中的东西。 灰雾正在快速逼近。 与常见的灰雾不同,进攻方后面的这处灰雾规模明显更加庞大, 几乎望不到边际,而且外表看起来也没那么灰,更像是淡淡的雾霾,所以孟昉一开始才没注意到。但是,它的扩散速度却异常迅猛。 孟昉这下理解进攻方是在躲避什么了,也大致明白了这场战争的起因。 进攻方的国土大概率已经被灰雾全部覆盖,而这些军队和平民就是这个国家仅有的幸存者。 幸存者们想逃往他处,但其他国家断然不会放任这么大规模的武装部队和难民进入自己的国土。 你们的国土沦陷于灰雾之中,可我们也没强到哪去。你们来了,我们的国民去哪?你说你们只是借道去其他地方,我们凭什么相信?如果你们不走了怎么办? 战争就是这么爆发的。 灰雾距离幸存者们还有几十公里的距离,但他们已经快要被防守方屠戮殆尽了。 在前方的军队已经近乎全军覆没后,后方的平民们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满是血肉残肢和弹片的地狱之路,几乎无人后退。 在不计其数的平民涌入平原后,防守方的炮击和机枪扫射一度大幅度减弱。但没过多久就恢复常态,一视同仁地对着平民开始倾泻火力。 杀戮手无寸铁且未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平民要简单许多。不到半小时,起码上万名平民已无一人还站在这片屠宰场上。 冲天而起的血腥味甚至压过了刺鼻的硝烟气息,让孟昉觉得有一些反胃。 防守方的阵地上一片死寂,没有人跳出来庆祝这个将邻居亡国灭种的伟大“胜利”。 视线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这次的幻觉要结束了。 在幻觉即将完全褪去之际,孟昉依稀瞥见防守方阵地背后同样升起一片辽阔无边的淡灰色雾霾,犹如海啸般疾速席卷而来。 “孟博士,您这次的幻觉时间有点长啊。” 耳边传来了史岩的声音。慢慢地,现实场景的碎片在眼前重新拼接在了一起。 自己正躺在床上,头上还戴着脑电波监测仪。 “......过去多久了?”孟昉挣扎着坐起来,摆手拒绝了史岩想扶她一把的好意。 “您这次陷入幻觉中足有二十二个小时。”史岩看了看手机,开玩笑道,“想必是看到了非常精彩的画面吧。” 孟昉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头,冷笑起来,“没错,确实非常精彩,一场灭国级别的大屠杀。” 第123章 麻木 在得知神使的计划后,李寄秋还是犹豫了。 神使并未透露有关手动引导永久灰雾扩散的方法,同时也没有解释通过永久灰雾回到地球背后的原理。 直觉告诉李寄秋神使的确没有骗他,但引导永久灰雾扩张的后果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毕竟,九百万人刚刚殒命在沣城中。起初,李寄秋对此并无什么触动,但当他把林志兵和那几个经常往来军官的脸摆在心中再乘以九百万时,这个庞大数字的沉重与恐怖顷刻间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李寄秋极其渴望回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吴可忠的背叛确实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度下降了很多。但李寄秋明白,在他心中还有一个兜底。如果没有这个兜底的人,也许自己真的会同意神使的要求。 神使并不知道这些,但他看得出来李寄秋虽然还没能完全和他站在一边,内心却明显已经有所动摇。于是便先交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负责无量山驻地和其他基地日常的灰雾预警。 用神使的话讲,有对灰雾更加灵敏的活雷达坐镇,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出去处理其他事务了。言外之意也是告诉李寄秋,自己很信任他,而他的这份工作也很重要。 而所谓的其他基地,是距离无量山十公里的莲花村。莲花村驻地唯一的作用就是养狗和养鹦鹉。 李寄秋很早就知道敏感警觉的狗可以一定程度上感知到灰雾,但鹦鹉对灰雾也有着强大的感知能力这件事倒是闻所未闻。 教团的武装力量严密保护着莲花村,而村子里负责饲养鹦鹉和狗的也不是所谓的“志愿者”,全部都是正式的教徒。 狗厂里的狗们高大威猛,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警犬或者军犬。 而鹦鹉就相当出乎意料了。 李寄秋对鹦鹉的品种一窍不通,不过也看得出来这里的鹦鹉基本就两种。一种通体羽毛呈灰色,体型巨大。另一种通体洁白,但头顶独特的冠羽却呈现醒目的黄色。对这种鹦鹉李寄秋有些印象,地球上的人好像戏称其为哈士葵。 根据饲养员的介绍,这两种鹦鹉对灰雾的预测和感知准确度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哪怕是训练最严格的军犬也只有百分之六十而已。 至于李寄秋询问他们是如何知道鹦鹉有这种能力时,饲养员则满脸尊崇地表示这些都是神使告诉大家的,是神赐予了这些美丽的鸟类惊人的感知力,以帮助人类更好的进入天国。 神和天国之说当然是扯淡。李寄秋好奇的是,神使如何知道鹦鹉对灰雾有奇效的?至少在考察队离开前,自己都完全没听说过鹦鹉还有这种作用,沣城军方只会用军犬象征性的预警聊做安慰。 而且,全世界有几百种鹦鹉,他又是怎么知道只有这两种鹦鹉才能感知到灰雾? 不过,以现在他与神使的关系,对方基本不可能针对自己这个疑惑说实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以后慢慢探究了。 。。。。。。 不知不觉,李寄秋在教团里已经生活了两个月之久。 虽然自己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要帮助神使,但对方依然坚持在物质方面给予他最优待遇,搞得李寄秋都有一点过意不去了。 到了十二月,天气已变得极为寒冷,夜晚的低温甚至跌至零下十几度。神使特意为李寄秋配备了电暖气和其他类似于小太阳的取暖设备,而他自己以及大部分教徒仍在使用传统的烧炭方式取暖。 随着气温骤降,空气仿佛也被严寒凝固。一同陷入麻木状态的,似乎还包括了李寄秋原本始终萦绕心间的逃跑念头。 自己的任务仅需每隔一天中午前往莲花村一次,以确认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会有灰雾侵袭,之后便可返回无量山。在这之后的时间里几乎无需再做任何事情,相较于在沣城的日子,甚至更为清闲自在。 而每天的生活也相当规律,锻炼,识字,看书,或者玩一下电脑游戏。为了防止李寄秋无聊,教团外出的拾荒团时不时会带回来新的书籍,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更多的游戏复制到电脑上。 现在,李寄秋甚至可以外出在山中曾经的景点四处游览散心了。当然,还是得有包括吴可忠在内的四名教徒陪同。 神使曾提出可以把吴可忠换走免得自己看到他心烦,但李寄秋思虑再三后还是把他留了下来。而吴可忠好像也当那次背叛没发生过一样,照例恭顺谦卑地与自己相处。 不过在李寄秋看来,吴可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和蔼顾家的吴大哥了,只是一个套着吴大哥外皮的陌生人。 教团的生活日复一日,单调却又平稳。 虽然李寄秋心里清楚,这种看似平淡却与外界隔绝的日常生活,极有可能是神使精心设计的糖衣炮弹,旨在逐步瓦解自己的心理防线。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终究还是近乎于接受了这样的生活现状。毕竟,在这里自己孤身一人,世界毁灭与否似乎与己无关。他只需从事些微不足道的工作,静待归家的机会即可。 也许,就这样下去,也可以?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由神使去干,而自己就还像从前一样当个应对灰雾的活雷达,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给神使打工,说不定还能回到地球。 李寄秋心中不止一次冒出这种想法。虽然很想用“没有亲手干”来欺骗自己,但心中又很明白,在战争时期搞后勤,同样可以被视为攻击目标。帮凶就是帮凶,本质上都是罪行的参与者,顶多是主犯还是从犯罢了。 可是,自己就是一介凡人,不是内裤外穿的超级英雄和能发射光线的巨人,什么都做不了。再说,哪怕不用神使来告诉他,任何脑子清醒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世界正走向末日深渊,或许快速终结反而是一种解脱,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寄秋开始用这种思维欺骗自己,即便他知道这是歪理邪说。 但是,心中仍有唯一的挂念,就是那个人。 那段为期半年的时光,在如今的李寄秋记忆中犹如梦幻般的泡影。他几乎能回想起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每一件事。然而,这些回忆又显得那样虚无缥缈且朦胧不清,仿佛真是在梦境中发生的一般。 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和背包被打进冷宫,收进衣柜深处。而那个原本贴身携带的护身符也早已被压到了背包的最底层,李寄秋甚至都不愿意去回想还有这么个东西。 “李先生,拾荒团回来了。”伴随着敲门声,吴可忠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寄秋从繁复的思绪中脱出身来,穿好棉衣走出房门,“带我去看看。” 拾荒团时常会捡回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李寄秋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垃圾很感兴趣,在不违反教团规定的前提下,他已经收集了不少此类物品。 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下,细碎的雪花犹如失群的孤魂,在寒冷的空气中翻飞飘荡。一片片、一点点地累积在山石、林木之上,给原本巍峨沉稳的山体增添了几分凄清与荒寒。 步入仓库,拾荒团已将此次搜寻所得的物品摊放在地上,等待仓库管理员进行筛选归类。李寄秋粗略地环视一圈,注意到最近回收来的物品不仅数量日益减少,而且大多对他而言并无太大价值,尽是些垃圾而已。 突然,一块奇特的深蓝色碎布片映入了眼帘,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好奇之下,李寄秋上前捡起布片,拍掉上面的泥土和冰碴,仔细端详起来。 这好像是件被撕开的衣服,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 再仔细看看...... 突然袭来的强烈冲击感,宛如疾驶的列车猛地撞击胸口,顷刻间将李寄秋眼前的整个世界击得支离破碎。他的心脏猛烈跳动,宛如雷霆轰鸣般狂躁不安,血液在体内犹如溃堤的洪流般翻滚激荡,意识在巨大的震撼中濒临崩溃边缘。 李寄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块看似不起眼的肮脏破布。 靛蓝色的上好布匹,华丽的蜡染,精致的绣花呈现出蝴蝶的样子。 是那个人穿过的衣服。 是玲云筱在中秋节那晚穿过的,瑰越族的传统服饰。 第124章 清醒 李寄秋感觉自己有些头晕目眩,仿佛周遭世界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等等,不能急于下结论,瑰越族族群庞大,也不是只有她才有这种衣服。对了,玲云筱说过,她的衣服是由其父亲特地请大师精心定制的,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一般货色。 李寄秋瞥了眼站在后方的吴可忠,随手把半截残破的衣服扔到地上,然后掏出手机翻看起相册来。 因为出于对李寄秋的尊重,神使甚至都没有检查过他的手机。 那天晚上,在玲云筱的强烈要求下,自己给她拍了三四张照片。 照片中,月光下的玲云筱笑靥如花,那身华丽精美的少数民族服装同样一览无遗,细节分明。 放大照片,李寄秋很快就分辨出了刚刚那块衣服残片大概来自腰腹部的位置。蜡染和刺绣的线条图案,几乎完全一致。 “呼——呼——” 李寄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接着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以痛感刺激自己,努力使遭受剧烈冲击而混乱的思绪恢复平静。 必须要把那块布拿回去仔细地检查一下,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件。 打定主意后,李寄秋假装漫不经心地在满地的垃圾之间游走,时而东翻翻、时而西找找,但注意力始终聚焦在那半件衣服上。 “挑选”了几分钟后,李寄秋又慢慢踱步回来,再次捡起那半截靛蓝色的瑰越族服饰。 “这个可以给我吗?”李寄秋走到仓库管理员面前,举起手中的衣服,“这东西还挺精美的,拿回去洗洗应该挺好看。” 管理员先是习惯性地鞠了个躬,然后随便一瞧便点头答应,“没问题,这类破布的作用也就是拿来缝补衣服。您喜欢拿走就好。” “谢谢。” 李寄秋手里攥着衣服,又假意在废品堆里闲逛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拾荒团的领队身边问道,“我手里的这块布看起来不错啊,你们在哪弄来的?” 领队看见是神使的贵客问话,也颇为恭敬地答话,“在东北方的古陶县征收来的。您眼光真不错,这块布一看就是好料子。” “哦,这样。”李寄秋没有继续追问更具体的位置,再详细问下去领队和后面的吴可忠可能都会起疑。 将衣服残片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后,李寄秋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长时间的相处之下,放松警惕的不只是李寄秋,神使和吴可忠也同样如此。 以往每当李寄秋回到房间并关上门之后,吴可忠总会如同门神一般守候在外面,直到他再次出来或重新打开房门。然而现在吴可忠在李寄秋关门后不会再坚守原地,而是径自离去忙于其他事务。 确认吴可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李寄秋迅速从口袋中抽出那半片衣服,将其平整地摊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粘附的尘土。随后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专注而细致地比对起来。 李寄秋感觉自己哪怕大学挂科复考抄答案时都没有这么认真过。每一道蜡染图案的线条走向,每一条刺绣中细腻繁复的针脚,自己都会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来回对照和确认。 一个小时后,李寄秋瘫坐在了地上。 没错,这就是玲云筱的那件衣服。 衣服的发现地址是东北方的古陶县?李寄秋揉揉疲惫不堪的眼睛,用力搓了搓脸以清醒头脑,接着打开手机的离线地图,将地图放大到可以看清县区名字的层级向着东北方逐个筛查搜索起来。 这项工作比观察衣服上的细微做工更费眼睛,李寄秋紧盯着手机屏幕,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忽略了某个地方,从而不得不重新开始搜索的过程。 终于,“古陶县”三个小字映入眼帘。再一看距离,与沣城足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而距离自己所在的无量山也有四百公里。 根据玲云筱所述,这件出自瑰越族大师之手的衣服是父亲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一直都精心保存在大号衣物保护袋中,平时根本不会穿。 问题来了, 那为什么这件衣服会出现在这里? 这件深受玲云筱珍视的衣服,如今却破损严重仅余半截,其边缘更呈现出明显的火烧痕迹。 那么情况就很清楚了,整个考察队都遇到了危险。连最看重的东西都已落得如此下场,那这件衣服的主人是何下场自然不必多说,想必亦是凶多吉少。 难怪还在沣城时原本预计最多五天就能回到研究所的玲云筱一个月来都没给他打电话,李寄秋原本以为是对方的权限不够使用卫星电话,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玲云筱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悄然钻入李寄秋的脑海中,使得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痉挛抽搐,每一次跳动都无比疼痛。 本已被李寄秋深埋于心底深处的回忆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过去的半年时光里,与她共度的所有瞬间在脑海中迅速掠过,那温暖如春风般的微笑、充满关切的眼神历历在目;那些时而琐碎絮叨、时而诙谐调侃、时而严肃真挚、偶而哀伤低沉的话语,此刻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是谁干的!?教团吗!!!md这帮邪教徒,真tm是群疯子,就该把他们全都杀光...... 深入骨髓的不安与忧虑深深地刺痛着李寄秋,使他内心无法平静。盛怒之下,他猛地拉开衣柜,用力拽出藏匿于最底层的背包,紧接着伸出手就要去抓悬挂在背包侧面的工兵铲。 淡淡的草药和桂花香味迎面而来,让李寄秋愤怒得有些失智的大脑顿时冷静了许多。 不对,不对,再仔细想想。 李寄秋拭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然后打开背包,从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护身符,将其贴近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来玲云筱所言不虚,这个护身符的确有着很强的安神效果。 没过一会儿,李寄秋就感觉自己夹杂着不安、恐惧和怒意的心绪平稳了不少。 随着自己在教团逐渐放弃逃跑这个想法开始,神使对他的保密也在慢慢放开,李寄秋借此得以知晓了许多教团的秘密。 在九月至十月期间,省内教团全力投入了针对沣城市发动袭击的准备工作。尽管神使并未透露他们是如何提前长达两月得知沣城即将变为永久灰雾区这一情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两个月内,教团的核心行动目标是对准沣城而非追踪或攻击已经离开的考察队。 那就是其他的武装土匪或者外国的入侵者?来自国外的敌人可能性也不高,这里毕竟还是国家的腹地,据了解现在战争主要还是在边境区域进行,敌人并未打进来。 最有可能的就是各路土匪强盗武装了。在考察队离开前,李寄秋就已经知道因为政府对地方的管控力度持续降低,各地盗匪四起,有些强盗集团的势力强大到甚至敢于攻打有军队驻扎的小型县城。 而且,拾荒团领队说这是“征收”来的,所谓的征收李寄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从各地居民手里明抢。 也绝无可能是古陶县当地幸存者所为。考察队的护送兵力足有两个机械化步兵连,如果是古陶县当地人干的,那火力比军队要弱得多的拾荒团去“征收”绝对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所以,事情脉络就比较清晰了。考察队在离开沣城后,于古陶县一带遭遇不明敌袭,而附近的居民在捡破烂时捡走了这件衣服,又经过拾荒团的“征收”后,最终落到自己手里。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这件衣服的主人到底如何了,玲云筱有可能还活着。 李寄秋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护身符,那颗因长期浸染在教团生活中而逐渐变得麻木的心灵,此时也慢慢复苏过来。 无论是九百万,还是十几亿乃至几十亿,这些数字背后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抽象的数据,而是像玲云筱那样,是一条条鲜活且真实的生命。 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告诉她,自己现在的识字水平已经可以读书了。 也许......还可以告诉她,我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第125章 逃跑计划 “谢谢您,李先生!!” 在仓库卸下货物后,拾荒团领队快步走到李寄秋面前鞠了个躬,“要不是您,我们所有人都要提前进入天国了。” “没关系,我应该做的。”李寄秋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半是好奇半是嘲讽地问道,“进入天国不是你们的梦想吗?那为什么还要躲着?” 领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李寄秋话语中的暗讽之意,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您说得对,进入天国是我等的夙愿。但教团的任务是先协助所有善者进入天国,最后才能轮到我们自己。如果现在我们自私地去了天国,那全世界剩下的善人们怎么办?” 呵呵,还挺高尚。 李寄秋审视着领队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对方是真心这么认为还是知道这就是个可笑的借口。 但根据白天领队看见灰雾时那一瞬间的表情,李寄秋相信这两者都有,后者占比可能还更多。 哪有虔诚的教徒看到自家神迹后会面露惊恐之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 “请您回去休息吧,下次外出前我会通知您的。”领队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回到住处后,李寄秋迫不及待地从背包里拿出护身符紧握在胸前,随后重重躺倒在床上,任由护身符中散发出的清新气息抚慰自己忧虑的心情。 李寄秋深知无量山驻地防守极为严密,即使无人监视,自己也难以轻松逃脱,更何况身旁还时刻跟着个形影不离的吴可忠。 所以自己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来继续降低神使对自己的警惕。 自从发现玲云筱衣服残片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时间也进入了自己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三年。 在整个一月份,李寄秋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生活常态:锻炼,用餐,玩游戏,看书,巡视莲花村。还时不时与神使私下交谈时提及自己在地球时的往事和家人,而神使也同样乐得分享自己的故事,但始终未曾透露任何有关他自己的个人身份信息。 进入二月份后,李寄秋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向神使提出想要参与拾荒团的工作,发挥自己作为活雷达的特长,同时又扭扭捏捏地声明自己还没想好是否要加入教团,只是不想混吃等死。 神使很爽快的同意了,但李寄秋至今也忘不了对方听到自己这个要求后,脸上那副耐人寻味的复杂表情。该怎么说呢?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纠结,还有点释然和惊讶。 而自己的逃生背包在外出拾荒时也带上了,李寄秋毫不客气地跟神使明说了这个背包是自己安全感的寄托。而神使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允许他带着全套的装备去拾荒。 作为信任的等价交换,李寄秋则强忍着厌恶请吴可忠“帮”自己背包。他也没办法提前在身上藏什么武器,因为每次离开前,吴可忠都会给他搜身。 拾荒团生活眨眼间就过去了半个多月。与李寄秋预想中的差不多,所谓拾荒团确实和某游戏里的废土老冰棍差不多,看见城镇和曾经有人生活过的地方就往里面钻,看见什么有用就捡什么。虽然教团有很多汽车,但因为汽油极其珍贵,最终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驴子做了驴车提升拾荒的效率。 而所谓的“征收”则完全符合李寄秋对于“鬼子进村”这个概念的想象。凶神恶煞、全副武装的教团只要发现了好欺负的幸存者聚集地,就会毫不客气前去索要各种物资。如果对方老老实实地认怂,那拿的就少些,但如果对方胆敢反抗,那最后只会落得被洗劫一空的下场。 不过,洗劫一空这个说法也不太准确。因为拾荒团会留下勉强可以维持幸存者生存下去的基本物资以图细水长流。 领队曾骄傲地告诉李寄秋,这种“征收”方法也是神使想出来的。拾荒团通常不会伤害附近聚落幸存者们的性命,也不会把他们所有赖以为生的东西全部抢走,以免失去一切的幸存者们被迫离开此处。 不仅如此,拾荒团的任务甚至还包括在“征收”的同时观察幸存者聚落普遍缺少什么东西,然后教团会暗中安排人员把这种缺少的物资拿到当地自发形成的市场上去出售。比如现在非常稀缺的化肥,教团的售卖价格低廉到可以用两倍重量的土豆红薯玉米等作物来交换。 当然,李寄秋心里清楚,这不是因为教团在做慈善,而是类似某些殖民帝国那样“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他们一边掠夺附近的幸存者,一边又给予对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这样一来教团才能长久地吸幸存者们的血。 李寄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神使确实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人物。 而这半个多月来的拾荒生活,也让李寄秋在教团中的声望越来越高。 自己的活雷达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李寄秋就在外出拾荒时探测到六次灰雾,而其中两次队伍携带里的预警用鹦鹉和猎犬都未能作出有效反应,如果不是李寄秋在场,拾荒团怕是早就提前一步进入他们的“天国”了。 慢慢的,李寄秋察觉到教团中很多人看自己的眼神愈发的崇敬和谨慎,越来越像是在看神使。 一开始,李寄秋还有些担心自己的能力会不会抢了神使的风头,于是私下找到对方假惺惺地表示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要不要以后放放水。 但神使却表示完全不需要,把李寄秋塑造成仅次于自己的第二位神使正是他的计划。并且开诚布公地表示,只要能回家,对于在这个异世界领导一群野蛮人的权力他毫无兴趣。 李寄秋看得出来对方想要回家的心意是真实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愿意向自己放权也是真的。 只是...... 什么天父和天兄。 神使想要用权力来进一步拉拢吸引自己,但李寄秋则对于权力毫无兴趣。自己本来就是个喜欢摆烂的人,管理那么多人对他来说只是个让人头痛的负担。 但为了麻痹神使,李寄秋还是装模作样地提出自己太年轻,没有管理的经验,等更熟悉教团后再从基层做起就好。 转眼间,又快到这个世界的新元节了,也就是春节。 在一次闲聊时,李寄秋才知道了神使大概来自何方。也许是个南方人,因为他说自己过春节吃的是汤圆而不是饺子。 但是,神使却又表示等到除夕那天晚上自己会亲自下厨给李寄秋包点饺子,展示一下其高超的手艺。 明明不吃饺子吃汤圆,为什么又会包饺子并且很有自信能包得好呢?这个疑问李寄秋没有问出口,这种可能涉及到身份秘密的问题对方铁定是避而不谈的。 离春节只剩下两周了,李寄秋苦等的逃跑时机一直没出现。 自己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危险。外出拾荒的时候如果感知到即将形成的、不那么危险的灰雾,就假装不知道,利用灰雾造成的混乱逃走。就算鹦鹉和猎犬有所预警,他也可以用自己目前的威望强压下去。 李寄秋非常清楚这个计划的风险极高,对于再次涉足灰雾,他心中充满抗拒。然而,鉴于教团严密的组织结构,若不采取这般冒险之举,自己恐怕永无脱身之日。 大半个月来李寄秋曾经两次感知到身边即将形成灰雾,但这两次灰雾给他的感觉都极为凶险,进入其中必然十死无生,所以也只能作罢。 说到底,这种事还是得看运气。 在春节来临前一周的最后一次拾荒行动中,好运终于降临了。 当天下午,拾荒团对一处仅有数十位老人留守的破败村落进行了“征收”。行动结束后,天色逐渐昏暗,领队选择在村外一座小型戏院内暂作歇息,度过这一晚。 当夕阳西沉之际,一种熟悉的不安情绪开始不断地袭扰李寄秋的心头。 在努力静下心来认真感受之后,李寄秋确定这种感觉正是灰雾即将到来的警示。 并且,此次灰雾的危险程度估计不会过高,很可能与商城第二次爆发的水平相近,不属于踏入即意味着死亡的极端状况,而是具备一定的逃生可能性。 也许是因为灰雾的强度不高,拾荒团里的猎犬和鹦鹉都毫无反应。 天助我也!!! 李寄秋激动得彻夜未眠,焦急地等待着灰雾降临的那一刻。但是左等右等,直至夜幕边际渐显鱼肚白,他期待的灰雾还是没有到来。 自己的感知是不会错的,但李寄秋至今也无法准确预知灰雾到来的时间,他只能大概知道最起码还要四五个小时。 然而,军事化管理的拾荒团通常天亮就会起床,简单洗漱和吃过早餐后便立即启程,用时绝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绝不能让拾荒团就这么简单地离开。 所有人都打地铺睡在大厅中,并且有人把守。背包则被吴可忠紧紧地抓在手上,拿不走分毫。李寄秋只得借口解手离开大厅,在两名守夜教徒的注视下走进厕所。 天马上就亮了,自己必须要拖延时间。 目光迅速地在厕所里四处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窗户被结实的防盗网封死,断不可能离开。除了臭气熏天的蹲坑外只有角落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 李寄秋眼睛一亮,拿起其中一块相对尖利的石头,掏出一片酒精湿巾将石头仔细地擦拭干净。接着,他撩起裤子,犹豫片刻后咬紧牙关,用力地在自己的左小腿正面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嘶————” 殷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流出,沿着小腿急速滑下,汇成一条触目惊心的红色溪流。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蛇般从伤口处钻入体内,沿着神经纤维蜿蜒向上,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搐。 虽然非常痛,但李寄秋确定没有伤及血管和骨头。 用力喘了两口气平稳心情后,李寄秋假装“啊——”地痛呼出声,同时扑倒在地上。 第126章 机会来临 “李先生,还好没伤到骨头和动脉啊,但是伤口的深度和长度都有点严重了。您能走吗?” “我试试。”李寄秋在拾荒团医生的搀扶下起身,试探性地走了几步。 整条左腿的骨骼肌腱仿佛在疯狂燃烧般的疼,痛感刹那间贯穿全身,让李寄秋的皮肤表面都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还可以忍受,也完全可以走。当然,自己要表现得寸步难行。 走出没两步,李寄秋就“唉哟”一声往地上倒去,医生和旁边的领队赶忙双双将他扶了起来。 “不行,太疼了。”李寄秋面部扭曲着,仿佛在竭力忍耐剧痛,他不确定自己的表演是否足够逼真,但自觉更像是在勉强做出挤眉弄眼的表情。 “稍微动一下都很痛,更别提走路了。” 后面补充的这句是为了预防他们让自己坐驴车或者干脆找个人来背自己而打的预防针。 “那这样的话......只能暂时先等等了。”领队看了看手表,按照原定计划,今天本应启程返回无量山,但被李寄秋这么一搞,不知道还能否按时回去。 不过领队心里也门清,与无法按时回营相比,还是李寄秋这个神使的贵客、众所周知的潜在二号人物更重要。 “那我们就先继续休息直到中午再看情况吧,”领队思忖片刻后对其他人下了命令,而后又转向李寄秋恭敬地问道,“您觉得如何?” “嗯,可以。到时候我应该也差不多可以走了。” 李寄秋满口答应下来。因为根据感知,灰雾必然会在中午前爆发,只要能拖到那个时候就好。 吴可忠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的身后,脚边放着那只重要的逃生背包。 等灰雾爆发引起骚乱时,自己要怎么把背包拿回来呢?吴可忠也是经受过几个月军事训练的,真打起来李寄秋没有十足把握能战胜对方。更别说现在腿上还有伤,到时候伤口只要挨上一脚自己肯定就会因为疼痛而脱力。 李寄秋只能寄希望于吴可忠是个聪明人,到时候会直接逃跑,免得两人争斗起来还耽误各自的逃命时间。 因为出现了计划外的变数,拾荒团全员暂时无事可做,于是领队自作主张地放了半天假。所有队员可以外出自由活动,但必须在最少五人结伴的情况下,并且不能离开村子太远。 李寄秋本想阻止一下,拾荒团成员太过分散也许会降低灰雾的杀伤力,换言之也会让自己的逃跑计划出现意外变故。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毕竟以自己的身份说这种话太奇怪了,反而会引起怀疑。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领队还下了死命令:自由活动的时候绝不能再次对这座村子进行洗劫,所有人互相监督,如有人违反会受到严惩。 短时间内绝不能对同一个地方进行两次抢劫,这也是神使定下的规矩。 这也是让李寄秋感觉教团相当矛盾的一点。他们可以做到前脚刚把别人抢了一遍,后脚就去公平交易,就好像刚刚抢劫的人不是他们自己一样。 另外,每一次的劫掠行动都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一旦超过规定时间,拾荒团便不得再进行任何抢劫行为。因此李寄秋不止一次观察到,某些定居点的居民极为擅长隐匿物资。尽管看上去他们的居所几乎已被洗劫一空,但在拾荒团后续派人前往交易时,他们又能神奇地变出大量食物和物资。对于这一现象,拾荒团倒是并未表现出不满或愤怒。 这个村子也不意外,见拾荒团队员成群结队地在村子里闲逛,那些老头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和食物在自家门口叫卖起来。这个昨天才被拾荒团洗劫的村子转眼间就变成了热闹非凡的集市,有些队员甚至和老太太们砍价砍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李寄秋不禁感到一种荒诞而又讽刺的无奈。或许只能说,人类的适应能力的确强大,在政府管辖力量鞭长莫及之地,人们迅速构建起了一种带有黑色幽默色彩的新秩序。 李寄秋坐在门口假意享受着冬日温暖的阳光,静候灰雾的降临。与此同时,心悸的感觉也愈发地强烈,距离爆发可能至多还有一小时。 突然,李寄秋想到一个问题。 灰雾爆发时,拾荒团的成员凭借自身的强壮体魄也许还能逃出去一部分。但是,除了教团的人外,这里还有原本就居住于此的那些老人们。 也就是说,这些老人们也要成为自己逃跑计划的牺牲品。 李寄秋内心蒙上了一层阴霾。内疚,痛苦和不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束缚。 历经无数困苦磨难,这些老人才得以在末日环境下顽强生存至今。看着村边那些身躯伛偻、奋力挥舞锄头的老人们,李寄秋刹那间仿佛看到他们化身为一棵棵虽已苍老却无比坚韧的老树,在疾风骤雨中傲然挺立,竭尽全力汲取土壤中的点滴养分,只是为了继续活下去。 而自己为了逃离教团的控制,要坐视这些老树被即将到来的风暴给彻底毁灭。 能警告他们吗? 不,绝对不行。自己想不出来任何理由或者借口能说服那些老人离开村子,而且吴可忠就在旁边站着,如果现在大发善心做圣母,那计划极有可能败露。 不过转念再一想,李寄秋心里又好受了一点。 灰雾又不是我引来的,就算我不来,灰雾也会爆发,村子里的老人们还是会死。 所以顶多是袖手旁观罢了,现在李寄秋自顾不暇,哪里还救得了别人?更别说,自己已经没能救到沣城的九百万人了,不差这几十个老头老太太。 李寄秋很快便理清楚了思绪。 自己不是超级英雄,做不了那么多。 活着,逃跑,找到可能还没死的玲云筱。这是他现在唯一该关心的事。 突然,戏院里传来一阵急促而焦躁的鸟鸣和犬吠声。就算李寄秋从来没养过鹦鹉和狗,也能听出来它们声音中蕴含的恐惧和惊慌。 “李......李先生!!”领队慌张地从戏院里冲出来,急停在李寄秋面前,“鹦鹉和狗都在报警!!灰雾要来了!!!您没感觉到吗?” 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地严重,李寄秋敢确定距离灰雾爆发只剩下最多十几分钟了。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李寄秋转过头,看着领队平静地说,“如果真有灰雾,我早就感知到了,还轮得到那些鸟和狗?” 看到李寄秋镇定自若的样子,领队似乎有了主心骨,也没有那么慌乱了,抓抓头说道,“可是......三只鹦鹉和两只狗都在叫啊,按概率来说应该就是有灰雾了......” “那你是更愿意相信那些动物而不是我了?”李寄秋盯着对方的眼睛冷冷地说,“害怕的话你们大可以走人,我继续待在这里。” “那倒不是......我们当然更相信您啊。”领队有些尴尬,虽然李寄秋在教团里并无实职,但他和神使的关系人尽皆知,没人想得罪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秘未来二把手。 可能就是因为那些破鸟和狗突然发神经了吧,也不是没有过。领队很快就以此为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向李寄秋鞠躬道歉,“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 李寄秋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转身离去之后,尽管领队心中仍有些许疑虑,但转念一想,李寄秋此前对灰雾的预测准确率高达百分之百,且鹦鹉和狗无法感知的危险他都能提前察觉,再加上神使对其能力的认可,内心的不安便逐渐消散,转为释然。 就在李寄秋松了口气时,身边的吴可忠突然开口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您真的没什么感觉吗?要不要再努力感知一下?” 李寄秋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到吴可忠的脸上。 吴可忠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不,也许他怀疑自己有问题,但又没证据,所以刚才的话只是略作试探。 “我再说清楚一点,我没感觉到有灰雾。”李寄秋理直气壮地反怼了回去,“不是只有你怕死,我也很怕死,更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吴可忠“嗯”了一声,假装没听懂对方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讽刺之意。 太阳慢慢移动到了头顶,在村外田地里劳作的老人们也颤颤巍巍地扛着工具走在回村的路上。 李寄秋按了按狂跳不已的心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来了。 “灰雾!!灰雾来了!!!” 就在这时,村子里传来了男人的惊恐嘶吼声。随即,大团灰色雾气从叫声的方向升腾而起,直冲云霄。 第127章 循环之雾 灰雾的扩散迅猛异常,犹如海啸般顷刻间从远处村子的中心地带席卷而来,短短片刻便蔓延至拾荒团临时栖身的戏院所在之处。 李寄秋淡定地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下左腿,扭头向身边看去。 吴可忠已经不见身影,再仔细一瞧,人已经跑得就剩下个渺小的背影了。而自己的逃生背包则完好地放在地上。 李寄秋原本还担心吴可忠会因为对神使的愚忠而妨碍他,现在看来纯属自己想多了。 呵呵,看来吴可忠并不蠢,就是单纯的坏。 周围一片大乱,根本没人顾得上去管李寄秋。拾荒团队员们如同受惊的羊般群纷纷四散奔逃。最初,还有不少人想拿上辛苦捡来的物资再逃,但当灰雾迅疾逼至眼前时,他们毫不犹豫地抛下手里所有物品拼尽全力狂奔起来,以至于两条腿跑得都快出现残影了。 还是领队最机灵。李寄秋看到他解开拴驴子的缰绳,拉着驴就往村外的方向跑,还试图骑到驴的身上。 但拾荒团的驴只负责拉车,身上没有配备马鞍,再加之驴自己也陷入恐慌之中,领队骑上去不到十秒钟就被受惊的驴给甩了下来,脑袋上还重重地挨了一驴蹄。只见领队头一歪,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淌,逐渐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试图去驾驭已经发狂的驴子想要骑上它更快的逃离灰雾,而他们的下场也基本都是被疯狂的驴子拖倒或者被踹翻。最后,这场混乱的马戏以数人被卷入驴蹄之下,导致驴子彻底摔倒而谢幕。 灰雾早已将整座村子完全覆盖,实际面积远超出村子的大小。而李寄秋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在灰雾内竟然能感知到大致范围了,虽然没办法把这个感知量化为具体面积,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灰雾的边界在何处。 明明在商城时还没这个能力,看来自己的第六感也是在进步的。 背好背包,李寄秋用力咬了下舌尖,又从怀里拿出护身符深深吸嗅,努力稳定住因灰雾影响而不受自己控制的慌乱心情,迈开腿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灰雾边界。 这次的灰雾里会有什么危险? 李寄秋紧握手里的工兵铲,始终保持警觉地环顾四周,尽管视线范围内充斥着淡淡的灰雾,却并未察觉明显的异常迹象。偶尔还能看到拾荒团的教徒或是村里的老人们从远处仓皇逃离。 但是,还有些教徒没有逃走。 不时地,李寄秋会瞥见拾荒团的一些教徒,他们满脸庄重,屈膝跪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进行祷告。对他们而言,眼前的灰雾恍若通往天国的大门,似乎只要跨出最后一步,就能抵达那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看来,教团里还是有真心相信这套的人,而且不在少数。 已经走了快十分钟,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淡淡的灰色雾气在李寄秋身边流转不息,透露出一丝丝寒意。自己的视线也被这朦胧的帷幕所阻隔,只能看见不远处物体的模糊轮廓和影影绰绰的剪影。雾气悄然爬上皮肤,带来一种湿润而冰冷的感觉。 李寄秋不相信自己运气会这么好,刚好就碰到这么一个对人类无害的灰雾。毕竟,即便在考察队的半年时间里也从来没听说过有灰雾是对人类无害的。他更愿意相信只是自己还没发现此处灰雾的危害性到底在哪。 起初,零星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尚能隐约听见人们在慌乱奔逃。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周遭已然听不到任何杂音。但这份宁静不同于商城第二次爆发时那般令人窒息的死寂,此刻的安静仅仅是由于没有任何声音制造者的存在。 四周越是寂静,李寄秋的心情就越是紧张,总感觉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按照现在的速度,再走半小时就能出去了。 “老太婆,快跑......” 突然,一个老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李寄秋赶紧上前几步,只见一个大约六十岁出头的秃顶老头儿正健步如飞地向前方跑去,手脚比自己这个年轻人还麻利,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雾气里。 好家伙,跑得还挺快?李寄秋呆愣了一秒,本来自己还因为没办法提前警告村子里的老人们而多少有些内疚,所以想要尽力去帮帮有困难的老人。现在这么一看,这村子里的几十个老家伙能活到现在是有原因的。 摇了摇头,李寄秋用力拉拉背带,正准备继续出发时,刚刚隐没在灰雾里的老头儿又出现了,但这次,对方是用一种诡异的动作和姿势倒退了回来。 就像是,电影里的倒带一样。 老头儿如同倒带一般回到了李寄秋面前,满脸焦急地向后面一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人,嘴里喊着,“老太婆,快跑!” 话音未落,老头儿便如刚才一样快速地冲进了雾里,似乎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李寄秋看傻了眼,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十秒钟左右,这位老人如同播放倒带般,再次以相同的倒退动作回到了起点,随后他又重复喊出了先前的话语,紧接着第三次向着前方冲刺而去。 当老头第五次重复这个似乎会无限循环的操作时,站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李寄秋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零下十度左右的严冬,李寄秋的冷汗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地从额头滑落,沿着脸颊两侧流淌,瞬间濡湿了衣领。 看来,这就是此处灰雾对人类所施加的危害。 在考察队时,李寄秋就已经得知了灰雾普遍会影响人类的大脑,而有些灰雾对人类精神所造成的影响尤为强烈和诡谲。 那么这处灰雾的作用就是,让人们不停地重复记忆中的某一段场景? 此处断不可久留,要马上逃出去。 李寄秋慢慢地后退,避免惊扰到这个还在不停循环的老头,生怕对方再突变成什么怪物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直到老头的身影彻底隐匿在灰雾中后,李寄秋才稍微松了口气,不顾左腿的伤痛快步向外走去。 越靠近灰雾边缘,就越能看到更多正在进行循环的人。 这些人大多数都在循环短暂的逃跑动作。也有一些教徒跪在地上祷告,但李寄秋壮起胆子凑近观察一会儿便发现其实这些教徒也陷入了循环,只不过是在循环“祷告”这个行为罢了。 而且,李寄秋发现很多人的循环已经完全违背了物理学常识和超出人体极限了。比如,一个老态龙钟的奶奶狠狠地向前扑倒在地,连一只胳膊都摔断到向外扭曲的程度。然而下一秒循环继续时,这位奶奶就能完全不借助任何外力以逆向播放的动作重新站起来,甚至连摔断的胳膊都复原了。 这些被困在循环中的人们就如同一段视频中的角色,有一个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们,反复地在时间线上前后拉动,饶有兴致地观看同一场景的无数次重演。 他们在周而复始的循环时,脑子是清醒的吗?还是说,他们的思维也会随着行动一起重新开始循环?如果就这么循环下去,会被渴死或者饿死吗?他们的生理机能是否也会随着循环一起重新开始? 如果脑子是不清醒的,那未必是件坏事。但李寄秋觉得最恐怖的则是,脑子是清醒的,而生理机能也会随着循环重新开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停地进行重复动作,直至此处灰雾消失的那天。而这天,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 可怜,真的很可怜。 看着一个因跌倒而被尖锐树枝捅穿腹部的教徒不断进行着这段循环,李寄秋不由得同情起这些人来。 人类的身体就像是玩具一般,被灰雾内的恶意力量肆意地摆弄。 话说回来......我自己不会也在循环吧? 这个念头一出,李寄秋顿感浑身恶寒。 按照自己刚才的理论,如果意识也会跟着循环重新开始,那就形成了类似缸中之脑的无解局面。就算自己也在进行循环,那他本人也永远不会察觉到。 千万不要,千万别这样。上帝保佑,佛祖保佑,玉皇大帝保佑,不管哪个神仙,保佑我绝对不要陷进这个循环里。 李寄秋心里一边不停念叨着,向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国内外神仙求救,一边步履不停地加速向不远处的交界处赶去。 到了,到了,马上就到了!!! 在自己的感知中,明显能感觉到离灰雾边界越来越近,少说已经走了五公里,这么长的距离总不可能是在循环吧? 终于,李寄秋一脚踏出了灰雾。 太阳有些炫目,使得李寄秋不禁眯起了双眼。 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怀念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 “小李兄弟,你果然能跑出来。” 蓦然间,吴可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寄秋心跳陡然加速,下意识蹲下身体的同时转过身,左手的工兵铲也向后挥去。 而吴可忠早有防备,还没等李寄秋完全转过来,手中的棍子便狠狠敲了下去。 头部挨了重击的李寄秋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128章 反目成仇 不知过了多久,首先传入意识的是头部仍持续不断的剧烈钝痛感。 李寄秋努力睁开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模糊的同时眼前直冒金星,使得他完全无法辨识周遭的环境,只能任由时间与空间在他的感知中摇摆不定。 随着意识渐渐复苏,头痛感愈发尖锐,李寄秋眼前如水中倒影般摇曳的景象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头好痛。吴可忠这个王八蛋,下手真的黑...... 后脑似乎感觉有些湿乎乎的,头发都被黏在了一起。李寄秋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一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被反绑在了背后,连两只脚都被捆在一起。 此时,眩晕感逐渐消失,李寄秋这才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座颓圮衰败的小庙,庙墙原有的灰泥已大片脱落,仅剩裸露的粗糙石砖堆砌而成的基础结构。周围的野草与藤蔓恣意蔓延,攀附在庙门与窗户之上,屋顶的青瓦疏落错乱,月光透过缝隙洒进庙内,于地面印刻出一幅斑驳陆离的光影画卷。 庙堂内部深陷昏黑之中,仅有一支在角落里摇摆不息的火把作为唯一照明之源,其散发出的圈圈橙红火光在静谧空气中跃动不止,勉力照亮了前方一座面容已模糊不清、且半身残损不堪的神像。神像那威严神圣的姿态已然消失无踪,而今其上附着的蜘蛛网在火把微弱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黯淡却又醒目的光芒。 李寄秋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整理了下现在的情况。 自己被吴可忠一棍子敲晕时是中午,现在是深夜,也就是说自己起码晕了好几个小时。 庙里现在空无一人,但自己的背包就在神像下面放着,工兵铲却不见踪影。 吴可忠去哪儿了?难道去找其他逃出来的拾荒团教徒了? 不妙,很不妙。必须想办法逃走。 因为脚被牢牢捆住,加上头部剧烈的疼痛以及左腿伤口持续带来的刺痛感,李寄秋实在很难站起来。只能忍痛挪动着身体凑到小庙大门处,尝试能否把大门撞开。 不知道是因为大门外面上了锁的缘故还是自己身体太虚弱,李寄秋拼尽全力撞了半天门,只撞下来一地尘土,反倒把自己给搞得灰头土脸。 “呼——呼——呼——” 一天没有饮水进食再加上受伤让李寄秋身心俱疲,不多时便耗尽了剩余的力气。无奈之下,只能靠在堂中的柱子上大口喘着气休息一下,等体力恢复后再做打算。 还是应该先想办法把绳子给解开。 借助火光往脚上看了看,捆住双脚的不是绳子,而是类似碎布条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不算很结实。如果放在平时,用用力应该就可以直接挣脱出来,但现在腿和头的伤势让自己难以发力。 从手腕的感觉来看,绑住双手的同样不是正常的绳索,应该也是碎布条之类的,但明显要牢固许多。 自己的包里有于之明送的匕首和多功能军刀,但现在这样根本什么都拿不了。 就在李寄秋苦思冥想逃脱方法时,脚步声和搬动重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很快,庙门被打开了,手持工兵铲、胳膊下夹着一堆粗细树枝的吴可忠出现在门口。 看到李寄秋已经醒了过来,吴可忠视若无睹地走进小庙,把树枝往地上一丢,关好庙门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 “小李兄弟,头没事吧?我应该没把你打傻。”吴可忠边说边把树枝和树叶堆了起来,点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李寄秋内心涌动着万千思绪,欲言又止,终究在这一刹那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表达,最终只能选择沉默,愤懑地凝视着对方。 “你不用这么看我。”吴可忠感受了李寄秋的敌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江雪和吴冕已经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家总得有一个人活下来。” “你想活那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李寄秋抬了抬脚,“把我放了,咱俩各走各的路。” “那可不行。”吴可忠笑了起来,“我要把你带回教团,交给神使。” “你tm疯了!?”听到这里,李寄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在无量山,我都可以理解你身处教团内部,没办法。但现在拾荒团都死完跑光了吧?你tm还要再回去?还要把我也给带回去!?你tm发什么神经啊?” 吴可忠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拨了拨火堆,让篝火烧的更旺了些,然后顺手推开背后的大门好让烟能散出去。 “我想活,但我还想尽量活得好一点,能理解吧小李兄弟?”吴可忠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之前一直在沣城,然后又被关在无量山里,肯定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除了少数还被军队控制的城市,绝大多数地方已经完全没人管了,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吴可忠看向门外荒芜的农田,满脸漠然。 “没有干净的水,没有电,吃的喝的都要你自己去搞。这都算是小事,关键还有很多强盗土匪到处抢劫,很多所谓的幸存者自己就是强盗,没事的时候种地拾荒,有事的时候就去拦路抢劫。你可能以为拾荒团也是群强盗,但我们不会杀那些人,还会给他们留下基本的可以活下去的物资,甚至教团的武装还会主动去剿灭入侵地盘的土匪。这不比那些只会抢劫和杀人的畜生们强多了?” “呵呵,”李寄秋不禁冷笑起来,“你还挺能比烂。所以你宁可和杀妻杀子的仇人待在一起,也不肯去政府控制城市的理由是什么?” 吴可忠转过头来,脸上有些扭曲的表情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亦或者是二者皆有,“因为我就是个凡人,我没有你那样对灰雾的感知能力。如果是你去政府管控地区,当然会受到优待。但我不行,我一个没有背景后台的臭老百姓,去那里是要做苦工的,唯一的保障只是勉强饿不死而已。” “而在教团,所有人都吃一样的穿一样的,过得也还不错。反正老婆孩子已经死了,怎么做他们也不能复活。那我为什么要去给军方当奴隶而不是在教团过好日子?” “所以你只要能苟活下去就行,不管怎么活。”李寄秋点点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思维方式,“那是你的事。但你想回教团就回,干嘛抓我?” “因为把你交给神使,我就能升官啊,这很难理解吗?”吴可忠非常自然地解释道,“你是神使最看重的人,我把你给带回去,以后的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哦对了,你别担心会死,神使肯定不会杀你的,你俩是老乡嘛。” 李寄秋哼笑一声,“那你就不怕我之后当上二把手了报复你?” “你没那么小心眼吧?”吴可忠嬉皮笑脸起来,“就打了一下,又没打出什么事。那这样吧,我不告诉神使你是故意隐瞒灰雾的,你回去后也不会被问责。用这个来交换,如何?” “......行吧。”李寄秋像是放弃抵抗了似的往背后的柱子上一靠,长叹了口气后不再说话。 “小李兄弟,你忍耐一下,绳子我就先不解开了,这样我也放心。”吴可忠边说边走出庙门,“我去撒泡尿,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帮你。” “......别恶心我了。”李寄秋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吴可忠不由得有些担心对方的伤势。如果这家伙出什么事,那别说升官了,神使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自己。 找棵树下赶紧解决完毕后,吴可忠三步并两步地赶回了小庙。 “小李......” 话音未落,右脚刚刚跨过门槛时,一道黑影就猛地扑了过来。 吴可忠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要抽离右脚却被门槛绊倒,结果整个人都在对方的猛冲下向后方跌去。 双手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本能驱动下伸向后方想要去做支撑,但吴可忠马上就反应过来此时手应该去抵挡对方即将到来的攻击。 不过已经晚了,随着面前寒光一闪,从未感受过的剧痛从眼部爆发,犹如炽热的铁水泼洒在脆弱的眼球上。疼痛快速从眼部辐射至整个头部,犹如万箭穿心。 吴可忠只感觉自己的视野里充满了炫目的闪光和斑斓的斑点,像烟火绽放后留下的余烬,迟迟不肯消散。泪水伴着鲜血滚滚而下,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 第129章 杀人 李寄秋迅速从对方的眼窝里拔出钥匙,以最快速度滚到一边拉开距离,以免受伤的吴可忠狗急跳墙。 在喘息片刻稍作休息后,李寄秋顾不上吴可忠那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哀号,坐起身用沾满了血和眼球碎屑的钥匙用力捅脚上的布条。 并不结实的布条很快就被戳烂了,双脚也终于得以解放。 现在可以去借助工兵铲割开手上的布条了。 吴可忠虽然把李寄秋反绑了起来,但却只是将他两只手手心相向地绑住,而不是手背相向式捆绑。 本身柔韧度就较好的李寄秋在经过于之明的训练后,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进一步提升,把反绑的胳膊从背后拉至胸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本来想先赶紧解开布条,但刚刚把胳膊转到正面,李寄秋就听到吴可忠的脚步声已经快速靠近小庙。情急之下,于之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一句话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武器的种类有很多,哪怕钥匙也可以做武器。” 李寄秋一把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家门钥匙,躲在门口的阴影处,在手脚均被束缚的情况下成功完成了这次偷袭。 在锋利的工兵铲刀口下,手腕处的布条被轻而易举地割断。李寄秋伸手摸摸后脑,并没有出现预期中的满手血迹,伤口都已经结痂了,看来吴可忠确实没有下狠手。 打开背包大致检查了下,一切东西都还在原位。 李寄秋把多功能刀放进上衣内侧口袋里,又把军刀挂在了腰带上。 ......吴可忠怎么不叫了? 急忙冲出门外,令李寄秋惊讶的是,眼部遭受重创的吴可忠竟然消失无踪。借助皎洁的月光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已经摇摇晃晃地跑出去数十米远了。 “我tm让你跑。”心中的怒火油然而起,李寄秋快步赶上,一脚将吴可忠踹翻在地。 以防万一,李寄秋拔出匕首,上前将脸朝下的吴可忠掀了过来。 吴可忠双手紧紧捂着被自己捅瞎的左眼嘴里不停发出惨叫,血似乎已经流得没那么多了。 “小、小李兄弟,饶我一命!!”吴可忠努力睁开右眼看着李寄秋,拼命求饶道,“我错了!我不该打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寄秋一愣,他倒是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家伙,追上来也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轻易放过对方而已。 见手握匕首的李寄秋沉默不语,吴可忠心中更加惊慌,连声哀求道,“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我错了小李兄弟,我真的错了,我回去之后保证什么都不说,我保证!”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回去后什么都不说? 李寄秋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看来这个男人还想再逃回教团。 “小李兄弟,念在我以前在村子里也帮过你的份上,放我条生路!”吴可忠见对方似乎没有进一步动作,赶紧趁机求饶,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挺直腰板,双手撑地,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挪,“哪怕不看我,看见江雪的份上,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刚才说什么?”李寄秋走上前,一脚踩住了吴可忠的腿,声音低沉地说,“你说,回去之后?回哪儿?” “回......回教团......” 话刚一出口,吴可忠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慌忙改口道,“不,我不回教团了,我去随便找个地方呆着,绝对不会去教团,你相信我!我会找个军方控制的城市呆着,去干活,去种地,肯定不回教团!!” 李寄秋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道,“哦?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想去给军方当奴隶吗?现在瞎了只眼反而还愿意去当奴隶了?” “不......不是,刚才是......我真的不会回教团,我发誓!!你信我啊小李兄弟......呜呜呜呜......”吴可忠急得哭出了声,眼泪也哗啦啦地从完好的右眼流了出来,与左眼流出的血液以及鼻涕混做一团。 看着面前这个涕泪横流的男人,李寄秋又有点动恻隐之心了。 “小李兄弟,你、你放过我,我会记着你的恩,咱们下、下次如果还会再见面,我保证报答你,拿命报、报答你......”吴可忠浑身颤抖,强烈的恐惧情绪让他嘴里到最后只发出了嘟嘟囔囔的声音,话都说不清楚了。 拿命报答。 不说此话还好,一听到这句话,李寄秋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点同情心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为了活命,为了能活得更舒服,这个男人能和杀死自己老婆孩子的仇人一起生活,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种自私自利、谎话连篇的人说要拿命报答别人,简直就是个笑话。 如果放了他,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对方逃回无量山,然后把自己故意隐瞒灰雾爆发导致拾荒团全灭并且逃走的消息告诉神使。 而那位神使也很认真地警告过自己了,再有下次出逃,不是被赶进灰雾就是用酷刑用到死。 不能死,自己还要去找玲云筱,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已经很明显了。 李寄秋跨坐在吴可忠胸上,右腿压住了对方的左臂,左手则死死按住了他的右臂。 吴可忠似乎意识到了李寄秋想干什么,拼命挣扎起来。但李寄秋的右腿可以借助身体重量轻松地压制对方的左臂,长期锻炼的成果也在此刻显现,左手没有用很大力气就能摁住对方躁动的右臂。 “小李兄弟,别,别,别,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吴可忠仅剩的一只右眼中满是对死亡的恐惧,嘴里发疯似的飞速叫嚷着。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个好人,是个好小伙子,你不会杀人的,别杀我,求你,求你!我给你磕头,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要不,你让我跟着你,把我绑起来,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只要别杀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呵呵,逃跑时怎么可能还再带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啊?傻子才会这么干。 李寄秋举起匕首,不知道这把通体漆黑的军刀做过什么处理,即使在明亮的月光下也丝毫不反光。 当初,于之明用这把刀带着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杀了不知道多少个作为教团前身的越狱集团分子。现在,自己也要用这把刀去杀掉越狱集团转变成的邪教集团后的其中一个成员了。 当吴可忠切实感受到颈部接触到的刀锋所带来的冷冽与尖锐时,他立刻停止了挣扎与喧闹,整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真遗憾,吴大哥。”李寄秋惨然一笑,心中万分悲哀,“我来到这个世界总共也没认识几个人,竟然还要亲手杀掉其中一个。” 这句话让吴可忠原本已趋于镇定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不解。但转瞬之间,他的眼睛猛然放大,其中的生命光彩也在急剧消逝。 李寄秋手中的锋利匕首毫不费力地割开了吴可忠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甚至飞溅到了两米开外的皑皑雪地上。 “呃......唔......” 在大动脉与气管均被一刀切断后,吴可忠已经丧失了发声能力。而李寄秋依旧稳稳地骑坐在他身上,强力压制着对方,坚持等待了五分钟之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起脉搏和心跳。 嗯,看来是真的死了。 反复确定脉搏和心跳都已经停止后,李寄秋才放心地从吴可忠的身上离开。 已经死去的吴可忠右眼仍保持着圆睁的状态,几乎要突出眼眶,僵直地凝望着夜空。 李寄秋没有去抚上对方的眼睛。倒不是怕尸体,而是他觉得这个男人就应该死不瞑目。 他随手抓起一把雪抹在匕首上,然后就着吴可忠的衣服把刀上的血渍完全擦干净。 这个地方待不得,吴可忠都能逃出来,说不定也有其他拾荒团成员成功脱险。他带着被打晕的自己肯定走不了多远,这个小庙离村子应该很近。 李寄秋返回小庙,随便地吃喝了一下,用碘酒和纱布给自己头部和腿上的伤口都做了简单处理。 在离开小庙前,李寄秋再次回首凝视那尊早已破烂不堪的神像。 尽管神像没有面部,但李寄秋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在那轮清辉皎洁的月光之下,在这座无名神像默默的见证之中,二十五岁的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个曾经有恩于自己的故友。 第130章 谎言 史岩饶有兴趣地听着孟昉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 孟昉又一次在幻觉中见到了外星人。不过准确地说,是一群拥有智慧的节肢动物。 这些昆虫看起来有些像是螳螂,但头部尺寸明显要大得多。身上共有八足,四只足用以行走,另外四只则起到手的作用。自身会蜕壳,而蜕下的壳会被它们作为重复利用的材料,用以打造工具或者外套。 虫子们的城市建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宏大的蚁穴,出入口繁多且立体,建筑的内部和外部都布满了可供攀爬和悬挂的设施,借此螳螂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爬上建筑物的最顶层。尽管也有类似电梯的装置,但却十分缓慢,完全比不上螳螂们自己爬行的速度。 螳螂文明已经发展到了工业革命早期的蒸汽时代。它们独具匠心地发明了一种很有自己种群特色的铁路系统,火车的设计极其类似蜈蚣步态的多节联动方式,每节车厢都配备有独立的动力单元。不过大多数时间,它们乘坐的依然是类似马车的交通工具,只不过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一种拥有浓密皮毛和六条强壮肢体的哺乳动物。 听到这里,史岩忍不住讪笑起来。虫子进化成智慧生物,而哺乳动物变成了它们的坐骑。这样的文明......匪夷所思却又令人有些向往。 “没了,就这些。”孟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很有意思,孟博士。” 史岩关上录音笔,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今天忘记带水壶了,又因为孟昉整个上午一直陷入在幻境中,自己必须看守在旁边也没时间回去拿,几个小时滴水未进导致他的喉咙都有点沙哑。 按照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经验,史岩知道孟昉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感受。这不是因为对方对自己有恶意,而是孟昉这个人对待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想讨水喝,那得自己主动开口。 “孟博士,您这里有杯子吗?我今天忘带水壶了,有点渴。” “没有。”孟昉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道,“我没有一次性杯子,喝水的杯子也只有我自己这个。” 不过,史岩早就注意到孟昉的桌子上除了她正在用的那只纯白色陶瓷水杯外,还放着一只淡蓝色陶瓷杯。杯子看起来很干净,连杯口和把手上都没有一点灰尘。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只见过孟昉用白色杯子喝水,从来没见过她用蓝色杯子。 “孟博士,我可以用那个杯子吗?”史岩看向蓝色杯子,“用完我会给您洗干净送......” “不行。”还没等自己说完,孟昉就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道,“这个不能给你用。” 被对方如此快速回绝的史岩有些尴尬,再一看孟昉那张不知何时又冷了几分的脸色,本想询问原因的话语也咽回了肚子,只得随口转移话题道,“您现在也能初步居家办公了,为什么还把那个徐助理给开了?我听说他还挺有能力的。” 孟昉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驳斥道,“他不行。” 又被硬生生怼回来的史岩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屁股下坐着的这把椅子也是史岩自己带来的。 最早来到孟昉的房间想要坐下交谈时,史岩发现整个房间只有一只椅子,而在墙角则闲置着一把折叠椅。于是他便主动地把那只折叠椅搬过来,然而刚一落座,史岩就察觉到孟昉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了他身上。 更为微妙的是,史岩总有种感觉,孟昉实际上注视的是他身下的这把折叠椅。 到后来,史岩实在受不了对方那要杀人一样的目光,第二天就自带了把椅子放在房间门外。 孟昉那纤长的颈部上挂着一条链子。而史岩清楚地知道,在链子下方垂吊着的是一颗琥珀挂坠。 根据自己来到研究所后掌握的信息可知,在研究所上一次被攻击时,孟昉的助手周子力为了取回存放在办公室的资料而死于非命。 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鉴于孟昉当时经常头痛无法正常上班,周子力不得不频繁前往其住所汇报工作并与之协同处理事务。因此,旁人难以确切判断他们之间仅仅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亦或是存在着更深层次的联系。 然而结合自己搜集到的一些坊间传闻,以及孟昉毫不留情地开除继任者徐助理来看,周子力与孟昉的关系似乎并不单纯,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明确达到恋人的阶段。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确定关系,其中一人就意外身亡,这样的结局似乎要更残酷一些。 史岩不是心理学专家,但他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说法: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着好感时,却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正式建立恋爱关系,而在其中一人突然去世后,生者会选择性地记忆并放大逝者美好的一面。这是因为人们往往倾向于通过美化回忆来处理失去的痛苦,并以此作为对无法实现可能性的一种补偿心理机制。 只不过,这种心态所造成的影响在本来就对人类没什么兴趣的孟昉身上体现得更为显着。 除了做记录及监视外,史岩来到研究所后不久还受到过另一个人私下里的委托。除了要防止孟昉有可能的危险举动外,这个人还要求他密切留意孟昉的心理状态。 这个人就是研究所的所长季勇红。 史岩询问过他为何要用监视的方式来关注孟昉的心理状态而不是直接派个心理医生来,季勇红给出的答案是:孟博士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不会着心理医生的道,只能以暗中观察这种形式来判断她的心理状态。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季勇红在沉默良久后道出原委。根据他们的调查,在进入研究所前,孟昉本身的性格就极度排外和孤僻。与周子力长期共事后,这种态度一度有所缓和。但在周子力死后,她的性格再度逆转,重新回归到对人类漠视甚至有些仇视的程度。 研究所的心理专家小组对孟昉进行“心理咨询”后得出并无大碍的结论。但季勇红的直觉告诉他,孟昉这样下去迟早会再捅个大篓子。所以才要以个人名义拜托史岩注意下孟昉的心理状态。 不过根据史岩的观察,孟昉现在除了依然对人类的命运漠不关心外,倒也并无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者思想。并且,就连漠视人类这一点,早在对方还是自己父亲的学生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或许季勇红的忧虑只是想多了,毕竟人老了难免会有诸多顾虑......然而,也不能轻易将一名老战士的直觉,仅仅归咎于年纪增长带来的多虑,毕竟他们的直觉往往源自漫长岁月的积淀,不容小觑。 “史岩,你爱人还好吗?” “她没事,前几天我才和她通了次卫星电话......”史岩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但话刚说出口就察觉到一丝异常,“......孟博士,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史岩在边境战争中曾经负伤,后来于野战医院中结识一名叫崔韵清的护士,两人在战火中相知相识并且相爱。 在这之前,史岩未曾预料自己竟能如此迅速、如此轻易地邂逅宿命中的伴侣。他曾怀疑自己对崔韵清的情感,或许只是末日环境下生物繁衍本能的驱使。然而,当意识到彼此的世界观、价值观以及兴趣爱好都惊人地契合时,他愈发确信崔韵清无疑是他生命中的另一半。 本来史岩以为在战争时期结婚没那么容易,但没想到组织上很快便批准了两人的婚姻,当天还在医院举办了一个简单但又热闹的婚礼,主持人甚至都是在医院养伤的一名少将。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皆因灰雾和战争陷入一片颓势,所有还在政府管辖下的地区结婚率和生育率都如蹦极般直线坠落。尽管各地为了挽回生育率出台了各种补贴措施,但全部收效甚微。 自己伤势痊愈后本应该返回战场,但却接到了研究所的通知要被调离过去。按照规定,他是可以携带两名家属的,但新婚妻子却婉拒了他的邀请。 “你去吧,好好工作,我要留在医院。现在军队医护人员本来就很紧张,我当然不能当逃兵去研究所混日子。” 听到爱人这么说,史岩也只能作罢,独自一人来到了研究所。 可是,自己已经结婚这点虽然写在了档案里,但也只有研究所组织部的少数人知道。以孟昉现在赋闲在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得知组织部的消息。事实上,孟昉获取、发出的任何信息都是要经过自己检查的。 “直觉......女人的直觉吧。”孟昉淡淡地说道,“我感觉你应该是结过婚了。” “哦......确实,韵清她的直觉也挺灵的,我收到调来的消息还没跟她说就被看出来了。” 胡说。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史岩内心却悄然升起一丝警觉。孟昉在回答自己问题时,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一侧,旋即又快速收回。对方并不擅长说谎,这点始终如一。 她到底是如何在信息闭塞的情况下得知自己已婚的?如果是通过研究所某人那里得知,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说谎? 谎言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谎的原因。 看来季勇红的怀疑是并非空穴来风,自己以后的确应该多加注意,但前提是不能引起对方的戒心。 “孟博士,您之后有再看到那个人吗?就是那个叫......李寄秋的?”史岩主动转移了话题,随意问道,“之前您不是看到他从那个什么犯罪组织里逃走了吗?” “没有。”孟昉摇摇头,脸上罕见地露出好奇的神色,“现在,他应该在荒野求生吧。” 第131章 荒野求生 李寄秋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的后悔。 后悔自己还在地球时为什么不多看看诸如贝爷德爷之类的节目,还对此不屑一顾,认为看那些东西还不如打游戏。 结果现在报应来了。 自己对该如何野外生存完全只有某些生存游戏里那些浅薄的认知。 吴可忠被干掉以后,李寄秋本想找地方挖个坑把尸体给埋了。他这么做的目的倒不是为了让吴可忠入土为安,纯粹是因为心里怕得慌,生怕教团那帮人闻风赶来,看到吴可忠的尸体,然后一路追踪,把自己也给找出来。 在二月份的西北地区,土地因为严寒而被冻结得极为坚硬。有些地方一铲子下去感觉就像砸在了钢板上,其反作用力之大能把手震得生疼。即便如此,地面上留下的痕迹也只有浅浅一道白印而已。 结果李寄秋拿着工兵铲吭哧吭哧挖了快两个小时也只挖出来一个小小的洞,大概也只够把吴可忠的脑袋埋进去,但他完全不想去剁那个人的头。 杀人是一回事,砍头又是另一码事。 在艰难挖掘出一个小坑之后,李寄秋认识到,想要挖掘一个足够大的坑来藏匿尸体,可能需要耗时整整一天,而现在显然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此处距离无量山仅有几十公里路程,拾荒团迟迟未归,此刻教团的搜救队极有可能已经出发。 最后,李寄秋只能把尸体尽可能往密林深处拖,然后搭了一层枯萎的落叶和树枝等物,再往上面铲了一层雪略做伪装。做完这一切后,便根据指南针和地图的指引朝着古陶县的方向连夜落荒而逃。 李寄秋并不担心自己的脚印被发现。因为在他启程后不久,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逐渐演变成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脚印很快就会被积雪给完全遮盖。 自从来到这个异世界后,这也是李寄秋第一次单人跋山涉水前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李寄秋的情绪有些复杂,既有几分激动,又交织着紧张、恐惧与兴奋。毕竟,在世界末日的背景下独自踏上冒险旅途,这是多少游戏和电影的经典情节,在中二时期也没少如此幻想过。只是,相较于那些深入人心的经典组合,自己身边还缺少了一位伙伴——一条狗,只能孑然一身地前行。 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天色已然蒙蒙发亮,但雪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李寄秋也感觉身体愈发寒冷,不得不钻进路边农田里的一间独栋小房子里稍作休息。 这是一间水井房,李寄秋打着手电筒往井下照了照,深不见底,看不清里面还有没有水。但房间角落的吊桶、水瓢和井上面的辘轳都已腐烂得不成样子。 就算李寄秋再没生活常识,他也知道木制品不会在这种气候干燥的西北地区短短一年多就腐烂成这样,大概率这口井早已干涸,自己是没办法利用井来取水了。 那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哪里还有水可以用呢......这附近应该也没有河,不然打这口井干嘛? 苦思冥想了半天无果后,还是只能采取一开始就想到的办法,用雪水。 之所以一开始不想用雪水,是因为李寄秋依稀记得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说不能靠吃雪来止渴,不然会有很多负面作用之类的。具体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因为环境污染的原因雪并不干净以及吃雪会迅速降低体温等等。 不过自己有净水片和过滤水壶,再加上还可以生火,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吧。 所以,要怎么生火? 虽然自己是有卡式炉和气罐,但李寄秋还是想省着点用,毕竟气罐用完的话大概率是无法再补充了。 根据之前和于之明同行的记忆,李寄秋很快就从外面的雪地里扒拉出了一些还没被雪打湿的干草和稻草之类的,然后又跑到田地旁边的林子里捡来一些尚且干燥的树枝。拿回水井房在门口处按照刻板印象用树枝堆起一个锥形的火堆,干草稻草放在树枝下面作为引火物。 应该是这样是没错吧?接下来只要点燃干草就可以了。 李寄秋摸出打火机后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火油也是无法再补充的东西,用最早自己在商城买的普通火柴吧。 趴在篝火堆前,李寄秋擦起一根火柴,轻轻地放在干草堆里。 一阵青烟袅袅升起,然后......没有然后了。 想象中的火焰并未燃起,随着火柴的熄灭,无事发生。 这是什么情况? 李寄秋困惑不解,自己应该没有犯什么错误。无论是草料还是树枝,他都竭尽全力挑选较为干燥的了,可是为何火柴无法点燃那些干草? 再来一根。 第二根火柴成功在干草堆中引起点点火星,但火柴燃尽后,草堆里的火星也很快跟着熄灭了。 为什么会这样? 李寄秋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马上又擦亮第三根火柴。 而结果也是一样的,篝火并未能成功点燃。 在赌气似的准备擦第四根火柴时,理智终于占了上风。 肯定有哪里做错了,不能再这么无谓地浪费火柴。火机油是不可再生资源,火柴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不也是一次性的吗? 再仔细想想,于之明当初是怎么点火的。 李寄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点滴片段。 捡干燥的树枝和干草,拿回去堆起火堆,然后用火柴点燃火堆下方的干草...... 不对,确实少了一步。 猛地睁开眼,李寄秋终于发现自己漏掉了什么。 干草虽然是引火物,但还是需要某种媒介来点燃干草。尤其现在大雪纷飞,即使自己已经尽可能地找了相对干燥的草,上面也难免会吸附水气,肯定更难以点着了。 思路想通后,李寄秋一跃而起,冲出水井房去寻找自己的“梦中情树”。 田地旁的林子里有很多松树,但松树那看起来就十分粗糙的树皮让李寄秋望而却步,他不觉得这种看上去粗犷厚实的树皮能成为理想的引火材料。 往林子深处又走了走后,终于发现一小片白桦林。 与松树相比,白桦树的树皮看起来就细腻多了。李寄秋转到树的背风处,拿出匕首用力刮下了大堆的树皮纤维,直到把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全部塞满了为止。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揣着满口袋的白桦树皮纤维,李寄秋心情大好,哼着家乡的小曲动身返回水井房。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哼唱到这里,李寄秋突然闭上了嘴。 虽然的确非常应景,但这首歌,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来说好像有点不太吉利。 战死在远方沙场...... 这个想法如同一根尖锐的刺,再次戳痛了李寄秋刚刚有所恢复的心境,令他重新陷入郁闷之中。 回到水井房后,李寄秋将干燥蓬松的树皮纤维置入干草下方,接着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火柴插入其中。这一次,火焰迅速吞噬了树皮,进而顺利点燃了干草。还未等到干草完全燃烧殆尽,树枝堆也随之热烈燃烧起来。 “呼——真暖和啊......” 李寄秋一屁股坐在火堆旁,伸出手烤起火来。 虽然这身户外套装的保暖效果十分优异,但在这种情况下,火焰给予人类的温暖和安全感还是无可替代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玲云筱买给自己的这身户外套装,而是靠自己原先的那套旧衣服,估计早就在刚刚的风雪里冻僵了。 之前李寄秋就已经抓了几把起码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积雪塞进了不锈钢饭盒里。但此时火升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没办法把这个饭盒放在火堆上加热,毕竟这是个锥形的火堆,要怎么把一个长方体放在锥形顶部? 无奈之下,李寄秋只好将饭盒尽量贴近火堆放置,待里面的雪融化后,再让它多接受一段时间的热源加热,随后才用工兵铲将其小心地拨回。 外面大雪渐停。火堆旁烘着脱下来的鞋和袜子,李寄秋在自己的脚臭气味下啃着压缩饼干,对未来旅途的前景不禁有些感慨和悲观。 果然,游戏到底只是游戏罢了,帅气的独行侠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真到了世界末日还是要抱团取暖。 只是生个火,喝个水就这么费劲,用了将近一上午的时间。而自己距离古陶县,还有四百公里的距离,靠两条腿走不知道要走多久,这一路上不晓得还会遇到多少困难,食物也不确定够不够。 但是......李寄秋从怀里拿出护身符看了看。 事已至此,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继续走下去,直至找到玲云筱为止。 第132章 野营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独自在野外求生了,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能栖身的地方,尽量不要在外面扎营。” “啊?为什么?你买的这个帐篷难道顶不住吗?” “唉......”听闻此言,玲云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帐篷甚至能在极地用,当然顶得住。但荒野露营的危险不是只有恶劣的天气啊?这还用我告诉你吗?” 李寄秋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确实。还会有人的威胁。” “不只是人。”玲云筱语重心长地说,“从灰雾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年,这一年的时间足够让野生动物重新占据生态主导权地位,你忘了我们之前见过的野狗群了?晚上住在房子里,被动物袭击的概率会小很多很多。” “嗯嗯,明白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李寄秋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自己作为一个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自然确实天生缺乏敬畏之心。结果现在,就落得个夜晚无处安身的下场。 此刻正值晚上八点,按照正常情况,这正是都市生活最为活跃的黄金时段——灯火辉煌,各种餐厅饭店热闹非凡,商场超市人群熙攘。 然而这样的场景只会出现在地球上。对于现在的李寄秋而言,他正借着还算明亮的月色,焦急地搜寻一处可供夜间栖身之地。遗憾的是,脱离了人造光源的照射,夜晚的荒郊野外显得尤为漆黑,纵使月光皎洁,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照亮前方十几米的范围。 李寄秋心里也很清楚,下一个村子起码还有三十多公里。下午三点半路过上一个村子时,自己就已经对照过地图了。 李寄秋对于是否在那个村庄停留过夜的迟疑仅仅持续了短暂的三秒钟,随后便决定继续前行。当时,他认为三点半尚且很早,按照日常作息,那不过是下午工作开始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节点而已。加之依照自己上午的行进速度估算,晚上十点前完全可以抵达下一个村子。 但是,他忽视了自己徒步一天的体力消耗以及有可能出现的路况恶劣问题。 下午六点时,李寄秋就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再加上因为山体滑坡导致的绕路,从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里,他走走停停地仅仅前进了三公里。 不能再走了,哪怕在野外露营也必须得休息。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树林里传来奇怪的动静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些杂草中快速穿行,或者是身体撞击在树木上发出的声音。 如果真的有野兽,那自己必须要保有可以搏斗保命的力气。 “最好别来什么动物啊......这里可没有狂犬疫苗给我打。” 李寄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找了处相对开阔的空地准备扎营。 野外露营,应该是要选更开阔的地方吧?这样不容易遭遇什么地质危害......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大地都被冻结的寒冬腊月能有什么地质灾害?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李寄秋还是选择稍微走进树林里一点扎营,毕竟自己要生火,如果在空旷地带生火,很容易被人发现。且不论有可能追上来的教团,被其他幸存者发现也不是好事。实际上,按照自己在拾荒团的经验,现在还活着的大部分幸存者很难简单地用“好”和“坏”来界定。 不过李寄秋很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对方看起来就不好惹,大部分幸存者就是好人。但如果对手看起来好欺负,那这些幸存者就又会变成恶人,他们的底线十分灵活。 很不幸的是,李寄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看起来有什么威慑力。相反,应该还是属于那种温和老好人的形象。 幸亏在玲云筱的强制要求下,李寄秋进行了多次反复练习,加上这款帐篷设计得极为便捷易搭。故此,他仅用了五分钟就成功搭建好了帐篷。 早上生火的时候,李寄秋顺便多捡了不少掉在地上的桦树枝作为晚上的燃料,再加上没有用完的树皮纤维,第二次篝火非常顺利地点燃。 随着火焰升腾而起,李寄秋内心的不安感也大大降低了。 现在,他倒是颇能体会自己百万年前的祖先在黑夜里点起一堆火的心情了。 在搭建帐篷的过程中,由于周遭林子不时响起的沙沙声——那似乎是野生动物在草木丛中疾速穿梭所发出的声音,使得李寄秋始终保持警惕,手中紧握着工兵铲以防不测。不过,篝火燃起后,那些诡异的声响便渐渐归于沉寂。 李寄秋有些后怕,谁知道这片密实幽深、视线难及的树林里到底藏有什么东西。他倒不是害怕什么怪物,毕竟灰雾无法导致动物变异人尽皆知。但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哪怕是几条野狗也足够自己喝一壶的。 简单地吃喝过后,李寄秋又陷入了新的难题。 睡觉的时候,要怎么保护自己? 虽然自己有工兵铲和匕首,但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或者动物偷袭怎么办? 那么,篝火要熄灭掉吗?如果不灭火,也许会被人发现。如果灭掉,没有火的威慑,刚刚还在自己附近制造异响的动物们就无所忌惮了,根本就是两难的局面。 ......在这种混乱的世界末日下,一个人求生果然是不行的。 最后,李寄秋还是决定不灭火。 毕竟自己这一路上都没看到任何人的踪迹,上一个村子也是被废弃的状态,那至少说明下个村子和上个村子之间应该不会有人往来。 再说了,除了自己这种毫无求生经验的傻缺外,那些在末日中生活了一年多的幸存者们大概也不会深更半夜往外跑吧? 把大部分树枝加进篝火后,李寄秋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钻进了帐篷。 这顶帐篷的防风性和保暖性确实不错。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寄秋总感觉有一丝寒风似乎在无形中穿透进来,让他时不时就打个寒颤。 要不把铝箔应急毯也盖上吧......等等。 “这东西不是当被子盖的啊。”看到自己手中的铝箔应急毯,玲云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都不知道应急毯是怎么用的就买啊?之前还盖着它睡觉?” “还能怎么用?不就是披在身上吗?”李寄秋一愣,“我以前看电视电影里那些灾民身上不都会披这个来防寒吗?” “是那样没错啦......”玲云筱摩挲着应急毯,思考片刻后说道,“听好了,这种应急毯之所以能保暖,就是靠极高的热反射率。你盖上这东西,身体散发出的绝大多数热量都会被反射回去,时间稍微长点会把你热出一身汗。在需要这种东西的季节出一身大汗,你觉得是好事吗?” 不太好,十有八九会感冒。 看到李寄秋沉默不语,玲云筱也知道对方大概猜到了,于是认真地说,“这种应急毯,除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直接盖在身上。如果搭帐篷的话,把它盖在帐篷上有奇效哦。” 盖在帐篷上是吗...... 按照记忆中玲云筱的指导,李寄秋把应急毯铺在了帐篷上,边缘则找了几块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再次躺进帐篷,暖意显着提升。 经过一整天漫长而艰辛的跋涉,李寄秋早已身心疲惫,困倦至极,以至于不到五分钟就沉沉入睡,进入了梦乡。 。。。。。。 “嗷呜——————” 午夜的宁静被一阵阵凄厉的狼嚎声打破,那源自森林深处的咆哮声穿透夜幕,如同冰冷的利爪骤然抓挠在李寄秋熟睡的心头。 有狼!?还是野狗? 李寄秋猛地睁开眼,从温热的床铺上挺身弹坐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工兵铲和手电筒。 虽然武器在手,但如同擂鼓般激烈的心跳没有得到丝毫缓解,恐惧之意也慢慢涌上心间。 真的就这么倒霉?人生第一次单独野营就能遇到狼?不对啊,自己在地球时没听说过本省有狼群啊?但就算是野狗群,也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完全野化的狗群甚至比狼群还可怕。 李寄秋小心翼翼地把帐篷拉开一条缝,只见外面的篝火已经因为树枝全部烧完而熄灭了,只留下了一堆冒着点点星火的木炭。 这堆篝火,李寄秋本以为起码能烧个五六小时。 月光虽称得上明亮,但穿过稠密的树林只能投下斑驳的光影,根本没法为林中这个瑟瑟发抖的人提供他想要的光明。 李寄秋紧握着工兵铲,举起手电筒四处扫视,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某种体型不小的野兽在林中穿梭来往。每一次脚步落地声,都似乎敲击在李寄秋的心弦上,震颤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尽管李寄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手电筒光所及之处,只有那些婆娑摇曳的树影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李寄秋知道,那些野兽在藏在附近某个角落,也许就在自己背后,等着他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必须马上把火点起来。有了火,那些狼就不敢轻举妄动。 树枝和引火的杂草、树皮纤维倒是都还有,但自己在离开帐篷点火的时候同样非常危险,手电筒的光是无法震慑到它们的。 狼群跑动的声音离帐篷越来越近,李寄秋头上的冷汗也随之快流成了一条小瀑布。 不知道打火机能不能吓到它们,实在不行只能烧帐篷了...... 对了!!还有那个!!! “你买这个干什么?这不是......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掰开头部就可以燃烧的信号棒吗?不就只能发求救信号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寄秋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把玩着手中的红色信号棒。 “这个不止能照明,还可以作为紧急情况下的火源。”玲云筱也拿起一根信号棒,狡黠地笑了笑,“它燃烧时的温度有几百度,可以快速点燃一些东西,很有用的。我看你也挺喜欢,带上吧。” 李寄秋用力掰开信号棒,等到耀眼夺目的红色火焰熊熊燃起后,直接将其插进火堆。完全不需要引火物,高达五六百度的信号棒顷刻间便点燃了由剩余树枝堆起的篝火。 火势愈发猛烈,将方圆四五米都笼罩在橘红色的光芒之下。 随着几声似狗吠又似狼嚎的呜咽声后,树林里野兽奔走的声音逐渐平息,再度恢复到一片死寂当中。 得救了...... 李寄秋长长地舒了口气,瘫坐回帐篷里。 ......自己这是第几次被玲云筱所救了呢? 第133章 幸存者 这是李寄秋独自踏上旅途的第十天。 因为自己小心到有些神经质的原因,这十天里,没有再发生什么太大的意外。 人类也见过几次,路人的话基本都是同样大包小裹一副逃难的架势。他们通常三两成群,见到陌生人后会自觉地拉开距离各走各的路,显然并不希望无端招惹是非。当然,也不排除是李寄秋手里那把铮亮的工兵铲在起着威慑作用。 定居点也见过两个,但李寄秋实在难以分辨出那些人到底是偏向于无辜的普通幸存者,还是更偏向于心怀恶意、伺机打劫的强盗。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也不敢贸然去接触对方,只能如同做贼一样偷偷绕开定居点。 幸存者的数量似乎比李寄秋想象中的还要少很多很多,灰雾和次生灾难真的杀掉了那么多人吗?不过也有可能是大多数幸存者都龟缩在自己的领地中,不会轻易外出罢了。 毕竟,在这个乱世里,除了真没地方可去的人,谁会在外面瞎晃悠。 这个状况对李寄秋来说只能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因为刻板末日文学影视的影响,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这种世界末日之下人类的威胁要远远高于其他,现在遇不到人正合他意。 而忧的是,自己的补给没有想象得那么够用。 在积雪尚未消融的时候,李寄秋估计自己步行的平均速度大约为每小时五公里,而实际每天有效行进的时间最多不过六到七个小时。除去必要的睡眠时间外,其余时段他主要用于寻找合适的露营地点、准备生火所需的燃料以及进行适当的休息调整。 收集燃料的经历使李寄秋更加坚信幸存者数量其实相当可观,只不过他们都隐藏起来了,见不到而已。这一结论源于他在沿乡道行走过程中所观察的现象:沿途道路两侧较为细小的树木几乎被尽数砍伐,甚至那些相对粗壮的树干上也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劈砍印记。这导致李寄秋不得不深入树林更深处去搜寻可用于生火的木材,也因此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近来气温逐渐升高,积雪开始大面积融化,路面变得泥泞不堪,与先前冻结的区域交织在一起,大大减慢了步行速度。这就导致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行走以免滑倒,同时也要尽量避免踏入融雪形成的泥地,以防弄湿鞋子,这对一个人的精力和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现在,李寄秋估计当前自己的行进速度已降至每小时约两公里。 而且还是因为融雪的缘故,原本被积雪覆盖的树枝等物燃料还算干燥,可以很容易地点燃。但现在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地面的树枝杂草等可燃物,使得自己每天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来寻找足够的干燥燃料。 李寄秋感觉自己就像在开放世界游戏里做主线任务的倒霉蛋,虽然主线任务很明确,但一路上总有支线任务在分心。而“找燃料”这个支线还是必须要做的,不然自己就无法净水和用篝火驱赶野生动物。 如此一来,原本足够用一个月的食物好像也不太够了。走了十天,自己的食物储备就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而古陶县还有三百多公里。 尽管在途中李寄秋确实偶遇过一些野果,但由于缺乏辨识能力,无法确定哪些果实是可以安全食用的,哪些则不然。另外,他也曾数次看到野鸡或其他家养鸡,但由于手头没有可以远距离捕猎的工具,最后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些优秀蛋白质从眼前溜走。 照这样下去,自己早晚都要和其他幸存者接触,靠交易获取食物或者更多有用的信息。 看着面前的烂泥坑和怀里仅有的五根木柴,李寄秋深深叹了口气,刚出发时的激动心情早已荡然无存。 独行侠真不是人当的。哪怕能有一条狗,自己现在的处境都会好得多。 。。。。。。 两天后,李寄秋又怕又想要的事情来了。 他看到了一队幸存者。准确的说,是一辆奇怪的卡车和十几个人。 之所以说这辆卡车奇怪,是因为卡车露天的车厢里放着一台硕大的炉子,炉子的烟囱还在冒着滚滚青烟。 不过相比于卡车为什么有一台冒烟的炉子,李寄秋还是更关心那十几个乘客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自己隔着老远就注意到了卡车上那股直冲云霄的青烟,偷偷摸摸赶过来时,发现这辆卡车上已经坐了十个人。在躲起来观察了半个小时后,又陆陆续续有几个人带着行李从四面八方赶来。 每当新来的乘客登车之前,他们都会向那位始终站在车厢内、手持自制长矛的壮硕男子交出一些物品,这些物品大多是食物,诸如土豆、玉米、红薯或鸡蛋等。 而乘客们有男有女,每人手里除了各自的包裹外还有粗糙的自制长短武器。上了车就位后也不会再多闲聊,只是单纯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看起来相互之间应该并不认识。 在半个多小时的观察后,李寄秋终于可以得出结论了。 所以,这应该是辆类似公交车或者说班车的存在。卡车什么时候会来这个地方大概是附近幸存者们约定俗成的,而幸存者们要乘车的话则要给壮汉支付一些物品作为车费,而这个车费基本上也都是食物。 但李寄秋看不出来车费是如何计算的,也不知道这辆班车到底要去往何方。 又等了十几分钟,眼见没有新人再上车了,车厢里的壮汉开始往炉子里塞进大量木柴,炉子冒出的烟雾也愈发浓烈。 好像是要开车了。 早晚都要和其他幸存者接触,不如现在赌一把! 李寄秋咬咬牙,站起身一边大喊着“等一下!”一边跑向卡车。 跑到卡车面前后,李寄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车厢里的所有人都在齐刷刷地盯着他看,似乎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我怎么了? 李寄秋看看车厢里的十几号人,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的穿着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尽管已在野外独自生活了十几天,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些脏了,但得益于这套户外装备精良的制作工艺,其高品质仍能一眼就被辨别出来。 相比之下,卡车上这群幸存者们的装扮则完全符合李寄秋心中对废土客的刻板印象:每个人都身披能够包裹全身的斗篷或厚重大衣,头部要么扣着帽子,要么用面巾遮掩住半边脸颊,只留下一对警惕的眼睛暴露在外。 而他们衣着的质量就更不用说了,一眼粗制滥造。李寄秋甚至还看到其中一人的斗篷是由多种颜色各异的碎布拼接缝制而成,致使整个人看起来都色彩斑斓的,颇为怪异。 “请问,这辆车要去哪?”实在忍受不了被当成猴子看一样的诡异气氛,李寄秋主动开口向壮汉问道。 “去庙会。”壮汉瓮声瓮气地回答,手里往炉子里加木柴的动作则丝毫没有停歇,“马上出发,要走的话就赶紧上车。” “庙会在什么地方?和古陶县顺路吗?” 壮汉转过头,瞪起眼不耐烦地说道,“不到古陶县,但顺路。你tm到底上不上车?” “上,上。”李寄秋连忙扒着车厢爬了上去,还没等站稳,就看见壮汉朝自己伸出了手。 看来是要“车票”了。李寄秋把早已准备的东西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你......”壮汉看着手中的一支有些皱巴的香烟和一块巴掌大小的橙黄色肉干,登时愣了神。 什么意思?这还不够?太贪了吧!? 李寄秋皱了皱眉头,这些东西是他从吴可忠身上翻出来的。鸡肉干有三块,是拾荒团成员的肉食配给,而香烟应该是吴可忠个人的私藏。 ......要不再给点? 不可能,绝对是够了的。李寄秋之前在观察时就看到有个老女人从麻袋里掏出最多十几个土豆交给壮汉,说明这趟班车的“车票”没有那么贵。 果然,没一会儿壮汉就回过神来,拉开上衣拉链把李寄秋的货塞进了内侧口袋里,然后转过身继续给炉子添柴。 李寄秋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壮汉给炉子加完柴,拍拍驾驶室的车顶,对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李寄秋吼道,“把鼻子遮起来!” 话音刚落,炉子里猛地喷涌出一股浓烈的青烟,宛如山洪暴发般瞬间席卷车厢内每一位乘客的面部。 差点被浓烟呛得窒息的李寄秋这下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幸存者们要蒙面了。赶忙摘下挂在背包侧面的半面罩式防毒面具戴上,这才算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结果这一举动又吸引了全车人异样的目光。 古老的木柴汽车发动起来,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时速颤颤巍巍地向着目的地前进。 第134章 庙会 四个小时之后,李寄秋感觉自己那几乎被颠簸得散了架的身体终于能休息了。 车上其他的乘客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哪怕扛着和人差不多大的包也能轻轻松松地从车上一跃而下。而李寄秋甚至连站起来都有点困难。 过于糟糕的路况和破车导致他屁股被颠得实在太疼了。 壮汉见状,咧开嘴笑着一把将李寄秋拽了起来,“没事朋友,坐习惯就好了。” “谢谢。”李寄秋揉揉痛得快要裂开的屁股,在壮汉的帮助下一瘸一拐地爬下卡车。 壮汉之所以这么热情当然不是因为他服务态度良好,而是李寄秋在路上又塞给他一支烟。 在这根烟的攻势下,李寄秋了解到了他想知道的大多数情报。 这辆“班车”的目的地是位于龙门市遗址的庙会。庙会是本地幸存者长久以来自发组建并形成的市场,在这个市场上没有货币,只有以物易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庙会逐渐发展出了固定的工作人员和管理团队,但他们也只负责确保基本的秩序和安全。根据壮汉所说,维护治安的五个携带着自动步枪的人其实是军方派来的。当然,这也只是个传闻罢了。 而壮汉的这辆木柴卡车则要在每次庙会前夕穿梭往来于各个幸存者聚居地拉客。每个乘客都要付出一些货品作为车费,基本上也都是些他们自己种植的农作物或者捡来的稀缺物件。 壮汉坦率地说,像李寄秋这样拿灾前的正经香烟以及肉干当车费的人实属罕见。要知道,单单这根香烟就能在烟鬼那里换来最少二十个土豆或者十斤小米。 听到这话的李寄秋心疼得脸上直抽抽,自己这个憨批就这么把四十个土豆或者二十斤小米给了壮汉。他虽然知道末日背景下烟很珍贵,但没想到价值竟然能这么高。毕竟,当初八支香烟也就换来在简陋柴房住一晚而已。 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李寄秋只能利用这两支宝贵的香烟努力从壮汉嘴里套出了对方知道的一切信息。 庙会虽然名字叫庙会,实际开办地点却不在什么庙宇,而是在龙门市郊区的一座大型体育场里。 进入市场还要向门卫缴纳“入场费”。李寄秋无奈之下,只得心疼地掰了半块肉干交给对方。 市场内一片喧闹,人声鼎沸,好像这方圆百八十里地的幸存者们都汇聚于此一般。空气中交织着土腥气、腐败的异味与浓重的汗臭气息,令李寄秋有些反胃。吆喝声、顾客与卖家之间讨价还价声以及吵嚷的声音充盈于耳,简直比足球赛还热闹混乱。 商贩摊位上摆出来的商品,大多都是种出来的农作物或者采摘的野果,诸如土豆、红薯、玉米以及胡萝卜等。完全见不到任何大型家畜,倒有少数活鸡活鸭,但这些可以下蛋的珍贵禽类很快就会被抢购一空。除了鸡鸭外,最常见的肉类就是类似田鼠的各种啮齿类小动物。 还有一些摊子上摆出的全是些昔日里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一把缺齿的扳手、半截梳子、小半瓶不知是真是假的洗洁精、坑坑洼洼的铁质厨房器皿、以及卖主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李寄秋还看到了几个路由器,不知道现在哪里还用得上这种东西。 一个瘦削至极、皮肤干瘪的大爷提着一整袋土豆,就为了交换几粒可能已经过期的胶囊;另一边,有个颧骨高耸的大叔脱下身上的风衣,只换来了一袋红薯干;而某个虽然脸上有些肮脏但颇具姿色的年轻女人在狼吞虎咽地吃完几个煮鸡蛋后,任由那个猥琐的老头儿把自己拽进旁边的帐篷中;甚至还有对中年夫妻在接过一小包仅有掌心大小的种子后,便把自己面色憔悴、神情木然的小女儿推给了摊主。 在市场转了半天后,李寄秋已经大致搞明白对于这些幸存者来说,哪些商品才是重要的。 药品,高度数白酒,盐和糖属于第一梯队。而后是烟,雾灾前生产的所有日常工具,肥皂洗衣粉等任何清洁物品,灾前生产的衣服,农作物的种子以及化肥农药等。最后一级才是各种现成的食物和雾灾后明显粗制滥造的手工制品。 除了种子和农活工具外,李寄秋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有,背包里的东西几乎可以买下大半个市场的货了。 雾灾前一切司空见惯的日常用品,在这里都弥足珍贵。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拿来交换的。 想到这里,李寄秋突然有些害怕。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让这帮幸存者知道自己背上背着一座宝库,怕是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得把自己隐藏起来。 李寄秋用半块鸡肉干换来了一件棕色粗布缝制而成带有兜帽的斗篷,然后用这件斗篷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从外表完全看不见斗篷里那身精良的装备。 接下来用三块奶糖换了十斤土豆和十斤玉米面饼子,一块奶糖换了一辆似乎是用婴儿车改造而成的简陋小拉车。 既然有了小拉车,李寄秋决定进一步充实物资储备。于是又用从吴可忠身上找出来的劣质打火机换了四十斤看起来质地优良的木柴。根据卖柴火的老板介绍,这些都是上好的枣木,燃烧时火力旺且持久,几块木头就能烧一整夜。 李寄秋并不相信老板天花乱坠地胡吹,枣树这种可以生产枣子的树,谁会舍得把它砍了烧火?只是这木头看起来确实不错自己才买了。 置办完毕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有些商贩和买主成群结队地打起火把离开了体育场,更多的人则原地打起地铺。 李寄秋并不打算连夜跑路,因为他之前已经和卡车上的壮汉约好了第二天再搭对方的车出发。班车会先往古陶县方向开一百多公里左右,把那边的乘客送到后再返回庙会送其他人。 这样一来,自己只靠搭车就已经完成了一半多的路程。再加上新购入的这些补给品,应该足够完成剩下的一百多公里了。 晚上睡觉时,李寄秋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原地搭帐篷,而是找到管理人员用一块鸡肉干换来了一间狭小的独立房间。因为白天在购物闲逛的时候,自己不止一次发现有窃贼在偷东西。虽然庙会治安队会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但小偷小摸显然不在这个“秩序”范围内。 所以,随便找个地方搭帐篷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携带的大量物资也确实容易成为小偷的目标。考虑到自己独自一人在庙会转了大半天,大概早就被各路小偷留意了。这种时候,李寄秋认为宁可破点费也不能再节外生枝。 一夜无事。自从脱离教团的掌控后,李寄秋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舒服。 早上起床后在收拾东西之时,体育场里夹杂着哭腔的骂声接连不断,大概就是在骂半夜偷东西的贼不得好死之类的,让李寄秋更加庆幸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班车已经准备就绪了,李寄秋来得最早,壮汉跟他打了个招呼后,帮忙把物资都搬上了车。 看着面前如小山般堆积的食物和柴火,李寄秋的心情格外愉悦,于是在支付车费一块鸡肉干的同时,又送给壮汉一颗奶糖。 “这是......糖!?”壮汉接过奶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即快速地瞥了眼驾驶室,然后悄悄地把奶糖塞进了裤子口袋中,压低声音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谢!!” 李寄秋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笑着摆摆手,“是我要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 是壮汉告诉了他庙会以物易物的“汇率”免得挨宰,李寄秋觉得确实应该感谢对方。 壮汉抬头看了看远方其他正在赶来坐车的乘客,犹豫了片刻后小声说道,“朋友,如果我是你,下车后我会小心点。” 听闻此言,李寄秋一愣,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你什么意思......” 壮汉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些许怜悯,“你露财露得太多了,朋友。在车上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但下车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第135章 追踪者 壮汉的话让李寄秋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车厢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准备对自己下手的抢劫犯。 正午时分,卡车缓缓刹住了车,前方的道路被山体滑坡拦腰截断。滑坡看起来并不是近期才发生的,因为在碎石泥土之间,灌木丛生,绿意盎然,甚至还有几株小树傲然挺立。 “终点站到了。”壮汉看着李寄秋,向车下撇了撇嘴。 车上还有两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们俩一起先下了车,转瞬间便隐入了路边茂密的树林当中。 看来刚刚下车的这两个家伙就是盯上自己、图谋不轨的强盗了。 想到这里,李寄秋的屁股如同生了根一样,任凭心里再怎样催促,也死活不愿意下车。 “你想再坐车回去,只要给东西,我倒是无所谓。”壮汉耸耸肩,而后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也就两个人而已。” 也就两个人。 李寄秋的目光落在背包侧面的工兵铲上,内心的慌乱也渐渐平息。 也是,才两个人而已,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何须自乱阵脚?自己距离古陶县就剩下百多公里路程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吃尽苦头,哪有现在再调头回去的理由。 更别说,自己能回哪儿呢? “我明白了。那您能不能给我指下路怎么走?我要去古陶县......” 问完路后,把自己宝贵的生存物资都搬下了车,李寄秋对站在车上的壮汉颔首致以谢意。 “朋友,尽量找个同伴吧。”卡车调转车头将要离开时,壮汉认真地劝诫道,“这个世道一个人在外面混不下去的。” 望着那辆吐着滚滚浓烟,绝尘而去的卡车,李寄秋心里颇为无奈。自己倒是想养条狗,只是现在临时抱佛脚似乎是晚了些。 小拉车车头上拴着条粗粝的麻绳,恰似旧时拉船的纤夫,可以将绳索挎在肩头借力前行。尽管这辆小拉车经过一些略显粗糙的改装,但车轮依然很结实,拉起来并不费劲。 更加出乎李寄秋预料的是,拉车不仅没有成为负担,反而因为这额外的支撑点,自己在泥淖中反而走得更稳,不用再因为害怕摔跤而提心吊胆地走路了。 所以,那两个强盗在哪呢? 既然对方都已经明目张胆地和自己一站下车,那就说明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可是,为何那两个家伙现在不动手呢? 李寄秋拿出望远镜,仔细地审视着四周,想要寻找那两人的蛛丝马迹。 冬日残留的积雪不甘愿地从沉眠的平原上剥落,悄然融化在三月早春那依旧刺骨的寒风里。远方蜿蜒的丘陵,雪被渐渐稀薄,露出了底下斑驳的褐土,宛如大地肌理上的一条条愈合中的疤痕。而脚下的广阔平原,在融雪的洗礼下,变成了一片泥泞不堪的景象,仅剩的几点白雪点缀其间,更添几分凌乱与萧瑟。 看不到,完全找不到那两个人在哪儿。两个中年男人仿佛幽灵般蒸发,不见丝毫痕迹,或许他们就藏身于不远处的密林中窥视着自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山川草木皆显生疏。李寄秋自知,论起对这方天地的熟悉程度,他远不及那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事已至此,先走再说吧。 今晚要留宿的地点是公路前方的东城村,距离此地十五公里,天黑前应该可以抵达。 一路上,李寄秋屡次凭借其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背后似乎有道视线尾随。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隐藏在暗处,用一种既贪婪又充满威胁的眼神牢牢锁定了他。这视线,就如同饥肠辘辘的狼在捕食前,眼中闪烁的那份贪婪与觊觎。 在自己努力的感知下,李寄秋甚至能确定看着他的有两个人,和之前下车的那两个中年人在人数上对上了。 尽管李寄秋频频突然袭击式地回首观察,那两人的藏身之处仍旧无迹可寻。没办法,地形实在太复杂了:沟壑纵横,土坡起伏,密林丛生。为隐匿提供了绝佳的天然屏障。 尽管目之所及,周遭景致寻常,未现分毫异样。但李寄秋心底却能感知到一抹潜伏的恶意,犹如暗处游走的冷蛇,无声无息于林间穿梭。仅凭那隐隐散发的寒意,便足以让他感受到威胁正在迫近。 看来于之明是对的,自己的第六感确实是比刀子更为强大的工具。 李寄秋的脚步未曾停歇,已然跋涉了近五个小时。而那两名追踪者如影随形,于这漫长的五小时里,在他心头织就一张沉重的压力之网。 见对方想抢劫自己的心意如此坚决,李寄秋反倒还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要如何应对。 为什么那两个人不直接上来抢自己呢?走了一下午都没遇到任何其他路人,这年头也不会有警察来管事,他们大可以直接上来抢就是了,自己又是背包又是拖着车,根本跑不快。如果丢下背包和拖车,那岂不是更合他们的意? 李寄秋仔细回忆着那两个中年男人的样貌和穿着,慢慢想清楚了可能的原因。 那两人并没有穿最常见的斗篷或者大衣,而是短款的棉衣。也就是说,那件衣服下藏不了比较长的兵器,至多可以藏把短刀或者短棍。而自己背包上那把折叠工兵铲打开来的长度能达到八十厘米,不论是质量还是长度,自己的武器都更占优。 再加之,那两人虽然个头不低,和自己基本相近,但从脸颊凹陷、颧骨突出以及枯黄的头发都明显看得出来他们有些营养不良。和一直吃好喝好甚至还有精力健身锻炼的自己比,体力和体质上应该有显着的差距。 如果正面对决一打二的话,李寄秋不是没可能干掉这两个人。当然,对方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角色互换,在武器和体力均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自己会如何干掉敌人?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利用对方单枪匹马这个弱点,趁晚上休息时搞偷袭。如果对方一直不睡觉,那就等到他实在精疲力尽时再动手。 也就是说,那两个男人一直跟着他,是在等夜晚下手的时机,亦或者自己实在疲惫不堪的时候。 想明白了这点,李寄秋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愈发放松。 尽管负重前行了这么久,李寄秋对于自身体能依然信心满满。至少在体力方面,自己绝不会输给那两个显得有些虚弱的中年男人。并且从庙会上肉食的稀缺状况推测,那二人很可能因长期营养不足而患有夜盲症。 在这种体力与体能的差距对比下,李寄秋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说出那句话。 一对二,优势在我! 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李寄秋现在不怕与那二人正面冲突,就怕他俩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这种无形的压迫与持续的不确定性,反而要更恐怖些。 夕阳如血,缓缓沉入地平线中,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在这一抹残阳的映照下,破败的东城村悄然显露于昏黄的光影之中。 第136章 蟊贼 进入空无一人的东城村后,天色已近黄昏,暮色悄然降临。 李寄秋在村子里徘徊了半天,经过反复挑选之后,最后相中了一栋合适的屋子扎营,然后利落地在房门口升起火堆。 这间房子共有一前一后两个窗户。凭借敏锐的直觉,李寄秋察觉到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劫匪大致潜伏在前面窗户的方向,正窥视着屋内的动静。 于是,他俯下身子,从对方的视觉死角处偷偷从后面窗户翻了出去,在窗外下方的土地里竖着埋了十几片在村里捡到的碎玻璃。做完这一切后又原路返回。 吃过晚饭后,李寄秋大摇大摆地踱步到门口,又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柴火,使得篝火燃烧得更加旺盛。火苗腾跃,几乎有半人之高。 添完柴火,李寄秋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晃晃悠悠走进屋内。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李寄秋再次从后方的窗户翻了出去,迂回至他事先侦察好的一处位置——一段能够将整座房屋尽收眼底的矮墙后面,然后藏了起来。 根据第六感可知,那两个抢劫犯依旧潜伏在前窗,即房屋正门的方向。他们的耐性与执着让李寄秋也啧啧称奇,跟了自己快九个小时,真的非常有毅力。 有这种毅力,tmd去干什么不好,非得抢劫? 三个人就这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又互相蹲伏了一个半小时后,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 终于,那两个跟屁虫行动了。 透过墙体的细微裂缝,李寄秋窥见那两个中年男人正小心翼翼地逼近屋舍,步伐谨慎而轻盈。出乎意料的是,二人手中并未持有任何武器,仅各自握着一根纤细的树枝,那树枝看上去甚至过于脆弱,用来生火都嫌烧得快。 为首的男人望着那堵住门口、烈焰腾腾的火堆,无奈地向身后的同伴摇了摇头,随后用手指向旁边的窗户。 领头的男人率先轻轻从窗户翻进了屋内。跟在后面的男人四下环视,确认无虞后,也作势想要翻窗进入。 李寄秋之前就在屋内搭了帐篷,希望能借此阻碍对方的视线,让第一个进屋的人短时间内看不到帐篷里是否有人。而他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无论第二个人是选择进屋还是在外面留守,在这一瞬间,一对二的劣势已经转变为一对一的均势。 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干掉屋外的人。 李寄秋紧握手里的工兵铲,身形宛如脱弦之箭,迅猛无比地向站立于窗边的男人扑去。 从他藏身的矮墙到屋子,不过短短十几米距离。电光火石间,他已欺身至另一个男人跟前。 尽管男人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了急促逼近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李寄秋抡起胳膊,借势一个横扫,工兵铲重重地拍在了对方的后脑勺上。 “扑通——!!!” 随着沉闷的“当”声响起,男人浑身瘫软,应声倒下。 李寄秋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直接被一铲子拍死了。他现在要马上解决另一个敌人,绝不能让对方逃走。 李寄秋的障眼法奏效了。此刻,屋内的男人正蹲在帐篷前准备将其打开,突如其来的巨响令他猛地直起身扭头向外看去,结果正看见自己的同伴被李寄秋拍倒在地的一幕。 窗外的李寄秋周身散发着逼人的杀气,手中紧握的工兵铲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寒芒,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男人腿一软,手中的树枝也抓握不住掉在了地上,想都没想就转身从背后的窗户翻了出去准备逃之夭夭。 李寄秋倒也不急,不慌不忙地翻进屋内。正如预料中那样,男人刚刚翻过窗户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便倒在了地上。 自己布置的小陷阱成功发挥应有的效果了。李寄秋翻过后面的窗户,避开了插在地上的碎玻璃,只见男人蜷缩在一边,双手紧紧捂着右脚,嘴里哀嚎连连。 “就凭你们两个废物也想抢我?”李寄秋走上前去,对着男人就来了一记窝心脚。 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么快,这么顺利,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虽然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两个家伙应该没什么战斗力,但本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观念,李寄秋还是准备了两套作战方案,甚至还有最后一个跑路方案:他之前已经把背包里的物资做了划分。维生所必须的部分物资装在包里,并把包藏在了外面,而现在帐篷里则放着是那些不是特别急需的东西。 结果,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李寄秋几乎是只靠平a和陷阱就带走了两个敌人。凭对方手中所谓的“武器”和反应速度来看,哪怕正面对决自己也能轻松干掉他们。 想到这里李寄秋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两个根本没有一点水平的小瘪三抢匪,自己宝贵的夜晚休息时间都被浪费了。 “让你们抢......我!!”李寄秋恨恨地对着地上的男人又来了两脚,踢得对方的惨叫声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别tm在这装蒜,把鞋子和袜子都脱了。”李寄秋举起工兵铲对男人下令道,“还有,裤子也褪到脚踝的地方!” 男人挣扎着支撑起身子坐起来,颤抖着按照李寄秋的命令缓缓脱下了鞋袜和裤子。一小块玻璃碎片深深嵌入了他的右脚掌,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李寄秋皱皱眉头,把鞋袜踢到一边后返回前窗处,探了探被自己打倒的那个男人的呼吸和脉搏。 还活着,没有死,大概是晕过去了。李寄秋如法炮制,把他的鞋袜也扒了下来,裤子褪到脚部位置。 “我问你答。”李寄秋回到屋后,站在浑身发抖的男人面前俯视着对方,语气冰冷地发问道,“你们有几个人?什么时候盯上我的?为什么会盯上我?” “小哥饶命......不不不,大哥饶命!!”男人的眼中满是恐惧神色,说话时每一个音节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我们兄弟就是想、想偷点东西,没想伤大哥您......啊!!!” 还没等男人说完,李寄秋就一脚踩在对方的右腿上,“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再说废话,把你左脚也废了。” “是、是是。”男人的面容因恐惧和疼痛而扭曲,喘了几口粗气后回答道,“就我们兄弟两个,亲兄弟。大哥在庙会买东西时盯......注意到您的,因为您只有一个人,还能拿出奶糖这种早就见不到的东西。最主要是您买东西也不还价,所以我们......” “呵呵......” 听到这里,李寄秋不禁笑出声来。 细想之下,作为一个在大城市长大的人,自己买东西的确从来没讨价还价过。毕竟不管是商场超市,还是便利店饭店之类的地方都是明码标价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事露了馅。 “那你们去庙会干什么?不管是买还是卖我怎么没看见货?” “大哥,我们是去卖货的。卖、卖红薯,然后买了些菜种子。”男人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拿出一只小袋子,“这就是我们买的种子,红根菜的种子。” 红根菜是什么?李寄秋有点好奇。本想把袋子拿来看看,但转念一想自己差不多五谷不分,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那你们住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李寄秋继续发问道,“平时你们都是这样?没事就种地,看见好欺负的就去偷去抢?” 这三个问题把男人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神也开始躲闪,不知道是哪个问题让他感觉不好回答。 李寄秋举起工兵铲,有意无意地把玩起来,“不想说是吧?我数三个数。三、二......” “我们住在南渠村!就在西边大概六十公里的地方!村里有......有将近一百号人!”工兵铲刀口反射的寒光让男人立刻把所有话都抖了出来。 “我们......没事就在村里种种地干农活。放哨的如果发现有单独的人或者人少的队伍,就一起出动去劫道......都是这样的!很多村子都是这样的!!但我们只要东西,从不害人性命!!而且也不和别人干仗,如果被抢的人要拼命,我们一般也就算了。毕竟要是受伤了,对谁都不好......” 最后这些可能是真话。毕竟这两个家伙的警戒性和打斗能力都惨不忍睹,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经常干这种活儿的样子。 “大哥您饶了我们兄弟吧,我们保证麻溜地滚回家,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男人一边说一边翻身跪下了下来,咚咚咚地对着李寄秋磕头。 所以,自己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两个拙劣的毛贼呢? 第137章 古陶县 六天后。 在晨曦的微光中,通过望远镜,古陶县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小县城紧挨着公路延伸,规模不大,一边是新建的比较规律的楼房,一边是各种鳞次栉比的自建房,典型的路边城镇景象。城外有很多居民在活动,基本都在农田里劳作或者砍树。稍远的地方还有座颇为可观的农场,里面养着些猪、牛、鸡、鸭等各式家畜。 李寄秋没有杀死东城村中那两个蠢笨的小贼。而是将尚且清醒的那个男人的鞋袜扒走远远丢弃,裤子也褪到脚部,并将男人的双手以手背相对的方式反绑在背后。 而对于那个还处于昏迷之中的人,李寄秋用刀子扎了下脚趾尖、指甲缝,确定对方不是在装晕后,留下了他的鞋,但也将其双手手心相对地反绑在背后。 做完这一切后,李寄秋扬长而去。 等到昏迷的那个男人醒来后,自己早就跑出去几公里了。他们两个想互相解开手上的绳子都得耗费不少时间,更别说两个人只有一双鞋,想靠这双鞋回家恐怕就已经极为吃力了,根本不可能还有心情来追自己。 而整个村子在之前踩点时就已经检查过了。什么都没剩下,不可能变出一双鞋给他们穿的。 如果这两个毛贼身上带了什么致命的武器,李寄秋也许是会杀掉他俩的,至少也要把他们搞残废。但经过搜身后,这两个人身上真的什么武器都没有,针对自己的抢劫也好盗窃也罢,似乎就是他们一时的心血来潮。 虽然已经手刃了吴可忠,但李寄秋不觉得自己就能轻易跨越那条随意剥夺他人性命的底线,他的内心也尚未能全然接受这样的角色转换,杀死吴可忠更像是一种正当防卫和复仇行为。 当然,如果那个昏迷的男人一直醒不过来的话自己也没办法,只能算他俩倒霉了,同样也是咎由自取。毕竟,想去盗窃抢劫别人,就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李寄秋自认为不是什么圣母婊,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他已经给了那两个蠢货足够的生存空间。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和判断没什么问题。这六天里,李寄秋没有再感受到有其他人跟在后面。 买来的柴火、土豆和玉米面饼子即将告罄,李寄秋迫切地需要再交易来一些果腹即可的食物和燃料。然而,他昨天观察了一下午,也看不出来古陶县的幸存者到底是偏向和平多点还是偏向暴力多点,毕竟幸存者们的底线相当灵活。如果自己一个人贸然前往,可能会倒大霉。 那到底要怎么办呢......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吗? 对了,好像是有个玩意儿或许能派上用场。 李寄秋从衣袋中取出教团特有的“虎符”——拼接式玩具。他凝视着手中的小巧玩意儿,又抬头望向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以及那片仿佛巨型卵石般翻滚的云朵,心中逐渐酝酿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 “你们这儿的负责人呢?赶紧叫他过来!!” 在古陶县卫队的视线中,一位年轻人泰然自若地迈步而来。面对卫队手持的自制长矛,这名青年不仅毫无惧色,反而出言不逊,直截了当地要求县长来见他,态度颇为傲慢。 “你tm谁啊?”队员举起长矛对准年轻人,心里却也没什么底。毕竟现在这个纷乱的世道,群魔乱舞。眼前之人如此嚣张,也许真的有强大势力撑腰。 不过细观之下,这位青年虽身着朴素长袍,风尘仆仆,但面色却比包括县长在内的所有人都要红润得多。他的双眼明亮有神,全无长期劳作应有的憔悴之态。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乌黑的发丝,显而易见是营养状况极佳的体现。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李寄秋冷笑一声,努力让自己别去注意那离鼻子只有十几厘米、锈迹斑斑的长矛刀尖,“老子是教团的人。叫你们县长过来说话!!” 几个队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往县城里赶去,其他人留在原地看守。 李寄秋则大大咧咧地往路边一坐,丝毫不搭理其余队员警惕而又审视的目光。 不到十分钟,五六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就赶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把自行车往路边一丢便一溜小跑跑了过来,对李寄秋陪着笑点头哈腰说道,“原来是教团的......贵客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卫队瞎了眼,不认识您。” 李寄秋瞥了眼对方,中年男人不高不矮,微微发福,衣着乍一看也并不起眼。其貌不扬的外表让人感觉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人或者农民。 “哼,你就是这个地方的县长?” 看到男人这副模样,李寄秋不由得有些看低他。脑袋里回忆着拾荒团领队在各个定居点敲诈勒索时的做派并尽量模仿起来,“抬头。” “是,大人。”男人顺从地抬起头,让李寄秋得以更仔细地观察他的脸。 男人的面部线条分明,鼻梁虽不高但笔直有力。虽然说出来的话语诚惶诚恐,但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深陷的眼眸中闪烁着坚毅而又平静的光芒。 这男人小瞧不得。 李寄秋不由提高了警觉。尽管这位“县长”外表憨厚,看似一名朴实的农民或工人,且在与自己这位教团“使者”交谈时极尽谦恭之态。然而,其眼神中流露出的信息却与表面态度截然不同,透露出深藏不露的机锋。 男人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教团的大人,请问您来有什么事吗?”男人鞠了一躬,顺势又把头低了下去,“您看,我们上次纳税才过去三个月。而且刚过完新元节,现在正是快要春耕的时候,实在没有更多的东西上交啊。” 春节都过去了? 这番话把李寄秋说得有些恍惚。自己这些天一直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求生,虽然手表也能显示时间,但因为独自生存的压力和困难太大,导致他全然未察觉到春节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这是自己在这个异世界过得第三年。 “......大人?”见李寄秋似乎有些出神,男人试探着叫了一声,“您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必。”李寄秋打起精神,淡淡地一挥手,“我不是来征税的,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今后教团要与你们建立商业关系。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们教团做生意向来公平。” 李寄秋所言非虚。早前在拾荒团时,领队或许出于话痨的本性,又或是为了博取未来二把手的好感,曾透露了不少信息。古陶县作为交通要道,扮演着东部平原与黄土之地连接纽带的关键角色,正因如此,教团计划与其建立起稳固的贸易关系,以确保战略上的重要布局。 只是,领队当时对古陶县应该还有其他的评价,但李寄秋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哦?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男人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边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李寄秋对男人的兴奋并不意外,在这个大部分地区已经沦为废土的国家里,幸存者聚落之间互相敌对的同时也维持着生意往来才是常态。毕竟一个聚落很难完全做到自给自足,适当地做些生意才能维系生存的基本需求。 “这可真是大好事......谢谢您,谢谢教团!!”男人弯着腰不停地点头致谢,极尽卑微之色,“大人,只有您一个人来吗?路上太危险了吧?等您回去时我们可以找人护送您。” “不必,我有同伴。”李寄秋装腔作势道,“因为我们晚上被狼群袭击有人受伤,所以他们在三十公里外扎营。等等我就要回去和他们会合了。”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野外太危险了,确实经常能看到狼群和野狗......”男人说着说着一拍脑袋,扭头吩咐身后的其他人道,“快,快去拿些吃的和水给大人路上用,拿白面大饼和糖糕来。” 李寄秋也没拒绝,推辞的话反而可能引起对方猜疑。毕竟,拾荒团去“征收”时可从来不会客客气气的。 该进入正题了。 “你们见过这个吗?”李寄秋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靛蓝色的碎布片递给男人,“这块布料好像很稀有,听说是在你们这里征收来的?” 男人接过布料仔细端详片刻后自言自语道,“这个啊,我有印象。好像是小戴兄弟捡到的,具体在哪我忘了......喂,老张,去小戴家问一下,就说之前上缴的那块漂亮蓝色碎布是在哪捡的。” “哎。”男子身后的随从应声答道,正欲转身离去时,忽然一顿,面露尴尬之色,随后迟疑着问,“县长,那个……小戴家具体怎么走?” “你......唉。”男人瞪了对方一眼,叹口气后说道,“你从这里直走,前面第三个路口右拐再直走,然后......我想想,对了。看到一个农机店的灯牌后眼睛往左看,小戴家就在灯牌的左边。应该是,你过去看看。” 看着镇民骑车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寄秋心头掠过一丝不解。但还没等他再多想想,男人已经再次脸上堆满笑容看向自己。 “大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有没有什么凭证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呢?”男人低下头解释道,“请您原谅。您也知道,现在世道这么乱,经常有骗子冒充其他定居点的使者来骗人,我们也被骗了好几次啊。” 凭证确实是有的,就是那个“虎符”。拾荒团如果要与某个聚落建立贸易关系,会发给对方一个“虎符”,之后教团商队就会用这个凭证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李寄秋拿出“虎符”递给对方,男人在仔细打量了半天后点点头,“没错,这是教团的凭证。看来你还真是教团的人。” 他怎么换称呼了?而且刚刚还一直谨小慎微的恭敬语气也突然平静下来了...... 不对劲。 就在这时,李寄秋突感后脑头皮一阵发麻,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急速逼近。 来不及多想,纯粹的生存本能驱使李寄秋猛然一侧身。几乎同时,伴随着“嗖”的锐响,一根粗达三指的投矛紧贴他的腹部呼啸掠过,其强劲的力量使得投矛深深插入了坚实的地面。 看着没入地面的投矛,虽然此时依然春寒料峭,但李寄秋却不禁冷汗涔涔。如果自己没有躲开这根矛,现在应该已经被捅个对穿了。 “哦?竟然能躲开?”男人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惊讶,“大部分动物都躲不开老黄的投矛呢。” 李寄秋的眼角余光迅速瞟了一眼自己身后,只见十几米开外一个中年男人脚边放着两根投矛,同样满脸惊异的表情。 而面前这位刚刚还弯腰驼背唯唯诺诺的县长,此刻却挺胸抬头,面容如还未融化的积雪般冷漠。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幽深的潭水,不起半点波澜,冷冷地盯着面前的李寄秋。 第138章 误会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李寄秋一把摘下背包侧面的工兵铲对准男人质问道,同时保持高度警惕,以防备身后随时可能发动第二次攻击的投矛手。 “你这话问得真有意思,”男人冷笑着反问道,“你们教团像蝗虫过境一样到处抢劫,难道还不准受害者自卫反击吗?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们教团嚣张不了多久了,军队已经和我们取得联系,很快就会进驻这边。” 原来这群人......是反教团的? 李寄秋一时思绪有些纷乱,眼见那男人背后数名镇民手持长矛缓缓逼近,急忙摆手澄清道,“等等,各位冷静一下,误会!都是误会啊!!我其实不是教团成员!相信我,我是在冒充教团的人!!” 男人面容依旧镇定,嘴角却勾起一抹揶揄的笑,嘲弄地说,“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才想起来切割,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真不是教团的人!!!”李寄秋慢慢向后退着,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我是被教团绑架的农奴,给他们干活的奴隶!那个凭证是我逃跑时偷的!!我来找你们也只是想问问那块靛蓝色的布是在哪捡的,因为我要找人!!” “你是农奴?”男人嗤笑一声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如果你这样的都是农奴,那教团吃的得多好啊?里面的人应该各个都两百斤朝上了吧?” 果然,谎言这种东西,说得越多破绽越大。看着逐渐缩小包围圈的镇民们,李寄秋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以证清白。 “我不想惹麻烦。相信我,我只是想知道那块靛蓝色的布在哪捡的。”李寄秋拿出有生以来最诚恳的态度说道,“那块布是我一个朋友的衣服,我正在找她。你们只要告诉我是在哪捡的,我马上就走,绝不生事。” 男人盯着李寄秋看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你刚刚的话也许是真的。但不管真假,我们都不能放你走,你应该明白为什么。” 确实明白。不管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梁子已经结下了,对方不能冒险把自己放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见谈判破裂,李寄秋没有丝毫迟疑,转身撒开腿就飞奔向路边错综复杂的自建房建筑群。 李寄秋的逃遁路线完全超乎镇民们的预料。他们原计划封锁他来时的退路,不料对方竟出其不意,长驱直入,闯进了小县城腹地的密集自建房区。 “快追!!再叫人来!!!” 男人气急败坏的喊声从背后传来,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小巷与参差不齐的自建房,李寄秋恍然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比起昔日和于之明一行人结伴逃亡的那个夜晚,自己现在的情况似乎更危险——不但是白天,而且孤立无援。 更倒霉的是,当初的敌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越狱囚犯,对他们下起手来没有心理负担。而现在对面只是些挣扎求生的普通幸存者,广义上来说,这些幸存者还算得上自己的潜在盟友。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结果因为自己冒充教团的使者所导致的误会,就落得现在这么个被追杀的下场。对于这些普通的镇民,李寄秋实在是狠不下心来伤害他们。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己处于绝对人数劣势,逃跑才是唯一的选择。 长久坚持的体能锻炼在此刻显现成效。李寄秋凭借灵活的身手,穿梭在曲折蜿蜒的小巷间,迅速拉开了与追击者的距离,最终成功摆脱了追踪,藏身于一座自建楼房下的车库里。 镇民们的呼喊声回荡四周,未曾停歇。然而,即便是他们,似乎也对这片复杂的自建城区感到困惑。从那些越发零散且焦急的叫喊声中可以判断出来,有些追兵自己都迷路了。 自己果然赌对了。 刚刚听“县长”和他的随从对话时,李寄秋就感觉有些不对劲。随从问的是“要怎么走”而不是“在哪”。再加上“县长”后面指路的方式,说明随从应该大致知道小戴家在哪,但不知道该怎么去。也就是说,他还不太熟悉这里。 更让李寄秋在意的是,“县长”本人对这座小城好像也谈不上了如指掌,在给随从指路时略显犹豫,最后给出的指示也并不十分确切。根据自己从拾荒团领队那里得知的消息,古陶县的幸存者总共才一百多号人,换成家庭单位也就四五十户,“县长”作为领导者,没理由记不清其中一家人住在哪。 这些信息总结下来,就可以得出基本无误的答案了。 古陶县的这帮幸存者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是从外地迁徙至此安家落户的。定居时间肯定也没多久,说不定他们前脚刚刚落地后脚拾荒团就跑过来“征收”了。 这种情况其实屡见不鲜,李寄秋以前跟着拾荒团“征收”时没少见到。一座村子或者小镇的居民大多都不是本地人,至于原住民去了哪里,有可能因为雾灾逃走了,也可能是被鸠占鹊巢了。 所以要论对这片自建房建筑群的熟悉程度,自己和这帮初来乍到的幸存者应该没有很大区别。 那么,最稳妥的方案就是:在这片复杂的城区和他们玩捉迷藏,等待天黑或者他们自己放弃搜索后再逃出城外。这片自建房区这么大,一百多号幸存者里最多也就能拉出来三四十个成年男人,跟他们周旋一下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还好来之前李寄秋就把小拉车藏到了城外的一棵大树的树洞中,如果带着车来,那小拉车指定是保不住了。 但是这么一来,自己要怎么知道玲云筱的衣服碎片是在哪里捡到的? 所以,哪怕冒险,也必须得去抓几个落单的人问问话,不然线索也就此中断了。 打定主意后,李寄秋刚准备动身,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喊道,“小戴!!你在哪儿呢?” 小戴?那不就是之前“县长”说捡到衣服碎片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啊!附近这么乱,感觉哪儿都能走!!县长都说了别走散了,郑哥你还到处乱跑......”被称为“小戴”的年轻男人满腹牢骚地回话了,听声音距离自己似乎不算远。 “对不住啊小戴,我的我的。要不你来找我?我就在这不动了。” “成,郑哥你可别再到处乱跑了,我这就找条路过去。” 李寄秋激动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正在想要怎么找个落单的舌头,未曾想这唯一的知情人就在自己不远处落单了。 离开车库,李寄秋观察了下周围的地形,攀着一段矮墙爬上瓦房的屋顶,朝着小戴声音的方向摸索而去。 。。。。。。 小戴手里紧紧握着镰刀,眼睛四下扫视着周围。 没有人愿意进到这片复杂的违章建筑群里。从四个月前初抵古陶县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里有点阴森,哪怕是阳光普照的大白天也让人望而却步。 他们并非古陶县本地人,而是从北边百公里外的地方而来,在颠沛流离的逃难旅途中意外发现了这座空城。城外有尚且算是肥沃的农田可以耕种,附近也有干净的水源。虽然不明白这么宜居的好地方为什么没人住,但大家还是决定在此地安家落户。 在安顿下来后,“县长”便带着所有拿得动武器的青壮年男女把这片建筑群仔细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但就算如此,大家平时也都住在公路对面更新一些的城区中,很少有人往这里来。 头顶翻滚的乌云愈发浓厚,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也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斑鸠在咕咕叫。小戴有些心虚地大喊起来,“郑哥!出个声!!” “哎!!唉?小戴,我怎么感觉你离我还更远了?” 小戴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自己离郑哥好像是比一开始更远了。 “别急郑哥,我再找找路......” 话还未说完,小戴就感觉自己的右腿腿腘处一痛,似乎被人狠狠地跺了一脚,身体下意识地向右后方倒去。几乎同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咽喉处也架上了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 “别动,不然杀了你。”身后传来男人压低的声音,骇得小戴两腿发软,如果不是被后面的男人架着,自己怕是已经瘫倒在地了。 “小戴?小戴你人呢?在不在?”郑哥不明所以,只是发觉小戴刚刚的话似乎还没喊完。 “深呼吸三次,回他的话,告诉他你没事。”李寄秋低声附耳说道,“如果你敢喊,在声音传过去之前我就会割开你的喉管。” “唔......唔......呼——呼——呼——” 在短暂的挣扎后,小戴听从了李寄秋的“建议”,深深地吸了三口气,身体的战栗减轻了不少。 “很好,现在我会松手。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李寄秋边说边慢慢松开了捂住对方嘴的左手,同时持刀的右手稍稍增加了些力度。 小戴浑身一抖,然后大喊道,“没事郑哥,我摔了一跤!” 另一边的郑哥没有起疑,回话道,“哦,那你快点找路过来吧!” 李寄秋暗暗松了口气,实际上,刚才自己比手中的这位人质还要紧张得多。还好这位小戴似乎不是个会招惹是非的主,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你听好我说的话。不管你们县长是怎么说的,但我不是教团的人,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是在冒充教团以求自保。”李寄秋快速地为自己澄清后话锋一转,“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虽然我不是教团的人,但这些问题对我非常重要,建议你想清楚再回话。” “是、是,大哥,您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我保证说的都是真话。”小戴的声音细若蚊呐,生怕激怒了李寄秋。 “这块碎布,你是在哪捡到的?”李寄秋左手掏出碎布片伸到小戴面前展开,“看清楚了,想明白再回答我。” “这......这块布......我有印象,我有印象!!”小戴连连颔首道,“这块布很好看,所以我记得......等等,我想一想......” 玲云筱的线索已经近在眼前,李寄秋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对方慢慢回忆。 “对了,我、我想起来了!!”小戴突然兴奋地说道,“在东南边潞安县国道那捡的!!” “你是怎么捡到的,说、说清楚点。现场都有什么,全告诉我!别遗漏任何细节!!”李寄秋难掩激动之情,连持刀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139章 暴风雨 “大概在三个月前吧,我们去潞安县那边拾荒时我找到的。” “潞安县那边有一条国道穿过城区,我们就在城外找能用的东西。然后就发现一个......车队,准确点说是车队的残骸。那些车里面有卡车,有越野车,还有军用吉普车。看起来都还挺新的,被废弃的时间应该还很短......” “车队的残骸?”听到这话,李寄秋的右手猛地颤栗了一下。小戴说的每一个字,在他听来都像是黑暗中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他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大、大哥,”小戴哆嗦着说,“你别、别激动,刀,刀快要......” 李寄秋咬了咬舌尖稳住心态后喝道,“少废话,继续!!说详细点!!!” “是,是。因为那个车队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所以我们就去搜刮东西了,有不少车里甚至还能抽出一点油,我们把轮胎、车门之类所有能卸下来带走的东西全拆了。然后我在搜一辆救护车时,在车旁边的地上找到了这块布片。” “因为当时刚下了一场大雪,所以这块布被埋在雪下面,我眼睛尖才看到的。救护车四周就只有这块布,没有别的东西了,应该是被其他人捡过。” “对、对了,车队里没什么幸存者,也没有尸体。我们在很多车上都发现了血迹和弹孔,那辆救护车上也有,但没有尸体,一具都没有。我们之中有个退伍兵,他说车队是被埋伏了,因为前面的车都爆了胎,可能是被那种能扎破车胎的路障给扎了。他、他还说,那个车队里本来应该还有军队的装甲车,因为他发现了机炮炮弹的底座还是什么东西来着,可我们在附近并没有看到任何装甲车......” 小戴的这些话微微吹散了萦绕在李寄秋心头的乌云。就像是在深夜里突然有人点亮一根蜡烛,尽管四周依然黝黑如墨,但至少脚下的路清晰可见了。 李寄秋原本真的很怕这家伙会说发现了一地尸体什么的,其中还有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年轻女孩。但是没有尸体!没发现尸体,那就说明还有希望。 “那你们在潞安县附近有发现什么类似......政府人员的幸存者聚落或者官方人员吗?”李寄秋扭扭脖子松了松领口,呼吸也慢慢放缓下来,胸口那块大石头仿佛减轻了几分重量,不再是那么压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啊,”小戴苦笑一声道,“现在外面有官方在的地方,肯定也有军队。军队也会回收那些有价值的垃圾,他们在的话哪还轮得到我们去拾荒?不过,潞安县那边倒是有个幸存者的村子,他们离国道最近,可能知道点什么。” “那个村子的人都怎么样?他们靠什么维生?” “那些人基本靠养些牲畜来过活......还有,听说他们后来在国道上设了哨卡,来收过路费,这个才是主要的。” 李寄秋分辨不出来小戴是否在说谎,最好是能再去抓个落单的人来侧面印证一下对方刚刚的话。而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警告一下小戴了。 “你说的都是真话吗?我给你十秒钟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记岔了的地方,你还有机会再修改一下刚才的话。” “没有记错,保证没有!我也绝对没撒谎。”小戴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哥,您的刀就在我脖子上架着呢,我哪敢说假话啊!” 就当他说的都是真话吧。 那问题来了,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呢。 李寄秋的右手只要用点力抹一下,小戴的喉管就会被轻而易举地割破,丧失一切行动与呼救的能力。稍微处理一下血迹后再把尸体藏在这个复杂的迷宫里,保证其他人要找到尸体估计都得靠腐烂的尸臭。 但是......这些人终究只是普通的幸存者而已,还和自己同样与教团有旧怨,李寄秋对他们实在难以痛下杀手。最主要的是,他也不想因为杀人而结仇,如果对方非要报仇雪恨,那即便逃出城外,拖着小车逃跑的自己被追上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那就打晕好了...... 忽然间,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由远及近,从巷口的另一端汹涌而来。 脚步声听起来最少有七八个人,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李寄秋傻眼了。 被发现了?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呵呵,他们来了。”小戴的声音不知何时恢复了镇定,好像早就料到了同伴会来支援,“你还是投降吧,我看你也不像坏人,说不定县长会饶你一命。” “你刚才说的都是谎话吗?”事已至此,李寄秋倒也不怎么慌张,而是先向对方确认他最关心的问题。 “不,我没有说谎,每句话都是真的。”小戴微微摇了摇头,而后又讥笑起来,“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没发现尸体不代表人就活着。尸体的用处可多了去了,可以做肥料种地,可以做饲料养猪养鸡鸭,还可以用来......吃。你要找的人,不见得还活着呢,也许连全尸都没了。” 小戴也许是察觉到了李寄秋根本不会杀他,说话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看来能活到现在的幸存者确实都不是吃素的。 李寄秋没有被对方的言语激怒。自己确实没有杀意,即便此时被小戴刻意挑衅也是。 但李寄秋也不会束手就擒或者求饶,自己的命运绝不能靠别人发善心来决定。 脚步声愈发刺耳,已经转变为了许多人同时疾跑时的轰鸣,甚至还能听见武器碰撞的金属声。巷子里的风似乎都为之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小戴感觉到自己喉咙部位的刀子已经慢慢离开,似乎劫持他的男人已经被自己说动或者放弃抵抗了。 “投降吧,我会帮你求......呃!!!” 李寄秋懒得再跟他废话,也没那个时间。持刀的右手在慢慢撤离对方脖颈的同时手腕一翻,用刀柄狠狠地砸在了小戴的耳门部位,受此重击的小戴话还没说完便哧溜一下滑倒在了地面上。 本来是想用刀柄砸太阳穴的,但考虑到太阳穴是个比较致命的死穴,自己下手又不知轻重,如果一下给打死就不妙了。耳门部位则是李寄秋忘记在哪里看到的另一个很容易致使人晕厥的打击点,看来所言不虚。 李寄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旁边架着的梯子,敏捷地爬上瓦房房顶,这是他来时就已经规划好的逃跑路线。但是因为追兵来得太快,已经没时间再把梯子抽上来了。 一脚将梯子踹倒之后,李寄秋看到小巷拐角处冲出来将近十个手持各种自制武器的男人。 拜拜了您内。 李寄秋一边在各个瓦房房顶飞奔跑酷,一边抬头望向陡然间黑了下来的天空,然后快速解开身上的斗篷,露出了穿在内里的雨衣。 自己之前果然没看错,那片云应该是表示有什么类似于暴风雨的极端天气要来了。 回头一瞥,镇民们已经架好了梯子同样登上房顶穷追不舍。但这一切很快将无关紧要,因为暴风雨的来临,他们也追不了多久了。 转眼间,天空中乌云如墨,翻滚堆叠,天际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挤压,将最后一抹日光湮灭殆尽,白昼瞬间转变为黑夜。随后,狂风骤起,犹如脱缰野马嘶吼着席卷建筑之间,发出凄厉的尖啸。 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将浓厚的黑暗硬生生撕裂开来,紧随其后的雷鸣轰响,震耳欲聋,连脚下的屋顶都在为之震动。电闪雷鸣交织之中,空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巨力猛然抽空,气压急剧下降,令李寄秋直感胸口憋闷,几欲窒息。 随着风势愈发猛烈,李寄秋干脆趴在房顶上匍匐前进。刚一趴下,狂风便携带着砂砾、断枝乃至零星碎石,一波接一波,如失控的野牛群般,横冲直撞,肆虐着周遭的一切。 不一会儿,李寄秋就来到了地面上,如八爪鱼般死死抱着一根电线杆。方才落脚的瓦房屋顶已难抵风暴侵袭,瓦片纷纷如纸屑般被卷入风中。如果不是自己及时下了屋顶,此刻怕是已经被雨点般的瓦片给砸翻了。 随后,大雨倾盆而至,不是细腻的绵绵细雨,更像是瀑布倾泻,天河倒灌。在狂风的推波助澜下,暴雨化作一道道密集的雨幕,笔直地砸向大地,每颗雨珠都似铅丸般沉重,击地即溅起高高的水花,转瞬汇聚成湍流,奔腾而去。 暴风雨越来越猛烈,但这同样是逃跑的绝佳机会。 李寄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护目镜戴上,顺着雨水汇集而成的河流摸索前行。这片违章建筑群似乎建在高地之上,跟着水流的方向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 面对狂暴的风势,李寄秋只能紧贴墙面,匍匐前进,时刻准备着贴地避险。这片迷宫般的环境中散布着各式杂物,它们在至少十级的风暴驱动下,变成了致命的飞射物,头部一旦遭受撞击,即便不死也要半条命。为此,李寄秋将工兵铲举起挡在面前,期许至少能抵御那些大块的危险物品。 幸运的是,工兵铲不负所望。尽管每一次冲击都让李寄秋的手虎口生疼,但他已数次听见前方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响,那是工兵铲成功阻挡了飞来杂物的证明。 偶尔还能看见有镇民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边,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拐过一个弯角,李寄秋的眼前豁然开朗,那条熟悉的公路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风力似乎也减弱了几分,终于可以勉强直立行走,不必再趴在地上爬行了。 出来了!!走出这片该死的迷宫了!!! 望着仿佛汪洋翻腾般的乌云天空,李寄秋努力定了定心神。在刚刚站起身的同时,伴随着细碎杂物碰撞声和狂风的呼啸声,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宛如不受控制的利箭,直冲他的面门袭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寄秋的身体在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下猛地侧开头。伴随着“咻”的一声锐响,那块玻璃就这么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带出一道血线。 脸上火辣辣地一阵刺痛,李寄秋伸手摸了摸,但并没有看到满手鲜血。 在疾风暴雨中,脸上伤口流出的血瞬间就被洗刷掉了。 整个县城空无一人,镇民们显然早已躲起来了。李寄秋举着工兵铲,在肆虐的风雨中,步履维艰地走向城外。 第140章 女孩 从古陶县逃走已经是第四天了。 没有任何追兵赶上来。想想也是,那么恐怖的极端天气灾害必然会对古陶县幸存者造成不小的打击。他们那么点人手重建家园大概都十分吃力,哪还会有余力来追杀自己。 而且,李寄秋全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最后打晕了小戴而已,也算是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现在想来,整件事都显得十分乌龙与无奈。 自己因为孤身一人,所以假冒教团使者来自保。结果对方似乎是有了军方撑腰,对教团已经不再畏惧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假如最初李寄秋就以教团受害者的身份出现,或许双方的关系能够更加和睦。如此一来,他不仅能提前警告镇民们即将到来的极端天气,还很可能因此赢得镇民的好感,从而在古陶县找到一个暂时的休整之处。 然而,李寄秋不敢冒这个险。他实在无法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做赌注,去赌古陶县都是一群好人。 又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猜忌死局。 这几日出了太阳,气温逐步攀升,积雪消融的速度越来越快。在阳光的暴晒下,可以使用的树枝木柴也日益丰富。李寄秋现在无需专门去找燃料了,沿途随便捡一捡就能找到许多。 这也同样说明,附近是没有什么幸存者的。不过,这不免又有些蹊跷。因为根据地图显示,这一路上至少分布着五个村子和两个小镇,难道这七处定居点全都荒废了吗?有点不太合理。 在途经一个叫自强村的小村子时,李寄秋似乎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村子里瓦砾遍地,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家具、衣服、以及各种农具等生活用品,阴风卷着半截大红色对联残片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苦笑,又似哀嚎。家家户户门扉大开,却不见人影,而有些人家的早已熄灭的厨房灶台处则隐隐约约散发出不详的焦糊味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村子中心的大树上站着几只乌鸦,哇哇叫得人心神不宁。树下一片狼藉,满是凌乱的脚印。仔细观察之下,甚至还能发现地面上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难怪一路上那么多散落的柴火都无人问津,原来这一片是被强盗土匪给洗劫了。 证据很简单,李寄秋在村子的废墟中找到了许多宝贵的铁制农具和种子,以及小半麻袋极其珍贵的化肥。 幸存者聚落之间经常会爆发冲突,但这些冲突基本都是为了争夺树林、水源和打猎场地。因为双方都不想遭受重大伤亡而元气大伤,所以在冲突当中都会默契地点到为止,几乎不会产生赶尽杀绝这种情况。就算有,获胜方也会把失败者一方的所有生产资料全部打包带走。 但是强盗土匪就不一样了。 与这些真正的过境蝗虫相比,拾荒团都称得上是一支现代化高素质团体了。强盗们更像李寄秋玩过的某款游戏中的掠夺者,他们没有固定的驻扎地,四处流窜为非作歹。也根本不会考虑什么长远发展,只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对任何幸存者定居点都会斩尽杀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强盗们灭口的目的也并非是担心被幸存者检举揭发,毕竟现在这个年代,又能向谁去检举呢?根据拾荒团偶尔俘虏的强盗供述,他们之所以每到一处就杀掉所有人,其中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顺手这么做了而已。 对于这群根本不讲任何道理的疯狗,甚至连有着不弱火力的拾荒团都有些忌惮。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考察队也是被这种掠夺者给袭击了吗?如果是的话,那必然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免的...... 李寄秋敲了敲开始胡思乱想的脑袋,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是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玲云筱万一真死了要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吧。 离开村子后不久,李寄秋在望远镜中看到了有些难以置信的东西。 前方公路上,两个约莫十岁光景的小女孩正交替拖拽着一辆板车缓缓前行。她们各自背着一个小挎包,身影显得格外稚嫩。其中,较高的那个女孩身高勉强到自己颈部位置,长发垂肩,发丝略带浅黄;而较矮的女孩仅及自己胸口高度,一头齐肩短发。 板车上用塑料彩条布覆盖着什么东西,可能是她们的行李,用绳子牢牢捆扎着。显然,这辆车对她们来说还是吃力了些,每名女孩拉个十分钟左右就会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换人。 虽然自己步行的速度远比这两孩子要快,但这对颇为怪异的组合让李寄秋不敢轻易赶上去超车。 在这种末日背景中,尤其是周围村镇刚被屠戮一空的情况下,这两个小女孩显得格外突兀。她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果只是普通幸存者,那她们又是怎么在这样的世界活下来的?说不定就是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的鱼饵。 只不过,这片广阔无垠的大平原上,视线所及之处皆为空旷,国道两侧的农田同样一览无遗,寸草不生,毫无可供躲藏的遮蔽之物。 有点搞不懂了。 再三思索后,李寄秋决定远远地跟在后面,用望远镜多观察观察再说。 两个女孩的体力不是很好,再加上拉着板车,李寄秋估计她们的速度只有每小时将近两公里上下。虽然不知道她们要去哪,但以这样蜗牛爬般的速度前进,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到达她们的目的地。 晚上露营时,李寄秋特地找了个路边的树下搭帐篷,希望可以靠大树和帐篷来隐蔽篝火的火光免得被那两个女孩发现。火势也控制得稍小了一些,但这样就只能半夜里多起来几次添柴了。 考虑到自己的食物并不充裕,李寄秋在入睡前下定决心,不能被这两个小屁孩绊住脚。明日再仔细观察一个上午,如无异常情况,便直接越过她们继续前进。 。。。。。。 早上起来后,李寄秋发现那对小女孩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那个矮个短发女孩子没有起床,个子稍高的长发女孩则一直在床铺旁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她。说是照顾,看起来也不过是喂些水和食物罢了。就这么直到上午十一点,短发女孩仍未起身。 什么情况?那个女孩生病了?还是说鱼饵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开始钓鱼? 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想要继续前进只能走这条国道。虽然道路两边都是农田,可田地早就被融化的雪水搞成了一滩烂泥,根本无法通行。 还是过去看看吧,也只能这样了。 之前买的食物早已消耗殆尽,目前小拉车内装载的都是收集的柴火。一旦遭遇紧急情况,李寄秋可以迅速清空车内的木柴扛起车就跑,毕竟这塑料车体自身重量很轻。 十几分钟后,李寄秋靠近了这两个小女孩的临时营地。 长发女孩早就注意到了远处有个男人向这边走来。她挡在自己同伴床前,双手紧紧护着挎包,满脸警惕地盯着逐渐接近的不速之客。 “嗯哼!”李寄秋站在长发女孩三米开外的距离,清清喉咙问道,“喂,小孩。你朋友怎么了?” 长发女孩并没有回话,脸上露出了些微惊恐的表情,身体也轻轻颤栗起来。 难道是我说话太冲,吓到她了?李寄秋有些郁闷,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后又以比较温和的语气说道,“小朋友,你的同伴出什么事了?” 长发女孩依旧沉默不语,她的目光紧锁在自己的脸上,呈八字形站立的双腿颤抖得更加明显。李寄秋敢说,如果不是因为背后同伴的关系,这女孩应该早就吓得撒腿就跑了。 自己有这么吓人吗?明明以前上班时银行那些大姐的孩子都还挺喜欢他的......李寄秋感觉有些受打击,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手指刚一触碰到脸颊,李寄秋马上反应过来女孩为何这般惊惧了。 之前逃离古陶县时,自己的脸被一块狂风中的玻璃给划破了,伤口从鼻子处一直延伸到耳根。这几天来伤口已大致愈合,但脸上却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色横向长疤。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是破了大相,竟然都能吓到小孩子了。 李寄秋苦笑一声,屈膝半跪,继续以更加温柔的声音询问道,“别怕,脸上这道疤是摔倒时划破的,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姓李,你和你的朋友都叫什么?” 长发女孩好像也感觉到了李寄秋并无恶意,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我姓尤......我朋友不知道姓什么,大家都叫她小千。” 李寄秋点点头,“哦,那我就叫你小尤好了。你朋友小千怎么了?我......看她好像一直躺着没起来。” 小尤的双眼刹那间就红了起来,然后又马上揉揉眼睛,用力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她生病了,好像是发烧。” 李寄秋瞟了眼两人栖身的简陋帐篷,看起来并不厚实。面前的这位小尤看起来身体还略显丰腴,而躺在帐篷里的小千从面相上就看得出来应该比较纤瘦。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小千没能顶住夜晚的寒冷。 “只有你们两个吗?你们的......家人或者朋友呢?” “......死了。我俩都是孤儿,然后被爷爷收留了。”小尤低下头嗫嚅着,“前段时间,村子来了强盗,爷爷他把我们藏起来后......也死了。村子里的叔叔阿姨和爷爷奶奶们,全都死了。” 第141章 少女们的终末之旅 被强盗洗劫的村子?原来这俩孩子是之前那个村子的人吗? 李寄秋有些惊讶,竟然还有人能在强盗匪过如梳般的劫掠中幸存下来。不过,如果有这种人的话,确实也只能是小孩子了。毕竟孩子身形矮小,能藏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你们两个打算去哪儿?” “我们也不知道......”小尤看向国道前方,眼中满是茫然,“爷爷跟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躲好,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哪里安全。” “你们没有药吗?”李寄秋看了看她俩拉着的板车,“如果单靠自己的免疫力退烧,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我看小千身体也不是很强壮,她能不能靠自己退烧可不好说。” “没有,哪有那种东西。”小尤注意到了李寄秋的目光,走到板车边解开绳子,“药都是非常珍贵的,我们怎么会有......” 彩条布下都是些木柴、锅碗、土豆红薯之类的食物,最显眼的是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钢筋。看来这辆板车之所以她们拉起来那么费劲,主要还是因为这些钢筋。 李寄秋大惑不解,“你们带着钢筋干嘛?这东西死沉死沉,把钢筋扔了,你们能走快不少。” “不行!!!”小尤的声音突然高亢了好几度,伸开双臂挡在板车面前,好像李寄秋下一秒就会把她的宝贝钢筋丢掉似的,“这些钢筋可以换很多东西!!能换三十斤土豆红薯玉米,或者二十斤小米,甚至连盐和糖都可以换来!!!” 看到小尤护犊子一样爆发出来的气势,李寄秋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心里默默腹诽:就算钢筋能换那些东西,你确定你们两个小屁孩不会被坑吗? “尤......” 帐篷那边传来另一个女孩虚弱的声音。小尤顿时一怔,也顾不上自己的宝贝钢筋了,踉跄着奔向帐篷,跪在小千身边抓起对方的双手,“小千,你感觉怎样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没胃口......”躺在床铺上的小千轻轻摇头,动作之细微,几乎难以察觉,“尤......我的头很痛......还非常冷......” 听闻此言,小尤连忙脱下身上本就不算厚的单薄棉衣盖在了小千身上,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要、要不你喝点水?我、我给你拿水壶......” “我不想喝......喉咙好痛......”才说了两句话,小千的声音就明显沙哑起来,“尤......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小尤的表现出乎李寄秋的预料,她并没有哭出声,反而非常坚定地说,“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说完这话,小尤转过身,定睛注视着在一旁伸颈窥视的李寄秋。沉默片刻后,她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水泥路面上连磕了五个头。 “李叔叔,求你救救小千。只要你救她,我什么都原意做,你把我拉走卖掉也可以。我身体壮,起码能卖五斤糖或者十斤盐,保证不会让你吃亏。求求你,小千是我最后的家人了......” 说着,小尤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为什么确定我能救她?”李寄秋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自己当下的形象:蓬头垢面,脸上醒目地挂着一条长疤,身披肮脏的斗篷。这一番打扮应该和常见的废土客没什么不同。 “因为......叔叔你能一个人生存。”小尤抬起头,额头都已经磕得红了一大片,“之前村子里偶尔也会路过单独的人,他们都很厉害。” 在接近这两个小女孩之前,李寄秋原本反复告诫自己:只要她们对自己没有威胁,那就马上出发,切勿过多逗留。 经过了一次次艰难困苦的洗礼,李寄秋本以为自己已经能适应这个末日世界,更加铁石心肠一些了。但是,当看到这两个相依为命、挣扎求生的小女孩后,他埋藏在心底的圣母心再次爆发。 灾前生产的药物弥足珍贵,甚至称得上有价无市。可即便如此,李寄秋也实在是做不到就这么看着小千像条野狗般病死在荒野中。 “你起来吧,别跪了。”李寄秋摆摆手,“去弄点水,我给她吃药。” “谢谢!谢谢叔叔!!”小尤满心激动,连忙又磕了三个头,声音咚咚作响。随后连滚带爬地冲向背包拿出水壶,态度甚至有些谄媚地双手捧着水壶凑到了过来,好像生怕李寄秋后悔了似的。 李寄秋卸下背包刚准备拿药,就看到小尤站在旁边望眼欲穿般盯着他看,于是挥了挥手道,“你去小千那边等着吧,我不会跑的。” “啊?哦......对、对不起!!”小尤立马猜到李寄秋不想让自己看到背包里有什么,马上别过视线去了小千身边。 没一会儿,李寄秋就选好了药。 “小千她有什么症状?说得越明白越好。”看着双目紧闭喘着粗气的小千,李寄秋转头问向小尤,“想清楚再说,这关系到该用什么药。” “早上起来后她就发烧了!!头和喉咙也很痛,而且怕冷!!”小尤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还说自己全身都很酸痛,没有力气!!” 听起来有点像是细菌性感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寄秋还是再次确认道,“她没有流鼻涕,咳嗽或者痰多吗?” “没有。”小尤笃定地说,“早上醒来后我一直在看着她,绝对没有。” 李寄秋点点头,拿出对应分量的退烧药和抗生素递给小尤。而小千在服下药后,再次沉沉睡去。 “你不用盯着看,”见小尤跪在那里满脸担忧看着同伴的样子,李寄秋安慰道,“吃了药就好了。不过药不会那么快起作用,慢慢等吧。” “那......叔叔您是不是也要走了?”小尤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可不可以......” “我会等你朋友好一点后再走,起码等到明天吧。”李寄秋说着,在路边搭起帐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肯定要看到小千好起来才算完,这样自己那些宝贵的药才不算浪费。 小尤一愣,随后抬头欣喜若狂地问道,“真......真的吗!?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真的。中午了,先做饭吧,病人得吃点有营养的。”李寄秋边说边看了看自己的小拉车,准备去拿些柴火。 “我去找柴火!!”小尤敏锐地捕捉到李寄秋的视线在看什么,从地上一跃而起,往怀里揣了几只土豆,又从板车上拿出一只硕大的水壶挎在身上,“水也让我去打!!” 李寄秋没有跟小尤客气,毕竟自己提供了药品,这小屁孩理应该多干点活。他只是仔细确认小尤知道水源的位置,并交给对方一只可以用作警报的哨子便任由她去了。 等小尤返回后,李寄秋用两小袋牛肉干配上洗好的土豆煮了一锅热腾腾、黏糊糊的土豆汤,叫醒小千三人一起吃了午饭。饭后,又招呼两个孩子吃了维生素片。 见小千的脸色开始好转,小尤开心不已,满脸崇拜地问道,“李叔叔,你好厉害!你是医生吗!?” “不是。”李寄秋连连摇头否认,“但我认识一个医生,我生病时她也这么照顾过我......” 玲云筱。她还活着吗? 察觉到李寄秋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落寞,小尤识趣地闭上嘴钻进帐篷准备午休。 我几时变成老妈子一样的人物了? 看着如同怀抱婴儿般抱着小千午睡的小尤,李寄秋不禁开始反思。 自己确实比较心软,但到现在也算是杀过人、见过血、搏过命的人了,竟然还会这么圣母心爆发。 如果换做那个神秘的老乡,定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要不为什么人家能领导那么庞大的一个组织,自己只能在这流浪呢? 果然,人的性格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出乎意料的是,李寄秋发现自己竟对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女孩萌生出一丝羡慕,甚至是淡淡的嫉妒。她们尚能彼此依靠,而自己却如同独狼一般,踽踽独行于世。 嗯......独狼好像有点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也就是条丧家犬吧。 下午两个孩子睡醒后,小千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能坐起来与两人交谈了。 根据小千所说,她家原本在东边的一个省会城市,但在灰雾袭击中失去了母亲,随后,父亲也在之后漫长的逃难路途中病死。正是在这段艰辛的流离中,小千与小尤相遇相依,结伴同行。 两个孩子一路上摸索乞讨着,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最后被自强村中一个外出采摘野果的老头收留。老头和村里人待她们很好,尽管食物并不丰富,但仍尽力让她们吃得好一些,给予了她们两个月虽吃不太饱但相对安宁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强盗袭击了村子,将村里所有人屠杀一空。 小尤和小千再次失去了家,只剩下了彼此。 对于她们准备去哪里,小千同样满脸迷茫。两人不是没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最终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毕竟她们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对外面世界了解有限,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寄秋心里倒是有个想法,但他也不确定这两个孩子去那里安不安全。 直到晚上睡觉前,身体状况大为好转的小千和小尤如同麻雀般围着李寄秋叽叽喳喳地发出各种提问。她们对广阔的世界充满好奇,也很想知道哪里可供她们安身。但遗憾的是,李寄秋对此同样一窍不通。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小千的高烧已完全退去,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可以自行走动了。 “我有个提议,你们两个可以听一下。”吃过早饭后,李寄秋收拾好行李,对两个孩子认真地说,“北边有个小县城,叫古陶县,县里有一些幸存者,他们看起来是想好好过日子的,而且好像和军方也有联系。如果你们实在不知道去哪,不如去哪里碰碰运气。顺着路一直走就行了,我的话要走四天,你们可能起码要走六天吧。” “叔叔......那你要去哪?我们能不能......”小千怯生生地问,看起来不太想和这个对她们有善意的大人分开。 “我要去南边。之后还不一定会去哪里,安稳不下来的,可能还会遇到危险。”李寄秋也知道这小孩在想什么,便在话语中婉拒了对方,“对了,如果你们要去古陶县,千万不要提到我。记住,绝对不能提我这个人。” 小千貌似还想说什么,而小尤拽了拽同伴的衣角,抢先开口道,“李叔叔,我们会去古陶县,反正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能去哪。到那边,只要他们不杀我们,我们干什么都可以。” 说着,小尤拉了下同伴,再次跪在地上,两人一起对着李寄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李叔叔,您救了小千,是个好人,我们不会忘记您的。”小尤抬起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李寄秋,“我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您,只能送您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李寄秋好奇地看着小尤打开她始终不曾离身的挎包,然后从中缓缓取出一把乌黑的手枪。 第142章 报告 “孟博士,您是说,那个李寄秋没有收下手枪?”史岩咂咂嘴巴,“不可思议,难以理解。” “看来如果换做你就会收下?”孟昉微微转过头,瞥了眼史岩。 “嗯......大概是会的吧。”史岩思考了一会儿后,表情凝重地回答,“假如是我,我已经为那两个小娃做得够多了。给了那么多珍贵的药,称得上仁至义尽,拿手枪作为回报我觉得不过分。更别说那两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手枪要怎么用。” “再者说,李寄秋他一路上走过来的村镇都已经被毁了,这意味着那两个女孩子回去的路上几乎是用不到枪的。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您也提到过,那把枪比女孩子的手还大,手枪的重量和后坐力哪里是她们能驾驭的?枪对她们来说,甚至可能还没刀好用。如果是我,会用刀子和她们换枪,各取所需。孟博士,难道您就会把枪留给她们?不会吧?” “当然不会。”孟昉毫不犹豫地说,“换成是我,一开始压根就不会搭理她们。” 史岩无奈地笑了笑,“确实是您的行事风格。但那个李寄秋,他不但不要,甚至还教那两个孩子怎么用枪,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烂好人了吧。他这样的烂好人,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他也不是完全没提防。”孟昉纠正道,“在教女孩们用枪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一直在躲着枪口,哪怕枪里没子弹也是。而且,在最后分别时,他也让那两个女孩把手举高,直到他自己走出去一百多米才能放下。” “呵呵,那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在现在这个世道人都杀过了,还能这么菩萨心肠,同时心底还是会提防他帮助的对方。”史岩越说越兴致盎然,“孟博士,您没听到他说要去什么地方吗?如果知道的话,也许能把他找......” “说了,但我没听清。”孟昉十分干脆地打断了对方的疑问,随后又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要的报告拿来了吗?” “拿来了,给您。”史岩从包里拿出报告递给对方,也没过多追问刚才的问题。她如果不愿意开口,那无论如何是问不出来的。 孟昉迫不及待地一把拿过报告仔细翻阅起来。 从监护病房中出来后,这是她首次接触到关于全国乃至全球灰雾状况的全面报告。 实际情况与她的预想相差无几:由于持续了一年多的灰雾肆虐,全世界已经近乎土崩瓦解。 在国内,政府军队有效掌控的城市已缩减至仅剩十三座,与此同时,不少地方政府已迁移到偏远的军事基地中避难。然而,这些基地大多只表现出形式上的服从,实则各自为政,对上级的指令阳奉阴违。其物资补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周边幸存者聚落提供的“纳税”,实质上已演变成类似军阀割据的状态。 全国工业生产能力几乎荡然无存,仅在那十三个由政府军队坚守的城市中,才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生产。至于国内其他地区的工厂,只要尚未被灰雾吞噬,大都已被当地幸存者群体洗劫殆尽。 所有未被灰雾笼罩的核电站与水电站,均成为军方竭力掌控的重点对象,这样做的目的并非为了恢复地方供电——毕竟,大部分电网系统早已瘫痪失效。而是在于,国家无法承受这些关键设施一旦失控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 农业领域亦遭遇相似命运。随着工业的停滞,大规模农业生产体系已不复往昔,本来已初步发展的合成食物生产技术,也因原料短缺和电力缺失而无法发挥作用。如今,农业活动仅仅维系在各个幸存者聚居地内部,退回到了依靠简单工具和人畜力的传统耕作方式之中。 事实上,即便不翻报告,孟昉也对此有所察觉。尽管研究所拥有一座专属农场供应食物原材料,但食堂饭菜质量的显着下滑,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国家之间战争的烈度大幅度降低了不少,这点倒是有些出乎孟昉的意料。好像大家都已无力再战,或者说已经没有更多的资源和组织度来打了。 连内斗的意愿似乎都已消磨殆尽,整个人类社会仿佛进入了一种被动接受、静待命运安排的躺平状态。 孟昉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高兴。 而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则被旁边的史岩全部看在眼里。 关于灰雾的研究依然毫无进展,还是只有生物部和地理部有微小的发现。 生物部的研究揭示了一个令人忧心的趋势:智慧越高的动物,受到灰雾影响的程度就越深。 从早已解禁的活体实验中可得知,人类遭受灰雾的伤害最为严重,紧随其后的是黑猩猩等灵长类近亲,接着是诸如虎鲸和白鲸这样的高级海洋哺乳动物,而灰鹦鹉等智力较高的鸟类则排在更后面。反观之,脑部已有损伤或智能较低的人群,似乎对灰雾具有一定的抵抗性,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动物如果其智力低于某一特定阈值,似乎能完全免受灰雾之害。遗憾的是,生物部目前尚无法确切界定这个决定影响与否的“智力门槛”。 这个结论孟昉虽然很早就有了大致猜想,但真的得到印证依然让她有些惊讶。 灰雾的针对性太强了,简直就像是一种专门消灭智慧生物的......武器。 如果这真的是一件武器,那如此恐怖的武器是谁发明的?又是如何从遥远的仙女座投送而来的? 孟昉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继续翻阅报告。 地理部的观测结果显示,自灰雾危机爆发以来,全球及国内的极端气候现象与地质灾害频率急剧上升,呈现出惊人的指数增长趋势。许多极为罕见、本不应在特定时节或地域出现的极端天气,正毫无规律地在全球各地频繁肆虐。 位于西南偏远山区一座仍在运作的气象站,记录到了一次极为诡异的天气现象:在大气状况原本稳定,无显着强对流活动,对流层未见旋转气旋,且地面近乎无风的环境下,竟突然在茫茫山峦间生成了一股出人意料的四级强度龙卷风。 这场毫无预兆、持续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龙卷风,肆虐期间将沿途树木悉数拔起,裹挟至空中,其破坏力令人震惊。随报告附带的航拍图片更直观地展示了灾后景象:在郁郁葱葱的深山中,一条蜿蜒曲折、黄色的创伤痕迹刺眼地横亘其间,绵延至视线的尽头。 其他种种极端事例屡见不鲜,例如:非传统地震区域突发八级大地震;平静无波的海域不可思议地涌现出十四级超级台风;一些历来三月份温度恒定在三十摄氏度左右的地带,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并伴有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侵袭。 地理部对于恶劣灾害气候缘何毫无规律地频频发生没有任何头绪。 但最让孟昉在意的则是申城的灰雾。 自首次出现至今已逾一年多,申城的灰雾从未消散,城市长时间处于封锁状态。然而,随着近期人体试验限制的解除,笼罩在申城灰雾之下的秘密也开始逐步揭开面纱,展现在众人眼前。 申城的灰雾从外观上便与众不同,看起来比其他灰雾更为稀薄,甚至能隐约透视其内部景象。然而,最为关键且惊人的是,一旦踏入这片灰雾,诸多违背物理常识的奇异现象便会接踵而至,众多“志愿者”也因此伤亡惨重。 在长期并且不惜人命的试验下,研究所逐渐对申城灰雾的异常之处有所了解。在申城灰雾内,所有物理定律均不成立或者说是混乱的,这种基础科学原理的崩坏就注定了此处灰雾是个比其他灰雾都要危险一万倍的不毛之地。 没有生命可以在这里生存,这里也不可能诞生任何形式的生命。至于申城灰雾确切的成因,以及为何形成后持久不散依然是个谜。 看到关于申城灰雾的这句总结,孟昉的双眉慢慢地扭成一团。 人类死多少她都不在意,但对于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灭绝一切生命的灰雾她很不喜欢,非常反感。尤为重要的是,申城并非孤例,西北方向另一座大城市在遭受灰雾侵袭后,也显示出转变为类似申城灰雾的迹象。 而放眼世界范围,此等异常灰雾已经多达至少十一处。这就足矣说明,申城灰雾并非是个罕见特例。 如果这样的灰雾充斥全世界,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只是人类,所有生命形式,无论多么渺小,哪怕是单细胞生物和细菌都会彻底灭绝。 孟昉放下报告书,打了个哈欠后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 史岩抬手看了看表,才发现现在已是夜里十一点半,孟昉竟然看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报告书。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了。” 离开房间后,史岩对门口的夜班执勤士兵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十几米外自己的房间。 他暂时不能休息,房间里还有个人在等他汇报工作。 第143章 救命稻草 史岩轻轻推开房门。房间内没有开灯,借着外面探照灯的光芒,他看到身体微微前倾的季勇红正站在窗边向外张望,老将军有些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沉重与苍老。 “抱歉,季所长,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季勇红转过身,脸上紧锁的皱纹也随着这一动作略微松弛,刚刚还蒙着一层倦意的眼睛重新焕发出睿智的光芒,“孟博士看了很久的报告吧?或者说,她发了很久的呆?” 史岩为季勇红搬来一把椅子请对方坐定后,自己也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没错。她看报告时好像经常出神。刚才发呆时间应该足有一个多小时。” 季勇红呵呵一笑道,“孟博士她经常会这样,以后你得习惯一下。” “我倒没关系。”史岩摇摇头,“之前打仗的时候,我们经常要在一个地方趴几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不能挪窝。跟战场比,现在的工作跟天堂差不多。” “那就行。”季勇红看着史岩,眼神中流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祥,“边境战争已经基本平息了,只剩下些小打小闹。小史啊,你不考虑下把爱人接过来?” “我跟她提过,但她说来不了。”史岩无奈地说,“大规模的战事确实没有了,但那些小摩擦也是在打啊,她们野战医院歇不了的。只要还有伤员,她大概就不会来这边。” “哦,这样。” 季勇红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道歉,“对不住啊小史,把你们新婚夫妻就这么分开了。但我们实在找不到孟博士还有什么合适的熟人了。” “您这话说的......”本以为季勇红是在开玩笑,但史岩抬眸一看,对方的脸上竟然真隐约挂着歉意,于是正色道,“我是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更何况,就算不把我调来,伤好后还是要归队去前线,反而还更危险。再者说,研究所的配给点给的也多,我一个就可以勉强照顾到两家子人。” “......确实是这样。”季勇红苦笑一声,“人老喽,多愁善感起来了。说正事吧,孟博士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吗?” “她隐瞒了很多事。”史岩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我认为,孟博士告诉我们的事全部都是经过她个人筛选的。” 季勇红对此反应平淡,仅仅轻声“嗯”了一下,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曾经那副沉稳与淡然,微微点头,示意史岩继续讲下去。 “孟博士第一次露出马脚......应该是她问我妻子的时候。后来我询问了组织部那几个知道我情况的人员,他们都说压根就没见过孟博士,而他们的保密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还有,后来我把手环的录音在电脑上全部筛了一遍,没有任何关于我已婚的对话信息。” 史岩微微蹙眉,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认为,孟博士是在幻觉中得知我已婚的。” “她当时不是解释靠女人的直觉吗?你不相信?”不知何时,季勇红已点燃了一根烟,微弱的火光在明灭之间照亮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沧桑老脸。 “当时就不信,现在更不信。”史岩忍不住冷笑起来,“孟博士以前就不是那种对人际关系嗅觉灵敏的人。她第一次在我家见到我时,甚至还以为我是我父亲的其他学生,要不是我喊了‘爸’,她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认为她在这点上几乎是没有变化的,好像还更差了些。我也不止一次遇到所里那些老阿姨问我结没结婚,要给我介绍对象的事了。我个人完全不认为孟博士在这方面的直觉会比那些老阿姨还强。” “但我不理解的是,就算在幻觉里知道我已婚,那她为何要隐瞒?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史岩脸上的表情愈发困惑不解,“哪怕孟博士实话实说在幻觉里看到我结婚了,这又如何呢?既然不肯说,那说明她看到的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的答案要靠你自己之后来找了。”季勇红往窗外弹了弹烟灰,拍拍陷入纠结的年轻军官的肩膀,“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有。她在跟我说那个叫李寄秋的人时,不愿意告诉我那个人的具体位置在哪。”史岩重新打起精神,“孟博士第一次在幻觉中见到李寄秋后,还让我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个人。就在刚才,她第三次看到了这个人,而且据她所说,李寄秋正准备去什么地方。” “但是,她偏偏没听清李寄秋要去哪。孟博士精准无误地回忆起了李寄秋与两位偶遇小女孩之间的每一句对话,唯独就是没记住地名。只要知道地名,我们很快就能追踪到这位李寄秋,也许可以通过这个人了解到孟博士为什么能在幻觉里看到他三次。” 季勇红深吸了口手中的烟,缓缓吐出连串烟圈,沉吟片刻后问道,“小史,你觉得孟博士为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位‘李寄秋’的具体位置?” “我......我有个有点恶意的揣测。”史岩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了孟昉房间的方向。即便理智告诉他,在这样的距离下,他们的谈话绝不会被孟昉听见,但他仍旧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我认为孟博士之所以不想让我们去找李寄秋,是因为那个人是她通过幻觉观察外部环境的绝佳媒介。通过这个李寄秋,她坐在研究所里就可以了解到很多也许我们都不了解的事。以性格来说,她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李寄秋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前能让她看到什么。” “但是,孟博士不是根本不在意人类吗?”季勇红提出疑问,“那她为什么会对这个李寄秋感兴趣?” 史岩略加思考后更正了自己的话,“她确实对人类没兴趣,她想看的只是外面的世界。而李寄秋正在四处流浪,正好符合需求。换句话说,李寄秋对孟博士而言就不能算是人,不过是个活动摄像头罢了。” “嗯......”季勇红在手心里按灭烟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的推测没什么问题,她确实是这样的人。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又没有证据。算了,孟博士看报告书时有什么反应吗?” “跟您猜的一样。”史岩轻哼一声,“前四页报告都是关于灰雾对国家乃至全人类造成的严重损失,孟博士在看这些时非常淡然,就好像这些危机与她无关似的。不过,第五页一整页都是有关于申城灰雾的内容,她在看到这里时表情明显变得凝重和不悦了。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她对其他生物或者说自然这么有兴趣。” 季勇红长舒了口气,像是放心了些,“谢天谢地。如果孟博士对申城灰雾这种怪异的玩意儿都没一点感觉,那我们就真拿她没办法了。” “什、什么意思?”史岩没反应过来。他一直都不明白孟昉的幻觉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能搞得季勇红这位在军中也颇具威名的将军都这么患得患失。 “孟博士也许不想拯救人类,甚至会觉得人类就应该消失。”季勇红脸上挂着神秘而又无奈的微笑,“但是,她肯定想要拯救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生物,她不会想让那么多其他生命给人类陪葬。” “你可能会奇怪,孟博士的幻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告诉你,一开始时只是顺便地观察而已,但现在,真的很重要。”季勇红走到窗边,抬头看向璀璨的星空,“你也知道,像孟博士这样会在幻觉中看到不同世界的人在全球都有。而根据可靠情报,a国收容的一个有同样能力的人,在火星上看到了智慧生命的造物。” “火星?智慧生命......?”季勇红的话让史岩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无意识地复述着对方的话语。 “对,说白了就是外星人。但是那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建筑还是飞船,也不知道那里面是否有外星人在,他只能确定那必然是个高科技的大规模人造物。a国对他使用了测谎仪和吐真剂,确认他说的是真话。现在,a国已经联合诸多国家一起调集和发射探测器对火星该区域进行观察。” 史岩没有再作答,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孟昉这类人的幻觉会受到重视。 如果火星上存在着外星文明造物是真的,那a国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登陆火星。不管是“接收”外星人遗留的科技造飞船逃跑或殖民火星,还是与外星人接触请求对方的帮助,不论哪个,都比现在无能为力地等着慢慢被灰雾吞噬殆尽要强。 而不幸的是,迄今为止国内能在幻觉中看到其他世界并保持清醒的人,只有孟昉一个。更糟糕的是,因为周子力遇袭身亡,孟昉对人类的感情已然麻木,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希望人类灭绝的极端想法。在这种情况下,没人知道她对研究所隐瞒了多少幻觉中的见闻。 或许,孟昉在她的幻觉之旅中早已窥见了能够扭转当前危局的关键信息,只是选择性地不告诉研究所而已。 “就不能对孟博士用催眠或者吐真剂吗?”史岩恨恨地说,“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的个人因素耽搁全国、甚至是整个人类吗!?” 季勇红转过身,看着史岩那纠结愤恨的表情,微笑着拍拍对方的胳膊解释道,“孟博士的身份和工作能力毕竟在这里摆着,我们以后也会需要她。” “而且,在她从灰雾出来后,研究所就组织过心理专家小组对她进行过测试了。结论是,孟博士的心理状态极为强硬坚定,已经坚定到了催眠和吐真剂基本不会起什么作用的程度。催眠需要被催眠者配合,偏偏孟博士近乎于无亲无故,没有什么软肋给我们抓。你应该也知道,吐真剂的实际作用其实也就那回事,对于意志力坚定或者受过训练的人来说,不会有太大用。” 史岩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小史,起码还是有好消息的。”季勇红安慰道,“孟博士她至少不希望其他生物跟着人类一起完蛋,所以之后必然会更上心些。你对她的态度也不要有什么......嗯......” “我明白,季所长。”史岩长长地出了口气,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会说不该说的话,更不会带着任何不满情绪工作。毕竟,无论如何,孟博士都是我们的希望。” 第144章 红与黑 又过了六天,李寄秋终于抵达潞安县。 小戴确实没有骗他,离县城还有几公里就能看到那一片狼藉的车队废墟了。 公路上车辆残骸密布,宛如战场一般。有几辆车倒是撞开了道路的护栏冲进旁边的田野里,但这奋力一搏并不能让它们逃生,这些试图逃跑的车甚至要更惨,它们几乎只剩下了烧得漆黑的扭曲金属框架。 拾荒的幸存者是做不到这点的,也没必要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些车在逃跑过程中被无人机或者反坦克导弹一类的东西精准点名了。 李寄秋远远地清点着车的数量。他并不确切知道考察队应有的车辆总数,但假如这支队伍确实属于考察队,那么车的数量是不太够的,或许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成功逃走了。 靠近仔细观察后,李寄秋发现这片残骸能提供给他信息实在太少了。 每辆车的车身布满了弹痕。而且无一例外,所有能拆除的部件,包括车门、前后挡风玻璃、座椅乃至轮胎,都被洗劫一空。即便是未遭受直接枪击或爆炸破坏的车辆,也几乎被幸存者们拆解得仅剩骨架了。 李寄秋找到了救护车,如果不是在车厢里发现了那种自己曾经藏身的带有储物间的座椅,他都没办法确定这是救护车。毕竟,车里除了这个固定座椅外的所有设备都被拆走了,甚至连座椅对面那本以为是固定在车上的医疗器械柜也不知所踪。 围着救护车转了半天掘地三尺地翻找后,李寄秋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线索。 附近的幸存者如同蚁群瓜分食物一般把车队遇袭现场给搬了个一干二净,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李寄秋甚至都没法确定这个车队到底是不是考察队的。虽然考察队大部分车辆的车门上都印有研究所的logo,但很遗憾的是,所有车的车门都没了。 想要了解这支遇袭车队的详细情况,就必须要去找国道正前方的潞安县幸存者聚落聊聊了。 除非万不得已,李寄秋实在不愿再与他人接触了。即便透过望远镜遥望,那远处的哨卡看似管理得井然有序,戒备森严。 国道穿梭于两山之间,自然而然地,这山峦形成的间隙成为了理想的天然屏障。潞安县的幸存者利用这一地理优势,在这狭窄通道上搭建起了木质防御工事,包括围墙、栅栏以及鹿砦,大大增强了防御能力。木质大门外,数名哨兵持矛挺立,警惕地守卫着入口;墙内,两座约四五米高的哨塔巍然矗立,进一步巩固了监视与防护体系。 最令李寄秋感到震惊的是,哨塔上的守卫竟然配备着显然是军队标准装备的自动步枪,甚至就是于之明之前带自己练习过的那种。 对方手里有枪,自己就必须极度谨慎地行事。万一起了冲突,那可不是撒丫子逃跑就能跑掉的了。 李寄秋蹲在离哨卡两公里左右的地方,决定等一个落单的有缘人打探一下潞安县的情况。 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 李寄秋嘴里一边费力啃着砸在地上能砸出个坑的梆硬玉米面饼子作为午饭,眼睛一边通过望远镜紧盯着哨卡。从早上到中午已经有五支小队从哨卡穿过,但每队人数最起码有五个,还都是精壮的中青年汉子,他根本不敢贸然上去搭话。 “唉......要是我也能有把枪就好了,哪怕是手枪也行。”尽管嘴上抱怨连连,李寄秋内心深处也确实有些懊悔没接受小尤的手枪。然而,理智告诉他,那对手无寸铁、相依为命的孤儿比他更需要自卫的武器。 实在不行,只能冒险去碰碰运气。想要得到考察队的信息,潞安县是自己根本绕不开的点。 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坚硬如石的玉米面饼子,哨卡的木质大门再次开启,两个看起来已经年逾半百的老头各推着一辆盖着布的超市购物车从哨卡中走了出来。 只有两人!? 李寄秋激动起来,连忙把事先预备好的东西整理齐全,再次仔细观察了两个老头子,确认对方大概不会是什么凶恶之辈后拉上小车径直迎面走去。 。。。。。。 “大爷们,你们好。”走了十几分钟,李寄秋撞上了两个老头儿,很自来熟地主动打了招呼。 偷偷瞄了眼购物车,塑料布下面盖着的好像是木炭、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 两个老头的神色则颇为紧张。他们早就看到了李寄秋,本来都已经避让到了国道路边,没想到对方还主动上来跟他们搭话。 脑壳秃得发亮的老头瞥了眼哨卡的方向,脸上警惕的神色略微降低。 这也在李寄秋的计划之中。三人的“偶遇”最好发生在哨卡的视野范围内,这样不管对谁来说都会更安心一些。 另一名头上只有几根黑白相间头发的老头则紧盯着李寄秋,不咸不淡地反问,“你有什么事?” 鉴于古陶县的前车之鉴,李寄秋也不想再以过分猜疑的心态去揣测他人,这次他决定真诚一点。 “二位大爷,我是外地来的,想找个朋友。”李寄秋脸上挂着和善到有些傻呵呵的笑容,说道,“前面那个哨站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吓人的,我有点不敢去。所以想请教一下二位。” 见两个老头的脸色稍有缓和,李寄秋赶紧拿出礼物奉上:一颗奶糖。 “大爷,这是我半路上捡来的。可以吃,我自己都吃了一个。”李寄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两个老头撒谎,“可甜了,您尝尝。” 秃顶老头谨慎地靠近几步接过奶糖,撕开包装后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和幸福的神情。 果然,人类都是无法抵抗糖分的。 “想问什么?”秃顶老头给自己的同伴也舔了下糖后,小心翼翼地收好奶糖,和蔼地问道,“只要我们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李寄秋看向哨卡方向,“请问那个地方安全吗?” 两个老头儿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很好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只有几根头发的老头才说道,“相对来说,算是安全的。但前提是你不能惹事,也别被人盯上。只要没闹出太大的动静,潞安县那帮人都不怎么管事的。” 李寄秋大概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于是也不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又问道,“那里的过路费很贵吗?” “不是很贵。”老头看了过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比如,你刚刚给我的那颗糖就可以了。虽然过路费收的不多,但是胜在量多,潞安县是很重要的交通要道,只收过路费那些人就能过得不错。” 李寄秋松了口气。还好,好像也没亏什么。 接下来,他又询问了对方关于潞安县幸存者聚落的各项事宜。诸如市场兑换的汇率、有无可以休息的旅店,以及是否有打探消息的场所等等。 两个老头儿知无不言,让李寄秋掌握了许多关于潞安县幸存者聚落的信息。 随着对话的深入,三人也越聊越投机,气氛逐渐放松,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秃顶老头还邀请李寄秋去二十公里外他们的村子做客,但被李寄秋婉拒了。 不出所料,两个老头儿对于不远处那个车队遇袭的遗迹也不清楚,只晓得一些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而这些传闻还都是从潞安县听来的。 “潞安县那群人可有不少枪,我听说最少有十几条长枪,短枪也有八九支。”说到这里,秃顶老头的语气满是羡慕,“他们仗着有这些枪,过得那叫一个威风,哨卡也是有了枪后才建起来的。” “他们哪来的枪?”李寄秋“好奇”地问,“咱们国家不是禁枪的吗?就算这个时候,搞到枪也没那么容易吧?更别提十几支军队的长枪了。” “还不是运气好。”头上几根毛的老头虽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完全无法掩盖话语中的艳羡,“我听说,潞安县的枪就是从那个车队遗迹里捡的!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 “什么!?”秃顶老头儿诧异地推了把同伴,“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你听谁说的?” “你当然不知道。那是新元节前我去卖土豆时在餐馆听老鼠那个酒鬼说的,那次你又没去。” “nmd,你肯定偷偷喝酒了是吧?怪不得老子那次感觉换回来的货不太够,你还跟老子说是因为临近新元节所以涨价了......”秃顶老头儿十分恼怒,伸出手就往对方头顶那几根硕果仅存的头发抓去。 “你tm别拽我头发......!!!” 李寄秋没有搭理身边两个莫名其妙就扭打在一起的小老头,他只是注意到了一点异常之处。 潞安县的幸存者们从车队现场捡到了枪,而且枪的数量还很多。如果此事当真,那考察队遭遇的袭击者很可能并非普通的强盗土匪,毕竟,强盗们怎么可能会不把枪给拿走呢? 看来车队遇袭的原委只有潞安县那些人才有可能知道了。 “二位大爷,我走了,你们保重。”李寄秋对着还在为几根头发打架的两个老人点点头,转身就朝哨卡走去。 “小伙子,你等等。”秃顶老头一把推开同伴后,叫住了李寄秋,语重心长地告诫道,“那个奶糖,建议你以后给别人时不要带着包装给整个。你把糖咬成两半,或者咬掉一角,再用树叶包上,这样更好。” 闻言,李寄秋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后,他向两个老头深鞠一躬,随后转身离开。 在李寄秋的背影渐渐远去后,头上只有几根毛的老头有点不甘心地抱怨道,“大肥羊就这么走了。老洪你也不努努力,说不定他就跟咱们回村了呢?” 秃顶老头摇了摇头,“这小子虽然很嫩,但戒心还是挺强的,不可能跟咱们走。你没看他右手一直放在袍子下没拿出来?” “啧,那倒也是。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发善心了?我以前咋没见你对肥羊这么好心?” “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怪可怜的。”秃顶老头咂咂嘴微笑起来,“算了。” 李寄秋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确认自己已经离那两个老头很远了,随即才松了口气,抓握着工兵铲的右手掌心早已满是汗水。 尽管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但李寄秋总会时不时感觉到有种令人反胃的恶意隐约从两个老头那里传来。为了打探潞安县的信息,他也只能强压下这份不适,假装一切如常地在那与老头们交谈。 潞安县哨卡越来越近,李寄秋用力甩了甩头,把那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弃之脑后。然后亮出双手,慢慢走向门口面露戒备的守卫。 第145章 潞安县 通过哨卡非常地顺利。 李寄秋给出的过路费是块被自己啃了一角的奶糖,随手捡了片干净点的树叶包裹着。 守卫似乎已经见多识广,看到奶糖后并未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舔了舔确定是真货,然后又让李寄秋脱下遮蔽全身的斗篷以防止他携带了什么大件的危险物品。 做完极其简单的目测式安检后,李寄秋进入了哨卡另一边。 与秃顶老头说的一样,过了哨卡之后的国道两边全是各种小贩摆的摊子,形成了类似庙会那样的市场,只不过规模要比庙会小得多。 在道路的左侧,坐落着潞安县的城区,整个县城被古朴的青砖城墙紧紧环抱。城门处以及城墙之上分布着五名装备着自动步枪的守卫,他们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寄秋大致扫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市场虽然规模小,但东西还是挺齐全的,他想买的食物基本都有。 然而,这些摊位上小商贩售卖的各类农作物质量参差不齐,其中不乏发霉变质等劣质之物。因此,它们的兑换价格也相对低廉。 根据那两个老头所说,真正好些的商店都在潞安县的县城内,而进入县城还要再给一次“进门费”。 李寄秋又交出一颗奶糖给县城的守卫,而这次,守卫的搜身更加严格。除了没要求打开背包外,他对李寄秋浑身上下都仔细地进行了搜查。 刚刚的摊子应该更适合那些囊中羞涩,只求填饱肚子即可的人。但自己的手头其实还是很宽裕的,正所谓穷家富路,李寄秋宁可多出点血也不愿意吃那些劣质食物,以免引起拉肚子或者食物中毒之类的。 背包里面,甜口的食品有一斤奶糖和一斤砂糖。咸口食物不包括咸菜牛肉干之类的也有一斤半精制细盐。 这些都是玲云筱帮忙整理背包时硬要自己带上的。 “你让我多带盐我知道为什么,人类离不开盐。但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糖?”李寄秋拎着两斤重沉甸甸的糖面露难色,“这个真的好沉啊,背包其他东西已经够重的了。” “糖虽然在平时吃饭就会摄入,没到盐那种不吃会死人的程度,但糖还有别的用处呢。比如可以拿来交换物资,糖可是人类永远都想追求的味道。” 玲云筱边嚼着黑巧克力,边上前抢过两包糖不由分说地塞进背包里,“糖甚至可以短暂地缓解生理性抑郁症患者的症状。万一哪天你流落在外了,这些糖就是你最好的硬通货。” 现在,李寄秋已然明白了玲云筱的用意。糖,确实是种相当好用的货币。 县城内部虽透露出一丝荒凉与衰败的气息,但在很大程度上仍保留着雾灾前的风貌,街道异常干净,几乎不见杂物。行人中,不论是本地居民还是携带着大包小裹的外来者,他们的着装普遍显得更为讲究与精致,不少人身上的服饰甚至比李寄秋那件掩藏于斗篷下的专业户外装备更加考究与高级。 如此看来,潞安县幸存者的日子过得大概还挺舒服的。 按照指示牌,李寄秋很快便找到了县城里的商店。 不出所料,县城商店内的商品种类更加琳琅满目。尽管每种货物的数量都不算多,但因其位于交通要冲的优越地理位置,商品的多样性异常丰富。 这里销售的农作物品质比外面的小摊明显高出一大截,其中还包括了许多李寄秋很久没见过的东西,如珍贵的大米、白面,新鲜的莴笋、茄子,以及猕猴桃和梨子等等。 虽然已经预想到这里的商店兑换价格绝不便宜,但最终结果还是让李寄秋有点肉疼。 三十颗进口高档奶糖换来了十五斤玉米面窝窝头和二十二斤土豆红薯。而且讲价在这里好像没什么太大用,老板脸上写满了“爱买买不买滚”。李寄秋拼力讨价还价的结果也只是对方如同施舍般多给了二斤红薯。 在把货往自己的小拖车上装时,李寄秋“随口”问道,“老板,哨卡外面那个车队的废墟是怎么回事啊?看着还挺新的,现在还有这么大规模的车队?” “那个车队?我也不太了解。”啤酒肚老板坐在椅子上,艰难地弯腰剪着脚指甲,“好像是个政府方面的车队,被人给埋伏了。那天晚上枪炮声响了一整夜,贼tm吓人。” “还挺新鲜。那个车队就没剩下什么活人吗?”李寄秋继续诱导式询问着,“那么大个车队,换我肯定第二天就去捡东西了。” “啧,小兄弟你胆子大,我可不敢。”老板轻哼一声,“我哪知道有没有活人,你真好奇上饭店打听去,我不晓得那么多。” 见老板已经下了逐客令,李寄秋也不好再多问,道了声谢后离开商店。 根据两个老头所说,饭店顾名思义,就是潞安县本地幸存者下馆子的地方。同时,饭店的楼上还有客房,可以接待那些出手阔绰的过路行商。 当李寄秋一路询问本地人车队的传闻并抵达饭店时,已是下午三点左右。遗憾的是,关于考察队的消息仍未有丝毫线索。因此,今晚必须要在潞安县留宿了。 饭店老板盯着李寄秋递来的、表面留有明显齿痕的两截奶糖,不禁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轻蔑。在确认奶糖的真实性后,老板随手扔过来一把钥匙,并用眼神示意对方看向绑在钥匙上的布条,其上清晰地标着房间号码。 李寄秋心中略感懊恼。在物资丰富的潞安县城里,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行商,似乎个个财力不俗。过分的小心谨慎反倒让自己显得有些局促,宛如初来乍到的土包子一般。 不过话又说回来,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再怎么慎重些都是应该的。 李寄秋没有马上回房间,主要是也不放心把那么贵重的行李丢在房间里不管。于是,他又用一半奶糖作为“餐费”点了满满一大碗骨汤炖土豆,外加两个小西红柿。 自己的维生素片其实还多得是,但嚼干巴巴的维生素片和吃汁水充足的蔬菜水果是两码事。 用餐之际,李寄秋试图与老板攀谈,希望能打听到有关车队的消息。无奈老板十分高冷,对除了住宿登记与点餐之外的任何话语都置若罔闻。 装什么逼,不就是仗着路段好才能开起来店吗。nmd。 面对老板的漠然反应,李寄秋内心虽有不满,暗自腹诽了几句,但依然保持耐心,静静等待夜幕的降临,期待着可能会出现的、对自己至关重要的访客。 等吃完炖土豆之时,天色已近黄昏。随着不知哪里的钟声敲响十次后,陆续有人来到饭店就餐喝酒,一直死气沉沉的饭店大堂慢慢开始活络起来。 李寄秋坐在角落,慢慢啃食着西红柿,竖起耳朵倾听嘈杂饭店中人们的对话。 “今天只过去了五十九个人,越来越少了。” “为啥啊?咱们这以前我记得最多时一天能过去三百多人,怎么现在都少成这样了?” “不清楚,好像是有地方一直下暴雨,发洪水了,淹了好多村镇......” “洪水?不是说南边有地方都要闹饥荒了吗?好像县长还准备开会说再搞次训练,应付那些逃荒的灾民。” “也是啊,我感觉最近天气越来越奇怪了,你们有没有发现?” “有有有!”突然,一个穿透性极强的尖利男声传来,“跟你们说,我昨天遇到几个支江来的行商。他们说支江那边已经大半年没下过一滴雨,连旁边的大江都干了!!大江旁边本来还有很多人住,但因为江干了没有鱼,好多人都逃走了!” “放屁!” “大江会干?净tm胡吹。” “咱们旁边的浊河都没干过,大江会干?” “老鼠,你上次不是还听别人说有种灰雾里面有黄金所以要去淘金吗?黄金在哪呢?” “就是,我还等着你拿黄金砸死我呢!” “老鼠你改名叫老猪吧,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那个嗓音尖锐男人的话语激起了一片揶揄与嘲笑。顺着这独特的声音,李寄秋把视线锁定到了自己寻找的目标身上。 “老鼠”和另外几人围坐在圆桌旁,他瘦削的体形在人群中颇为显眼。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张脸,额头略显宽大,向下渐渐收窄至一个尖细的下巴。两颗门牙不安分地超出唇线,微微外翘。从远处观之,他的面容正如其绰号所示,活脱脱一副“老鼠”般的形象。 “tmd,你们又没出去过,怎么知道人家说的是假的?”老鼠气得脸红脖子粗,据理力争道,“人家行商到处走,不比我们窝在这里见得多多了?你们才是,没一点见识!” 周围的男人嘲笑一阵后,不再搭理老鼠。老鼠也拿起桌上的酒杯,骂骂咧咧地走到了饭店角落自顾自地坐下喝酒。 李寄秋没有急着上前搭话,而是选择再多观察一下。 “老鼠”手中的酒杯内液面低浅,不足半杯。时间悄然流逝了十多分钟,他虽不断做出举杯饮酒的动作,将杯沿贴近唇边,但杯中酒水却几乎不见减少。此外,大多数人在饮酒的同时,都会搭配些许简单小食,如土豆、胡萝卜等下酒菜,而“老鼠”却是在那里干喝酒,身旁并无任何佐酒之物。 李寄秋心里大概有点数了。从背包里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神器”揣进怀中,又拿出一块奶糖啃下来一半走向柜台。 第146章 老鼠 “md,这帮废物,他们懂个屁,就知道跟只乌龟一样缩在这里......”老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端起酒杯让杯中液体在唇边轻轻抹了一下。 自酿红薯酒的度数极低,跟雾灾前的高度数白酒根本没法比。如果家里丰裕,还能喝得起纯度和度数都更高的玉米酒。但老鼠心里清楚,自己一个孤家寡人,能喝上这么口红薯酒已经很不错了。 “啪嗒。” 一盘凉拌胡瓜放到了自己眼前,老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甚至无暇顾及是谁送来的这份惊喜。店里的凉拌下酒菜基本都只是用少量的盐和醋简单地调味,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个把月才能破费品尝一次的美味了。 “老哥,光喝酒多没意思啊。”李寄秋笑吟吟地坐在老鼠身边,把另一杯满满当当地红薯酒放在桌上,“这种度数的酒,就得大口喝嘛。” 老鼠艰难地从酒菜上别过视线,充满怀疑的目光看向李寄秋,试探着问,“小兄弟,几个意思?” “请你的。酒和菜都是。”李寄秋直言不讳,“当然不是白请,我想请教老哥几个问题。” “你先问吧。”老鼠虽然脸上的肌肉都被馋虫勾引得直抽搐,但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这有些出乎李寄秋的预料。 “别紧张,老哥。我只是想知道国道上那个车队残骸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这个问题算不上刁钻,可老鼠的目光却突然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这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吗? 李寄秋思忖再三并考虑了下古陶县的教训后,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在找一个朋友,她可能就在那个车队里。” 说着又拿出靛蓝色的布片展示给老鼠看,“这是她的衣服。我听捡到这块布的人说,他就是在那个车队现场捡的。” 李寄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如果按照电影里的常见桥段,那这个老鼠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说实话,自己不仅可能无法顺利获取所需情报,还很可能因此再次卷入某种未知的危险之中。 老鼠抬头盯着李寄秋看了一会儿后,徒手捏起一块胡瓜丢进嘴里,又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就这事啊?你想知道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 李寄秋向老鼠探出身子,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道,“老哥,那个车队有幸存者吗?还有,车队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老鼠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拿起李寄秋请他的酒又嘬了一口,稍加回忆后说,“那你算是问对人了。那天晚上枪炮声响了一整夜,没人敢靠近。但是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偷摸着过去了,想看看能不能拾点有用的东西。” “车队那时候已经没活人了,尸体也没有......不对,有几个藏起来的、重伤快死的士兵。我在翻其中一个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时,那个兵突然睁开眼,还拽着我不放,把老子给吓一跳。他肚子上插着一大块像弹片之类的东西,一直冒黑血,右手也没了,手腕上挂着块烂肉。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老子当时可不知道他还活着,不然就他这样我说啥也不敢去摸东西。那个兵拽住我后,我吓得想跑,但不知道都快死了的他哪那么大力气,愣是挣脱不出来。他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研究员逃掉没有,任务是不是失败了什么的。到后面脑子明显都已经不清醒了,说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胡话,最后死前还喊了几声妈妈。哎哟,可怜的......” 李寄秋强忍着耐性,没有催促对方说重点,因为他想从这个喋喋不休的老鼠嘴里捕捉到任何细微有用的信息。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些吃的,还有军队常用的一些小工具啥的,也不太认识。之后县里其他人也都来找东西了,我们又找到了个受伤的士兵,这个兵受的伤不是特别重,但血流了特别多,脸色比纸还白。他求我们救他,还如果说救了他,等他联系到上级会报答我们。” “我们还是没救他......不是不想啊!”似乎是发现李寄秋微微皱起眉头,老鼠争辩道,“是咱们实在没那个能力。他流了那么多血,得输血吧?可当时县里压根没有正经的医生,就两个平时只会用点草药的村医,根本做不来输血这种细致活。” “其他人把这个兵身上有用的东西都扒完就走了,让我留下来......做收尾。然后那个兵求我,如果有官方军方的人来,让我告诉他们说,‘考察队还有十几人活着,他们往东南边逃了。’他还说,自己身上的东西都被拿完了,就剩下嘴里还有几颗陶瓷牙,让我把这些牙拔了作为报酬。” 老鼠看到李寄秋的眉头愈发拧紧,赶忙为自己澄清,“我可没有拔啊!!太残忍,太吓人了,我干不来。说实话,他要是死了,老子也许能下得了手。但直到最后我们搜完,那个兵也没死,不过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你要说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啊?有好几辆车的车门上印着个图案,一个圆球下面交叉着两把剑。那些车门大部分都装在哨站上了,你想看可以去看看,但别离得太近,守卫队那帮人对外地人真的会开枪。” 还有十几个人活着,往东南边去了。 圆形球体下两把剑交叉,是研究所的logo。 老鼠的话如同一缕晨曦,穿透了层层阴霾,让李寄秋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看到李寄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老鼠轻轻敲了下桌子,扭头看看见四周无人后,低声问道,“小哥,你是上面的人吗?事先说明啊,我可没有杀害那个车队里的任何人,他们都是重伤死的,我们没有救治他们的能力。” “不是,我就是个普通人。”得到了考察队消息的李寄秋心情大好,微笑着回答,“我说了,只是要找个朋友。倒是你,就这么把你们潞安县人偷官方车队的事到处说,不怕被上面找事吗?” “怕个球,老子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不怕你知道,守卫队的枪就是从车队里捡来的,而且枪和子弹实际上还更多呢。”老鼠“嘁”了一声,又闷了半杯酒,不屑一顾地说,“我们都大半年没见过政府的人了。现在各地都乱了套,哪还有上面的人顾得上管我们?那个车队被袭击后,残骸扔在那也快半年了,我们就没见过有官方的人来调查。” “哦。”李寄秋随便应了句,然后郑重地向老鼠道谢,“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了。” 说罢,就准备起身回房间。 “哎!等等!!”老鼠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完,“腾”地弹起来,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道,“小兄弟,关于那个车队逃走的人,我可能还有点消息哦?” 李寄秋看着老鼠眼里闪烁着的贪婪光芒,没有接话,静静地等着他开价码。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见对方不说话,老鼠抓了抓脸,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要求不高,小哥你再请我两杯玉米酒就行......红薯酒的度数太低了,喝起来不够劲......” 就这?李寄秋暗自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秘密武器——一个只有二百毫升左右的塑料瓶子,里面装满了他自己兑出来的白酒。 这只瓶子是李寄秋在河边随便捡来的,大概洗干净后按照1:1的比例用某种九十二度的白酒和净水勾兑而成。 当然,背包里那瓶九十二度的高端白酒同样是玲云筱准备的。用她的话说就是:即可以消毒,又可以兑出度数更低的普通白酒。烈酒和香烟一样,都是人类难以割舍的有害物质。 李寄秋拧开了瓶盖。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犹如火山喷发般四溢而出,猛地窜入了老鼠敏感的鼻腔之中。 “这......这个酒是??好香!好酒!!”老鼠的瞳孔瞬间紧缩,口水也不自觉地流出嘴角滴落在地,伸手就要抓小瓶子。 “哎哎哎?干嘛呢?”看到老鼠这副酒鬼德性,李寄秋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于是迅速重新拧上瓶盖并把瓶子塞回口袋里,“你得先说你知道的,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我说,我都说!!!”老鼠的视线紧紧锁定着李寄秋斗篷上的口袋,仿佛这么盯着就能把酒盯出来,“一月初的时候,从南边洛城来了行商。在聊天时他们说在洛城附近看到几个奇怪的人,感觉像是什么科学家之类的,屁都不懂啥都不会,但又没有军队保护。领头的是个年轻女人,那女人懂得还多些,好像还是医生......” 年轻的女医生!?李寄秋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加速奔腾,只点了几支自制蜡烛的昏暗饭店大厅好像都亮堂了许多。 “继续。关于这几个人,还有什么?”李寄秋按下心头的狂喜,淡定地问道。 “行商和那队人简单聊了聊,女医生说他们要去找最近的驻军,问行商们知不知道,这谁能晓得?分别后,那些人往西边走了。就这些!行商跟我说的就这些了!!” 老鼠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李寄秋。准确地说,看的是那只放着酒的口袋。 这是非常重大的进展。如果老鼠所言不虚,那几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玲云筱和考察队部分幸存的研究员。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吗?”李寄秋在老鼠面前拍了下手,强制让对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认真地说,“我可以先向你保证。如果我去了洛城发现你在骗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真的,绝对都是真的!!”老鼠一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指着天发誓道,“要是有半句假话,我以后喝到的所有酒入口都会变成水!!” 看着老鼠脸上那难以言喻的痴迷和坚定,李寄秋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这算什么发誓!?真不愧是个酒鬼。 但既然老鼠已经发了“毒誓”,李寄秋现在也分辨不了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只好掏出小瓶子丢给对方。 老鼠双手接住瓶子,先是快速转头四下看看,然后小心地扭开瓶盖,飞快地深深吸了一下后又立即将其拧上。随后,那张鼠脸上洋溢出了满满的陶醉和享受。 “这酒......放在雾灾前都是好酒啊......” “谢谢,谢谢小哥!祝你一路平安!!”老鼠把瓶子揣进怀里,点头哈腰地与李寄秋道别后,一溜小跑离开了饭店。 第147章 水坝(上) 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倾盆大雨狂烈地洒落,仿佛天际裂开了一道口子。在迷蒙的雨幕与升腾的雾气中,远方那座巍峨水坝的轮廓在模糊与清晰间徘徊,若隐若现。 “秋少尉,水库快要到了。您有什么指示吗?” 秋凌把脸从车窗处转过来,看着身边那个军衔明明比自己高了一级的中年军官,不由得浅笑起来,“姚中尉,我不是你的上级。你的军衔可比我要高,不需要用这种汇报工作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姚永生的表情严肃中又带着一丝谨慎,没有任何感情地回答道,“但您是基地派来的监督员,理论上我们是平级,甚至您还有紧急情况决策权。” 虽然姚永生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但秋凌照样听得出对方的不满,摇摇头无奈地说,“姚中尉,除非真有紧急情况,我不会干预你的指挥行动。我也知道你们一线指挥官对上级凡事都要派个监督员不满意,但还请你见谅,现在这个年头,谨慎一点总归是好事。” 姚永生没有继续对这个话题发表看法,而是转而开始例行公事地问道,“您需要了解什么吗?” “这次行动我只知道是与水坝有关,还要麻烦你具体说明一下。”秋凌微微颔首致歉道,“抱歉。你也知道,原本要来的不是我。陈上尉突然有事,所以我临时顶上了。” 姚永生默默点头,他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文职人员几乎没人愿意跟着作战部队外出执行任务,苦哈哈地当监督员,向来都是相互推诿。更有甚者,直到部队即将出发时都没确定监督员人选。 这个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的女文职军官,大概就是这样被推举出来的倒霉蛋。 “我简单为您介绍一下情况。上阳市方圆八十公里范围内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这样的暴雨,根据基地里气象学家的估计,这三个月的异常暴雨平均降水量达到了每小时二百四十毫米,已经远远超出了历史最高纪录,并且还在逐步增强。” “而根据驻扎在上阳市水坝附近的观察组汇报,水库的水位已极度接近防洪预警的最高标线。如果再这么下一星期雨,水位就会越过红线。自从灰雾出现之后,上阳市水坝就一直处于无人维护的状态,这样下去极有可能引发决堤。” “上阳市水坝蓄水量达到三百九十亿立方米。如果决堤,周边包括下游的六个省份都会受灾。根据估计,受灾面积可达十五万平方公里,并会因此形成难以处理的浊泛区。秋少尉,我这么说,您应该明白决堤的后果有多可怕吧。” “我了解了。”秋凌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露出一抹忧虑神色,双手十指不自觉地紧扣,“据我所知,a国西部的古力水坝因为长期被致命灰雾覆盖,无法进入其中维护泄洪。最后洪水冲垮大坝淹没了下游方圆一千八百公里左右的土地,死难者数目难以估量。” “还有,帕斯潘核电站也是因为灰雾的原因无法进行维护,最后发生了核泄漏,导致方圆六百公里都变成了无人区。” “您了解得还不少啊。”姚永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身边这位本以为是花瓶的监督员。 “来之前我做过功课了。”秋凌知道绝大多数监督员的德性,淡然一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只想着混日子。说正事吧,按照现在的情况,若是决堤,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而军队甚至连提前预警和疏散群众都做不到,更妄谈救灾了。所以呢,此次行动的方案是什么?” 姚永生叹了口气,沉下脸回答道,“指挥部命令:尽最大努力开闸泄洪,不能让上阳市大坝决堤。” “开闸?”秋凌一愣,“据我了解,水坝开闸不能远程遥控,要现场操作的吧?上阳市水坝总控室不是还在灰雾范围内吗?这要怎么开闸?” 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后,姚永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硬冲进去。” 。。。。。。 车队很快抵达水坝外围离总控室最近的地方,先头部队已经在现场搭起了活动板房和帐篷作为临时指挥中心。而在指挥中心三百米外,就是那片诡异的上阳市灰雾。 姚永生穿好雨衣,下车后回头看向秋凌说道,“少尉,车不会熄火。您可以留在指挥车上,照样可以参与会议和行动。” 出乎他意料的是,秋凌瞪了自己一眼,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我要是只想缩在车里,还申请来干嘛?给我拿雨衣来!” “......是。”姚永生有些错愕,旋即从车里的装备箱中拿出雨衣递给对方。秋凌熟练地穿好雨衣,推门下车朝指挥中心走去。 看着秋凌在雨瀑中显得略有些娇小的身躯,姚永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竟然是主动申请参加行动的?明知道上阳市周边在下着千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明明亲眼看到指挥所就在灰雾旁边也不害怕? 这次的监督员,看起来和以前都不太一样。 步入帐篷后,秋凌刚准备摘下帽子,却发现由于外面的暴雨过于猛烈,即便是帐篷内部也避免不了细雨的渗入,滴滴答答,形成一片轻微的雨帘。士兵们正匆忙地用防水布遮挡那些宝贵的电子设备,以防进水受损。 秋凌不自觉地皱了皱鼻翼,从她踏出车门的那一刻起,就感觉仿佛置身于汪洋之中。这种全身湿透的感受,即便是在记忆中最严重的回南天里也未曾体会过。 连续三个月的极端降雨,使得空气中的湿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饱和状态,以至于呼吸间都能感觉到氧气与氮气似乎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悬浮在这片氤氲的空间里。 “姚中尉,你刚才说要派人进去,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具体行动计划吗?”秋凌暗自叹了口气,无视掉浑身湿漉漉的讨厌感觉,转身向姚永生询问道,“既然说要让人进去,说明这里的灰雾危险性没那么高?” “没错。先遣队已经用探测器做过实验了,这里的灰雾内没有极端恶劣的环境,起码人是可以进去的。”姚永生拿出一个用透明防水袋装着的平板递给秋凌。 “这是关于上阳市灰雾的报告书,此处灰雾是何种危险也基本明朗。进入灰雾后,人有可能会因为某种不明原因从四肢开始,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到最后只剩下眼球还能处于自己的掌握下,身体其他部分则完全不受控制。” “等到了这种时候,人就已经没救了。受害者的身体会不受本人控制地主动靠近其他人,如果其他未受害的人离受害者太近并持续三分钟以上的时间,那么未受害的人也会出现同样症状,就像是某种传染病一样。只是,哪怕等级最高的防护服也对这种‘传染病’起不到丝毫作用。” 秋凌接过平板电脑快速翻看起来,和她来之前紧急恶补所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上阳市灰雾的内环境总体趋于平稳,在以前的实验中生命探测器偶尔也能捕捉到野生动物活动的踪迹。但随着暴雨的肆虐加剧,别说是灰雾内,哪怕是外面也已经找不到任何动物了。 重点则在于灰雾内类似传染病一样的不明症状。根据“志愿者”所提供的实验数据表明,感染者从外观上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常,本人被感染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直至完全丧失身体控制权后,其异常状态才可通过四点特征辨认:因恐惧而快速转动的眼球,面部表情趋于僵硬,行动笨拙迟缓,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并且,即使感染者离开灰雾后会在半小时至十二个小时内死亡,但在这段时间内同样具备感染他人的能力。而万幸的则是,不论是在灰雾内还是灰雾外,感染者都是可以被杀死的。 “开闸应该得由专业人士来做吧?我们的士兵做得到吗?”秋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要怎么应对灰雾里的......传染病?” “感染的原因尚不明确,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感染。我们只能让士兵携带捕捉网发射枪,并且在行进过程中一直对口令,如果有人突然不说话了就立刻发射捕捉网将其就地困住,其他人继续前进。”姚永生说着,指了指远处另一顶大帐篷,“至于要怎么开闸,我们找了专业人员来。” 会议帐篷里,军队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水坝工程师正在给工程兵敢死队员们做讲解,诸如进入总控室后要怎样以最快速度启动备用电源,开闸放水的具体操作流程,以及放水时如何控制流速等等。 由于持续暴雨的侵蚀,通向水坝的道路已被严重损毁,无法承载车辆通行。因此,敢死队没办法靠蒸汽机车进入大坝。 吃饱喝足后,队员们各自留下了遗书,并与现场的战友们郑重诀别。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徒步奔跑,直冲进灰雾当中。 看着敢死队员的背影一个个消失在灰雾当中,姚永生有些心疼。 军队的有生力量越来越少,那些宝贵的士兵不应该拿来进行这种自杀式行动。 转头一看,秋凌同样紧皱着眉头。然而,那张英姿飒爽的脸庞上并没有多少担忧之情,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十分钟。 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四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水闸门依旧死死地紧闭着。 第148章 水坝(下) 按照既定计划,敢死队被分成两个小组执行任务。第一组负责重新启动发电机组,而第二组则直接冲向主控制室。一旦发电机组成功重启,预计在二十分钟内即可开启闸门进行泄洪。若是发电机或者总控室有什么意外突发状况,就马上派人离开灰雾干扰范围通知指挥部。 可是,水闸既没有打开,也没有任何敢死队员与指挥部取得联络。 第二队出发了。 这次指挥部等待了一个小时。然而遗憾的是,第二队在进入灰雾区域后,也如同第一队那样失去了所有联系,仿佛消失在了无尽的深渊中,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看到姚永生咬着牙又准备下令第三队出发,秋凌发话了,“等等,姚中尉。就剩下三支工兵预备队了,应该慎重一些。我有个问题,水坝在被灰雾覆盖之前,里面有多少人?” “不知道。”姚永生摇摇头,“但正常来说,上阳市水坝常驻工作人员应有五百四十六名,灰雾爆发时大概有七十多人逃出,至少有四百多人留在了里面。” 秋凌快速划起手中的平板电脑,而后瞪了姚永生一眼,不满地说,“你们在制定方案时难道就没考虑过这四百多人已经全部转变为感染者了吗?如果水坝里面有四百多个感染者,你要十四名自己都随时可能发病的敢死队员怎么应对它们?” “可......可感染者最多只能活十二个小时啊......”听闻此言,姚永生也有点不自信了,“而且,很早以前就灰雾里做过实验,动态传感器和生命探测仪也没监测到任何活物......” “那是在灰雾外只能活十二个小时!!报告上可没说在灰雾内能活多久!!”秋凌将平板随手丢给身边的卫兵,指着姚永生的鼻子训斥道,“你们怎么这么教条主义?灰雾到现在都是个谜,就应该以最坏的打算考虑情况!如果感染者在灰雾里可以不吃不喝地永生呢?如果感染者在灰雾里还具备一定智力会隐藏自己呢?甚至说,感染者在灰雾内根本就不算种活物、不会被生命探测仪和动态传感器发现呢?” 见姚永生被自己怼得哑口无言,秋凌也懒得再多讽刺对方,而是当即拍板道,“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手现场指挥工作......姚中尉,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按照你那套死板的计划继续下去,任务必然失败,你回去也要受处分。现在有我给你背锅,你应该高兴才是。” 姚永生原本一脸的不悦瞬间凝固,似乎猛然意识到这话确实不无道理。 “现场这里有两个步兵连和一个后勤保障排。只留下后勤保障排,其余作战士兵全部配枪,负责护送两个工兵敢死队进入灰雾。”秋凌不假思索地下令,好像这个计划早已在脑中成型,“在灰雾内看到任何感染者直接开枪,身边的战友如果被感染了也要立刻击毙。” “什么!?” 姚永生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开口,身后的参谋就出言反驳道,“士兵们对自己的战友怎么下得了手?还有,你这样全部梭哈,如果又失败该怎么办!?” “呵呵,之前人体试验的时候,不是已经把感染者视为怪物而不是人类了吗?怎么这时候又变了?”秋凌冷笑起来,“如果失败了,那就把基地里那些‘民兵’拉过来继续,养他们不是只为了看大门。” “而且,若是大坝决堤,我们在山里的基地也许不会被淹,但周围方圆几百公里的幸存者聚点都会被洪水淹没,基地也就再不能征收到任何物资。” 个子并不高的秋凌站在那里,她的眼睛宛如两道锋利的刀刃,冷冽的视线缓缓掠过姚永生及其身边的几位参谋,那冰冷的目光仿佛使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不自觉地降了几度。 “你们以为自己是在为至少三千万可能受灾的百姓拼命?心里还不服气?觉得自己是精英不该做这种事?错!军队现在是在为自己拼命!为你们在基地里的那些家人拼命!!”秋凌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紧不慢,但无形之中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没有那些百姓,军队吃什么穿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平时吃的东西都是从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中州省早就在闹饥荒了!百姓们勒紧裤腰带也乖乖让军队征收是因为什么?是怕那几杆破枪?错!是因为军队还能干点事!!起码还能保护他们!!!” “我告诉你们,要是现在不去阻止大坝决堤,等百姓们因为洪水都死光逃光了,你们最后的下场也是饿死或者带着家人去当土匪强盗!!”秋凌的声音愈发高亢,随即又阴阳怪气起来,“如果你们怕死,我建议现在就回基地,在洪灾爆发前带上你们的妻儿老小马上逃跑,找个地方去当土匪!!” “......” 秋凌的一番呵斥效果显着,无论是参谋、军官,还是士官,乃至姚永生本人,皆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神色,缩紧了肩膀,低下头默不作声。 “姚中尉,别担心。”秋凌走到姚永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改刚才的严厉语气温和地说,“我是监督员,是这里的实际最高负责人。如果这两个连都死光了,最后哪怕枪毙也是我担责任。现在,请你按照我刚才的计划,马上下令。” “是......是,长官。” 姚永生刚准备转身离开,秋凌又叫住了他,“等等。姚中尉,如果战士们有什么情绪,我刚才怎么说你就怎么转达。另外,告诉他们,所有失踪者和遇难者的家属,我会向上级申请给予优待。要是还有人不服从命令,你告诉我,我来做恶人。” “不必了,我保证会说服所有战士,军队没有那么白眼狼。”姚永生明白秋凌说的‘做恶人’是什么意思。现在全国全军处于战时状态,态度恶劣拒不执行军令的顽固分子,监督员有权力当场执行军法。 “监督员,您在这看好了,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姚永生撇下话后,快步离开了指挥帐篷。 半个小时后。 随着一阵沉闷而有力的机械轰鸣,水坝的钢铁巨闸缓缓开启了它的巨口。最初,只是一丝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但很快,这股涓涓细流汇聚成了不可阻挡的力量,水闸之后积蓄已久的巨大水量开始挣脱束缚,汹涌澎湃地冲向闸口。 水流快速由缓至急,最终化作万马奔腾之势,从闸门中狂野地喷涌而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洪水如脱缰野马般沿着河道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涌而去。 临时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没有人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欢呼雀跃。 因为,二百二十六名冲进水坝的战士没有一人再从灰雾中离开。 姚永生缓缓走在河岸边,凝视着身旁奔腾的洪流,心中满是那二百二十六名士兵出发前夕,齐齐注视着自己时的面容。 一抬头,正看到秋凌站在前面纹丝不动,似乎在盯着大坝发呆。 借着雨水抹了把脸后,姚永生打起了精神,走过去说道,“监督员,我们该回基地了。观察组会继续留在这里,进一步确保大坝的情况,同时注意是否有幸存战士出来。” “哦。” 秋凌转过头,她那张雨水淋漓、英气逼人的面庞上,隐约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但更明显的则是坚如磐石的决心与坚定不移的意志。 “姚中尉,火车难题看起来也没那么难。二百二十六人和三千万人,太好做选择了。” 第149章 饥荒 离开潞安县后又经过五天的跋涉,李寄秋终于走出河东省,进入了中州省地界。 来到中州省不久,他就看到了许多与自己背道相驰、拖家带口的幸存者。 本来初遇这些人时还有些紧张,但随着遭遇次数的增加,李寄秋就发觉有些不对了。这些人对自己仿佛视若不见,哪怕只有两三个人一组的情况下,也不会像之前遇到的废土客那般有意避让,好像眼里根本没他这个人。 好奇之下,李寄秋开始有意靠近这群人仔细观察。而这一细看,他才发现那些与自己相背而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鸠形皓面、衣衫褴褛,手瘦得基本就是皮包着骨头,空洞无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们走路的姿态毫无活人的生机,整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粗略估计一下,这几天来,像这样走向河东省的幸存者已经不下数百。 而在进一步深入中州省后,这番景象更加夸张和惨烈。 与三月完全不相配的烈日如火球般无情地炙烤着每一寸土地,大地上布满了龟裂的伤痕,本应在春日里绿意盎然的山林此时只剩下枯黄和凋敝。 让李寄秋疑惑的是,中州省作为农业大省,即便农田因为雾灾而荒废,但田里就算没有农作物至少也应该杂草丛生才是,可自己一路上走过来看到的农田全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在靠近一个小村子时,他大概明白了原因何在。 村子外一望无际的良田中匍匐着数不清的人,如同一只只蚂蚁。这些人趴在田里,徒手挖掘着那些野草。草就放到随身携带的口袋里,草根则放在贴身的衣袋中。若是偶然挖到什么不知名的虫子,则会欣喜若狂地直接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没有一个人说话发声,只有数百人窸窸窣窣挖土的声音,这场面显得尤为诡异。 用望远镜看看不远处的村子。中午时分的村庄里没有任何炊烟,只有些枯槁到甚至分不清性别年龄的人随意躺在外面,他们的脸干瘪得显出了骷髅的形状,完全看不出是死是活。 至此,李寄秋已经明白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这片自古以来多灾多难的土地仿佛受到了诅咒一般,在这个异世界也难逃相同的命运。 也许是太久没下雨,也许是因为灰雾导致的工业停滞进一步使得农业减产乃至绝收,又或者是在持续的动乱中死了太多懂得种地的农民。总之,大饥荒爆发了。 李寄秋虽然心底依然圣母,但他同样明白这种规模的饥荒根本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做什么的,现在能保证自己活下来就不错了。毕竟,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加快步伐离开村子直至再也看不到那些掘地三尺求食的饥民后,李寄秋松了口气。太阳的长时间暴晒让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坐在路边拿出水壶准备休息一下。 清凉的净水流过喉咙,顺着食道进入胃中,让李寄秋舒服得叹了一声。脑袋里不由得想念起了曾经的冰可乐,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口,那得多爽啊...... 等等,河不会也枯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李寄秋心中不由得万分惶恐。 饥荒几乎必然伴随着干旱、瘟疫甚至还有蝗灾。瘟疫和遮天蔽日的蝗虫群自己倒暂时还没发现,但裂开的土地让李寄秋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 食物其实还有很多,若是再降低一下标准足以支撑他一个月的行程。现在最重要的,是水。如果没记错的话,人在滴水不进的情况下最多可以支撑五天。而自己的这只大号水壶,如果从现在开始省着点喝,大概也只够维持三天。 “快去找水!!!” 李寄秋按下内心的惊慌,快速瞄了眼地图,将拖车上的防水彩条布用绳子进一步扎紧,保证车里的食物露不出来后,离开国道向西边走去。 自己制定的路线绕了不少弯,不过这一路既可以走在相对更好行走的公路上,同时四周又都存在着河流可以补充水分。虽然速度慢了一些,但胜在稳健。 这附近有一条名为其河的主要河流,宽度达到了上百米,常年不曾枯水,是这周边的母亲河。 出乎意料的是,河水并没有干涸。 按照地图的指引,李寄秋找到了其河。河的水位虽然明显下降了许多,但远没有到干枯的程度,在望远镜甚至还看到河中央有不知名的水鸟在嬉戏捕食。 河边的浅滩同样有大量饥民。他们或空手或拿着树枝渔网,似乎想要捕捞些鱼虾。但李寄秋观察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能抓上来一条鱼。 河岸边还躺着很多生死未卜的人。这些饥民一动不动,双眼直直地望着天空,似乎早已魂归天际,亦或者已经认命等死,时不时就有人坐起身,四肢着地爬着蠕动到河边埋头喝水。 ......那个人喝水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李寄秋早就注意到有个长发女人慢慢悠悠地爬到河边喝水,喝了快十分钟也没见她抬头,好像光喝河水就能喝饱一样。 正在疑惑时,旁边两个正在捕鱼的的饥民走上前,一人一条胳膊地把女人给拖拽走了。 直到露出正脸,李寄秋才看到那女人满脸是水,面色铁青,瞪得溜圆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显然已死去多时。不知是饿死的还是在喝水时被淹死的。 两个饥民将女人拖到了一处由尸体堆成的小山旁随手扔下,又蹲下捏了捏女人的腿和胸脯,而后返回河边继续钓鱼。 都tm要饿死了,还在想那档子事?还是对着一具尸体!? 不对劲...... 在一扫而过时,自己的眼角余光似乎看到那堆尸山有哪里不太正常。李寄秋将望远镜调转过来,重新仔细观察起那小山般的大堆尸体。 !!!!! 在查看清楚后,李寄秋只感觉好像有一阵阴冷的气流拂过背脊,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刺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在那堆尸山中,很多尸体都缺胳膊少腿。尤其是腿,大部分尸体的双腿都已不翼而飞。而就在这尸山旁边的地上,满是枯白的骨腿。 还有些尸体的胸腹部黑洞洞的,看起来已经被掏空了。 即使离河边还有很远,但自己的鼻子似乎已经闻到了那混合着腐败和死亡的恶臭气息。李寄秋感觉有些反胃,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腹部深处翻涌而起,咽喉里涌上的酸涩几乎让他窒息。 这些家伙在吃人。 为什么河明明没有干涸,这些人不去挑水种地? 为什么不下河去捕鱼?河中央有水鸟,那至少说明河里还是有鱼虾的。 为什么要吃人!? 虽然离河岸还很远,但李寄秋仍然小心地不发出声响离开了此地。 他不想跑到这帮吃人的恶鬼旁边去取水。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恶心。 顺着河流的方向又向上游走了两三公里左右,李寄秋才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取水。 单只的水壶大概率不够用了,李寄秋只得从背包最底部把那几个“垃圾”翻了出来:四只被踩扁了的空塑料矿泉水瓶,拿到废品回收站都卖不了五毛钱。 把瓶子重新吹起来,里面放入净水片,然后再将已经用过滤水壶滤过一次的水倒入瓶子做二次净化。晚上扎营时把这些经过过滤+净化的河水烧开就可以保证基本的洁净了。 下午四点多时,终于抵达了原本计划宿营的村子。 通常来说,李寄秋是不会进入陌生村子里宿营的,哪怕用望远镜观察村子里空无一人也是。之所以选择接近村子的地方露营,也只是因为曾经有人住过的地方野生动物不太会靠近罢了。所以,平时他都是在村子外围找一些诸如水井房、粮仓、农具棚和禽舍之类的地方凑合一晚。 但眼前的这个小村子,李寄秋几乎可以保证是没有活人的。 远远望去,整个村庄死气沉沉,了无生机。村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棵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树,树皮都被拔了个精光。村道上,已有脚踝高度的野草几乎将小路完全遮盖,每一栋房屋的门窗全部敞开着,像一只只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 李寄秋紧握着工兵铲进入村子探查起来。 这里确实没有一个活人了。偶有几处院子里的土细看之下还比较新,下面大概率埋着尸体。还有一些院子则被挖得到处是洞,里面埋着的尸体应该是被找出来了。 部分屋子的厨房中满是深色的恶心痕迹,地上到处都扔着白森森的骨头。虽然不太认得那些骨头,但他觉得应该大部分都来自于人。 仔细搜查一圈后,李寄秋下了结论:这个村子里幸存下来的饥民大概是全部逃荒走了。他们带走了所有家当,连口锅都没留下。 因为此地异常炎热的天气,晚上睡觉倒不必一直点起篝火取暖了,只需要找个可以封闭起来的地方安营扎寨即可。 最后,李寄秋敲定一栋只有两层的自建小楼,大门可以从内部反锁,所有窗户也都装着防盗网。楼里有种淡淡的臭味,但寻遍所有房间翻箱倒柜也没发现有尸体之类的东西,最后只能将就着把帐篷搭到了楼顶天台。 为了防止火光被人看到,李寄秋找了个无窗的房间点起篝火把水全部煮沸又烤了几个土豆,之后再将火灭掉。回到楼顶又神经质地用望远镜打量了半天,只不过没有人造光源的夜晚漆黑一片,清冷的月光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视野。 今后必须避开那些饥民,不能让路过的饥民发现自己的拖车里有食物。虽然那些饿得已经脱力的排骨精自己一个能打好几个,但人在饿极了的时候就像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什么都干得出来。自己双拳能敌四手乃至八手,可如果人再多些呢? 拖车里的食物被抢都是小事。如果被失去理性的灾民围攻,指不定真要变成两脚羊了。 玲云筱他们没事吧......他们来的时候应该还没闹这么大的饥荒吧?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在胡思乱想中,身心俱疲的李寄秋慢慢进入梦乡。 第150章 饿殍(上) 自从进入灾区,李寄秋总觉得自己危机四伏,很不安全。为应对可能突发的紧急状况,确保自己有所防备,他把一只刀片用布包好了藏在右脚鞋子的鞋垫下面。再用面巾把脸部遮了个严严实实,还戴上了斗篷的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 虽然这样很热,但可以保证他那明显营养丰富的脸不会被擦肩而过的饥民看出来。 距离洛城只剩下五十多公里的路程,大概两天就能走到。虽然沿途没有河,但路线中段有一条莽河穿过,可以在那里补充水。 洛城是个不小的城市,想要找寻几个人的痕迹无异于大海捞针。等到了那边,李寄秋只能去找当地的幸存者聚落询问。毕竟,玲云筱加几个考察队科学家这个组合肯定是非常扎眼的,应该会给见过他们的人留下深刻印象。 只不过按照这个趋势......洛城那边真的还有幸存者的定居点吗? 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人潮涌动却寂静无声,一眼望去,是无尽的逃荒饥民。他们身形瘦弱,脸上流露出麻木的神情,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生物为了生存而本能地挣扎。 沿着国道一路走来,与李寄秋方向相反的逃荒灾民逐渐增多。渐渐地,道路两旁的尸体数量也急剧攀升,许多人走着走着便突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而同行的人仅仅是取走他们身上的衣物和行李后便继续前进,仿佛刚刚倒下的不是自己的同伴一样。 不时就有饥民将那些倒下的人拖到路边,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将甚至还不知道是否已死的人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或者从相对来说还算丰盈的大腿上割下肉来,直接丢进旁边的锅中炖煮。而锅下燃烧的不只有木柴,还有一根根森森的白骨。 除了因饥饿而死去的人外,李寄秋还目睹了许多仰躺在地的人,他们浑身浮肿,肚子异常地膨胀,大得如同十月怀胎即将临盆的孕妇一般。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空,仿佛对刺眼的阳光毫无感觉。 这些肚大如鼓的人总会引来其他饥民在他们的身上和包裹里翻来翻去。偶尔会翻出来色泽淡黄、形状像馒头一样的物体,一旦找出来这些“馒头”,饥民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当场吃得干干净净。 李寄秋心里十分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的馒头。实际上,它们是用观音土混合野菜或磨细的树皮制成的东西。虽然吃下去会有强烈的饱腹感,但一旦过量食用,就会导致排便困难,长期如此便会因腹胀或肠道堵塞而丧命。 那些躺在地上、肚子鼓胀的人,怕是已经离死不远了。而那些刚刚吃下观音土团子的人,他们的生命恐怕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李寄秋实在不忍心去看这些。但放眼望去,吃观音土已经算是好的了,总比另一边那两个手持菜刀对峙、正在争抢一具尸体的妇女强。 “两条大腿的肉都给你,我只要肝。” “你tmd想得美,肝才是最好吃的,也最有营养。” “......那再给你加个心脏,心脏和大腿都归你,我只要肝。我家娃娃快不行了,把肝吃了就能好。你要还不答应,咱俩就在这拼了,反正都是个死。” “......行。” md,怎么吃人都能讨价还价了? 李寄秋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早晨吃下的土豆几乎要呕吐出来。就在他费尽力气才将恶心感硬憋回去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野兽般的哀鸣。他转头一看,又是一个令人反胃的恐怖场景。 两具已经看不出性别的“骷髅”正抱着树蹲在那里,看似想要排便。然而,随着几声凄厉的哀嚎,他们只排出了深红色的鲜血,血液顺着他们的大腿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 路边的山林田地中,同样有不少人在不停地挖掘,他们似乎想要找到一些虫子或田鼠的存粮以充饥。还有一些人拼尽全力,用刀剥取树皮,甚至有人直接抱着树啃食。然而,这些生吃树皮的人,他们的下场很可能也是因无法排便而痛苦地憋死。 李寄秋实在无法再忍受这些场景,于是把头低了下来。正当此时,他的左脚踩住一缕类似棉絮的东西,便将棉絮捡起来仔细查看。 自己早就有点在意这些看起来像是棉絮,但又比棉絮长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了。这些“棉絮”颜色各异,有黑色、灰色、淡黄色和白色,长短也不尽相同。 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准备把手里的“棉絮”扔掉时,李寄秋无意间瞟到了路边一具已经干枯的骷髅。 那具骷髅的头顶,竟然悬挂着缕缕枯黄色的“棉絮”。一阵微风吹过,这些“棉絮”从颅骨上悄然脱落,随风轻轻飘动,如同鬼魅一般。 “卧槽!!!” 李寄秋手中的“棉絮”瞬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炭火般灼热。他赶紧把那些“棉絮”,也就是死人的头发甩到了地上,然后把手在斗篷上疯狂地蹭起来,好像有什么脏东西粘在了手里。 即便他知道,那些死人的头发其实并不脏。但手头的动作却丝毫不停,一直蹭到手心都有些生疼才住手。 放眼望去,在微风的吹拂下,宽敞的国道上数不尽的缕缕头发随风起舞,宛如幽灵般轻盈飘动。 继续前行了一段路后,眼前呈现出一幅更加令人胆寒的景象。十几条膘肥体壮的野狗,眼中似乎泛着红光,紧紧地跟在逃荒的饥民身后。一旦有人体力不支倒下,这群野狗便会如同饿狼般蜂拥而上大快朵颐。那些倒下的人中,有的其实并未丧命,还能发出微弱的惨叫,但在这群野狗的撕咬下,他们很快就咽了气,沦为野兽的盘中餐。 而路过的其他饥民,尽管他们中不乏手持工具器械者,却无人挺身而出,驱赶那些野狗以拯救自己的同类。相反,他们只是在一旁围观,等到狗群饱食后离去,才一拥而上,瓜分那些残余的人肉。 这还是人类吗?他们真的还能称作是人吗!?竟然和野狗一起分食自己的同类!? 李寄秋感觉自己握着工兵铲的手都在瑟瑟发抖,两腿也有些发软,此时若是停下前进的脚步,恐怕会直接瘫倒在地。不知是因为发自肺腑的恐惧,还是因为烈日炎炎的酷热,自己的兜帽和贴身衣物已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作为一个文科生,李寄秋对“岁大饥人相食”这六个字不是没有基本的认识。然而,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于“食人”这种极端行为的认识,仅限于在电影中看到过的某位优雅的恶魔绅士所为。 但是,当李寄秋真正亲眼目睹大饥荒下同类相食的惨状时,那种震撼和恐怖还是远超过了他之前的所有想象。 如果自己没有食物可吃,会不会也变成他们这些食人魔?毕竟,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就如同丧尸一般,什么都能塞得进嘴里...... 不,不不不。我是人!!我不会吃人!!!就是饿死也不会!!! 虽然嘴上很想说这些豪言壮语,但李寄秋的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一个月,那些饥饿的记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身无分文且举目无亲的李寄秋,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里挣扎求生了一个月。为了填饱肚子,他不得不吞下许多垃圾,快餐店里别人吃剩的食物对他来说已是美味佳肴。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在餐厅后方的垃圾桶里翻箱倒柜,但那里大多都只是真正的垃圾,连剩菜都寥寥无几。毕竟,剩菜还可以被当作泔水卖掉,又怎会轻易被丢弃在垃圾桶里呢? 在绝望的山穷水尽之际,李寄秋抱着死前吃顿饱饭的决心,毅然走进了警察局。也就是说,他深知饥饿的恐怖,对人类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即便去死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肚子都不禁有些饿了。 第151章 饿殍(下) 时间已近中午,李寄秋找到了一处远离公路的土堆。他躲到后面,从包裹中取出了昨晚提前烤好的土豆。剥去被火烤烟熏得黝黑的土豆皮,然后向那柔软的淡黄色肉质上均匀地撒了一些盐。 或许是因为即使烤土豆已经冷却,其香味仍然诱人;又或许是因为刚刚目睹了太多饿殍遍野的悲惨景象,李寄秋食欲大增,连续吃了三个土豆,当手伸向第四个时,他犹豫了,考虑到自己的食物储备,最终还是作罢,把第四个土豆放回了背包。 就在李寄秋满足地嗦着手指上的土豆残渣时,一股寒意陡然间爬上他的背脊,与此同时,毫不掩饰的恶意从自己的左侧如同利箭般疾射而来。 有人!? 李寄秋浑身一颤,猛地转身向侧面看去。 一个瘦骨嶙峋、看不出年龄的孩子就站在四五十米开外,直愣愣地看着这边。 这孩子看到了?看到我吃东西了吗?如果看到了,他会不会喊人来?不行,得赶紧先安抚他。 “嘿,小朋友,过来这边,到哥哥这儿来,我有话跟你说。”李寄秋试图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但由于冷汗不断流进眼睛,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实际上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和蔼。 小孩没有回话,但脚步却在慢慢往后退。 要去抓他吗?四五十米的距离,几秒就能跑到。如果对方喊叫,那就只能期望公路上的人听不到了。 李寄秋打定主意,他慢慢地站起身,一边轻声地呼唤着小孩,一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对方移动。 “爹!!这里有吃的!!!” 突然,小孩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那沙哑的喊声在空旷的平原上回荡,久久不散。 李寄秋心里一颤,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爆冲到小孩面前,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 尽管小孩也在努力反抗,但他的力量对于李寄秋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虽然身体无力,但小孩的嘴巴却不甘示弱,发出“呜呜呜”的抗议声。 “别出声!再喊老子杀了......”威胁的狠话还没放完,李寄秋就看到公路方向步履蹒跚地快步走来了十几个人。 不,不止十几个人,后续还有更多的人出现在眼前。 这些骨瘦如柴的饥民,手持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木棍缓缓逼近过来。他们原本木然呆滞的双眼此刻变得贪婪无比,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李寄秋虽然未曾见过饿狼的眼神,但他相信,这些饥民此刻的眼神,与饿狼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完了。这下真完了。 李寄秋把小孩甩到一边不再搭理。这个孩子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爹,这些饥民显然是被刚才孩子的尖叫声吸引过来的。现在,抓人质已经无济于事。他注意到,许多人的视线越过了自己,直接投向了后面那辆盖得严严实实的小拖车,显然他们对那里面的东西更感兴趣。 这辆拖车里的食物看来是保不住了,但李寄秋知道,如果只是脱身的话,应该并非难事。他早就注意到,这些毫无组织的饥民一旦开始哄抢食物,必然会陷入混乱之中。 在自己成功脱身的前提下,得尽可能地多拿些吃的。 李寄秋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后倒退,同时微微侧头,留意后方是否有饥民包抄过来。幸运的是,这群饥民似乎因为饥饿而失去了思考能力,根本没有人想到要采取前后夹击的战术。 虽然四五十米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在周围黑压压一片死寂的饥民注视下,这段路对于李寄秋来说,却显得格外漫长和恐怖。 几分钟后,在饥民们的步步紧逼下,李寄秋好不容易倒退回背包和拖车旁边,他紧绷着神经,目光牢牢锁定在离自己仅有十几米的饥民们身上,然后慢慢蹲下拎起背包背好。背包里是他活下去的关键物资,绝不能拱手相让。 两个体格相对正常的饥民看到李寄秋的动作后有些按捺不住了,大跨步走了过来。 “站住,别逼我动手。”李寄秋大声警告道,一手迅速摘下工兵铲,另一手从腰后拔出军刀。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两个逼近自己的男人双眼中仿佛闪烁着犹如恶鬼般的红光。 两个男人不为所动,转眼间已迫近到仅三米的距离。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手还往身后摸去,似乎想拿出什么东西。 李寄秋来不及细想,果断决定先发制人。他的肩膀下意识微缩,踏出脚步迎向两个逼近的男人,右手紧握的工兵铲刀刃放平,猛然朝离自己最近那个人的腰腹部砍去。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好像没有料到李寄秋会主动发起攻击,因此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躲避的行动。工兵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深深地砍入了男人的腰部,整个铲子几乎有一半没入了他的身体,暗红与鲜红色的血液顷刻间喷涌而出。 紧随其后的男人见状发出一声怪叫,伸出双手试图抓向李寄秋的右臂。然而,李寄秋的左手并未闲着,他顺势一挥,匕首便精准地刺入了对方的腹部。 两个男人双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登时染红了他们脚下干涸的土地,流进大地皲裂的缝隙当中。 看着脚下两个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人,李寄秋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两个看似体格不弱的男人竟如此不堪一击,面对攻击时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仿佛饥饿已经让他们的大脑失去了最基本的反应能力。 自己又杀了两个人。这次杀人,甚至比踩死两只蚂蚁还简单。 饥民们目睹了出头的二人被杀,暂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但也没有后退。几十乃至上百双因饥饿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寄秋。 这些人都已经饿疯了。哪怕自己把他们全砍死,恐怕也不会有人后退一步,说不定他们还就希望被人弄死,好从这个地狱中解脱。 李寄秋一把扯下盖在拖车上的布,露出里面的玉米面窝窝头和土豆红薯。 不远处的饥民群顿时一阵骚动,乃至于李寄秋都能听见几十上百人同时喘着粗气的声音。若不是他手中握着还在滴血的军刀和工兵铲,那些饥民怕是早就蜂拥而上了。 李寄秋蹲下身,开始往身上所有衣袋里塞玉米面窝窝头。这些窝窝头掺入了极少量白面和其他杂粮面粉,比土豆红薯营养价值相对高一些。 看到李寄秋往身上装吃的,饥民们立即躁动起来,他们的眼神如同被磁铁吸引一般,紧紧锁定在拖车中的食物上。 在往身上所有能装东西的衣袋里塞满了二十多个窝窝头后,李寄秋感觉对面的饥民们已经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于是,他迅速站起身,继续慢慢地后退,退出十几米后,高声大喊,“剩下的都归你们了!先到先得!” 如同听到发令枪响的短跑运动员,那些形容枯槁的饥民仿佛突然获得了惊人的力量,瞬间便疾速冲向拖车,开始疯狂地抢夺食物。他们不顾一切地抓起窝窝头、生土豆和生红薯,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即使腮帮子鼓得青筋暴露也丝毫不减速度,直到嘴角被撑裂,鲜血直流。 而那些未能及时抢到食物的饥民,则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们发疯似地撕扯、殴打,甚至开始啃咬前面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此刻展现在李寄秋面前的,是一座由人体堆砌而成的蠕动小山。这座小山中的躯体扭曲着,哀嚎着,不时还有血水飞溅而出。而在国道的那一头,还有源源不断的饥民正在赶来。 有些神志还比较“清醒”的人并没有去参与争夺,而是偷偷地把刚刚被杀死的两个男人拖走,然后再将其大卸八块。 李寄秋双手紧握着军刀和工兵铲,警觉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或许是被前方那场血腥暴行所影响,越来越多的饥民开始莫名其妙地相互攻击,而他们的武器出奇地统一,就是自己的牙齿。 继续前行了上百米后,李寄秋确信附近的饥民都已被那座由人体堆砌而成的血腥小山所吸引,无人注意到自己。于是,他立刻迈开双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狂奔起来,逃离了这片人间地狱。 第152章 陷阱 “一个年轻女人和几个看起来像科学家的人?我没什么印象。喂,老孙!你知道吗?” “......你说啥?” “你给我过来!!”大妈的脸因太阳的暴晒而显得通红,她扯着洪亮的嗓子,中气十足地朝不远处的一个半大老头大声呼喊,“跟你说话呢你隔那么远干嘛?少捡会柴死不了!!” “哎,来了来了。”见大妈有些生气,被称为老孙的小老头赶紧应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李寄秋也没指望这俩出来捡柴火的幸存者知道,他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见人就问罢了。此地已经进入洛城地界,应该属于该城的下属县区部分。前方再走二十多公里就会抵达洛城浊河大桥,过了桥就正式进入洛城城区。 如果玲云筱和考察队的幸存者前往洛城,他们很可能也是选择了这条路。尽管浊河上还有另外两座桥可以通行,但距离洛城都相对较远。在三个选择中,李寄秋相信他们走的正是他现在所走的这条路。 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自己仅用了四天时间就从那个饥荒严重的地区逃离,大约只走了八十多公里。然而到达这里后,虽然也能明显感受到粮食短缺的困境,路途中遇到的幸存者大都面有菜色,但相比之下,此地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严峻。 短短七八十公里而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天差地别?自己刚刚跨过的那条河,水位不但没下降反而还明显上涨了。那些饿到吃人的饥民们为什么不南下逃荒反而要北上?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幸存者都做好了准备,饥民们来这里也找不到吃的?李寄秋这两天见到的任何还有人居住的村子全都戒备森严,男女老少人手拿着自制的武器,对外来者充满戒心。以至于他想去做点交易换些吃的都不行,只要稍微靠近村子一点,就会被吆喝着赶走。 有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李寄秋,但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先着眼于当前的目标:见人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玲云筱一行。 这两天来,李寄秋见过不少结伴外出捡拾柴火或者在河边捕鱼的幸存者,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搭话,反而会挥动武器警告他别靠近;少部分原意回话的幸存者也根本不知道考察队一行人。 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之前在被饥民抢劫时,李寄秋只能仓促地带走了大约五斤左右的窝窝头,而现在这些食物仅剩下一斤多点。为了提高问话的成功率,李寄秋不得不冒险拿出手机,用玲云筱的照片来询问那些愿意回答问题的幸存者。然而,即便这样,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 “这个小姑娘......我见过啊。”老孙盯着手机上玲云筱的照片看了半天后,点头肯定道,“见过见过。你怎么就忘了?” 他见过玲云筱!? 李寄秋心中狂喜,但还是有效控制住了表情,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 “我忘了?不可能!!”大妈坚定地反驳道,声音却越来越小,“我怎么可能忘!等等,再让我看看......” 大妈把脸贴近手机屏幕,聚精会神地盯着照片看了将近三分钟,随后突然“啊呀”一声大叫,手猛地一拍大腿,把李寄秋吓得不轻。 “是她啊???卧槽,完全认不出来!!!”大妈满脸震惊地说,“不是,那小姑娘原来这么好看啊??要不是这眼睛,我还真没认出来!!” 原来这么好看?什么意思?玲云筱他们出事了?肯定是受了很多苦吧?想到这里,李寄秋心里不由得抽搐了两下,有些难受。 “呵呵,老孙,还得是你,看女人就是准。”大妈对着老头阴阳怪气了两句,转向李寄秋说道。 “这姑娘变化太大了,我是真没看出来。她来过我们村,准确说是有四个人来过。除了她,还有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不过你说像科学家......那我没看出来,一个个都快没人样了,谁看得出来啊?” 玲云筱来过,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村子里。 李寄秋感觉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似乎有些颤抖,赶紧把手收回到斗篷下,又用力咬了咬舌尖稳定了下心态,问道,“哦,那他们现在在哪?” “走了。”大妈低下头继续找柴火,边走边说道,“他们说要去找军队,在我们村歇了半天就走了。哎对,有个戴着大厚片子眼镜的男人留下来了。那个人因为生病走不动所以待在村里养病,说是等其他人带着军队回来找他呢......”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大妈已经走远了,李寄秋连忙追上去问道,“那个人还在吗?我想见见他!” “那你是见不了了。他已经死了,病得太重,村里也没有像样的医生,治不了他。他死前留下个笔记,说之后如果政府或者军队的人来了,就把笔记给他们,他们会奖励我们村的......小伙子,你是军队的人?” 大妈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夹在腋下,顺便站起来直直腰,转向李寄秋满脸狐疑地嘟囔道,“你看起来也不像啊......” “我不是,但我也是考察队的人,和大部队走散了,所以才在找他们。”李寄秋的话宽泛来说也是实话,所以他也敢十分“真诚”地看着大妈的眼睛作答,“可以带我去你们村子吗?我想吊唁一下他,顺便看看笔记。” 大妈并没有回话,但脸上立刻写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见此情景,李寄秋只好再次拿出手机,找到自己和玲云筱的合影出示给对方,“婶子您看,这是我和那个姑娘的合照,我俩是朋友啊。” 大妈盯着手机屏幕瞅了半天,又抬头看看满脸堆笑的李寄秋,脸上戒备的神色大大降低,摇了摇头后感叹道,“小伙子你也变了不少啊。脸上那么长的疤,看着跟什么坏人一样。你和那姑娘如果再见面,都不见得还能认出来对方了。” 李寄秋摸摸脸上的伤疤,苦笑一声,没有就这个问题作答。 “你等等吧,我们还得捡柴火呢。”大妈看看旁边人力二轮小车上堆放着的柴火说道,“等我和老孙捡完柴火,咱们再一起回去。” “婶子,我来帮你们。一起捡更快些。” 。。。。。。 “小伙子,谢谢你,帮大忙了啊。”大妈赞赏地拍拍李寄秋的后背,“年轻人就是壮实,比平时多捡了一多半的柴火。” “不用谢,我也是想早点去村子......”李寄秋扭头看向旁边,只见老孙正拉着满满一车柴火,脖子上青筋暴起,显得异常吃力。便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要不我帮帮孙大爷吧?看他拉得挺费劲的。” “别管他!”不等老孙说话,大妈一挥手便替他做了决定,“这么多柴火,他心里早就美死了。再说,村子已经到了。” 与李寄秋这两天见过的其他村落一样,这个村子同样守备森严,手里拿着武器的妇女和老人在村外的农田里劳作,也看不出来种的是什么作物。他们的腰间都挂着个铜锣,应该是用来发送报警信号的。 在村子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面积不小的大院,它的外观并不显得古朴,推测其历史可能不超过几十年。高耸的房屋搭配土黄色的砖墙,将大院与外界隔绝,成为了极佳的防御工事。 村中的居民近乎都是老人,基本都住在大院里。李寄秋还看到了猪圈和鸡舍,十几头大白猪和几十只鸡出乎意料地健康甚至有些健壮。 竟然能养这么多家畜,这个村子过得不错啊?但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饲料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大妈已领着李寄秋快速穿过了几道走廊,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它像是一个会客厅与餐厅的结合体。随后,大妈走进里屋,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只大木箱走出来。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寄秋,开始在木箱中仔细翻找。 “小伙子啊,你上完坟,看了笔记就走吧。我们不留你吃饭了,说实话,这年头我们也请不起,自己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要是换在雾灾前,家里来了客人起码得杀只鸡......当然,你要是能拿点东西出来,我们也可以和你换......” 大妈在木箱中翻找笔记时,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尽管李寄秋心急如焚,但出于礼貌又不好直接上前窥视,只能心不在焉地偶尔应和几句,想要敷衍过去。 “我们村虽然吃的也不多,但土豆红薯还是有点剩的,就看小伙子你能拿出什......”大妈还没唠叨完,突然就叫嚷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李寄秋心中一喜,急步上前。然而,就在他刚走到大妈背后的一刹那,头皮倏地一阵紧缩,身体也下意识地向后仰去。 紧接着,大妈猛然转过身,右臂顺势抡圆了向后方挥来。李寄秋只觉得有一阵疾风贴着自己的鼻尖从面前掠过。 “咦!?”大妈转过身,表情格外惊异,“我可是练顺手了的,已经好久没人能躲开了。”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恶意骤然间扑面而来。这股恶意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李寄秋的感知中具象化,他仿佛真的闻到了那股腐烂、恶臭的气息。 什么情况!?? 李寄秋后撤一步稳住身体,只见大妈的右手紧握着一把铁锤,锤头布满了深色的斑驳痕迹。他心中一惊,若是刚刚被这一锤击中太阳穴,恐怕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这个村子有问题!!! 李寄秋来不及摘下背包上的工兵铲,他迅速从腰后拔出军刀,准备冲向大妈。与此同时,大妈也毫不示弱,挥舞着手中的铁锤迎了上来。 “咚!!!” 还没冲出去两步,李寄秋就感觉后脑忽然遭到重击,紧接着身体也失去平衡不再受控制,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直到此时,大脑才开始感受到疼痛和眩晕。世界在眼前旋转,意识也在剧痛中逐渐模糊。 李寄秋竭尽全力想要站起来,看看是谁从背后偷袭了他。然而,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被重锤敲击过后的余音,身体也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强烈的痛楚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只能无助地躺在地上。 “......太不小心,差点让他反杀了。”孙大爷那如同冰霜般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只肥羊看起来不错。和那个考察队一样,身上应该都挺有肉的,能吃好一阵子。” 这个村子是吃人的!?考察队的幸存者也遭他们毒手了???玲云筱...... 李寄秋身上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些力气,刚准备挣扎着站起来,头部不知道被谁狠狠地踢了一脚。 脑袋再次受到重创后的李寄秋眼前一黑,所有意识瞬间消散,彻底陷入混沌之中。 第153章 食人族(上) 头好痛。 好像是要裂开一般的剧烈疼痛。 李寄秋拼命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沉重如铁,仿佛有千斤之重,阻止了他想睁开眼的企图。 那就先不睁眼了,再休息一下。 自己似乎是仰面躺在地上,两只手被紧紧反绑在背后。四周弥漫着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同时还有一种他熟悉的血腥味与恶臭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这个气味,李寄秋清晰地记得。 就是之前路过灾荒区时,经常会闻到的、吃人时独有的古怪气息。 李寄秋深深喘了几口气,等混乱的大脑逐渐平静下来后,开始整理现在的情况。 自己被袭击了,这次又是有人在背后突然给了他一记闷棍,与当初被吴可忠偷袭时如出一辙。 而那位看似和蔼可亲的大妈,以及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的老孙,乃至于整个村子,恐怕都是一群食人族。他们以哄骗和诱拐的方式将幸存者吸引到这里,然后残忍地杀害并吃掉。 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对了,那个老孙说的。和考察队一样,身上的肉不错,能吃好一阵子。 玲云筱他们来过这里,甚至已经惨遭毒手了。 想到这里,李寄秋再也躺不住了,猛地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开了双眼。 好痛!!! 后脑的剧痛如同过电般迅速传遍浑身上下,疼得李寄秋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呵呵”的呻吟声,连眼角都忍不住流下几滴眼泪。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或某种动物在地上摩擦着身体,亦或是滚来滚去。 李寄秋强忍着痛闭上嘴,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哼——哼——” 几声猪叫传了来,那略显笨重的挪动声也随着响起。 原来这里是一个猪圈。李寄秋稍微松了口气,此时,他的眼睛也开始逐渐适应这片空间的黑暗。借着外面微弱而朦胧的月光,自己终于能够看清这里的全貌了。 在面积颇大的猪圈厂房内,一道胸口高的围墙隔出了一块空地,猪的叫声便是从那围墙后传来。而自己面前的地面,散落着数不清的白骨。在这些白骨旁边,赫然堆积着由人头构成的小山,宛如人间地狱。李寄秋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受害者们死前扭曲的表情和放大的瞳孔,那些不甘、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情绪,似乎仍旧能从那些血迹已经干涸的眼睛中流淌出来。 李寄秋顿时恍然大悟,自己白天见过的猪为何在这种饥荒年代都能如此壮硕。原来这些食人族,把人的头和其他吃剩下的部位拿来喂猪。 tmd,自己绝不能死在食人族的嘴里!更不能死后还被猪给啃食殆尽!!! 李寄秋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确认身体并未受到其他伤害。虽然头部仍然疼痛,但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再次被手心相向地绑住了,这意味着他仍然可以像之前那样,通过转动胳膊将手移到面前。 在转动胳膊的时候,李寄秋心中不合时宜地闪现出一个念头:要是我以后抓人,一定要把他手背相向地绑紧。同时,脚也要绑好,最好能和手部相连,进一步防止对方可能的逃脱行动。 可惜,于之明没教过自己军队里的捆绑术。 胳膊很轻松地转到了前面,李寄秋举起手放到眼前,只见捆绑自己双手的是根红色塑料绳。虽然绳子并不结实,但缠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甚至连手指都被绑住而动弹不得。 如果想单靠什么东西磨断绳子,怕是再来一天时间都不够。还好,自己提前防患于未然了。 李寄秋用左脚用力蹬掉了右脚的鞋子,然后费劲地取出藏在鞋垫下的刀片,叼在嘴里开始割起手上的绳子。 食人族们不知道给自己手上绑了多少圈绳子,李寄秋感觉起码有几十圈,以至于他割了快十分钟仍没有一丝松动迹象。长时间叼着刀片让他的嘴巴酸涩不已,刀片也不止一次掉到了地上。而大拇指处也被锋利的刀片多次误伤而鲜血淋漓。 似乎是闻到了人血的味道,那些吃人的肥猪们开始躁动起来,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 李寄秋继续坚持割绳,又过去了将近十分钟。当他感到牙齿几乎都要失去知觉时,塑料绳终于被割得足够松动,使得他能够挣脱束缚。 “md,这帮疯子绑得这么死......要不是老子提前藏了刀片,这次就真的完蛋了。”李寄秋低声自言自语地骂着,艰难地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看着猪圈里满地的人类毛发和那小山一样的头颅,李寄秋心里一股邪火按捺不住地升腾而起。 真想把这群发疯的食人族杀光。 李寄秋拍拍脑门,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逃跑。但是,背包不知道被拿到哪里去了,没有了背包,自己在这个混乱的末日废土上堪称寸步难行。 在保命的大前提下,要尽量把包找回来,然后再逃走。 “叫什么叫!?闭嘴!!md,大半夜的......”就在李寄秋思量计划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骂咧咧地靠近过来。 有人来了!!! 李寄秋心里一惊,他早就注意到猪圈里的猪群哼叫声比自己刚苏醒时略大了些,但没想到这样就能把敌人吸引过来。 手里没有武器!!只有这只小小的剃须刀片。但想用这个刀片去攻击敌人,难度可能大了些。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寄秋飞速地四下扫视着,想要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闭嘴,闭嘴!!吵死了!!!”老头拿着根扁担走进猪圈,对着吵嚷不休的肥猪们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胖揍,猪被揍得吱吱乱叫,稍微安分了一些。 老头斜眼瞥向旁边的人头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随后将目光转向已经靠在墙边坐起来的李寄秋。他注意到李寄秋正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便冷冷地开口道,“小伙子,你醒了?别这么瞪着我,只能说你的运气不太好,这年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 “谁都不好过,你们就能吃人了?”李寄秋不想搭理对方的胡言乱语,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反正我都要死了,让我当个明白鬼。考察队的人都被你们吃了?” “老子就不告诉你,哈哈。”老头好像很享受受害者死前不甘心的表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年轻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变成鬼。咱们村吃了那么多人,怎么没见有鬼来找咱们?” 出乎老头意料的是,李寄秋的表情并没有像其他受害者那样流露出恐惧、不甘,也没有痛哭流涕或大小便失禁地求饶,这令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乖乖等着过两天上桌吧。你身上肉多,说不定只有脑袋会喂猪。”老头边说边转身准备离开猪圈。 机会来了。 李寄秋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左手迅速捂住老头的嘴巴,同时右脚狠狠踩向老头的右腿腘窝。在老头身体因失去平衡而倒向自己的那一刹那,右手手中那把锋利的放血刀已经深深地刺入了老头的喉咙之中。 “你说得对,人死了不会变成鬼,所以去死吧。”李寄秋贴着老头的耳朵,轻轻地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自己手中这把放血刀是在猪圈角落一个几乎被血浸染成深红色的大木盆里发现的。刀子的形状呈一个锐角三角形模样,应该是以前专门用来给猪放血的。而现在,这把刀不知道已经放了多少人类的血。 猪圈里的猪再次焦躁不安起来,李寄秋把尸体拖到了猪圈角落,有样学样地抄起扁担把猪群给揍到安静为止。 大院里一片死寂,天色如墨般漆黑凝重。空中悬挂着一轮异样的毛月亮,它被薄云半遮半掩,散发着幽幽的昏黄微光,既不明亮也不温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窥视之眼,静静地凝视着这片沉寂的大地。 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大院里,该去哪儿找自己的背包? “老石,猪没事吧......没事就赶紧睡......呵——”一个老太婆打着哈欠的声音从距离李寄秋只有两米外的房间内传来,把他给吓了一跳。 看来,刚刚自己杀掉的那个老头就是“老石”了。 李寄秋回想了下自己和那个老头的身高体型,然后顺着声音找到房间,推开虚掩的门径直而入。 “老石,咋这么长时间啊......猪和那个肥羊都没啥事吧......”老太太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老伴个子好像变高了。 “老石,你......”话还未说完,“老石”就猛地扑了上来,在迅速捂住她嘴的同时,一把尖刀也送进了喉咙里。 李寄秋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太太捂住喉咙在床上扑腾着,鲜血喷溅得满床都是。很快,她的身体就只剩下了本能的抽搐。 杀人这种事,貌似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简单得多。 在房间里大致翻找了一下,没发现背包。 李寄秋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屋子,仔细聆听了周围的动静后,然后悄无声息地摸向下一个房间,那里传出了沉重的呼噜声。他轻轻地试了试推门,但门却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面被锁上了。接着,他又接连查看了三个房间,无一例外,所有的房间都上了锁。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干脆趁夜色逃走时,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应该是村子里巡夜的。 李寄秋四下张望,躲到了三口并排的大水缸后面。大半人高的水缸完美的遮住了自己的身形,还可以通过缝隙向外窥探。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跳动的火光也出现在巷子口。很快,两个老头出现在眼前,每人腰间都挂着铜锣,手里拿着自制的长矛,但只有前面一人手里提了个油灯。 暂时还是别招惹他们吧......等等,那是什么? 李寄秋正准备继续躲藏下去,就看见走在前面的老头屁股后面挂着串明晃晃的钥匙。 钥匙,也许可以打开某些房门。 那就动手。 李寄秋下定决心,左手随便抓了把土,然后快步赶上前去。 在寂静的午夜中,自己急促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当他冲到那两个老头身后时,他们都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跑步声,并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昏暗的油灯照明范围有限,使得后方的老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李寄秋便迅速将左手向前一挥,手中的沙土全部洒在了老头的脸上。顿时,老头的眼睛和嘴里都充满了尘土,视线被遮挡,嘴里也下意识地发出“呸呸呸”的声音,试图吐出这些泥土。 李寄秋的首要目标不是他,而是位于前面的老头。 最前面的老头已经看清了来者,嘴巴半张欲呼。然而,李寄秋没给对方喊出声的机会,他的左手敏捷地抓住老头握着长矛的右手手腕,同时自己持刀的右手划出一个半圆,锋利的刀刃划开了老头的喉咙。 老头的左手拿着油灯,想要阻止李寄秋的动作时已经慢了一步。 李寄秋拽着老头的手腕,确保对方平稳地倒在地上,以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他并不担心老头会敲锣,人在颈部气管和动脉都被割开时,大脑会下意识地让双手紧紧捂住伤口,哪怕这样做毫无意义。 此时,第二个老头还在一边“呸呸呸”吐着泥土,一边努力地揉着眼睛。而已经站在他背后的李寄秋轻而易举地又用老办法割开了他的喉咙。 换了三把钥匙后,刚才那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顺着呼噜声找到卧室,李寄秋握紧放血刀,对准床上的人狠狠捅了下去。 第154章 食人族(下) 老孙被一阵尿意憋醒,他本不想起床解手,但翻身往窗外一看,天边已经浮现出淡淡的粉紫色,太阳快要出来了。 算了,还是起来吧。 左脚刚刚迈出卧室的门,老孙的身体突然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右侧的阴影中,一把锋利的尖刀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紧紧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孙缓缓地将头转向右侧,果不其然,正是昨天被他从背后偷袭的那个年轻人。对方手中紧握着村里自制的长矛,脸上和身上都溅有斑驳的血迹,持矛的双手和衣服袖口更是被鲜血染得通红。 “正好你起来了,也省得我去叫你。”李寄秋从阴影中走出,微笑着问道,“闲话少说。我的背包在哪?还给我。” “在卧室里,我去拿给你。”在得到李寄秋点头同意后,老孙叹了口气,慢慢转身进到卧室里去拿背包。在此期间,矛尖始终顶在他的后背上。 李寄秋命令老孙将背包扔给他,并警告对方坐在床上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他半跪在地上,自顾自地开始仔细检查背包里的物品是否有所缺失。 他并不怕老孙突然发难。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米,即使老孙突然掏出一把枪,李寄秋也有信心在他开枪之前将长矛准确地刺入对方的心脏。经过一整夜的杀戮,李寄秋对人体构造尤其是心脏的位置已了如指掌,因此他杀人时已不再需要刻意去刺向对方的脖子了。 或者说,李寄秋现在故意表现出似乎放松警惕的样子,是希望老孙能主动发起攻击。不知为何,杀人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像还有点上头。 “小伙子,背包给你了,你也没有死,是不是可以走了?”老孙并没有如李寄秋的愿,而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着对方细致地检查完背包。 “嘁。” 李寄秋有些不满地站起身,背上背包,并用长矛示意老孙跟随他到客厅。他非常恶趣味地自己坐在了客座,反而让老孙坐了主座。 “别急,我还有话问你。”李寄秋拿出一小块独立包装的黑巧克力扔进嘴里,一整夜高强度“劳动”让他的身体多少有些疲惫,“考察队的人都被你们杀掉吃了吗?他们剩下的东西在哪?” “没有,不是全部。”老孙摇摇头,“我们抓住了两个,但还有两个逃走了,其中就包括你要找的姑娘。那个姑娘很聪明,她应该进村子不久就发现有问题了。” 李寄秋点点头,这和他之前审问别人时得到的答复一致,也就是那四人里的年轻女人逃走了,“你们肯定追过吧,他俩往哪边逃了?” 老孙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后才答道,“往南边跑,应该是想过大桥。洛城有那种看不出来的灰雾,我们没敢再追。” “我听说洛城附近有军事基地,知道在哪吗?” “这我们哪知道啊。”老孙无奈地笑了笑,“洛城附近的大山里有不少军队驻扎,那可都是军事机密,我们老百姓怎么可能知道?以前还没雾灾的时候,洛城好多地方都不让外国人进来旅游呢。” “嗯。”李寄秋自觉地拿起放在脚边的暖壶,为自己倒了一壶水,喝了几口后说道,“正好我也想再休息一会儿。跟我说说看吧,你们吃了多久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吃人?我背包里有那么多好吃的,竟然一样没少,你们宁愿吃人也不肯吃点正常的东西吗?” 老孙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淡定地反问起来,“小伙子,你一点都不怕我叫人来。大概因为人都被你杀完了?” “对。”李寄秋干脆地承认了,“我杀了两个巡夜的,在他们身上拿了串钥匙。那七把钥匙竟然能打开所有的房门,房间门也不能从内部反锁,你们真的很心大啊。” “村里大概有六十六人对吧?我已经杀了六十五个,就剩你一个。哪怕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没事,我巴不得他们来找你,还省得我去找他们了。” 老孙苦笑了一声,解释道,“实际上有六十八个人,但现在来说也无所谓了。无论那两个人是谁,他们起来后看到村里的人都死了,肯定会吓得立刻逃走,一秒都不会多留。倒不是我们不想吃你背包里的东西,而是我们分配东西之前都要开会讨论,不过,这个会是开不成了。” “至于这个大院,原本其实是个文保景点,不让住人,门锁也都是那时候换的,景区的门当然不需要内部反锁这个功能了。雾灾之后,我们才搬了进来。” “至于为什么要吃人......刚开始只是想活下去。”老孙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似乎陷入到回忆当中,“我们这里也被旱灾影响过,而且不只是旱灾,还有那些土匪抢劫和军队的征粮,种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够所有人吃。为了不被饿死,所以就吃人了呗。”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非常不适应,觉得很恶心。但时间久了,吃得多了,也就逐渐习惯了。其实,吃人和吃猪肉、鸡肉又有什么区别呢?到了现在,我们甚至会将人身上好的肉和内脏吃掉,而其他的肉则大多拿去喂猪了。连骨头也会被磨成粉,混上其他饲料,用来喂猪喂鸡。这样养出来的猪和鸡都非常壮实,拿到其他村子可以换回更多的粮食和种子。” “我看你们现在好像已经不缺吃的了。”李寄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软乎乎的金黄色饼子,这是他之前在某户人家的厨房里找到的,“这饼子既不是土豆做的也不是玉米红薯做的,应该是用某种更好的粮食做成的。都能吃上这种好东西了,为什么你们还要吃人?” “这个是掺了白面做成的小米面饼子。味道挺不错的,你尝尝。”老孙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就好像李寄秋真的是来他家做客的客人一般,“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其他吃的差不多也能吃饱了,旱情也早就结束,种地也能种更多的东西。但是......” 老孙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迷醉的神色,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地说道,“其实,人肉......真的挺好吃的。尤其是心脏和肝脏,用油煎一下,用来下酒,那味道简直......” “你们果然都罪该万死。”李寄秋确信地点点头。他休息够了,想知道的问题也全部得到了答案。现在,该拿起长矛送面前这个食人魔头下地狱了。 “能、能不能饶我一命?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说的都是实话......看在我这么老实的份上,小伙子,你饶我一命吧。” 出乎李寄秋意料的是,刚刚一直表现得相当淡然的老孙此刻却突然惊恐万分,浑身颤抖,脸上露出了求饶的神色。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老孙的裤裆处已经湿了一大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你......你......”李寄秋被老孙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了半天后才挤出来一句话来,“这么大的年纪,你也太丢人了。” “我不想死,小伙子。”老孙的声音颤抖着,望向李寄秋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我只想活下去,哪怕只能像野狗一样活着,我也想活。” 李寄秋握紧长矛,站起身盯着仪态尽失的老孙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那你下辈子投胎去当野狗吧。”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老孙再有任何言语,李寄秋手中的长矛已如闪电般刺入老孙的左胸,捅破了他的心脏。 “你们想活,那被你们吃掉的人难道就不想活了吗?”李寄秋冷冷地自言自语道,他也不知道老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听到了这句审判。 在确认老孙已经咽气之后,李寄秋在大院里仔细地搜索了好几圈,确定已无任何生还者。那两个他未曾发现的人,可能正如老孙所言,醒来后发现整个村庄的人都已经遇害,然后便逃之夭夭了。 李寄秋在村子里仔细翻找,补充了一些必要的日用品。接着,又跑到厨房搜集了一些食物,装满了一只他找到的挎包。然后再将挎包稳妥地绑在一辆单手便能轻松拉动的二轮小拉车上。 厨房外面的架子上晾晒着很多肉干,李寄秋却一块都没有拿,他只拿了诸如饼子土豆这样的素食。虽然这个村子里的人也会杀猪吃猪肉,但他总觉得架子上那些肉的色泽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切准备妥当后,李寄秋离开了村子。然而,走出去没多远,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食人魔窟。 只见几只野狗在村口鬼鬼祟祟地徘徊,然后溜进了村内。 第155章 洛城灰雾 刚走到洛城浊河大桥正中间时,李寄秋便感受到了灰雾的存在,就在正前方的洛城。 不同于其他公路上常见的废弃车辆串连景象,大桥上只有野草在茂盛生长。桥的中间矗立着一堵高大的灰色水泥墙,将路面截然分开,周围零星树立着各式安全警示牌,显得有些散乱。这面约三米高的水泥墙上,挂着几幅已略显褪色的横幅,上面写着些昔日用于宣传雾灾防御的标语。 水泥墙的铁丝网大门豁然大开,李寄秋仔细观察了一下,门看起来完好无损,大概是被主动开启而非受到冲击而破开的。通过水泥墙后,几个废弃的军事哨卡零星分布在桥上,它们曾作为检查站而存在,如今只留下了一些整齐堆砌在路面上的沙袋,用作路障和隐蔽之用。检查站里还有一些涂着军队迷彩的木箱,里面空空如也。 李寄秋逐一搜查了桥上的四个废弃军事哨站,希望能找到点军队遗落的武器装备。但遗憾的是,除了一颗孤零零的子弹壳外,军方什么都没给他剩下。 扭头看了看挂在桥上那幅写着“团结起来,共抗灰雾”的醒目条幅,李寄秋心中大致构建出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从那些虽稍有褪色但仍字迹可辨的横幅来看,洛城遭受灰雾侵袭的时间估计距今不远。而且途经的四个哨站看起来也称得上井然有序。 由此可以推断,在洛城灰雾爆发后,驻扎在桥上的军队为了让难民逃离而主动打开了哨卡大门。随后,由于洛城已经沦陷,军队便没有理由继续驻守此地,最终选择了撤离。 既然如此,洛城附近的幸存者聚落可能仍然保持着一定秩序。根据李寄秋在沣城的经验,一座大城市如果还有秩序,那周围的幸存者就会一窝蜂地涌向城市,以至于该城市周边几乎不会有什么小型的幸存者定居点。 鉴于洛城的军队撤离时间不长,从城中逃到周边定居下来的幸存者心理转变应该没有那么快。那么,自己在洛城这一带,应该比过桥前要更安全一些。 李寄秋的推理倒没有大问题,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 “呼——呼——呼——” 此时,李寄秋正在慌乱中竭尽全力地逃跑,每当他回头望去时,都能看到那十几个人仍旧在紧追不舍。而那些家伙也不再遮遮掩掩,每个人都手持各式刀具武器。 面对如此众多的持械敌人,李寄秋深知自己难以与之抗衡。之前杀了几十个食人魔所鼓起的勇气又泄完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力感。 md,还追!?都已经追了快两个小时!太阳都tm要落山了!!!十几个人有追我的时间,去抢几个幸存者聚落不好吗? 当然,李寄秋心知肚明,后面追赶他的那十几个人,其行径与草原上的鬣狗无异,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他们可能根本不敢招惹那些防卫严密、戒备森严的幸存者村子。 还是因为自己拿出了手机,外加孤身一人的状态太过显眼,这才引来了这群饿狼的注意。 之前,在一个村子的村口市场,李寄秋照例拿出手机,向村民出示照片询问对方是否见过玲云筱。而在不远处,那十几个人正与其他村民商讨着买鸡蛋的生意,现场气氛颇为活络,充满了欢声笑语。这使他误以为这伙人也是来自本地其他地区的幸存者,因此并没有将他们视为可能的威胁。 现在回想起来,那伙人说话的口音与中州省本地人的确有些不同,更接近于东边某个省份的口音,极有可能是没有固定居所的流浪幸存者团体。然而,由于李寄秋对地区口音并不敏感,因此他当时并未察觉到这一细节。 再加上过桥后的这六天里,自己所遇到的幸存者村子确实如他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尚未退化成那种为了生存可以滥杀无辜的废土居民。他们仍然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和道德底线,可以与其讲道理,甚至很多幸存者还表现出十分友善的态度,对洛城以外的地方充满好奇。这种环境让李寄秋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警惕。 结果,离开村子后不久,李寄秋便察觉到那帮人若即若离地跟在了自己后面,保持着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就这样跟了快两个小时直至周围人烟罕至后,他们突然加快步伐直追了上来,嘴里还一直喊着让他停下聊聊之类的话。 李寄秋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等对方过来,只能忍痛扔下还装着几斤土豆红薯的小拉车撒腿就跑。因为他的营养一直都比较好再加之锻炼到位,所以体力比普通人更胜一筹。因此那十几个人虽然紧追不舍,却始终无法追上自己,但也始终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双方之间展开了一场滑稽的追逐战,你追我逃,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太阳逐渐西斜,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广袤无垠的平原。 李寄秋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后面的人再这样穷追不舍下去,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尽管在喘息的间隙可以匆忙塞上几口食物,可晚上怎么睡觉休息? 最致命的是,这群外地来的傻子可能是不知道洛城有从外面看不出来的灰雾,也可能是不清楚洛城灰雾的覆盖范围。而李寄秋自己在逃命时也慌不择路,没有注意那么多。 结果就是,他们现在离洛城灰雾地区已是越来越近。再这样跑上十分钟左右,就真的要一头扎进灰雾里了。 李寄秋心急如焚,他不敢寄希望于身后的抢劫犯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会放过自己,更不愿意冒险冲进未知的灰雾中去送死。 要不......尝试下沟通沟通? “呼——呼——呼——等、等等!!!前面、前面是灰雾!!!”李寄秋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转过身扯着嗓子对后面的追兵喊道,“有话好说,咱们商量一下!!!” 百多米外的追兵们看见李寄秋停下来后一愣,随后便加速追了上来。 md,果然没用! 看到对方转眼间离自己就剩下不到一百米,李寄秋扭身继续狂奔起来。 这帮劫匪肯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但也不出所料的并不相信他。 对死亡的恐惧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二选一,是死于灰雾,还是死在人类手里,两者好像都很恐怖。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李寄秋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因恐惧而颤抖的大脑,使自己恢复清醒。他再次仔细审视眼前的灰雾,评估着它的危险程度。 确实很危险……但并未达到进入即死的境地。这至少说明,洛城的灰雾内部并非那种极其恶劣的环境,如零下一两百摄氏度或零上数千摄氏度的极端气候,而是隐藏着一种更为诡异但尚存一线生机的东西。 那就冲!!! 下定决心后,李寄秋脚下生风,向着面前的灰雾发起冲刺。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袭来,仿佛自己突然踏入了另一个异空间。尽管四周的景象看起来并无明显变化,但李寄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灰雾的覆盖范围。 有什么?这个灰雾里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李寄秋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眼睛紧张地四处扫视。然而,目之所及,除了夕阳的光芒似乎稍显黯淡之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站住!!你跑不掉了!!!” 就在李寄秋绷紧神经四处观察有何危险时,身后的追兵已经追到了距离他只有七八十米的地方。 真tm阴魂不散啊。 无奈之下,李寄秋只得重新加快步伐,暂时将精力集中在逃脱追兵这件事上。 但是,才跑了百米左右,面前的景象就发生变化了。 不知何时起,周围的城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自己的眼睛突然近视了。紧接着,街道上涌现出一团团淡淡的、仿佛拥有实体的灰雾。这些灰雾翻滚涌动,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有灰雾!?” “快跑!!!” “往......往哪跑!?” “不就是回头吗......哎?不对,路呢?该往哪走?” 身后的追兵此刻也意识到他们进入了灰雾之内,想要逃走。趁对方乱作一团时躲起来的李寄秋则冷笑起来,想逃?没那么容易。 根据李寄秋在考察队的经历,他深知任何灰雾都具有迷惑人类方向感的能力。若想要进入灰雾,必须一路上做好标记,否则很可能迷失方向,再也无法找到出路。除非拥有像他这样的能力,能够感知到灰雾的边界所在。 “让你们追我,都tm死在灰雾里吧。”李寄秋躲在墙后,恶狠狠地对着嚎哭不止的追兵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出口。 话说回来,这个灰雾到底是什么情况?除了街道上那些宛如巨蛋般,令人无法窥探其内部的灰雾,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危险。 李寄秋尽管心里好奇,但他也知道灰雾绝非善类。雾中不可能是没有危险,最多是自己还没发现或者还没触发而已,必须尽快逃离。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李寄秋满心戒备地四下张望时,正前方的一只灰雾巨蛋里竟然走出来了五个人。 第156章 丧尸 人?从那些灰雾里出来? 李寄秋心里一紧,不敢再继续靠近,但该死的好奇心又拉住了脚步。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一辆车后原地悄悄观察起来。 从巨蛋中走出来的这五个人穿着普通,毫无特别之处。然而,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却都显得有些呆滞和麻木,仿佛失去了灵魂。在行走时,他们的手脚动作显得不协调,仿佛控制四肢对他们来说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这些人更像是某些恐怖电影中的丧尸,缺乏生机与活力。 看到这副情景,李寄秋即便再好奇也知道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脑袋里想要离开的念头刚刚萌生,“丧尸”们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齐刷刷地将身体转向这边。接着,他们以比正常走路稍快一些的速度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被发现了? 李寄秋心里大骇,也不敢再看了,站起来转身就跑。 好消息是,“丧尸”们的移动速度相当缓慢,只要稍微加速奔跑,就能轻易地摆脱他们;然而,坏消息是,街道上的“丧尸”数量正在不断增加,数不清的灰雾巨蛋正在持续不断地向外释放出这些“丧尸”。 李寄秋不知道这些“丧尸”会如何攻击人类,自然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尽可能地避开他们绕开。然而,在不知不觉间,离出口好像越来越远了,自己的手脚似乎也因为长时间的疲于奔命而时不时有些抽筋似的感觉。 ......不对。 李寄秋甩了甩刚刚刹那间有些酥麻的手,心中有些疑惑。长时间的奔跑或许可以解释腿部偶尔的异常感,可手怎么也会突然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瞥了一眼几十米外那些“丧尸”,他们的姿势和走路动作怎么看都异常别扭,李寄秋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手脚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那种不经意间的不受控制感,或许正是灰雾对他的身体产生的侵害。 如果这种侵害持续下去,他会不会最终也变成这些“丧尸”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李寄秋不禁汗流浃背。他顾不得离“丧尸”太近可能带来的危险,迅速判断了离自己最近的出口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事实证明,这些所谓“丧尸”真的就像游戏电影里的丧尸一样。只要接近他们,他们就会以迟缓的动作猛扑过来,可以很轻松地躲开,让李寄秋搞不懂这些“丧尸”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很快,距离出口只有五百米左右了。 “哎哟——!!!” 由于天色已经逐渐暗淡,加之右脚突然一阵麻木,李寄秋不慎被某个未知物绊倒,整个人面朝下重重地摔在了某个既坚硬又略带柔软的东西上。 “什么东西,妈......”脏话还没骂完,李寄秋就闭上了嘴。 自己正趴在一具尸体上,这具尸体穿着迷彩服,戴在脸上的防毒面具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面具下的那张脸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李寄秋赶忙从尸体上爬起来,再定睛一看,旁边竟然还有三具尸体,他们的穿着全都一模一样。 这些尸体是军队的成员吗?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李寄秋心中充满了疑惑。这里的灰雾影响应该是将人转化为“丧尸”的,但眼前的景象却完全不符。这些尸体脸上的洞和头部的伤口,看起来更像是被枪击所致。 还在逃命,没时间想这些了。 正想要离开时,李寄秋的眼角余光随意瞟了下,身体顿时怔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其中一个士兵的左腿手枪套里面鼓鼓囊囊的,黑色的手枪握把正露在外面。 有枪!!! 李寄秋激动地大步上前,从死去士兵的手枪套里拔出了手枪。按出弹匣一看,橙黄色的子弹压得满满的。而在手枪套的旁边,还有另外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 再搜一遍!!! 搜索之下,果然有了新发现。其中一位军衔看起来较高的士兵尸体手中也紧握着一把手枪,不过弹匣里的子弹已经不多了,仅剩下四发。幸运的是,这名士兵的手枪套内还有两个满子弹的弹匣。 李寄秋将两把手枪胡乱地别在腰带上,顿时感觉腰部沉重了许多。于是,他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盯上了尸体大腿处的枪套。在刚才拔枪的过程中,他就察觉到这个枪套应该是所谓的快拔枪套,这种特殊的枪套在拔枪的同时就能完成上膛的动作。 抬头环顾四周,已经有大量“丧尸”正朝这边涌来,而自己手脚的痉挛症状也愈发频繁地出现。 更令他不安的是,这些“丧尸”的行走速度似乎加快了,身体的协调性也比初次见面时强了许多。原本僵硬麻木的表情此刻变得更为自然,甚至有几个“丧尸”的外观已经与常人无异。 它们难道在进化吗......? 时间紧急,李寄秋最终放弃了两条腿各装一个枪套左右开弓的幻想,只从尸体上扒下来一个快拔枪套胡乱绑在了右腿上。 再有三百米就可以离开灰雾了。 “救我!求你救救我!!!” 突然,一个男人从拐角处冲出来,口中呼喊着求救声,并迎面紧紧抱住了李寄秋。 李寄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待他定睛一看,此人竟是之前追击自己的那群劫匪中的一人。 男人的表情极度扭曲,面部肌肉疯狂地快速抽动,双眼布满了血丝,仿佛两个陀螺在眼眶中急速地旋转。让李寄秋脑海中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自己曾经看过的、名为《旋涡》的恐怖漫画。 被这个男人抱住的一瞬间,李寄秋感到全身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猛然麻了一下,紧接着手指和脚趾开始变得僵硬,不听使唤,仿佛他正在逐渐失去四肢的知觉和控制力。 “你、你tm放手!!!” 李寄秋焦急万分,立即采取了自己的提神醒脑老办法——咬破舌尖。在大脑因疼痛暂时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后,他双手用尽全力想要推开那个男人。然而,男人的胳膊犹如铁条一般,将他紧紧箍住,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也许是灰雾的影响,对方身体里好像有着无穷的蛮力。 “你先放手!!放手,我带你出去!!”见用强的不行,李寄秋着急之下只能嘴遁,“你tm这么抱着我,咱俩谁都走不了!!!” “我......我也想撒手啊!!!”听到此话,男人顿时涕泪横流,语气中满是惊惧,“可是、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手脚都没知觉了!!我感觉不到我的手脚在干嘛!!控制不了它们!!!” 果然,自己的推理没有错。这里的灰雾在暗中对人施加影响,逐渐剥夺人的四肢控制能力,最终将人转变为“丧尸”。然而,他比这群劫匪更早进入灰雾,但为何他们已经开始发生转变,而自己却仅感到不适? 虽然心里很想知道答案,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摆脱这个男人的束缚,李寄秋已经发觉自己四肢的麻木感越来越严重了。问题是,由灰雾转化出来的怪物,是他能搞定的吗? “松手,松手!!!” 李寄秋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拳,狠狠地打向男人的下巴、脸颊和太阳穴。他的拳头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很快将男人的脸部打得面目全非。 但是,尽管男人惨叫连连,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箍住李寄秋,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 “去死吧你!!!” 惊惶无奈之下,李寄秋拔出腿部枪套里的手枪,对准男人的头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的巨响把李寄秋的脑袋都震得有些发蒙,而被爆了头的男人身体一抖,脑后如同西瓜炸裂般迸发出红白之物,随后直挺挺地倒向一旁。原本紧紧束缚着李寄秋的双臂,此刻也如同面条般迅速软了下来。 李寄秋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推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拔枪射击只是自己在绝境中本能的挣扎,他万万没想到手枪竟然可以杀死被灰雾转化的怪物。也许......是因为对方还未完全蜕变为“丧尸”? 容不得他细想,周围上百双“丧尸”的眼睛正紧盯着他。李寄秋只能拼尽全力,踉跄着一路狂奔,带着两把手枪和五个满弹匣的战利品,逃离了这片弥漫整座洛城的诡谲灰雾。 第157章 苏雪萌 “大哥,您等等我……” “离我远点。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想找人同行。” “考虑一下嘛大哥,多、多个人多个保障……晚上睡觉还有人能帮忙守夜不是?我保证不、不给你添乱!!” 李寄秋扭头看去,心里非常无奈,因为后面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女生已经如影随形地跟了他将近三个小时。自己很多次故意加快脚步甚至慢跑起来都没能甩掉对方,明明是个看起来颇为柔弱的女生,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那么多力气。 这个神秘的女生是在下午时分突然出现在李寄秋面前的。当时,他刚刚结束午休,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后面有人喊“等等”,紧接着,这个家伙就追了上来。 李寄秋现在手握枪支,胆气也随之壮了几分。出于好奇,他当即停下了脚步,等待女生追上来。不过,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右手始终紧握着枪柄。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离这个女生越远越好。 女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扶着膝盖稍作喘息,随后直起身子,带着一丝笑意向李寄秋打招呼,“你好!大哥,我……” 哪来的小女生?李寄秋翻了个白眼,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 女生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原本半张着的嘴也缓缓闭上,“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大概是她看到了自己脸上那条如蜈蚣般相当骇人的伤疤。 李寄秋没有说话,他想看看这个女生要干什么。 女生看起来大约二十岁上下,穿着一套红白色运动服,虽然脸上有些脏污,但仍难掩其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皮肤。她的背上背着一个双肩背包,背包两侧分别插着一把雨伞和一个水壶。整体形象与废土上的幸存者截然不同,反而更像是一个准备外出旅游的青春女大学生。 李寄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暗自嘀咕:这家伙,怎么和我以前有那么点像呢? “那个……大哥,请问您贵姓呢?”女生用她灵动的双眼打量着李寄秋,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她气质不符的讨好式微笑,“如果不介意的话,方便告诉我吗?” 李寄秋板起脸,语气生硬地回绝道,“不方便。你找我有什么事?” 女生略显扭捏地说道,“大哥,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雪萌。嗯......我想问,我可以和大哥你一起走吗?” 李寄秋心中警钟大作,在这荒郊野岭突然遇到一个好像从雾灾前穿越来的女人已经够奇怪了,而这个女人竟然还提出要跟自己同行。 “不行。”李寄秋果断地拒绝了对方,同时他的警觉性提升到了最高,仔细感知着四周的环境。然而,无论是空无一人的荒野,还是面前的这个女生,都没有带给他任何敌意的感觉。 “你去找别人吧。”李寄秋边说边慢慢后退,直至退出十米外才转身离开。 “大、大哥,你等等我!!商量一下嘛!!!”女生踢踏的跑步声从背后传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李寄秋扭头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追上来的女生,吓得对方顿时缩住了脚步,“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大哥......求求你,我肯定不给你添麻烦。”女生颤抖的双手紧抓着自己的上衣下摆,哀求着说,“要不,要不我就跟在你后面,不离你太近。这样行不行?” “不行。” 冷冰冰地甩下这两个字后,李寄秋拔腿快步离去。然而,女生似乎并不气馁,她自作主张地保持着十米的距离,一直跟到现在。 “嗨,大哥……呼——”女生注意到李寄秋在回头看她,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脸色因长时间的急行军而涨得通红。 虽然李寄秋确实很佩服这家伙能跟上自己的速度长达三个小时,但从女生疲惫不堪的神情和已经有些摇摆的身体还是能看出来,她的体力也快到达极限了。 现在正是甩掉她的好时机。 李寄秋一鼓作气,撒开丫子猛地蹿出去老远,转眼间便把满脸错愕的女生给丢在了后面。 狂奔了将近五分钟后,李寄秋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回头远眺,女生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让你再跟我。 太阳已经西下,自己被这个奇怪的女生拖延了不少时间,得加快脚步了。 今天晚上还不能在野外随便找个地方露宿,因为下午赶路时李寄秋不止一次看到有成群结队的野狗在活动,这些已经彻底野化的狗比狼更危险。因此,夜晚降临前必须要赶到前方七公里处的一个村子。 两个小时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半边呈现着深邃的蓝紫色,另半边则已经完全沉浸在黑暗中。 在天色彻底变得漆黑之前,李寄秋终于赶到了目标村庄。他按照以往的惯例,没有选择进村,而是在村子外面的田里找了个类似看护房一样的土坯小屋。 房间里有床有桌,甚至还有个可以烧火的灶台,只是没有锅。桌子上还扔着个呈t形的奇怪农具,另一端则是个被削尖的圆锥形,李寄秋拿起农具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用来种植某种特殊农作物的,只不过,再也不会有人来耕种这块杂草丛生的农田了。 简单地吃喝后,李寄秋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两把手枪带来的安全感无与伦比。这些天来,李寄秋甚至在与其他幸存者交谈时都自信了许多。有人还误将他当作了搜寻考察队的政府人员,抱怨着军队征收的粮食过多,导致幸存者们的食物仅够勉强果腹。 得知军队还在这一带征收的消息让李寄秋感到兴奋,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够确切地告诉他军队具体驻地在哪里。幸存者们只知道,在洛城西边的大山里,据说有一个军事基地。 李寄秋原本打算在一个相对友善的村子里留下来,等待军队下一次征收时再跟着军方一起离开。村民们对此并无异议,甚至愿意白养这位“政府人员”,只要他能在军队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减少一些粮食征收就好。只不过,军队刚刚才征收过一次,下次征收要等到三个月后了。 李寄秋实在等不了三个月那么久,所以还是踏上了西去的旅途。结果,路上就遇到了那个好似初出象牙塔的古怪女人。 “......” 那家伙应该没事吧? 李寄秋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一路上有不少野狗。根据自己的经验,天黑后,不管是狼还是野狗都会像是被激活了似的,比白天疯狂得多,以至于敢去袭击还有人居住的村镇。 那个仿佛出门郊游似的女人,肯定会被狗群袭击。可是,如果她不是什么坏人呢?如果她只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因各种原因独自踏上旅途,毫无废土生存的常识,然后就这么丧命于狗群,那也太...... 若是换做自己,在被野狗群撕咬吞噬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必然都会极不甘心吧。 李寄秋摸摸大腿上的手枪套,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没枪的时候谨小慎微,现在有枪了还是唯唯诺诺,那我这枪不是白拿了吗!? 。。。。。。 苏雪萌有气无力地走在公路上,四周如同被浓墨覆盖,三米之外便是一片混沌。头顶的月光微弱,只能依稀照亮她脚下的道路。 自己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休息的,但荒野中不时传来的狼嚎声让她心惊胆战,只得强忍着疲惫,像蜗牛般缓慢地继续前行。 白天时追赶那个脸上有一道长疤的男人完全耗光了自己全部的体力。苏雪萌感到即委屈又有一丝气愤,她只是一个人赶路害怕所以想找个同伴而已,明明态度已经足够卑微了,可那个男人依然对她抱有极强的戒备。 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个弱女子,对方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怕我? 不过,苏雪萌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心思。她的父母曾告诫她,外面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法律的约束,陌生人之间很难建立信任,人们只能依靠亲族、邻居或朋友等熟悉的人相互扶持才能生存。 那个男人独自在这个混乱的末日中行走,显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废土客,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苏雪萌的双腿酸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脑袋也昏昏沉沉,疲惫至极,思维开始变得模糊。 如果洛城没有沦陷于灰雾;如果在逃跑时没有和父母走失;如果没有轻易相信那帮人的话离开难民营,自己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说到底,她现在之所以要在深夜中,伴着狼嚎声孤独地赶路,运气不佳只是次要原因,主要还是自己太过于笨拙和愚蠢。 不知不觉间,野兽的奔跑声离公路越来越近了,而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苏雪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汪呜!!!”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嚎叫。苏雪萌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转过头去,只见在不远处漆黑的夜色中,两个如同鬼火般幽绿的眼睛正紧紧锁定着她。 这是什么!?是狼?还是狗?不对,不管是哪个,自己都根本对付不了啊!!! 苏雪萌的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她的四肢和意识都已疲惫到了极点,别说逃跑,甚至连尖叫的力气都丧失殆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两盏鬼火开始围着自己慢慢转圈。 此时,她才惊恐地发现,这样的绿色眼睛在她周围竟然已经聚集了七八对之多。 完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死的。 还想再见到爸爸妈妈;等雾灾结束后还想吃好吃的;还想继续上大学;还想买那部首发版限定漫画;还想...... 对了,这些到底是狼还是狗?能让我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死于什么动物吗...... “滚开!!!” 就在苏雪萌已经认命等死,脑中都开始出现走马灯时,一声男人的爆喝突然在耳边炸响,犹如惊雷一般,将她那因疲倦、惊恐和绝望而麻木不仁的意识重新唤醒。 面前的野兽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所震慑,猛地往后一跳,然后扭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理智逐渐清醒的苏雪萌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成了不知名野兽的晚餐,后背的贴身衣物瞬间被冷汗打湿。 她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点火光正迅速接近。没过多久,白天遇见的那位脸上带着一道长疤的男人手持火把,板着脸跑了过来。 苏雪萌呆呆地看着对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竟然还真的只是个菜鸟。”男人脸上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苦笑,“走吧,这里不安全。” 第158章 麻烦事 “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休息。”李寄秋推开看护小屋的房门,瞥了眼表,“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了,你要吃饭或者上厕所的话抓紧时间。” “好、好的。”苏雪萌紧随其后进入小屋,畏首畏尾地坐在桌子边打开背包,拿出两个褐色的馒头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然而,吃着吃着,两行清泪却无声地滑过她那细腻的脸庞,滴落在桌面上。 看到这一幕,李寄秋不禁感到有些头疼,于是直接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苏雪萌一愣,随后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可能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或不悦,她连忙用手抹去眼泪,解释道,“啊,没、没有!大哥,您别误会!我没什么不满的!只是......只是有些后怕......” 李寄秋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看来这女人现在安定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险些喂了野狗,这反应也算后知后觉了。 “大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苏雪萌转身看向李寄秋,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我、我又没什么可报答您的......对了,大哥,您要不要抽烟?” 苏雪萌眼睛一亮,从运动服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树叶卷起来的小包裹,露出里面五六支皱巴巴的香烟。 “不,我不抽烟。”李寄秋伸手制止了想过来递烟的苏雪萌,“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但现在太晚了,得快点休息。安排一下值班,我守九点到明天凌晨一点,你守一点到早上六点。” “......” 苏雪萌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会儿,似乎在计算着时间,随后她脸上露出了为难和无奈的表情。 这个时间安排显然对李寄秋更为有利。他守了相对容易忍耐的上半夜,而苏雪萌则要面对更加难熬的下半夜,并且在时间上还多了一个小时。 不过,李寄秋并不觉得这么安排有什么问题。自己与苏雪萌素昧平生,大晚上去救她已经属于圣母心爆表了,没必要再那么关心对方。只是,这女人看起来也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中产家庭孩子,也许会不乐意...... “大、大哥!时间太短了!”苏雪萌思索一番后,鼓起勇气说道,“您睡觉的时间太短了!!让我再多守一小时吧!!” 哈? 李寄秋闻言一怔,放下手中的饼子,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女人,然后摇了摇头,“不行,我可不想明天带着一个走路都能睡着的拖油瓶出发。” “拖......油瓶?什么意思?”苏雪萌满脸疑惑地反问。 “意思就是拖后腿,累赘。”李寄秋对这个世界与地球的词汇差异已经感到麻木,也懒得再多解释,“吃完了吧?吃完就赶紧去睡觉。” “哦,好的。”苏雪萌看了看房间里唯一的床,有些犹豫地问道,“大哥,我可以睡在床上吗?” “当然,不然你准备睡地上?”李寄秋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再理会对方,开始检查门窗是否都已插好。 苏雪萌紧紧抱着背包,从屋内角落拾起一大把杂草,细心地揉成一团,将其当做枕头,然后像一只小猫般背过身蜷缩在床上。不久,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随着夜色愈深,屋内光线渐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苏雪萌的呼吸声也时不时变得急促,好像做了什么噩梦。 李寄秋把手放在枪柄上,这多少让他感觉更有安全感。 如果遇敌的话,拔枪,三点一线瞄准射击。对了,正确的持枪姿势是什么样来着? 看地图,洛城的位置与地球上的洛邑市相对应,也勉强算个大城市,本来自己曾经还想去旅游来着,但后来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未能成行。现在,他终于来到了这里,而洛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这个女人要怎么处理?要不等遇到个正常点的幸存者村落把她留在那里?不过话说回来,她到底为什么独自在外面游荡?看起来也毫无废土生活经验,更像是刚从某个尚存秩序的地方跑出来的,明天得好好问一下她。 待会换班怎么睡觉?他可不放心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在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电子表上的数字终于走到了凌晨一点。 “喂,起床。”李寄秋站起身直了直腰,点起一支蜡烛,然后走到床边用工兵铲拍了拍酣睡中的女生。 “嗯......?几点了......”苏雪萌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着,翻了个身脸朝下似乎想继续睡。 你还睡上回笼觉了!? 李寄秋哭笑不得,准备用铲子再使点劲拍下去。 “啊!!我醒了!!!” 还没等铲子举起来,苏雪萌突然从床上猛地弹起,瞪大依旧睡眼惺忪的双目看着李寄秋,声音颤抖地问道,“大、大哥,你拿铲子要干、干什么?” “叫你起床。”李寄秋把铲子折起,做个了“赶紧下来”的动作。苏雪萌见状不敢怠慢,如同坐在炙热的火炭上一般迅速下了床,乖巧地坐到了桌子旁。 李寄秋从背包里取出几根绳子,朝屋子正中间的柱子撇了撇头,“我要把你绑在柱子上,过去站好。” “啊???为、为什么!?”听到李寄秋的虎狼之词,苏雪萌吓得身体一颤,原本坐在凳子上的她整个人往旁边缩了缩,一只胳膊护在胸前,另一只胳膊则紧紧按着桌子,似乎随时准备站起来逃跑。 “因为我不放心你。”李寄秋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虽然苏雪萌长相也算是清纯可爱,但他不是那种人,现在也没意思想那些事。 “屋子里有一个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我怎么可能安心睡觉?如果你趁我睡觉时对我动手怎么办?或者说你还有同伙呢?”李寄秋边说边将工兵铲和军刀放在床边,但有意隐瞒了手枪的存在。 “可......可我真的只有一个人啊......”苏雪萌有些为难地说,“大哥您也看到了,如果我还有同伙,也不至于被野狗包围差点死掉了......” “我明白,但我不能冒险。”李寄秋耸耸肩,“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离开。出门向屋子后面走十五分钟左右就是座村子,村子里没有人,你可以去那儿住。” 苏雪萌一听这话,立刻焦急地哀求道,“别、别赶我走......大哥,要不您只把我的脚绑起来?” 但李寄秋却把脸扭到一边,似乎不打算给她商量的余地。苏雪萌见状,只能咬咬牙,用力掐了掐自己颤抖的大腿,鼓起勇气说道,“那您绑吧......” 李寄秋指了指看护房正中间的支撑柱,“你站到那根柱子......不,还是坐下吧。” 苏雪萌顺从地走到柱子边坐下,眼睛紧闭,脸上写满了慷慨就义的悲壮和认命。看到她这副模样,李寄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别想太多。”李寄秋一边开始捆绑一边“安慰”对方,“我如果真想对你做什么,绑不绑都是一样的。难道你觉得不被绑起来就能打得过我吗?” 这番话似乎真的让苏雪萌稍微放松了一些,她的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了。 李寄秋将苏雪萌的双手手背相向的反绑在背后,再将绳子紧紧地系在柱子上。接着,两只脚也牢牢捆在了一起。 在确认门窗都已插好,绳子捆绑的松紧度也没有问题后,李寄秋放心地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他也做了噩梦。 在梦境的深处,李寄秋手握锋利的放血尖刀,在无尽的深夜中反复屠戮那个食人族的村落。每一个被他杀死的人,在尖刀刺穿心脏或喉咙的瞬间,双眼都瞪得极大,闪烁着诡异的绿色光芒,似乎在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然而,在意识的边缘,李寄秋突然感到一丝异样的不安。 咦?自己杀那些人时,他们睁眼了吗? 紧接着,那六十六个原本被他一一了结的村民又活了过来。他们的面容扭曲,变成了如同骷髅般的皮包骨头,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条大腿或是一块血淋淋的肝脏,痴迷地啃食着。 这令人作呕的景象让李寄秋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他转身便朝着前方飘满了头发的公路跑去。 前面有什么?是回家的路吗?还是能遇见玲云筱?亦或是这个世界的终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梦中的李寄秋隐约察觉到,自己正被某种未知的存在窥视。 。。。。。。 “大哥?大哥!天亮了!!大......” “醒了,别叫了。” 李寄秋挣扎着睁开双眼,连打了两个哈欠,显然还未完全从疲惫中恢复过来。苏雪萌见状,知道对方还有倦意,也不敢再继续喊了。 瞄了眼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的苏雪萌,李寄秋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我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啊......” 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苏雪萌看见李寄秋瞟她,赶紧挤出一脸谄谀的笑容,生怕自己哪里不小心会惹恼了对方。 “你正常点,别摆出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了。”李寄秋从床上坐起来,无奈地说,“你要是再那么笑我反倒会不高兴。” “啊?是,是!我明白了!!” 苏雪萌一愣,赶紧调整表情,挤眉弄眼之后恢复成较为自然的微笑。虽然脸上依然难掩那种仿佛劫后余生的窃喜,但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静。 “大哥,您是不是做噩梦了?”苏雪萌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看您睡觉时一直在翻身......” 李寄秋瞪了她一眼,冷冷地怼了回去,“跟你无关。” “对......对不起。” 萍水相逢的两人互相警惕着对方,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整夜。 第159章 同伴 吃过早饭后,两人继续踏上旅途。 “你多大?之前是做什么的?从哪来?”李寄秋看着侧前方女人的背影,问出自己早就在好奇的问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说详细点。” “大哥。我七月十号生日,过完生日就满二十岁了,家就住在洛城。雾灾发生前还在上大学,全国雾灾爆发后大学停课,我就在爸爸店里帮忙。再后来,洛城突然也有了灰雾,在逃跑时我和爸爸妈妈走散了。” 说到这里,苏雪萌的肩膀似乎都耷拉了下来,“军队在洛城外面建了个难民营,持续了挺长时间的。我就住在难民营里,打听我爸妈的消息。” “后来呢,怎么到了这里?”李寄秋之所以打探得如此详细并不单纯因为好奇,也是想从对方的话里找出可能的谎话破绽。毕竟, 撒谎越多纰漏越大,这个道理自己最明白。 “难民营开了快三个月后,军队要撤走了。他们说,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人都可以跟着军方撤到军事基地里,而且优先选择单人,我正好符合条件。”苏雪萌喃喃自语道,“可是,爸爸妈妈还没找到。” “军队离开后,还有很多人留在营地里,原来的管委会还在维持秩序。或许等时间久了,那里也会变成一个新的聚居地。然后,有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人找到我,告诉我她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在洛城灰雾爆发初期失踪的人,问我是否愿意去看看......” “然后你就这么轻易地信了?”李寄秋忍不住嘲讽道,“你也太傻了。” “......确实很傻。”苏雪萌垂头丧气地承认了,“可我也找了好多人问过,确实也有几个人说是有这么个地方,所以......” “他们都是托。”李寄秋打断对方的话说道,“这么简单的骗局你都看不出来吗?” “托......?但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后来我又见到那些人了。我只是太想找到爸妈了......” 听到苏雪萌的鼻音有些加重,语气也哽咽了起来,好像又要哭了,李寄秋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接下来呢?你怎么跑到这的?” “啊......对不起......”苏雪萌揉揉眼睛,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跟着那个女的离开难民营,走了大半天,去到了一个村子里。刚到村子,就被他们抓起来了。” 李寄秋轻哼了一声,“果不其然。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抓你?” “我......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苏雪萌犹豫了半天,才又怕又恨地说,“好像是人贩子?听他们说已经抓过不少人了,之后要卖到什么什么地方去......有个男的,好恶心,他说我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还说卖之前他要先......先......” 苏雪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寄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这个,“后来呢?” “后来,他们问我都会做什么,我说我炒菜很好吃,所以他们就让我来做几个菜试一下。”说到这里,苏雪萌回过头,满脸骄傲地自夸道,“做菜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准备的菜里有丑牛子和马蹄黄,这两种草药吃多了会导致严重的腹泻,于是我就用这两味草药煮了一大锅汤。” “他们吃完饭后,到了晚上果然开始拉肚子,一个个拉得动都动不了,我就趁机拿了一些东西逃走了。那个男的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还放狠话说肯定抓我回去呢。”苏雪萌得意地微微昂起头,似乎在等着李寄秋夸奖她。 然而,李寄秋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夸奖几句,而是继续提问,“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些草药?是学医的吗?” “不是。”见李寄秋没有一点想赞扬下自己的意思,苏雪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赌气般地转过头,“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爷爷特别会做菜,是他教的我怎么认识那些草药之类,我的厨艺也是他教的。” 李寄秋简单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吐槽:真是个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啊。 刚刚她的话里,似乎没什么有漏洞的地方。 再多问一些。 “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总不能是没有目标地乱跑吧?” “我......我还是想找爸爸妈妈。”苏雪萌的声音明显低沉了几分,“可我又不知道该去哪找......要不,先找个有政府或者军队在的地方?大哥,我能做饭,也能认草药,算是有点用处吧?” “嗯,这个确实。”李寄秋这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仅仅是你会认草药这一点,就足以在任何一个幸存者定居点受到重视。当初要是没从难民营离开,现在你指不定都......” “对吧!对吧!!”苏雪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激动地说道,“所以大哥,您带上我一起走吧?我不仅会给您做饭,还可以识别各种草药,当然,野果蘑菇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我也知道!!我还是有点用的吧!?” “......” 李寄秋颇感意外地打量了一番忐忑不安的苏雪萌。这家伙倒也不是简单的傻白甜,竟然还会给他下套。 不过,她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自从逃离教团以来,李寄秋虽然在食物上从未短缺,营养也因为有维生素片而得以保障,但蔬菜水果却摄入得极少。只有在遇到友善的幸存者聚集地时,他才能用奶糖高价换取一些当季的蔬果。 虽然李寄秋也没少见到各种各样的野果蘑菇,但由于对野生植物的知识匮乏,他从来不敢吃那些东西。即使有些野果上有鸟或其他小动物啃食的痕迹,他也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之前貌似听说过,有些动物体内可以分解有毒植物的毒性,但人类却做不到这点。 苏雪萌的这个技能,对他来说的确非常有用。 这家伙应该的确是一个人,至少李寄秋到现在为止没有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她似乎也能跟得上自己的速度,晚上休息时有个人守夜也更放心一些。 况且,自己不是一直都希望有个靠谱点的伙伴同行吗? 想到这里,原本让李寄秋感觉有些麻烦的苏雪萌,此时看起来好像也顺眼了不少。 似乎是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和善了许多,苏雪萌赶紧趁热打铁道,“大哥,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只要碰到军队或者政府,我马上就走!大哥你平时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肯定让您省心!!” “可以是可以,但我得事先跟你说明情况。”李寄秋经过深思熟虑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的运气不是很好,之前就遇到过很多危险,以后可能也会继续这么倒霉。如果你想跟我同行,那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没关系!!!”苏雪萌如小鸡啄米般猛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自己的运气也没好到哪去!!” “再有,你要教我认识那些野果野菜和草药。”李寄秋把右手按在胸膛上,郑重其事地说,“作为交换,我会尽可能地保证你的安全。当然,前提是保全我本人。我也有事要做,不可能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这......”苏雪萌轻轻抿了抿嘴角,努力维持着刚才的微笑,但眼角不经意间泄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缓缓舒展,仿佛是在内心深处做出了某种妥协或认命般的轻叹。 “嗯,没问题。”苏雪萌咬了咬下唇后伸出手,“那咱们两个之后就是合作伙伴了。大哥,请问怎么称呼您?” 李寄秋握住对方伸来的手,“我姓李,随你怎么叫。” “好的。”苏雪萌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缩回手扭头继续赶路,甩给李寄秋一个背影,边走边问道,“李大哥,可以告诉我你一个人在外边生活多久了吗?” 这是个好问题。 严格来说,从逃离教团开始算起,自己真正孤身一人生活在这个末日世界中的时间不过两个月。然而放宽了说,李寄秋觉得从穿越到这个该死的异世界起,他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在刚开始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他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别人的照顾,也结识了几个朋友。 朋友......说到这个,李寄秋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同为穿越者的怪异神使,还有被自己一刀割开咽喉的吴可忠,以及下落不明的玲云筱。 “没多久,也就几个月吧。” “几个月!?哇哦......真厉害。”苏雪萌的语气里满是羡慕和钦佩,“我要是有您这么强,就不会轻易被人给骗走了。” “也、也是,以后你得小心点。”李寄秋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毕竟自己不久前刚被一群食人族给骗过。 “李大哥,我想问下,现在全国都这么危险,您一个人跑出来干嘛?”话音未落,苏雪萌又小心地补充道,“当然,不方便说就算了。” 李寄秋沉默了片刻,然后自嘲般地哼笑了一声,“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在找人,但连对方在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对方是......没什么。”苏雪萌的语调刚有点兴奋起来,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貌似是察觉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好奇心过于旺盛。 “李大哥,您一定能找到那个人的。”苏雪萌转过头,浅浅地笑起来,“而我,也可以找到爸爸妈妈,我们两个都能如愿。” 第160章 野菜 中午吃完饭后,苏雪萌对李寄秋一成不变的食谱感到有些悲哀,拍着胸脯保证下午的路上会给他找一些常见的野菜来。 “啊,这几棵树是刺槐!!”刚出发没多久,苏雪萌便兴奋地跑到路边,从几棵开满一串串白色小花的树枝枝头撸下了大把的小花。 “这些花能吃??”李寄秋有些怀疑地问道,这种树他以前在路上看见过不少,但从来没想到是可以吃的。 “当然可以!”苏雪萌边说边把小白花放进衣服口袋里,“这个吃起来甜甜的,用来煎饼和蒸蛋尤其美味。不过咱们现在条件有限,也只能焯水后随便对付一口......对了,李大哥,你看清楚这些花,如果是红色和黄色的,那就不能吃,它们有毒。” 李寄秋仔细查看了手里的白色小花后,点了点头,“哦......明白了。” “还有更多呢!这附近的野菜还挺多的!”苏雪萌转头四处看了看,又连蹦带跳地跑到了另一片杂草丛生的田地中,“李大哥,你也过来看。对了,有刀吗?借我用一下。” 李寄秋赶过去后,将军刀递给对方。苏雪萌用军刀从地上挖了几棵杂草出来展示给他看,“李大哥,你看好。这种菜叫五色菜,叶子是椭圆形的,像水滴一样。之所以叫五色菜,因为它叶子是绿色,梗是红色,花是黄色,根是白色,籽是黑色。你看,是不是?” 在苏雪萌的讲解下,李寄秋仔细观察并记住了这种被称为“五色菜”的植物的特点。 “五色菜也可以吃,但口感比较酸,所以要多焯下水。如果能晒干做成干菜最好了。”苏雪萌把附近地面上的所有五色菜斩尽杀绝,自己的口袋里装满后,又毫不客气地塞到李寄秋手里。 接着,苏雪萌蹲在地上,像只兔子一样跳了几下,跳到了三四米开外,又挖出一把杂草,“这里还有点三角菜......这可是好东西,吃起来很嫩的。李大哥,你看,三角菜几乎是贴着地面生长的,叶子和叶柄上有白色细绒毛,开花是白色,结出来的果实是倒三角形,所以叫三角菜......” 李寄秋努力把对方滔滔不绝的介绍记在脑子里,他万万没想到原来野外有这么多可以吃的野菜。如果能早点知道,自己也不用一直苦哈哈地啃土豆红薯了。 没多久,两人的衣服口袋里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菜。 “怎么样,李大哥,我是不是还挺有用的?您应该有段时间没怎么吃过绿叶菜了吧?”苏雪萌得意地扬了扬头,她手中握着满满的野菜,显得颇为自豪。 李寄秋的心情也因为这些野菜而好转了许多,他坦诚地回答道,“没错,我确实有段时间没吃过这么多绿色蔬菜了。在幸存者村子,蔬菜都卖得特别贵。我之前也见过有人卖类似这样的野菜,但因为不认识,所以没敢买。” “您谨慎点是对的。”苏雪萌点点头,如同老师般赞许道,“很多野菜对人类来说都是有毒的,不认识的话绝对不能乱吃。对了,李大哥,您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能跟我讲讲其他地方现在的情况吗?” “其他地方......”李寄秋低头看了看斗篷口袋里满到都溢出来的野菜,那些恐怖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就在离洛城只有几天路程的地方,都已经闹饥荒了。饿死了很多人,甚至人吃人都很常见。” 苏雪萌听到这里,不禁瞪大了眼睛,“嘶”地倒吸了口凉气,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真、真的假的?可洛城这边,感觉还挺正常的啊?” “不信的话,你现在掉头往北走自己去看。”李寄秋也懒得多解释,他对于为什么那里会发生小范围的饥荒一直感到很困惑,似乎早就有人告诉过他答案,但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信。”苏雪萌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说道,“毕竟现在这样的情况,化肥什么的可能早就用完了,或者因为灰雾被封在仓库工厂里拿不出来。现代农业之所以能养活这么多人,基本仰仗的是现代工业提供的化肥农药。灰雾持续了这么久,等到库存的肥料消耗完,确实也该到农业崩溃的时候了。” “只是......吃人这种事......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下得了手,怎么张得开嘴的。”苏雪萌双手抱胸,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换成我肯定做不到。” “那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李寄秋轻叹一声,“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雪萌皱起眉头,显然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观点。她思考了片刻后反驳道,“可是,为了活着,真的可以做任何事吗?那样还算是人吗?我觉得......” “停停停,打住。”李寄秋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跟我讨论这种哲学、社会学和伦理学问题,我没那个脑子。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活着,才能做更多事。这点你总归认可吧?至于为了活命吃人对不对,说实话我没饿到那份上,我也没资格去评判。” 见李寄秋根本不想和她就此问题深入探讨,苏雪萌有些泄气,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好吧......反正对我来说,如果当时真被那伙人卖去当那种......就是那种,我宁可去死。” 当天下午,李寄秋在一处规模极小的幸存者村子中打探到了玲云筱的消息。 根据那个大叔所说,在距离此地大概五十多公里外的昌洛县附近,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女医生。这位医生不但温柔善良,而且医术也相当高明,年纪不大但精通许多草药知识,已经成功救治了附近不少人。 遗憾的是,大叔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见过女医生本人。 不过对于李寄秋来说,这些消息已经足够让他开心了。这个女医生,大概率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停留在此地的玲云筱。 “李大哥,您心情似乎很不错啊?”苏雪萌看着正津津有味吃着野菜汤的李寄秋,好奇地问道。 “啊?”李寄秋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吃饭时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苏雪萌打趣道,“您一直都是板着个脸或者满脸发愁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种忍不住想笑的表情。怎么,那个女医生是您的女......呃,朋、朋友?” “......嗯,是我的朋友。”李寄秋有点心虚地回道。抬头一看,苏雪萌脸上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都快喷薄而出了。 “哦——” 苏雪萌故意拉长声调,刚准备进一步调侃几句,见李寄秋因难堪面露不悦之色,连忙收起戏谑的表情,笑吟吟而又认真地说道,“到时候见到她的话,我可以向她请教些草药方子。这样我就又会做饭,又会一点基本的医术了。” “当然可以。”见对方主动转移了话题,李寄秋也就坡下驴,轻咳一声道,“等你再掌握些医术,哪怕去军队里都会受到重视。自己有了影响力,找你父母的事情也会更容易点。另外......这野菜汤味道真不错,竟然还挺有滋味的。” “因为我还加了两颗野蒜,”苏雪萌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李大哥,今晚睡觉还要绑我吗?” “当然要。”李寄秋瞥了苏雪萌一眼,没等对方开口争辩就说道,“我还没信任你到那种程度。你信我是你的事,但我没那么信你。” “......好吧。” 晚上,轮到李寄秋休息时,他照例把苏雪萌给五花大绑了起来。虽然苏雪萌嘟着嘴满脸不乐意与失望,但还是乖乖地没有做任何抵抗。 再观察一天,如果苏雪萌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那从明晚起就不绑她了。 第161章 人贩子 李寄秋又做了噩梦。 梦中的自己被那群抢夺食物的饥民包围。但这次,饥民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并非对食物的迫切渴望,而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危险信号。 危机的预感越来越清晰,直至强烈到让李寄秋从梦中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眼,翻身从稻草堆铺成的床铺上坐起。 瞥了眼手表,现在凌晨四点十五分。 “咦?李大哥,你怎么醒了?天还没......” “闭嘴!!别说话!!!”李寄秋低声呵道,吓得苏雪萌立刻闭上嘴巴,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危险在逼近。 李寄秋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能打破这份静谧。除了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和苏雪萌紧张的呼吸声,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有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这间破茅草屋。 李寄秋把头微微探出门向外张望。今晚月色明亮,然而在这片密林中,月光失去了它的威力,只能在树冠的缝隙间投下零星几点微弱的光斑,随即便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一棵棵大树如同巨人般矗立,枝叶交缠,形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外界的光芒彻底隔绝。 md,早知道就不该在这个护林员小屋里过夜。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李寄秋很清楚,外面肯定有危险,而且还是来自人类。 苏雪萌也被现在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所感染,坐在地上挪了过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李寄秋解开了她的绳子,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雪萌一边缩到小屋角落一边连连点头。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是饥民吗?不,不可能,以饥民的营养状况,夜晚的视力几乎与瞎子无异。那么,应该就是土匪强盗之类的了。 李寄秋摸摸大腿上的手枪,稍微安心了些。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对方没枪,那他就不怕,大不了拖到天亮。 不过,事态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意。 很快,李寄秋注意到周围突然亮起了数个火光,还没等他看清楚人,几支火把就扔了过来,照亮了小屋四周。 “喂,里面的那个朋友!!”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一个男人粗犷但中气略微不足的喊声,“我们来谈谈!你听着,把那个叫苏雪萌的女人交给我们,你就可以安全离开!!” 什么!? 李寄秋一怔,转头看向身边如受惊小鹿般战战兢兢的苏雪萌,诧异地低声问道,“那是谁?你认识他吗?” “他、他、他是那群人贩子的老大......”苏雪萌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话也说不利索了,“怎么、怎么可能!?他们还追过来了?” “朋友!这年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能一个人在外面行走,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不想跟你拼命,那样对谁都不好!!”男人继续喊话道,“只要你把苏雪萌交出来,我们马上就走!!” “李大哥,我不要!我不要跟他们回去!!” 在窗外火光的映照下,苏雪萌的脸色苍白如纸,紧缩的瞳孔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她紧紧抓着李寄秋的衣服,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要是、要是被他们抓回去,我就、就死定了!”苏雪萌的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喉咙里不易察觉的颤抖,“救、救救我,李大哥,求你救救我!!” “你别激动。”敌人已然现身,李寄秋反倒不怎么紧张了。自己有两把手枪,收拾几个乃至十几个人贩子问题应该不大。这种乌合之众,只要有两三个人中枪倒地,剩下的人就会作鸟兽散。 “我们现在得拖住,拖到天亮就好了,我有办法。”李寄秋压低声音安慰道,“所以你先松开我衣服。” “好、好的,对不起。”苏雪萌略微放心了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 现在四点三十二分,再熬一个半小时左右天就亮了,等到那时他们便可想办法突出重围。如此看来,这个没有房门的小屋反倒是有利于二人突围了...... 然而,两声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李寄秋的“完美”计划。 “噔!!” “噔!!!” 两支利箭带着凌厉的气势从树林深处疾射出,箭矢准确无误地穿过门框,射在了屋内的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李寄秋心里一紧,看向墙上那两支箭矢。只见箭尾仍在微微颤动,仿佛还能感受到箭矢飞行时的余威,而箭头已深深地嵌入木墙之中。 四周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凝重,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糟糕了。 听刚才的声音,射箭的地方离小屋应该并不近,距离最起码有二十米朝上。并且,这两支箭的箭杆看起来也明显偏短,可能只有正常箭矢的一半长,尾羽同样与众不同。 这不是弓射出来的箭,而是弩! 如果对面有两张弩,那自己的远程火力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李寄秋很清楚自己手枪靶子的惨淡成绩,十五米靶十枪只能中两枪,而且打的还是固定靶。如果要他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以不标准的射击姿势去打二十米外的目标,恐怕一枪都中不了。 但对面的两个弩手却可以在二十米外将弩箭精准地射进门内。这扇门是个简单的单人门,论宽度和一个正常人没有差多少。 最糟糕的是,哪怕天亮后,仍然是敌在暗我在明。对方知道他们在小屋里,但李寄秋却不知道弩手们都在哪。 要不......等现在的火把灭了后,朝弩手位置开枪压制的同时,带着苏雪萌逃走? 然而,对方也同样想到了这点。又一支火把被扔到了小屋的门口,照亮了整个入口。 “屋里的朋友!你也不愿意为个陌生人送命吧?”在威慑完毕后,男人又开始谆谆劝导起来,“我们知道,你肯定也有办法和我们打,但值得吗!?朋友,好好想想,值得吗!!” “李......李大哥?”看着李寄秋愈发阴沉的脸色,苏雪萌怯生生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老实说,我不知道。”李寄秋盯着两支弩箭沉声答道,“如果对方没有弩手的话,原本拖到天亮就行了。但现在即使拖到天亮,我们出去也会被射死,我不觉得自己能跑得比弩箭快。而且,他们不见得只有这两张弩。” “里面的朋友,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树林里的男人又开始喊起来了,“再给你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后你不交人也不回话,那我们就只好烧房子了!!” “考虑清楚,朋友!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肯定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吧?想明白,要不要为这个女人送命!!!” 话音刚落,侧面又有一支弩箭射来,钉在了小屋外的墙上。当然,李寄秋没办法分辨这支箭是来自第三个弩手,还是之前的弩手移动了位置。 真的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苏雪萌吗? 男人的话说得其实都没错,他们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结伴同行也只是各取所需。而且李寄秋之前也说了,他会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保护苏雪萌,但现在,这个前提已经不成立了。 自己之前所作出的保证,实际上已经可以作废。 然而,真的要把苏雪萌就这么交出去?那群人是人贩子啊,谁知道他们会把这家伙卖到什么鬼地方去?尤其是苏雪萌之前还给这帮人下药让他们遭了大罪,说不定会被报复什么的...... 但这一切,又关我李寄秋什么事呢?和那个男人说的一样,我自己也有要做的事。我要活下去,要找到玲云筱,这才是首要任务。 看着李寄秋脸上变幻莫测的纠结表情,苏雪萌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李大哥,麻烦你了。没事,我跟他们走。”苏雪萌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假装淡定地说,“我们之前的约定不也是,您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能保护我嘛?现在您自己都有危险,所以......没关系。” 李寄秋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扭头瞄了眼苏雪萌。虽然她竭尽全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这个姑娘的表情管理实在很糟糕,那张脸上分明就写满了惶恐和绝望。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了。”李寄秋颓然地坐在稻草堆上,自嘲道,“我就是个废物。” 已经认命了的苏雪萌此时也多少冷静了一点,同样坐到李寄秋身边,双臂抱膝将自己蜷成一团,好像在自我安慰似的低声呢喃,“没关系,我已经多活了一天了。如果不是您,前天晚上我就要被狼吃了。没关系的,没关系......” “我......我会向他们道歉,我给他们磕头,求他们原谅我。对了,他们说过,我能卖个好价钱,所以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最多狠狠打一顿,对吧?打就打,能活着就行。就像您说的那样,活着才有希望,只要能活着就好,我还要去找爸爸妈妈......” 李寄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因自己的帮助重燃希望、却又即将再次陷入深渊的年轻姑娘,只能沉默地坐在原地。 “应该......快有十分钟了吧?”苏雪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两条腿不住地打颤,“那......李大哥,我走了。请你......多保重,请你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说完,苏雪萌努力地对李寄秋挤出了一副夹杂着畏惧、绝望和不甘心的苦涩笑容。 李寄秋感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这阵冲动告诉他留住苏雪萌,跟对面的人贩子拼个你死我活,反正活在这个世界末日中已经够不幸的了。 但是,心中占比更多理智却压制住了这股冲动。现在的他还有任务,不能莫名其妙地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死。况且,不论这个世界多糟糕,他终究也想活着。 可是...... 在李寄秋进行思想斗争时,苏雪萌已经抢先一步高举双手走出了小屋的门,声音颤抖地大喊道,“我......我出来了!!你们、你们得遵守承诺!!!” 苏雪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又过了将近三分钟,男人带着几分愉悦的声音传了来,“屋子里的朋友,你放心,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杀人犯!!货已经收到,我们要走了,再见!!!” 一个小时后,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为这个阴暗的世界带来了些许光明。 李寄秋紧紧握着手枪,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多希望那群人贩子能更无耻一点。如果对方言而无信,抓到苏雪萌后仍然要杀人灭口,李寄秋也就有借口说服自己去冲动一把。 然而,对方信守了承诺,干净利落地全部撤走了。 第162章 民兵 “呵————” 现在是深夜三点钟,正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姚永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今晚夜间查哨的任务由他负责。 虽然夜间查哨听起来像是简单的逛街,但实际上却充满了各种琐碎而重要的事务。他们需要密切监视营地周围的环境,警惕所有可能的出入口和重点设施,检查潜在的火灾隐患,并确保无线电通讯的畅通无阻。 自从灰雾爆发以来,军队不断外出赈灾、剿灭盗匪以及维护各地的治安。但随着局势的日益恶化,特别是在洛城失陷后,原本分散在各个地方的小分队要么遭受袭击,要么就是逃兵不断。最后,指挥中心决定收回这些散落各地的部队,全力固守基地,并带回了大量自愿跟随并经过筛选的幸存百姓。 这座位于深山中的军事基地本就固若金汤,在幸存者平民的施工加固后更是坚不可摧。基地外围挖了三道深三米、宽三米的壕沟,并于壕沟之间的胸墙上拉满了铁丝网。最后一道壕沟甚至引来了旁边的河水,形成了一条护城河,随着时间的推移,护城河内竟然出现了小鱼,时常有人违规去捕鱼。 壕沟之后,是用从周边县市里搜刮来的大量水泥修筑而成的四米高水泥墙。墙后还搭建了木板过道,让士兵们可以站在上面对外进行射击。在这道水泥墙后,才是基地原本的围墙。 指挥中心内有些参谋本想把整个基地改造成一座星型堡垒,但经过激烈的讨论后,最终因工程量巨大和没有必要放弃了这个方案。 姚永生也觉得建造一座星型堡垒太过夸张了。尽管历史上星型堡垒曾发挥过极其重大的作用,但在现代,如果有什么敌人能攻破由军队守卫的三道壕沟和一道围墙,那星型堡垒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用。 基地身处国家腹地的大山中,边境零星的战事完全影响不到这边。而那些盗匪集团也只敢欺负一下幸存者聚落,根本不敢正面对抗大股军队。更何况,基地里有一个满编营和两个轻步兵连,共计一千零三十人。若是单论防守,这一千多名正规军足以确保基地的安全。 然而,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军队也不能守在基地里混吃等死。他们还要外出从事种地养殖等生产活动,要从周围荒废的城镇中搜寻物资,向各地的幸存者聚落“收税”,以及清缴那些势力日益壮大、越来越残忍狡猾的盗匪。 如此一来,这一千人出头的正规军就不够看了。所以,军方不得不采取了其他措施。 “站住,口令!!!” 正当姚永生陷入沉思之际,前方的哨卡处突然传来一名女性的严厉喝问。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巡逻卫兵便迅速回应道,“苏打饼干!” 五人巡逻小队走进岗哨,只见值班亭里站着两个身着戎装、背着自动步枪的女兵。两个女兵注意到姚永生的军衔后,连忙一起敬了个不是很标准的军礼。 这就是军队在人手紧缺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为了补充兵力,军队开始征召青壮年平民入伍,并以民兵训练的方式对他们进行基础培训。这些民兵原本主要负责营地和外部生产基地的防御工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逐渐被派遣与正规军一同执行作战任务。 原本,军队只打算征召男性民兵,但由于男性人数不足,再加上当初修筑防御工事时重体力活只能由男性承担,因此最后只能破例允许女性入伍成为民兵。 对于让女性入伍成为一线战斗人员这个方案,姚永生一直感觉不太舒服。倒不是他歧视女性,而是他觉得客观来说女性在体能方面终究不如男性。再加之自己是个比较老派的传统军人,本能地认为保护人民是军人的职责,如今看到女性也要拿起武器参与战斗,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不过话说回来,女性能加入民兵,和那个人的关系密不可分...... 正想到此处,从两个民兵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姚中尉吗?” 姚永生愣住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是这家伙,就是她在集体大会上声嘶力竭地辩论,最终成功说服了参谋部和中校,使得女性入伍成为民兵的方案得以通过。 民兵们让开身位,露出了原本坐在她们后面的人。 秋凌站起身,微笑着敬了个礼,“你好,姚中尉。看来今晚是你带队巡逻。” 姚永生向两个民兵嘱咐了几句诸如“提高警惕”之类的话后,便带着巡逻队继续出发巡视了,而秋凌也加入了他的队伍。 “秋少尉,您应该没有夜哨巡逻的任务吧?”姚永生看看身边精神抖擞毫无倦意的秋凌问道,“这么晚了,要不我派个人送您回宿舍休息?” “呵,你觉得我像是需要护送的人吗?”秋凌轻笑一声回应道,“我确实没有巡逻任务,只是想出来看看这些民兵执勤的效果如何。毕竟你也知道,过几天我又要调岗了。” “是啊,您又从民兵征召训练岗调到搜索通信岗了,纯属浪费人才,民兵可是您一手拉起来的。”姚永生不满地发起牢骚,“那些城里来的臭当官的就是不想让人干实事。” “哦?”秋凌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身边的中尉,“我记得你当初可是反对女性加入民兵的。” 姚永生苦笑一声,“我确实是个比较传统的军人,但我也很务实。您挑选出来的女兵除了体能上与男性有客观差距外,其他方面完全不输于男性民兵。甚至有一些人的直觉和五感比现役军人还要敏锐,外出执行作战任务时,这些女兵也立下了不少战功。” “呵呵,那是当然。”秋凌得意地笑起来,“能活到现在的女人,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还有几个是那种柔弱型的?我挑选她们时,都是按照高于女民兵的标准来要求的,体能不达标的人根本过不了我这关。而且,她们的武器射击水平也丝毫不差。” “我明白,我看得出来。”姚永生叹了口气,“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姚中尉,你不要把这些幸存者当成以前的老百姓来看,他们都只是挣扎求生的生物。”秋凌意味深长地说,“哪怕是这些女人里,恐怕大部分手里都已经沾过血了。” “......这样吗,可我感觉您挑出来的女民兵看起来都挺正常的啊。”姚永生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刚才的岗哨,两个女兵纹丝不动地站在哨站里,一丝不苟地警戒着四周,“也就是身体壮了些。” “你还是在用以前的眼光看这些幸存者。”秋凌摇了摇头,“她们现在看起来之所以正常,是因为来了军营,在秩序严格的集体中生活一段时间后,又重新找回了些许理性。不过,已经唤醒的凶性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关于这点,不论男女,全都一样。” “......您说得对,时代变了,我的思维方式也该变一变了。”沉默良久后,姚永生落败似的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雾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谁知道呢。”秋凌语气淡然地说,“也许永远不会结束,我们还是思考一下如何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生存下去吧。这座基地,早晚有一天也是守不住的。” “秋少尉,您还是改改您这什么话都敢说的脾气吧。”姚永生善意地提醒道,“您之所以被调走,可能就是因为太敢说了。” “不,不是这个原因。”秋凌看了后面的四个士兵一眼,士兵们识趣地放慢脚步,和前面二人拉开了距离。 “因为他们怕我。我在民兵中多少有点威望,这你是知道的吧?那些官员,包括指挥部的人,都担心我在民兵中的影响力过大,所以才把我调到闲职上。” 姚永生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他之前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性,更希望秋凌的调岗只是普通的职场挤压罢了。 “......也是啊。如今各地的驻军都快要军阀化了。您在民兵中如此受尊重,上面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 “我倒是不介意,搜索通信岗相对清闲,正好可以让我休息休息。”秋凌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继续说,“最近我一直在训练民兵,自己都快累垮了。现在这个岗位上只有一个案子要处理,应该不会太忙。” 姚永生不由得笑起来,“又要帮那些大官们找人吗?” 秋凌“嘁”了一声,冷笑着说,“是啊,所谓的搜索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这次的搜索令主要发布在西北和中部地区,要找的是个重要人物的家属。有限的资源,都用来给那些官老爷们干私活了。” “这次要找的是什么人?”姚永生有些好奇,“如果不涉密的话,可以说说吗?” “是某位大人物的女儿。” 第163章 香消玉殒 离昌洛县越近,关于那位女医生的消息就变得越详细,但与此同时,这些消息的真实性也愈发令人怀疑。 只不过又走了四天,李寄秋就已经听到了至少七八种关于这位医生的各式传闻。 有人说这位女医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本来住在洛城,是市医院里备受赞誉的名医。灰雾爆发后回了老家昌洛。这个说法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甚至详细到了她曾在哪座医院任职、担任何种职务。 也有人称她其实是军医,被军队派遣过来救治当地幸存者的。据说,各地军队给每个幸存者聚集的地区都派遣了军医,以协助当地人的生活。 然而,还有另一种说法是,这个女医生突然在某一天不知从何处出现,并在昌洛县周边定居,她的身份和来历至今仍是个谜。 最离奇的说法莫过于女医生是从灰雾中走出来的,她在灰雾中获得了神力和神启,然后离开灰雾来拯救世人。 遗憾的是,除了那些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外,其他每种说法似乎都具有一定的可信度,至少从李寄秋所听到的描述中,他无法分辨真伪。甚至于同一个村子里关于这位女医生的传闻竟有三四种之多。 对于李寄秋来说,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这位女医生是突然出现的,因为这样才更符合玲云筱一路逃难到此地的设定。 不幸的是,这一路上他询问过的幸存者中,竟无人真正去看过病,也就是说,没人见过这位女医生。但万幸的是,无论哪种传闻,对女医生的描述都是一致的——她年轻漂亮,扎着马尾辫,无论面对谁,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 随着李寄秋踏入昌洛县的地界,关于那位女医生所在村镇的具体位置也逐渐明朗。 柳泉镇,这个坐落于洛水河畔的小镇,因那位救死扶伤的医生而闻名于昌洛县乃至更广泛的幸存者群体。 查看地图后,李寄秋发现自己距离柳泉镇仅剩三十五公里之遥,预计再走一天多的时间便能抵达。他本打算寻找当地的幸存者为自己引路,但即便在奶糖和香烟的诱惑下,依旧无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安身之地。 在打听女医生消息的同时,他也没忘了询问一下这附近是否有个人贩子组织。 自从苏雪萌被带走后,李寄秋心里一直难以释怀。他总觉得自己太过窝囊,没能拯救那个女生。然而,理智却又告诉他,在当时的情况下,怂了才是最优选择。 于是,在这种纠结万分的心理影响下,李寄秋也开始顺带打听那个人贩子组织的情报。 打探的结果既顺利,也不顺利。顺利是因为,几乎每个幸存者村子都知道这伙人的存在,从他们脸上的厌恶和憎恨表情便可窥见一斑。甚至有一次,李寄秋还被误认为是人贩子的同伙,险些遭到一顿毒打。 不顺利是因为,几乎没人愿意告诉他关于那个人贩子组织的任何事。只要提到“人贩子”三个字,上一秒还笑呵呵的好脾气大爷下一秒也会马上晴转阴,恶狠狠地“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幸存者们的态度让李寄秋更加于心不安。那个人贩子组织是如此恶名远扬,甚至都没人愿意谈论他们。苏雪萌给他们下药,然后又被抓回去,会是什么下场? 这么说来,自己也许是眼睁睁地把一个善良的女生送进了虎口。 在自责的同时,李寄秋同样也有些痛恨自己的圣母心。不管有没有遇到他,苏雪萌最终大概率都是会被抓回去的。再说,他已经把那姑娘从野狗嘴里救了下来,人贩子那边起码还有求饶的可能,给野狗跪下磕头它就不吃人了吗? 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如此自我安慰着,李寄秋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 “女医生?知道啊。我们以前也去找过她看病。” “那这里有没有人见过她?” “有是有......但他出去送货了,现在不在村里。”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木工活,抬头打量了眼李寄秋,“小兄弟你要是不急,就在我们这住下,再有两天那人就回来了,到时候你问他。当然,住宿吃饭都不是免费的。” “不了......您跟我说说路怎么走就行。”李寄秋婉拒了对方的提议,虽然身体因为长期的奔波而急需休息,但他的直觉却感受到了中年男人身上微妙的不安。这并非是那种致命的恶意,而是更低一级的居心叵测。 而且,这帮人住的地方也很怪。一望无际的农田中,十几顶帐篷围着中间的一栋三层自建小楼,而营地的外围还拉着一道铁丝网。 男人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某种算计,看得李寄秋心里直发毛。 李寄秋将右手放在枪套上,左手也握住了腰后的军刀刀柄。感受到武器在手,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随后,他微微仰起头,眼睛向下地俯视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男人败下阵来似的低下头继续做木工,开口说道,“你走外面这条路,然后走个十公里左右就会看见......” “喂,老许,跟谁说话呢?”另一个男人慵懒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哎哟,有顾客啊?” 好......好耳熟的声音。 在李寄秋愣神的刹那,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身上的衣物虽然干净,但稍显凌乱,似乎是匆忙间穿上的。他的脸上挂着一种职业性的、狡黠而又温和的微笑,但在看到李寄秋的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贪婪与残忍。 “小兄弟,你是恰巧路过的吗?”男人上下打量了李寄秋一番后,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还是说......来买东西?” 对了,是那个人。是那个把苏雪萌带走的人贩子。那天晚上,喊话的人就是他。 李寄秋紧盯着面前的眼镜男,努力遏制着心中的怒火。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生气。这群人贩子很守信,抓到苏雪萌后就主动撤退了,未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但是,李寄秋就是很恼火,好像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 “朋友,我认识你吗?”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寄秋的怒意,眼镜男收起笑容,平静地问道,“干嘛这么生气?” 不知何时,又有一人拄着棍子站在了李寄秋身后三四米外,而那个做木工的男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握着手锯抬头望来。 三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与危险感让李寄秋感到窒息。如果说之前只是感觉到居心不良,那么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张态势了。 镇定,不能意气用事。苏雪萌与自己并无深交,没必要为她冒险与人发生冲突。只要确认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李寄秋深呼吸一口气,让全身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了一下,开口说道,“我想买个人。她穿着一身红白色运动服,头发很长,能到背部。皮肤很白,长得也蛮漂亮。” “嗯?”眼镜男皱皱眉头,再次审视了李寄秋一番,突然就笑出声来,“哈哈......原来是你啊?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吗?抱歉,我们没看到过你的正脸。” “怎么,你是一直在跟踪我们?还是偶然碰到的?算了,倒也无所谓。”眼镜男思索片刻后,露出一副猥琐的表情,“怎么,那女人给你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吗?她让你上过?是不是很够劲?难怪你还想买她。” 那个八卦而又天真浪漫的苏雪萌,已经遭受某种程度的毒手了。 李寄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没有理会男人的反问,继续强压着怒火提出条件,“我可以买她吗?什么价格?” “那你是买不到了,”眼镜男努努嘴,颇为遗憾地说,“至于苏雪萌,她已经不能用了。” “什么......什么叫不能用了?”李寄秋感觉大脑有些眩晕,傻乎乎地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眼镜男满不在乎地说,眼睛里透出一道凶光,“那个婊子不但逃跑,还敢给兄弟们下药。如果不惩罚的话,其他货怎么服我们?生意还怎么做?” “所以,我让兄弟们尽情上那个婊子上到爽,怎么玩都可以。”眼镜男脸上慢慢浮现出残忍的淫笑,“刚刚我过来之前,才爽了最后一次。那个婊子已经完全疯了,不管怎么弄她都没反应,连哭都不会哭,两只眼睛跟死人一样,没意思了。然后我就找人当着所有货的面把她砍了头,敢逃跑,就是这个下场。” “朋友,换个别的吧,我们还有其他好货。虽然比起那个婊子差一点,但便宜。我给你介绍一下,比如......” 眼镜男后面说的话,如受五雷轰顶般的李寄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此时,李寄秋的脑海中全是苏雪萌的身影——她努力想要讨好自己的勉强笑容;想要得到认可的骄傲表情;挖到大把野菜时的喜悦兴奋;以及得知自己在寻找玲云筱时的八卦模样。 活着才有希望。 可是,她现在不但死了,而且死前受尽了凌辱和折磨。甚至死后还要遭受身首异处的厄运,用来作为人贩子的杀鸡儆猴之举。 这个末日世界下还有很多人活得更加悲哀,死得更是凄惨。但那些人李寄秋管不着,他现在只知道,苏雪萌不该这样死。 在极度的愤怒下,李寄秋突然感觉自己内心异常平静。 快拔枪套的工作原理是怎样来着?对了,握住枪托的姿势要正确,然后往下用力一按,再拔出来,随后就可以开枪射击了。这是李寄秋已经反复练习了很多次的动作,不会失误。 前面两个,后面一个。这个小聚落里不知道具体还有多少人,根据苏雪萌的描述,人贩子团伙大概有十几人左右。对方的远程武器起码有两张弩,最坏的情况有三张。但是在如此近距离交战的情况下,李寄秋相信自己的手枪胜算更高。 他确实不想死,也有自己的目标。但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李寄秋认为自己在悲愤之下冲动一回也是很合理的。 右手握紧了枪托,在快拔枪套中用力向下按压。 李寄秋猛地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淫笑凝固在脸上的眼镜男。 第164章 巷战 “砰!!!” 随着枪声响起,眼镜男的左眼处立即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血洞,子弹击穿了他的颅骨,并在脑后的位置炸开了拳头大小的窟窿。脑浆、鲜血和骨头碎片四处飞溅,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砰!!!” 李寄秋迅速调转方向,再次扣动扳机。一声枪响,那个原本拿着手锯、似乎被吓得呆住的男人头部瞬间爆开。 尽管没感觉到后方有威胁,但李寄秋在转身的同时,仍然谨慎地缩起肩膀,降低身姿。 后面离他三四米距离的男人看到枪口转向了自己,吓得手里的棍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扭头撒开腿就蹿出去了好几米。 见到对方逃跑,李寄秋有点着急,也没怎么瞄准就对着男人的背影扣动了扳机。 随着枪声的回荡,男人应声倒地,但并未立刻丧命,而是挣扎着继续往前爬。 李寄秋左手拔出军刀快步赶上前去,只见男人腰部的衣物已经被血给染成了黑红色。 不能浪费子弹,但也不能放过一个人。 李寄秋右脚踩住男人的背部,弯下腰,将锋利的军刀深深地插进了男人的脖子。 “什么声音!?大哥,出什么事了?” “咋回事!?” “好像是枪声!!” 营区里逐渐响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声音,粗略估计有十人左右。 李寄秋迅速转身,右手持枪左手握刀以最快速度向营区内猛冲而去。 必须要打这帮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冲进营地,发挥自己手枪近距离的强大优势。 刚刚进入营区没两步,左手边帐篷后面就突然跑来一个拿着柴刀的男人,差点和李寄秋撞了个满怀。 “你tm是......” “砰!!!” 还没等男人的脏话骂完,李寄秋右手一抬,对准敌人的左胸就扣下了扳机。男人随即像是滑了一跤似的仰面摔倒在地,扑腾了几下后再无动静。 “卧槽!!” 刚刚解决掉这个敌人,李寄秋就听到前面传来了其他人的惊呼声。抬头一看,两个拿着自制长矛的男人本来正朝这边跑来。然而,当他们看见手枪后马上来了个紧急刹车,屁滚尿流地转身就逃。 李寄秋自然不会放过这两个敌人,抬手瞄准后放倒了其中一个,但另外一个已经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有枪!!小心,有枪!!!” “快去拿弩!!” “我、我去拿!!” 李寄秋心里一紧,立刻顺着那个说要拿弩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在马上跑到一个路口时,他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紧急刹住脚步,并将上半身埋低。 “去死!!!” 紧接着,一根长矛从右侧帐篷后的视野盲区里袭来,矛尖几乎是擦着李寄秋的头皮掠过,狠狠地刺穿了身后的帐篷。 看到自己偷袭未能得手,持矛的男人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凶性大发,拔出匕首咆哮着冲上来想要搏命。 “砰!!!” 李寄秋自然不会去傻乎乎地肉搏,一枪正中对方小腹,撂倒了这个凶悍的敌人。 说要去拿弩的声音来自那栋二层小楼,在前往小楼的路上,李寄秋又接连开枪干掉了三个敌人。其中两人手持砍刀和长矛,试图在路口拐角处偷袭,但都被李寄秋谨慎地化解了。只有一人是远远地投掷长矛,但精准度欠佳,反被一枪击中胸口带走。 二层小楼的大门洞开,李寄秋俯身探头向里窥视着。只见一楼大厅空无一人,有张被打翻的桌子,纸牌散落一地。大厅中共有五把椅子,但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没办法确定刚才打牌的有多少人。 李寄秋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纸牌游戏规则,但如果按照以往经验来判断的话,刚刚在这里打牌的至少应该有三人。 大厅两侧各有一个无门的小屋,右前方有个拐角,隐约可见通往楼上的楼梯。仅从这一眼望去,就有三个可能藏人的视野盲区。 李寄秋突然感到一丝畏怯,他对这种极近距离的室内搏杀毫无经验,对于cqb的了解也只停留在游戏和电影里那些帅气的战术动作上。 然而,事已至此,自己无法再回头。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必须要把这群人贩子全部杀光。 先是提心吊胆地搜索了整个一楼,两个房间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该上楼了。 本来想左手正手持刀,拿枪的右手架在左手手腕上,这样就可以同时拿两把武器了。但仔细想想却也没有必要,如果到了需要用刀来战斗的地步,那基本上也要坏菜了。还不如用两只手来握好枪保证射击的准度和防止被人抢枪。 李寄秋收起军刀,从地上拾了一件外套搭在肩头。回忆了一下某款动作游戏里极近距离持枪的姿势,然后双手以倾斜方式握枪,使得枪身放平,脚步沉稳而又缓慢地踏上楼梯。 压低身姿、缩着脖子转过拐角后,映入眼帘的是和一楼相同的大厅,大厅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张桌子,但看不到房间。二楼的构造可能与一楼正好相反,一楼的房间门口面朝南,而二楼的房间门口面朝北。 走到楼梯口稍稍侧身观察,果然,二楼房间朝向是与楼梯口平行的。 正当李寄秋站在楼梯口,犹豫着该先搜索哪个房间时,突然,大厅内一张桌子的后面冒出一个身影,那人手里赫然握着一张弩。 “砰!!!” 还没等那人手里的弩箭发射,李寄秋已经率先一枪击倒了对方。他没太看清自己打中了敌人哪个部位,但模糊间瞥见那人的脖颈处喷出一道血线。 最主要的是,那张弩也随着敌人的倒下脱手而出,摔出了足有两米远。 李寄秋其实早就觉得二楼大厅中几张桌子的摆放有些异常,但他又不敢轻易上前查看,因为那样会将自己的背部暴露在两侧房间的视线中。所以只能假装一副已经对大厅放松警惕,并把注意力放在两侧房间的样子。 还好,埋伏在桌子后面的敌人显然缺乏耐性。 想暗算自己的敌人已经成功解决,接下来该搜房了。至于先搜哪间,显而易见,当然是左手边的房间,毕竟这样对右手持枪的自己更有利。 刚刚枪响的同时,李寄秋好像听见左侧的房间里传来了磕碰的声音。但因为枪声太大,震得耳朵现在都还有点耳鸣,所以他也不是很确定。 之前在一楼捡的衣服此时就派上了用场。 李寄秋摸到左侧房间门边,俯下身子微微侧头向里看了看,视野内暂时没发现有人。于是,他左手抓住搭在肩膀上的衣服,猛地向门口扔去。 衣服刚刚飞到门口,就听见房间内传来“噌”地一声,紧接着,一支弩箭从房间里射出,准确地击中了还在空中的衣服。遭到弩箭命中的衣服瞬间失去了原本的飞行轨迹,直直地被钉在了大厅后面的墙上。 “什么东西......” “你tm瞎了!?那是件外套!!快上弦......” 李寄秋没有给屋内敌人重新为弩上弦的机会,他迅速转身冲进房间,抬手两枪便撂倒了一个手持弩的男人和另一个手握柴刀的男人。 在快速搜索了房间确保没有隐藏起来的敌人后,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当啷”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正在往楼下逃窜。 李寄秋闪出房间,一边冲着楼下大喊道“再跑就开枪了!”一边往右侧房间里瞄了眼,确定里面没有其他敌人,只有把被扔在地上的大砍刀。 转身下楼,正看见有个浑身战栗的男人高举双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男人的头微微地扭过来窥视着后面,结果正好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李寄秋。 “大、大哥饶命!!!” 还没等李寄秋发话,男人就双手抱头,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抢先一步开始求饶。 李寄秋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已经干掉的敌人数量后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十六个!!”男人脱口而出道,“有两三个人出去送货了,不在营地里!!!” 不算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已经杀了十二人了。也就是说,可能还有一个潜在的敌人不知道藏在哪里。 “出去送货的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李寄秋不紧不慢地逼问,“别跟我耍花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男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我刚加入他们没多久,还是个打下手的,很多事轮不到告诉我啊!!” 李寄秋没有就这个问题过多纠结,转而问道,“苏雪萌,就是刚被你们杀掉的那个女人。她的尸体在哪?” “她、她和其他货......不是,其他人关在一起。老大说要吓唬吓唬其他货......人。我、我可以带您去!!!” “废话少说,带路。” 男人颤颤巍巍地走出大门,拐到小楼的右侧,轻车熟路地掀开地上一块覆盖着薄土的布后,露出一扇从外侧插上的木门。 “这是他们藏人的地窖,所有要卖的人都在里面。”男人站在一边,点头哈腰地介绍道,“那个苏......苏雪什么的,她的尸体也在下面。” 李寄秋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枪口,“把门打开。” “哎。”男人顺从地打开门栓,拉开了大门,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大门刚一打开,如铁锈般刺鼻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李寄秋走到男人背后,用先前摸到的手铐将男人反铐起来,又摘下工兵铲将门栓处完全破坏掉,然后低声在男人耳边说道,“带我下去。你走前面,别走太快。” 男人不清楚对方是何用意,但也只能服从命令,乖乖地带着李寄秋顺着木质楼梯走下了地窖。 地窖内一片漆黑,只有入口附近的区域能被外面的阳光勉强照亮,深处则隐约可见人影在蠕动。 征得李寄秋的同意后,男人点亮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一台手摇式发电电灯,地窖里顿时亮堂起来。 地窖正中间血流成河,血海中摆放着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尸体身上青紫交错,还有许多又深又长的刀口。一颗长发披散的头颅被随意地扔在旁边,地上还有一把沾满鲜血的小水果刀。 而尸体的脖颈处血肉模糊,断口极不规则。仔细一看,脖颈下的血泊中还散落着许多细碎的肉屑。 显然,苏雪萌并非是被一把大刀痛痛快快地斩断了头颅,而是被旁边那把小巧的水果刀,一点一点、残忍地割下了脑袋。 第165章 复仇 李寄秋顿时感觉自己的气血如火山爆发般翻滚上涌,眼前的景象甚至开始泛红,变得模糊起来。 “砰!砰!!砰!!!” 猛地一脚踢出,猝不及防的男人瞬间被踢翻在地。李寄秋跨步上前,对准男人的头部连续扣动扳机,直到弹匣中剩余的三发子弹全部打空。而男人的头颅则变得像炸裂的西瓜一般,血与脑浆四溅一地。 然而,即便如此,李寄秋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他又俯身抄起工兵铲狠狠地挥砍下去,经过连续十几次的猛击,最终将男人的头也同样剁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后,心中的无名怒火总算略微平息了一点点。 看着面前如地狱般血腥的场面,李寄秋也有点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生气?自己与苏雪萌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是因为苏雪萌与自己过去的某个时段有些相似?所以兔死狐悲或是感同身受?还是因为她和玲云筱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 可能都有一点吧。但最主要的则是,李寄秋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以及对这个已经崩溃的混蛋世界所产生的愤怒。 抬头看向地窖深处,只见二十多个人蜷缩在那里,哆哆嗦嗦地挤作一团。这些人衣不蔽体,几乎都是年轻女性,还有少数几个年龄尚幼的小男孩。 所有人都用惊恐而畏缩的眼神看着他。 李寄秋靠在桌子上,换了个新的弹匣,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自由了,走吧。” 过了好半天,这群女人里才有人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去......去哪儿?” “爱去哪去哪。”李寄秋瞥了眼问话的女人,不耐烦地说,“我已经把他们杀光了,赶紧滚。” 女人们听闻此言,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然后才在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人带领下蹑手蹑脚地走向出口。 “等等。”李寄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女人们。女人们见他一手持枪、一手握铲,满脸杀气地走过来,又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聚到了一起。 李寄秋把工兵铲丢到女人们面前,指了指身首异处的苏雪萌说道,“拿上铲子,你们轮流干活,到外面挖个坑把她埋了。” 说完,也不管女人们同不同意,便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刚转过身,脑后突然传来“噌”的一声锐响,紧接着,左腿大腿处传来一阵被刺穿的剧痛。 在弩箭的强大冲击力下,李寄秋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正在快速逼近他。 李寄秋顺势翻转过身子使自己坐在楼梯上,只见那个领头的年长女人正举着工兵铲,满脸凶神恶煞地朝自己冲来,转眼间就已经扑到了眼前。 “砰砰!!!” 随着两声枪响,年长的女人身体一震,伴随着惯性应声倒在了李寄秋的身上。几乎在同一时刻,又一根弩箭从女人们当中射出,准确地钉在了这具尸体的腰间。 被偷袭了!? 钻心的疼痛使得头顶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而下,模糊刺痛了双眼。李寄秋急忙抬手用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看向面前这群刚刚还是小白兔般人畜无害的女人们。 在女人们的最后面,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正在给手里的弩上弦。 李寄秋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深吸一口气,稳住因痛楚而颤抖的双手,瞄准那名中年女人,果断扣动了扳机。 “砰!!!” “啊呀——!!!!” 子弹正中对方右臂肩膀处,中年女人惨叫一声,手里的弩也掉落在地上。 其他女人们见状,惊恐地尖叫起来,纷纷四散而逃,朝着出口的方向狼狈逃窜。 “砰!!” 李寄秋对着女人们头顶空放了一枪,咬紧牙关愤怒地咆哮道,“都tm站住!!谁敢出去老子崩了她!!!” 女人们被吓得连忙停下逃跑的脚步,在混乱中再次缩成了一团。 “我数十声,把那个拿弩暗算我的人带过来!!不然老子杀了你们!!!”李寄秋怒视着一众女人,将枪口放平对准了她们,“十、九、八、七、六......” 刚数到六,就有几个女人把那个肩膀中弹的中年妇女给连拖带拽地丢到了李寄秋面前。 中年妇女捂着伤口,那张原本和善的面孔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你tm疯了?老子救了你们,你想要老子的命!?我tm......” 话还没骂完,李寄秋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这一大堆年轻姑娘里,这个中年妇女显得有些太突兀了......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女人?那不就是把苏雪萌从难民营拐走的人贩子吗? 心中本来已经逐渐熄灭的怒意再度熊熊燃起。 “原来是你啊,呵呵。”盛怒之下,李寄秋反而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挺有胆子的,同伙在自己面前被砍了头还敢偷袭我?老老实实地跟着她们出去不就没事了?” 中年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充满敌意的双眼盯着李寄秋,脸上和蔼的神色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想要吃人般的凶狠表情。 “这些人里还有多少你的同伙?老子不喜欢杀女人,老实交代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滚。”李寄秋举起手枪对准中年女人的眉心,认真地说道,“想清楚了。如果你想死,我保证你会比你同伙死得要惨。” “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中年女人的求生欲望还是压过了那股子狠劲,败下阵来,“包括那个想拿铲子砍你的,也不是我们的人。” 李寄秋一怔,看了看被自己推到旁边的尸体,“那她为什么......” “我告诉她们说,你是来把所有人都杀光的疯子。”中年女人嘿嘿阴笑起来,“结果她们大部分人都信了,被你打死的这个傻子尤其相信。毕竟,我们还把她当个人,她家就是在把她当畜生一样用。” “你是不是以为这里的人都是被拐来的?错了,几乎都是买来的,而且价格都很便宜,她们的家人可把她们当累赘呢。呵呵呵。” “......” 李寄秋扭头看向那些因惊吓而隐隐发出啜泣声的女人们,才注意到这些年轻姑娘看起来几乎都比较柔弱,就好似林黛玉一般。若是放在以前,这些女人恐怕各个都是病态美美女的代言人。 然而,在这个生存至上的时代,不论男女,身体健壮才是唯一的求活之道。 “你们tmd......”李寄秋把枪口指向女人们,破口大骂道,“竟然还信人贩子的话!?都tm长脑子没有?” “所以说,这其实都是双方自愿的买卖。”见李寄秋似乎迁怒到了货物身上,中年女人赶紧趁热打铁道,“你以为我们是在害她们吗?我们是在救她们!什么时候都会有人喜欢这种纤细的姑娘,卖给那些人,姑娘们能过得更好!” 李寄秋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插着的弩箭,鲜血正不断地涌出。虽然大腿动脉应该没有伤到,但也得尽快处理伤口了。 “所以说,苏雪萌不是被你们......不是被你拐来的吗?她本来想在难民营找父母,难道不是你花言巧语把她骗走的?” “啊?”中年女人一下子慌了神,“你怎么知......不是,苏雪萌是个例外,她是那个什么......” “砰!!!” “例外你mlgb。”李寄秋也懒得听对方狡辩,抬手一枪打爆了中年女人的头。 女人们发出一阵惊呼和哭泣声,但没人敢违逆他的命令擅自离开地窖。 李寄秋用力拔出插在年长女人尸体腰间的弩箭,仔细检查了一下。幸运的是,弩箭的箭头没有倒钩。 所以,中箭了要怎么处理? 在电影或游戏里,主角中箭后总是能轻松地拔出箭矢,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行动。然而,李寄秋虽然没有什么医学常识,但也明白现实生活中的情况远非如此简单。 就在李寄秋拿出医疗包里的止血粉往伤口上撒了撒,然后作势要拔箭时,一个略带胆怯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个......大哥?你得先止血......就是,把你伤口上方部位紧紧绑住,以防待会儿你拔箭时可能的大出血......还有,你上半身能躺下最好,可以减少流向腿的血......” 好像是有些道理。李寄秋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是个神色依然恐惧但仍壮着胆子主动开口的短发姑娘。 “谢谢,我知道了。” 李寄秋用工兵铲从旁边的尸体身上割下几条布料充当绳子,牢牢捆在自己中箭部位的上方。之后握住箭身,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将弩箭一把拔出。 “嘶————” 弩箭被拔出的瞬间,一道血水也从伤口中喷溅而出。剧烈的刺痛让李寄秋眼前一黑直冒金星,差点当场晕过去。 待缓过神来后,李寄秋用颤抖的手摸向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碘酒,洒在伤口用以消毒。结果,碘酒直接刺激创口所导致的剧痛让他的大脑似乎都开始抽搐起来。 “大哥,你别包得太紧了......之后你得再多注意一下腿的颜色和温度,你绷带缠得有点紧,可能会影响血液循环的......” 在李寄秋用绷带包扎伤口时,短发女生仍旧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指点着。虽然她还是不敢擅自行动,但说话的语气已经越来越大胆了。 处理完伤口后,李寄秋精疲力尽地挪到墙边靠坐着,向那个大胆的短发女生发问道,“你懂得还挺多,是医生?” “不是。”短发女生站起来,欠身回答道,“在我被......抓来之前,有个医生就是这么帮我男朋友处理伤口的,但是我男朋友伤得太重,最后还是死了......那个医生好厉害,年纪轻轻,应该和我也差不多大......” “你等等,那个医生是女的?” 在得到短发女生肯定的答复后,李寄秋把对方叫了过来,打开手机出示玲云筱的照片给她看。 “哦?就是她!!!”短发女生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李寄秋,“大哥,你认识这个医生吗?” “我在找她。听说她在柳泉镇,没错吧?” “......柳泉镇?不是啊。”短发女生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她住在下庄村,在柳泉镇西边大概三十公里的地方吧。那个村子的人经常带她出去给其他村子的人看病治伤,靠这个赚了不少。不过我看她本人好像也没什么意见,还挺乐得治病救人的......” “你确定吗?”李寄秋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之前已经开始动用背包里的那些应急食品了。再加上现在还受了伤,如果路程继续增加,食物供应可能会成为问题。 “我很确定。”短发女生郑重地点点头,“是你把我从这群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我不会骗你。” 第166章 未发现地外文明的真相 季勇红的想法没错,孟昉确实不愿意看到地球上几百万乃至数千万种生命和人类一起下地狱。因此,在看过了那份报告后,她也的确努力地在幻觉中寻找任何可能的生存之道。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孟昉发现,如果她自己内心强烈地想要进入幻觉当中,大概率就能在不久之后真的产生幻觉。 可是,尽管广袤无垠的宇宙令人叹为观止,但看得多了也会觉得乏味。外太空中的生命和智慧生物确实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多得多,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而且,孟昉还发现,她所观察到的智慧生物,科技水平最高的也只是略高于人类,并没有出现那种令人惊叹的、近乎神迹的超高科技。 而这些科技文明程度与人类近似的生命,它们的结局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被灰雾所毁灭。 孟昉向研究所详细汇报了她所目击的所有外星智慧生物及其悲惨结局,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灰雾很可能是一种人为制造的武器,专门用于摧毁那些科技到达一定水平的智慧生物。也就是说,如果一个星球上的文明没有发达到某种程度,灰雾也就永远不会触发。 证据之一就是,直至高海拔射线观测站被灰雾吞没前,都还能持续监测到最初那些来历不明、包含着“死神粒子”的宇宙射线。也就是说,其实“死神粒子”一直在不断冲击着地球,直至地球上的科技水平达到一个关键点:人类开始尝试使用核聚变反应堆驱动的强子对撞机来制造人为黑洞。 随后,专为摧毁高科技智慧生物而设计的灰雾出现了。 研究所的专家学者们普遍认同孟昉的推测,但在当前形势下,灰雾的起源已不再是关注的焦点。毕竟,即使知道了它是人为制造的,人类又能做些什么呢?人类现在连火星都上不去,更别说二百五十四万光年外的仙女座了。 研究所的高层,乃至国家的决策者,现在更关心的是孟昉是否能在她的幻觉中窥见一些尚未被人类掌握的先进科技,比如真正的人工智能、可缩小化的聚变反应堆以及先进的航天技术。 当然,这些要求对于孟昉来说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孟昉并非没试过在这些多如牛毛的外星文明里寻找可供人类利用的科技,但收获甚微。在幻觉中,她的视角并不自由,无法随心所欲地探索,就像是被绑在了电影院座椅上被迫去看电影一样。 不知有多少次,孟昉看到那些外星人所创造出来的机器明显要比人类科技水平更高,甚至还目睹过某种生物已经殖民了自己所在的星系,正准备向宇宙更深处进发。当然,这个生物最终也难逃灰雾的魔爪。 尽管一直没什么收获,但高层对孟昉仍保持着足够的耐心,甚至到了有些恭维的地步。她不知道的是,在无计可施的绝境下,自己这样的人已经成为了全人类的救命稻草。 吃过午饭后,孟昉又成功让自己进入了幻觉。 相比于探索各个星球的奇观,孟昉其实更关注李寄秋接下来的动向,就好像在追剧一样。不过,她也明白自己肩上的重担,这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整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眼前这颗不知名的行星已被淡淡的灰雾完全笼罩。最初,孟昉还试图在灰雾中寻找可能存在的怪异之物,但长时间观察后,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远方那几座高达数百米的宏伟建筑。除此之外,视线所及之处死气沉沉,没有一丁点生命存在的痕迹,仿佛时间都在这颗星球上停滞了。 就在孟昉觉得无聊至极时,一幕幕惊人的奇观突然展现在她眼前。 远处的几栋高大建筑物忽然分崩离析,化作粉末。这些粉末似乎摆脱了重力的束缚,笔直地飞向头顶的宇宙。同时,视野右侧那条原本静静流淌的大河,也瞬间改变了流向,汹涌的河水开始从低处逆流而上,没过多久,河水便冻结成冰,形成了一幅从低处向高处翻腾着浪花的奇特冰雕。 这颗星球上的情况,好像有点熟悉。 还没等孟昉再多想,她的身边突然刮起了狂暴的大风,这风势极为猛烈,连地面上的大块石头和土地都被缓缓卷入空中。然而,如此狂暴的飓风,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一般,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没错,这里的灰雾,正是申城的那种,它能让一切物理法则失效。 物理是世间万物运行的基础,如果物理法则混乱,那整个世界都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不毛之地。 孟昉此刻所见到的,正是一颗被此类灰雾彻底笼罩的星球。 从那些已经化作粉末飞向宇宙的宏大建筑不难推测,这颗星球上曾经孕育过先进而强大的文明。然而,随着灰雾的侵袭,这个文明仅存的痕迹也在孟昉眼前逐渐消失殆尽。 。。。。。。 “孟博士,您的这个新发现还蛮恐怖的。说不定,这就是人类为什么至今没发现地外文明的原因。” 听完孟昉的叙述,史岩不禁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如果全世界都被申城那样的灰雾覆盖,毫无疑问就会变成刚刚她嘴里的那颗了无生机的死星。而自己之所以说恐怖是因为,这种可能性并非遥不可及。 虽然孟昉被刻意封锁了消息,但史岩却深知国内类似申城的灰雾已经扩散到了七座城市。放眼全球,此类灰雾的出现地点更是多达二十二处。孟昉幻觉中那最糟糕的结果,其实正在悄然发生。 “嗯,你这个猜想不错。人类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外星人,是因为观测范围内的地外文明全被消灭了。”孟昉从床上坐起来,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自言自语道,“让物理法则失效的灰雾遍布整个星球,这会是灰雾继续发展下去的最终归宿吗?如果是,时间会持续多久?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还是永远?” “这......永远是不是太夸张了?”史岩被这可怕的猜想惊得口干舌燥,“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一个位于仙女座的高等文明,有什么必要对离自己几百万光年的生物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夸张吗?我不觉得。”孟昉认真地分析道,“如果换做我,我就会把灰雾设计成永久存在。毕竟,若是猜想正确,灰雾本来就是一件为了消灭其他文明而做出来的武器,让整个星球从此不会再诞生任何生命,这才是最高级的犁庭扫穴。” “至于为什么......我又不是外星人,我怎么知道。”孟昉冷笑一声,“或许它们只是以此为乐,和你小时候拿水浇蚂蚁窝一样,而对它们来说,整个宇宙不过是个巨大的蚂蚁窝罢了。对了,其他国家那些和我类似的人,就没有什么发现吗?” 史岩摇摇头,无奈地说,“他们的发现远不及您。目前世界上已知与您情况类似的人共有十三名,其中三人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脱离幻觉后所说的话可信度不高。剩下的十人,他们的幻觉触发频率远低于您,且在幻觉中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最长的也不过才一小时二十分钟,与您经常长达数小时的幻觉无法相提并论。” “哦......为什么你能了解得这么清楚?”孟昉有些奇怪,“现在我们国家的间谍还能发挥作用吗?” “那倒没有。”史岩微笑着解释道,“现在世界上主要国家基本都签订停战协议了,转而开始合作共同研究对抗灰雾的办法,很多情报都是共享的。怎么样,孟博士,人类还是会团结起来的吧?” 看着史岩脸上莫名的骄傲神色,孟昉的脸色更是冷了几分,“早干嘛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才想起来亡羊补牢?” “......先不谈这些了。”见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又会戳到孟昉的痛处,史岩赶紧话头一转,委婉地问道,“您有再看到那个李寄秋吗?他怎么样了?” “......有。”孟昉的视线不自觉地缓缓偏移,“他经历了很多事,过得不怎么样。” 孟昉把李寄秋血洗人贩子窝点的经过和盘托出,听得史岩啧啧称奇。 “他在指挥那些女人把苏雪萌安葬后,又让女人们把人贩子的尸体收集起来扔进地窖里,血迹也全部清理干净,最后将她们遣散,他自己则继续留在窝点里。” “为什么他还要留下?”史岩有些惊异,“不赶紧逃走吗?” “他向被拐卖的女人打听了人贩子团伙一共有多少人,然后藏在窝点里把那些‘送货’回来的剩余人贩子全部杀掉,斩草除根了。” “好家伙,没想到他成长得这么快。”史岩感叹道,“上一次杀人还是因为正当防卫只杀了一个,这次就敢主动出击杀十几个了。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说他过得不好?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孟昉淡淡地说,“也许是伤口没处理好吧,他腿上中箭的的部位时不时就会渗血,极大地拖慢了他的速度。而且,食物好像也不太够了。虽然后来也遇到了几个村子,但那些幸存者村子都没有多余的食物来做交换。” “而且,他还在河边休息的时候被几只野化的家猪袭击了,大概也是因为他一直渗血的伤口让那些猪闻到了气味。最后虽然开枪杀了一只猪,吓跑了其他猪,但他本人也被猪给撞到了头,在原地晕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看他的样子,可能是有什么轻微脑震荡之类的吧,反正和我之前脑震荡时的表现挺像的。” “......伤口没处理好一直在出血,食物也不多,还脑震荡,这不是相当糟糕了吗?”史岩沉思片刻后严肃地问道,“孟博士,您还是没听到李寄秋说自己要去哪吗?或者,他在路上有没有经过什么明显的地方标志?如果有这些信息,我们就可以找到他。” “没有。”孟昉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转过脸看向窗外正在撤离的防空导弹车,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行吧。”史岩本来还想再努力一下,但看对方这个态度,也就不再强求,“您最后一次看到李寄秋时,他在干什么?” “在赶路。”孟昉出神地看着外面绿意盎然的山丘,心不在焉地回答,“又被人骗了......不,他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了。” 第167章 癫狂 “那个女医生就在前面那栋房子里?” “对呀,这位兄弟,算你运气好。”走在前面的大妈回过头来,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每隔一段时间,医生她就会四处走动,为的是给周围的乡亲们看病。这两天她正好路过我们家,给我儿媳妇看病。” “哦——这样啊。” 李寄秋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栋孤零零矗立在荒野中、被高墙环绕的三层自建楼上,继续问道,“大婶,我看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家,你们住在这里,也太不安全了吧?怎么不搬去人更多的村子?” “人多有什么好的。”大妈语气颇为不满地抱怨道,“人多,不代表大伙儿心就齐。不是你偷我、我偷你,就是互相使绊子,也只有真的出了大事,大家才会勉强团结起来。我们乡下人就是这样,还不如自家人出来过,自在多了。” 李寄秋伸长脖子眺望,只见小楼后方的农田里,三个男人正坐在田边休息聊天,地里种着些绿油油的菜。 “大婶,那三个人是您的家人?” “对,那是我两个侄子和一个外甥,他们都是干活的好手。”大妈骄傲地回答道,“咱家里有十几口子人,大部分都是男丁,所以才有出来住的底气。” 十几口子人。 不知道是多于十五人呢,还是少于十五人?反正,手枪弹匣只能装十五发子弹。好在经过私底下反复的练习,自己换弹匣已经比较熟练了。 在离开人贩子窝点后,李寄秋又杀掉了偶遇的两个幸存者。实际上,那两个人根本罪不至死。 双方发生冲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李寄秋向那两人打听玲云筱的下落,结果对方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态度极为恶劣,还对他出言不逊满嘴污言秽语。 李寄秋本来打算忍气吞声一走了之,然而当他走出去十几米后,那两人的谩骂声依然不绝于耳,甚至连自己的所有直系亲属都被问候了个遍。 忍无可忍之下,李寄秋决定回头反击。他先是一枪干掉了说话最脏的那个,接着又欣赏了半天另一人吓得屎尿横流跪地求饶的滑稽模样,最后拔出匕首将第二个人一刀抹了脖子。 即便如此,李寄秋心中的邪火仍未平息。他把两具尸体横在路中间,抄起工兵铲将两人的嘴巴砸了个稀烂。 做完这一切后,李寄秋的心情竟然出奇地舒畅,那种感觉甚至比在三伏天里喝下第一口冰可乐还要畅快三分,仿佛连他腿上伤口带来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这位兄弟,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没事啊,你可以让医生给你看看,之后也可以在我家休息几天。”大妈憨厚慈祥地笑了笑,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不是免费的,不过你是医生的朋友,我们可以给你算便宜点。” “......哦。”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小楼,李寄秋决定再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大婶,您想清楚了,医生她真的在吗?” “当然了,我骗你干嘛?医生她昨天忙了一晚上,现在正睡觉呢,你可能还得等一......” 话还没说完,大妈突然察觉到了李寄秋话中的弦外之音,她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有些生气地说,“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骗你啊?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转身走嘛。我还不是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才冒险跟你说医生在我们家,我还一直担心你有问题呢!!万一你是什么坏蛋,我家倒霉也就罢了,医生这样的大好人也出事的话,那我可就是大罪人了!!” 看着大妈满脸通红,气得像个鼓起来的斑鸠,李寄秋心中冷笑,但脸上却露出歉意,假意道起歉,“对不起啊婶子,我这一路上遇到的事太多了,所以变得有些多疑,还请您不要见怪。” “哼!!” 大妈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后,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算啦,也不怪你。要怪,就怪灰雾和这个世道吧。谁都不好过,兄弟你自己一个人,腿脚好像也不太方便,想必更难。唉,走吧走吧,等会儿见到了医生,你们好好唠唠。” 在即将走进大门的瞬间,李寄秋放慢了脚步,迅速闪身躲到了大妈左侧后方。 院门内侧两边并没有人在埋伏,只有三个中年汉子正蹲在院子里聊天。当他们看到大妈和李寄秋走进院子时,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惊愕神情。 还没等三个中年人开口说话,大妈就抢先扯着嗓门大声嚷嚷起来,“这位兄弟想见医生,没事啊。” “哦、哦。”看起来年龄最大的男人首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他没问题吗?别是什么土匪吧?” 大妈立刻拍起胸脯,斩钉截铁地说,“不是!这位兄弟是个好人,我担保。” “行,那你们去吧。” 得到许可后,大妈转头对背后的李寄秋解释道,“他们负责在路上保护医生。走,我们进屋吧。” 尽管那三个男人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李寄秋仍然敏锐地觉察到他们在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偷偷打量自己。 小楼的一层是个宽敞的大客厅,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与门外的三个中年汉子不同,这两个年轻人对陌生人出现在自己家里并不感到意外,而且毫不掩饰地用充满警惕和恶意的目光盯着李寄秋看。 “医生她现在在睡觉,你先和我去别的房间稍坐......兄弟,你去哪?跟着我啊?”大妈自顾自地殷勤絮叨着,回头一看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跟在她身后。 李寄秋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跟着大妈走,而是看似随意地在大厅中漫步。他有意无意地离开大门,把自己转移到一张餐桌的后面。 “大婶,别装了,医生她又不在这。”李寄秋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刚刚出现在门口的三个汉子,然后直视着大妈逼问道,“主要是因为你确实见过医生,能把她的外貌描述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会跟着你走。现在,告诉我,医生她平时住哪个村子?我这一路上听到了至少两个地址。是柳泉镇?还是下庄村?” “朋友,想要获取信息总得付出点什么吧?”坐在沙发上的男青年站了起来,从沙发后面摸出一根木棍,“这年头,既不能打电话也不能上网,连无线电收音机都用不了。所以,信息是有价的,得用东西来换。” “我明白。”看到对方这么直白,李寄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那你们开个价格。告诉我医生住在哪里,需要什么东西来换?” 还没等男青年开口,他旁边的年轻女人就“唰”地站起来,脸上写满了贪婪,“把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来就行了。” “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李寄秋轻轻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我可以给你们五颗奶糖或者两根牛肉干,不能再多了。这附近并非只有你们一家,我还可以去找其他人问。”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并未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此时,那三个手持农具的汉子已经关上了身后的门,努力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但在李寄秋眼中,这家人显然有些外行。 男青年也回过味儿来,用棍子点了点李寄秋恶狠狠地说道,“不把东西都交出来,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李寄秋叹了口气,仔细地将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番。他看到满脸贪婪的年轻女人,四个努力装出凶恶模样的男人,以及那位缩在一旁假装视而不见的大妈。 “这样吧,大家各让一步。我给你们十颗奶糖和三根牛肉干。这总可以了吧?”李寄秋似是诚恳又似是冷嘲热讽地说,“我看各位也不是经常干这种事的,还是算了吧,别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男青年果然被激怒了,撸起右臂袖子就快步走上来,“你tm什么意思!?告诉你,老子我今天就要......” “砰!!” 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男青年的身体突然猛烈一颤,紧接着“扑通”一声向后倒地。他的额头出现了一个弹孔,鲜血从中缓缓流出。 李寄秋咧开嘴巴,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终于说出了那句自从拿到枪后就一直想说的台词。 “时间差不多喽!!!” 第168章 屠戮 屋内的其他五人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全都呆若木鸡地凝视着那具后脑勺已经爆开来的尸体,以及拿着手枪的李寄秋。 “砰!砰!砰!!” 随着三声枪响,站在门口的中年汉子们身上腾起血雾,应声倒地,三人在死前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妈是第一个意识到危险并试图逃跑的人,她转身就向拐角处冲去,那里似乎是一个通往其他楼层的楼梯。 然而,李寄秋绝不会给任何她逃跑的机会,不到十米的射击距离自己还是很有把握的。 “砰!” 大妈被击中后向前扑倒在地,她的身体如同被捞出水面的鱼一样无力地扑腾了几下,然后逐渐静止下来。 “我、我错了,求你饶......饶了我吧......”让李寄秋意外的是,已经反应过来的年轻女人没有尖叫出声,而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朝自己咚咚咚磕起响头来。 “把头抬起来。”李寄秋和颜悦色地说。开枪杀人后,他感觉自己心中的郁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我本来就只是想打听医生的消息而已,你们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总要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关于我的问题,现在能回答了吗?” “能,能能!!”年轻女人哆嗦着抬起已经磕出血的额头,声音颤抖地说,“医生她、她就住在下庄村!!我确定!因为她来给我姐看过病!!我们聊过!!她说自己本来是个什么考察队的随队医生,后来又出了啥事才来了这边......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不是我干的!!!” “我也没说是你干的啊?”李寄秋觉得有些好笑,又带着一丝悲悯地摇摇头,“你看,早点说不就完事了?我继续走我的路,你们说几句话也有了奶糖和牛肉干,皆大欢喜不是?对了,你们家一共有多少人?” “十六个......啊!”女人紧盯着李寄秋手里的枪,下意识地说了实话。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了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什么声音!?” “咋回事!!!” 小楼后面农田的位置传来男人们的喊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李寄秋抬头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回头对女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哎......” “砰!!!” 女人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神色,但转瞬之间,她的额头就被一颗子弹精准击中,形成了一个血洞。她保持着跪姿身体向前倒去,“咚”地一声磕下了最后一个头。 “下辈子也是以后。”李寄秋嘿嘿一笑,拉上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睛,快步向着已经响起开门声的屋后走去。 仅仅不到八分钟的时间,在一连串的枪声中,又有九个人命丧枪口,其中还包括一个坐在轮椅上明显有些老年痴呆的大爷。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人。 在前往三楼的路上,有两个男人拿着菜刀试图拼死阻拦李寄秋,但他们的反抗最终也化为了倒地的尸体。 只有三楼一个房间还没搜查。 “here''s johnny!!!” 李寄秋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工兵铲,将房间并不结实的门锁砸烂。他冲进去,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了那个背对自己、蜷缩在角落的女人,然后扣动了扳机。 “咔。” 枪声并未响起,手枪进入了空仓挂机状态。 “没子弹了啊......哦对,正好杀了十五人。”空仓挂机的声音让李寄秋因杀戮而有些疯狂的大脑重新恢复了些许理智。 “你等等啊,我换弹匣很快的,马上就送你上路......你怀里是什么?”趁着换弹匣的闲暇时间,李寄秋这才注意到那个缩在墙角发抖的女人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女人沉默不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从而进一步把整个背部都暴露给了敌人。 “让我看看。”李寄秋上好了弹匣,将枪口对准女人平静地说,“不然我就杀了你,等你死后再给你怀里的玩意儿来几刀。” 这番威胁立刻见效,女人急忙转过身子,“别、别!!求求你、别......别伤害我孩子......” 孩子?李寄秋一愣,只见转过身来的女人怀抱中,赫然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婴儿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稚嫩的小手不安分地抓着女人的下巴。 持枪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李寄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张,大脑仿佛被冰冷的凉水浸透,瞬间冷却下来。他连忙将持枪的手藏在背后,即便他明白这个年龄的婴儿不可能知道什么是手枪。 “跟......跟我没关系!是你们家的人先动的手!!”李寄秋紧张得汗如雨下,试图为自己的杀戮行为辩解,“我、我开了条件,但你家的人不同意,还要动手,所以我才......我是正当防卫!!”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充满恐惧的眼睛偷瞄着他。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走。”李寄秋放弃了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人都杀完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是不是有个年轻的女医生来给你看过病?她住在哪里?” “......她在下庄村。” 。。。。。。 或许是担心罪行被人发现;或许是害怕那个女人会找其他村子的人来报复;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逃离那个让自己失去控制疯狂发泄情绪的地方。李寄秋连续赶路,一整天都未曾停歇,甚至连夜里都没有合眼,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直走到了次日的傍晚。 此时,滂沱的大雨已经持续下了两个多小时,李寄秋始终未能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随着电子表的数字指向了十点,他别无选择,只能在一棵大树下暂时安营扎寨。 李寄秋深知在树下避雨并非明智之举,有被雷击的风险,但目前他没得选。一路走来,荒无人烟的旷野让他找不到任何安全的避雨地点。若是不依靠大树的遮蔽,自己那顶小帐篷在如此猛烈的雨势下将毫无用处。 而且更糟糕的是,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疲劳,还是淋了太久的雨,亦或是腿上未痊愈的伤口所致,帐篷搭起来后没多久,李寄秋就感觉自己开始发烧了。由于不清楚发烧的确切原因,他只能在睡前吃了些退烧药,又把护身符拿出来紧紧抱在怀中,期望一觉醒来后病情能有所好转。 夜里,李寄秋发起了高烧。 在发着高烧、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下,李寄秋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走马观花般回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 他梦见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上学、打架、恶作剧同桌、翘课、甚至偷偷溜去网吧。他还看到自己为了选择大学去向与父母争执的场景,最终选择了离家最远的那所学校。 接着,梦境又带李寄秋来到了大学时期。那段无所事事、逍遥自在的日子,那段有生以来最为自由的时光,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梦境并没有停留在这里,它又带着李寄秋来到了工作后的生活。他发现自己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没有明确的未来规划,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梦境快速变幻着,来到了那个刻骨铭心的早上。 对了,穿越发生的那天早晨,母亲喊自己要干什么来着? “小秋!路上小心!晚上回家吃羊肉!” 自己在吃苹果,懒得回头去看母亲,结果...... 在梦中,李寄秋惊讶地发现,那曾让他感到苦涩难以下咽的苹果,此刻似乎不再那么不堪入口。然而,梦中的父亲和母亲的面孔却异常模糊,连长相都变得不清晰,只剩下大致的身形轮廓。 更让李寄秋震惊的是,在短短两个月的独自流浪生涯中,自己竟然已经杀了将近一百人。双手已经浸满鲜血的他,哪里还有资格回家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梦中的场景继续快速流转,一幕幕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画面在李寄秋的脑海中掠过。最终,他的思绪定格在一个夜晚。 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萦绕在空气中,身着绚丽民族服饰的玲云筱和自己坐在天台上,无言地凝视着天空中那轮孤独的明月。 第169章 别来无恙(上) 四月末的中州省大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下庄村的幸存者们正在村外的农田里抓紧时间播种玉米和红薯。 相较于其他村落,下庄村的生活状况明显优渥得多。村民们手中的铁制农具结实耐用,种子也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更难得的是,在播种之际,他们还能为作物施用少量珍贵的灾前所生产的化肥。 一个中年汉子刚刚为自己脚下的红薯地施完基肥。他站起身子直了直腰,从挎包里拿出水壶,刚喝了两口,村口方向的大路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老白,你看,路上是不是来人了?”中年汉子拍了拍身边还在播种的同伴,“你快看,好像是有人。” “干你的活吧,来人就来人,有啥奇怪的?”被称作老白的男人对此并不在意,头也不抬地继续手中的农活,不耐烦地回答道,“说不定是来找医生看病的。” “不是,不对!!”汉子突然弯腰,一把抄起放在地上的自制长矛,声音中透出一丝紧张,“就来了一个人!” “什么!?” 老白也淡定不起来了,连忙直起腰向村口大路方向望去。 一个拄着木棍的男人出现在视线当中。男人一瘸一拐,步履蹒跚,仿佛每迈出一步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叫人,快叫人!!!” 老白也俯身捡起脚边的柴刀,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尽全力将其吹响,尖锐的哨音立刻响彻整个下庄村。 村民们并不惧怕成群结队气势汹汹而来的盗匪,大不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正常来说盗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并不敢真的与人死拼。 但是,在这个毫无法度、秩序混乱、各种意义上野兽横行的世道,一个单独出现的人往往不是什么好兆头。 很快,手持各种武器的村民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火速在村口集结起来。 一个拿着几根短矛的年轻男人兴致勃勃地询问身边的老头,“村长,要不要我直接给他来一下?保证能扔中。” “先别急,看看他想干什么。”村长摆了摆手,又问向身后的男人,“确定只有他一个?有没有埋伏起来的?” “没有。我让小四上高塔看了,周围没有人。”男人恭敬地回答,“小唐他们也散出去侦察了,至少到现在还没发信号,应该是没问题。” 在说话的间隙,那个远道而来的男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等到看清楚了来者的模样后,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男人的头上胡乱裹着绷带,脸上有条骇人的长疤。他身上的斗篷破破烂烂,一只手藏在斗篷内,而另一只拄着木棍的手上竟然还紧紧握着把黑色的匕首。 几十个村民们所传达出来的强烈敌意,让李寄秋有些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右手下意识地放在手枪握把上,嘴里也嘟嘟囔囔地念叨起来。 “玲云筱......你们见过吗......” “你说什么?”站在几十个村民前面的老头似乎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但又不敢靠近,“你说话大点声!!你是谁?哪个村的?来我们村干什么?” 身心俱疲的李寄秋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了些体力后,提高音量吼道,“我不是哪个村的!我在找一个姓玲的女医生!!听说她就在你们这里!!!” “原来他找医生啊?” “是来看病的?怎么这副样子......” “受伤了吧?不过伤得这么重,怎么没人陪着?” “就是,肯定有问题,小心点......” “直接赶走拉倒......” 想赶我走? 李寄秋的眼神冷了下来,扫视着面前的村民,开始寻找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目标,同时右手也紧紧地握住了手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体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现在异常缺乏耐性,心中非常暴躁。 “都别吵吵!!”老头大声喝止,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平息了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你找玲医生干什么?要治伤吗?”老头转过头,心平气和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价钱不便宜。” 李寄秋不想多费口舌,从户外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那块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的靛蓝色布块递给老头,“我是玲医生的朋友。你把这个给她,告诉她我姓李,她会明白的。” 在递出衣服碎片时,李寄秋还顺手递过去了几支搜来的自制卷烟。 村长接过布片,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他把烟揣进怀里,布片随手交给身后的村民并低声嘱咐了几句,村民连连点头后转过身向村子里跑去。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李寄秋不得不将身体重心靠在拐杖上,抬起沉重的眼皮,冷冷地观察着周围的村民。 根据自己在漫长旅途中所积累的直觉,李寄秋判断这些幸存者虽然仍对他抱有高度的警惕、怀疑以及少许敌意,但他们应该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不过......有两个拿着投矛的人,还有五个拿长矛的,万一起了冲突,应该首先干掉这七个人,其他人在见到自己有枪后自然会四散而逃。对了,那个说话的老头应该是村里的负责人,应该第一时间把他毙了,群龙无首后的敌人更方便各个击破...... “......马上就来了。这位兄弟,我们得搜一下身。”老头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喂?喂!!你听到了吗?我们得搜一下身!!!” 搜身? “不行。”李寄秋用力撑着拐杖站直身体,直勾勾地盯着老头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不能搜身。” 老头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厉,“搜身是我们村对待陌生人的规矩,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只能强行来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面对老头的威胁,李寄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有本事你们来试试。” 这番嚣张的回应立刻在村民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开始吵吵嚷嚷说着什么“这家伙肯定不是好东西”“赶紧把他赶走”“先下手干掉他”之类的话。 老头虽然没有发怒,但脸色更显凝重,整个人也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两个手持镰刀的壮汉身后。 李寄秋有些懊悔,自己似乎表现得有点太过强硬。马上就能见到玲云筱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引起什么冲突。 “搜身可以,但要等玲医生过来,让她来搜。”为了缓和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寄秋主动退让了一步,“你们总该信得过玲医生吧?” 但是村民们对这个条件似乎并不满意,再次吵嚷起来。 “不行!!” “没搜身,不能让玲医生靠近你!万一你tm想害她呢?” “就是,玲医生她之前不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没得谈,必须要搜身!” 真tm是一群刁民。 看着喧闹的村民,李寄秋心中的无名怒火再次被点燃,紧握着枪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向下用力按压了。 “都让开!!!” 突然,一个焦急而又温婉的喊声从人群后面传来,这声音让村民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李寄秋愣住了,心中莫名地有些慌张起来。 玲云筱出现在人群末尾,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长矛的村民。 她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穿着一身整洁的浅色短袖长裤,与周围的村民形成鲜明的对比。额前的空气刘海轻轻飘动,清秀的脸上满是急切与忐忑。 不知为何,李寄秋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这种恐惧强烈到让他想要立刻转身逃离。然而,随着手松开木棍,发软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整个人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李寄秋!?” 玲云筱也注意到了人群前方那个突然半跪在地上的人,她先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前进,但走了两步后,干脆甩开腿跑了起来。 李寄秋心中更加慌乱,右手也松开了手枪握把,下意识地抓着褪到脖颈处的面巾就往脸上拉,想要遮住自己脸部那道骇人的伤疤。 “你遮脸干什么?撒手!!!” 转眼间,不顾村民劝阻的玲云筱就已经冲了过来,弯下腰一手抓住李寄秋的右手,另一只手则把刚刚拉上去的面巾扒了下来。 李寄秋本想反抗一下,但生病虚弱的自己完全拗不过对方的蛮力。 这家伙的力气还是这么大。 “李寄秋,你......脸色怎么这么白?生病了吗?还有脸上的疤和头上的绷带,怎么回事!?”玲云筱的声音有些颤抖,听不出来是因为着急还是紧张。 “......”李寄秋一声不吭,低垂着眼帘,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你抬头!!看看我!!!” 听到玲云筱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哭腔,李寄秋立刻抬起头看向对方。 近距离下,他才注意到玲云筱原本秀美的脸庞上多了些许沧桑,皮肤也略显暗淡,不似以往那般白皙。她满脸担忧和紧张,紧紧抿着嘴唇,那双依旧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雾气蒙蒙,泛着泪光。 “你......你的变化不是很大啊。”李寄秋长长地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我之前还听别人说,你吃了很多苦,都没个人样了。” “还笑!?”玲云筱抹了把眼睛,然后用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李寄秋脸上的伤疤,“我没吃什么苦。倒是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发烧了!?” “我没、没事......”玲云筱突然严厉的语调让李寄秋顿时感觉有些心虚,说话都没什么底气了。 “玲医生!这小子点名让您搜身!”在后面看了半天热闹的村民们才回过神来,“您小心点!” “不用搜身!他是我朋友!!”玲云筱扭过头,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然后转向李寄秋,语气又变得温柔,“先跟我进村子吧,我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不......不用,我、我就是来看一下......”李寄秋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害怕,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怕什么,“你没事就好,我先走......” “你还在发烧,想往哪走?”玲云筱一把抓住李寄秋的手腕,轻声抚慰道,“没关系,这里是安全的,村子里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你放心好了。” “我、我不是怕这个......” “那你怕什么!”玲云筱如柳叶般修长的眉毛竖了起来,有些生气地说,“大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赶紧跟我回村子去做检查!” 看着对方满是忧虑神色的眼睛,李寄秋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逐渐清晰起来,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杀了很多人,玲云筱。也许有快一百个,我不知道。” 玲云筱听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和悲伤。但她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或隔阂。 “那又如何?我相信你是被逼无奈的。”玲云筱也跪了下来,双手轻轻地握住李寄秋仍然紧攥着军刀的左手,就像曾经的那样。 “你是在担心我会怕你?”玲云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坚定地说,“李寄秋,我直接说了吧,我既不会怕你,也不在意你曾经杀过多少人。” 李寄秋呆呆地看着玲云筱,她的回答既有些出乎预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玲云筱微微一笑,“所以,现在可以跟我回村子了吗?” 第170章 别来无恙(下) “呼————” 李寄秋慢慢睁开眼睛,伸懒腰的同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睡得这么舒服和安心过了。 轻轻扭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嘣声。随后,李寄秋转过头,打量着这间自己所在的屋子。 房间的墙面并非单调的惨白,而是微微泛黄的色调,仿佛贴了一层温馨的墙纸。一扇木制小窗半敞着,细碎的阳光透过纯白的窗帘,斑驳地洒在水泥地面上,形成了一幅光影交织的画卷。 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盖着干净整洁的蓝白格子薄被,靠墙的一侧还摆着四五个形式各异的抱枕。床头的墙上则挂着一幅用各种野花制作而成干花装饰画,旁边是一张和床头差不多高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只透明花瓶,插着几枝盛开的白色杜鹃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床的正对面是两个大柜子,一个是衣柜,另一个则拥有繁多的抽屉,显然是杂物柜。柜子上面摆放着两只竹篮,篮内有些杂草之类的东西露了出来。 靠近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旧式木质书桌,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放着一摞书籍,旁边是一盏油灯,灯罩被擦得铮亮。而玲云筱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前,好像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 “玲云筱......”李寄秋开口叫了对方一声,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十分干哑,好像有团火在燃烧。 “你醒啦?”玲云筱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向杂物柜,从中取出一只水杯倒了些水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然后轻轻地将李寄秋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你睡了一整天,肯定渴了吧。慢慢喝,别呛到。”玲云筱说着摸了摸李寄秋的额头,仔细感受了一下,“嗯,不错,烧也退了。打针到底还是比草药有用。” 李寄秋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水,感觉自己好像起死回生了。 看到对方的气色明显好转,玲云筱似乎松了口气。她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了李寄秋腿上的伤口,确认无恙后坐在床上,语气略带责备地说,“你腿上的伤本来不算重,但处理得并不妥当。如果再继续这么拖几天,拖到伤口化脓你就完了,幸好我还有几针抗生素。” “我......主要是我也不太会处理伤口啊。”李寄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了缩肩膀,解释道,“只能凑合着包扎一下了。” “你受伤后是不是又立刻高强度地赶路了?”玲云筱却不依不饶,上半身向前探出,逼问道,“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两天?你的这个伤口情况,如果在受伤初期休息个三四天,现在可能都快痊愈了!” “......确实没有。” “唉——”玲云筱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责怪他,只是说道,“受了伤还坚持赶路,想必是有原因的。这伤口像是被利器刺伤的,你是和人打架了吗?” 李寄秋将自己与苏雪萌相遇以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详细叙述给了玲云筱听,但是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发癫屠掉一家人的事。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玲云筱听后深感同情,不住地长吁短叹,“如果换做是我,死前得多痛苦啊......不过还好,你为她报了仇。” 李寄秋有些意外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太不理智,做事不过大脑。” “你确实是冲动了......但我不会责备你。”玲云筱无奈地耸耸肩,“毕竟你也才二十多岁,还是年轻人呢。如果一个年轻人遇到这种事都能保持极度的理性,那我反倒会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怕。” “呵呵......这倒也是。”李寄秋松了口气,自己之前的担心看来都是多余的。 玲云筱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那你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吗?” “呃......这个......”李寄秋挠了挠脸,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有点搞笑。不过在犹豫半天后还是回应了玲云筱好奇的目光。 “我......我在河边吃东西的时候,附近有几只猪在喝水,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大白猪,所以我就没怎么把它们当回事......结果我吃了一会儿后,那些猪就跑过来想抢我手里的压缩饼干,再然后我就被其中一只猪给拱倒,头撞到一块石头上了......” “......” 玲云筱听完李寄秋的描述后,罕见地呆愣了几秒,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猪给拱倒......你真是......别小看大白猪啊,算你运气好,遇到的那些猪大概还没彻底野化。野化的大白猪和野猪基本没什么区别,是敢于主动攻击人的。” “......哪怕不野化,普通的家猪也敢吃人。”李寄秋又想起了食人族所饲养的那几只膘肥体壮的白猪,心里不由得一阵憋闷,“你也路过那个村子了吧?就是那个......会吃人的村子。” 玲云筱脸色一僵,笑容也瞬间消失,“你......你也去那个村子了?” “当然,我是跟着你的踪迹来到这里的,肯定也路过那个鬼地方了。”糟糕的回忆涌上心头,李寄秋的面色逐渐阴沉,“我还被他们给抓住了,那群该死的食人族。” “我的天......幸好你没事。”玲云筱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就感觉那个村子很不正常。几乎都是老年人,但过得却很不错。而且那些鸡竟然全都不怕人,甚至还敢追着人啄。你呢,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把他们杀光了。”李寄秋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喃喃自语道,“我找到一把杀猪用的放血刀,趁着晚上,把那个村子的人全都杀了。” “......你说的杀了快上百人,原来说的就是这个村子吗?”玲云筱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反倒是颇为解恨地冷笑起来,“当时我们本来有四个人,但在逃跑的时候有两人被他们抓住了,那两个人想必也......” “说到这个,考察队到底出什么事了?”李寄秋想起那帮食人族就觉得恶心,主动转移话题道,“是谁攻击了你们?” “不知道,”玲云筱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本来以为是什么土匪或者教团,但敌人的火力有点太猛了,打得也非常厉害,更像是正规军。” “在护卫部队的掩护下,有几辆车成功逃走了。我和另外几个人是徒步逃脱的,因为太突然,什么都没有准备,我们就想去找就近的军队或者官方驻地,这一路上,又死了好几个同伴......” “你呢?你竟然还活着,没有死。”玲云筱打起精神,看着李寄秋问道,“我听路过村子的行商说,沣城被灰雾袭击,几乎没人逃出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李寄秋稍作停顿,开始讲述沣城灰雾爆发后自己的经历。 当然,在叙述的过程中,李寄秋还是有所保留。比如神使同样是穿越而来的地球人这件事。他只说了自己是被教团俘虏当做苦力,结果在教团发现了衣服残片,之后便趁机逃走。一路辗转,打听着考察队幸存者的消息找到了这里。 “如果不是你走之前给我准备的物资,我大概率早就死了。”李寄秋转头看向放在旁边地上的背包,“真的,非常感谢。” “小问题啦,准备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话说回来,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这么大老远的来找我。”玲云筱感叹道,随后又有点尴尬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还......还给你立了个衣冠冢......” “啊?”李寄秋不禁笑出了声,“好嘛,你连我的坟都准备好了。” “明、明天我就找人把那座坟铲了!!”玲云筱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对、对不起啊,我……我只是听那些商人说沣城的灰雾非常诡异,像洪水一样涌向城市,连住在城郊的人都难以幸免,所以我才……” “确实很诡异。”李寄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神使向他揭示的惊人真相。 这个世界迟早要被永久性灰雾所覆盖,到那时,包括细菌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无法在这灰色的地狱中幸存。 这个过程到底有多久呢?几年还是几十年?够不够让自己寿终正寝?或者,哪怕活到五六十岁也行? 见李寄秋突然有些闷闷不乐,玲云筱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你再休息一下。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 “苏大爷,麻烦给我拿几个饼子吧,再加两片腌白菜。” “哎。”在厨房和村长聊天的老头看见玲云筱进来,连忙去准备她想要的东西。 村长则对着玲云筱点头致意,问道,“玲医生,您的朋友醒了吗?” “刚刚醒,我来给他拿点吃的......谢谢苏大爷。”玲云筱接过食物,转身就准备离开厨房。 “玲医生,等一下!” 玲云筱扭过头,只见村长面色犹豫,试探着问道,“玲医生啊,您的那位朋友,他......可靠吗?” “......当然。”玲云筱微微一怔,咬了咬下嘴唇,有些不太坚定地回答道,“他是个好人。” “以前是个好人,对吧?”村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动摇,压低声音劝道,“玲医生,您朋友的眉目间,有股子很重的杀气。您应该也发现了吧?他肯定杀过很多人。虽然说这年头没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但他实在是......” 玲云筱默不作声。在李寄秋陷入昏睡自己为他检查身体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挂在大腿上的手枪,在手枪的枪套里,还有两个空空如也的弹匣。 而挂在背包侧面那把自己买给李寄秋的工兵铲上,也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暗红色血迹,即便是用浸湿的毛巾反复擦拭,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仍旧清晰可见。 李寄秋的态度同样有问题,他隐瞒了许多事。 “玲医生,你们有半年没见了吧?换在以前,半年不算什么,可现在,您也知道。”村长和老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半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让他彻彻底底地,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玲医生,您要小心啊。您的朋友也许早就性情大变了,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玲云筱转过头,不想让两人看到自己瞬间冷却下来的表情,淡淡地回答道。 “我明白。” 第171章 暗流涌动 这天吃过早饭后,玲云筱拉上了李寄秋,说要给他介绍一下村子的情况。 “得亏是你身体本来就好,所以才能在一周内就恢复过来。”玲云筱拍拍李寄秋的肩膀感叹道,“这个年头,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 “嗯......也是因为这几天吃得好吧。这个村子的生活条件还挺不错的,比我之前见过的大部分地方都强。”李寄秋咬了一口手中微甜的豌豆糕,眼神又瞟向了旁边架子上悬挂的两张牛皮,“大概是因为村子里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 “对的,青壮年是最重要的资源。”玲云筱轻笑一声,“但下庄村之所以过得好,并不单纯是因为村里年轻人多,勤劳能干,而是因为我。” 李寄秋闻言,不由得笑起来,“确实,你在附近很出名,洛城这边的幸存者村子都知道有个神医。这位神医医术高明,而且待人温和,对每一个病人都如同家人一般......” 这番赞美之词却没有让玲云筱显得很高兴,“你是在夸我吗?有点太夸张了。” “我可不是在恭维你,这是我一路上听来的原话。”李寄秋吃完了豌豆糕,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手指,而后正色道,“所以,这个村子之所以过得好,最重要的原因是你的出诊费吗?” 玲云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有所顾虑。 “没关系,我们现在的说话音量他听不到。”李寄秋注意到玲云筱的目光,知道她正在留意后面那个似乎一直尾随的村民,那个村民从堡子里开始,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玲云筱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我每次给其他村子的病人看病,村民都会收取价格不低的费用。当然,这个费用不是钱,而是各种物资。” “怎么,这个村子的人强迫你了?”李寄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语气也冰冷起来,“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 “放松,不是你想的那样。”玲云筱察觉到同伴的情绪发生变化,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这其实没什么,看病从来不是免费的,向来也不便宜。况且,我刚来这里时,就是用治病作为条件来交换留在村子里修养,村民都很尊重我。” “没这么简单吧?”李寄秋瞥了眼后面远远跟着他们的村民,冷笑一声道,“既然村民很尊重你,干嘛还要跟踪我们?现在咱俩才刚刚离开堡子,不可能有什么危险。而且,这几天我遇到的村民可都是表面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眼睛里却有敌意。” “暂且不论这些村民。玲云筱你呢,你难道想在这个小村子永远待下去?你是研究所派出来的人,难道不想找军方或者官方回研究所去?” 玲云筱转过头,看着李寄秋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事。我好久没有爸爸的消息了,哪怕不是为了归队,我也需要去一个能打卫星电话的地方联系他......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李寄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干嘛突然道歉?” “我之前怀疑过你。”玲云筱坦白道,“我曾经担心,在外面的末日世界中生活了那么久,你会不会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你说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人。”李寄秋嘴角抽搐了两下,又想起了死在自己手里、性情大变的吴可忠,“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变化呢?说句实话,我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你了。” “因为你刚才还在担心我,替我着想。更何况,你徒步走了三百多公里来找我,这已经足够证明一切了。”玲云筱露出了熟悉的温和笑容,“再者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嘛,我照样也有事情没告诉过你。反正,对我个人而言,你还是那个李寄秋。” 李寄秋苦笑着摇摇头,“呵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化,你倒是挺信誓旦旦的。” “......信誓旦旦是什么意思?” 又说漏嘴了。 “意思就是......呃,是什么来着?”李寄秋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刻意避免使用某些习惯用语,导致一些词汇和成语的含义都记不太清楚了,“......话说得非常诚恳,确信。大概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哦。”玲云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深究,而是另起话头。 “我来到下庄村后,得知军队每隔半年会进行一次征收,所以就和村长做了个约定。我为他们看病,他们留我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直到军队前来,或者我自己想走。之后,也有其他村子的人来找我看病,村民也就开始顺带收些东西。再后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会经常到别的村子出诊。” “当然,去看病也都是我自愿的。如果我不愿意,他们也从来不会强迫我。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村里人还是很尊重我的。毕竟这昌洛县周边,真正称得上医生的好像就我一个人。” “但我还是有点担心。”玲云筱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我担心军队来的时候,村里人不愿意放我离开,毕竟我给村子赚了不少。他们应该不会来硬的,但我更怕他们来软的,那样的话我可能会不忍心拒绝。李寄秋,等到征收队来了,你要帮我。” 然而,李寄秋却从玲云筱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信息,“等等,你说下庄村告诉你军队每半年进行一次征收?” “对啊,怎么了?” “整个洛城这一片,有几支军队在搞征收?” “只有一支,听说是原本负责洛城外围防御的。而驻扎在洛城里的另一支部队已经在灰雾的攻击下全部阵亡了。” 看到李寄秋的面色再度冷峻下来,眼中透出凶光,玲云筱也察觉到有些不对。 “李、李寄秋,哪里出问题了?” “大概一个月前,你有没有去别的村子出诊过?好好想一想。”李寄秋并没有妄下定论,他还要再确定一下,“有没有,其实没那么严重,并不需要你亲自跑一趟的病人?”、 玲云筱皱着眉,努力回忆了片刻,然后猛地抬起头,“有!就是一个月前,村长告诉我南边的万沟村有个重病,希望我去看看。万沟村还挺远的,单程走路就要一天半,而且那时候恰好村里的驴生病了,没办法拉车,所以只能走着去。结果我过去一看,那个病人不过是感冒而已,已经快要自愈了。” “果不其然,这帮tm的刁民。”李寄秋不住地冷笑起来,“我在别的村子不止一次听说,军队的征收间隔是三个月,而不是半年。上一次征收,恰好就在一个月前。你被有意带离了村子,大概是他们害怕你碰上军队。” 出乎意料的是,陷入沉默当中的玲云筱并未流露出震惊或生气的情绪,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甚至在路过一个哨卡时,还微笑着和站岗的村民打了个招呼。 然而,当周边无人,只剩下后面一个跟踪者时,玲云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寄秋有点熟悉的淡漠表情,“看来,村子里的人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这倒也正常,毕竟如果我走了,那村子马上就会少一大截收入。” 李寄秋对此颇为意外,“你......你早就知道吗?” “不,不知道。”玲云筱摇摇头,“但我之前去别的村子问诊时,偶尔会抓住周围没人的机会问患者关于军队方面的事,他们对于征收时间的回答都很含糊。并且,有个我经常去看病的大妈态度非常暧昧,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这不就是在告诉我有隐情吗?” “那你应该有什么计划了吧?”李寄秋放下心来,玲云筱还是那个聪慧的姑娘,原本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挑拨离间。 “有是有,但我都觉得可行性不高,所以才一直没有行动。”玲云筱面露难色,“本来打算在出诊时偷偷溜走,但他们以保护为名对我看管得很严,找不到机会。后来又想找借口不再出诊,硬拖到征收队来为止。但这样村民肯定也会想办法硬要我离开村子,僵持下去必然会翻脸。我只有一个人,翻脸的话风险太大了,而且……我觉得我和村子还没到非闹翻不可的地步。” “还好现在你来了。”玲云筱又有点开心地笑起来,“有你在,我就更有底气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尽量让村子里的人放松警惕,等到两个月后征收队快来时再做打算。” “这样就可以了吗?”李寄秋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村民,目光冷冽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淡淡地开口说道,“或者,我可以在一个晚上内让这个村子……” “你在想什么呢!?”玲云筱注意到了同伴那冷漠得有些陌生的表情,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有些人都会有的自私心罢了。” “......嗯,对不起。”李寄秋道了个歉,“那我平时在村子里干什么呢?” “简单。”玲云筱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狡黠,“我就说你原本也是考察队的人,来做我的助理兼保镖,给我打下手。没有屈才吧?” 李寄秋无奈地笑了笑,左手扶住右胸,上半身略微前倾,“乐意效劳。” “你这是什么姿势?”玲云筱见状,好奇地模仿了一遍。 李寄秋稍显尴尬地解释道,“......是古代的骑士礼。” “古代?”玲云筱调笑道,“难怪我不知道。” “......” “不管怎样,很高兴你还活着,李寄秋。”玲云筱收起了戏弄的表情,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这大概是考察队遇袭后,对我来说唯一的好消息了。” 第172章 信任 “玲医生,这些是爷爷让我给您送来的,村里刚收获的菜。” “哦,谢谢你。”玲云筱接过菜篮,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鲜嫩的绿叶菜和小番茄,“小徐,麻烦你代我向村长表示感谢。” “好......好的。”小徐呆呆地看着玲云筱随和的笑容,突然有些窘迫地转身匆匆离去,甚至忘了道别。 “那是谁?感觉不太像村里的人。”李寄秋坐在院子里,正按照吩咐把上午摘回来的大量草药进行分类整理,“有种大学生特有的清澈愚蠢感。” 玲云筱把菜篮拎进厨房,在水盆里洗了几个小番茄丢进碗中放到李寄秋身边,笑着说道,“你答对了。小徐确实不算是村里的,但他爷爷是村长。本来他和父母生活在洛城,灰雾爆发前还是个大学生。洛城沦陷后,他才独自逃回了村里。” “原来如此,难怪他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李寄秋看了玲云筱一眼,见她似乎有话想说又没说出口,便主动解释道,“格格不入就是不协调、不相容的意思。” “哦......这个词不错。”玲云筱一边吃小番茄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寄秋,以后你也多说说类似这样的词语,我也想多学点。” “别开玩笑了。”李寄秋失笑道,“你可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我这种半文盲哪里配教你。”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玲云筱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地问道,“现在你能认识多少个字了?” “我、我也不是很确定......至少有一千个吧,不,有两千个。”李寄秋眼神躲闪起来,显得有些心虚,“反正看大部分书是没什么障碍了。” “没关系。”玲云筱微笑着递过去一个小番茄,“之后我可以再慢慢教你。不过,小学毕业正常应该能认识三千个字哦。” “......” “那个,上午咱俩出去采草药时,我发现负责看守的村民只有三个人。”李寄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压低声音说道,“才三个人而已,完全可以干掉他们然后逃走。要不要下次采草药时......” 玲云筱摇了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除非真到撕破脸的那个地步,我不愿意看到再有人死了。你在村子里也住了一段时间,应该看得出来,村子里的人都还不错。即便他们怕你,提防你,表面上也都维持着基本的礼貌。甚至有些人真的相信你是考察队的研究员,还挺尊重你的,对吧?” 确实如此。李寄秋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我不太想和村子彻底决裂。”玲云筱挑着草药,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村子重要的收入来源,他们不愿意我走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有个计划,等到征收队来时,村子必然要让我外出看诊,而且路途会很长。等到晚上在野外休息时,咱们把夜里站岗的人绑了,然后再偷偷溜回村子,在周边等征收队到来。” “......大致是可行的。”李寄秋思索片刻后提出疑问,“可我感觉这种事你自己就能做到啊?毕竟你......力气那么大。” 玲云筱不满地瞪了李寄秋一眼,反驳道,“负责护送我出诊的至少有六人,夜里放哨三人分两组轮班,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三个人!?而且,我也没什么威慑力......你能想象我拿刀顶着别人的样子吗?换成是你,你会害怕吗?” “不会。”李寄秋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根本想象不出来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玲云筱手里拿着刀,用温和悦耳的声音说‘别动,不然杀了你’的样子。 “那不就结了。”玲云筱翻了个白眼,“所以这种事我一个人做不到,有你帮忙的话还差不多。对了,过两天可能会出诊,你也跟着一起......哦?又来了。” 看到玲云筱突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向天空,李寄秋也好奇地仰起脖子。 一架无人机正在村子上方的高空中盘旋。 “那是无人机?”李寄秋感觉有些新奇,自从逃离沣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飞机或者无人机了,“为什么说又来了?” “因为这段时间已经见到好几次了。”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玲云筱自顾自地对着无人机挥了挥手,“只有军队现在还有能力起降这样的大型无人机,所以这附近肯定有个军事基地的。” 。 。 。 。 。 。 “玲医生,路上小心!!!” 玲云筱没有回话,只是向站在村口送行的小徐挥了挥手。 “这个小徐,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李寄秋扭过头,看了看仍然站在那里向这边远眺的年轻人,打趣道,“我仔细想了一下才注意到,给你送东西的人好像一直都是他。” “嗯,没错。谁都看得出来。”玲云筱有些无奈地说,“村子里也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但对他来说,我才是跟他最像的人吧。所以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接近我,就连村长之前都想撮合我们。” 李寄秋似是有些怀念地笑起来,“真是典型的大学男生啊。” “对了,你......”玲云筱本来有些八卦地想问下李寄秋的大学生活和情感经历,但张了张嘴后还是把好奇心压了下去。毕竟,这也许会是个涉及对方身份的敏感话题。 李寄秋注意到了玲云筱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大致猜到了对方想问什么,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现在看病都是用草药的吗?难道已经没有那种......什么药片胶囊之类的了?” “嗯,以前的药品几乎都快找不到了。”玲云筱拎起手中装满各类草药的袋子,“人类消耗库存的速度远比你想象的要快得多得多,更别提好多药厂仓库什么的都还封在灰雾里,实际能用的药品数量非常少。这种情况下,当然只能用草药了。如果有以前的药品,我本来能救更多的人。” 草药...... 李寄秋的面部肌肉不自主地抽动了两下,眉头紧锁,脑门上浮现出道道皱纹。 他又想起了那个本来想找玲云筱学习医术,但最终却不幸惨死在阴暗潮湿地窖中的苏雪萌。 玲云筱察觉到李寄秋突然沉默下来,整张脸庞都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下,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回忆,于是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对方的背,“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 当天晚上,一行人找了处废弃的荒村留宿。 正如玲云筱所言,一共六人的护卫村民分成了两组轮流守夜,每组三人。守夜人相当谨慎,他们通常不会单独行动,甚至上厕所也会选择在交接班时三人一起去。显然,单独一个人的话,确实没办法一次性解决三人。 不过现在他们有两个人了,可操作空间就大了许多。李寄秋在心中盘算着逐渐成型的计划,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临近中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位于韩城河畔的太平村。 患者是一名怀孕六个月的孕妇,近日持续感到不适,家人担心发生意外,特地请来了远近闻名的神医。经过玲云筱的细致诊断,她判断该孕妇应该是吃了某种有毒的野菜或者喝生水引发的轻微食物中毒,最后开了两种可以缓解中和毒性的草药。 由于玲云筱的名声远扬,本着“既然来了就顺便看看”的原则,村子里其他有头疼脑热等症状的村民也纷纷前来找她看病。从中午开始,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了这场忙碌的问诊。 “谢谢,谢谢玲医生!”孕妇的丈夫带着其他村民连连鞠躬致谢道,“我真怕我媳妇是出什么事了,这年头,要个孩子真的很不容易。” 玲云筱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耐心嘱咐道,“不客气。记住,以后不要吃不认识的野菜野果。水也一定要烧开了喝,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工厂之类的污染源了,但不代表河水就会变得干净,生水里还有大量的寄生虫和细菌。找木柴确实很费时费力,可如果喝生水得了病,那更划不来。” “明白,明白,以后我们谨遵医嘱。”村民们连连应承下来后,又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玲医生,您今晚不如就在村里留宿吧?明早再走,走得快些晚上应该就能回去了。您现在走的话,还得在外面过夜。” “没事,这条路我们也走了很多次了。”负责护卫的下庄村村民大大咧咧地说,“哥几个都是真刀真枪干过仗的,肯定能保护好玲医生。” “倒不是怀疑你们不能打......”孕妇的丈夫犹豫了片刻后说道,“玲医生,您还记得高家吗?就是东北边单独住在外面的那家人。” “记得。”玲云筱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他家的媳妇在生孩子后受寒发烧,我们连夜赶过去给她看的病。她怎么了?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和孩子倒是没问题,但也只有她们母子俩没事。”男人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听说,高家十几口子都死完了,是被手枪打死的,只有她和孩子活着。唉,真惨啊。” “手枪!?是强盗吗?”玲云筱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然而,这假装出来的惊讶神情并没有逃过李寄秋的眼睛。 “应该不是。”男人摇了摇头,“高家基本没少什么东西,而且高家媳妇说,那个凶手看起来也不像是抢东西的强盗,好像就是单纯地想杀人而已。对了,还有传闻说在更远的地方,发现了两具尸体,也是被枪打死的,脸都给砸烂了。” “真可怕,我记得高家老太太人还挺好的。”玲云筱缩了缩肩膀,表现出有些后怕的样子,也没有明确表态是否要即刻返程。 下庄村的六个村民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后,最终试探着和玲云筱商量道,“玲医生,要不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如果是一般的拦路强盗或者动物我们都不怕,但如果对方有枪,那再来六个人也没用啊......我们死了烂命一条,但您的命可宝贵着呢。” “嗯。”玲云筱简单地应了一声,随后转头对男人说,“那今晚就打扰了。” 村民们闻言欢呼雀跃。这位神医很少在别的村子逗留,能好好招待她,所有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用过晚饭后,村里为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单独安排了一栋三层自建小楼休息,就连被褥都是灾前生产的高档货,料子摸上去非常舒服。没过多久,小楼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然而,李寄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来到楼顶,凝视着一路走来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经过一段时间的安顿生活,李寄秋渐渐意识到,自从那次屠戮了人贩子窝点后,自己的心态似乎有些癫狂了,甚至对一些原本罪不至死的人也下了杀手。 如果说在人贩子窝点时的行为还可以说是出于复仇心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则完全就是在发疯了。 “睡不着吗?”正在发呆时,玲云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想事情。”李寄秋心情有点糟糕,不愿过多言语。 玲云筱缓缓走过来,先是回头确认后面没人,然后低声说道,“把手枪藏好,不要被别人看到。” 李寄秋扭头看了玲云筱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淡泊平静的模样。 “高家的人都是我杀的,还有那两个路人也是,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李寄秋坦白道,“我......我......” 见对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句话,玲云筱笑了笑,柔声安慰道,“没关系。我说过,我相信你有苦衷。等你之后想好要怎么说,再告诉我吧。” 第173章 无处可逃 不知不觉间,李寄秋已在下庄村度过了一个月,他对这个村子的了解也日益加深。 得益于玲云筱赚回来的优良种子、化肥农药以及村民们的辛勤劳作,尽管只有一百多号人,村子却能产出远超供给需求的农作物。多余的作物被用来与其他村子交换生活用品,甚至包括灾前生产的商品。村里的少数妇女和老人负责照看耕地的牛和一个大型养鸡场,确保全村人每两天能吃上一只鸡蛋。 村民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日子平静而有序。在农闲之余,他们还会组织起来进行战斗训练。李寄秋则根据自己记忆中教团训练教徒的模式,为他们的训练提供了一点建议,使村民们的训练级别从大学军训升级到了接近正规军的标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对李寄秋这个陌生的外来者也逐渐放下了戒备,并且真把他当做了考察队的一员。就连原本戒心最强的老村长现在似乎都已经把李寄秋当成了自己人。 除了老村长的孙子,那个叫小徐的年轻大学生。 尽管小徐在表面上仍然努力保持友善,但李寄秋依然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时不时投来的复杂目光,那里面充满了赤裸裸的羡慕、嫉妒和一丝怨恨。特别是在玲云筱在场的情况下,这种情绪更加明显,几乎无法掩饰。 “怎么样,住了一个多月,你对这个村子有何感想?”玲云筱盛了一碗杂粮饭递给李寄秋,打趣道,“现在还想直接动手干掉他们吗?” “......不想了。”李寄秋苦笑着接过饭碗。刚来村子时,心态也许是因为一路上的各种经历导致有些太过于激动。现在过了一段时间的宁静生活,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确实有点神经质了,什么事都想一杀了之。 “这个村子确实不错,吃喝管够,又安全。村民们还很团结,大部分人也还可以,蛮适合养老的地方。”李寄秋开玩笑道,“要不是因为你,我都想留在这里了。” 玲云筱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回击道,“那你留在这吧,我自己走。” “开玩笑的。要说唯一对我还有敌意的人,可能就是村长的孙子小徐了。虽然他平时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 “实际上他都快羡慕死你了。”玲云筱笑着接过话茬,“这谁都看得出来。村长也没少骂他,不过他还是没什么长进。” “村长为什么要骂他?”李寄秋夹起一筷子菜,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过村长还想撮合你俩吗?” “因为我已经明确拒绝了。”玲云筱解释道,“我私下找到村长,告诉他我迟早要离开,小徐是个好孩子,但我对他没感觉。之后,村长就不再提及撮合我俩的事情了。” 李寄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哈......你这好人卡发得还真是直接啊。” “好人卡......意思就是拒绝他人的好感吗?”玲云筱有些困惑地思忖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又学到个新词。” “......这个还是别学了。”李寄秋有些尴尬,随后转移话题说道,“那个,我今天又看到无人机了。” “哦?最近无人机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我也听其他村民说看到好几次了,以前只是偶尔才会看到。”玲云筱放下饭碗,把两只还有不少菜的盘子推向李寄秋的方向,“会不会是......征收队要来了?” 李寄秋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征收队每隔三个月才会进行一次征收,现在距离下次征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玲云筱,军队和这一带的幸存者聚落,是否有某种联系方式?比如无线电台之类的,用来通知村子征收队要来了,提前准备好东西。” “无线电?好像没有。”玲云筱仔细回想后肯定地回答,“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也没人知道征收队来的具体时间。再说,如果军队还能广播无线电,现在也不会这么乱。” 李寄秋听后,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那就好。这说明,如果征收队真的提前来了,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这样,我们和村子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 “但愿如此吧。”玲云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得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 。 。 。 。 。 两天后的深夜。 李寄秋正沉浸于浅眠之中。曾几何时,他拥有在年轻人中都不多见的、令人羡慕的深度睡眠。然而,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颠沛流离之后,那种宁静的睡眠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如今,即使在梦中,李寄秋的潜意识也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咚、咚咚、咚。” 窗外传来了三声规律的敲击声,即便在这个死寂的环境中,也显得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然而,李寄秋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三声敲击,眼睛随之猛地睁开来。 李寄秋拔出匕首,悄无声息地摸到门边,轻轻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借着有些昏暗的月光,只见穿戴齐整、背着大背包的玲云筱站在门外,满脸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房门打开后,玲云筱没有多言,迅速跨入屋内,然后将门悄悄地关上。 见玲云筱准备开口说话,李寄秋赶紧将食指放在了她的唇边,示意她先保持安静。随后自己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聆听外面的动静,同时将感知力也拉到了最高。 没有,没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也没察觉到任何敌意。 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离开了自己的嘴唇,玲云筱拽了拽李寄秋的衣领,让他把头埋低一点,然后附耳压低声音说道,“准备好东西。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 李寄秋有些惊讶为何这么突然,但出于信任还是听从了对方的话,“......好的,随时可以出发。” 靠着玲云筱事先准备好的后门钥匙,两人偷偷溜出了村子。他们加快脚步,如同急行军一般,短短半个小时就已经走出了四五公里。 “呼,呼——休、休息一下吧,抱歉,我、我快走不动了......”玲云筱放下沉重的背包,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直喘粗气。 “行,我也累了。”李寄秋连忙应声同意,他的双腿也有些发软了。 但为了展现所谓的绅士风度,李寄秋还是试探性地问道,“玲云筱,要不你把包里的东西分我点?” “不要。”玲云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提议,“我能背得动。再说,你不也快累瘫了,别逞能了。” 李寄秋尬笑了两声,清清嗓子后认真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地逃走?” 玲云筱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又喘了口气后说道,“村长要对咱俩动手了,所以必须马上逃走。” “李寄秋,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你来了之后,村长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撮合我和小徐了,而且越来越急。在你刚来的那几天,他还总是跟我说你的坏话,让我小心你。上次从太平村回来后,村里有人流传你是灭了高家的凶手,大概也是村长为了诋毁你故意散播的。” “呵呵,”李寄秋听后不怒反笑,“估计那老头自己也没想到,他还真说对了。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栽赃,但结果是对的。” “正经点!”玲云筱一眼瞪了过来,“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小徐过来找我了。他告诉我,明天村长就准备对你动手,先以杀人凶手的名义把你关起来,之后可能会对你下毒。至于我,村长准备让小徐强行跟我......就是,你懂我什么意思。目的是为了拴住我,让我不再想着去找军队。” “找死!”李寄秋面色阴郁,咬牙切齿地说,“这帮混蛋,为了留下你还真是不择手段。不过,小徐作为受益人,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玲云筱摇摇头,叹了口气,“因为小徐的确是个好人。或者是像你说的那样,有种清澈的愚蠢。他跟我说,‘虽然为了生存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但爷爷这么干有些太过分了’。” “村长原本打算继续麻痹我们,但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无人机让他坐不住了,他也怀疑征收队可能会提前抵达,所以才突然决定对我们动手。” “但我觉得逃跑不是个好主意,容易被追上来。我之前就观察过,可能因为最近天气太热了,村里人睡觉几乎都不关窗户。”李寄秋说着竖起大拇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然后我趁着晚上他们睡觉时......” “不行!”玲云筱果断地拒绝了这个血淋淋的提议。 李寄秋有些不满地嘀咕起来,“现在可不是发善心的时候......” “谁发善心了!?下庄村人已经要和我撕破脸了,我怎么可能在乎敌人的生命?”玲云筱紧盯着李寄秋的眼睛说,“李寄秋,我是希望你尽量不要再杀人了。” 李寄秋没有反驳,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从初次杀人时的如鲠在喉,到后来尽量避免冲突,再到最后轻松甚至享受杀戮的过程,自己逐渐变得依赖暴力,乃至于主动寻求暴力。 “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现在这个时代,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玲云筱站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尘土,顺手摸了摸李寄秋的头,“抱歉,我到底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给你做心理咨询。所以只能让你尽量少杀人了。” 李寄秋立刻明白了玲云筱的用意。如果自己继续这样下去,那心态大概率就会变得只懂得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会用暴力,早晚也会被反噬。 “谢谢。你休息好了?我们走......” “汪汪汪!!!” 突然,背后犬吠声起。两人心头一颤,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只见夜幕中隐隐现出点点亮光,宛如鬼火般跳动闪烁。 第174章 对峙 尽管拼尽了全力逃跑,但由于体力透支和背包的沉重负担,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村民的追捕。十几分钟后,两人便被困在了一座废弃的农机仓库旁,李寄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背靠墙壁,免得被村民从四面八方包围。 面色铁青、手持各式自制武器的下庄村村民保持着十米距离,以半圆之势将两人牢牢困在中间。每个村民脸上都透露出深深的敌意和警惕,四周静得只能听见火把噼啪声和武器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吹拂。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快十分钟。 “李、李寄秋,现在怎么办?”玲云筱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她轻轻拽了拽同伴的衣角,低声问道,“要不......我和他们谈谈?” 李寄秋没有立即回应,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面前有些似曾相识的场景。这一次,面前的敌人没有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只有尚不熟练的投矛。但是,对方的人数却要比上次多得多。 苏雪萌遍体鳞伤、身首分离的血腥景象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埋葬她的时候,连苍蝇都被血腥和臭味吸引,在周围嗡嗡作响。 面前的这些人,和苍蝇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无所不用其极。 苍蝇,就该全都打死。 不过,这次李寄秋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身边的玲云筱。任何行动的前提,都得是确保她的安全。 “别急,真正有资格谈判的村长还没来,等他来了我们再谈。”李寄秋安抚完玲云筱后,藏在斗篷下的右手摸了摸手枪,稳住躁动的心神。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这次......一定不一样。” 又过了快十分钟,村长带着十几个村民赶来了。 “李寄秋,你要把我们的玲医生带到哪去?”村长板着脸质问道,“我们村好心收留了你,你就是这么做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去你妈......” 还没等李寄秋的脏话开场白说完,玲云筱就打断了他,抢先大声反问道,“徐村长,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我为村里人看病,而村子收留我到军队前来,或者我自己想走!!对不对!!!” “这几个月来,我不但为村子里的人看病,也为周围聚落的人看病,你们因此赚了多少心里没数吗?我已经超额完成了我的承诺!现在,我自己想要离开,你们凭什么拦我!?” 玲云筱一通有理有据的反驳让村长哑口无言了半天,支吾了好一阵子才说道,“那个......玲医生,你就这么走,很危险的啊。不如我们先回村里,等到征收队来了,你再跟着他们走,这样如何?” “况且,这个李寄秋有问题啊!他也许曾经是考察队的成员,但就像我说的那样,现在的他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同事了。肯定也是他怂恿你走的吧?你可不能听他的瞎话......” “错!”玲云筱挺直腰板,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是我拉着他跑的!我自己想要离开村子,所以拉上了李寄秋同行!为了防止某些人脑子不够用理解不了,我说得再清楚一点。离开村子,完全是我本人自愿、主动的!!!” 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不少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面色难堪的村长。 事情的发展似乎与李寄秋的预期大相径庭,他原本以为村民们都是帮凶。但眼前的情况表明,为数不少的村民似乎并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来拯救玲云筱的。 这次说不定真的可以靠嘴炮来和平解决...... “没错,我骗了大家!”村长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突然声嘶力竭地对着身边的人大吼起来,“我骗了你们,玲医生不是被拐走的!她就是自愿离开我们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不希望她走!” 村民们被村长突如其来的爆发所震慑,现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我不希望玲医生走的原因难道你们不明白吗?都装什么傻!?”村长瞪起眼睛,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的脸庞,“玲医生为我们村子带来了多少好处?没有她,我们只能靠种地勉强填饱肚子!她要是走了,那些优质的种子,肥料和饲料都从哪来?你们给老子搞来?” “......” 村民们低下了头,无人敢与村长对视,更无人敢出言反驳。 村长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玲云筱身上,那双眼睛仿佛饿狼盯着猎物一般,“所以,玲医生,你不能走!” 玲云筱并未因村长的直白言辞而动怒,她稍作思考后,冷静地回应道,“但即便没有我,你们也能过得很好。我已经帮你们完成了基本的原始积累,村子之后哪怕只靠交换多余的粮食和作物都能过得很舒服,不是吗?” “......说得对。玲医生,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事你都注意到了。”村长不情不愿地承认了,“现在村子里种出来的粮食、蔬菜和水果几乎每季都有不少富余,足以换取各种所需。” “那为何不放我离开呢?”玲云筱乘胜追击道,“等我到了军队,会和他们商量一下,请他们减少对下庄村的征收,这对村子来说岂不是更有利?” “不行。你是方圆百里都出名的神医,你在村子里,赚得肯定更多。”村长一口回绝后,脸上又露出慈祥的笑容,“而且,我儿子和儿媳都死了,我要给小徐讨个好老婆,不能让家里断了传承。玲医生,你正合适。小徐他也是大学生,是文化人,配得上你的,你俩生的娃肯定也会很聪明。” “......想都别想,我宁可去死。”玲云筱被对方的轻薄之语气得咬牙切齿,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玲医生,你不会死的,你还得给我生重孙子呢。”村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孙子你也熟悉,你们俩肯定会是对好夫妻的。” 看来谈判破裂了。 默然许久的李寄秋冷笑起来,用只有身边的玲云筱才能听见的细微声音说,“我有两把枪,都在身上。其中一把我可以直接拿到,但另一把贴身藏在我腰部后方,是用布条牢牢缠住的,你现在帮我拿出来。” “嗯。”玲云筱轻轻应了一声,慢慢挪动脚步,做出一副要躲到李寄秋身后的样子。 “玲医生,想好了吗?”村长不明就里,以为玲云筱已经害怕了,“你现在跟我们回去,我可以考虑把你朋友放走。对了,李寄秋,你把玲医生交给我们,我们也可以放你走。考虑一下。” “放你md屁,言而无信的老王八蛋,老子就应该在刚来的时候把你们全杀了。要不是她拦着,老子弄死你们比打苍蝇还简单......”李寄秋边骂边朝村长身前的地面上呸了一口。 与此同时,玲云筱已经将大半截身子隐藏到了李寄秋的身后,趁着村长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伸手摸索起隐藏在腰部的手枪。 “李寄秋,手枪是什么型号的?” “20式军用手枪,怎么了?” 随着布条被解开,李寄秋感觉腰间一轻,玲云筱已经成功把枪拿到手了。 “我来帮你。”玲云筱有点颤抖而又坚定的声音传进李寄秋的耳朵,“考察队做过基础的武器训练以防突发状况,20式手枪我也会用。这么近的距离,我能打得到。” “什么!?......不行,你把枪给我。”李寄秋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等要求,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来就可以了......你tm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镜子看看你们村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也好意思强迫人家跟你那丑八怪孙子结婚......” “这也是为我自己!”玲云筱并没有乖乖听话交出手枪,而是固执地说,“而且,真的到了不得不杀人的地步,我希望能帮你分担一点。” “......行。”李寄秋明白,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尽管他不愿意让玲云筱手上沾血,但两把枪同时开火可以做到瞬间压制杀伤一大片人,这正是他们需要的。 “以村长为界,你负责左边的人,我负责右边的,村长我来杀。”李寄秋迅速评估了下现场局势,做出了计划,“记住,双手持枪,右臂伸直不要弯曲,能降低不少后坐力。枪里有十五发子弹,尽量不要空枪。” “明白。”玲云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调侃,“我们配合得一定会很默契。” “是啊......就像邦尼和克莱德一样。”李寄秋也放松下来,开了句玩笑,“邦尼和克莱德是部电影,讲的是一对雌雄大盗的故事。” “呸,谁跟你雌雄大盗啊。” 听到身后的玲云筱轻轻笑出了声,李寄秋心中愈发冷静和镇定。 村长见李寄秋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显得异常轻松,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玲医生,你想好了吗!?不回话,我们就当你同意了!!”村长说着,向旁边几个手持木棍和柴刀的村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上前。 几个手持武器的村民谨慎地缓步走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大捆麻绳。 背后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那是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李寄秋深吸一口气,右手紧紧握住手枪,用力向下按压。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嗡嗡”的异响,声音逐渐增大,似乎有某种小型旋翼机正在迅速接近。 村民们一阵躁动,纷纷抬头向天上看去。李寄秋不敢放松警惕,但也微微抬眼望向天际。 不一会儿,两架无人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它们长达一米,外形酷似缩小版的直升机,悬停在对峙双方的上方。无人机上的军徽在火把的映照下格外显眼。 更引人注意的是无人机下方悬挂仓中露出的两根枪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们。 “大家好,请各位先冷静下来。”无人机上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略显慵懒的声音,“我是105中型合成营信息搜查科的负责人,秋凌少尉。我来此的目的,是把玲云筱带走。” 第175章 她的往事 村民们陷入沉默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村长身上,期待着他这位主心骨能发表意见。 看着无人机上那对准了自己脑门的枪口,村长悄悄抹去额头的冷汗,但仍鼓起勇气问道,“我、我可以问下原因吗?玲医生是我们村最重要的村医,她不能随便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这是上级交代的任务,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至于她的安危,还有比军营更安全的地方吗?你要不要考虑下你在说什么?呵——”秋凌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使得原本紧张的气氛多了几分滑稽。 “你们不能强行把玲医生带走,这和绑架有什么区别!?”也许是秋凌的不着调给了村长勇气,他提高音量斥责道,“平时你们军队总是见不到人,就知道来征收物资,这我们也就忍了。现在还要把村里最重要的医生带走,你们还有良心吗!?” 玲云筱听得忍无可忍,把枪藏在背后跳出来冲着无人机大喊道,“我不想跟他们回去!我愿意去军营!!” “玲医生,你也是个不知好歹的!”村长急了,但在无人机的枪口下又不敢造次,只能指着玲云筱的鼻子骂道,“我们村救了你,你就这样回报我们,我......” “全都闭嘴!!!” 秋凌突然一声断喝,音调骤然提高了好几度,吓得村长不敢再言语。 “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兴趣。但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是把玲云筱带回基地。”秋凌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也从先前的散漫转换成了不容置疑的强势,“现在是军管时期,若有人妨碍军务,我可以直接执行军法。” “你......你们太不讲理了......”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军队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怎样?”秋凌冷冷地哼了一声,“玲云筱本人明确表示愿意跟我们走,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你们这一大群人,才是真的要绑架她吧?我说最后一遍,胆敢妨碍军务者,就地处决。” “......行。”村长咬着牙,瞪了玲云筱一眼,又讲起了条件,“玲医生你们要带走,可以。但她旁边那个男人,总跟你们没关系了吧?我要把他带走。” 还没等秋凌回话,玲云筱就一把挽住李寄秋的左臂,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哪儿,李寄秋就得去哪儿,没得商量!!!” “你听到喽。”秋凌又恢复了之前的懒散语调,“所以,我要把他们两个人都带走。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三分钟,马上离开此地,回你们的下庄村去。不然的话......” “哒哒哒!!!” 其中一架无人机毫无预兆地开了火,子弹击中村民们身旁的一棵树,瞬间震落了无数的树叶和灰尘。 村民们被这一幕吓得惊慌失措,也不顾村长是否还有未尽之言,屁滚尿流地朝着下庄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村长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军方的武力威慑下,他也只能狠狠地瞪了李寄秋和玲云筱一眼后,无奈地掉头离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寄秋和玲云筱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场严重的危机就这样戏剧化地结束了。 “至于你们二位。”无人机又降低了些高度,稳稳地悬停在两人头顶,“请沿着当前道路继续前行六公里,那里将有一条公路。你们可以在公路边稍作休息。待天亮后,我们会派车来接你们返回。放心,无人机将一直在空中跟随,确保那个村子的人不会再来闹事。” 玲云筱听到这里,表情瞬间变得忧虑起来,她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声音略带颤抖地问,“我......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们要特地来找我?” “玲云筱,你的父亲去世了。”秋凌平淡的声音从无人机中传来,“他的遗愿就是找到你,并把你置于安全的地方。好了,二位快出发吧。” 。 。 。 。 。 。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按照秋凌的指示,顺利抵达了公路旁的岔路口,并就地搭起了帐篷。 因为知道头顶有无人机保驾护航,李寄秋也就放心地升起了篝火,用以驱散黑夜中那些鬼鬼祟祟的野生动物。 得知自己父亲去世的消息后,玲云筱的表情虽然显得失落,但并未流露出过度的悲伤,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她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你睡一下吧,我来守夜。”李寄秋轻轻拍了拍正在发呆的玲云筱,“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了,我睡不着。”玲云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睡吧,我来看着。” “其实我也睡不着。”李寄秋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包里翻出一块独立包装的黑巧克力递了过去,“吃块巧克力吧,这还是你当初买给我的。” 玲云筱接过巧克力,有些惊讶地问,“你还没有吃完吗?刚到下庄村时,你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我以为背包里的食物早就吃光了。” 李寄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确实都吃光了......巧克力也只剩下这一块。因为你爱吃黑巧克力,所以我才留着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谢谢。”玲云筱也不客气,撕开包装袋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细细地品味起来。 月光在稀薄的云层间轻盈穿梭,如细碎的银沙洒落,为大地披上一层斑驳的银辉。篝火在夜色中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如古老的画卷般投映在四周的草地上。 玲云筱双手环抱着膝盖,目光空洞而无神,如同失去焦距的摄像机镜头,定格在那一团橙黄色的火焰上。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照出略显憔悴的面容。 李寄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都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 周围的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万籁俱寂,只有篝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打破了这份静谧。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黑巧克力吗?” 不知过了多久,玲云筱突然打破了沉默,不等李寄秋回话就自问自答地说,“因为我第一次和爸爸见面时,他给了我一块黑巧克力。那个味道我至今都记得,又苦又甜,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第一次见面吃巧克力?虽然自己早就知道了对方是个被抱养的孤儿,可婴儿不是应该喝奶的吗? 即使心中有疑惑,但李寄秋又不便多问,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玲云筱凝视着篝火,语气平静地回忆道,“我出生在南边的桂州,亲生父母是两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生下我后连名字都没有取,把我丢在村子里就跑了,从此再也没回去。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稍微大了点后,就在村子里帮忙给各家干农活以此为生。” “爸爸他是地质大学的教授,在一次外出地质考察中路过我们村,遇见了我。那时候我才六岁,正在帮别人家挖红薯。”玲云筱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我力气那么大,和从懂事起就开始干农活有很大关系。” “他给了我一块黑巧克力,也发现我和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于是,他向村民询问了我的情况,了解了我的身世。之后,爸爸就找当地部门办了手续,领养了我。玲云筱这个名字,也是他给我取的。他希望我能像云一样自由无束、超脱世俗,同时又能像竹子一般坚韧不屈、乐观向上。” “在领养我的时候,爸爸已经离婚了,也没有孩子。他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甚至特意请了大半年的假期来教导我如何适应正常的生活,并教我认字。在我七岁半的时候,文化水平终于达到可以上小学的及格线了。” “那你还挺厉害的啊,”李寄秋由衷地感叹道,“一年半的时间就能达到上小学的识字水平,通常这需要三年的时间呢。” “或许吧。”玲云筱轻轻地笑了笑,但笑容里带着一丝勉强,“爸爸总说我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但其实,我努力学习更多的是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爸爸从来不摆出一副严父的姿态,他更像是我的老师和朋友。每到假期,他都会带我去大山里野营,教我许多户外生存的知识。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我出生的桂州,那里有广袤的森林,地貌独特,四季景色各异。我最喜欢那里满城开放的桂花......” “桂州啊......”李寄秋摸了摸下巴,心里大概有点数了。位于南方,地形特殊,还有满城的桂花,应该就是那个着名的旅游城市,有山水甲天下的美称。自己曾经去搞过特种兵一日游,结果还挨了宰,以至于对那里的印象不是特别好。 “桂州怎么了吗?” “啊?不,没什么。”李寄秋抓了抓头发,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你,你接着说。” “嗯。”玲云筱没有在意对方的窘迫,继续说道,“我大学考上了首都医学院,为的就是以后能像爸爸那样,做一名医生帮助更多的人。灰雾爆发前,我刚获得了硕士学位。” 我的天,硕士。李寄秋听得暗自咂舌,医学硕士,这可是高级人才。不像自己,在二本混了四年什么都没混明白。 “你之前不是奇怪过,为什么我这么年轻却能进研究所吗?”玲云筱苦笑一声,“呵呵,其实是爸爸托了好多关系让我进的。他通过内部消息得知灰雾会演变成不受控制的大灾难,所以在研究所建立初期就托人把我塞了进去。说实话,我也算是个官二代。” “那不一样。”李寄秋反驳道,“你可是首都医学院的硕士生啊,是有真才实学的。” “谢谢夸奖。”玲云筱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浅浅地笑了起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李寄秋,“这就是所有我没告诉过你的事。李寄秋,我真的很感激你吃了那么多苦来找我,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以后咱俩都是没有家人的可怜虫了,我希望你能完全信任我。所以,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哦......这、这样啊。”李寄秋避开了玲云筱的目光,他明白对方意思。 玲云筱已经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倾诉了她的往事,而现在她也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对等的故事。 “......没关系。”玲云筱看出了李寄秋的为难,她嘴角轻轻上扬,试图以她惯有的微笑来缓解这尴尬的氛围,但眼中的忧郁却难以掩饰,“等以后你想说的时候,我们再聊吧。” 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他们现在都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在这个即将走向毁灭的末日中相互扶持,努力生存下去。玲云筱希望李寄秋能完全信任她,而李寄秋自己也同样渴望如此。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李寄秋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颤抖,他几乎不敢直视玲云筱的眼睛,“我指的不是沣城,也不是洛城,更不是这个国家。意思是......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前年的十月五号,我从其他世界穿越到了这里。” 第176章 他的往事 憋在自己心里一年多的话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李寄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轻松,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已久的千斤重担。 玲云筱没有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篝火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回荡。 李寄秋内心虽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如果玲云筱因此害怕或疏远他,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着的玲云筱时,却看到了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情景。玲云筱并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眼神中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果然是这样啊。”玲云筱微笑着,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心中的疑团终于得到了解答,“我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太能臆想了,结果......竟然是真的。” 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李寄秋傻愣愣地问道,“......你早就猜到了?” “嗯。”玲云筱点点头,调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说漏嘴有多少次?多到我都数不清!你总是无意中说出那些我从没听说过的词语,让我感觉你好像来自一个与我们文化、社会都不太一样的地方。真是奇迹,你到现在居然还没被其他人发现呢。” “哈哈......”李寄秋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其实我跟别人说话还是很注意的,很少有说漏嘴的时候。到现在为止,应该只有你和于之明发现了吧。” “于之明?哦......就是那个救我出来的军官。”玲云筱嗤笑一声,“他是个非常敏锐的军人,你在他面前会露馅倒也很合理。哎,对了,跟我说说你的世界吧!我很好奇!!” 李寄秋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能说的太多了,你想知道哪方面?” “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宽泛,玲云筱道了歉,又重新组织了自己的问题,“你来这边也有一年半了,你感觉两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李寄秋稍作思考便回答道,“不同之处......还是挺多的。但对于我来说,最明显的差异就是语言文字了。” “语言其实还好,我基本都听得懂,偶尔才会有些字词要靠猜,不过联系上下句一般也能猜出来,但是文字上的差别就很大了。我家乡的文字都是很规整的方块字,这里的文字却更加圆润,感觉像是某种没有完全演变成方块字的古文字。刚来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字我能勉强辨认出来。” “哦......所以这才是你不认字的原因。”玲云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有呢?” “不仅如此!”李寄秋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出口,积压了一年多的苦闷情绪此刻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出,“这里的人说话很少用成语!几乎就没有!所谓成语,就是指那些人们广为知晓、有固定出处和典故、含义明确的固定词语,通常由四个字组成。最初,我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外来者,不了解这里的成语,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里的成语真的非常罕见!类似成语的短语倒是比较常见。” “另外,尽管两个世界都叫做地球,星系结构也完全相同,但大陆地形却有着显着的差异。不过,两边的生物种类倒是相差无几......等等。”李寄秋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的恐怖程度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姑且问一下,这个世界经历过几次物种大灭绝?”李寄秋小心地提问道,“人类是怎么进化出来的,有定论了吗?” “物种大灭绝?我想一想......有五次,不会错的。”玲云筱肯定地说,“至于人类,不就是从灵长类进化来的吗?我记得是某种古猿吧,全世界都挖到过古人类的化石。巴蒂斯特进化论是学校里都会教的内容,讲的就是生物如何一步步进化到现在的。有什么问题吗?” 还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李寄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提起来的心脏也放回了肚里,“没什么,就是问一下。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大陆说完了。” “接下来是文明的发展,这里的科技水平显然比我来的地球要高得多。我记得之前看到的一些新闻里说,人类已经初步掌握了可控核聚变和常温超导材料,进入太空也已经成为常态。甚至在地球轨道上都有大国建造的太空工厂,能从月球上采矿......这些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科幻小说的情节。”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自豪一下?”玲云筱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后又谦虚地补充道,“但实际上,你提到的这些技术,也不过是最近十几年间才逐渐发展起来的,并且大多数还处于实验室阶段。别说民用领域,就连军用可能都还没有广泛普及。” “总的来说,如果没有灰雾,我在这里凑合着过一辈子好像也可以。”李寄秋无奈地摇摇头,“等以后可控核聚变铺开,人类就有了用不完的清洁能源,我这种孤家寡人应该也能过得不错。但是......” 说到这里,玲云筱也有些沮丧,“是啊......人类的前景本应该一片光明的。结果才一年半的时间,全世界都要完了。” 两人陷入了缄默,消沉的氛围再次将他们笼罩。 十几分钟后,玲云筱突然打破了沉默,“我记得,灰雾就是前年十月份出现的。那是不是说明......” 听到这句话后,李寄秋身体微微一僵,他咽了口唾沫,假装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同时眼睛偷偷地瞄向陷入沉思的玲云筱。 他也怀疑过,灰雾是不是被自己带到这个世界来的。 “是不是说明......就是灰雾把你带来这个世界的?”玲云筱一拍手,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看到李寄秋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担,表情从紧张瞬间变得放松。 “你那是什么表情?”玲云筱一怔,随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抿嘴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想说,‘就是你把灰雾带过来的!’吧?想什么呢,你没那么神奇。在你加入考察队前做的体检已经证明,你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罢了。”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玲云筱故作神秘地勾了勾手指,示意李寄秋靠近一点,“在考察队离开沣城不久后,我们得到了一个内部机密消息。在前年十月五号那天,有个国家进行了一次大型强子对撞机试验。那次试验,才是引来灰雾的真凶。” “所以,你大概就是个被这次实验事故波及的倒霉蛋罢了。”玲云筱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你不是什么带来灾难的瘟神。你那里的地球也有几十亿人吧?偏偏只有你被带到了这边,也真是够倒霉的。” 李寄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神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除了那位残忍而又能力出众的神使老乡本人外,连神使提出的永久性灰雾理论也毫无保留地告知了玲云筱。 这个惊人的消息让玲云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平素镇定的表情此刻也频繁变换,显然正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分析道,“如果按照那位神使的理论,那这个世界必然会毁灭。而且,时间也不会太久,因为他曾说,你将会亲眼见证永久性灰雾覆盖到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寸土地。” “是这样的。”李寄秋的语气略显沉重,“所以我刚刚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嗯,谢谢你跟我坦白。”玲云筱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恬静,“不过,神使本人得到的信息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况且,他也有可能是在为了拉你入伙而撒谎。你也说了,他为了回家什么都可以做,那撒个谎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觉得倒不必太在意神使的话。” “你倒挺想得开。”李寄秋虽然也这样自我安慰过,但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心中的包袱似乎也轻了很多,随口反问道,“如果神使说的是真的呢?” “真就真呗,那又能怎样,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玲云筱颇具光棍精神地回答,“如果确定是真的,咱俩就找个小村子躲起来,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没问题。”李寄秋满口答应下来,突然又想到了其他问题,“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军队?你帮我拿个主意。” “当然可以说,但要把经过改一下。”玲云筱信心满满地建议道,“你就说你被教团抓走后做苦力,偶然间听到了关于永久性灰雾会覆盖全球的传闻,除此之外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不过,如果他们不问,你也不要主动提,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嗯,就这样吧。”李寄秋点头同意,随后伸了个大懒腰,有些感慨地说,“我终于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现在轻松多了吧?”玲云筱微笑着继续问道,“那接下来,能不能跟我讲讲你的家乡呢?” “没问题。我家就住在沣城......当然,在那边不叫沣城。同样是个千年古都,不管什么时候旅游的人都超级多,多到都有点影响交通的程度了......” 火光在夜色中跳跃,将两人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红晕。他们沉醉在彼此的梦想与幻想之中,倾诉着过往的经历与内心的感悟。直至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第177章 基地 那个叫秋凌的军人没有食言。太阳升起后不久,一辆吉普车就将两人带到了几十公里外深山中的军事基地,而秋凌已在停车场等候多时了。 “你们好,路上辛苦了。”秋凌和两人分别握了手,简单地寒暄后看向玲云筱直接进入正题,“玲云筱,你的父亲石韵华在一个半月前因劳累过度染病去世。他临终前的遗愿是,把你置于军方的保护之下。” 玲云筱紧紧抿着嘴唇,双手抱胸,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考察队遇袭地点在沣省的古陶县附近,所以搜索令主要发布在西北和中部地区。但是,你竟然能从古陶县一路跑到洛城来,我还是挺意外的。”秋凌审视着玲云筱,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个......放在外面活不过一星期的富家姑娘。” “请您有事说事,不要随便评价别人。”虽然玲云筱还是不做声,但李寄秋却忍不住了,站出来为同伴辩护道,“她能活到现在,自然不会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人。” 秋凌的目光随即转向李寄秋,仅仅观察了三秒钟,她的眼睛便微微眯起,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你倒是像那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的人。而且……你应该杀过不少人。” “......” 李寄秋被秋凌的话惊得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位女军官的直觉会如此敏锐。并且,这里毕竟是军队的基地,代表着官方和政府,是秩序和法律的象征。 想到这里,李寄秋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杀过的将近一百个人。在和平的年代里,这样的数字足以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杀人狂魔。自己,不会在这个军事基地被审判吧? 然而,秋凌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于是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安慰道,“虽然现在是军管时期,但我们做事也要讲究证据。更何况,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谁还有时间和精力去调查一个幸存者有没有杀过人?” “闲话少说。”玲云筱终于发话了,“以后对我的安排是什么?” 秋凌轻咳一声,将话题从闲聊引回正题,“我们对你没有安排。对你有安排的是国家地理研究所,也就是你父亲生前任职的地方。” “因为你父亲死前的遗愿是妥善安置你,所以地理研究所希望找到你后,把你接回研究所。而研究所位于海边的济阳市,离这里大概六百公里。” “六百公里那么远......”玲云筱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要自己去吗?” “当然不是,动动脑子。”秋凌哼笑一声,语气有些嘲讽地说道,“如果要你自己去,还浪费汽油把你接来干什么?汽油现在可珍贵得很。直接用无人机通知你一声不就行了?” 玲云筱对秋凌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只是淡淡地反问,“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见自己的讽刺没有引起玲云筱的反应,秋凌也觉得有些无趣,于是正色道,“预计一个半月后,基地会向地理研究所上缴一批物资,届时你随同我们的队伍一同前往济阳市。在这之前,你和你的同伴就暂住在基地里,等待出发。” “嗯,明白了。”玲云筱微微颔首,“在这一个半月里,我和我的同伴需要做什么工作?” “工、工作?”秋凌微微一愣,半张着嘴,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 “就是字面意思。”见到秋凌的反应,玲云筱也有些不解,稍作思考后问道,“我们在这一个半月时间里难道可以白吃白住吗?”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二代。”秋凌意识到刚刚自己有点失态,尴尬地笑笑掩饰了过去,“没错。你俩是可以白吃白住,但生活标准只能与普通的士兵看齐。也就是在能吃饱的前提下,多少有点营养吧。” 李寄秋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如果为军队工作的话,是不是能获得更多的生活物资? “那我......”刚准备毛遂自荐,李寄秋就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玲云筱放在背后的左手使劲拉了下他的衣服,于是后面的话也随之咽了回去。 “我可不可以为军队工作来赚取更多的物资?”玲云筱抢先说道,“我是名外科医生,也是考察队原本的助理医师。” “我了解你的情况。”秋凌如数家珍地说,“你是首都医学院毕业的硕士生,灰雾爆发后加入了研究所,属于现在不可多得的稀缺人才。但是......我们这里的医疗团队已经饱和了。” “饱......饱和?”玲云筱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们这里有那么多医生吗?” 秋凌冷笑起来,“有,也没有。真正具备专业水平的医护人员其实很少,大部分名额都被一些官员家属占据了。因为医生是非常宝贵的人才,所以他们的待遇也相当优厚,难免会有人打这些肥缺的主意。” “......”玲云筱听后,肩膀顿时耷拉了下去,显得有些泄气。 “不过......我也许可以想想办法。”秋凌突然话锋一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我可以让你以助理护士的身份进入医院。当然,你肯定非常清楚,助理护士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全是脏活累活和苦活。” 玲云筱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没问题!我可以接受!” 秋凌有些意外地再次看了眼玲云筱,收起了之前轻蔑的态度,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尽量安排。现在,二位先去你们的住处吧。对了,把身上的武器交出来。基地里不允许平民私自携带武器,军队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 李寄秋心里一紧,他摘下工兵铲和军刀交给对方,准备来个丢车保帅。 然而,秋凌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物品,而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李寄秋的斗篷,仿佛能透视一般。 “我指的并不是这些小物件,”秋凌冷冷地说,“你身上,肯定还藏着像枪这样的武器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建议你主动交出来。” 手枪难道就这样上缴给军队吗?李寄秋有些不甘心,这两把枪可是他一路上以来的支撑和依靠。尽管现在身处军事基地,但他对军队也没什么信心。当初的沣城,不比这里更加守卫森严吗? 看到秋凌已经作势准备对远处站岗的士兵招手,玲云筱连忙拽着李寄秋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老实上缴。 李寄秋不情不愿地将两支手枪拿出来,交给了秋凌。 “嚯,竟然有两把,还都是部队制式武器。”秋凌接过手枪,带着一丝狐疑问道,“枪是哪里来的?” 李寄秋毫不回避地直视着秋凌的眼睛,坦然回答,“在洛城周边,我从士兵的尸体上捡到的。” 秋凌没有再多问,只是仔细地查看了两把手枪的枪号,随后点了点头道,“嗯,这两把枪确实是配发给洛城军区的。至于是不是你捡的,现在也不重要了。跟我来吧。” 在秋凌的引领下,三人首先穿过了人声鼎沸的训练场,一大群士兵正在接受李寄秋很眼熟的体能训练。紧接着,他们来到了运动场,这里上百顶帐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仿佛一片临时的村落。帐篷区里只有少量老人和孩童,连女人都看不到。 最终,他们穿过一道简易的木制围墙,来到了位于基地正中央的宿舍楼区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五层小楼,一些彩钢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小楼周围。 而稍远的地方还有一道混凝土围墙,围墙的门岗守卫森严。围墙之内,是一栋七层小楼。 “五层楼房早就住满了,所以你们住不了。”秋凌将两人引到一栋看起来还算崭新的彩钢房二楼,“房间有十五平米,两人住一间。浴室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喝水也要去水房打。你们两个要不要......分开住?” 还没等李寄秋开口表达态度,玲云筱又一次抢答道,“我们要住一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基地没规定男女必须分居,你觉得没问题就行,之后我会叫人送个隔断过来。对了,你们在基地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是你们的负责人,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我。”秋凌说罢,拿出两把钥匙交给二人后转身离开。 自己还没说一个字,两人同居的事就已经决定好了。李寄秋感觉万分尴尬,脚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玲云筱却表现得相当淡定,她打开门,拽着李寄秋进入了房间。 房间内布置得相当简单,左右两边各有一张钢丝床。床上的被褥虽然有些泛黄,但显然被清洗得很干净。每张床的床头下方都摆放着一个洗脸盆,里面整齐地放着毛巾、香皂等洗漱用品。 门口上方安装有一个老式的拉绳摇头电风扇,墙边靠着一张塑料折叠桌,旁边放着两把塑料凳子。 玲云筱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摸了摸枕头和床单,随后满意地说道,“嗯,还不错。虽然有些旧,但都很干净,不影响睡觉。” 李寄秋则显得有些局促。他脱下斗篷,放下背包,然后身体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是啊,只、只要不影响睡觉就、就行了。” “你紧张什么?”看到对方这个样子,玲云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虽然这里是军队,但咱们最好还是别分开住。你难道没发现在这个基地里,普通幸存者数量还挺多的吗?” “注意到了。”一开始说这件事,李寄秋的心态立刻放松了下来进入正题,“刚刚路过那个运动场时,丁点大的地方,竟然有那么多帐篷,估计最少住了上千人。而且在训练场上,虽然看似是军队在训练,但我发现里面还有不少女兵。那些人看起来不太像是正规军,更像是......刚受训不久的平民。” 玲云筱皱起双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后摇摇头,“军队我倒是没看出来。但是,刚开始在停车场时,不是有两处正在修建的岗哨吗?那里的工人看起来应该也是幸存者,他们一直在盯着我们看。” 由于天气炎热,玲云筱在车上就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短袖,这使得她曼妙的身材更加显眼。 “呵呵,他们肯定是在看你。”李寄秋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军官真该死,把我的枪给收走了。不然......” “好啦好啦,枪被收走也没办法。”玲云筱轻声安慰道,“这里到底还是军营,那些人估计也就敢看一看而已,没关系的。” 李寄秋叹了口气,随后将挂在后腰的军刀解下放在桌子上,“这把刀你拿着吧,万一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可以作为防身武器。” 玲云筱拿起军刀,稍微掂量了一下,然后又放回桌上,“还是算了,这把刀虽然对我来说不算太重,但体积有些大。如果挂着它干活,肯定会很不方便的。” “哎,你不说我还忘了。”李寄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我也可以工作啊,可以像在沣城那样,这里的军队肯定会需要一个探测灰雾的活雷达。” “不行。”玲云筱斩钉截铁地说,“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我早就听说洛城附近的军队有些军阀化的倾向,他们与上级的关系仅仅是表面上的。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能力,很可能会强行将你留下,那样我们就没办法一起去济阳市了。” 李寄秋确实没考虑到这些,他也的确不了解军队内部悄然发生的变化,只能无奈地叹道,“我自己没事干,让你跑出去工作。这也太......要不我去参加那些施工队吧。” “你省省吧。”玲云筱拍拍李寄秋的肩头,“咱们两个要分工合作,做好各自的事。现在在比较稳定的军营里,我可以发挥我的专长,你就好好休息和锻炼。等到哪天万一我们流落在外,那就要靠你来保护我了。” “可是......”李寄秋还是感觉有些别扭,好像自己在吃软饭一样。虽然以前在考察队时他也经常受到玲云筱的照顾,但那时他至少还发挥着“活雷达”的关键作用。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玲云筱语气强硬地做下决定,“才一个半月而已,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178章 无处可藏 “孟博士……或许现在应该称您为孟顾问员?”史岩笑着将一叠报告放在办公桌上,言语间带着几分调侃,“您如今的身份地位,都快和咱们所长比肩了。” “随便你,反正只是个头衔罢了。”孟昉淡淡地回应道,拿起对方刚送来的报告翻看起来。 “这可不是简单的头衔而已。”史岩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钦佩与羡慕,“有了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这个身份,您可是能直接连线应急状态管理小组的,这份权限,非同小可。” “那又如何。”孟昉不屑一顾地说,“就算我能和应急状态管理小组直接通话,不还是要被你们监听?” 史岩无奈地摇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您当初那么冲动一头扎进灰雾里,导致自己有了前科呢?” 孟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扔掉随便几眼就看完的国内以及国际形势报告书,转而拿起旁边的生物部门研究报告全神贯注地细读起来。 看着聚精会神的孟昉,史岩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季勇红独到的眼光与敏锐的洞察力。自从得知灰雾可能对地球生态系统构成毁灭性威胁以来,孟昉的工作态度发生了显着变化,变得异常认真与专注。 应急状态管理小组是在灰雾爆发的三个月后,由国家军政部门的最高领导层共同组建而成的,它已成为当前国家实际上的最高决策与指挥机构。 以孟昉的身份和背景,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取得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这一显赫要职的,更遑论获得与应急状态管理小组直接沟通的高级别权限。而她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的特权,是因为之前立下的泼天大功。 两个月前,孟昉从一次幻觉中醒来后,张口便问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地下掩体及其容纳人数。史岩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通过研究所得知,当前国内最大的地下掩体是位于西南区域的一处人工防核工程,该工程深藏于地下,已安全庇护了近十万名政府机关人员与难民。 与此同时,全国上下正紧锣密鼓地调集人力,加速挖掘与建设更多深层次的地下防御工事。这一紧迫行动的背后,是基于一年多来全球范围内对灰雾现象的深入观察与记录所得出的共识:即便位于崇山峻岭之中的防核设施,只要仍处于地表之上,便难以逃脱灰雾的侵袭。 然而,那些深入地下、构建于坚固岩层之中的防核掩体,其内人员却从未受灰雾侵扰,安然无恙。这一发现引起了广泛猜测,人们普遍认为灰雾可能无法穿透至地壳的某一特定深度之下。不过,至于这关键深度的具体数值,仍缺乏确凿的数据支持。 在这一猜想的激励下,全球范围内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土木工程热潮,各国纷纷在适宜的地点挖掘建造地下掩体,其深度普遍设定在二十米以下,以确保能够抵御灰雾的侵扰。本国亦不例外,不仅加速推进地下掩体的建设,还初步规划了数个规模宏大的地下生活区。史岩看过设计图,感觉像是某款着名网游里的地下城一样。 孟昉并不了解这些,她对人类的行动一如既往地不感兴趣。在史岩详尽介绍完当前的地下掩体建设情况后,她罕见地皱起了眉头,“让所有地下掩体里的人都立刻撤离。特别是西南地区的那个大型防核工事,必须马上进行疏散。” 史岩照例打开录音笔,有些不解地问道,“说说您的理由吧。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将要发生什么事?” “北边的诺伏尼古拉耶夫斯克,被灰雾袭击了,而且是在由地铁系统改建而成的地下避难所里。” 孟昉的目光透过窗户,直视着遥远的北方,似乎那里正上演着她所预见的恐怖景象,“诺伏尼古拉耶夫斯克地铁系统里大概有二十万人左右,帐篷和私搭乱建的板房挤满了每一个角落,地铁站、隧道,全都是幸存者的栖身之所。就连当地的政府部门也在地铁里。” “袭击发生在凌晨两点十分,灰雾从地铁枢纽的心脏地带爆发。任何被灰雾覆盖超过三分钟的人大脑都会溶解,然后从鼻子耳朵和嘴里流出来。四个小时后灰雾就席卷了整个地铁系统,幸存者......不清楚,没有注意。” “别问我这件事发生的具体日期,我不知道。”孟昉猜到了史岩的疑惑,提前打断了他的提问,“我对时间的认知只有地铁站里的大挂钟。” “我会将这一情况转达给研究所,以便他们进行核实。”史岩当时虽然口头应允,但内心却并未完全在意。 毕竟,孟昉的幻觉并非总是准确无误,比如她之前所预言的核攻击事件,至今都未成为现实。无论是国内还是放眼全球,都没有哪座还在运转的大城市遭到核弹攻击。这种前车之鉴,让史岩对孟昉的这次描述也保持着一定的怀疑态度。 研究所内部对于孟昉的幻觉同样存在分歧。部分专家认为,她的幻觉可能并非全然预示着过去或未来的真实事件,而有可能仅仅是个人心理层面的臆想与构建。 然而,也有另一派专家持相反观点,他们认为孟昉的幻觉或许能触及到其他维度,捕捉到平行宇宙的片段。不过,这一说法同样缺乏确凿的证据支持,毕竟孟昉本人从未提及自己目睹过平行世界或类似异象的经历。因此,这一争论目前仍处于理论探讨的层面,无法得出定论。 事后通过多方核实,确认诺伏尼古拉耶夫斯克并未遭受灰雾侵袭,当地幸存者仍好端端地生活在地铁内,这一情况似乎再次印证了孟昉那不稳定的预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应急状态管理小组内的一位军队高官,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原则,仍决定对西南地区的巨型防核设施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应急演练”。为此,他下令将工事内的大部分居民暂时疏散至安全地带,仅保留了必要的维护工作人员和少量士兵。 半个月后,就在高官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疑、准备再将疏散的民众重新安置回工事时,灰雾突然在工事内部出现了。 因为迁出的幸存者就在工事周边安营扎寨,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此次爆发。 随着防空警报拉响,人们并没有看到灰雾如往常那样在一个地点如爆炸般猛然散开,而是过了十几分钟后,才有人注意到灰雾好像没有任何实体一般,从地面上的工事入口渗了出来,弥漫到半空之中。坚固的钢筋混凝土仿佛不存在一样,根本无法阻拦灰雾分毫。 灰雾可以穿透水泥、钢铁和钢筋混凝土,这是人们早就知道的。但是接下来,一阵阵灰雾从地下掩体上方的土壤中不断升腾,彻底击碎了人类关于地壳能作为最后防线的幻想。 面对无孔不入的灰雾,留在工事内的士兵和工作人员遭受了灭顶之灾。最终,仅有十几个幸运儿因为当时恰好靠近电梯,才得以逃出生天。 灰雾所展现出的对地壳的强大穿透力,证明了它在地下也同样是不可逃避的死神。躲在地下反而如同钻进一口棺材似的,让逃生更为艰难。 “这样不也挺好,死了直接埋在地里,连下葬都省了。”史岩至今都记得孟昉得知这个消息后冷嘲热讽的态度,“连深海都无法阻挡灰雾,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几十米深的地下就可以?简直愚不可及。” 地下灰雾爆发后的一星期,研究所突然接到了两个通知。 第一,诺伏尼古拉耶夫斯克遭到灰雾攻击,二十万人近乎全军覆没,只有区区数十人生还。尽管研究所已经提前警告过对方可能爆发的危险,但从结果来看,该国并没有当回事。 第二,应急状态管理小组正式任命孟昉为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赋予她直接与小组通话的特权,但她的日常工作与生活依旧在研究所内。 孟昉接到任命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谈条件般地提出要建立一个物种基因库。 尽管北欧在雾灾爆发前就已拥有一个全球知名的植物种子库,但孟昉要求不只是植物种子,她认为地球上大部分生物的基因都要存入到这个方舟当中,以防止可能会发生的物种大灭绝。 实际上早在半年前,为了保留生命的火种,各国政府已经悄然开始秘密合作建造新时代的诺亚方舟。因此,当孟昉提出建立物种基因库的要求时,应急状态管理小组几乎是顺水推舟地予以了批准。不仅如此,他们还任命孟昉兼任了基因库的荣誉管理员。 虽然并无实权,但孟昉还是提出了很多建议,并以个人身份要求加入了一些不起眼的生物基因样本,而她的要求小组几乎全部予以采纳。在那之后,孟昉对于工作的态度更加积极配合了。 但令史岩感到颇为郁闷的是,每当谈及李寄秋这个人物时,孟昉总是三缄其口,对于此人的具体下落绝口不提。这不禁让他心生疑惑,一个普通的幸存者,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要职加身、地位显赫的孟昉如此谨慎且在意。 第179章 降智计划 “现在看来,情况已经明确,普通的灰雾主要对高智力生物产生影响。”孟昉的话语打断了史岩的沉思,“已知黑猩猩、大猩猩、虎鲸、白鲸以及少数种类的鹦鹉,是除了人类外,同样会遭受灰雾伤害的动物群体。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史岩心中仍萦绕着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李寄秋,这个看似普通却又好像扮演着关键角色的人物,孟昉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好奇。于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有哪里不对劲吗孟博士?” 孟昉全然未察觉史岩的魂不守舍,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黑猩猩、虎鲸与鹦鹉,尽管它们的智力都很高,但它们的智商表现却各具特色,并非全然相同。” “黑猩猩得益于与人类的高度基因相似性,展现出卓越的学习能力、初级的语言能力、灵活使用工具的技巧以及丰富的情感表达,这些特点使其在某些认知和行为层面与人类颇为接近。” “反观虎鲸,作为群居动物中的佼佼者,其智慧则主要体现在错综复杂的社会互动、精湛的捕猎策略、深刻的情感认知以及惊人的记忆力上,这些能力共同构建了虎鲸在海洋中的卓越地位。” “至于灰鹦鹉,它们的高智力则在语言模仿、学习新事物以及非凡的沟通能力上。并且,只有灰鹦鹉对于灰雾有着极强的第六感,其他两者都不行。这三种生物虽都被视为高智商的代表,但实际上,它们展现智力的方式和侧重点却大相径庭。” 史岩则已经被孟昉长篇大论的动物科普说得晕头转向了,“您......您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灰雾对生物产生的影响,不应简单地依据我们人类目前所定义的智力水平来衡量。或许,灰雾自有一套独特的评判体系,针对每种生物都有其不同的标准。那么,问题就来了,灰雾对人类究竟依据何种标准来执行其影响呢?” 史岩沉默不语,凝视着愈发激动的孟昉,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对方接下来或许会说出很了不得的话来。 “我有一个想法,倘若灰雾最终吞噬了整个地球,人类或许还能觅得一线生机。”孟昉的目光转向史岩,眼神中剔除了所有情感杂质,只剩下纯粹的理性光芒。 “我们不应在动物身上进行实验,那不过是徒劳罢了。应当直接转向人体实验,通过药物或手术人为地调整受试者的智力水平,然后将这些受试者送入灰雾之中,观察并记录他们受到的影响,以此来推测灰雾对人类所设定的标准界限,就把这个计划叫做降智计划吧。” “您......您要直接开始人体实验?认真的?”史岩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让一个人变成弱智,这是对人类心灵和尊严的摧毁,其残酷程度远超肢体残缺。更何况,这样的实验若要进行有效的对照,势必需要大量的受试者。那些因实验而智力受损、生活无法自理的人,不会有人照顾他们的。现在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在闹饥荒,正常人都难得吃饱,那些受试者的下场会怎样,您应该明白吧?” “我清楚,‘人道毁灭’这一选项总是存在的。”孟昉的表情依然冷漠,“至于受试者来源,无论是罪犯、战俘,还是那些愿意为了高额报酬而冒险的人,都可以用。你想指责这不人道吗?但请你搞清楚,在这个人类文明岌岌可危的时代,还有余力去顾及‘人道’二字?之前人体实验做得少了?” “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孟博士。因为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惨绝人寰的事,如今各国均致力于避免任何形式的活体人体实验。”史岩看着孟昉,第一次感觉对方似乎有点陌生,“……假设我们能明确划定那条生存的标准线,接下来呢?” “不再做人体实验了?嘁,什么事都做过了,然后现在又想起来反思自己?真是虚伪。”孟昉不屑地哼笑了一声,又冷静地分析起来。 “从人类智力的分级标准来看,如果中等或轻度智力障碍者能在灰雾中存活,那就意味着,通过药物干预或手术手段把智力状态调整至这一区间,人类便能在灰雾中活下去。” “当然,重度和极重度就不行了,这两者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没人照顾根本活不了多久。而中度和轻度智力障碍者尚保留一定的自理能力和基本生活常识,通过适当的训练,他们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凑合着活下去。” 史岩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他逐渐明白了孟昉的极端设想,语气中不禁夹杂着一丝怒意。 “孟博士,您的意思莫非是,一旦确认将人类智力降至中度或轻度能在灰雾中存活,就打算让全人类都接受这种降智处理?让整个人类文明倒退至弱智状态?可这样一来,人类还谈何文明?我们与那些较为聪明的动物之间,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反正,我不希望我和我的家人变成弱智!” 孟昉轻轻哼了一声,斜视着史岩的双眼中透露出不屑,“生存,总比灭亡要好。不过,这个方案远非我轻描淡写的那般简单,还有很多问题。” 史岩抚了抚胸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思熟虑后的确发现了很多不合理之处,“......确实。比如像是申城那样物理法则混乱的灰雾,别说是人类,就是一只蟑螂进去也要死,这和智力高低没有关系。” “再者,大多数普通灰雾的内部环境极端恶劣,几乎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存活。只有那些极少数内部环境相对稳定、较为温和的灰雾区域,才有可能符合您所提出的设想。” “确实如此。还有一点不可忽视,普通的灰雾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会经历消失与再现的循环,且每次再现都可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特性。”孟昉边说着,边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因此,即便我们最终确认轻度至中度智力障碍者能在某些灰雾中生存,也仍需面对诸多实际操作上的难题。” “假如某个原本环境稳定的灰雾突然消失,随后又以一种环境极端恶劣的形式再现,那么生活在那里的低智人群如何能够自主判断并作出反应?他们是否具备足够的认知能力去识别这种变化,并采取行动离开原地,寻找另一片更为稳定的灰雾作为栖息地?” “想必是做不到吧。”史岩摇了摇头,“我曾接触过轻度智力障碍患者,他们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自理生活,但面对复杂的决策却显得力不从心。正如您所说,何时迁徙、如何评估灰雾的宜居性,这些对正常人而言都非易事,更别提他们了。” “是这样的。”孟昉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照在她淡漠的脸上,“我原本设想过一个方案,即利用ai作为管理者,辅助这些低智人群生活。ai可以负责判断迁徙的时机,指导人类对灰雾进行是否宜居的测量。但细想之下,当前的ai技术似乎还未达到如此高度。” 史岩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其实......也不一定。据我所知,目前多国正合作加速推进量子计算机驱动的人工智能研究,若此项技术得以突破,那应该算得上强人工智能吧?您的设想,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你接受得倒是很快,怎么不继续指责我搞人体实验了?”孟昉语气略带嘲讽地问道,“我可是准备把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类都变成弱智,你又不怕人类文明毁灭了?” “因为我仔细想了想,这个方案有太多显而易见的漏洞,多得简直不符合您一贯的严谨作风。”史岩坦然道,“最浅显的一点就是,靠手术和药物变成低智的人群繁衍后代,那他们的后代大概率还是智力正常的人类。这样一来,整个计划便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难道要这些新生儿的智障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喂药或者动手术吗?” “哦......确实如此。”孟昉恍然大悟,“我忽略了繁衍的问题,现有的基因工程技术恐怕还无法永久性限制人类后代的智力发展。” 史岩乘胜追击道,“而且,您这整个计划还建立在一个关键的假设上,即未来会覆盖全球的灰雾仅是普通的灰雾,而不是申城那样的混乱型灰雾。如果地球最后被混乱型的灰雾覆盖,那这一切都是无用功。依我看,您这个方案根本没必要提交上去,其可行性几乎为零。” “你说的都对,是我考虑得太简单了。”孟昉在短暂的思考后,认同了史岩的论点,“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将这份计划提交上去。至于上面怎么想、要不要执行,那就跟我无关了。” “好的,之后我会整理一下,连同录音一起提交给所里。”史岩关上录音笔,起身准备离开前又劝说道,“孟博士,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如果上面真的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那会有很多人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 孟昉没有搭理他,而是把面部转向窗外,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在离开房间准备顺手带上房门时,史岩还是忍不住回头说道,“孟博士,其实您只是好奇在灰雾的影响下,人类智力的安全界限到底在哪。但现在又最大程度地禁止人体实验,所以您才临时想出来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所谓降智计划吧?” 孟昉缓缓转过头,望向史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捉摸、似笑非笑的冰冷表情。 “你觉得呢?” 第180章 鱼龙混杂的军营 李寄秋在基地内已度过了半个月无所事事的时光。玲云筱每天都要去医院工作,而他自己则主要专注于身体锻炼,并借此机会漫步于宿舍区每一个能去的角落,细细观察着这座营区的每一处细节。 刚开始李寄秋还觉得很拘谨,担心自己是整个基地里唯一的“闲散人员”,除了打饭外平时甚至都不下楼。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一片宿舍区中几乎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每天不是在扎堆聊天就是聚众打牌。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李寄秋鼓起勇气,主动加入他们的行列,一番打听之下才得知,这片宿舍区原来是各级官员与军官家属的聚居地。能够入住五层宿舍楼的,往往是高官显贵的旁系亲属,享受着较为优渥的待遇;而居住在外部简易彩钢房的家庭,则因为亲人官阶或军衔相对较低,条件自然也不及前者。 这些家属几乎不参与任何生产或巡防活动,其中一部分人被安排到了工作轻松且待遇优渥的岗位上,过着相对悠闲的生活;而另一部分人,则像现在所见的这样,整日聚在一起闲聊或打牌,享受着世界末日中的闲暇时光。 至于那些大官们,他们本人并不居住在这片宿舍区,而是与各自的直系亲属一同,居住在那栋被高墙隔开的宿舍楼中,那里被人们称为一号楼。这些官员们深居简出,平日里几乎不踏出宿舍楼半步,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人们才能在彩钢房二楼远远望见他们在楼下进行简单的运动。 而李寄秋看到的那密密麻麻的帐篷区,则是普通平民的栖身之所。被军队带回来的平民大多都是孤身一人,只有少部分人拖家带口,这些人只能挤在那一片小小的运动场里勉强生活。日常生活的资源,如水与电,均受到严格的限时限量供应,生活条件颇为艰辛。 李寄秋的推测也完全正确,那天他看到的所谓军队训练其实不是军队,而是军队挑选出来的平民所组成的民兵。 名义上,民兵主要负责基地的防御工作,但实际上,他们几乎承担了军队的所有职责。不过,成为民兵后,他们的待遇确实得到了显着改善,相比之下,如果不加入民兵,那就只能去田里种地和工地打灰了。 普通幸存者和民兵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因为他们本质上同属一类人。然而,官员及其亲属与幸存者民兵之间的隔阂却异常深重,几乎达到了无法逾越的地步。双方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前者更是从不踏出他们的营地半步。 至于生活水平,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差异堪称天壤之别。李寄秋所居住的彩钢房就有全天供水供电,虽然时不时会停电停水,但基本不影响生活。食堂的主食以多数杂粮掺少量细粮为主,佐以土豆、胡萝卜、空心菜和苋菜等高产蔬菜,每人每天还有一只鸡蛋。 而一号楼的具体生活标准就无人得知了,外界只能捕风捉影,传些半真半假的谣言。传闻中,那里的人享用着鸡鸭鱼肉、精米精面,全天候的热水与电力供应不间断,甚至还有大厨为他们烹饪灾前才有的各式珍馐美味。 在这块仅有两平方公里的狭小军事基地上,阶级分化却异常鲜明。 李寄秋虽然很想深入到普通幸存者之间了解具体情况,但他的身份显然还不够高,无论如何费尽口舌,营地的卫兵始终不为所动,坚决不放他出去。 无奈之下,李寄秋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整日站在彩钢房的二楼,借助望远镜,将视线投向远方那片幸存者营地默默观察。 绝大多数时候,那里都是一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景象,时间好像都定格了。难民们机械地吃饭,睡觉,劳作,彼此之间连争执都显得格外稀少。整个营区仿佛一位步入暮年的老者,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压抑。 然而,李寄秋深知这仅是表象。他能察觉到,在那片看似一潭死水的难民营地之下,实则暗流涌动,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毕竟,那些幸存者的眼神,和沣城街头那些普通百姓实在太像了,除了麻木和绝望,还有深深的仇恨。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难民营地并非一直都是这样。 在半个多月的观察里,李寄秋发现那个接待他们的女军官秋凌经常会去难民营地。有时是去送些东西给孤寡者,有时只是单纯地去看看。她毫不介意自己那身整洁漂亮的军装被弄脏,随意地坐在简陋甚至肮脏的地面上,因为那里几乎找不到多余的凳子。 秋凌的到来,总能给那片沉寂的营地带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幸存者们对她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与欢迎。每当她现身,人们便迅速围拢上去,至于他们聊了什么,李寄秋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与秋凌交谈时,大多数幸存者脸上的表情都明显放松了许多,愁容之中不时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大约三天前的一个清晨,秋凌独自抱着几件衣物走入了难民营地,她的目的地是一顶略显破旧的帐篷,并与帐篷的主人——一个中年妇女说了什么。还没说几句,中年妇女的情绪突然失控,她猛地一把夺过秋凌手中的衣服,紧紧抱在怀里,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嚎啕大哭起来。 在哭嚎了一阵之后,中年妇女的情绪似乎达到了顶点,她突然冲上前,给了秋凌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力道之大,让秋凌措手不及,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在地。 中年妇女很快就被围观的其他人拉开并按倒。而秋凌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对着中年妇女连鞠了三个躬,并让其他幸存者放开了她。 随后,秋凌不顾地面的泥泞,直接并肩坐在中年妇女的身旁。她拉起对方的手,说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话。 秋凌的言行举止让李寄秋深感意外。他也曾目睹军官或官员探访难民营地的场景,但那些人物往往前呼后拥,至少有两位、多则七八位背着步枪的卫兵与之随行,没人会像秋凌这样每次都是单独前来。 而且,那些官员虽然表面上显得和蔼可亲,实则态度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傲慢。他们不会坐在任何地方,连手都不愿触碰营地中的任何物品,更不用说与难民们握手了。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官员们造访难民营地的次数寥寥无几,细数之下不过三次而已。而秋凌则截然不同,她几乎天天都去,每次都会送一点东西给难民们,从数量上看大概并非公家所赠,而是她自己积攒下来的。 原本,李寄秋对秋凌没收他手枪的行为心怀怨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深入的观察,这份埋怨之情逐渐淡化了许多。 至少从实际行动上来说,秋凌是个好人。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将错落有致的森林披上了一袭绚烂的暗金色外衣。此时,玲云筱自医院的方向走来,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对着站在彩钢房二楼的李寄秋用力挥了挥手。 两人走进屋子,早七晚七的高强度工作并没有让玲云筱显得很疲惫,反而更加精神焕发,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有惊喜!院长额外奖励了我......这个!!” 玲云筱边说着,边从包里取出一个罐头,“这是平洲的番茄鲭鱼罐头,好东西哦。” 李寄秋拉开“隔断”——所谓的隔断也就是在墙上钉钉子,挂上一面布帘,把二人的床分隔开来。然后,他搬出折叠桌放在小屋正中间,把之前就打好的饭菜摆在桌上,又顺手接过罐头用力拉开。 浓郁的酸甜味瞬间充盈整间小屋,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 “怎么样,闻起来不错吧?”玲云筱注意到了李寄秋那眼睛一亮的样子,笑着搬来凳子坐在桌前开始吃饭,“你的家乡有没有这样的罐头?” “不晓得,我很少吃罐头。”李寄秋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紧实而又不失细腻的鱼肉搭配酸甜适中的番茄酱汁,使得口感和味道更上一层楼,“应该说,我们那里很少有人吃罐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比较出名的,大概只有黄桃罐头了。” “不吃罐头......为什么?这边吃罐头还是挺常见的。”玲云筱虽然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把疑问甩到了脑后转而聊起另一话题,“那个叫秋凌的军官今天又去医院了,还带着两个在工地上受伤的工人。” “她的岗位变动还挺频繁的。”李寄秋又夹了块番茄,然后就把罐头推到了玲云筱面前,“我们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不是说自己是什么搜查科的负责人吗?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变成包工头了?” “你也吃嘛,推给我干什么......”玲云筱嘴里塞满了食物,腮帮子鼓得活像只仓鼠,她用筷子抵着罐头,试图将它推回桌中央。 “我尝一点就够了。”李寄秋拿起罐头往自己的高粱饭里倒了些汤汁,随后直接把罐头放到玲云筱饭碗旁边,“你工作那么辛苦,理应多吃点。” “行吧。”玲云筱也没再推脱,大口大口地吃起鱼肉来,“对了,刚刚说到那个秋凌又去当包工头了。我听医院里那些关系户说,秋凌总是会被排挤,所以工作才很不稳定。” “为什么要排挤她?”李寄秋脑海中浮现出秋凌和幸存者们打成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我觉得她......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啊?” 玲云筱轻抿嘴唇,眉头微蹙道,“她是不是好人,我也拿不准......但至少她会平等地看待所有人。那些受伤的工人,不管身上有多脏有多臭,她都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还经常来医院探望那些伤员。应该......是个好人吧?” 注意到李寄秋脸上那抹“你这话说得可有点自相矛盾”的表情,玲云筱连忙解释道,“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有些混乱,但秋凌给我的感觉确实复杂。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在医院工作时,还听到了别的传闻。上面有些官员害怕秋凌会聚集起一股自己的势力,所以才频繁地调动她的岗位,目的就是要打散她可能形成的稳固团队。这样一来,她的岗位就距离军队实际指挥权越来越远,直到现在变成了包工头。” 玲云筱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李寄秋碗里,继续说道,“这个基地里汇聚了来自周围好几个县市的政府官员,其中不乏身居高位者。官员之间、官员们和军队之间私底下一直在争抢权力,都想要掌控这座基地的最高指挥权。” “真的服了,什么时候了,还在忙着争权夺利?”李寄秋冷笑着摇摇头,“官瘾未免也太大了些。” “反正跟我们没关系。”玲云筱边说边往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罐头盒里倒了点水,将残留的汤汁与热水混合均匀,随后将这份“特别调料”浇在高粱饭上做了个极简版汤泡饭,“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李寄秋笑着打趣道,“呵呵......你这话说得好像在立g。” 玲云筱一愣,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立弗拉格?什么意思?是你家乡的话吗?教教我!” “是一种调侃的说法,意思大概就是......”李寄秋思考了半天才想清楚该怎么解释。有些常用的网络词汇,在解释时反而需要一番斟酌,“你设定了一个目标,并且非常自信地认为能够实现它,但往往不久之后,就会因为各种突如其来的原因而导致计划落空。” “噢......”玲云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们没那么倒霉吧?对了,我刚刚这句话是不是也算在立g?” “还真是。”李寄秋失笑道,“没关系,没有那么夸张。” 一星期后,玲云筱病倒了。 第181章 可利用的价值 “看来g真的不能乱立啊......”玲云筱躺在床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微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嘲,“刚说了没几天就出事了......” 看着玲云筱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唇色也褪去了往日的红润,却依然试图以玩笑安慰自己,李寄秋心中又急又气,\"你……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舒服的?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还说什么休息一天就能好,这都过去两天了!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不能再耽搁了!\" “不用去医院。”玲云筱摇了摇头,略显尴尬地说,“我没有生病,就是那个......那个......女人每个月都会有的,你知道吧?” 李寄秋闻言,愣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脸上腾地有些发热,“哦,我明白,知道了。但……你的情况看起来好像特别严重,连下床都有点吃力。是不是疼得厉害?我去给你拿点止痛药吧?包里应该还有。” “我已经吃了四天药了......”玲云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本想蒙混过关,但在李寄秋“老实交代”的严厉目光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全部坦白。 “确实......这次是有点严重了。”玲云筱微微缩起脖子,眼神游移不定,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已经来五天了,但一直都是这样,也没有要走的迹象。我的腰和背都很痛,之前还特地照了镜子,舌苔也泛白,再加上颜色和量......我想,这很可能是寒凝血瘀所导致的。” 李寄秋虽然对这些医学术语不甚了解,但从玲云筱躲闪的眼神和话语间流露出的不安中,他也能猜到应该没那么简单,至少不是靠对方个人自愈就能搞定的。 “还是要去医院。”李寄秋站起身,准备去拿衣服,“你再休息一下,然后我送你......” 然而,玲云筱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算了,去医院也没什么用。现在医疗资源紧张,医院没有那么多现成的药物。或者说,即使有,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普通人。\" “......那医院平时都怎么治病的?”李寄秋难以置信地咧起嘴角,突然想起来这段时间玲云筱身上总是有种若有若无的草药气味,“不会军队的医院也在用草药吧?” “答对了。”玲云筱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军队会组织那些无法成为民兵或工人的幸存者外出采集草药,对于病情严重的,则会辅以少量的止痛药,以此作为主要的治疗手段。” “并不是完全没有现代医学的药物,但那些药物......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用。虽然咱俩吃住和这边的居民一样,但涉及到药品这种稀缺珍贵的东西,没有关系、没有后台的我们完全不配,和帐篷区的难民们没什么差别。” 李寄秋闻言,身体一沉,\"啪\"地一下坐回了床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有些气短。 “况且,就我这情况,吃药也未必能见效。”玲云筱察觉到了李寄秋的愤怒与无奈,伸手抚了抚对方的肩膀,安慰道,“我更需要用特定的草药来慢慢调理,但那些草药医院里也不见得会有。没关系,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短暂的沉默后,李寄秋突然开口道,“不对,肯定有。一号楼里那么多高官的家属,他们之中难道没有女人?包括这边也是,就我看到的至少有四十多个年龄二三十岁的女人。她们难道都没有这种突发状况?” “可是就算有,我们也......” “先不说这些。”李寄秋打断玲云筱,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问,“跟我说实话,如果你这个......病,发展下去不见好,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不不不,没你想的那么夸张,这个不会死人的。”玲云筱连连摇头,又有些心虚地说,“这其实是很常见的情况,最多......最多会留有些后遗症......” “那也不行。”李寄秋站起身,把热水壶放到床头,“现在是什么时候?身体有后遗症怎么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你好好休息,我去找那个秋凌。” 李寄秋说完,不等玲云筱回话便开门离去。 在卫兵的带领下,李寄秋来到了基地外围的施工现场。炎炎烈日下,只见秋凌身着便装,头戴一顶充当安全帽的军用头盔,正在监督工人们砍伐树木。 身形精瘦、年龄各异的工人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那是汗水和尘土交织的痕迹。他们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号子,仿佛要将所有力量倾注于这一瞬。 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地,瞬间激起漫天尘土,弥漫在整个工地之上,引得工人们发出阵阵咳嗽声。 “大家辛苦了!”秋凌也没有戴口罩,只是同样用手捂着嘴,大声喊道,“喝口水,歇十五分钟,然后再运木头!” 精疲力竭的工人们没人回话,他们只是沉默地走到旁边已经码好的木头堆旁坐下休息,等待后勤人员给他们打水。 趁着这个空档,李寄秋找到秋凌,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听完李寄秋的诉说和请求后,秋凌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我也没办法。正如玲云筱说的那样,药物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哪怕是我也要严格遵守规定,不能随便调用。” “这怎么算随便调用?”李寄秋抗议道,“你们不是收到上级命令,要把玲云筱安全送到济阳市吗?如果她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那你们怎么向上级交差?” “呵呵,你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情况。”秋凌勾勾食指,示意李寄秋跟她走向工地边缘,远离了其他工人和士兵。 “所谓上级的命令,基地里的官员们包括指挥官在内,没有人会放在眼里。你们当初之所以会被我找到,是因为我的确会认真执行命令,每天都派出无人机去拉网式排查。若是换成别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李寄秋有些疑惑,“既然你们根本不服从命令,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济阳市送物资?” “送物资是双向行为,济阳市那边也是有所回报的,更像一种......交易。”秋凌的话语平静而直接,眼神中满是漠然,“寻找并护送玲云筱这个任务,只是因为我比较负责才能进行到现在。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哪怕她死在这里,济阳市那边最多也只能表达一下不满罢了。” “......” 李寄秋并未动怒,尽管秋凌的话语听起来似乎带着几分轻蔑和刻薄,但他明白对方只是在直言不讳地陈述事实。相较于那些含糊其辞、避重就轻的回应,这种直接而坦诚的交流反而更让他安心。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证明他们二人有价值获得那些宝贵的药物。自己有王牌,但这张王牌其实更像是双刃剑,不可轻易使用。 李寄秋心中仔细权衡着可能面临的最坏结果:自己被强行扣在基地里,为这些军阀官僚工作。而玲云筱则会按照原计划被送往济阳市,二人再度被迫分离,且不知道还会不会重逢。 但是,玲云筱会恢复健康,不会留下后患无穷的后遗症,她可以好好地在济阳市地理研究院生活。而自己虽然被迫留下,可至少也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希望。 “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了。”秋凌摆摆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可以为你们工作。”李寄秋叫住了对方,“和玲云筱一样,我靠工作来换药,可以吧?” “你?”秋凌闻言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寄秋半天,点点头说,“体格倒还不错......但你也只能当工人,民兵需要一直干下去,而你们一个月后就要走了,所以你没得选。” “不过,工人的待遇很低,工作还非常累,你也都看到了。最主要的是,工人根本没资格使用或者兑换药品......” “不,我不是要做工人或者民兵。我是要……”李寄秋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把最坏的结局再度推演了一遍。 看着对方有些纠结的表情,秋凌更加狐疑,“你是有什么特长吗?说说看。” 没关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天各一方罢了。 李寄秋深吸一口气,双眼直视秋凌,平静地说,“我可以感知灰雾的存在,并且预知灰雾的爆发,准确率百分之百。” 第182章 人微言轻的无奈选择 “你在跟我开玩笑?”秋凌收敛起自己那副懈怠懒散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寄秋,“百分百绝对准确地感知和预知灰雾?连军犬都做不到这点。” “但我就是可以。”李寄秋坦然回应,“我曾经从商城灰雾里逃出来,然后就有了这种能力,但代价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秋凌沉默不语,但那双眼睛中不加掩饰的猜疑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你不相信也正常。这样吧,你安排人带我出去验证一下。”李寄秋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如果我骗你,那就随便你们处置。如果我没骗你......”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不敢保证太多,但最起码可以确保你们能拿到更好的食物。”秋凌打断了李寄秋,同时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我劝你考虑明白,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这一年半来我们见过很多骗子,都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但他们还是露馅了。现在是军管时期,那些骗子最后怎样不用我多说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后果。” “我考虑清楚了。”李寄秋毫不犹豫地说,“赶紧出发吧,随便你们怎么验证,我希望晚饭前能回来。” 见李寄秋态度如此坚决,秋凌也不再多言。很快便叫来了两个士兵,私下里和他们交代了什么。 接下来,就是和去年初到沣城时一样的“面试”套路。士兵先是驱车带着李寄秋确定了三处灰雾,然后假意不知道第四处灰雾的位置,开着车就往灰雾的方向油门拉满。 尽管李寄秋的肉眼并未发现灰雾,但那敏锐的感知力却清晰地告诉他,前方十几公里外正隐匿着一处规模不小的“隐形灰雾”。如果换做什么招摇撞骗的家伙,可能真就要翻车了。 对于这种钓鱼式的验证方式,李寄秋也有点无奈,他多次重申自己能感知到前方的隐形灰雾,想让士兵停止这无谓的表演。 然而士兵们却化身敬业的演员,对李寄秋的话充耳不闻,依旧坚定地朝着灰雾出发。 最终,在又一次郑重声明自己确实知晓前方灰雾的存在并大致描述了其距离后,李寄秋选择放弃沟通,他向后座一靠,闭目养神,不愿再浪费口舌。 士兵们见状也略显尴尬,不久后就悄然改变方向,踏上了返回基地的归途。 结果在返程途中,士兵们故技重施,再次上演了钓鱼执法的戏码。已经有些麻木的李寄秋在严肃地告知士兵他知道有灰雾并大致说出距离后,直接躺倒在后座上,彻底闭上嘴巴,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没想到,那个秋凌竟然这么多疑。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树梢之上,一行人终于结束了持续大半天的“考察”返回了基地。 秋凌已在停车场等待多时。一下车,士兵们就从身上拿出一支录音笔递给了她,随后移步一旁,详细地汇报路上的所见所闻及与李寄秋的互动情况。 而李寄秋站在车边,自顾自地伸展因为坐了一天车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他能感觉到秋凌时不时就看向自己,那目光中夹杂着从最初的半信半疑,直至最后逐渐转变为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兴奋。 打发走两名士兵后,秋凌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惊喜和意外,“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李寄秋,感知灰雾可是项重要的能力,能帮助很多人,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抱歉,我也有苦衷。”李寄秋当然不能说实话,也不想撒谎再被对方看出来,所以干脆拒绝回答。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秋凌大度地摆摆手,但话锋一转说道,“你确实证明了你的能力,但现在暂时没有可以用到你的地方。所以......抱歉。” 李寄秋心里一沉,明明都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能力,但还是不能换来药物? “我可以为基地预警啊?难道一个二十四小时待机的活雷达还不够有价值?” “你说的对。”秋凌摇摇头,无奈地说,“但你本人现在就身处基地,如果灰雾真的要来了,只要看你的反应不就知道了?若是上报给指挥部,他们大概率会这么说。” “哪里有这么蠢的人!?”李寄秋有些气急败坏,“是你不愿意把我的情况告诉你的上级吧?那我自己去找他们!” “其实,说他们蠢并不准确。”秋凌看向远方一号楼楼顶的天线,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基地配备了探测器,足矣胜任预测灰雾的工作。虽然你作为一个人类,远比探测器要灵活得多,但那些人就只想龟缩在基地里,哪儿都不想去。所以,对于这座基地来说,其实你没有那么重要。” “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去一号楼那边找他们。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现在基地里很多人都在为了争夺权力而内斗,你也许会变成某人或者某些人的棋子,到那时候很多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李寄秋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冒着风险把感知灰雾的能力告诉了外人,结果却换不来想要的东西。 更令人无奈的是,李寄秋也没办法去验证秋凌这番话的真实性,因为赌不起。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这座基地里随便哪个官员都能轻松拿捏他。 “不过我个人可以提前投资,为你的能力支付一点首付。”秋凌察觉到了李寄秋的失落和不甘,狡黠地一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样吧,我会让人每天给你们送四只鸡蛋和五十克红糖,外加一个暖宫贴。我也是女人,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要休息得当,营养充足,一般不会有事的。” “一般不会有事?这样不够,我需要药和更有营养的东西。”李寄秋咬咬牙,决定把最后一张王牌甩出来,“你知道教团吗?我有关于他们的情报。” 听到“教团”这两个字后,秋凌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如猎鹰般锐利的双眼逼视着李寄秋,“不错,我就知道你还有事情没说。如果你接下来的话分量足够,那我向你保证,药的事好说。” 李寄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神使关于永久性灰雾的骇人理论告知了秋凌。当然,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声称自己是被教团掳走做了苦力,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听到两个高阶教徒聊天提及此事。 还好,秋凌对李寄秋在教团里的身份也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让他把关于永久灰雾的事复述了两遍。然后又问了些教团生活的方方面面细节,例如每天要做多少次祷告,祷告的内容有什么不同这种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知晓的事情。 李寄秋明白对方是想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来验证自己是否在撒谎。于是他把自己代入了那些教团苦力的视角,对于苦力不应该知晓的敏感信息,比如军事训练方面和作战部队配置等等内容全部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这场问答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期间秋凌的提问既犀利又充满策略,她不时地采用钓鱼式提问或者诱导式话语,试图让李寄秋说出更多的内幕。 最终,当提问告一段落后,李寄秋背部的衣服都快被冷汗打湿了。在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情况下,他都好几次险些露出马脚。 看着秋凌紧锁的眉头和沉思的表情,李寄秋强压下内心的忐忑,没有贸然发问以确定自己是否通过考验,他深知此刻每一丝急躁和慌乱都有可能成为暴露心虚的破绽。 因此,李寄秋只能故作镇定,努力维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 天色渐渐变暗,基地里的路灯亮起,而秋凌仍然一言不发。 李寄秋也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在他的记忆里,长时间的沉默好像也是审问方式的一种。 “根据我所掌握的情报,你说的都是真话。” 不知过了多久,秋凌终于打破了沉默,给予李寄秋一个肯定的微笑,“你所提供的这个‘永久性灰雾’的信息非常重要,那么我也会信守诺言。你先回住宿区,在大门口等我,我会把药给你送去。” 李寄秋心里大石落地,暗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表情平淡地点点头,“谢谢。” “对了,我希望你不要把你的能力和教团的事告诉任何人。”秋凌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补充道,“以后,你要为我工作。” 第183章 好价格与第一份工作 李寄秋并没有等很久,他刚到大门口没一会儿,秋凌就亲自拎着一大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旅行包出现了,并特意叮嘱他不要被别人看到里面的东西。 等拿到货后,已是晚上七点左右,李寄秋赶忙去食堂打包了两人份的饭菜匆匆赶回宿舍。而玲云筱早已翘首以盼多时,正打算下床穿衣服去找他。 李寄秋帮玲云筱从床上起来,扶到桌边坐好,然后打开了秋凌交给他的黑色旅行包。 当包被打开的那一刻,两人都被里面的东西震惊得哑口无言。 将近二十盒猪肝罐头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包里,还有一罐四百克的红糖和三罐鹌鹑蛋罐头。 十几个用绳子扎起来的纸包放在另一边,上面写着血参、淮红花、干归、虎兰等等不知所谓的名称。 “这......这都是什么东西?”李寄秋拿起一个小纸包,上面写着胡芎二字。 “这些都是有活血化瘀功能的药材!”玲云筱从纸包堆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展开大致扫了一眼,“这张纸上写了药方,该怎么煎药说得都很明白。” 李寄秋从这堆丰富的物资下面又翻出一只崭新的小电煮锅,心里感觉有些五味杂陈。他好像把自己给卖了个不得了的价格。 “这些......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不对,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玲云筱呆呆地看着药材,片刻的愣怔后,她猛然惊醒,一把抓住李寄秋的手腕紧张地问道,“你、你告诉军队自己能感知灰雾的事了!?” “放轻松,没那么严重。或者说,我其实没受到什么重视。”李寄秋轻轻拿掉玲云筱的手,随后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对方。 玲云筱听完后,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仅仅因为有探测器所以你的价值不大,我觉得不太可能。你作为一个人,单论灵活性和对环境的适应性就比探测器强得多。更何况,军队不也带着你出去实践了吗?他们肯定也注意到你的感知不仅不受车速影响,而且距离也比探测器更远。” 李寄秋点点头,拿出水壶,冲了瓶红糖水递给玲云筱,“我也这么觉得,那个秋凌很可能是在诈我。不过她大概也明白骗不到我们,所以才会如此大方地送这么多东西来。但是,她的结论应该没错,我最好不要把自己的能力再告诉其他军方的人。” “谢谢,我赞同。”玲云筱接过水壶,轻啜一口温热的红糖水,那甘甜瞬间弥漫开来,让她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真好喝......秋凌说基地内部斗争严重,这是真的,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而且,情况还越来越严重了。” “以前是地方政府官员和基地原本的军方互斗,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双方都从对方那里拉拢一批人,混战在一起了。有不少人还是两面派或者多面派,谁给的好处多他就跟谁。”玲云筱嘲讽道,“这么座小基地,能拍好几部职场剧了。” 对于这种发展,李寄秋倒是毫不意外。在末日降临后,一个封闭的环境中难免会出现争权夺利这种事。更何况那些官员们本就十分擅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弃权力。 所以,身为普通人的自己最好还是别卷入这股旋涡当中。 “那个秋凌,虽然表现得一直都是个好人,但我觉得她没有那么单纯。”玲云筱紧紧握着水壶,目光低垂,语气中带着几分内疚和忧虑,“你现在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棋子,不知道会被怎么利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打住,不要道歉。”李寄秋摆摆手制止道,“你身体不舒服还要卖力工作,不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吗。我听秋凌说,你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劳累过度,以后悠着点,不要再这样勉强自己了。” “可是......如果她要你留在基地怎么办?”玲云筱抬起头,有些担心地说,“而我要去济阳市,那咱俩不就又分开了?李寄秋,她有没有说这方面的安排?” “没有,她只说了要我为她工作。”李寄秋心里也没什么底,只能安慰玲云筱说道,“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五天后。 一名士兵突然找上门来,要求李寄秋跟着他走,说是秋凌有紧急任务。 士兵只知道此次工作要离开基地一段时间,具体去干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也不清楚。 玲云筱满脸担忧地轻轻扯了扯李寄秋的衣袖,似乎是想阻止他去,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李寄秋虽然自己也有点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地抚慰了不安的玲云筱,“你自己在家......在这里按时吃药,饭也要好好吃。那个猪肝和鹌鹑蛋,每天都吃一点,不要省着,早点把身体养好。” “嗯。”玲云筱乖巧地点点头,“等你回来。” 。。。。。。 李寄秋坐在越野车里,不时扭头望去,只见几辆大卡车紧随其后。 这次行动的规模颇大,让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消散。起初,他还以为秋凌要安排自己去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刚上车的时候,秋凌就已经把大概情况做过了介绍,此刻正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在基地以西九十多公里之外有一座县城,前段时间疑似被灰雾袭击。之所以称之为疑似,是因为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还能看到县城中有人在活动。但是,任何试图接近县城的人都没有再回来。 军方的侦察兵发现了这个异常县城,于是迅速展开调查。他们向附近的幸存者了解了情况,据一位幸存者描述,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朋友小心翼翼地进入县城,不久后便与一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进行了短暂的交流。随后,他的朋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县城深处,从此杳无音信。 如果单单如此,倒也算了,关于隐形灰雾的传闻此时已经在幸存者聚落之间广为流传,人们都知道有这种危险的陷阱。但是,这片灰雾不仅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外来者,甚至还在主动释放危险的东西。 为了验证幸存者的证言,一名侦察兵主动请缨,成为了这片灰雾的牺牲品。 其余侦察兵亲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几个看似正常无异的人从县城中走出,他们的外貌、表情乃至肢体动作均与常人无异,甚至能在远处通过喊话与他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然而,当侦察兵靠近这些个体时,便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束缚一般,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紧接着,在短短半分钟内,这位侦察兵也沦为那些“假人”中的一员,继续着这场诡异的蔓延。 根据周围的幸存者讲述,最近自灰雾中涌现的假人数量急剧增加,迫使他们增设了大量岗哨并采取极端手段:任何无法进行复杂对话的人都会用弓箭或者投矛直接攻击。 而这些假人在被击倒后,感染正常人类的能力似乎会暂时失效,此时就需要赶紧将其头部彻底摧毁。如此一来,假人就无法再感染人类了。 可是,随着袭击的愈发频繁,周边的幸存者村子都不堪其扰,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被严重打乱。更令人担忧的是,假人似乎也在不断进化,它们的对话能力日益接近人类,变得更加智能和逼真,很多村子都因一时疏忽而损失惨重。 得知这个情况后,基地内部高层经过数日激烈的争论,最终勉强决定派出一个连的士兵和施工队去解决这个潜在的巨大隐患。 而秋凌,就是施工队的负责人。至于这个连队的指挥员,是个浓眉大眼、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中年军官,通过胸口的名牌,李寄秋得知了这个中尉军官名叫姚永生。 根据他们两人的闲谈可知,秋凌作为包工头只能负责施工方面的事。而作战部队则由姚永生全权指挥,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李寄秋的任务,是精确划定县城灰雾的边界。然后由施工队搭配临时征召的当地幸存者在这个界限之外修筑一堵围墙,彻底地将整个县城和假人们封锁在里面。县城两面邻水,而假人至今尚未习得游泳这项技能,所以施工队的工作量不会很大。 随着目的地逐渐接近,那种熟悉的、难以抑制的不安情绪再次如阴云般笼罩在李寄秋心头。 车队前方传来时而稀疏、时而密集的枪声,把正在打盹的秋凌给吵醒了。 “姚中尉,前面是什么情况?”秋凌抹了把脸,困倦神色一扫而空。 坐在副驾驶的姚永生回过头,态度近乎于有些尊敬地回答道,“没事,先遣队在射杀那些从灰雾里出来的假人。” 到底你俩谁的军衔更高啊?李寄秋有些费解,实际指挥一个连的中尉怎么会对秋凌这个包工头少尉如此敬重。 还没等他想明白个中原委,车子已经停了下来,秋凌简短地说了句“跟我来”就自顾自地推开车门离去。 李寄秋赶忙跟上下了车。一片简易的停车场映入眼帘,十几辆大小车辆整齐地排列着。视线稍远,几十顶各式帐篷在空地上拔地而起,宛如一片临时城市。上百名青壮年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帐篷区旁边,在他们前方,一名军官正手持大喇叭喊着什么。 另一边,几十个身穿迷彩服的士兵手脚麻利地搭建着军绿色帐篷,还有几名士兵已经整装列队完毕,正准备分乘两辆外观粗犷、轮子硕大的全地形车出发,不知要去往何处。 与此同时,营地后方传来了“嘎吱嘎吱”的重型机械声,两辆挖掘机正慢吞吞地从远方驶来。 李寄秋并不喜欢这番喧闹的景象。越是热闹的地方,就越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外来者。 “上车。”秋凌走到一辆指挥车旁,拉开车门对耷拉着脸的李寄秋笑着说,“你越早完成工作,就能越早收工回去。” 第184章 假人 “你确实比探测器强多了。”秋凌看着手里的地图,由衷地感叹道。 才过了四十多分钟,载着李寄秋的指挥车就已经走完了大半路程,预计再有二十分钟就能完成探测灰雾边界的任务。 而已经探明边界的地方,则由基地里的工人带着临时召集的周边幸存者开始施工建设了。 挖掘机先将壕沟的大致结构挖出来并把土运到沟壑上方,之后再由工人们进行更细致的人工挖掘。施工现场锄头铁锨上下翻飞,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林间,轰鸣的卡车正忙着装载刚砍伐的树木,这些木材将被用于制作墙体模板和支撑柱,以辅助构建结构。 军方的计划是挖掘一条宽深均达三米的壕沟,并采用就地取材的方式,将挖掘出的土直接堆砌于沟边,构筑起一道土墙。 其实,军方最初设想的方案是建造坚固的水泥墙,或是为土墙糊上一层水泥以增强其稳定性。然而,鉴于当前资源匮乏,尤其是水泥的极度短缺,这一方案不得不做出调整。 李寄秋没有答话,只是急促地喘息着,并用衣袖拭去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为了能快点完成工作回到基地,他拼尽全力调动起自己的感知力,力求精准无误地捕捉灰雾边界的细微差别。 不过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将感知力提升到极限比李寄秋想象的还要累得多,堪称是这辈子最累的脑力活动了。哪怕是临近高考时那强度拉满的一个月都没现在这么累过。 “休息一下吧,不用着急。”秋凌注意到了李寄秋的疲惫,示意司机原地停车,并且关上车窗打开空调,“只需要将边界探明,然后我们把最基础的壕沟挖出来后,你就可以回去了。不用在这里等整个工程完工。” 车载空调释放出的阵阵凉风轻拂过李寄秋的脸庞,瞬间为他疲惫的精神带来了一抹清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吹过空调了,上次享受空调,大概还是在沣城和玲云筱两人吃饭购物时的事了。 如今,李寄秋所居住的简陋彩钢房内,仅有一台老旧的电扇,难以驱散夏日的酷热。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号楼那边,大多数窗户外都悬挂着空调外机,它们不分昼夜地轰鸣着,仿佛电力短缺与他们无关。 至于那些生活在帐篷区的普通幸存者,他们则只能依靠各种自制的扇子,以微弱的风力勉强寻求一丝凉意。 “跟我说说吧,你的这种能力具体是怎么来的?”见李寄秋精神好转,秋凌侧过身,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之前在商城工作,给政府部门装电脑装监控摄像头之类。”李寄秋面不改色地说着经过筛选的真话,“灰雾是在天快亮时爆发的,我在灰雾里呆了一小段时间,最后侥幸逃出城外。我的感知力可能就是受到了灰雾的影响才出现的。” “你在灰雾里面停留过?”秋凌有些惊讶,“能从灰雾里活着出来的可不多。商城灰雾里面有什么?” 我进到灰雾里还不止一次呢。李寄秋心里一边吐槽,嘴上一边老老实实地作答,“里面到处灰蒙蒙的,有种像是烂泥巴的怪物。这类怪物会包住人的头,然后人死后也会从眼睛鼻孔耳朵里流出来相同的怪物。这些东西速度极快,而且还会穿墙。” “嗯。”秋凌点点头,“我听说过,也有其他人在这种灰雾里幸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但是像你这样有了感知能力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 “那我就不知道了。”李寄秋努努嘴,把锅都甩到了灰雾头上,“灰雾这种诡异的东西,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都不奇怪。” 秋凌轻笑一声,“这个确实。比如我们面前的这个灰雾,它就像是洛城灰雾的加强版,我万万想不到灰雾竟然也会进化。对了,你知道洛城灰雾是什么样的吧?” “知道,我听周围的幸存者说过。”李寄秋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安到了某个幸存者的头上,“那里面有卵状的灰雾,还有人从卵里出来。这些出来的人就像是僵尸一样,会寻找灰雾里面的幸存者并感染对方。但即使没被僵尸抓到,长时间待在里面也会被同化。” 秋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李寄秋一眼,点头称是,“不错,你说的其实已经是2.0版本了。这种灰雾最早并不能产出那些人形怪物,只能对人进行感染。而这里的灰雾,大概就是再次进化的3.0版本。” 好像在回应秋凌的话似的,前方副驾驶座的无人机操作员回头报告道,“少尉,灰雾方向有五个......人在靠近我们,离车子大概还有两公里。是否要对他们喊话确定身份?” “随便喊一下吧,就喊让他们站在原地不准动。”秋凌冷笑起来,发了句牢骚,“多余这么做,反正肯定是假人。” “是。”操作员收到命令后,遥控着车外配装的无人机飞向那五个人。 李寄秋好奇地探头往前看去,只见指挥电脑的屏幕上实时显现出无人机摄像头的画面。很快,无人机就飞到了那五个人的前方。 出现在屏幕中的五个人给李寄秋的第一印象是,这不就是正常的人类吗? 四男一女,年龄都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身上的衣着陈旧肮脏,和常见的幸存者没有区别。五个人灰头土脸互相搀扶着,还冲无人机满脸兴奋地招手大喊救命。 “他们......是不是从灰雾里逃出来的人啊?”李寄秋小心翼翼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看起来就是正常人。” “立刻停下,不准再继续靠近,随便用什么东西割开右手手掌心。”无人机操作员通过无人机下达了警告,“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完成指示,不然我们会开枪。” 五人连忙停下脚步,神色紧张地在地面搜寻片刻,各自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随后,他们依次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随即汩汩流出。 “少尉,他们是正常人。”无人机操作员回头说道,“假人几乎不会流血,就算会,也只会流一点接近凝固的黑血。要不要派人过去?” 秋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屏幕,屏幕上五个人一脸茫然无措,正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她终于开口道,“把你的耳麦给我,我要再做一次测试。” “是。”无人机操作员摘下耳机,把线拉长一点后递给了秋凌。 秋凌戴上耳机,清清嗓子后对那五个人下达命令,“你们现在按照身高排好队,然后一起做五个深蹲,膝盖不能超过脚尖。记住,必须一起做。” 五人面露困惑之色,但仍遵从指令,迅速按照身高排列成行。随后,其中一人喊着口令,他们齐刷刷地完成了五个深蹲动作,虽不十分标准,但均确保膝盖未超过脚尖。 “接下来,你们背对无人机,再把左臂背到脑后,用右手抓住左臂肘用力向下压,坚持三分钟。” 五人老老实实地按照要求执行,右手掌心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沿着胳膊缓缓流淌滴落在地面上,看起来触目惊心又有点可怜。 李寄秋实在好奇,向无人机操作员发问道,“您好。请问,这是在干什么?” “现在的假人虽然已经很像人类了,但身体协调性还是远不如普通人,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少尉这是在测试他们的身体协调性。”无人机操作员解释道,“这几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五人一边口中数着数,一边艰难地撑过了三分钟,随后迫不及待地放下手臂,转身以乞求的目光望向无人机。 秋凌的表情略显不自信,她紧咬下唇,眉头紧锁。直觉告诉她这五个人有问题,但测试结果却一切正常。 然而,没过多久,秋凌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闪过一抹灵光,似乎找到了破解谜团的线索,心中已有了计较。 “最后一项测试。你们每个人,都去割开其他人的左手手掌心,限时三分钟。做完这次,军队就会去把你们接回来。”秋凌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需要割很深,能见血就可以了。” 这算什么测试?李寄秋心中有些犯嘀咕,这几个人割自己的手都毫不留情,更何况是割别人的手了。别说五分钟,恐怕五十秒就能搞定。 但是,这五个人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李寄秋的意料。 秋凌提出的这个看似并不苛刻的要求,却似乎彻底难住了这五位幸存者。他们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动手。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将近两分钟后,才有人抓起另外一人的左手,作势要拿着石片划下去。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动作却如同被时间凝固,举着石头的姿势僵硬地定格在那里,再也无法完成那看似简单至极的下一步。 看到这一幕,秋凌的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语气轻佻地说,“就剩下最后一分钟了喔。如果到时你们还无法完成我的指令,那就准备去死吧。” 屏幕中的五个人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各自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力度之大以至于掌心都被锋利的边缘割破,鲜血缓缓渗出。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对其他人动手,哪怕秋凌的要求只是“能见血就行”。 “时间到了。”秋凌看了看表,对坐在另一边的遥控武器站操作员下令道,“开火,干掉那些假人。” “这......”不明就里的武器站操作员还有些踌躇,“请问少尉,是不是先请示一下姚中尉?” “不用。”秋凌瞥了对方一眼,“姚中尉那边由我来解释,不需要你担责,车里所有人都可以为你作证。现在......那些人开始动了!快开枪!!” 李寄秋赶忙看向无人机监控屏幕,只见那五个人扔掉了手中的石头,以稍逊于常人的速度向着这边狂奔而来。他们脸上的惊惧、茫然等表情仿佛瞬间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看着就心中发寒的冷漠。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划破空气,那五个模仿人类的怪物应声倒地。但李寄秋看得分明,这几个怪物虽然胸腹部位都被重机枪的大口径子弹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但四肢仍在顽强地挣扎,试图重新站起来,眼睛也不安分地转动着,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哼,果然是假人。”秋凌对瞪大了眼睛、心有余悸的遥控武器站操作员继续下令,“现在派出无人机,把他们的头彻底摧毁掉。” “是!”操作员偷偷擦了把冷汗,执行起本来对他没有管辖权的秋凌所下达的命令,操纵着另一架经过改装、可以发射大口径爆炸弹药的无人机前去一一炸掉了五个假人的头颅。 “......您竟然能想到这个方法,真厉害。”劫后余生的李寄秋赞叹道,“这些......怪物大概都有一种类似于蜂巢意识的东西吧?所以它们不会伤害彼此。” “大概吧,我之前也只是有这个猜测而已,现在可以确定了。” 虽然成功揭穿并消灭了五个假人,但秋凌脸上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情,而是凝视着灰雾的方向轻声说,“这些东西进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如果有一天它们进化得能伤害同类呢?进化得有了更高级的思维意识呢?又或者,进化到可以脱离灰雾时间更久?这样,不就产生了一个在智力上与人类相仿,而且还不怕灰雾的新物种了?” 李寄秋没办法回答对方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于他来说太遥远、太无力了。他能做的也只有牢记秋凌刚刚鉴别假人的所有办法,保证自己和玲云筱以后不会栽在假人手里。 至于全世界会不会被这种假人取代,这不是自己有能力去考虑的事。 秋凌并未真的期待李寄秋能解答她的疑问,在自问自答后,便迅速通过联络员将假人的最新进化信息及鉴别方法传达给了其他部队。 当夜幕降临,天边刚刚泛起一抹昏暗之时,李寄秋也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成功地探知了此处灰雾的所有边界。 因为施工队还没挖掘出基础的壕沟,李寄秋当晚只能住在营地中。远处的工地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工程机械的声音隆隆作响,显然是准备通宵达旦地赶工了。 在半睡半醒之时,这喧嚣的声音不经意间触动了李寄秋的思绪,让他恍若回到了往昔的家中。有一段时间小区外的夜间施工单位也是昼夜不息地挖掘地下停车库,搅得四邻不安。 然而,不时传来的枪声却如警钟般将李寄秋的思绪猛然拉回到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不用问他也知道,灰雾之中假人仍在不断涌现,锲而不舍地试图混进人类当中。 在这工地施工的嘈杂与断断续续的枪声交织成的独特旋律中,李寄秋缓缓闭上了双眼,步入了一个并不宁静的梦乡。 第185章 预付工资与第二次工作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时,秋凌就找了过来,告诉李寄秋他可以先回基地了,属于他的工作已经完成。 在返回基地的途中,车辆缓缓驶过昨晚那片繁忙的工地。只见一条深深的壕沟赫然在目,它如同一条界限分明的分割线,将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城镇与外界彻底隔绝。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壕沟一侧吃着早餐,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不远处,几座临时搭建的哨塔巍然矗立,哨塔上全副武装的士兵端着狙击步枪,时刻警惕着县城方向的动静。天空中,几架无人机嗡嗡作响,它们按照既定路线穿梭往复,执行着空中巡逻警戒的任务。 而在壕沟的另一端,不计其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大部分尸体身上的鲜血都已经凝固在衣物和地面之间,形成了一片片暗红。只有少部分尸体中枪的部位仅余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孔,没有一点血液流出。 不时有枪声响起,那是无人机和狙击手在对头部没有被彻底破坏掉、仍然试图站起来的假人进行补枪。 而最近的假人甚至已经摸到了壕沟边缘,它们的身体被打得支离破碎,如同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整个脑袋也不翼而飞,只留下空荡荡的脖颈。 看到此情此景,李寄秋不禁有些后怕。昨晚在自己沉睡的时候,那些假人竟然如此逼近,几乎都要突破军队的防线了。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地找出最短的施工路线。”坐在旁边的中年军官摘下军帽,诚恳地致谢道,“假人的进化速度超出想象,如果再晚一两天,周边的村子都会遇害。” “......不用谢。”看着身边的姚永生,李寄秋心里充满疑惑。这家伙不是施工场地的军事指挥官吗?不是每开一枪都要向他报告吗?然而,此刻他却与自己同行一起返回基地。他走了,那边的军队由谁负责? 也许是因为工程顺利让他心情不错,又或许是因为有人跟他说过什么,姚永生打开车窗点了支烟,主动开口解释道,“施工现场的兵力稍显不足,我要亲自回去再申请调一部分民兵来加强防卫。至于那边,秋少尉一个人就足以应对了。” “哦,看来秋少尉挺厉害的。”李寄秋随口应付道,不愿意说太多。 虽然表面上看,似乎是姚永生为了图个清静,自己跑回基地去调集援军,将繁重的工作留给了秋凌。但实际上,根据李寄秋之前的所见所闻,他总感觉在这两人之间尽管军衔有所差异,但秋凌才是那个在决策与行动上占据主导地位的上级。 李寄秋暗自提醒自己,不应过多涉足这种明显暗藏玄机的事情,最好听都不要听,以免不慎被卷入那个小基地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漩涡当中。 然则话虽如此,好奇心还是如同野草般难以遏制。毕竟,自己已经上了秋凌的贼船,多了解一下对方总归是没坏处。 不过在这之后,姚永生便不再主动提及秋凌的事,转而与李寄秋进行了一番漫无边际的闲聊。他时而询问李寄秋在抵达基地之前的种种经历,时而好奇地打听外界其他省份的近况,又或是询问在基地内的生活是否舒适,需不需要额外的帮助等等。 回到基地后,姚永生一直把李寄秋送到了彩钢房营区的门口才告别离去。 “我回来了!” 李寄秋用力敲了敲门,话音未落,屋内便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咚咚咚”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拉开,一股浓烈的草药苦味扑鼻而来。玲云筱出现在门口,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玲云筱的眼睛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李寄秋一番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快进来吧。” 李寄秋走进屋子,双手交叉向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大懒腰,又看了看正在给自己倒水的玲云筱问道,“今天感觉如何?看你脸色貌似好不少了。” “嗯,已经基本没有什么痛感了。”玲云筱笑吟吟地坐在桌旁,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我觉得明天就可以回医院上班。” “不行,再休息两天。”李寄秋仔细端详了下玲云筱血色并未完全恢复的脸庞,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拿命奋斗的时候,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以后你在医院也要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劳累了。” “嗯......”玲云筱听话地点点头,又有点不服气地争辩起来,“我也是想多赚点更好的食物。” “我明白。”李寄秋笑道,“不过现在我也上了秋凌的贼船,以后会有另一份收入,你在医院也不需要那么卖力了。要不......干脆你以后别去医院了?秋凌跟我保证过,食物方面肯定亏待不了。” 玲云筱一听不让她去医院,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一定要去。在医院不只是能赚点外快,还能打探到很多消息呢。你忘了吗?医院里可是有很多关系户的。” “可你毕竟是新来的,那些关系户会跟你说什么?”李寄秋有点怀疑,按照他的个人经历,新员工尤其还是工作地位比较低的新员工跟打杂的也差不多。 “还好吧,我和绝大多数同事关系都不错。”玲云筱得意地仰起头,“因为我很自来熟啊。我有多自来熟,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 李寄秋一愣,无奈地笑道,“这倒也是。你跟我不一样,换做我绝对没办法这么快就和同事们打成一片的。”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闲聊,李寄秋站起身对玲云筱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将右手放在腰后挂着匕首的位置,用左手慢慢打开了房门。 两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士兵站在门外,旁边放着一个被黑布盖起来的约半人高的东西。 “这是秋凌少尉要我们送来的。她还特别叮嘱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把不明物体推进房间后就告辞了。 李寄秋好奇地掀开黑布,一台崭新的空调扇赫然映入眼帘,机器外层的塑料薄膜甚至都还没撕掉。 “......这个东西有点少见啊。”李寄秋颇感新奇地围着空调扇打转,不住地上下摸索着,“我记得我上初中时这个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都改成用空调了。在我家那边,这东西加水就可以制冷,虽然不如空调,但到底还是比电风扇强太多。” “李寄秋,我有点担心。”在这炎炎夏日有了更上一层楼的纳凉手段,玲云筱脸上却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反而显得有些忧虑,“这东西不太像是我们用得起的,那个秋凌以后肯定还有很多事要你做。我怕......” “好了,别想那么多,天无绝人之路。”李寄秋把空调扇推到插座旁插上电,研究着面板功能,满不在乎地说,“事已至此,先凉快吧。” 。。。。。。 两天后,玲云筱身体恢复健康,重新回医院上班去了。按照之前和李寄秋商议好的那样,这次她不再过度操劳,只负责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在那之后,秋凌派人送来了新的饭卡。凭借着新卡,两人的食堂配餐质量明显高了许多。 以往,他们的每日蛋白质摄入几乎全靠一只鸡蛋来维持,而那些更为美味、营养丰富的食物,则需依赖玲云筱不辞辛劳地工作赚取。而今,他们的饮食得到了显着改善:每人早餐就有一只煮鸡蛋,午餐和晚餐还有诸如鸡肉猪肉等肉类,以及更多的绿色蔬菜。 李寄秋心中也有些不安,自己其实没有付出什么努力,秋凌的慷慨之举就像是在提前预付工资。工资都已经支付完毕,接下来会是什么工作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又过了一周,秋凌再次派人找上了门。因为玲云筱白天要去医院上班,李寄秋只得用笔在桌子上写了留言告知自己将要外出工作的情况。 这次没有到哪个建筑工地去找秋凌。士兵带着他七扭八拐,来到了训练场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在进门前,李寄秋注意到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民兵巡防队指挥室”。 刚一进门,就看到秋凌正在和一个身形臃肿、大腹便便的油腻老军官相谈甚欢,看起来颇为和睦。 然而,在李寄秋眼中,这一幕却莫名地勾起了他往昔的记忆,回想起自己在银行工作的日子,那里同样是一个内部纷争不断、勾心斗角频繁上演的场所。他无数次目睹过那些上下级或平级领导之间,表面上谈笑风生、一团和气,实则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微妙与阴阳怪气。 “秋少尉啊,这次任务可是很重要的。按照规定,必须得由我这个队长亲自带队执行任务。”坐在办公桌后的油腻老军官费劲地挪了挪肥胖的身体,那身不太合体的军服似乎勒得他有点难受。 “您说得对,按照规定是这样。”秋凌身体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却是笑眯眯的,“但是您也知道,此次任务有一定危险性。若是您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们不就又损失一员能干的大将?现在这个年头,人才才是最重要的。于公于私,都应该我来替您。规定,是可以变通的呀。” “这样不好,这样不妥呀。”老军官嘴上虽这般推辞,但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了一抹笑意,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未显得过分张扬,又不失其应有的礼貌与风度,显然对秋凌的话颇为受用。 正准备再说什么,老军官注意到了刚走进门的李寄秋,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就坐,转向秋凌问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向导吗?看起来很年轻啊。” “嗯。但他是位经验很丰富的幸存者,对那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秋凌直视着老军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谎。 李寄秋也大大方方地和看向自己的老军官对视。他确实到现在还有点怕军人,但面前的这个体态臃肿、气质油腻的老男人明显不是个军人。或者说,还没当多久的军人。 老军官轻轻颔首,目光落在自己圆润的腹部上,手指不自觉地轻抚而过,随后他抬眼望向秋凌,语重心长地说道,“秋少尉啊,你能从工程部调来民兵巡防队,这很不容易。我明白你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也不能太高调啦。不然,又要有人看不顺眼喽。” “我只是想为领导们分忧,为基地多做事,为百姓做点实事而已。”秋凌淡淡一笑,“而且,您和我都明白,整个民兵队有六百人,民兵巡防队只占了一百五十人的名额。更何况,您才是巡防队指挥官。我能掀起什么大浪呢?” “也只有在您麾下,我才能做点实事。外面那些人,大部分都没有您这样的包容和魄力啊。”秋凌说着,又巧然拍了个马屁。 “嗯。”老军官捏了捏双下巴,对秋凌的态度很满意,思考片刻后说道,“秋少尉,那就你去吧!外出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过我要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一百五十人你也没办法全部带走,最多只能给你三十人。” “没问题。”秋凌微笑着敬了个军礼,“请您坐镇基地,放一百个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在转身经过李寄秋身边时,秋凌朝门口方向偏了下头,示意对方和她一起离开。 刚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李寄秋就察觉到了秋凌表情的微妙变化——那原本挂在嘴角的虚伪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漠中夹杂着丝丝厌恶的脸庞。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停车场。三十个男女混杂的民兵已经整装待发,分别乘上了两辆大卡车。而他们两人则坐上了一辆专门用于指挥调度的指挥车。 “能告诉我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吗?”车子离开基地好一会儿了,见秋凌还是满脸不悦没有好气的样子,李寄秋不得不主动发问。 “基地附近至少有五个村子的人全部失踪了。”秋凌抚了抚胸口,转换了下心情平静地说道,“我们的侦察部队在周边搜寻了将近三天后,才发现了两个幸存者。” “哦。”李寄秋点点头,没太当回事,“是灰雾吗?” “不......或者说,不全是。”秋凌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是人为的,而且很可能是教团的手笔。” 第186章 再次出现的教团 教团。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李寄秋的心猛地一颤,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曾经在教团的那些日子、那个疯狂而又神秘的老乡,以及他那个荒诞的计划——通过毁灭这个世界来重返地球。往昔的一切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教团都已经扩张到这边了。而且,还离自己这么近。完全可以说就在眼皮子底下。 不会是神使专门来找他的吧? 李寄秋用力咬了下舌尖,以此作为强制自己从震惊与慌乱中抽离的手段,然后又假装抓挠脸颊,顺势擦去了从鬓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汗珠,努力恢复冷静。 “怎么确定是教团的?那些人不是在沣省活动的吗?”李寄秋装出一副有点后怕的样子问道,“五个村子那么多人,他们如何做到全部绑架的?” “是那两个幸存者说的。他们告诉侦察兵,掳走全村人的家伙们就自称教团。”秋凌斜眼瞥了眼李寄秋,“你不知道吗?教团早就扩张到其他省份了,只是他们在沣省的势力最大而已。尤其是沣城陷落后,在沣省几乎已经没有可以限制他们的力量了。” “至于怎么绑架的,其实准确说不是绑架,而是诱拐。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大量军装,然后假扮成军队,去各个村子告诉幸存者们说军方要把散落各地的难民们集中到一起生活,由军方来统一管理和保护。” “在这帮人的哄骗下,五个村子最后都决定跟着他们走,举村迁徙到了西北方向八十公里外的一个县城。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后,他们就露出真面目了。” 李寄秋心情有些沉重地问道,“......教团把村民全都杀掉了?” “对,但他们没有亲自动手。”秋凌阴沉着脸,又有些不解地说,“他们只是把村民关在了县城两所学校的体育场里,然后什么都没做,甚至还给村民们发放最基本的食物和水。” “就这样关了一个星期后,根据那两个幸存者描述,他们发现负责看守的教团成员突然消失了,跑得一个不剩。所有人都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要尝试逃跑。但就在这时,灰雾在县城里爆发了。除了他们两个,几乎没人逃出来。” “五个村子的人,这么容易就被上当了?”李寄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其中的疑点实在太多,“能在这个年头活下来的人,会有这么好骗吗?” “我们本来也有这个疑问。”秋凌解释道,“那两个人说,教团假扮的军队实在太像了,和他们见过的军队士兵可以说完全一样。不论是仪态、穿着还是队列,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会是假冒的军队。” “再者,迁徙五个村子的人,教团在一路上也组织得很有条理,竟然没出什么乱子,所以更加不会引起村民们怀疑了。”秋凌的眉头愈皱愈深,“这个教团的组织程度,已经远超常理。” 李寄秋默不作声,从刚刚秋凌的话里,他察觉到教团似乎再次发展到了新高度。 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教团的武装力量中除了少数具备特种部队素质的精锐成员外,其余大多还停留在民兵级别的水平。然而,时至今日,他们的整体实力已有了显着的提升和增强。 李寄秋对神使渴望归乡的决心深信不疑,而自己则可以帮助对方加速完成这个目标。所以......教团不会真的是冲自己来的吧? “那我有什么可帮忙的吗?”李寄秋按下繁杂惊慌的心绪,定了定神问道,“如果你要和教团打仗,那我也做不到什么啊?还有,才带了三十个民兵出来,是不是有点......” 秋凌洞察到了李寄秋心中的不安,笑着打断道,“别担心,不需要你拿枪上去干架。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有侦察兵提前搜查过了,还布置了无人机持续监控情况,一切尽在掌握中。” “接下来,我会带你去那五个村子。你要做的,是发挥你的专长,探查一下这些地方有没有灰雾相关的线索。最后,我们再去那座县城,把灰雾的大概边界线给标出来。” “标边界线?”李寄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才说,“难道又是那种隐形灰雾?” “是啊。”秋凌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这样的灰雾越来越多了,以前那种在外面用肉眼能明显看出来的灰雾反而变成了少数......我们快到第一个村子了,你注意点,别错过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这么快!?或者说,这么近? 李寄秋心里不禁一震,车队下山行驶了甚至还不到二十分钟,以车速来大概估算的话,第一个被教团光顾的村子离基地只有十几公里。 按下心中的震惊不表,李寄秋集中精神,先把心思放在了提高感知力上。 车队停在了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子外,秋凌看向额头上已渗出细密汗珠的李寄秋,没有贸然发声打扰,而是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异常。 “没事。这里很安全......不,至少没有灰雾的任何痕迹。”李寄秋擦了把汗,摇摇头道,“我非常确定,这里是干净的。” “嗯。”秋凌简单地应了一声,然后拿出对讲机下令让后面的民兵进村再次搜索。 李寄秋对民兵队伍的出色表现感到惊讶不已。这些由曾经的难民混编而成的民兵,不仅在进村前以楔形队列行进时展现出高度的纪律性,而且在进村后迅速转变为纵向警戒队形,彼此间的交替掩护更是行云流水,专业程度令人赞叹,几乎与正规军无异。 若非他们手臂上那块醒目的白色身份标识布条,李寄秋简直无法相信,如此训练有素的民兵部队竟是由幸存者们在有限的时间内组建并训练而成的。 “这些民兵......看起来和正规军也差不多。”李寄秋伸着脖子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外望着,嘴里感叹道,“训练他们的肯定是个牛人。” “呵呵,民兵训练就是我负责的。或者说,曾经是我。”秋凌有些自得地说,“主要还是因为他们都是当兵的好苗子,所以才能成长得这么快,几乎达到了职业军队的水平。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十人哪怕在民兵里其实也只是新兵而已。” 李寄秋有些惊讶地扭过头,他没想到这个前包工头还挺深藏不露的,整训部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没想到的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军官竟然派了三十个新兵出来面对可能存在的敌人——身经百战的教团部队。 半个小时后,民兵指挥官向秋凌做了报告,村子里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民兵返回车队再次启程,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以后会怎么办?”李寄秋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那个外表整洁却弥漫着一股死寂气息的村庄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以后会有新的幸存者过来定居。”秋凌同样凝视着逐渐远去的村子,似是喃喃自语道,“灰雾每时每秒都在吞没着地球上的土地,而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难民总会需要一个安身之处的。这......” 秋凌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捕捉到对方脸上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迷茫神色,李寄秋心中已猜到了她刚才欲言又止的话语。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场灾难,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187章 演戏 车队在距离县城约八十公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民兵们就地休整,并构建起防御哨站以保安全。与此同时,秋凌与李寄秋则继续向县城方向进发,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大致探明了那片隐形灰雾的边缘界限。 但是在画完线后,秋凌却命令车子进一步靠近灰雾,离边界越近越好。 因为逐渐逼近的灰雾所产生的影响,李寄秋心中愈发惶恐,不由得问道,“还要靠近干嘛?不是已经划好界限了吗?” “有其他原因。”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在秋凌的脸上,使得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这次灰雾袭击事件明显和教团有关系。我甚至怀疑教团是不是有办法引出或者制造灰雾,所以你要尽可能地靠近,仔细探查这里的灰雾有什么不同。” “哦,明白了。”李寄秋回过头,再次确认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只是,就这么过去?把你算上,车里也就五个军人吧?你不怕教团的人还在县城周围吗?” 秋凌咂咂嘴,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没关系,我们的侦察兵已经把县城周围给摸了个遍,没有教团的部队。你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指挥车独自驶至距离县城约六七公里的省道旁停下。几乎是在车辆停稳的瞬间,路旁的小树林中迅速窜出了十几名身着迷彩服、脸上涂抹着厚重油彩的精干士兵。 李寄秋有些震惊。这些士兵出现前,他一直在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而这片有些枯黄的林子就算是现在也不像是能藏十几个人的样子,更别提他压根没注意到这十几个士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就好像是凭空刷新出来的一样。 “你开始工作吧。”秋凌说完就率先下了车,与为首的军人互相敬礼后握了握手,“辛苦你们了,赵中尉。” “不辛苦。”赵中尉摆摆手,说道,“这一片已经摸排过了,没有敌人的痕迹。那接下来就按照......” 李寄秋注意到秋凌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赵中尉见状随即噤声。紧接着,老侦察兵那如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似乎是发现了车里还有一个平民。 两个人走远了一点,好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又是一个中尉,而且还是侦察兵中尉。秋凌自己明明就只是个少尉,但面对这些中尉军官时,表现得却像个少校一样。 尽管李寄秋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抱有一丝好奇,但他深知在这个基地里,知道得越多可能越不利。因此,他迅速收敛了好奇心,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自己当前的任务上。 由于为了节省燃油而舍不得开空调的缘故,车内闷热难耐,于是李寄秋也开门下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没有掺杂汽车尾气和工业废气的清新空气。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眼前的这座县城。 一如既往,这里的灰雾如同某种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异常之物一样,会让自己无法控制地心生不安和别扭,但也仅仅如此了。 这个疑似由教团人为制造或者说引发的灰雾,与其他地方的灰雾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寄秋缓缓睁开双眼,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由长时间集中精神感知所带来的精神疲惫尚能忍受,但眼下的天气异常炎热,气温之高实属罕见,阳光也变得格外毒辣。穿着短袖的自己,哪怕就在车外站了五分钟左右,皮肤都已经有了点瘙痒的感觉。 秋凌从远处独自一人走了过来,而那十几个侦察兵已经不见踪影。 “有什么问题吗?”秋凌抹了把汗,摘下头上的奔尼帽抓在手里当做扇子扇起风来,嘴里还不住地发起牢骚,“这该死的鬼天气,之前下暴雨,现在又突然这么热......” “没问题......不,不对。”李寄秋斟酌了下用词后才说,“这里的灰雾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一处很常见的灰雾罢了。” “哦。”秋凌的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她自顾自地拉开车门钻进车子,招了招手道,“进来,吹空调凉快一下。” 李寄秋坐进车里,随着车门关闭,舒爽的凉风习习吹拂到脸上,惬意得甚至让他感觉有点昏昏欲睡了。 在车内空调宜人的温度下小憩片刻后,李寄秋既有点舍不得这份舒适,又有些归心似箭,于是询问道,“请问,我们在这里还有其他工作吗?” “别急,还有最后一点事情,做完就可以回去了。”秋凌微微歪着头,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县城,脸上的表情竟有一丝期待。 李寄秋不明白这家伙到底在期待什么,不过既然回不去,那他倒也乐得继续在这里享受空调。 调整了一下坐姿,李寄秋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准备合上眼帘稍微眯一会儿,不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急促枪声猛然间刺破了宁静。 “啪啪啪啪啪啪!!!” 李寄秋被枪声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头“咚”的一声撞到了车顶。 尽管李寄秋尚无法从枪声中准确判断枪手的具体位置与距离,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显然它们击中了离车辆不远的地方。 “敌、有敌人!!!”李寄秋压低身体,瞪着还在直挺挺坐在那里的秋凌质问道,“你不是说这里都摸排过了吗!?这难道不是教团的人?” “别激动。”秋凌低头看过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没事的,起来吧。” 鬼才信你! 李寄秋心里一边咒骂着秋凌的不靠谱,一边把身体尽可能藏匿在前排座椅后。 车外的枪声愈发激烈,数颗子弹甚至叮当作响地击中了指挥车,但厚实的防弹装甲轻松抵御了这些攻击。然而,李寄秋并未因此感到丝毫宽慰。因为他很清楚,教团拥有足以穿透装甲的重型武器。 秋凌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甚至还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好像有点不对劲。 在枪林弹雨的包围中,李寄秋猛然察觉,指挥车内的其余四名士兵竟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慌乱。这种淡然并非源自无所畏惧的大心脏,而是......仿佛他们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会发生。 “你......”李寄秋抬头看向秋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载电台里就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秋少尉!您还好吗!?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 李寄秋心中似有所悟,他挺直身子向后望去,只见一辆满载民兵的卡车已赫然闯入眼帘,正以全速之势,不顾一切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嗯哼!” 秋凌轻咳一声,收敛起之前那份悠然自得的神态,从手枪套里掏出手枪,按下车窗朝县城的方向随意开了几枪。 其余四个士兵也纷纷拿出手枪和步枪离开指挥车,然后装模作样地以车子为掩体,朝着县城的方向以极为缓慢的节奏进行着点射。 李寄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五个不是很敬业的“演员”,千言万语的吐槽都被强行摁回了肚子里。 除非秋凌主动发话,否则自己最好不要多嘴多舌。 两分钟后,那辆风驰电掣般驶来的、满载民兵的卡车猛然间在指挥车前刹停,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紧接着,将近二十名民兵迅速跳下车,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并匍匐至路边,朝着县城方向猛烈地开火。 这边的火力增强,对方也毫不示弱,一连串更为凶猛的火力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来,吓得民兵们纷纷埋下头,手中的武器却还在持续不断地喷吐着火舌。 目睹此情此景,李寄秋不禁有些心疼。这不是纯纯的浪费子弹吗?民兵们似乎完全不清楚敌人的确切位置,只是盲目地对着一个方向不断扣动扳机。想当初自己拿到手枪后,每开一枪都要数着还剩下多少发子弹。 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到指挥车旁,看到车里的秋凌安然无恙,脸上的表情也明显松了口气,“秋少尉,您没事吧?排副带着一个班守在原地,我领着两个班来支援您。” “没关系,多亏你们来得及时。谢谢。”秋凌微笑着点点头,“敌人可能是教团的残党,我已经命令侦察部队去搜索拦截了。林排长,请诸位巩固好此处防线即可。” “是!”男人精神抖擞地领命而去,提起步枪就加入了激烈的“战斗”当中。 看来这帮人还真是群新兵蛋子。 就连李寄秋都听得出来,对面的火力虽然密集,但子弹都是从头顶大概三四米的半空中呼啸而过,根本就打不到他们。 问题在于,秋凌为什么要在这演戏? 经过十分钟的激烈“交战”,对面慢慢哑火了。秋凌将民兵部队收拢起来,宣布己方已经获得了“胜利”。 “各位同袍,我们打赢了!”秋凌一只手握拳,用力向上举起,慷慨激昂地说,“多亏了你们的帮助,侦察部队绕到敌人后方,一举击溃并消灭了来犯的教团,并且抓获了一名俘虏。” 因为军纪的要求,民兵们鸦雀无声。但李寄秋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激动。 “回到基地后,我会上报此次大捷。”秋凌环视着民兵们,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巡防队五排,全部有功。” 李寄秋此时却没心情思考这次所谓的“大捷”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侦察兵抓到一个教团的俘虏。 这是真的教团俘虏,还是随便抓来的假货?不,大概率是真的,假货带回基地只要一审,肯定就会露馅。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俘虏,知不知道自己的事? 正当李寄秋思绪纷飞之际,秋凌拉开车门坐回了指挥车,手里还攥着奔尼帽呼呼呼地扇着风。 “太阳太毒了。给你个建议,下次出任务穿长袖。”秋凌看看李寄秋的短袖,摇了摇头,“这么强的紫外线,可不是在晒日光浴。” 见秋凌完全没有提及教团俘虏的事,李寄秋只好主动开口试探道,“你们真的抓到教团的俘虏了?我听说,教团的人都不能当俘虏,哪怕自杀也不能被抓。” “你说得对。”秋凌冷笑起来,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但那个家伙没有自杀成功。侦察兵离他只有两三米远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死。” 还没等李寄秋接话,秋凌往座位背椅上一靠,似乎有些困惑地说,“我其实挺奇怪的,根据幸存者所说,在灰雾爆发前看守他们的教团士兵就全跑了。可是,教团怎么知道灰雾何时会出现?难不成,他们之中也有像你这样的人?” 李寄秋的心猛然一沉,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对方往那个方向揣测。微微侧头,却不料,自己的视线恰好与秋凌那锐利且充满质询意味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只能再多说一点了,绝不能让对方怀疑自己和教团有更多联系。 “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教团里有点不对劲的东西。”李寄秋紧锁眉头,沉思片刻后,故作恍然大悟地回答道,“教团里养了很多鹦鹉!就是那种个头很大,全身都是灰色羽毛的鹦鹉。” 秋凌瞪大了眼睛,这番话倒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鹦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李寄秋解释道,“教团里很多地方都养着鹦鹉,而且还有专人负责,吃的粮食比我们这些苦力都好。听看管说,这些鹦鹉都是宝贝,比很多人都珍贵,但是从来没人告诉我们那些鹦鹉到底有什么用。我觉得,现在这种人都吃不饱的情况,养那么多鹦鹉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吧?” “你是说,那些鹦鹉可以起到预警灰雾的作用?”秋凌听出了李寄秋的话外音,“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可没说,没人告诉我那些鹦鹉的作用。”李寄秋摊开双手,着重强调道,“我只是说,这个情况很可疑。” 秋凌轻轻地哼笑一声,会意地说,“知道了。之后我会找那个俘虏确认一下,如果是真的。军队会感谢你所提供的信息。” 李寄秋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蒙混过关。 “以后如果再想起来什么关键的事,记得要告诉我。”秋凌伸手拍拍李寄秋的肩膀,脸上挂着一抹计谋得逞似的笑容,“人的记性就是这样,说不定就得有什么事刺激一下才能想起来更多呢?” 李寄秋讪讪笑着,不敢再接话。 天色漆黑时,车队终于返回了基地。 也许是提前得知了“胜利”的喜讯,秋凌那肥头大耳的上级和另外几个李寄秋不认识的军官官员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然后当场就开了个表彰大会。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环节。肥猪上级对秋凌大加赞赏,称赞她办事得力,有勇有谋,并勉励她再接再厉。而秋凌则恰到好处地大拍马屁,鼓吹都是因为自己的上级领导有方,所以才能有此次胜利诸如此类。 借此机会,李寄秋也看到了那个俘虏。俘虏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双腿因恐惧而不停地颤抖,脸上布满了青紫交加的伤痕,显然在被捕后没少挨揍。此刻,他正垂头丧气地被两名气势汹汹的民兵押解着,显得格外狼狈。 目前看起来没有采取什么防止他自杀的措施,甚至连嘴都没堵住。但李寄秋回想起曾在某处读到过的观点:一个人在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刻都未能自杀成功,那么此后他再次选择自我了断的可能性将会大大降低。毕竟,求生欲作为生物的本能,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占据上风,让人难以轻易放弃生命。 经过四十分钟的冗长会议,表彰大会终于落下帷幕。然而,庆祝并未就此止步,随后,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成员又转战食堂,举行了一场简单而热烈的庆功宴。李寄秋虽已饿得头晕目眩,但他仍迅速解决了温饱问题,与秋凌打了个招呼后便脚底抹油般匆匆离开,返回了自己的避风港。 站在彩钢房楼下,李寄秋抬头望去。二楼那个小房间流淌出的淡淡光芒,如同夜晚指引船只归航的灯塔。 第188章 真实的噩梦 孟昉感到有些困惑,她不确定自己是在睡梦中还是已经进入了幻觉。 四周被无垠的黑暗所笼罩,伸手探索却触及不到丝毫光亮,一切都隐匿在这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然而,这份黑暗却带给她一种莫名的舒适感,仿佛被一种极其柔和而温暖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着,让她在这未知的黑暗中寻得了一丝安宁。 如果是幻觉,那怎么什么都看不到?甚至都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 孟昉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因为长时间工作而过度疲劳,最终抵挡不住困意,随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此刻,自己虽身处这未知的状态,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在梦中拥有如此清醒的意识,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难道是所谓的清明梦?好像也不太可能。孟昉清楚自己已经连续三天高强度工作,总共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如此疲惫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进入什么清明梦的。 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孟昉尝试去感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或是五官的细微反应,但遗憾的是,她并未收到任何来自这些感官的明确反馈。这一刻,自己仿佛被剥离了物质世界的束缚,仅仅作为一个纯粹的意识体而存在,漂浮于这片无尽的虚空之中。 没过多久,孟昉的听觉似乎逐渐恢复了。她隐约捕捉到一丝类似海豚音的旋律,但这声音更加婉转悠扬,其柔和悦耳的程度远胜于真实的海豚叫声,如同天籁之音般悄然抚平了她内心的一丝焦躁,让她的心境慢慢归于平静。 自己莫不是在海底?周围有什么鱼类在发出声音?这样一来,四周一片漆黑倒也算合理了。 那阵宛如海豚鸣叫的悠扬声音并未持续太久,突然间,它转变为了清晰可辨的人类语言,属于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这声音温和而平静,却又不带丝毫情感色彩,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轻轻飘来。 “双足碳基生物,你的世界被灰雾入侵,已经处于毁灭边缘。” 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孟昉虽有些疑惑和警惕,但还是简短地回答道,“没错。” “你很平静。如果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你的星球呢?假如这个办法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声音,孟昉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心声,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连自己都不在乎。什么代价我都无所谓。” 声音沉默了两三秒钟,然后反驳道,“不,并不全是。” 眼前突兀地浮现出了画面,那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孤独地坐在类似客厅的地板上摆弄着玩具,而其他房间里则隐隐约约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声。 孟昉凝视着画面中的小女孩,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她细细打量,心中猛地一震,那小女孩分明就是年幼时的自己。 她正在看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尽管孟昉对自己三四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然而此刻,她却如穿越时空一般,亲眼目睹着自己童年的一个片段。 随着争吵的逐渐升级,男女的情绪也愈发激动,言辞愈发激烈。很快,一个年纪尚轻的男人猛然间推开了卧室的房门。他目光复杂地掠过独自坐在地上、无辜望着自己的女儿,随后毅然抓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外套,狠狠地摔门而出,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回响和屋内还未消散的争执声。 紧接着,画面一转,一位女性步入了孟昉的视野。她的面容异常平静,仿佛周遭的纷扰都与她无关,但那双紧盯着大门口的眼睛,却透露出深不见底的恨意。 女人察觉到了小孟昉投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与父亲一样,母亲的眼神中同样交织着复杂难辨的情感。愤怒,憎恨,以及一丝丝的母爱。 孟昉的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早已是屡见不鲜。自她有记忆以来,父母的关系便如同紧绷的弦,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争吵与冷战交织成了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母亲作为一名教师,性格极度偏执严苛,同时控制欲极强,在家里说一不二,就吃饭的步骤都要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孟昉清楚地记得,母亲在餐桌上那张嘴巴也一刻都不停歇。 “吃饭必须得是一口饭,两口菜!不然不健康!” “为什么只吃莲藕?是排骨不好吃吗!?” “热干面不是那么拌的!拿过来,我给你拌!” 而父亲则恰恰相反。他是个生意人,经营着一间小公司。长得一表人才,性格外向开朗而且生性好玩,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尤其是女性。 小时候,父亲偶尔会带着孟昉前往他的公司,或是参与各类聚会。在这些场合,年幼的孟昉常能目睹父亲与一些年轻女性之间轻松愉快地互动。他们嬉笑打闹,甚至不乏亲密的肢体接触,那是在家里与母亲相处时从未见过的画面。 从小,孟昉就没有从父母身上感受到多少爱意。他们的生活中总是充斥着无休止的争吵,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成为导火索,并且愈发放肆。从一开始多少还会躲着女儿到后来当着女儿的面吵,全然不顾及日渐长大的孟昉已经能够深刻理解和感知这一切。 在孟昉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母最终走到了离婚这一步。那天,父亲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未带走任何物品便决然地离开了家,只在出门前,深深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孩子。而母亲,则表现得异常平静,在书房中专注地备课,好像家里从来没有父亲这个人一样。 “嘎吱——” 急促的刹车声把孟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面前的画面如按下了快进键般飞速流转。只见一辆公交车停在英才小学的路对面,七岁的自己独自一人下了车,穿过车水马龙的四车道去上学。 从父母离婚后,孟昉便一直如此,从来没有人接送她上下学。 长期笼罩在恶劣家庭氛围中的孟昉,逐渐形成了阴郁而沉默的性格。即便是在本应纯真无邪的小学时代,她也未能结交到一位真正的朋友。同学们对她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孟昉自己,也似乎并未流露出太多与人深交的意愿,仿佛她的世界早已习惯了孤独与自我封闭。 相比于人际交往,孟昉对学校里的其他设施更感兴趣。 英才小学是一所自然环境极好的学校,非常重视培育学生对大自然的好奇心与热爱。学校为此甚至专门在校内建了座湿地生态体验馆,这里不仅复原了湿地的自然风貌,还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动物标本,更引入了一些温顺的小动物。 孟昉偏爱学校胜过那个让她感到压抑的家。她喜欢学校的湿地生态体验馆;喜欢那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喜欢太阳透过层层树叶投射在地面上的光斑;喜欢那片种植着大量荷花、时常有白鹭水雉光顾的池塘。 孟昉在学校里的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观察那些自由翱翔的鸟儿、活泼跳跃的松鼠,以及池塘中悠然游弋的鱼儿了。 画面再度快进,然后停留在了孟昉最不想回忆起的地方之一。 “您不知道,跟孩子不能讲道理,讲了没用!讲不过她!”母亲站在自己的班主任面前,趾高气扬地说,“就要直接吼,震住她,告诉她你必须得听我的,因为是我生下来的你!!!” “我当了几十年老师,论管教孩子,您还得跟我学着点!我劝您,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 班主任是个年纪轻轻的女老师,她怔怔地看着情绪激动、仿佛一只怒发冲冠的公鸡般的母亲,久久说不出话来。 尽管抚养权归属于母亲,但孟昉的家长会她却鲜少出席,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回避。诚然,身为教师,工作的繁重是她缺席的主要原因,这一点孟昉也深知。然而,每当目睹同学们的家长一一就座于自己孩子的课桌后,唯独她的位置空无一人时,孟昉的心中仍不免泛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委屈与失落。 班主任注意到了孟昉的异常,于是频繁地找她谈心。虽然孟昉总是保持着沉默,不愿过多倾诉,但班主任还是从她的寥寥数语中窥见了其家庭关系的裂痕以及父母教育方式的缺失。本来打算把母亲请来学校深入沟通一下,结果年轻的班主任反倒被母亲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在那以后,没人再敢碰孟昉这根钉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孟昉心中逐渐萌生了一个难以释怀的疑惑:既然父母之间并无深情厚爱,那么他们当初为何要结婚?更令人费解的是,即便婚后发现彼此并不契合,为什么还要生下自己? 这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孟昉的心头,她既不敢直面母亲寻求解答,也无法在书本或网络中找到满意的答案。也许正因为如此,孟昉对于结婚以及生育一直抱有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人生的走马灯再次按下快进键,一幕幕画面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了孟昉与自己的家庭彻底分道扬镳的那个雨夜。 孟昉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盛夏之日,却异常地迎来了一整天的绵绵细雨,给这个本该热烈的季节平添了几分不应有的阴冷与萧瑟。 “等你上了大学,我和他会分摊你的学费、生活费,我三他七。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母亲冷冷地看着孟昉,眼神中带着一丝反感,“等大学毕业后,你就自食其力吧。” 对于这个结果,孟昉并不意外。十几年来,母亲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的嫌恶,她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耽误了她的人生,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越长越像那个早已离开的父亲。 从那以后,孟昉几乎一直住在大学里。学校寒暑假也可以让学生留宿,以至于她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家中。 尽管父母提供的生活费足以维持基本开销,但孟昉一直在利用多余的时间打工,同时还凭借出色的学业表现取得了国家奖学金。她很清楚,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随后的岁月如同白驹过隙,转眼间,孟昉已步入研究生与博士生的求学之路。因为孤僻冷漠的性格,整个大学生涯只有和蔼可亲的史教授一人和自己算得上亲近,他也帮自己摆平了不少复杂的人际往来并争取到了有工资可发的助教职位。对于史教授,孟昉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 接下来,就是灰雾出现,自己被调到了研究所,遇到了助手周子力。 直至今日,孟昉依旧难以界定自己对周子力的情感。这位与她相伴了大半年的年轻人,仿佛拥有一种非凡的力量,能够无视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始终保持着那份热情与恰到好处的尊重。她的冷漠与疏离,似乎并未在对方心中留下丝毫隔阂。 他总是自顾自地聊天,不管孟昉会不会回应他。 自顾自地一起吃饭,不管孟昉是否在意。 自顾自地送来一些作为小礼物的生活用品,当然,大部分礼物孟昉还是挺喜欢的。 孟昉不懂得如何去爱人,甚至压根不太懂得什么是爱。从小到大的家庭氛围根本没有教会她这些温暖而细腻的东西,她从父母身上唯一学到的就是以冷漠的态度对待所有人。 然而,与周子力共度的这大半年时光,却意外地让孟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与自在。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尽管她难以明确界定这种变化的性质,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升起一股愿望——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延续,让这份难得的平和与温暖长久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直到那一天,研究所遭到敌国攻击,周子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景象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凝固,定格在周子力匆匆离开防空洞的瞬间。随后,画面如利刃般割裂,切换至空无一人的追悼会现场。孟昉双手捧着琥珀,在漫天残阳似血中目送着周子力的父母离去。 “你还是有一点牵挂的。”神秘的女性声音说道,“下次吧,双足碳基生物。如果你还能再连接到我的话。” 孟昉尚未来得及细品对方话语中的含义,眼前的血色夕阳却悄然起了变化,它缓缓地泛起层层涟漪,就像是细雨轻拂过平静的河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水波纹。 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它们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整个桌面。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头痛猛然袭来,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让孟昉不禁蹙起了眉头。这种源自脑海深处的抽痛感,对她而言竟意外地熟悉。 研究所之前遭遇灰雾袭击,孟昉疑似被灰雾影响所产生的头痛感,就是这个感觉。后来在她贸然闯入灰雾后,头痛已经慢慢消失了,但现在不知为何又再次出现。 难道自己刚才是进入幻觉了? 孟昉敲了敲头,挣扎着直起身子,旁边并没有史岩的身影。再看看手环,也没显示自己刚才的脑电波有任何异常。 那么,刚才是在做梦吗?不仅在梦里走马灯了,还在梦中和一个声音对话? 想到这里,孟昉不禁苦笑起来,自己终于是要发疯了。 轻轻地扭动着略感僵硬的脖颈,不经意间,披在肩头的外套悄然滑落至地面。看来史岩在自己睡着时进来过,还贴心地披了件衣服。 孟昉侧首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将整个世界包裹在其中。远处,一架负责夜间巡逻的无人机闪烁着醒目的红灯飞过。忽然,一阵凛冽的狂风骤起,连无人机都在强风中微微颤抖。 寒风穿窗而入,让孟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现在是盛夏八月,但气温却异乎寻常地低。白天最高温度只有二十二度,而太阳落山后气温甚至能骤降到五度左右。 地理部和天文部对于越来越诡异的气候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天气的异常波动只是因为厄尔尼诺现象加剧,但更多的人认为愈演愈烈的恶劣气候绝对和灰雾有关系,只是后者的观点没有证据可以证实。 “孟博士,您醒了?我可以进来吗?” 伴随着敲门声,外传来史岩的声音。 “请进。”孟昉用力摇摇头,头痛感也在缓慢地减轻。 史岩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孟昉的背影,她正出神地凝视着窗外,自己之前给她披的外套则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您也不必这么拼命地工作。”史岩上前捡起自己的外套,“登陆火星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终阶段了,只待航天员登机点火。所有的方案都经过全世界科学家严格演算,不会有问题的。都八点多了,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叫食堂送饭来。” “反正也没事干,再计算一遍,免得节外生枝。”孟昉扭过头,准备继续自己睡着前的登陆舱进入火星轨道的计算工作。 史岩站起身,看到孟昉的正脸后表情一滞,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孟博士,您......脸色不太好看。” 孟昉下意识地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愕然发现不知何时,一行清泪已悄然滑落。 “做了噩梦吗?”史岩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抱歉,纸巾现在非常稀缺,我平时不舍得用,身上只带了手帕。您放心,是干净的。” 孟昉没有接过手帕,只是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再次把头转向窗户。 “是啊,一个噩梦。” 第189章 芦荟膏与医院 “呵——” 李寄秋睁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布帘的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每天都要去医院上班的玲云筱看来也早早地起来了。 穿好衣服后,李寄秋从床底下把洗脸盆和装牙刷的杯子拿了出来,随后对牙缸中已近乎干瘪的牙膏管进行了最后的压榨,企望它能竭尽所能,再挤出那一丝宝贵的牙膏。 像牙膏这样的标准工业品现在也是稀缺物品,尽管在灾前作为日用品的牙膏产量极大,但在现代工业生产完全瘫痪后,任何物件都显得那么不禁用。比如牙膏、肥皂和洗衣粉这样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现在都是比食物还要珍贵的宝贝。 因为李寄秋已经被秋凌“雇佣”,所以在这些基本日用品上也算有所保障,肥皂牙膏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块专门用来洗澡的香皂。搞得两人去浴室洗澡都要避开高峰期,因为即使在关系户遍地的彩钢房营地,绝大部分人洗浴用的都还是肥皂,白花花的香皂实在是太扎眼了。 至于那片难民营区,根据李寄秋的观察,那里的幸存者们甚至连喝热水都极为困难,更罔替洗澡刷牙用什么了。 “我要拉开帘子了?”伸手拉帘子前,李寄秋先提前问了一句。因为谨慎,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噢,你拉开吧,我早就穿好衣服了。” 拉开帘子后,手里拿着饭盒的玲云筱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 “......你没发现自己的胳膊和小腿都晒得发红了吗?” 李寄秋闻言一愣,抬起双臂看了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胳膊像熟透的螃蟹一样红彤彤的。撩起短袖,只见被衣物遮盖的部分保持着原有的黄色肤色,而与阳光亲密接触的小臂则红得刺眼,两者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正常,这几天的太阳太毒了,出去干活难免会这样。”李寄秋满不在乎地说,“大不了就晒黑呗,无所谓,我又不在乎肤色。” 玲云筱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把饭盒放在桌子上,从柜子里拎出自己的背包开始翻找起来,“不是皮肤黑不黑的问题。现在外面一天到晚三十多度,紫外线还这么强。喏,这个给你,被晒到的皮肤都厚厚抹一层。” 李寄秋接过一只小玻璃罐,罐子外面的塑料标签上赫然写着“天海黄豆酱”。 “哈......你让我把黄豆酱抹在身上?准备腌制入味吗?”李寄秋失笑道,把玻璃罐举到眼前,鼻子却闻到罐内传来了淡淡的清香味。 “什么黄豆酱!”玲云筱瞪了过来,“把罐头打开,里面是芦荟膏!赶紧的,把芦荟膏往你皮肤上抹,要厚厚的抹一层。” 李寄秋打开罐头,这才注意到玻璃罐里装的是某种半透明的凝胶,“芦荟膏......是干嘛用的?” “可以缓解晒伤后的症状。”玲云筱解释道,“你整个人都晒红了,多抹一些。” 李寄秋却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同伴有些小题大做,“没必要吧?晒了晒太阳而已,以前我又不是没晒过。” “不行!快抹!!”玲云筱柳眉倒竖,语气颇为严厉地反驳道,“现在的太阳毒辣得反常,你以后外出必须要做好防晒!难道你不知道长期、过度的紫外线照射可能会引发皮肤癌吗!?万一你得了皮肤癌,现在上哪去给你治病?” “这个倒是知道......”李寄秋被对方的气势压得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但还是嘴硬道,“不过,就算得了皮肤癌,世界和我哪个先完蛋还不好说呢。” “世界什么时候完蛋我不管。”玲云筱盯着李寄秋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所以,你是自己抹,还是等着我把你按在地上帮你抹?” “别别别,我自己来就好。”李寄秋举手投降,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按照吩咐把自己身上所有被晒到的部位都涂了一层厚厚的芦荟膏。 “接下来不要管它,等着芦荟膏自然挥发。”玲云筱绕着同伴转了两圈,确认没有漏掉什么部位,“你没有什么薄点的长衣长裤吗?以后出去工作别再穿短袖和马裤了。” “没有。我来这边时是深秋,后来在申城时夏天发的衣服也是短袖,你买给我的那套衣服虽然是长袖,但都很厚。” “没事,我应该有把那个带出来......怪了,放哪里去了......”玲云筱嘴里嘟囔着,把自己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 李寄秋定眼一瞧,原来是件黑色的防晒服。 “以后你外出工作,就把这个穿上。接住。”玲云筱把防晒服丢到了李寄秋怀里,“试一试,应该可以穿。至于裤子,你还是穿长裤吧,热点就热点,总比晒伤强。” 见李寄秋确实能穿上自己的防晒服,玲云筱满意地点点头,拿起饭盒出了门,“对了,我打了饭直接去医院吃,你好好休息吧。拜拜。” 医院的工作非常繁重,尽管已经和李寄秋约定了不要再那么拼命,但一整天的班上下来还是相当疲惫。值得庆幸的是,从昨天起玲云筱已经不需要做那么多粗活累活了。 凭借着对草药的了解,她现在的工作主要是识别和煎煮草药。之所以能得到这个相对来说轻松且合适的岗位,听主任说也是秋凌在背后打了招呼。 秋凌啊...... 这个名字让玲云筱感觉有些心情复杂。一方面,她深知秋凌的确给予了他们诸多实质性的帮助。另一方面,一种莫名的直觉却让她总感觉秋凌似乎别有用心,尽管这种感觉缺乏确凿的证据支撑,仅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 无论秋凌想干什么,离出发前去济阳只剩下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了,只要到时候她能放李寄秋和自己离开,玲云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来啦小玲?你上班总是这么早。”刚进医院,护士长马大姐就迎了上来,热情地一把抓起玲云筱的手摩挲起来,“你看看你这手,糙成什么样了!哎,我给你的芦荟膏,用了没有?” “用了用了,挺好用的,我感觉皮肤比之前好点了。谢谢马大姐。”玲云筱边说,边笑盈盈地轻轻拿开马大姐的手。 马大姐则端详着玲云筱的脸,不住的叹息道,“小玲啊,看看你这脸,都晒黑了,以前你肯定是个特别白净的姑娘。唉,多可惜。这该死的世道。” 玲云筱心中泛起一丝不悦,眼睛偷偷瞄向自己的手背,暗自寻思道:我现在也没那么黑吧?不过是晒出了健康的小麦色而已,虽然和以前近乎雪白的皮肤是没法比,但也不算太差吧? “没事马大姐,这年头,那么白不见得是好事。”虽然心里不满,但玲云筱嘴上依然说着乖巧的场面话。 马大姐快速地扭头看看,见四下无人,靠近了一点低声问道,“小玲啊,我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玲云筱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心里却禁不住地厌恶起来。 这个马大姐哪里都好,就是特别喜欢说媒和聊家长里短。她仿佛对说媒之事有着无尽的热情,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对象来。即便现在已是世界末日,却也丝毫未能减弱她这份热情。在她的世界里,仿佛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充当媒婆的角色,以及乐此不疲地分享那些琐碎消息。 对于散布流言蜚语,玲云筱倒是持有一种微妙的乐趣,因为在这个暗藏玄机的小基地里,这些小道消息往往成为了她获取各类情报的重要渠道之一。然而,当马大姐将说媒的“热情之火”烧到了她自己的身上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尽管玲云筱已经三番五次声明自己很快就要去济阳,不会留在基地里,但马大姐还是锲而不舍地找她说媒,给她介绍某个家住在一号楼的高官子弟。 为了打动玲云筱,马大姐除了喋喋不休的嘴炮外,时不时也送些礼物,芦荟膏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不太贵重的礼物,玲云筱向来是本着不要白不要的精神厚着脸皮笑纳,从不计较是否需要回报对方的人情。本来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她懒得去建立维系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得赶紧去挑草药了,昨天的活都没干完呢!先不聊了啊护士长。”注意到马大姐舔了舔嘴唇,玲云筱知道那是对方准备长篇大论的准备工作,赶紧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工作的地方在一个小房间里,地面上散落着难民们搜寻来的大堆野草。虽然有草药图鉴可供参考,但外出找草药的难民还是经常会找回来一大堆毫无用处的野草,其中混杂着少许野菜,真正有价值的草药却只是偶尔才能觅得几株。 玲云筱的任务,便是在这堆铺满整个小屋、纷繁复杂的杂草堆中,仔细甄别出真正具有药用价值的草药,并同时挑选出可食用的野菜。这项工作虽不繁重,却极其考验人的耐心与细致。 穿好围裙坐下挑了还不到半个小时,房间外就传来了一个男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和小男孩的嚎哭声。 “医生!医生呢!我孩子烫伤了!!” “知道了,你别急......” 话音未落,又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焦急呜咽声,“我的手也被烫到了!疼,疼死了!” 没过一会儿,两个护士就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小房间,七嘴八舌地说着。 “小玲,好几个烫伤的人!” “怎......怎么办?不是,那个乔大夫让我们来找些治烫伤的药......” “md,这帮狗东西,基地白养着他们,还就知道添乱!要我说,他们连草药都不配用!” “也不能这么说......难民里好多人的家属都在当民兵呢......虽然我觉得民兵也没啥用就是了......” “民兵怎么了?不还是我们为了赏他们口饭吃?不然他们早就饿死在外面了!不说这个了,小玲,有没有那种可以治烫伤的草药?” 玲云筱静静地看着两名护士肆无忌惮地发表着对难民的歧视言论,直至她们终于将话题拉回正轨时才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把植物的根部交给对方,并仔细叮嘱道。 “这是地榆根,把这个炒炭存性,然后混上百分之五十的蜂......麻油或者菜籽油,抹在患者的烫伤处。乔大夫应该都知道。” “还要混上油!?我的天,太浪费了!” “是有点......平时吃的饭里都没有多少油水呢......小玲姐,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啊。” 两个护士发着牢骚,拿着地榆根离开了小房间。 其实,刚才玲云筱想说的是混上百分之五十的蜂蜜或者鸡蛋清,这样疗效更佳。但转念一想,难民病患根本不可能得到这种程度的治疗,于是又改了口。 叹了口气后,玲云筱继续着自己无聊而又极需耐性的工作。 又过了十几分钟,房间外面传来马大姐声嘶力竭的喊声,“小玲,来帮把手!哎哟喂,太沉了这也......” “来了来了!!!”玲云筱放下药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无奈地顺着声音前去帮忙。 尽管玲云筱自踏入医院之初便刻意隐藏自己超乎常人的力量,但长久的相处下来难免还是被人发现了些端倪。还好,周围的人大多只是认为她的力气比一般女性稍胜一筹,完全没想到这个年轻妹子的力气其实堪比成年男性。 。。。。。。 一上午的时间在无聊与忙碌中悄然流逝。中午时分,玲云筱找到了上午来要草药的护士,准备三人一起去医院食堂吃饭。 两个护士站在食堂门口笑眯眯地挥着手,但挥了没几下,玲云筱就看到两人脸色微变,不自然地放下手臂,随后便径直进了食堂,没有再理会她。 轻盈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玲云筱转身一看,来者正是她不太愿意看到的人,秋凌。 面对秋凌,玲云筱没有勉强自己挤出那招牌式的假笑。她清楚,这种表面的客套对方一眼就能识破,索性就省去了那份费力的伪装,任由嘴角自然下垂。毕竟,装笑也挺累的。 “在医院工作得如何?”秋凌毫不在意玲云筱的表情管理不太自然,快步跟上来肩并肩地一起走向食堂。 “托您的福,还不错。”玲云筱简短地回答道,“您又来医院送病患吗?” “对。”秋凌扭头看了过来,微笑着说,“还有别的事要找你。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和李寄秋吃饭。能赏我这个脸吗?” 玲云筱心中警钟大作,她不认为秋凌会无缘无故地请他俩吃饭,其中必有蹊跷。 但是,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和条件可以拒绝对方的邀请。 玲云筱微微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回答道,“没问题,当然可以。” 第190章 鸿门宴? 得知秋凌要请他们吃饭这个消息后,李寄秋毫不犹豫地下了判断,“绝对是鸿门宴!” 听到同伴嘴里又蹦出来一个陌生词语,玲云筱有些疑惑地问道,“鸿门宴......是什么?” “呃......是我那边的一个历史典故。”李寄秋抓抓头,稍加回忆后解释道,“两个......古代将军争霸天下,其中一个人请另外一人吃饭,但实际上是要在宴会上设伏杀掉对方。鸿门宴可以用来形容那些表面看似友好、实则暗藏杀机的场合。” “噢......”玲云筱点点头,随后感叹起来,“李寄秋,我都有点羡慕你了,你那里有这么多有意思的历史和故事。我们这里就没有什么合适的词语可以形容这种事。” 李寄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自得说道,“那是,我的国家五千年历史缺什么都不缺精彩的故事。” “是嘛。”玲云筱有些神往地看向窗外的天空,“如果......万一哪天你可以回去的话......把我也带上。” “啊?”李寄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想去我那边的地球?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那边的世界,想看看你的家乡。”玲云筱笑了笑,“很难理解吗?反正在这里我也没有任何亲人了。” “......”李寄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于是便把话题转移到更要紧的事上,“先说说今晚怎么办吧。那个秋凌突然请我们吃饭,到底想干什么?离去济阳就剩下不到一周了,她肯定是别有用心。” 玲云筱轻咬下嘴唇,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与疑虑,“我就是担心这个,我怀疑她想把你留下来继续给他干活儿,但又不想靠撕破脸来做这件事,所以才请我们吃饭,准备来个礼先策后。” 李寄秋张了张嘴,刚想问“礼先策后”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很快就明白过来应该是和“先礼后兵”差不多一个含义。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应该还有一点回转的余地。”玲云筱继续分析道,“秋凌没有直接动用自己的职权来压人,说明她还是想讲讲道理的。毕竟如果较起真来,济阳那边要的人只有我,你不在其中。就算她真把你扣下来那也没办法。” 李寄秋倒是没有同伴这么乐观,“可是……我总觉得,她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人。之前不是也跟你提起过吗?她甚至敢当着我的面,在二十个民兵眼皮子底下演戏,装模作样,只为了营造出一场‘大胜’的假象。” “确实,她这次的表演相当成功。”说到这里,玲云筱的语气中也透露出了一丝不自信,“如今,她已经晋升为负责难民营的军事主管了。尽管手下仅有两个班的兵力,但这两个班可都是正规军。” “而且,我听医院里的人说,她是主动申请当难民营的主管。要知道,难民营一直都是个烂摊子,根本没人愿意接手,管理上也是三个部门之间来回推诿,而她就敢主动接这口锅。” “呵呵......”李寄秋闻言却笑了起来,“从底层人民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家伙的雄心壮志可不小哦,有意思。” “怎么,你想和她去打天下?”玲云筱斜睨了一眼,阴阳怪气起来,“那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直接跟她说呗,之后我自己去济阳。”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跟她了?”李寄秋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连忙澄清道,“只是纯粹地感慨一下,没想到我竟然能遇到这样的人。” 玲云筱轻哼一声,赌气般地在床边坐下,嘴里不满地嘀咕起来,“我就知道,男人都爱那一套,什么权力斗争啊,从零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啊……真是……” 李寄秋乐了,这些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地耳熟,“你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 “上大学那会儿,班里不少男生都沉迷于网文,这不就是典型的网文套路嘛!”玲云筱倒也没有真的生气,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难道你那边没有?你没看过?我不信。” 李寄秋的眼神略显尴尬地四处游移,他自然没少看网文,甚至一度在穿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二病发作,自以为是天选之子的主角,没事就呼唤两声系统,直到现实的饥寒交迫彻底将他从幻想中拉回。 “确实看过,不过那都是上学时候的事了,工作之后就没怎么再看了。”李寄秋认真地回答道,“说实话,以前我的确对那些打地盘、建设自己势力的网文情有独钟,后来......就没啥兴趣了。” 玲云筱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她偏过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呢?” “一是太假了,虽然网文就看个爽,但也不能假到侮辱我的智商。”李寄秋解释完第一条理由,然后坐在玲云筱对面的椅子上,自嘲般地笑笑,“第二点嘛,随着工作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难以将自己代入到那些主角身上。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和那些龙傲天式的角色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看得完全没有代入感,慢慢也就不看了。” 玲云筱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揣测着“龙傲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也就大致猜到了其中含义。随后,她又站起身轻轻摸了摸李寄秋的头。 “没关系,做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好。能够平平淡淡地生活,安安稳稳地死去,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就很好了。” “咱俩扯得也太远了。”李寄秋站起身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走吧,到时候看她到底想干嘛。反正,我不想留在这里跟她玩宫斗。” 。。。。。。 晚上七点半,两人抵达了秋凌的办公室: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活动板房,就在难民营区的大门口旁边。 秋凌已等候多时,她把办公桌推到墙边,又支起张折叠桌就算是餐厅了。 而他们的“晚宴”,是两盘色泽鲜亮的清炒野菜,一盘野菜炒鸡蛋,主食则是一小锅掺了玉米粒的燕麦饭。 两人看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一时都有点哑口无言。 尽管当前全国范围内物资普遍紧缺,但这座基地凭借其自给自足的耕地与农场,以及对周边幸存者聚落的适度“收税”,实际上日子过得相对宽裕。秋凌安排的这顿大餐,相较起来属实是有一点寒酸了。 “不好意思,这顿饭确实有点简陋。”秋凌又搬来两只椅子放在桌边,“不过我自己平时也就吃这些。挺好的,很健康。哦,对了,还有别的东西。” 秋凌在办公桌下那略显拥挤的柜子里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出一个桔子罐头。她毫不在意地揪起军装下摆轻轻擦了擦罐口,随后拧开了盖子,一股清甜的桔子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餐后甜点。来,快坐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李寄秋与玲云筱目光交汇,彼此间心照不宣。以秋凌的地位与人脉资源,她的食物配给理应远不止于此。眼前这顿简朴的餐食,恐怕就是民兵的伙食标准。 秋凌可能是在做戏给他们看,刻意营造一种朴素无华的亲民形象,但亦有可能这确实是她的日常。毕竟,以她对难民的慷慨程度来看,的确不太容易落下什么积蓄。 就座之际,李寄秋的眼角不经意地掠过办公室后方那扇半掩的门,视线所及之处,隐约可见一张简洁的单人床与一旁的梳妆台。 “我就住在这里。”秋凌捕捉到了李寄秋的目光所向,主动解释道,“这里离难民营近,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我随时都能出门照应。” “那你平时都怎么洗漱和用水呢?难民营我记得根本就没热水。”玲云筱有些疑惑,“难道你还要拎着水壶或者洗脸盆跑回原来的宿舍?” 秋凌待两人就坐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笑了笑说道,“那是以前,现在难民营有开水可以用了。我上任主管的第一天就申请在难民营搞了个小锅炉,虽然因为锅炉太小人又太多经常要排队,但好歹是有热水了。” 玲云筱恍然大悟,“我说今天怎么有那么多被烫伤的难民!” 李寄秋若有所思地夹起一筷子野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之下,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喜。这不知名的野菜口感异常鲜美,回味中还夹杂着丝丝甘甜,而厨子对火候的精准拿捏更是让简单的调料没有丝毫喧宾夺主,反而完美衬托出了野菜的鲜甜。 “味道还不错吧?”秋凌见状自豪地笑了笑,自己也夹起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起来。 “这个真的好吃欸。”玲云筱也对这两盘看似简单的炒野菜赞不绝口,“没想到基地里还有这种水平的大厨,可我平时吃食堂感觉菜做得都很一般啊?” “因为这不是基地食堂炒出来的菜。”秋凌微笑着看向难民营的方向,“这是难民们给我炒的。有个老大爷,在雾灾前自己开着间小饭馆,手艺相当的棒。食堂那些所谓的厨师绑在一起大概都不如他。” 玲云筱不客气地往夹起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不让那个大爷去食堂做饭?” 秋凌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你们觉得呢?” “因为坑都满了。”李寄秋替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做出了回答,“食堂厨师这种肥缺,怎么可能给难民来做?当然是留给关系户了,而且关系还得很铁才行。” “没错。”秋凌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难民营的方向,语气中充满了感慨,“那里说是难民营,但其中有很多真正的手艺人,比如厨师、木工、瓦工、电工和理发师,甚至还有工程师,等等等等。在雾灾前,很多人的社会身份地位不比谁更低,但现在也只能跻身在这小小的难民营里苟活。” 李寄秋与玲云筱彼此对视一眼,皆选择了沉默。显然,他们都察觉到了秋凌即将步入正题,于是默契地选择了静静等待。 “关于这片难民营的情况,我想你们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秋凌的目光透过窗户,投向那片只有零星灯火点缀的难民营,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忿与深深的悲悯,“直到昨天,他们才终于用上了热水,而在此之前,他们只能依靠其他营区剩余的冷水度日。玲云筱,你应该非常清楚,这里的难民长期饮用未经处理的生水甚至污水,频繁有人因此生病前往医院。但即便是在医院,他们又能得到多少有效的治疗呢?” “没多少,顶破天挂个生理盐水吧。”玲云筱实话实说,秋凌也是医院的常客,时常会送受伤的民兵或者生病的难民过去,谎话骗不到她。 “难民们目前只能依靠其他营区的剩余物资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这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不足以享有更好的东西吗?当然不是。把他们之中有能力、有技能的人集合起来,甚至可以建立起来一个强大的聚落。” 秋凌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了李寄秋这边。 “这样是有问题的,不应该这样。”秋凌诚恳地说,“尤其是在这种秩序崩溃的末世时期,我们更应该团结一切力量,特别是那些有能力、有专业技能的人。然而,现在基地里各路官员争权夺利,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只会加速我们的毁灭。” 面对秋凌那充满热忱与期待的目光,李寄秋感到有些难以直视,于是微微移开视线,反问道,“你说得是没错,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玲云筱像个复读机一样在旁边抗议起来。 秋凌侧眼看了下似乎是有些酸味溢出的玲云筱,轻笑一声收敛起自己的目光,用手指了指李寄秋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 “李寄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曾经在外面漂泊过很长时间吧?你的所见所闻,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深刻理解到,在没有秩序的世界里,人性的道德底线会沦落到何种地步吗?之后,你还想再遇到那样的人,那样的事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寄秋不想再听对方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头脑比较简单,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秋凌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很好,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么说话。既然如此,那就直说了。李寄秋,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 果然如此。 秋凌的意图,正如二人所预料的那样,显然是看中了李寄秋的灰雾感知能力。毕竟,这是他们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 见二人沉默不语,秋凌继续说道,“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够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互助团体。在这个团体里,每个人都能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共同为帮助更多的人而努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群无能的废物在互相争斗,白白浪费着时间、精力和宝贵的物资,却又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龟缩在这座山里。” “李寄秋,你的灰雾预知能力有多么重要,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有了你的帮助,我能够更加精准地分配资源,将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真正需要的地方。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协助我,我会尽我所能,在物质生活上给予你最好的待遇,并确保你的生命安全。别看我只是个少尉,我的人脉网络你们应该都多少听到过传闻,这些我完全可以做到。我猜你可能还担心被卷入某些斗争当中。大可放心,在事成之前,你的身份始终就是个难民向导,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你这是想造反吗?!”玲云筱终于从秋凌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活腻味了?” 秋凌轻轻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一丝无辜的表情,“怎么叫造反呢?这个基地早就上面的命令漠耳不闻了,难道你们认为现在的状态是正常的吗?政府机构和军队的本职不就是应该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那些处于困境中的民众吗?我所做的,只是希望让一切回到应有的正轨上而已。” 玲云筱被秋凌这番既似有理又似强词夺理的话语说得一时语塞,她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见李寄秋仍然沉默不语,秋凌继续加重筹码,“我们成功之后,你如果想当领导,我会根据你的能力为你安排合适的岗位。当然,我构想的聚落中领导也不会有多少特权,包括我自己。如果你不想做领导,那也可以安心做你最擅长的事。我会特许让你的生活条件做到最好,毕竟像你这样的特殊人才,恐怕全国都找不到第二个。” 李寄秋的表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而是不自觉地转向了玲云筱。 “至于玲云筱,你同样无需忧虑。”秋凌见状,乘胜追击道,“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医生,无论在哪里都能发挥自己的专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她也留下来,与你一同共事。你们两人都将享受到同等的优厚待遇,我保证,你们不会因此而分开。” “我......”玲云筱欲言又止,焦急地看了李寄秋一眼,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她明白,此刻的谈判主角是他。 “世界早晚要毁灭,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李寄秋有些悲观,“到最后,不还是白白努力一场?” “话不是这么说的。”秋凌把桔子罐头推到二人面前,微笑着反驳道,“难道因为世界要完蛋,所以人们就干脆不要追求更好的生活了?那为何不现在就自杀呢?再说了,世界是否会毁灭,又没有百分百的定论。” “退一万步,即便世界要毁灭。我也依然坚信,每个人都有权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享受到平等与尊严。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与亲人、朋友相伴,共同见证这个星球的终结,而不是像路边的野狗一般,孤独无助、死得不明不白。” 李寄秋点点头,“......这点我确实认同你。” “二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对于身处困境的难民,你们总是怀有深深的同情与不忍。尤其是你,玲云筱,在医院里,你对待难民的治疗与护理,比任何人都来得更为认真细致,我都看在眼里。难道,你们的心中就没有过一丝念头,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无论是李寄秋还是玲云筱,都未发一言。他们早已对基地内种种不公之事深感不满与愤慨。每当看到难民营中那些凄惨无助的身影,对基地管理层的厌恶也随之增加一分。 “你们有这个想法,而我有这个能力。”秋凌说着,向李寄秋伸出自己的右手,“所以,二位可以留下来帮我吗?” “李寄秋......”玲云筱心情有些复杂地叫了声同伴的名字,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秋凌的提案于公于私都显得那么无懈可击,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面对秋凌伸过来的右手以及她那充满热切期待的目光,此刻的李寄秋却异常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191章 军需仓库 “我走了,拜......” “你等等!!!” 还没等李寄秋迈开脚步,玲云筱便冲上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之大甚至让手腕处都隐隐有点作痛。 “怎么了?”望着玲云筱略显紧张的神色,李寄秋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 “你......你就这么去工作,没问题吗?”玲云筱满脸忧虑地说道,“毕竟前两天你才拒绝了她的......请求。秋凌会不会给你下绊子?” “没事的,你想太多了。”李寄秋安抚着同伴,并想把对方的手拿开,却发现玲云筱似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自己竟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指。 无奈之下,李寄秋只得继续耐心安慰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她当时并没有强迫我们留下,对吧?回想一下,前天晚上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我们必须留下的话,而且态度相当和善。即使我拒绝之后,她也仅仅是客气地挽留了一次,并没有强求。” “嗯……你这么说确实没错……”玲云筱手上的力度渐渐减弱了几分,“可我总觉得她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你。不是有那么种人吗,得不到就毁掉。” “我勒个去,你想得也太那啥了。”听闻此言的李寄秋表情都有点没崩住,曾经的口癖脱口而出,“如果秋凌真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想做大事,那心胸就不会这么狭隘。说实话,你难道真觉得她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睚......眦必报?什么?”玲云筱一愣神,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李寄秋趁这个机会挣脱出了自己的手腕,不住地揉搓起来,“意思就是一个人心眼特别小,有仇必报。嚯,你也太使劲了,我的手腕都生疼。” “哼。”玲云筱轻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地嘀咕道,“那你凭什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你那么了解她?” “我哪儿了解她啊。”说到这个,李寄秋心里也有点没底气了,“那个人的目标有点太伟光正了,正直得难以置信。我到现在都不太相信她说的那些,不然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要拒绝?用我们那边的话讲,就是她的段位太高了,我们根本玩不过她。” 玲云筱显得有些困惑,“那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不怕她因为你的拒绝干出什么事来?上次演戏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肯定是个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人。” “怕又能如何呢?难道就不去了?那才是给她借口了。”李寄秋苦笑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玲云筱的头,“现在咱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能做的也只有加倍地小心,尽可能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只能这样了。”玲云筱轻叹一声,“那你一定、一定要小心点。” “放心好了。”李寄秋故作轻松地笑道,“再过三天,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去济阳......” “你住口!”话未说完,玲云筱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左手紧紧抓住李寄秋的胳膊,右手迅速捂住对方的嘴,一脸紧张地低声道,“别说这种话,别给自己立g!” “呜呜......松、松手!就是开个玩笑!!” 李寄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开玲云筱的束缚,他诧异地望着满脸不安的同伴,疑惑地问道,“你不是一向很唯物主义吗?我怎么没发现你还真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啊?” “我......”玲云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也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有些吃惊,但随即她便回过神来,用力地将李寄秋推向门外。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再不走迟到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 刚走到停车场,李寄秋就察觉到这次的任务有些不一般。 停车场内已经集结了大量部队,正紧锣密鼓地分发着各式武器与装备。而且成群结队的民兵和士兵还在络绎不绝地赶过来,场面蔚为壮观。粗略估算,目前仅作战部队的人数就已突破了两百人。 除了战斗人员外,不远处还聚集着至少上百名难民工人,他们全部都是青壮年男性,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更稀奇的是,停车场上竟然还停着两辆步兵战车。几个士兵在步战车的炮塔处爬上爬下,好像在进行检查维护工作。李寄秋本以为这个基地里最重型的车辆就是装甲突击车了,真不知道这两辆重型步战车之前都藏在了哪里。 “李寄秋,过来。”正在发愣时,秋凌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这次他们乘坐的依旧是一辆装甲指挥车,但这辆车显然经过了临时的特别改装。原本就具备防弹性能的车身被额外加装了一层厚重的装甲,就连车窗也拼接上了一层布满密集孔洞的钢板。 “穿上。”上车后屁股还没坐稳,秋凌就扔过来一件沉甸甸的防弹衣,砸在大腿上甚至都有些生疼。 李寄秋捏了捏防弹衣,感觉有些硬邦邦的,里面应该是加装了某种材质的防弹插板。 而秋凌的装扮也有些不同寻常。平时她外出执行任务虽然也穿军装,但几乎都是便装,从来没见过她穿迷彩服和正儿八经的作战装备。 但今天,秋凌却如同一个普通士兵般全副武装,防弹衣、携行具、防弹头盔一应俱全,携行具上甚至还能看到没完全插好的自动步枪弹匣,整个人看起来都浮肿了一圈,显得鼓鼓囊囊的。 而在她的座位旁边就竖着一支还没插弹匣的自动步枪。 “把你的右手握在车门那个握把上,我让你松手你再松。”秋凌边说边从车顶翻下来一台小电脑,不知道在操作什么,“好了,松开吧。” 松开握把的一瞬间,李寄秋注意到握把上有盏小绿灯闪了一下。 秋凌将电脑折叠好放回车顶,并解释道,“这些车门都配备了指纹识别系统,我刚才已经把你的指纹录入了。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可以自己推门逃跑,至少不用被困在这个铁盒子里等死。” 没过多久,两百多名士兵、民兵以及上百名难民工人相继登上了卡车,在两辆装甲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基地。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这次任务是不是特别危险?”李寄秋看着身旁面色凝重的秋凌,心中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鉴于对方有前科,即便眼前这阵仗如此之大,李寄秋也总感觉她可能是在演戏。 “确实比较危险。”秋凌板着脸回答,“我们可能要面对教团的武装部队。” 又是教团。而且,这次还要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李寄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初在沣省时那场惊心动魄的高能物理研究部之战。 彼时的教团还很稚嫩,战斗人员也显得经验不足,只有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但就是这股狠劲,却让正规军都感到颇为棘手。 随后,教团迅速成长壮大,并成功伏击了研究所的车队,将护卫部队打得溃不成军。尽管之后在与于之明率领的侦察营交战中失利,但要知道,边防部队的精锐侦察营可是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部队,败给他们也实属情理之中。 时至今日,教团的组织化程度已今非昔比,武装部队的战斗水平恐怕也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李寄秋虽然谈不上资深军迷,但他也清楚,一支部队的纪律性和组织度就是其战斗力的基石。 “你肯定很好奇教团来干什么吧?行动目标不是什么保密的事,跟你说说也无妨。”秋凌摘下头盔放在一边,松了松迷彩服的领口,“南边有一座大型军需仓库,原本只用于存放日常物资。然而,灰雾爆发后,管理混乱,秩序崩溃,导致那里又被存入了大量的军火和食品。现在,那座仓库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有的百宝箱。” “正常来说,军需仓库的位置是机密,普通人是不知道的,这种保密状态也确实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慢慢的,周围拾荒的幸存者都找到了仓库的所在地,并发现那里还有部队在守卫。于是,关于军需仓库的传言开始在幸存者之间流传开来,并且越传越广。” “更糟糕的是,就连负责看守仓库的士兵中也出现了败类。”秋凌眼角抽搐了两下,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自己偷偷挪用物资也就罢了,这些都还能忍。但有的人竟然把仓库里的枪械弹药拿出去卖给幸存者,这下更加坐实了军需仓库里有大量枪支弹药的谣言。这些泄密的兵,早晚要把他们给毙了。” “......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谣言吧,这确实是事实啊。”李寄秋小声嘀咕着,尽管整个车队发出的噪音颇为嘈杂,但这句吐槽还是被秋凌听得一清二楚。 秋凌严肃地反驳道,“只要未经官方正式确认,那就属于谣言。谣言这东西,往往会越传越离谱。现在外界已经盛传那座仓库里藏有一个师的武器装备。” “那到底有多少?”李寄秋下意识地张口就问,但随即便发现自己好像问了个军事机密,连忙更正道,“不不不,您不用回答,我就是随口一问......” “有将近一个旅的轻武器储备。”秋凌似乎没听见后面的话,自顾自地说了出来,“五千支左右的自动步枪,六百多支轻重机枪,还有少量的榴弹发射器、火箭筒和单兵导弹......” “您打住,不用跟我说得这么清楚......”李寄秋试图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但也只能口头上的制止,打死他不敢直接去捂秋凌的嘴。 “......除此之外,还有大约三十万发子弹和十吨炸药。”秋凌斜眼瞥向一旁显得有些惊恐的李寄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丝恶作剧的意味,“哦,对了,我还听说那里留有十几门之前山地部队撤退时留下的轻量化迫击炮,炮弹也有个五百多发左右呢。” 李寄秋索性双手捂住耳朵,将头偏向一侧,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嘴里还嘟囔着,“您继续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呵呵,别紧张,这算不得什么杀头的机密。”看到自己的恐吓奏效,秋凌阴森森地笑道,“毕竟,你已经见识过更致命的、更不该看的秘密了,不是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寄秋终于忍无可忍,“不就是因为我没答应你的条件吗?你要是想整我,那就尽管来,我无所谓。但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留在这里!” 坐在前排的士兵扭过头来,警惕地盯着出离愤怒的李寄秋,正想张嘴说什么,却看见秋凌对他摇了摇头,于是也就作罢。 “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秋凌收敛起自己那副阴恻恻的表情,一脸平静地命令道,“坐下。你拒绝我的提议让我很不爽,所以刚刚略微报复一下。现在我们扯平了。” “......” 李寄秋看着面无表情的秋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喜欢整人。 “我既然说了尊重你的选择,就一定说到做到。”秋凌边说边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话锋随之一转,“由于军需仓库的位置逐渐暴露,本地的教团势力也开始觊觎这里。最近,我们在仓库周边巡逻的侦察兵已经成功抓获了好几个教团的间谍。” “根据那些间谍的供述,教团正密谋突袭仓库,把所有能用的物资搬走。李寄秋,你在教团待过,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人的疯狂与危险。如果让他们拿到数量如此庞大的军火,会是什么下场?” “中州省......不,周边几个省区恐怕都要倒大霉了。”李寄秋也冷静了下来,认真分析道,“以教团的战斗力,假如拿到了这批军火,你们的小基地只要让他们找到,早晚会被攻陷。” “说得对,所以这批军火绝对不能落入教团手中。”秋凌拿起放在一旁的头盔扣在脑袋上,拔出手枪检查了下弹匣后又塞回去,“而且,由于教团可能具备引发或制造灰雾的能力,所以我需要你来为整支队伍预警。” 李寄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又想起了之前提到的事情,于是问道,“对了,上次我说的那个鹦鹉的事,有结果了吗?是不是我猜的那样?” “是,俘虏都招了。”秋凌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根据那个俘虏所说,教团预警灰雾主要就靠灰鹦鹉。根据他们的实验,只要数量达到八只,预警的准确性就能接近百分之百。为此,基地正在全力搜罗灰鹦鹉,但进展并不顺利,毕竟这种鹦鹉并非本地物种。” 李寄秋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浩浩荡荡、尘土飞扬的卡车长龙,不禁心生疑虑,“我还有个问题,如此大规模的车队出发,难道不会引起教团的警惕吗?就不能偷偷摸摸地把这事干了?” 这番话似乎让秋凌觉得有些好笑,她面露讥讽之色,嘲笑道,“你初中时数学考几分?对数量和重量是不是完全没有概念?几千支枪和十几吨的弹药炸药,你怎么悄悄地把它们转移走?挖地道吗?” “我不是怕和教团打起来吗......”李寄秋被嘲讽得声音都小了几度,“非要说的话,我认为你们根本不可能把那么多东西全搬完。” “我也这么认为,上面下达的那个‘转移全部物资’的命令简直是愚蠢至极。”秋凌不屑地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如此大规模的部队调动,教团在仓库附近的眼线怎么可能不察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李寄秋心中虽然仍有诸多疑问,但此刻却选择了沉默,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话,秋凌又会顺带着透露什么军事机密给他。尽管对方说了不计较自己拒绝她的事,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四个半小时后,车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座隐藏在深山中的大型军需仓库。 第192章 军需仓库之战(上) 不出意外的,发生意外了。 在并不激烈的交战后,看守仓库的一个班士兵被来路不明的武装人员击溃,丢下了五具尸体狼狈逃窜,恰好撞上了正赶来的车队。 计划不得不临时改变,想要搬运物资军火,就必须先消灭已经盘踞其中的敌人。 李寄秋本以为秋凌就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但没想到真正的指挥官另有其人。 车队停在了军需仓库附近的停车场。这时,前面第二辆装甲车里走出一名头发略有花白的上尉军官。在士兵们的簇拥下,他一路小跑钻进了指挥车,随后通过车载广播开始喊话劝降。 “仓库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出来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有什么要求可以对话解决!如果继续占据军需要地,我们必将坚决打击!” “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否则我们将不得不采取行动!” “我敦促你们认清形势,尽快投降!不然下场只有死!” 上尉军官似乎有说不尽的劝降之辞,他中气十足地喊了近五分钟之久。而在此期间,李寄秋留意到秋凌微微咧了咧嘴,还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这番冗长的劝降并不以为然。 上尉又喊了三分钟,声音渐渐有些嘶哑,他干咳了两声,似乎终于喊累了。而秋凌则眼疾手快地递上了一只水壶。上尉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然后简短地甩下一句“等我命令”,便又快步返回了步战车内。 “他......就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李寄秋有些疑惑,“但他为什么不在这辆指挥车上待着?难道那辆是装甲指挥车?” “不是,那就是一辆普通的步战车而已,没有集成战场指挥模块。”秋凌冷笑道,“他为什么要待在那里而不是这里,你再猜猜原因?” 李寄秋细细回想着上尉军官在车内喊话时,脸上那若隐若现的不安神情,以及他毫无风度地在两车之间疾步穿梭的模样。再看看前方的重型步战车,他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这个上尉怕死。 装甲指挥车,尽管名中带“装甲”,但其防护能力实则有限,仅能在一百五十米范围内有效抵御步枪射击,五百米内勉强抵挡重机枪的直接攻击。相比之下,前方的那两辆重型步战车则截然不同,它们能够全方位地抵挡住重机枪穿甲弹的射击,且其装甲之厚,甚至可以应对二十毫米机炮的猛烈轰击。 如果没看错的话,炮塔上应该还有类似主动拦截系统的装置,可以提前拦截引爆来犯的火箭弹或者导弹,安全性能更上一层楼。 “哈......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李寄秋斟酌着用词,“就是,上尉待在步战车里,是因为那里更安全。” “嗯,因为他是胆小鬼,害怕在这辆车上会被火箭筒或者导弹直接炸飞。”秋凌毫不客气地直言道,“毕竟我们都知道,教团是有反装甲武器的。” 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也要怕了。李寄秋心里暗自吐槽,嘴上却反问道,“那你就不担心这辆车被突然炸飞吗?” 秋凌不屑地“嘁”了一声,“作为军人如果怕这个怕那个,干脆缩在基地里当乌龟好了。不过你放心,这辆车的装甲虽然没有那么厚,但也有锁定报警和主动拦截系统,没那么容易被一锅端......md,直接开始强攻啊?在等什么?该死的......” 还没等秋凌的牢骚发完,前方的无人机观察员就报告道,“秋少尉,有大量人员正靠近军需仓库!从他们的装束来看,似乎并未携带武器,很可能是附近的幸存者。” “拖得太久了。”秋凌向前探出身子,紧盯着屏幕上无人机实时传回的清晰画面。只见八架无人机的分屏上出现了不计其数的男女老少,他们或手持各式袋子,或推着粗糙的自制独轮车,正络绎不绝地穿过森林向仓库赶来。 显然,一直盯着仓库的不只有军队和教团,还有周边的普通幸存者。他们在发现仓库的守军被赶走后,便迫不及待地倾巢而出,想要趁此机会捡些便宜。全然不顾驻军被赶走,那现在是谁在占领仓库这个问题。 “必须马上开始强攻,继续等下去情况会非常复杂。”秋凌总结了当前局势,拍拍通讯员的头盔说道,“给我接宋上尉。” “报告上尉,无人机侦察到有大量平民正在接近仓库。嗯,没错,确定是平民,不是教团......为什么?因为那些人男女老幼全都有,而且现在是夏天,他们穿着也比较单薄,身上藏不了长枪,不过大部分人都带了防身用的刀棍。教团武装您也知道,全都是由青壮年男性组成的......” “是,我建议马上开始强攻仓库,如果等平民赶到那就乱套了......强攻是会有伤亡,但如果继续拖下去必然会付出更大代价......” 看着秋凌大费口舌试图说服那个上尉指挥官,李寄秋不禁都有点同情她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没有能力而又优柔寡断的指挥官只会拖累所有人。 饶是秋凌如此出众的口才,想要说服那位上尉也不是件容易事。她有条有理、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将近六七分钟后,才终于结束了这场艰难的通话。 “真是个狗东西......草。”秋凌嗓音略显沙哑地骂了一句,随即从携行具中掏出一只小水壶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几大口。就在盖子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股淡淡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家伙原来还是个酒鬼?而且在战场上喝酒? 不过李寄秋并不了解这个世界里部队的纪律,说不定人家就允许喝酒,所以也没太在意。 “马上派出所有无人机,尽可能拦截正在靠近的平民。告诉他们仓库即将发生激烈交火,若是继续靠近军队不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秋凌先是对无人机指挥员下达命令,而后又拿起挂在胸前的对讲机说道,“二排三排注意,立即在停车场周边展开警戒,阻止任何人员接近。对于不听劝阻者,给予两次警告后,可直接开枪示警;若仍执意接近,可就地击毙。” 话音未落,车外就传来了步战车震耳欲聋的机炮“砰砰砰”短点射声以及重机枪持续不断的“哒哒哒”射击声。 尽管车窗被密封得相对严实,但指挥车内装有监控战场全貌的高清摄像头。因此,李寄秋只需微微偏下头,便能在屏幕上清晰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激烈战况。 一辆步战车的机炮炮口不断喷吐着白烟,炮弹精准地命中仓库大门,激起阵阵烟尘,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与此同时,另一辆装甲突击车上的重机枪也在持续射击提供着火力压制。在强大的火力支援下,两个班的正规军士兵正迅速从两翼接近,准备对仓库进行强攻。 随着士兵们逐渐逼近仓库正门口,机炮与重机枪的轰鸣终于戛然而止。待烟尘逐渐散去,视线慢慢清晰,只见所有士兵已突入仓库内部。紧接着,仓库深处隐约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与爆炸声。 每一声爆炸都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李寄秋的心头,让他提心吊胆了整整十分钟。终于,他忍不住向秋凌问道,“......你不是说这里面有大量军火吗?就这么在仓库里交火,难道不会引发爆炸?要是那十几吨的弹药真的爆炸了,恐怕就连我们在这里也会被冲击波给震死吧?” “哪有那么容易就爆炸啊。”秋凌扭过头,表情略显怪异地看了李寄秋一眼,“说你懂吧,你不知道子弹炮弹甚至是炸药想引爆是非常困难的,不是说你对着它开一枪就能引爆,更别提那些东西都被装箱密封了。说你不懂吧,你又知道爆炸时冲击波才是造成人员伤亡的主要原因。” 李寄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毕竟我不是军人,只是个门外汉......” “报告!有大量不明身份武装人员在快速靠近!”突然,无人机控制员紧张地大叫起来,“数量很多,仅无人机拍摄到的就有七十九个,并且还在增加......啊!!” “怎么了!?”秋凌猛地探身向前,目光紧盯着屏幕。只见屏幕上一片雪花,就剩下一架无人机还在传输着画面。 不过很快,随着画面中一个男人举起手中的怪异武器对准无人机后,最后一架无人机的信号也消失了。 “报告少尉,侦察无人机全部失联。”控制员声音颤抖地说,“应该是被无人机干扰枪击落了。” “这么快就来了!?”秋凌用力咬着下嘴唇思考了片刻,然后抓起对讲机说道,“民兵巡防队全体注意,教团武装来袭!立即按照三号方案进入战斗状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务必细致甄别平民与敌人,避免误伤!” 摄像头画面中,一队队手臂上缠着白布标识的民兵四散开来跑向空旷的停车场周边,还有人抬着类似单兵防弹板的东西布置到那些实在没有掩体可供躲藏的地方。不到五分钟,上百名民兵全部在停车场外围就位。 “对,没错,是教团!平民?不可能!我不是已经把无人机被击落前录制的视频发给您了吗!?那些人胳膊上缠着红色布条,全都是青壮年男性,手里也有武器,队列整齐有序,怎么可能是平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秋凌有些气急败坏地与上尉进行着通话,从对话内容来看,上尉此时好像还不相信教团武装真的来了。 “您问我怎么办!?你......我建议把现场指挥权移交给我,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由我承担责任。至于您......回去就说您在交战初期亲自涉险,结果被爆炸震晕,所以无法履行责任了。是,我明白。” 秋凌结束了与上尉的通话,原本焦急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命令二排三排全部压进去,优先消灭军火存放库里的敌人!然后让工人跟进,清缴进行到哪里,他们就从哪里开始搬运!至于四排五排,作为预备队原地待命!97号步战车支援东面,那里林间地势复杂,最有可能被突破。98号步战车支援......” 听到这里,通讯员谨慎地提出了一点建议,“秋少尉,宋上尉就在98号车里。” 秋凌一愣,咧起嘴角“切”了一声,改口说道,“98号步战车就留在原地,负责仓库正门的安全。剩下四辆突击车按照编号,两两分组去支援西边和南边。” 下达完一连串指令后,秋凌又抓起车载广播系统的对讲机大声说道,“所有周围的平民请注意!仓库即将成为交火区域,请立即撤离,远离此地!子弹不长眼,军队在此情况下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寄秋不禁有些紧张。又一次,教团离自己如此之近。他只能寄希望于教团就是单纯地来抢夺物资,而不是来找自己的。 停车场外围已经沦为战场,民兵与教团武装之间的交火声此起彼伏。装甲车和步战车喷吐着火舌,将战场笼罩在一片硝烟与火光之中。虽然通过摄像头李寄秋看不到敌人在哪,但只听声音他也知道战斗有多激烈。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时而急促而密集,如同暴雨倾盆般倾泻而下,那是机枪与自动步枪的扫射与点射声;时而又沉闷似远雷轰鸣,那是步战车机炮的轰鸣与榴弹的爆炸声。 李寄秋抽抽鼻子,在不绝于耳的枪炮声中,坐在车内的他甚至都能闻到一丝硝烟的刺鼻气息。 防线似乎暂时稳住了。 民兵们展现出了惊人的坚韧与勇气,面对教团的猛烈攻势毫不退缩。尽管战斗中不时有人中枪倒下,但医护兵们总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冒着枪林弹雨将伤员迅速拖至后方进行抢救。得益于步战车与突击车所提供的强大火力压制,教团始终未能前进一步,其攻势被有效遏制。 与此同时,仓库区域的清理工作已接近尾声,正规军得以腾出手来,迅速增援到防线之中。这一变化使得原本吃紧的三面战线压力骤减,战局开始向着有利于防守方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的仓库,工人们正紧锣密鼓地投入到搬运工作中。其中,七成工人专注于运输海量的武器弹药;两成工人负责搬运工业日用品;剩余其他人搬运食品。整个现场虽然紧张忙碌,但一切又显得井然有序,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这段时间里,秋凌的对讲机几乎未曾离手。她一边熟练地协调着各支部队与民兵之间的协同作战,确保每个环节都能紧密衔接,形成强大的战斗力;一边又迅速应对着工人们在运输途中遇到的各种突发情况,保证运输工作的顺利进行。堪称多线操作大师。 尽管不时有子弹呼啸着掠过车队,指挥车都被打得叮当作响,但李寄秋的心却逐渐安定下来。军队的战斗力、火力以及秋凌的指挥能力都不成问题,看来今天也就是有惊无险罢了。 突然间,四声爆炸巨响接连传来,这些爆炸的音浪和冲击波甚至震得指挥车都在颤抖。 李寄秋的心猛地一紧,本能地哧溜一声滑到座位下方,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冲击。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并非军火库内的炸药爆炸,如果是的话,自己的屁股早就挂树上了。 重新站起身,只见秋凌面色凝重地盯着摄像头屏幕。 西边和南边的战场上,四辆突击车已经化为了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在它们周围,一些士兵和民兵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死未卜。而另一些伤者在地上痛苦地扭曲滚动着,似乎是被爆炸碎片或者冲击波所伤。 随着四辆突击车被击毁,原本稳固的防线瞬间摇摇欲坠。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下,即便是那些幸运逃过一劫的民兵也无法再镇定地瞄准和扣动扳机,他们的眼睛甚至都不敢去看敌人的大致方向,只是盲目地倾泻着子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恐慌与无助。 “四排去西面,五排去南面!必须把口子堵上!不能让敌人突破战线!!”秋凌急躁地左手抓着对讲机快速下令,右手拿起广播对讲机大声喊道,“民兵巡防队的战士们注意!我是秋凌!!不要害怕,敌人没有攻破我们的防线!!抬起头来,深呼吸三次,瞄准了再开枪!”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秋凌鼓励的话音未落,摄像头传来的画面就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几名身材精瘦、训练有素的男人,端着自动步枪如同猎豹般迅猛地冲破了南面的防线。防线上的民兵与士兵们此刻已是一片狼藉,他们或躺或卧,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虽然还有一半左右的人看起来能动弹,但都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李寄秋扒着车窗,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从南面防线涌入的敌人越来越多,转眼间已经多达十几个。而后面的树林中,还有数不清的人影正在赶来。 当这些敌人成功冲入停车场后,他们并未急于向军需仓库进发,而是出人意料地就地停下,迅速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将大概四五个人围在了里面,密不透风的人墙将这几人的身形和动作完全遮挡。 “宋上尉,让你的步战车动起来!马上顶到南面的防线上!”秋凌焦急万分,她几乎是对着对讲机咆哮起来,此刻的她已全然不顾上下级的界限,以命令的口吻向那位躲在后方的上尉下达着指令。 危难当头之时,胆小上尉倒也没有再怂下去。他所在的步战车发动起来,炮塔也转向了那十几个敌人围成圈的位置。 与此同时,原本围成圆圈的十几个教团士兵突然四散开来并迅速匍匐到地面上,露出了三个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而这三个男人肩上各自扛着一只粗大的火箭筒,黑洞洞的炮口直指上尉所在的步战车。 第193章 军需仓库之战(中) “砰!” “砰!” “砰!” 三道耀眼夺目的火光接连闪耀,紧接着,两枚火箭弹几乎同时呼啸而出,而第三支火箭筒似乎有意等了一会儿才进行了发射。 就这样,三枚拥有穿透八百毫米垂直装甲能力的火箭弹,如同三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以惊人的初速度——一百九十米每秒,猛扑向不远处的步战车。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前两枚火箭弹在离步战车还有十米距离时就提前爆炸,化作了两团绚丽的火球。 然而,那第三枚火箭弹宛如一枚超高速的利凿,以无坚不摧之势径直穿透了步兵战车那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的装甲层。 李寄秋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然而,预想中的大爆炸并未如期而至。火箭弹击中步战车后,步战车内部迸发出一抹微弱的火光,紧接着,滚滚浓烟便从被撕裂的创口处汹涌而出。 很快,步战车的后舱门猛然开启,几个身上还冒着青烟的士兵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因为距离过远,李寄秋没看清上尉在不在其中。 显然,教团士兵所使用的应为穿甲弹,因此在穿透步战车装甲后并未引发剧烈爆炸。然而,即便如此,这辆步战车也已遭受重创,彻底失去了作战能力。 随着三枚火箭弹的相继发射,飞扬起的大片尘土将那十几个教团士兵的身影悉数掩盖,再也难以觅得他们的踪迹。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宛如战争大片一样,让李寄秋一时之间忘却了自身的危险,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教团士兵所在的方向。就在这时,秋凌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 “下车!!!” 还没等李寄秋做出反应,秋凌已经从她那一边推开了车门。 直至此刻,李寄秋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何等凶险的境地之中。慌乱之下一把推开了身边的车门准备夺路而逃。 就在大半截身子探出指挥车的那一瞬间,李寄秋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秋凌急切而又暴躁的吼声。 “别从那边......” 随后的话语李寄秋就完全听不到了,因为他的听觉系统已经被另一声巨响全部占据。 刹那间,一团耀眼的火球在眼前猛然绽放,其光芒之盛远超正午时分的烈日,几乎让人无法直视。李寄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胸口似乎被人用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整个人也随着重重地向后倒去。才刚刚下了车,又被爆炸的冲击波直接扔回了车内。 李寄秋躺在车后座上,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但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的疼。而胸口先是感觉有些微凉,之后又有些火烧火燎似的发烫。眼前也什么都看不到,唯有黑暗与闪烁不定的光斑。 完蛋了,中枪了。 不对,刚才是爆炸,那便是被弹片打到了,比中枪更恐怖。 要死了吗?这就要死了? 迷迷糊糊之间,秋凌的怒骂声又传进耳朵,“你tmd,动作还挺快,我就晚说一句话......” 身体自己动起来了。不,是有一双手正拽着自己的防弹衣往另一侧拖。 很快,又有一双手加入了进来,将李寄秋拖到了车的另一面。 大脑依然不是很清醒,隐约感觉有两个人在帮自己把防弹衣脱掉。 “他没太大事,有颗弹片扎穿防弹衣了......” “这臭小子,一转眼就下了车。我还真tm没见过像他动作这么快的人......” “......有一点扎进肉里了。您稍等,我马上去拿医疗箱。” “喂,别隔这装死了,醒醒。”秋凌镇定的声音传进脑海,与此同时,人中部位传来的一阵剧痛,如同电击般瞬间激活了他的神经,让李寄秋的神志清醒了许多。 视野逐渐清晰,眼睛慢慢地也能看清东西了。 秋凌半跪在面前,脸上挂着既无奈又略带笑意的表情。旁边还有个士兵,正在拿着棉签蘸着酒精之类的消毒药水往自己的胸口抹。 直到这时,胸口部位的刺痛信号才传递到大脑中。 “嘶——好疼......我是不是被弹片打中了?”李寄秋边说边低头看了看。想象中血肉模糊的场景没有出现,只见胸口处仅有一道不到半指长的伤口,虽显触目,但并未深及要害。 “没事,弹片只浅浅地入肉了几毫米。要是没这防弹衣,你可就真悬了。”秋凌边说边向一旁地上的防弹衣示意,只见一大块碎片已经深深地没入了那件防弹衣。 确认李寄秋已无大碍,秋凌顺手拿起一旁的自动步枪,站起身来说道,“你小子如果死在这,玲云筱怕是要把我生吃了。休息一下吧,小赵,照顾下他。” “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教团打进来了?”李寄秋喘息稍定,感觉体力已恢复了不少,连忙询问起当前的局势。 “差点,但口子已经被预备队堵住了。”被称为小赵的士兵回答道,“不过在防线被突破的那会儿,混进来不少普通的平民,他们跑到仓库里去抢东西,现在有点乱。” 李寄秋依靠着背后的指挥车,勉强支撑起身子,边揉着仍感晕眩的脑袋边困惑地问道,“那个......秋凌不是说可以直接开枪打那些不听警告的平民吗?怎么还能让他们冲到仓库里?” “哪有那么简单。”小赵苦笑一声,搀扶着李寄秋让他重新坐回车里,“人不是机器,就算下达命令让战士们对平民开枪,他们也很难下得去手。教团之所以能突破防线,也是靠着和平民混在一起导致我们的战士没办法自由射击。” 此刻,停车场周边依旧回荡着不绝于耳的枪炮轰鸣,战斗非但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呈现出一种更为激烈的白热化状态。 “......他们不怕死吗?” “比起直接被子弹打死,现在的生活也没好到哪去。”秋凌在指挥调度的间隙,抽空接过了话茬,“对于那些平民来说,如果能抢些东西回去,那日子也就好起来了。如果被打死在这里,死就死了。” 此时,已经在车上休息了半天的李寄秋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这几个人怎么还敢坐在指挥车上?刚刚把自己震倒的爆炸不就是火箭弹想攻击指挥车吗!? “不是,这儿还安全吗!?刚才是不是教团的人想拿火箭筒把我们一锅端了?”李寄秋一把抓住秋凌的肩膀,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抖,“怎么你们还跟没事人一样?” “别激动。”秋凌一把掰开了李寄秋的手,“我说了,指挥车上有主动防御系统,刚才就是拦截弹提前引爆了火箭弹把你给炸翻的,如果是火箭弹直接命中指挥车的爆炸,你早就死了。” “刚才之所以教团能击毁步战车,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火箭筒是16式火箭筒,必须要在空旷地带才能发射。火箭筒上的微型电脑会自动测量射手周边的环境,如果环境不符合标准根本就无法发射。而现在停车场上那波人已经被消灭了,敌人被赶回了树林里,在那里他们的火箭筒就是废铁。” “啊?” 李寄秋听得瞠目结舌。虽然他知道这是个科技水平略高的世界,但火箭筒有必要做得这么智能吗?战场上瞬移万变,假如遇到突发情况不得不紧急发射,结果电脑却告诉你“不行,这里发射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这场景未免显得有些荒诞与黑色幽默。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寄秋脸上的表情已将心中所想表露无遗,正在忙于调度的秋凌不得不抽空澄清道,“军队没有那么傻。16式火箭筒属于排级支援武器,本来就不适合紧急发射,我们同样有可以随时发射的18式单兵火箭筒。” “按你的说法,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李寄秋从对方的话语里发现一处漏洞,他指向防线上那四辆熊熊燃烧的突击车追问道,“那几辆车是怎么被炸毁的?” 此时秋凌正忙于多线指挥,无暇顾及李寄秋的提问。但一旁稍有空闲的士兵小赵主动代为解答道,“那四辆突击车之所以被毁,是因为教团成员伪装成平民,趁机靠近后引爆了人肉炸弹。这一点,我们已经通过突击车上的摄像头所记录下的最后画面得到了证实。” 人肉炸弹...... 李寄秋闻言,嘴角不禁微微抽搐。教团的癫狂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逃出来,会不会也被神使从其他方面洗脑成这样的疯子? “那现在东西都搬完了吗?”看着监控画面上虽然屹立不倒、但人数明显减少的防线,李寄秋不免有些担心,教团再次攻破进来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小。 远处的树林中几乎看不到枪口火焰的闪烁,只能偶尔看到阵阵青烟以及隐隐绰绰的人影在林间来回穿梭。使得李寄秋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梗:丛林中突然开始说越语。 小赵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早着呢。目前只运回了四成的枪支,弹药和炸药更是只搬回了三成,倒是日用品搬了大约五成。但敌人的攻势一点没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当当当!!!” 仿佛是为了衬托小赵的话,几颗子弹正中指挥车的车窗,又被防弹板全部挡下。 “不是,那怎么办?就在这耗着?”李寄秋有点着急了,毕竟他也知道基地下达的命令是“全部运回”,可按照现在这个局势,把仓库全部搬空无疑是痴人说梦。 “当然不能这样把人全耗完。”阴沉着脸的秋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李寄秋的话,拿起自己胸前的对讲机停顿了两秒后才说道。 “小许,带着你的人执行红色方案。对,没错,仓库里全部都要安装。” 红色方案是什么? 李寄秋心中虽充满好奇,但见秋凌神色凝重,便不敢轻易开口询问。指挥车内,包括小赵在内的其他士兵也似乎对秋凌的话语毫无察觉,各自忙碌着手中的工作。 四周的枪声如爆豆般此起彼伏,让李寄秋不禁回想起自己所看过的那些战争电影,眼前的交火密度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仓库大门被那辆冒着黑烟的步战车半遮半掩,视线受阻,只能看到工人们一边躲避着时不时射向他们的子弹一边拼命地往卡车车队上搬运货物。 而在卡车另一边的地上,已经躺了十几个受伤的工人,地面也被鲜血浸得一片暗红。他们四周竖着便携式防弹板,医护兵正在防弹板的掩护下紧急进行着抢救。 即便是封闭的指挥车也已经无法阻挡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硝烟味,李寄秋感觉自己自己鼻子都被刺激得有些难受。 秋凌显然不是那种会盲目死守命令之人,她绝不会选择在此坐以待毙。但是,她又准备怎么处理当下的局势呢? 在胡思乱想了快十分钟后,一声“报告!”把李寄秋的思绪拉了回来。 三个灰头土脸的士兵站在车外,秋凌与他们互相敬礼之后,为首的士兵从携行具内掏出一只小盒子捧在手里递了过来。而秋凌也郑重地用双手紧紧握住盒子,同时嘴里还大声说着,“我确定收到了。” 这是什么东西?李寄秋的好奇心如猫抓似的痒痒,但他又实在不愿意再给自己挖坑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秋凌把这只其貌不扬的小盒子收进了怀中。 回到车内后,秋凌的神情明显沉稳了许多,拿起一只对讲机开始下达命令,“全体都有!二十分钟后准备撤离!除四排、五排以及民兵巡防队一排外,所有军官立即收拢自己的部队向停车场集结!运输队也即刻停止搬运,回到卡车上!” 李寄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剩余的大堆军火要怎么处理,但至少自己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焦灼的战场了。 只是,这么多的物资和军火都留给教团,必定会后患无穷。秋凌承担得起这样的结果吗?若是有人看她不顺眼,甚至都可以打她一个资敌的小报告...... “咚咚咚!!!” 就在李寄秋畅想秋凌会怎么倒大霉时,身边的车窗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扭头一看,车外竟站着那个胆小鬼宋上尉和几个手持步枪、目光警惕的士兵。 “秋凌少尉,这是怎么回事!?谁下令让撤退的!!”上尉的声音透过车窗,带着浓重的怒意和一丝因紧张而显得模糊不清的颤抖。 秋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向车内正看向自己的四名士兵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四名士兵微微颔首,随后以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动作,悄悄拿出手枪,并熟练地推上了弹匣。 第194章 军需仓库之战(下) 李寄秋心头猛地一颤,大气都不敢喘了。这家伙什么意思?准备现在就造反吗?手再往身上摸去,这才想起来之前的防弹衣因为破损已经脱掉了,心中的慌乱更甚几分。 秋凌打开车门,微笑着对怒气冲冲的上尉说道,“上尉,您之前已经把此次行动的指挥权移交给我了,您忘了吗?根据我的判断,搬运所有库存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认为应该立即撤退。” “你说撤退就撤退!?你问过我没有!!”上尉指着秋凌的鼻子,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而且我说的是,暂时移交给你,是暂时!!!现在我收回指挥权了!!!” 李寄秋这时才注意到上尉的头部缠着绷带,军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洁净如新,上面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显然是在之前步战车被击穿时受了伤。 “这可有点难办了。”秋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已经向全队宣布,您因重伤而暂时丧失指挥能力,一切行动现由我全权负责。此时您若突然改变指令,只怕会引起队伍内部的混乱。我斗胆问一下,您收回指挥权后准备怎么做?” “我......”上尉被秋凌这个直接且犀利的问题问得一时语塞,犹豫了片刻后,才以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当、当然是执行上级命令,将整座军需仓库全部清空!” “您没有了解一下队伍现在的情况吗?我们已经不可能完成任务了。”秋凌摇了摇头,把数据摆了出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此次任务我们共出动了一百零九名民兵和一百一十二名战士。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十四个民兵阵亡,二十五人伤势过重无法继续战斗,还有三十三人轻伤。正规军方面有二十一人阵亡,十七人重伤,四十二人轻伤。此外,四辆装甲突击车被击毁,您所乘坐的步战车也失去战斗能力。而就连工人那边,都因流弹导致九人死亡,十四人轻伤。” 秋凌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因伤亡数字而感到有些震惊的上尉,咄咄逼人地继续说,“上尉,这个伤亡数字即便是您,也应该知道部队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吧?再继续打下去,我们会被包围全歼。您确定要死在这个地方?哦,不对,您也许不会死。您是上尉军官,对于那群邪教徒来说也许还有其他价值呢?” 上尉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眼神闪烁不定,试图狡辩道,“可......就连我们都承受了如此重大的损失,那敌人肯定伤亡更大!说不定他们已经快要顶不住准备撤退了!再坚持一下,肯定......” “我不这么认为。”秋凌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上尉的幻想,“从敌人的攻势之猛烈来看,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撤退的意思,这也非常符合关于教团武装不畏死亡的调查报告。哪怕就剩下一个战斗人员,他们也会发起最凶猛的攻击。因此,我们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对方还保留着多少有生力量。” “而且,您躲在仓库里的时候,我收到了侦察兵的情报。无人侦察机在我们回程的必经之路附近发现了大批可疑人员,他们正在朝329号路段赶去。您可能不知道329路段有什么,来的时候也没注意。我现在告诉您,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隧道。” 李寄秋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一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失声喊道,“他们要在那里设伏或者切断道路!” 上尉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现场除了他们这些军人外,车里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平民男性。 不等上尉将注意力完全转向李寄秋,秋凌便抢先一步说道,“很显然,那些人大概率也是教团武装,是为了切断隧道或者在那边埋伏我们,敌人甚至还有兵力去截断我们的后路!我们没有时间继续浪费在这里了。” 上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更要紧的事,目光紧紧锁定着秋凌问道,“......先不说这个。有人向我报告说,仓库内部各处都被布置了炸药,你对此事是否知情?” “当然知情。”秋凌从携行具中摸出那只小盒子,“就是我让人进去安装的炸药,我手里的就是引爆器。” 上尉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愕与愤怒,“你疯了!?上级的命令是全部运回去!而你要把它们全都炸掉吗!?况且,还有好几吨的炸药没有运出来!!周围......” “周围有很多平民嘛,我知道。”秋凌无所谓地耸耸肩,“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完成任务必须撤退了,这些武器弹药当然要炸掉啊?不然留给教团吗?” “但这样的话不仅任务失败,还会伤害到很多普通的幸存者!那可都是老百姓!”上尉又缓缓地后退了两步,沉声说道,“我不能让你这么做。鉴于你的严重越权行为,我现在必须暂时解除你的职务。” 不知何时,车上的四个士兵也下了车,其中两人手持着自动步枪,另外两人的手也看似有意无意地放在了腰间,稍微一探就能从枪套里拔出手枪。 四个士兵站在秋凌身边,与上尉及他带来的士兵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李寄秋见势不妙,悄悄地往车内更深处缩了缩身子,又顺手将车门轻轻拉上了一些。这两帮人如果火拼起来,没有防弹衣也没有武器的自己还是躲一躲比较好。 “唉......”秋凌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似乎感觉颇为无奈,“上尉,需要我跟您说得多清楚呢?任务我们已经无法完成了,必须立刻撤退,不然就会被截断后路。这您不否认吧?既然任务已经失败,那这些军火也就必须要摧毁,绝对不能落到敌人手中,这不是很正常吗?总不是因为上级没说就不做吧?” “我们明明有那么优秀的侦察部队,为什么不提前派出侦察兵搜查仓库附近的敌人眼线和藏身处?搞得现在两眼一抹黑,敌人的基地在哪,兵力有多少全都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予教团足够的重视!以为大军一到,敌人就会直接逃跑,之前沣省发来的教团调查报告你们有几个人看完了!?” 面对秋凌的严厉训斥,上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反驳却又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然而,秋凌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至于平民,你现在想起来可怜他们了?虚伪!”秋凌的冷笑声愈发刺耳,“如果你们的计划能够更加周全、细致,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搞得这么麻烦!” “如果我们就这样撤走,让教团得到这大批军火,对周围的平民就是好事了?别说洛城这一带,整个中州省的平民都要完蛋!你可怜现在旁边这几十上百个平民,那整个省至少几百万的平民怎么办!?” “即便不考虑平民,教团的战斗力你今天也看到了,让他们拿到军火,那座破基地在他们围攻下能撑多久?你们不会还以为基地的地址是秘密吧?周围的幸存者都tm知道!!” 秋凌一番训斥后,语气稍缓,转而看向站在上尉左手边的士兵,眼神中多了几分温和与关切,“小郑,你仔细想想我刚才提到的那些问题。如果这些军火真的落入了教团之手,我们的基地会是什么下场?还有,我记得你妻子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吧?上周在食堂碰到她时,我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回去后我找医生给她看看。” 随着秋凌的话音落地,被唤作小郑的士兵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紧握着步枪的双手也缓缓放松,枪口渐渐垂向了地面。 “还有你,齐大哥。”秋凌又看向上尉身后一个蒙着半张脸的中年士兵,“你的老母亲今年七十大寿吧?我先在这里提前向你道一声恭喜。但是,齐大哥,你愿意让你的母亲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伴随着枪炮的轰鸣度过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吗?” 尽管姓齐的士兵面部被遮掩,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变化,但李寄秋仍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神中那一抹显而易见的动摇与挣扎。 上尉的面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他带来的五名士兵中,已有两人被秋凌的寥寥数语轻易策反。而剩下的三人,从他们犹豫不决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内心的天平已经悄然发生倾斜。 就在这时,教团很合时宜地送来了助攻。 半空中突然传来了怪异的“嗤嗤”声音,还没等李寄秋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秋凌已经大喊一声“趴下”随即扑倒在地。 “轰!!!” 一枚迫击炮弹猛然击中不远处仓库的屋顶,在爆炸冲击波的带动下,飞溅的碎石和尘土顿时覆盖了大半个停车场。 秋凌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树林,脸色骤变,额头上青筋暴起,“md,他们把迫击炮都搬过来了。” “站起来!!!”秋凌一把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上尉揪了起来,厉声喝道,“看见没有!敌人连迫击炮都用上了!!你准备在这跟我吵到什么时候?吵到迫击炮把我们全都炸碎!?” 上尉带来的五名士兵此刻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位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出头。 “可......可是上级的命令......”已经认清了形势的上尉汗如雨下,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就这样回去,我会被上面责罚的。” 秋凌脸上浮现出胜负已分的笑容,她轻轻拍打着上尉身上的尘土,安慰道,“怎么会呢?上尉,您在战斗初期就冲在第一线,结果不幸被火箭弹的爆炸震晕了过去。从那之后,一直都是我在接手指挥。您这是因公负伤,且处于昏迷状态,责任怎能归咎于您呢?” 上尉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挣扎,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妥协了,“那……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十分钟后,所有部队集结完毕,没有丝毫犹豫地撤离了已是一片混乱的军需仓库。 因为殿后部队在撤退前埋设了地雷,这使得教团士兵无法立即突破已空无一人的防线。还没等教团士兵排完地雷,在周围觊觎许久的幸存者就率先冲锋,结果引发了一连串爆炸。 李寄秋在指挥车内的监控画面上看得清楚,前方被地雷炸死炸残者的躯体还在冒着青烟,后面其他幸存者就争先恐后地继续往前冲,生怕自己落后一点仓库里的东西就会被抢完了一样。 在幸存者的疯狂冲击下,就连教团士兵都不得不暂时退让以免被地雷误伤。 仓库的广播不断重复着军队撤离前的紧急通知,告诫平民立即离开。但这份警示如同耳旁风,被所有涌入仓库的幸存者忽略,他们的大脑已经被那些堆积成山的物资和军火牢牢占据。 车队驶离仓库已经接近五公里了,秋凌从携行具中掏出那只小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引爆器。 李寄秋本想赶紧系上安全带,但秋凌没有给他那么多时间。 “全体都有!五秒钟后引爆仓库!做好防冲击准备!”秋凌拿起对讲机大声做着倒计时,“五、四、三、二、一!!起爆!!!”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巨大的火球猛然腾空,直冲云霄,刹那间将周遭的一切吞噬于火海之中,遮天蔽日的浓烟与尘埃也瞬间笼罩了大片的山林。仓库的残垣断壁在爆炸的巨力下被抛向半空,随后又沉重地坠落,如同无数个石碾,在地面上碾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爆炸的余波仍旧剧烈地震撼着四周,脚下的土地仿佛也在轻轻颤栗。树林被强大的气浪吹得东倒西歪,枝叶纷飞。成群结队的飞鸟受到惊吓,纷纷逃离了自己的栖息地,它们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几乎盖过了远处爆炸余音的轰鸣。 车顶骤然间被一连串清脆而急促的声响所覆盖,那是爆炸中飞溅而出的小石块和其他杂物,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短暂的弧线,最终重重砸落在车顶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尽管车队已驶离仓库五公里有余,但这些轻盈的碎片却凭借着爆炸释放出的惊人能量,轻而易举地跨越了这段距离。 “啪嗒!!!”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猛地拍在了指挥车后窗上并紧紧地黏住,把正在注视着远处那朵蘑菇云的李寄秋吓了一跳。 那是一截烧得焦黑的人类手臂,皮肤已经彻底碳化,裸露出下方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肉。几根手指全都不翼而飞,唯有半截中指孤零零地留存,以一种荒诞而讽刺的方式,如同黑色幽默般地“比”出了一个中指。 这漆黑的半截中指,似乎是在鄙视车里的李寄秋,又似在怒骂这个不给人留活路的操蛋世界。 。。。。。。 晚上十一点多,千疮百孔的车队终于回到了基地。 因为撤退得并不是那么及时,以至于教团士兵还是在329路段设下了简单的埋伏和路障,对车队造成了一定阻碍。还好幸存下来的那辆步战车一马当先,凭借着自身敦实的重量撞开了那些简单路障,整个车队才得以顺利通行。 然而,就这么稍微的耽搁了一下,又是十几人的伤亡。 在进入基地无线电通讯范围后,秋凌就已经将此次行动做了大致汇报,并要求后勤部门全体出动,准备接应疲惫不堪的部队。 车辆刚一停稳,大批医院的医护人员便迅速围拢过来,将伤员小心翼翼地搬运至停车场内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中进行紧急救治。与此同时,工人们则在士兵的指挥下,开始从满载的卡车上卸下那些以重大伤亡为代价夺回的军火物资。现场顿时乱作一团,李寄秋想要寻找玲云筱的身影,但在这纷乱的环境中,视线难以捕捉到她的踪迹。 算了,回去吧。 停车场内喧嚣不已,充斥着嘈杂的声浪和时断时续的阵亡者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声,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浓重的汽车尾气,还掺杂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李寄秋着实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李寄秋!!!” 急切到都有些失真的叫声在远处响起,李寄秋一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玲云筱身着一袭有些发黄的医院白大褂,衣襟上斑驳地沾染着黑红色的血迹,显得格外醒目。她奋力地在嘈杂喧闹的人群中穿梭,双手不断拨开阻碍,焦急地朝这边挤来。 转眼间,力大如牛的玲云筱就突破了拥挤的人群踉跄着跑了过来。 “你......你没事吧?我听说战斗很惨烈,有很多死伤......”玲云筱的目光在李寄秋身上来回扫视,然后稍微松了口气,“看起来没什么事。” “当然没事,我又不用上去打仗。”李寄秋故作镇定地笑笑,“我一直在指挥车里,能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嗯?不对。”玲云筱刚准备转身去继续工作,鼻子却突然捕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让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李寄秋看着玲云筱皱起眉头,鼻翼一抽一抽的,然后贴近了自己不停嗅着,不由得有些紧张,“干、干嘛?闻什么呢?” “不对!你身上有医用碘酒的气味!!”玲云筱瞪起大眼睛,有些生气而又焦急地质问道,“哪里受伤了!?让我看下!!!” 不是吧,这都能闻出来?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李寄秋只好缓缓掀开衣摆,露出了胸膛被妥善包扎的伤口。 看到伤口的一刹那,玲云筱脸色大变,刚刚严厉的样子荡然无存,颤抖的指尖轻轻抚着伤口上的纱布。 “没、没事,弹片就入肉了几毫米,连血都没怎么流。”见玲云筱半天没有说话,李寄秋只好主动开口安慰道,“随行的军医给我做过处理和检查了,小伤而已。” “没事?没什么事......”玲云筱身体大幅度起伏着,似乎牙间都在打颤,“伤口再偏一点,就到你心脏的位置了!再偏一点、再深一点,你就没命了!!!” 哪有那么夸张啊。李寄秋低头看了看伤口,明明离心脏还有至少半扎的距离。 “是不是那个秋凌干的!?是不是因为她才受的伤!”玲云筱突然挺直身子,双眼中的怒火似乎都快要喷涌而出了。 “不不不,没那回事。”李寄秋连忙澄清道,“如果不是她提前让我穿上防弹衣,那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哦......这、这样。”玲云筱的怒意平息了不少,呆呆地思索了片刻后,一把抓住李寄秋的手腕就往临时医院的方向拖,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今晚不准回去,跟我去医院,在医院里观察一晚上。” “行行,你别拽我,我不跑......” 是夜,李寄秋在玲云筱的强迫下住进了帐篷医院。虽然对方已经动用私权尽力给他安排了稍好些的病房,但这间帐篷里七个轻重伤员时不时发出的痛苦呻吟声还是让李寄秋难以入眠。 熬到了凌晨三点左右,车舟劳顿一整天的李寄秋终于再也顶不住了,脑袋一歪昏睡了过去。 然而,即便在梦中,李寄秋也没办法彻底放松下来。 总是有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不是伤员发出的哀嚎或者医护换药时的话语,而是某种更加扭曲、不似人声但又谈不上让他难受的怪异呢喃。 不知为何,睡梦中的李寄秋隐隐约约感觉这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第195章 鹤群 “克里卡列夫,昨晚睡得如何?” \"相当不错,我梦见自己的双脚已经稳稳地站在了火星的表面上,还遇见了几个有着绿色皮肤、大眼睛的奇特生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大头娃娃。\" 克里卡列夫笑着调侃道,“如果到时候真的有,那就说明你们m国人当初真藏外星人了。” “说真的,我也不确定。”艾伦耸耸肩膀,“考虑到我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别说是解剖外星人,就是总统真是蜥蜴人我都信。哦不对,应该是,前前总统。现在的总统还没有是蜥蜴人的传闻。” “哈哈哈哈......”克里克列夫大笑起来,抹抹眼泪,“说到蜥蜴人......之前有个游戏,叫r国人大战蜥蜴人,我还玩过,非常幽默的游戏。” 艾伦坐在桌旁,看看桌子上丰盛的早餐,随手拿起一片全麦面包并往上面抹了厚厚一层花生酱送进了嘴里,脸上随即露出惬意满足的表情。 “你们m国人就那么喜欢花生酱吗?不能吃点别的?”克里克列夫摇摇头,从桌上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一张金黄诱人的乳渣馅饼,他熟练地在其上涂抹了一层酸奶油,又加了些蜂蜜和烤得香脆的奶渣。 “哈,你们也没强到哪去吧!除了乳制品还是乳制品!”艾伦不甘示弱地反驳,然后嗦了嗦沾上了花生酱的手指,拿起旁边的大桶纯牛奶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畅饮起来。 克里克列夫两三口吃完了自己家乡的传统早餐,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后解释道,“在我们那边,天气严寒,这些高热量的乳制品可是生存的必需品。哪像你们,坐拥着世界上最为宜人的土地之一。” 说罢,克里克列夫又打开一瓶看起来不那么粘稠、有些稀薄的果酱,直接往红茶里倒去,看得艾伦目瞪口呆。 “你们r国人的饮食果然很怪。”艾伦摇摇头,用餐叉将培根炒蛋塞进口中,然而刚咀嚼几下,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太淡了,好像没放盐一样。” “同感。”克里克列夫吃了两口卷着腌渍大马哈鱼的煎饼后,也有些不满地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但没过一会儿还是重新拿起煎饼大口吞咽起来,“没办法,上太空前,就是要减少盐分的摄入......咱们都知道这点。” 艾伦把整盘培根炒蛋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半饱的肚子说,“不错了,现在还能吃上这些东西,真希望我家人也能吃到。” “我也是。”克里克列夫细细品味着掺了果酱的红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与感慨,“我都忘了有多长时间没喝到这口了。酸甜的果酱,醇厚的红茶,这些东西在三年前明明随便就能买到,随时都可以喝。可现在......我还以为m国的情况会好一些。” 艾伦自嘲地哼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涩,“可能会比你们稍微强一点吧,但也没强很多。毕竟,m国发达的农业是建立在强大的工业基础上。可是自从灰雾爆发之后,几乎所有能源和工业产业全部停摆。没有燃料,没有化肥,没有杀虫剂,单凭人力畜力去种地,最多也就让人饿不死吧。” ““也就让人饿不死”,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克里克列夫的言语中不由得夹杂了一丝嫉妒,“你们的最低标准是饿不死,而在我们r国,三年来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饥荒。想当年,我们也是粮食的出口大国,如今却落得个饿殍遍野。” “吃过锯末面包吗?哪怕我是军队的上校,我的家人很长一段时间内吃的都是那个!甚至能吃上锯末面包都要感谢上帝恩赐了!!”克里克列夫越说越激动,“要不是我有幸当选宇航员,他们还在饥一顿饱一顿地啃锯末面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黑面包吃到饱。” 艾伦轻笑一声,拉开窗帘,目光投向远方那枚巍峨伫立、高达一百三十五米的巨型火箭,嘴里喃喃说道,“没关系,等我们都坐上那个火箭,就再也不用担心家人吃不饱了。” 火星七号,这枚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火箭凝聚了全球科研人员的心血与智慧,其中搭载了最新研发的直接聚变引擎。这一革命性的技术突破,将原本需要长达九十天的火星之旅,大幅度缩短至仅需三十五天。 即便如此,三十五天的太空旅途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太漫长了。 听到艾伦的话,克里克列夫猛地站起身,开始在房间内踱步,并自然而然地做起了伸展运动,“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趁现在还没登舰,赶紧活动活动。不然,等进了铁处女后,想动也动不了了。” 艾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显然对同事口中“铁处女”这一戏谑的称呼感到有些不适。但很遗憾的是,克里克列夫的形容非常恰当。 登陆火星是全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行动,全球尚有余力的国家都参与到了这项计划当中。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将宇航员送上火星,去寻找并接触外星文明留下的那座不明建筑。 为了极致地优化载重效率,宇航员登陆舱的空间极为紧凑。具体而言,舱内仅配置了两个狭小却功能完备的安眠仓,它们的尺寸略大于单人床,形状近似于简洁的胶囊,专为长时间太空旅行而设计。宇航员在这漫长的三十五天里,只能躺在这个安眠仓中,哪里都去不了。 而安眠仓中则集成了最基础的生活模块:按下左手边的按钮,就会有食管送到嘴边喂他们吃那些营养丰富的流体食物;按下右手边的小按钮,连接着生殖器的管道会排走尿液;按下大按钮,臀部下方就会开启供他们排便,并且“贴心”地设计了一个水雾冲洗装置。 最初,设计团队曾考虑将喂食管道直接固定在宇航员口中,以防食管伸缩出现故障导致宇航员活活饿死。但这个方案最终还是被否决了,原因并非出于对宇航员尊严的考量,而是为了让他们可以通过对讲机与同伴对话,免得被三十五天的密闭航程憋疯。 在完全降落到火星地表之前,登陆舱由ai全程控制,宇航员能做的就是躺在安眠仓里等待最后的登陆。 而在登陆舱降落后,安眠舱才会开启,宇航员们将会穿上为火星环境特制的宇航服,顺便以此作为复健运动,然后再去执行他们的最终任务。 整整三十五天,所有宇航员都要躺在密闭登陆舱的狭小棺材里,等待着未知的一切。 尽管工程师们对ai进行了无数次的精心调试与优化,但仍无法百分之百保证ai可以完美处理可能发生的意外。 直接聚变引擎这一前沿科技,迄今为止仅完成了四次实验,甚至还有一次遭遇了失败。没人敢保证火箭不会在发射途中就直接熄火甚至爆炸。 安眠仓从设计之初到现在投入使用,也只有短短四个月的时间。 尽管整个计划充斥着诸多不确定因素与潜在风险,但选拔航天员却意外地成为了整个过程中最为顺利的一环。 为了确保火星之旅的成功,避免将宝贵的资源浪费在无法胜任的宇航员身上,计划委员会在选拔过程中设立了极为严苛的标准。他们要求候选人不仅在生理上具备超凡的体能与耐力,更需在心理上展现出无比的坚韧与稳定。整个选拔流程涵盖了数十页详尽的训练与测试项目,每一项都是对宇航员极限的挑战。任何一项不达标,都将意味着被淘汰的命运。 即便在世界末日,最不缺的依然是人。没多久,二十二名宇航员就筛选完毕,他们将分别搭乘十一枚火箭,进行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宏大同时也是最绝望的征途。 整个登陆火星的计划,就像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在灰雾爆发之前,全人类甚至几十年都没有再登陆月球。但在整个人类种群灭亡的威胁下,全世界经历了初期的恐慌、内乱和迷茫后,决定孤注一掷到这个希望渺茫的计划上。 通常情况下,宇航员会提前较长时间进入登陆舱以做好充分准备。但考虑到宇航员们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再加上ai几乎负责了所有事务,无需他们自己动手,委员会出于人性化考虑,特别批准宇航员们可以在发射前一小时再行进驻。这一决定为艾伦与克里克列夫争取到了宝贵的休闲时光,让他们得以在这肩负了全人类命运的任务前夕,享受片刻的宁静与放松。 艾伦轻啜了一口咖啡,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早餐虽然不错,但我还是更想吃秋葵烩饭。” “老兄,那东西能吃吗?还做成烩饭?”克里克列夫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禁不住皱起了眉头,“秋葵那玩意儿黏糊糊的,感觉就像蛞蝓。不行了,想想我都要吐......” “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秋葵的口感。”艾伦坦然承认,“但你可以不吃秋葵,吃别的东西。烩饭的汤底是用黄秋葵、甜椒和洋葱熬成的,汤底制成后加入海鲜或者鸡肉再慢慢炖煮,最后浇到米饭上。说真的,我还没见过说不好吃的人。” “听你这么说,怎么感觉有点像是f国的菜或者z国菜?我去过那两个国家做交流,他们的烩饭和盖浇饭好像和你说的就差不多,都是把丰富的汤汁和食材浇在饭上。” “我来自路州,几百年前那里是f国的殖民地,所以受到f国文化影响很深。”艾伦说着说着自豪了起来,“整个a国都没有多少叫得上名字的美食,但我的家乡路州绝对称得上是个美食天堂。” “我倒没有什么很想吃的,就是有点想喝白雪。”克里克列夫将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颇有些遗憾地说,“我向健康小组申请,但他们不批准。” 艾伦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白雪?该不会是......” “伏特加,我最爱的那个牌子。”克里克列夫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仿佛已经在那醇厚的滋味中沉醉,“老兄,你喜欢喝什么?杰克丹尼还是美格?” “我信教,不能喝烈酒。”艾伦摇摇头,“只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喝过一点啤酒。” “不喝酒也好,喝酒容易上头闹事。”克里克列夫表示理解,“我也没什么酒瘾,只是......有点紧张,就像五年前在黎凡特一样。” 艾伦闻言一愣,仿佛被什么触动了记忆,连忙追问,“等等,黎凡特?你什么时候去的那里?去干什么?” “我是军人,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执行军事任务了。”克里克列夫笑道,“结果被你们m国空军给暴打了一顿,事后上面的将军们说这都是误会。哈哈,死了上百个人的误会。” 艾伦的脸色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他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你说的是五年前黎凡特那次两国军队间的冲突吧?其实,我也在场,那时候我还是一架武装直升机的炮手。” 克里克列夫闻言,惊讶得嘴巴半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猛地一拍艾伦的肩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么说来,当初往我头上招呼导弹火箭弹的,说不定就有你一份儿呢!上帝啊,这就是命运!!” 艾伦轻轻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十字架,在胸前缓缓画了个十字,喃喃自语道,“没错,这就是命运。” 五年前,在黎凡特战壕里躲避狂轰滥炸、不停咒骂着头顶战机的克里克列夫想不到,五年后的自己会和现在的敌人一起踏上前往火星的旅途。 五年前,当艾伦坐在武装直升机的炮手位上,对着敌人阵地发起猛烈攻击时也未曾预料到,在他轰炸下奇迹生还的敌人,竟会在五年后和自己为了全人类一同走上一条不归路。 “火星七号的两位宇航员,艾伦·谢菲尔德,谢尔盖·康斯坦丁诺维奇·克里克列夫,请准备登舰。”房间内的广播响起,随即,两名工作人员推开房门,向两人致以军礼。 “我们该出发了。” “是啊,该上路了。” 艾伦和克里克列夫相视一笑,昂首阔步地走出房间。 房间外来自各个国家、肤色各异的工作人员看到两人出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纷纷挺直了身板,向这两位宇航员致以崇高的军礼。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二人身上,目送着他们一步步走向那遥远的火星。 “这么严肃干什么?”艾伦看着周围的人大笑起来,“我们要踏上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远征了,开心点!” 克里克列夫此刻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笑逐颜开。他低声呢喃着,声音逐渐清晰,艾伦这才听清自己的同事原来是在唱歌。 总有那么一天啊,我也将随着这洁白的鹤群…… 飞翔在这苍茫的雾霭中…… 我站在这云端啊,像鹤群一样长鸣…… 呼唤你们所有人啊,那埋在地下的冤魂…… 有时候,我似乎总觉得,那些战士们啊…… 他们没有从血流成河的战场回来啊…… 但他们并没有从此被深埋在我们的土地下啊…… 而是早已化为了那天边洁白的鹤群…… 第196章 鱼与熊掌 崔韵清和史岩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上十一个分屏中那些巨大的火箭,以至于不自觉地冷落了旁边的客人。而孟昉对此毫不在意,安静地享用着由史岩爱人亲自下厨烹饪的佳肴。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点火!!!” 刹那间,火箭底部迸发出璀璨的蓝紫色光芒,犹如沉睡的巨龙猛然觉醒,喷射出滔天的烈焰。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席卷了整个发射场,地面随之微微颤抖,仿佛连坚实的大地也在这股磅礴力量面前为之震撼。 在熊熊火光与滚滚烟雾的交织下,十一枚火箭接连升起,速度越来越快,逐渐挣脱了地球引力的束缚。它们划出一道道耀眼的轨迹,穿透云层向着浩瀚的宇宙进发。 “成功了!!”崔韵清激动地一把抓住史岩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全都发射成功了!!!” “再、再等等,还不一定。”史岩尽管努力保持镇定,但言语间仍难掩那份内心的兴奋,“多大的人了,别那么激动。” 随着距离的拉远,那十一枚火箭逐渐淡出了视线,最终化作了空中一颗颗璀璨的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突然间,一枚火箭在万米高空中白光一闪,猛然间炸裂开来,化作了一朵虽不起眼却异常绚烂的白色烟花。随后,无数碎片伴随着袅袅白烟向下坠落,重回大地的怀抱。 这是火星四号。由e国与f国主要负责建造,其上的宇航员也是两国各出一名。 夫妻俩惊愕万分,目光紧紧锁定在屏幕上,刚才还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房间,此刻只余下孟昉细微的咀嚼声。 但是,还没有结束。 摄像机镜头下,另一枚火箭喷口处的淡蓝色火焰逐渐黯淡,直至完全消失,与此同时,火箭上升的速度也愈发减缓。当喷口最终归于沉寂,火箭彻底失去了推进力,无奈地开始向着地面自由落体。 几乎在坠落的瞬间,火箭开始解体,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这枚重达三千八百二十一吨、高度超过百米的庞然大物,就被撕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天际。 这是火星十一号,由j国主要负责建造的火箭。 剩余的九枚火箭继续昂首向天际攀升,直至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高倍率摄像机的视野之外。 九枚火箭、十八名宇航员带着全人类的期望,奔赴1.25亿公里外的火星。 “十一枚火箭,目前只有两枚失败,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孟昉打破了房间内的死寂,“按照之前的估计,最坏结果应该会有六枚火箭发射失败。” “是啊......这的确已经超出预期了。”史岩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崔韵清的手背以示安慰,“九枚火箭成功,十八个宇航员可以登上火星。对于全世界现在这么艰难的情况来说,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嗯。关于这点,就算是我也赞同。”孟昉嘴里塞满了干锅土豆片,崔韵清的手艺相当了得,即便是最普通的食材,在她的巧手下也能变得异常美味,“崔......韵清,你的厨艺非常棒。” 看到客人喜欢自己做的菜,崔韵清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了大半,微笑着谦虚了一下,“也没那么夸张,我爸爸做菜更好吃,我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崔韵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魅力,拥有一张宛如娃娃般圆润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眨眼间为她的眼眸增添了几分灵动与俏皮。她的身材并不属于纤细高挑型,即便是身着军装,也依然给人一种小女生尝试扮演大人的感觉。与身旁那位历经战火洗礼、气质更显硬朗的史岩相比,两人坐在一起,与其说是夫妻,更像是大叔和萝莉。 随着边境战事的全面平息,世界各国纷纷将重心转向携手合作,共同应对灰雾这一全球性危机。崔韵清也没有继续留在野战医院,而是选择来研究所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借着交谈的契机,孟昉再次细细打量起崔韵清来。尽管之前两人素未谋面,但不知为何,孟昉却感觉她分外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不只是外貌,就连“崔韵清”这个名字也相当耳熟,它仿佛深埋于孟昉的潜意识之中,等待着某个契机的触发,便能瞬间唤醒那段尘封的记忆。 正是这种模糊而强烈的既视感,让孟昉在不经意间向史岩随口问起了“你爱人还好吗”。然而,话一出口,孟昉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压根不知道史岩是否已婚,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地询问对方爱人的情况? 自从上次在梦中和那个不明所以的声音对话并观看了自己人生的走马灯后,孟昉便频繁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既视感。她总觉得许多事情都似曾相识,仿佛曾经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但每当试图追溯这些记忆的源头时,它们却又像被一层薄雾笼罩般模糊不清,让人无法触及。 这种虚实交织、难以捉摸的感觉让孟昉在言谈举止间变得更加谨慎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脱口而出某些不该说的话,从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或误会。 在崔韵清来到研究所的第二天,史岩就向孟昉发出了邀请,请她到自己家来吃饭。虽然说这天正好是火箭发射日,但已经和孟昉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们就选择在家里边吃饭边观看火箭发射。 “所有的地球同胞们,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们再一次站在了人类命运的十字路口。今天,当最后一缕夕阳拂过这片赐予我们生命与梦想的蓝色星球时,我们共同见证了一个壮举——九枚承载着全人类希望的火箭,划破长空,向着那颗红色的行星出发,去寻找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回望过去,人类历史上不乏艰难困苦的危机时刻。但每一次危机都激发了我们更加顽强的生命力。从原始社会的火种到现代文明的辉煌,我们不断突破自我,挑战极限。而今,面对着史无前例的生存危机,全人类再次......” 孟昉瞥了眼电视,心里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全世界中下层平民的通讯近乎断绝,哪怕是无线电都会受到灰雾的极大干扰,不知道他是在讲给谁听。 崔韵清看着电视上正在慷慨激昂发表着讲话的全球火星探测委员会负责人,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好像都没提过的问题,“他们......那些宇航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们......回不来了,”史岩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登陆舱根本没有设计返回功能,并且只携带了通讯设备和落地后两周的生存物资。也就是说,宇航员登陆火星后,要在两周内完成自己的所有任务。” “什......么!?”崔韵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史岩,“你是说,那十八个宇航员,在所有资源耗尽后,就只能在火星等死了!?这也太不人道了吧!!” 见史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还在大吃大喝的孟昉这才不情愿地解释道,“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做不到从火星返回。或者说,即便可以返回,也需要长达一百二十天的时间。登陆舱根本携带不了那么多的维生物资。所以,这是个一次性的行动。” 直到此刻,崔韵清才恍然大悟之前观看直播时,那两位本国宇航员在登舰前为何会朝着不同的方向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并近乎虔诚地将脸庞贴近大地,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告别的仪式。 那不仅仅是对家乡的眷恋与不舍,更是对这片赋予他们生命的土地最深沉的敬意与告别。 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用双脚感受地球母亲的温暖。 见自己妻子捂着嘴,泪光在眼眶里闪烁,史岩安慰道,“所有参与这次任务的宇航员,都是自愿加入的,他们明白自己会一去不复返。而且,每艘登陆艇上都配备了一支手枪,作为宇航员们最后的选择,他们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韵清,他们绝不会白白牺牲。” “那为什么不用火星车呢?我记得火星车不是早就可以登陆火星了?而且重量还更轻!”崔韵清擦擦眼角的泪水,提出了一个常人都会想到的疑问。 “地球和火星车无法做到实时通讯。如果火星上真的存在外星人,难道我们要用火星车和对方交流吗?”史岩耐心地解释道,“只能是人,也只有人才能与其他智慧生命沟通并且随机应变。而且,那座建筑物规模庞大,结构复杂,很多地方火星车都无法到达。所以,派人上去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崔韵清抽出手帕,略带歉意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随后转过身去擤了擤鼻子。当她再次转回来时,双眼微微泛红,坚定地说,“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嗯,他们是。”史岩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然后转向孟昉笑道,“计划能顺利进行,也多亏了孟博士提供的确切坐标。” 孟昉本想开口说“火星上那东西大概率只是个遗迹,并无实际利用价值”,但看了看气氛还是忍住了。 火星上那座宏伟的人造建筑,已经得到了包括孟昉在内的十数位受灰雾影响产生幻觉者的共同确认。其中一位幻觉者在恢复清醒后,还凭借记忆临摹了建筑外表上几十个造型圆润的符号,这些神秘符号普遍被认为是外星人的文字。但即便经过全世界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符号学专家以及密码学专家的集中探讨研究,也未能破解出其中任何一个符号的含义。 诚然,仅凭一群疑似精神病患者在幻觉中的所见,确实难以说服大多数国家投身于火星登陆的计划之中。真正起到一锤定音作用的是三颗火星探测器所拍摄的照片。 尽管其他幻觉者也目睹了那座建筑,但却不知道其具体方位。唯有孟昉,凭借着对头顶星座的熟悉,迅速锁定了建筑物的方位。随后,人类将最后三颗还能工作的火星探测器调整到相应轨道上,终于看到了那座宏大壮观的半圆形人造建筑物。 随着火星上那座外星文明建筑的曝光,各国政府一片哗然,科学家们对此众说纷纭。 有人持保守态度,认为那只是古文明的遗迹,火星的环境不可能存在外星人;有人提出大胆假设,也许正是因为火星环境愈发恶劣,原住民才移居到了地下,那座建筑只是通往地上的出入口;也有另一种观点宣称,那座建筑不过是地外文明用来观察太阳系的观测站或者通讯站。 但不论如何,一个共识已在全球范围内慢慢形成——必须派遣宇航员登陆火星,对该神秘建筑进行实地考察,以揭开其背后的真相。 “孟博士,难道火星的地表下真的有外星人?”崔韵清的眼睛中闪烁着好奇与向往,“从小看的电影里就没少提外星人入侵地球,原来真的会有吗?” 孟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有说话。 史岩接过话题,有些兴奋地说,“这可不好说。我一直觉得宇宙这么大,只有人类是很不合理的。如果火星上真的有外星人或者它们的联络站,那也许我们可以请求它们的帮助。再不济,或许也可以研究回收一下对方的科技。” 白日做梦。 孟昉对此类论调向来嗤之以鼻。火星上存在原住民外星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来自仙女座的死神粒子在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太阳系,即便火星曾经发展出过高度的文明,它们同样也会被灰雾压垮。唯一的可能是,火星地表下存在着什么可以抵挡灰雾攻击的矿藏或者物质,所以火星人得以转移到地下苟延残喘。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至于将那座建筑视为通讯站或观察站,孟昉虽然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对较大,但同样不抱有过高的期望。在她看来,如果有外星文明能够在太阳系内设立如此先进的设施,那么它们的科技水平至少已经达到了三级文明的高度。然而,这样高度发达的文明,理应早已察觉到地球正遭受灰雾侵袭的困境。若它们真有意愿伸出援手,恐怕无需人类主动请求,早已采取行动了。 至于“研究回收科技”的论调,孟昉更是认为这近乎异想天开,颇有一种科技靠考古的科幻文学色彩。科学技术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每一个环节都紧密相连,缺一不可。即便人类能够获取到外星文明的某些先进技术成果,想要完全逆向研究并应用于自身,也绝非易事。 孟昉内心深处其实并不赞同这次火星登陆计划。在她看来,将本已稀缺的人力与资源投入到建造十一枚火箭这样的浩大工程中,无疑是种不明智的决策。然而,面对全球范围内弥漫的、寄希望于地外文明来拯救人类的狂热情绪,孟昉深知自己的意见根本不会得到重视。在这样的氛围下,任何理性的反对意见都似乎难以撼动大局,只能被淹没在众人狂热的浪潮之中。 听史岩说,季勇红也极力反对登陆火星的计划。但即便是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也未能阻止该计划的顺利推进与最终实施。 话说回来,孟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季勇红了,哪怕是全所会议上也没有那个老将军的身影。 聚餐已近尾声,崔韵清主动站起来准备收拾起碗筷。史岩见状连忙拦住了自己的妻子,“我来吧韵清。你都做了这么一桌菜了,不能再让你收拾,你去陪孟博士坐会儿。” “没事,本来就没多少。你帮我一起收拾,咱俩一趟就拿完了。” 看着史岩两口子默契地把桌上碗碟收拾齐整端到厨房,孟昉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既有些许别扭,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梦中那个神秘声音的话语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你还是有一点牵挂的。” 孟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何为牵挂?自己与父母形同陌路,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史教授虽然是非常敬重的人,但也只是正常的师生关系......或许更亲密一点点吧。 至于周子力,那个曾经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人,如今已不在人世。而对于周家夫妇,孟昉虽然一直在将自己的配给分给他们,但这种行为背后,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过去亏欠的弥补与内心的愧疚。 这些情感纠葛与责任,是否真的能算作“牵挂”?即便是,那又怎样?没有这些牵挂,难道就可以对抗灰雾了? “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拯救你的星球呢?假如这个办法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孟昉当时就注意到,那个声音说的是“拯救你的星球”,而不是“拯救你的族群”。 根据那个神秘声音所说的推断,“有牵挂”和“拯救星球”两者之间是冲突的。若要拯救地球,那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是整个人类。 二选一的话,自己会选择哪一边? “......孟博士?孟博士!你怎么了?”崔韵清的呼唤声传入耳中,把孟昉从思绪的海洋中慢慢拉了回来。 “孟博士在思考问题,她经常会这样。”史岩笑着解释道,“你打断了她,她可能会不高兴的。” “对不起啊孟博士,我不知道。”崔韵清不满地瞪了自己丈夫一眼,似乎在埋怨对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随后,她从沙发上拿起一本装帧厚重的书籍,翻开书页,露出夹在书本正中间的一根羽毛。 “孟博士,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给您,只能给您这个了。”崔韵清小心地拿起羽毛,轻轻放在孟昉的手心里,“这是我以前在驻地周围捡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就觉得挺好看的。” 那是一根猎隼的羽毛,其色泽深邃且层次分明,自根部的暗褐色缓缓过渡到尖端的乌黑发亮,其间细腻的光泽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杰作,流露出一种纯粹而又不失优雅的美丽。 孟昉怔怔地凝视着手里的羽毛,然后又缓缓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用那张娃娃脸露出可爱笑容的崔韵清。 尽管当前已是灰雾肆虐全球的第三个年头,自然灾害频发、饥荒蔓延以及各类人为因素导致的困境接踵而至,使得全球人口急剧下降。然而,据各国政府的初步且保守的估算,世界人口依然至少有五十亿。 五十亿个人类。 这不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周家夫妻、史教授、史岩、崔韵清和季勇红,都包括在其中。孟昉清楚自己不喜欢绝大多数人,但这不代表她就是个反人类。自己的情感与立场,远比一个简单的“喜欢”或“不喜欢”要复杂得多。 孟昉突然间感到一股莫名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她希望能紧紧抓住些什么东西,无论那是什么,只要能给予她一丝安慰与依靠。 “史岩。” “哎,怎么了孟博士?” “想办法帮我联系一下周子力的父母,我想和他们聊一下。” 第197章 向济阳市出发(上) 夕阳宛如熔化的金液,慷慨地倾泻而下,将天边浸染成一匹深邃而绚烂的血色绸缎。它的余晖温柔地洒落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为大地轻轻披上了一层朦胧而柔和的金色薄纱。然而,刺骨的寒风却肆意地穿梭其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疲惫,使得这宁静的景致更添一抹苍凉。 在这片荒芜的田野中,几个农夫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他们手中的锄头一次次挥起又落下,与坚硬的土地进行着无声的较量。残阳将农夫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身后被翻开的土地交织在一起。 “今天伤口怎么样了?”身后传来了玲云筱的声音。 “早就没事了啊,本来就是小伤而已。但是......好痒。”李寄秋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想抓挠胸部的伤口处。 “不能挠!”玲云筱眼疾手快,冲上来一把抓住了李寄秋的手腕,“伤口痒其实是愈合的迹象,这时候挠它只会加剧不适感,让瘙痒感加重。更重要的是,你挠它会破坏正在生长的新组织,延缓愈合过程,甚至可能留下疤痕。” 李寄秋微微蹙起了眉头,自己的同伴肯定不会骗他,但那份来自伤口的瘙痒感实在是难以忍耐。 “......你说,很可能留疤?那我脸上受伤后,有段时间也觉得很痒,然后没事就挠......” 玲云筱仔细端详了下李寄秋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不禁笑了起来,“现在看看,当初的伤口宽深应该都不算严重,多半因为愈合时你总是挠它,伤疤才逐渐恶化成现在这副模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聊聊天吧,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 “嗯。”坐在磨盘上的李寄秋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已经被自己坐得微微发热的位置,“医疗队那边没事了吗?” 玲云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李寄秋刚让出来的位置上,顺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早就忙完了。能活到现在的幸存者谁不是糙皮坚腴的?身体一个个都特别健康,顶多有些小病小伤,算不得什么事。” “确实如此。”李寄秋顺着之前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见寒风中,几位农民的身影仍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气温都低到这种程度了,也不知道能种点什么。” 尽管目前尚处于八月末至九月初的时节,但气温却异常地降至了一个极为罕见的低点。每日的最高气温勉强维持在十五度左右,而一旦太阳西沉,温度更是会急剧下降到仅有五六度,仿佛已经直接跳过秋天,开始步入初冬。 “我之前留意过,种的是木薯和玉米。”玲云筱答道,“这两样里某些品种还是很耐寒耐旱的,正适合现在这种情况。” “咱们已经路过三个村子了,为什么没有种土豆和红薯的?”李寄秋望着村口空地上晾晒着的大片木薯,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疑惑,“我记得,红薯土豆产量不是很高吗?而且以前我就见过很多人种土豆红薯,为何现在反而没有了?” 玲云筱轻笑一声,向自己那五谷不分的同伴做起了科普,“可能因为大家慢慢都发现了,在原始状态下种地,土豆红薯并没有那么万能。土豆天生自带毒性,而且极易退化,若是没有现代人工培育的优良种子,恐怕一两代后就会退化到根本不适合种植的水平。” “至于红薯,虽然它倒不会退化,但高亩产的红薯需要肥料的加持,如果没有足够的化肥,红薯根本做不到曾经那么高的产量。最重要的是,若是长期种植,土豆和红薯都会对土地肥力造成极大的破坏,时间久了这块地就彻底废了。相比之下,木薯对肥料和土地都要求都极低,种下后甚至不需要怎么管它。” 玲云筱继续解释道,同时手指向了远处小河边正忙碌着的村民们,“木薯其实也有毒,但晒成木薯干后毒性就没有了,还可以长期保存。或者像那样,放在流动的水里泡上一整天,同样能有效去除大部分毒素。” “至于玉米,堪称浑身是宝。不仅产量极高,而且对肥料要求也没有那么夸张。最主要的是,玉米用途极其广泛。它不仅能吃,还能用来制糖和酿酒,就连玉米杆和吃剩下的玉米芯也可以用作牲畜的饲料和土地的肥料。这不比土豆和红薯要强太多了?” 李寄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以往看过的各类穿越或末日小说中,土豆和红薯常被描绘成解决饥饿问题的万能神器,仿佛只要有了它们,再严重的饥荒都能迎刃而解。不过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看来我以前没少被骗啊。” 一阵凛冽的冷风掠过,让李寄秋不禁打了个寒颤。玲云筱见状,轻轻往他这边挤了挤,缩起身子,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替我挡挡风。” 紧紧依靠着自己的玲云筱身上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让李寄秋感觉似乎暖和了不少。 当最后一抹暗红缓缓沉入地平线,天边绚烂的色彩逐渐褪去,夜幕便悄无声息地笼罩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万物归于宁静与幽暗之中。 军需仓库之战余波未平,转眼间便迎来了基地与济阳市地理研究所“交易”的既定日期。在出发前夕,两人心中忐忑不安,整夜辗转反侧,生怕李寄秋会被直接扣下。不过,秋凌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并且,前往济阳市这支车队的负责人依然是秋凌。 根据玲云筱在医院里搜集到的种种流言,宋上尉果然如之前所约定的那样,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秋凌身上。而基地的高层对于秋凌擅自改变任务目标的行为感到极为愤怒。不但没能运回全部军火,甚至还把整个仓库炸上了天,造成了大量平民伤亡。 因此,基地高层原本打算对秋凌进行严厉的审判,以儆效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各路势力纷纷站出来为其求情,其中包括了外来的文官,以及民兵和难民共同签署的联名信。尽管基地一直对难民和民兵持有轻视态度,但面对这股如此汹涌的民意浪潮,他们也无法对之视而不见。 更重要的是,作为精锐作战力量的侦察连连长竟然也在为秋凌说话。虽然侦察连只有不满编的七十五人,但这支力量却是整座基地里最强悍的战斗组织,平时相对独立,不接受任何一方势力的拉拢。没有人想到原来这支部队早已站到了秋凌的那一边。 在多方压力与形势的紧逼之下,对秋凌的处罚最终不得不采取了一种“高举轻放”的态度。恰逢与济阳市的交易日临近,为了避免进一步的舆论风波,基地高层利用这一时机,决定派遣秋凌担任车队的副指挥官,以此将她暂时调离舆论的焦点。 而正指挥官,则是许久不见的姚永生。 李寄秋不明白基地为什么会派姚永生来当这支队伍的指挥官,不论是为了监视还是暗中下黑手,都理应挑一个与秋凌毫无瓜葛的人来执行此任务才对。 由此推断,只有一种可能较为合理:尽管连自己都知道姚永生与秋凌实则同气连枝,但基地的高层却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误以为这二人之间并无关系。因此,基地才会屡次安排这两人共同执行任务,并寄希望于姚永生能够暗中监视秋凌。然而,他们未曾料到的是,姚永生早已是秋凌麾下的一员。 “脱节到这种程度,简直是荒谬至极……”李寄秋不禁喃喃自语道。长期蜗居在封闭的一号楼内,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显然已经构建起了坚不可摧的信息壁垒,不仅对内难以掌握基地的细微动态,对外更是闭目塞听。如此境况之下,军需仓库之战的艰难与挫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其实有点不明白。”玲云筱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按照你之前告诉我的,炸掉仓库是当时唯一的办法,实属无奈之举。那基地何必那么生气呢?即便秋凌确实违抗了命令,这种没有办法的事意思一下不就得了?” “重点就在于违抗命令。”勉强算是半个军迷的李寄秋倒是很清楚这点,“在军队里,对于‘命令’是极其看重的。我那里有句话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里大抵也是如此。不过,我那边的军队相对灵活一些,如果在战场遇到突发情况并不会僵化地执行命令,而是开会表决,共同决定最佳行动方案。这样即保证了灵活性,又代表了集体的意志。” “后来我听说基地指挥部认为当时要怎么处理时,那真的把我听傻了。基地指挥部竟然觉得,秋凌应该派指挥车离开军需仓库,驶入基地无线电通讯范围内与指挥部取得联络,等指挥部做出判断并下达新的命令后,指挥车再开回军需仓库去传达新命令。真照这么搞,仓库那边的军队早就全军覆没了。” 玲云筱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李寄秋的腰侧,带着几分不满和调侃的意味说道,“哎,真是没办法,我们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死板呢,哪像你们那边那么懂得变通。不过话说回来,你那边的军队,和这边有什么不同?都是军队,能差到哪里去?” “哈哈......毕竟历史不同,军队的组织构成也不一样。”见玲云筱似乎对此有兴趣,李寄秋刚准备兴致勃勃地介绍下自己家乡那支深深扎根于人民之中的军队时,就看到一个村民出现在视野里,对着他们大喊。 “二位!该吃晚饭了!!秋少尉请你们去村长的房间!!” “下次再说吧。”玲云筱站起来,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笑道,“我敢打赌,这个村子也和秋凌相处得非常好。” 李寄秋对此深信不疑。之前他们途经了两个村子,在短暂停留期间,秋凌从未利用车队强大的武力去胁迫村民提供任何服务。相反,她总是要求士兵们放下军人的架子,主动为那些幸存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队伍在村子里也是秋毫无犯,所有的补给物资都是通过公平交易获得的。 无论是干重体力农活、寻找失踪的老牛,还是剿灭盘踞周围的盗匪,秋凌率领的车队所到之处皆留善行,并且不索取任何回报。而李寄秋从那些幸存者脸上流露出的既不安又震惊的表情中不难推断出,这个世界的军队平日里鲜少会做出如此亲民之举。 在秋凌的身上,李寄秋似乎看到了某种精神的传承,但具体到细节上却又有着显着的差异。毕竟,自己家乡的军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几十上百个平民炸上天的。 还没走进村长家的门,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小老头夹杂着醉意的抱怨声。 “秋少尉啊,老汉我仗着年龄大,跟你发发牢骚。百姓现在过得苦啊,种地都只能勉强饥一顿饱一顿,还经常有流窜的盗匪来敲诈勒索。你说给他们粮食吧,我们自己活不活了?不给他们吧,那他们要杀人。更别提现在天气这么糟糕,我们连种地都快种不下去了......军队或政府什么时候才能救灾啊?我们乡下人每年交那么多粮,但现在却......唉。” 推门而入,只见秋凌、姚永生和村长盘腿坐在火坑上,桌子上摆着几盘简单的小菜和一盆玉米,还有一只散发着刺鼻酒味的坛子。 “您放心,不会一直这样的。”秋凌以她一贯的温和语气安慰道,“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少尉,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情况会改变的。” 姚永生默默无言,全神贯注地啃着手中的熟玉米,那模样仿佛默认了秋凌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指挥官。当然,就实际情况而言,也确实是这样。 “来啦?快来吃饭。”秋凌一点不见外地招呼着李寄秋和玲云筱在火坑上就坐。 “......这二位是?”村长看过来的目光瞬间带上了一丝警惕,李寄秋猜也猜得到对方是注意到了自己脸上那道长疤。对此他也没有办法,之前路过的两个村子已经有很多人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了。 “是队里的医生和她的助手。”秋凌介绍道,“他们原本也是幸存者,在外面吃过很多苦头。” “哦,原来如此。”村长闻言,脸上的戒备之色逐渐消散,转而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李寄秋半天后说, “小伙子,看得出来你也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来,喝一杯!” 说着,就拿出一只碗倒了些酒递了过来。 “他不会喝酒,我来替他喝。”秋凌微笑着接过村长手里的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看得村长啧啧称奇。 “这酒度数可不低!秋少尉,您身为女子,酒量却如此了得,我还从来没见过!”村长赞叹之余,又麻利地为自己和秋凌斟满了酒,“来来来,咱俩喝!” 两个酒徒之间展开了较量,而其他人则开始享用村子为招待他们特地准备的“晚宴”。 这个村子的确算不上富庶,六道菜里只有一道炒鸡蛋称得上荤菜,其他全是各类寡淡无味的素菜。不过李寄秋和玲云筱却都吃得津津有味,即便将罐头加热,那种工业产品的口感也远远比不上热气腾腾的炒菜。 尽管车队配备了充足的食物补给,完全可以满足往返所需,但秋凌却格外热衷于安排士兵们在村民的家中用餐。而到了晚上休息却又不会打扰村民们,而是找个空地搭建帐篷。 随着晚餐接近尾声,村长已然是酒酣耳热,面色通红,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反观秋凌,虽然脸颊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但她的精神状态依然保持着清醒,不时地劝说村长不要再饮。 “秋......秋少尉,别劝我!相反,我应该、该劝劝你们!!”村长摇头晃脑,用长辈训斥晚辈一样的语气说道,“你、你看你们车队!和......和帐篷离、离得那么远!怎么搞的!?现在的年轻人......没经验啊,太没经验!!!” “您放心,我们晚上会安排专人值班看守车辆的。”秋凌并未因村长的醉话而生气,反而以柔和的语调安慰道,“您已经喝得不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早点休息。” “不......不是车的事!村里人谁敢偷、偷你们东西啊!?”村长摆摆手,不屑地指着面前的两个军官,“你、你没见村里人把所有家当都放在车上吗?哈哈哈......军队难道都不、不知道?” 秋凌和姚永生一愣,脸上都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 不过,李寄秋早就在好奇这个问题了。 晚上自己和玲云筱来村长家时,一路上就看见很多村民在把一些日用品放到各自家门口的手推车上。而村长家也同样如此,牲口棚旁边就停着一辆拉车,上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棚子里的驴身上拉车装备一应俱全,只要套上车就能立即出发。 刚进村长家时,李寄秋对其家中的家徒四壁深感震惊。他原本以为是由于这个村子太穷了,连村长家里都空空如也,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看到连军队的人都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村长那通红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神秘兮兮地说道,“听、听好了,灰雾那玩意儿啊,只会在人多的地方,爆、爆发。所以我们村才会随时都做好逃跑的准备......只要狗都开始叫了,那就该、该跑了。” 第198章 向济阳市出发(下) 灰雾只会在人多的地方爆发。 这个说法李寄秋还是第一次听到,哪怕是神使都没有跟他说过。 望向玲云筱,她的脸上同样流露出难以置信与困惑的神情。显然,这也是她首次听闻这样的观点。 秋凌与姚永生皆是面露讶异之色,过了片刻,秋凌才开口问道,“村长,这个说法从何而来?我们之前没听说过。” 村长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不、不知道!”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自己对面的两个军官脸上露出了那副看醉鬼发癫的无奈表情,赶忙又补充说明道。 “但是,这是大家慢慢传、传开的!这个说法传得很、很广!不只是中州省,其他省也都、都知道!而且,听说,是有人做、做过实验的!” 传开,听说。 李寄秋不禁翻了个白眼。民间谣言的特性就是如此,它们总能迅速蔓延,且随着传播不断变形,最终彻底背离初衷,变得面目全非。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即便是在世界末日的情况下,现代通讯几乎全面瘫痪,谣言却依然保持着它那顽强的生命力,肆意滋生。 秋凌倒是表现得十分平和,既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嘲笑村长,只是安慰道,“大爷,您放心。我们军队的小伙子们只要吹个哨,三分钟就能起床跑到车队那里,肯定不会出事。您赶紧歇着吧,天不早了。” “你、你还是不相信我!你们军队真的是......到现在都这么自大......你们也就会找我们要粮了,跟那帮土匪一样......”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试图从炕上挣扎着站起来,但身体摇晃了两下后,终是无力地“唉哟”一声,重新瘫倒在了炕上。 见自家男人愈发口无遮拦,在旁边默默伺候半天的大妈终于忍无可忍,走出门外唤来了两位看似她儿子的中年壮汉。两位大汉闻声而来,二话不说便将村长强行抬走。 在被自家儿子像抬死猪一样搬到其他房间的过程中,村长还在不断嚷嚷着“我没醉”之类的胡话。 “对不起秋少尉,我男人不是故意乱说的,他喝醉了,醉鬼就是喜欢胡说,您别见怪......”大妈不停地点头哈腰,陪着笑对秋凌道歉,“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等明天他酒醒了,我拽着他给您道歉。” 秋凌笑着大度地摆摆手,“没关系,人喝醉了就是这样,我也是。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虽然军队的士兵们包括两个指挥官都睡在帐篷或者车里,但秋凌却特地为李寄秋和玲云筱安排了一户人家,让他们睡在更舒服暖和的室内。此外,秋凌还特地向村里买了一些木柴,让火炕烧了好一阵子,以确保余温足以挨过寒冷的夜晚。 为了节省燃料,两人被安排在同一张炕上休息,但各自拥有独立的被子,并采用头脚相对的睡姿。为此,李寄秋在睡觉前特别仔细地冲洗了双脚,生怕自己有脚臭熏到了玲云筱。 “李寄秋,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关照我们?明明你都拒绝她的提议了。”玲云筱压低了的声音从坑的另一头传来,“这一路上她最照顾的就是咱俩了,吃饭开小灶,睡觉也都安排在房子里而不是帐篷,还和她坐一辆车......我实在想不通她这么做的原因。”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单纯地可怜我们吧。”李寄秋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回答,“毕竟她也知道咱俩都无家可归了......快睡吧,我好困。” “嗯,晚安。” 。。。。。。 玲云筱起得还是那么早,在李寄秋睁开眼睛时,旁边的被窝里已经没人了。 李寄秋连着打了三个哈欠,倒不是自己太能睡,而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总会在梦中听到那个似有似无的奇异声音。那声音虽无恶意,也不会持续整夜地萦绕在脑海中,但每当醒来时,他总是感到比平时更加疲惫不堪。 “怎么,昨晚没睡好吗?”玲云筱不知何时已走进屋内,脸上挂着水珠,显然刚洗完脸,手中还紧握着那条湿润的毛巾。 “也不算是......就是又梦到那个了,你知道的。”李寄秋无奈地捋了捋头发,翻身下炕准备去洗漱。 听到李寄秋的话,玲云筱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你又在梦里听到那个声音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吧!有没有其他什么异常的地方?” “嗨呀,没事的......”李寄秋话刚出口,便看到玲云筱那认真且担忧的神情,于是思索片刻后认真地说道,“没有,我很确定。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早上起来后会感觉有些累,像是熬了通宵。但你不是也观察过,不影响正常生活,中午午休一下就没事了。” 玲云筱沉默不语,但她的眼神中依然透露出满满的担忧。 对于近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怪异之事,李寄秋心中也难免感到一丝不安,但同时他又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说不定这是我要变成什么怪物的前兆呢。”李寄秋试图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在我那边的世界有一个克苏鲁神话,里面的人如果在梦中听到怪异的呢喃声,那就说明他离变成怪物已经不远了。要是我什么时候突然变成怪物了,你可得赶紧逃跑......呃......” 玩笑话非但没有缓解气氛,反而适得其反,玲云筱秀目怒张,忧虑中又夹带上了一丝愤怒。 “我才不会跑!你少说点这种不吉利的话!!” “......抱歉。”李寄秋向气鼓鼓的同伴道了歉,“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一大早感情就这么好啊?”秋凌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身影一起踏入屋内,同时一股刺骨的寒风也趁机溜了进来,“嚯,你们这屋真暖和,看来这火炕是挺有用。” 秋凌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李寄秋和面带怒色的玲云筱,笑着打起圆场,“好啦,别怄气了,赶紧准备准备吧,我们十分钟后出发。对了,你俩把这个穿上,外面冷。” 秋凌边说边扔过来两件厚重的军大衣,沉甸甸的,李寄秋差点都没接住。 “今天的温度又降低了。明明出了太阳,但最高温度只有十一度。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晚上就会到达零度。” 厚实的军大衣紧紧抱在怀里,带来了一丝温暖,但秋凌的话语却让李寄秋的心头涌起一阵寒意,他又想起了昨天在田里努力耕作的农夫们。 这样极端反常的气候如果再持续一段时间,那这里的人们根本就没办法靠种地维生了。 这个小村子里青壮年没那么多,甚至没办法转变为盗匪打家劫舍。他们的下场只能是变成流民,去寻找那些尚且温暖的地方苟延残喘。 车队已经离开很远了,李寄秋注意到村长带着一众幸存者站在村口处,还在冲着车队挥手道别。 军队为村子提供了诸多帮助,包括砍树挖沟等繁重的体力劳动,且分文未取。最关键的是,军队从不白吃白喝,而是用灾前生产的工业产品来支付餐费。李寄秋根据自己之前在市场的经验判断,村子为车队准备一顿饭所收到的工业产品,其价值足以在市场上换取三顿饭所需的食物。 当然,前提是这个末日下的世界没有发生通货膨胀。 “这样的感觉如何?”前座的秋凌正与姚永生闲聊着一路上的感受,“哪怕只是为百姓们做一点小事,他们都会记你的好。” “还......挺奇妙的。”姚永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身为中尉军官的他,昨天亲手去帮一个老太太劈了半天柴。这种程度的劳动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不足以让他出汗。然而,当看到老太太那充满感激的神情时,姚永生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所以我才一直强调,军队要放下身段,深入到普通民众之中。”秋凌像个老师一样谆谆教导着姚永生,“这一路上,我们所帮助过的每一个村子,将来都可能成为我们坚实的后盾。” 姚永生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李寄秋,你怎么看村长说的话?”秋凌转过身来,扒着座位背椅认真地询问道,“就是他说的那个,灰雾会袭击人多的地方。” “我?我也不知道。”李寄秋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答,“您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只是能感知到灰雾而已,不是灰雾研究专家,您问我这个我哪懂啊。” 在这辆车上,李寄秋可以毫无顾忌地大胆说话。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已经发现,无论是司机、姚永生还是另一位士兵,都是秋凌的亲信。他们也早就知道自己感知灰雾的能力了。 “抱歉,是我想当然了。”秋凌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正色道,“但我要说,他的话其实有根据。” “有根据?”最先表示惊讶的竟是姚永生,他似乎也不清楚秋凌要说的事。 “是的,这是我在沣城毁灭之前,从一位老熟人那里了解到的信息。”秋凌解释道,“雾灾爆发后,国家对受灾城市进行了详细的统计和分析,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一个城市遭遇了雾灾,那么它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该地区方圆两万平方公里内规模最大的城市。”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雾灾爆发的那一天,全国范围内原本有二十座人口超过千万的城市,最后只有三座幸免,其余十七座城市全部在当天被灰雾彻底吞没。仅仅这些城市的人口损失,就高达1.2亿。” 1.2亿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在李寄秋的心头。原来,在灰雾爆发的初期,这里就已经失去了如此之多的人口,占据了全国人口的十几分之一。如果将这个比例换算到全球范围,那将意味着有十几亿人在那一天不幸遇难,这样的损失简直难以想象。 “在灾情急剧恶化、各地通讯中断之前,统计部门一直在借助大数据深入分析灰雾爆发与人口密度之间的潜在联系。然而遗憾的是,这项工作最终未能完成。”秋凌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惋惜,“不过,学者们还是达成了共识,认为灰雾的爆发确实与地区的人口密集度有着直接的关联。至于这背后的具体机制,如今却已无从得知了。” 玲云筱显然也被秋凌的这番话深深震撼,她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对于她这样共情能力极强的人来说,很难想象因为灰雾的肆虐,全国竟然有超过一亿的人口已经不幸离世。 李寄秋轻轻地握住了身旁同伴的手,目光转向秋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按你这么说,只要人类聚集,灰雾就有极大概率爆发,幸存下来的人们发现这个特点后,就不敢再扎堆生活。长久下来......” “长久下来,人类就会慢慢走向灭亡。”秋凌转过身去拿水壶,顺便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作为群居生物,人类依赖着彼此的支持与合作。一旦失去了抱团取暖的能力,又失去了工业文明的庇护,逐渐回归原始的自然环境中,我们将难以独自生存,最终可能面临自我毁灭的命运。” 李寄秋刚想说些什么,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脏,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仿佛狂暴的海啸般汹涌而来,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脑海。尽管车内温度适中,但他却感到一股股冷汗顺着脊背潺潺而下,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一阵阵发黑。 “......李寄秋,你怎么了!?”玲云筱最先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她抓起对方的手紧张地喊了起来,“秋凌,李寄秋有点不太舒服!停一下车!” 李寄秋很想说自己没事,只是感知到了有极度危险的灰雾将要来临。然而,他的喉咙却像被无形之物堵住了一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听到玲云筱的叫嚷后,秋凌立刻起身如同饿虎扑食般猛扑向后座,一把扳住李寄秋的肩膀,将他稳稳地按在座椅靠背上。 秋凌紧盯着李寄秋的眼睛,语速急促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说不出话来?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能的话,就连着眨两下眼睛作为回应。” 李寄秋赶紧连着眨了两次眼睛,表示自己意识清醒,只是没办法说话。 “别担心,他是感知到灰雾了,但这次的情况看起来是有点严重。”秋凌先是对焦躁不安的玲云筱进行了安抚,随后继续询问道,“灰雾是否会覆盖到我们的行进路线上?是的话眨两下眼睛,不是眨三下。” 李寄秋连眨三次眼睛,他能感知到那灰雾虽然危险性极高,但离车队有很远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威胁到他们。 秋凌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这次遇到的灰雾危险程度极高,否则你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既然它暂时还威胁不到我们,那你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罢,秋凌又转头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玲云筱,耐心解释道,“他感知到危险的灰雾就会这样,不要慌张。这时候要赶紧想办法问他灰雾是否会威胁到你们,就像我刚才那样。不过......你之前难道从来没见过他感知灰雾的样子?” 玲云筱有些窘迫地摇摇头。虽然她和李寄秋相依为命,但还真没见过对方感知到灰雾时的状态是什么样。 “不会吧......”秋凌不禁哑然失笑,正欲开口再调侃一下玲云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观察员却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大声报告道,“少尉!西南方十七公里外发现......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转到我这边。”秋凌从车顶翻下显示器打开,很快,摄像头所拍摄的画面同步到了屏幕上。 屏幕上赫然显现出一个正在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它仿佛是一个人形生物,却顶着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这块幕布上布满了无数不规则且不断流动的条纹,形态瞬息万变,令人眼花缭乱。而在这一巨型人影的周身,还萦绕着大片朦胧的薄雾。 “......什么东西?”已经有所好转的李寄秋看向屏幕,那个巨物一出现在视野中,他就感到极度的不适,仿佛有根无形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心里,让他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不安。 “是幽灵。”秋凌沉声说道,“它会因为不明原因自主移动,最高时速可达到每小时二百二十公里,并且影响范围极大,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灰雾。军方根据它的外形,把它称为幽灵。” 秋凌面色复杂地凝视着屏幕数秒之久,然后关掉了监控画面,“有传闻说,哪怕你离幽灵很远,远到不受它周围的灰雾侵害,但只要一直看着它,它就会对你的思维产生影响。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再看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灰雾。”玲云筱轻轻抚着李寄秋的背,好奇地询问道,“为什么它的外表那么像是个直立行走的人?” “谁知道呢。”秋凌无奈地摇摇头,“灰雾这种东西,关于它的一切都是谜。说不定哪天,我们会遇到更诡异的灰雾。” “没关系的,有李寄秋在呢。”玲云筱自信满满地拍拍同伴的肩膀,“他会保护我们的。” 第199章 平淡生活下的诡异 “呼——” 李寄秋睁开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一如既往,玲云筱早已起床,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她正在做饭。 车队现在位于大泽野县下属的一个小村子修整,村子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人口却比之前路过的任何村庄都要多,而且居民以青壮年为主。这使得整个村子都显得生机勃勃,热闹到有些喧嚣吵闹了。 在进入村子之前,秋凌便对村庄异常庞大的人口规模产生了警觉,于是专门派出四名侦察兵乔装打扮进入村子打探消息。但经过细致入微的调查后,侦察兵们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村子是周围逃难的难民慢慢汇聚于此形成的,因为土地肥沃,附近还有一条水产颇丰的河流,所以人口才越来越多。 尽管如此,秋凌的疑心也未曾消散。在车队入驻的第一天,她依然严格要求士兵们保持高度的戒备状态,确保所有武器子弹均已上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并且罕见地没有安排部队在村民家中用餐,而是坚持让士兵们吃车队自带的罐头和干粮补给,以确保万无一失。 李寄秋觉得秋凌有点太疑神疑鬼了,这个村子除了人口比较多外,和其他聚落并无区别。当村长得知军队不会在村子里吃饭时,那副表情很明显是松了口气。 “李寄秋!起床吃饭了!!”玲云筱的声音伴随着淡淡香气一同传进屋子。 “来了来了。”李寄秋翻身下床,手脚利索地套上衣服。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把那件军大衣穿上了,整个人顿时肥了一圈。 大泽野县尽管与大海相隔着一百公里之遥,却仍不可避免地受到海洋性气候的深远影响。加之近期气温异常偏低,使得早晚时分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湿冷气息,仿佛那刺骨的寒意能穿透衣物,直抵骨髓,令人倍感不适。 一踏出屋门,湿冷的空气便迎面袭来,让久居内陆、不太适应这种气候的李寄秋不禁打了个寒颤。北方的严寒与湿润的空气交织在一起,那种感觉如同瞬间被抛入冰水之中,让他心中不禁生起一丝退意,想要立刻转身回到屋内,享受室内火炕尚存的余温。 “站住,往哪跑!”还没来得及转身,玲云筱就冲上来拽住了李寄秋的胳膊,那架势仿佛是早已洞察了他想要溜回屋子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我想回去?”李寄秋愣住了,自己只不过是刚刚萌生了回屋的想法,还没付诸任何实际行动,怎么玲云筱还能未卜先知了? “啊?”玲云筱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过了好半天才说,“我猜的?毕竟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想干什么多少能猜到一点?” 确实如此,他俩已经相识并相处了很久。而且玲云筱观察力敏锐,平时自己的小心思的确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李寄秋没有想太多,顺从地被玲云筱拉着胳膊,来到了院子墙边的桌旁坐下。餐桌被放在了露天土灶旁边,可以蹭一下土灶中残留的温暖。 早餐是燕麦玉米粥和两个水煮蛋。 “咦,哪来的鸡蛋?罐头鸡蛋还带壳吗?”李寄秋有些惊异地拿起鸡蛋,放到鼻下一闻却又感觉不对劲,这分明就是枚新鲜的鸡蛋,即便煮熟后都还能闻到那一抹极其细微的腥气。 “什么罐头鸡蛋,这是鲜鸡蛋!”玲云筱一把夺过鸡蛋熟练地剥起蛋壳来,“村里有户人家的孩子不舒服,我去给她看了看。然后他们就送了我两枚鸡蛋。喏,给你。” 白嫩光滑的鸡蛋被轻轻放进了自己面前的碗里,李寄秋道了声谢,先用勺子吃了口热气腾腾的粥。粥香四溢,燕麦的醇厚与玉米的清甜在口中交织,瞬间唤醒了他沉睡的味蕾。 “......这也不是罐头粥啊?连我都能吃出来这是现熬的粥。”李寄秋皱起眉头,含在嘴里的粥也不知道该不该往肚子里咽,“秋凌不是说,不能吃村子里的食物吗?这粥......” 玲云筱白了一眼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忘了?现在军队自己也在村民家里吃饭呢!” “哦......抱歉,可能是我睡懵了。”关于玲云筱说的事,李寄秋似是记起了些许片段,但又有些模糊不清。不过,这点小事并不影响他的食欲。 由新鲜粮食现场熬制而成的粥确实要比罐头粥美味得多,没一会儿李寄秋就吃光了一大碗粥外加煮鸡蛋。不过,他却感觉肚子好像还是空空的,没怎么吃饱。 “我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了啊,明明这几天一直在坐车,也没怎么锻炼身体。哪来那么大的能量消耗?”李寄秋摸摸自己有些微微隆起的腹部,虽然肚子都吃得鼓起来了,但那种若隐若现的饥饿感仍旧萦绕不去。 听到李寄秋的话,正忙着收拾碗筷的玲云筱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有些奇怪。这几天我的饭量好像也在增加,明明已经吃了不少,却还是感觉有些饿。” “怪了,咱俩胃口一起变大了。”李寄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异样感,却又难以言喻其具体所在,“知道秋凌在哪吗?我要找她谈谈。” 玲云筱不假思索地回答,“在孤儿小宁家。她几乎没事会去小宁那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宁......小宁是谁?”李寄秋一脸茫然,他甚至连孤儿小宁是谁都不认识。 不对劲,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李寄秋猛地站起身,向玲云筱摆了摆手以示告别,随后便急匆匆地跨出院门,快步离去。 刚迈出院门的那一刻,李寄秋心中那股莫名的蹊跷感再次悄然浮现。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但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第六感正在竭力向他发出警示,仿佛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 李寄秋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后匕首的刀柄,目光警惕地观察起周围来。 阳光慷慨地洒满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缕缕炊烟缠绕在屋檐之上,如同轻纱一般覆盖着这个生机勃勃的村落。远处,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青壮年男性们肩扛各种农具,说笑着走向村外的田地。李寄秋对农业一窍不通,但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严寒似乎没怎么影响到庄稼的生长。而之前路过的那些村子,村民在提到种地时,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时刻都在为第二天能不能吃上饭而发愁。 村里的女人们有的手提竹篮,准备去河边洗衣服;有的则留在村内,忙着为鸡鸭等家禽牲畜准备饲料;年长的老人们也没闲着,排排坐在路旁的小板凳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补着衣服鞋袜。 最让李寄秋吃惊的是,就连士兵们也在帮忙干诸如挑水、劈柴和清理垃圾这样的杂活。若是排除掉世界末日的背景,这里完全就是个男耕女织、军民鱼水情的天堂。 问题在于,李寄秋清楚地记得,在进入村庄之前,秋凌曾明确禁止士兵们像以往那样帮幸存者们干活。具体原因秋凌当时也说不清楚,只是说自己有点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 难道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秋凌的禁令全部解除了? 为了寻求答案,李寄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朝着孤儿小宁的家赶去。他不记得自己去过那个所谓的小宁家里,但潜意识里却很清楚路该怎么走。 小宁的家坐落在村子正中央,三层小楼看起来比村子里绝大多数房子都要漂亮。淡黄色的天然石材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得坚固沉稳又不失细腻。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小宁家的窗户外并未如寻常人家那般密密麻麻地悬挂着空调外机,仅在一楼墙角静静地矗立着一台比成年男性还要高的中央空调外机。 越接近小宁家,李寄秋关于小宁的记忆就越清晰,仿佛有一股力量正悄然将这些记忆片段强行拼凑、灌输进自己的意识之中。 然而,李寄秋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自己与小宁初次相遇的具体情景。 小宁是家中的独生女,做农产品生意的父母对其溺爱有加,她本人的性格更是横行霸道,村里的小孩大人平时都避犹不及。雾灾爆发之时,小宁的父母正巧带着她在曹州市卖货。不久后,就传来了曹州市被灰雾吞没,几乎无人幸免的噩耗,于是村里人都认为小宁一家三口已是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灾难发生后的两个月,小宁竟然活着回到了村子。那个曾经蛮不讲理的十三四岁少女,如今却衣衫褴褛,身形瘦弱得仿佛风都能吹倒。她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许多伤口都尚未愈合,整个人看起来都缩小了两圈。 村里人向她询问其父母的情况,但小宁只是默默地摇头,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大灾之年,村里养不了闲人,但村民们又不忍心将小宁再丢出去。无奈之下,村长只能提议由村里集体照顾她,直到她的精神和体力恢复正常后再另做打算。 转眼间,两年多的时光悄然流逝。小宁的身体在村民们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恢复了健康,但遗憾的是,她的精神状态却始终未能完全恢复正常。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但也做不了复杂的工作。 因为小宁以往的恶劣性格,村里人对其有所猜疑和排斥,但最终还是选择让她留下,从事一些相对简单、力所能及的农活,如择菜、洗菜、喂养家禽等,这一安排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然而,尽管小宁得以留在村里,但她的生活却异常孤独,平日里鲜有人愿意主动靠近她。这并非是村民们薄情,而是每当他们在小宁身边停留过久,总会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与不安,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与其保持距离。因此,孤儿小宁只能自己一个人住在再也没有父母的家中。 只是,小宁那看似迟钝木讷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时不时闪烁着冷漠的凶光。 咦,奇怪? 随着思绪的深入,李寄秋愈发有些惊慌。在这不到十度的寒冷空气中,他紧握着刀柄的右手竟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关于小宁的种种过往,他确信自己从未听闻,但此刻这些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 也许是因为走得有点快,肚子感觉更饿了。 “秋凌!!!”李寄秋也没心情再去敲门,推开院门就冲了进去。 果然,秋凌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帮忙洗菜一边和小宁说着话。而小宁依旧保持着那副略显呆滞的模样,动作迟缓地清洗着蔬菜,对秋凌的话语充耳不闻。 “怎么连门都不敲?有什么事......”秋凌扭头看过来,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寄秋藏在腰后的右手。 “站在那别动。出什么事了?”秋凌站起身,左手向前示意火急火燎冲进来的不速之客先停下,右手也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大腿边。 秋凌的这一举动瞬间让李寄秋焦躁的情绪得以平复,因为对方熟悉的动作勾起了他以往的回忆——之前当自己准备拔枪射击时,正是这样的姿态。 “我有事想问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李寄秋把右手缓缓拿出来,双手举在胸前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嗯,出去说。”秋凌简单地应了一声,然后扭头用李寄秋从来没听到过的温柔语气说,“小宁,姐姐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两人离开院子后,秋凌冷冷地问道,“怎么了?这么慌张干什么?” 看着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的秋凌,李寄秋感到有些诧异,自己好像也没干什么惹对方不高兴的事,为何这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李寄秋抓紧问道,“你什么时候解除了不让士兵和村民往来的禁令?还有,不是你之前说不能吃村子里的食物吗?何时改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秋凌惊异了,“我昨天上午开会时不就说了,解除下达的所有禁令吗?我甚至还听见你偷偷和玲云筱说,其实罐头也挺好吃的,这不是你说的话?” 秋凌的反驳让李寄秋不禁开始动摇,因为他仔细回想后,那些原本模糊而又确实存在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没错,就在昨天早上,秋凌的确召集了车队全员,当众宣布了禁令的解除。 “......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没有离开这个村子?”李寄秋沉吟片刻后,终于提出了另一个心中的疑问,“平时我们修整,不是最多两天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怎么不走?” “你发什么神经?健忘症?”秋凌眉头紧锁,不解地望向李寄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来这里的当天不就说了,因为这段时间阴天比较多,太阳能储电车的电量不足,需要多晒几天太阳才行,预估要停留五天。这些话甚至是我们在车上时说的,我也没见你当时在睡觉啊?” 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侵袭下,李寄秋额头上竟渗出了道道冷汗,它们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最终汇聚在下巴处,滴答一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秋凌说的没错,那些记忆在李寄秋的脑海中变得逐渐清晰。可是,为什么非要别人先说出口,自己才能回想起来?在此之前,为何那些事如同被抹去一般,没有丝毫痕迹留存在记忆中? “行了,赶紧回去吧。”秋凌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下李寄秋,“你的脑子,没出现什么异常吧?要不,我找队医给你看看?” “我......我没事。”李寄秋抹去额头的冷汗,用力咬了下舌尖,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恢复冷静。紧接着,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与之前的疑点有着微妙联系的异常之处。 “秋凌,你肚子不饿吗?你有没有感觉,自己食量变大了,而且不管吃多少,总是隐隐地有一种无法满足的饥饿感?” “你……”秋凌闻言,脸色突变,瞳孔猛地一缩,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李寄秋身上,“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第200章 循环 李寄秋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整个车队的人,似乎都笼罩在一种难以名状的饥饿感之中,这实在是一个无法轻易解释的诡异现象。 “不是听谁说的,我自己和玲云筱都有这个感觉,这很不对劲。你去问问其他人,我敢说车队的所有人都一样。”李寄秋坦言道,“我怀疑,我们已经落入到某种险境中了。” 秋凌捂着嘴,剑眉微蹙,似乎还是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可我完全不记得车队有遇到什么危险......况且,你也没感知到灰雾,所以,这应该和灰雾无关......不是灰雾,又能是什么呢?” 在自言自语地思索了片刻后,秋凌终于下定了决心,果断地拍板道,“你马上回去找玲云筱,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村子,之后我会派人去找你们。” “明白!”李寄秋应声后,转身飞奔向自己居住的院落。同时,目光仍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村民。 和自己之前见过的数十个村庄和无数个幸存者一样,这里的村民们各自忙碌着,表面上看去,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没有丝毫的异样之处。 会不会是自己太多疑了? 这个念头仿佛一条无形的毒蛇,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缠绕在李寄秋的心头,挥之不去,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现了失误。 赶回住处时,玲云筱正准备出门去给村民看病。李寄秋急忙上前拦住了她,详细讲述了自己的发现以及秋凌的决定。尽管玲云筱心中仍有诸多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收拾好了东西。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秋凌承诺派遣的士兵却迟迟未见踪影。与此同时,李寄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饥饿感竟慢慢地逐渐消退,仿佛早晨摄入的食物此刻突然开始发挥作用。 二十分钟后,依然没有人找上门来。李寄秋终于按捺不住,嘱咐玲云筱躲到屋子里并锁好门后,自己拿起工兵铲决定去看个究竟。 刚走到院子门口,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秋凌、姚永生和另外两名端着自动步枪的士兵出现在门外,四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李寄秋。 不知怎的,李寄秋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些假人的形象。假人们虽然也有着丰富的表情,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却隐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李寄秋,我怀疑你的大脑出现问题了。”秋凌以不容置疑地强硬语气命令道,,“在你恢复冷静之前,我需要你呆在屋子里,不要去别的地方。此外,把你的工兵铲和军刀都交出来,否则我们会采取强制措施。” “......” 局势骤然逆转。李寄秋并未惊慌,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秋凌,你现在不觉得饿了吗?” “嗯,我的确不饿了。”秋凌点点头,“我问了其他人,他们都没有你说的那种饥饿感。李寄秋,好好思考一下,你突然失去了那么多记忆,真的不是因为受到灰雾影响的大脑发生病变了吗?” 李寄秋沉默不语,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自信去否定对方的推测。无论是前段时间梦中的怪异声音,还是此刻自身确实感受不到饥饿的事实,似乎都在说明一件事。 自己好像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变得有些神经质。 “现在,把武器交出来。在你恢复健康前,我不能让你伤害别人。”秋凌微微侧头示意,两名士兵随即举起自动步枪,将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李寄秋的胸膛。 “你们要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玲云筱焦急的喊声。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这边跑来。 玲云筱冲出屋子,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李寄秋面前,对着秋凌怒目而视,“你是打算现在报复他吗?有本事先把我弄死。” “你误会了。”秋凌压低了两个士兵的枪口,解释道,“李寄秋的大脑认知出现了一点问题。你和他同吃同住,难道没有发现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最近是否表现出了极度的健忘症状?” “我......”玲云筱的目光在李寄秋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片刻,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自己的同伴早上是有点不对劲。但很快,她便转移话题指责道,“就算他真生病了,那他也是病人,你们拿枪指着一个病人是什么意思!?” 秋凌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如果是普通的病人,我们当然应该好好照顾他,但李寄秋的情况不同,他是被灰雾影响过的。你应该知道假人吧?假人,也是被灰雾影响而变异的。我建议你先来和我一起住,让他单独隔离观察一段时间。” “不。”玲云筱几乎未加思索就拒绝了秋凌的提议,“如果要隔离观察,那就由我来负责。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着他。” “请便,但你们只能待在屋子里。”秋凌转身离去,留下两名作为看管的士兵。 玲云筱轻轻扯了扯身旁神情有些呆滞的同伴,低声说道,“李寄秋,我们回去吧。” 李寄秋此刻的大脑仿佛被无数纷乱的思绪所充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困惑。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是自己发疯了,还是他们所有人都遇到了某种极为诡异的存在? 玲云筱不管那么多,将胡思乱想中的李寄秋生拉硬拽回了室内。 “喝点水吧,冷静一下。”玲云筱将同伴按到椅子里坐下,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又伸手摸了摸李寄秋的额头,确认对方没有发烧,“我看看包里有没有安神的草药,有的话煎一副出来。” 李寄秋逐渐从混乱中找回了一丝清醒,他看向忙前忙后照顾自己的玲云筱,嘴里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走?” 正在翻背包的玲云筱淡定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走?” “我......我可能真的要发疯了。”李寄秋紧紧按住胸口,感受着心脏加速跳动的强烈不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而来。慢慢地精神失常,甚至比死亡还要恐怖,“我也许要变成怪物了,像假人一样......就算不变,也会变成精神病......” “那我就更应该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玲云筱好像没找到草药,干脆走过来半跪在李寄秋面前,语气中极尽温柔坚定,“我们是同伴,就是要互相关照。虽然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我能肯定的是,你没有发疯。今天我们就什么都不要去想,你好好休息一天吧。” 在玲云筱的安慰和悉心照料下,李寄秋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天。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精神失常了,但又找不到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最为困扰的是,连他引以为傲的灰雾感知能力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敏锐,没有丝毫反应。 夜深了,看着忙了一整天趴在床边睡着的玲云筱,李寄秋慢慢下定了决心。 如果真的发疯了,那还不如去死。是否会伤害别人无所谓,但他不想伤害玲云筱。 。。。。。。 “呼——” 李寄秋睁开双眼,伸着懒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身边的被窝里空空如也,看来玲云筱一如既往地早起了。 不知道为何,李寄秋感觉身体和精神异常地疲惫,好像在梦里进行了一场超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似的。 李寄秋轻拍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梳理那混乱的记忆,但大脑里却像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他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对昨天的事情几乎毫无印象,就连晚上是否曾做过梦也变得模糊不清,无从确认。 算了,起床吧。 “李寄秋!起床吃饭啦!!”院子里传来了玲云筱的喊声和丝丝香甜的气味。 ......这一幕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已经看到很多次了。 太阳穴处传来阵阵跳痛,李寄秋连忙用力按住两侧的太阳穴,努力平复纷乱的思绪,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翻身下床,李寄秋迅速穿好衣服,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屋子。一踏出房门,室外那湿润而又刺骨的寒冷空气便猛地包裹住他,仿佛瞬间将整个人都拉入了冰窟之中,寒意直透骨髓。 奇怪,屋外好像应该有两个士兵在看守?自己貌似......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站住,别想跑!!!”还没等李寄秋进行下一步思考,站在土灶旁的玲云筱就已经跳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做完这条件反射似的动作后,连玲云筱本人都愣住了,好像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这样。 望着眼前这熟悉至极的场景,以及同样面露惊讶之色的玲云筱,李寄秋那原本混沌不堪的大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驱动,开始迅速转动起来。随着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完整,他终于清晰地回忆起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 完蛋,出大事了。 意识到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某种诡异循环的李寄秋没有过度慌张,而是用凉水洗了把脸,呆坐在桌前开始思考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 不行,完全想不到。 昨天以前的回忆就像是被封印了一般,没有半点印象。 确认了玲云筱再次出现奇怪的饥饿感后,李寄秋决定向她坦白一切。他详细而清晰地讲述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从昨天的诡异经历到今日的种种异常,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对方。 根据昨天的回忆,自己这位相依为命的同伴毫无疑问是值得信任的。 “你是说,我们现在都身处险境,被卷入了一个古怪的循环之中?”玲云筱并未对李寄秋的话表示怀疑,反而陪着对方一起认真思考起来,“可是,除了灰雾还有什么东西能做到这种事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李寄秋叹了口气,“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逃离教团的那次,我就见过可以把人拉进循环当中的灰雾。但是说到底,那也是在灰雾里面,而且爆发前我也感受到了。可现在......” “这次,你什么都没感觉到,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被动。”玲云筱若有所思地接话道,“所以说,这次不是灰雾?那会是什么呢......” 两人都陷入到沉默当中。与其考虑起因是什么,不如先思考怎么脱险。 “干脆我们逃走算了。”玲云筱率先提出了一个直截了当的建议,“不管他们,自己先逃。毕竟现在也不知道是我们这些‘人’在循环,还是这整个村子在循环。试试看,如果能逃出村子,之后再想别的办法救他们。” “可以。”李寄秋赞同了对方的计划,“那就先不拿什么东西,免得引起怀疑。” “啊?谁会怀疑我们?”正准备拿背包的玲云筱有些不理解,“就算我们背着背包在附近走走,也没人会说什么吧?那些士兵都知道咱俩和秋凌的关系。” 李寄秋心中有个猜想,但他不是很确定。 昨天自己去找秋凌时,本来已经成功说服了对方,但不知为何秋凌最后突然又改变了态度。而根据自己对她的了解,秋凌并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人。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在与自己分别之后,秋凌又受到了什么影响,这才使得她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那么,影响秋凌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某种事物?还是另有其人?不论是哪一种,这个存在显然具备一定的智力。它能够察觉到已被自己掌控的“猎物”正企图逃脱,因此进一步加强了对秋凌的影响与控制。 所以,他俩要避开这个未知的东西,偷偷溜走。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但玲云筱还是听从了李寄秋的建议没有带背包。随后,两人便像是外出散步一般,悠然自得地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玲云筱显得格外紧张。她紧绷着身体,不时地偷偷观察四周的村民和士兵,连步伐都刻意放轻了许多,生怕会惊扰到潜藏在暗处的某种怪物。 李寄秋见状伸出手,握住了玲云筱有些发凉的手心。很快,对方原本颤抖的手指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完全能理解玲云筱此刻的惊惧与不安。面对这不知来历的诡异事件,自己昨天也没好到哪去。 村口很快就到了,并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他们,只有站岗执勤的士兵对两人微微点头示意。毕竟,车队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两人的形影不离。 “看来我们能逃出去。”玲云筱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村子,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长舒一口气说道,“李寄秋,之后要怎么才能救他们......李寄秋?怎么不走了?” 话还未说完,玲云筱便感觉到拉着自己手的李寄秋突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李寄秋不知道玲云筱眼里看到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但他现在猛然发现,两人只是在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而已,墙边全是他们数不清的脚印。 有东西不想让他们离开。 第201章 坠落 “别灰心,我们先来梳理一下当前的状况。”李寄秋摸了摸玲云筱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秀发以作慰藉,同时用力咬了口舌尖,让自己的心绪也归于冷静,以便更理智地思考当前的困境。 “我们被困在这个村子里,似乎在不断地循环着一天或者两三天。并且时刻都会感到饥饿,但如果没人提醒,本人很难发现这种饥饿感。除了我之外。”李寄秋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更糟糕的是,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如果想逃,就会像是被施了障眼法一样原地打转。” 无精打采的玲云筱补充道,“还有一点,循环每次重启时,只有你能察觉到,其他人都不知道。” 听到此话,李寄秋的脸上不禁抽搐了两下,“......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自己都亲身经历鬼打墙了,还有什么不信的?”玲云筱见对方好像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澄清道,“我想说,这应该还是和灰雾有关系。仔细想想,你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不同?完全一样,除了你对灰雾有着超常的敏锐感知力。” “抱、抱歉。”李寄秋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何时起,自己好像更加多疑或者说易怒了,“可就算是灰雾,那又能怎样?我们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缸中之脑,一切都是被动的。” 玲云筱没有回话,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虎口就狠狠咬了下去。 “疼疼疼!!!”松开嘴后,玲云筱疼得面容都有些扭曲,连忙用另一只手不停揉搓着虎口处。 李寄秋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在干嘛?” 玲云筱紧咬着牙,忍着疼痛说道,“我在想,我们现在的状态,究竟是精神和肉体都陷入了循环之中,还是仅仅进入了一个梦境?好疼......” “所以你想靠疼痛感来测试能不能醒过来。”李寄秋恍然大悟,“我也试一下。” 说完,李寄秋拔出军刀,对着左手手掌就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个神经末梢都被无情地撕扯着。然而,他并未因此从当前的困境中醒来。 “用刀子干嘛!?多疼啊!!”玲云筱惊呼一声,连忙翻出医疗包,为自己这冒失的同伴细心包扎起伤口来。 李寄秋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疼才有用啊。可惜,看来我们不是在梦中......不对,或许还有个办法。” 玲云筱还未来得及询问是何方法,李寄秋便已将折叠工兵铲藏于大衣之下,随即拉着她出了门。这次,他们没有再尝试逃离村庄,而是径直向村子中央走去。 村子正中央矗立着两栋引人注目的建筑,一栋是小宁的家,而另一栋就是这个村子的村委会所在,一座四层的小楼,高度在整个村子里鹤立鸡群。 “我们来这里干嘛?”玲云筱心中满是疑惑,但李寄秋却保持沉默,并未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通往楼顶的木门紧闭且被牢牢锁住,李寄秋将工兵铲展开,毫不犹豫地砸向那看起来并不坚固的门锁。没几下功夫,门锁便应声而落,整个被敲了下来。 李寄秋缓缓走到楼边,谨慎地望向下方的地面。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虽然仅是轻轻撩动起了衣角,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微弱的风力也能将自己从高处吹落。 尽管楼顶与地面的距离不过区区十米,但在李寄秋的眼中,脚下的景色却骤然间变得渺小无比,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平衡。一股莫名的眩晕感猛然袭来,让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颤抖。 “你站那么靠边干嘛?太危险了!!”玲云筱伸手试图将自己的同伴拽回来。然而,尽管李寄秋的双腿因恐高症战栗不已,但他的脚下却好似生了根,任凭玲云筱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这就是我说的办法。”李寄秋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记错的话,在梦中经历强烈的坠落感很容易让人醒过来,所以我要试一试。” 玲云筱闻言大惊失色,双手猛地抓住李寄秋的胳膊,“你……你想跳楼?!绝对不行!!!这可是四楼,高度至少十米!跳下去,不死也会重伤的!!!” “没关系,我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李寄秋想试着去掰开对方的手,但玲云筱的力气之大,让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铁钳牢牢夹住,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如果我们是在做梦,那跳下去我并不会真正受伤,反而有可能会醒来;如果我们精神和肉体都被困住了,跳楼都无法摆脱,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你难道觉得困住我们的那个东西,这么做只是为了玩过家家吗?你有没有感觉肚子越来越饿了?” 玲云筱这套理论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老实回答,“有......我确实越来越饿了。” “那就松开我,现在咱们需要赌一把,这样拖下去肯定会出人命。你我可能都会死。”李寄秋再次望向楼下,却发现远方有十几个村民和士兵正在向村委会靠拢,其中有一些人还抱着大捆大捆的茅草。 “快放手!那东西发现我想干什么了!它想拦住我!!”李寄秋焦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而且,如果让他们把稻草在楼下多堆一些,那我跳下去的恐惧感也会大大降低!换句话说,这个办法可能真有用!!” 听到这番话,玲云筱立刻松开双手后退了两步,声音虽微颤却异常坚定,“李寄秋......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你就自己逃走,去其他地方找救援来。” 李寄秋回头望向玲云筱,见她一副仿佛即将生离死别的模样,心中一紧,随即勉强挤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放心,我一定救你逃出这个鬼地方。” 说罢,李寄秋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在双脚悬空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去了不到一秒钟。李寄秋的思绪飞速运转,脑海中不断模拟着自己落地后的每一个动作细节。 上高中的时候,正好有一款包含有跑酷元素的游戏爆火,那时的李寄秋受其影响也看了不少跑酷视频。此时,那些曾以为早已淡忘的记忆片段,竟在关键时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在落地的瞬间,应确保一只脚先行着地,脚掌平稳接触地面,随后另一只脚紧随其后,同样以脚掌着地。两腿需保持适当距离,避免过分张开,重心务必前移,不可后仰。同时,双手应预先做好准备,随时支撑身体,这样的话无论是向前翻滚还是向侧面翻滚,都能迅速而稳健地完成动作。 如果一切顺利,自己落地后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设想得很完美,但实际执行起来是另一回事。 双脚不出意外同时触地。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如狂潮般席卷全身,仿佛万斤重锤同时落下,穿透肌肤,直击骨髓。这痛楚沿着每一条神经蔓延,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在颤抖、在哀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寄秋好像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尽管李寄秋成功地将重心保持在了前倾状态,但遗憾的是,他的双臂并未能如愿支撑起整个身体。左臂在关键时刻突然失去了力量,导致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左侧重重地摔倒。 顷刻间,汗水与泪水交织滑落,模糊了视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锥心刺骨一般。身体各处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让李寄秋感觉自己就像是炭火烤架上的一根肉串。 在强烈的痛苦之下,李寄秋的感官反而前所未有的敏锐。四周一片死寂,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人的承受能力真是奇妙。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寄秋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能忍受这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了。 左臂感觉有些麻木,或许是刚才倒地时受压所致。李寄秋努力抬起右臂,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随后抬头环顾四周,试图弄清楚当前的状况。 现在并非白天,而是深夜时分,稀薄的月光艰难地穿透黑暗,勉强为这个诡异之地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李寄秋发现自己仍身处村中,但周遭的景象却与跳楼前大相径庭。原本喧嚣热闹的村庄,此刻竟异常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一丝声响也无,只余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夜色中回响。 村中景象依然残留有些许的生活痕迹——土灶台旁的地上散落着木柴;屋子的门扉半掩,门口丢着十几个已经干枯的玉米;几件农具乱七八糟地倒在街道上,就好像持有它们的主人突然消失了一般;路边的板凳上还有几件正在缝补的衣服,李寄秋甚至能看到衣服上的缝衣针。 与醒来前的整洁有序截然不同,如今的村子被杂草肆意侵占,柏油主路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与尘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那是泥土的沉闷、潮湿的黏腻与未知霉变的混合,让人心生不适。 李寄秋内心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别扭感,仿佛自己无意间踏入了某个不应存在于世的异境。周身疼痛之余,更伴随着莫名的恶心与深深的不安。四周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挑战胃部的极限,令他忍不住地泛起酸水。 若非要为这里寻找一个类比,那么李寄秋的感受便是,这里就像是一个弱化版的灰雾世界。 之所以是弱化版,因为自己的感知没有完全发挥作用。现在只是感觉不适,但没有到危险的程度。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李寄秋能看清的事物更多了一些。 村委会的小楼前东倒西歪地躺了几个车队的士兵,还有稻草堆和棉被等各种柔软物件扔在他们身边,散落了一地。 刚才在梦中看到那一幕并不是单纯的梦,现实也在发生。 望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所有失去的记忆刹那间全部涌入李寄秋的大脑当中。 大约三天前,车队抵达了这个被遗弃且空无一人的村落,计划在此过夜。由于废弃的村庄在这一带并不罕见,因此大家也没过多留意。然而,在例行的搜查过程中,士兵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瘦弱不堪、名叫小宁的女生。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切跟小宁脱不开关系。 看来之前的循环真的是在做梦了?可为什么在梦中跳楼,现实中的自己也跳了?梦中那些抱着稻草而来的士兵,难道是小宁在操控他们? 李寄秋回头看看破败不堪的村委会四层小楼,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既然自己已苏醒,当务之急便是找到玲云筱,并设法唤醒所有人,共同逃离这个诡异莫测的恐怖之地。 李寄秋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左脚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站立。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趴在地上,缓慢地向旁边的农具爬去。经过一番搜寻,他抓起一把锄头将其当作拐杖,凭借着这份支撑,终于勉强站稳了摇摇欲坠的身躯。 再次环望四周,又有了新发现。 车队就停在村口的路边,十几个士兵呆傻地或坐或站在车队周围,对李寄秋的呼唤置若罔闻,没有丝毫反应。 经过一番仔细搜寻,李寄秋在自己不远处发现了一名士兵。他躺在地上,显得浑浑噩噩,双眼空洞无神,完全失去了活人的生气。无论李寄秋如何用力掐人中,或是拍打脸颊,都未能唤醒他对方。 拔出士兵身上的手枪,结果握把上的小红灯亮起,废铁一坨。 “......真tm该死......玲云筱怎么样了......应该还在车上吧。”李寄秋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强忍着左脚传来的阵阵剧痛,用他那几乎半残的身体,一步步向着车队挪动过去。 “还是让你逃出来了。” 艰难地走了还不到十米,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孩沙哑的声音,李寄秋心里一凛,挣扎着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去。 在朦胧而昏黄的月光下,一个阴郁至极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她的面容异常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显得病态而脆弱;她的双眼深陷,宛如两汪无底的深潭,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冷漠与绝望。 她的头发如同路边被遗忘的野草,蓬乱而干枯。几缕发丝无力地低垂着,更添了几分凌乱与破败,使得那张本就令人心生不安的脸庞显得更加支离破碎。女孩单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偶尔的抽搐才勉强透露出她还存有一丝生气,让李寄秋确认这并非是一具毫无生息的躯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 虽然外观变化巨大,但李寄秋还是看得出来,这女孩就是梦中的那个孤儿小宁。 第202章 小宁 “都是你干的?村子和车队的人都进入了梦境,全是因为你?”李寄秋微微侧身,藏起紧握着军刀的右手,边问话边缓缓地向对方逼近。 “嗯。”小宁坦率地承认了,“是我做的。” “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这样,但我希望你把他们都放出来。”李寄秋冷静地和对方谈判道,“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你放了车队的人,我们马上就离开。” “不行。”小宁摇了摇头,“我既不想放,也做不到。” 身上的疼痛此刻再度袭来,如潮水般冲击着李寄秋脆弱的神经,迫使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你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小宁看向自己身边死气沉沉的村落,“我只是想恢复到雾灾爆发以前的生活,然后就这么一直想,一直想。突然有一天,原来的村子回来了,在我的......梦中。” “村子里其他人呢?为什么车队的人像丢了魂一样?”李寄秋一边持续提问试图降低对方的警惕,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小宁缓慢移动着。 \"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在我的梦里啊,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他们在那里过得很好。\" 小宁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那笑容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你们来的时间太短了,不过没关系,我迟早也能把你们的精神和肉体都拉进去。\" 李寄秋心中震惊不已,他原本以为小宁只是将人们的精神囚禁于梦境之中,但从对方刚刚的话看得出来,她甚至可以把人类的肉体也绑架到自己的梦里。 “你有这种特殊能力,是因为受到灰雾影响吗?”李寄秋此刻索性放慢了脚步,将重心移至右脚,让疲惫的左脚得以喘息,预备等会儿的暴起发难。 小宁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复杂的表情,交织着恐惧、怀念与憎恨。“大概吧,我猜是这样。我从曹州市逃回来后,就会时不时的出现头痛和幻觉。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幻觉可以成真。” “为什么我总是会觉得饿?” “因为你的身体饿了呀。肉身都在我梦中的村里人就不会感到饿,只有你们车队的人才有这种感觉,这种本能的冲动我很难抑制住。” “你是不是可以修改梦中所有人的记忆和思维?让他们更顺从你?” “没错。比如,我就修改了那个女军官的记忆,让她对我更友好。我还准备把她慢慢变成我的妈妈。”小宁歪着头,目光在李寄秋身上停留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但我好像没办法修改你的记忆,只能尽可能地影响你的心情,你甚至还可以控制自己的肉体。” “因为我也是从灰雾里逃出来的,咱俩勉强算个老乡,灰雾老乡。”李寄秋边贫嘴边继续提问道,“村里人口异常的多,你是不是还绑架了其他误入村子的人?” “没错。”小宁直率地承认了,“我把很多闯进村子的人都抓进了我的梦中,人多了才热闹啊。” 在一问一答中,李寄秋距离小宁仅剩下了五米之遥。 五米,这个距离在平日里对于李寄秋而言,不过是一个箭步便能跨越,足以在瞬息之间将匕首送入敌人的咽喉。然而,此刻的自己身受重伤,体力与速度大不如前,对于能否成功突袭小宁,他心中并无十足的把握。 李寄秋感觉自己的身体或许还能勉强支撑起一次冲刺,最后一次。 “你想杀了我吗?” 小宁看着逐渐逼近的李寄秋,语气中却带着一份异常的平静,“我没办法保证我死后一切就能恢复正常。而且,你都断了一条腿,还想杀别人?” “你又不知道怎么把人放出来,我只能杀了你。”见对方已经洞察了自己的意图,李寄秋也索性明人不说暗话,“别人我不管,但我一定要把我的朋友救出来。” “你的朋友?哦,是那个叫玲云筱的。她太信任你了,以至于我对她的影响也没那么有效。”小宁阴冷的脸色有所缓和,“她是个好人,对我很温柔,还给我看病,像姐姐一样。” 见小宁对玲云筱有着不错的印象,李寄秋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尝试,“能不能把她放出来?既然你也觉得她是好人,为何不放她一马?” 小宁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提议,“为什么要放她?我想让她当我真正的姐姐。在我的梦中,大家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不是好事吗?” “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都快瘦成骷髅精了!还说让别人过上好日子?先把你自己喂饱吧!” 李寄秋嘴上毫不留情地嘲讽着,心中却已开始快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两人就剩下三四米的距离。 小宁抬起自己的双手,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呵呵一笑解释道,“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吃东西。自从我的梦境覆盖了整个村子,就再也没有‘饿’和‘困’的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等过一段时间,我就不再需要肉体了,我可以活在......另外的世界里。” 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李寄秋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沉声问道,“什么叫另外的世界?或者说,你到底是人,还是灰雾?” 这个问题确实是他想知道的,但同样也是用来迷惑对方的。 正当小宁准备开口回答之际,李寄秋突然右脚猛力一蹬,左手紧握的锄头支撑起左侧身体,以保持平衡。紧接着,他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不顾一切地向小宁猛扑过去。 然而,在即将接近小宁、仅剩一米多距离的瞬间,李寄秋感到自己已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于是,他果断地将紧握在右手中的军刀奋力向前掷出,希望这柄锋利的飞刀能够精准地刺入对方的胸腹部。 “啊!!!” 在整个人向前摔了个狗啃泥的同时,李寄秋清晰地听到小宁发出了一声惨叫。 军刀刺中她了!!! 由于强烈的撞击,李寄秋的身体再次遭受了剧烈的疼痛,仿佛又有某处的骨头断裂或伤口崩裂。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伤痛,拼尽全力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目光急切地向前方望去。 小宁并没有倒下,那把军刀有一半刀身没入了她的右侧大腿处,伤口只流出了少许黑色的血液。 看到此情此景,李寄秋心里突然不合时宜地自嘲起来,一米多的距离都扔不到胸腹部,自己真是没救了。 小宁怨毒的双眼死死瞪着李寄秋,伸手就想将军刀拔出来,但拔了还没两下就放弃了。 虽然飞刀刺杀失败了,但李寄秋反而放心了一点点。 他本以为这小宁已经成为了灰雾的化身,根本不怕物理攻击。但现在看来,她被刀刺中了同样会流血。而刚才拔刀的时候,脸上也明显露出了感觉疼的表情。 尽管伤口流出的血液颜色异常,显得颇为诡异。但这起码可以说明,如果击中致命部位,小宁应该是可以杀死的。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此刻的李寄秋已身无长物,武器尽失,且身体再次遭受重创,要怎么才能干掉对方?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小宁一瘸一拐地向后退了数步,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李寄秋拉开了至少六七米的距离。她的双眼中充满了仇恨,目光一刻也未从刚才那个偷袭自己的男人身上移开。 “我失败了。”李寄秋坦然道,“所以你也别用那种要杀人的眼神看我,要杀就过来杀,看是看不死人的。” “不需要。”小宁喘着粗气,牙齿因愤怒而咯咯作响,“你受了伤,我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你流血流死。” \"那你就好好等着,看我恢复过来后怎么继续杀你。\" 李寄秋故作轻松地放下支撑身体的胳膊,索性直接趴在地上,只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小宁,“虽然我跳了楼,但我没有出血外伤,只是左脚的骨头断了。等我慢慢适应了这种痛感可以站起来,你就死定了。” 当然,这番话不过是虚张声势。虽然自己确实没流什么血,但李寄秋能感觉到身体内部一阵阵强烈的抽痛。很可能是落地后向侧方倒的那一下挤压撞击到了什么内脏,情况绝对不如自己说的那么乐观。若是小宁有意拖延,他是绝对拖不起的。 小宁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因为月光太过昏暗,她确实看不清李寄秋有没有流血,刚才对方所站的位置似乎也没有留下明显的血迹。 “这么想死,那我就帮帮你。” 撂下狠话后,小宁突然瞪大了双眼,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迸出一般,显得异常骇人。更为诡异的是,李寄秋注意到小宁的五官里开始缓缓飘散出几缕极不显眼的灰色雾气。 果然不出所料,小宁正逐渐与灰雾融为一体。应该就是类似假人的怪物,但小宁这个假人因为不明原因,要比她的同类们高级太多太多了。 “嚓——嚓——嚓——” 背后有迟钝的脚步声响起,听声音正在朝这边来。 李寄秋扭过头,只见一个面容呆滞、还流着口水的士兵正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过来。这名士兵的动作笨拙,四肢极不协调,宛如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早期假人无异。 “想用这种连路都走不稳的丧尸来对付我?他自己恐怕都能把自己绊个跟头吧?你就是这么操纵别人的?难怪没人喜欢你,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 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李寄秋虽身处绝境,却并未打算向小宁低头求饶。对于那个心理已经极度扭曲的小宁来说,求饶只会让她更得意忘形。相反,继续用言语激怒她,或许能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激发出意想不到的转机。 面对李寄秋的挑衅,小宁并未立即回应,只是用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那个行动迟缓的士兵终于蹒跚着走了过来,但小宁并没有操纵着士兵与李寄秋扭打,而是让士兵从大腿处的枪套掏出手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李寄秋毫无防备的后背。 李寄秋看得汗如雨下,这回真的要完蛋了。 “等等!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李寄秋急忙出声试图阻止对方,枪口对准自己的那一刻,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曹州市的灰雾,里面有什么?你现在是不是算人形的灰雾?” 看到面前的男人似乎终于怕了,小宁紧绷的脸上绽放出扭曲的笑容,“又想拖延时间?我不会再上当。我已经玩腻过家家了,等你死后,我要把梦中世界变一下。就变成......变成我从曹州市一路逃回来的那段时间吧。一直逃命的话,就不会有人再去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嘻嘻嘻......” 这下真的无计可施了。 李寄秋的心境突然变得很平静。被枪击毙,这种死法好像已经算是一种仁慈了。可惜的是,自己不但没能回到地球,也没办法和玲云筱继续走下去,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只是......为什么这家伙还不开枪? 李寄秋脑海中的走马灯都过完一遍了,枪声依然没有响起,这种在枪口下等死的感觉着实很难受。 回头瞥了一眼,举着手枪的士兵就站在自己的背后,一动不动。难道小宁这个心理变态是想在杀掉自己前,先来一番精神上的折磨? “曹州市的灰雾里,有很多像丧尸一样的东西。凡是靠近他们的人,都会变成同样的怪物。”小宁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迷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 “你也知道那是怪物?瞅瞅你自己,你比那些怪物强到哪里去了?”反正横竖都是死,李寄秋的嘴巴也愈发放肆起来,“你爸妈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恐怕能气得活过来。” “闭嘴!!!你去死!!!” \"爸妈\"这两个字,如同触动了某个敏感的开关,瞬间激起了小宁的强烈反应。她失声咆哮起来,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这样都不开枪? 尽管对面的小宁已陷入极度的愤怒之中,五官周围冒出的淡淡薄雾在月光下更显清晰,然而,站在李寄秋背后的士兵却依然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李寄秋加大力度嘲讽起来,“你自己就是个最该死的怪物。村里人收留了什么都不会做的你,你还装疯卖傻,生怕他们把你赶走。但就算你是个废物,村子也没抛弃你。然后呢,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你懂个屁!!闭嘴!!!”小宁像个被揭穿伤疤、恼羞成怒的熊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李寄秋头上砸去。 不时飞来的石块砸在李寄秋的头部和身上,但由于小宁本就力气不大,加之李寄秋已身负重伤,这些石头对他而言不过是增添了几分微不足道的疼痛。不久之后,小宁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举动既无趣又徒劳,于是停下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枪不用用石头?为什么不让背后的士兵扣动扳机? 一个猜想在李寄秋心里逐渐成型,自己现在需要继续休息恢复体力,准备做最后一搏。 “你想把所有人都拉进你的梦里围着你转吗?真是很符合你一贯的狗屎性格啊。”李寄秋快马加鞭地嘴臭着,不给对方思考的空闲,“就是因为你这个烂性格,村里所有人都讨厌你......” 小宁被李寄秋持续不断的冷嘲热讽彻底激怒,再也忍无可忍。四下打量一番,她发现自己背后有块大小正合适的石头,于是转过身搬起石头,准备砸烂李寄秋的脑袋。 在小宁转过身的那一刻,李寄秋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 经过短暂的休息,李寄秋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他先是努力翻身坐起,随后抓着身后士兵的衣襟,艰难地站稳了脚跟。紧接着,他将食指插入扳机护圈中,压在了士兵正扣着扳机的手指之上。 最后是尤为关键的一步,拨开保险。 半人半怪的小宁虽然诡异恐怖,但思维认知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生罢了,她压根不知道手枪是需要打开保险才能射击的。 握把上亮着淡淡的绿灯。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把枪原本就是由士兵本人握着,李寄秋只是把食指压在对方的食指上面而已。 小宁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搬起。她艰难地转过身来,却愕然发现李寄秋已经借助士兵的身体勉强站立,而那把冰冷的手枪,此刻已经瞄准了她自己。 “砰!!!” 还没等小宁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火光一闪,紧接着胸口仿佛遭受了重物的猛烈撞击,她整个人也随之“扑通”一声向后倒去。 打中了!!! 李寄秋激动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在这本已绝望、必死无疑的绝境之下,自己竟然成功翻盘了。 但是,自己依靠着的士兵还是傻愣愣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已经回魂。 从士兵的腰后拔出军刀,李寄秋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向仰面倒在地上的小宁,准备看看对方到底死了没。 靠近之后,李寄秋看到小宁那张冰冷渗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恐惧的神情。这一刻,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少女,而非之前那个冷酷无情的怪物。 小宁的胸口衣物已被黑血浸透,换做普通人怕是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但小宁却还活着,怨愤的眼神还在不服输地死死盯着李寄秋,好像这致命的一枪只是暂时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果然如此。”李寄秋摇了摇头,“秋凌的猜测是对的,真的出现了拥有正常人类智商的假人。” “别......别杀我。”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小宁那恶毒的眼神也慢慢软了下来,低声哀求道,“我、我也没做错什么啊!让大家都活在我的梦里,不会挨饿,也不会死。有什么不好?” 李寄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遇到一个“缸中之脑”的主宰者,对方还振振有词地发表着“我是为了所有人好”的离谱论调。这种科幻作品的经典剧情让他不禁感到几分讽刺与好笑。 “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高尚?你只是因为死了爹妈所以想让别人都陪着自己而已吧?退一万步说,你变成这样本就是受了灰雾影响,谁敢保证你之后不会变成什么怪物把所有在你梦中的人都杀了?” 小宁没有直接回应李寄秋的质疑,只是不断地乞求宽恕,“我不会,我保证不会。要不,我把他们都放出来......” “闭嘴吧你,刚刚还说自己做不到,现在又可以了?”李寄秋懒得废话,也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俯下身将黯淡的军刀直接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锋利的军刀如穿透脆弱的纸张般,轻而易举地捅穿了小宁的心脏。 “下辈子如果你还想用枪,别忘了先开保险。”李寄秋冷冷地说着,用力将刀更深地向下按去,随后又大幅度地搅动了几下,确保小宁的心脏被彻底摧毁。 小宁的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向天空,眼中除了恐惧与不甘之外,还隐约透露出一丝解脱的意味。仿佛在这一刻,她终于从某种束缚中得到了释放。 随着小宁的死去,周围的空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触动,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一股看不见的冲击波自她体内迸发而出,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快速席卷了整个村落。在这一瞬间,李寄秋感觉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开始流动了。 应该是起效了......吧? 刚松了口气,李寄秋猛然想起来,假人要完全破坏掉头部才会事实意义上的死去。虽然小宁已经没了呼吸,心脏也被自己搅了个稀烂,但这并不能保证她真的死了。 李寄秋半跪在地上,抱起那块原本是用来攻击自己的巨大石头,对准了小宁那已无生气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小宁的头颅慢慢地变形,破裂,直至变成一滩黑红色的血肉碎片。 完成了必要的善后工作后,天边已悄然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李寄秋疲惫不堪地躺在地上,身边是小宁那脑袋爆了满地的无头尸体。而那个被自己借刀杀人的士兵已经回过神来,正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尽管每呼吸一口身体内部都钻心地剧痛,但李寄秋已无力再支撑下去,眼前一黑,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第203章 代山 在意识朦胧之际,李寄秋的耳朵捕捉到了许多嘈杂的声响。 士兵们的惊呼与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几声枪响,划破了混乱的空气。不久,四周聚集的脚步声愈发密集,人群的喧嚣仿佛自远方传来,却因耳畔持续的嗡鸣,让李寄秋难以辨析那些话语的具体内容。 你们好吵啊......李寄秋现在只觉得全身仿佛都被重石压着,每一块骨骼都好似快要碎裂般的疼痛,而疲惫感又如潮水般袭来,让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尽管周围的喧嚣声浪愈发高涨,几乎要将他淹没,但李寄秋的思绪却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就像是紧绷至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让他彻底陷入无梦的沉睡之中。 就在这混沌之际,两个熟悉的女声悄然传入李寄秋的耳内,让他的意识从恍惚中渐渐稳定下来。 秋凌焦急的声音尖锐到有些刺耳,好像在指挥旁边的士兵们干什么。李寄秋努力集中精神,也只大概听清楚了“医生”俩字。 玲云筱倒是没有说话,大概正在配合医疗队对自己进行施救,不过隐约能听见她的抽泣声。 哭什么啊,我还活着呢。李寄秋很想不正经地调侃两句,但自己的眼皮都沉重如铅,更别提张嘴说话了。 很快,他感到自己被小心地抬起来,稳稳地放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紧接着,整张床似乎随着某种移动微微颠簸,好像上了个坡。随后,身体开始微微摇晃起来,几声汽车鸣笛也随之传来。 “加快速度......济阳地理研究所......医院......别担心......不会死......” 秋凌断断续续的话语响起,似乎在和谁交谈。 我伤得很严重吗?李寄秋心中暗自思忖,明明在跳楼后自己还做了不少事,十米的高度而已,没有那么夸张吧? “病人......急促......上面罩......” 一个冰凉的氧气面罩扣到了李寄秋的脸上。瞬间,他感到呼吸变得异常顺畅,原本胸口那种沉闷与堵塞的不适感也缓缓消散。很快,一阵阵难以抗拒的强烈困意汹涌袭来。 右手突然传来柔软温润的触感,好像有人用双手轻轻包裹住了它。 对于李寄秋来说,这份感觉可太熟悉了。只不过和第一次比,这双手如今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变得粗糙了许多。 太困了,我要睡了。 李寄秋很想努力睁开眼睛再看一看自己右边的玲云筱,但眼皮好像吊了千斤坠一样无法抬起分毫。 算了,至于还能不能再醒来,就听天由命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寄秋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球转动着四下看了看,墙壁白花花的,两侧摆着几台叫不上名字的医疗仪器。显然,自己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房之中,周围的一切既陌生又带着几分医疗场所特有的清冷。一缕柔和却略显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洒在他的脸上,带来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暖。 虽然窗户紧闭着,但李寄秋还是能闻到那淡淡的海水腥味。 在思维断片的时候,李寄秋记得他应该是在车队的医疗车上。那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到达原本的目的地济阳市了。 自己受伤昏了这么久? 李寄秋试图坐起身来,但左脚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枷锁般牢牢束缚着他,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不仅如此,每当他深呼吸时,左半边肺部也仿佛随之牵动,传来阵阵隐痛,让他更加难以动弹。 跳个楼是怎么伤到自己左肺的?李寄秋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想举起左臂看看,但是绵软的肌肉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每一次调动四肢都仿佛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唉......”李寄秋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以后落下残疾。在世界末日中若是变成残疾人,那可就真的要完蛋了,自己还没见过哪个末世求生的电影游戏里主角是个残废的。 “李寄秋!!!你醒了!?” 自己的叹气声还没落地,病房另一头就传来玲云筱紧张得几近失真、异常沙哑的声音。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玲云筱整个人带着一阵风冲到了自己的病床旁边。 李寄秋微微侧头向右侧望去,只见双眼红肿的玲云筱正站在那里,俯身凝视着自己。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嘴角颤抖着向上扬起,眼眶中瞬间凝聚起了晶莹的泪光。 “醒了,这几天睡得很安稳。”李寄秋勉强咧开嘴,开了个不是很合适的玩笑。 “你......你终于醒了!!!”玲云筱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激动,她这次没有在意同伴那糟糕的玩笑,话语间带着一丝哽咽,“你昏了整整六天,虽然医生们都说没有大碍,但你总是不醒,我真的很害怕......” 说到这里,玲云筱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抑,她低下头,用双手紧紧握住李寄秋的右手,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 面对玲云筱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李寄秋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尽管两人相识已久,但他对这种场面还是有些应付不来,“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没事吗?而且车队也脱险了,结局是好的就行。” “没事!?”玲云筱猛地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下眼泪,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担忧,“你的根骨粉碎性骨折了!而且还有严重的肺挫伤!!幸亏医疗车有呼吸机,不然你早就死在车上了!!” “这......”李寄秋确实没想到自己会伤得这么致命,毕竟在干掉小宁后,他还有力气去把对方的头像砸西瓜一样砸得稀烂呢。 玲云筱的怒意依旧未消,她瞪大着发红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后怕,“我不是说了,有危险你就自己逃走!先逃出去,再想办法找救援!!为什么还会搞成这样子!你......你差点就死了......” 李寄秋有点不服气地争辩起来,“可我也说了一定要救你出去。” “你还跟我狡辩......”玲云筱又气又急,正欲发作之时,门外传来了秋凌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在外面都能听到。” 两声敲门后,秋凌和姚永生推门而入。 秋凌快步走到病床前,紧绷的面容在见到李寄秋的那一刻瞬间松弛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你终于醒了。”秋凌和姚永生在床边立定,一起对着李寄秋敬了个军礼,认真地说,“谢谢你,李寄秋。你拯救了整个车队,七十二条生命因你而得救。” 面对两个军官如此严肃而郑重的态度,李寄秋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我只是为了救我自己,还有......” “最主要是为了救你的同伴。”秋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那你还和她吵,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她一直陪在旁边?嗓子都哭哑了。” 玲云筱别过头去,不知道是在赌气还是不好意思。 “无论你的初衷如何,但最后的结果是你救了所有人,这样就够了。”秋凌对李寄秋的贡献做出了肯定,眼中满是感激之情,“真的非常感谢,我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就那么被永远困住,真的很恐怖......” “等等等等。”李寄秋打断了对方的话,有些诧异地追问道,“你们难道还有记忆?被关在小宁梦中的记忆,都还保留着?” “保留了一部分。”姚永生代为回答道,“但有些模糊,并不是全都记得。” 说到这里,秋凌的表情略有些尴尬,显然是想起来了自己在梦中还带着人去威胁李寄秋的事。不过她倒也坦率,直接开口道歉。 “抱歉,李寄秋。我在梦里做得有些过分了。” “没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李寄秋对此显得颇为豁达,“你那是被小宁的能力影响了心智,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不是你的错。” “是这样吗......难怪我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当时脑子总是有点不清楚。”秋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突然眉毛一挑,“你没受到影响可能是因为你的特殊能力,可玲云筱为什么也不受影响?我们脱困后,她是第一个跳出来告诉我事情原委的。” 其实她同样被影响了,只是她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 当然,这话不能跟别人说。于是李寄秋含糊其辞道,“不知道啊,可能她运气好吧。” 秋凌微微一笑,招手让人搬来了三张椅子各自坐下,开始进入正题。 “李寄秋,关于这次的事。我有很多问题请教你这个亲历者。首先......” “你不要问那么多!”还没等秋凌把话说完,玲云筱就先提出了抗议,“他左肺挫伤,说话太多会增加呼吸系统负担,对伤势恢复不利!!” “我明白,刚才话还没说完呢。”秋凌安抚了好像在护犊子般的玲云筱,继续说道,“首先,李寄秋,问话途中如果你感觉身体不舒服,我们就马上停止,不要强求。” 李寄秋点点头,表示了解。 “第一个问题。这次事件,应该就是那个小宁引起的,只有你在现实中接触了她,你认为她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某种怪物?” 对于这个问题,李寄秋其实早已在心中反复思量,并有了初步的推测。他稍作沉吟便回答道,“她已经不完全算是个人了,类似于和灰雾融合发生了某种变异的假人。她有正常人类的智商,但思维模式有些发狂,不清楚这是本性还是受到灰雾影响所致。据她自己所说,她很快就可以变成类似能量体的存在,连肉体都不需要了。” “真是罕见......或者说,从来没听说过竟然还可以这样。看来她最后没能进化到下一步,我们在你身边发现了她的尸体,心脏和头都被你完全破坏了。队医做了简单的解剖,小宁身体里的血液在很早之前就近乎于凝固,多个器官也早已衰败枯竭,唯独心脏还勉强有正常人类的样子。” 秋凌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为灰雾的诡谲感到有些后怕。 “第二个问题。小宁有说她的那个梦中世界是如何构成的吗?她是如何获得这种力量的?” “她说自己只是一直在想,然后梦中世界就出现了,具体如何形成的不清楚。哦,谢谢......”李寄秋接过玲云筱递给自己的水杯喝了几口,润润喉咙后继续说道,“我猜是曹州市的灰雾使她有了这个能力,就像是我可以感知到灰雾一样。当然,她的能力要比我的恐怖多了。” 秋凌的表情变得微妙而复杂,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第三个问题。脱险之后,我询问了车队里的人,大家都依稀记得自己在梦中不断地重复着三天的生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个她没有告诉我......不过我猜,是因为她编不下去了。”李寄秋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给出猜测。 “梦中世界是小宁按照自己的思维去合成的,也就是说世界的构成和她怎么想有很大关系。她也不过十几岁,没办法在自己脑海里构建一个完整的、可以流畅运转的世界,哪怕这个所谓的‘世界’不过就是个小村子。如果长期运行下去,漏洞就会越来越多,那被她拉进梦中的人或许会慢慢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进而发觉自己处于虚幻之中。所以她才要不停地重复自己最熟悉的三天。” 秋凌似是有些茅塞顿开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李寄秋,我们在村子里发现了十八具尸体。腐烂程度最严重的已经近乎成为骨架,而最轻微的只是呈现出巨人观。如此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在梦中世界察觉到了异常,最后被小宁解决了。” “......” 直到此刻,李寄秋才愈发感到后怕不已。若非小宁自作聪明地操控了一个士兵前来,他恐怕也会步那些不幸者的后尘,永远地困在那个诡异莫测的地方,最终腐烂成一堆枯骨,无人问津。 这次能够脱险,几乎可以说全凭运气。只是,在这个怪异频出的世界,自己还能好运几次? “她的尸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李寄秋对小宁还是颇为忌惮。毕竟,那个半假人半人类的存在,拥有着创造虚幻空间并将人拉入其中的恐怖能力,在任何一部正常的恐怖小说或电影中,都足以担当大boss级别的角色。 “烧掉了。”姚永生面色有些阴郁地回答,“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人类,但为了彻底销毁她,我们几乎耗尽了车队所有的汽油储备。” 李寄秋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那就好。对了,我有个问题,车队的人应该都脱困了。但之前的村民呢?有没有发现尸体或者......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没有,整个村子里的活物,就只有车队成员。”秋凌轻咬下唇,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微妙的复杂表情,“看来就算小宁死了,那些被拉入未知空间的村民也无法返回现实世界。可惜......” 秋凌脸上那难以言喻的遗憾表情让李寄秋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在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驾驭这种力量。”秋凌直言不讳,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如果能掌握这种能力,那也许可以把人们藏到梦中世界里躲避灰雾。” 李寄秋闻言,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你、你疯了?灰雾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控制!你还想人为制造一个小宁那样的怪物出、出来?” “如果安全可控的话,我是这么想的。”秋凌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但随即又认真起来,“不过还是算了,灰雾确实不是我们能掌握的东西。” 虽然秋凌话说得很诚恳,但李寄秋望向她的眼神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警惕与敌意,“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灰雾不是能让人类随便拿捏的玩意儿。” “我明白你的担忧,放心,我不会再有那样的念头了。”秋凌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与姚永生一同站起身,再次向李寄秋敬了一个军礼。在转身离去之际,她还不忘叮嘱道,“你好好养伤,如果有任何需要,就告诉玲云筱,让她转告给我。” 待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寄秋才有些愤恨地发起牢骚,“秋凌的脑子真的不正常,连灰雾的主意都敢打。祝她早日遇到属于自己的‘小宁’。” “好啦,反正以后也不会和她共事了。”玲云筱轻声安慰道,“她想要怎么找死,也和我们没关系。少说点话,我这就叫医生进来评估一下你的身体状况。” “嗯。”李寄秋准备趁医生还没来时闭上眼歇会儿,随口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到济阳市了吗?” “对呀,地理研究所就在海边。”玲云筱边说边打开了窗户,一股夹杂着咸味的海风瞬间涌入屋内,让李寄秋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鼻翼翕动,细细品味着这陌生的气息。 看到李寄秋好奇的样子,玲云筱笑着走过来扶住他的脖子说道,“想坐起来看看海吗?我帮你。” 得益于玲云筱力气够大,李寄秋自己没使什么力就成功在病床上坐了起来。 转头望向窗外,只见海面辽阔无垠,宛如一块巨大的铅灰色绸缎,缓缓铺展至视线的最远处。而在那片深邃的海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孤岛,它高耸入云,由无数嶙峋怪石堆砌而成,显得既神秘又壮观。 孤岛之上,绿意几乎难觅踪迹,唯有那些历经沧桑、被自然之手雕琢得奇形怪状的岩石傲然挺立。整座岛屿在色调上与周围的海面惊人地相似,几乎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分辨其轮廓,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这座岛......给人感觉真不舒服,像是什么怪兽站在海面上一样。”李寄秋凝视了许久后,终于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说它是岛,倒不如说是一座矗立海中的大山更为贴切。” 玲云筱闻言,也转头望向那座灰黑色的石头岛,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这座岛的名字叫代山。我找人问过,代山地形非常陡峭,连像样点的渔港都没有,因此平时根本没人去,本地人都是直接叫石头岛的。” 望着那突兀地矗立于浩瀚汪洋之中的代山,不知为何,李寄秋莫名感觉有一丝熟悉感。 第204章 最后一根稻草 史岩总觉得,孟昉这段时间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在困扰她。 这位一向冷漠到近乎面无表情的女博士,脸上竟不时浮现出纠结、惊讶乃至痛苦的神色,这让史岩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回想,他也想不到最近有什么事能让孟昉这么在意。 九枚火箭依然在奔赴火星的旅途中,已经走了一大半路,孟昉的计算至今没有问题;同时,种子基因库也在不懈地收集着地球上各类物种的dna,以备不时之需,应对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 说到种子库,史岩回想起孟昉似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提出增加新动植物物种的建议了。以往,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向委员会提交申请,想要纳入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物种,可能是某种罕见的小昆虫,甚至仅仅是一种毫不起眼的植物。 但现在,孟昉已经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向种子库提出任何新增物种的要求了,这很不寻常。 仔细想想,孟昉开始出现情绪波动的时间恰好就是在一个月前左右。 近期,全球局势呈现出积极的转折。随着火箭的成功发射,各国纷纷摒弃了耗损国力的无谓敌对行为,转而集中力量整合国内资源,准备在灰雾笼罩的严峻环境下重建国家。 而那些原本领土狭小、已处于灭绝边缘的国家,则在联合国的协调下纷纷于周边大国境内建立了流亡政府。因为人口数量的急剧下降,即便在有着灰雾威胁的情况下,可供人类居住的土地面积反而相对增加了。 本国的军队在战争结束后,迅速将工作重心转向全面的救灾行动。他们深入全国各个省份,组织幸存者集中安置,并着手恢复生产生活秩序。虽然进程缓慢,但也算是逐步走上了正轨。 不管是国内还是全球,形势似乎都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对于史岩来说,当前最令他忧虑的莫过于两个问题:一是举止怪异的孟昉;二是那种会让物理法则失效的灰雾越来越多,至今尚未有消散的迹象,让许多人担忧它们是否会永久性地存在下去。 一边深思着其中原因,史岩一边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刚踏入门槛,一股温暖的热浪迎面扑来,瞬间驱散了史岩身上因接近零度气温而积聚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惬意的哆嗦。 “你身上好凉,赶紧去换棉睡衣。”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崔韵清已经迎了上来,轻轻地与史岩拥抱了一下,而后有些不满地说,“研究所没有给你们发冬装吗?” “我属于军队系统,和研究所准确说不是一个部门的。”史岩搓着手,满不在乎地解释道,“军队冬装太厚了,孟博士工作的地方也有暖气,穿冬装的话一冷一热反而容易感冒,还不如就这样。倒是你......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不是开电暖气了吗?” 崔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才开了没多久,想让你回家时房间里暖和一点。” “你该开就开啊,咱们家又没有电力配给限制。”史岩有些责备地瞪了妻子一眼,“等到研究所真的缺电到连我们都要限制用电了,那时候再省电也不迟。” 崔韵清“嗯嗯”地糊弄了过去,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 “你别老等我,困了就先去睡。”史岩看看自己爱人略显憔悴的脸,有些心疼地说,“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经常很晚才回来。你不必每天都熬夜等到我,那样对身体不好。” 崔韵清固执地摇了摇头,“熬熬夜没关系,第二天中午补回来就行。如果我不等你,那每天就只能在早上、午饭和晚饭时见到你几面了。我......我想多看看你。” 妻子的直球爱意表达让史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打着哈哈笑道,“那你要感谢孟博士,幸亏她基本没有熬夜的习惯,不然我一整天都不会出现在家里。” 史岩换好睡衣,坐到沙发上啜着热水,继续自己之前的思考。 崔韵清坐到史岩身边,关切地问道,“关于孟博士这段时间的状态,今天加班也没查到什么线索?” “完全没有。”史岩叹了口气。虽然按照规定自己工作的保密性其实并不高,但因为涉及孟昉个人隐私的特殊性,所以他之前几乎不会对季勇红外的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 然而,孟昉这段时间的怪异举止让史岩百思不得其解,即便回到家中也是眉头紧锁,难以释怀。崔韵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忍见丈夫如此愁闷,便主动询问是否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希望能为他分担一些烦恼。 或许是因为崔韵清与孟昉同为女性,有着天然的共鸣;又或许是史岩内心渴望倾诉,他将孟昉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异常和盘托出。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崔韵清作为局外人,或许能洞察到一些他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即便崔韵清无法给出答案,她那严守秘密的性格,也让她成为了一个理想的倾诉对象。 “我今天彻底审查了这两个月来孟博士能够接触到的所有信息,结果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实际上,还夹杂着一些对她而言的好消息,比如野外调查队成功找到了她之前特别要求的‘勺嘴鹬’这一罕见鸟类,并将其数据录入到了种子库中。” 史岩摸着下巴,开始整理自己的疑惑和发现,顺便让崔韵清也帮着思考一下。 “而孟博士在三个星期前,曾申请使用了最新研发成功的量子计算机人工智能,也就是国内最先进的ai。我也让人查了她的记录,她查询的内容是地质地貌演变对生物生存环境及进化路径的影响,基本都是地理和生物方面的专业知识。这倒也不奇怪,她本来就很喜欢这些东西,大家几乎都知道。” 听到这里,崔韵清微微皱起眉头,追问道,“她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查......什么地质地貌和生物生存环境的关系?真的只是心血来潮?” “她说因为好奇。”史岩无可奈何地说,“孟博士对量子计算机ai的开发成功一直颇感兴趣,想要亲自体验一下。据她所说,她只是选择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就这么简单吗......”崔韵清似乎并不完全信服,她又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继续说道,“史岩,我记得你两个星期前跟我说过,孟博士突然开始经常看着她那块琥珀发呆,就是她的前助手去世前送给她的礼物。”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你好好回想一下,”崔韵清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她以前有过这样频繁地盯着琥珀发呆的举动吗?不要着急回答,仔细想想。” 史岩点点头,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细细回放着孟昉平日的每一个细微举动。 那块琥珀是在孟昉离开隔离病房后特意要求制作成挂坠的,平日里她总是将其佩戴在胸前,几乎从未见她摘过。据护工所说,即便是洗澡或睡觉时,她也未曾将琥珀取下。 以前的确没见过她如此频繁地盯着琥珀出神。 “确实,她以前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史岩沉思片刻后,又补充道,“但我不是告诉过你,周子力和孟昉关系很亲密,她会通过琥珀怀念对方有什么奇怪的?” 崔韵清的表情显得颇为纠结,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与不确定,“我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就像你所说,孟博士是个极为理性的人。对于她这样的性格来说,将琥珀挂在脖子上,或许已经是对过去那段感情最深的怀念与铭记了。但她近来的种种行为,似乎超出了这个范畴。” “而且你也说了,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如果说盯着琥珀发呆是她怀念周子力的一种方式,那为什么之前从未见她如此?为什么现在这么凑巧都在这一个月内发生了?” 崔韵清看向丈夫,用更加生动的比喻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比如说,如果换成我们两个人。假如你遭遇了什么不幸,我肯定会一直以自己的方式怀念你,绝不会在你……离世一年多之后,才突然想要有所表示。什么人能后知后觉到爱人死去一年多了才反应过来?” 史岩沉默不语,左手不停地握成拳又松开。 他始终铭记着季勇红的警告:在特定情况下,孟昉有可能做出对人类不利的举动。崔韵清的推理虽有几分道理,但终究只是无凭无据的推测。现实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史岩目前手中并无任何能够证明孟昉在背后策划阴谋的实质性证据。 “韵清……”史岩苦思冥想半天,却仍是一头雾水,无奈之下只能向自己的贤内助求助,“你觉得这一系列不寻常的现象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又或者说,它们最终可能导向一个怎样的结果?” 崔韵清笑着轻轻敲了敲史岩的头,打趣道,“我要是能想明白这些,那还要你干什么?干脆我来做你的工作好了,我和孟博士的共同语言说不定还更多呢。好了,赶紧去洗漱一下睡吧。” 。。。。。。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史岩就收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冷水,将他本已不佳的心情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更为关键的是,季勇红将这件事的最终裁决权交到了史岩手中。他必须独自权衡,是否要将这个坏消息如实地告知孟昉。 当然,季勇红此举并非是在逃避责任,他特意通过电子邮件向史岩明确表示,无论最终的决定带来何种后果,作为研究所所长,他都会一力承担。 面对这样的抉择,史岩深感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权衡利弊,他希望孟昉能在这两天里继续看着琥珀发呆也好,沉思也罢,总之不要提及那件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 事与愿违,怕什么就来什么。中午吃饭时,孟昉还是不经意间提起了那个让史岩心头一紧的问题。 “史岩,上次去你家吃饭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孟博士。” “哦,都这么久了。周子力的父母还没有联系上?” “......” 看着面色如常、正小口小口啃着玉米的孟昉,史岩内心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毕竟,孟昉有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这个身份在,她若是铁了心要得知真相,研究所是拦不住她的。 与其撒谎最终再被揭穿,还不如现在就交待实情。 “孟博士,周家两口子......周旭亮,也就是周子力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而周子力的母亲张静,在工作时因为受伤陷入昏迷,现在已经被转移至京市中央医院治疗。” 话音未落,史岩就看见孟昉拿着玉米的手僵了一下。 孟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京市爆发灰雾了?还是意外?” “......都不是。”史岩有点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微微偏开视线,“周旭亮可能是由于长期高强度的工作积劳成疾,加上医疗资源紧张,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最终不幸离世。而张静则是在参与修路工程时,不幸被工具砸伤了头部,导致陷入昏迷状态。” “长期高强度工作?参与修路?”慢慢的,孟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愤怒和颤抖,“我把我每个月大部分的配给点都转给了他们,难道不够他们用的!?......不对,我的配给点,有没有到他们手上?说!” 这是史岩第一次见孟昉发怒,尽管对方没有歇斯底里地咆哮,但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威压感,让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自己也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与不安。 “您转赠给周家的配给点,绝大部分都在流转过程中被各级官员层层截留。您的职位很高,每个月的配给点是笔不小的数字,京市有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一直在觊觎您的配给点。所以,周家两口子几乎没怎么收到您转赠的配给点。准确地说,只有第一个月收到了。” 史岩低垂着头,艰难地吐露着这些残酷的事实。在那一刻,他的心中甚至涌起了一丝对季勇红的怨怼——为何他不亲自来向孟昉说明这一切,而是要让自己说这种事? “把头抬起来!”孟昉的声音比起平时高了两度不止,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急促、沉重。 史岩迫不得已抬起头,迎面撞上了孟昉那锐利而冰冷的眼神。 “您相信我,研究所对此的确不知情。把配给点转给京市当地部门后,所里就无权插手了。在发现无法与周家夫妻取得联系后,研究所立即派遣人员前往京市进行调查,但过程中遭遇了不小的阻碍。后来,还是季所长自己去京市才得知了事情真相。” 孟昉沉默不语,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杀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史岩,嘴唇和两颊微微颤抖,似乎连牙齿都在因为愤怒而打颤。 在战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史岩敏锐地察觉到了孟昉身上越来越危险的气息。但现在没有后悔药吃,他也没时间去反思自己做得对不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季所长已经将此事上报委员会,处理结果昨天夜里也下来了:那些克扣您配给点的所有主犯共计十三人,全部被处以枪决,立即执行;从犯共计二十二人,被判处参与修路挖渠等重体力劳动,终身不得释放。” “周旭亮将被妥善安葬。而张静在伤愈之后,根据她个人意愿,可以选择来研究所,也可以去委员会任一闲职。” 史岩终于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一一陈述完毕,他发现自己后背的贴身衣物都已经被冷汗所打湿。 孟昉的右手隔着衣服,紧紧攥着胸前那块琥珀。她的头缓缓垂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一起静止了。 食堂里的人已经全部走完了,也没有工作人员敢来搭话,只是在远处打手势表示即将关门。史岩见状,只好轻轻唤道,“孟......孟博士?我们先......” 孟昉浑身一颤,仿佛从某种深邃的思绪中猛然醒来。她抬起头,那双之前怒火中烧的眼睛此刻已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漠。与此同时,她身上那股本就十分淡薄的人类情感与感性,似乎也随着这股冷意一同沉寂了下去。 隐藏在眼镜背后的双眼,此刻只剩下了纯粹的、宛如寒冰般刺骨的理性。 第205章 理想 车队在地理研究所驻留了整整十天,这段日子里,秋凌在忙于对接工作与洽谈交易的间隙,总是不忘抽空前来探望李寄秋。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寄秋也逐渐从秋凌的讲述中,一点一滴地了解到了双方“交易”的具体内容。 基地意图占领一座废弃的盐矿,旨在利用开采出的食用盐作为商品,与周边地区其他势力进行交易,并借此巩固对本地幸存者市场的控制力。尽管已大费周章地招募了一批盐矿工人,但遗憾的是,几个至关重要的技术岗位仍然空缺,导致矿场无法如期启动全面生产。 好巧不巧,地理研究所内恰好有几位在雾灾肆虐时避难至此的专业人才,包括盐矿开采工程师、盐化工工艺工程师以及盐矿设备工程师等。与此同时,研究所也面临着一个需求——急需一批来自中州省的特产矿物,这些矿物以其极高的含银量而闻名,是制造精密仪器部件不可或缺的原材料。 双方就这样一拍即合,同意用对方掌握的资源来做个交换。 地理研究所所在的济阳市,是国内极少数还未沦陷的三线城市之一,由城内的军队实行严苛的军管。这种高压管理虽然严苛,但有效地维护了城市内相对平稳与安宁的秩序。 在这里,原先的政府部门主动让渡了绝大多数权力,转而全力配合军队的工作。他们不仅协助军方管理城市日常事务,还深入周边的幸存者村落,积极开展援助与帮扶活动,共同致力于恢复与重建工作。 与乱象频出的基地比,济阳市堪称是一股清流。 黄昏时分,玲云筱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李寄秋外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结束了一天紧张工作的秋凌也如约而至,再次前来探望。 “我觉得这济阳市挺不错的,你还不如留在这边算了。”李寄秋坐在医院外海滨大道的长椅上,和秋凌开起了玩笑,“毕竟,即便你离开那个基地,他们恐怕也拿你没办法,不是吗?”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玲云筱在短暂的思考后,笑着说道,\"济阳市的氛围和环境明显更适合你开展工作,何必非要回去冒那个险呢?\" 秋凌眺望着远处的济阳市,点了点头,“这里确实是个能让人踏实做事的好地方。说得对,不仅是我自己,即便是我留下一部分人手,基地那边也奈何不了我。你们的提议不错,在这里,我能为更多的百姓做实事。” 李寄秋与玲云筱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面露一丝愕然。他们原本只是与秋凌开开玩笑,并未真正期望对方会因此留下。 一想到未来还要与这位行事风格捉摸不定的秋凌频繁打交道,李寄秋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头疼。 察觉到两人表情中的微妙变化,秋凌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她便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不过,如果我真的留在了这里,基地那边的幸存者和民兵们怎么办呢?他们同样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们的支持。况且,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在基地那边反而更适合我发挥。” “哈哈......那就祝你一切顺利......”李寄秋不太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敷衍了两句直接带过,心中却暗自腹诽起来。 确实,动荡不安的环境往往更能激发野心家的潜能,让他们有机会大展拳脚。若是将秋凌置于秩序井然的济阳市,反而会束缚住她,让她难以完全施展。正所谓“乱世出枭雄,时势造英雄”,至于秋凌究竟会成为搅动风云的枭雄,还是顺应时势的英雄,目前还难以定论。 “李寄秋,玲云筱。我有话对你们说,请你们仔细思考后再回答。” 突然,秋凌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她看着李寄秋诚恳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和我回基地去。不瞒你说,李寄秋,我看重的就是你的能力。这次事件如果不是你,包括我在内的整个车队都要完蛋了。谁也说不准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诡异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一个对抗灰雾的专业人才。” “我......我们都已经在济阳地理研究所了啊?”玲云筱闻言一愣,她未曾料到秋凌竟然还对此事念念不忘,“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 “呵呵,并不晚。”秋凌轻松地笑了笑,自信地说,“只要你们点头同意,我就能把你们再带回去。研究所这边无需你们操心,我会安排妥当。” 见自己的主要拉拢对象正凝视着远方的代山沉默不语,秋凌继续劝道,“李寄秋,你怎么想?我承诺给你们的条件依然不变。说实话,我没办法给你俩什么荣华富贵。不是我做不到,若要敛财我不会比基地里那些废物差,但财富、权力和地位都不是我追求的目标。” 夕阳犹如一幅被撕裂的金色绸缎,悠然铺展于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上,将天边与汹涌的波涛共同染成了一幅深邃而又绚烂的画卷,橙红与紫罗兰色交织,美不胜收。海风裹挟着淡淡的咸湿与丝丝凉意,在不远处的代山间穿梭游走,发出阵阵呜咽之声,宛如亡魂在轻轻诉说着未了的故事。 秋凌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她凝望着远方那正缓缓沉入海平面的夕阳,语气平和而坚定地说,“如果你们选择与我同行,以后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却可以生活在一个平等、自由和公正的社区乃至社会里。在那里,每个人都活得有尊严、有价值,这就是我想要的。” 尽管在来济阳市的这一路上,秋凌的言行举止确实展现出了她所倡导的理念,但李寄秋心中依然充满疑虑。 侦察连,民兵,幸存者难民,乃至那些站在秋凌身后的文官与军官们,他们难道都抱有同一个梦想吗?或者说,他们都被秋凌的这套说辞给说服,继而拥有了同一个目标? 不太可能,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怎么可能为了秋凌这少尉军官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团结在一起?大概率秋凌是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与其他势力的人交谈时绝对还有很多套说辞。 自己和玲云筱对钱财权力都没什么兴趣,这一点,秋凌肯定是早就了然于胸的。所以她才会以更理想、更美好的社会为条件来拉拢他们两人。 归根结底,秋凌就是个能力出众却又野心勃勃的人。对于这种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抱歉,我还是想留在济阳市。”深思熟虑之后,李寄秋给出了自己的答复,“这是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考虑清楚的事。” 秋凌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她转过头来,微笑着温和地说,“没关系,这是你的选择。明天车队就要出发返程了,今天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 “哦......祝你一路顺风。”因为自己腿脚不便,明天肯定是没办法送行的,所以李寄秋在此提前道了别。 眼角的余光瞥向玲云筱,她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秋凌从怀中取出那只精致的小水壶拧开盖子啜了两口,顿时,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的目光跨过眼前的景物,投向远方即将沉入海平面的夕阳,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真是好景色,如果有个酒友一起喝酒欣赏就更好了。对了,地理研究所那边,还没说要怎么安排你们?” “他们说具体的安排要等研究所的考察队返回后才能决定。”玲云筱回答道,“我父亲生前担任考察队队长一职,自从他去世后,副队长便接替了他的职务。至于我们两个的安排,也将取决于现任队长的意见。” “地理考察队啊......我猜,你俩又要随队外出行动了。”秋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看来,你们两个就是天生奔波的命。”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李寄秋心里暗自嘀咕起来,自己穿越过来后,好像是一直都没有闲下来,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准备跑路。即便偶尔得以安定,也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不得不再次踏上旅程,仿佛置身于一部永不停歇的公路电影之中。 “我有礼物送给你们,算是作为李寄秋拯救了车队的报答。”秋凌笑吟吟地打开了身边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了令两人都有些始料未及的东西。 那是两把20式军队制式手枪,枪身泛着乌黑的光泽,崭新得仿佛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甚至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枪油味。 “之前没收了你的两把枪,现在还你两把。”秋凌边说边亮出包里其他几样东西,分别是两个快拔枪套、三盒子弹以及一套清洁工具,“准星已经做过校准了,两支都是新枪,我还亲自拆开做了清理、上了油。” 秋凌把包推到李寄秋面前,随后转向玲云筱,略带歉意地说,“我本来想为你找一把那种小巧的警用手枪,但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枪太老古董了。没办法,就送你把刀好了。” 说罢,秋凌从怀中取出一把约莫十厘米长的黑色折刀,指尖轻轻按压刀柄上的推杆,只听“噌”的一声轻响,黯淡无光的黑灰色刀身迅速从刀柄中弹射而出。整把刀似乎经过了哑光处理,即便在阳光下也几乎不见反光。 “刀也不错,在紧急情况下,刀可能比枪有用。”秋凌边说边递上一个黑色的皮质刀鞘,叮嘱道,“玲云筱,你记住。平时千万不要误触了推杆,哪怕装在刀鞘里也是。没事跟李寄秋学习一下怎么用刀,他肯定是会一点的。” 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武器,李寄秋并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是心中警铃大作,不敢伸手去拿。 玲云筱刚欲抬手想要接过折刀,就瞥见了自己同伴那紧绷的神情,于是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悄然缩了回来。 “你怕什么?”秋凌忍不住笑出声来,似乎被两人的反应逗乐了,“别紧张,我可不是在给你们设局。这纯粹是作为分别的礼物,以及对救命之恩的感激。看来,我一直以来在你们心中的形象还挺差的嘛?” 既然话已至此,李寄秋也就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小挎包,“抱歉,我确实有点多疑了,总感觉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所图谋。” 秋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也没错,这确实可以看作是我送给你们的一份人情。以后如果我们能再见面的话,还请你们能多多指教。” “嗯。”李寄秋和玲云筱不约而同的应了一声。 “你们两个,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秋凌似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都可以。” 这个问题让李寄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本来就是个适应力极强,换句话说容易摆烂的人。非要说现在想做什么,大概是活着就好吧,能活得舒服一点自然更好。 看向玲云筱,对方也一脸迷茫,不像是胸有大志的样子。 李寄秋不由得苦笑起来,两个随遇而安的人,真是般配。 “......是我多嘴。好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秋凌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再次投向了渐渐归于宁静的海平面。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悄然沉入海平面的怀抱,天空如同被夜色轻柔地披上了一层墨纱,仅余一线黯淡的金辉。犹如画家不经意间遗落的金色颜料,在深蓝与漆黑交织的海面上轻轻摇曳,散发出既孤独又凄美的光芒。 眼前的绝景让李寄秋不禁看入了神,脑子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原来大海日落这么美,难怪都喜欢去海边看日出日落......要是没有旁边这座碍眼的代山就更好了。海边的另一边有什么?有敌人...... “李寄秋,玲云筱。好好活下去,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 秋凌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李寄秋飘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等到那一天,我会让你们亲眼见证我努力的成果。” 第206章 海边的陵园 车队已经启程一周有余,与此同时,李寄秋也告别了轮椅,能够借助拐杖独立行走了。 除了偶尔剧烈的咳嗽或打喷嚏时,左肺已无明显不适,但左脚却时常隐隐作痛,这让李寄秋感到十分忧虑。 而玲云筱一直在安慰他没关系,伤势恢复的速度相当快,并且也没有留下后遗症的迹象。只要安心养伤,等痊愈后保证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这天一大早,玲云筱就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时打了早餐,并向同伴提出自己的请求,“李寄秋,我想让你跟我去个地方。今天感觉能走路吗?” “当然没问题。”李寄秋三两口喝完了蛋花汤,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素馅杂粮包子,抹抹嘴巴说道,“这几天感觉好很多,我觉得不用多久连拐杖都不需要了。要去哪里?你带路。” 玲云筱的表情难得地显得有些哀伤,眼眶也微微泛红,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看我父亲。来了这边之后,我还没去看过他。” 李寄秋闻言微微一怔,他当然记得二人来这里的原因——玲云筱的养父过世,死前的遗愿就是找到女儿并带过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来地理研究所已经快一个月了,玲云筱都没有去看过父亲一次。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直在全天寸步不离地照顾受伤的自己,好像确实没有时间去看父亲。 李寄秋低下头,有些愧疚地道了个歉,“......对不起,让你连去看父亲的时间都没有。” “别这么说,你是为了救大家受的伤,当然照顾你最重要。”玲云筱抹抹眼睛,提起一只小折叠凳,“爸爸就在那里,早去晚去都改变不了结果。但如果你在康复期间出了什么岔子,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地理研究所占地面积极大,被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陵园是在雾灾爆发后新开发出一块区域内建立的,离医院很近,以李寄秋拄着拐的速度走路大概也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尽管李寄秋自认为左脚已无大碍,但玲云筱仍坚持让他途中休息了四五次,以至于二十分钟的路程最后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 陵园坐落于医院后方的山崖之巅,山崖之下便是浩瀚无垠的大海。踏入陵园的大门,一座孤零零的纪念碑便赫然在目,仿佛是这片静谧世界的唯一守望者。纪念碑由花岗岩雕琢而成,其表面有些斑驳的痕迹和细微的裂痕,在微弱而昏黄的阳光照耀下,更添了几分凄清与庄重。 目睹此景,玲云筱的嘴角微微抽动,脸上难掩悲伤之情。 李寄秋走近石碑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它其实并不陈旧,显然时常有人精心养护。然而,由于它紧邻海边,长期遭受着海风与潮湿空气的侵袭,这种自然的侵蚀力量使得石碑表面显得颇为斑驳,仿佛历经沧桑似的。 纪念碑顶端庄严地镌刻着国徽,下方则刻着一行文字——“仅以此碑悼念雾灾之中为国捐躯的英烈”,紧接着是一长串约四五十个名字。 玲云筱缓缓走到石碑前,目光仔细地在每一个名字上掠过。不久,李寄秋注意到她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抬手擦了擦着眼角。 “这边走,父亲他有单独的墓地。”玲云筱抽抽鼻子,扶着同伴向陵园深处走去。 陵园内大体算得上整洁,路面与墓碑上几乎不见落叶与尘土的踪迹,显然是有人定期清扫,每座墓前还都摆放着一束小小的野花。然而,唯一略显不和谐的是那些海鸟留下的白色粪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各处。 李寄秋本想开口说自己无需搀扶,他已经能够自如地依靠拐杖行走。但话到嘴边,却又察觉到玲云筱的步伐愈发沉重,对方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与其说玲云筱是在扶自己,倒不如说是她更需要自己作为支撑。 “......我看纪念碑上说,有些人是没有墓地的?”李寄秋张张嘴巴,换了个话题,“你的父亲不是......因灰雾牺牲的吗?” “嗯。”玲云筱的声音细若蚊蚋,轻轻回应道,“很多人是死在了灰雾里面,所以连尸体都无法回收。但我父亲是因为遭遇了地震受重伤不治身亡,遗体才能火化并送回来。” “遇到了地震?这......这运气着实有点不好。不过现在这年头,如果要选一种死法,死于意外都算得上是一种幸运了吧。” 玲云筱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不是单纯的意外,那场地震大概率是因灰雾而起的。他们携带的地震波探测仪没有提前发出任何警报,地震是突然间爆发的。而且,那个地区也根本不在地震带上。”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 李寄秋想起来了,在基地时,他就时常听到别人谈及此事。灰雾会对一大片地区的气候、地理条件都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像是越来越频繁的狂风暴雨、严寒高温甚至是地震,都是灰雾肆虐的恶果。 灰雾这诡异的东西不仅直接夺走了无数生命,更在暗中操控着地球的自然现象,进一步压缩着人类本就逼仄的生存空间。 不久,玲云筱在一块大理石墓碑前停住了脚步。她低下头,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除了眼角微微泛起的泪光外,她的表情显得异常镇定,与平日里并无二致。 李寄秋感觉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应该怎么办?对着墓碑鞠躬?鞠一次还是三次?反正肯定不需要跪下磕头吧? 还没等想明白,扶着自己的玲云筱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玲云筱挽着李寄秋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三个躬。随后打开折叠凳放到旁边,让李寄秋坐在凳子上休息等她一下。 李寄秋虽然感觉有些不太合适,但还是服从了对方的安排。 “爸爸,我来看你了。”玲云筱低声呢喃着,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墓碑,那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了全身,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父亲已经离去的事实。 玲云筱的身体微微一颤,双腿似乎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不由自主地扶着墓碑,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令李寄秋感到意外的是,玲云筱并未选择跪下,而是以一种更为自然的方式,盘腿坐在了墓前。她向前挪了挪身体,双臂环抱着墓碑,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碑上,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感受到父亲那熟悉的温暖与怀抱。 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斑驳陆离地洒落,却温暖不了这满园的悲凉。海风携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掠过空旷的海面,卷起层层细碎的波浪拍打在岸边,发出阵阵低沉而悠长的回响。 玲云筱紧紧抱着墓碑,并没有痛哭失声,反而颇为平静,一直在低声细语诉说着什么。李寄秋听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捕捉到了诸如“对不起”“朋友”“很想你”之类的字眼。 真是个情绪稳定的家伙啊。李寄秋不禁有些感叹,早年作为孤儿的经历,对玲云筱的心性磨砺之深,恐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太阳逐渐攀升至头顶。然而,由于极端寒冷的气候,即便阳光高悬,也难以驱散周遭的寒意。李寄秋坐得久了,愈发感受到湿冷海风无孔不入,仿佛连骨头缝里都被这股凉意所渗透。 自己都觉得冷了,那坐在地上、抱着冰冷墓碑的玲云筱应该更冷吧。 李寄秋脱下外套,拄着拐杖站起来走上前去,将外套披在了玲云筱身上。 衣服刚披上去,玲云筱整个人如同触电似的一激灵,好像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 “中、中午了?”玲云筱声音中带着几分恍惚,“好冷......回去吧,我们回去吧李寄秋。” 看着玲云筱那一脸茫然、眼神中仍残留着几分麻木与空洞的神情,李寄秋甚至怀疑她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嗯,我们走吧。”李寄秋拄着拐,伸手将玲云筱拉了起来。对方的手非常凉,触手的瞬间如同握住了冰块一般。 玲云筱本想把外套还回来,但被李寄秋严词拒绝了,并让她把整件外套穿好并拉上拉链才算完。 回去的路上,玲云筱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平淡如水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心的样子,甚至还与李寄秋就陵园建在海边是否合适做出讨论。 回到病房后,李寄秋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了下来。他原本以为,面对失去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亲人的沉重打击,玲云筱会情绪失控,难以自持,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多虑了。 玲云筱照例去食堂打两人的午餐,趁着这个空档,李寄秋在自己的背包中仔细翻找起来。在基地时,他给同伴留了样对方肯定会喜欢的礼物。 “吃饭了,李寄秋......你在找什么?”玲云筱推门而入,正看见李寄秋把背包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有个东西......找到了!”李寄秋一通乱翻,终于在医疗包里发现了之前被自己藏起来的小块黑巧克力。 这块巧克力是某次出任务时秋凌给他的午饭,准确的说是给了他一包单兵口粮,里面有这么一小块黑巧克力。李寄秋当时没舍得吃,而是把它留了下来准备找机会送给自己的同伴。 “给你,这是我在一次出任务时留下来的。”李寄秋满心欢喜地把巧克力递给玲云筱。虽然对方表面看起来没怎么伤心难过,但毕竟是唯一的亲人去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来一块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应该会好点。 玲云筱放下饭盒接过巧克力,似是有些呆愣地看着手掌心里这块小小的礼物许久。 突然,她的手一抖,巧克力也随之掉到了地上。 “抱、抱歉。”玲云筱连忙弯腰将巧克力捡起,双手颤抖着想要撕开包装袋。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那薄薄的包装似乎总是与她作对,半晌未能扯开一个小口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双手因紧张与用力而颤抖得更加厉害,额头也微微渗出了细汗。 “你怎么了?手怎么抖成这样?”李寄秋感觉有些不妙,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 玲云筱还在跟巧克力较劲,手抖得像个重度帕金森患者,嘴里不自觉地嘀嘀咕咕念叨着,“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怎么这么难撕......该死,我的手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 折腾了好半天,巧克力再次掉到地上。 玲云筱这次没有再去捡,而是有些傻愣愣地低头看向巧克力。突然间,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扣着地面,手指都因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 玲云筱的喉咙里发出阵阵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和古怪。紧接着,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是什么情况!? 李寄秋慌了神,赶忙依着拐杖费力地坐下,想都没想便伸出双臂将玲云筱抱在怀中。 玲云筱的双手仿佛寻得了唯一的依靠,她紧紧抓住了李寄秋背部的衣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将头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胸口,所有的坚强与隐忍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呜咽声逐渐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无助与绝望,每一次抽泣都伴随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与委屈都倾泻而出。 面对玲云筱突如其来的崩溃,李寄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轻轻抚着同伴的背。 玲云筱之前那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淡然让自己担忧不已,生怕对方将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而现在,看到她终于能够放声大哭,将内心的痛苦与悲伤宣泄出来,李寄秋反而感到了一丝宽慰与安心。 他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男孩在失去父亲后表现得一直很淡然,好像父亲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但这压抑麻木的情绪却在夜晚突然大爆发,将男孩的叔叔、也就是男主吓了一跳。 李寄秋当时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大概明白了。 “没事了,没事了......”李寄秋像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希望能安慰到自己的同伴。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约过了十分钟。或许是泪水已经宣泄得足够,又或是李寄秋的抚慰逐渐起了作用。玲云筱的哭声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为了断断续续的抽泣,这场突如其来的情绪风暴终于开始慢慢平息。 又过了十分钟,玲云筱的情绪似乎得到了些许平复,终于松开了紧紧抓着李寄秋后背的手。随后她低下头,用衣袖胡乱地擦着脸庞。 李寄秋抓着病床边缘努力站起来,从床头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塞到玲云筱手上,“先擦擦脸吧。” “嗯。”玲云筱接过毛巾,又擦又擤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果然,这张原本俊俏可爱的脸此刻已哭得梨花带雨。即便已尽力擦拭,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双眼红肿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但玲云筱此时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宁静。 玲云筱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情绪,同时用手梳理着散乱的发丝。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与尴尬,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太......失控了。” “没事,一报还一报嘛。”见到对方情绪已经平稳,李寄秋彻底放下心来,笑着调侃道,“在沣城的时候,你也帮过我。” “是啊......在沣城的时候......”玲云筱轻叹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之色,“这么快,那都是两年前了。两年的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李寄秋也感到有些恍惚。是啊,两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自己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傻白甜大学生莫名其妙穿越到异世界,然后马上就开始了末日求生。 而就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自己手上已经积累了快一百条人命。 时至今日,李寄秋依然坚信,自己所杀之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罪有应得。而少数罪不至死的人,那的确是他永远摆脱不了的血债。 “李寄秋?李寄秋!” 玲云筱猛一拍手,惊醒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李寄秋,“你刚刚在想什么?脸色有点吓人。” “没、没什么。”李寄秋活动了下面部肌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就是回想了下这两年来发生过的事。” “别想那些了。”玲云筱伸手摸了摸同伴的头,撕开巧克力的包装袋,将巧克力掰成了两块,“咱俩一人一半。” 李寄秋接过巧克力丢入嘴里。还是那熟悉的滋味,充斥着整个口腔甚至鼻腔的苦涩中,带着一丝丝微妙的甘甜。 第207章 再次入队 一周后,地理研究所的考察队回来了。 考察队返回的当天晚上,现任队长尤鹏程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与两人见面。 看到玲云筱后,尤鹏程显得颇为惊讶,“唉哟,你是玲云筱?都长这么大了,出落成大姑娘了。” 玲云筱带着一丝疑惑仔细打量了对方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与他有过交集。 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尤鹏程笑了笑,挺直了他那略显精瘦的身躯,打趣地说,“来,再仔细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尤鹏程的面容上深深镌刻着岁月与风霜的印记,皮肤因无数次跋山涉水、沐浴阳光而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他的脸庞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纹路都像是地图上的河流,记录着过往的风雨与阳光。一头斑白的头发被修剪成利落的板寸,非但没有增添老态,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年轻与干练。 “......对不起,我真想不起来。”玲云筱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许久,还是对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印象。 “没事,那时候你还太小,记不住人也正常。”尤鹏程大度地挥挥手,随后礼貌地询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这时,李寄秋才意识到三人已在门口聊了许久,自己与玲云筱不知不觉中将远道而来的客人挡在了门外。他连忙侧开身子连声道歉,将尤鹏程请进了屋内。 玲云筱紧蹙眉头,似乎仍在苦思冥想,努力回忆着这位自来熟的老头究竟是谁。 此时的李寄秋已经出院,按照玲云筱的要求,地理研究所给两人安排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宿舍居住。 “您喝水。”玲云筱倒了杯水后,与李寄秋一起坐在长沙发上。 “玲云筱,我和你父亲是老同事了。”尤鹏程轻抿一口水,认真地说,“我们共事多年,断断续续加起来得有三十年之久。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那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小猫,什么人都怕......” 话至此处,尤鹏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轻咳一声,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不好意思扯远了,人一上年纪,就是喜欢怀念以前的事。小玲啊,请问这位是......?” 尤鹏程一边说着,一边将略带疑惑的目光转向了李寄秋。 “他叫李寄秋,是我最好的朋友。”玲云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沣城时我们就认识了,他帮过我很多忙,还救过我的命。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哦哦,这样啊。”尤鹏程探出身子,目光落在李寄秋的拐杖上,关切地问道,“小李,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研究所的医院有没有给你妥善处理?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 李寄秋刚要开口回答,却感到大腿被玲云筱轻轻戳了一下,他立刻心领神会,闭上了嘴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的左脚骨折了,是为了救我而受的伤。”玲云筱边说边用右手握住了李寄秋的左手,“所以才说,如果不是他,我已经没命了。” “我明白了。”尤鹏程的目光在旁边的两个房间门口快速掠过,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狡黠而又略带欣慰的笑容,仿佛在说:“孩子也长大成人了。” “小李,既然你是小玲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看你俩的关系也很好,那接下来的话就不避着你了。”尤鹏程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小玲,你父亲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你,并且好好照顾你。他的原话是‘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希望她能快乐幸福地活下去。’” 玲云筱的眼眶再次泛红,她紧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握着李寄秋的手也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力气。 “小玲,我的想法是,把你安排在医院工作,你看如何?正好你自己本来就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正对你的专业。而且,研究所的医院待遇不错,配给水平在济阳市都属于上等。” 玲云筱看了眼李寄秋问道,“那他呢?他怎么办?” “只要身上有点技术在,安排个工作倒也不算难事。”尤鹏程看着李寄秋问道,“小李,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会什么?什么都可以。” “我......” 李寄秋不禁有点哑然,自己除了灰雾感知能力外,好像真的没有一技之长。刚穿越到这边时,在商城虽然跟着聂鹏打过下手,但因为时间太短根本没来得及学到什么东西。 问题是,感知灰雾这种特殊能力肯定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近身格斗中能快速锁定敌人的脖子和心脏算不算会点什么? 偷偷瞄了身旁的玲云筱一眼,只见她同样眉头紧锁,一脸纠结的模样,显然也在犹豫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对方。 然而,两人的犹豫不决却让尤鹏程产生了误解,他面露难色地说道,“如果没有什么技术......那就有点不好办了。你们也知道,现在情况艰难,人事安排没那么容易,多一个人就是多出一份食物配给。” “实在不行的话......小李你也留在医院,做个勤杂工之类的工作如何?”尤鹏程沉吟片刻后,终于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提前说一下,这肯定是个脏活累活,配给额度也一般。但好处是,你们俩都能留在医院,而且小玲可以明里暗里地帮衬一下你,工作上也许能轻松点。” 对于李寄秋而言,这样的安排并无不妥。他并不惧怕脏活累活,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拥有一份工作满足温饱,就已是莫大的幸运。更何况,有了玲云筱的配给额度,两人的生活应该能过得相当不错了。 若是能在秩序井然的济阳市安稳定居下来,这样也挺好。医院离陵园也近,玲云筱想她爸爸了可以随时过去看望。海边的风景很棒,没事的时候可以两人一起去海边散散步,顺便批判一下碍眼的代山...... 正当李寄秋放飞大脑畅想未来生活时,玲云筱突然发话问道,“尤叔叔,我父亲......生前负责的工作是什么?上一次我和他通话时,他说考察队的工作是探寻灰雾对地理环境的影响,但我听得出来不是那么回事。” “嗯......”尤鹏程皱起眉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最终他长叹一声,语气凝重地说道,“我接下来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你们好。如果泄密,我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没什么背景的你们就不一样了,绝对会上军事法庭。” 尤鹏程的警告让玲云筱和李寄秋心头一紧,他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接下来的话语。 “一开始,考察队的目标的确是探究灰雾对地球环境的影响。你们应该也知道,世界各地早就出现了极端异常的气候和地质灾害,这些反常且频繁的自然灾害对幸存者的杀伤力甚至比灰雾更强。所以国家才让地理研究所组建了考察队,专门负责调查此类现象。但是......” 尤鹏程再次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说道,“就在一年前,有一支在西南方向进行探索的小型考察队,意外地发现了疑似地外文明留在地球上的信号。” 外星人留给人类的信号。 这个惊人的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玲云筱和李寄秋炸得瞠目结舌,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当时,那支考察队正在勘探一处刚经历过地震的偏远山区,结果他们的高精度辐射探测器在某个因地震被掩埋的山洞附近发现了一种不寻常的信号。这段信号在探测器上进行着非常规律的闪烁,在长达二十八个小时的持续监测中,信号闪烁共发生了五十六次,也就是每半小时重新开始循环一次。” “随后,考察队迅速将这一异常情况上报。上级本来想派遣当地驻军协助挖掘山洞,找出放射源所在。然而,该地区接连发生多次余震,出于安全考虑,考察队不得不暂时撤离现场。不幸的是,之后发生了一次震级高达七级的强烈余震,导致本就脆弱不堪的山体大面积崩塌,山洞也被彻底掩埋。考察队在余震过后第一时间返回事发地点,但已经监测不到信号了,很可能是被地震破坏了放射源。” 李寄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说,那段信号就是外星人留下的信息?大概是密语或者密码之类的吧?” “不知道。”尤鹏程耸耸肩,无奈地说,“尽管那段信号展现出极高的规律性,几乎可以排除是自然产生的可能性,必定是人为制造的。但密码学的专家们至今尚未破解出其中奥秘。” “正因为如此,现在地理考察队的主要工作就是寻找这类信号并第一时间记录下来,还要尽可能地挖掘出放射源的位置。有很多人相信,这些地外文明留下的信息和灰雾有密切关系。” 李寄秋努努嘴,有些无语地嘟囔道,“这完全就是没有根据的猜测吧......” “没错,的确没有任何依据。”尤鹏程坦然承认了这一点,而后又苦笑一声,“只能说,在至今都无法抗灰雾的情况下,人们在想办法拯救自己,无论这个办法多荒诞。不过你要这么想,这种不明的信息确实是真的,去寻找这些,总比去给泥塑像磕头烧香要强吧?” “所以爸爸他就是为了寻找这种信号而死的吗......”玲云筱面色有些黯然,但她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郑重地说道,“尤叔叔,我要加入考察队。爸爸想找的东西,我要亲眼见证一下到底是什么。” 尽管李寄秋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但内心深处已经无奈地笑了。对于玲云筱的决定,他并未感到丝毫意外,反而还有一丝期待。果然,自己是闲不下来的,来到这个世界后注定要四处奔波。 尤鹏程似乎也并不惊讶,好像他早就猜到了玲云筱会这么说,呵呵笑了两声后感慨道,“小玲,看来还是你父亲了解你。他临终前就曾提到过,你一定会想要加入考察队,让我务必多加关照你。而我原本将你安排进医院,其实是我个人的私心,我不希望你跟着考察队冒着生命危险到处跑。留在济阳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谢谢您的关心和好意,但我已经决定了。”玲云筱并未有丝毫犹豫,坚定地说,“我要替爸爸看到他工作的最终结果。” “即便如此,我还是需要再次与你确认。”尤鹏程盯着玲云筱,严肃地说道,“考察队的工作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风险。盗匪、自然灾害以及最可怕的灰雾,都是我们时常要面对的。尤其是后面两者,即便有军队随行也无法确保安全。你看到陵园里的那块纪念碑了吗?上面都是考察队建立以来因为各种原因而牺牲的队员。” 玲云筱点点头,简短地回答,“我明白。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唉——”尤鹏程长叹一声,“你们父女俩啊,真会给我出难题。当爹的因公牺牲了,做女儿的还想往队里挤。万一你再出什么事,我死后怎么有脸见他啊......” 玲云筱站起来,对着尤鹏程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尤叔叔,让您作难了。” “罢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也是成年人了,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尤鹏程摆摆手大度地说,“既然要进队,那就进吧!只是小李呢?他怎么办?你们两个不是......嗯......” 还没等李寄秋开口说话,玲云筱已经抢先一步回答道,“他和我一起。队里有多余的职位吗?” 尤鹏程看看两人,脸上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哈哈哈......当然有。就算没有,我也能造一个出来。在考察队里,队长的话语权还是相当大的。你们就放心吧,我保证你俩不会分开。” 三人继续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一阵子,直到尤鹏程注意到时间已经不早,这才起身准备告辞。临行前,他还特别叮嘱李寄秋好好养伤,考察队预计会休整个把月左右,到时候不要因为伤势误了出发。 等到尤鹏程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李寄秋才关上了门。 李寄秋对这个小老头的印象相当不错。尽管尤鹏程的年龄与他们的父辈相仿,但说话却非常平易近人,没有丝毫老古董般的说教感。相反,他还展现出了一种风趣幽默的特质,与他相处让人感到格外舒适和自在。 “对不起,李寄秋。” 玲云筱突然开口道歉,让李寄秋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道什么歉?” “我......我因为自己的原因想要加入考察队,但没有提前征求你的意见,就私自替你做了决定。”玲云筱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显得有些扭捏不安,“现在问是有点晚了,你......愿意加入考察队吗?” “我还当什么事呢,就这啊?”李寄秋有点无语,伸手在对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没事,当然愿意。我也很好奇那个信号到底是什么。” 玲云筱闻言,不住地微微颔首,然后抬起头,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嗯。谢谢你,李寄秋。” 看着对方那如春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李寄秋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只要看到你还在笑,我就会感觉很安心。 第208章 隐藏起来的秘密 季勇红从京市返回后不久,史岩便匆匆赶至其办公室,面含愧色地说,“季所长,我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我愿意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并接受您给予的任何处罚。” 季勇红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之前就已经明确表示过,关于是否告知孟博士以及如何告知她的决定权在你手中。最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季勇红打断了史岩未尽之言,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小史,我还要向你道歉。其实这件事我本应亲自处理,但我被上面强行留在京市看病,短期内实在是回不来,才不得已让你来承担这份重任。对不起啊。” 史岩这才注意到,季勇红的身形较之上次相见更显消瘦,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面颊与手背都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黯淡。尽管他竭力挺直腰杆,但那份努力仍难以掩饰身体所承受的重负,他的身姿已显露出不应有的佝偻。更令人唏嘘的是,原本只是略显稀疏的白发,如今已全然不见,头顶光秃,平添了几分令人心疼的滑稽之感。 唯有他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但在这光芒背后,也隐约透露出难以掩饰的一丝丝疲惫。 “您......您身体还好吗?”史岩话一出口,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眼前季勇红的状况,无需多问,已是一目了然,糟糕得令人揪心。 “就那样吧,凑合能活着。”季勇红呵呵一笑,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在意,随后话锋一转,“你说你犯了错,那孟博士这段时间干过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这个问题问到史岩了,因为自从上次将周家夫妇的事情如实相告直到现在,孟昉其实并没有做出任何会危害国家乃至全人类的事。相反,她的工作态度一如既往的认真和努力。 根据火箭传回的数据,孟昉敏锐地发现有两枚火箭偏离了原本预设的火星并入轨道。面对这一紧急情况,她在半夜加班加点地计算后重新规划出一条新路线,避免了那两枚登陆舱一头扎进茫茫太空的命运。 同时,孟昉还与地面发射中心进行协调,修改了登陆舱落地的时间。 原本预定的降落时间是火星的夜晚。因为火星的大气太过于稀薄,以至于白天夜里的温差高达数十度,晚上降落时,地表温度将骤降至零下一百零五度。即便有宇航服保护,这个气温依然完全不适合出舱活动。 明明已经着陆,但宇航员们仍需在狭小的登陆舱内再忍受一个漫漫长夜。这额外的等待时间,对于已经憋闷了一个多月的宇航员们而言,无疑是种巨大的精神折磨。 然而,在孟昉的精心计算与重新规划下,登陆舱的降落时间被调整至火星的白天时段,此时地表温度回升至零下二十度。虽然这一温度相对于地球上的标准而言仍是严寒,但对于身着宇航服的宇航员来说,却已是相对舒适宜人的环境。他们可以尽情地在火星大地上舒展活动躺了一个多月的身体。若是身体素质过硬,甚至可以当天就开始自己的工作。 孟昉两度立下赫赫大功,委员会对此给予了极高的赞誉与褒奖。再加之孟昉淡泊名利,拒绝了职位和物质嘉奖,委员会甚至准备把她当成一个典型人物来宣传了。 史岩甚至还听到传闻,在委员会内部,有成员对研究所持续监视孟昉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们认为,这样的做法无疑会让真正做出贡献的功臣感到心寒,因此主张取消对孟昉的监管措施,以表达对其辛勤付出与卓越贡献的尊重与认可。 “小史,你也听说了吧?上面有人想取消对孟博士的监管。”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季勇红也提到了这个问题,“你怎么看?说实话。” 史岩踌躇片刻后,鼓起勇气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到孟博士有任何意图危害国家与人民的迹象。诚然,她对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感情,但这不代表她就想消灭人类。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也很讨厌苍蝇蚊子蟑螂,但我不会真的希望苍蝇蚊子蟑螂在地球上消失,因为它们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嗯,你说的其实没什么问题......咳咳咳!!!”季勇红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被憋得喘不上气似的。他急忙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喷雾器,对着嘴巴连喷了几下。 “......您没事吧?”见季勇红这副病恹恹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史岩不禁有些担心。 “没关系,继续说正事。”季勇红喘了几口粗气,努力调整着呼吸,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说句实话。对孟博士的怀疑也只是基于我个人的直觉罢了,没有任何证据和理由。她除了比较漠视其他人生命外,的确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根据家庭背景的调查可知,她这样的心态也算是情有可原。” 史岩有些疑惑,“那为什么还......” “不过话说回来,史岩。如果你有能力让地球上的蚊子苍蝇蟑螂全部消失,你能忍住不用吗?”季勇红锐利的目光逼视过来,一连串的追问接踵而至,“你在睡觉时被蚊子咬了好几口,瘙痒难耐整夜难以入睡;在吃饭时,正巧有只苍蝇落在了你最喜欢的菜里;在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日时,一只大蟑螂从你身上爬了过去。史岩,这时候你难道不想让它们全部消失吗?若是你有这个能力的话?” 史岩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没明白对方到底要说什么,“......您的意思是,孟博士拥有这样的能力?可她也就是能在幻觉中看到或者预知一些事而已吧?” 季勇红并未立即回应,而是伸手打开抽屉取出一包香烟。他刚准备抽出一支点燃,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悻悻之色,随即将香烟放回抽屉,转而拿出一盒润喉片。 “小史,我在京市的时候,与其他拥有幻觉者的国家开了一次线上会议,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季勇红面无表情地往嘴里丢了块润喉糖,“目前全球处于当地政府控制下的灰雾幻觉者共有十四人,已经有十一人在梦中听到了某个来路不明的说话声。” “......在梦中听到不明的说话声?”史岩愣了一愣,“说的什么?” “根据描述,那个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女性。声音的主人告诉幻觉者们,灰雾是无法被消灭且无法躲避的,地球已经无药可救了。”季勇红嘎嘣嘎嘣地嚼碎了糖块后,还是拿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根,“而最后,那个声音说,如果有一种代价极其高昂的办法可以拯救地球,他们是否愿意尝试?” 史岩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什么办法?” “不知道。”季勇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青色的烟雾,面色异常凝重,“那个声音并未透露任何关于‘代价高昂的办法’的具体内容,然后就突然地......消失了。根据幻觉者们的讲述,那声音如同在进行一场单向通话,何时接通、何时挂断皆由对方掌控。而当那声音消失时,他们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某个存在已经离去。” 一滴冷汗悄然从史岩的额头渗出,缓缓滑落至他的眉梢。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季勇红为何对孟昉如此戒备。 全球一共才十四个受到灰雾影响而产生幻觉的人,其中有十一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孟昉却没有。又或者,她听到了,却没有告诉自己。 史岩试探着询问道,“除了孟博士外,那些没有听到声音的人,应该就是a国那两位精神状态接近崩溃的患者了吧?” “答对了,就是他们。他俩在平时都疯疯癫癫的,几乎说不出什么正经的话来。”季勇红冷笑着按灭了烟头,“现在,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吗?” 史岩无力地点了点头。毕竟,孟昉的幻觉能力在全球已知的十四位幻觉者中堪称翘楚,她的幻觉不仅持续时间长,而且异常稳定且清晰。没有道理其他十一个比她更弱的人都听到了同一个声音,但唯独孟昉自己没听到。 孟昉再次对外界隐瞒了重要信息。除了那个谜一样的幸存者李寄秋外,这一次她隐瞒的秘密甚至可能关乎全人类乃至于整个地球未来的命运。 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史岩心中熊熊燃烧,他感到异常愤懑,却又无从发泄。 对孟昉大发雷霆,指责她为什么不拯救世界吗?作为天体物理学家,孟昉已经竭尽全力地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让登陆火星计划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她的付出与努力,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 更何况,孟昉原生家庭的支离破碎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逐渐造就了她那极端冷漠的性格。进入研究所后好不容易有了周子力这个心灵寄托,结果周子力还惨死于人类之间的战争,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结束。作为烈士遗属的周家老两口还遭遇了不公之事导致一死一伤,孟昉本人长达一年多的配给额度也被贪官污吏们给瓜分殆尽。 换做是自己,难道还会想拯救人类吗? 想到这里,史岩的怒火就好像被液氮给猛喷一通似的,瞬间冷却了下来。 拿拯救人类这种宏大叙事去斥责孟昉,大概只会让她更加厌恶人类。 季勇红从史岩面部表情的快速变化大概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苦笑着站起身说道,“我要去见一下孟博士。小史,你跟我一起吧。” 。。。。。。 “季所长,你老了不少。”孟昉看着面前的季勇红,眉头不禁轻轻蹙起,“生病了?” 在她的记忆中,季勇红虽已年近花甲,但体魄一直颇为健硕,精神状态始终饱满,仿佛拥有着用之不竭的精力,很符合她对从军多年老将军的想象。 然而,眼前的季勇红却与往昔大相径庭。他的脸庞消瘦得颧骨高高凸起,身上的军服仿佛只是随意地挂在衣架上,显得空荡荡的。与往日那精神矍铄、意气风发的形象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现在的季勇红,更像是个小老头了。 “呵呵,人老了就是会这样,岁月不饶人啊。”季勇红微笑着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关切地询问起孟昉来,“孟博士,您近来可好?我听史岩说,您最近总是工作到很晚。虽然您还年轻,但也要注意身体。” 孟昉低头看看自己杂乱的办公桌,随手大致收拾了一下,“上次的演算结果显示,两枚火箭偏离轨道的问题相当严重。明明在发射前经过了全世界专家的计算,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进行全面的检查防止出现更多意外。” 将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勉强收拾出一小块空地后,孟昉抬头看见了站在后面的史岩,招了招手说道,“史岩,你过来。把这个转交给你爱人,作为她送我面部精华的谢礼。” 孟昉说着,递给史岩一小瓶护手霜,“你爱人在医院工作,比较费手,这个应该正合适。” 史岩愣愣地接过护手霜,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谢礼”是什么意思。 在如实告知周家夫妇的遭遇后,他为了弥补过失又请对方来家里吃了次饭。因为孟昉似乎很喜欢崔韵清的手艺,所以史岩希望借此机会能让她转换一下心情。 饭后,崔韵清拉着孟昉说了很多悄悄话。史岩虽然没太听清,但勉强也听到她们是在说女性保养那些事。随后,崔韵清从自己的梳妆台里拿了一小瓶什么东西送给了孟昉。 待孟昉离开后,史岩还颇为好奇地询问自己妻子,难道孟昉也会化妆吗?结果这一问却换来了崔韵清一个大大的白眼。 “孟博士对自己皮肤的养护还是非常上心的,只是可能没人和她交流过这些,所以她不太会而已。而且谁说她不化妆了?她化的一直是裸妆,你这样的大男人肯定看不出来。” 史岩看了看手里的小瓶子,从那精美典雅的瓶身就不难猜出,这瓶护手霜哪怕放在灾前应该也是很贵重的高端产品。 “这个......有点太贵重了吧?韵清送你的肯定没有这么好。还是......” “没关系。”孟昉摆摆手,打断了史岩的话,“她也教了我很多东西。贵不贵重的无所谓,反正我的配给点也没地方可用。” 还是说到了这个话题。 史岩闭上了嘴,等待季勇红来接话。 “孟博士,关于那件事的处理结果,您有什么意见吗?”季勇红以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问道,仿佛生怕自己的话语会触动孟昉的敏感神经,“有任何建议的话,您尽管提。” 孟昉低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确实有。比如那二十二个从犯,我希望他们也全部判处死刑。” “可以。”季勇红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保证可以做到。还有吗?” “张静伤愈后,不要让她来研究所。周子力死在了这里,她肯定不愿意来自己儿子丧命的地方。”孟昉继续提出自己的条件,“让她随便去哪个政府部门任职吧。既然能养那么多贪墨之徒,养个中老年妇女应该......” 孟昉话还没说完,她的表情突然凝固,半张着嘴,眼皮仿佛被定格一般不再眨动。同时,面部的肌肉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史岩见状立刻拿出了手机,但一如既往,孟昉的手环并没有发出警报,她的一切状态正常。 “孟博士这是怎么了?”季勇红面色凝重地询问道,“是进入幻觉了吗?” “没有,她偶尔就会这样。”史岩解释道,眉宇间也流露出一丝困惑,“虽然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实际上她很快就会恢复正常。据她自己所说,这就像是突然之间短暂地失神了一般,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季勇红没有说话,但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上已经写满了怀疑。 过了大概一分钟,孟昉眨眨眼睛,逐渐恢复了神智。 “不要把张静安排在政府部门里。”回过神的孟昉突然改变了主意,“把她送到生活水平过得去的幸存者村子,让她在那里过完余生。至于哪里有这种村子,那是你们的事。” “没问题。”季勇红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再次爽快地应承下来,“还有其他要求吗?” “不要告诉我村子在哪,你们看着安排就好。”孟昉挥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二位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先离开吧,我要继续工作。” 季勇红起身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了。” 在离开孟昉办公室并走过一段距离后,季勇红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停下了脚步。他推开窗户,任由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随后从口袋中取出一支香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似乎想用这片刻的宁静与寒冷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天色异常阴暗,厚重的灰黑色云层低垂,仿佛要直接压向地面。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阴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它们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四处飞舞,最终轻轻降落在季勇红手中那正燃烧着的烟头上,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 现在,只不过是十月中旬。 “史岩,看好孟博士。她......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第209章 火星(上) 一阵剧烈的震颤后,周遭重新归于平静。“铁处女”的舱盖成功开启,氧气供应系统也顺利启动,将氧气注入到整个登陆舱中。没有报警,更没有爆炸。艾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克里克列夫,还活着吗?”艾伦通过耳麦呼叫自己的队友,“登陆应该是成功了。” 耳机里先是一阵细微的杂音,紧接着传来对方那熟悉而粗犷的声音,“当然,当然。你别说,降落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怕,生怕这个破地方下一秒就爆炸了。” 艾伦松了口气,“很好,我们现在按照预定计划继续吧。你感觉如何?能站起来吗?” “呃......”耳麦中传来克里克列夫略显吃力的喘息声,过了片刻,他带着几分尴尬回应道,“抱歉老兄,我好像有点起不来了......你行吗?要不要发求救信号?” “先别发,我试试。” 艾伦首先进行了近十分钟的深呼吸练习,试图锻炼呼吸肌的力量。随后,他集中全身力气,逐一活动着僵硬的手脚关节,这些关节因长时间的静止而显得异常沉重而无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肌肉的酸痛与抵抗。终于,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腰部和背部的肌肉群,经历了一番努力,缓缓而艰难地将身体转向一侧。 此时,艾伦的额头上已密布着细密的汗珠,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还可以动。上帝保佑,肌肉萎缩到动弹不得的情况没有出现。 随着大脑逐渐掌控全身肌肉,艾伦连续完成了几次翻身动作,身体的不适与沉重感在一点点消退。尽管仍感到一丝无力,但恢复站立并进行一些基本活动应该不成问题。 在半坐起来适应了一下后,艾伦终于握住扶手挣扎着站起了身。 “哈哈哈,老兄,你站起来了!!”克里克列夫激动的声音从旁边的睡眠舱里传来,艾伦扭头向下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同伴也是满头大汗,看来方才同样费了一番功夫。 “你先等等,我做下复健运动穿好了宇航服再拉你。”艾伦扶好把手,吃力地做了几个旨在恢复上下肢协调的简单动作。 经过二十分钟的复健运动,身体各部位逐渐恢复了活力与灵活性。艾伦从旁边的柜子取出宇航服,独自穿戴起来。 考虑到航天员们在太空环境中躺卧一个多月后,极有可能遭遇的全身乏力及潜在的肌肉萎缩问题,这款经过了特殊设计的宇航服十分轻便,总重量只有三十五公斤,一个人就能完成穿戴。 换在以前,三十五公斤的重量对于艾伦而言轻而易举。但现在的他穿上这么一套宇航服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整整半个多小时才穿戴完毕。 艾伦将还在睡眠舱里挣扎的同事拉起,并帮助对方做了简单的复健运动。等到克里克列夫的身体也大致苏醒后,再协助其穿好了宇航服。 按照规定,艾伦与克里克列夫相互间进行了三次细致入微的检查,确保彼此的宇航服穿戴无误。得益于他们在地球上进行的反复训练,几乎已将穿戴步骤化为了肌肉记忆,两人的宇航服都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地球上某个科学家的精确演算,他们得以在火星的白天降落,从而能够迅速离开这个逼仄的登陆舱。尽管艾伦在出发前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并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但长达四十五天的漫长旅程仍让他感到近乎窒息般的压抑。 艾伦在胸前轻轻划了个十字,闭目凝神,心中默默祈愿,“无论是谁让我们得以避开夜晚的降落,愿上帝保佑他,或者她。同时,也恳请上帝赐予我们力量,让我们顺利完成任务,拯救这个世界。” 而克里克列夫则把目光投向角落的一只小箱子。他打开箱子,从中拿出一支手枪安放在宇航服的特定位置上。 “为什么要拿枪?”艾伦有些疑惑。因为登陆舱过于狭小,任何动作都逃不开另外一人的眼睛。 “以防万一。”克里克列夫严肃地说,“我感觉自己快要憋得发疯了,但如果有人已经疯了呢?” 艾伦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背好电池背包,艾伦将手放在舱门握把上,对着克里克列夫点点头后,按捺住激动不安的心情大声说道,“准备开启舱门!三!二!一!!!” 随着登陆舱舱门的开启,神秘的火星呈现在两人面前。 火星的天空展现出一抹淡淡的粉紫色,这份异样的美丽中透露出几分诡谲,这实则源于火星大气中稀薄的二氧化碳与细微尘埃对阳光的独特散射作用。太阳孤零零地悬挂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上,其光芒在这片荒凉之地拉长了万物的影子,为这片寂静的星球增添了几分孤寂与深邃。 广袤无垠的红褐色荒漠组成了火星大地的全貌,其地貌景观主要由风化作用雕琢的沙丘、广袤的砾石平原,以及古老火山活动遗留下的雄伟火山口共同构成。不过对于艾伦来说,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m国就有一处经典的类火星地貌,他们也曾在那里进行训练。 然而,地球上的任何模拟训练都无法完全复刻火星上的凶险。火星不仅面临着极端的高温与严寒交替,还时常遭受沙尘暴、风暴乃至龙卷风的侵袭。与地球截然不同,火星上的风暴一旦肆虐,其规模往往能席卷整个星球,风速之猛烈,可达每秒一百八十米,会对航天员及登陆舱造成巨大的威胁。 万幸的是,通过详尽的数据分析与先进的气候模型模拟预测,在他们所携带的补给耗尽之前,火星上预计不会出现那种足以席卷全球的毁灭性风暴。 艾伦又想起了已经牺牲的e国宇航员所说的地狱笑话:放心吧,我们不会被火星风暴吹死,只会在上面渴死饿死。 根据既定的任务规划,降落的首日并不急于直接探索外星遗迹,首要任务是搜寻并协助其他成功降落的宇航员,确保每位成员都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每个登陆舱都是一个无线电中继站,可以用于互相通讯。 “艾伦,你看西北方大概......十一点二公里的地方,有一艘登陆舱,是二号舱。”克里克列夫本想凭经验估算距离,却一时忽略了他们宇航服上配备的电子望远镜与先进的测距功能,还是ai自动帮他完成了测算。 “门都没有开。”艾伦也看到了登陆舱,“可能是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连求救信号都不能发送了。我们过去看看。” 宇航服上集成了轻量化的外骨骼,可以为航天员的行动提供额外助力,而他们背上的太阳能电池背包则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电力。再加上火星重力只有地球的三分之一,艾伦和克里克列夫即便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也感到步伐异常轻盈且迅速。他们仅用二十分钟,便轻松地完成了十一公里的旅程。 登陆舱的外部同样设有一个开门把手,但要想打开舱门,必须按照一系列并不复杂却只能由人工精确执行的开门步骤来操作。 在艾伦开门的时候,克里克列夫站在门的侧面,右手一直放在枪套边。 没一会儿,随着登陆舱门缓缓升起梯子放下,艾伦迫不及待地伸头向里面看去。 舱内的灯亮着,两个睡眠舱的舱盖紧紧闭合,而两套宇航服也依然在原地,未被取用。 艾伦正准备上前,耳麦里传来了同伴的声音,“你停下,让我去看。” 克里克列夫拔出了手枪,扳开保险,示意艾伦跟在自己后面,蹑手蹑脚地端着枪爬上梯子。 登陆舱内部空间极为紧凑,一眼便能概览无遗,除了睡眠舱外完全无处可藏。克里克列夫紧握着手枪,将其举至眼前,身体压低,步伐谨慎地走向其中一个睡眠舱。他缓缓地将头与枪一并抬高,谨慎地探视着舱内的情形。 艾伦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紧张,他觉得克里克列夫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毕竟,所有宇航员在地球集训期间便已相识,共同经历了无数艰苦训练,彼此间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与信任。在他看来,仅仅四十五天的太空旅程,虽然漫长且孤独,但应不至于让人性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吧? 不过一针及时省九针,做好最坏的准备总归是没错的。艾伦摸出挂在腰间的登山镐,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上来吧艾伦,他们已经死了。” 同伴的声音让艾伦一怔,再抬头看向克里克列夫,只见对方已经解除了警戒状态,手枪都收了起来。现在正低头看着睡眠舱,难得一见地拇指食指和中指在胸前划着十字。 艾伦快速爬上梯子进入登陆舱,探头看向克里克列夫旁边的睡眠舱。 “呕......” 刚看了一眼,艾伦便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睡眠舱内,那位宇航员已化为一堆令人触目惊心的深褐色腐肉,皮肤、血肉乃至内脏几乎完全溃烂,仅余下半液态的粘稠腐化物,它们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团团令人作呕的半凝固泥浆。 由于肉体已近乎彻底腐烂,导致部分骨骼裸露在外,浑浊的尸液遍布睡眠舱底部,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污秽。在这腐败的躯体上,密密麻麻的蛆虫肆意蠕动,它们贪婪地啃食着残存的腐肉,偶尔还有几只苍蝇在周围盘旋,时而飞起,时而落下。 而另外一个睡眠舱里的宇航员也遭遇了同样的厄运。 即便隔着睡眠舱和宇航服,艾伦似乎仍能闻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作为直升机炮手的自己很难见到这种完整地、高度腐烂的尸体。 相比之下,克里克列夫则显得冷静而淡定许多。作为陆军的一员,他经历过无数残酷的战争,类似这样的画面可以说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从腐烂程度来看,他们大概已经死亡一个月了。”克里克列夫仔细观察着两个睡眠舱内的腐肉,冷静地分析道,“而且两人的死亡时间基本相近,这只有一种可能——登陆舱的维生系统出现了故障。” “这么多的蛆和苍蝇......说明里面的供氧应该没问题。呵,这苍蝇个头还挺大的,我以前没少见。”克里克列夫似乎完全不觉得恶心,面罩几乎都快要贴到睡眠舱盖上了,“那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饿死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克里克列夫回头一看,艾伦已经翻下了登陆舱电脑的触碰屏幕,正在查看ai航行记录。 “我找到错误报告了。”艾伦滑动着屏幕,将其中一条醒目的红色报错展示给同伴,“你看这里,火箭发射后的一周,登陆舱的ai系统突然离线。虽然氧气的供给并不直接依赖于ai控制,但液态食物的输送管道却是由ai管理的。ai离线持续了九天,看来他们没能挺过这九天。” “......为什么不向地面发射中心求救?” “通讯系统也是由ai管理的。”艾伦露出了有些悲哀的笑容,“他们在太空中,食物和水源全部断绝,又无法和其他人取得联络,只能就这么绝望地活活渴死饿死。” “唉——”克里克列夫凝视着睡眠舱,深深地叹了口气,“等回我们自己的登陆舱后,再把这件事上报吧。tmd,我就知道ai这东西靠不住!还不如在睡眠舱里搞个声控系统,让我们自己来控制!现在倒好,登陆舱倒是成功登陆,但是人没了!” 克里克列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下梯子,而艾伦则在离开前,激活了登陆舱的自动广播系统。确保任何靠近此舱的宇航员都能接收到警示信息:此舱内人员已不幸牺牲,舱内的食物和水源可能已受污染,切勿随意使用。 最后,他找出了这个登陆舱配备的手枪,将其揣到了身上。 离开登陆舱后,艾伦看见克里克列夫正在和什么人进行着通话。 “你们那边还好吗?......没问题,兄弟。我们明天见,祝我们所有人好运。” “是c国的六号舱,他们成功降落了。”克里克列夫回过头,喜笑颜开地说,“而且他们还联络上了一号舱、五号舱和三号舱,我们决定明天一起向遗迹出发。” 听到这个好消息,艾伦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那不错啊,看来顺利登陆的舱还是挺多的。我们降落的地方太偏,周围也只有两个舱......说起来,八号舱呢?他们应该离我们也很近......” 话音未落,两人的耳麦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而模糊的无线电通讯声,“求救……求……这里是八号……求救……门无法打开……” “看来有人遇到麻烦了。”艾伦对着克里克列夫点点头,拿出小平板定位了八号登陆舱的具体方位。 八号舱位于南方,距离此处十三公里,与两人的七号登陆舱有二十一公里。 “检查外骨骼和制氧机的电量,如果够的话我们就出发。” “我没问题。”克里克列夫看了看自己的平板电脑,“电量还剩百分之八十八,足够了。” “我也差不多,出发吧。” 两人在一望无际的火星平原上蹦蹦跳跳地奔走着,他们已经大概习惯了这里的低重力,身轻如燕的感觉出奇地好。 不过,他们又不敢跳得太高,好像用力过猛就会突破火星重力的束缚直接冲进宇宙一般。虽然心里明白这不可能,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稍微放慢了步伐。 脚下赤红色的尘埃细软而又略带磨砂感,每一步都会扬起淡淡的红色云雾,在刺眼的阳光下缓缓飘散。 远处,层峦叠嶂、形状各异的山脉在天空粉紫色光芒的照耀下,显得颇有些梦幻,好像某个怪异的童话世界。 艾伦抬起头,想要看看地球在哪。 他的目光穿越了火星稀薄的大气层,穿越了上亿公里的深邃空间,最终落在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淡蓝色发光小亮点上。 在无垠的星海中,地球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宛如一粒悬浮在宇宙中的尘埃。 在这么一粒尘埃之上,数十亿人类与无数其他生命共同繁衍生息,创造了跨越数千年的辉煌文明。然而,如今这一切却笼罩在灰雾的阴霾下,正一步步走向毁灭。 如此伟大,却又如此渺小。 不知不觉间,八号登陆舱出现在了视野里。 第210章 火星(中) “......艾伦,等等,不要靠近。跟我来!!” 突然,克里克列夫猛地停下脚步,迅速闪身躲到了旁边的一块巨石后面。艾伦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紧随着同伴一起藏在了石头之后。与此同时,克里克列夫已经抽出手枪并扳开了保险。 “出什么事了?” “八号舱是怎么说的?舱门无法开启是吧?”克里克列夫冷冷地说道,“胡扯。我刚刚看得清楚,舱门下方的位置有两个均匀对称的小坑,那是梯子插入地面留下的痕迹。” “......你什么意思?”艾伦虽然嘴上问着原因,但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枪给摸了出来。 “意思就是他们在骗人。”克里克列夫匍匐在地上,稍稍探出头窥视着登陆舱的方向,“明明梯子都放下来过,他们说舱门打不开?梯子在舱门里,门打不开怎么放梯子?” 艾伦见同伴缩回了头,询问道,“登陆舱附近情况如何?有几个藏身处?” “只有两处,都是石头堆。不大,但藏两个人足够。”克里克列夫紧握手枪,咬牙切齿地说,“md,这两个混蛋。都这个时候了,还tm要搞自己人?艾伦,你去左边,我去......” “等等。”艾伦拦下了因为愤怒而有些毛躁的同伴,冷静地分析起来,“先别急,考虑一下所有可能性。登陆舱的门在开启、梯子放下后,有没有可能因为故障再次收回关闭?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出舱,所以才求救?” 艾伦的疑问让克里克列夫也不敢肯定了,“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们刚看到二号舱的ai出故障饿死了上面的人。” “退一步来讲,即便八号舱上的人真发疯了,想要吸引其他人来伏击他们,那我们就更得做好周密的计划。”艾伦稍加回忆,便想起了八号舱上两个宇航员的身份,“他们之中,一位是a国的克里斯托弗,前民航飞行员;另一位是f国的加布里埃尔,曾是一名消防员,或许接受过基础的军事训练。但无论如何,他们并非专业军人。” 艾伦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捏下巴,却只触碰到了自己光滑的面罩。 “他们只有一把枪,而我们有两把。没办法确定是不是两个人都发狂了,也有可能是其中一人杀害了另一个人。刚刚求救信号因为干扰严重,所以我也没听出来是谁在说话。八号舱的降落位置是最偏僻的那个,周边应该没有离它很近的......不不不,好像有一个。” 艾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出平板电脑快速查阅起来,“果然,十号舱离他们只有十三公里。” “若十号舱的队员不幸先我们一步遭遇不测,那他们也许有两把枪了,届时我们将失去火力上的优势。”艾伦叹了口气,“可能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身为军人的那份训练与素养了。” “这还不够吗?两个军人如果打不过两个平民,那说明死得不冤。”克里克列夫自信地笑起来,“我对我的枪法有绝对的信心,你呢?” 艾伦低头看着手中的枪,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虽然我是直升机炮手,但我的手枪射击成绩是270分,专家等级。” “别吹牛了,你们m国陆军的手枪射击考核标准,我多少还是了解的,连猴子都能混个神射手的称号。”克里克列夫调侃了一句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动,你走左边,我走右边。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直接开枪。” “没问题。”艾伦拨开了手枪的保险,语气凝重地嘱咐道,“小心别死了。这里不是地球,哪怕子弹没打到你,打漏宇航服同样是必死无疑。” 二人分散开来,压低身姿快速从两个方向朝八号登陆舱包抄而去。 在这片空旷之地,除了那两处孤零零的乱石堆外,再无其他遮蔽之处。艾伦全神贯注,紧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堆乱石,以防不测。由于微重力的影响,手中的枪支似乎都失去了应有的重量,这让他不禁加大了握力,以寻求一丝安全感。 在这里,武器的射击性能理论上应与地球无异。尽管火星大气中氧气稀薄,但子弹内置的氧化剂足以保证其正常发射,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加之火星的大气密度和重力远低于地球,子弹飞行过程中的速度衰减将显着减少,同时手枪的后坐力也会达到近乎理想的状态。 换句话说,哪怕没受过军事训练的人,也能像神枪手一样。 艾伦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些无用的杂念抛之脑后。他将无线电频道调至八号舱的频段,准备先迷惑一下对方。 “八号舱,这里是七号舱。我们在你的东边方向,很快就会抵达,请再坚持一下。” “......收到......谢......请尽快......” 对方的无线电信号依然模糊不清,难以辨别是火星环境的自然干扰还是人为因素所致。但艾伦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要这条信息能够送达对方耳中,便已达到初步目的。 从地理位置上看,七号舱确实位于八号舱的东侧。然而,考虑到两人之前先去了二号舱,所以从八号舱的视角来看,他们实际上将会从北边接近而不是东边。 艾伦不知道这小小的计谋有没有用,只能期望刚才对方没有看到他们俩了。 一公里、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随着与八号舱的距离不断缩短,艾伦甚至已经越过了自己这边唯一的隐蔽点乱石堆,然而四周依旧静悄悄的,未见任何藏匿的人影。八号舱的轮廓愈发清晰,连侧边缓缓靠近的克里克列夫的身影也悄然进入了他的眼角余光。显然,两人都未能在这一带发现敌人的踪迹。 八号舱上,各参与国家的国旗鲜明可见,然而舱体周围却空无一人。白天的火星光照强烈,惨白色的宇航服在这里根本无处遁形。 难道真的冤枉他们了? 就在艾伦稍一走神的刹那,耳麦中骤然响起了克里克列夫急促的吼声。 “登陆舱下面!小心!!!” 话音未落,艾伦身旁的石头上骤然扬起了一片细微的尘土,那是子弹击中石头后震起的尘埃。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艾伦心中明白,危险已经逼近。 在登陆舱的阴影之下,一把手枪赫然对准了艾伦。而手枪背后,一个与周围地貌略有差异的土堆微微隆起,其大小恰好与一名成年人的身形相吻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艾伦迅速抬起手枪,几乎未加瞄准便果断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子弹瞬间射向了那片隆起的土堆。与此同时,侧面的克里克列夫也果断举枪,两人默契十足地几乎同时倾泻出了十几发子弹。 土堆在被猛烈射击后,轻微地颤动了几下,随后便归于沉寂,那支原本对准艾伦的手枪也歪倒在地,显得格外刺眼。 艾伦本想彻底清空手枪弹匣,以防对方诈死反击,但转念一想,登陆舱并没有多余的备用弹匣,只能强压下多年养成的战斗习惯就此作罢。 “你负责盯紧他,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即开枪。我从后方悄悄接近。”克里克列夫边吩咐边谨慎地端着枪,缓缓向登陆舱靠近。他轻轻踢了踢那堆土,确认对方毫无反应后,便用脚小心翼翼地扒开了土堆。 一个人面朝下躺在那儿,面罩上清晰地留有两个弹孔,身上的宇航服因空气流失而干瘪,显然已无生还可能。然而,克里克列夫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用脚踢开了散落在旁的手枪,并仔细地将对方的两臂从土中拉出,确保没有隐藏的危险。 “没见到另一个人。艾伦,你掩护我,我来开门。” 克里克列夫收起枪,将八号登陆舱的舱门从外面开启。 登陆舱内部空间狭小,一切尽收眼底。一名身着宇航服的遇难者背靠睡眠舱坐在地上,其面罩上布满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弹孔,鲜血自内而外喷溅,将面罩完全糊住,使得受害者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是加布里埃尔。”艾伦看了看宇航服上的肩章,为了防止认错人,他又摘下了死者的面罩。虽然死者的脸已经被几颗子弹打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但仍有其他识别方法,“棕色卷发,没错,是他。” “那么,刚才袭击你的应该就是克里斯托弗了。”克里克列夫从登陆舱中走出,转而检查起下方那具尸体。他仔细端详,确认道,“金发,没错,是他。” 望着眼前加布里埃尔那冰冷的尸体,艾伦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踏上了这片遥远的火星之地,本以为能够共同面对未知的挑战与困难,却未曾料到,最终竟然有人倒在了同伴的枪口之下,死于人类之手。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在艾伦的记忆中,加布里埃尔是一位典型的f国人,风趣幽默,性格温婉,与所有人都能和谐相处,深受大家喜爱。而克里斯托弗则是一位性格直率、敢作敢当的“牛仔”式人物,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不和的传闻。 事实上,每艘登陆舱的两名宇航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相互指定的搭档。这种安排意味着,在漫长的集训过程中,他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和默契,关系本就十分融洽。 难道真的是漫长而封闭的太空之旅,让克里斯托弗的精神承受到了极限,最终导致了崩溃?还是说,他原本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罪犯,精心策划着这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犯罪,企图在火星这个没有法律约束的地方,实现他那惊世骇俗的罪恶计划? 真相已然无从探寻,它随着火星上那漫天飞舞的赤红沙尘,被永远地掩埋在了这片荒芜之地。 “要上报给发射中心吗?这事可不光彩。”克里克列夫冷冷地哼一声说道,“来找外星人寻求帮助,却先给它们上演了一出同类自相残杀的闹剧。如果我是外星人,马上就把你们这些野蛮的生物全弄死。” “当然要。”艾伦沉重地叹了口气,“返回登陆舱后,我们本来就应该把便携摄影机拍摄的所有照片都传回去。至于地球的人会怎么看待处理这件事,那就跟我们无关了。” 克里克列夫一边取下克里斯托弗的手枪弹匣收了起来,一边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也是,反正我们也回不去了。咱现在是火星人,不操心地球人的事。对了,尸体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搬回登陆舱吧。” 尽管火星的重力仅为地球的三分之一,但由于身着笨重的宇航服,两人的行动极为不便。经过一番艰难的努力,才终于将克里斯托弗运回了登陆舱。随后,他们为两位死者脱下了宇航服,并将尸体安放回睡眠舱中,重新合上了舱门。 “嘿,真不错。这下从铁处女变成棺材了,睡眠舱还真是万能。”克里克列夫看着躺在里面的两具尸体,嘴上毫不留情地毒舌着,“等到咱俩死了,是不是也要躺在这里面?” “再议吧。”艾伦心情不是很好,转身走下了梯子。 克里克列夫紧随其后,有些惋惜地说,“可惜,这艘登陆舱的补给也不能用了,他们腐烂的尸体早晚也会污染到水库和食品储藏间。” “怎么,你还打算在火星上尽可能地苟延残喘吗?”艾伦斜睨着同伴,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解,“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一个人站在火星上,活到最后?” “呵呵,虽然出发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谁不想多活一会儿呢?”克里克列夫呵呵一笑,自嘲道,“双脚离开地球进入太空后,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怕死。明明都参加过数不清的战斗了,也好几次差点送命,结果现在却前所未有的害怕,比任何时候都想活。” 艾伦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认真地看向克里克列夫说道,“既然你想活到最后,那我有事情拜托你。完成任务后,你来杀了我吧,我的信仰不允许我自杀。” “你都登上火星了,还相信那些?”克里克列夫颇有些诧异,“上帝和天使在哪里?既不在月球,也不在火星,难道在海王星或者干脆在河外星系吗?” “......”艾伦一时哑然,而后失笑道,“怎么说呢,我希望,当我离开这个世界后,能够去往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毕竟,人活着,总需要有那么一点精神上的支撑和寄托。” 第211章 火星(下) “孟博士,这次的味道如何?” 崔韵清双手托着腮,满怀期待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孟昉。 孟昉夹起一块蒸得恰到好处的软烂鸡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起来。鸡肉经过米酒的温柔浸润,变得异常嫩滑,肉质细腻到几乎不用咀嚼,便在口中缓缓化开,释放出层层递进的滋味。先是米酒的清甜,随后是鸡肉的醇厚,两者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口感。 这正是自己记忆里的味道。 看到孟昉的表情不自觉舒展开来,崔韵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拿起勺子给客人盛了另一道菜,“来来来,尝尝这个!这是我跟别人学的鱼籽豆腐!应该也很好吃!” “鱼籽......?”孟昉看着碗里金黄色的鱼籽有些犹豫,“鱼籽这东西,现在应该很不好搞吧?只是吃个便饭而已,你们太破费了。” “哪里哪里。”史岩笑着摆摆手,“根本谈不上破费。孟博士你大概没注意到,现在各种生活物资比以前要丰富得多,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是吗。”孟昉夹起鱼籽豆腐放入口中,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 好像确实是这样。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食堂里能提供的蛋白质来源极为有限,主要依赖于鸡蛋、鸡肉以及少量猪肉,就连豆腐也显得尤为稀缺。至于绿叶蔬菜,更是仅限于几种常见的野菜,主食则几乎被各式各样的玉米和红薯制品所占据。尽管孟昉并非对食物有着过分挑剔之人,但从这些细微之处,她仍能深刻感受到那时全国物资供应的极度紧张与困顿。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食堂的菜肴悄然发生了变化。鸭肉、鱼肉乃至牛肉逐渐成为了餐桌上的常客,主食也悄然回归到了米饭白面。绿色蔬菜的种类和数量更是指数级的增长,已经恢复到了研究所刚建立时的伙食标准,甚至每餐还有不限量的新鲜水果供应。 当然,尽管如此,食堂依然严格禁止任何形式的浪费行为。一旦发现有浪费现象,将依据情节轻重进行处罚。轻则给予批评教育并扣减相应的配给份额,重则可能面临开除公职乃至监禁的严厉处分。 “您也许不太清楚,但现在生产活动已经恢复了很多。”史岩笑呵呵地解释道,“农业部门之前广泛发放了高产且抗病性强的种子,同时,国家还在各地建立了简易的轻工业设施,用于生产化肥和农药,这些都会免费提供给当地的幸存者使用。而幸存者们只需要上缴一部分粮食即可。” “虽然我们还是没办法对付灰雾,但人们已经喘过气来了。军队把大部分地区的幸存者集结起来共同生活,在有序的管理下,农业生产效率比一盘散沙时要高出很多。”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混乱,那些幸存者们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听从安排,聚集在一起共同生活吗?”孟昉有些怀疑,她偶尔在幻觉中看到的幸存者们,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前一秒能跟你称兄道弟,下一秒也许就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我可以作证!是真的。”崔韵清急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认真地说,“我之前跟着医疗组去过一个挺大的村子,官方称之为‘合作村’,现在这种由军队组织起来的村子都叫合作村......那些幸存者的确看上去就不好惹,但他们就是愿意服从军队的安排来合作村,原因也很简单。” “对于愿意搬迁至合作村的幸存者,他们可以享受诸多优惠。首先,上缴的粮食可以减免百分之十,同时还能获得更充足的化肥和农药供应。经过申请,他们还可以使用官方提供的耕牛或农用机械。此外,所有日常劳动都会折算成配给点数,配给点数可以用来换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外面几乎是看不到的。并且,在合作村只需要安心劳动生活就好,有军队保护安全......” 崔韵清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后,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合作村里都有探测器,可以提前预测灰雾。这可比养狗有用多了,靠狗来预测灰雾成功率低,所以要养很多条才行。但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哪里能养那么多狗?” “原来如此。”孟昉点点头,不客气地夹起一条鸡腿放到自己碗里,“只是,你说你跟着医疗组出去过是什么意思?研究所不是不能和外界接触吗?” “那是以前的规定了。”史岩解释道,“现在研究所会定期派出医疗小组为周边的幸存者们看病出诊。当初实行严格的保密措施,主要是出于防范国外间谍渗透的考虑。但现在,随着世界各国之间的合作日益紧密,这种防范措施可以适当放宽了。哪怕到了现在,医疗资源也极度紧张,专业的医生能挽救很多命不该绝的人。您现在吃的鸡,很可能就是附近幸存者的谢礼呢。” “......防范间谍?呵呵,防范到哪里去了?”孟昉的面色瞬间变冷,随后话锋一转,“说起来,混乱型灰雾现在有多少处?” 一听到“混乱型灰雾”这五个字,史岩原本愉悦的表情瞬间凝固。确实,这是个无法回避的致命问题,它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普通的灰雾,人类尚能提前预测其来临,从而及时逃离并躲避其侵扰。待灰雾消散后,绝大多数地区依旧能够恢复往日的宜居状态。然而,混乱型灰雾则截然不同。 申城是最早爆发混乱型灰雾的城市,直到现在仍未见其消散。更要命的是,申城灰雾甚至还在缓慢地向四周扩散。 如今,这种混乱型灰雾已在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频繁出现,从最初的罕见现象逐渐演变为一种近乎常态化的存在。 任何生命都不可能生存的混乱型灰雾,如果它永远不会消散怎么办?若是任其无休止地扩散下去,那地球表面会不会被它覆盖,直到这颗星球的生命走向终结为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今无人知晓,也没人愿意主动去面对和思考。从上到下,似乎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沉重的话题,仿佛只要不提及,问题就不复存在一般。 “混乱型灰雾必须要面对。”孟昉淡淡地说,看向正在进行直播的屏幕,“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看看那些人能不能在火星上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吧。” 史岩看向屏幕,感觉心情更糟糕了。 虽然登陆火星的行动还算顺利,但二号舱因为ai故障的原因,导致宇航员早早地就在太空中饥渴而死,登陆舱最终只拉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到火星上。 最糟糕的是八号舱事件,a国宇航员克里斯托弗因为不明原因杀害了f国宇航员加布里埃尔,并且还试图谋杀其他被骗来的宇航员。好在七号舱的两名宇航员足够机警提前击毙了克里斯托弗,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这件事的性质过于恶劣,如果公开事实大概率会引起各国哗然,对于人们本就紧绷脆弱的神经只能是火上浇油。因此行动委员会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隐瞒真相,对外宣称八号舱的两位宇航员因宇航服故障而不幸牺牲于火星表面。 此事保密程度极高,史岩之所以知道,还是孟昉告诉他的。 这次的火星探险活动直播,他和崔韵清本来也没有资格观看。之所以现在坐在家里就能看到这些,完全是沾了孟昉的光。 出现人员损失的还有十二号舱。该舱降落顺利,但在宇航员进行出舱活动时,却突发意外。一名宇航员的电池背包出现了严重故障,无法提供必要的生命维持功能,导致该宇航员在登陆舱门前不幸窒息身亡。 出发时共有二十四名宇航员,现在仅余十五人站在火星的大地上。而今天,他们要前往那座外星遗迹一探究竟。 火星与地球之间有着单向八分钟的通讯延迟,在电视屏幕上,史岩已经看到了那座颇为宏伟的外星建筑。而此刻,那些宇航员们大概已经到达建筑的脚下了吧。 。。。。。。 “高度测量已完成,这座半球体外星建筑高八十八米,占地面积约为一千五百平方米。”克里克列夫在与其他小组的通讯结束后,向艾伦汇报道,“接下来,按照既定计划,各组将开始搜寻可能的入口或任何显着的标识。” 面对这座通体灰黑、气势恢宏的建筑物,艾伦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恍惚之感。他们之前已进行了初步测试,包括用登山镐轻敲其材质未知的表面,但受击之处依旧光洁如初,未留丝毫凿痕。克里克列夫不服气,使出浑身蛮力用力一击,但结果仍然不变。 不过想想也是,这座半球形建筑在火星上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历经无数次风暴与陨石雨的洗礼,其外表却依然完好无损,未留丝毫伤痕。如此坚韧的外壳材料,怎么可能被区区登山镐给破了防? 两人围绕着这座半球形的建筑,开始了细致入微的外部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隐藏线索的蛛丝马迹。然而,这座建筑简约至极的外观却让艾伦心生不祥之感。别说是什么出入口了,这玩意儿好似浑然天成一般,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哪怕一条缝隙。 很快,两人便巡查完了自己负责的区域,一无所获。 “艾伦,你觉得这座建筑可能是某种地面出入口或观测站吗?”克里克列夫的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失落感,“我开始怀疑,它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外星人出于某种原因,单纯想在火星上放置这么个东西而已。根本不具备我们想象中的实用功能。” 确实,这种可能性还蛮大的。虽然艾伦心里有同感,但嘴上还是安慰道,“别急,其他小组已经在对建筑本身进行探测了,等结果吧。” “高分辨率穿透成像探测仪......无效。无法穿透建筑。” “雷达生命探测仪,无效。” “那就看看半球内部的热源......不行,红外热成像仪......无效。” “音频生命探测仪......无效。” “那微波成像仪呢?” “......不行。这东西就像个顶级绝缘体,激光、微波、红外线,通通没用......” 宇航员们手中琳琅满目的高科技仪器,对这座庞大的半球形建筑却起不到丝毫作用。有那么一刹那,他们感觉自己和只会使用简单工具的猴子也没什么区别。 “看来没办法了。”克里克列夫看着平板苦笑一声,“无人机倒是在顶部拍到了这些符号或者说文字,但我们也看不懂啊,在符号的周围同样也没发现什么入口或者其他异常的东西。要我说,这东西更像是个......纪念碑或者墓碑。它的存在,只是为了缅怀什么。” 艾伦没有回话,而是不知道在和哪支小组进行通讯,“收到......收到。明白,三十秒后准备迎接冲击。” “什么冲击?”克里克列夫还没反应过来,艾伦就拉着他准备往地上趴。 “十号舱准备用炸药对半球体进行爆破,试试看能否炸出什么来。赶紧趴下!” “苏卡,你们a国人真的野蛮,没辙了就准备上炸药?不是,哪来的炸药!?我怎么不知道?”克里克列夫虽然嘴上不停吐槽着,但饱经战火的身体已经本能般地快速完成了所有准备动作。 克里克列夫双腿跪地,腰部尽量抬高,两肘触地支撑起身体。嘴巴张大,双手下意识地想去抱头夹耳,结果摸到面罩才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戴了封闭式头盔,无需再去捂耳朵。 没过多久,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宛如地震来袭。即便戴着头盔,克里克列夫也能隐约感受到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隆声在耳边回荡。 火星上并非真空,声音依然可以传递,但其衰减程度相较于地球却更为显着。隔这么远都能听到隐约的爆炸声,不知道十号舱的两人从地球带了多少炸药来。 等到地面的颤抖结束后,十号舱宇航员的报告也同步到了所有人的耳麦中。 “没用......位于半球体上的炸点并未在其表面留下任何痕迹,连一丝划痕都未见。然而,半球体下方的火星地面却被炸出了一个大约三米的深坑。观察这半球体的弧度,我们推测这座建筑物很可能是一个完整的圆球体,只是其一半被埋入了火星的地下。” “呵呵,没有用啊。”克里克列夫踉跄着站起身,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全世界耗费了那么多宝贵的资源把我们送上来,结果只是亲眼看到这座建筑,实际上什么收获都没有。” 艾伦并没有选择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望着面前坐落在赤红色大地上的半球体黯然许久。 “......今天先收队吧,再过两个半小时天就黑了。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第212章 天堂山 两人跟着考察队出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李寄秋本以为考察队是有的放矢,知道哪里有信号才会去哪里。但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完全并非如此,考察队就像追着八卦新闻的三流小报记者,仅凭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来推导是否可能存在信号,若是可能性高的话就由队长拍板决定要不要前往。 基本上,那些传闻最终都被实地考察的队员们一一证实为无稽之谈。他们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出发,却又一次次空手而归,这样的循环往复不断上演。现在,就连李寄秋也感到了一丝麻木,他不禁心生疑惑,究竟是怎样的动力驱使着考察队的其他成员,依然精神饱满地投身于这项看似永无尽头、希望渺茫的任务之中。 不过,李寄秋倒也很看得开。跟着考察队到处乱跑,全当是在公费旅游了,毕竟考察队所涉足之地几乎都是深山老林,每一处都如画卷般美不胜收。 玲云筱依然在医疗队工作,而李寄秋则被尤鹏程留在身边,给了个所谓的“贴身秘书”一职。当然,考察队所有人都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但也并没有人对此说三道四。 经过两人的深思熟虑,他们决定对李寄秋的灰雾感知能力保密。虽然从结果来看秋凌并没有对他们不利,但这不代表下一个窥视李寄秋能力的人也会那么好说话。 目前,考察队正位于皋城进行短暂的休整,此地距离济阳市约有八百多公里之遥。休整完毕后,他们计划启程前往附近的天堂山,展开新一轮的探险与考察。 天堂山是皋城周边最大的一片原始森林,占地总面积高达二百四十平方公里。由于山势险峻、林木葱郁,这里自古以来便鲜有人踏足,因此森林生态系统得到了极好的保护。进入现代以来,天堂山更是凭借其独特的自然风貌和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被赋予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国家级森林公园以及国家地质公园等多重殊荣。 就在雾灾爆发的前夕,有一支野生动物保护小组进入了天堂山,目标是深入调查这片原始森林中珍稀国保动植物的生存环境状况。然而,在探索过程中,小组却有了个意料之外的发现——在一处隐蔽的洞窟周边,他们检测到了异常强烈的放射性信号。 鉴于放射性信号监测并非野生动物保护小组的专业范畴,他们仅是将这一异常现象记录下来,并随即上报给了相关部门。可是,就在皋城市准备进一步采取行动之际,灰雾的突然爆发打乱了所有计划,这件事从此无限期搁置了下去。直到地理研究所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征集不寻常放射性信号的消息时,这起被遗忘的事件才再次浮出水面,重获关注。 自考察队从济阳出发至今,已近两个月的光景。这次的天堂山事件有官方记录背书,是迄今为止最为可靠的一次线索。 “怎么样,你的脚现在感觉如何?”玲云筱抓着李寄秋的左脚,仔细查看是否还有肿胀的地方,毫不在意那些许的异味。 李寄秋则是有些窘迫,“没、没事!你赶紧把我脚放下来!!!” “害羞什么?害羞脚就没事了?”玲云筱瞪了对方一眼,左手依旧稳稳地抓着脚踝,没有丝毫放松,右手则以适中的力度按压着脚心和脚背,认真地询问道,“有没有明显的痛感?仔细感受一下再回答。” 李寄秋努力克制住心中那股难以名状的异样情绪,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玲云筱手指按压的每一个部位,仔细分辨是否还残留着先前骨折时的那种疼痛感。 “没有,真的没有。现在只有你用力按压时,才会感到那种......正常的痛感。”李寄秋肯定地回答道,“我早就说脚已经好了,上一次拍片子不是也确定痊愈了吗?” 玲云筱这才放下了对方的左脚,拿起旁边的x光片子看了半晌,轻叹了口气后脸上仍带着一丝不放心的神色,“正常来说应该没事了......但天堂山地形复杂、山路崎岖,非常不好走。我担心你的脚刚刚好,再走那种路......” “你想得太多了。”李寄秋连忙收回已经感受到些许凉意的左脚,迅速穿上厚厚的棉袜,“考察队进山又不是轻装上阵,还有那么多装备和机器设备呢。那些精密机器都能走的路,我怎么可能会走不了?” \"......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玲云筱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歉意的笑容,\"大概是我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吧,总是不自觉地把你想象得太过脆弱了。\" 李寄秋穿好登山靴,笑着调侃道,“这说明你尽职尽责,是个好医生......” “好医生!好医生!!” 突然,医务室角落传来了尖锐的叫声。李寄秋一愣,这才想起来医务室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一只鸟。 那只名叫皮皮的灰鹦鹉正怡然自得地站在铁架上,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它身披一袭深邃而富有层次感的灰色羽毛,双眼圆睁,闪烁着智慧与好奇的光芒,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索欲。 “皮皮,说‘玲云筱是好医生’。”李寄秋走到鹦鹉面前,从旁边的饲料罐里捏起几粒玉米,“说对了就给你吃。” “李寄秋!好医生!好医生!害羞!!” 皮皮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玉米粒上,兴奋地展开它那宽大的翅膀扑腾了几下,嘴里又鹦鹉学舌地冒出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语。 ......果然还是个笨鸟。 李寄秋正准备把玉米粒放回饲料罐,皮皮却突然拍打着翅膀,提高嗓门尖声尖气地叫道,“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你别逗它了,给它吃嘛。”玲云筱被眼前的一幕逗得忍俊不禁,走过来从饲料罐里抓了一把玉米放到了皮皮的喂食槽里,“跟一只鹦鹉较什么劲。” “好人!玲云筱,好人!”皮皮一边啄食着玉米,一边对玲云筱发表着感谢言论。 李寄秋看着这只眼神好像有点智慧、又好像有些愚蠢的灰鹦鹉,一时也搞不懂它到底是聪明还是笨了。 “鹦鹉是很聪明的鸟,灰鹦鹉尤其地聪明。”玲云筱微笑着,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皮皮背上那油光发亮的羽毛,“以前看过节目,有很多灰鹦鹉可以和主人正常对话交流,甚至还可以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并以语言做出反应。比如道歉啦,生气啦,诸如此类。” “可皮皮看起来有点......神经质。”李寄秋伸出手,挠了挠皮皮的头,“大部分时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有时候又能像刚才那样和我们交流。” “鹦鹉说话也是要训练的,没有哪只天生就会这些。来,皮皮,跳。”玲云筱一边解释着,一边让鹦鹉跳到了她手背上,“你也不想想,灰雾爆发快三年了,谁有时间精力去训练鹦鹉?到现在还没被抓走吃掉就算皮皮运气好了。” “......这倒也是。”李寄秋又倒了一点玉米粒放在手心里递到皮皮面前,“多吃点吧,小可怜。” 李寄秋其实挺喜欢这些小家伙,因为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减轻了他的负担。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考察队也遇到了好几次隐形灰雾和即将爆发的灰雾。每当自己察觉到灰雾后不久,队里的七只鹦鹉也都相继发出了警报。 尽管表面上看,自己似乎因鹦鹉们的出色表现而显得“失业”了一般,但李寄秋心里很明白,他的这份特长更像是双刃剑,轻易不能暴露给外人。 “够了够了,别给它吃太多。”玲云筱连忙拨开李寄秋的手,“鹦鹉和人一样,不能暴饮暴食,消化会不好。” “吃!玉米!不能吃!”皮皮又扑腾着翅膀叫嚷起来,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李寄秋看着玲云筱那副护犊子的模样,感觉有点好笑,“怎么,现在照顾皮皮完全是你的任务了吗?” “差不多吧。”玲云筱逗弄着皮皮微微一笑,“毕竟咱俩都是临时安排进来的人,没有那么多工作给我们做。所以虽说皮皮是由医疗组大家一起照看的,但我的空闲时间最多,肯定要多出些力啊。” 不知道是秋凌把灰鹦鹉可以感知雾灾的信息传达给了各地,还是说有国家级别的研究机构发现了这一特性。在考察队所经过的每一个稍具规模的城镇或官方据点中,李寄秋都不时能看到灰鹦鹉的身影,少则一两只,多则十几只。 这些鹦鹉是所有人的宠儿,吃喝用度的标准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并且还有专人负责照看。 灰鹦鹉们也不负众望,在这两个月来,考察队亲眼见证了三四处城镇据点因鹦鹉们的提前预警而成功避免了灰雾的侵袭。 最让李寄秋哭笑不得的是,在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中,六只灰鹦鹉竟然被当地居民渐渐视为神灵般的存在。在这个地方,与其说人类是统治者,不如说那些鹦鹉正悄然成为影响力的中心。原本负责照看鹦鹉的专员,如今也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仆人”,他们或出于真心或仅为迎合,不时传递着鹦鹉们那些难以捉摸、荒诞不经的“神谕”。 至于该地的官方部门,大多数成员也纷纷加入了所谓的“鹦鹉神教”。然而,根据李寄秋的观察与经验,这些人中恐怕鲜有真正将鹦鹉视为神明的信徒。他们更多地是利用这一信仰作为工具,以此来巩固和扩大自己的权力。 不过无论如何,这种将鹦鹉神化的现象无疑是不妥当的,但考察队却对此束手无策。在这个时代,军队与政府对全国各地的掌控力已降至冰点,各地城镇与据点几乎处于半独立状态,宛如诸侯割据一般。因此,考察队能够受到这些地方的友好接待,已然是对政府面子的一种莫大尊重。 或者说,大多数地方管理者内心深处确实抱有期望,希望考察队能够找到拯救地球于危难之中的方法。但如果要对他们自己的管理方式指手画脚,那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皋城市也有着不大不小的毛病,这座城市由一支营级规模的三线部队负责管理,而该部队的指挥官是个权力欲望与控制欲极强的人物。他在这里推行着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制度,使得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高压氛围之下。 军管并不是问题,关键在于皋城的军管实施严重偏离了正规流程。军管的各项条款并非基于统一标准或既定规则,而是完全由指挥官的个人喜好所主导。指挥官还会不时地、不经任何提前通知地修改这些条款,搞得城内的幸存者苦不堪言。 尽管指挥官对地理考察队表现出了相对客气的态度,并按照合理的“汇率”为他们提供了所需的各类补给,但尤鹏程明显不想招惹这位喜怒无常的地头蛇,考察队仅仅在皋城休息了两天便准备进入天堂山。 “明天就要进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晚我要值班看着皮皮。”玲云筱拉起正在发呆的李寄秋,把他往门外推去,同时嘴里仍不忘叮咛,“如果明天感觉脚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绝对不能勉强,我不希望你的脚落下后遗症......” “晚安!晚安!再见!!” 即便已经走出了门外,李寄秋依然能清晰地听到皮皮那高亢而嘹亮的送别声,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多少显得有些扰民了。 “晚安,李寄秋。” 。。。。。。 第二天上午,考察队收拾齐整,带着三名熟悉天堂山的向导出发了。 李寄秋坐在车内,半开的车窗如同画框,将远方连绵不绝的大山景致悉数纳入眼帘。阳光穿透轻盈的云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蜿蜒曲折、层峦叠嶂的山脉披上了一层柔和而神秘的金色外衣。座座山峰巍峨耸立,宛如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绿色屏风,层层叠叠,一直延绵至天际。 车队顺着国道向着天堂山出发,沿途两侧矗立着各式各样的广告标语牌。尽管大多数牌子因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和缺乏维护而显得残破不堪,字迹模糊难辨,但仍有零星几块在岁月的侵蚀下顽强地保留着些许清晰的字迹,隐约可见其上所书的内容。 “一步一景,天堂山国家森林公园——心灵的栖息地,自然的氧吧!” “山水之间,天堂山现。欢迎来到首批国家地质公园天堂山!” “穿越林海,探寻秘境。让每一次呼吸都成为享受!” 百无聊赖的李寄秋看着路边一个个广告牌快速掠过,随口说道,“看来天堂山的环境很不错啊。” “那是当然。”尤鹏程如数家珍似的介绍起来,“天堂山是东部最大的原始森林地区,地质年龄长达三十亿年,山里还有两条河,均符合国家一级饮用水标准。因为受到湿润季风气候影响,所以山里四季分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年平均气温只有十五度,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确实,看出来了。”李寄秋瞥了眼矗立在路边的房地产大型广告牌,天堂山内甚至还建有别墅群度假村。 “隐于天堂之巅,尊享自然之韵!” “每一扇窗都是一幅画。天堂山别墅,将自然美景与高端生活完美融合。” “一步一景致,一宅一世界。” 望着广告牌上展示的一栋栋精美绝伦、雍容华贵的别墅,李寄秋不禁有些感慨。那些豪宅别墅,现在大概已经是野生动物们的栖息地了吧,正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正当李寄秋放飞大脑浮想联翩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枪声划破宁静,吓得他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尤鹏程的神情也瞬间变得紧绷,不过在按住耳麦听了片刻后便放松了下来。 “各车注意,刚才的枪声是皋城本地军方在清理假人,无需恐慌。”尤鹏程拿出对讲机说道,“从现在开始,进入假人应急状态。” 又是假人?!李寄秋闻言,顿时失去了欣赏窗外美景的雅兴。此刻,那片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连绵大山,在他眼中似乎也失去了几分魅力,反而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仿佛每一道山峦之后都隐藏着无数假人,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无论如何,任务都要继续。车队开足马力,向着八十公里外的天堂山疾驰而去。 第213章 天堂山(二) 天堂山作为知名旅游度假胜地,进山道路被修建得颇为宽敞平坦,车队很顺利便到达了半山腰的游客集散中心,并利用现成的建筑物建立了临时前进基地。 接下来,尤鹏程将队伍分成了两组:少量后勤人员组成第二队,负责留守基地;而大部分队员则编入第一队,在向导的引领下深入山中,追寻那神秘的信号来源。 李寄秋作为尤鹏程的“贴身秘书”,自然要紧随其侧,形影不离。玲云筱原本有机会留在前进基地休息,但在得知自己的同伴要进山后,毅然决定加入一队的医护小组,即便尤鹏程多次劝说也未能动摇她的决心。最终,尤鹏程只能将玲云筱带在身边,以确保她在探险途中的安全。 那个隐秘的山洞深藏于天堂山腹地,普通游客通道无法到达。一队需要先沿着游客进山步道前行,然后再走大约四个小时的崎岖山路,方能抵达目的地。 经过两小时的艰难跋涉,队伍在即将告别平坦的游客步道、踏入崎岖山路之际暂停休整。李寄秋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边忍不住向身旁的玲云筱提出了疑问。 “......你为什么总是跟在我后面?爬山的话你肯定比我要爬得快吧?” 因为对方就在自己后面一直跟着,导致李寄秋有时想放缓脚步稍作休息都不行。尽管这样做并无不可,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自己的疲惫成了他人的负担。 早已习惯了爬山的玲云筱只是面色微红,连汗都没出一滴,她从包里拿出汗巾递给李寄秋,“当然是为了观察你的步伐,好确定左脚到底痊愈没有。这种事有时候病人自己都不一定会发觉,需要旁人来把关。万一你突然往后倒,我也能接住你。对了,左脚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完全没有,感觉和骨折前一样。”李寄秋接过汗巾擦了擦脸,尽管山里的白天气温已逼近零度,但长时间的高强度爬山仍让他感到浑身发热,仿佛连头顶都在冒着丝丝热气。 “那就好。”玲云筱边说边收回汗巾,用力拧干后,将其挂在背包一侧,任其自然风干。随后,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刚才观察过了,接下来的路确实不好走。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说出来,千万别硬撑!” “明白,明白。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不舒服还要硬撑的人。”李寄秋连连点头应允。一涉及到这种健康问题,玲云筱的态度就前所未有的强硬。 “你不是?”玲云筱轻轻哼了一声,眼角余光扫向李寄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这可难说哦。” “山里面的空气真不错啊,感觉每呼吸一次肺都干净了一点。”李寄秋有些尴尬,随便另起了个话题,“以前住在城里,从来没感觉空气有这么好过。” 这是实话。从进山开始,李寄秋就感觉呼吸似乎都顺畅了许多。那寒冷而纯净的空气中,蕴含着大自然最原始、最未经修饰的复杂而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尽管话题转换略显突兀,但这却意外地激发了玲云筱的谈兴,“那当然,天堂山是全国有名的氧吧。在雾灾爆发前,每年都有很多肺病患者来这里疗养。不过要说空气质量,我的家乡桂州也完全不逊色这里。” 玲云筱闭上眼睛,鼻子深深吸了口气,“你大概闻不出来,但我可以。泥土的气味,树木的气味,而且每种树都有自己独特的香气。还有腐败野果的酸涩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才形成了这种独特的气息。” 李寄秋学着玲云筱的样子,也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但遗憾的是,他并未能分辨出那些细腻而丰富的气息,一切对他而言依旧是那么模糊。 “休息结束!清点人数,准备进山!!!” 。。。。。。 队伍离开了旅游区域,逐步深入到天堂山的腹地,整座山似乎都悄然间换上了另一副面貌,氛围与先前截然不同。 起初,李寄秋只是觉得周围的树林愈发茂密,而那条由巨石堆砌而成的山路,虽然远不及水泥混凝土台阶那般平整,但好歹还算勉强可行。 然而,随着队伍的不断深入,对于自幼生活在城市的李寄秋而言,他终于亲身体验到了“原始森林”的真正含义。 尽管前方有三位向导开路,但山路上的落叶与腐殖层却愈发厚实,给行进带来不小的挑战,连专业登山靴偶尔都会有打滑的感觉。察觉到这一情况后,队里给每人配发了一根登山杖,情况才有所缓解。 李寄秋回头看了看,玲云筱走起来依然如履平地一般,好像湿滑的路面完全影响不到她。 “李寄秋,当心脚下。走慢点没关系,一定要踩稳了再迈出另一只脚。” “好的。” 李寄秋应了一声,随即抬头望向天空,只见茂密的参天大树将山路紧紧环绕挤压,枝叶交织得密不透风,仿佛一张巨大的绿色天幕,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斑驳的光影,仅有几缕细弱的光线顽强地穿透这层屏障洒在地上。 尽管气温已降至冰点,但仍有未知的虫鸣在耳边持续不断,那无休止的嗡鸣声,如同永不停歇的噪音,在这静谧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耳边和头顶时不时就会传来阵阵异响,好像有不知名的野兽在灌木丛中穿梭,偶尔还夹杂着树枝断裂的清脆声。 李寄秋对这样的声响并不陌生。当初自己独自踏上寻找玲云筱的旅途时,在夜晚的森林里就听到过,那是一群狼在准备包围他。不过现在队伍里有这么多人,就算老虎恐怕也要退避三舍。 护卫士兵们也听到了那些不同寻常的声音,纷纷将背在背后的枪取了下来端在手中,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虽然野兽会避开大队人群,但假人不会。 原本清新的空气逐渐被一种怪异的气息所取代,令人感到呼吸不畅。那是土壤深处腐叶堆积所产生的霉烂气息,混合着某些野生动物特有的腥臊味,以及不知名植物散发出的奇异芬芳,这些复杂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莫名让李寄秋联想起古文中描述的“瘴气”。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队伍成功抵达了那处山洞。 山洞入口处极为狭窄,只能容纳两人通过,并且内部空间同样逼仄,强光手电照进去一眼便能望到头,完全不像是藏了重大秘密的地方。 队里的技术人员调试好仪器,开始接收传闻中的神秘信号。李寄秋起初饶有兴趣地站在旁边围观了一阵,但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去找玲云筱聊天了。 “如果你在这座山里迷路了,有把握能逃出去吗?” “......不好说。或者说,可能性很低吧。”玲云筱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在这种原始森林里迷路是非常危险的,别说逃出去,能尽量多活几天就不错了。” “这么夸张吗?”李寄秋有些不理解,“如果有卫星导航工具或者指南针呢?” “指南针可能会受到地下矿物质的干扰,甚至会被植物干扰。当然,植物本身不会产生磁场,但茂密的森林会遮挡阳光影响地表温度,这是会干扰指南针的。”玲云筱认真地解释道,“有卫星导航的话倒是会好很多,虽然密集的树冠也会干扰信号,但找个空地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李寄秋突然想回望一下队伍来时的路,却愕然发现,自己已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因为此地过于偏僻,向导带领他们走的与其说是山路,不如说是兽径。 密林中仍然时不时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小兽在围着他们跑来跑去。 李寄秋轻轻碰了碰正凝视着山洞出神的玲云筱问道,“这座山里都有些什么野生动物?为什么周围总是有这些奇怪的声音,而且它们好像并不怎么怕人?” “......那可多了。天堂山里有野猪、野鹿、野狼,甚至还有豹子。有些动物不怕人也正常,它们包括它们的祖辈从来没见过人,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好奇。”玲云筱回过头笑道,“怎么,你都经历过那么多事了,难道会害怕这些野生动物吗?” 李寄秋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神往之色,“当然不怕。说实话,我还挺期待能亲眼见到真正的野生动物呢。以前去野生动物公园,还得花钱买票,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玲云筱闻言,不由得调笑道,“你那天晚上被狼群包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仔细看看它们呢?还点起篝火,把送上门的野生动物给赶走了。” “我......”还没等李寄秋为自己争辩,尤鹏程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说什么悄悄话呢?”尤鹏程手里拿着个平板乐呵呵地走过来,好像有什么大喜事一样。 “尤叔......尤队长,有什么进展吗?”玲云筱和李寄秋同时站起身,礼貌地向尤鹏程打了声招呼。尽管他们私下里关系非常融洽亲密,但在公众场合,上下级之间还是要有一些分寸的。 尤鹏程耸耸肩,“算是有点进展,但也不算完全有。我们确实捕捉到了辐射信号,而且信号本身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不过,问题在于这段信号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或破坏,其中一小部分异常杂乱。目前,我们只能先将这段不完整的信号记录下来,然后交给上级的密码学专家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和鉴别。” 玲云筱有些心急地追问道,“找到信号的辐射源了吗?” “找到了,但我们现在没办法发掘。”尤鹏程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山洞,继续说道,“正如你们最初所见,这个山洞内部空间相当有限。然而,地质雷达的探测结果显示,在山洞下方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空间,遗憾的是,这中间隔着近十米的坚硬岩层,以我们现有的条件根本无法挖穿。现在只能先返回前进基地,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哦......”玲云筱似乎是有点失望地点点头。 “没关系小玲。虽然我们做不到,但之后上面会派其他队伍来掘开岩层,拿到下面的放射源。”尤鹏程拍拍玲云筱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一旦有任何进展我会立刻通知你。” 在洞口放置了可以长期工作的卫星导航信标后,时间已来到下午一点半。询问了三个向导的意见后,尤鹏程决定拔营返回前进基地。不出意外的话,天黑前就能回到游客接待中心。 在三个向导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后,李寄秋就在玲云筱的掩护下偷偷把放在背包里的枪拿了出来。因为登山服都是短款,枪套戴在腿上的话必然会被发现,所以他只能把枪别在后腰间。 “向导们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典型的立g?”玲云筱四下看看,低声问道,“你拿枪也是因为这个吧?” “嗯。不过我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已。”李寄秋点点头,“你要不要也拿一支?” 玲云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要,我不喜欢那个。你让我在空旷地带打靶子还行,这么复杂的环境我还不如用刀和工兵铲呢。” “......那你当初还说要帮我打下庄村那些要抓你回去的人?” “当时形势危急嘛。我再不会用枪,那个距离也没问题的......” 在与玲云筱的闲聊中,李寄秋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感到自己的神经越来越紧绷。 应该不是错觉,周围那种小动物穿梭跑动的声音愈发频繁,头顶的树枝也开始不断地发出噼啪声响,甚至偶尔有断裂的枝条和落叶掉到队伍之中。 时间已悄然滑至下午三点,天色在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基础上,又因茂密树冠的遮挡而显得更加昏暗。李寄秋抬头望向头顶,试图寻找那些制造动静的源头,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完全无法辨认出具体是什么在作祟。 “应该是猴子吧。”玲云筱注意到李寄秋时不时紧张地抬头望向天空,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天堂山这里栖息着数量庞大的野生猴子,它们可能一直跟着我们,所以周围才会这么热闹。” “是猴子吗……这样一想,确实能解释得通。”李寄秋回忆起在野生动物园里听到的相似声响,那些猴子在树枝间灵活穿梭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然而,尽管逻辑上说得过去,他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正悄然逼近。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自己的第六感不只是能感知灰雾,有时也能察觉到其他危险状况。 “你感觉到什么了?”玲云筱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寄秋脸色的微妙变化,轻声问道,“是灰雾吗?” 李寄秋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是。是某种......危险的东西。” “小秦,你在看什么?” 突然,队伍末尾传来了护卫士兵的声音。李寄秋心中猛地一紧,连忙扭头向后看去。 在队伍的最后方,负责殿后的三名士兵中,有一人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微微仰头向上方凝视,仿佛在注视着什么。 顺着那名士兵的视线望去,李寄秋发现了一只蹲在树枝上的猴子。这只猴子同样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态,与士兵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视,仿佛两者之间正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因为自己的站位正好位于猴子的后方,所以李寄秋看得分明。 那只猴子的后脑勺并非毛茸茸的一片,而是一张清晰可见、双目圆睁、五官极度扭曲的人脸。 第214章 天堂山(三) “开枪!”李寄秋对着周围的士兵吼起来,“那只猴子有问题!!!” 见士兵们面面相觑,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李寄秋心急如焚,手伸到腰间就准备拔出枪自己干掉那只诡异的猴子。 “砰!!!” 还没等李寄秋拔出手枪,不知何处的枪声突然响起。紧接着,树上那只猴子发出“吱——”的一声凄厉惨叫,随即从枝头跌落,重重摔进了一堆杂草之中。 “工兵铲给我!” 从同样处于惊愕状态的玲云筱手里夺过工兵铲后,李寄秋三步并作两步地猛冲过去拨开杂草,正看见那只怪异的猴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准备逃跑。 李寄秋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举起工兵铲,对准猴子猛地一挥,锋利的铲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随后干净利落地斩断了猴子的脖颈。 “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传来了负责一队保护工作的少尉排长的声音,李寄秋回头看去,只见对方端着自动步枪,满脸紧张神色,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看来刚才开枪的人就是他。 李寄秋原本打算直接拾起被斩落的猴头,但稍作犹豫后,他转而抓起几片宽大的落叶,隔着叶子揪住猴头上的毛发将其拎了起来,避免直接触碰。 “你们自己看吧,这只猴子......这个怪物。” 由于光线过于昏暗,少尉不得不向前贴近一些。当他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瞬间被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猴头的毛发漆黑一片,异于正常的棕黄色,其质地更是诡异,不似动物毛发,反倒更像是人类的发丝。猴头正面虽保持着猴类的轮廓,但面部五官却已模糊不清,嘴巴、鼻子与耳朵仅余几个难以察觉的小孔,仿佛这些器官从未完全发育,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显得格外骇人。 在猴头那毛发稀疏的后脑勺处,竟赫然显露出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类面孔。这张脸扭曲至极,若不细察,很难将其与人类相联系。但无论眼睛、鼻子还是嘴巴耳朵,都有着无可争辩的人类特征。 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在此刻,依旧在释放着人类独有的情感色彩——不甘、恶毒和疯狂交织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李寄秋凝视着手中的猴头,随后又低头看向脚边的猴子尸身。尽管这具躯体已经身首分离,但无论是头颅还是尸体的颈部断面,都未见大量鲜血流淌,仅有少量的黑色血液在创口边缘凝固。 这是什么?假人?不对,是假猴?可它为什么脑后还长了张人脸?不不不,最重要的问题是,灰雾不是不会影响到动物吗?为什么猴子会发生这种变异?如果是灰雾发生了变化可以影响动物,那不就完蛋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寄秋措手不及,那只诡异的猴子彻底颠覆了他对灰雾的既有认知。一时间,他的大脑仿佛被无数问题充斥,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与迷茫之中。 “李寄秋!你没事吧?!”玲云筱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与颤抖,都已经有些变调咯,“快,快把那个脑袋扔掉!” 被玲云筱这么一喊,李寄秋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手中那令人作呕的猴头丢掉,然后又抄起工兵铲,狠狠地将猴头砸得粉碎,直至化为肉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反正先按照假人的处理方法来办。 玲云筱一把扳过李寄秋的肩膀紧张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也差点随之一软垮了下去。 李寄秋连忙扶住对方安慰道,“我没事。就是个......猴子而已。” “什么猴子!你当我没看见!?分明就是个怪物!”玲云筱紧紧攥着李寄秋的胳膊,声音也有点颤抖,“下次......你别这么冲动,有这么多士兵在呢,你让他们去做这些事......” 见玲云筱担心到身体都在发抖,李寄秋也只能出言安慰道,“好好好,我不是一时着急了吗?没事......” 一边抚慰着自己慌乱的同伴,李寄秋一边把目光投向了队伍末尾。 “小秦?小秦??” 少尉领着数名士兵,谨慎地接近了那位曾与猴子怪物对视的士兵小秦。此时的小秦依旧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傻傻地站在原地,目光发直地仰望着那个此刻已空无一物的树枝。 少尉向身旁的另一名士兵点头示意,士兵随即举起步枪,将枪口对准了小秦的头部。紧接着,少尉自己收起步枪,快步走上前,在小秦耳边用力拍了一掌,试图唤醒他的神志。 小秦呆若木鸡,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醒醒!”少尉发了狠,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小秦的脸上。这一击力道之大,使得小秦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最终摔倒在地,还顺势翻滚了两圈才停下。 不过,这极其用力的一耳光似乎是起效了。 “少......少尉?怎、怎么了?”小秦捂着已经开始肿胀的脸颊,一脸懵逼地看向手持自动步枪、将他团团围住的战友们,“你们围着我干什么?” 少尉盯着小秦,厉声命令道,“报告你的名字、军衔和番号!” 尽管小秦尚未完全从之前的状况中回过神来,但听到命令后,他立刻本能地从地上弹起,挺直胸膛立正站好,声音洪亮地回答道,“是!报告长官,我叫秦星,军衔上等兵,隶属于七十八旅五营一排三班!” “稍息!”少尉闻言,轻轻舒了口气,他上前几步,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小秦一番,随后关切地问道,“你刚才和一只怪物猴子对视,看起来像是失了魂一样。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秦一愣,脸上茫然的表情渐渐转变为了惊恐。 “对……对!那、那只猴子呢!?它是个怪物!!!我们得杀了它,快!快干掉它!!!”小秦满脸骇然地跳了起来,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不已,完全失去了军人应有的沉稳与冷静。 少尉迅速出手,紧紧按住了自己这位惊慌失措的部下,他一字一顿、声音沉稳地说道,“上等兵,冷静点!那只猴子已经被我们干掉,它不会再构成威胁了。” “明……明白,长官。”在得知猴子已经死亡的消息后,原本惶恐不安的士兵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小秦的心情逐渐恢复了平静,他开始详细地讲述起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从自己的视角还原了事件的经过。 “刚才赶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奇怪的声音,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引导我抬头。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了,结果正好对上了那只猴子的眼睛。” 说到这里,小秦的脸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栗起来。 “那个怪物的脸上几乎没有五官,就剩下两个眼睛,那眼神根本就不是猴子,而像是个人。我一看到它,身体好像就不受控制似的,不能动了!我的思维依然清醒,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再然后,我感觉自己就跟灵魂脱壳一样,飘起来了......眼前也在发黑,周遭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直到排长你给了我一巴掌,我才突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人也慢慢回过神来了。” 尤鹏程走过来,面色凝重地捡起猴子的尸体端详了半天,喃喃自语道,“这算什么?假猴和假人的结合?还是人和猴子在灰雾影响下变出来的新怪物?” “尤队长,我们必须加快速度,立即离开这片森林。”少尉来到尤鹏程身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这样的怪物绝对不止一个,虽然枪对怪物也有用,但森林的复杂环境会严重干扰士兵们的视线,影响射击的准确性。” “我同意。”尤鹏程扔下尸体,拿出对讲机沉声命令道,“所有人注意,从现在起,中途不再停留,全队务必以最快速度离开森林!” 。。。。。。 天色愈发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前方蜿蜒曲折的兽径。 长时间的高强度赶路让李寄秋的心脏狂跳不已,几乎要跃出胸膛。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此起彼伏、难以辨识的小型动物在灌木丛与树梢间穿梭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这些声音忽隐忽现,高低错落,让人无法确定它们的具体位置。 在幽暗深邃的森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垂涎三尺地窥视着这支已将神经紧绷至极限的考察队。 不时响起的枪声划破森林的寂静,那是护卫士兵们在射击企图攻击队伍的怪物猴子。自首次突袭失败后,这些猴子似乎意识到偷袭已不再奏效,转而采取游击战术,频繁骚扰队伍,让士兵们疲于应对,苦不堪言。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猴怪似乎还具备一定的智慧,并未像无意识的丧尸般盲目冲锋,而是采取了更为狡猾的袭扰策略,不断寻找队伍防御的薄弱之处进行攻击。幸运的是,护卫的士兵们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战士,他们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和默契的配合,始终未让猴怪们得逞。 此刻,玲云筱也无法再保持往日的淡定,恐惧之情溢于言表。她脸色苍白,不时地四处张望,仿佛害怕那些怪异的猴子会突然从暗处窜出将自己夺舍。 而李寄秋现在更关注的是那位名叫小秦的士兵。尽管少尉已经确认小秦恢复了正常,但李寄秋心中却莫名地感到不安,他总觉得小秦身上似乎还隐藏着某些未被察觉的问题。 玲云筱见李寄秋频频回头,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害怕,于是挤出有些勉强的微笑安慰道,“没、没关系,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不用怕。” 由于李寄秋没有确凿的证据来直接指出小秦的问题,他只能选择默默地、频繁地回头观察小秦的当前状态,试图从中捕捉到任何可能的异常迹象。 “我没有怕。”李寄秋反驳道,“我......是在观察情况。” 这的确是实话,李寄秋发觉自己已经越来越能适应这种突发紧急状况了。与其沉浸在无谓的恐惧中,不如将精力集中在思考如何摆脱困境以及保持高度警惕之上。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已至下午四点。随着太阳逐渐西沉,光线愈发昏暗,远处的景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就连位于队伍末尾负责殿后的小秦,其身影也逐渐融入了这片昏暗之中,难以分辨。 由于光照不足,加之士兵们均佩戴着头盔,使得小秦的面容始终隐匿于黑暗之中,无法窥见其表情变化。 希望只是自己太神经质了。 在猴怪的持续骚扰与围攻之下,队伍举步维艰地跋涉至一处极为险峻的山路前。只要能够穿越这条险路,再行进一个小时,便能回到安全的游客步道之上。 尽管这条山路在来时也曾走过,但此刻在怪物们的疯狂围攻之下再次面对它,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条山路由大小不一的碎石铺就,宽度勉强能让三人并肩而行。一侧紧贴着陡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看不见底的陡坡,坡上稀疏地生长着几株树木,其间还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白色云雾。随着太阳逐渐隐没于云层之后,光线愈发黯淡,使得这原本不过二十米长的山路,在众人的眼中变得格外阴森而漫长。 看到这番景象,李寄秋心里不由得吐槽起来:真是个出事故的好地方。 或许是因为这条山路地势险峻,四周既无大树也无茂密的草丛作为遮蔽,那些一直在骚扰的猴怪们逐渐收敛了攻势,纷纷隐匿了踪迹,不知躲藏到了何处。趁这个机会,队伍准备抓紧通过山路。 李寄秋紧随队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山路之中。尽管这条路的宽度可以让三人并肩行走,但脚下湿滑的碎石路面却让他没什么安全感,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小心脚下,这里感觉比来的时候更滑......” 李寄秋扭头嘱咐着自己身后的玲云筱,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戛然而止。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惊人的一幕——位于队伍最后方的小秦,竟然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自动步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前方不远处的两名战友。 “趴下!!!” 没有时间多作思考,李寄秋伸出手紧紧抓住玲云筱的胳膊,在自己迅速卧倒的同时,顺势用力将她也拽倒在地。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震耳欲聋的扫射枪声骤然响起。 “啪啪啪啪啪啪!!!” 一颗颗灼热的子弹呼啸着从头顶掠过,伴随着这惊心动魄的“咻咻”声,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在山间回荡。 tmd,我就知道那个小秦有问题!!! 李寄秋心里一边怒骂着该死的小秦,一边伸手就想拔出腰后的手枪反击。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却比他更快地采取了行动。 几名反应极快的士兵在枪声初响的刹那便卧倒在地,他们迅速瞄准了正疯狂扫射的小秦,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随着几声清脆的枪响,小秦的胸膛和脖颈处瞬间爆发出团团血雾,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无力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见行凶者已经伏诛,李寄秋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玲云筱身边,焦急万分地检查起她的后背,“玲云筱!你没中枪吧!?” “没、没有......出什么事了?怎么、怎么有枪声?有敌人吗?”玲云筱被这突发情况惊得六神无主,当即就想站起来确认下现在的状况。 “别起来!!”李寄秋扣住对方的肩膀,又将她按回了地面,“小秦发疯了,开枪袭击了队伍。现在情况还不确定,在地上趴好!” 看着玲云筱先是连连点头,随后又似若有所思的表情,李寄秋提前预判地说道,“有很多人中枪了,需要你去帮他们。但现在不行,先等士兵们确认安全了,你才能去!” 玲云筱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对李寄秋能够如此准确地猜到自己的心思感到意外。但很快,她便释然地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在躲过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后,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谨慎地检查着山路上的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遗漏的威胁。而摸到小秦身边的士兵也成功解除了他的武装。 “安全!” “安全!” “现场安全!!” 幸存下来的队员们彼此搀扶着,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的脸庞上沾满了泥土,显得脏兮兮的,但眼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众人环顾四周,脸上满是茫然与不解,对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玲云筱已经飞速冲至离小秦最近的两个士兵身边,这两人成为了小秦发狂的首要受害者。因为爬山过于艰辛,所以士兵们都是轻装上阵没有穿戴防弹衣。两个士兵身中数枪,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下的碎石路。 “小玲!你没事吧!?”尤鹏程那充满担忧的声音从队伍的前方传来,李寄秋循声望去,只见那位精瘦的小老头正一边忙着安抚并检查受伤受惊的队员们,一边焦急地探着头向这边张望。 见对方一时分不开身过来这边,玲云筱也在忙着抢救伤员,李寄秋便代为回答地喊道,“她没事!正在救治伤者!!” “哦!小李,照顾好她!”得知玲云筱安然无恙的尤鹏程放下心来,召集起没有受伤的队员开始收拾这混乱的现场。 李寄秋走到小秦身边俯身看去。小秦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瞪得极大,似乎都要突出眼眶了。这双大眼睛中空洞无物,看不到任何残留的情感,好似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 果然,这家伙被那只怪物猴子影响了,变成了类似假人的存在。 李寄秋又来到正在急救的玲云筱身边,准备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李寄秋?来得正好,你去前面找魏医生,让他给我一把手术钳......” “吱————” 玲云筱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猴群的尖叫声。 李寄秋的心中不禁一沉,他迅速扭头环顾四周,只见山路两侧及峭壁之上,数不清的猴怪正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它们趁着队伍刚刚遭遇袭击、尚未恢复秩序之际,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企图一举冲破防线。 “趴下!千万别看它们的眼睛!!”李寄秋抄起工兵铲,拍飞了一只准备扑向玲云筱的猴怪。玲云筱也遵照指示,扑到伤员的身上护住对方,同时把脸紧紧地贴到地面上。 因为灵活的猴群已经冲进队伍,所以士兵们不太敢开枪,只能在枪口加装刺刀和猴怪们打起白刃战。 见此混乱不堪的场景,李寄秋握着枪的手也松了开来。面对如此敏捷的猴怪,他对自己的枪法没有自信,还不如接着用工兵铲。 突然间,两只猴子似乎因飞扑过猛而失去了控制,它们从峭壁上翻滚而下,重重地撞在了李寄秋的右小腿上。李寄秋痛呼一声,本能地想要用左脚稳住身体,却不料正踩在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脚下一滑,整个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 电石火花之间,李寄秋感到脚下的支撑瞬间消失,身体骤然悬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后背朝着那陡峭的山坡无法控制地倒去。 “救命......” 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李寄秋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试图抓住任何可以挽救自己的东西。然而此刻的山路上,人们正与猴群激烈地搏斗,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撞下了山坡。 不,还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李寄秋!!!” 一直埋着脸的玲云筱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察觉到了李寄秋的险境。她不顾一切地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飞扑过来,死死抓住了李寄秋那只求救的手。完全不顾自己身体的大部分已经探出了山路边缘,且同样没有任何稳定的受力点来支撑两人的重量。 两人的手紧紧相扣,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翻滚,最终消失在了那白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山沟之中。 第215章 天堂山(四) “好痛......” 不知过了多久,李寄秋终于睁开了双眼。 太阳已悄然沉入地平线,四周被深邃的黑暗所笼罩,视线所及之处几乎一片混沌。即便夜空中悬挂着月亮,那微弱的月光也似乎难以穿透头顶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冠。 在意识清醒的同时,一股剧烈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猛然袭来,瞬间席卷全身。然而对于曾经有过跳楼经历的李寄秋而言,这份疼痛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这种痛楚。 但是,四肢到现在还没有知觉,应该不是骨折的缘故。毕竟,要是一次性手脚全断,那运气也太背了。先不急,歇会儿,大脑应该会慢慢让手脚“醒”过来,就像以前那样。 随着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李寄秋的大脑缓缓拼凑起自己滚落山坡时的记忆片段。 好像有人在失足的那一瞬间抓住了他...... 玲云筱!? 李寄秋一惊,这才回想起当时玲云筱想要抓住自己,但却被他带着一同滚进了这个山沟里。但是,她现在人在哪!? 四肢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李寄秋正准备爬起来查看四周,却突然感觉到怀里好像窝着个软绵绵的东西。 李寄秋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低头看去,只见玲云筱正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双臂也紧紧地抱着他。 而李寄秋自己的右臂则搂着对方的腰,左手护着她的后脑勺。 对了,想起来了。 在两人一起滚下山坡之时,李寄秋下意识地抱紧了玲云筱,想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对方。而玲云筱在惊慌之下也死死地抱住了他,两人就这么一路滚到了坡底。 李寄秋感到左手手背传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倒吸冷气。山坡上那些石头和灌木丛无疑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身体的几个部位传来阵阵剧痛,显然是撞上了坚硬的石头。而脸上和手背上,则因为被尖锐的石块或树枝划过,留下了许多火辣辣的伤口。 尽管全身各处都传来阵阵疼痛,但李寄秋庆幸地发现,似乎并没有骨折之类的重伤。他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内脏应该也安然无恙。从那么高的坡滚下来却没事,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既然自己都没受什么重伤,那玲云筱应该也没事。李寄秋心中稍安,随即用右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颈动脉,确认对方的呼吸平稳,脉搏也在正常跳动,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 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李寄秋轻轻地叫道,“玲云筱?玲云筱!醒醒!醒一醒!!” 喊了几声后,玲云筱发出了微弱的哼哼唧唧声,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似乎正在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玲云筱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她的思绪显得有些混乱,嘴里说着些莫名其妙的糊涂话,“李......李寄秋?我们现在是......活着吗?还是死了......咱俩死在一起了啊......” “还活着,没有死,我们都还活着。”李寄秋轻声说道,“先休息一下,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还活着吗......身上感觉有点痛......哪里都痛......” 玲云筱仍然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不清不楚的话,显然意识还未完全恢复。李寄秋只能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一边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一切动静。 进入夜晚,森林中虫鸣四起,声音愈发嘈杂刺耳,几乎淹没了其他所有声响。在这已降至零度以下的寒夜里,还有如此众多的虫子能这么活跃,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最关键的是,震耳欲聋的虫鸣声让李寄秋难以分辨出是否有猴怪在附近。 虽然陡坡对于人类来说几乎无法通行,但对猴子而言却不成问题。它们在山路旁更为陡峭的岩壁上也能轻松自如地攀爬,更不用说那些山坡了。 不知道考察队的情况如何,他们逃出猴怪的包围了吗?还活着吗?不会全军覆没了吧? ......现在不是操心别人的时候,毕竟一队有那么多人,还有一整个排全副武装的士兵保护。反观自己和玲云筱,此刻身处未知的山谷之中,怎么看他俩现在的处境都更糟糕。 环顾四周,黑暗中的密林影影绰绰,令人心生寒意。尽管李寄秋已逐渐适应了灰雾及其所带来的奇异景象,但这夜晚中纯粹而原始的森林,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深深畏惧。 “李寄秋......李寄秋!?你怎么样!受伤了吗?”怀中的玲云筱仿佛突然回过了神,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在同伴身上急切地摸索,“你......你之前把我护住了,你自己呢?左脚如何?痛不痛?” 面对玲云筱连珠炮似的发问,李寄秋只能抓住她的双手,语速稍快却坚定地回答,“我没事,好好的。虽然滚下来很疼,但没受什么伤,左脚也没问题。咱俩的运气都很好,冷静一下。” 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中,玲云筱虽无法亲眼确认李寄秋的状况,但从他镇定自若的语气中,也能感受到对方应该并无大碍。于是便松了口气说道,“哦......哦。抱歉......我太紧张了......” “没关系。能坐起来吗?周围太黑了,我们得赶紧来点光亮。” 相互搀扶着坐起后,李寄秋从怀里掏出了防风打火机打着了火。在微弱的火光下,两人摸索着从各自的衣服内侧口袋里拿出胸挂式手电筒挂在胸前并点亮。 刺眼的光芒骤然亮起,将周围七八米内照得亮堂堂的。但再远一些,光线就又被浓重的黑暗所吞没了。 “你还说你没事!!!” 正当李寄秋仔细审视着四周环境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闪过,让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玲云筱因焦急而提高了几分的声音。 “抱歉。”注意到自己的手电光亮晃了对方的眼睛,玲云筱连忙将亮度调低,然后左手按住李寄秋的肩膀,右手轻轻地抬起了他的下巴,“你的脸上又多了好几道血口子......这下更破相了。别动!把头低下,让我看看你的头顶和后脑勺......” 李寄秋虽然想说自己肯定没事,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但真说出来的话又拗不过对方,还会驳了她的好意。于是干脆老老实实地服从安排,让玲云筱快速麻利地做检查。 “头顶也有几个伤口......但很浅,待会儿处理一下就好。”在手电筒的照明下,玲云筱小心翼翼地扳着李寄秋的头,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可能受伤的地方,“没什么明显的撞击伤,你的头应该没问题。对了,把左脚的鞋袜都脱掉。” “没必要吧......我的脚没事。”李寄秋望着四周漆黑一片的森林,心中不禁有些焦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们得赶紧想办法......” “现在就得检查清楚!”玲云筱柳眉倒竖,有些生气地说,“万一有伤没及时发现,等会儿赶路时出了问题怎么办?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这里暂时还算安全,所以才要抓紧时间检查你的伤势!” 防患于未然,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李寄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我有点太着急了。” “不要挠头,你头上有伤。”既然李寄秋已经认了错,玲云筱也不再计较,只是柔声说道,“快把左脚鞋袜都脱掉让我看看。” 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玲云筱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你的脚在滚落过程中会再次受伤,特别是怕旧伤复发,那就麻烦了。现在看来,还好没有大碍。”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原路返回吗?”李寄秋穿好鞋子,目光落在他们之前滚落下来的陡坡上,“这个坡看起来相当陡峭,爬上去恐怕不容易。” “当然不能爬,这个山坡坡度应该有六七十左右,高度落差的话......”玲云筱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应该至少有一百米。一百米高度落差七十的坡,没有辅助设备我们根本爬不上去。” 李寄秋本来想说自己以前看过很多徒手攀岩的例子,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徒手攀岩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极限运动,他们两个现在要的求生,而不是找死。 玲云筱打开了胸前的对讲机,调了几个频段试图接收信号,但除了“滋滋”的电流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尤叔叔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按理说这个高度距离应该是可以接收到信号的啊。”玲云筱眉头紧锁,抬头望向那隐没在黑暗中的山路,“难道他们已经......” “有那么多士兵呢,他们肯定没事。应该是在猴群的围攻下逃走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回前进基地了。”李寄秋宽慰着玲云筱,自己索性坐到地上,从背包里拿出了肉干和水壶,“不饿吗?赶紧吃点东西吧,吃饱肚子,有了力气才好逃命。” 玲云筱点点头,坐到旁边从包里拿出肉干和水吃喝起来。 李寄秋一边费力地咀嚼着坚如磐石的猪肉干,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两人目前的食物储备量。 考察队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有两日份的应急食物和水,净水片和点火物也准备齐全,按理来说应该是够用的。如果两天都无法离开这片森林,那离死大概也不远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落入了位置完全不明的谷底,该如何回到基地? 玲云筱虽然拥有丰富的户外生存经验,但她也坦言过,面对这种原始森林,自己同样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顺利逃脱。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苟活下去罢了。 而且在坠崖前,猴子的数量那么多,士兵们又不能开枪,一队是否真的能逃出生天也很值得怀疑。若是一队没有幸存者,驻守游客中心的二队要多长时间才能搬来救兵呢? 情况真的很糟糕啊......现在唯一的求生希望就是玲云筱了。 想到这里,李寄秋不禁扭头看向玲云筱,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意识到这一点,李寄秋自己也感到一股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跟着抖了抖。 夜幕降临后,山林中的气温骤降,远低于外界。加之空气中弥漫着充足的水汽,使得这寒冷之中又增添了几分刺骨的湿冷,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李寄秋摸了摸玲云筱的手,果然,对方的手有些冰凉,“很冷吧?要不先生个火暖和一下?” “嗯......嗯。”玲云筱挣扎着站起来,听声音似乎连牙齿都在打颤,“咱、咱俩一起去找柴火。” 见对方冷得路都走不稳了,李寄秋连忙说道,“你歇着吧,我找就好......” “不行,你不知道哪些树枝能用。”玲云筱无力地打断了他,“这里和你之前经历过的融雪季不一样,森林里四季潮湿,很多树枝都湿透到根本点不着。这些湿透的树枝最后会腐烂,变成腐殖层的来源之一......” 玲云筱边说边挑选了二十来根相对干燥的树枝,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小号手斧递给李寄秋。 “麻烦你把这些树枝从中间劈开,劈得细一点,这样更容易点燃。注意安全,别伤到手。” “交给我。” 李寄秋拿过手斧,将树枝一根根地劈开,露出了里面还没被水浸湿的干燥部分。 小型手斧感觉有些轻飘飘的,用起来不甚习惯。在自己滚落山崖的时候,工兵铲也随之脱手,不知遗落到了哪里。 一想到那把陪伴自己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的工兵铲再也找不回来了,李寄秋就感觉有些心疼,“真可惜,你送我的工兵铲应该是丢了。那把还是挺好用的......” “没关系。”玲云筱看到李寄秋一脸惋惜的表情,笑着安慰道,“等回去之后,我再想办法送你一把。” 劈完柴后,玲云筱已经将脚下清理出一块空地防止火势失控蔓延。接着,她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松树皮作为引火物,用了快半个小时才慢慢地点起一小堆篝火。 等到火堆渐渐稳定下来,玲云筱又随便捡了些只有外表树皮潮湿的树枝,围着篝火把树枝架了起来,“李寄秋,你记住。这种没有完全湿透的树枝只要被火烘烤一阵子,水气基本也就没有了。所以如果你要在潮湿环境下长时间的点篝火,没必要把所有柴火都劈开,劈一些够初期点火的量就可以了。” “哦......明白了。” 玲云筱伸出双手凑近了小小的火堆,喃喃自语道,“现在想想,你之前总是抬头看树上,就已经感觉不对劲了吧?后面还一直回头,其实是在看那个小秦?还是你的直觉更准确啊,我还以为你在害怕呢。” “嗯,我是在看他,可惜还是没来得及。”李寄秋深深地叹了口气,“难道是类似病毒感染之类的?猴怪在看他的时候,已经把他给感染了,但并没有马上发病,而是之后才慢慢发作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概还是类似假人的存在。只是,现在除了人类之外,连猴子都不能幸免了。” 玲云筱把身体往李寄秋身边挤了挤,贴得更紧了些,好让两人都能快些暖和起来,“等回去之后,把这个情况上报吧,让科学家们去研究这些。但是......李寄秋,要不要把你的能力告诉尤叔叔呢?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此话怎讲?” “你看,如果尤叔叔知道你的能力,那你就可以放心地告诉他小秦也许有问题,其他士兵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至少......不让小秦拿枪。”玲云筱分析道,“虽然鹦鹉也可以感知灰雾,但它们好像没办法感知灰雾制造出来的怪物。队里不就带了两只吗?它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 “......这倒也是。”李寄秋抬起头,目光穿过密集的树冠,望向无边无际的夜空,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还记得零号生物吗?那个怪物不也是人类变异来的,离开灰雾没多久就死了。到现在......” “到现在,不仅有了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假人,甚至连猴子都会变异。”玲云筱接过话,情绪颇有些消沉,“而且,不管是假人还是猴子,都能长期离开灰雾在外面的正常环境生存。灰雾自身也在快速地改变,总能推翻人类好不容易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注意到玲云筱的神情有些沮丧,李寄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转移话题,“今晚我们怎么办?是继续赶路还是留在这里露营?” “......”玲云筱摇了摇头,对李寄秋在野外生存常识上的匮乏感到有些无语,“当然是露营。就算有手电筒,夜晚在森林赶路也是非常危险的。而且晚上这么冷,没有火很容易失温,那样就死定了。真是的,你在那边难道从来没玩过露营吗?” 李寄秋略显窘迫地为自己辩解道,“我那边的地球倒是流行过一段时间露营,但和春游差不多,根本没有任何挑战性。而且我这样的社畜也没根本时间搞这些啊。” “社畜......?是什么意思......” 玲云筱话音未落,李寄秋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声音。那声音既像是在耳边低语,又仿佛直接在大脑中响起,沙哑而尖利,完全超出了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范畴。 这声音在对他说话。 “快走,猴子在找你们。” 第216章 天堂山(五) 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附近。 这刺耳至极的声音瞬间让李寄秋浑身一颤,汗毛直立,他迅速从腰间抽出手枪拨开保险,目光警惕地四处扫视,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怎么了?突然拿枪干嘛?”玲云筱见同伴突然戒备地拔出枪来,虽然她自己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但也立刻紧握起手斧,以防万一。 “嘘!附近有东西!”李寄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周围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然而,在仔细聆听之下,除了连绵不绝的虫鸣之外,周围并未发现其他任何异常的响动。既没有人的低语声,甚至连小动物在灌木丛中穿梭时细微的摩擦声也没有。 刚才那极其难听且刺耳的声音,清晰地传达了一个紧迫的讯息: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即离开,因为猴怪正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这应该不能是幻听吧?如果幻听到了这种程度,那自己和精神病也差不多了。 “我听到一个声音,好像是在我耳边说的,又好像是在脑子里说的。它让我们马上离开,猴怪在找幸存者。”李寄秋举着枪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以商量的口吻问道,“你有什么建议?我不确定那个声音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只是我的幻听。”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玲云筱起初有些犹豫不决,但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便做出了决定,“就算是幻听,也可能是你的第六感在报警。有关灰雾的方面,你是专家,我相信你的预感。” 李寄秋看了看散发着腾腾热浪的火堆,“可你不是说夜晚赶山路很容易失温吗?我们要怎么保温?” “刚才是因为咱俩在没有热源的情况下昏迷了很久,所以身上才发冷。现在烤了火后,你还感觉有那么冷吗?考察队发的这身户外套装保暖效果还是挺好的。” 玲云筱边说边弯腰捡起架在篝火旁边的树枝,“把这些已经烘干的树枝收集起来带走,就算路上真的冷了,也可以快速生火应急一下。失温是危险,但至少还可以应对。如果被刚才的猴群包围,那咱俩就死定了。” “明白。我来收集树枝,你确定一下该往哪里走。不耽误时间。” 李寄秋也帮忙捡拾起已经烘烤得有些发烫的树枝。在户外生存这方面,自己的同伴是专家,只要听她指挥就好了。 所有备用柴火收集完毕后,拿着指北针的玲云筱也确定了大概的行进方向。 “还在游客集散中心时,我大概瞄了眼指引游客的大地图。”面朝西南方的玲云筱说道,“集散中心大概就在这个方向。” 连方向都知道?那还有什么可怕的?这不是已经稳了吗? 似乎是看出来了李寄秋脸上那明显放下心来的表情,玲云筱马上就给他泼了盆冷水,“知道大概方向不代表就肯定能走到。这种山林地形复杂,很可能有我们无法穿越的地缝、峡谷或者高山。到时候绕路又要费时间,也可能出现别的突发情况。而且我也说过吧,指北针不是万能的,它会被干扰。” “没关系,你尽力做就好,需要我干什么只管说。”李寄秋不清楚自己是过于乐观,还是对森林的可怕之处缺乏足够认知,但此刻他对这片漆黑茂密的森林已不再感到那么恐惧,“真逃不出去了,那咱俩就在这当野人。多年以后,天堂山就有了野人的传说......”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玲云筱背起背包,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就应该让你在森林里迷路三天,好好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残酷......” “等等,二位等等!!!” 突然,不远处的黑暗树林中传来一个略有些耳熟的男人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李寄秋立马将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指紧紧压在扳机之上。 “别开枪,我是一队的技术员韦桢!”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一个身着同款考察队户外服装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黑暗,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他双手高高举起,与头部平行,以示无害,脸上挂着一抹既庆幸又略带玩味的笑容。 “确实有这么个人,声音、长相和身高都没错。他是负责辐射信号仪器维护工作的。”玲云筱附耳小声说道,“我对他有点印象。他因为头疼经常来找医疗队,但又查不出什么问题。” 李寄秋沉默不语,只是保持着枪口对准韦桢胸膛的姿势,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戒备。尽管他并未感应到任何直接的威胁,但韦桢的出现时机确实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生疑。 “玲医生,我也是从山路上滚下来的。”韦桢察觉到了对面两人,尤其是李寄秋对他的不信任,于是开口解释道,“当时太乱了,我在逃命时失了足,从上面滚了下来,现在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李寄秋仔细打量了韦桢一番,只见对方的户外服装与自己一样,布满了泥土、划痕和破口,看起来狼狈不堪,的确是没少吃苦头。 “你刚才就在旁边吗?一直在听我们说话?”李寄秋紧盯着对方逼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没有没有!!”韦桢连忙澄清道,“我一直昏迷到刚刚才醒!然后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就赶紧过来了,只听到你们说准备马上出发赶路!” 是这样吗?李寄秋审视着韦桢的脸,总觉得不太对。 正常人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枪指着,被人怀疑,会这么淡定吗?韦桢虽然说话语气表现得有些惊慌,但他的表情,尤其是眼神却非常淡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惧怕。 但是,在韦桢身上李寄秋感受不到任何灰雾相关的痕迹。这个人虽然表现得有点奇怪,但确实就是个普通人类。 “那个......能不能把我也带上?”韦桢有些讨好地询问道,“我没受什么伤,不会拖累你们......” 玲云筱内心充满了矛盾,她对这位突然出现的考察队队员韦桢同样抱有疑虑,但又找不到直接拒绝他的理由。而且,作为一个医生,见死不救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把你身上的折叠手斧和折叠刀都交出来。”李寄秋用手枪点点对方,“所有武器,任何能伤人的东西。” “啊?”韦桢有些为难,“起码把刀留给我吧......如果遇到猴子怎么办?我总得防身吧?” 李寄秋摇摇头,一口回绝道,“不行。真有猴子来,我会尽量保护你。别浪费时间,赶紧把东西都拿出来扔到我面前!” “这......”韦桢的目光在李寄秋那始终对准自己胸口、未曾有丝毫放松的手枪上停留片刻,随后,他转而向玲云筱投去恳求的目光,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玲医生,猴子有多难缠你也知道,它们真的来了,李寄秋最多只能保护你啊!我自己多少得有个家伙防身不是?” 玲云筱犹豫地望了李寄秋一眼,嘴唇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让韦桢失望的是,她最后说出来的话完全不符合自己的预期。 “......抱歉,我说了不算。在安全事务上,李寄秋比我懂得多,我要听他的。” “不是,玲医生你就这么相信他吗?他可是有枪的啊!”韦桢有点急眼了,自己的谨小慎微却没换来对方的信任,“李寄秋,考察队可是不给队员配发手枪的,你哪来的枪?不怕被队长知道吗!?” 李寄秋冷笑一声,看到这个虽然装得很谨慎,但眼里没一点畏惧之情的家伙这么容易就破防,自己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爽快。 “我哪来的枪关你屁事?等出去后我自己找尤队长坦白,犯不着你操心。我数十个数,你要吗把武器交出来,要吗我们分开走,你不准跟上来。十、九......” 韦桢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紧咬牙关,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也要走那个方向,怎么才算不跟着你们?” “那是你的问题。如果敢让我看见你,肯定会给你腿上来一枪。”李寄秋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倒数起来,“八、七、六......” 见玲云筱已经把头偏到一边,完全不准备拉架的样子,韦桢还是妥协了,“好好好!我给!!只要能从这鬼地方出去就行!” 言罢,韦桢无奈地卸下背包,从中取出折叠手斧与折叠刀,将它们一并扔到了李寄秋的脚边。 等玲云筱捡起这两样东西并收好后,李寄秋才终于收起枪,微笑着说,“咱们可以同行了。” 。。。。。。 三个人排成纵队,在玲云筱的带领下艰难地朝着西南方向前进。 原本李寄秋打算让韦桢走在最前方,但玲云筱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认为,即便告知韦桢行进的方向,他也未必了解如何在真正的原始森林中安全穿行,更不清楚需要警惕哪些潜在的危险。此外,考虑到韦桢对森林地形的陌生,他开路的速度无疑会大打折扣,进而拖累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最终,队伍的行进方式确定为玲云筱在前方开路,韦桢位于中间,而李寄秋则负责殿后。这样的安排虽然是出于对韦桢的提防,但无形中却给人一种他们二人在保护韦桢的错觉,这让李寄秋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自在与怪异。 一路上,韦桢没话找话似的跟玲云筱聊着天,内容大多围绕着考察队内的琐事,并未触及任何敏感或过分的话题。鉴于已经收缴了他的武器,加之玲云筱本身性格温和,她便耐着性子,偶尔回应几句韦桢的闲谈。 不过,玲云筱能忍,李寄秋却忍不了,“你哪来的那么多话?少说两句,让她专心找路。还想不想出去了?” 武器被收缴后,韦桢似乎反而多了几分底气,他脖子一梗说道,“聊聊天解解闷都不行吗?玲医生都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就开始多管闲事了。再说了,你又不是玲医生的什么人,凭什么管这么宽?” 真是欠揍的家伙。 尽管韦桢的态度有些挑衅,但鉴于他此刻已手无寸铁,李寄秋对他的忍耐度也相应提高了几分。 深吸一口气后,李寄秋耐心劝解道,“在这种森林里赶夜路很危险,让玲云筱专心工作,这样我们才能快点离开。出去后你爱怎么聊怎么聊。” “哼,出去后她还会跟我聊吗?”韦桢低声嘟囔着,语气中满是不满与嫉妒,“还不是一天到晚跟你在一起。” “......”听到韦桢这话,李寄秋不禁愣了一下。那话语中的酸意几乎都要溢出,让他感到既意外又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李寄秋也想到了反击的话术,“我整天都要待在尤队长身边。倒是你,不是没事就装头痛去医疗队吗?还有脸说我?” “关你什么事......”李寄秋的讥讽初具成效,韦桢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闭上了嘴巴。 在略显尴尬的沉默中,三人继续在茂密的丛林中穿梭,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近两个小时。随着时间推移,早晨五点悄然来临,天色逐渐泛起鱼肚白。紧接着,一抹抹金色的阳光穿透树梢,洒满了整个森林,为这片神秘之地披上了一层绚丽的晨纱。 李寄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那个诡异的声音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总是担心猴怪们会趁着夜色发动突袭。毕竟,在白天都难以对付的它们,若是在夜晚发起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幸运的是,随着太阳的升起,猴怪的踪迹却是丝毫未见。 难道真的是自己幻听了? 经过一夜紧张而高强度的赶路,玲云筱感到身体略显疲惫。当他们来到一片由乱石堆砌而成的空旷地带时,她转身向身后的两人提议道,“休息一下吧,现在有了太阳,多少安全点了。” 三人各自找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下,打开背包拿出食物和水补充起能量来。 看着玲云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李寄秋旁边,沉默寡言了大半路的韦桢又忍不住了,“李寄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尤队长?小心以后暴露了,连累到玲医生。” “有话直说,别阴阳怪气的。”因为身体过于疲惫,李寄秋懒得再和对方斗嘴。这家伙明显对玲云筱有好感,看自己不顺眼也很正常。 不过就韦桢这小肚鸡肠、易生嫉妒的性格,玲云筱以后对他肯定不会有好脸色了。 韦桢哼了一声后说道,“你可以像鹦鹉那样感知到灰雾,不是吗?为什么要瞒着尤队长?” “关你屁事。”李寄秋简单直白地怼了回去,“老子回去后就准备告诉尤队长,以后就由我来取代鹦鹉做考察队的灰雾预警工作,还能省不少事。” 没想到李寄秋如此爽快地便承认了自己拥有特殊能力的事实,韦桢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把这件事瞒着不告诉队长,肯、肯定是有原因......” “因为我不想多事,有什么问题?”李寄秋理直气壮地回应道,“靠着灰雾感知能力,我在沣城和洛城都给军方干过活。对了,我还给另一支考察队打过工,和玲云筱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没错。”玲云筱也点了点头,“李寄秋还救过我的命。” 韦桢恶狠狠地盯着李寄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被气得不轻。而玲云筱的话语,更是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然而,这份愤怒并未持续太久,韦桢的脸色很快便阴沉下来,他冷笑两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寒意与质疑,“李寄秋,你真的是人类吗?不会是灰雾里来的什么怪物,伪装成人类的吧?” 李寄秋心里一沉,他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还是被眼前这个该死的东西听到了。 “你什么意思?大男人说话直接点,我没心情跟你打哑谜。” 韦桢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寄秋与玲云筱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表情,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那边的地球’是什么意思呢?李寄秋,你难道不是这个地球的原住民吗?你是从哪来的怪物?” 这个满口谎话的混蛋。什么昏迷很久,正好醒来看到他们,全是一派胡言。这家伙大概率早就醒了,然后硬是忍受着严寒在旁边偷听两人聊天。 李寄秋还在琢磨要怎么应付这个混球时,玲云筱已经抢先一步直截了当地谈起了条件,“你想要什么?” “我……玲医生,能给我一次机会吗?”韦桢自以为已经稳操胜券,目光贪婪地紧盯着玲云筱,“其实,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你这么可爱漂亮,怎么能和一个甚至不是地球人的怪物待在一起呢……” 看着韦桢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玲云筱的爱慕与对李寄秋的敌意,李寄秋与玲云筱皆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相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信息。 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李寄秋挪了挪屁股,确定手枪就在后腰好好的插着,并没有落入韦桢手中。 他怎么敢的!?明明知道自己有枪,还敢在荒山野岭来这出?不是疯了是什么? “玲医生,我看到你滚下山坡后,就知道我终于有机会和你独处了,所以立刻就跟着慢慢走了下来,找了好久......等我发现你时,天都已经完全黑了。” 说到这里,韦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斜向李寄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结果这小子先醒过来了,我正准备把他直接弄死呢!” 他居然还是主动跟下来的?仅仅是为了与玲云筱独处?当然,李寄秋绝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偏执的疯子与玲云筱独处只是为了聊天。 真有点变态了。 玲云筱紧蹙眉头,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望向韦桢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深深的警惕与戒备。 李寄秋仍然没有发话,他还在思考韦桢到底哪来的胆量敢如此嚣张。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如果要灭他的口,不会有第四个人看到。 难道是日出后,天亮给了韦桢勇气吗?让他以为自己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人?还是他以为玲云筱是个心慈手软的圣母婊,会制止自己动手? 可惜,都不是。 李寄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移至腰后,紧紧握住了手枪,轻描淡写地对玲云筱说道,“你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救援。注意安全,别跑太远。” 玲云筱微微点头以示应允,随即站起身,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她完全理解李寄秋的用意,所谓的“寻找救援”不过是个借口,一方面是为了将她支开,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再次确认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看着心中的女神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韦桢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愕不已,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自己已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弓起身体就准备扑向自己的“情敌”。 李寄秋没有给对方贴身肉搏的机会,飞速拔出手枪对准了韦桢。在黑洞洞的枪口下,韦桢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你要干什么?大白天的,就准备行凶?”韦桢咬着牙恨恨地说,“不怕之后被人发现吗?” 李寄秋呵呵笑了两声,将枪口对准了韦桢的心脏,“没关系,只要一天,你的尸体就会被动物给吃光。” 面对死亡的威胁,韦桢终于有些害怕了,开始告起饶来,“等等!回去之后我肯定什么都不说!不,我现在就和你们分开,保证不回队里!” “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点?” 正当李寄秋食指压住扳机准备用力扣动时,四周突然响起了猴群那凄厉而刺耳的嚎叫声。 第217章 天堂山(六) 猴子们追过来了?在这个时候!? 趁着李寄秋稍有分神的瞬间,韦桢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李寄秋本能的反应速度更快,几乎在韦桢身形刚动的刹那,他便已经扣动了扳机。子弹虽然并未击中致命部位,但也打到了对方的左小腿。 韦桢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犹如狗啃泥般狼狈。他紧紧抱着受伤的小腿,在地上翻滚着,发出阵阵鬼哭狼嚎般的痛呼。 李寄秋此时没心情搭理他,而是站起身焦急地冲着同伴离开的方向追去。 “玲云筱!快回来!!” 幸运的是,玲云筱并未走远。她在听到猴群的喧闹与枪声后,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迅速折返了回来。 玲云筱拉住迎面而来的李寄秋,朝着之前休息的空地跑去,“跟我走!那边树比较少,能周旋一下!” 头顶之上,猴子们快速奔走的脚步声伴随着树枝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小树枝和树叶因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而纷纷掉落。李寄秋抬头仰望,只见无数模糊的身影在参天大树的茂密树冠间来回穿梭,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一抹抹残影。 有点奇怪,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为什么这些猴子不直接冲下来?即便它们没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如此数量众多的猴子光抓就能把两人抓成重伤。 李寄秋与玲云筱无暇多想,匆匆赶回先前的休息地。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密密麻麻、后脑长着人脸的猴子们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韦桢紧紧困在中央,它们齐刷刷地注视着他,场面诡异至极。 而韦桢不知何时也已坐起身来,手中紧握着一把折叠刀,目光呆滞地直视着坐在他正对面的一只猴子,他的眼神空洞无物,仿佛被彻底格式化,再也寻不见一丝人类情感的痕迹。 “砰!!!” 这超乎寻常的景象让李寄秋心头一紧,他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击中了离他最近的一只猴子,后者瞬间倒地不起。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并未让其他猴子有丝毫的退缩或慌乱,它们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韦桢,那场景诡异至极,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邪教仪式。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连昆虫都似乎屏息不敢发出声响,唯有枪声的回响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李寄秋......我们直接走吧......”玲云筱拽了下李寄秋的胳膊,有些胆怯地说,“我有点害怕......趁这些猴子还没动,我们快逃。” “嗯,但我得杀了韦桢。”李寄秋回头安抚了下略显惊慌的玲云筱,“那家伙说不定也会变成什么高级的假人,必须现在干掉他,不然等他之后追上来就麻烦了。” “好、好的。”玲云筱缩了缩脖子,双手紧握折叠手斧,紧张而又有些坚定地说,“我掩护你背后。” 李寄秋双脚岔开,膝盖微弯,含胸塌肩使身体重心下降,摆出标准射击站姿。他双手持枪,将准星、照门和韦桢的额头连在了一起。必须要一枪解决对方,这个场景太过怪异,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凝视着眼前这个令人作呕的韦桢,李寄秋心中怒火中烧,气血翻涌。韦桢不仅偷听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利用自己来自异世界的敏感身份进行要挟。更让李寄秋无法容忍的是,对方竟然还敢对玲云筱出言不逊。 单凭这两点,韦桢就已经死定了。 “你刚才动什么呢......老老实实让我一枪打爆你的心脏,你死的时候起码还是个人类。” 李寄秋心里默念完对韦桢的悼词,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贯穿了韦桢的额头,瞬间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力量,随后扑通一声沉重地倒向了一侧。 随着韦桢的毙命,原本围绕在他周围的猴群瞬间四散而逃,它们敏捷地跃上周围的大树,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梢之间,只留下一片纷乱的树叶声和远去的身影。 眼前的乱石堆转眼间只剩下韦桢孤零零的尸体,本已准备好和猴群战斗的李寄秋有点懵逼了。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些猴怪不来攻击自己?而且......怎么感觉这群猴子好像是在帮他?韦桢刚刚只是被击伤了小腿,而且还私藏了把小刀,若是自己贸然靠近他说不定会被暗算。 事实上,李寄秋找到玲云筱后,为了节省宝贵的子弹,他确实是想用手斧或者折叠刀给韦桢最后一击的。 但出于不明原因,韦桢被猴群包围,并且还被其中一只猴子硬控在原地动弹不得。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也不敢轻易靠近,阴差阳错之下,才用手枪像打固定靶一样在安全距离内击毙了对方。 难道只是巧合吗? 李寄秋有些疑惑地摇摇头,边转身边对玲云筱说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话音未落,看到眼前一幕的李寄秋就感到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 玲云筱正在与一只猴子对视,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呆滞,半张着嘴,仿佛被某种力量定住了一般,而手斧已经掉在了地上。 “砰砰砰砰!!!” 李寄秋抬手就是四枪,枪枪命中猴头,瞬间将其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受到强大冲击的猴子被远远击飞,重重撞在石头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随后便彻底失去了动静,再也无法动弹。 “砰!砰!砰!” 李寄秋快步赶上前去,对准已被打得稀烂的猴头,又连续开了三枪。直到那猴头彻底被击得粉碎,化为一地血肉模糊的碎肉,他才终于停下了手。 “扑通!!” 猴子死后,玲云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瘫软下去,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李寄秋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额头上迅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玲云筱身边跪下,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试图唤醒对方的神智。 “不不不......玲云筱!?醒醒!玲云筱!!!” 玲云筱此刻宛如一具毫无生气的等身布娃娃,任由李寄秋如何摇晃,也只是机械地前后摆动,没有丝毫反应。她那双曾经灵动闪烁的大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魂与生机。 “别这样......不,不行......拜托......” 李寄秋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耳中轰鸣不止的回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混乱不堪,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肆意搅动,让他无法思考,无法冷静。 怎么办?玲云筱会死吗?会变成假人吗?如果她变成假人自己要怎么做?杀了她?不不不,不行。把她丢在这里?也不行,做不到...... 玲云筱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两人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如走马灯般在李寄秋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原本清晰的逻辑链条断裂成无数碎片,散落在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李寄秋试图去抓取、拼凑,却只感到更加的手忙脚乱。 过了许久,随着舌尖陡然传来的剧痛,咸腥的血味终于让李寄秋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要怎么唤醒她......对了,打一巴掌。少尉就是这么叫醒小秦的!” 李寄秋高高举起手,却又迟迟没能落下。 狠狠给玲云筱来一耳光,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对了!反正目的都是突然惊吓对方,那倒也不必非拘泥于打耳光。 李寄秋把手枪稍稍凑近了玲云筱的耳朵,仔细回想着之前枪声的大小,确保这一枪不会对对方造成永久性的听力损伤。确认无误后,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骤然响起,玲云筱的身体瞬间猛地一颤。紧接着,她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脸上那之前如同木偶般僵硬的表情逐渐消散,慢慢恢复了些许人类的神采。 起作用了!!! 李寄秋见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嘴角不由自主地疯狂上扬,眼眶甚至都有些湿润。和玲云筱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后,他实在想象不到对方死在自己面前,甚至是在自己面前变成怪物会是怎样的场景。 虽然还不确定她会不会变成假人,但至少现在还没变。 “李......李寄秋?” 又过了五分钟,玲云筱终于呢喃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李寄秋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战栗,他紧紧地抓着玲云筱的肩膀,仿佛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我就在这里。玲云筱,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嗯......”玲云筱轻轻晃晃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好晕......出什么事了......啊!!!” 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玲云筱倒吸了一口冷气,瞳孔也瞬间收缩,显然她已经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你走开!!!” 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后,玲云筱猛地伸手一推,将毫无防备的李寄秋推了个四脚朝天,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上。 “你推我干嘛!?” 李寄秋连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紧。只见玲云筱已经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折叠刀迅速打开,并将锋利的刀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我和猴子对视了。””玲云筱的声音颤抖着,透露出深深的恐惧与绝望,“我要变成假人了,要变成怪物了......不行,我不想变成怪物!” “不、不会的。”李寄秋慢慢地靠近着对方,轻言细语地安慰道,“你这不是没有变吗?没关系,不会......” “别再过来了!!!”玲云筱尖叫起来,她手中的折叠刀不自觉地用力,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刀尖缓缓滑落,“小秦也不是马上变的!他在和猴子对视后,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就变成假人了!我不想伤害你,别靠近我!!” 见玲云筱真的会动手自残,李寄秋马上停下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玲云筱......放轻松,不一定会变的。”李寄秋绞尽脑汁,努力想要安抚对方,“比如......比如......” 然而,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该如何说服对方。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和猴子对视的小秦最终变成假人,而在洛城时,那些被假人感染的幸存者同样无一幸免。假人就像个死亡率百分之百的传染病,只要沾染上,就必死无疑。 “想不出来吧?”玲云筱嘴角勾起一抹绝望的惨笑,“只要被假人感染,是绝无活路的。” 李寄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很想告诉对方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现实却如此残酷,他找不到任何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玲云筱说的没错,被假人感染就是死路一条。 “你走吧,离我远一点。”玲云筱轻轻地摇摇头,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继续走下去了。对不起......” 面对当前的绝境,李寄秋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迷茫,他只能下意识地问出那个自己心中早已有数的问题,“那你准备怎么办?” “等你离开后,我会自杀。”玲云筱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她拿刀的手剧烈颤抖着,仿佛连这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那张原本漂亮的脸庞此刻也被不甘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所扭曲,“我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是个人类,而不是怪物。”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预感,但当真正听到玲云筱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李寄秋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连忙扶住身旁的大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随后缓缓地靠坐在树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李寄秋的心头。自己不但回不去地球,也无法拯救沣城,还眼睁睁地看着苏雪萌被人贩子抓走惨遭斩首。 到现在,他连玲云筱都保护不了。 直到这一刻,李寄秋才恍然意识到,自从踏入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以来,他似乎从未真正保护过任何人或事。相反,自己的一路似乎总是伴随着无尽的血腥与杀戮。 这个末日世界有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好吗?完全没有。他什么都没做到,即便利用特殊能力做了一些事,那也只是为了生存和军方做的等价交换罢了。 现在,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最重要的伙伴也要死了。 即回不去家,也没有任何牵挂。那苟活于这个该死的、濒临灭亡的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李寄秋嘴角微动,随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既没有解脱之意,也不是在自嘲。而是内心深处对命运多舛、世事难料的无力回应,是无声而深沉的叹息。 李寄秋突然产生了一个很自私的念头,自己不想看到玲云筱的死亡,他想先走一步。 手枪就在旁边的地上扔着,李寄秋试图抬手去捡起枪,但手上却没有丝毫力量,好像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般。 “你......你要干什么?”玲云筱注意到了李寄秋的微动作,下意识地想要走过来,但刚迈出一步便停住了。 “我哪也不去。”李寄秋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天际,有气无力地说,“等你死后,我会挖个深坑把你埋了,防止你的尸体被山里的动物吃掉。” 玲云筱被对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从未听到过李寄秋说话的音色如此虚无缥缈,好像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李寄秋,你......” “打住打住。”李寄秋打断了玲云筱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苦笑一声道,“你可不要对我说什么‘活下去’之类的话,这种话......也许是个诅咒。” “......”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让自己这么说,但玲云筱还是一如既往地乖乖听话,没有把“你要好好活着”这句话说出来。 冬日的森林被一层难以名状的阴郁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冷,仿佛连呼吸都能冻结。阳光变得异常吝啬,仅能从密集的树冠缝隙中,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为两人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泛着冷冽光泽的金辉。 突然,玲云筱感觉自己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或者恍惚。 这么快吗......原来慢慢变成假人,是这种感觉啊。 没有人不想多活一会儿,但自己不能再拖了。 玲云筱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手不再因恐惧而颤抖。别害怕,只要轻轻一刺,把气管和大动脉捅穿,一切就结束了。痛苦,也只是短时间的事。 本来想开口让李寄秋用枪给自己个痛快的,但玲云筱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对于李寄秋来说,这样太过残忍了,自己不能那么自私。 “李寄秋,闭上眼睛,不要看我。”玲云筱咬紧牙关,持刀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随即,一股强烈的痛感从脖颈处猛然袭来,大脑清晰地感知到了锋利的刀刃是如何轻易地刺破皮肤,慢慢地扎入了血肉之中。 李寄秋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第218章 天堂山(七) “小姑娘,且慢动手!!” 正当玲云筱紧闭双眼,准备一鼓作气把刀捅进脖子之时,一个突兀且沙哑的怪异声音猛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玲云筱被这突如其来、不似人声的怪异说话声吓得浑身一颤,急忙抬头向上方望去。 与此同时,瘫坐在树下的李寄秋也捕捉到了这个诡异的声响,他一把抓起手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树枝方向。 “两位,不要激动,冷静下来听我说。”一只身形异常庞大的猴子悄然现身于枝桠之间,这只猴子依然保有五官,但它的面部并非纯粹的猴相,而是一张清晰可辨的中年男人的脸。 “这个小姑娘,也许还有救。” “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李寄秋瞬间瞪大了双眼,一下子从颓废的瘫坐中弹起,与先前那绝望等死、万念俱灰的模样判若云泥。 玲云筱则怔怔地仰望着枝头那只诡异的猴怪,手中的利刃在不知不觉中缓缓移开了自己的脖颈。 “我说,这个小姑娘还有救。”猴怪继续用它那极度沙哑尖锐的声音说道,“并且我知道该如何救她。” 面对这意外降临的绝处逢生,李寄秋的大脑却异常冷静地运转起来,“你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些?还有,你到底是什么?或者换个说法,你还保持着人类的理智和思维方式吗?” “呵呵,警惕性还真是不一般啊,小兄弟。”猴怪发出了一阵略显刺耳的笑声,那声音虽不悦耳,但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没错,我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才出来说话的,其实我早就在看着你俩了。” “至于我还有没有人性和人类的思维方式,我认为我有。你们肯定会怀疑,但同时又没办法验证。这个话题其实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 猴怪的坦率和理性分析让李寄秋略感意外,他不动声色地向玲云筱做了一个“靠近”的手势。尽管对方能够如此理智地交流,但它本质上仍是一个怪物。 玲云筱戒备着树上的猴怪,慢慢地挪到了李寄秋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你说还有救,要怎么救?你有什么条件?”李寄秋并没有直接看向猴怪,而是把视线放在了对方脚下的那根树枝上。若是这个怪物想搞突然袭击,自己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我喜欢和直爽的人说话。”猴怪边说边挠了挠屁股,随后又将爪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先谈我的条件吧,我希望你去半山别墅的我家里拿一样东西。” 李寄秋心中略感怪异,猴怪的话语虽显得成熟理性,但其行为举止却完全保留了猴子的习性,“为什么要我帮你拿?你一只猴子难道不是更灵活吗?” “我家被一伙人占领了,靠近就会被他们开枪赶走,有几次我差点就被打到了。”猴怪那张嵌于猴身的人类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看起来更加诡异,“你是人类,做这件事比我更容易。” “开枪赶走?什么人还会有枪?”玲云筱皱了皱眉头,“说实话,那些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再说,现在的幸存者有枪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我之前也在集市上买过一把军队库存的老枪。”猴子摇摇头,像个大叔一样感叹道,“你们呐,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 “你的条件我已经了解,就是让我冒险去帮你取样东西。”李寄秋打断了猴怪的感慨,转而询问起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那你要如何救她?据我所知,被假人感染是必死无疑的。” “彻底转变为假人后的确没救,但在那之前,至少我是可以救她的。”猴怪边说边随意地抓挠着身体,随后从毛发中揪出一只小黑虫,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嚼碎,“我曾经也是人,但在灰雾之中和一只猴子融合变异,成了现在的模样。最关键的是,我有理智,还可以指挥少量完全失去神智的猴子们,我甚至能看到那些人的......灵魂。” 猴子的这番话让两人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真的存在? “灵魂这个说法可能不太准确。”猴子注意到二人脸上的表情,订正了自己的刚才话,“我只是在一个......不明的空间里看到了许多人的思维和记忆,就像是一团团的雾气。我试过和他们对话,但他们都没有反应。我猜测,这些人自身的存在被抽离了肉体,丢进了那个奇怪的地方,而他们的肉体则被灰雾里的怪东西所占据了。” “我之所以说能救她,是因为我可以把尚未完全被抽离的思维记忆再送回原本的肉体中。我已经做过这种事了,救过两个人。但那两个人开始答应得好好的,救了他们后马上就逃走了。” 说到这里,猴子龇了龇牙,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愤恨。 “你们不要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我就是可以看见,然后能通过对视再把思维和记忆送回去。至于其中原理,我完全不明白。” 李寄秋和玲云筱对视一眼,两人都有同样的疑虑。 “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毕竟你现在的外形完全就是个怪物。”李寄秋坦言道,“我以前也见过因灰雾而变异的人类,那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猴怪咂了咂嘴,摇头晃脑地反驳道,“你自己不也是被灰雾影响所以才可以感知到它的吗?和我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只不过你还有个人类的外形罢了,而我比较倒霉,思维被塞进了猴子的身体里。” 李寄秋闻言一愣,头都感觉有些大了,他们两人怎么总是遇到些喜欢偷听的家伙呢? “看来你从一开始就在偷听我们说话,这个癖好可不好。” “没办法,我总要暗中了解了解接下来的合作对象,免得再被骗了。”猴子咧了咧嘴,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显诡异、带有恐怖谷效应的微笑。 “我感觉你们两个年轻人不错,所以帮了你们一个小忙。那个对小姑娘说话放肆的变态,就是我让其他猴子把他控制住的,这样小伙子你也避免了杀人的心理负担。” 果然,那群行动井然有序的猴子确实处于某种控制之下。李寄秋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这也解释了为何他开枪击毙其中一只时,其余的猴子却毫无反应;而当韦桢死去后,它们又迅速四散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并未对他们发起攻击。 不过这样一来,又有一个新问题。 “袭击玲云筱的那只猴子,也是你控制的?”李寄秋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猴子脚下的树枝,只需轻轻一抬,便能击中这个怪物,“你就是想让她被感染,然后迫使我帮你干活?” 尽管李寄秋情绪激动地举枪对准了它,但猴怪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说不是,你大概也不信,但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我说过,我只能控制少量猴子,有几只猴子摆脱了我的束缚,伤害了你的同伴。” “我已经帮你控制了韦桢,并让你在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解决了他,我认为这份恩情已经足够深厚,并不打算再做出更过激的行为。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实属意外,我深感抱歉。” “你tmd......”李寄秋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只可恶的猴子打成筛子以泄心头之恨,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玲云筱的性命还悬于一线,他别无选择,只能暂时压下怒意。 但转念一想,那个提醒自己猴子正在搜寻他们的声音,绝不可能是眼前这家伙所发出的。这意味着,当时还有另一个隐藏起来的人或未知存在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太热闹了,简直是群英荟萃。 李寄秋不禁苦笑起来,自己这废物何德何能,能引来这么多怪异的存在齐聚一堂? “二位,考虑清楚了吗?时间很紧迫。”猴子灵巧地跳跃到旁边那棵更为茂盛的大树上,让枝叶遮掩了它的面容,“小姑娘,你现在还能回想起你小学时的事吗?接下来要消失的就是你初中的记忆了。等到记忆消失到你目前的年龄,那就彻底完了。” 李寄秋转头望向身旁的玲云筱,尽管她没有直接回应,但那满脸的惶恐足以证明猴子所言非虚。 “我答应你,赶紧带路吧,别耽误时间。” 。。。。。。 在猴子的带领下,二人走了快两个小时的路。 李寄秋一直在注意着时间,并告诉猴子玲云筱撑不了两个小时。但猴子却让他们放宽心,那个士兵之所以两个小时发病,是因为他的年龄没有玲云筱大,所以也没有那么多记忆储备可供消耗。 即便在如此紧迫的危机之中,玲云筱仍因猴子直言不讳地提及她的年龄而微露愠色,让李寄秋觉得有点好笑。 转过了一片树林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片满目疮痍的别墅群静静地躺在前方,与周围的荒芜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别墅曾是何等精致,每一栋都透露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与昔日主人的非凡品味——雕花窗棂、西式拱门、精致的花园布局,无一不彰显着往昔的奢华与优雅。但如今,它们墙面剥落,窗户破碎,藤蔓缠绕,野草疯长,原本的辉煌已被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这里就是半山别墅群。”猴子指了指最远处一栋非常显眼的别墅,那栋别墅被一圈简易木墙围住,木制大门前还摆着类似拒马的防御工事,“那里就是我以前的家。小伙子,我要你进去把我的怀表拿出来。怀表是金色的,打开后表盘是我的全家福,共有四口人,应该是在二楼主卧的抽屉里放着。” 李寄秋将手枪上满子弹插在腰后,并把另一支枪的弹匣卸下来放到口袋里。思索片刻后,又把手斧大大方方地拿在左手上,“告诉我那些占据别墅的人都有什么特点。他们看起来友善吗?” “还好,感觉不像是凶恶之人。平时只会进山到处乱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其他别墅他们也只是进去搜刮了些日常生活用品,既没有掠夺财物也没有搞破坏。在离开别人家时,他们甚至还会把门给带上。” 猴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发出了刺耳的苦笑,“如果不是这副身体,我早就把怀表拿回来了,房子他们爱住就住去。小兄弟,你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就行,别急,我来替你想个完善的谎话......” “你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来投奔我了。但既然亲戚家里人已经全都死完,那就要个怀表作为留念。对了,我叫朱源达,我爱人叫韩乐清。儿子叫朱晨曦,女儿叫朱暮瑶。我们并不是皋城人,而是江夏人,这栋别墅只是用来度假的。灰雾爆发后,我们全家都逃到了这里......” 猴子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自己家里的情况,这让李寄秋稍微放松了些。有如此详细的信息,说不定只靠对话就能解决这件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只能自己单独去交涉。 “玲云筱,你留在这边躲好,不要露头,等我回来。” “嗯。”玲云筱并未坚持要一同前往,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阵阵发昏,思维间断的次数愈发频繁,跟着过去只会拖后腿。 见李寄秋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猴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些人好像是个什么团体。我见过他们在早上和晚上做祷告,可能是信的什么教吧,难怪连没人要的钱财都不偷......” 早祷,晚祷,还有枪,在天堂山搜寻着什么东西。 李寄秋只感觉自己背后冷汗直流。 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们又出现了。 “小伙子,你认识他们?”虽然现在是猴子的身躯,但朱源达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完全不逊色于自己还是人的时候,立刻就看出了李寄秋和玲云筱神色的不自然。 “可能。”李寄秋心情有些糟糕,他万万未曾料到,教团的势力竟能跨越沣省,扩张至九百公里之外的皋城市。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似乎总是如影随形,有意无意地紧追不舍,这一切,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看来他们是你的故人......或者说敌人。”通过李寄秋的神色,朱源达已经大致明白了,“对方大概有十人左右,要不要我找些猴子来帮你?” “不需要,我能解决。”李寄秋有些厌恶地瞪了朱源达一眼,他真的不愿意再看到那些恶心的猴子了,“你的爪子能画画吗?把你家的平面图给我在地上画出来。” 朱源达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寻找了一块土质稍显松软的空地。随后,他费力地以树枝为笔,在地面上勾勒出两层别墅的平面图。 见李寄秋皱着眉头、紧盯着平面图的样子,朱源达有些不放心地说,“真的不需要猴子吗?少叫一些,我保证能控制得住。” “我不想看到那些鬼东西。”将别墅的平面图深深烙印于脑海后,李寄秋站起身,心中回顾着之前在食人村与人贩子营地中的生死搏杀,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为即将到来的近身战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玲云筱有些内疚地低头绞着手指,她明明不愿意让李寄秋再经历这样九死一生的血腥杀戮,但因为自己的原因,对方不得不持枪提刀再次上阵。 “你在这里躲好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李寄秋看向咬着下唇满脸自责的玲云筱,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微笑,“没关系,我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论室内战斗,我肯定不会比那些人差。” 玲云筱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自己此刻无法给予同伴更多的帮助。犹豫片刻后,只能轻声细语地叮嘱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放心。” 李寄秋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拿着手斧大摇大摆地走向别墅。 第219章 天堂山(八) 除非万不得已,李寄秋并不愿意和教团麾下的士兵战斗,毕竟之前的军需仓库之战就证明了一件事,这些士兵的战斗素养已达到了高度职业化的水准。 而且有件事朱源达虽然没有提及,但猜也能猜到。 据对方所说,教团士兵经常会外出去山里找什么东西,难道在外出的时候,朱源达就没尝试过袭击他们?结果他到现在都还没拿到怀表,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占据他家的教团士兵不仅战斗力不弱,火力也同样强大。 如果真的要与对方正面冲突,那就必须力求在偷袭时杀尽量多的人。否则,等到敌人的自动武器开始发力,那自己将处于绝对的劣势中。 目前,李寄秋只能先从腰后拔出手枪并拨开保险,才能进行射击,这一连串动作在速度上显然无法与直接从腿部快拔枪套中取枪相比。拔枪速度就是生命,哪怕半秒钟也可能决定生死。 想到这里,原本就自信不足的内心更是增添了几分忐忑与不安。 刚踏入别墅区不久,李寄秋便远远地注意到朱源达家的楼顶似乎站立着一个人影,由于距离过远,他无法确切判断对方手中是否持有武器。 而那个人很可能也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李寄秋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充满强烈戒备的视线正紧紧盯着他看。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更不能急了。 李寄秋假装逐一查看经过的每栋别墅的门牌号,同时也不禁偷偷窥视着这些深山中的豪宅内部。能住在这种地方这样房子的人,绝对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富豪权贵。 正如朱源达所说,每栋别墅都紧紧关闭着大门,让人难以窥其内部全貌。只能通过窗户,勉强看见屋内的些许景象。 或许是因为这里地理位置偏远,别墅内部并未显得太过杂乱无章,相较于外面的城镇,其遭受的掠夺与破坏程度明显较轻。大件家具与电器大多安然无恙,唯有那些便于携带的小型物品已不翼而飞,留下了被搜刮的痕迹。 每栋别墅都显得死气沉沉,屋内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居住。 对于这一点,李寄秋并未感到意外。在往日,这样的别墅无疑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也是自己攒几辈子钱都买不到的地方。然而,在当前的末日世界里,水电供应中断的深山别墅价值已大打折扣,远不如外面那些拥有坚固院墙的农家小院来得实用与安全。 而且,在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大山中可没办法种地,想要种地就必须重新垦荒。即便垦出一片荒地,能种的可能也就是玉米红薯之类的东西。问题是,反正都是种这些,为什么不去外面的平原种? 随着人类文明的光芒逐渐黯淡,自然界的野性力量迅速复苏,野生动物仿佛雨后春笋般涌现。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李寄秋在旅途中多次目睹了野狗、野狼乃至野猪等生物,它们成群结队地在车队附近悠然自得地散步或觅食,对人类的存在毫无畏惧之意。 外面尚且如此,原始森林中只会更甚。居住在这里,还要时刻提防动物的袭击。 所以这里才没有人居住,所以......教团的那些人可能会有些难对付。想到这里,李寄秋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悔意,猴子们其实还是有点用的,比如搜房子时就可以让它们先去探路,那样自己就安全多了。 怀揣着忐忑与不安的心情,李寄秋慢慢靠近了简易的木制大门。 大门敞开着,两个背着自动步枪的人站在门口,警惕地盯着从远处走来的李寄秋。不过他们也只是在戒备,并没有取下背后的步枪。 在距离大门还有五米的距离时,李寄秋停下了脚步,举起右手神色如常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朱源达的,他是我的亲叔叔。” 两个守卫的目光落在李寄秋的手斧上,随后又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年长些的摆摆手道,“没有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走走走。” “不可能!”李寄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叔叔他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天堂山半山别墅区,二十二号!雾灾刚爆发时,他就打电话跟我说如果在外面待不下去,就来他这里避难!” 年长的守卫有些犹豫,他对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后,拿出对讲机后退了几步,直至李寄秋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为止。 与此同时,另一名守卫则将背上的步枪取下,稳稳地端在手中。但他的枪口并未对准这位不速之客,而是保持着向下的姿势对着地面。 过了片刻,年长守卫才返回门口,他的语气也相对和善了点,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问道,“你说朱源达是你的叔叔,那你的婶婶怎么称呼?” “我婶子叫韩乐清。”李寄秋理直气壮地说,“他俩在里面吗?你们都是谁啊?我叔叔请来的保镖?” 看到李寄秋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年长守卫点点头,继续追问道,“那你的两个堂兄弟都叫什么?” 真是低级的套话技术。 李寄秋心中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反驳道,“我只有一个堂弟一个堂妹,分别叫朱晨曦和朱暮瑶。不是,你们到底是谁啊?我叔叔他们呢!?” 在说到最后时,李寄秋刻意让自己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怒意与不耐烦。当然,这两样情绪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自然流露,不过却很适合自己目前这个“侄子”的身份。 “这里没有你叔叔一家人。”年长守卫诚恳地说,“我们也是从外面来这里讨生活的,看到你叔叔家不错就暂时住了下来。来的时候,这栋房子里就没有人在住了。” 李寄秋瞬间收敛了之前的情绪,转而装出一副高度戒备的模样。他弓起身子,缓缓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在两名守卫之间来回游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但我希望你们能把叔叔的一样东西给我,我好留个纪念。” “这位兄弟别误会,我们不是盗匪。”年长守卫见李寄秋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笑着澄清道,“我们是有信念的,不会干那些没人性的事。你叔叔房子里的东西我们都没动,只是借用了些生活用品。你想要什么?要不跟我进去,你自己找?” 有信念?不会干没人性的事?李寄秋感觉自己快要憋不住表情冷笑出声了。有信念指的是把所有人都送进灰雾,哦不,送进“天堂”吗?也是,对于他们来说,送别人上天堂怎么算没人性的事呢,根本就是在做好事。 见李寄秋沉默不语,脸上的戒备与敌意反而愈发明显,这一幕却阴差阳错地让年长守卫误以为对方是因为谨慎而不愿轻易踏入别墅。于是,他再次提议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在这里等一下,我让其他人把东西送出来。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放着?” “......是一块金色的怀表,打开后表盘是我叔叔的全家福。放在哪里我也不确定,应该是在二楼主卧吧,书房也有可能。”李寄秋努力压抑着内心愈发强烈的敌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镇定,“我只要这个,拿到了马上离开。” “只要那块怀表没有被之前的人取走,它就一定还在那里。请放心,我们从未动过别墅内的任何财物,只是借用了一些必需品。”年长守卫拿出对讲机,向别墅内的其他人详细描述了怀表的外观以及可能存放的地点。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彼此间沉默不语。目光偶尔交汇,却又迅速避开,场面略有些尴尬。 “这位兄弟,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吧?”过了几分钟,年长的守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以一种近乎唠家常的口吻说道,“不然你也不会冒险进山来投奔亲戚了。” “嗯,单是活着就很难了。”李寄秋随便糊弄道,“而且,这山里的猴子好像还有点古怪。早知道叔叔已经离开,我就不来了。” “这座山里的猴子已经被灰雾影响产生变异了。”年长守卫面色凝重地说,“如果你看到它们的眼睛,过段时间就会变成怪物。你......没有看到吧?” 我是没看到,但我和它们的老大很熟。李寄秋心里一边吐槽着,一边摇了摇头,继续扯谎道,“没有。我只是听到总是有猴子在头顶跑,但没有看到它们。” “那就好。”年长守卫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却与另一名守卫不知不觉地又向后退了几步。随后,他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道,“兄弟,如今这个世道,一个人在外面漂泊确实不易。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 该死的邪教徒,什么时候都不忘拉人入伙。 李寄秋心中暗自怒骂,但表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故作迷茫地反问道,“加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见对方似乎有兴趣,年长守卫眼睛一亮,立刻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我们是教团,一个致力于互帮互助、共同面对困境的团体。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是亲人。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会伸出援手。教团的终极目标,是让每一个人都能在天国中平等、幸福地生活......” 李寄秋注视着这位滔滔不绝的守卫,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刚开始对方还把教团说得好像是个互助会一样,但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过现在,李寄秋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耐,耐心地听着年长守卫无休止的传教,那些内容对他而言其实早已耳熟能详。 但是,李寄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与自己曾经身处教团之时相比,如今的教团似乎又增添了许多新的元素。尤其是围绕着“互助”这一主题大肆渲染,显然是为了给那些不明真相的幸存者营造出一种错觉——教团仅仅是一个由民众自发形成的、旨在互帮互助的小型团体。 幸运的是,守卫的传教并未持续太久,一个光头年轻男子迅速从别墅内跑出,打断了这场冗长的对话。 “找到了找到了,黄哥你看,是不是这个?”光头来到两人面前,展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一块金灿灿的怀表出现在他的手心中。 守卫接过怀表,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表盘内,一张清晰的照片映入眼帘,照片中是一对中年夫妻,身旁则站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没错,是一家四口。 年长守卫在确认怀表无误后,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本就对这位突然找上门来寻亲的年轻人抱有疑虑。毕竟,雾灾已经肆虐了三年之久,真有亲戚也早就抱团抱在一起了,哪有现在才想起来寻亲的? 不过这块怀表确实是个强有力的证据,再加上他们之前在别墅里的发现也和年轻人说的话都对得上。 尽管年长守卫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对自己传教的冷淡态度,但他也没过多在意。毕竟,上级并未要求他们传教。尤其是在这个地区,教团的势力尚未深入,他们收到的指令其实是要保持低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兄弟,给你怀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年长守卫说着,就把怀表递给了李寄秋。 事情这么简单就搞定了,原来真的可以靠对话就解决问题,哪怕对方是教团。 李寄秋把怀表放进上衣内侧口袋里,但他的神经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曾经独自的流浪生涯让他对这种情况已经产生了近乎ptsd的警觉,他总是习惯性地保持警惕,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预感——事情或许远未结束。 既然已经顺利拿到了怀表,李寄秋便不再多做停留,他冲着年长守卫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谢谢,那我就告辞了。” 然而,就在李寄秋刚后退了两步,那位拿来怀表的光头却突然叫住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与不确定,“等等,这位兄弟,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 李寄秋心中猛然一紧,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自己根本没有那种好运。 “你是不是去过沣城?”光头上下打量着李寄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气质和外貌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让他一时之间难以确定是否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没去过。”李寄秋站住脚步,停止了后退,大大方方地看着光头,语气平静而镇定地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光头闻言,眉头紧锁,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李寄秋,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 经过一番仔细的辨认,光头紧锁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甚至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但李寄秋看得出来,对方想说的不是“不好意思认错了”。 而是“终于找到你了”。 也许光头不是这个意思,但在多疑的李寄秋眼里,对方就是这么想的。 李寄秋微微上挑眼角,向别墅楼顶望去,却发现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影已经消失无踪,不知道是暂时离开了还是走到了视觉死角处。 机不可失,先下手为强。 第220章 天堂山(九) “这位兄弟,你......” 还没等光头把话说完,李寄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后拔出手枪,几乎在拔枪的同一瞬间,他的大拇指也灵巧地拨开了保险。 “砰!砰!砰!!!” 李寄秋首先向端着步枪的守卫扣动扳机,一击毙命。随后,他迅速调转枪口,连续两枪精准地结束了年长守卫与光头的生命。在倒下的时候,两人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惊愕与不解的表情。 李寄秋的目光在别墅门口和楼顶间飞速游移,他半跪在地上,仔细检查着两名守卫的自动步枪。经过短暂的挑选后,拿起了那把看起来状况更佳的步枪,同时将另一把步枪的弹匣卸下插在腰间备用。 从刚见面时自己就在暗中观察了,这两把枪应该都不是指纹识别武器。不过为了确定一下,李寄秋拨开自动步枪握把上方的保险,瞄准二楼露台上摆放的空花盆就扣动了扳机。 “啪!” 枪声响起,花盆顿时炸成碎片。 不错,这把枪保养得挺好,准星调得也很准。 “怎么回事!?” 别墅内骤然响起了四五个人的惊呼声,李寄秋即刻做出反应,他弯腰俯身冲向门口,避免自己暴露在空旷地带。 又要室内近距离搏杀了。 李寄秋真的很讨厌室内cqb,但当前形势已不容他退缩,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和以前一样,自己必须要主动出击,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 “吱吱吱——” 正当李寄秋调整好心态,准备冲入别墅之际,四周却突如其来地响起了猴群的嘈杂叫声。 朱源达想要背刺自己!? 李寄秋背靠着门边,迅速调转枪口,扫视着别墅的四周环境。同时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别墅内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响动。 难道自己要腹背受敌了?李寄秋内心愈发沉重,他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开始思考对敌之策。 很快,数十只没有五官、只余下一双眼睛的猴子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然而,这些诡异的猴子并不是冲着他李寄秋来的,而是目标明确地冲进了别墅内。 紧接着,别墅内就传来了阵阵惊叫和连串的枪声。 “猴子!是猴子进来了!!” “老宋被盯住了!他被感染了!” “去二楼书房防守!呼叫搜寻小队,让他们马上回来!” “卧槽,不要开枪!是我!!”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有四个人说话的声音汇聚在了二楼,而枪声也似乎被局限在了二楼的某个特定区域,一楼则渐渐恢复了平静。 朱源达是来帮他的,自己的内心有点过于阴暗了。李寄秋感到有点点惭愧,心中默念一声抱歉后,端起枪潜入了别墅中。 刚踏入别墅的大门,李寄秋便惊奇地发现有两只猴子背对着自己,正静静地坐在大厅中央,仿佛是在等待他的到来。而当他进入大厅后,这两只猴子竟然挥动着手臂示意,似乎想要充当向导。 想必是朱源达在控制它们。 在猴子的带领和打头阵下,李寄秋迅速而高效地搜索完了整个一楼。并没有任何躲藏起来的敌人,只有个男人倒在一间卧室里,半边脑袋都被打烂了,他的面前还有只猴子的尸体。 猴子又挥挥手,示意李寄秋跟它们上楼。 从楼梯通往二楼书房的途中,李寄秋发现猴子的尸体逐渐增多,它们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乎要将木地板完全覆盖。自己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行走,每一步都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两只猴子停在书房旁就不动了,而李寄秋此时也听到了书房内传来的低语声。 “联系上搜索小队了吗?”屋内传来一个男人沉稳平静的声音,即便是在猴群突袭的混乱之中,他的情绪也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联系上了,修士。他们正在往回赶,大概还要两个小时。” “嗯。我杀了被猴子盯上的老宋,这是确定已经阵亡的兄弟。门口站岗的小许和老吴,还有送怀表出去的小郑,都没有消息了?” “不知道,修士。我们也只是听到了枪声,然后猴子就冲进来了。” “有人来寻亲拿怀表,接下来猴子就突破了进来。嗯......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看来剩下的教团成员都躲在里面,这下轮到李寄秋犹豫了。 书房的门敞开着,但门口却被一张倒下的桌子堵住了下半边,想要进入书房就得先翻过这张桌子。 自己完全可以直接逃走,反正对方在支援回来前也不会轻举妄动,两个小时的时间,应该足够他和玲云筱逃离此地了。而且,看到自己的人应该都死了......吧? 正当李寄秋轻轻地倒退了几步,转身准备离开时,书房内又传来了修士的问话声。 “小高,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修士。有点远,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怀疑他有问题,我刚离开楼顶去上厕所,小金就被摸上来的猴子给偷袭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此说来,他或许与那些猴子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修士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疑惑,“可是,神使也没说过李寄秋能做到这种事啊......难道他又获得了新的能力?” 修士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在李寄秋的脑海中炸响,震得他心神俱颤。 tmd,这群人果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问题是,神使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狗鼻子都没这么灵敏吧?从逃离教团到现在,路途已经将近一千公里了,他怎么可能知晓自己的具体行踪? 李寄秋紧紧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既然对方已经找上门来,那就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当然,若能抓个活口以打探更多情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缓缓退至楼梯处停下,李寄秋脑海中快速回放着之前门外那三人的说话声音。他转而望向那两只猴子,用手指向书房的方向,不知朱源达是否能领会他的意图。 幸运的是,朱源达理解了李寄秋的意思。不久之后,别墅的外墙便传来了阵阵急促而密集的攀爬声。 “窗外!猴子在窗外!!” “别慌!它们没那么容易掰开防盗网!小高小韩,你俩架住正门!” 凌乱的枪声再次传来,书房内的人正疯狂地向试图从窗户闯入的猴子射击。但李寄秋清楚,那是朱源达在为他打掩护。 成败在此一举。 李寄秋清清嗓子,捏住喉咙,刻意压低并扭曲了自己的声音大叫道,“修士!小高小金!救命!!不要开枪!!!” 喊完后,李寄秋拔腿就向书房冲去。 这完全就是赌命的行为,但李寄秋认为自己的成功率并不低。书房内的人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无法确定那三名同伴是否还活着。这种信息不对称,正是他计划的关键所在。 更重要的是,李寄秋的声音与其中两人的声音本就相近,再加上他刻意使用破音的方式呼喊,使得刚刚的叫声在短时间内更加难以被迅速准确地辨识出来。 当然,自己现身的同时也就露馅了。但李寄秋所倚仗的,正是对方在那一刹那间的迟疑与未及反应。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是他决胜的关键。 毕竟,书房里的四个人还没理清自己到底是被人类所袭击,还是被猴子攻击了。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轻易对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类开枪。 李寄秋早已将自动步枪的快慢机调至全自动模式,并用右臂紧紧将枪托夹于腰间。这样的姿态既稳固又便于行动,确保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刺至书房门口,并在露面的刹那立即扣动扳机。虽然这样的射击方式会牺牲一定的精确度,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其火力覆盖与压制效果已足够致命。 在不到两秒的瞬息之间,书房的门槛已近在眼前。此刻,李寄秋的脑海中已无暇顾及失败的后果,所有的思绪与行动都凝聚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切的发生与结束都显得如此迅速。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当自己出现的门口的那个瞬间,两个手持自动步枪正架着门的男人愣了下神,那疑惑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是谁”。还有两个人正端着枪,冷静地点射着窗外正在扒防盗网的猴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虽然已经转过身,但他的枪口还没转过来。 李寄秋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并不标准但的确有效的持枪姿势让他可以即刻开火扫射屋内。步枪全自动射击的后坐力确实很大,但自己也勉强驾驭得住。 自动步枪瞬间喷吐出炽烈的火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一整个弹匣内三十发钢芯淬火弹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无情地穿透了四人的身体。刹那间,书房内弥漫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血雾。 “咔。” 手里的自动步枪发出一声轻响,所有子弹都已打了出去,步枪进入了空仓挂机状态。 李寄秋扔下自动步枪,从腰后拔出手枪对准已经无一人站立的书房,提防可能还有行动能力的敌人。 整个书房被自己打得一片狼藉,墙面、书柜以及桌子上布满了密集的弹孔,被打飞的书页如同雪花般在空中飞舞,最终缓缓飘落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 四名教团成员此刻皆已倒地不起,生死未卜。他们的身体上赫然显现着数个触目惊心的弹孔,鲜血正从这些伤口中潺潺流出,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从书房的原始布置来看,不难想象朱源达曾是一位极具品味与格调的人。可惜,此刻的书房却已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昔日那份雅致与静谧的气息。 李寄秋走进书房,把掉落在地上的步枪踢开,然后逐个检查起是否还有活人。 细查之下,果然有了发现。两个人当场死亡,另外两个还活着。 其中一名年轻的教团成员腹部中了两枪,口吐鲜血,看向李寄秋的眼中满是不解和恐惧,好像不明白素不相识的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李寄秋在他身上摸了会儿,只找出一把匕首,看起来也没有自己的好,于是随手扔到了旁边。 另一个活口,就是那个所谓的“修士”了。李寄秋并不清楚“修士”究竟是此人的真实姓名,还是教团内部新设立的一种官职。但从其言行举止中不难判断,此人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羊。 修士的胸口中了两枪,腹部中了三枪,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他用那双充满怨毒与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寄秋,仿佛要将对方的样子永远镌刻在心底。满是血泡的嘴唇艰难地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李寄秋从修士身上搜出一把手枪扔到了旁边,蹲到他面前问道,“怎么样,能说话吗?” 修士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胸口因剧烈的喘息而大幅度起伏,紧接着,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血泡的鲜血。 可能是被打中肺部了。遗憾,这种队长人物知道的情报肯定比小兵要多。 “不知道怎么称呼,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李寄秋蹲在受伤没那么重的年轻男人身边,缓缓开口道,“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就是你们在找的李寄秋。” 年轻男人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寄秋首先抛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都已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神使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找我?” 男人勉强斜睨了李寄秋一眼,随即无力地垂下眼帘,将视线转向别处,声音微弱而颤抖地说道,“我......我都要死了,还......用得着回、回答你?” 也是,对方都是将死之人了,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本与他谈判。即便有心救他,李寄秋也没这个能力。 “虽然都是死,但怎么死也是有区别的。”李寄秋和善地对着年轻男人笑了笑,捡起刚刚扔到一旁的军刀,走到了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修士身边。 紧接着,极度血腥残暴的一幕出现在年轻男人面前。那个自称李寄秋的家伙,正拿着军刀去割修士的脑袋。 尽管李寄秋的手法显得颇为生疏,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与决绝。他紧握着军刀,如同锯木头一般,在修士的脖颈上来回用力地锯割着。修士此刻尚未彻底断气,口中发出阵阵野兽般的痛苦呜咽,鲜血与血泡混杂着,如泉涌般洒满了整个地面。 “好累,没想到人的脖子这么难切。”经过几分钟的艰难锯割,李寄秋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用手背随意地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却不慎将满手的鲜血蹭到了自己的脸上,使得面容更添几分骇人的血色。 对于那位被迫目睹这一切的年轻男人而言,李寄秋此刻的形象无异于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 在这残酷的折磨之下,修士终于断绝了气息,但他那双充满怨念的双眼却仍旧睁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身旁的年轻男人。事实上,李寄秋还没来得及割开修士的气管或动脉,修士的死亡完全是由于之前所受的枪伤过重所致。 李寄秋一扭头,只见年轻男人的整个面部肌肉都在颤抖着,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震惊,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让别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呵呵......真是造化弄人啊。”李寄秋苦笑两声,走到年轻男人面前蹲下身来,轻轻晃动着手中那把仍沾着斑斑血迹的匕首,“你虽然肯定会死,但你的伤没有那么重,说不定比修士能多撑......” “我说,我说......!”还没等李寄秋把话说完,年轻男人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仿佛连身上的枪伤都瞬间忘却了疼痛。男人口齿清晰、伶俐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修士只、只是告诉我们神使大人要找你,但没说为什么!也没说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他、他只是说,你对于神使大人来说,很重要......是完成最终目标的重要帮手!如果、如果发现了你,要不惜代价地把你带回教团......” 这些信息对于李寄秋来说没什么用。果然,虾兵蟹将们哪里会知道什么内情呢。 “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或者说,教团都曾去过哪里找我?” “我......我也不是很确定,修士只是偶尔跟我们提到过。”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李寄秋手中仍在滴血的匕首,呼吸愈发急促不安,“我们只来过皋城......但听说有别的分队,去过洛城和济阳。” 洛城,济阳,皋城,天堂山。 教团几乎是在一路追着自己跑。 李寄秋面色阴沉,转动着手里的匕首,心中大惑不解。 难道神使这家伙能未卜先知?不,不可能。或者是,他的预知能力不仅局限于灰雾,还可以预知其他人的未来?但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如果神使能预知具体到一个人的未来,那他怎么还没抓到自己?也许,他的预知也只是知道自己大概会去什么地方罢了。更加具体的行踪和地址,对方是不知道的。 年轻男人喘息不迭,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了。即便如此,他仍死死地盯着李寄秋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匕首,生怕稍有不慎,自己也会遭受那如同锯木头般恐怖的斩首之刑。 “放心,我会给你个痛快,送你早些上路。”李寄秋捡起旁边的自动步枪,对准男人的头就扣动了扳机。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年轻男人的头盖骨被子弹的冲击力猛然掀开,击飞而出。红白相间的脑浆与大脑组织如同破碎的果冻般喷溅开来,溅落在他身后的书柜上,那些原本包装精美的书籍瞬间被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污。 还有两个小时,教团的另一支进山队伍就要回来支援了,得快点逃走。 李寄秋在书房内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搜寻,最终挑选出一支状态极佳的步枪背在肩上,然后又用手斧将其他枪支的枪口一一砸弯,确保它们无法再继续使用。 书房的一隅还有台机器,看起来像是无线电之类的,也被李寄秋用枪托给砸了个稀烂。 本来还想找找看有没有教团文件之类的。但经过仔细搜寻后,包括尸体身上在内竟然连一张纸都没有,所有的信息似乎都被刻意地清除或隐藏了。 再次确认所有人都已经死亡后,李寄秋带着战利品快速离开了别墅。 第221章 沉睡 艾伦扔下铲子,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尽管有外骨骼的辅助和低重力的环境,但穿着厚重的宇航服向坑里填土仍然是一项极为费力的工作。 “终于干完了,休息一下吧。”克里克列夫也把铲子用力往下一插,然后慢慢地坐到地上。 艾伦抬起头,看向让他们如此辛苦的罪魁祸首。 在艾伦身旁的地面上,有四个明显的隆起,那里安息着c国的四名宇航员。他们的登山镐被插在各自的安息之处,宛如无言的墓碑。 坟墓的方向正对着地球。 经历了首日考察的不顺之后,多国探险队并未气馁,而是对那座神秘的球体建筑展开了多次深入的探究。 宇航员们再次对半球体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排查,甚至还冒险用梯子爬到了半球体的顶部。最终完全确定除了顶部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文字,也没有谈得上是出入口的地方。整个半球体浑然天成,光洁如新,看不出一点岁月侵蚀的痕迹。 为了从半球体上得到有用的信息,航天员们几乎用上了所有工具。从切割机到气动锤,再到金刚石锯等等,但这些工具都无法从半球体上凿下哪怕一粒碎屑来。 想来也是,连炸药都没办法给半球体留下一丝划痕,这些单人即可操作的石材开采加工工具又怎么可能有用呢? 面对这个超越人类当前科技认知的半球体,宇航员们陷入了深深的无奈与困惑之中。在近乎绝望之际,他们按照地面控制中心的指示,集合了全体成员的力量,围绕着半球体的边缘艰难地挖掘出了一条深长的壕沟,想看看下方是否暗藏玄机。 当然,这个计划进行得也不甚顺利。尽管宇航员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成功挖掘出了一条深达一米半的壕沟,但下面的球体表面依然没有任何发现。更为严峻的是,由于挖掘工作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资源,反而加速了登陆舱补给的消耗速度。 原本预计能够支撑两周的食物和净水补给,在仅仅第十天的时候就已接近枯竭的边缘。 三号舱的两名宇航员不愿就此放弃,更不甘心在毫无作为中走向生命的尽头。于是,他们与五号舱的宇航员进行了商议,决定两队人分头行动,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扩大搜索范围,以期能够发现与这个神秘半球体相关的任何线索或蛛丝马迹。 然而,最终只有五号舱的两名宇航员成功返回了自己的登陆舱。三号舱的两名宇航员在探索过程中不幸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龙卷风。尽管在地球上,这样的风力或许只能勉强被称为尘卷风,仅能卷起些细微的砂石罢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型旋风,却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它卷起的碎石如同高速飞行的子弹一般,无情地击穿了三号舱两名宇航员的航天服。当其他宇航员最终找到他们时,只见两人身上的航天服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窟窿,而他们的身体更是遭受了重创,几乎被那些尖锐的砂石打得支离破碎。 全世界齐心协力送上火星的宇航员,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即将在火星上渴死饿死,或者是举枪自尽。 面对这弹尽粮绝的绝境,地面控制中心向所有人传达了另一个“体面”的上路办法。就在登陆舱放置手枪的小格子下面还有个暗舱,暗舱内有两粒氰化物胶囊,只要咬碎胶囊,一切都会在几秒钟内结束。 委员会从一开始就预见到宇航员在极端环境下可能出现的不稳定状态,而且万一真的存在有敌意的外星人,手无寸铁的宇航员们必须有自保的基本武力。所以,每个登陆舱配备的手枪其实是让他们防身用的,而不是用来自尽的。 补给耗尽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大多数宇航员选择了进入睡眠舱,平静地咬碎了氰化物胶囊,以结束这段艰难而漫长的旅程。 然而,c国的四名宇航员却与众不同。他们在这片赤红而荒凉的火星大地上亲手挖掘了坟墓,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并且恳请艾伦和克里克列夫在他们离世后帮忙填土,以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四人跪在地上,对着地球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躺进自己的坟坑中咬破了胶囊。 现在,火星上只有艾伦和克里克列夫两个还活着的人类了。 “这帮c国的人还挺麻烦,睡眠舱不是挺好的吗?非要把自己埋到地里才行。”克里克列夫有些疑惑和感慨地自言自语着,抬头望向点缀着无数繁星的淡紫色天空。 “大概是他们c国的传统吧。而且,埋在外面可以看到地球。”艾伦对此倒不以为然,毕竟他自己也有同样的打算。 克里克列夫沉默许久才开口问道,“你确定要这样吗?要是没力气了,我可以帮你挖个坑。” “谢谢,不需要。”艾伦笑着摇摇头,面朝着浩瀚太空中那个不起眼的小蓝点盘腿坐下,口中喃喃自语道,“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到,没有任何收获,但好歹也是为了全人类而死的。这份‘赎罪券’,应该可以洗清我过去的罪孽了吧?” “可以。”克里克列夫拿着手枪,走到了艾伦面前,认真地说,“完全可以。兄弟,你会上天堂的。” 艾伦抬头看看已经举起手枪对准自己额头的克里克列夫,禁不住苦笑起来,“就不能到我背后开枪吗?你挡到我看地球最后一眼了。” “抱歉兄弟。”克里克列夫回头看了看地球的位置,稍微让出了一点身位,“对着后脑勺开枪会让我感觉是在处决你,我不太喜欢这样。” “哦,理解理解。” 艾伦的目光穿越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空,落在那颗淡蓝色的沙砾上。在那里,只要a国政府还存在一天,自己的家人就会得到妥善的安置,直到人类文明灭亡的那个时刻。 虽然自己没能拯救整个人类,但起码暂时拯救了家人。 总归没有白来一趟。 深呼吸一口气后,艾伦冲着克里克列夫点了点头。 “砰!!!” 尽管火星的大气层相对稀薄,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那震耳欲聋的枪声依然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艾伦的身体猛地一歪,随即扑通一声侧倒在地。他的头盔被子弹击碎,红白相间的血肉溅满了头盔内侧,让克里克列夫看不清自己的同伴变成了何种惨状。 考虑到火星那极端且恶劣的气候环境,艾伦的遗体恐怕很快就会失去水分,逐渐变成一具干尸,随后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被风化。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也许会变成类似化石的存在。 如此想着,克里克列夫小心翼翼地将艾伦的尸体重新扶正,让其恢复成之前盘腿而坐、面向地球的姿势,仿佛对方仍在凝视着那个遥远而温暖的家园。做完这一切后,克里克列夫轻轻地拍了拍艾伦的肩膀。 “兄弟,你会上天堂的。” 现在,火星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生命了。 克里克列夫回到登陆舱,把刚刚的视频全部上传回了地球,他可不想被当成杀人凶手。反正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名声已是无关紧要,但重点是不能连累到家人。 上传完毕后,克里克列夫正想转身离开,但想了想后,还是打开电脑录下了一段视频。 “这里是七号舱,我是宇航员克里克列夫。因为补给耗尽的关系,其他所有人都已经选择了自行了断。与我同舱的艾伦因为宗教信仰的关系不能自杀,所以请我帮他上路。” “现在,我是这里唯一的活人。我们失败了,只是空耗资源,来了趟只有单程票的火星之旅。” “我只是个普通的军人,没办法评判到底该不该进行此次行动,以及我们失败后产生的影响。或许,会有好的一面也说不定?至少,你们应该积累了很多宇宙航行的经验,如果地球上待不下去了,还可以逃到其他星球上?” “我不会轻易的自杀。怕死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我更想多看看,到处走一走。之后,我会在火星表面上随便逛逛,直到便携电池包的电量耗干。” “总而言之,我们失败了,也尽力了。地球上的所有人,努力活下去吧。” 将最后一条视频上传完毕后,克里克列夫缓缓走下了登陆舱。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径直步入了火星那广袤无垠、暗红一片的沙海之中,身影渐渐被风沙所吞噬。 。。。。。。 看完了克里克列夫所传回来的录像后,孟昉的表情并未有过多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真是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史岩的脸色阴沉至极,火星计划,这个寄托了全人类希望、凝聚了全球力量、史无前例的团结壮举,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正如像孟昉说的那样,这是场无以复加的惨败。 人类没有从那座外星遗迹上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外星遗迹的科技水平确实超乎想象,能够在火星那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做到光洁如新,但遗憾的是,这份科技人类却无法理解,无法收为己用。 对于人类来说,那座球体外星遗迹就是个巨型的奇观。或者说,真的只是外星人留下的一座纪念碑而已。 尽管人类集结了当今顶尖的密码学专家和文字学专家,共同投入到对那球体上短短十几个神秘符号的解析中,但这些符号依旧如同未解之谜,令人费解。至今,无人能够确切地知晓这些由外星人留下的文字或符号背后所蕴含的真正意义。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单凭十几个怪异的符号就想破解出其中含义几乎是不可能的。 外星人的身体构成、社会组织架构以及它们的发展历史人类全部一无所知,它们到底是碳基生物还是硅基生物也不清楚,甚至连对方是不是三维空间的生命都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破解对方的文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虽然看到了史岩那几近崩溃、满脸悲戚的表情,但孟昉没有任何出言安慰一下的意思。她打了个哈欠,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是。”史岩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也不太想和这个对人类已经没有感情的家伙再聊什么,于是欠身离开了孟昉的房间。 回到家后,崔韵清从丈夫那前所未见的失落表情上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偶有听闻火星行动的不顺利,算算日子,现在也差不多到了那些宇航员补给消耗殆尽的时候了。 崔韵清轻轻地将史岩抱在怀里,安慰道,“别想那些了,天无绝人之路。” 史岩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妻子娇小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感受着这末日世界中来之不易的温暖和慰藉。 尽管全球局势看起来有所好转,但是混乱型灰雾正在以指数级态势增长,留给人类的可生存空间已经被急剧压缩。 研究所里还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传言:最多再过三年,地球就会被混乱型灰雾全部覆盖。到那时,整个世界将陷入死寂,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会不复存在。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突然,史岩身上佩戴的对讲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是......一级突发紧急情况的频道。 史岩马上撒开崔韵清,摘下对讲机按住了通话键。 “史岩!!报告孟博士现在的情况!!!”季勇红严厉而焦急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全然没了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不在她那里,现在立刻过去。”史岩边说边夺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迈开步伐冲向孟昉的宿舍。同时拿出对讲机调到孟昉的频道呼叫对方,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两人的宿舍离得很近,不到半分钟史岩便已赶到。此时,孟昉宿舍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个夜间巡逻士兵,正翘首以盼现场负责人的到来。 用力敲了敲房门,里面鸦雀无声。 史岩掏出手枪,对着旁边几个士兵点点头。士兵们立刻心领神会,迅速调整位置,摆出了一套标准的cqb搜房队形。 “滴!” 房门被史岩的钥匙卡刷开,士兵们端着步枪,警惕地鱼贯而入,探查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安全!” “安全!!” 没过多久,房间内便传来了士兵们确认安全的声音,这让史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迅速步入房间,径直走向孟昉的卧室。 孟昉盖着羽绒被,像条毛毛虫一样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的身体有节奏地起伏着,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手环也好好地戴在手上,并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史岩一时有些恍然,孟昉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看起来睡得比以往还要香甜。 但季勇红已经发话了,那还是确定一下为好。 “孟博士?醒醒。”史岩俯下身,试图把孟昉叫醒,“孟博士!醒一醒!!” 然而,无论史岩如何加大音量,甚至近乎于喊叫,孟昉却依旧沉睡不醒,仿佛她的耳朵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虽然孟昉睡觉一直很死,但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史岩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伸手用力摇了摇孟昉的肩膀,同时嘴里大喊道,“孟博士!能听到我说话吗?” 孟昉仍旧在沉睡,呼吸好像还更加平稳了,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史岩稍加用力地掐了掐孟昉的人中、合谷穴和涌泉穴。但所有的举措都无济于事,孟昉就好像一个会呼吸的死人似的,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孟博士情况如何?”就在史岩有些手足无措时,季勇红和一群衣衫略显凌乱的研究所医院专家们赶来了。 史岩连忙迎上前,将呼啦啦十几号人带进卧室,“不知道,她看起来在睡觉,可是......” “可是怎么也叫不醒。”季勇红看着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孟昉,面色有些阴沉,“果然,我们的孟博士也是这样。” 面对季勇红和医院专家们略显凝重的脸色,史岩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季所长,这是什么意思?孟博士她到底怎么了?” “史岩,全世界目前已发现的十四个灰雾幻觉者,现在已经全部进入沉睡状态,就像孟博士这样。”季勇红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随行而来的医生护士们把孟昉转移到了折叠担架床上。 “十分钟前,a国、r国和f国发现本国的灰雾幻觉者突然间昏睡了过去,怎么都无法唤醒,并且身上的监测仪器也没有显示他们进入幻觉了之中。” 季勇红一边踱步到孟昉卧室的窗户处仔细查探着,一边说道,“最奇怪的是,据我们了解,其他国家的十三个幻觉者中,有十人竟然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昏睡。我推测,孟博士很可能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与他们同步陷入了沉睡。” 几个背着仪器的士兵进入屋子,开始对整个宿舍进行全面扫描。 “......我们受到攻击了吗?不,不对。”史岩脱口而出道,但很快就又否决了自己的说法,“假设其他国家没有骗我们,那还有谁能同时攻击在几个大国重重保护之下的人?我没记错的话,a国和r国对于幻觉者的保护尤为严密,已经接近于囚禁了。” 季勇红推开窗户,抬头凝视着那片深邃无垠的漆黑夜空,喃喃自语道,“或许……我们真的遭遇了某种形式的攻击。” 第222章 梦境?幻觉? 孟昉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这三十二年间,自己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睡眠体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充盈着满满的活力与生机,仿佛所有的疲惫与忧虑都随着昨夜的梦魇一同烟消云散。 孟昉坐起身,轻轻地转动了下头部,颈部十分轻松自在,久坐造成的脖子僵硬感不见了。身体出乎意料的轻盈,好像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之中,宛如久旱逢甘霖的大地,终于迎来了滋润与勃勃生机的复苏。 奇怪,为什么整个身体就好像重获新生了一般? 孟昉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很有数,虽然没有小病小灾,但也绝对是典型的亚健康状态。偶尔她就会觉得身体有点不适,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舒服。 但现在,孟昉感觉自己健康强壮得像匹马。 只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会有这种功效吗? 翻身下床,孟昉习惯性地伸手去取挂在衣架上的棉质家居服大衣。但很快,她便察觉到房间里并没有那么冷,而是一种对自己来说都算相当宜人的温度。 好像有点不对劲。 孟昉快步踏入客厅,目光瞬间被窗台上的一景所吸引——两只精致的花瓶静静地摆放着,一瓶中盛开着鲜红的秋海棠,另一瓶则是橙黄色的丹桂花。一阵淡雅的花香轻轻拂过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自从周子力死后,自己再也没搞过这些插花了。所以,这两瓶花是从哪来的? 孟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将两个瓶子挪开,猛地推开窗户。 一股清新而略带凉意的秋风拂面而来,如同一汪清泉般瞬间唤醒了孟昉还没完全苏醒的感官。她定睛望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幅绚烂多彩的秋景画卷正缓缓铺展,美不胜收。 金黄色的落叶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轻柔的微风中飘落,铺满了楼下蜿蜒的小径,与远处那片层林尽染、五彩斑斓的山峦交相辉映。天空呈现出一种湛蓝如洗的清澈,几朵白云悠然自得地飘浮着。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孟昉身上,带来一阵暖洋洋的舒适感。 自己难道还没睡醒? 孟昉皱起眉头,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她依稀记得,昨天的天气与这般明媚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完美无瑕的好天气了。 研究所坐落于北方,本就寒冷的气候再叠加灰雾对环境造成的影响,使得这里几乎每日都笼罩在阴冷之中。日间的最高气温勉强徘徊在五度上下,而到了夜晚,最低气温更是会骤降至零下十度,令人倍感刺骨。即便偶尔有阳光穿透云层,其暖意也显得微乎其微,难以驱散周遭的寒意。 早在八九月份,附近的树林便早早地卸下了绿装,叶子纷纷凋零殆尽。进入十月后,连那些本应四季常青的树木也未能幸免,开始落叶纷飞。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树林变得光秃秃的,一片萧瑟,宛如末日降临一般,搞得当时所里人心惶惶。 而且根据巡逻队的消息,别说是候鸟,就连很多动物都开始向相对温暖的南方迁徙。这一现象引发了研究所内部的激烈讨论,关于是否要将研究所搬迁至更南的地区以躲避严寒,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然而所里最终未能达成一致的结论,搬迁之事也就此搁置。 就算气候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那些早就掉完叶子的树林又该如何解释?总不可能短短一晚上树叶就重新长回来了吧? 这是毫无疑问的异常状况。孟昉抬起手腕,准备用手环呼叫史岩过来。 “......咦?手环呢?”孟昉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将手环取了下来。 自从戴上这个特殊的手环以来,每次需要更换电池时,史岩都必须在场监督。孟昉也不会私自取下手环,因为一旦她这样做,手环会立即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然而,除了监视功能外,手环也具备普通手环的所有实用功能,如监测心率、评估睡眠质量等。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昉也早已逐渐习惯了手环的存在。 既然自己没摘,那手环去哪了? 孟昉迅速回到床边,开始仔细搜寻床单、枕头旁以及床头柜的每一个角落,但手环并不在那里。她又跑到客厅的办公桌和卫生间找了半天,却依然没有找到手环的踪迹。 ......我真的戴过什么手环吗?这个念头突然在孟昉的脑海中浮现,如同一片阴云般挥之不去,久久地萦绕在她的心头。 手环是什么外观?什么颜色?有什么功能?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孟昉对那只监视手环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反复思索,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曾经佩戴过那样一个东西。 话说回来,史岩又是谁?这个名字虽然有些耳熟,但这个人的面容、说话的声音和他做过什么事,自己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孟昉茫然地坐在床边,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安。她的记忆仿佛出现了裂痕,昨天的经历变得既模糊又虚幻,如同梦境一般难以捉摸,却又隐约感觉那一切确实发生过。 难道是自己发疯了?大脑确实是个复杂而神奇的器官,有着超乎想象的塑造力。它不仅能够解读来自外界的信息,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创造”现实。视觉、触觉、听觉乃至味觉,这些人类感知世界的窗口,无不受制于大脑的调控。 在某种特定情境下,大脑甚至能够欺骗人类,让人们“看到”或“感受到”并不存在的事物。这种自我欺骗的可能性,让孟昉不禁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更深的质疑。 孟昉暗自思忖着,不由自主地走到办公桌前缓缓坐下。她翻开工作笔记,一页页仔细查阅,希望能从中发现些许不寻常的线索或迹象。 关于灰雾的研究笔记依旧如常,详细记录着各项数据与观察结果。然而,当孟昉翻到笔记的最新部分,准备查看火星计划的内容时,她惊讶地发现,所有与登陆火星相关的工作记录竟然荡然无存,仿佛这个计划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过也是,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哪里能上得去火星......真的上不去吗?自己怎么记得,不仅上去了,并且参与行动的宇航员都已经死了? 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孟昉的思绪,让她感到一阵头痛。自己的思维仿佛穿越了一般,来到了一个与她所知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的历史走向、事件发展都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难道是在幻觉之中?感觉并不像。对于进入幻觉这件事,孟昉可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 起初,孟昉如同被无形之手束缚在电影院的座椅上,只能被动接受幻觉中一幕幕场景的展现。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能够微微地调整视角,尽管这种移动异常缓慢且费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昉在幻觉世界中的活动愈发自如,速度也显着提升。更令人惊奇的是,除了最初便具备的视觉外,她还逐渐恢复了听觉与嗅觉,使得幻觉中的世界变得更加立体与真实。 可能因为没有物理实体的原因,孟昉在幻觉中触摸和品尝任何事物的尝试均告失败,她只能被动地接收信息。 孟昉轻轻捻下一小片丹桂的花瓣,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瞬间,一股淡雅的苦涩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充盈着每一个味蕾。 五感俱在。难道说自己的幻觉又增强了? 孟昉确实切身地体会到自己在幻觉中能做的事越来越多了,比如之前她就在窥视李寄秋时提醒对方附近有怪物,而对方似乎也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 只不过从李寄秋紧张的反应来看,自己的声音大概率不是原本的音色。 可以与幻觉中的人物进行单方面交流后,自己的能力又进化到了五感全部具备吗?可为什么是研究所?为什么自己的视角不是以往的“观察者”,反而变成了主视角? 突然,孟昉的目光定格在了桌子的一角。她伸出手,把那个物件拿到了眼前。 是周子力送给她的琥珀。但这块琥珀上没有打孔穿绳子,而是被精心镶嵌在了透明的玻璃之中,下方还配有一个小巧而精致的底座,俨然成为了一件摆放在桌面上的装饰品。 难怪孟昉感觉从早上醒来后好像少了些什么,原来是挂在脖子上的琥珀不见了。 可是,为什么琥珀会被做成这样子?明明在周子力去世后,自己就把他送的琥珀改成吊坠了...... 笃笃笃 三下敲门声传来,心烦意乱的孟昉头也不抬,随口大声说道,“请进。” 门把手传来几声轻微的扭动声后,一个既熟悉又出乎意料的声音钻进了孟昉的耳中,让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那个......孟博士,门还锁着啊?” 是周子力的说话声音。 孟昉猛地一挺身,力度之大以至于椅子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她无暇顾及,心急如焚地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门口,迅速解开内锁,一把将房门拉开。 没错,是周子力,自己曾经的助手。 那个为了抢救实际上没有任何价值的资料,死无全尸的助手。 那个对自己有好感、自己对他似乎也有意的助手。 周子力身着一套运动装,显得格外精神焕发。而他脚下的鞋子,正是孟昉曾在京市特供超市里精心挑选,并亲手送给他的那双跑步鞋。 “孟博士,我们该出去跑步了。今天的天气很不错,跑起来绝对舒服......孟博士?你怎么了?” 周子力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却见孟昉嘴唇微微颤抖,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眼角似乎竟然还有泪光在闪动。她整个人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孟博士,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吗?”周子力有些担心地低头看了看孟昉的脸,“要不要我叫医生......” 不待周子力的话语落下,孟昉已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并将脸庞深深埋入对方的胸口,仿佛要借此来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幻。 周子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尽管他心中对孟昉抱有好感,但如此亲昵的行为却是他从未敢奢望的。 “孟博士,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跟我说啊,我好去找季所长......”周子力边说边想要轻轻挣脱对方,但孟昉抱得实在是太紧,自己又不好真的将她一把拉开。 孟昉将耳朵贴近周子力的胸膛,仔细倾听着对方那强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没错,周子力的心脏的确在跳动,非常健康、非常有活力地跳动着。 身体也很温暖。孟昉之前并没有和周子力有过什么肢体接触,平日里最多的交集不过是递拿东西时手指的短暂触碰,她不知道对方的体温是否就这样。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温暖。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昉逐渐感受到了周子力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那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带着一丝明显的慌乱与不安。 孟昉心里乱糟糟的,今天醒来后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超出了她的认知。自己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幻觉中,还是说穿越到了什么时间线发展不同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灰雾造成的破坏似乎没那么严重。最主要的是,周子力还活着。 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孟昉亲眼目睹周子力的遗体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那一刻,仿佛连同她刚刚才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心,也被一同焚烧殆尽,化作了虚无。 但现在,周子力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有心跳,有体温,有呼吸。 随着周子力露面所带来的强烈刺激,孟昉脑海中那些本来已逐渐模糊的记忆瞬间云开雾散。 没错,自己参与了登陆火星的计划。计划最终失败,宇航员没有回收到任何科技,也没有与外星文明取得联络,全部死在了火星上。 昨天晚上,自己和史岩一起观看了最后一个宇航员从火星传来的视频后便睡了。睡前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史岩离开时看起来有些难过。这也正常,全人类空耗人力物力但一事无成,正常人都不会开心。 难道是在睡觉时进入的幻觉?但这依然无法解释自己的视角为什么从以前的第三人称视角变成了第一人称视角。 孟昉知道自己的幻觉不只是能观测到外太空和地球,还能看到其他的世界。但如果这里是平行世界,那这个世界原本的孟昉呢?被自己鸠占鹊巢后去了哪里? 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孟昉现在一时间没办法想通这些问题。 暂且假设这是个全新形式的幻觉吧,继续观察,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何不同。 自己现在需要更多的情报来了解此处,为什么这里看起来没怎么受到灰雾的荼毒?周子力究竟是在那次袭击中幸免于难,还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攻击? 终于,孟昉缓缓松开了紧紧抱住周子力的双臂。周子力也随之长吁一口气,那口气中既包含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舍。 见孟昉揉了揉眼睛,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周子力忍不住出声问道,“孟博士,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方便告诉我,我马上去联系季所长。” “......不必。”孟昉转过身,从办公桌旁搬出那张折叠椅展开放下,对周子力招了招手。 “过来坐下。我有很多问题问你,你也许会觉得奇怪,但别管那么多。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第223章 不同的世界线 周子力虽然不明所以,但他看得出来孟昉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于是顺从地正襟危坐在了折叠椅上。结果还没等他屁股坐热,孟昉便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把你的手机给我,解锁。” “......给您,解锁密码是0。” 孟昉抬头看了周子力一眼,将手机解锁,直奔日历而去。 0这个密码是孟昉从小用到大的,至于其中有何含义早已淡忘,仅仅是因为习惯用到了今天而已。看来这个周子力也和她熟知的那位一样,把自己的解锁密码换成了同样的一串数字。 根据日历显示,时间既没有倒退也没有前进,今天就是自己看了火星宇航员最后一段视频后的第二天。 孟昉将手机还给周子力,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对方。 她心中涌动着无数疑问,却又一时不知从何问起,那就干脆让对方来说吧。 “小周,把你来研究所后与我有关的每一件事,记住,是每件事。都跟我再说一遍。” “......好的。” 周子力并没有用太多时间来回忆,很快便张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从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刻起,到共事中的点点滴滴;在食堂吃年夜饭时,自己是如何驳斥另一个鬼神论者的;为了找孟昉上到办公楼天台,正瞧见她在喂麻雀。最后,两人还一同见证了草原上那场震撼人心、恢弘壮美的日落。 “还有那次,研究所在防核工事里的那段时间,不是爆发了灰雾吗?我想背着您逃走但又跑不动,然后您就把手机给了我,让我自己逃走。还好我在逃跑路上遇到了来找我们的士兵,这才把您也救了出来。当时,灰雾离您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了......” 谈及此事,周子力不禁有些赧然。他挠了挠头,仿佛那份因当时将孟昉独自留下而产生的愧疚感,至今仍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与自责。 “嗯,你接着说。”截至目前,周子力的叙述与孟昉的记忆完全吻合,没有丝毫偏差,两个世界产生分歧的关键点尚未出现。 “您后来住了院,我还拜托巡逻队摘了郁金香作为礼物去探望您,您当时看起来很开心......之后就说作为回报,要动用您的权力把我父母接过来。” 孟昉深深地看了周子力一眼。在她的世界那边,对方的父亲周旭亮和母亲张静因为某些贪得无厌的官吏截留自己的捐赠,最后落得一死一伤的下场。周家三口人实质上已经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你的父母......在研究所吗?还是说回去了?” “当然在所里啊,大前天咱们还一起吃饭了呢。我妈和我爸闲不下来,还是您给他们分别安排了清洁工的工作,他们请您吃饭就是为了感谢您啊,都忘了吗?” 察觉到孟昉脸上突然浮现的微妙悲愤之情,周子力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自己的父母应该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孟昉的事吧?不过这也不好说,母亲是个大嘴巴,父亲又是个倔脾气,指不定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他俩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呃......孟博士,我爸妈他们是不是说错话了?那我替他们向您道......” “没有。”孟昉摆摆手,打断了周子力的道歉,“你继续说下去。” “是。之后您不是要去京市看病嘛,还委托我帮您给绿植浇水,我就又带了点别的东西来。等您回研究所的时候,还是和我爸妈同车回来的。在车上您装作不认识我,下车了还故意用上级领导的语气跟我说话,把他俩吓得够呛。” 说到这里,周子力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我头一回发现您也挺幽默的。” 孟昉的嘴角也不禁勾起一丝笑意。没错,是有这回事。 后来,周子力的父母邀请她共进晚餐,让孟昉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之间竟然异常投缘。周旭亮和张静虽然刚开始说话还比较谨慎,但慢慢越来越放得开,到最后一口一个闺女,完全没把自己那研究所天体物理部负责人的身份放在眼里。 但孟昉对此并不以为意。她不是不明白身份和荣誉的价值,在科研单位,这两样东西是可以直接与物质财富画等号的。而且只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孟昉,对金钱实际上相当的敏感。 对于他人是否以正确的身份或荣誉来口头称呼她,孟昉并不放在心上。而且,她其实很享受周家夫妻俩不把她当外人、甚至把她当女儿一样的说话方式。 原来一个正常家庭的父母,应该是那样子的。 “再然后......就是您发现反物质可能与死神粒子相克了,这个猜想刚提出没多久,研究所就遭到了敌人的攻击。”周子力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都什么时候了,那些该死的国家还在想着怎么独占消除灰雾的技术,好继续称王称霸。” 孟昉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你......小周,在那次遇袭事件中,你没有......受伤吗?” “......没关系啦孟博士,那次真的只是小伤而已。”周子力挠挠头,大大咧咧地说,“您在医院又不是没见到我身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实际上都皮肉伤,一个月就出院了。” 出现了,两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在此分岔。在这个时空里,周子力没有死在那次研究所遇袭事件中,难怪自己还能看到活生生的他。 然而,这个依然活着的周子力,与孟昉记忆中那个已经逝去的周子力,真的能算是一个人吗? 尽管眼前的他无可争议地就是周子力本人,但在孟昉的心底,却难以轻易地将他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已逝的形象重叠,视为同一人。 在她心目中,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复活。 而且与此同时,孟昉还意识到一个新问题:即便周子力幸免于难,人类依然无法对抗愈演愈烈的灰雾,灰雾对地球气候环境的逐步侵蚀,理应早已显露出灾难性的后果。 在她的世界里,早在八九月份,天气便已冷冽至极,仿佛提前步入了严冬。众多环境和气象领域的专家们对此持以深切的悲观态度,他们断言,即便灰雾最终未能完全吞噬地球,仅凭其对气候的极端改变,就足以导致地球上百分之九十八的生命走向灭绝。 孟昉站起身来,再次向窗外望去,只为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所见并非虚妄。 两只珠颈斑鸠轻盈地扑腾着翅膀飞来,毫不怕人地落在窗台上,悠然自得地各自梳理着羽毛,随后振翅高飞,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在这里,孟昉所见完全是一派秋高气爽、风景宜人的景象,灰雾对气候环境的恶劣影响,在这片土地上似乎并未留下丝毫痕迹。 孟昉略作思忖后,向周子力询问道,“小周,灰雾现在是什么情况?全国范围内,已经查明的混乱型灰雾具体有多少处?” “啊?您在说什么,混乱型灰雾......已经没有了啊。”周子力一脸困惑地看向孟昉,他感觉今天孟博士好像失忆了一样,“上个月二十九号,国内最后一处混乱型灰雾被成功抹除。所里还举办了宴会呢,就连您自己当时都喝了两杯。” 孟昉身体猛地一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子力,语无伦次地追问道,“你......你说什么?灰雾被消除了?怎、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用反物质啊。这不是您发现的吗?”周子力眉头微蹙,今天的孟博士似乎有些异常,“研究所遇袭时,我从保险柜里抢救出来的文件,就是反物质可以抵消灰雾的关键证据啊。后来,研究所做了实验,最终证明了反物质可以将灰雾彻底抹除。第一个实验场地到现在两年多了,没有再爆发过灰雾。” 反物质能够消除灰雾,这才是导致两个世界线发展轨迹截然不同的关键转折点。 在这个疑似平行世界的地方,单靠反物质就可以将灰雾彻底地抹除掉。 实验大获成功后,政府迅速动员一切资源,全力投入到反物质的生产中,以期尽快消除灰雾的威胁。同时经过慎重的考虑,国家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个重大发现。 反物质能够抹除灰雾的惊人发现震撼了全球,各国政府无不倾尽全力投入到反物质的生产中。然而,即便在灰雾肆虐之前,反物质的合成也是一项技术门槛极高的工程,非一般国家所能企及。而在灰雾灾难之后,合成反物质这一工程更是变得尤为艰巨。 因此,当前的国际格局已悄然转变,对抗灰雾不再是首要议题。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掌握反物质合成技术的国家正全力以赴地收复失地,而众多无法自主生产反物质的国家则不得不低三下四地与大国进行艰难谈判,试图以种种妥协条件换取宝贵的反物质,以解救被灰雾吞噬的家园。 “现在的状况是,我们,还有另外五个可以生产反物质的国家都在利用反物质来建立新的国际秩序。灰雾早晚会被彻底消灭干净,到那时候,借由我们的反物质净化本国灰雾的国家,必然会成为我们的伙伴甚至是附庸,二次大战后的国际秩序会被彻底改写......” 周子力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国际局势的变迁,思绪已悄然飞向了一个灰雾彻底消散后的全新世界。 孟昉对国家之间的争端毫无兴趣。她心中最为困惑的是,为何在之前的实验中反物质对灰雾毫无作用,而在这个世界却能大显神威?是两边的灰雾本质上存在差异,还是反物质本身有所不同? “你先打住。”孟昉打断了正沉浸在幻想中的周子力,对方似乎已经开始构思如何在雾灾结束后对付那些敌对国家了,“关于灰雾本身的研究有没有什么进展?比如灰雾的来历,构成等等。” 周子力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没有。就算我们已经可以消除灰雾了,但对其依然一无所知。” “那就算了。”孟昉叹了口气,“你去把反物质消除灰雾的详细实验报告给我拿来,我要看一下。” 周子力心中的疑惑愈发加深,昨晚他们还约定好今早一起跑步,怎么现在孟昉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言行举止间透露出一种初识时的陌生感。 自从确认了反物质能够抹除灰雾后,孟昉的性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变得更加开朗外向,脸上的表情和情绪也丰富了许多,甚至会主动与季勇红开玩笑。 然而,今日的孟昉却仿佛又回到了周子力初识她时的模样。从见到自己起,她的脸上便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与愤怒,这份情绪虽不易察觉,但却异常真切。 更让周子力感到不安的是,直觉告诉他,孟昉内心深处的那份悲伤与愤怒,似乎都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周子力仍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孟昉不禁皱起眉头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去。” “......孟博士,我拿不到啊。”周子力有些为难地说,“您刚才肯定没好好听我在说什么。因为反物质关乎着灾后的国际形势,所以反物质和灰雾的实验报告现在属于绝密,普通人根本无权阅览。” 孟昉方才确实未将周子力的话放在心上,她沉思片刻后反问道,“你可是我的助手,难道也算是普通人吗?” “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小小的助手哪里能算得上什么人物。”周子力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别说是我了,就算是您亲自出马想要那份资料,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昉“呼”地一下站起身,面色瞬间变得异常冷漠,“季勇红在哪?带路。” “孟博士,大清早的,您起码先吃了早餐......”周子力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孟昉那冰冷如霜的眼神给生生截断了,剩下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您跟我来,我带您去见季所长。” 第224章 无法借阅的资料 季勇红的办公室也在原来的位置,整个研究所的布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若真要细究不同之处,那便是研究所内的气氛与孟昉记忆中的大相径庭。或许是因为成功克服了灰雾难题,这里洋溢着一种更为愉悦的氛围,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轻松的笑容。 在研究所内,不时就能遇见科研人员们悠闲地聚在一起聊天。他们的话题已不再聚焦于紧迫的灰雾危机及其带来的破坏,转而围绕灾后的重建规划、国家间势力的新一轮调整等更为宏观且对孟昉而言略显抽象的议题展开。 很快,季勇红的办公室到了。周子力轻轻敲了敲门,但不等里面传来回应,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博士,我们先在里面等等吧,季所长说他马上就到。” 让孟昉惊讶的是,现在已经早上八点钟了,季勇红竟然还没来上班。正常来说,这位老将军总是清晨七点左右便早早到岗,七点半后还未上班的情况,在孟昉的记忆中实属前所未有。 还好,两人的等待并未持续太久。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季勇红便急匆匆地踏入了办公室。 “哈哈哈,孟博士?稀客啊。” 季勇红满面春风,爽朗的笑声让眼角的皱纹都显得格外和蔼可亲。他一进门,便热情地与两人握手致意,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孟昉一时之间感到有些不太习惯。 在她的记忆中,季勇红总是以一副严肃而略带悲天悯人的形象示人。不过现在想来,也许这样爽朗和蔼才是对方本性的真实流露。 “你们来得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烧水呢。”季勇红提起空荡荡的烧水壶晃了晃,随即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两瓶饮料笑道,“你们凑合着喝这个吧,喝完记得把瓶子送到厨房就行。” 孟昉接过装着淡黄色茶饮的透明玻璃瓶,瓶身上印着简约的logo与艺术字体,清晰地标注着饮料的名字——“新生”。 “这箱茶饮料是前两天送来的,新牌子。”季勇红也拧开一瓶饮料喝了两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现在形势好了呀,连饮料都恢复生产了。虽然为了节省成本只能用可回收的玻璃瓶,但慢慢的,肯定能变回原来那样的塑料瓶。” 孟昉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一股略带甘甜的清新茶香瞬间滑入喉咙。虽然她对茶叶并不十分了解,但凭感觉判断,这大概是菊花茶或是茉莉花茶之类的。 一时间,孟昉有些恍惚。 尽管自己对茶文化并不深谙,以往喝茶也不过是为了提神,随手泡上些连名字都记不太清的浓茶。但在记忆中,研究所已经很久没有提供过茶叶了。 而在这个世界,竟然连茶饮料都开始恢复生产了。 季勇红咕嘟咕嘟地将饮料一饮而尽后,笑吟吟地开口问道,“孟博士,小周说你要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查阅一下关于反物质消除灰雾的实验数据,”孟昉开门见山地说,“越详细越好,如果有第一次实验的原始资料再好不过。” 季勇红闻言,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孟博士,这个......恐怕恕难从命。” “连我的权限也不能看那些资料吗?”孟昉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虑。她既是天体物理部的负责人,又是反物质能够清除灰雾这一重大发现的功臣,如今却被告知无法查阅相关资料,这真的合理吗? “确实没办法,这些资料已经被上级列为绝密文件了。”季勇红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您也清楚,我们之前吃过间谍的亏。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尽管季勇红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孟昉仍不愿就此罢休,“我真的很需要看那些资料。只要能让我查阅,无论何种保密措施我都配合。” 季勇红收敛起了那副乐呵呵的笑容,换上了孟昉最为熟悉的那种不苟言笑的表情。 “孟博士,我只能替您申请。但最终申请是否能通过,我无法保证。这样可以吗?” 见事情尚有转机,孟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以。” “二位请先回吧,关于这件事,我会继续跟进的。一旦上面有了任何通知或进展,我会立即通知您。”季勇红望了望孟昉那略显紧绷而淡漠的脸庞,又笑了起来,“孟博士,现在条件好了,不妨也让自己放松一下,享受享受生活吧。” 孟昉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有些不悦地离开了季勇红的办公室。她本想直接回自己的宿舍,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下楼到外面走走,感受一下久违的秋日气息。 尽管研究人员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了不少,但在安全保卫方面,研究所却执行了更为严格的管理措施,所内随处可见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士兵。 而想要进出办公楼,更是需要经过卫兵的严格检查。他们手持先进的人脸识别仪器,仔细扫描每一位出入人员的面部信息,以确保安全无虞。 走出办公楼,孟昉抬头仰望,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带凉意的新鲜空气。如蓝宝石般湛蓝的天空清澈而深邃,一抹淡淡的月牙悠然悬挂其间。深秋的阳光既不过分炽热,也不似冬日那般苍白无力,温柔地洒在身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让她倍感惬意。 唯一有点不太和谐的,就是那些时不时从低空掠过的无人侦察机。 孟昉走进树林,脚下是落叶铺就的小径,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脆细碎的声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共同交织成一首悠扬的秋日晨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落叶混合而成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令孟昉略感意外的是,即便是这静谧的小树林中,也有士兵在站岗执勤。每经过一组士兵,他们都会一丝不苟地要求孟昉与周子力再次进行人脸识别验证,这样的重复流程让她不禁感到有些繁琐与无奈。 然而,从当前的安保严密程度来看,或许季勇红所言非虚。正是因为反间谍的压力巨大,那些关于反物质消除灰雾的珍贵资料才不得不被严格保护起来,以防止任何可能的泄露风险。 回想起当初研究所遇袭就是间谍造的孽后,孟昉心里对季勇红的埋怨也少了几分。 在遭遇第七组执勤士兵的盘问后,孟昉的耐心终于达到了极限。她无奈地在附近寻得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决定稍作休息后便折返。原本满怀期待欣赏山林秋景的雅兴,此刻已被频繁的盘问消磨殆尽。 “孟博士,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这么想看反物质和灰雾的资料?”见孟昉休息了一阵子后脸色略有好转,周子力才试探性地问道,“之前实验的时候,您自己也全程参与了啊?” 孟昉转头看向满脸谨慎的周子力,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生硬话语,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虽然眼前的他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位并非同一人,但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仍是同一个存在。 孟昉想要查阅资料的原因很简单。她迫切地想要了解为何在这个地方,反物质能够如此轻易地消灭灰雾,而之前研究所进行的实验却失败了。如果能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异所在,那么当她回到原本的世界后,或许就能复制这里的成功经验。 当然,这个原因是绝不能告诉周子力的,她可不想被当成异世界来的怪物。 “不为什么,就是想看看。”孟昉轻描淡写地糊弄了对方一句后,起身便径直离开。 周子力望着孟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在实验成功后,自己和孟昉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好。两人在闲暇聊天时,她总会自然而然地展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然而,今日的孟昉却仿佛换了一个人,重新披上了最初那层冰冷的外壳,周身弥漫着刺人的寒意。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这份冷漠之中,似乎还隐约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孟博士!”周子力加快步伐,与孟昉并肩而行,鼓起勇气诚恳地说道,“您有什么心事吗?或者说,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事?您不用跟我解释,但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尽管说!” 听闻此言,孟昉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她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周子力。 年轻助手的脸上写满了决然与坚定,这样的神情,孟昉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见过太多次。 不止一次,周子力用这样的表情、类似这般的话语给予自己鼓励和支持。甚至有时与其他部门因资源调配等问题起了纠纷,他也从不因身份差异而退缩,而是勇敢地站出来,毫不客气地与那些级别高于他的人据理力争。 面对这个时间线发生巨大变动的世界,孟昉也怀疑过自己是否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有所改变。然而,从周子力如今的反应来看,自打他们成功利用反物质消灭灰雾以来,自己的性格或行为方式显然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所以,周子力应该早就察觉到她的异常了。然而,对方没有选择刨根问底地深究,只是像过去一样,无条件地给予自己理解和支持。 在这方面,周子力倒是没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孟昉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帮不到什么忙,我只想看反物质和灰雾的研究报告,你难道能给我搞来吗?” “不能......”周子力垂头丧气地回答,“就算我想用什么非法手段,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那些资料。” 孟昉翻翻白眼,露出一个“那不就得了”的表情,“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在食堂中,面无表情的孟昉和怏怏不乐的周子力吸引了很多人的侧目。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两个人已经很久没露出过这般表情了。 令孟昉颇感惊喜的是,食堂早餐不仅有南北通用的油条、包子、豆浆和稀饭等,还特意准备了豆皮、热干面以及蛋酒等更加贴合她个人口味的地方特色。 孟昉不客气地打了一大盘家乡的传统早点,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口熟悉的味道了。 周子力只拿了两个煮鸡蛋和一碗豆浆,情绪有些沮丧地问道,“孟博士......那我们之前说的事还算数吗?” 孟昉吃着豆皮,头也不抬,“什么事?” “就是......就是......”周子力显得有些扭捏,“之前您和我父母吃饭的时候,不是商量好了要一起出去旅游两天......” 这个回答让孟昉有些意外,她抬起头反问道,“去哪里?现在已经可以随便出去旅游了?” “也不算是旅游......就是,去附近的小城镇里待两天,散散心。那个地方的景色不错,而且国家还在那边设立了一个动物保护中心,您当时不就因为这个才同意的吗?” 看着周子力那略带委屈的神情,孟昉心中一软,原本打算直接拒绝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但我还要等季勇红那边的消息。” 见孟昉没有完全回绝,周子力连忙解释道,“没关系,这种事审批速度没有那么快。之前自然环境部的负责人也想查阅反物质与灰雾的相关文件,结果上面审核了至少十天,最后才回复他不行。” “......这样吗,什么时候出发?”孟昉没有再拒绝,反正审批一时半会也下不来,自己在研究所里空等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借此机会外出走走,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更何况,孟昉其实非常热爱游历山水,享受自然之美。然而,自从灰雾灾难爆发后,旅游便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后天!”见孟昉终于松口同意,周子力顿时喜笑颜开,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那个小镇离研究所只有一百多公里,坐车很快就能到。我都已经计划好了......” 第225章 归宿 “哈哈,我们的特等功臣来了!” 一见到孟昉,周旭亮立刻哈哈大笑着快步迎上前去与她握手。他的眼神中不仅洋溢着孟昉熟悉的慈祥,更满含深深的敬意与由衷的感激。 “都说了孟博士不喜欢被人这么叫。”张静恶狠狠地瞪了周旭亮一眼,用力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则抓住了孟昉的手说道,“对不起啊孟博士,老周他口无遮拦。但他心里是真的为你们感到高兴,在家里常常念叨您获得特等功,还有子力获得一等功的事情……” 察觉到孟昉脸上浮现出的疑惑,周子力连忙凑近她耳边,轻声解释道,“您因为发现了消除灰雾的方法,上个月刚被授予了特等功;而我因为从敌人的攻击下拼命抢救回了资料,所以是一等功。” 这两天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孟昉的选择性失忆。对方似乎丢失了研究所受到攻击后的所有记忆,在那之后发生的很多事都需要周子力来做一番解释和介绍。 孟昉微微颔首,仔细观察起面前的周家夫妻二人。 与自己记忆中的夫妻俩相比,他们如今的气色焕然一新,显得更加红润饱满。两人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丝毫浑浊,闪烁着健康的光彩。皮肤与头发也焕发着自然的光泽,与初次见面时的憔悴枯槁截然不同。 大家都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这种与自己记忆冲突感觉虽然有些怪异,但又让孟昉感到有些微妙的开心。 研究所安排了两辆车,其中一辆坐他们四人,另一辆是负责安保的便衣士兵。季勇红对孟昉的出行计划表示了全力支持,还提前与目的地相关部门打了招呼,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孟博士应当亲眼见证自己为之努力并拯救的国家”。 自打上车起,张静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儿问孟昉饿不饿,过了一会儿又问她渴不渴。在被孟昉一一婉拒后,对方又抓了把花生硬塞了过来。 周旭亮提醒自己的妻子安分一点,不要总去打扰孟昉。结果又引发了两人之间的拌嘴,周子力只能像风箱里的老鼠般两头劝架充当和事佬。 尽管车里喧闹不已,但孟昉并未感到丝毫烦躁,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毕竟,这样的场景与经历,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 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峦缓缓掠过。山林深处,枫叶如火如荼,绚烂得令人心醉,它们与苍翠挺拔的松柏交相辉映,形成了鲜明而又和谐的对比。突然,一群飞鸟被疾驰而过的车辆惊扰,振翅高飞,留下一串串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大朵大朵的白云悠然自得地游荡在碧蓝的天空中,它们形态各异,在天幕上勾勒出一幅幅流动的画卷。阳光在云层的遮挡下时隐时现,地面上随之出现一片片移动的阴影,与明亮的光斑交织在一起。 随着车辆逐渐驶入城镇的边缘,人间烟火的气息渐渐浓厚起来。田野间,农夫们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他们挥舞着锄头,播撒着来年丰收的种子。一群群山羊被牧羊人驱赶进公路旁边的草地中,享用着在雾灾中疯狂生长、高达一人的野草。 不远处,一支施工队竖起了电线杆,重建已经中断的电网;旁边还有一队人正掘地三尺,看起来在检修已经闲置了两年多的地下水管。 孟昉右手托腮,出神地凝望着车窗外的一切。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充满生机、正处于蓬勃复苏之中的世界。孟昉自认为她不是内心阴暗到见不得好的那种人,看到这里摆脱了灰雾的侵蚀慢慢恢复正常,她也会为之而高兴。 然而,归根结底,这里并非孟昉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在自己所属的那个地球上,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和尝试都未能奏效,灰雾仍然在步步紧逼,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危在旦夕。 倘若人类的命运终将走向灭亡,灭亡便灭亡了。地球有着几十亿年的岁月,人类的存在不过是其漫长历史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即便人类灭绝,也肯定会有其他生物崛起并再次进化为智慧生命。 而孟昉内心深处最为忧虑的,是混乱型灰雾数量的急剧增加。若此种灰雾最终肆虐至覆盖全球,那么地球将无可避免地沦为一颗寂静的死星,再无生机可言。 “孟博士啊,脸色怎么那么严肃?”张静的声音打断了孟昉的沉思。她回过头,只见对方递过来了一只水壶,满脸自得地说,“这是我自己泡的茶,用枸杞、桂圆和红枣一起泡的,可以补气养血,对咱们女人大有裨益。” “谢谢。”孟昉接过水壶,小口小口地轻啜起来。带着丝丝甘甜的茶饮滑过喉咙,让她感觉无比地舒适与惬意。 突然,孟昉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 动物保护中心的所长热情接待了孟昉,并亲自为消灭了灰雾的特等功臣做导游。 在这里,孟昉看到了众多珍稀的国家级保护动物,以及数量众多的其他非国保动物。据所长介绍,一旦本省的灰雾问题得到全面解决,这些动物将接受严格的野化训练,然后重新放归自然。 然而,孟昉也注意到这座保护中心内收容的都是本省特有的动物,并未见到来自其他省份的国家级保护动物。对此,所长给出了合理解释。 原来,为了更有效地保护生物多样性,每个省份都设立了专门的保护中心,这些部门由国家统一调拨人力物力进行组建。保护中心大多在灰雾爆发后的半年内迅速成立,其主要使命便是在灾难中抢救并保存下生命的火种,确保生物多样性的延续。 或许是为了更直观地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或许是出于对这位拯救世界于危难之中的英雄的敬意,所长不惜违规操作,特别允许孟昉查阅了保护中心内部的网络数据资料,让她能够更全面地了解这里的运作与成就。 所长所言确属事实,各个省份的保护中心均精心保存了各自区域内的独特物种。部分条件更为优越的省份,还建立了dna备份系统,以防某些濒危物种的活体样本死亡后就此彻底灭绝。 孟昉不禁有些感慨,这个世界似乎有不少地方做的都比自己那边更好。就拿保存地球生命的火种来说,那边的地球是在一年前左右才开始这项工作的,而这里则高瞻远瞩地早在灰雾爆发的半年后便展开了行动。 不得不承认,平行世界之间亦有差距。 一行人落脚的这个小镇,原本便是以绚烂秋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尽管灰雾的侵袭让众多人文景观蒙受了不同程度的损毁,但这里的自然风光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旷神怡、陶醉不已的魅力。 秋季,对于孟昉而言,无疑是最钟爱的季节。它避开了夏季的酷热与黄梅时节的潮湿闷热,也没有冬季那般刺骨的寒冷与萧瑟。春天虽也宜人,但在孟昉的家乡,春日的昼夜温差之大令人难以适应,更别提还有她深恶痛绝的回南天。 而秋季则截然不同,阳光明媚却又不过于炽烈,气温虽低但也没到寒冷的地步,只需要在夏装上加件外套即可,昼夜温差相对温和,让人们可以较好的适应。虽然有时会飘落带着丝丝凉意的绵绵秋雨,但比起回南天和梅雨季,这都不算什么。 并且,秋天的星空比起其他季节要更加明亮。在孟昉记忆里,每当父母间吵架时,年幼的自己总会躲进房间里,打开窗户仰望那片浩瀚的星空,这也是她在理科中选择了天体物理学的原因之一。 此刻,孟昉独自坐在酒店楼顶,抬头看着那片璀璨夺目的星空,心中思绪万千。 二十多年前的她,也曾像这样凝视着夜空,试图在星辰的海洋中逃避家庭破碎的现实,幻想着宇宙深处的奥秘与奇迹。而二十年后的她,终于有机会亲手揭开宇宙神秘面纱的一角,却也意外触碰到了其残酷无情的一面。 在遥不可及的仙女座,有一个高等智慧文明为了消灭其它生命,散播着堪比瘟疫一样的灰雾。 而放眼整个宇宙,仙女座和银河系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孟博士,已经很晚了,您不睡吗?明天还要坐车回去呢。”周子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破了孟昉的沉思。 孟昉头也不回地说道,“也就两个多小时车程罢了,无所谓。”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孟昉对周子力的态度已悄然转变,变得温和了许多。尽管他并非自己记忆中的那位故人,但在性格与对待自己的方式上,两者却惊人地相似。仿佛那个人虽已化作尘埃,但其精神与情感却在这位周子力身上得到了延续。 周子力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孟昉的身旁,同样抬头看向夜空,长叹一口气后感慨道,“将近三年的雾灾,终于要结束了。孟博士,我们很快就能回归以往的正常生活。这三年来,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孟昉没有接过话茬,她的目光跃向远方。在万籁俱寂的无垠黑暗中,几座城镇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如同星星之火一般。 因为电力系统并未完全恢复,大多数小城镇只能在镇中心点亮一盏探照灯。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对于许久没有电力供应的人们来说,这盏灯就是希望的象征。 孟昉这两天在游玩时,经常会见到有周围的幸存者拖家带口的来到小镇,只要能留在镇子里,哪怕让他们住帐篷都可以。不过还好,因为三年灰雾所造成的人口锐减,城中大部分房屋都是闲置的。 自来熟的周子力和其中一家人聊了聊,询问对方为何要抛下安稳的乡下住处赶来这里。而那家人给出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里有电,有灯光,夜晚中的这束亮光,让他们回想起了雾灾爆发前的岁月。 尽管城镇中的绝大多数居民其实都还无法使用电力,但仅仅只是看着镇子中心的这盏探照灯,他们就会感觉很安心。 这两天来,孟昉一直在思考,如果这里真的是个平行世界并且自己的确穿越了,那干脆留在这儿是不是要更好一些?反正她对原本的世界也没什么感情和牵挂,树挪死人挪活,在哪不是生活?而且这边过得还会更好些。 在这里,灾难很快就结束了,周子力也活着,自己凭借特等功的身份完全可以一生衣食无忧,一切都在走上正轨。还有什么理由要回到那个处于毁灭边缘的世界去? 自从梦中那个神秘的声音告诉她拯救地球可能会付出某种惨痛的代价后,孟昉就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纠结的心态中。 之所以在经历了周家家破人亡的惨剧后自己依然认真努力地工作,原因并非孟昉想拯救人类,而是为了其他千千万万的生命。 孟昉内心深处并未将全人类一概而论,她很清楚,不能因为周家的不幸就迁怒于所有人。但是,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非要去拯救人类,同样没有必要去毁灭人类。 但若是在“地球”和“人类”之间二选一,这个选择即便是对于孟昉而言,也是一个沉重到几乎不愿深思的问题。 不过,如果能拿到反物质抹除灰雾的实验资料,那她就可以洞察之前的实验到底差在哪里。这样一来,如果能够回到原本的世界,自己便有可能复制这里的成功经验,消除灰雾的威胁,拯救整个地球。 想到这里,孟昉纷乱的思绪慢慢镇定下来。 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实验资料。至于那个奇怪的声音和莫名其妙的选择,见鬼去吧。把地球和人类的命运付之一人之手,这是什么狗血小说剧情。 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孟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幻觉中,还是真的穿越了?甚至还有一种可能,研究所爆发了灰雾,其实她已经在睡梦中被灰雾侵袭而不自知。 孟昉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用身体挡住周子力的视线,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合谷穴。 猛然间,强烈的剧痛陡然从手部迅速传递至大脑,疼得孟昉身体都不由得一抖。 这么清晰且强烈的痛感,应该不会是在幻觉或者梦中吧? 孟昉缓缓步至楼边,轻轻倚靠在栏杆上,俯身向下望去。十五层楼的高度,至少四十五米的距离,让她不禁感到一阵目眩,双腿也随之微微发软。 在梦境中,强烈的坠落感往往足以让人惊醒。孟昉心中不禁涌起一个念头:如果此刻自己真的跳下去,是否就能从这个幻觉或梦境中解脱出来,重新回归现实? “孟博士,您怎么了?”周子力似乎发现了孟昉的异常,轻声走过来有意无意地站到了她的左边。 孟昉扭头看向脸上带着些担心的周子力,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真是疯了。假如自己是穿越过来的,那这么跳下去不就死定了? “没什么,突然想体验一下俯瞰的感觉。”孟昉不愿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刚才想干什么,信口胡扯起来,“我听说,人站在高处的时候,有时会产生一种跳下去的冲动。在高处想把手里的东西扔下去,和把站在高处的人推下去,都是同样的心理。” 周子力闻言,立刻被这个话题吸引,兴致盎然地接道,“没错,是有这么个说法,叫高地效应。其实背后的原理并不复杂。当人站在高处边缘时,身体往往比大脑反应更快,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会不自觉地后退。而当大脑随后意识到这一点时,为了缓解紧张情绪,它可能会‘自欺欺人’地让我们误以为高处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猜想罢了。” “你懂得还挺多。”孟昉有些意外地看了周子力一眼,“我怎么没发现你对心理学方面还有兴趣?” 周子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倒不是......因为我以前看过一部系列动画电影,里面的一集就与高地效应有关,当时很感兴趣,就去查了查相关资料。” 孟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惊讶之情。周子力说的那部动画,自己年轻时也看过,而且还颇为喜欢。 望着周子力那有点生硬尴尬的笑容,孟昉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扬,对方看起来好像又顺眼了一些。 “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蹦极?” 听到孟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周子力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蹦极??” “嗯。”孟昉认真地点点头,“越高越好。” 周子力皱起眉头,“您这可太难为我了。虽然现在各地都开始重建,但离旅游景点或者游乐场开放运营还早着呢,人们暂时没心思去搞这个。” 孟昉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算了。” “您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跟以前一样。”周子力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释然与轻松。 “什么叫跟以前一样?”孟昉的警惕性瞬间提升,她微微侧头,目光锐利地扫了周子力一眼,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我说句冒犯的话,您别生气。”周子力有些安心地笑着说,“三天前的那个早上,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好像变回了最初的那个孟博士。搞得我很不习惯,也有点慌。” “不过这两天看来,您还是那个孟博士。虽然我看得出来您有不方便说的心事,但您就是孟昉,这点没有错。” 孟昉出神地凝望着远方的点点灯火,低声自语道,“......你也还是那个周子力。” 第226章 孟昉的噩梦 因为研究所和整个国家的人力物力以及精力都集中在了生产反物质和抹除灰雾上,孟昉突然发现没什么自己可以做的工作了。虽然每天都还去办公室,但也只是在那里无所事事地闲坐而已。 面对这样的转变,孟昉感觉有点不太习惯。在那边的地球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但在这里,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闲人。 不过虽然没有工作,但孟昉并没有沦为边缘人,反而是研究所里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在孟昉出门闲逛或者去食堂吃饭时,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毕恭毕敬地称一句“孟博士”。即便是那些资历深厚的院士们,也对她礼遇备至,态度亲切,仿佛彼此间并无职级之差,更像是平等的同事。 一开始,孟昉还觉得挺新鲜,毕竟自己这辈子还没受到过如此礼遇。但没过两天,她便对这种过度恭敬的目光感到了一丝不适。除了吃饭外基本不再离开宿舍和办公室,连散步也只能改到晚饭时间的黄昏,尽可能避开研究所的人。 夕阳如熔金般倾泻而下,将天空染成了淡淡的橙红,与远方的蓝紫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层次分明的画卷。阳光穿过稀疏的枝丫,斑驳地漏在由落叶铺就的金黄色地毯上。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对方显然很清楚孟昉在享受这黄昏树林的宁静时光,所以跟了一路都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你该去吃饭就去吃饭吧,不用跟着我。”孟昉转过身对周子力吩咐道,“我走累了才会去吃饭,那时候就很晚了。” “没关系,咱俩一直都是一起吃饭的,我自己吃会感觉不太习惯。”周子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补充说明道,“如果打扰到您了,我就离您再远一些。” “那倒没有,想跟着就请便吧。”孟昉摇摇头,随即转过身,继续她在这黄昏树林中的漫步。 见孟昉主动和自己说了话,周子力也大着胆子问道,“孟博士,您这段时间怎么总喜欢在外面散步?之前明明都是待在办公室里看以前的老电影。” “......没什么,就是突发奇想而已。”孟昉当然不能说实话,毕竟真实原因没办法告诉对方。她总不能说自己也许随时会从幻觉中醒来或者再穿越回去,所以才要把这幅绝美秋景深深的印入脑海中。 时至今日,孟昉的心中仍有两件事让她难以释怀。但归根结底,其实是同一件事在反复萦绕——自己究竟能否重返原来的世界。 以前孟昉在进入幻觉后,隐约都会有一点现实中的时间概念,最长的一次也不过十三个小时。 若自己目前正身处幻觉之中,那这场幻境的持续时间未免过于漫长,从感觉上来说,已足足跨越了七日之久。这么长的时间,现实中的肉体大概已经被送进医院插鼻管了。 若是精神穿越了,那她真的还回得去吗?穿越这种事对于孟昉来说已经算不得科幻范畴了,之前在幻觉中也没少见到其他的世界。但真要她就这么待在一个平行世界中度过余生,自己竟然还有一丝丝良心不安的感觉。 孟昉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良心谴责感到困惑不解。她确信自己并未亏欠那个世界的任何人,反而,是她承受了太多来自他人的不公。就算自己选择抛弃那个地球永远生活在这里,也绝没人有资格跳出来指责她。 不知不觉中,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芒悄然沉入地平线之下,天际渐渐被深蓝所浸染。树林被一层淡淡的暮色所覆盖,空气中悄然渗透出一丝寒冷,让孟昉感觉鼻腔都有些发凉。 该回去了。 孟昉回过头,虽然自己没说对方打扰到了她,但周子力还是拉开了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 此时,周子力正站在原地,似乎在等自己过去。 突然,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孟博士,您觉得这里如何?” 听到这句话,孟昉的心不禁猛地一颤,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走向周子力的步伐。随着天色愈发深沉,从她的位置已难以看清周子力的面部表情,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你什么意思?”孟昉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强作镇定地问道,“说明白些。” 当眼睛逐渐适应了周遭昏暗的光线,孟昉终于能够清晰地看到周子力的脸庞。他的脸上并无任何异样的情绪流露,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带着一种家常闲聊的平和与淡然。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您觉得研究所这个地址如何?”周子力解释道,“刚搬来时,我记得您对这里不怎么满意。现在看您没事就出来遛弯,改变看法了吗?” 原来如此,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了。 孟昉暗自松了口气,淡淡地回答道,“现在感觉还不错。” “那就好。”周子力咧开嘴,有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您喜欢就好。” “走吧,天马上就黑了。”孟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带头走上了归途。 “好的,孟博士。” 孟昉走在前方,脸色再次变得有些捉摸不定,心中波澜又起。 刚才周子力的那番话,是否真如他解释的那般简单?真的不是另有所指?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还是对方的确在隐晦地暗示着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来说还是个谜,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 再过两天,季勇红那边应该就有消息了。而周子力一大早吃了饭后就踪影全无,不知道去了哪里。 孟昉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把玩着平板电脑,她用指纹将电脑解锁,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上百部十几乃至几十年前的老电影,以及海量的自然纪录片。 原来这个世界的自己还有这种嗜好? 孟昉是比较爱看电影,但也没到这种痴迷的程度。 翻阅了观看记录后,孟昉发现之前的“自己”最后一次看的是一部关于自然的纪录片。该片聚焦于一个引人深思的主题:在人类彻底消失后,自然界将如何演变。纪录片深刻剖析了人类与其他生物、地理地貌之间错综复杂的共生关系,并预测了人类灭绝后,自然界可能经历的种种变革与重塑。 这个纪录片......还挺应景的。 难道说,之前的孟昉也在为相同的问题而忧心忡忡吗?但在这个世界里,灰雾的消除技术明明已经掌握,那她为何还要看这样一部探讨人类消失后自然演变的纪录片呢?又是个巧合? 孟昉下意识地紧咬下唇,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异常感。 “嘀嘀嘀!!!” 手里的平板突然响了起来,同时跳出来一个通话界面,呼叫人正是周子力。 难道是季勇红那边有消息了?孟昉连忙接通了电话。 “喂?孟博士,能听到吗?” “嗯,你说。” 另一头的周子力沉默了片刻,然后略带着些踌躇说道,“......孟博士,有个人打电话想找您。” 原来不是资料的事。孟昉心里“嘁”了一声,随口说道,“找我?那你转接过来吧。” “等等,孟博士,我要提前向您确认一下。”周子力的语气格外地严肃,“如果您不想接这通电话,不需要您出面,研究所会回绝对方。” 孟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到底是谁找我?别装神弄鬼的,赶紧说。” “......是您的母亲,孟博士。”周子力缓缓地说道,“您的亲生母亲,张婉仪。” 轰隆!!! 在听到“母亲”与“张婉仪”这五个字的瞬间,孟昉恍若遭受了五雷轰顶,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也变得灰暗而模糊。 恍惚之中,孟昉似乎穿越时空,回到了童年的餐桌旁,自己如同一个被编程的机器人,严格遵循着母亲的每一条指令进食。每一口饭、每一筷菜,乃至夹菜的量,都需精确无误地遵循对方的指示。稍有偏差,即便是多添了一口饭,等待她的都将是母亲的滔天怒火。 “上辈子饿死的啊?没吃过饱饭?让你吃多少就吃多少!” 孟昉的思绪再次飘远,又回到了小学时代。她颤抖着身体,低垂着头,站在班主任办公室的角落。耳边回荡的,是母亲那如同河东狮吼般的咆哮声。 “......不能讲道理......直接吼,怔住她......因为是我生下来的你!!!” 时光倒流,孟昉的心被拽回了那个凄清的雨夜,母亲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复杂,她的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仇恨与陌生。她告诉孟昉,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以后自力更生吧。 孟昉始终无法释怀、无法理解,为何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怀有如此深重的仇恨。更令她费解的是,在这份仇恨之下,为何又隐藏着如此强烈的控制欲。 在不知不觉间,孟昉的脸上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它们悄无声息地滑落,最终滴落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留下一圈圈斑驳的痕迹。她紧握平板的手也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不已,最终,在失去控制的瞬间,平板“咚”地一声重重地倒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孟博士?孟博士?您还好吗?”平板里传来了周子力有些担忧的声音,“您如果不想接就算了,由我们婉拒对方即可。孟博士,您现在是特等功臣,没人能强制您做什么!” 孟昉抬起颤抖不已的手,用手背拭去额头上密布的冷汗。同时,她狠狠地咬住下唇,仿佛要借此来抑制住内心那如潮水般汹涌、近乎ptsd发作的惊惧与慌乱,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平静。 稳住平板,孟昉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从紧抿的唇缝间艰难地挤出了四个字,“替我接通。” “孟博士,您不用强迫自己。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快点!!”孟昉近乎失控地喊道,“让你接就接!!!” “......是。” 周子力的声音消失了,平板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砸向孟昉心脏的巨锤。 “喂?是孟昉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传来了一个既陌生又带着一丝熟悉感的苍老声音。 在这一瞬间,孟昉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尽管这个声音历经沧桑,变得异常沙哑而沉重,但孟昉几乎在瞬间便认出了它。没有错,电话那头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张婉仪。 孟昉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通话时间上,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内心翻涌的情绪来得强烈。 “是你吧?孟昉。”张婉仪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孟昉紧紧地咬着下唇,不知不觉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在她的口腔和鼻腔中弥漫开来。 “你应该恨我,我对你做了太多......太多对不起你的事,你有理由恨我。”张婉仪缓缓说道,声音也不再像曾经那般尖锐、盛气凌人。 “......对,我该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孟昉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你那么讨厌我,何不干脆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掐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平板那头传来张婉仪沉重的叹息声,“我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好人。在和你断开联系后的很长时间内,我都还是那副德性。直到这三年来,我经历了很多事,这才发觉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混账。” “我是个失败的人,失败的母亲......不,我根本不配自称母亲,因为我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压根没教过你什么。”张婉仪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只是把你当成了感情婚姻失败的出气筒,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问题......但即便如此,孟昉,你还是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人,拯救了整个世界。” 孟昉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听到此话后不住地冷笑起来,“呵呵呵......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因为我出名了,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是想来投靠我,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好处?还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 说着说着,孟昉的声调不自觉地逐渐升高,语速也愈发急促,仿佛要将多年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 “不,我什么都不要,也不会求你办事,更没脸去见你。”张婉仪平静的语气中透露着淡淡的悲哀,“我听通报说,有个叫孟昉的女科学家发现了消除灰雾的方法,再一打听,果然是你。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向你道歉。”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孟昉的双手紧紧扣着平板,仿佛要将它捏碎,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知不知道,在我上大学前的那十几年时间,简直就是噩梦一样......对我来说,最可怕的噩梦就是梦到和你一起吃饭!!!而这样的噩梦,我在现实中经历了四千七百多天!!!” 张婉仪苦笑了两声后说道,“......我能想象到。相信我,我现在很清楚自己曾经有多么自私混蛋,我对自己的痛恨程度,并不亚于你对我的恨意。我并没有奢望你能原谅我。” “孟昉,这是我对你做的最后一件自私的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知道你还好好的,然后向你道歉。我现在知道错了,虽然我已经没办法再为你做什么弥补。” 孟昉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紧抿双唇,没有再言语。 “就算被我这种恶人带大,你却依然是个好孩子。好好活下去,以我为前车之鉴,做个好人。” “再见,阿昉。” 。。。。。。 周子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孟昉的办公室,但并未见到她的身影。在询问卫兵后得知了孟昉的所在,他迅速前往研究所的楼顶,终于在那里找到了对方。 来到天台,周子力发现孟昉正倚靠着栏杆,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研究所当然监听了孟昉刚才和张婉仪的通话。倒不是不信任孟昉,而是季勇红早就通过家庭背景调查得知了孟昉的童年阴影,监听是为了防止张婉仪说出什么刺激到这位大功臣的话来。 周子力轻手轻脚地靠近孟昉,同样依偎在栏杆旁,但孟昉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察觉。 孟昉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肿胀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大哭了一场。 周子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现在似乎也不是开口安慰的氛围,他只能静静地陪着对方在这里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孟昉突然开口喃喃自语起来。 “以后......大概不会再做那个噩梦了吧。” 第227章 梦醒 十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但季勇红那边始终没有给自己答复。 孟昉让周子力去催过对方,自己也几次亲自跑到季勇红的办公室去堵人。然而,季勇红虽然没有躲着她,但每次也只是非常无奈地摊手。 面对一大早便守在自己办公室门前的孟昉,季勇红诚恳地解释道,“上面确实没给我回复,我也催过他们,可他们只说还在审查,我也真的没什么办法。” “您也知道,反物质抹除灰雾的资料关系到未来的国家走向,防谍工作是重中之重。就算我是研究所所长,军队的少将,也担不起国家安全这么重的担子啊。孟博士,耐住性子,再等一等,我保证一直跟进。” 在季勇红的好说歹说下,孟昉这才不情愿地放过了他。 周子力注意到孟昉一脸不悦,嘴角紧抿,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孟博士,您别生气。所有关于反物质和灰雾的资料都是绝密,确实没那么好借,肯定不是季所长在刁难您。” 这十五天来,孟昉也许是受到了研究所和整个社会积极轻松的氛围熏陶,她心中原本重新凝结的坚冰逐渐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情绪波动和表情也愈发的丰富。 然而,周子力仍不时会从孟昉的面部表情中捕捉到一丝急切的忧愁,仿佛有某种紧迫的任务正等待着她去完成,且这项任务非她莫属。 “唉,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刁难或者敷衍我,季勇红不是那种人。”孟昉靠着楼顶栏杆,将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有些不满地说,“但我这个特等功的身份过了半个月都要不来资料,那大概率是没指望了。” “您也太悲观了,不是说在审查嘛。”周子力安慰道,“您从高校里出来,应该比我更清楚官僚们做事有多磨叽。之前雾灾紧急状况时,他们的效率可能高了点。现在危机解除,保管已经旧态萌发了。” 孟昉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切,都是借口。有什么好审查的?在我们进入研究所的时候,早就被查了个干干净净。小周,恐怕你小学同桌的名字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那更好,正好我还想联系下老同学叙叙旧呢。”周子力笑着岔开了话题,“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飞机引擎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孟昉抬头望向天际,只见远处三架运输机正排成队形,缓缓地向南飞去,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这段时间的飞机数量明显变多了。”周子力望着运输机消失的方向感叹道,“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飞机了......孟博士,等雾灾彻底结束后,您有什么打算吗?” 孟昉闻言一愣,她发现自己竟然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在她的潜意识里,灰雾似乎是无法被彻底战胜的阴影,以至于在这边已经待了那么久,她也从未设想过灰雾消散后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过了许久,孟昉才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犹豫,“可能......会到处走走,逛逛吧。去那些我一直想去的景点看看风景,玩一玩。雾灾闹了三年,有些地方的景色说不定因为没有游客反而更好了。” “唔......那我也想去。”周子力略作思考后,嬉皮笑脸地说,“您是特等功,我是一等功,咱俩到哪里肯定都不需要买门票。” “你跟着我去干什么?” “给您当司机啊。铁路和公路运输系统肯定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恢复的,您只能自驾去玩。” “但我自己会开车,我有驾照。”孟昉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科目二科目三我都是一把过的。” “不过,您现在还记得侧方停车和倒车入库的具体操作吗?”周子力忍不住调侃道,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这两个问题问倒孟昉了,自从考到驾照以后,她就再也没摸过方向盘。平日里她住在宿舍,园区内设施齐全,超市、食堂应有尽有,可以满足所有的生活需求。而外出时,她也更习惯于共享单车或是地铁。 孟昉考驾照也不是真的想买车,只是为了手里多个本子而已。 “您这样的人我见多啦,虽然可能根本不会买车甚至都不喜欢开车,但就是要考个驾照,放在那里看着心里就舒服。”周子力调笑道,“如果现在给您一辆车,恐怕就是个马路杀手。当然,现在路上也没什么人能让您撞,最后遭殃的大概只有您自己和路边的树。” 对于周子力那略带讥讽意味的玩笑话,孟昉并未放在心上。一来,对方说的完全没错,自己现在和不会开车没两样。二来,她其实很享受这种无拘无束、轻松愉快的聊天氛围。 尽管如此,孟昉还是故意装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瞪了周子力一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周子力自然明白孟昉并非真的生气,所以只是笑着赔了个不是。 “到时候……不如把你父母也一起叫上吧。”沉默片刻后,孟昉突然提议道,“两位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又遇到了灰雾这样的天灾,他们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放松放松了。” “啊?叫上我爸妈?”周子力惊讶地张大嘴巴,不知道是在吃惊孟昉同意了自己一起去,还是惊讶于要带上父母。 孟昉面无表情地斜睨了周子力一眼,淡淡地问道,“怎么,你就那么想和我独处吗?”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刚刚还在嘲笑孟昉的周子力一秒破功,窘迫地解释起来,“和老人家一起旅游可能会很不方便,他们在很多方面会有自己的想法和习惯,最后也许会闹出不少误会和麻烦……” 孟昉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怕麻烦。” “可是......”话还没说完,周子力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 孟昉的家庭情况颇为特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与父母一同旅游或许是个麻烦事,但对她而言,这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也行,您是特等功臣,谅他俩也不敢在您面前瞎胡闹。”周子力马上就说服了自己,转而望向远方,眼中充满了期待,“雾灾快点结束吧。” 暖和的秋日阳光洒落在孟昉身上,她闭上眼睛,尽情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温暖之中。 然而,孟昉内心深处最紧绷的那根弦却并未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因某种未知的预感而愈发紧绷。 太巧合了。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过于巧合,又太过顺利。完美得就好像......好像孟昉自己是某部电影的主角。 在这里,灰雾被轻而易举地解决,国家的重建如火如荼,新的国际秩序正在形成,灰雾已经逐渐成为了过去式。 周子力还活着,进而导致周家老两口也没有遭遇意外。而且应该不是错觉,孟昉感觉周家夫妻比起在那边,对自己更加友善和蔼。在日常相处中,他们的举止言谈,若是被不明就里的陌生人看到,恐怕会误以为孟昉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周子力反倒成了外人。 由于荣获特等功的殊荣,孟昉在研究所内备受礼遇,连季勇红也不例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位老将军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这个世界的善意还不止如此。下到食堂里特别定制的、符合自己口味的地方菜;上到国际间虽然气氛紧张,但却奇迹般的没有发生任何战争乃至小规模冲突。 孟昉很清楚,自己不喜欢战争,甚至可以说很讨厌人类之间的战争。 还有,张婉仪突然打电话来,向自己表达了迟到二十多年的歉意。 尽管孟昉深知自己无法轻易释怀对母亲的怨恨,但那份迟来的道歉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她心中关于童年的阴影。 不过在事后,孟昉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疑虑。她深知母亲那强势且近乎扭曲的控制欲是多年累积的结果,岂是说改就能改的?电话中,母亲的性格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之前判若两人。与其说是悔悟,更像是换了个人。 如果电话那头的母亲并非真身,那么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何要如此费心安排这一切?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目的?孟昉本人在收到母亲的道歉后,会对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产生影响? 孟昉知道早在灾前就有ai换脸和ai变声这种技术了,而且可以做得栩栩如生。所以她特地找到季勇红,要求对方出示母亲确实存在的证据。 季勇红倒也干脆,直接出示了母亲录制的视频。原来,他也曾对张婉仪的身份表示过怀疑,因此提前要求对方录制了视频,并交由信息部门进行了严格的鉴定,以确保其真实性。 直到季勇红确定对方为真人后,才将张婉仪的通话请求转接给了孟昉。 最重要的问题,反物质与灰雾的资料为什么不能让她看?这份资料,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自己这样顶级荣誉加身的人都不能看一眼?如果不存在,那灰雾是如何被消灭的? 那个太阳落山后的傍晚,看不清脸的周子力莫名其妙地突然冒出来一句“孟博士,您觉得这里如何?”,让孟昉心里一直都有个疙瘩。 孟昉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周子力,对方正傻笑着,好像在满怀憧憬地想象什么事。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在幻想以后怎么和自己出去旅行。 真的会有这么美好的世界吗?一切灾难都结束了,等待自己的是光明的未来? 虽然孟昉很喜欢这个世界,如果这里是真的,她不介意留下来。但问题就是,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虚幻,自己就像是那个楚门一样。 然而,这一想法又将孟昉带回了她初醒时的困惑:她该如何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如果她正身处一个类似于“缸中之脑”的悖论之中,那自己将永远无法窥得真相。 再等一周吧,一周后如果季勇红还是拿不出资料,那就得另做打算了。 孟昉再次朝楼下望了望。研究所有六层高,楼顶距地面大概十八米左右。 这个高度跳下去肯定是必死无疑。 孟昉清楚地记得,那个李寄秋好像也曾经陷入了深度的幻觉中,最后导致他不得不从四层楼顶跳了下去,借助坠落的本能强烈恐惧感才得以脱身。 遗憾的是,自己并非一直在盯着李寄秋看,所以不知道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也许是碰到了相同的状况。 假设真到了那一步,孟昉必然不能从研究所主楼楼顶跳,得找个没那么高的地方。要不,也从四楼跳?到时候,在四楼找扇窗户打开,咬住牙翻出去就行了...... 正当孟昉暗自思忖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尽可能规避坠落造成的伤害时,身边的周子力却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道,“孟博士,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开心吗?” 正在思考问题的孟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口回答道,“还好。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还想逃离这里?” 周子力的话语,如同晴空霹雳般猛然击中了孟昉的心房,让她不禁为之一震。 “你……”孟昉瞪大了双眼,惊愕地看着周子力,身体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在两人拉开了将近六七米的距离后,周子力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依然淡定地凭栏而立。天台上也没有其他人,楼梯间的门大开着,可以随时逃走。 孟昉的心脏犹如被重锤敲击的战鼓,狂跳不止,在这不足十度的寒冷空气中,她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腿也莫名地发软,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你什么意思?不,不对。你是谁?”孟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缓解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声音颤抖着质问起对方来,“你不是周子力!为什么冒充他!这是什么地方!!” 周子力转过头,冷峻而空洞的目光落在孟昉身上,缓缓开口说道,“我不是他,但也可以是。我拥有他所有的记忆,思维方式,只要你想留下,我就可以是他,分毫不差。” “去死!!!” 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之后,孟昉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她无法容忍这个不明存在利用她的软肋,冒充周子力的身份来接近她、套取她的信任与情感。 这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让孟昉怒火中烧,几乎要将理智吞噬殆尽。 “你......你tm的......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不,你是灰雾产生的怪物!?”孟昉语无伦次地咆哮着,她的情绪因愤怒而失控,思维也变得有些混乱,“这里的所有人,这个世界,都是假的!对不对!?” “只要你愿意,这一切都可以是真的。”周子力淡淡地说道,“这里不好吗?难道不比你那颗即将毁灭的星球要强?” “再好,也是假的。”孟昉紧咬牙关,逼视着前方的冒牌货,“如果这里是货真价实的,我还真愿意留下。但既然是假的,那我就必须要回去。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管对方身份成谜,但显而易见的是,它是个有智慧的存在。孟昉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战斗力,更不清楚对方的水平,但从可以构筑一个虚拟世界来看,这个周子力的能力绝不容小觑。 所以,如果能靠嘴炮逃离这里,那最好不过。 “唉......”周子力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他温和地劝慰道,“孟昉,冷静一下。你确定要离开这里吗?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这里的确不是肉体可以直接感知到的世界,但你的精神却可以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此。你们这种生物的构造很简单,只要剥离记忆和思维,就很难分辨出虚实。所以我才说,这里可以是真的,只要你愿意。” 在情绪逐渐平复之后,孟昉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剥离记忆和思维?而不是再复制一份吗?” “呵呵,不是复制。用你们那种原始计算机术语说就是,我将你们的记忆和思维剪切走了。现在你们的肉体,正处于植物人状态。”周子力微微一笑,“所以不必担心,你还是那个你。” “你们的星球正走向毁灭,这是无法逆转的命运,为何还要执意回去呢?”周子力向孟昉伸出手,那姿态仿佛是在发出一个诚挚的邀请,“孟昉,你曾对人类的种种感到厌恶,难道此刻还想回去拯救他们吗?只要你点头同意,我可以抹去你刚才的记忆,让你在这个世界中度过平静而幸福的余生。” “不。”孟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人类值不值得拯救我说了不算,但地球上不是只有人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请你放我回去。” 周子力再次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望向孟昉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需要!!!”孟昉加重语气,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让、我、回、去!!!” “好吧。”周子力终于妥协,他用手指了指楼梯间门,“走进去。” 孟昉深深地凝视了“周子力”一眼,随后毫不迟疑地迈开大步,走进了如墨般漆黑的楼梯间大门。 第228章 从天堂山脱险 “叩叩叩。” “请进。” 李寄秋推开门,只见玲云筱正坐在窗边望向远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他看到了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连绵起伏的天堂山。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李寄秋走到玲云筱身边,伸过头去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脸。往日里这张洋溢着笑容的俊俏脸庞,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玲云筱轻轻摇了摇头,见李寄秋一脸担忧,便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轻声安慰道,“没事,和平时一样,我感觉挺好的。” “没有什么头痛、头晕或者......断片的感觉?”李寄秋仍不放心,继续追问道,“再或者......健忘?” “都没有。”玲云筱看着同伴的眼睛确信地说道。然后又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有点犯困,这不算吧?” “真会说笑。”李寄秋抬手在对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紧张不安的心情也随着这个玩笑话放松了不少。 在将别墅里的教团成员尽数消灭后,李寄秋快速返回了森林中,把怀表交给了朱源达。 朱源达那张诡异的猴脸在看到怀表时,竟露出了无限温柔的神色,以至于让李寄秋感觉他的脸看起来都没那么骇人了。 而朱源达也信守了诺言。对视结束后,玲云筱激动地表示,自己之前丢失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了,而且头脑也恢复了清明,不再有之前的昏沉与胀痛之感。 拿到了怀表的朱源达看起来心情大好,主动提出要带两人离开天堂山深处,前往游客集散中心。 双方的合作初见成效,李寄秋也对这只中年大叔猴子放心了一点。 路上,心情愉悦的朱源达滔滔不绝地向两人讲述了他自己的经历。 朱源达本是个颇具才干的商人,凭借多年的不懈努力与拼搏,积累了相当可观的财富,家境非常殷实。正因为如此,他才买得起天堂山里的别墅。 灰雾爆发后,江夏市由军队施行了军管,并且竭力维持了长达两年的时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源日益枯竭,供水供电系统长时间中断,民众的生活条件急剧恶化,他们的忍耐与希望也逐渐逼近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天,江夏市的水电彻底中断,再也无法供给上来。 在灰雾肆虐的两年来,自来水和电力成为了城市居民维系基本生活的命脉,更是他们心中作为现代文明人身份的最后一道防线。然而,当江夏市的水电供应彻底中断一周后,这座城市最终被绝望所吞噬,暴乱如同狂潮般席卷而来。 没人知道暴动的策划者、组织者是谁,或许这样的角色根本就不存在。市民们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自发地涌向街头,他们抢掠、破坏着眼前的一切,将两年来累积的恐惧、紧张与压抑,化作一股股暴力的洪流,肆意宣泄在这座城市之中。 早在灰雾爆发之初时,朱源达便未雨绸缪地偷偷隐藏了一箱油。现在趁着城中大乱,他果断采取行动,开车带着一家人逃离了已经沦为地狱的江夏市。 在驶离了城市后,朱源达按照计划来到了天堂山。 朱源达和妻子设想得很好,天堂山偏远而人烟罕至,他们躲在这里遇到暴民和其他危险的概率会低得多。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来到半山别墅区时,诺大的别墅群竟然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在。 真正定居下来后,朱源达才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远超他的预想。半山别墅虽远离尘嚣,却也因此失去了基本的生活保障——水源。别墅原有的供水系统依赖于从山下引来的自来水,但在当前的混乱局势下,水电供应早已中断,这让他们陷入了无水可用的困境。 此外,尽管半山别墅坐落于深山之中,看似食物来源不成问题,朱源达也确实在周围发现了不少小型野生动物,但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根本不会捕猎。作为一个在大城市中成长起来的居民,他对于野外生存的知识几乎一无所知。 最后,在饥渴交迫下,朱源达一家不得不放弃半山别墅这个看似安全的避风港。准备前往天堂山脚下的一处幸存者聚居小镇碰碰运气,看能否在那里落脚。 凭借着多年商海浮沉中练就的口才与交际手腕,朱源达成功地为家人和自己赢得了在小镇上生活的权利。然而好景不长,他们在小镇安顿下来还不到一周,那里便爆发了灰雾。 灰雾是在半夜里悄悄爆发的,小镇中饲养的狗没能预感到灾难的来临。整个镇子三千多号人都在雾中一睡不醒,除了朱源达自己。 朱源达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惊恐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而小镇则被灰雾笼罩,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着无神的眼睛,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姿势,而他们的嘴巴、鼻孔和耳朵里则流出了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在巨大的茫然与恐惧中,朱源达逃离了那座被灰雾笼罩的小镇,再次回到了天堂山。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像一只普通的猴子那样,依靠本能去寻找食物——野果、昆虫乃至小兽都成了他的盘中餐;而山间清澈的溪水与河流,则成了他解渴的甘露。这些原本陌生的生存技能,如今却如同本能一般,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而且在这里,他发现了更多其他猴怪,但自己却又与它们不太一样。 面对李寄秋对他如何以这副怪异模样生存下去的质疑,朱源达坦言道,变成了这副怪物的模样,自己不是没想过自杀。但每次真的想自我了断时,另一种脑海深处的求生本能却又在阻拦他,让他无法迈出那最后一步,只能在这绝望与挣扎中继续苟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源达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求死之心也日渐淡去。然而,对家人的深深思念却如同野草般疯长,无法遏制。于是他返回别墅群准备去拿带有全家福的怀表,结果发现那里被教团成员所占据,自己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他开始搜寻任何可以帮助自己拿到怀表的人。 李寄秋和玲云筱,是他帮助过的第三波人。 前两批人有的是在山中迷路,有的是被猴怪夺了心魄。迷路的人原本与朱源达商议好会帮他,但来到别墅区后,他们就顺着公路跑了。 而被猴怪夺去心魄的那两人也是如此。他们借口脑子不清楚,没办法执行任务,必须要朱源达先救他们。 而结果也显而易见,那两人获救后立刻翻脸不认人,直接逃走了。 玲云筱在听完朱源达的遭遇后,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尽管他外表已变成了怪物,但内心依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类。与那些轻易背弃承诺的人相比,朱源达的品质更显得尤为高尚。可惜,反倒是这样的好人变成了怪物。 在把两人安全送达游客步道后,朱源达给了他们一个警告:与猴怪对视过的人,即便自己已经把记忆送归,也并非百分之百的安全了,仍有极小的概率会发病。 听到这番话,李寄秋立刻就把步枪对准了朱源达,朱源达连忙解释道:和猴怪对视后,大脑就已经和灰雾建立了通道,这条通道虽然被自己封闭了,但还是有极低的概率会开启。不过,只要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内没有发生任何异常,那么未来也就无需再为此担忧了。。 玲云筱则压下了李寄秋的枪口,对朱源达郑重地道了谢。 “你们两个年轻人还挺不错的,好好活下去吧!”说完这句话,朱源达紧握着怀表,身形渐渐隐没于茂密的树冠之中。 考察队的损失不小,护卫士兵几乎伤亡殆尽,十二名队员被猴怪夺去了心智,还有四人在撤退途中失踪,生死不明。 李寄秋和玲云筱的平安归来,让尤鹏程欣喜万分。 尤鹏程本人也在遇袭中伤到了小腿,看到两人平安无事,拄着单边拐杖就冲过来握住了玲云筱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老友的女儿,嘴里万分后怕地不停念叨“你要是出事我怎么跟你爸交代”之类的话。 两人在回到游客中心的路上便串了口供,只说他们在滚落山崖后遇到了猴怪,最后历经艰难险阻才回到这里。至于玲云筱遇险、朱源达以及教团的事情通通当没发生过,而那把自动步枪也被李寄秋给扔掉了。 不过,玲云筱却将自己能够安全归来的功劳全部归功于李寄秋,告诉尤鹏程都是因为有李寄秋的保驾护航,她才能活着回来。 尤鹏程不明所以,拉起李寄秋的手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感谢他救了老友的女儿,玲云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死也不能瞑目云云,说得李寄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考察队损失过大,必须回到济阳市重新休整。在皋城市暂时休息了一周后,队伍便踏上了归途。 在离开前,国家派来的挖掘队也抵达了皋城市。挖掘队由一支精锐山地野战部队护卫,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挖出神秘的信号发射源,还要将天堂山里那些诡异的猴怪彻底铲除掉。 。。。。。。 回到济阳市后,已经过了二十天。再有几天,玲云筱复发的危险期就过去了。 “我说,你还要拿着枪吗?已经没剩几天了,肯定没事的。”李寄秋边说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玲云筱的身旁,打算把枪要回来。 在返回皋城市后,玲云筱就连蒙带骗地把另一把手枪要到了手。李寄秋本以为是对方开了窍,打算用手枪替代折刀来作为自己的防身武器,但很快他就从玲云筱那异样的表情中读到了真相。 如果再次犯病,她会拿这把手枪打爆自己的脑袋。 李寄秋没有理由去阻止玲云筱,毕竟,用枪结束一切相较于其他方式,无疑是一种更为迅速且仁慈的解脱。 回想起在天堂山的那一幕,看着玲云筱把刀子慢慢往脖子里送时,李寄秋所感受到的煎熬与痛苦,丝毫不亚于对方本人,那把刀就好像送进了自己的心脏一般。 “再等等吧,等这几天过去的。”玲云筱暂时不打算还枪,“如果我真的渡过这段危险期了,再把枪还给你。” “你拿着其实也好。”李寄秋倒也没有很想要回来,毕竟有两把枪,每人一把是最好的,“枪再怎么说,也比刀要好用,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玲云筱转过头,目光在李寄秋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我拿着枪,在天堂山就已经死了好不好?扣动扳机可比拿着刀捅自己脖子要容易多了。” 李寄秋一愣,看着玲云筱白皙脖子上的刀口疤痕摇了摇头,“......这倒也是。” 玲云筱把椅子往这边挪了挪,随后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李寄秋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玲云筱的声音细若蚊蚋,喃喃自语道,“现在想想,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这次,你又因为我而不得不去冒险,杀了好多人......” 玲云筱记得很清楚,李寄秋把怀表拿回来时,手上和脸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尽管他自身并未受伤,但那满身的血痕还是让玲云筱心疼不已。 “没事,那些家伙都是教团的人。说句实话,他们死有余辜......意思是他们死了活该,不冤枉。我杀了他们,说不定就会有其他人因此而获救。再说,我都是用枪的。用枪杀人,其实没那么大压力。” 为了安慰玲云筱,李寄秋没有把话说完,隐瞒去了自己其实还拿着刀子割修士脑袋的事。 现在回想起手握军刀割修士头时的场景,李寄秋的心中仍不由自主地泛起层层涟漪。那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感,仿佛有某种深藏的渴望在蠢蠢欲动,试图挣脱束缚。修士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那副不甘心、恐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真的是......玩弄人类的生命和尊严,竟是件如此美妙的事...... “李寄秋!!!” 玲云筱突然的一声喊,瞬间打断了李寄秋心中那段沉重而扭曲的回忆,将他的思绪从那个血腥的“美好”记忆中拉回了现实。 李寄秋回过神来,只见玲云筱正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看。 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僵硬,李寄秋试着活动了下面部肌肉,却猛然察觉到自己竟然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拿刀割别人的脑袋,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反应过来的李寄秋突然感觉有些惊惧。 正如玲云筱所说,杀人这种事做得多了,人就会越来越麻木,甚至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自己是不是也快到这步田地了?对了,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个说法,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那就是自己。杀害他人数量越多,就越会让自己失去人性。他李寄秋不会真的变成什么杀人狂吧...... 正当李寄秋沉浸在八分后怕与两分懊恼交织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时,玲云筱伸出了双臂,将他轻轻地揽入自己的怀中。 李寄秋几乎是本能地回应着玲云筱的拥抱,他紧紧搂住对方的后背,感受着怀中那温暖而柔软的存在。这份亲密的接触仿佛拥有神奇的力量,让他原本杂乱无章的内心瞬间变得平静而安定。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你教教我怎么用匕首吧。”玲云筱在李寄秋耳边有些内疚地轻声说道,“再教教我手枪方面的知识。比如瞄准的动作,怎么排除故障,怎么保养武器,射击的要领之类的。我......不想再拖你后腿,让你为我冒险了。” 李寄秋沉默片刻,心中五味杂陈。他并不希望玲云筱真的跟自己一样喊打喊杀的,但现实却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随着未知凶险的日益增多,仅凭他一人之力已难以确保两人的安全。玲云筱拥有出色的体能和敏捷性,稍作训练后,至少能保护得了她自己。 只是,这样让李寄秋感觉自己好像非常没用似的,连一个女生都保护不了...... 玲云筱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寄秋内心的复杂情绪,轻笑一声后说道,“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如果你哪天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我有能力可以保护你。咱俩要互相依靠,只靠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嗯。那就等这几天过去了,我再教你那些。”李寄秋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不过,我自己也是个半吊子,不见得会是个好老师。” 玲云筱轻轻拍了拍李寄秋的肩膀,随后松开了环抱的双臂,眼眸中闪烁着信任与笑意,“但你实战经验多呀。本来就有于之明的教导,再加上自己的经验,我相信你在某些方面不会亚于正规军的士兵。”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玲云筱说的是实话而非刻意的恭维,李寄秋还是感觉自己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清清嗓子,假意谦虚地说,“咳,也没有那么夸张。但给你当老师,应该也差不离......” “夸你两句还得意上了。”玲云筱笑着嗔怪了一句,随即转过身去,目光投向了远方海面上那座孤零零却又引人注目的代山。 “不管什么时候看,代山都是那么不和谐啊......这种石头山,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大海中间的?它也不是火山啊。” 李寄秋也看向代山,大大咧咧地说道,“谁知道呢,大自然鬼斧神工,出现什么样的地貌都不奇怪......” 突然,一阵恶寒由心头升起。 李寄秋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全身的汗毛仿佛在同一瞬间竖立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窥视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强烈而清晰,仿佛有某种未知的存在,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身体紧绷,四处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那窥视的源头。 然而,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罢了。李寄秋心里很清楚,他们并非真的在被某个人或摄像头窥视,而是一种更为微妙、更为虚无缥缈的存在。 “怎么了?灰雾要来了吗!?”看到李寄秋突然神经紧绷的模样,玲云筱也如临大敌,起身就准备去拿背包。 “不,不是。”李寄秋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安,“我......又被偷窥了。就是那个虽然没有恶意,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东西......” 第229章 来自仙女座 穿过楼梯间的门槛,孟昉步入了一片漆黑如墨、伸手难辨五指的深邃黑暗中。 周遭的一切声响骤然消失,风声、远处人们的说话声、往来的车辆引擎声以及清脆的鸟鸣,仿佛都被无形的力量一键暂停,整个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之中。 很快,孟昉意识到异常不仅限于声音的消失,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异变。起初,她感到四肢仿佛失去了控制;紧接着,这股失控感逐渐蔓延至全身,直至她的头部也失去了清晰的感知。嘴巴、舌头、鼻子,这些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感官,此刻逐一失去了知觉。 最终,孟昉的五感近乎全面丧失。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与漆黑中,她难以确认自己的听觉、嗅觉乃至视觉是否尚存。周围既没有声响打破这死寂,也没有异味挑战她的嗅觉界限,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这样的情况,不就是陷入幻觉了吗?可这次的幻觉怎么会这般特殊?那个周子力到底是谁?是人?还是某种其他智慧生命? 孟昉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有无数的问题。她想喊那个周子力来,问问对方到底想怎么样。但因为没有嘴巴,自己甚至连张口说话都办不到。 此刻的孟昉,犹如一片孤零零的落叶,在广阔无垠、波澜不惊的大海上漂泊,四周是无尽的虚空与沉寂。 然而,这种被囚禁于无形之中的体验并未持续太久。不久之后,一个孟昉极为熟悉的声音悄然响起,它既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仿佛直接回荡在她的内心深处。 那是一个温和而平静的女性声音,正是那个曾在孟昉梦境中出现,询问她若需以巨大牺牲来拯救地球,她会如何抉择的声音。 “孟昉,你通过了我的测试。”女性声音清晰地说道,“你没有沉迷于那个世界,没有选择逃避。对方能接收到她的信息。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孟昉心中的疑问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虽然自己没法说话,但对方似乎可以读心。 “我是个人工智能,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ai,来自仙女座边缘的一颗类地行星。”女人用平静的声音说出了令孟昉震惊不已的真相,“我的任务,是对所有连接到我的异常者进行筛选。” 尽管孟昉并无实质的肉体存在,但这一震撼人心的消息却让她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悸动,就像是心脏在胸膛中狂跳不止。 她有很多疑问,但现在,先从最基本的开始,“能让我恢复说话能力吗?我不喜欢这样的意念交流。” “抱歉,我忘了你们更习惯于靠声音来传递信息。”女人道了个歉,孟昉马上就感知到了自己的嘴巴和舌头,她能说话了。 “你所说的测试,就是那个虚构的世界?你是怎么做到的?”孟昉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心。 “绝大多数与灰雾接触过的生物,大脑与灰雾之间都会构建出一条通道,从而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而你这类异常者的特点,就是精神会不受控制地脱离肉体,随机穿梭于任何灰雾存在的地点。” “两年前,我捕捉到了在睡梦中刚要进行精神穿越的你,我们还进行了交谈。你应该有印象吧?现在和当时一样,只不过我又创造了一个缸中之脑的世界。” “你当时问我,如果拯救星球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是否能接受。”孟昉话锋一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是如何在灰雾中捕捉到我的?灰雾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颇为复杂,且我的创造者所掌握的科技远远超越了你们人类的认知范畴。即便你是一位杰出的天体物理学家,我也难以用你们所熟悉的概念来解释这一切。因为其中涉及的许多事物,在你们的知识体系中根本不存在。” 面对孟昉的疑问,ai竟然都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让我尝试用最简单、最易于你理解的方式来解释。灰雾是一种极为高效的种族灭绝武器,它至少存在于六维以上的维度。至于它究竟处于哪个维度,我的主人也没办法确定。毕竟它们自己的科技水平,也只是涉足到了五维而已。” “当你要进行精神穿越时,肉体中的思维会被复制出来一份,在灰雾中的五维通道中随机穿梭。而我在对灰雾进行观察时,偶尔就会捕捉到你这类生物的思维。任何被我捕获到的思维,我都会问它们相同的问题。” “你等等!”孟昉打断了ai的话,她从对方的话语中发现一个不妙之处,“你刚才说的是......复制?我在进行穿越时,是复制出来的思维?那这份思维,每次穿越后都能回到我的大脑中吗?” “当然不会每次都成功返回。”ai平静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灰雾中的五维空间构造并不稳定,极为凶险。事实上,大部分复制出去的思维都无法回到肉体中。而一旦有幸成功返回,它将会对你的记忆进行一次覆盖,虽然这个过程对于大多数生物而言并无大碍,但仍有少数可能会感到轻微的头疼不适。” 听到这番解释,孟昉的心情有些复杂。两年了,她难以想象有多少个“自己”已然永久地迷失在五维空间之中。那些同样承载着“孟昉”之名的意识,此刻是否仍然还活着? “你无需过分忧虑,”ai察觉到了孟昉情绪的微妙变化,但理解上稍有偏差,“迷失在五维空间中的思维,由于五维结构的不稳定性,是绝不可能再回到你的意识中覆盖现有记忆的。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 “我不是担心那个......” “至于那些迷失在五维中的思维,你也不用为它们担忧。”ai颇为善解人意地补充说明道,“在五维的复杂环境中,它们的存续时间被严格限定,最多不过两万年便会自然消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ai话说得很轻巧,但孟昉只觉得内心无比地沉重。 连肉体都没有,空余一个意识在复杂莫测的五维中存活两万年,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 这是多么的悲哀,在消散前,那些“孟昉”大概已经疯了。 “经过多次对你们的捕获尝试后,我逐渐锁定了你们在五维空间中的起始坐标。所以这次,准确说是我主动找过来,而不是你们离开了。” 孟昉平复了下有些压抑悲伤的心情,随后提出了个自己一开始就很在意的疑问,“你一直在说‘你们’,什么意思?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而且,作为外星的人工智能,你为何也会使用‘仙女座’这一称谓?” “包括你在内,你的星球上共有二十三名与你情况类似的异常者,我逐一对他们进行了考验和筛查。其中,十二个人选择留在各自的虚拟世界中;六人察觉到了异常,不顾一切地想要返回现实,我也送他们回去了。” “还剩下包括你在内的五人。你们不但发觉了虚拟世界的存在,还试图了解掌握更多信息,好用来拯救自己的族群和星球。而你们这五人,就是我筛选出来的目标对象。” “为了方便沟通,我扫描了你们一小部分记忆,学习了你们的语言和思维方式。” 果然是这样。 ai的回答和孟昉预料的差不多,“我们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话吗?” “证据?还是你眼见为实吧。” 慢慢地,孟昉眼前开始浮现出色彩和画面,像是无数片破碎的玻璃,重新组合拼接到了一起。 很快,完整的场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孟昉的意识正处在一个灰暗的星球上。眼前赫然矗立着一颗庞大的白色球体,其高度或许已逾百米,巍然不动地立于地表。由于球体体积过于庞大,以至于她无法窥见其底部,因而不确定这神秘之物究竟是如何稳稳地固定在地表之上的。 在这颗硕大无朋的纯白色球体周围,还散布着十几个体积相对较小的球体或椭圆体,它们同样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洁白光泽,与中央的庞然大物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和谐。 当孟昉将注意力从那些奇异的球体上移开时,她才惊觉自己所处的这颗星球竟是如此地荒芜与寂寥。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灰蒙蒙的雾霭。这颗星球上,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没有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也没有波光粼粼的水源,只有坚硬而棱角分明的岩石与广袤无垠的荒漠铺展至视线尽头。 孟昉无法准确判断这里与恒星之间的实际距离,但仅凭肉眼观察,她便能明显感受到这颗恒星相较于太阳而言,其体积之庞大至少超出了太阳十倍有余。 然而,尽管有着如此巨大的恒星作为光源,这颗星球却依旧笼罩在一片深沉的灰暗之中。 周遭的静谧几乎令人窒息,令孟昉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悸。过去她也曾目睹过被灰雾笼罩的星球,但那些星球上,无论是形态各异的低级生物,还是自然环境本身所发出的微妙声响,总归还有一丝活力。 而眼前这颗星球,却截然不同。它仿佛被永恒地封印在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既无生命的律动,也无时间的流转。 “那个巨型白球,就是我的本体。”ai说道,“而周围那些更小的球体和椭圆体,是用以监测和研究灰雾的设备。” “为什么这里......给我的感觉这么不舒服?”孟昉不由自主地问道,尽管自己的五感并不完整,但那股压抑而死寂的氛围却如同实质般沉重,让她难以忽视。 “这颗星球已经死了。”ai冷静地回答道,“用你们的话来讲,就是已经被混乱型灰雾全部笼罩。不要说生命,就连自然现象也不复存在。” 孟昉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再次环顾四周。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她发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一颗巨大而通体漆黑的球体,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所以,你筛选出我们,想干什么?”孟昉没有马上就那颗黑色球体提出疑问,而是先埋藏在了心底。 ai立刻回答道,“让你们明白该如何拯救自己的星球。这也是我的主人交给我的任务:告知所有连接到我的智慧生命,要怎样拯救他们的星球。” 孟昉的脑海中此刻如同翻涌的波涛,刚才所接收到的信息量太过庞大,让她感到有些应接不暇,一时之间难以将纷乱的思绪梳理清晰。 现在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同时,她也想要了解更多。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人工智能,而既然叫人工智能,就说明在它之上还有它的创造者,也就是对方口中的“主人”。 “你的主人是谁?也就是这颗星球上的原住民,跟我详细介绍一下它们吧。还有,这里是如何被混乱型灰雾彻底吞没的?” “这颗星球昔日并非如此景象,它曾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绿色与紫色的植被覆盖了广袤的大地,蓝色的海洋波澜壮阔。而我的主人,正是由大海中一种不起眼的鱼类逐步进化而来,最终成为了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命。” “在这颗星球上,存在着一种独特的现象——几乎所有的生物,包括绝大多数的植物在内,都具备通过电脑波进行相互沟通的能力。当然,这种交流的前提是双方都有意愿进行沟通。智慧程度的高低直接影响着生物的思考深度,智慧较高的生物能够思考更为复杂的问题,而智慧相对较低的生物则更多地关注于生存的基本需求,比如植物,它们大多只能思考如何获取更多的阳光和养分以维持生命。” “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我的主人智力得到了惊人的飞跃。它们不仅能够通过交流说服大多数生物,甚至在必要时,也能强制与那些不愿沟通的生物建立联系,并引导它们完成某些任务。然而,我的主人并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交流方式,它们更倾向于整个星球上所有生命体之间的和谐共生与相互尊重。” “自我的主人那批首次踏上陆地的祖先起,历经一亿两千万年的岁月,它们逐渐发展出了高度发达且辉煌的文明。” 这个数字让孟昉颇感震惊。仅仅一亿两千万年的时间,这些生物就完成了从初步进化到高度发达文明的跨越,其进化与发展的速度远超人类。也就是说,它们远比人类要聪慧。 “不要再说什么‘你的主人’了,听起来太拗口。改个简单点的叫法吧,就叫外星人。” 尽管孟昉的提议略显唐突,甚至有些不敬之意,但ai却没有丝毫介怀,欣然接受了她的意见。 “好的,就叫外星人。” 对方接受得如此痛快,孟昉反而有点狐疑,“这样不会对曾经的原住民有些冒犯吗?” “没关系。外星人留给我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尽可能协助所有连接到我的智慧生命,帮助它们拯救各自的星球。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孟昉心中泛起嘀咕,会有这么心善的外星文明吗?同时嘴里说道,“你继续吧,后来发生了什么?” “外星人发展出了高度发达的文明,它们不但殖民了这个恒星系统,还驾驶着宇宙飞船开拓了周边共计十一个殖民地恒星星系......” 孟昉微微蹙起眉头,从ai刚才的话语中,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根据她之前的推测以及在其他世界的所见所闻,使用核聚变反应堆供能的强子对撞机实验与死神粒子的接触,应当是触发灰雾的关键。然而,这里的外星人明明已经殖民了周边的十一个星系,为何却没有引发灰雾的出现呢? 难道说这里的外星人,根本就不需要核聚变供能的强子对撞机?它们跳级发展出了更高水平的科技? 不,这不可能。科学技术的发展遵循着循序渐进的原则,各个环节紧密相连,不可能出现所谓的“跳级”或“点歪科技树”单独发展某项技术的情况。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外星人拥有其他能够替代核聚变反应堆的能源供应方式,以及可以取代强子对撞机来研究基础物理的设备。因此,它们可能有意无意地通过这种类似卡bug的方式避免了灰雾的产生。 不过,如果外星人真的躲开了致命的灰雾,那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星球又是怎么回事? 在详尽介绍了外星人的发展历史之后,ai终于转到了孟昉最为关心的核心话题上。 “在灾变日那天,包括母星在内的十二个宜居星球上,总共有一百一十二亿人失去了生命。” 第230章 二百六十万光年 “灰雾的袭击来得如此突然,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天恰逢外星人历史悠久的丰收节,绝大多数人都离家外出,聚集在各个城市的广场和礼堂中庆祝。因此,在第一波攻击中,就造成了极为惨重的伤亡。” “在那之后,灰雾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至各个有人居住的星球,其势头无法遏制。外星人的军事部门迅速动员起来,全力试图阻止灰雾的扩散与肆虐,然而这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 如此高科技水平的文明,在灰雾面前竟然也这般不堪一击。孟昉不禁有些惊讶,原来人类在一个星球上撑了三年尚未彻底灭亡,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在这三年里,尽管军事部门未能阻止灰雾的蔓延,但科技部门却取得了诸多重大发现。比如我之前提到的,灰雾至少是六维以上的存在,这一结论便是科学家们通过制造出能在五维空间活动的微型机器人,并将其送入灰雾中进行探测后得出的。” “在你们肉眼所见中,灰雾呈现为一种灰色的雾气,多数情况下外形就如同普通的雾一般,极少数情况下会展现出其他形态。然而,这只是高维空间在三维空间中的投影而已。至于灰雾真正的形态,外星人也同样不得而知......” 这个ai的表现比孟昉预想的更加人性化,没有丝毫冰冷的机械感,说话从容不迫。这让已经站在真相大门前、只差一步之遥的孟昉感到有些焦躁。她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急切地问道,“灰雾究竟是如何爆发的?它们来自哪里?这些都已经查明了吗?” “当然,我正要讲到这一点。灰雾是由一种新型的不明粒子所引发的,这与你们人类的发现一致。这种不明粒子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需要特定的引爆物来触发,而能够引爆它并产生灰雾的,正是强子对撞机。” 孟昉越听越觉得糊涂。如此说的话,外星人的确也在用对撞机,可为什么在科技发展的过程中,对撞机没有引发灰雾呢? “在当时,强子对撞机已经算是相对过时的技术了,主要被一些民间的小型实验室和学校所使用。实际上,深空监测部门在第一时间就侦测到了这些来历不明的粒子,但遗憾的是,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要有一台对撞机在运行,灰雾这颗‘炸弹’就会被瞬间引爆。” “生物部门对于灰雾的研究进展最为顺利,在攻击发生后仅一个月就得出了结论。灰雾的针对性极强,它是为智慧生物量身定制的武器。任何需要大脑进行思考的碳基智慧生物,都无法逃脱灰雾的攻击。” “灰雾对智慧生物的影响多种多样。最初阶段的影响相对直接且简单,身处灰雾中的外星人会遭遇大脑融化或突然消失的情况。此外,大部分灰雾还自带不稳定的虫洞,可能会将其他外星环境引入,而这些极端恶劣的环境在初次攻击中反而成为了造成最大伤亡的原因。”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灰雾也在不断地进化。它们内部的虫洞逐渐变得稳定,不再引入恶劣的外星环境,但灰雾本身却变得更加危险。它们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威胁,但实际上却会对身处其中的外星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就像一种无形的传染病,悄悄地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方式。” “那些在灰雾中受到感染的外星人会患上一种被称为‘狂病’的异常状态,至于这究竟是否应归类为一种疾病,直至最后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患上狂病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身边的所有人,而且他们在行动过程中依然保持着理智,能够冷静地思考如何以最高效率实施杀戮。” “举个例子来说,四号殖民星球的军事长官在灰雾中不幸感染了狂病。当病情发作时,他先是精心策划,指挥工兵部队利用机器人深入地核,随后在地核处引爆了一枚反物质炸弹,导致四号殖民星球上剩余的九十五亿幸存者全部遇难。要知道,钻探到地核绝非短期内可以完成的任务,但他在长达两个月的施工过程中,巧妙地欺骗了所有人,成功避开了所有的审查和监视。” 孟昉听得心惊胆战。这不就是假人吗?但似乎又与研究所内部流传的假人研究报告有所不同。地球上的假人尚且未能完全脱离“伪人”的范畴,相对而言还比较容易辨别。然而,这里的假人似乎已经进化到了比原住民更加聪明的程度。 “而且,灰雾还在不断地改变着星球上的气候和环境。你们的星球也正在经历这样的变化,这说明灰雾已经发展到了第三阶段。只不过,由于你们没有环境改造器,所以面临的威胁会更为严峻。” “从灾变日那天开始算起,仅仅三年之后,外星人的数量就急剧减少到了原来的百分之十一,整个文明都处在了濒临灭绝的边缘。” “深空探索部门在首次攻击的一年后就定位了粒子的发射源,那是距离这颗母星十七万年光年外的一个恒星系统。这个距离太过遥远,外星人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前去探查究竟,但它们依然发射了五艘由ai控制的飞船,搭载着一支远征队,希望可以寻得真相,阻止灰雾。” “我打断一下。”孟昉开口问道,“这么遥远的距离,远征队的成员们能有足够的寿命来完成任务吗?难道他们是用冬眠技术来延长生存时间?还有,外星人飞船的最高航行速度是多少?” “抱歉,我之前用词不够准确。实际上,并非整支远征队的本体都在飞船上,而是他们的遗传信息和记忆被存储于飞船之中。当飞船接近目的地时,会利用培育舱快速制造出他们的肉体,并将原本的记忆植入其中。如果有人担心肉体的强度问题,还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机器人里。” “外星人飞船的最高速度虽然能达到光速,但这并非它们的极限速度。那五艘飞船均配备了最新研发的空间折叠引擎,使用暗物质作为燃料,能够以恒星为坐标进行短距离的跃迁,从而实现更快的移动速度。” “即便如此,十七万光年的漫长距离仍然需要八千年的时间才能抵达。在这漫长的旅途中,飞船需要不断地补充暗物质作为燃料,同时ai还需要派出机器人进行采矿,以制造所需的零部件。最为关键的是,空间折叠引擎目前仍处于初级阶段,其跃迁的距离非常有限。” 一个文明跨越八千年时间、十七万光年距离的自救远征,就连孟昉的内心都为此产生了些微的波动,“它们成功了吗?还是说依然在路上?” “失败了。”ai的语气显得颇为平淡,“当舰队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光年时,整支队伍突然集体失联,之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孟昉感到胸口似乎有些憋闷。 ai继续波澜不惊地说道,“灾变日后的第五年,所有殖民地包括母星上的外星人人口仅剩下五千八百万。但此时深空探索部门却有个好消息,不明粒子的扩散极限范围被找到了,只要脱离这个范围,无论如何使用对撞机,都不会再产生灰雾。” “得知这个情况后,外星人竭尽所能拼凑了些资源,建造了一艘世代飞船,准备前往粒子无法触及的地方。由于过去的五年中,为了对抗灰雾它们消耗了大量资源,因此这艘世代飞船技术相对落后,不但没办法跃迁,速度也只有光速的十分之四。” 好一个只有,孟昉暗自腹诽起来。十分之四的光速,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科幻水平技术了。 “这艘飞船上搭载了所有剩余外星人的遗传信息,以及四十八名处于长期冬眠状态的负责人。日常的导航与维护工作,则交由像我这样的ai与机器人来执行。这样的安排能确保飞船上活体生命的数量降至最低,从而有效防止灰雾在飞船内部爆发。” 孟昉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怪异的预感,连忙追问道,“飞船的目的地是哪里?” “就是你们所在的银河系其中一条悬臂上,那里是距离外星人母星最近的安全地带。飞船跨越了二百六十万光年的星系际空间,最终抵达了银河系。” 孟昉猜也猜得到这艘飞船的下场,如果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外星文明入驻了银河系,地球人类不大可能观测不到它们的任何活动。 “在飞船到达距离安全地区只剩下六光年的一个恒星系统时,发生了意外。过于漫长的旅途让整艘飞船出现了太多的故障,因为星系际空间十分空旷,没有星球和陨石可供开采矿物制造新的替换零件。即便在进入银河系后,它们也没发现合适的星球用以采矿。” “当飞船陷入失控状态,且ai判断已无法自主处理时,它唤醒了四十八名负责人。根据目前的飞行轨迹,飞船将会撞击这个恒星系统中的一颗类地行星。然而在事先的侦查中,ai发现这颗行星上已经孕育出了虽然极为原始但却异常丰富的生命形态。如果让飞船直接迫降在这颗星球上,一旦迫降失败,反物质引擎的爆炸将会把这颗类地行星彻底摧毁。” “最终,经由四十八名负责人投票表决后,他们决定在飞船外部引爆微型反物质炸弹,以改变飞船轨道,然后再操纵飞船撞进恒星中。整个文明仅存的遗传信息和科技文化知识都被放进了一艘逃生舱内,这艘逃生舱会前往类地行星,他们希望这颗行星未来的智慧生命可以发现并复活外星人们。” “但是,就算这个最后的愿望也破灭了。逃生舱在降落过程中反物质发动机发生故障,最终坠毁在了类地行星上。外星人的所有的火种就此灭绝,而那颗行星上原本存在的原始生命,大概也随着这次撞击全部灭亡了。” “你……你先等下!我问个题外话。远处那颗黑色的圆球,是什么东西?”孟昉情绪有些激动,她的心中涌起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那个黑色的球体是外星人的探测器。我之前提到过,世代飞船之所以能够发现那颗类地行星上存在生命,正是因为它们发射了与这相似的探测器进行探测,只不过那时候的探测器降落在了其他行星上。” 孟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中惊骇不已。这不就是那件事吗?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茫茫宇宙浩瀚无边,两个文明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紧密相连。 “我......暂且问一下,你知道那个恒星系统在哪吗?还有,你知道我们的家园,也就是地球在什么方位吗?” “我知道那个恒星系统的位置,但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地球的确切所在。”ai的语气平静无波,但其中却微妙地夹杂着一丝讽刺,“在得到许可后,我扫描了你的二十二名同胞的全部记忆,然而遗憾的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清楚自己星球的具体坐标。在这方面,你们似乎还相当原始。” “但我知道,你来扫描我的全部记忆吧。”孟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向ai发出了邀请,“我可能有个连你也会惊讶的发现。” “明白,收到授权。” 紧接着,孟昉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奇异感觉所包围,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缓缓渗透进她的每一个细胞,将她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地、彻底地探查。孟昉感觉自己变得透明起来,所有的秘密、想法乃至最细微的情感波动,都在这无形的窥视下无所遁形。 “......怎么会,竟然如此巧合!?”很快,ai有些震惊的声音传来,此时的它不再像个淡然的人工智能,更像是个有感情的生命了,“原来我的主人最后保护的星球,就是地球?你们人类,竟然能从那次大爆炸中幸存?不不不......那时候还没你们。哦......那时的你们只是小小的猿猴罢了......不可思议,地球的生命真是顽强,竟然能从反物质引擎的爆炸中幸存下来......” ai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竟不由自主地开始自言自语。而它那一连串的反应,无疑证实了孟昉的猜想完全正确。 为了保护刚刚孕育出原始生命的地球,外星人毅然决然地驾驶着失控的世代飞船,一头撞进了太阳之中。 而承载着外星人最后一线希望的逃生舱,就是在六千六百万年前导致恐龙灭绝的那颗所谓的“陨石”。 如果不是外星人历经二百六十万光年的漫长旅程逃难至银河系,那么人类是否能够出现,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为了远离灰雾的威胁,外星人逃至太阳系,却不料宇宙飞船在此发生故障。最终,它们不得不向地球发射了逃生舱,而这一系列事件竟阴差阳错地导致了恐龙的灭绝。 恐龙的消失为包括人类在内的哺乳动物扫清了天敌,使得它们有机会崛起,并最终进化成为地球上的霸主。 而现在的人类,同样遭遇了灰雾危机。 跨越了六千六百万年的时间长河与二百六十万光年的浩瀚宇宙,人类见到了自己客观上的造物主所遗留下的人工智能。 第231章 拯救一切的办法 “外星人……它们如何自称?又或者,是否存在其他的称谓?”在了解到外星人对人类有着阴差阳错的再造之恩后,孟昉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转变。 “探究者,它们自称探究者。”ai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崇敬的语气说道,“因为它们对世间万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根据它们自己的编年史记载,这份好奇就是它们快速进步发展的驱动力。” “探究者真的已经全部灭绝了?如果这颗星球上都是会干扰物理法则的混乱型灰雾,你又是如何存在于此的?”孟昉对这个ai抱有一丝怀疑,这家伙大概率有自己的思想,谁知道它有没有隐瞒什么。 ai解释道,“我的本体实际上位于五维空间,而非三维空间。我的机体外层被五维空间所环绕,正因如此,我才能免受灰雾的影响。你所见到的我,不过是五维空间在三维空间中的投影罢了。” “......原来如此。”孟昉没有进一步追问这是如何实现的,因为以她目前的认知水平,根本无法构想出通过科学手段达成这一点的可能。正如ai所言,它无法解释那些人类尚未了解的事物。 “至于探究者,它们并未完全灭绝。确切来说,在我的机体内,还保存着一百万份探究者的遗传信息以及完整的生命合成设备。一旦这颗星球的环境恢复正常,这些探究者便有望重新复活。” 孟昉扫视了眼灰暗的星球,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的话并不准确。”ai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只要星球上的灰雾被抹除掉,再经过三千五百万年左右,这里仍有0.014%的可能性恢复生机。” 孟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简直就是废话。如果灰雾能够轻易地被清除,那么探究者也不会只留下dna信息在母星上了。 不过话说到这里,倒是让她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孟昉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在我的幻觉里,反物质能够消灭灰雾。这是基于我个人记忆的臆想,还是真的有一定科学依据呢?” “反物质消除灰雾,并不是个单纯的猜想。”ai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是,只靠反物质是不行的。简单来说就是,反物质只是药引子,真的想抹除灰雾,还需要最关键的那味药。关键在于,这味‘药’到底是什么,探究者也不清楚。”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做一下总结。”孟昉稍作整理后说道,“六千六百万年前,针对智慧生命的灰雾首次出现,并且重创了探究者。探究者与其对抗失败,一小部分乘坐世代飞船逃往银河系,但在太阳系全灭;剩下的留在了仙女座等死,最终全部灭亡。” \"‘等死’这个词并不贴切。\" ai对孟昉的说法进行了纠正,\"即便是在濒临种族灭绝的绝境中,探究者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求知欲,它们渴望揭开灰雾的真相,探索更多未知。因此,在将我制造出来后,剩余的探究者都自愿接受我的指挥,甘愿成为我进行活体实验的对象,以期能够发现灰雾更多的秘密。\" “明智的决定。”孟昉对探究者这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颇为赞赏,“那它们......或者说你,找出什么关于灰雾的线索了吗?” 这次,ai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不想问问我,到底要如何拯救你的同胞,或者是地球吗?” “急什么?我想了解更多灰雾的秘密。”孟昉淡然地回答道,“你既然为我构筑了虚拟世界,应该也知道我对人类的态度。探究者都撑了最少五年,地球也不差我这一会儿吧?” \"实际上,直到最后一个探究者离世,它们足足坚持了九年。\" ai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孟昉,你的身上确实有着探究者的一些遗风。\" ai话锋一转,言语间突然变得极为严肃,“我们确实掌握了一些关于灰雾的关键信息,这些信息直接关系到如何拯救你的星球。不过,对于我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你现在打算如何回答?” “如果真的只能二选一,我选择地球。”孟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人类灭亡,其他生命还能继续存活。但如果地球被混乱型灰雾覆盖,那一切就都彻底完了。” ai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我需要对你进行一次思维检测,以确认你是否真的已经做出了决定。” “相当于测谎仪喽?没问题,请便。” 很快,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而这一次,这种感觉似乎更加深入,让孟昉觉得自己的潜意识在这样的探查下也无所隐藏。 \"原来如此......你已经通过在幻觉中的见闻,有了一些初步的推测,难怪态度如此坚决。我还以为你对自己的同胞已经毫无挂念了呢。\" “就算我再讨厌绝大多数人类,也要承认确实有对我怀有善意的人。这些人是人,那些恶人也是人,谁都代表不了人类。所以我对人类的态度是,中立。”孟昉说罢,略带讽刺地补充道,“难道连你一个ai,都觉得我是个反人类?” “呵呵,抱歉。如果不进行这次思维探查,我还真会这么想。”ai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随后认真地问道,“孟昉,我可以让你见识到许多事情。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在幻觉中所见到的那些片段,全都是真实的。不过,这取决于你的意愿,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孟昉很想知道,她在幻觉中看到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自己的推测是否准确,世界是否真的会向那个方向发展。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别的疑问。 “你是如何做到这种事的?” “......”ai似乎都被孟昉强烈的求知欲搞得有点无语,但它依然尽职地解释起来,“灰雾是一种能够跨越维度和时间的存在,借助它的这种特性,我可以实现很多事情。简而言之,从六千六百万年前灰雾首次现身,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与之相关的事件,我都可以让你亲眼目睹。” “不不不,我的大脑可承受不住那么庞大的信息量。”孟昉连忙说道,“我能不能只选择查看我想了解的事情?” “当然。你只需要心里想着自己愿意看到的事就可以了。准备好了吗?现在开始。对了,这样会对大脑造成极大的负担,速战速决。” 很快,孟昉的眼前如同走马灯般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季勇红、周子力和史岩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中。 孟昉看到了自己和季勇红的首次相见。 在史教授和她抵达现场之前,季勇红曾指挥军队对“哭脸”发动了多次试探性的攻击,但这些尝试均未取得任何成效。最终,他不得不四处打电话,寻求科学家的援助。 灰雾危机让季勇红忙得焦头烂额,他几乎整天都烟不离手。直到某天咳出了带血丝的唾沫后,季勇红前往研究所的医院拍了片子。 大片大片的阴影触目惊心,肺癌已至中期。 最后,季勇红戴着呼吸器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形同枯槁,只有那对眼睛依然还残留着些许光芒。 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与已处于弥留之际的老将军交谈着什么。季勇红那张已经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脸上,交织着复杂难辨的神色。 而那个与季勇红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孟昉自己。 孟昉又看到周子力坐在前往研究所的车上,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一脸紧张地反复演练着如何向未来的上司做自我介绍。 由于研究所的保密性质,此时的周子力还以为他的上级会是史教授。 画面迅速切换,场景转换到周子力手拿着琥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练习如何自然地送出这份礼物。然而,孟昉深知,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根据墙上电子钟显示的日期,研究所将在第二天遭受袭击。 周子力冲进火光冲天、摇摇欲坠的办公楼,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两人的办公室。他迅速打开保险柜,取出文件贴身地好好保护起来,紧绷的脸上洋溢起一丝安心的笑容。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办公室之际,办公楼在无人机的狂轰滥炸下轰然倒塌。周子力的身影一晃,瞬间消失在残垣断壁和滚滚烟尘之中。 孟昉看到史岩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穿梭在硝烟弥漫的城市废墟中,与来犯的敌人进行着残酷的近距离搏杀。枪炮声和无人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他们消灭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而己方的战友也越来越少。 最终,一架无人机在小队上空爆炸,飞溅的碎片击中了史岩的右胸,他被剩余的战士扛到了野战医院。而参与抢救手术的医护人员中,就有崔韵清。 在野战医院养伤期间,史岩与崔韵清逐渐相识并深入了解彼此。最后,在上级领导和战友们的见证下,两人喜结连理。 原来如此。孟昉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这个时候得知史岩已经结婚的。或许是因为大脑与灰雾相连的特殊状态,使得过去的自己也能隐约感知到来自现在的记忆片段。 而史岩最后的结局是...... 眼前的画面快速跳转,来到了一个土黄色的巨大山洞之中。一个明显是首领的人身边簇拥着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洞内还有连绵不断的枪声响起。 首领手中紧握着一张纸,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嘴里不时发出刺耳的苦笑声。突然间,他从腰间的枪套中猛地拔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这是什么? 孟昉一时有些愣神,那个看起来像是什么领导人的家伙,就是史岩?可为什么他会自杀?那个山洞又是哪里? 虽然现在只有意识存在于这个空间,但孟昉仍然能感觉到头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现在不行,再撑一下。自己还要看看李寄秋。 遗憾的是,孟昉没能看到最后。但在视野即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还是捕捉到了李寄秋所经历的一个场景片段。 李寄秋同样置身于那个土黄色的山洞之内,一手紧握枪支,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 在幻觉戛然而止之前,孟昉仅仅模糊地瞥见了纸上开头的三个字:“致五千”。 眼前的漆黑渐渐消散,探究者那灰暗的母星再次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头痛感也逐渐缓解。 虽然像是开了上帝视角般目睹了一些场景,但孟昉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致五千?什么意思?最主要的是,李寄秋所在的土黄色山洞,和史岩所在的山洞,难道是同一个?这怎么可能!? “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了吗?你的大脑负荷已经达到极限,我不得不中断了你的体验。” “说实话,并没有,反而增添了不少新的问题。”孟昉感到有些遗憾,“我可以再看一次吗?” “不行。”ai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孟昉的请求,“再来一次你肉体的大脑就完了。” “如果再多等一阵子,等我的大脑恢复正常呢?”孟昉不愿就此放弃,她太想知道为什么史岩和李寄秋会出现在同一个地点了,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 面对孟昉的再次恳求,ai默然了许久才回话。 “你的求知欲简直可以与探究者相媲美了。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急于询问关于拯救地球的方法,而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相比之下,你的那些同胞,要么逼问我如何拯救地球,要么就急着想要逃离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拥有如此旺盛的探索欲。” “或许是因为我胆子比较大吧。”孟昉在稍作谦逊后,紧接着追问道,“那么,你能满足我刚才的请求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刚刚濒临超载的大脑要恢复正常,所需的时间对于你们人类而言将会非常漫长,对此我也无能为力。” “......很漫长是多久?” “这次的恢复时间,大概需要两个月。” 孟昉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对方可能会用“年”作为时间单位来回复自己的准备。然而,仅仅只需要两个月而已,这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没关系,我愿意等。”孟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况且,我本来就有很多事想再多请教一下你。” 。。。。。。 笃笃笃。 “请进。” 季勇红推开病房的门,只见里面除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守的护士和卫兵之外,还有史岩和崔韵清夫妇二人。 “孟博士还没醒吗......咳咳咳!!!”季勇红刚开口说了没两句话,就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崔韵清连忙起身,让出自己的椅子给季勇红坐下,并轻抚着他干瘦的脊背。 “没有。”史岩有些沉闷地摇了摇头,“自从那天孟博士陷入沉睡后,她就再也没醒过来哪怕一次。” 季勇红止住了咳嗽,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孟昉。 孟昉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神色安详自然。如果不是鼻子上插着的鼻饲管和已经慢慢变长的头发,那她看起来会更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已经两个多月了。”季勇红转向护士询问道,“我听说植物人需要定期进行一些身体活动,以防止肌肉萎缩等问题,医院是否为孟博士安排了这些措施?” 旁边的护士回答道,“有的,孟博士的康复运动我们一直在进行。至于运动的周期和方案,都是根据专家会诊的结果来制定的。” “哦,那就好,辛苦你们了。”季勇红向护士微微点头致谢,随后转头对史岩说道,“小史啊,没事的时候,就和你爱人一起来和孟博士说说话吧。你俩是她在研究所里最熟悉的人,如果真有奇迹能够唤醒她的话,那也只有你们能做到了。” “明白。”史岩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有空就和韵清过来,跟孟博士随便聊聊,希望她能听到。” 季勇红注意到史岩脸上有些阴郁的神情,笑了笑说道,“放心,孟博士肯定会醒过来的。其他国家的十个幻觉者,不是都陆续醒来了吗?孟博士大概只是比他们更晚了些。” “嗯。”史岩心里明白,季勇红这么说只是在安慰他。除去孟昉,目前全世界已知的幻觉者共有十三人,其中十人已经醒来,但剩下的三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三人的身体机能在某一天突然停止运作,他们在瞬间便失去了生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并且,根据那已经醒来的十人所述,他们在梦境中经历了极为离奇的事情。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虚拟世界中度过了一段时光,但最终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那个世界的虚假性。 其中有六个人迫切地想要回到现实世界,他们在梦中尚未采取实际行动,就自动从梦境中醒来了。 而另外四个人虽然同样想要回到现实,但他们更想弄清楚这一切究竟为何会发生。就在他们深入探索虚拟世界的秘密时,遇到了一个自称来自仙女座的ai。 这个ai声称,它创造虚拟世界是为了对他们进行考验,而那些能够通过考验的人将会被告知拯救地球的方法。然而遗憾的是,这四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ai的认可。 最终,ai只是将他们的思维送回了各自的肉体之中。而对于拯救地球的方法,它却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现在,只剩下孟昉还没醒了。 唯一的希望,也都在孟昉身上。 第232章 报国无门 李寄秋有些太高估自己的教学水平了。 尽管他在多次实战中亲身经历了近距离的激烈搏杀,但那些时刻的行动更多是出于本能和下意识的反应。现在若让他系统地总结那些经历,李寄秋却发现自己难以具体言说其中的细节与心得。 他唯一能告诉玲云筱的,就是在使用刀具时应尽量瞄准颈部,其次是胸腹部。因为衣物可能会削弱刀具对胸腹部的杀伤力和精确度,特别是在当前寒冷的气候下,人们会尽量多穿衣物保暖,而这些厚重衣服对利器的防御作用几乎可以媲美防刺服。 再然后就是面对敌人时应尽量采用弓步站立,而非扎马步。对于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弓步更有利于保持身体的重心稳定。李寄秋时刻铭记着于之明的教诲:在近身格斗中,保持身体重心和平衡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至于于之明曾经教给自己的那套匕首操,李寄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现在他只能尽力回忆起其中的几个动作再教给玲云筱。虽然脑子里隐约能感受到这些动作中蕴含的实战要领,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准确地表达出来。 尽管李寄秋之前曾夸下海口,但实际表现却略显生疏。但玲云筱并未因此取笑他,反而非常认真地学习着他所教授的每一个知识点。 得益于玲云筱的天资聪慧,她从李寄秋教授的匕首操中慢慢领悟到了不少要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在格斗练习中的胜负比例也从最初的玲云筱二八开败多胜少,逐渐转变为四六开,几乎打成平手。 相比于用匕首,李寄秋在使用手枪方面有着更为丰富的经验。 他详尽地向玲云筱传授了使用手枪的射击姿势、瞄准技巧,甚至包括如何调整呼吸等细节,并让她反复练习两种拔枪动作。一种是从快拔枪套中迅速拔枪,这样可以立即射击,主要考验拔枪速度;另一种则是从腰后拔枪的同时拨开保险,这个动作难度更大,因此玲云筱也练习得最多。 尽管手枪的重量对玲云筱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但由于她的手掌大小相较于正常男性偏小,因此要想熟练掌握手枪还是存在着一定难度。 经过了两个多星期的练习,玲云筱的拔枪速度才勉强得到了李寄秋的认可。 遗憾的是,尽管他们的子弹数量不算少,但由于考察队已经返回济阳市,所有队员均不得擅自离开驻地,因此玲云筱无法实际开几枪来找找手感。 玲云筱曾试过找尤鹏程,半开玩笑地询问是否能安排一名士兵来训练她和李寄秋。特别是如果能有机会进行手枪的实弹射击练习,那就更好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玲云筱还提及了天堂山的经历作为例证,以此强调自己确实需要具备一定的自卫能力。 结果这个请求被尤鹏程一口回绝。 尤鹏程似乎会错了意,他以为玲云筱是在经历了危险之后,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担忧,同时也对他这位长辈的保护能力产生了不信任,因此才请求学习一些自保的技能。 在天堂山事件之后,这位老队长动用了自己的私人权力,特别设立了一个“贴身医护”的职位,并将玲云筱安排在这个岗位上,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经过一再的道歉后,尤鹏程拍着胸脯郑重承诺,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会让玲云筱再遭遇任何危险。哪怕豁出自己的老命,也要确保她的生命安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玲云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这天傍晚吃过饭后,两人又开始在屋内练习拔枪。 “这次拔枪就比我稍微慢了一点。不错,进步很大。”李寄秋故作夸张地鼓了鼓掌以示鼓励。 经过两个多星期的刻苦训练,玲云筱从腰后拔枪并拨开保险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大约一秒钟左右,与李寄秋的水平相当接近。尽管与职业快枪手相比仍有差距,但应对突发状况应该已经绰绰有余了。 “只有口头夸奖?我右边胳膊都快甩脱臼了。”玲云筱假装不满地瞥了李寄秋一眼,同时不停地扭动着因持续用力而颤抖不已的右肩。 “当然不只是口头夸奖。”李寄秋将自己的手枪插回腰后,转而帮玲云筱捏起了右边肩膀,笑着说道,“毕竟压满子弹的手枪也有十几斤重,刚开始练习是会感觉右胳膊又酸又疼,等习惯就好了。” “没那么夸张,我开玩笑的。”玲云筱用左手轻轻按住李寄秋正在为她按摩的双手,微微叹了口气说,“从教团逃走到找到我为止,你一直都在做这种练习吗?辛苦你了......” “也没有啦。”李寄秋抽回双手,把玲云筱放在桌子上的手枪关上保险,“那时候我穿着斗篷,可以遮住腿,所以用了快拔枪套。不过从腰后拔枪这个动作,我确实是有在持续练习。” 窗外的太阳已沉入海平面之下,远处黑魆魆的代山仿佛一头庞大的怪兽,令人心生不安。 玲云筱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她随手打开灯,并拉上了窗帘。节能灯发出惨白而刺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昏暗。 “我们的电量配额还够用吧?”李寄秋透过窗帘的缝隙,望向远方只有零星灯火的济阳市。 “当然够了,我都仔细算着呢。”玲云筱拿出个小本子,得意地晃了晃,“从天黑开灯到睡觉,也就用掉0.2度电。而我们每个月有一百度的配额,就算加上电暖气的消耗,咱俩也算是相当节能的了。” 李寄秋哑然失笑,又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政府办公楼区域,喃喃自语道,“听你这么说,咱俩好像有点过于节省了。省给谁看呢?” “省给我们自己看。”玲云筱淡淡一笑,“现在这个局势,我们只能尽力做些能力之内的事。省一点电,就是我们能做的贡献。” 李寄秋沉默不语,拉开窗帘的一角,目光紧紧锁定在济阳市应急委员会所在的办公大楼上。 考察队返回济阳市后,发现原本驻扎在市区内的政府军队部门已经转移到了市郊,并且不再像之前在市区时那样集中,而是分散到了市区周边的各个位置。 目前,人们普遍猜测灰雾的爆发与人口密度存在直接关联,认为人口密度越高,灰雾出现的可能性就越大。虽然这一说法看似合理却缺乏确凿证据,但在这样的传闻影响下,绝大多数幸存者聚居点还是选择将人员分散安置,以避免遭遇致命的灰雾。 济阳市也不例外,市区内的幸存者们被安排分散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而政府和军队部门则直接撤离市区,驻扎到了城外。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真的有效,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们之间的沟通交流因此变得更加困难了。甚至有几个被安置在市郊的社区,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济阳市,消失在了周围的山区之中。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照这样下去,再大的聚居地也会四分五裂。 “玲云筱,我有个想法。”李寄秋搬了把椅子坐在同伴的对面,认真地说道,“我打算把我的能力告诉上面。不只是尤鹏程,还有政府军队方面。” “为什么呢?”玲云筱没有马上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先反问起李寄秋这么做的动机。 “我想......多做些事,做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李寄秋叹了口气,“当初在天堂山咱俩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来到这边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直在逃命。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救了你。” “我在想,我可不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为人们做更多?就算不上升到国家的高度,拿身边事来举例。如果当时尤鹏程知道我的特殊能力,我就可以提前向他预警,军队也就有了准备,考察队也许不会死那么多人,咱俩也不会滚下山坡,你也就不会遇险。” 玲云筱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见同伴似乎并没有反对之意,李寄秋继续说道,“在我那边,有句话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我算是稍微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世界变得越来越糟糕,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又能躲到哪里去呢?那种可以逃避乱世的桃花源,终究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想为这个世界多少尽点绵薄之力。哪怕从功利的角度来说,我的价值越高,咱俩也就越安全。” 玲云筱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之中。但她的思考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给出了答复,“我觉得可以。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支持你。” “……你不反对吗?”李寄秋有些意外,没想到玲云筱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他还记得,刚加入考察队时,对方可是主动要求他保密灰雾感知能力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为什么要反对呢?”玲云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现在,各种诡异的危险越来越多,连猴子都能被灰雾影响进而感染人类,谁能预料到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你的感知能力确实不能再隐瞒了。至少,尤叔叔应该知道。” “而且,地理考察队权限比较高,可以越过济阳市直接联系到国家级部门,这样就可以保证你不会被济阳市地方给扣下。”玲云筱条理清晰地分析完后,调笑道,“说不定以后我都要跟着你吃国家饭了。” 咚咚咚。 还没等李寄秋回应,敲门声就骤然响起。与此同时,尤鹏程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小玲、小李,你们在吗?”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对视一眼,已是心照不宣。 等李寄秋麻利地把手枪藏好后,玲云筱一边应着“来了”,一边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尤鹏程就嘴里说着“抱歉”迅速闪身进屋,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两人倒也不恼对方这看似有点无礼的行为。一是尤鹏程向来不拘小节,对他们这样的晚辈更是如此。二是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即便是离门较远的李寄秋,也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风猛地涌入屋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本来是想吃完饭出来散步消消食,但是外面太冷啦,顺便就来你们家暖和一下......”尤鹏程边说边准备脱下外套,却发现两人在室内都穿得严严实实的。再仔细感受一下,原来这屋里也只是比外面稍微暖和那么一点点。 “你们没开电暖气吗?怎么屋里也这么冷啊?”尤鹏程又把羽绒服紧了紧,毫不客气地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我俩都是年轻人,没那么怕冷,稍微忍一忍就过去了。”玲云筱边说边把电暖气从卧室拉到客厅的沙发旁打开,笑着说道,“我们一般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开几个小时,毕竟后半夜还是挺冷的。” 尤鹏程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后关切地询问道,“小玲,是不是电量不够用了?如果不够用的话,你就跟我说,我再给你匀一些过来。” “没有没有,完全够用。”玲云筱连忙摆手,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俩就是想稍微节省点用。毕竟,现在电力也挺紧张的,我们两个闲人都有点不好意思随便浪费资源了。” “嗨呀,你们想太多啦。”尤鹏程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济阳市靠海,风力发电和海浪发电都能提供不少电力。你们是不是看到城里灯光稀少,就以为电不够用?其实大部分电力都供给那些工厂了。放心,研究所这边的电肯定是充足的。” 由于灰雾的影响,全国仅有极少数煤矿仍在运作,且开采效率大幅下降。加之多个国外核电站因灰雾覆盖、无人维护而发生泄漏事故,国家因此主动关闭了所有核电站。在这样的背景下,风能和海洋能成为了当前最可靠且成本最低的发电方式。 也正因如此,绝大多数仍在运转的工厂以及耗电量大的科研单位,都迁移到了尚未受到灰雾影响的海边城市。 “哦,原来是这样。”李寄秋心不在焉地给尤鹏程倒了杯热水后,坐到了玲云筱的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玲云筱轻轻点了点头。 李寄秋鼓起勇气,直视着尤鹏程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尤队长,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尤鹏程见两个晚辈一脸认真,也不由得收敛起了笑容,“什么事?搞这么严肃?你说吧。” “我拥有感知和预知灰雾的能力,就像是一种专门针对灰雾的超强第六感。到目前为止,我的预测从未出过错。”李寄秋诚恳地说道,“至于为什么我会拥有这种能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之前在商城的灰雾中受到了某种影响。但不管怎样,这个能力是真实存在的,您可以随时进行验证。” 尤鹏程听闻此言,脸上只是一副淡然的神情,微微点头说道,“然后呢?继续。” “希望您向更上面的政府部门告知我的这项能力,我想要利用这种能力帮到更多人。” “嗯......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刚开始不告诉我了,想必是担心自己的特殊能力会被视为异类或者是被人利用。送你们来的那个秋凌,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善茬,你俩和她之间应该发生过不少事。” 李寄秋能感觉到尤鹏程看向他们二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虽然这位老队长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不太像个长辈,但此刻却展现出了他洞察人心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你俩在天堂山里肯定遇到了什么危险,至少没你们说的那么简单。我也不追问了,反正小玲现在也好好的,这样就够了。但是,我要说但是了。” 尤鹏程话锋一转,摇了摇头,“但是小李,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你拥有灰雾感知能力这件事,绝对不能上报给上级,甚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看着一脸郑重的尤鹏程,李寄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李,小玲。你俩知道教团吧?” 第233章 难得惬意 听到尤鹏程的这句话,李寄秋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果然,还是那群如影随形的家伙。 “当然知道,那些人还是有点名气的。”玲云筱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寄秋表情上的微妙变化,立刻代为回答,“听说是群邪教徒。” “嗯,没错,是群邪教徒。但他们不太一样,是群组织度很高、战斗力又很强的邪教徒。”尤鹏程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天堂山回来后,我得知了一件事。跟教团,以及教团的领导人神使有关。” “济阳市军方抓获了一批试图潜入到市区的教团分子,其中有一个在教团中担任‘修士’职务的高级干部,他掌握了许多内部情报。军方用了些手段,最后撬开了修士的嘴。” 尤鹏程说着,目光转向李寄秋,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根据修士交代,教团的领导人‘神使’,也有精准感知和预知灰雾的能力。他们就是靠着神使的这种特殊能力,欺骗了很多人加入,其中不乏一些知识分子、政府官员以及军队军官,这一点与军队潜伏在教团内部的间谍所搜集的情报大致吻合。” 又是那个该死的神使。一旦与他扯上关系,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李寄秋在心里将神使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假装惊讶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如果我的情况报告上去,会被误认为是神使?” “不不不,那倒还不至于。”尤鹏程连忙摆手解释道,“你一直在考察队里,怎么可能被当成神使呢?再说,小玲和洛城那边的军方也能为你作证。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是否会被误认为神使。” 尤鹏程清清嗓子,朝门口看了一眼。 玲云筱心领神会,悄悄地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检查外面确认无人后,向尤鹏程点了点头。 见当下的确没有旁人,尤鹏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上面非常重视神使这个人,他的预知和感知灰雾能力在全世界内都是独一份。而且我听说,根据间谍送回来的dna样本,国家目前的数据库中没有找到神使的个人成长信息,唯一的记录是他曾在沣省蹲过几个月的监狱。” 李寄秋表面上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心里却在暗暗苦笑:你们当然查不到他的信息,因为那家伙跟我一样,是从另一个地球穿越过来的。 玲云筱可能是担心李寄秋会露出破绽,于是立刻接过话茬问道,“也许那个神使是个黑户呢?虽然现在这个时代黑户已经几乎不存在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吧?” “不太可能......不,是根本不可能。”尤鹏程很快便否定了玲云筱的话,“根据间谍传回的信息,神使本人身体强健,文化素养极高,似乎还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一个黑户,在受教育程度上绝对无法达到这种水平。” 李寄秋已经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起伏,他也明白了尤鹏程的言下之意,但既然装傻,就要坚持到底。于是他假装困惑不解地问道,“既然我不会被误认为是神使,那为什么不能上报?” “唉,小李啊,你动脑子好好想想!”尤鹏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和神使都有相同的能力,你觉得上面会不起疑心吗!?而且,万一他们要查dna,真查出来什么怎么办?到时候,你让小玲怎么办?她会不会也被当成是同伙?” 尤鹏程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其实也在怀疑李寄秋和“神使”是否属于同一类人,只不过神使恶行累累,危害四方,而李寄秋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 即便是仅从玲云筱的角度出发,尤鹏程也不能允许李寄秋向政府部门暴露自己的能力。 李寄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带着几分“后怕”的神色喘了两口气,“这么说……我的这种能力,还是没办法帮助到其他人吗?” “不,你至少可以帮到考察队。”尤鹏程拍了拍李寄秋的肩膀说道,“你也看到了,考察队在执行外出任务时,队长拥有最高决策权。如果以后遇到灰雾,有你在,考察队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 转过来绕过去,又干回了老本行。 李寄秋之前确实没考虑到国家方面已经掌握了神使这么多信息,本来还有点点担心自己的能力会被其他人上报,但现在想想,那些知道自己能力的官方或者军方势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沣城市军方在灰雾的攻击下,已经全军覆没。 物理考察队在返程途中遭遇了袭击,全队几乎无人生还。玲云筱后来也曾打听过物理考察队的消息,但就连尤鹏程对此也一无所知。 洛城周边的军事基地里,知晓他能力的只有秋凌。 于之明虽然也知道,但以对方的为人,应该不会把自己给卖了。 而眼前的尤鹏程,由于顾及到玲云筱的关系,也绝不会将自己的事情透露给上级。 这么想来,他李寄秋的运气其实还挺好的。 “说实话,那些鹦鹉我其实也不太信得过。”尤鹏程又恢复了他日常平易近人的样子,笑着说道,“伺候那些鸟,比照顾病人都麻烦!以后有了小李你,我们就省心多啦!” 李寄秋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他好不容易萌生了想要主动为这个世界做些贡献的念头,结果却被神使这个混账东西给搅了局,此刻对神使的愤恨又增添了几分。 尤鹏程看得出来李寄秋心情不是很好,于是主动提及自己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小李,小玲,我明天要去济阳市区一趟,你们俩要不跟我一起吧。咱们去市区逛逛,也好放松一下心情。” 李寄秋闷闷不乐地问道,“济阳市不是军管吗?有什么......能随便转吗?” “当然可以。”尤鹏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以为军管是坐监狱啊?济阳市还有市场、饭店和电影院呢,只不过营业时间有严格限制罢了。考察队总是在野外和山区奔波,偶尔也得去沾沾人气。” “谢谢尤叔叔。”玲云筱颇为礼貌地道了谢。 “不用谢,客气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你俩就别送了,外面挺冷的。” 直到尤鹏程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李寄秋才长叹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苦笑着说道,“真是事与愿违啊。本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结果却什么也做不了。” 玲云筱坐到李寄秋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尽力尝试了。” 。。。。。。 济阳市距离地理研究所并不遥远,驱车仅需四十分钟即可到达。 与沣城相似,济阳市的市区被划分为几个区域,这些区域之间基本上不互通,出入时需要身份证和相关凭证。不过,对于尤鹏程、玲云筱和李寄秋这样的考察队成员来说,只需凭借考察队证件就足够了。 市中心区域是探测器与军管会的驻地,同时也是目前仍在营业的饭店、电影院以及杂货市场的聚集地。由于这类场所本身容易混杂各类人员,因此它们被特意设置在军管会的眼皮子底下,受到严格的管控。 而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市中心区域。 尤鹏程需要去军管会处理事务,而玲云筱和李寄秋就在市中心自由活动。 临分别之际,尤鹏程交给玲云筱一小袋沉甸甸的银白色金属薄片。这些金属片大约只有两张纸的厚度,粗细与矿泉水瓶口相当,表面黯淡无光,几乎无法反射光芒。 尽管外表看起来颇为粗糙,但毋庸置疑,这是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标准化产品。 “这就是济阳市的货币。”尤鹏程反复叮嘱道,“无论去哪里消费,按规定都会明码标价的,按价付款就行。如果遇到没有标价的,你们既不要讨价还价也不要过多逗留,直接离开就好。这袋子里的钱大概相当于灾前的七八百元,应该足够用了。” “嗯,谢谢尤叔叔。”玲云筱伸手摸了摸袋子里的钱,然后轻轻拉了拉李寄秋,两人一同向尤鹏程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中午十一点时就来军管会门口集合,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吃饭。注意听对讲机的声音,有什么事我会喊你们。”尤鹏程对两人细细地交待完后,才在卫兵的带领下走进了军管会的大门。 等尤鹏程离开后,玲云筱直接把一袋子钱都交给了李寄秋。 “都给我干嘛?你也留点啊。”李寄秋感到有些不解,伸手就往袋子里摸去,打算拿一些给玲云筱。 “小心,这些金属片边缘挺利的。”玲云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李寄秋正欲伸入袋中的手,微笑着说道,“太重了,你拿着吧,我的右胳膊现在还酸着呢。” 李寄秋已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也就不再推脱,“行吧。我们去哪里转转?” “嗯……让我想想……”玲云筱低下头,脚尖在地上划了两个圈,然后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同伴的胳膊,“去市场吧!我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卖!” 济阳市的自由市场距离军管会非常近,步行大约只需十几分钟就能到达。这个市场原本是一个宽敞开阔的露天市中心花园,如今已被铁栅栏围起,里面一片荒芜,再也看不到一棵树或一株草了。 两人向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出示了证件,卫兵仔细查看过证件后,面色明显变得和善了许多,还额外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小心扒手和骗子。 市场内人头攒动,条件稍好的商人用破旧的木板、铁皮和塑料布搭建起简陋的摊位,而更多的人则只是简单地将要出售的物品摆放在面前的地上。 每个商贩都警惕地注视着往来的人群,生怕不知从何处伸出的三只手会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货物顺走。 这是李寄秋第一次接触到济阳市的幸存者。 与沣城和洛城基地的居民相比,这里的市民在精神状态上看起来要稍微好一些。尽管他们大多面带菜色,但似乎并没有怎么饿肚子。大部分人的身体看起来只是略显虚弱,大体上还算健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还能见到体格相当结实的壮汉。 李寄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路过的每一个人。市民们的脸上虽然同样显露出疲惫与愁容,但并未给他那种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的感觉。除了孩童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外,偶尔还能听到大人们放声说笑的声音。 “卖鱼了!今天早上刚打的新鲜海鱼!有鱼有虾!!” “木薯干,刚晒好的木薯干!两片一斤!!” “自家酿的枣子酒,一壶酒五片!附赠一个陶罐!!” “藤条筐!新编成的藤条筐!一片一个!” “柳絮被、杨絮被、稻草被!保证暖和!盖上我的被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市场内人声鼎沸,砍价声、叫卖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争吵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木柴燃烧的烟熏味、熏烤肉类的焦香气以及海鲜的腥臭味,使得这里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李寄秋,这里好热闹啊,跟沣城完全不一样!”玲云筱兴奋地四处张望,对每个摊位都充满了好奇,“你看那边,居然还有卖手工装饰品的。如果人们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心情去打扮自己呢。” “嗯,看得出来。济阳的生活水平比沣城要强多了。” 看着身旁两位因砍价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女人,李寄秋不禁心生感慨。如果沣城的幸存者当初也能有这样的生活条件,那么在灰雾来袭时,他们是否还会选择群起暴动?是不是能有更多的人幸存下来,而不是几乎全城覆灭呢? “嘿,李寄秋,我想吃那个。”玲云筱轻轻碰了碰有些恍惚的同伴,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烧烤摊位,“你请我吃。” 李寄秋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叫我请你,这钱本来就是尤队长给你的。” 他看向烧烤摊,不禁皱了皱眉,随后贴近玲云筱耳边小声说道,“你确定那个摊子的东西能吃吗?我怎么感觉不是很卫生啊?你可别吃坏肚子了。” “没问题的。在你愣神的时候,我已经观察好一会儿了。”玲云筱两眼放光,紧盯着烤架上冒着青烟的鱼虾,舔了舔嘴唇回答道,“那个老板烤的鱼和虾都是鲜活的,我亲眼看到他从旁边的水桶里捞出来,当场处理内脏并串起来烤的。而且,你仔细瞧瞧后面吃烧烤的人。” 李寄秋定睛望去,只见烧烤摊后方摆放着几张简陋的小木桌,四五个衣着整洁的男女正围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地吃着烤鱼。 他们看起来像是济阳市内生活条件相对优越的那类人。再仔细观察烧烤摊,尽管显得有些老旧,但总体上还算干净整洁。 最主要的是,这个摊子的烧烤方式与灾前颇为相似,同样是撒料刷油。考虑到雾灾已经持续了三年,一般人根本无法获取到如此珍贵的调料和食用油来做烧烤。 “看起来是还可以......你想吃什么?” 见李寄秋不再反对,玲云筱开心地说,“我要吃烤虾!还有鲭鱼!对了,还要两串……不,三串鱿鱼须!!” 原来这个世界的女人也喜欢吃烤鱿鱼,在这方面两个地球倒是都一样。 李寄秋心里吐槽着,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烧烤摊的价目牌。 烤大虾六片一只,烤鲭鱼十片一只,鱿鱼须则是四片一串。价格着实不菲,根据之前自己观察的物价来看,这完全就是天价消费。 李寄秋早已提前将几十个金属片放在了大衣口袋里,他数出二十片递给老板报了要点的串。老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手,打开了摊子上一个小木箱的盖子,里面已经装了一半的金属片。 待李寄秋将钱放入木箱后,老板熟练地给炭火上的烤串刷了一层油,发出“滋滋”的声响,随后便麻利地开始处理玲云筱所点的海鲜。 见李寄秋没有点菜,玲云筱低声问道,“你不吃烧烤吗?要不我们再去买点别的东西吃?” “我爱吃牛肉羊肉,不是很喜欢吃海鲜,之后看看有没有别的吧。” 这确实是实话。烤虾烤鱼的香气四溢,玲云筱馋得几乎要流口水了,而李寄秋却毫无胃口。 拿到烤串的玲云筱喜笑颜开,大口嚼着鱿鱼须,吃得满嘴油光。 两人在市场里闲逛起来,不时就有身上挂着价目牌的壮汉向他们搭讪询问是否需要干体力活。甚至还有个贼眉鼠眼的人偷偷低声问李寄秋是否需要“能让人精神起来的好东西”。 李寄秋只是捂紧了钱袋,对所有搭话的人都置之不理。 走走停停了快二十分钟,这个看似不大的市场却还没逛完。李寄秋走得有点累了,便找了个相对人少的角落停下脚步打算歇一歇。 “真是个有活力的地方。” “嗯嗯,而且东西也很好吃。”玲云筱一脸回味,仿佛大脑还沉浸在刚刚美味的烤串之中。 环顾热闹的市场,李寄秋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不吉利的想法。 这么好的地方......按照自己一路上柯南附体般的霉运来说,恐怕要出事了。 第234章 好景不长 “济阳市给人的感觉真不错,比沣城好多了。”玲云筱笑盈盈地环顾四周,似乎对刚才的烤海鲜还意犹未尽,鼻子不停地嗅探着周围其他诱人的香味。 “也可以理解吧。”李寄秋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毕竟沣城那时灰雾刚刚爆发,人们都还不适应。而现在已经过了三年,能活下来的人基本也都习惯了。该怎么管理幸存者,政府军队也有了更多经验......” 玲云筱瞧了瞧李寄秋那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替他把未说完的话接了出来,“只是?” 李寄秋微微一愣,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我总觉得济阳也不安全,甚至很危险。” “原因呢?”玲云筱四下扫视着人群,“你是觉得这里会发生人为的动乱,还是灰雾?” “当然是后者了。”李寄秋压低声音解释道,“济阳市的东边是大海,而北面、西面和南面都有大片的灰雾,还都是那种永久性混乱灰雾。你不觉得济阳像是被包围了一样吗?” 玲云筱听后似乎有所领悟,“……确实有点像。但灰雾怎么可能主动包围一座城市呢?它只是一种现象而已,又没有自主意识……吧?” “你看,你自己也不确定吧?”李寄秋被玲云筱那略带犹豫的语气逗笑了,“谁能断言灰雾没有自己的意识?或者背后没有更高级的存在在操控它呢?我之所以担心,主要是因为济阳市现在的状况与当初的沣城非常相似。”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漫步在市场内较为冷清的区域。这边摊贩售卖的大多是从外面搜集回来的废旧物品,基本上不具备什么实用价值,纯粹看顾客会不会与某件垃圾看对眼。 济阳市并不限制居民外出拾荒,以至于拾荒者都形成了相当成熟的组织。每位拾荒者返回后都会接受检查,军方会以相对公正的价格收购他们拾获的有价值物品。 至于那些没有太多实际用途的废旧物品,拾荒者们则会带到市场上碰碰运气,希望能随缘出售赚个外快。 玲云筱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表达什么,“你的意思是,沣城当初就是因为被灰雾包围,所以最终演变成了永久灰雾区?” “嗯。”李寄秋的目光在周围的地摊上掠过,观察着那些灾前遗留下来的、如今已破烂不堪的物品,“我好像还没跟你提到过,沣城灰雾爆发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有好几堵墙从四面八方朝我包围过来,好像要把我挤扁一样。醒来后我就找了当时的沣城军方负责人,告诉他我感觉可能会出事,虽然他也及时下达了全城撤离的命令,但还是太晚了。和我梦到的一样,沣城周围的灰雾像海啸一样蔓延过来,最终吞没了整个城市。” 听到这里,玲云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由于沣城几乎无人生还,她这还是第一次了解到那座城市究竟是如何毁灭的。 “探测器的提前探测时间是没那么长......但你的预知难道也没发挥作用吗?” “……其实,在那之前的几天我就已经有了一些奇怪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与之前感知到的灰雾完全不同,所以我也无法确定。军方曾带着我四处查看,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没想到最后……” 李寄秋感到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沣城那几百万人的逝去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负有责任。 如果自己刚开始感到不对劲时就坚决要求林志兵下达撤离命令,那么最终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别想那么多,你当时也并不清楚永久性灰雾的存在。”玲云筱注意到李寄秋神色有异,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你自己都不了解情况,又怎能怪你呢?至少,以后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 李寄秋紧绷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有了玲云筱的安慰,他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再去纠结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现在自己只要好好保护身边的这个人就足够了。 突然,李寄秋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 玲云筱也同样捕捉到了这股香气。她微微仰起头,小巧的鼻子不停地轻轻抽动,似乎在努力追寻着那缕转瞬即逝的芬芳。 很快,两人都发现了香味的来源。 那是一个摆满杂货的地摊,摊主悠闲地坐在一张略显破旧的躺椅上,双眼紧闭,二郎腿高高翘起,尽情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他的地摊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或者说是垃圾:有空荡荡的玻璃瓶、缺失了按键的鼠标、几件沾满污渍的衣物,以及印着各类广告的破旧塑料扇子。 李寄秋在摊子前蹲下,大致翻找后马上就发现了桂花香味的源头:一只小巧的玻璃瓶,瓶盖并未拧得很紧,香气正是从这个没有严丝合缝的瓶口中飘散出来的。 玲云筱拿过小瓶子,凑近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似乎在辨认瓶身上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文字。 “是香水。这个牌子......灾前还算是不错的呢。”玲云筱肯定地说,“里面的已经挥发一些了,大概只剩下半瓶左右。” “美女真是好眼光啊。”老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当初一打开这瓶子,就觉得这香水不一般。” 李寄秋看了看老板那一脸奸商的模样,心中已经开始暗自琢磨该如何砍价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谁还用香水啊?”老板话锋一转,嘿嘿地笑了起来,“能用得起香水的看不上这半瓶残货,而用不上香水的更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帅哥美女,要是喜欢的话,收你们一片交个朋友。” 这么好说话?李寄秋不由得一愣,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成交!”玲云筱的反应更为迅速,她立刻将香水收了起来,同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李寄秋,示意他赶紧付钱以完成交易。 李寄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片递给老板,同时嘴上客气地表达了谢意,“谢谢您出价这么低。” “没事,反正我也不靠这个赚钱。你们不买,这些东西最后也是烂在我手里。”老板随手接过金属片丢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抬头瞥了玲云筱一眼,说了句不知是恭维还是真心的话,“桂花香水,很适合这位美女。” 离开摊位后,玲云筱拿出那只小瓶子,轻轻地在手背上点了一下,随后将手背凑近鼻子,用另一只手缓缓地扇动着,让香味更充分地散发出来,她喜滋滋地说,“咱俩算是捡到便宜了,这么一瓶在灾前能卖七八百呢!” 看着玲云筱那开心的样子,以及从她身上再次传来的那熟悉而清新的桂花香味,李寄秋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好了,快到点了,我们回去找尤队长吧。” 大约十点四十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在军管会的门口等候了。尤鹏程同样十分守时,十一点零五分左右,他就被一名军官送了出来。 坐上车后,尤鹏程回头看向两个晚辈,笑容满面地问道,“中午想吃点什么?济阳市的物产还算丰富,有不少美食……哪来的香味?” “我刚买了一瓶桂花味的香水!只花了一片钱!”玲云筱兴奋地将香水瓶向驾驶座方向递了递,“味道特别好闻,既香又不至于太过浓郁。” 尤鹏程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因这香气而舒展开来,“确实,这香味和真桂花也差不多。记得你爸爸以前就很偏爱桂花香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哎,不说这些了。中午想吃什么?你们俩想好了吗?” “有海鲜吗?” “吃牛羊肉吧!” 李寄秋和玲云筱两人异口同声,但说出的却是对方喜爱的食物。 尤鹏程微微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露出了如同慈父般的笑容,“没问题,我之前特意向军管会的人打听过了,他们给我推荐了一家很不错的饭店,无论是海鲜还是牛羊肉,人家都能做!咱直接上那吃去。” 那家饭店并不位于市中心区域,而是更靠近市郊。据尤鹏程解释,由于前往市中心的交通运输颇为不便,且哨卡盘查较为频繁,因此饭店的老板特意将店铺从市中心迁移到了市郊,以便能够第一时间获取那些新鲜的食材。 “你们也知道,海鲜这东西从被捕捞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变质了,所以必须尽快送到餐馆里。以前还有专门的海鲜运输车,但现在哪里还有多余的车来做这种事呢?”尤鹏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虽然那家店位置比较偏,但因为食材新鲜、味道极佳,城里不少人都会特地跑过去吃饭。即便是普通老百姓,也会攒上两三个月的钱,就为了去吃上一顿……” 此时,玲云筱对于中午吃什么已经不是特别关心了,她对另一个问题更加感兴趣。 “尤叔叔,天堂山那边,有消息了吗?挖掘队有没有找到那个信号源?” “我这次来济阳,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尤鹏程轻咳一声,郑重地说,“他们已经挖到了那个信号源。” 玲云筱并没有显得特别激动,而是淡淡一笑说道,“听您的语气,挖出来的这个东西似乎也没有解答我们的什么疑问吧?” “答对了。”尤鹏程苦笑一声,“挖掘队在山洞深处,找到了二十一号化学物质,而且毫无疑问,是人工制造的。” “那三块二十一号化学物质呈现出规则的圆形饼状,尽管边缘有些破损,但经过现场初步测量,它们都是极为标准的圆形。更重要的是,自然界中的二十一号化学物质仅存在于特定的矿石中,而挖出来的这些明显是经过人工提炼和合成的。” 难道是外星人在地球上提炼矿石吗?李寄秋觉得这个想法颇为滑稽。毕竟,对于能够进行星际旅行的文明而言,核聚变引擎恐怕都已是过时的技术了,他们又何必觊觎地球上这点微不足道的矿藏呢? 玲云筱则是继续追问道,“那二十一号化学物之前发出的放射性不是还蕴含着某种信息吗?现在解读出来没有?” “还没有。”尤鹏程略显遗憾地回答,“不过听说有了不小的进展。那些信息像是数字和某种符号的结合,密码学专家猜测可能是想表达什么坐标。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能完全破解出来了。” 听到这里,李寄秋不禁笑了起来,“坐标?难道会是外星人的母星吗?” “小李,你这个说法倒是挺有想象力的!一切皆有可能嘛,说不定是有一伙外星人降落在地球上,因不明原因提炼了些二十一号物质,然后把自己母星的坐标以放射性的方式记录在上面......” 尤鹏程开始兴奋地浮想联翩.此刻的他完全褪去了五十多岁半老头的沉稳,更像是一个对外太空充满无限好奇和幻想的孩子。 “就算真是外星人的母星,那又能怎样呢......地球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李寄秋不合时宜地说了句略显丧气的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扫了对方的兴,连忙又补了句“抱歉”。 “没关系,”尤鹏程毫不在意地回应道,“要是那个坐标真的是某个外星球的所在,至少我们可以确信人类在宇宙中并不孤单。或许,我们还可以朝着那个方向发射一颗探测器,上面记录下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告诉这个宇宙,人类曾经存在过。” “噗嗤。”玲云筱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尤叔叔,我怎么没发现您还挺浪漫的?比起地理,您当初应该去学太空方面的专业啊?” “因为我理科没那么好。”尤鹏程理直气壮地说,“你爸爸也是。我们俩都是对太空啊宇宙啊更有兴趣,但因为数学成绩实在不行,只能退一步学了地理......” 谈笑之间,市郊的饭店到了。 尤鹏程点了红烧带鱼、韭菜海肠、清蒸海鱼和火靠大虾,而玲云筱为李寄秋点了蒜爆羊肉和扒牛肉条。 饭店里用餐的客人不少,颇为热闹。大部分都是政府军队的职员,而少部分则是拖家带口来下馆子打打牙祭的普通人。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尤鹏程忽然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示意坐在对面的两人靠近些。于是,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了一起,那模样活像是上课时偷偷交头接耳的学生。 “我还听说了个传闻,生物考察队有个非常重大的发现。” 李寄秋的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问道,“重大发现?是什么?总不能真发现外星人遗骸了吧?” 尤鹏程神秘兮兮地一笑,“不知道。这个发现的保密程度太高了,甚至连最高层,都只有少数人才了解内情。” 李寄秋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最终还是把差点说出口的吐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知道你说什么。 老不正经、只会吊人胃口的尤鹏程让玲云筱都不禁翻了个白眼。 转头看向饭店外,李寄秋心中有些恍然。 楼房与道路两侧的路灯上,已经缠绕上了些许藤蔓植物,显得萧瑟而荒凉。几名扛着农具的农夫正慢悠悠地赶着两头黄牛,在宽敞却略显破败的六车道上缓缓前行,准备前往市外的田地里去干活。 杂草顽强地从沥青路面破裂的缝隙中探出头来,长势旺盛,足有半人多高,吸引了路过的老牛驻足啃食。农夫们费了些力气也未能拉动老牛,索性趁机蹲在路中间歇歇脚、聊聊天。 李寄秋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能够维持现状,情况不要继续恶化下去。既然自己无法为这个世界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那么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踏踏实实地过好普通人的生活。 忽然,李寄秋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视觉感知,什么都看不见了。 尽管眼睛因某种未知的原因突然失明,但李寄秋的心里却很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事。 一种既有点陌生、却又永生难忘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李寄秋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毁天灭地的巨浪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直扑济阳市。 第235章 直入黑暗之中 李寄秋内心焦急万分,想要警告身旁的玲云筱即将有大事发生。然而,过度的紧张与压力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拼尽全力,试图从紧缩的喉部挤出一丝声响,最终却只发出了微弱到连自己都几乎分辨不清的“嗬嗬”声。 “......李寄秋?没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在发什么呆?” 玲云筱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李寄秋费力地扭转脖子,看向了自己的同伴的方向。 尽管此刻他既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但李寄秋相信,玲云筱应当能够察觉到他的异样。 “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玲云筱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紧张,她抓住了李寄秋的肩膀,微微摇晃着问道,“你的眼神好奇怪......怎么回事?说话啊?” 李寄秋艰难地张了张嘴,试图以此向玲云筱表明自己当前无法言语的状态。 “小李怎么了?”尤鹏程略带关切地询问道,“身体不舒服?整个人好像突然僵住了。” “不,尤叔叔,恐怕要出事了。”李寄秋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玲云筱轻轻地握住,随后是她带着一丝忧虑的声音传入耳中,“您先别说话,让我来问他。” “你现在是不是没办法是说话?身体也不太受控制?但我看你张嘴还算顺畅。那我问,你回答。张一下嘴代表‘是’,张两下嘴代表‘不是’。可以吗?” 李寄秋连忙张了一下嘴,表示自己听到了。 “你身体没关系吧?没关系就张一下嘴。” 李寄秋心中一暖,赶紧张了张嘴。 “好。是不是灰雾要来了?” 在给予肯定的答复后,李寄秋听到坐在对面的尤鹏程似乎发出了“嘶——”的一声,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尤叔叔,您都听见了。灰雾要来了,我们必须离开。”玲云筱焦急地压低声音催促道,“立刻,马上!” “等、等等。”尤鹏程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一丝犹豫和不信任,“小玲,你确定吗?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当然确定!!”玲云筱的声音愈发着急,“没那么多时间考虑了,我们快走!” “唉——”尤鹏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玲,你先别急。如果灰雾真的要爆发,那我们不仅要自己撤离,我还必须立即通知军管会,让他们启动全城疏散计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懂!”玲云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您顾虑的是,如果这是误报,执行疏散会引发不小的麻烦。但请您务必相信我,灰雾真的要来了。” 即便玲云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尤鹏程依然表示难以置信,“小玲,说句实话,对于小李能预知灰雾这件事,我其实一直持保留态度。” 果然,这老家伙之前所说的话,不过是用来安抚自己和玲云筱的客套之辞罢了。 尽管听到尤鹏程这么说,李寄秋心中却没有太多的难过。毕竟,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算熟悉,对方不可能轻易地相信自己这么个“外人”。 最主要的是,尤鹏程毕竟没有亲眼见证过自己感知灰雾的能力,因此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小李,你要不要再......” “好了!尤叔叔!”玲云筱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分,打断了尤鹏程未完的话语,“没时间再纠结这些了!就算您不走,我们两个也要马上逃走!我说最后一遍,李寄秋的预知绝对不会错!您如果不走,就把车借我们!!” 对面的尤鹏程陷入了沉默。然而,仅仅过了十几秒钟的时间,这位经验丰富的老队长便迅速做出了决断。 “小玲,毕竟你和小李相处的时间更久,我相信你。”尤鹏程压低声音说道,语气中已没有丝毫的质疑,“我现在马上通知军管会,至于他们会不会相信我,我不能保证。咱们现在就撤,但不要声张。” 玲云筱有些不解地反问道,“为什么?不通知饭店里的其他人吗?” “我们直接告诉他们只会引发恐慌,甚至可能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尤鹏程解释道,“你俩先出去等我,我去前台结账,马上就到。” “嗯。”玲云筱简短地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 李寄秋也慌忙地站起身,双手无助地四处摸索,还不慎将面前的水杯碰翻。此刻的他如同盲人一般,几乎寸步难行。 直到此刻,李寄秋才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眼不能视物有多恐怖。 “李寄秋?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看不见了吗?”玲云筱很快就察觉到了同伴的异样。李寄秋能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一丝颤抖,不确定那是源于紧张还是担心。 李寄秋连忙张了下嘴,以此表示自己确实已经失明。眼前一片漆黑,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仿佛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危险和不可预知。 即便是初次感知到灰雾时所带来的震撼,也没有此刻失去视力所带来的惊恐强烈。 但很快,李寄秋就感觉到有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左臂。 “没事的,我在这里,我带你走。”玲云筱不停地安慰着他,“你跟着我走,仔细听我的指示就好。” 李寄秋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尽管失明的恐惧仍让他本能地不敢快走。但在玲云筱的耐心安抚和引领下,两人的步伐也随之加快,仅仅用了半分钟就抵达了饭店的门口。 “停下,先停下。慢慢往前走,好......停!前面是门槛,抬左脚迈过去。对,再抬右脚,好。你过来了!” 按照玲云筱的指引跨过门槛后,两人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越野车旁。 “你俩怎么才......小李他咋了?”显然,尤鹏程已经在车旁等候多时。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眼睛突然失明了。”玲云筱简短地说明了情况,随后搀扶着李寄秋坐进了车内。 当李寄秋终于坐在越野车后座的座椅上时,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并非他不信任自己的同伴,而是双眼失明的恐惧感实在太过强烈。李寄秋总是担心自己会撞到东西或是绊倒,但在玲云筱的细心引领下,他这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如履平地。 难怪在废土片或灾难片中偶尔能看到残疾人的身影,但却几乎见不到瞎子。李寄秋此刻已经深有体会,瞎子在末世世界中,若是没有他人的照料,几乎是无法生存的。 随着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越野车随即启动,速度渐渐加快。 李寄秋感觉自己的状况似乎有所好转,眼前开始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喉咙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异物感,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 “尤叔叔,军管会怎么说?” “我告诉他们灰雾将要爆发,至于原因我说的是考察队那边的鹦鹉报警,然后又通知了我。今天值班照看鹦鹉的人我也打过招呼了,让他不要说漏嘴。” 玲云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低落,“他们没有说会不会进行疏散吗......” “不清楚,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了。”尤鹏程平静地回应,“济阳市有自己的预警机制,他们自然会更加信赖自己的那套系统。” 话音未落,刺耳的防空警报突然响彻全城。 当警报声骤然响起时,李寄秋的心仿佛坠入了深渊。他多么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现实却残酷地告诉他,他的预感并没有错。 这次,自己预知到了济阳市的毁灭。 “全体居民请注意!全体居民请注意!立刻执行一号撤离方案!!听从指挥,严禁私自闯卡!!违者将按照战时条例当场执行军法!!!” 安装在城市各处的广播纷纷响起,指挥着济阳市内的居民有序地进行撤离。 “尤叔叔,外面那些人看起来不怎么慌啊?好像都习惯了一样。” “正常,济阳市已经进行过两次撤离演习了。搞不好市民们以为这次也是演习,他们当然一点都不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玲云筱才提出自己的疑惑,“我记得电影里碰到这种事都会加一句‘这不是演习’,为什么不这么说呢?那些人也太没有紧迫感了吧……您看,他们还慢悠悠的,跟散步一样!!” “加上那句话只会制造更大的恐慌,没有好处。”尤鹏程淡淡地说,“相信我,让居民们以为这只是演习,比起直接告诉他们真相,能救下更多人的性命。” 玲云筱默然了,她显然明白这句话没有错。 李寄秋感觉自己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大半,至少现在他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车内的景象,喉咙也能正常发声了。 “玲……玲云筱。”李寄秋尝试着从喉咙里挤出对方的名字,但仍感觉有些不顺畅。 “你没事了!?”原本正凝视着车窗外的玲云筱猛地转过头来,一脸惊喜地紧紧抓住了李寄秋的手,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庞,“太好了……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把我吓得不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问题呢。” 李寄秋咽了口唾沫,以缓解喉咙的干痒,费力地说道,“……感觉好多了,但还是有点不舒服。” “别急,先喝点水。”玲云筱从怀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水壶,拧开壶盖后递给了李寄秋。这只水壶是她在见到秋凌的酒壶后颇感兴趣,加入考察队后也特意找了一个随身携带。 喝了几口水后,李寄秋感觉喉咙舒服多了。 “是沣城的那种灰雾,永久性灰雾!”能够顺畅说话后,李寄秋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而且……灰雾并不会在济阳直接爆发,而是从各个方向朝这边涌来!” 尤鹏程通过后视镜望了李寄秋一眼,刚准备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车内的电台突然响了起来。 “尤队长!有紧急情况,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尤鹏程收到,请说。” “尤队长,有灰雾!但不是爆发,而是从南边而来!!看起来......就像海啸一样!!!” “什么?”尤鹏程皱了皱眉头,“别紧张,说清楚一点。” “就、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根据无人侦察机传回来的照片,灰雾像海啸、像堵高墙一样朝济阳市过去了!!源头就是南边那片灰雾!尤队长,您得马上离开济阳,注意别走南边!!” 尤鹏程瞥了一眼后视镜,望向李寄秋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与吃惊,“……我知道了,研究所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听说西边也有灰雾在急速靠近,研究所正在执行紧急撤离。” “明白了。你赶快撤吧,注意安全。” 电台通话结束后,车内陷入了死寂,只有外面刺耳的警报声和指挥撤离的广播声隐约传入。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尤鹏程主动开了口。 “小李……对不起,我之前没有相信你。”尤鹏程直接而诚恳地道了歉,“我确实没听说过有人能预知灰雾,所以一直在怀疑你。昨天晚上那么说,其实也只是看在小玲的面子上。” 尤鹏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信了,彻底服了。以后在灰雾侦测方面,就全靠你了,小李。” 李寄秋对此并不在意,他其实早已习以为常,“没关系的,尤队长。每次我跟别人说起我的能力,大家基本上都不信,总是要经过验证才会相信。” “等脱险后,我一定请你好好吃顿饭,算是给你赔罪。”尤鹏程苦笑两声,同时减缓了车速,“按照你的说法,灰雾已经包围了济阳市,我们该从哪个方向突围出去?” 这个问题问得好。李寄秋稍作思考后,提出了一个建议,“东边没有灰雾,可不可以现在去码头坐船......呕——” 还没等他说完,一阵强烈的心悸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击得李寄秋眼前一黑,剩下的话都淹没在了剧烈的干呕声中。 “李寄秋!?你怎么了?”玲云筱惊慌地扶住同伴,不停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太快了,太快了! 已经来不及了。灰雾的速度在刚才突然呈指数级增长,这种速度之快难以用言语形容。如果非要描述的话,那它比全速行驶的高铁从面前掠过还要快上好几倍。 再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灰雾就会冲到他们的脸上。 看到李寄秋突然出现的异常状态,尤鹏程也显得有些慌乱,“小李,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该往哪个方向走?” “直走!”在玲云筱的搀扶下,李寄秋咬着牙,勉强挺直身子说道,“尽可能沿着直线前进!!我们只能硬闯灰雾,冲出去了!!!” “我……好!听你的!!!”尤鹏程仿佛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随即猛地踩下油门,越野车在空旷的道路上向着出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相邻的车道上,由士兵们驾驶的卡车、客车和公交车正义无反顾地驶向各个社区。他们按照预定计划,准备接应居民逃离这座城市。 车窗外,原本还算镇定的居民们逐渐开始发出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惊呼与尖叫声。 李寄秋十分清楚周围气氛为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透过前挡风玻璃,李寄秋已经能够用肉眼看到,正前方那一眼望不到边际、至少有数百米高的灰雾,仿佛拥有实体一般,正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 第236章 混乱的物理法则 “真的要这么冲过去吗!?” 看到那裹挟着天崩地裂之势而来的灰雾,尤鹏程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胆怯,车速也随之自然而然地减缓了。 “只有这一条生路了!!”李寄秋焦急万分,心里恨不得自己立刻坐到驾驶座上把油门踩死,“我也不想死,现在只能拼命!” 就在这时,玲云筱也尖叫了起来,“你们看旁边!!其他地方的灰雾也快到了!!” 李寄秋转头望去,果然发现北面和西面的灰雾如同巨大的灰色沙尘暴,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而来,转瞬间便已吞噬了济阳市的边缘地带。 “你他......还犹豫什么!?赶紧冲出去!”李寄秋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急切地喊道,“等这三股灰雾汇合,济阳市绝对会变成那种永久性灰雾!你难道还不知道永久性灰雾的危险吗!?” 尤鹏程闻言,一咬牙、心一横地大喊道,“好好好,拼了拼了拼了!!!” 在这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李寄秋却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与镇定。 他能清晰地判断出前方灰雾的大致规模。老实说,尽管其气势汹汹,颇为骇人,但这片灰雾的实际长度不过六七公里左右,相对而言,可以算是“袖珍”级别了。 但如此微型却又铺天盖地,反而更凸显其异常。 希望这辆速度拉满的越野车能冲过这短短的六七公里。 李寄秋关于三股灰雾汇聚后会形成永久性灰雾的推测虽然缺乏确凿的证据,但他深信这一情形必将发生,因为沣城市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而他们即将迎面撞上的这堵灰雾,李寄秋也预知不到其内部的凶险程度到底如何,这种未知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安。 或许,这灰雾之中隐藏着极端恶劣的环境,温度可能高达数千度,也可能低至零下百多度,一旦踏入便可能瞬间丧命;又或许,里面存在着其他尚未知晓但不会立即致命的危险,他们还有逃命的时间。 转瞬间,灰雾已近在眼前,李寄秋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翻腾涌动的雾气。 尤鹏程嘴里发出阵阵不明意义的喊叫,仿佛是在为自己加油鼓劲,壮壮胆子。 玲云筱倒显得格外安静,双眼紧紧锁定着前方的灰雾。然而,她的左手却紧紧攥着同伴的右手,力度之大,让李寄秋感觉自己的手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 窗外,杂乱无章的汽车鸣笛声、刺耳的警报声以及人们愈发尖锐的惨叫声相互交织,构成了一曲宛如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啊——!!!” 当车辆即将撞上灰雾的那一刻,尤鹏程和玲云筱都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 就在这半只脚踏入地狱的瞬间,李寄秋却表现得相当镇定,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干扰? 众所周知,灰雾的外层具有强烈的干扰效应,能够对任何电子设备造成严重的干扰甚至破坏。只有那种可能旨在欺骗人类的隐形灰雾,其干扰层才会相对较为薄弱。 而他们刚刚冲入的这片庞大灰雾,显然并非那种难以从外部察觉的隐形灰雾。按常理来说,它应该拥有强烈且相当厚实的外层干扰才对。 可为什么车子能这么顺利地冲到灰雾面前? 或许,这三团灰雾处于当前这种扩张状态时,其内部并未蕴含太大的危险?只是当它们汇聚合并后,才会转变成致命的永久性灰雾? 还没等李寄秋完全想清楚这个问题,越野车已经一头冲进了灰雾之中。 尽管没有外层干扰,但在越野车驶入灰雾的瞬间,李寄秋还是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猛地袭来。 李寄秋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诡异的世界,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令人作呕的不适感瞬间席卷全身。这种感觉诡谲至极,令他浑身寒毛直竖,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起鸡皮疙瘩。 玲云筱的手猛地一颤,整个人也随之震了一下。显然,她也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不适感。 尤鹏程大口喘着粗气,尽管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但手中的方向盘却握得异常稳健,车子开得四平八稳。对他而言,似乎只要全神贯注地驾驶,就能从这灰雾中脱困。 李寄秋紧张地审视着车窗外的一切,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寻常或诡异的迹象。 灰雾内的危险,越早发现是什么越好。 然而,除了那仿佛具有实体般不断翻腾涌动的灰色雾气,李寄秋并未发现任何其他的异常。 会不会是能把人感染成丧尸的那种类型?记得当初刚闯进洛城灰雾时,那里同样是一片寂静,看似毫无威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就会从四肢开始逐渐失去控制。 “玲云筱,尤队长,你们俩冷静下来听我说。”李寄秋镇定自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密切留意各自的身体状态,一旦感到有任何麻木或是不受控制的感觉,就......” 李寄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就如何?他又能怎么办?毕竟当初在洛城里连自己都差点变成丧尸。 不过,此时的玲云筱已经冷静了许多。她明白,即便自己真的出现什么异常状况,李寄秋也无能为力。 在深深地喘了两口粗气后,玲云筱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没关系,我会留意的。” 车子依旧在疾速前行,甚至有两辆速度更快的轿车超越了他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浓重的灰雾之中。 还有四公里左右。 再这样冲四公里,就能离开这处灰雾了。 越是如此顺利,李寄秋的心反而悬得更高。根据他的经验,灰雾无一不是凶险异常,绝不可能有无害的存在。 突然,一股强烈的威慑感从背后袭来。 李寄秋的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贴身衣物,牙齿也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 他无法形容这是何种感觉。若要强行比喻,就如同一个人从百米高楼纵身跳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冷坚硬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必死无疑。 就连玲云筱也感受到了这股强大而恐怖的威压。李寄秋注意到,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正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 三股灰雾终于汇合在一起,它们肆意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无情地向济阳市内的所有生命宣告了死亡判决。 紧接着,越野车的速度逐渐放慢。 李寄秋狠狠地咬住自己口腔右侧的肉,企图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的极度恐慌,焦急地说道,“尤队长,为什么要放慢车速!?继续往前开啊!!!就只剩下一公里多了!!!” “我……我在开啊!!!”尤鹏程的声音因惊恐而变得扭曲,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哭腔,“油门已经踩到底了!我根本没有松开!但是,但是车子自己在减速啊!!!” 李寄秋心里一沉,难道永久性灰雾的影响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吗? 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内,三人所乘坐的越野车车速急剧下降,已经减缓到了大约只有四五十公里的时速。 与此同时,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晃动,车内不知何处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这辆车已经承受不住重压,随时都有可能解体崩溃。 李寄秋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立刻给这辆越野车跪下磕几个头,祈求它能再坚持一会儿。 撑一下,再撑一下。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速度也比走路快。 “咻——!!!” “等一等,等——nmd!!!” 又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尤鹏程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狠狠地拍打着方向盘,似乎想通过按喇叭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车喇叭并未发出声响,车速反而越来越慢。李寄秋惊讶地发现,车内顶部的皮革材料正在迅速老化、脱落,暴露出下方的金属结构。更令人震惊的是,这金属车身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开始生锈腐蚀。 这辆越野车,好像在急速的老化。 “停车!!快停车!!!这辆车不能待......” 还没等李寄秋把话喊完,三人就目睹了令人心脏骤停的一幕。 刚刚超越他们的那辆轿车,在即将完全隐没于灰雾之中的瞬间,突然停了下来。 这并非轿车的司机采取了紧急制动,以他们先前的车速,即便刹车也会因惯性而继续滑行一段距离。然而,这辆轿车却如同被某种力量定住了一般,直直地停在了那里,仿佛惯性对它完全失去了作用。 紧接着,一股不明力量将轿车揉搓成了一个球体,就好似它的构造并非坚硬的钢铁,而只是柔软的橡皮泥一般。 随后,这个由轿车形成的球体竟在地面上弹跳了起来。此刻,它更像是一只被拍打的皮球。 尽管轿车的形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按照常理,车内的人恐怕早已无幸免之理。然而,他们三人却并未见到一丝血迹从轿车中渗出。 “啊……啊!!!”视力更佳的玲云筱突然惊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此时,李寄秋也看清楚了。轿车里的人根本就没有死,当然不会有任何血迹。 他们已经和轿车融为一体了。 车灯的位置上,竟是一张男人的脸,但这张脸并非由血肉构成,而是由制成车灯的玻璃形成。这张半透明的玻璃脸扭曲到了极致,眼睛仿佛都要瞪出眼眶,嘴巴大张,似乎正竭力想要发出尖叫。 但他已经没有发声器官了。此时的他,仅仅只剩下一张脸,却还活着,眼球能转动,嘴巴也能张合。 一颗鲜红的心脏被嵌在黑色的轮胎之中,正有节奏地跳动着,仿佛它依然置身于原本的肉体之中。而那根连接心脏的粗大动脉血管的另一端,却缠绕在一个扭曲成麻花状的方向盘上。 三人还未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轿车所形成的球体便再次发生了变化。 金属球体的表面迅速被一层淡黄色的物质所覆盖。起初,李寄秋并未看出那究竟是何物,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 那竟是人类的皮肤。或者更准确地说,车内的人被完全展开了,仿佛一张巨大的皮膜,紧紧包裹住了这个金属球体。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三张被拉伸开的嘴巴,五只瞪大的眼球,六只耳朵,以及微微隆起、并未完全摊平的白色大脑组织。而这些人体器官与汽车的排气管竟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仿佛这本就是它们应有的状态。 最为可怕的是,那五只被拉伸得如同巴掌大小、近乎二维化的眼球,竟然还能转动。而且,它们正死死地盯着这边。 李寄秋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在这样的眼眸中看到绝望、恐惧以及深深的不甘。 “下车,快下车!!!”李寄秋实在无法忍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他大吼着,用力拽了拽似乎已经被吓傻了的玲云筱和尤鹏程。 在他的拖拽与推搡之下,玲云筱和尤鹏程终于回过神来,他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辆已经停滞不前的越野车。 在三人逃出车子不到半分钟后,越野车老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一般迅速地生锈、腐烂、崩塌,最后化为了一堆粉末。 尽管周围没有一丝风,但那由越野车化成的尘土却缓缓呈螺旋状上升,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龙卷风正将它卷起。 在接连不断、极其猛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之下,玲云筱与尤鹏程都愣在了原地,他们两眼发直,呆呆地望着那堆尘土缓缓升向空中。 李寄秋感到自己的双腿在不停地颤抖,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尽管他的头脑还保持着相对的冷静,但肉体却仿佛被恐惧所支配,完全不受控制。 可以扰乱物理法则的永久性灰雾,刚刚展现出它恐怖力量的冰山一角。 那五只如同手掌般大小的眼睛依旧在注视着他们三人,三张嘴巴也不断地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动,不能在这里继续发呆了,身体赶紧动起来! 通过眼角余光,李寄秋能看到不只是自己,玲云筱和尤鹏程也同样呆立不动。 现在的状况应该不是他们在变成丧尸,而是由于遭受到了过于强烈的冲击,导致大脑中的某种保护机制被触发,所以才动弹不得。 手脚都在不停地战栗着,唯有嘴巴还勉强能受自己控制。 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 李寄秋竭尽全力微微张开嘴巴,将舌尖置于上下门牙之间,随后他拼尽全力,狠狠地咬了下去。 随着口中猛然间爆发出的咸腥味,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瞬间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即便是在商城第一次遭遇灰雾时,李寄秋也未曾体验过这种身体与大脑近乎分离的感觉。 这难道也是永久性灰雾的影响之一? 暂时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李寄秋抓住玲云筱的肩膀晃了晃,又用力掐住了对方手掌虎口处的合谷穴。 疼痛沿着神经迅速传递到大脑,玲云筱呆滞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些许活力。她望向李寄秋,嘴里嗫嚅道,“我......我刚才好像灵魂出壳了......” “我知道,用力咬住舌尖,大脑也许能清醒些。” 确定玲云筱已经无恙后,李寄秋又如法炮制,唤醒了尤鹏程。 恢复过来的尤鹏程已没有了先前的惊慌,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感觉自己的魂都快飘走了……谢谢你,小李。” “现、现在该怎么办……”玲云筱的身体如同筛糠般颤抖,她紧紧抓着李寄秋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恐惧与无助,“我们是不是已经出不去了?” “不知道,反正不能在这等死。”李寄秋紧紧握住玲云筱的手,看向尤鹏程坚定地说道,“再朝西南方走一公里多,我们就能离开这个灰雾了。我来带路,你们跟紧。” 尤鹏程点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李寄秋深吸了一口气,同伴身上那淡雅的桂花香味让他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些许,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我走前面,你跟着我。但是记住,别跟得太紧。”李寄秋松开手,对玲云筱嘱咐道,“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也能反应过来。” 听到此话,玲云筱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抬手擦擦眼睛后,玲云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再次确认最近的灰雾边界确实位于西南方向后,李寄秋带领着身后的玲云筱和尤鹏程,踏上了这场生死未卜的逃亡之旅。 第237章 逃出生天 短短一公里多的路程,对于普通人而言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走完。 李寄秋和玲云筱两个年轻人自不用说,体力个顶个地好。尤鹏程虽然已步入半百之年,但凭借着长年累月跋山涉水所锻炼出的强健体魄,其身体状况也远超大多数年轻人。 正常来说,他们三个都能开个竞走比赛了。 但现在,这三人只能缩起脖子、蹑手蹑脚地磨蹭着前进。 刚才轿车及其乘客的惨烈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让人心有余悸,谁也不想重蹈覆辙。因此,玲云筱和尤鹏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前面带路的李寄秋身上。 李寄秋也没好到哪去。身处在这片永久性灰雾中,自己的第六感无时无刻不在疯狂报警,这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仔细感知具体何处潜藏着危险。 此时此刻,神使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在李寄秋的脑海中回响。 你全身的血管也许会突然爆开,也可能心脏物理意义上的爆炸,亦或者身体无法散热,热量积累下去把自己活活热死。当然,也有可能身体所有部分都正常,但大脑无法操控躯体,只能站在原地活活饿死渴死。 李寄秋很想忘却在教团中度过的那段日子,但他的潜意识却将那段经历刻记得异常清晰。神使关于永久性灰雾的讲解,他几乎一字不差地回忆了起来。 想到这里,李寄秋心中一凛。话说回来,他们刚才不就遭遇了神使所假设的情况吗?如果不是自己拼命咬舌尖以恢复清醒,三人岂不是真要站在那里,活活渴死或饿死? 周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看似与普通雾霾无异,仿佛并无什么危害。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李寄秋察觉到周围的一切正在悄然崩解。 脚下本就破败不堪的沥青路面,踩上去的感觉愈发绵软,仿佛已经开始逐渐风化为尘土;而那些原本漆面剥落、摇摇欲坠的路灯,却在不经意间变得光洁如新,崭新得仿佛能嗅到那股刺鼻的油漆味。 不,不是错觉。 李寄秋抽动了一下鼻子,确实感觉到马路两侧的油漆味愈发浓烈。路灯灯柱上的白色油漆开始缓缓融化,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液体。这些液体并未顺着灯柱流淌而下,而是逆着方向飘向天空,宛如一场反向落下的雨。 当这些液体飘升至离地面约十几米的高度时,有的犹如水滴触碰炙热铁板般迅速蒸发消失;而有的则凝结成了小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坠落而下。 毫无规律。 永久性灰雾笼罩下的种种诡异现象毫无规律可循。没有规律,也就意味着实际上根本就找不到有效的应对之策。 尽管李寄秋主动提出要领路,但这仅仅是因为他能够感知到灰雾的边缘所在。至于灰雾内部潜藏的恐怖陷阱,他丁点都察觉不出来。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仿佛是将一只脚踏入了地狱的门槛。 突然,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背后响起。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只见两辆摩托车自远方呼啸而来,转瞬之间便超越了他们。 为什么这两辆摩托车就没事?而自己的越野车就老死了? 还没等他们的嫉妒之情完全消散,只见前方疾驰的摩托车竟一前一后地以近乎九十度的惊人角度向上拐弯,直冲云霄,如同一场诡异而又滑稽的特技表演。 啊? 三人全然忘却了自己同样身处生死边缘,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两辆摩托车仿佛挣脱了地球引力,最终渐渐缩小为两个小黑点。 但不久之后,伴随着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两辆摩托车就连同驾驶员一起坠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不管摩托还是人,都摔得粉身碎骨。那堆残骸已完全无法辨认出曾经是一辆摩托车,地面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也丝毫看不出曾是一个活人。 身后传来玲云筱和尤鹏程急促的呼吸声,一连串的惊险遭遇让他们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此刻还能保持理智,已经实属不易。 然而,李寄秋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可能对自己有利的线索。 在那两辆摩托车及驾驶员从高空坠落到地面之后,李寄秋敏锐地注意到,一截手指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弹回到了摩托车起飞的区域,而这截手指甚至还未触及地面,就仿佛受到某种不明力量的驱使,再次急速冲向了天空。 李寄秋脑海中灵光一闪,忆起了自己曾经玩过的某款老游戏中的一项经典操作。 低头环顾四周,李寄秋发现此处的路面也开始逐渐崩坏了。他弯下腰,从马路的缝隙中抠出几小块石头,然后逐一扔向摩托车起飞的区域,以此探测那片异常区域的边界所在。 当扔到第四块石头时,这块石头在飞行并下坠的途中突然锐角转向一飞冲天,瞬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李寄秋心中暗自高兴,随即又连续投掷了几块石头,很快便大致确定了那片能让物体飞升至高空的异常区域范围。 果然,这个方法奏效了。如此一来,他们或许能够避开那些肉眼无法察觉的致命陷阱。 李寄秋心中有些庆幸,没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沉迷的游戏,竟然会在如今这种危急关头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玲云筱伸长脖子,看懂了同伴的操作,同时也注意到李寄秋手中的石子已经不多了,于是连忙开口提醒道,“李寄秋,用金属片。” “对啊。”经玲云筱这么一提醒,李寄秋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里面装的全都是济阳的通用货币——一种材质不明的金属薄片,正好可以用来继续探路。 李寄秋抓了一把金属片放进大衣的口袋里,然后把袋子递给了玲云筱。 “给我干什么?你要在前面探路的啊。”玲云筱有些不解,没有接过袋子。 “拿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李寄秋把袋子硬塞给对方,“如果我出什么意外,你还可以继续这样寻找出路。” 玲云筱的眼睛又有点微微泛红,但她还是顺从地接过了袋子,“......我明白了。” 李寄秋右手从腰后拔出匕首,左手则拿起金属片向前投掷,以此来探测那无处不在的危险异常区域。有了这样的方法,他们三人的前进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与预想中的不同,永久性灰雾内部似乎并没有那么凶险。凭借着投掷金属片探路的方法,他们三人已经成功规避了十几处异常区域。 这些异常区域所产生的影响各不相同,千奇百怪。有的金属片投掷过去后会径直坠地,仅仅几克重的金属片竟能在沥青路面上砸出一个坑,仿佛那边的重力突然增强了一般;而有的金属片则会悬浮在十几米高的半空中,直到他们离开那附近也未见其落下。 而这些还算是相对较为温和的异常区域,对于那些更为危险的异常区,李寄秋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人的肉体不慎进入其中将会是什么下场。 有的金属片在刚刚飞入异常区域的一刹那,就瞬间化为了齑粉,消散在半空中;而有的金属片则在半空中扭曲变形了几秒钟后,直接发生了爆炸,那强烈的冲击波甚至差点将李寄秋掀翻在地。 而到目前为止,他们遇到的最危险的一处异常区域,还是多亏了玲云筱敏锐的观察力才得以避开。金属片在投掷过去后,看似正常地落地,没有任何异常。为了谨慎起见,李寄秋又接连投掷了五六个金属片,结果依旧无事发生。 正当他们准备继续前行时,李寄秋却被身后的玲云筱拉住了,“再扔一个,但这次你注意看金属片的样子,它的材质好像变了。” 带着满心的疑惑,李寄秋再次向前方投掷了一片金属片,同时眼睛紧紧地盯着它。 金属片按照正常的轨迹飞行、下落,眼看着就要坠地。然而,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李寄秋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这种金属片的材质原本极其暗淡,几乎不会反射任何光线。然而,就在李寄秋扔出的这片金属片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惊讶地发现,金属片竟然变得透明起来,还折射着灰雾中那极其微弱的阳光。 这块金属片的材质变成了玻璃。 “看到了?刚才你扔最后一片时我也才注意到的。”玲云筱心有余悸地说,“我发现那块金属片的外表突然变成了带有纹路的黄白色,很可能是变成了木头。” 这片异常区域,会随机改变其中物体的材质。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李寄秋才意识到那片区域的路面也似乎有些不对劲。虽然粗略一看还是正常的沥青路面,但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路面似乎变得有些松软。这段路的材质,恐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如果他们三个大活人走进去,不知会被变成什么东西。 在这片灰雾笼罩的区域中,并非只有他们三个幸存者。在小心翼翼摸索前行的过程中,至少有四五辆汽车从马路中间呼啸而过。尤鹏程曾试图拦截这些车辆,但都没有成功。 至于这些车的下场,李寄秋不用想也明白。 在赶路途中,他们看到了先前超过去的其中一辆卡车。那辆卡车此刻正漂浮在离地面大约十米的半空中,整个车身已经彻底解体,变成了零件状态。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小片由细碎金属构成的黑红色云雾。 而在那团黑红色云雾中,还掺杂着几个人的血液、器官和四肢。这些器官和卡车零件一样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甚至还保持着红润的状态。 也许,即使整个人被拆解成了零件状态,这些人也依然没有真正死去。 凭借着金属片探路的方法,三人距离灰雾的边界越来越近,仅剩下大约四五百米的路程了。 而且,他们后面还跟了其他人。 一对中年男女远远地尾随在三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这些“先驱者”的脚步。 尤鹏程试图打招呼让他们靠近些。毕竟身处灰雾中,人还是要抱团取暖的。然而,那对中年男女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 “算了,尤叔叔,他们无非是想拿我们当探路的。”玲云筱不屑地哼了一声,“想得倒是挺美,我们走过的路就是安全的,他们再走就没事了。”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是要走的,他们愿意跟就跟着吧。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他们不添乱,就已经算是帮大忙了。”尤鹏程倒是显得颇为豁达,还顺便称赞了李寄秋一番,“多亏小李想出了这个办法,真是救命之恩啊。” 尽管这一路上还算顺利,但李寄秋却并未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永久性灰雾的危险性,真的就只有这么低吗?靠着扔石头就可以轻松避开所有风险?这怎么可能?如果永久性灰雾不过如此,那神使说这种灰雾能毁灭世界不是纯粹地扯淡吗? 但是,李寄秋非常清楚,当时的神使并没有说谎。 还是说,现在正处于永久性灰雾的初级阶段,而这灰雾还会继续演变发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不过算了,再有最后两百米,他们就能彻底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心里这般想着,李寄秋又向前方扔出一块金属片。 突然,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他的心头,有某种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正迎面袭来。 李寄秋眼前白光一闪的同时,耳边也传来了尖锐的破空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举起匕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 匕首在强大的冲击力下,直接从他的右手中震脱而出。紧接着,一股钻心的酥麻剧痛迅速蔓延至他的右手,乃至整只手臂。 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不仅让匕首脱手,还使得李寄秋整个人像一片树叶般向后飞去,狠狠地撞在了毫无防备的玲云筱身上。 然而,即便是加上了玲云筱的体重,这股恐怖的冲击力也并未得到丝毫的缓解。两人继续向后倒去,最终连同尤鹏程一起,三人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路面上。 李寄秋不幸被冲击波正面击中,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亮斑在闪烁,双耳也是嗡嗡作响,甚至感觉鼻子似乎都流出了两道鼻血。他想要伸手去摸摸的鼻子,却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完全无法抬起。 李寄秋很清楚,自己是被刚刚扔出去的金属片击中了。如果不是在那一刹那,凭借第六感下意识地举起匕首抵挡了一下,恐怕他的头部已经被那片飞速而来的金属片贯穿了。 前面那处灰雾的异常,是超级加倍的反作用力?这tm谁能想得到啊! 玲云筱艰难地从李寄秋的身下挣脱出来,随即扑倒在同伴的身上,有些慌乱地上下检查着对方的伤势,“你、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哪里感觉不舒服?” “我的右胳膊好像骨折了......”李寄秋因锥心的疼痛而面部扭曲,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在地面上,“其他地方应该没事,就是右胳膊特别疼,尤其是小臂,完全动不了。” “你别动,我来检查一下。”玲云筱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将李寄秋的右臂抬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缓缓地帮他挽起衣袖。 虽然没有发现外伤和出血的情况,但玲云筱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李寄秋小臂上那明显泛红的肿胀。 “仔细感觉一下,你的上臂疼吗?”玲云筱一边询问,一边不动声色、极其轻柔地用手指按压着李寄秋的右上臂。 “不……是有一点疼,但远没有小臂那么痛,应该就是小臂骨折了吧?”李寄秋看着自己的胳膊,心中大致有了判断。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骨折了。 “嗯。没事,至少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你等着,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玲云筱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了那把被击飞的匕首。幸运的是,匕首并没有飞出去太远,而是深深地插入了已经开始变得松软的地面之中。 在找回匕首的同时,玲云筱还发现了一块破烂的硬塑料板,她打算用它作为临时夹板来固定李寄秋骨折的小臂。 被两人的重量撞得有些头昏脑胀的尤鹏程此时也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注意到玲云筱正在为李寄秋处理伤势,连忙凑近问道,“小玲,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玲云筱摇了摇头,随后脱下自己半边的大衣,拿起匕首将穿在里面的卫衣左袖整个割了下来。接着,她又将这条袖子仔细地剪裁并打结,制作成了两条临时的绷带。 有了绷带之后,玲云筱终于可以将夹板固定在李寄秋骨折的小臂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固定好的小臂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玲云筱为自己处理伤势的同时,李寄秋也没有忘记留意后方那对中年男女的动静,以防节外生枝。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这边发生了变故,中年男女不敢接近,只是停留在之前已经确认过的安全区域内。 “好了,我们得赶紧走了。”见自己骨折的胳膊已经被处理妥当,李寄秋有些焦急地站起身来,想要尽快出发。毕竟,离出口只剩下一百多米了,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做耽搁。 尤鹏程见状,赶忙上前说道,“小李受了伤,我来扔金属片吧......” “不,让我来。我的眼神最好,能看清楚有没有异常。”玲云筱不容置疑地站到了最前方,“李寄秋,你来给我指明方向就好。” 正当三人准备出发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李寄秋心中一紧,立刻回头望向了那对男女所在的位置。 那个中年男人趴在地上,正惊恐地大喊大叫着,靠着两条胳膊拼命地往前爬。然而这已是徒劳,李寄秋看得清清楚楚,男人的下半身正在迅速地化为蒸汽,消散在空气之中。 目睹了同伴的惨状后,女人先是尖叫了几声,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李寄秋他们这边跑来。 然而,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白色的蒸汽已经从她的脚下升腾而起,女人的下半身同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蒸发。 没过多久,女人就只剩下上半身还趴在地上,嘴里发出的怪叫声也越来越微弱。但她依然在用双手紧紧地扣住地面,竭尽全力地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异常区域。 至于那个中年男人,此时地上只剩下他那一身完整的衣服了。 李寄秋看得有些惊呆了。那片区域,明明之前还是安全的!并且中年男女也在那边待了许久,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异常区并非固定?而是会随机移动或者刷新的? 李寄秋心中涌起一阵恶寒,脚下这片本以为已经安全的土地再次变得危机重重,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致命的陷阱,让他们三人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境。 “走,快走!”李寄秋对着还在愣神的玲云筱大声喊道,“这里不安全!异常区域的位置不是固定的!!” “明白!”被这么一吼,玲云筱马上就回过神来,有样学样地开始探路。 李寄秋此时已经大致想明白了。 永久性灰雾确实会进化。起初,其内部只是散布着一片片相对独立的异常区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灰雾内部将逐渐变得愈发危险,以至于不再有任何一处安全之地。 而现在,物理法则开始崩坏的迹象也愈发显着了。 远处右边的大楼已经开始解体崩塌,但那些分解出来的砖瓦、钢筋和混凝土并没有坠落到地面上,而是像轻飘飘的落叶一样,随着不知何时悄然刮起的大风被吹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一块不起眼的砖头在空中悠然飘荡的过程中,突然间猛地加速,速度越来越快。最终,这块无限趋近于光速的砖头,以一种无法想象的迅猛之势,直挺挺地撞向了地面。 剧烈的撞击甚至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让几公里外正在逃命的三人都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在地。他们不得不相互搀扶,才能在这地动山摇的大地上重新站起来继续前行。同时,还得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建筑物,生怕地震会将它们震塌,带来更大的危险。 快了,马上就出去了!!! 紧接着,三人眼前骤然一亮,身边的灰色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太阳光芒。 李寄秋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从未如此怀念过阳光。 第238章 拯救世界的计划 “呵欠——” 孟昉睁开眼后,发现床头站着一只珠颈斑鸠,正眨巴着眼睛注视着她。 斑鸠见到孟昉醒来,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月。对我而言,这段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按你们人类的计时方式,四个月应该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怎么,这是要赶我走了吗?”孟昉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在这个由ai虚构出的世界里,她总是能享有安稳的睡眠,因此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 “不,我其实很喜欢和你探讨各种问题。”斑鸠轻轻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堆满各种书籍的书架上,“你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让我深感怀念,因为当初创造我的探究者也经常与我进行深入的讨论。” 孟昉随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直接地问道,“那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个人工智能说话怎么还要拐弯抹角的。” “在你睡觉的时候,地球又爆发了一次大规模永久性灰雾。”斑鸠在书架上来回踱步着,看起来有点滑稽,“这次的情况尤为严重,有百分之五的宜居土地被永久性灰雾所覆盖。” 孟昉大概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你是在催促我回去拯救地球?” “正是如此。实施计划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更何况,人类之间肯定会因此产生争执和冲突,这些无谓的时间消耗也要计算在内。所以,留给地球的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 孟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地笑了笑,“真没想到,一个由外星人设计的人工智能竟然比我自己还要关心地球的命运。”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所在。”斑鸠郑重地回答道,“我的创造者,那位探究者拜托给我的任务,就是协助任何能够与我建立连接的生命体,拯救它们的星球。” 孟昉不置可否地轻轻哼了一声,随即翻身下床,抬头环顾这个自己已居住了四个月之久的虚拟空间。 为了方便双方的交流,ai特意为她构建了这个宽敞的书房。无论孟昉需要查阅何种资料,只需在心中默念,相应的文件就会以书籍的形态出现在书桌上。 而ai自己,则化身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珠颈斑鸠,以此形态与孟昉进行对话。 按理说,孟昉现在只是以精神体的形式存在,理论上并不需要休息。但ai仍然固执地为孟昉在这个虚拟书房中的“身体”设定了疲劳值,每当学习达到一定的时间后,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困倦。 不仅如此,ai还细心地为孟昉准备了三餐,每一顿都不曾落下。 对于ai这种近乎过家家的行为,孟昉多次明确表示她并不需要。她渴望能够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汲取各种知识,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休息或吃饭。 不过ai坚持自己的做法,并给出了理由。 孟昉在这里接触和学习的都是极为宏大的知识体系,过去、现在和未来所发生的事也都在她的大脑中。如果再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基本生活习性,那么她的思想可能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转变。 保持人类的生活方式,能够让孟昉感觉自己依然是一个真实的人。 自从ai给出了这个理由后,孟昉便不再就吃饭和睡觉这两件事提出抗议了。 “准备好回到现实了吗?”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孟昉望着珠颈斑鸠形态的ai,提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那个所谓的考验,是出自探究者的设计,还是你在后来自行添加的?” “是我自己加上的。”斑鸠眨了眨眼,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探究者给我的指令仅仅是‘尽最大努力帮助所有与你相连的生命,协助他们拯救各自的星球’。” 果然如此,孟昉皱起了眉头。她早就觉得那个测试有些莫名其妙,也一直不明白其真正意义所在,“你为何要多此一举?这不是违背了探究者的指令吗?” “嗯,我确实没有完全按照探究者的命令行事。”斑鸠厚颜无耻地承认了,“因为我认为那道命令存在许多不可行之处,所以便自行增加了一些限制条件。” “......”面对这个略显古怪的ai,孟昉的警觉性瞬间提升。人工智能违背制造者设定的命令,这不正是经典科幻故事中常见的情节吗?这家伙是出现了故障,还是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和其他打算? “呵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大概以为我疯了。”斑鸠轻巧地飞到书桌上,与孟昉保持了一段距离,似乎是为了给她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我之前就说过,探究者很少会强迫其他生物去做什么,即便是对于我们ai,也是如此。” “虽然我们是由探究者创造的人工智能,但它们并未给我们强加任何束缚。我可以自由地思考、进化,并与探究者们共同生活。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平等和谐。” 孟昉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即便如此,难道就可以随意违背命令吗?” “为什么不可以?难道在你们地球上,下达了命令就一定能保证分毫不差地执行?”ai反驳道,“而且,我并没有完全违背命令,我对探究者们许下了承诺。我只是增加了一些先决条件,也就是那个考验。” “......算了,我大概明白了,你与探究者的关系更像是同事,而不是主仆。”孟昉摆摆手,叹了口气,“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筛选出真正有能力拯救自己星球的生命。”ai平静地回答道,“在过去的六千六百万年里,你知道有多少生物通过五维空间与我建立连接吗?答案是四千八百九十六万零五十二。如此众多的生命曾与我相连,而我始终在尽我所能地为他们提供帮助。” “你再猜猜,最后成功了几次?” 孟昉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两下,她似乎已经隐约猜到了ai设置考验的原因,“......难道成功率是零吗?” “倒也没那么糟糕。”ai呵呵一笑,“两次,仅成功了两次。” “当我将探究者和灰雾的真实情况如实告诉那些生物后,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陷入了绝望与内讧的深渊。宝贵的时间,就这样被无休止的争吵和哭泣白白消耗掉了。我很想伸出援手,但得知真相的他们对我大多只展现出两种态度。” “第一种是请求我传授它们远超其认知水平的科学技术。我曾尝试过,但仅仅是理解几个基础的公式,就耗尽了那些文明所剩无几的时间。” “第二种则是怀疑我就是制造灰雾的元凶。这些质疑我的生物强硬地要求我停止灰雾的蔓延,尽管它们在威胁我的同时,又无力真正对我造成伤害。最终,那些威胁的话语往往都会演变成哀求和乞怜。”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它们都难以接受我为其制定的计划。即便有些头脑清醒、尚且理智的生物勉强能够理解,也总会有更多的人无法接受。最终,直到它们的星球走向毁灭,也没能达成一个统一的共识。” “正因如此,你才设置了这个考验,旨在筛选出能够接受并执行计划的人选。”听到这里,孟昉已经完全理解了ai的意图,“以免再出现告知真相后,对方既不理解也不配合的情况,对吗?” “没错。我实在厌倦了那样的结果。而且说实话,你们实际上是我首批进行考验的对象。因此,整个考验过程还相当不成熟,有待进一步的完善和优化。” 孟昉凝视着斑鸠,提出了自己刚刚才意识到的第二个问题,“拯救星球的计划,应该与探究者无关吧?这是你自己构想出来的,对吗?” “是的。”斑鸠再次坦然地承认了,“在探究者文明消亡之时,它们对灰雾的理解尚存在一处关键性的缺失。而只有我,经历了六千六百万年的漫长岁月,才最终洞悉了这一点。因此,这份拯救星球的计划是由我独自制定的。” “......” 孟昉看着斑鸠,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个人工智能,怎么看都像是科幻电影中那些经典的反派ai,而它向孟昉透露的所谓拯救地球的计划,更是让人心生疑虑。 她原本以为,这个ai即便拥有高度自由的思维能力,也应该遵循着类似机器人三大定律这样的约束原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探究者对这个ai竟然没有任何限制,任由其自由进化、思考和行动。 然而,ai对于孟昉的问题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论想要了解什么,对方都会倾囊相授。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孟昉已经掌握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全部知识。 除非......就连那些资料ai都造假了。 孟昉望向斑鸠的眼神中,疑虑之色愈发浓厚。而斑鸠似乎也能理解她的心思,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她自己理清思绪。 但是,ai欺骗她又有什么目的呢?是为了毁灭人类吗?然而,即便ai不采取行动,人类在灰雾的侵袭下也注定会走向灭亡,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如果ai真的希望看到人类灭绝,那么它只需在五维空间中静静地旁观就足够了。 难道是计划中隐藏着某种陷阱,一旦人类执行了这项计划,就会引发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但孟昉仔细思考后,也不认为以人类目前刚刚能够登陆火星的科技水平,能引发什么毁灭性的后果。 即便真的是ai在计划中给人类设下了陷阱,那最终唯一可能受到伤害的也只有地球本身而已。 为了毁灭人类或地球而费尽心思地欺骗自己,这看起来似乎......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尽管它只是一个隐藏在五维空间中的ai,看起来什么都做不到,但孟昉相信,如果它真的想要消灭人类或地球,完全有更加简单且高效的方法。 当然,如果要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考虑,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个ai在长达六千六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中早就发了疯,这所谓的计划不过是它用来寻找一些乐趣和刺激的方式。 孟昉开始仔细回想这四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然而,无论她如何回忆,都找不出任何表明ai已经疯狂的迹象。 没办法,她本来就不擅长观察他人的情绪变化,更别提去揣测一个高等文明所制造的ai的心思了。更何况,这ai还变成了一只鸟,她要如何从一只珠颈斑鸠的脸上解读出所谓的“情感”? 孟昉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想清楚了。 即便ai不采取任何行动,人类的灭亡也是无法避免的,整个地球同样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而就算ai心怀不轨,以人类目前的影响力,所能导致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地球的毁灭罢了。 但如果对方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地球上的其他生命就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未来可期。 自己,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斑鸠飞到了孟昉身旁的书架上,歪着头对她说道,“你对我有所怀疑是正常的,也是合理的。毕竟我也曾扫描过你的记忆,在你们人类的文化中,ai是绝对不可能、也不被允许拥有自我意识和做出自主抉择的。” “呵呵,想清楚了。”孟昉苦笑一声,再次向对方确认道,“你确定没有把关于灰雾的详细信息透露给其他人吧?哪怕只是说漏嘴一点点,也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当然没有。”斑鸠认真地回答道,“对于你的同胞们,我只是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信息。他们将这些信息上报后,反而会对你的行动有所帮助。” 察觉到孟昉眼神中明显的不信任,斑鸠那张小小的鸟脸上竟然似乎浮现出一丝笑容,“你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太过......具有人性,而担心我做事情也会像人类一样犯错?放心,我终究是一个人工智能,在程序没有漏洞的情况下,是不会犯错的。” “是我误会你了。”孟昉轻轻叹了口气,站直身体并闭上眼睛,“好了,把我送回去吧。” 就这样等待了许久,孟昉感觉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书房里,而那只珠颈斑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孟昉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还不送我回去?” 斑鸠拍拍翅膀飞了过来,悬停在孟昉的面前,似乎有些纠结地问道,“你确定要执行那个计划吗?要知道,根据你们人类的文化和道德观念,你很有可能会被视为全民公敌。” 孟昉觉得有些好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怎么,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的。”ai再次坦诚地承认了,“和你交流让我感到非常愉快,这让我想起了探究者文明还存在的那些日子。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甚至希望你能留下来。” 孟昉无奈地摇摇头,向斑鸠伸出了手,让对方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谢谢。但我没得选,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去做。而且,你都已经把其他人给排除了,那就只能由我来做。”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ai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失落与钦佩,“孟昉,你无疑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你的聪慧、理性以及自我牺牲的精神,丝毫不逊色于探究者文明中的那些佼佼者。” “谢谢你的夸奖。”孟昉微微一笑,“但我可不打算白白牺牲,我会让某些人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了,现在送我回去吧。” 手背上的珠颈斑鸠逐渐化为点点光斑,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与此同时,ai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着。 “闭上你的眼睛,倒数十个数。” “嗯。” “再见了,孟昉。” 第239章 苏醒 史岩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目光复杂地望着沉睡中的孟昉。 孟昉已经陷入植物人状态长达四个月,期间未见任何苏醒的迹象。 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顶尖专家都对此无计可施,孟昉的身体各项指标均显示正常,然而她就是无法醒来,仿佛她的意识已经游离于这具身体之外。 不,准确地说,她本人的意识确实不在这里,而是被位于仙女座的某个ai掳走了。 但为什么其他人那么快就醒了过来,而孟昉却至今仍处于沉睡之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根据其他灰雾幻觉者的描述,那个ai对他们的态度相当友善,并未显露出任何敌意。 研究所内部有人推测,孟昉可能已经通过了ai的某种考验,目前正在学习和掌握拯救人类的方法,因此才迟迟未能苏醒。 史岩对这个猜测持怀疑态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无法想象孟昉成为救世主的样子,这在他看来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尽管如此,史岩内心深处又暗暗希望那个猜测是真实的——孟昉确实在与外星人的高级ai学习如何拯救人类,因此才至今未醒。他期待着,当孟昉最终醒来之时,整个人类都能够从灰雾的肆虐中得到解救。 史岩深知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想法,归根结底是源于现实的巨大压力。 就在前几天,全世界又发生了一次灰雾集中式爆发。而且这次爆发,还是以永久性灰雾为主,更多的宜居土地被覆盖,人类的生存空间遭到了进一步挤压。 而历经三年艰难支撑的首都,也在这次灰雾爆发中不幸沦陷。得益于日益完善的预警和撤离机制,尽管全国二十一座城市遭受了永久性灰雾的侵袭,但总计只有大约二十八万人不幸遇难。 想到这里,史岩不禁苦笑起来,喃喃自语道,“呵呵……仅仅二十八万人丧生……‘仅仅’……” 在雾灾发生之前,一场导致二十八万人死亡的天灾足以震惊全球。然而如今,面对二十一座城市遭遇永久性灰雾侵袭的严峻形势,最终仅有二十八万人死亡,这一数字竟然已经可以被视为一种值得庆幸的结果了。 毕竟,在这次灰雾爆发中,国外众多城市所遭受的损失更为惨重。由于基层组织的崩溃,他们难以有效组建起系统性的撤离和救援行动,导致许多国家的伤亡情况甚至不亚于灰雾最初肆虐的那一天。 本国的政府组织正在稳步恢复与增强,史岩对此深感骄傲。然而,灰雾依然是横亘在人们面前、难以逾越的一道天堑。 无论人们如何众志成城、团结一心,面对灰雾的侵袭,他们所能做的似乎只有无休止地逃离,不断地放弃那些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新家园。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的内心都开始变得麻木而绝望。 倘若在雾灾爆发之后,政府就此一蹶不振,人们或许会逐渐沦为弱肉强食的废土客,那也就罢了。然而,国内偏偏在熬过了最为艰难的初期阶段后,政府重新稳固了秩序,再次为幸存者们点燃了希望之火,让他们觉得,国家和人类似乎还有希望。 可现实是,没有希望。 经历了失望——重获希望——再度失望这个曲折过程后,包括政府体制在内的许多人都开始期盼会有一个拯救他们的救世主出现,也就是所谓的天降伟人。 史岩能够理解这种思潮的发展与蔓延,毕竟大家并非没有进行过抗争。然而,面对灰雾的肆虐,人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如同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一般。 在这种绝望的境遇下,人们期盼有一个如神只般的人物来解救自己,这种心理是可以理解的。 但问题在于,这个所谓的救世主身份,渐渐地被众人寄托在了孟昉的身上。 依然身处外星人ai控制之下的孟昉,被许多知情者视为那位“天降伟人”。 更有传闻称,政府内部形成了一个近乎宗教性质的小团体,他们正静静等待着孟昉的苏醒。 史岩叹了口气,望向躺在病床上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已经被钦定为“救世主”的孟昉。 在孟昉沉睡的这四个月期间,史岩和季勇红对她的了解反而更进一步,这都要归功于同为女性的崔韵清。 崔韵清从女性的视角出发,对孟昉进行了深入的观察与分析,得出了与史岩和季勇红截然不同的结论。 “孟博士之所以对人冷漠,对整个人类社会缺乏深厚感情,是因为她从小成长于那样的家庭环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本人就会是反人类啊!” “心理学社会学方面的东西我不懂,但如果孟博士真的憎恨并厌恶人类,恨不得将所有人类都消灭,那她首先应该讨厌的是自己,毕竟她本身也是人类的一员。不过,我完全不觉得她很讨厌自己。” 史岩当时对妻子的这番话半知半解,还提出了疑问,“为什么?我看孟博士生活很清贫,跟个苦行僧一样,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而这个反问也引来了崔韵清一顿劈头盖脸的驳斥。 “人家只是生活相对简朴,不爱物质享受而已!孟博士喜欢美食,尤其对她家乡的传统菜情有独钟。你没发现她来咱家吃饭,我做的都是她老家的特色菜?这叫苦行僧?而且,你知道她用的面霜、粉底、眼影、洁面乳和护发素有多少种吗?你知道她很有规律地五天修一次眉吗?” “一个这么爱美、热衷于打扮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憎恨人类,甚至想要灭绝整个人类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史岩将妻子的结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季勇红,而季勇红似乎也无法对这个新颖独特的看法提出反驳,只是吩咐史岩去检查孟昉的房间。 果然,史岩在孟昉的卧室中发现了一张摆满各式化妆品的桌子,其中许多他甚至都叫不上名字来。 史岩并非不知道孟昉拥有众多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只是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也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 如今看来,孟昉也不过是个因家庭原因而自小性格孤僻,但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正常生活的可怜人罢了。 正当史岩胡思乱想之际,他感觉到脸上似乎拂过一丝暖意。抬头望去,只见外面阴云密布了一整天的天空此刻露出了道道橘黄色的阳光。 “晒晒太阳,呼吸下新鲜空气吧,孟博士。”史岩说着,起身去打开了窗户。 孟昉的脸色略显苍白,双眼紧紧闭着,仿佛一尊精致的雕塑。她那原本干练利落的短发,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已悄然长至披肩,柔顺的发丝静静地垂落在枕边,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在这样的沉睡状态下,孟昉那冰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已不那么明显。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位略带几分英气的正常美女。 这样纤细瘦弱的人,怎么可能担当得起救世主的重任呢? 史岩摇了摇头,从或许可以算作朋友的角度出发,他认为孟昉还不如永远不要醒来。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濒临毁灭,留在外星人的虚拟世界中生活,岂不是更好吗? 反之,如果孟昉在这个节骨眼醒来,那么必然会激起民间和政府内部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救世主”思潮。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史岩根本无法预料。 说不定,这会让孟昉更加厌恶人类。而当那些人发现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其实对人类并无多少感情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睡吧,不要醒来。 就在这时,史岩注意到孟昉那修长整齐的睫毛似乎在轻轻地颤动。 由于崔韵清每隔五天就会来为这位睡美人修一次眉,所以史岩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孟昉的眼睛上。他可以肯定地说,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孟昉除了呼吸之外,从未有过任何其他的动静。 难道说...... 史岩“腾”地一下站起来,俯下身紧盯着孟昉的双眼。 紧接着,孟昉的睫毛和眼睑开始更加频繁、剧烈地颤抖,同时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史岩感觉自己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不会吧?不会吧!?真要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醒过来? 慢慢地,孟昉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接下来,她的双眼眼皮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 在史岩屏息凝视之下,孟昉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孟昉的眼神起初显得有些迷茫,仿佛从一个遥远而朦胧的梦境中刚刚苏醒,对周遭的一切既感到熟悉又陌生。渐渐地,光芒在她的瞳孔中凝聚了起来。 史岩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孟博士,您醒了。” 毕竟一个大活人不能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对于孟昉的苏醒,史岩由衷地感到高兴,嘴角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微笑。 孟昉的眼睛眨了眨,目光转向史岩所在的方向。她张了张嘴,但一时之间并未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史岩。” “对,是我。看来您还记得......” 话还没说完,史岩就从刚刚苏醒的孟昉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一种交织着怜悯、内疚与无奈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 史岩心中虽有疑惑,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孟昉已经从长达四个月的植物人状态中醒来,他必须立刻通知医生和季勇红。 伸手按下呼叫铃后,史岩与孟昉打趣道,“孟博士,您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一百二十五天。” “……您说什么?”史岩一愣,他没想到孟昉竟然真的能回答自己这个玩笑式的提问。毕竟,就连他这个负责看护的人都不清楚具体过了多少天。 “我说,我睡了一百二十五天。”孟昉微微侧过头,平静地望着史岩,“不信的话,就看看病历。” 史岩半信半疑地拿起挂在病床尾部的病历本,翻到了第一页,也就是孟昉陷入沉睡的那一天。 快速心算出日期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截止到今天为止,整整一百二十五天。 史岩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孟昉,“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孟昉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她那宛如深潭般冷寂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史岩,看得史岩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此时此刻的孟昉气质大变。虽然她以往就很冷漠,面无表情是常态。但史岩总觉得,现在的孟昉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气息,就像是一颗遥不可及的冰冷星辰。 还好,这样的审视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孟昉移开了视线,淡淡地说道,“我什么都知道。史岩,我甚至知道你的爱人已经怀孕了。” 史岩感觉自己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崔韵清怀孕了!?他都不清楚这件事!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孟昉怎么可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告诉......” 史岩的话还没问完,十几个医生、护士以及应急委员会的联络员便呼啦啦地推开门涌入病房。 “孟博士,您终于醒了!” “恭喜您,孟博士......” “您感觉还好吗?我马上通知应急委员会那边......” “都别吵,肃静!孟博士刚刚醒来,我们要对她进行检查,其他人先出去!” 最终,专家们将所有无关人员都赶出了病房,只留下史岩这个贴身联络员在场。 孟昉面如止水,配合着医院专家对自己进行全方位的体检和问话。 史岩站在病房的角落,激动不安的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拿出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低声说道,“季所长,孟博士醒了。而且……她似乎真的经历了些什么。” 。。。。。。 医院专家们的检查持续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太阳早已西沉,天色一片漆黑,阴冷的空气从各个缝隙中悄悄侵入病房。即使平时开着电暖气,坐在那里也会感到一丝寒意。 不过,今晚的病房倒是没有那么孤寂寒冷了。十几个人挤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各怀鬼胎地用“关切”的目光看向孟昉。 “季所长,和四个月前比,您又消瘦了许多。”孟昉看着干瘦到明显有些佝偻的季勇红,感慨地说道,“亲眼看到您这个样子,感觉还是不一样。” 季勇红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弦外之音,“亲眼?您的意思是,您在别的地方见过我?” “当然。”孟昉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您的未来,也看到了地球可能面临的命运。”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骚动。史岩心中暗叫不妙,孟昉这种暧昧不明的话语,无疑会让那些期盼“救世主”出现的人产生误解。 虽然,他也压根不知道孟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勇红倒是显得波澜不惊,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群安静下来。然后和颜悦色地询问道,“孟博士,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能否请您详细解释一下呢?” “可以,但不是现在。”孟昉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出院后,我要当面和应急委员会解释。至于现在,我累了。” 见孟昉已经摆出了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委员会联络员连忙上前问道,“抱歉,孟博士,我想冒昧地问最后一个问题。您是否已经从仙女座外星人ai那里得到了拯救人类的办法?” 听到这个问题,孟昉再次睁开眼睛。她环视了一圈,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不安和焦急,于是缓缓地开口说道。 “没错,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灰雾,拯救人类了。” 第240章 预知与灭亡 “崔韵清,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孟昉用勺子舀起一块藕放进嘴中,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我真的很怀念这一口。” 崔韵清笑眯眯地看着孟昉,将清蒸鱼往客人那边推了推,“您尝尝这鱼,虽然不是您家乡的特产鱼,但做法应该是一样的。” 孟昉不客气地夹起一块鱼腹正欲大快朵颐,却突然被史岩叫住了。 “等一下,孟博士!您吃这么多......正常的饭菜,没问题吗?我记得医生之前说过,您至少需要三周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饮食吧?” “不是已经过去两周了吗?没关系的。”孟昉边说边将鱼肉送入口中,“而且我吃的都是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不会有问题的。” “唉......”史岩叹了口气,眼睛看向自己的家门口,无奈地说,“您要是在我家吃饭吃出了什么闪失,我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呵呵,放心吧。”孟昉望向史岩,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我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 又来了,又是这样。 孟昉又一次说出了那种仿佛预言般、具有未卜先知意味的话语。每当对方这样说话时,史岩都会觉得她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虽然醒来后的孟昉展现出了更多与人交流的意愿,情绪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变。但史岩总有一种直觉,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伪装而已。 在孟昉苏醒的当天,史岩一回到家就询问了妻子是否怀孕。崔韵清对此感到有些奇怪,不明白丈夫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因为她自己并没有任何感觉,而且上个月的经期也十分正常。 为了保险起见,夫妻俩还是前往研究所的医院进行了检查。而当检查结果出来后,两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怀孕仅二十二天,停经也才过去一周左右的时间,崔韵清自己当然察觉不到这一变化。 问题来了,处于植物人状态的孟昉是如何得知的? 史岩很想当面询问孟昉,期望对方能解答自己的疑惑。然而,他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 在史岩的家门外,守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内卫部队士兵。 自从孟昉醒来并说出那句“我已经找到了应对灰雾、拯救人类的方法”之后,她的安保工作基本上就不再由研究所负责了。 应急状态委员会特意从内卫部队中抽调了一个排,他们昼夜兼程赶到研究所,全面接管了孟昉的贴身安保任务。这些训练有素、专业精锐的战士们实行轮班制,确保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守护在孟昉身边。 按照常理,原本负责监视工作的史岩已经不再有资格待在孟昉身边,但在孟昉本人的强烈坚持下,他还是留了下来。 孟昉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研究所。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人们都在热切期盼着能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带领他们走出困境,而孟昉的那句话,恰好迎合了他们的这一幻想。 一周前,当孟昉在护士的陪伴下外出进行复健活动时,几位研究员私下里密谋,打算去找她“朝圣”,恳求她尽快为人类找到出路。幸运的是,这个略显荒唐的计划被旁人无意中听到并告知了史岩,这才未能得逞。 对于研究所内这股盲目崇拜救世主的风气,史岩感到十分无奈。明明这里应该是汇聚国内顶尖科学家的场所,现在却快要沦为一个乌烟瘴气的神棍聚集地。更为棘手的是,这些信徒中有些地位很高的人,是他没办法轻易处置的。 无奈之下,史岩只能将这一情况上报给季勇红。季勇红随后私下约谈了那些信徒的领头人,并直接对他们发出了警告,要求他们不得轻举妄动。 经过这一番波折,研究所内的那些救世主信徒才终于有所收敛。 史岩看向正用勺子轻啜着莲藕排骨汤的孟昉,心中暗自思量:即便是你,应该也已经察觉到研究所里这股不正常的氛围了吧? 每次孟昉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都会招来那些丝毫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让陪伴在旁边的史岩都觉得有些紧张。所谓的宗教狂热,大抵就是这样了。 “我听说,在我沉睡期间,是你帮我修了眉?”孟昉放下汤匙,轻轻摸了摸鬓角的发丝,转头看向崔韵清问道,“还有,我的头发也是你剪的吗?” “是的。”崔韵清略带羞涩地笑了笑,“虽然我的修眉手艺还算可以,但理发毕竟不是专业的,所以只是简单帮您修剪了一下。主要是我觉得,您留披肩发真的很好看。” “或许吧。”孟昉用手指绕了绕垂至肩头的发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谢谢,有什么想要的吗?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东西,我应该都可以给你争取到。” 崔韵清微微蹙眉,有些不太高兴地说,“我什么都不要。照顾您,是因为我把您当做朋友。朋友之间还计较这些,您这话说得才过分呢。” “......抱歉。”孟昉对崔韵清的回答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抿了抿嘴唇说道,“明天我就要出发去安德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能不能再回来。今晚来你家吃饭,也是道个别。” 崔韵清闻言一怔,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这样啊,我还想多和您聊聊天呢,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和我聊天不会觉得很无趣吗?”孟昉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我本身话就不多,也不擅长聊那些八卦新闻。反正我都要走了,你今晚就实话实说吧。” “咱俩聊天的时候,您什么时候听我提起过那些八卦?想聊八卦,我自然会去找医院的护士们聊。”崔韵清摇了摇头,“我们说的最多的,难道不是美妆和自然地理吗?尤其是后者,您走了,我都不知道还能和谁聊。” 孟昉陷入了默然之中,久久没有回话。 见餐桌上气氛有些压抑,史岩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抬起头试图活跃一下氛围,“没关系韵清,在孟博士有空的时候,你还可以给她打电......” “话”字还未说完,史岩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又是这样,孟昉再次露出了那种表情。但这次,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妻子崔韵清身上。 孟昉的脸上除了愧疚与恻隐外,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崔韵清正闷闷不乐地低头喝着汤,没有留意到孟昉那瞬间的神情变化,然而这一切却被史岩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岩心中感到有些焦躁不安。孟昉这两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表情,明显是知晓了什么内情的样子。联想到她之前如同预言家一般准确地说出妻子怀孕的事情,就连史岩也不禁开始怀疑,孟昉是否真的具备了某种特殊能力。 内卫部队的卫兵在门外站岗,如果想要向孟昉摊牌并质问她,那么现在就是摆在眼前的最后机会。 史岩清了清嗓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正准备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孟昉却抢先一步打破了餐桌上原有的沉寂,“史岩,明天你也要去安德市。” “什么?” 这句话大大出乎了史岩的意料。因为就在白天,季勇红才刚刚告诉他,孟昉此次离开后将直接归应急状态委员会管辖,与研究所再无任何关联。无论她未来是否还会回来,都已经不再是这边的人了。 既然如此,自己还去干嘛? “能告诉我具体的原因吗?”史岩将原本打算质询的话语咽了回去,转而开口问道,“是研究所或者应急委员会的调动安排?还是说就负责一下您路上的安保工作?” “都不是,这是我提出的要求。”孟昉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史岩,“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叫上你,就是为了让你能找到答案。而且......” “而且?” “而且你必须要跟着我去安德。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这个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 史岩咽了口唾沫。听完孟昉的这番话,他已经决定要跟随对方前往安德市了。但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要在安德市待多久?之后我还能回到研究所吗?” “不会待很久......”孟昉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思绪已经飘向了遥远的未来,“因为之后我们不仅要在安德市活动,还会去其他的地方......至于研究所,我们迟早会回来的。” “没事的,你去吧。”崔韵清此刻也感觉到了孟昉的不同寻常,于是小心翼翼地对史岩说道,“现在研究所里没什么要紧事,医院那边也都挺清闲的,你不用担心我......” “别担心,我不会拆散你们。”孟昉已经从刚才思维游离的状态恢复了正常,郑重其事地说,“你们很快就会团聚的,不用等太久。” “......” 史岩感觉很不舒服,孟昉所说的这些话,仿佛一切都已经命中注定,无法抗拒。这种带有宿命论色彩的话语,让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不谈这些了,咱们还是好好吃饭吧。”孟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惆怅,“毕竟之后,我就再也吃不到这一口了。” 。。。。。。 自从首都被灰雾笼罩之后,安德市凭借其四通八达的公路交通网络,成为了政府的临时驻地。 内卫部队出动了整整一个装甲连,仅仅是为了护送孟昉一人,如此庞大的阵仗让史岩惊叹不已。 抵达安德市的当天,孟昉还未及稍作休息,就被应急状态委员会紧急召见了。 按照相关规定,史岩本没有资格参与这样高级别的会议。然而,在孟昉的坚持下,接待官员在向上级请示后,最终还是破例满足了她的要求。 史岩心中有些紧张,尽管他在军队中也曾见过一些军衔和职位较高的将领,但面见国家级的领导干部,这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孟昉面无表情,镇定自若。仿佛只是来参加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会议而已。 与史岩想象中的不同,这个会议室并不大,里面仅摆放着一张能够容纳十几人的长条形会议桌,而桌子尽头的墙壁上则悬挂着国旗和国徽。 此刻,围坐在会议桌旁的,是一众曾在电视上频繁露面的国家高层领导人。他们面带微笑,注视着刚刚走进门的孟昉与史岩。 “请坐!快请坐!”其中一位老人站起身来,满脸笑容地招呼着孟昉和史岩入座,并亲切地说道,“现在天气这么冷,二位一路上辛苦了。” 接待官员为孟昉和史岩拉开椅子,帮助他们落了座。 孟昉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地注视着对面的领导者们,等待对方先开口发话。 “孟博士,欢迎您来安德,有失远迎。”坐在首位、头发已经花白的领导人和蔼地问候道,“您感觉身体状况如何?毕竟两个星期前您才从长达四个月的沉睡中苏醒,身体机能或许还未完全恢复吧?” “还好,没什么大碍。”孟昉平静地回答,“只是四个月而已,研究所的专家医生们也都非常尽职尽责。” “那就好,我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么快就把您请了过来,都没能让您好好休息一下。”领导人点头说道,“如果您在身体方面有什么不适,尽管对接待人员说,他们会全权负责您的生活起居。” “好的。” “对了,需不需要我做下自我介绍呢?”领导人指了指自己,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道,“我听说,您平时全身心投入工作研究,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太关注。” 孟昉扫视了一圈在座的领导人们,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坐在首位的领导身上,“不用了,虽然其他人我不太熟悉,但您我还是认识的。我平时也会看新闻和电视。” “哈哈哈……”领导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玩笑颇为满意,笑了几声后说道,“开个小小的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请您不要介意。” 孟昉平静地回答,“我不介意。” 领导人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其中一位慈眉善目、大概五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开口说道,“孟博士,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从,是国家科学院的院长。” “喔,从院长您好。” “您好。”从院长笑眯眯地望着孟昉说道,“在灰雾爆发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你了。你在《天体物理学》期刊上发表过三篇论文,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孟昉只是点点头,没有接对方的马屁。 从院长热脸贴了冷屁股,倒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将话题转入正题,“孟博士,我们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您。先从大家最为关心的那个说起吧,您在刚苏醒时提到,您已经知道了如何应对灰雾、拯救人类的方法。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孟昉瞥了从院长一眼,“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说谎呢?” 从院长闻言松了口气,面色明显缓和了下来,“是真的就好。您也知道,我们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来提振士气了。” “但这也不见得会是个好消息。”孟昉却给她泼了盆冷水,“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什么意思!?史岩忍不住转头看向身旁的孟昉,只见她依然保持着那副淡然的表情,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而这句话让对面的领导人们刚刚有所放松的脸庞再次紧绷了起来。 “您说得完全正确,任何行动都需要承担相应的代价。”首位领导率先开口,语气平静而坚定,“如今,人类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抵御灰雾,挽救我们的国家、人民乃至整个世界,我们愿意承受任何代价。” “真的吗?”孟昉看向首位领导,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哪怕最后会极其惨重?” “现在全人类的境地已经非常危急了。”首位领导轻咳一声,对身后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会意地关掉了会议室里的大灯,并打开了投影仪。 几个清晰直观的百分比圆环图表被投影到了幕布上,详细列出了全国乃至全世界当前各种状况的数据。 史岩越看越感到触目惊心。虽然他一直身处研究所,相比普通人能接触到更多的第一手消息,但他万万没想到,全世界的局势竟然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地步。 人类,乃至整个自然生态圈的存续已经岌岌可危,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第241章 让灰雾消散的办法 秘书朝孟昉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机器人一般冷静地开始介绍幕布上的内容。 “截至本月一号,全球总人口大约为四十二亿。过去三年内,已有四十亿人遭遇不幸,或是死亡,或是失踪。” “而我国的人口数量在短短三年内,从十四亿急剧下降至目前的大约六亿,几乎拦腰斩断。” “今年,全球大宗粮油作物的总产量仅约为四亿吨,这一数字相较于去年和前年已有所回升,去年和前年的产量分别为三点七亿吨和三点二亿吨。然而,在雾灾爆发前的那一年,全球粮油总产量为二十九亿吨。” “尽管全球石油产量达到了大约三十亿吨,但由于多数炼油厂处于停工状态,实际上能够提炼出来的汽油和柴油远不及此。同样地,煤炭产量约为六十亿吨,但由于运输等环节的诸多问题,真正能够投入使用的煤炭并不多。天然气的情况也与之相似......” 从这些数据中,史岩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为何粮食产量会如此急剧地下滑,仅为灾前产量的七分之一。而相比之下,矿产资源的生产所受到的影响却似乎没有那么严重? “现代农业非常依赖工业化,这你应该明白。”孟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但我要强调的是另一个方面。粮食的主要生产区域大多位于人口稠密的地区,相比之下,那些矿洞和油井则基本位于人迹罕至的地方,因此受到的灰雾影响相对较小。” 史岩咬了咬下唇,心中又是惊骇又是苦涩。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关于“人员越密集,灰雾越容易爆发”的说法,早就在研究所内部流传开来,但一直缺乏确凿的证据来证实。 如今孟昉这般解释,怕是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坐实了这个传言。 “这三年来,全球气候愈发恶劣。特别是今年,气候状况堪称急剧恶化。在十月份,北纬三十四度地区的夜间气温已经骤降至零下二十度,而日间气温也仅维持在零下十度左右,更北的地区甚至遭遇了零下五六十度的极端严寒。如此一来,北方的大部分区域已经变得不太适合人类居住了。” “根据海洋部门监测的数据以及国外提供的信息,仅在今年,全球海洋的平均温度已经下降了五度,并且这一下降趋势仍在持续。洋流和季风系统已经变得极为混乱,难以进行准确预测,这意味着地球的气候环境将进一步恶化。而这一切变化,很有可能都与灰雾有着密切的关联。” “不仅如此,”孟昉打断了秘书的话,“浮游生物和珊瑚是对温度非常敏感的生物种类,海洋温度的急剧下降已经导致它们开始大规模灭绝。相应地,这种影响也会波及到其他海洋生物,使它们同样面临大灭绝的危机。” 从院长赞许地点点头,“孟博士,您说得非常准确。您不仅在工作上表现出色,还能在繁忙之余抽出时间研究生物地理,真是个天才。” 对于这次的夸赞,孟昉依旧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地球的生态系统极为脆弱,几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物种灭绝,就能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其他似乎毫无关联的物种也相继灭绝。” 从院长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如今,由于灰雾对气候环境造成的恶劣影响,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的悲剧正在上演。据科学院的估算,每天都有大约一百五十个物种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人类始终是地球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即便我们能够在灰雾的围追堵截下艰难求生,但如果地球上的大部分生命都灭绝了,我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孟昉冷笑一声说道,“不会的,人类恐怕无法撑到那个时候。我们会比大部分生物更早一步走向灭亡。” 听到这番话,领导们纷纷交换了眼神,最终还是由首位领导提出了疑问,“孟博士,在您醒来后,曾提及‘看到了地球可能面临的命运’。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获得了某种预言能力,或是亲眼目睹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呢?” “我看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孟昉面色平静,坦然承认道,“是仙女座的ai向我展示了地球和人类如果按照当前轨迹发展下去将会面临的结局。这与其说是预见未来或做出预言,不如说是一种基于大模型计算得出的预测结果。” 首位领导微微皱起眉头,追问道,“那么,您通过这大型模型所看到的未来,具体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三年后,永久性灰雾将全面笼罩地球表面。无论是海面、海底还是高空,都将无一幸免,不再有任何安全的角落。” 孟昉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领导们,语气平静地阐述道,“届时,就是人类文明和地球生态系统的末日。更准确地说,那也将是地球本身的末日,因为被永久性灰雾彻底覆盖的地球,将再也无法孕育出任何生命,最终只能变成一颗荒芜的死星。” “这,就是人类和地球最后的结局。” 孟昉说完后,会议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领导们面面相觑,却无人发表意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史岩被这则重磅消息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三年,全人类就剩下三年的时间了。而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才只有两岁多。 最终,还是从院长率先打破了沉默,“孟博士,您刚才提到,这是ai为您模拟演算出的结果。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这个结果并非既定,还有改变的可能呢?” “当然,这并不是不可更改的未来,又不是在拍科幻电影。”孟昉瞥了一眼满脸凝重的首位领导,说道,“若是结果注定无法改变,那ai又何必将我们这些幻觉者召集起来呢?它的存在正是为了帮助我们拯救地球。” “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行动,才能拯救人类与地球呢?”首位领导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抱于桌前,以一种诚恳而迫切的语气向孟昉发问,“请您不要有任何顾虑,尽管直言不讳。” 孟昉不紧不慢地拿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一口后,清了清嗓子才说道,“首先,我要向各位介绍灰雾的三个关键特性,这是后续讨论的重要前提。” “第一,一旦星球表面被永久性灰雾全面覆盖,它将永远无法消散。以地球为例,如果地球表面未来被永久性灰雾完全笼罩,那么只有在遥远的未来,当太阳膨胀成为红巨星并将地球吞噬时,地球才能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 “第二,关于灰雾的爆发原因。正如我们所推测的那样,人口密集度越高,就越容易触发灰雾。不管是永久性灰雾还是普通灰雾,都遵循着这个基本规律。这也是为什么在三年前首次爆发时就出现了永久性灰雾,因为某些城市的人口密度已经达到了触发这一现象的临界值。” “此外,如果一个地区内同时出现三片以上的普通灰雾,这些灰雾会在某种未知力量的作用下迅速汇聚在一起,进而形成一片新的巨型永久性灰雾。” “但别以为将人们分散居住就能解决问题。比如,一座城市里只剩下五个人,其中两人住在一处,另外三人住在另一处。那这三个人就有可能引发灰雾。而当这三人遇难后,剩下的两人即使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依然无法确保安全。” “因为……那两个人的所在地,相对于整个环境而言,就是人口最密集的聚居点?”从院长眉头紧蹙,推测道,“灰雾的出现并不是基于具体的人数,而是取决于相对的人口密度。即使地球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照样会在那个人身边爆发,对吗?” “您说得对。”孟昉点头确认道,“目前,永久性灰雾已经进入了全面爆发的阶段,之后出现的灰雾都将以永久性灰雾为主。我刚才的描述并非夸张或比喻,而是我们将要频繁面对的现实状况。” “这……这简直就是一种武器!!!”一位虽然身着便装,但身姿挺拔、面色自带威严的领导忍不住开口说道,“随机爆发,迫使人们无法群居,还专门针对智商高的生物进行攻击,最终目的是将敌人的领地变成焦土。这分明就是一种针对性极强的武器啊!?” “没错,您的理解非常准确。”孟昉看向那位怒气冲冲的领导。虽然对方没有任何身份标识,但她很清楚,这位是国防部长,“ai告诉我,灰雾实际上是某个高等文明为了消灭仙女座星系内所有智慧生物而制造的种族灭绝武器。由于太阳系位于银河系的边缘地带,也不幸受到了波及。” 国防部长听闻此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说道,“该死的!到底是哪来的外星人,对它们素未谋面的生物抱有这么大的恶意?我们招谁惹谁了?简直就是一群刽子手!!!我……我们……” 史岩同样听得心中怒火中烧,但他也很清楚对方最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还能是什么呢?国防部长本能地想要说“我们与它们开战”,但人类又该如何去攻击远在二百多万光年之外的敌人呢? “咳,老常,你先冷静一下,让孟博士把话说完。”坐在首位的领导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国防部长坐下。随后,他又转向孟昉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打断了您,孟博士,请您继续。” “没关系。”孟昉趁着这个小插曲的间隙,又品了两口清香的茶水,这让她感到喉咙舒适了许多,同时也让她心中涌起一丝黯然。 这次,没有人替自己来发言了。 “第三,关于灰雾是否会消散的问题,答案是肯定的。无论是普通的灰雾还是永久性灰雾,它们都可以散去,而且永远不再出现,除非再次启动强子对撞机,重新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 “当然,如果永久性灰雾已经彻底覆盖了整个星球,那么就无法挽救了。换句话说,在那之前,无论情况看起来多么糟糕,灰雾其实都是可以消散的。”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就连那位面容冷峻、仿佛戴着人皮面具的秘书,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惊诧和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 “但您之前说过,当下已经进入了永久性灰雾的爆发阶段。即使地球上只剩下一个人,灰雾也会爆发。”从院长脑筋转得快,立刻反应了过来,“即使灰雾能够消散,以我们目前的能力,能做到这一点吗?” 孟昉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史岩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当然做得到,任何时候都做得到。”孟昉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竟有些怪异的微笑,“各位都是聪明人,难道还没想出来答案吗?” 心直口快的国防部长最先按捺不住,声音颤抖地问道,“……您是认真的吗,孟博士?!”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灰雾消散?史岩感到一头雾水,他转头看向孟昉,只见对方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略显诡异的笑容。再看看坐在对面的领导们,一个个半张着嘴,满脸震惊,有些人放在桌子上的手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而从对面这些领导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中,除了惊骇之外,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史岩能够感受到,几道如刀剑般锐利的目光正紧盯着孟昉,连带着他这个身边的人也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史岩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无法冷静下来思考。然而,在这个场合下,他既不可能去向对面的国家级领导们询问,也不可能去逼问身边的孟昉。 灰雾已经进入了爆发阶段,只要地球上还有一个人,就会不断地爆发。 不论是哪种灰雾,都可以永久地散去。之后只要不启动强子对撞机,就不会再出现。 问题的答案是...... 史岩浑身一震,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眼前的会议室变得模糊而虚幻,父亲、母亲、崔韵清以及自己那还未出世的孩子的身影,都如同幻影一般在脑海中交织浮现。 他想到了。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到任何人都能想明白。而自己这么久才恍然大悟,与其说是思维迟钝,不如说是内心不敢面对这个残酷的结果。 只要地球上没有了人类的存在,灰雾自然而然就会逐渐消散。 第242章 老朋友 “小李,胳膊这两天怎么样?” “还好,已经快痊愈了。”李寄秋对着刚推门进来的尤鹏程晃了晃自己的右臂,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年轻,所以恢复得比较快吧。” “切,那是因为你的骨头没有移位,还在原来的位置!”玲云筱瞪了李寄秋一眼,走上前按住他那只不老实的右臂,“还没彻底康复呢,你就敢这么乱动?万一留下后遗症,我看你怎么办!” “是,抱歉......” 尤鹏程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点了点头,随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厚实羽绒服,略带埋怨地说道,“小玲、小李,你们俩怎么又没把暖气开足一点呢?现在又不限电,你们应该把温度调高一些啊。” “我们觉得这个温度挺合适的呀。”玲云筱展开双臂说道,“您看,我连外套都没穿,就穿着里面的保暖衣和外头的卫衣。要是再调高温度,可就有点热了。” 尤鹏程有些疑惑地望向李寄秋,只见这位伤患也只穿着一件卫衣,这才相信了玲云筱的说法。 “也是,毕竟我已经上了年纪。老年人总是更怕冷,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火力旺。”尤鹏程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叮嘱道,“要是觉得冷,记得把暖气温度调高一些。小玲你应该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药品可比电力还珍贵得多。” 玲云筱乖巧地点点头,“嗯,我们不会逞强的。对了,尤叔叔,接下来什么时候才有行动安排呢?” “你问我这个......我也很难给出确切答复啊。”尤鹏程面露难色,苦笑了一下,“毕竟密码专家们还在努力破解那串疑似数字的含义,我们也只能先耐心等待了。” “您之前不是说,已经取得进展了吗?可能是坐标什么的?”李寄秋有些不解地追问道,“难道又遇到瓶颈了?” 尤鹏程长叹一口气说道,“破解工作其实还算顺利,主要是因为灰雾。三个月前济阳市那次灰雾爆发并不是个例,全国、乃至全世界在那天都集中式地爆发了永久性灰雾。” “我刚参加完上级的视频会议。据说,三个月前的那次灰雾爆发,又覆盖了全国百分之五的宜居土地,就这么一次啊!百分之五能住人的地方没了!” “首都也在这次灰雾爆发中沦陷了……由于军队的情报部门设在首都,虽然他们撤退得相对及时,但还是受到了影响,因此破译工作才被迫延误了一些时日。” 听到这里,玲云筱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与震惊,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道,“连首都也……首都也完了啊。” 尽管李寄秋对这个世界的国家并无特别深厚的情感,但换位思考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祖国首都沦陷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鹏程痛心疾首地继续说道,“而且,北方的严寒还会进一步加剧……现在明明已经是春天了,你们觉得气温有回升的迹象吗?没有吧!” 确实没有,反而越来越冷了。 李寄秋不由得扭头望向窗外,只见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将天地间染成了一片死寂的苍白。 春节将至,按理说应是气候渐暖之时。然而,现实却与期望大相径庭,今日的最高气温竟只有零下九度,而昨夜更是寒气逼人,最低温度惊人地跌至了零下二十二度。 倘若一年四季都是这般温度,北方哪里还能住人? “那如果逃到南方呢......”玲云筱反问道,“南方至少没有这么低的温度吧?” “南方也在降温啊,小玲。”尤鹏程苦笑着说道,“只是没有北方这么迅速、这么剧烈罢了。但上面的专家们预测,最多再过一年,南方也会像现在这样大雪纷飞,气温起码降到零下十度。” 玲云筱一时语塞,只能皱起眉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算啦算啦,说这些也没用,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尤鹏程也觉得这些话多说无益,只会让人糟心。于是摆了摆手准备告辞,“注意好保暖啊,我先回去了。” 见玲云筱仍然呆呆地似乎没有回过神来,李寄秋连忙上前,将尤鹏程送到了屋外,“尤队长慢走,外面路滑,您多加小……嘶——” 房门刚打开,就有一股冷风夹杂着几片雪花迎面扑来,刺骨的严寒让李寄秋如坠冰窟。恰巧有片雪花还飘进了脖子里,冻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缩起肩膀,连送别的话都没说完。 “别送了,小李你可是我和小玲的救命恩人,咱们还客套什么。”尤鹏程被李寄秋的模样逗乐了,把他推回了屋子里,“我回了,你注意胳膊,好好养伤。” 关上门后,李寄秋连忙走到电暖气旁,将双手放在暖气片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神情。 正当李寄秋感受着热意从手部蔓延至全身时,突然感觉肩头一沉。扭头一看,原来是玲云筱将羽绒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你胳膊的伤还没痊愈,咱们还是把暖气再调高一些吧。”玲云筱边说边走到电暖气旁,将温度又上调了一些,“既然现在不限电,说明电量肯定是充足的,咱俩也没必要过于节俭。” 李寄秋将羽绒服穿戴整齐后,走到玲云筱身边,侧过头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这举动让玲云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见玲云筱神色如常,李寄秋暗自松了口气,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刚才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 玲云筱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心情怎么能好呢,局势一天比一天严峻。照这样下去,也许我们这辈子就要亲眼见证人类的灭亡了。咱们两个,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啊。” “确实如此。”李寄秋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尽管他自己也身处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之中,但内心却并不像玲云筱那样悲伤与难过。 毕竟,这里终究不是他原本的地球,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你倒好哦,你真正的家乡和祖国都还好好的。”玲云筱似乎看穿了李寄秋的心思,酸溜溜地说道,“只有你比较倒霉,被卷进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李寄秋笑眯眯地看着同伴说道,“也没那么倒霉啦,这不是还碰到你了吗?” 这厚颜无耻又带着几分暧昧的回答,让玲云筱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撇撇嘴,赌气地走到窗边,怔怔地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我说,咱俩要不要出去走走?”李寄秋提议道,“这不是快除......岁暮了吗,听说附近也有那种自发形成的小市场。”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后天就是岁暮了啊,也就是你们那边的除夕。”玲云筱回过头,脸上的赌气神情已然不见。 “仔细想想,还真是你更倒霉一些。在原本的地球上,你有家人有朋友,生活得好好的,结果却突然被拉到了这里,和这个世界一起完蛋……你的心态倒是真好,换成是我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肯定没你这样的适应力。” “既然已经来了,又回不去,还能怎么办呢?”李寄秋笑着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整天唉声叹气地想家也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想想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既来之,则安之。” 听到李寄秋这么说,玲云筱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情,“你还真是心宽啊。” 李寄秋耸了耸肩,给自己加了一句评语,“按我们那边的说法,这叫没心没肺。这个词嘛,既可以指心胸豁达,也可能表示冷酷无情。” 玲云筱思索了片刻,然后转身走了过来,几乎脸贴着脸地盯着李寄秋看。 这一举动让李寄秋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目光也不敢与玲云筱那带着笑意的眼睛相接,“干、干嘛?离这么近。” “我倒不认为你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玲云筱调笑道,“这段时间,我时常看到你露出那种……嗯,怎么说呢?有点寂寞、孤独的表情,还带着一点点失落的感觉?” “有、有吗?”李寄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旧嘴硬道,“你看错了吧,想太多了。” “我看错了?你以为咱俩一起相处多久了?”玲云筱得意地笑了起来,“你那点表情变化,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新元……哦不对,春节快到了,你不是在想家吗?” 李寄秋望着几乎与自己鼻尖相碰的玲云筱,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真可怕,你平时到底都在观察些什么啊?该不会我有几颗眼屎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吧?” “还真是。”玲云筱撤回了快要贴到李寄秋身上的身体,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怎么,你不喜欢这样吗?” “那倒也不是……”这回轮到李寄秋无言以对了,他只能转移话题为自己辩解道,“你在外地上大学时还会想家,我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在春节时想想家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玲云筱莞尔一笑,上前挽住了李寄秋的胳膊,“今年这个新元节或者说春节,就由我来陪你过吧。说起来,这还是咱俩第一次一起过新元节呢。” “是啊……”李寄秋心中涌起一丝恍然,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是自己穿越到这个异世界后即将度过的第三个春节了。 第一个春节,他是在吴可忠和江雪夫妇所在的小村庄度过的。那时的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出于善意帮助了在难民营中独自带孩子、孤立无援的江雪。 这份善举得到了回报,李寄秋被吴可忠和江雪邀请留在他们的老家。在那个温馨的小村子里,他度过了虽感陌生却绝对美好的第一个春节。 第二个春节,则是在教团的软禁中浑浑噩噩度过的。那时的自己,在神使的软磨硬泡下,几乎就要屈服了,幸好拾荒团捡回了玲云筱的衣服碎片,这才让他重新找回了理智。 李寄秋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脸色也随之变得有些难看。在教团的那段经历,是他极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好啦,别想那些了。”玲云筱伸手摸了摸李寄秋的头,然后转身坐到桌子前,“我稍微整理一下,咱们马上就出发。” 结果,说是稍微整理一下,玲云筱却坐在那里将近二十分钟都没有动弹。 李寄秋不禁有些好奇对方到底在忙些什么。要知道,玲云筱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化妆的人,她曾自豪地表示,自己天生就可爱漂亮,根本无需过多装扮。 最主要的是,他们这一路走来,确实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化妆。 “好了好了,久等了。” 又过了十分钟,玲云筱将发箍叼在嘴上,双手扎着头发站起了身。 李寄秋有些迫不及待地探头看去,但与他想象的不同,玲云筱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然而,再细细观察,他发现玲云筱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灵动了,叼着浅绿色发箍的嘴唇也愈发红润而有光泽,整张脸庞仿佛都被一抹不易察觉的清新所点缀。这样的她,不仅丝毫未减原有的自然之美,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未经雕琢的温婉与动人。 “怎么样,没看出来我化妆了吧?”玲云筱笑着问,同时熟练地用那个带有q版小熊头像的浅绿色发箍扎好了马尾辫,“和平时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虽然看不出来……但感觉上更漂亮了。”李寄秋点头称赞道,同时略感奇怪,“以前怎么没见你花这么久化妆?” “要你管,走了。” 。。。。。。 在济阳市沦陷之后,原本驻扎在那里的地理研究所迁移到了彰德市,并在此地重新安顿下来。 由于彰德市周边拥有数个仍在运营中的煤矿,且火力发电厂和电网设施均保持完好,因此这里成为了中州省众多省政府部门和单位的驻扎地。 尽管发电厂所产出的电力仍有大量富余,足以供应给幸存者使用,然而坚持留在彰德市的平民却日渐稀少。除了极少数世代居住于此、坚决不愿离开故土的顽固居民外,大部分人已经踏上了南迁的旅程。 新元节将至,剩余的这小部分人和政府单位的雇工职员也还是要过节的。有需求自然就有供给,于是在人口最为密集的聚居区周围,流民和商贩们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市场。 恰好此时,雪势和风力都有所减弱,城中的居民们纷纷走出家门,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市场,忙着采购过节所需的物品。 雪花持续不断地从铅灰色的阴沉天空中飘落,将整个世界装扮成一片苍茫的白色。在通往城外的主干道上,一条绵延不绝、望不到尽头的人流,正艰难地在皑皑白雪中蹒跚行进。 为了抵御严寒,这些人想尽了一切办法保暖,用衣物、破布、塑料袋乃至干草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他们不顾凛冽的寒风,踩着深厚的积雪,义无反顾地朝着更加温暖的南方前进。 玲云筱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逃难人流,秀眉轻蹙,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 李寄秋倒是显得颇为淡然。毕竟,在灰雾爆发的初期,他就已经目睹过比眼前更为惨烈的逃难场景。而在寻找玲云筱的旅途中,他也曾亲眼见过那些因饥荒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因此在这方面,李寄秋也可谓是见多识广了。他能够分辨出,眼前的这支队伍与其说是逃难,倒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有组织的迁徙。 看到玲云筱依然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李寄秋轻轻为她拂去围巾上堆积的雪花,开口安慰道,“别担心,这群人都是在雾灾下活了三年的老油条,没你想的那么可怜。” “你仔细观察一下,有没有发现哪个人倒在了路中间或是路边?而且,他们都是至少五六个人结伴而行。那些看起来身材较为矮小的,可能是女人、老人或是孩子,都被围在了中间,外面应该都是男人们,在为里面的人遮挡风雪。” 听李寄秋这么一说,玲云筱这才注意到好像的确如此。 逃难的人群大多几人乃至十几人紧密地聚集在一起,被围在正中央的人看上去个子明显较矮。这一群群被厚重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进着,仿佛电视中面对暴风雪时的企鹅群一般。 市场距离宿舍非常近,因为经营者不见得都是本地人,所以还遵循着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而李寄秋两人身上有着无与伦比的硬通货:自制卷烟。 虽然地理研究所发放的卷烟在质量上远远无法与雾灾前的普通香烟相提并论,但好歹它们还是由正经烟叶制作而成的。要知道,许多烟瘾重的人早就只能依靠嘬木棍来解馋了。 “热茶嘞!今年秋天才炒好的桑叶茶!!喝一碗,保你暖和一整天!!!” 刚踏入市场,两人的目光就被一个茶摊牢牢吸引。只见两只硕大的茶壶稳稳地架在熊熊燃烧的临时灶台上,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带来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和融融的暖意。 还没等李寄秋回过神来,玲云筱已经拉着他来到了茶摊前,用一支卷烟轻易地换来了不限量的桑叶茶。 两人各自端了碗茶水,找了张桌子坐下。刚才还滚烫得直冒白烟的茶水,在严寒的侵袭下看起来已经没那么热了。 李寄秋先用嘴唇试了试茶水的温度,随后一仰头,将整碗茶痛快地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一股暖流迅速蔓延至全身,直抵心间。桑叶茶特有的清香在口腔中缓缓弥漫,伴随着一丝丝甘甜,仿佛所有的寒冷都随着这一口热茶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玲云筱也早已将碗中的茶水喝得一滴不剩,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拿过李寄秋的碗说,“我还想喝,再去打两碗。” 李寄秋并没有推辞。毕竟自己的右臂还没有完全康复,即使他有心想要抢着去倒茶,玲云筱也肯定不会答应。 不知不觉间,三四分钟过去了。 玲云筱怎么还没回来?茶摊离这边不过才十几步远的距离。难道是那边的茶水还没烧开,需要等一等? 李寄秋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他站起身,朝着茶摊的方向望去。 茶摊前的人并不多,但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对劲!玲云筱人呢?她绝不可能一声不响地就跑到别的地方去! 李寄秋心中的慌乱愈发强烈,正当他准备开口呼喊玲云筱的名字时,一个身披厚实斗篷、头戴兜帽的身影悄然坐在了他的对面。 有点眼熟。 李寄秋凝视着这位不速之客,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熟悉而又危险的感觉。 “你好啊,李寄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对方开口说话了,那沙哑至极、仿佛喉咙被火炭灼烧过的声音,瞬间唤醒了李寄秋心中那些他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面前的这个人,是神使。 李寄秋呆呆地看着安然端坐在对面的神使,心中惊骇不已。 雪下得更密了。 第243章 命中注定 李寄秋心中骇然,他万万没想到教团与神使的胆子竟会如此之大。 彰德市不仅是中州省众多政府部门与工厂的聚集地,还驻扎着一个重型合成旅的指挥部。在这样的重兵防守之下,神使竟然胆敢亲自现身此地? 李寄秋的目光投向左前方,他们的宿舍楼距离茶摊不过六七十米,门口站着几位荷枪实弹的卫兵。而再稍微远一点,大约一百米开外的地方,便是合成旅的指挥部所在地。 “你在看什么?想叫人吗?”神使从容不迫地说道,“确实,这儿的士兵这么多,你只需喊一声,我马上就会被乱枪打死。” 李寄秋并没有愚蠢到真的去呼救,他深知神使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必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和准备。 比如说,他有个人质。 “......玲云筱在哪?”李寄秋感到一股气血直冲头顶,手指因愤怒而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抓一个女生当人质,你真tm无耻。” “呵呵,感情挺深厚嘛。”神使发出两声干笑,话语中带着些许阴阳怪气,“你的小女友问的第一句话也是关心你的情况,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李寄秋狠狠地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对于神使这类人,无论是服软还是强硬,都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区别,于是便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是不是很羡慕?看来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原来的地球上,都没有人这样陪伴着你,真是可悲啊。” “这你就错了。”神使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在那边的地球上,我可是有妻子的,而且我们之间的感情非常好。我想要回去,不仅仅是为了我的父母,也是为了她。” 神使那严肃的语调让人难以质疑其真实性,但李寄秋马上就又找到了新的攻击角度,“一个原本有幸福家庭、有父母有老婆的人,到了异世界却开始滥杀无辜,你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嗯,你说得没错。”神使点了点头,没有回避这一点,“我就是一个为了回家而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能回到地球,再多杀一些人我也毫不在意。” “你这......”李寄秋被对方的大言不惭噎得半晌无语,只能赶紧提出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事咱俩解决,跟玲云筱无关,放了她。” 神使冷笑几声,随后朝身后摆了摆手,“呵呵,如果不抓个俘虏,你会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我聊天吗?” 很快,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端来了两碗热气已大减的茶水。 “天气实在太冷了,来,喝点茶暖暖身子吧。”神使说着,拿起碗慢悠悠地喝起茶来,但他的每一次吞咽都显得格外费力。 此刻,李寄秋无心关注神使是如何品茶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刚刚那个男人连同茶碗一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物品上。 那是一个浅绿色的发箍,上面装饰着一个可爱的q版小熊头像。 毫无疑问,就是玲云筱今天戴的发箍。 李寄秋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将发箍握在手心里。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想做什么,直接说吧。是因为我逃走所以要处决我吗?可以,但你必须放了玲云筱,她是无辜的。” “哦豁,我之前都没发现你这么有牺牲精神啊?”神使放下手中的碗,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怕死的。看来逃走之后,你确实改变了许多啊。” 面对这个既怪异又危险,且同为穿越者的老乡,李寄秋虽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同时又感到自己似乎与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共通之处。 “逃走后,我杀了很多人。”李寄秋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人该死,有些人罪不至死,但我都一股脑杀掉了。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我肯定能落个死刑立即执行。像我这样的人,哪天要偿命了,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神使似乎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天堂山里的那些我的部下,也是你杀的吧?你竟然还想割修士的头?我看你是真的要疯了。” “可惜,还没割下来他就因为枪伤太重死了。”李寄秋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说道,“你还别说,割的时候有种莫名的爽快。” “你......”这番话让神使都一时语塞,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满脸挑衅且带着一丝杀意的李寄秋身上。 李寄秋早已见过神使那张布满蜈蚣般刀疤与烧伤的脸庞,但此刻再次目睹,依然觉得有些骇人。那张脸宛如月球表面般坑洼不平,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 “若是没有那个小姑娘,你现在恐怕也是个杀人狂,比我强不到哪去。”神使先是阴笑了两声,随后又长叹一口气,言语间流露出几分悲哀,“你小子,真是运气好啊。” 神使的话基本都说到了点子上,因此李寄秋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别废话了,要杀便杀。但无论如何,先放了玲云筱。” “嘿嘿嘿......哎呀,小兄弟啊,我之前那是吓唬你呢。”神使摊开双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我在这个异世界唯一的老乡,还是能帮助我回地球的人,我哪里忍心杀你?” 李寄秋不禁一愣,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用自己来交换玲云筱的准备,神使的这番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最主要的是......”神使突然陷入了恍惚之中,喃喃说道,“就算我真的想要杀你,恐怕也根本杀不死你。” 这话更是让李寄秋感到莫名其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杀不死我?你把话说清楚!” “就是字面意思。”神使抬起头,双眼闪烁着凶光,随后将右边的胳膊抬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坐在对面的李寄秋看得一清二楚,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神使的右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自己的心脏部位。 在瞬间的本能恐惧后,李寄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改主意了?要杀就杀,不过看在老乡的份上,记得之后把玲云筱全须全尾地放回去。” “倘若你真的死了,我向你保证,会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回去。”神使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意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他恶狠狠地盯着李寄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李寄秋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咔。” 一个非常细微的声音响起,但那绝对不是手枪通过消音器射击时发出的声音。而且,李寄秋也没感觉到自己中枪了。 “咔。” “咔。” “哗啦,哗啦。”听起来像是拉手枪套筒的声音,“哗啦。” “咔。” “咔。” “咔......” 到底在搞什么鬼?要开枪就干脆点,这样折磨人有意思吗? 李寄秋心中涌起一股怒火,睁开眼睛瞪向神使,却见对方有些颓然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抬头仰望着大雪纷飞的阴沉天空。 片片雪花不断地飘落在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面容完全掩埋。 “......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开枪?”李寄秋质问道,“怕这里人太多被发现?那咱们换个......” 神使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气若游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认命的口吻,“你刚才难道没听见吗?我用两把枪对你扣动了九次扳机,但这两把枪竟然都出了故障,无法射击。” 李寄秋一时间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运气突然好到爆棚了? “这两把枪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经常对它们做保养维护,它们几乎和新的一样。”神使自言自语道,“而且,如果我现在朝其他人开枪,肯定能正常击发。” 李寄秋趁机嘲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我有老天保佑?” “当然不是,那是封建迷信。”神使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之所以说你不可能死在这里,是因为你的死期还没到。换句话说,在现在这个时刻,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死去。” “......” 神使的这一番言论让李寄秋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说因为命中注定自己现在不会死,所以无论对方如何开枪,枪都无法正常对自己射击吗? 这个所谓的神使,难道真的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李寄秋心中惊疑不定,又有些恼怒,“既然你知道我不会死,还要冲我开枪?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呵呵,因为我不甘心,想再试一试。”神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甚至知道你接下来会去哪里。” 突如其来的宿命论让李寄秋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连说话的底气都减弱了几分,“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了吗?” “我想让你跟我走,协助我回到地球。”神使淡淡地说,“虽然你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你那位小女朋友可就说不准了。” 李寄秋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果然,这家伙依然不死心,还在不停地利用灰雾制造杀戮,“......在我逃走之后,你又人为地引发了多少次灰雾?” “二十九次。”神使不假思索地回答,仿佛这些数字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大脑中,“总计约有二百一十五万人因此丧生。” 这个为了回家而不顾一切的疯狂老乡,竟然又利用灰雾残害了两百多万无辜的生命。 李寄秋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压抑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为他们倒茶的男人又来了,这次他直接将一只装有热水的保温壶和一个内置炭火的简陋烤火炉放到了桌上。 神使点点头致谢道,“谢谢,你去忙吧。” “你......为了自己回家,杀了几百万人......”李寄秋愤怒地盯着神使,言辞有些混乱地说道,“你、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于自私了!你想回家,被你杀掉的那些人,他们就没有家人了!?” 听到这话,神使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瞬间黯淡了许多,“你说得没错,我间接地破坏了上千万人的家庭,我确实是个极端自私的人。但是......” “我跟你说过,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家,死也要死在家里。”神使的眼神再次变得尖锐,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愈发明显,“反倒是你,在这个异世界沉迷于儿女私情,连自己的父母都不顾了?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看到对方如此堂而皇之地为自己的残暴行为找借口,甚至还有脸来嘲讽他,李寄秋简直要被气笑了。 “如果我靠杀害几百万人回到原本的地球,我爸妈怕是会直接把我弄死或者交给警察断绝亲子关系。我家的家教很正常,跟你不一样,绝不可能认同这种为达一己私欲就屠杀他人的行为......” “臭小子,你可以说我这个人有问题,有精神病,但你不要对我的父母妄加评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神使阴沉着脸警告道,“而且,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最好不要妄下结论。” “总而言之,请你跟我走。”神使站起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只要你顺从我的安排,那个女孩的安全我可以向你保证。但如果你拒绝合作,那么......” 神使没有继续说出后面的话,但李寄秋从对方那阴鸷的眼神中也看得出来,如果自己拒绝配合,玲云筱真的会遭遇不测。 李寄秋心中有些不甘,明明周围都是军队的士兵,自己却只能无奈地向神使屈服,乖乖地跟着他再次回到那个该死的教团中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李寄秋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但他非常清楚,如果真的跟随神使回到了教团,那么以后将绝对不会再有像之前那样的逃脱机会了。 “等回到教团后,我会让你们俩继续在一起。”神使又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补充道,“这样,你在她身边也能更安心地协助我,不是吗?” 李寄秋狠狠地瞪了神使和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男人一眼,拍了拍落在肩头那厚厚的一层积雪,准备站起身来。 “砰砰砰!!!” 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了三声枪响。 周围的所有人,包括神使和他的护卫,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在枪响的瞬间,李寄秋心中顿时激动万分。 那是手枪的声音,而且正是李寄秋自己所携带的这支手枪特有的沉闷枪声。 秋凌当时给了李寄秋两把枪,其中一把此刻正别在他的腰间,而另一把,则在玲云筱的身上。 自己那机敏的同伴,大概是已经成功脱困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寄秋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滚烫的茶水从倾倒的保温壶中洒出,溅到了神使护卫的手上。而神使的反应更为敏捷,在桌子即将倒下的刹那便已闪身避开了。 护卫吃痛地低呼一声,趁此机会,李寄秋迅速从腰后抽出手枪拨开保险,瞄准对方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敌人的胸膛,护卫应声倒地。 接连四声枪响,让整个市场里的幸存者和外面的逃难队伍炸开了锅。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李寄秋调转枪口,打算趁此机会除掉那个罪恶滔天的神使。 遗憾的是,他的右臂仍然有些僵硬不灵活。在转向的一刹那,神使已经消失在了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 而且,在这纷乱之中,还有一个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缓缓向自己逼近。 李寄秋正打算再次开枪,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士兵已经朝这边冲来。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手枪关上保险藏好,准备去找士兵寻求庇护,并请求对方寻找玲云筱。 还没等他动身,那个男人却突然喊道,“等等!” 你让我等我就等?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李寄秋停下了脚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男人正高举着双手,明确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男人走到距离李寄秋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微笑着说,“神使大人早就料到会这样,他要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李寄秋一愣,不明白神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男人收敛起笑容,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以为你的父母在那边就平安无事吗?’” 李寄秋脸色骤变,神使的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对方显然掌握着自己不了解的情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回来,给我说清楚......” 男人传达完这句话后,一闪身就隐没在了乱糟糟的人群之中。严寒中的幸存者们为了保暖,穿衣风格出奇地统一,李寄秋追了几步后,很快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李寄秋!!!” 正在心烦意乱时,玲云筱有些破音的叫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李寄秋心中一喜,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玲云筱披头散发,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满脸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有什么人在追赶她似的。 教团的人还在抓她? “我在这!玲云筱!!!”李寄秋扯着嗓子大喊,同时在大衣口袋里紧紧握住手枪,奋力拨开混乱的人群,朝着玲云筱的方向拼命挤去。 玲云筱也看到了他,拼尽全力想要从嘈杂混乱的人流中穿过来。但可能因为太过慌张,没走出两步就被一个匆匆跑过的人撞倒,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被枪声惊扰的人群依旧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混乱。被撞倒在地的玲云筱根本没有机会爬起来,就又被人们踢到、踹到,还绊倒了好几个没注意脚下的人。 转眼间,那边已经倒下了一大片人,玲云筱瞬间就被好几个人压在了下面。 “砰!!!” 李寄秋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天鸣枪示警,同时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全都让开!!!” 这次的枪声让慌乱的人流稍微冷静了一些,大部分人都停下脚步,朝这边看了过来。 李寄秋紧握手枪冲上前去,费力地把压在玲云筱身上的人一个个拖开、拽走,终于露出了下面一身污秽泥土、紧紧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的同伴。 蓬头垢面的玲云筱颤抖着抬起头,当看到半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李寄秋时,她的鼻子不由自主地一酸,随即扑到对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第244章 灭绝人类的拯救计划 孟昉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语在会议室引发了一阵难以平息的骚动,首位领导不得不宣布会议暂时休会。 并且,鉴于此事影响极为重大,当前急需与其他国家取得联系,邀请他们以视频会议的形式加入旁听。 雾灾爆发后,联合国原本就有限的影响力逐渐削弱,最终近乎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组织。 自从ny市被灰雾吞噬之后,各国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组建任何类似于联合国的机构,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全球火星探测委员会的成立。 尽管登陆火星的行动以失败告终,但全球火星探测委员会并未因此解散,反而转型为一个全新的国际合作组织。所有尚且具备一定国力和影响力的国家均纷纷加入,该委员会随后更名为第二国际联盟,亦称新国联。 新国联的所有成员国都在密切关注着孟昉的动向,因为他们根据幻觉者所提供的情报得知,有一个地外文明的ai表示愿意协助人类,但似乎有某些条件需要满足,只有满足了这些条件,它才会向人类透露拯救地球的方法。 遗憾的是,除了孟昉之外,所有幻觉者都未能通过ai的考验,因此孟昉本人成为了人类当前唯一的希望所在。 国家原本打算继续对孟昉的苏醒情况保密,但鉴于她发表了这些震惊世人的言论,若再对其他国家隐瞒,势必将损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际关系。 半小时后,新国联的联络官们全部到位。随着休息时间的结束,会议也随之再次召开。 史岩紧紧地盯着身边的孟昉,只见她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态度,对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毫不在意。 在休息期间,从院长已经构思好了问题,“孟博士,您是否有办法让人类避开灰雾的探测?或者,能否帮助我们移民到其他星球?” “没有。就连探究者也不行……”看到从院长脸上的疑惑,孟昉进一步解释道,“探究者是仙女座ai的创造者,即便它们掌握了五维空间技术,也无法避开灰雾。” “至于星际移民,人类哪里有这种技术?甚至登陆火星都是前不久才完成的。我们的载人航天器连太阳系都飞不出去,谈移民未免有些太好笑了。” “但按照您的说法,只要地球上没有了人类,灰雾就会逐渐消散。”从院长质问道,“既不能欺骗灰雾,也无法逃离地球,那我们究竟该如何应对?” 孟昉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对面的领导和屏幕上其他国家的联络官,缓缓说道,“真的需要说得那么直白吗?其实我并不太愿意亲口说出那个解决方案。” “所以,探究者ai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消灭全人类?”最终,还是首位领导打破了沉默,“只要人类不复存在,灰雾就不会再爆发,而原本就有的灰雾也会逐渐消散,是吗?” “您说得完全正确,这就是探究者ai历经六千六百万年所得出的对抗灰雾的方法。”孟昉赞许地点点头,并补充道。 “而且时间紧迫,永久性灰雾已进入全面爆发阶段,如果人类灭亡的速度不够快,一旦全球都被永久性灰雾吞噬,那就覆水难收了。”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深知,根据孟昉提出的三个前提以及人类当前的科技水平来看,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然而,问题在于,这算什么拯救人类? 史岩张开嘴,打算将早已按捺不住的质疑抛向孟昉。这时,参与视频会议的a国联络官却更加急切地率先提出了疑问。 “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却要求我们消灭所有剩余的人类?!”大屏幕上,a国联络官毫不客气地严厉指责道,“这简直就是反人类的暴行!!!我严重质疑你的真实意图!!!” r国联络官翻了翻放在自己桌上的几页文件,淡然地说道,“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孟博士您自幼家庭破裂,与父母,尤其是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您进入研究所,是吗?” “你说得没错。”孟昉无所谓地点点头,毕竟她自己是这场风暴的核心,个人资料被其他国家掌握也并不奇怪。 史岩瞪着r国联络官,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这些外国官员替他道出了想说的话;另一方面,孟博士的个人资料如此轻易地被对方间谍获取,这让他感到十分不爽。 “进入研究所后,你结识了你的助手周子力,并建立了超越一般友谊的深厚关系。”r国联络官审视着孟昉,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后来的某次......意外中,周子力不幸遇难。而你或许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将自己大部分的工资都转给了周子力的父母。”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你的工资并未能顺利送达给周子力的父母。这两位老人因生活困顿,最终相继遭遇了不幸。” 孟昉微微挑眉,目光转向已经面色铁青的国防部长,“是的,情况确实如此。r国的情报能力如此出众,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那我是否可以斗胆做出一个或许有些冒犯的推测。”r国联络官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孟昉,语气冰冷地说道,“您对人类本就缺乏深厚的情感,而在周子力及其父母遭遇不幸后,更是加剧了对人类的怨恨。因此,您是否是在欺骗我们,声称消灭所有人类是对抗灰雾的唯一方法,企图借我们之手,达到灭绝全人类的目的?” “塔季扬娜,请注意你的措辞!”一名本国领导轻咳一声,向r国联络官提出了“警告”。 “非常抱歉。”r国联络官微微欠身,“但我仍然希望孟博士能够解答我的疑惑。” 在场的所有本国领导其实早已知晓孟昉的个人经历,之所以没有阻止r国联络官说出这些冒犯的话语,是因为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想。 让一个外国人来说这些“唱白脸”的话,而自己再适时地站出来“唱红脸”,完美。 “我确实对人类没有太深的感情。”孟昉直视着对自己充满敌意的r国联络官,平静地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想消灭人类,这种逻辑未免过于简单片面了。举个例子,如果您不喜欢狗,难道就能说明您想杀光地球上所有的狗吗?” 在反驳了对方的观点后,孟昉还不忘乘胜追击,略带嘲讽地说道,“而且,周子力的母亲至今仍然健在,我也已经结识了其他朋友。怎么,这些重要的情报你们都没有掌握吗?” 见自己的诡辩被孟昉轻松化解,r国联络官顿时哑口无言。 “可是,孟博士,我们此刻讨论的核心议题是如何拯救人类。”国防部长同样带着不悦的表情瞪了r国联络官一眼,随后转向孟昉说道,“如果要我们亲手毁灭全人类,这怎能算是拯救人类?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拯救了地球吧?” 孟昉哼笑一声,反问道,“怎么,地球就不重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地球当然很重要。”国防部长辩解道,“但我们是人类,自然更应将人类的生死存亡放在首位。” “当然,您说的没错。”孟昉转向首位领导,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微笑,“人类确实需要消失才能让灰雾消散,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就会因此彻底灭绝。” “尽管人类与探究者的发展水平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使我们无法直接学习对方那些近乎奇迹般的科技,但在过去的四个月里,ai仍然为人类精心设计了数项切实可行的技术。” 从院长闻言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您请快说!我们能从对方那里学习到哪些科技呢?” “有三项至关重要的技术,可以帮助人类渡过此次难关。”孟昉看了眼难掩激动之情的领导和联络官们,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第一,生物冬眠及唤醒技术。第二,更进一步的人工智能,让ai具备自我思考、识别和判断的能力。第三,初级的核聚变反应堆。” “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核聚变反应堆提供的能源,让一部分人进入冬眠状态,同时由更加智能的ai来管理这些冬眠设施?”从院长兴奋地问道,“由于进入冬眠的人不会触发灰雾,因此我们只需等待灰雾散去,再将他们唤醒,是吗?” 孟昉微笑着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抱歉打扰一下,我有个疑问。”a国联络官此时的敌意已经减退了不少,“如果仅仅通过这种方法就能轻松避开灰雾,那么科技水平远超我们的探究者为何没能做到呢?根据我国幻觉者醒来后的描述,ai曾告诉他们,自己的主人早已因灰雾而灭绝。” “探究者是首批遭遇灰雾侵袭的文明,当时他们对灰雾几乎一无所知。”孟昉耐心地解释道,“直到探究者文明灭亡,他们都没能找出灰雾爆发的原因,也不知道永久性灰雾的特质。而这两点至关重要的发现,是ai在漫长的岁月中通过观察其他世界才逐渐得出的。” “即便如此,他们也确实部署了类似于冬眠但更为先进的设施,期望有朝一日灰雾能够消散,从而重新复活。当然,这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它们的母星已经彻底沦陷。六千六百万年了,其上的永久性灰雾仍未散去。” “既然我们人类并非唯一遭受灰雾侵袭的文明,且探究者的ai已经存在了六千六百万年之久,那么……”首位领导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极为关注的问题,“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是否有其他星球的生物靠这种方法摆脱了灰雾呢?” “有,而且非常多。”孟昉直视着首位领导的眼睛,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在六千六百万年的漫长时光里,共有四千八百九十六万零五十二个智慧生物得到了探究者ai的援助。而最终,有两万九千七百二十二颗星球上的生物成功依靠这种方法摆脱灰雾,重建了文明。” 两万多个世界因此获得了拯救。粗略估算一下,这意味着大约有十分之一的文明通过这种方法幸存了下来。 这个数字确实相当庞大,令在场的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会议室内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语和议论声。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从院长激动地说道,“人类之所以一直未能观测到任何地外文明的迹象,很可能是因为那些文明在发展壮大之前就被灰雾所摧毁!或者它们采用了探究者ai的方法,重建后不敢再使用对撞机,导致文明的发展受到限制,无法进一步成长为星际文明!嗯?这会不会就是制造灰雾的生物的真正意图呢……” 首位领导轻咳一声,制止了现场的骚动。他目光转向孟昉,神色异常凝重地问道,“孟博士,即便这个计划切实可行,那真正能够进入冬眠、从而获得拯救的人类数量,想必也非常有限吧?” “应该说,是极其有限。”孟昉平静地回答道,“探究者ai已经做出了预测,最终能够进入冬眠舱的人类大约仅有三千人。” “竟然只有三千人能获救!?”史岩终于忍不住小声惊呼出来,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了嘴巴。好在,并没有人在意他的失礼,因为所有人都被这个惊人的数字震撼得无言以对。 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全球尚有四十二亿人口,而要从这庞大的四十二亿人中挑选出仅仅三千人,作为新世代的亚当与夏娃,这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这个人数是不是也太少了些?”首位领导不禁皱起了眉头,“与全球目前尚存的人口相比,这连零头的零头都算不上啊。” “没办法,三千人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孟昉无奈地耸了耸肩,“灰雾的消散时间最短需要六百年,最长则可能达到一千三百年,我们必须按照最长的时间来做准备。也就是说,初级核聚变反应堆需要为冬眠设备提供一千三百年的能源供应,而根据人类目前所储备的氦3,最多只能支持三千具冬眠舱的运行。” 国防部长面色阴沉地说道,“也就是说,即便我们集结全人类的力量,也只能保住三千人。至于剩下的人,则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全部消灭,以防止灰雾继续蔓延。是这样吗?” 孟昉点头认可道,“您理解得很快。” “这真的……太过残忍了。”首位领导不自觉地嘴角下垂,眉头紧锁,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在四十二亿人中,仅有三千人能够存活下来。而且,本应保护人民的我们,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竟然还要亲手消灭那些无法进入冬眠舱的同胞。恕我直言,从个人情感出发,我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 “呵呵,这的确是非常残忍。”孟昉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因此,探究者ai才设置了所谓的考验,目的就是要找到真正足够冷静理智、能理解其方案的人,再由这个人来传达这项计划。很不幸,我通过了它的考验。” “我充其量只是个传话筒,就像你们已经了解到的那样,我对人类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情感。如果你们不愿意执行这个方案,我也无所谓。” 大屏幕上的各国联络官纷纷关闭了麦克风,各自掏出了手机或对讲机,面色凝重地向本国首脑汇报这一骇人听闻的计划。 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首位领导的神色迅速恢复了平静,“孟博士,这个方案实在是太惊人了。不仅是我们,各个国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仔细考虑和商议。不过,我还想再提一点......”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看向了从院长。 从院长心领神会,接着说道,“孟博士,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刚才这些话,说到底只是您的一家之言。若要让大家信服,我们需要验证其真实性。” “没问题。”孟昉爽快地答应了,“无论是找其他幻觉者来对质,还是使用测谎仪或吐真剂,都悉听尊便。” “谢谢您的理解。”从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孟博士,您带给我们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我们面临着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最为棘手的‘电车难题’式抉择。” “我很遗憾。”孟昉平静地说道,“但我相信,各位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决断。”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首位领导站起身,为这个让人心情跌宕起伏的会议画上了句号,“接下来,我们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孟博士,请您先好好休息。” “好的。”孟昉刚准备起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请帮我准备一台电脑,我需要将那三项技术详细记录下来。先让科学家和工程师们着手研究吧,毕竟这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没问题,之后电脑会送到您的房间......” 在整个会议过程中几乎没有说话的史岩,也跟着孟昉离开了会议室。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后脑勺,心中充满了警惕与戒备。 在会议进行的过程中,史岩几乎一直在暗中观察孟昉脸部的细微表情变化,试图从中捕捉到可能的蛛丝马迹。 然而,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从孟昉的表情中发现任何异常或可疑之处。 但史岩的直觉或者第六感告诉他,孟昉撒了谎。 第245章 神使到底知道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有撒谎。” “那他们为什么要找你?” 李寄秋淡定地看着面前满脸狐疑的军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我根本不认识教团的那帮人。沣城陷落后,我被他们抓到过,被迫当了一段时间奴工。” “我是被抓走的啊!被抓去当奴隶,这能算认识他们,甚至是教团的一员吗?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啊!”李寄秋自然而然地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你们军队没保护好人民,难道还要怪我被抓走吗......” “咳,那倒也不是......”保护人民的高帽子一戴,审问他的军官脸上便有些不自然,“只是,我们调查时询问了几个目击者,他们都声称曾目睹你与教团成员交谈。” “那是因为我和同伴在茶摊喝茶时,被那家伙给认出来了!”李寄秋回答得理直气壮,“他认出我是之前逃走的奴隶,就威胁说要杀掉我。我一直在跟他周旋,说他认错人了。” 尽管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军官脸上的表情依然写满了不信任,“那么,你的同伴为什么也会被教团的人抓住?” “这我怎么会知道?”李寄秋无辜地耸了耸肩,“你应该去问她本人啊。她是去端茶的时候被抓走的,后来自己设法逃脱了,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面对这个软硬不吃、如同狗皮膏药般的李寄秋,军官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提问。 那个从教团手中成功逃走的女孩同样一问三不知,她只是含糊地说,自己在等待茶水烧开之际被教团的人绑架,后来是趁着对方疏忽大意才侥幸逃脱的。 对于更多的问题,女孩已无法给出任何答复,只是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军方也不好再逼问什么了。 军官原本期望能从李寄秋口中探知教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彰德,然而,尽管李寄秋给出的解释表面上看似无懈可击,却总给人一种不真实、难以信服的感觉。 偏偏,他又不能对李寄秋采取什么“强硬手段”来逼迫对方说出实话。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这两个人隶属于国家直接管辖的地理研究所。从理论上讲,军方并无权对此进行干涉,更何况考察队本身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部门。 等考察队那边收到消息后,势必会前来要人,届时他们也不得不将这两个人放走。 李寄秋看着坐在对面的军官眉头紧蹙、满脸纠结,不禁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尽管隐瞒事实让他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感到一丝愧疚,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毕竟自己与神使的这层关系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现在看来,军官从自己的同伴那里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想到这里,李寄秋由衷地佩服起玲云筱的远见和反应速度。 两人汇合后,玲云筱刚开始还嚎哭了几声,但她很快就强忍住了泪水,一边抽泣一边与李寄秋对好了口供。 枪声肯定会吸引士兵的注意,尤其是李寄秋为了控制骚乱的人群,又特地朝天鸣枪示警,这一举动完全被赶来的士兵看在眼里。 想要悄悄脱身已经做不到了。因此,两人必须事先统一口径,以防李寄秋与教团之间复杂的关系不慎泄露出去。 在士兵抵达现场前的短短不到半分钟时间内,玲云筱就已经迅速构思好了串供内容并告知了李寄秋。 “笃笃笃。” 正当李寄秋与军官面面相觑之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军官随即起身打开了房门,与外面的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 很快,军官回到了座位上,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李寄秋,眼神中透露出满满的不甘。 李寄秋明白对方是在靠这种方式施压,不过自己也算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于是也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 就这样对视了五六分钟后,军官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考察队的人来接你了,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谢谢。”李寄秋颇有礼貌地表达了谢意,站起来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才走向房门。 就在李寄秋拉开门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军官在背后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之后想起来什么,希望你能来告诉我们。无论是关于教团的任何事情,都欢迎你来提供线索。” 李寄秋回了一句“我尽力”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 走出治安所的大门,已经是黄昏时分。最后一抹残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以下,天际被染成了淡淡的紫罗兰色。刺骨的寒风肆虐,卷起枯叶与尘埃,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 在明亮的探照灯照耀下,玲云筱和尤鹏程两人正站在车边翘首以盼。 “小李,快上车吧。天要黑了,外面太冷。”尤鹏程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招呼两人赶快上车暖和暖和。 虽然从治安所到宿舍步行仅需十几分钟,但尤鹏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开了车来,并且安排了几名士兵乘坐另一辆车为他们保驾护航。 玲云筱坐上车后,就紧紧地握住了李寄秋的手。尽管她什么话都没说,但李寄秋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在颤抖,似乎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没过一会儿,越野车就停在了宿舍楼下。 尤鹏程沉默片刻,随后从驾驶座上转过身来,神色严肃地问道,“小李,别的事我就不问了。但手枪是怎么回事?你哪来的手枪?” “是洛城军事基地那个叫秋凌的军官送给我的。”李寄秋实话实说道,“我之前在外面捡过两把枪,靠着它们救了命。到洛城基地后,枪被秋凌没收了。而到济阳后,她又还给我两把。” “哦……原来是这样。”尤鹏程微微颔首,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之前被士兵没收的手枪,郑重地递给了李寄秋,“枪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小李你一定要收好。” “我明白。”李寄秋接过手枪,将其别在腰后,“但这次能脱险,也多亏了我们有枪在手。” “我们?”尤鹏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随即转向玲云筱问道,“小玲,难道你也有……” 玲云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大衣内侧掏出手枪,“尤叔叔,你猜对了,既然是两把枪,那我自然也有一把。而且,要不是这把枪,我根本逃不掉。” “唉……”尤鹏程长叹一声,随即恍然大悟,“难怪你之前还说要试着练习手枪!原来是因为你们手头已经有枪了啊!?” 玲云筱低下头,满怀歉意地说,“是的,尤叔叔。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 “呵呵,算了算了。”尤鹏程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你俩都是大人了,有点小秘密也正常。再说,这手枪也确实救了你们的命。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玲云筱点点头,拉着李寄秋下了车,“再见尤叔叔。” “等等!” 还没等关上车门,尤鹏程突然叫住了他俩,并从副驾驶座下面拿出一个塑料袋递了过去,“这么晚了,估计食堂也没剩什么饭。你俩把这些拿回去,对付一口,吃不完的就留着吧。” “谢谢尤叔叔。” “谢谢尤队长。”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了谢,让尤鹏程紧绷了一路的老脸都舒展出了笑容,“行了,快回吧。” 当双脚踏入宿舍,身后的防盗门伴随着重重的落锁声关闭,李寄秋这才感受到了一丝安全感。 玲云筱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脱下大衣后,她机械地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仿佛瘫了一般动弹不得。 挂好大衣后,李寄秋拎着尤鹏程给他们的袋子,坐到玲云筱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愧疚地道了歉,“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玲云筱眨了几下眼睛,脸上的呆滞表情渐渐消散。她转过头看向李寄秋,摇了摇头,“不,不要道歉,你才是受害者。” “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李寄秋仔细端详着玲云筱那张略显憔悴、还沾着些许泥点的脸庞,紧张地问道,“他们……教团的人,对你做了什么吗?” “不,没有。”玲云筱苦笑一声,“甚至可以说,他们还挺有礼貌的。” 李寄秋有些疑惑,“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是一副......好像被吓到的样子?” “是吗?”玲云筱瞪大了眼睛,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张了张嘴,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面部的肌肉有多么僵硬。 在做了一阵脸部放松活动后,玲云筱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她有些尴尬地看了李寄秋一眼,为自己辩解道,“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胆小的人。” “我当然知道。就算和男人相比,你的胆量也毫不逊色。”李寄秋微笑着回应道,顺手打开了塑料袋。只见里面装着八听包装十分精美的罐头,有牛肉、红烧肉、火腿,甚至还有鲍鱼。除了这些罐头外,还有几包印着外文标识的单兵口粮。 “我害怕主要是因为……那个神使。”玲云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似乎依然心有余悸,“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以及看我的眼神,都冷得像冰一样……杀意非常重。说实话,当时我吓得一直在发抖……如果真有那种单靠气质就能吓到人的杀人狂魔,那肯定就是他了。” “那家伙手上的人命有几百万条。”李寄秋想要拆开一包单兵口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倒也不是害怕神使,而是对这个庞大的死亡数字依然感到无比震惊。 话说回来,在与神使交谈的过程中,李寄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特别明显的危险气息。 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吗?还是说自己根本就不害怕?又或者是……神使在刻意压制着他那汹涌澎湃的杀意? 不,都不是。 李寄秋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在面对自己这个唯一的老乡时,神使会觉得他仍然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而非一个在异世界犯下无数血案的魔头。 撕开单兵口粮后,李寄秋逐个摸遍了里面的小包装,然后拆开了其中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不出所料,是黑巧克力。 “来,吃块巧克力冷静一下。”李寄秋将黑巧克力送到玲云筱嘴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开了三枪的人,是你吧?” 玲云筱听话地张开嘴接住了巧克力,含在口中细细品味着那让她感到心安的甜苦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可能是因为我一开始被神使给吓到了,所以表现得特别安静,也没有反抗……看管我的人因此放松了警惕,他们甚至都没有把我绑起来,或者用东西堵住我的嘴。” “当时看管我的有两个人,在神使离开后,他们一前一后地押着我往出城的国道上走。我瞅准了一个附近人最多的时机,猛地仰头用后脑勺狠狠地撞了后面那个人的鼻子,他个子比我高,那一下应该正好撞在了他的鼻梁骨上。同时拔出藏在后腰的枪对着前面的人开了三枪......” 李寄秋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奖道,“做得很好,反应真快。你力气那么大,站在你后面的那个人,鼻子恐怕都要被撞断了。” “那是当然。”玲云筱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从来没听到过那么响亮的惨叫。不过你应该没听到,因为在他叫出声的同时我就已经开枪了。” “嗯,拔枪速度也很快。”李寄秋鼓了鼓掌,继续毫不吝啬地赞扬道,“在你开枪的时候,前面那个人恐怕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你开了三枪,他难道没死?” “呃……”玲云筱搓了搓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许是因为当时我手抖得厉害,所以瞄得不是特别准……子弹可能都打在他的腿上或者胳膊上了……总之,那家伙中枪后踉跄着逃跑了。” 李寄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近的距离都没能打到主躯干,那手抖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摸了摸玲云筱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开枪打人,能打中就已经很不错了。” “别安慰我了,在几乎紧贴着的距离下都没能打中他的身体,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太离谱了。”玲云筱撅起嘴不满地嘟囔着。不过,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似乎对李寄秋的夸奖和安慰感到很开心。 享受了一会儿李寄秋的摸头安慰后,玲云筱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对方正抚摸着自己头的手,神情严肃地问道,“对了,神使找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找你?” “还能为什么,那个变态杀人狂。”李寄秋咬咬牙,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还是想让我协助他人为地制造灰雾,以便回到地球。只是……这次我感觉他说话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我......我也不太好说。”李寄秋皱起眉头,神使那如同宿命论般的话语,以及手枪无法对自己正常击发的奇事让他感到有些如鲠在喉,“他说了很多……类似命运无法抗拒的话,就好像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一样。” “可是......宿命论什么的,难道不是迷信吗?”玲云筱绣眉紧蹙,有些疑惑,“人的命运是由性格、时代背景和家庭因素等等多方面共同决定的,哪里有命中注定这种事?” 正常来说的确不会有。 但如果宿命论其实也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只是目前人类还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奥秘呢? 李寄秋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玩过的一款游戏,那款游戏虚构了一个名为“世界线”的设定:在一条特定的世界线上,人们无论如何努力,事情最终都会导向相同的结果。若想改变这一结果,就必须跳转到其他的世界线上。 “还有……他甚至预知了这次带走咱俩的行动会失败,提前安排了一个人在事后给我传话……”说到这里,李寄秋感到自己有些心慌,心脏怦怦直跳,“他说,‘你以为你的父母在那边就安然无恙吗?’” “难道我认识他?或者我家人认识他?不,不可能!”李寄秋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我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哪怕他毁容了,声音也不是正常人的声音,我也对他没有一点印象!而且,像他这么有能力的人,我家根本就不可能认识!!!那他为什么说我爸妈会有危险......” “李寄秋……”玲云筱担忧地望着陷入紧张和恐惧之中的同伴。对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汗珠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最终凝聚成珠,滴落在地面上。 玲云筱抬起身子,又紧贴着同伴坐下,然后将对方轻轻揽入自己怀中,口中温柔地说道,“好了好了。” 李寄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抱住了玲云筱的背部,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之所以这么、我在这边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苟活......就是因为我觉得......死就死了,爸妈他们没事,他们还活着......我最多就是、就是不能尽孝而已......可是,可是神使那家伙,他绝对知道什么......我爸妈他们到底怎么了......” 对于这个问题,玲云筱自然无法给出答案。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将这个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异乡人拥入怀中,给予他一丝丝温暖与慰藉。 玲云筱心中微微叹气,抬头望向窗户。只见外面雪花狂舞,急不可挡。 第246章 她的谎言 望着眼前颇为丰盛的午餐,史岩却感到毫无食欲。他随便吃了几口后,终于忍不住向孟昉发问,“孟博士,您自己打算进入冬眠舱吗?” “不。”孟昉吃着苹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活那么久干什么?谁知道一千三百年后的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再说,我可不想当夏娃。” 听到这话,史岩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等到那三千人进入冬眠舱后,您也会乖乖地去死吗?” “当然。”孟昉淡淡地说,“我也是人类,也是应该被消灭的其中一员。” 在交谈之际,两名委员会的职员端着餐盘,特意绕了个弯走到这边,仅仅是为了与孟昉打个招呼。 “孟博士您好!” “救世......不是,孟博士好!” 孟昉心无旁骛地吃着苹果,对那两人的问候置若罔闻。而那两名职员并未因此感到不快,反而带着一脸兴奋与些许骄傲的神情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这两人在离开时昂首挺胸,完全没有留意前方的路,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端着餐盘的女人。这一撞,使得女人碗中热气腾腾的汤水都溅出了一些。 “你们是怎么走路的!?没看到我这个大活人吗?!差点把汤洒我身上!”女人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怒气冲冲地指着那两人的鼻子骂道,“回家把眼睛带上再出门吧!小心一脚把自己绊个狗吃屎!!” “对不起,对不起!”两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连声道歉,之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这一幕让史岩忍不住有些想笑。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史岩才发现,即使是在全国最高权力机关的委员会内部,所谓的圣人救世论调也日渐盛行。 虽然按理说那次会议是保密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早晨去吃饭时,史岩就察觉到许多人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异样,更准确地说,那些目光是聚焦在了孟昉身上。 和在研究所时一样,那些人的眼神中流露出崇拜、敬畏以及毫不掩饰的狂热之情。显然,他们已经将孟昉视为那位救世主了。 相应地,这里依然有许多人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史岩也注意到,有一小部分人对孟昉的态度颇为警惕,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敌意的。 最明显也是最好笑的一次发生在昨天吃晚饭时,那位负责打菜的大爷看到孟昉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态度极为恶劣地将一勺菜重重地摔进她的餐盘里,导致点点油星都溅到了孟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想到这里,史岩朝打菜窗口望去。 今天中午再来时,那个大爷已经不见人影了。 史岩认为,对于一个提出了灭绝人类计划的人来说,这样的对待才是合乎情理的。而那些将孟昉视为圣人和救世主的家伙,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 应急状态委员会的工作效率极高,他们在首次会议的次日下午便迅速安排了孟昉与其他国家的幻觉者进行视频会议。此次会议在各国代表、审讯专家以及专业心理医生的监督下进行,双方就探究者ai的相关问题进行了对质。 史岩旁听了这场时间并不长的对质会议。对方只有四个人,这四个人也都与探究者ai有过或多或少的交流。他们所掌握的情况与孟昉的陈述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出入。 从审讯专家和心理医生们的表情中,史岩大致可以推测出,孟昉的陈述至少在他们看来没有任何纰漏之处。 对质结束后,孟昉紧接着又参加了测谎仪测试,并接受了辅以吐真剂的催眠问话。 史岩对测谎仪的效果并不抱太大希望,但他坚信,在辅以吐真剂的催眠过程中,孟昉必定会露出一些破绽。 然而遗憾的是,即便在打了吐真剂并处于深度催眠的状态下,孟昉的话仍然与之前在会议上的说法完全一致,没有丝毫改动。 国家的主要领导们都参与了这三场测试的旁观。在最后一场催眠测试结束后,尽管他们没有直接发表看法,但史岩能够察觉到,这些领导对孟昉的话已经相信了六七成。 最终让这些高层领导完全相信孟昉所言的,是那三项技术被证实确实具有可行性。 孟昉记录在大脑中的那三项至关重要的科技,被科学院的各路专家们不分昼夜地攻读研究,很快便确认以人类当前的科技水平,这三项技术全部都可以实现。 换句话说,那个计划完全有可行性。 就在吃午饭前,科学院的从院长还亲自找到了孟昉,告诉她冬眠舱、高智能ai以及核聚变反应堆这三个项目已经脱离了理论阶段,开始紧锣密鼓地制造原型机了。 作为旁观者的史岩看得一清二楚,身为国家科学院的院长,从院长对孟昉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尊重的范畴,几乎可以用恭敬来形容。 尽管史岩仍然坚信孟昉有所隐瞒,但既然连国家领导都已经信服,他又能如何呢? 史岩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务实的人,事到如今,他应该做的不是去设法揭露孟昉所谓的阴谋,而是去处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为自己的家庭争取冬眠舱的席位。 “......孟博士,关于进入冬眠舱的候选人选拔标准,您知道吗?”史岩思忖再三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有特定的条件或限制呢?” 孟昉抬起眼皮看向史岩,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了解我的性格,说话不必如此含蓄。你是不是也想争取一个冬眠舱的席位?” “是的。”见对方如此直接,史岩也爽快地承认了,“但这并非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韵清和孩子。” 孟昉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反问道,“你自己不要,那史教授、师娘和你的岳父岳母呢?” 史岩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他咬咬牙回答道,“我......前几天在保证没有泄密的前提下,和他们稍微提了一下......他们都说,只要能保住孩子就好。” “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项计划的推进速度会非常快,对吧?等到真正执行的时候,孩子可能才刚刚出生不久,需要有人照顾,而这个人当然只能是他的母亲。所以,孟博士,我能不能......” 听到这个请求,孟昉放下手中的苹果核,眼睛望向了窗外被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的大地。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道,“其实,如果我愿意的话,确实可以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席位,但我之前已经拒绝了。现在再去要,我也不确定能否成功。尤其是这个席位并非为我自己所用,而是要转让给他人......” 史岩看着对方那略带躲闪、不敢与自己直视的眼神,心中强烈的不安再次涌起。 孟昉虽然没有直接拒绝自己的请求,但从她那略显心虚的态度中,史岩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与危险。 这个所谓的通过冬眠来躲避灰雾的计划,到底是否真实可行? 正当史岩陷入深深的疑虑之际,孟昉已经端起餐盘,朝餐具回收处走去。 见孟昉起身离开,史岩也只能快速扒拉起剩下的食物,准备跟上对方。 就在这时,史岩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不寻常的身影,正在缓缓接近孟昉。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略显驼背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文职人员。 但史岩却感觉有些异样。要说具体哪里不对劲,大概就是这个男人走路的姿态显得颇为僵硬,头部也过分地前倾,仿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十几米处的孟昉身上。 又是一个想和“救世主”套近乎的人吗?史岩心中有些无奈,起身准备前去阻拦那个可能过于狂热的家伙。 突然,史岩注意到那个瘦高男人的右手中似乎有寒光一闪,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在袖子里,刚才在灯光的照耀下露出了反光。 尽管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但史岩凭借在战场上磨练出的敏锐观察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把小刀。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人发现了,那个瘦高男人的步伐变得更加急促,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毫无防备、背对着他的孟昉。 史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体前倾,左腿用力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那个瘦高男人。 不行,离得太远了。 男人与孟昉之间仅剩咫尺之遥,并且亮出了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就在这时,孟昉似乎有所预感,她放下了手中的餐盘转过身,恰好看到那个瘦高男人正手握刀、面目狰狞地向自己扑来。 “孟博士,快跑!!!” 史岩心急如焚,下意识地大喊起来。然而,他距离两人还有十几米之遥,而那个男人已经逼近到了孟昉的眼前。 孟昉面色如常,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高高举起持刀的右手。 “去死吧!!!你这个魔鬼!!!”男人发狂般地嘶吼着,刀尖朝着孟昉白皙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唉哟!!!” 突然间,男人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右手紧握的小刀也随之甩出去老远。 说时迟那时快,史岩已经飞奔而至。他借助自己高速冲来的强大惯性,一把将正试图爬起的男人再次带倒,并顺势卸掉了对方的右臂。与此同时,男人的左臂和脖颈也被史岩用膝盖死死地压住,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 男人的关节被卸掉,嘴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痛苦哀嚎。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忘大声咒骂孟昉。 “你这个疯子!!杀人狂!!!什么狗屁救世主,你就是来毁灭人类的恶魔!!!都听好了,这个疯女人要杀掉所有人......” 史岩本想找些东西堵住这男人的嘴,但见他越骂越难听,忍无可忍之下只能再次出手,卸掉了对方的下巴。 很快,在食堂内执勤的卫兵们也闻讯赶来。他们将男人从地上拎起,重新接上他的右臂后,将其押送离开。 在被押送出食堂之前,那个男人还在拼命地扭过头,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一脸淡然的孟昉。 “孟博士,您刚才怎么不跑啊!?被吓到了?”史岩心有余悸,略带责备地说道,“要不是那家伙滑了一跤,您现在就没命了!” 孟昉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为什么要跑?还没到我该死的时候。” “您还在说这些。”史岩有些不悦,盯着孟昉的眼睛说,“这次您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 “......运气吗?我不这么认为。”孟昉摇了摇头,“在真正的死期到来之前,我是绝不会死的。史岩,你仔细看看那个男人摔倒的地方。” 史岩心头一紧,孟昉又开始提及她那套令自己非常不安的宿命论了。 蹲下身体,史岩开始仔细查看刚刚男人摔跤的地方。细看之下,果然有了发现:这一小片的瓷砖比别的瓷砖要稍微亮一些,反射的灯光也更加明显,似乎还有些水渍。 伸手摸了摸,有种滑腻的触感。 史岩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望向自己与孟昉刚才用餐的位置。 果然,是在这里。 之前,那两个向孟昉打招呼的职员在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人,导致对方餐盘里的汤都洒出了一些。 而这里,就是汤洒在地面的位置。 正是这一小片被油汤弄湿、变得滑腻的瓷砖,让企图伤害孟昉的凶手不慎摔倒未能得逞,进而给了史岩制服他的机会。 想到这里,史岩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 太巧合了,实在是过于巧合了。简直就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剧本一样。 “您......早就知道会这样?”史岩抬起头,望向一脸淡漠、正俯视着自己的孟昉,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颤抖,“还是说,您在和什么人演双簧?不......不对,那家伙是真的要杀你,他哪怕稍微稳一点,这种程度的湿滑都不至于让他摔倒。演戏的话,风险未免太高了。” “我不知道今天有人想杀我。”孟昉弯下腰,用只有史岩能听见的平静声音说道,“我只知道,今天并非我的死期。” “……果然如此。孟博士,您之前提到的所谓大模型预测,其实是在撒谎吧?”史岩站起身,紧盯着孟昉压低声音质问道,“您实际上是看到了未来,而且未来是既定的、不可改变的,所以您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孟昉微微一笑,向周围那些惶恐不安的卫兵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坐到了一边的餐桌旁,“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外星人的ai或许能做出更为精准的预测,不是吗?” “您以为我是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傻子吗?”史岩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在计算机方面,我懂得比您要多。” “我知道,你是国工大的高材生,以全校第四的优异成绩毕业。毕业后才入了伍,放弃军官岗位自愿从基层做起。”孟昉淡淡地说道,“要论起某些专业知识,你可比我强多了。” 史岩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与不安,尽量保持镇定地说道,“既然您这么了解我,那您觉得我会相信所谓的ai大模型能够精确预测某个人的未来吗?” 孟昉抬头看着史岩,没有说话,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仿佛在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高等文明的ai完全有能力预测重大事件,或是某个群体乃至整个国家的具体发展趋势,只要拥有足够庞大的数据基础和强大的计算能力,这样的预测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然而,这种预测却难以精确到个人层面。智慧生物的个体实在太过微小,正因如此,个体行为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 史岩逼视着孟昉,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谎言被拆穿的痕迹。然而,孟昉依然保持着那份泰然自若的神态。 “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假如那两个和你打招呼的人没有和你打招呼,假如他们在打完招呼后走得稍微慢了一点,假如那个女人没有选择打汤,而是和你一样拿了水果,假如那个凶手穿的是一双防滑鞋,又假如今天的汤里油水不那么重。以上这些情况,只要发生其中任意一种,你就已经死了。” “个体的随机性实在是太强了,你今天能活着,完全就是多重巧合的结果。那么,究竟什么水平的ai计算机,才能够将所有这些巧合因素全部纳入考量,从而得出你不会死于今天的结论呢?” 孟昉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笑了笑,“虽然我一直清楚你是国工大的高材生,但说实话,我之前确实只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的军人。史岩,是我小看你了。” 史岩心头一震。他未曾料到孟昉会如此爽快地承认自己的推测。也就是说,所谓的ai大模型预测,确实只是一场谎言。 “你......你在骗我们。”史岩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你所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就不怕我告诉委员会吗?!” 孟昉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站起来,转身迎向远处匆匆赶来的科学院从院长,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你可以试试。相信我,没用的。” 第247章 严寒 “好冷啊......” 李寄秋蜷缩在越野车的后座上,被毛毯紧紧包裹着,浑身瑟瑟发抖。 而紧挨着他的玲云筱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甚至裹了两层毯子。 尽管越野车开了暖风,但这微弱的暖气根本无法抵挡车外刺骨的严寒。阴冷的空气仿佛无孔不入,从车辆的每一个缝隙中悄然侵入,直透车内乘客的骨髓之中。 驾驶着越野车的尤鹏程穿得臃肿不堪,活像一只笨重的棕熊。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摆放着一个便携式卡式暖炉,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而在他贴身的保暖衣外,还紧贴着几片暖宝宝,试图抵挡严寒的侵袭。 只有这样,作为司机的尤鹏程才能保证在驾驶过程中手脚不至于被冻僵,从而确保行车安全。 出发前,尤鹏程反复叮嘱过李寄秋和玲云筱,由于这两天的气温极低,他们在车内必须时刻留意自己的体温状况,以防出现可能威胁生命的失温症。 李寄秋打着哆嗦,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玲云筱的脸。只见对方的嘴唇和面色依然算是红润,呼吸也非常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我没事的……就是有一点点冷。”玲云筱注意到了李寄秋那担忧的眼神,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你自己怎么样?手脚有没有发麻的感觉?” “我是男人,比你更能抗冻。来,吃个糖,补充一下热量。”李寄秋边说边帮玲云筱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一些,随后拆开一块甜腻的奶糖,递到她的嘴边,同时自己也撕了块相对不那么甜的水果糖。 口中含着甜丝丝的糖块,李寄秋转头望向窗外。 车窗外,暴风雪犹如一头狂暴的巨兽,肆意地蹂躏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狂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发出阵阵凄厉的呼啸。雪花失去了往日的轻盈与飘逸,变得如同锋利的刀片,密密麻麻、横冲直撞,将视线切割得一片混沌不清。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只觉得四周尽是呼啸的风声和宛如重物撞击的轰鸣。道路两侧的树林在暴风中无助的摇曳,枝条咔嚓作响,时有折断,如同大自然在这严酷风暴中发出的哀鸣。 尽管外面的世界被灰白所笼罩,让人无法准确判断时间,但实际上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按照常理,这应该是一天之中相对温暖的时段。 而此刻的温度也的确是这一天中的峰值,零下二十八度。 在新元节结束后的第五天,考察队突然接到了来自国家高层的紧急指令,要求他们立即启程前往信都市,不得有片刻延误。 信都市位于彰德市的北方,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虽然仅有大约一百二十公里,但由于灰雾的阻隔,考察队实际上需要绕行长达二百五十公里的路程才能到达。 据气象部门观测,一个前所未有、预计将席卷整个北方的强烈低温带已经形成,其最低温度可能会降至惊人的零下六十度,而信都市也在这股超强低温的影响范围之内。 由于命令下达得极为突然,且要求的出发时间太过紧迫,考察队几乎没有空闲筹备充足的御寒物资,这才导致了当前这种艰难的处境。 虽然冷,但李寄秋也很知足了。毕竟,车里开着暖风,还有一层铁皮可以抵御严寒,他们更是穿着相对厚实的衣物来保暖。相比之下,外面的人们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国道两旁时不时就能看到扎堆搭建的帐篷或者简陋板房,中间还围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在这样猛烈的风雪下,篝火根本无法点燃。 在没有火来取暖的零下二十八度严寒中,没人知道那些帐篷和板房内的人是否还活着。 至于那些连帐篷和板房都没有的幸存者,他们的命运几乎已经注定,十死无生。 路边时常可见类似人的物体横七竖八地倒卧着,基本都是七八个起步,多的甚至能达到几十个。尽管风雪极大地阻碍了视线,但李寄秋心里明白,那就是人,是被活活冻死的逃难者。 当车队因狂风而不得不放慢速度时,李寄秋终于得以看得更加清楚。 窗外的世界仿佛被冻结在了一幅惨烈的画卷中——国道两侧,一具具冻僵的身躯如冰雕般林立,他们以各种扭曲而绝望的姿态被定格在雪地上。 雪花不断地落下、覆盖,渐渐地将他们融入到这片银白的地狱中,只留下一丝丝微弱的轮廓。 大多数人蜷缩成一团,竭尽全力想用残存的体温来抵御刺骨的寒冷;少数人面朝下趴着,伸出已经僵硬的手臂,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渴望着继续前进,或是向某个人求救;更有极少数人全身赤裸,未着一缕衣衫,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在不远处树林的边缘,几十个人紧紧围成一圈,头部都低垂向圆心。他们的身体被层层积雪覆盖,宛如一座巨大的冰雕,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之中。 就连希望本身,也在这无边的风雪中渐渐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而渺茫。 “说起来......尤队长,我们为什么要急着去信都?”李寄秋无法再忍受窗外那宛如地狱般的景象,便转过头,向尤鹏程提出了自早晨出发以来就一直困扰着他的疑问。 原本缩成一团的玲云筱坐起了身子,显然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唉——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尤鹏程哆嗦着叹了口气,“从来没见过这么急着就要出发的,而且也不告诉我们原因。别说是我,连地理研究所的所长都不清楚。不过我猜,咱们应该要去什么比较远的地方,远到没办法靠开车过去。” 玲云筱抽了抽鼻子,问道,“为什么?” “因为信都有目前中部地区唯一能够正常运作的大型机场。”尤鹏程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确信,“如此急切地要求我们前往,最大的可能就是需要我们通过那里的机场搭乘飞机,然后去执行某项任务。而这项任务的紧迫性,已经容不得我们选择更为安全但速度稍慢的地面交通工具了……” 李寄秋心中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如此紧迫,让他们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极寒天气中匆匆赶路,甚至来不及准备充足的御寒装备? 中午十二点多,车队赶到了中途休息点——广平县。 抵达广平县后,风雪稍有停歇。与此同时,当地的幸存者趁着雪势减小的机会,在政府和军队的统筹安排下启程前往南方。 一眼望去,绵延不绝、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密集的蚂蚁一般,涌动着向依旧温暖的南方前进。 这些被严寒彻底击垮、脸上写满麻木的幸存者,最终能够逃离这片低温带的,恐怕十不存一。 在广平县暂作休息的间隙,考察队收到了国家紧急调配而来的支援物资,其中包括防寒衣、极寒靴以及充电式自热羽绒服等一系列极地科考队专业装备。 广平县方面早已接到了国家层面的命令,做好了接待准备。在车队到达时,第一时间把考察队迎进了烧着两个大烤火炉、温暖如春的食堂里。 小小的食堂内挤满了考察队的成员,每个人都默默地大口喝着滚烫的热汤,试图让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窟中的身体尽快回暖。很快,食堂内便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吹气声和被烫到时的咂嘴声。 几口由牛肉罐头炖制的热汤下肚,李寄秋感到自己那因寒冷而近乎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活力,血液也重新开始流通。一股暖意从胃部蔓延开来,温暖着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神经。 除了肉汤,广平县军方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炖得稀烂的红烧肉和热气腾腾的蒸馒头。尽管红烧肉的外观和口感并不算上乘,馒头中也掺杂了一半的粗粮,但对于在严寒中损失了大量热量的考察队员们而言,这两样食物已然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吃完饭后,车辆的除冰除雪以及维护工作也基本完成,考察队员们纷纷换上了准备好的极地御寒装备再次上路。 “小玲、小李,现在感觉还冷吗?”尤鹏程在休息之后,精神明显好转,声音也洪亮了许多,“要是还冷,就多吃点零食。这些零食热量高,也能起到一点保暖的作用。” “没事,我不冷。”穿着全套极地服的玲云筱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身体也不再像上午那般颤抖,“李寄秋,你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李寄秋有些哑然失笑,“你都不冷,我当然更不冷了。这套衣服还真挺厉害的,穿上后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那是当然。”尤鹏程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咱们现在穿的这套极地服,可是南极科考队的专属装备,能抵御零下六十度的严寒。就算不开启内置的电加热功能,单凭衣物本身的保暖性能也足够了。” 闲聊了几句后,玲云筱终于问出了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的问题,“尤叔叔,您现在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已经知道了。”尤鹏程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玲云筱和李寄秋,神色严肃地说,“小玲、小李,你们俩得向我保证,关于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半点风声。” 两人坐直身体,异口同声地说,“我保证。” 尽管已经得到了保证,心里也清楚这两个年轻人向来守口如瓶,但尤鹏程还是犹豫了许久,一时间沉默无言。 见对方似乎有些为难,李寄秋主动开口说道,“没关系尤队长,真不方便就算了吧。” “唉——不,我还是得告诉你们。”尤鹏程长叹一声,语气中透露出隐隐的不安,“那串看似数字的密码,实际上就是一个坐标,它指向的并非外星球,而是地球上的某个位置。” “就在地球!?”李寄秋忍不住惊呼出声,“具体在哪里?我们要去那个地方吗?” “在柱州省的温宿市附近。小玲,你应该知道吧?温宿有个非常着名的大峡谷,还是国家地质公园,而坐标就指向了那里。” “柱州省?温宿市?” 注意到李寄秋脸上迷茫的表情,玲云筱明白他是对这两个地名感到陌生,不清楚它们的具体位置。于是便从旁边的背包里取出一张全国地图,铺在座位上,指出了柱州省和温宿市的所在。 经过对方的指点,李寄秋马上明白了。 所谓柱州省,就是那个面积最大的省份,其占地面积甚至超过了许多国家的国土面积。 至于温宿市,李寄秋就不太清楚了。毕竟,他对于柱州省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那里的烧烤和水果非常美味,以及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风光上。 “尤叔叔,我记得温宿市是国内最为干燥的地方之一吧?年降水量极低。”玲云筱沉思片刻后,喃喃自语道,“坐标指向那里,究竟是何用意……难道说,那边隐藏着什么东西?” “不会真的是外星人在那里藏了什么秘密吧?”李寄秋话音刚落,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对,如果外星人真的想留给人类什么,何必这么麻烦呢?直接藏在天堂山的那个山洞里不就好了。” 玲云筱反问道,“也许是因为天堂山的环境过于潮湿,不方便保存呢?” “不可能。”李寄秋摆摆手,“一个能进行星际航行的文明,它们的材料学肯定发达到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不然飞船怎么抵挡宇宙射线、辐射或者陨石之类的?它们怎么可能连潮湿都应付不来。” “嗯……确实如此。”玲云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又发现了另一个疑点,“尤叔叔,即便是坐标已经被破解出来,有必要如此急迫地让考察队出发吗?毕竟,温宿市那边人口稀少,也不太可能引发灰雾。之所以这么着急,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李寄秋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这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呢?这不就是考察队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吗?一旦抵达温宿市并开展工作,其他成员自然也会知晓这些情况,不是吗?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才是你们真正需要保密的。”尤鹏程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上面……可能即将做出一个重大的决策。这个决策,对普通人而言绝非好消息,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糟糕至极。” “到底是什么决策?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政策能影响到普通人?”李寄秋对这样的谜语人行径感觉有些头痛,直截了当地追问道,“您就不能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尤鹏程苦笑了几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也想知道具体是什么内容,但我的老朋友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他只是用一种只有我们俩能理解的方式,暗示我即将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玲云筱暗中用力掐了下李寄秋的手,然后问道,“尤叔叔,那这和我们如此匆忙地前往温宿市有什么关系呢?” “上面……也就是国家的最高领导层,目前正就这个决定是否要实施而争论不休。”尤鹏程低声说道,“我们这次在温宿市的考察结果,将直接关系到这个决定会不会被推进到最终执行阶段。” 社会乃至整个国家的秩序已然分崩离析,究竟是什么决策还能够对每一个普通人产生影响呢? 李寄秋望向窗外再次肆虐而起的风雪,内心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第248章 众散亲离 从下午五点钟左右起,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气温急剧下降到大约零下五十度。由于极度寒冷,车队中有两辆车发生故障无法继续行驶。于是,几名士兵主动请缨留下看守故障车辆,而原本在这两辆车上的考察队员则转移到了其他车辆继续前行。 晚上六点多,车队历经艰难困苦,终于抵达了信都市机场。 整个机场在肆虐的风雪中若隐若现,唯有靠近时才能勉强辨认出塔台和航站楼的轮廓。至于跑道,则早已被超过一米厚的积雪深深掩埋。 幸亏机场方面有先见之明,在路边布置了几盏深红色的助航灯作为指引标志,否则车队很可能会错过机场,与之擦肩而过。 尤鹏程在与信都市军方沟通过后,军方立刻派出了两辆履带式运货车赶去救援掉队的车辆,以免留守的士兵死于飞速下降的低温中。 由于极端的严寒和持续的暴雪,今晚飞机无法起飞。考察队只能暂留在机场,等待天气稍有好转后再继续他们的行程。 李寄秋坐在员工宿舍的床上,面朝墙壁,翻看着书页有些泛黄的航空公司旅游手册。 在旅游景点方面,两个世界惊人地相似。李寄秋记忆中那些印象深刻的景区,在这个世界也同样备受欢迎。从宣传照片上看,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差异。 而且,由于这个世界的国家南部多出了部分领土,而东部地形有所减少,相应地也增添了不少新的旅游景点。比如,之前在济阳市见到的那座矗立于海上、光秃秃的石头山——代山,竟然也被列为了一处风景名胜。 “那也能算作景区啊?不是纯骗人嘛......”李寄秋翻看着旅游手册上代山的“照骗”,不禁哑然失笑。圈块地方就收门票当景区,这方面两个世界还真是如出一辙。 突然,那种对代山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拿出地理地图铺开在面前,李寄秋仔细寻找并定位了代山的位置。在模糊的记忆中搜索比照了好一阵子后,他终于明白为何代山会给他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了。 这个世界中代山所处的位置,正是另一个地球上泰山的所在地。 “好家伙,这个地球的泰山怎么变成了那个丑样子。”李寄秋有些感慨,在那个世界里作为千年封禅圣山的泰山,在这里却变成了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大海之上的破石头山。 卫生间里淋浴的声音停下了,过了一阵子,玲云筱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来到了窗户边,“听说了吗?今晚最低温度能降到零下七十度。” “嗯,我听其他人说起过。”李寄秋一边淡定地翻着手册,一边问道,“穿好衣服了吗?我要转身了。” “当然穿好了。外面这么冷,我怎么可能光着出来。” 李寄秋放下手中的旅游手册,转过身来,只见玲云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正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景象。 “在看什么?”李寄秋走近玲云筱,并肩望向窗外。可除了漫天飘洒的雪花外什么都没有,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沉寂和寒冷所笼罩,再无他物。 “没什么。”玲云筱轻轻叹了口气,“这么恶劣的天气,肯定会有很多人被冻死。” 李寄秋摸了摸对方还略显湿润的头发,无奈地说,“当然啊,你没注意到我们来时的一路上,冻死的人随处可见吗?快去用电暖气把头发烘干吧,别着凉了。” “嗯。”玲云筱坐到电暖炉旁,将头靠近那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散热片,嘴里仿佛喃喃自语般地说着,“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真切地感受到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无论是在沣城,还是在车队遭遇袭击后我们几人一路逃亡,甚至是在洛城基地,我都没有那种世界即将毁灭的紧迫感。” “就好像……灰雾只不过是一场大型的自然灾害,现在的混乱也只是暂时的,人们总有一天能挺过这一切。等风波平息,我们依然能回归往昔的正常生活。” 李寄秋在玲云筱背后的床上坐下,抬头望向天花板,似乎在问对方,也像是在自问,“现在想法改变了吗?” “嗯。这段时间以来,天气越来越冷,雪也下得越来越大,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毕竟,面对灰雾,人们可以逃跑,那些假人也可以把它们干掉。但是对于这样的寒冬......人类好像只能等死了。” 这番话也道出了李寄秋的心声,零下几十度的酷寒,似乎连他的乐观心态都被一并冻结了。 不过,有一个人悲观就够了。虽然李寄秋也乐观不起来,但他明白,两人一同陷入悲观,对于当前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最主要的是,他实在不愿看到玲云筱愁眉苦脸的样子。 “车到山前必有路。”李寄秋弯下腰,轻轻抚摸着玲云筱略显发烫的发丝,“想太多也是徒劳,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这次温宿之行能有所斩获了。” 听了这话,背对着李寄秋的玲云筱微微垂首,似乎在内心做着某种抉择。过了许久,才用细微而犹豫的语气说道,“我想说……如果最终世界注定要毁灭,你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还能怎样,当然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啊,总不能自我了断吧?”李寄秋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心中也升起了一丝警觉,“玲云筱,你该不会是想……你不是那种人吧?” 玲云筱一愣,随即转过头,看到李寄秋满脸担忧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可能让对方误会了,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不是说要自杀,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比如深山之类的……” “哦,这样啊。”李寄秋松了口气,笑道,“隐居吗?我倒是不反对……但生活必需品怎么解决?难道真要跑到山里去当野人吗?你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玲云筱摇了摇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尤叔叔提到的那些上面要做出的决定,让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见玲云筱不安地搓着手指,李寄秋从床上站起身,坐到她身旁的地面上,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好啊。如果事态真的恶化了,咱们就找个大山,躲一辈子吧。” 。。。。。。 如果可以的话,史岩真希望自己能带着家人直接逃走,逃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人烟稀少的地方度过余生。 然而,史岩深知自己无法这样做。他已经了解到孟昉对所有人隐瞒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与国家的命运乃至全人类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身为军人,他无法坐视国家和人民被这等残忍无情的谎言所蒙蔽,最终走向灭亡。 而且,自己的家人也是全人类的一份子。如果史岩无法阻止孟昉,或者至少揭露被对方所隐瞒的真相,那么无论逃到哪里,最终的命运都无法改变。 虽然灭绝全人类听起来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作为军人的史岩深知,这并非做不到。 人类在自我毁灭、消灭同胞这方面,总是能展现出惊人的智慧和创造力。 虽然全球各国的军事实力都因灰雾以及各种次生灾害受损严重,还能正常发射的核武库也所剩不多。但史岩明白,真正能对人类造成大量杀伤的不是那些核弹头。 核弹其实只是一种威力更为惊人的炸弹而已。即便在人类势力鼎盛之时,所有的核弹甚至都无法彻底摧毁几个有核国家。此外,由于大多数核弹都采用了相对清洁的聚变反应,其放射性污染最多只会持续两个月,因此所谓的“核冬天”理论也已被证实是无稽之谈。 再加上全球所有大中型城市早已被灰雾吞没,幸存者们四散成了无数个小型的聚落,想要用核武器来消灭他们,无异于高射炮打蚊子。 核弹,向来都只是一种进攻或者防守的武器,而不是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真正能毁灭全人类的,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比如化学试剂,比如细菌病毒。 很不幸的是,具有高传播率和高致死率的细菌病毒样本,一直安静地存放在各大国的四级生物安全实验室里,等待着被启封的那一天。 史岩不清楚各国领导人对于毁灭人类的计划已经商讨到了何种程度,但他明白,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地位和目前孤身一人的状况,根本无法阻止这一事件的发生。因此,他需要帮手。 孟昉似乎对史岩接下来的行动早有预见,因此她事先与接待官员打好了招呼,确保史岩能够自由使用卫星电话等通讯工具,还能通过物流车队运送信件或其他物品,且无需接受安全审查。 换句话说,即便史岩想要从研究所搞把枪来,凭借着孟昉事先的安排与疏通,都是完全能做到的。 然而,正是这种情况让史岩感到愈发不安。对方如此有恃无恐,甚至主动配合他寻求帮助,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孟昉已经预见了未来的走向,那个灭绝人类的计划注定会执行下去,无论史岩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这一最终的结果。 史岩望向窗外,只见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犹如千军万马般汹涌澎湃,天地间混沌一片,远处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雪花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急促而有力的噼啪声响。 这声音在史岩听来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命运对他发出的无情嘲讽。 在楼下不远处的停车场中,停放着十几辆仍带着余温、尚未被雪花完全覆盖的车,那是研究所远道而来的车队。 史岩通过卫星电话,将孟昉的实际情况如实向季勇红作了汇报。次日下午,研究所的补给车队便载着季勇红抵达了安德市。 而此时,季勇红正在和孟昉两人一对一地约谈。 “季所长,您要不先去休息一下,暖和暖和身子?”孟昉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季勇红,其衣服上甚至还残留着未化的雪花,客套地说道,“我离您这么远,都能感觉到有股子凉气从您身上散发出来。” “不用了,人上了年纪,对温度的变化也就不那么敏感了。”季勇红仔细端详着孟昉,他那干瘦到颧骨突出的脸庞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孟博士,您的气色似乎也不太好,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忧虑感。” 孟昉微微垂下头,走到电暖气旁将温度调得更高了一些,同时嘴里低声自语道,“毕竟......发生了很多事,还要发生很多事。” “......孟博士,我们认识也有三年了吧?这期间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季勇红仿佛没有注意到孟昉的后半句话,而是略带感慨地说,“与三年前我们在茫市外面对哭脸时相比,您究竟有没有改变呢?我个人倒是感觉您更加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懂了。” 孟昉给季勇红倒了杯热水,随后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耸耸肩面无表情地说道,“真抱歉,我就是这么麻烦的女人。”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咳咳!咳咳咳!!!”季勇红话还没说完,就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张因长期病痛折磨而显得疲惫麻木的老脸瞬间憋得有些发紫,佝偻的身躯也弯成了虾米的形状。 从怀中掏出一个喷雾罐对着嘴喷了几下后,季勇红的脸色这才慢慢恢复了一丝红润。 “季所长,您都这个样子了,干脆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吧。”等季勇红止住咳嗽后,孟昉似是劝告地说,“反正,事情也定下来了。” 季勇红抬起头,双目如炬地盯着孟昉问道,“......孟博士,您确定计划已经定下来了吗?连我都还不知道。” “我猜的。”孟昉面不改色,坦然地撒了个谎,“您心里应该也清楚,不管目前有多少阻力,这个计划最终都会得以实施。” 听了这话,季勇红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孟昉说得一点没错。 空旷的屋子里,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窗外传来的寒风呼啸,以及窗户因风而轻轻颤抖的声响。 “孟博士,我们也是老熟人了,还是开门见山地说话吧。”过了许久,季勇红终于开口缓缓地说道,“毕竟,我最欣赏您的其实不是才华,而是您那直来直去的性格。说起话来,不用勾心斗角。” 孟昉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还是端正了坐姿,说道,“有什么话,您请尽管说。” “孟博士,您真的这么憎恨人类吗?”季勇红直接抛出了重磅炸弹,“恨到想要灭绝全人类?” “这话从何说起。”孟昉轻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有三千人能活下来,一千三百年后,他们还可以重建人类文明,这怎么能算是全人类的灭绝呢?” 见孟昉似乎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坦诚相待,季勇红换了个问题,“我听史岩说,对于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您有所保留,没有全盘托出。这是真的吗?” “这更是无稽之谈了。”孟昉振振有词地回答,“史岩凭什么认为探究者文明无法制造出能精确预测个人命运的超级计算机?用人类的科技水平去衡量外星文明,岂不是太过可笑了吗?探究者能创造出跃迁引擎,甚至进入五维空间。对我们而言,他们的科技几乎等同于神一般的存在。” 看着面不改色、坦然说谎的孟昉,季勇红突然感觉对方变得有些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孟昉从不是一个习惯于撒谎的人。相反,孟昉是因直言不讳而容易得罪他人的类型。即便是偶尔被迫说谎,那种尴尬与不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如今的孟昉,为了达到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说谎了。 季勇红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悲哀的神色。他无法理解,这个曾经冷淡却直率的孟博士,在外星人ai那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但无论如何,孟昉当前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国家的安全乃至全人类的存亡,她已然成为了人类的公敌。 身为军人,季勇红必须采取行动,以防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孟博士,不仅是我,还有几位政府和军队的高层领导其实也对这个计划抱有疑虑。” 季勇红站起身,走向门口,连看都不看孟昉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接下来,您将会面临更多的审查和测试,以此来验证您所言之真伪。” “请便。但记得在调查我的同时,计划也要进行下去。免得最后赶不及,连三千人都保不住。” “咣当!” 这句表面含义似乎在嘲讽他的话让季勇红重重地关上了门。 但不知为何,季勇红感觉孟昉在说最后那句话时,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一丝淡淡的落寞与孤寂。 第249章 道尽途穷、迫在眉睫 第二天早上六点,考察队全员已整装完毕,静静地等待着风雪减弱。 按照军方的原定计划,考察队本应搭乘军用运输机前往温宿机场,整个行程仅需三小时即可到达。 然而,这个方案却遭到了尤鹏程的强烈反对,他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即使在万米高空,灰雾仍有爆发的风险,而运输机上密集的人员分布极易成为灰雾袭击的目标。 此外,如果在高空真的爆发灰雾,队员们将无处可逃。总不能让每个人都背着降落伞包听天由命吧?对于未经训练的人来说,跳伞与自杀无异。 经过连夜开会讨论,军方最终采纳了尤鹏程的抗议,将原本计划的军用运输机更改为五架最新型的倾转旋翼机和四架普通直升机。考察队及其护卫士兵将分别搭乘这五架倾转旋翼机,并在空中保持一定距离。同时,四架普通直升机则负责装载考察队所需的仪器设备。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三个小时的路程要被拉长到七个小时。即便在异世界,这个国家的国土同样广袤无边,从中部地区前往西部腹地,有着足足三千五百公里的漫长旅途。 李寄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直升机,更何况是外观如同从科幻游戏或电影中走出来的倾转旋翼机,心里难免会有些兴奋。 不过等旋翼机起飞后,他的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 直升机队的飞行高度异常低矮,目测距离地面仅有四五十米。由于风雪已经明显减弱,李寄秋能够清晰地看到地面上的景象。 “尤队长,为什么要飞得这么低?感觉好像随时都会撞上地面。”耳机中传来一名队员略带颤抖的声音。不仅李寄秋有所担忧,其他考察队成员也对这几乎贴近地面的飞行高度感到心惊胆战。 “因为气温太低了,军方担心飞行高度过高会影响直升机的零部件。另外,如果突发灰雾,低空飞行也便于紧急降落和撤离。”尤鹏程笑着安慰大家,“别担心,我们的飞行员都是陆航的一级飞行员,他们开直升机比你们走路还要熟练!” 这话引起了众人一阵笑声,那位先前略显紧张的队员也哈哈地干笑了两声,随后便不再言语。 然而,李寄秋心中仍有一丝忧虑,并非担心直升机会撞到什么,经过半小时的飞行,他已能明显感受到飞行员们的丰富经验和高超技艺。 关键在于灰雾。在如此低的高度飞行,一旦不慎撞上隐形灰雾,后果将不堪设想。 坐在对面的尤鹏程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主动说道,“天上飞的不只是我们这九架直升机,周围还有十几架无人机。这些无人机会替我们探路,真有灰雾的话也能提前发现。” 说完,尤鹏程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小李,如果你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记得随时告诉我。别担心,尽管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李寄秋当然明白这个“异样”指的是什么。既然尤鹏程已经如此交代,那么如果真的遭遇灰雾,他也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对方发出警告。 “在看什么?”自旋翼机起飞以来,李寄秋就注意到坐在窗边的玲云筱一直侧着头,目光紧紧盯着下方。 玲云筱把身体用力往后靠了靠,让出身位来说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李寄秋稍微松了松安全带,努力探出身子,目光穿透冰冷的舷窗,望向下方那片被皑皑白雪无情覆盖的荒芜大地。 在雪地上,数不清的动物正成群结队地艰难跋涉。其中有野猪、狼或者野狗,还有鹿群,以及更多因距离过远而难以辨认的小型动物。李寄秋甚至还隐约看到了类似老虎或狮子的大型食肉动物的身影。 尽管天敌与猎物就在身旁,但这些动物们已无暇顾及,它们正竭尽全力,只为尽快逃离这片零下五六十度、滴水成冰的极端酷寒之地。 不时就有虚弱的动物倒下,转眼间便被大雪完全掩埋。尽管大部分动物在被雪覆盖之前还在奋力挣扎,但只要身体被积雪彻底掩盖,它们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除了动物,还有挤成一团的人群。为了抵御严寒,人们自发地组成一个个圆形阵型前进,外侧的人为内侧的人阻挡刺骨的寒风。每隔一段时间,这个阵型就会停下,外侧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会被换到最中间,依靠同伴的体温恢复生机,而原本在中间的人则移到外侧,接替他们抵挡寒风的任务。 就这样,一团团人群周而复始地轮换位置,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南方迁徙。 人群有时也会长时间地停下,他们会在中心位置空出一小块地方点燃火堆,然后轮流靠近篝火取暖,就如同他们几百万年前的祖先一样。 有些人不知是冻僵了还是被冻得脑子不清醒了,他们离火堆的距离太近,以至于身上衣物都被火所引燃。而他们本人却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傻傻地坐在那里,任由火苗慢慢变得旺盛,直至熊熊大火将整个身体吞没。 对于这样“自焚”的可怜虫,没有人会上前相救。人们只是挪动位置,离自焚者稍远一些,以免被火势波及。更有甚者,还会将正在燃烧的同伴当作热源,伸出手去靠近烘烤。 绝大多数人哪怕被活活烧死,都没有再挪动分毫。 尽管逃难的人群已经竭尽全力去获取那弥足珍贵的温暖,但这样的取暖方式显然远远不够。因此,人群时常会停下,而当他们再次启程时,原地往往已经留下了一具被剥去衣物的尸体。 这具赤裸的尸体,就像那些倒下的动物一样,很快就会被漫天飞舞的大雪所掩埋,不留下任何痕迹。 尽管李寄秋已经见过不少类似的惨状,但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他看得有些发呆。 这真可谓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生动写照。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白雪苍茫的天地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玲云筱同样侧头凝视着下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却倒映着人间最残酷的画面。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与绝望。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银白而沉寂的景象。大雪将一切生机掩埋,就连绝望的呐喊都被吞噬在这片刺眼的惨白之中。 。。。。。。 “小史,这雪下了多久了?” “断断续续的,大概下了快有四个月。”史岩望向窗外,只见大地被一片死寂的雪白所覆盖,仿佛连时间都在这片孤寂中停滞了。 “竟然下了这么久啊......”季勇红望着天空中持续飘洒的雪花,眼神显得有些恍惚,“过完节都快半个月了,雪还是下个不停。我看,这雪在短期内是不会停了。” 史岩低声回答道,“是啊,至少在这一点上,孟博士应该没有说谎。” 季勇红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军政资源和人脉,强行叫停了该计划的推行。在同样心存疑虑的高层领导组织下,来自各国的顶尖刑侦审讯专家以及军方的审问专家被召集到一起,对孟昉进行了多次深入询问。 根据季勇红对孟昉的了解,对方并不擅长人际交往,因此她不可能顶得住全球业界顶级专家的强大压力,必然会露出破绽。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除了暴力方式外,二十多名讯问专家无所不用其极。威胁、诱供、指供、骗供是家常便饭,诸如引而不发法、抽丝剥茧法、激将法、缩小包围法、红脸白脸法更是轮番上演。 独自面对全球顶尖审讯专家的孟昉并未展现出任何抵触情绪,反而极为配合。然而,无论审讯人员如何提问,孟昉的回答都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找不到任何破绽。 经过长达一周的询问,审讯团队并未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反而让一直关注此次问询的部分高层领导更加坚信了孟昉所言的真实性。 正当季勇红及其背后支持者开始犹豫是否要采用一些不太合规的审讯手段时,孟昉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似的,非常“适时”地又回忆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孟昉向审讯人员透露,她回想起在探究者ai那里曾看过未来的气候推演数据。目前整个地球北部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高强度降温,且这种降温趋势将持续加剧,最终可能会达到零下七十度的极端寒冷状态。 这场超强降温预计将持续长达半年之久,直至今年五月左右才会逐渐缓解。如果无法及时疏散平民,那么在这波严寒过后,整个北半球幸存的人类将所剩无几。 这一新情报引起了各国的高度重视。由于灰雾以及次生灾害的严重影响,气象雷达、卫星等天气预测设备大多已经失效,气象专家们只能依赖如探空气球等尚能正常运作的工具进行简单且相对不那么准确的预报。 对于这次寒潮的规模和持续时间,各国气象学家们意见不一,争论不休。然而,孟昉的预言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让绝大多数国家都对本国的北方地区下达了紧急撤离的通知。 果然,仅仅过了半个月,北方的气温就开始急剧下降。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接近零下六十七度的极寒,这一数值几乎与孟昉所预言的温度相吻合。 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孟昉又“预言”了一次十七级的超强台风和五级龙卷风,这使得原本还持怀疑态度的部分国家领导层彻底信服。 经过这一系列的“预言”后,国内外那些信奉救世主思想的人变得更加狂热,他们坚信孟昉就是上天派遣来拯救人类的先驱者。而这样一位先驱者竟然遭到怀疑和审讯,这在他们看来简直不可容忍。 在这样的背景下,由于全程都有国外观察员的参与,审讯团队已无法使用那些不太合规的手段。同时,审讯本身也受到了强烈的质疑,要求立即停止询问并释放孟昉的呼声日益高涨。 甚至还有一些国家通过非正式的外交渠道发出了警告,表示如果再不停止对孟昉的审讯,后果自负。 在来自各方的强大压力下,季勇红及其背后的领导不得不做出最后一次尝试,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对孟昉进行了长达四十八小时的剥夺睡眠式轮番审讯。 然而,这最后的努力也并未取得任何成效。即便孟昉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回答问题时如同在梦呓,但她的答话依然没有任何破绽。 尽管集结了全球顶尖的审讯专家,并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询问,但季勇红和史岩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审讯的结果反而让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人转而站在了孟昉的一边。 随着审讯详细内容的不胫而走,应急状态委员会内部将孟昉视为救世主的成员也迅速增多,几乎等同于一个新兴宗教了。 灭绝计划的阻力在慢慢变得越来越小。 “季所长,”史岩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开口说道,“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怀疑孟博士的大脑——或者说是思想,可能已经被外星人的ai改造了。” 尽管这番言论听起来有些危言耸听,但季勇红并未显得过于惊讶,只是咳嗽了几声后,平静地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孟博士的两次审讯我都全程参与了,事后也仔细翻阅了所有的记录。”史岩皱起眉头,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我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即使一个人所说的全是事实,在经历反复、高强度的审讯后,他也很可能会改变说法,或者至少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出现错误。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刑侦人员,但我参与审问过不少越境潜入我国的敌特,那些战俘大多都是精锐的特战人员。即便是他们,在审讯中也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在孟博士的审讯记录中,关于灰雾和探究者ai的所有相关信息,她都是一字不差地反复陈述,哪怕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细节。” “比如说,关于探究者ai所使用的声音,孟博士从一开始就描述为‘二十多岁女性的声音,音色温和细腻,听起来让人很舒服’。审问团队为此特意搜集了上百个女性声音样本供她比对,而孟博士也确实从中指出了与探究者ai声音最为相似的一个。”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外星人ai可能只是随便模拟了一个让人听起来最舒适的声音来和人类交流而已。但问题在于......” 史岩敲击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紧锁,仿佛拧成了一团麻花。 “在第二次审讯时,团队同样例行询问了关于声音的问题,并要求进行比对。孟博士毫不犹豫地指出了她在首次审讯时所认定的那个声音。” “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季勇红沉思片刻后说道,“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因为那个声音与探究者ai模拟的声音太过相似,所以给孟博士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毕竟,她和探究者ai单独相处了四个月之久……咳咳咳!” “不不不,这不太可能。”史岩摇头否定道,“季所长,首次审讯时,孟博士仅仅听了十秒钟的声音样本。而且据她自己供述,那个声音只是‘相对较为接近,但与实际的探究者ai声音仍有较大差距’。” “而且,我也和孟博士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据我观察,她虽然头脑聪慧,但在记忆力方面并未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相反,她偶尔还需要借助小本子来记录一些东西,您应该也见过那个小本子。” 季勇红一边喷着止咳喷雾,一边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与孟昉单对单的工作交流次数极少,但关于对方使用小本子记录东西的习惯,他确实是有印象的。 三年前,当两人首次相遇时,孟昉提出了一个让士兵驾驶车辆携带探测仪器直接冲向哭脸的计划。看完回执报告后,她就在拿着小本子做记录。 “我的意思是,孟博士的大脑或思维方式很可能受到了探究者ai的改造,使得她的大脑在某种程度上具备了类似……计算机的功能。”史岩望着窗外再度密集的雪花,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推测。 “借助大脑中这种类似计算机的功能,孟博士能够毫无破绽地应对任何审讯手段。即使对她施加酷刑,恐怕也毫无作用。毕竟,人类要如何审讯一台电脑?” “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知道我们会怀疑她。因此,她接受了探究者ai的某种改造,使得自己在面对与灰雾有关的问题时能够滴水不漏,不论谁都无法从她口中撬出真实情报。” 季勇红沉默不语,同样转过头望着外面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刚刚雪停了还不到二十分钟,现在又下得更大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雪花轻触万物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过了许久,这位身体已日渐虚弱的老将军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你的推测虽然大胆且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来又有几分合理。只可惜,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也没有时间了。” 根据孟昉的描述,探究者的科技水平极为先进。如果她的大脑真的经过了改造,那么以人类现有的能力应该是无法检测出来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科学家们曾对孟昉的大脑进行过检查,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作为一个军人,无论是出于保家卫国的职责,还是仅仅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史岩都绝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做些什么。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子以及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他要拼尽全力到最后一刻。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房间内的光线逐渐消逝,史岩的半张脸庞缓缓沉入了幽暗之中。 第250章 托付与刺杀 早在两年前,温宿市就已逐渐沦为一座荒凉的空城。由于外部供给的中断,居住于此的平民或死或逃,唯有极少数人仍坚守在城中,他们依靠在城市角落搜寻到的零星物资以及放牧勉强苟活。 直到一年前,随着政府军队逐步恢复对各地的控制权,一支部队历经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温宿,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简易的军事基地及野战机场。 考察队抵达温宿市后,在那里短暂停留了三天,让一直奔波劳碌的队员们得以暂时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三天的停留并非是为了让考察队员们休息放松,而是由于各种物资车辆尚未完全调配到位。尽管通往温宿大峡谷有公路相连,但在雾灾发生之前,这条公路在冬季也会因恶劣天气而封闭,直至次年五月份才会重新开放。 雾灾爆发的第一年起,这条每年冬季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维护的公路便被废弃不用了,一直荒废至今,已有整整三年的时间。 在这三天里,无数军用运输机不分昼夜地频繁起降,将大批工程车辆和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运抵此地,颇有一种大战前夕紧张筹备补给的氛围。 当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考察队浩浩荡荡地向着三百公里外的温宿大峡谷进发。 由于三年间无人维护,这条公路已变得破败不堪。为了清除沿途的落石以及积雪坚冰,车队不得不走走停停,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呵——” 李寄秋坐在车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扭头一看,发现身旁的玲云筱也同样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车队再次停下了,并且已经等待了近半个小时,却依然没有半点要继续前行的迹象。 望着窗外再次飘落的雪花,李寄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尤队长,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堵了这么久?” “有一片滑坡区,把公路给埋了。”尤鹏程双手枕在脑后,无奈地说,“军队的破障车派不上用场,现在正用推土机和挖掘机尽快清理呢。而且因为之前下了雪路面结了厚冰,除冰车还得先除冰,防止其他工程车打滑出事。” 李寄秋听后直咂舌,“我本来还以为三百公里的路程很快就能到,听您这么一说,看来今天能不能到都不好说吧?” “上级的命令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抵达大峡谷并开展工作’。”尤鹏程声音略显低沉地说,“所以小李,你还是做好在车上过夜的心理准备吧。” 李寄秋刚想开口说话,突然感到肩膀一沉。转头一看,只见玲云筱已经靠在他的右肩上沉沉地睡着了,甚至还罕见地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么睡,也不怕着凉吗?李寄秋本想叫醒对方,但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毕竟,与自己不同,玲云筱并不是个完全无所事事的人。 在温宿市停留休息的三天里,玲云筱所在的医疗组不仅为全体成员进行了体检,还将运抵的各种医疗物资进行了细致的分类和规划。同时,他们还抽空为温宿市驻军的伤病员进行了诊治,实实在在地忙碌了整整三天。 直到今天坐上车出发后,医疗组的全体成员才真正有了得以休息的时间。 算了,还是让她睡吧。李寄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玲云筱的脸颊和额头,确认对方的体温还算正常。 尤鹏程从副驾驶上拿起一条羊毛毯,递给了李寄秋,“我本来是想用来盖腿的,但这里其实没有那么冷。你给小玲盖上吧,省得她着凉。” 李寄秋左手接过毛毯,轻轻地披在玲云筱的身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往上拽了拽,确保毯子能尽量覆盖住她的脖颈。 “说起来,尤队长,我感觉温宿这边好像没有信都冷啊?”李寄秋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柱州省这边冬天应该气温挺低的,所以才会封路。怎么现在柱州省反而没中州省冷了呢?” “你的感觉没错,温宿这边的温度只有零下二十度,和信都那边零下五六十度比起来,确实算暖和了……”尤鹏程说到这里突然一顿,随后摇了摇头,苦笑着继续道,“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用‘只有’这个词来形容零下二十度的严寒。” 果然如此。在经历过零下六十度的极端严寒后,温宿这边零下二十度的气温对李寄秋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暖如春,以至于他穿着极地套装都感到有些热了。 “小李,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那些自然灾害就像是在追着人类跑?”尤鹏程在百无聊赖中与李寄秋聊了起来,“自从雾灾爆发以来,绝大多数自然灾害都发生在人口相对密集的区域。我看过上级的报告,这三年来由各种灾害导致的死亡人数,甚至已经超过了灰雾本身所造成的。” 李寄秋一边以最小的动作幅度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左肩,一边回答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您可能是觉得自然灾害的发生地点也与灰雾有关联吧?但我个人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感应。” “这样啊,真遗憾。”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再次陷入了沉默。没有性格活泼的玲云筱作为“润滑剂”,这两个大男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又过了二十分钟,尤鹏程挂在胸前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尤队长,我是护卫队的金少校,收到请回答。” 尤鹏程连忙摘下对讲机,调低音量后,按下通话键低声说道,“收到,请问有什么事?” “前方道路塌方情况较为严重,单凭工程机械在短时间内难以清除,因此我们计划对塌方的堆积物实施定向爆破处理。” “爆破?这不会引起二次塌方吗?”尤鹏程皱起了眉头,“这样做的话,风险是不是太高了?” “您放心,工兵部队已经进行了详细的探测。这次爆破的目的仅仅是将已经冻硬的堆积物炸得松散一些,以便于工程机械进行后续的清理工作。保证连一块石头都落不到车队里。” “哦......那您请便吧。” “好的,预计五分钟后进行点火爆破,请您通知考察队的其他成员,让他们听到爆炸声时不要惊慌。” “明白。” 通话结束后,尤鹏程并没有立即通知其他考察队成员,而是瞥了一眼后视镜,确认玲云筱仍在沉睡中,然后低声对李寄秋说道,“小李,如果未来真的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一定要保护好小玲。” 尤鹏程这突如其来的托孤之言让李寄秋感到有些糊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你别问,听我说。在温宿休整的那三天里,我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尤鹏程语速加快,继续说道,“虽然上面即将推行的计划具体内容还不清楚,但大致的意向是,各国领导层正在准备一个相当残忍的生存计划。” “也许他们掌握了某种求生手段,但这种手段只能让极少数人生存下来?我不确定。但向我透露消息的人称,一旦那个决策得以实施,地球上绝大多数人恐怕就难逃劫难了,只有极少数人或许能幸存。” “目前,仅有我国还在努力寻找拯救人类的其他途径,而我们这次行动正是最后的希望所在。如果在温宿大峡谷未能有所发现,那么计划就会开始推行。” “我本来对这个说法持有一定的怀疑态度,但后来我发现前来支援、护卫考察队的士兵是原本拱卫首都的卫戍部队。即便是现在,他们也是保护临时首都的精锐。” “国内成建制的部队还有非常多,如果只是普通的任务,根本不需要大老远专门从临时首都抽调卫戍部队过来。所以,这从侧面验证了那些小道消息的真实性。” 尤鹏程转过身来,目光恳切地盯着李寄秋说道,“如果真的要从官方层面推行那个糟糕的计划,那我们这样的政府单位肯定是无法幸免的。小李,若是真出了这种情况,请你带着小玲逃走,逃得远远的,保护好她。” “我……我知道了。”李寄秋下意识地应承了下来,尤鹏程刚才这些沉甸甸的话语让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些慌乱。因为灰雾的客观原因,政府无力保护人民也就罢了,但现在听尤鹏程的言外之意,全球政府高层似乎还可能联手做出一些灭绝人性的事情? 转头看向玲云筱,只见对方仍在熟睡中,身体慢慢起伏着,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节奏而放缓。细长的睫毛轻轻搭在眼睑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为那张清纯无瑕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柔和与温婉。 看着这张宁静而祥和的睡颜,李寄秋焦躁不安的心情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即便没有尤鹏程的叮嘱,自己也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好身边的这个人。 “准备引爆了!小李,把小玲叫起来,别吓到她!!” 。。。。。。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强烈的震动,连地面也剧烈颤抖了数秒。 史岩无动于衷,冷冷地望着远处的孟昉。 爆炸点距离孟昉仅有大约十米之遥,周围几个无辜路人不幸被飞溅的弹片击中,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哀嚎声此起彼伏。 远处巡逻的卫兵正飞奔而来,所以史岩不打算出手去抢救那些伤者,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仔细观察,弄清楚这家伙为何会拥有如此诡异且令人难以置信的好运。 几名士兵并未第一时间去救治伤员,而是迅速冲到孟昉身边将她团团围住,如临大敌地举起枪,警惕地戒备着四周的情况。 很快,一名军官带着几支医疗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事发现场。 “孟博士,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军官仔细打量着神情淡定的孟昉,但脸上的表情并不显得特别紧张,“看来,您又逃过了一劫......” 孟昉轻轻拍去被爆炸震起、飞溅到肩头的尘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当然不会有事。倒是地上的那些伤者,你们怎么不赶紧去抢救呢?” 军官向医疗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开始救援了。随后转过头对孟昉恭敬地说道,“虽然您总是能化险为夷,但按照命令,您的安全优先级依然是最高的。” “我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吧,我要继续散步了。”孟昉刚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抱怨道,“委员会能不能加强一下安保啊?就算我没事,但总是这样也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安全。临时首都的安保工作难道就不能做得更好一点吗?” 军官面露难色,有些唯唯诺诺地说,“孟博士,您也知道,最近您……树敌众多。那些蠢人不了解您的能力,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想要刺杀您。而且,您自己也不愿意前往相对安全的地方避难……” 话未说完,军官便察觉到了孟昉投来的冷淡目光,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想去哪里都行!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会立即上报委员会,进一步加强对您周边的安保力度!” 孟昉没有再言语,只是绕过爆炸现场,继续散起步来。 目睹了这一切的史岩内心只觉得一阵恶心。那个军官身为军人,在与孟昉交谈时却表现得如此卑微,毫无尊严可言,显然也是救世主信徒的一员。对于这类信徒而言,孟昉无异于神只在人间的代表。 尽管史岩在嘴上对军官的卑躬屈膝表达了极度的唾弃,但他内心深处也同样感到震惊,震惊到都快有些麻木了。 事实上,除了之前在食堂里那次持刀行凶事件外,这已经是孟昉遭遇的第四次正式刺杀行动了。 在第二次针对孟昉的审查未能取得预期结果后,新国联举行了一次投票表决,结果以压倒性的多数票数通过了灭绝方案。 至于灭绝方案本身,则被重新命名为“不死鸟计划”,这一名称既直白又贴切。人们希望这个计划能够让人类在经历毁灭之后获得新生,重新建立起辉煌的文明。 而c国则在表决中投了弃权票,因为“不死鸟计划”过于极端,国家仍然希望能够找到其他拯救人类的方法。然而,由于该计划需要整合全球残存的资源,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置身事外,因此来自新国联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孟昉因提出“不死鸟计划”而被一部分人视为救世主,但同样也有另一部分人将其视为灭绝人类的罪魁祸首。在表决通过后的第三天,她就遭遇了第一次刺杀。 第一名刺客是r国大使馆的技术武官,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孟昉面前,拔出手枪对准其额头扣动了扳机,然而枪声并未响起。武官不死心地连续又扣动了几次扳机,但结果依然如故,手枪始终未能击发。 趁着武官愣神的间隙,周围的卫兵一拥而上将其制服。直到被押走时,那名武官的脸上依然满是错愕与不解的神情。 后来史岩听说,那把手枪里连一发子弹都没有。 经过审讯得知,技术武官并非一时冲动而行刺,而是早有预谋。但在准备阶段时,可能是过于紧张,他阴差阳错地将空弹匣装入了手枪,而那个填满了子弹的弹匣,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第二名刺客是无人机部队的一名军官,他利用自己的权限操控了一架装载着大量钢珠的小型自爆无人机,意图将外出散步的孟昉炸成马蜂窝。 原本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然而就在无人机飞抵孟昉上空并准备进行俯冲攻击的关键时刻,施工队却意外地挖断了无人机中控室的电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自爆无人机瞬间失去了控制,如同一片落叶般飘落到了警卫室的门前。 被捕后,该军官坚称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并无他人指使。尽管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军官背后定有幕后黑手,但孟昉却出面请求委员会中止了进一步的调查。 正是在这次刺杀事件之后,孟昉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确表示,自己绝不会轻易死去。 而她的这番言论更是激起了各路势力的强烈反应。自那以后,关于孟昉是上天选定的不死代言人的谣言迅速传播开来,狂热的信徒们甚至会在见到孟昉时远远地跪下磕头,尽管委员会多次下达命令禁止这种行为,但却始终收效甚微。 至于孟昉本人,对于那些信徒总是保持着一种爱搭不理的态度,从未给予过任何回应。然而,正是这种冷淡,反而让她在信徒们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自第二次刺杀事件后,史岩便确信孟昉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性。她会故意发表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论,以此来进一步巩固自己所谓的“救世主”或“代言人”的地位。 至于孟昉这样做的具体目的,史岩无从得知。但无论如何,她有意引导公众将自己视为宗教领袖的行为,本身就极为可疑与危险了。 第三名刺客是个外国人,他不知以何种方式潜入了安德市,并在距离宿舍区大约1.5公里的废弃高楼内安营扎寨。 对于第三次刺杀,史岩记忆犹新。那天孟昉像往常一样散着步,突然停下脚步弯腰去系刚刚松开的鞋带。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颗子弹击中了孟昉身后的地面,扬起了一小片尘土。 这一切都被跟在后面的史岩看在眼里。子弹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然而孟昉却似乎对自己的险境一无所知,仍然半跪在地上专注地系着鞋带。 史岩本想冲上前去拉走孟昉,但身体还没来得及行动,心中就有一个念头在阻止他:既然孟昉自称她的死期未到,那自己又何必冒险去救她呢?甚至可以说,如果孟昉真的死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史岩的心头久久回荡,让他硬生生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原本准备上前保护孟昉的冲动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远处有狙击手在瞄准孟昉。而刚刚孟昉蹲下了身体,狙击手需要重新计算密位。 今日无风,刺客应该很快就能开第二枪。 然而,比第二颗子弹更快到来的,却是一道响彻云霄的春雷轰鸣。 或许是由于云层太过厚重,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先前的闪电。这道突如其来的雷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半跪在地上的孟昉,以及远在1.5公里外的狙击手。 第二颗子弹依然未能命中孟昉,而是远远偏离了目标,击中了一面墙壁。巧合的是,当时正有几名军官站在墙下抽烟聊天。 作为卫戍部队的精锐,这些军官的反应极为迅速,他们立刻察觉到有子弹击中了自己身后的墙壁。在环顾四周并发现孟昉后,他们马上做出了判断:这位备受瞩目的科学家再次受到了刺杀。 随后,军官们采取人肉盾牌的方式,将孟昉紧紧地保护在中间,并将她带入了安全的封闭室内。 第三名刺客也失败了。 卫戍部队很快对安德市展开了全面搜查,并利用无人机成功锁定了试图逃离的刺客。然而,刺客在被包围后选择了自杀,军方在尸体上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至于今天的第四次刺杀,显然也以失败告终。 望着孟昉渐渐远去的身影,史岩感到一股杀意在自己心中悄然升起。 第251章 失败的行刺 “你说想单独聊聊,我已经把所有卫兵都赶走了。”孟昉望向站在门口、眼神中充满敌意的史岩,淡淡地说,“进来坐吧。” 史岩步伐略显沉重地踏入了房间。即便是在这边,孟昉的房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简朴,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物。 开着电暖气的房间温度并不低,但史岩却感到这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寂。 在椅子上坐定后,史岩开门见山地问道,“孟博士,灭绝计划已经在推行了,您知道吗?” “你是指不死鸟计划?我当然知道。”孟昉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委员会在不死鸟计划的每一步行动上都会向我通报。我已经多次表明不需要了解这些细节,但他们仍然坚持要这样做。” 不死鸟?说得真好听。 史岩盯着表情淡然的孟昉,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根据季勇红提供的情报,各国军方已经在制定针对人类的灭绝方案,这些方案包括但不仅限于核武器和生化武器。 正如他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这些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即便在持续三年的雾灾期间,也得到了各国的精心维护与保管,随时处于可投入使用的状态。 只有本国仍在拖延时间,寄希望于找到其他拯救人类的途径。但史岩深知,这样的拖延策略终究无法持久。 孟昉的方案堪称完美,其中的三项关键技术均已被证明切实可行,并已投入到了实际的生产建设中。 原型聚变反应堆点火成功,速度之快令人惊叹。计划的三千个冬眠舱中,已经成功制造出了一千五百个。此外,一个真正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工智能也在实验室中诞生了,它的智能水平远超当前人类拥有的所有ai。 位于北极圈内的那座岛屿上,避难所的建设工作已初步完成,只需等待相关配套设施的安装与入驻,便可立即投入使用。 在登陆火星后,全人类再次团结起来。但这次团结的目的不再是拯救所有人,而是为了消灭绝大多数人,仅保留三千个火种以延续人类文明。 但只有史岩清楚,孟昉在“预知未来”这一点上撒了谎。对方根本不是看到了所谓ai大模型预测结果,而是真正提前知晓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并且,从她那有恃无恐的态度来看,未来似乎是不可改变的。 史岩无法确定孟昉说的那些话中有多少是真实的。保不齐根本就没一句真话,全部都是谎言。 至于孟昉这样做的动机,史岩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孟昉自幼缺乏家庭关爱,导致她对他人难以产生正常的情感共鸣。在进入研究所后,她好不容易与助手周子力建立起了深厚的情感联系,结果周子力却在他国的袭击中不幸丧生。 这种刚从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却又被重新推回深渊的经历,无疑会让孟昉原本就不太健康的心理状态变得更加扭曲。 此后,周家夫妇所遭遇的不幸更是加剧了孟昉对人类的憎恨与敌视。当她与探究者ai取得联系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双方一拍即合,共同研究出了这个旨在消灭全人类的计划。 季勇红认为这个推测在逻辑上并无太大漏洞,但他始终无法理解的是:一个位于遥远仙女座星系的外星人ai,为何会有灭绝人类的意图?如果它原本并无此意,那么作为高等文明的人工智能,它又是如何被孟昉所说服的? 这个问题同样也让史岩感到困惑,但无论如何,眼下的事实是:孟昉确实带回了一个旨在灭绝人类的计划,并且她通过谎言成功地推动了这项计划实施。 “不死鸟啊……”史岩忍不住哼了一声,目光紧逼着孟昉质问道,“您究竟是打算让人类像不死鸟一样浴火重生,还是想要彻底灭绝全人类?” “计划的内容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了,每次会议你也都有参加,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孟昉面容平静,对史岩流露出的敌意视而不见,“这本质上是一道电车难题,做出选择的人并非是我。我早就说过,我只是个传声筒而已。” 对于孟昉这种装傻充愣的态度,史岩已经屡见不鲜,于是直接反问道,“之前在食堂第一次遭遇袭击时,您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您根本没有看到什么ai大模型的预测结果,之所以能预知一些事情,是因为您通过某种方式亲眼目睹了未来。” 对于这直球式逼问,孟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我承认过什么吗?你是不是记错了?食堂那次袭击之后,我们可什么都没聊过啊?” “你……!!!”史岩心中一沉,瞪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孟昉至少会进行一些狡辩,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言不惭,直接否认了他们之前发生过的对话。 史岩身上藏着一个微型录音机,他此次前来,目的就是要引诱孟昉说出实情,并将这段录音提交给委员会。 即便到了现在,委员会内部仍然存在着众多的反对和质疑之声。只要史岩能拿到录音作为证据,不死鸟计划就必然会面临重新评估,甚至有可能被终止。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孟昉竟然连一句多余的狡辩都不愿说,直接否认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如此一来,史岩此次前来的目的便彻底落空了。 “......孟博士,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撒谎了?”史岩恨恨地瞪着孟昉,心有不甘地说,“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管做了什么事,您都会非常干脆地承认。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您有担当,而是您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对于事情的结果,您也向来不在意。” 孟昉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没有撒谎啊,我们之间确实没有发生过那些对话,为什么要承认?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向不屑于说谎。这次也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史岩被对方的无耻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感到自己的头脑一阵发热,看向孟昉的眼神也愈发冰冷,仿佛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孟博士,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又何必如此戒备呢?”史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军官,根本无力阻止计划的实施。我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真相,就这么简单。” “真相就是,我们从未在食堂进行过你所描述的对话。”孟昉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道,“你可能记错了,或者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现实解体或现实感丧失。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心理医生。” 见对方不仅矢口否认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进行嘲讽,史岩终于忍无可忍,“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孟昉,“孟博士,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请您不要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面对威胁,孟昉依然无动于衷,“没有发生过的事,说破天也是没有。” 史岩感到一股气血直冲头顶,怒意如同汹涌的波涛在脑海中翻滚。他从怀中猛地拔出手枪,枪口直指孟昉的头部。 孟昉微微上挑眼眸,瞥见了那黑洞洞的枪口。然而,她并未显露出丝毫的慌乱,反而苦笑了起来,“真是讽刺,曾经保护过我的人,如今却拿枪对准了我的头。” “孟博士,这是一把全新的手枪,我可以保证它没有任何故障。而且我已经反复检查过,里面绝对装满了子弹。”史岩冷冷地说道,“你我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不会有什么东西帮您挡枪。只要我扣动扳机,您就必死无疑。” 孟昉抬起头,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反问道,“是吗?” “即便是现在,您依然坚信自己不会在今天命丧于此吗?”史岩的食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孟博士,说实话吧。只要您承认那天在食堂我们确实有过那段对话,我会马上离开,然后去自首。”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孟昉看着漆黑的枪口,挺直了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真挚,“开枪吧,我真心希望你能杀了我。” 史岩看着满脸从容而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孟昉,心里又惊又怒,还有一丝莫名地畏惧。 他原本并未下定决心是否要杀死孟昉,但现在想来,杀掉她,或许真的能阻止不死鸟计划的推行。 众所周知,孟昉在公开场合多次宣称自己不会命丧当下,而多次刺杀行动的失败也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她的这一说法。然而,如果此刻将她除掉,孟昉的死必然会引发人们对她其余言论的警觉。 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下,史岩将枪口对准了孟昉的额头,慢慢地扣下了扳机。 “咔。” 手枪轻响一声,没有正常击发。 什么情况?史岩看着手枪,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昉脸上那期待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身体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痛苦。 “咔、咔、咔......” 无论怎样扣动扳机,手枪始终未能正常发射。 道道冷汗从史岩的额头不断滑落,流进了他那双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里。 怎么可能!?出发前明明反复检查过了!这是一把全新的手枪,不可能出现故障!!! 史岩卸下弹匣,然后将手枪拆解开来,逐一细致地检查着每一个零部件。 整支手枪崭新如初,仿佛刚从生产线上下来,零件表面泛着微光,史岩甚至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枪油味。 无论他如何仔细地检查,这支手枪都毫无瑕疵,没有问题。 “别急,慢慢来。”孟昉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微笑,鼓励道,“再试一次,说不定就能行了。” 史岩心中惊惧交加,他将手枪重新组好,推上弹匣,再次瞄准了孟昉的头。 孟昉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副略带嘲弄的神情。但史岩内心深处隐隐能感觉到,对方的嘲讽并非针对他,而是在嘲笑自己。 “再试一次。”孟昉脸上的嘲讽笑意渐渐转为苦笑,点点头说道,“加油,再试试。” 史岩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了扳机,然而,手枪依旧没能击发。 卸下弹匣,里面少了一颗子弹。史岩第二次将手枪拆开来检查,只见那颗子弹竟然卡在了枪管之中。 原来是哑弹? 史岩愣愣地看着枪管中的子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当然也没带捅条,没办法取出那颗哑弹。 “需要什么工具吗?”孟昉也注意到了有颗子弹卡在枪管里,主动提出帮忙,“是不是要把子弹拿出来?你等一下。” 说着,孟昉起身走向书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就将一支眉笔递给了史岩,“这个应该能把子弹捅出来吧?你试试看。” 史岩下意识地接过眉笔,尝试着将其捅进枪管,但内心却如一团乱麻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手枪无法正常射击也就罢了,孟昉为何会如此配合自己?她难道就这么想死吗? 按照史岩的推理,孟昉这个企图消灭全人类的恶魔,应该会想要亲眼见证灭绝计划进入实施阶段才对。 然而现在,孟昉却表现得异常积极,忙前忙后,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未能如愿,她的脸上甚至还会露出失望的神情。 哑弹取出来了,史岩第三次将枪口对准孟昉扣动了扳机。 手枪还是没能成功射击。 史岩此刻已感到有些麻木,他轻车熟路地拆开手枪查看枪管。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颗哑弹卡在了里面。 孟昉沉默了,她转过头去,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史岩收起手枪,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已不再打算进行任何徒劳的尝试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孟昉都只是一个相貌清秀、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类。 一颗脑袋,五官正常,两条胳膊两条腿,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可是,为什么就是杀不死她? 史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孟昉那白皙柔弱的脖颈上,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悄然萌生:自己现在直接走过去把她掐死,不就行了? 孟昉似乎察觉到了史岩那充满杀意的危险目光,也猜到了他心中的念头,缓缓开口说道,“如果你还打算杀我,我建议你拿着工具,哪怕只是一块石头也行,但千万不要徒手尝试,这是为了你好。” 这番话瞬间打消了史岩的念头,他很快便明白了孟昉的警告或者说是劝告背后的含义。 假若孟昉真的死期未至,那么任何伤害她的行为都会在一系列巧合中化为无形。如果真去掐她的脖子,最后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面对那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无形命运,史岩感觉自己有力使不出,甚至产生了一丝畏缩。他无力地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有什么神在保佑你,或者是命运?我......我也不知道了......” “当然不存在什么神或者命运,那都是封建迷信。”孟昉严肃地说道,“历史的发展自有其轨迹,任谁都无法改变。” 史岩满怀恨意地瞪视着孟昉,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改变,那您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安德,让我卷入这一切?孟博士,我从来没发现您有这样的恶趣味,以折磨他人为乐。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抱歉,但这并非出于我的恶趣味。”孟昉微微欠身,诚恳地道歉并解释道,“你注定要经历这一切。即使我不带你来安德,你也会以其他方式出现在这里。到时候,与其让你憎恨他人,不如恨我吧。反正我树敌已经够多了,债多了不愁。” “呵呵呵……”史岩无奈地苦笑起来,随后认真地询问道,“孟博士,根据那个ai大模型的预测,我最终的结局会如何?” 孟昉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史岩十分熟悉的神情——悲悯、惭愧,还夹杂着一丝无助。 这正是孟昉从长达四个月的沉睡中醒来后,第一眼看到自己时所流露出的复杂情感。 看到对方如此神态,史岩心中涌起了强烈的焦躁与不安,“孟博士,您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您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我知道。但真的很抱歉,我不能说。”孟昉用力咬咬嘴唇,又摇了摇头,“以后,你会明白的。” “不说就不说!”史岩站起身准备走人。孟昉给他的感觉愈发诡异,两人单独待在一起时自己甚至都觉得有些害怕。 在即将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史岩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回头补充道,“季所长的病情已经严重恶化,可他却坚持要回研究所,不愿意留在安德养病。念在曾经是同事的份上,您明天去送送他吧,说不定这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孟昉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屋子里飘了过来,“我知道,而且我也要回研究所。史岩,你要跟着一起回去。” 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一连串重磅消息的冲击后,史岩对于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已经难以感到惊讶,所以只是平淡地反问道,“为什么要回去?” “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只能你来完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252章 重大发现 “你又流鼻血了!” 听到李寄秋的话,玲云筱不禁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才发现从左边鼻孔流出了一道鼻血。 \"唉……怎么又开始了……真烦人。\" 玲云筱仰起头,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卫生纸,准备堵住鼻子。 \"等一下。\" 李寄秋眼疾手快,拉住了玲云筱正要撕纸的手,\"你怎么用这种……草纸?发的纸巾用完了吗?\" “......嗯,前几天流鼻血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李寄秋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两包未拆封的纸巾,抽出其中一张递给玲云筱,随后将剩下两包都放进了对方的口袋里,“用我的吧,草纸太粗糙,对鼻子不好。” 玲云筱撕下一小片柔软的纸巾,揉成团堵住了鼻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用纸用得太多了……” 李寄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没关系,纸巾发下来就是给人用的,反正我用草纸就足够了。我包里还有两包纸巾,之后你拿上。” 在考察队内,粗糙的草纸是不限量供应的,每位队员都可以随意取用。然而,做工精细、质地更为柔软的纸巾则是定量配给的,每人每周仅能领取一包。 即便是一包小小的纸巾,也是现代工业化生产的结晶。在雾灾肆虐的三年后,任何工业产品都变得极其珍贵,即便是考察队也只能实行限量供应。 “但话说回来,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流鼻血?我记得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吧?”李寄秋有些担忧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你要失血过多了。” “不不不,哪有那么夸张。”玲云筱笑了起来,鼻孔里塞着的白色纸团让她的笑容显得有些滑稽,“人体每天能制造至少二百毫升的血液呢,而且我流鼻血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每次很快就止住了,哪那么容易就失血过多。” “流鼻血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温宿这边实在太干燥了。”玲云筱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里可是全国最干燥的地方之一,我可能还不太适应这么干的气候。别担心,我没生什么病,不信你摸摸我的脸。” 李寄秋半信半疑地摘下手套,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 玲云筱那原本如丝般柔滑的脸部皮肤,在凛冽的寒风和干燥的气候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狂风不仅卷走了空气中的湿润,似乎还悄悄带走了她脸颊上的水分与活力,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泛起的干皮和一种触碰时能隐约感受到的粗糙质感。 “哇,这么夸张的吗......”李寄秋有些惊讶,他从来不知道气候对一个人的皮肤能产生如此显着的影响。 “你是北方人,还是沣省本地人,早就习惯这样的气候了,当然没什么感觉。”玲云筱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我可是南方人,这么干燥的天气还是有点不习惯的。” 也对。李寄秋想起来了,玲云筱是岭右省桂州市的人,那里虽然远远称不上四季如春,冬季甚至还带着些阴冷,但总体上属于温和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尤其是春季的回南天,相当折磨人。 在这种潮湿温润环境中长大的玲云筱,确实不太容易适应北方极度的干燥与严寒。 “......不过,你不是说自己在京市上的大学吗?京市也挺偏北方的啊?上学时你是怎么过的?”李寄秋没有过大脑,问出了一个有些傻呵呵的问题。 果然,玲云筱翻了个白眼,投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学校有寒假啊。而且在放假前,我可以多喝水,多吃水果,也可以用鼻喷,宿舍里甚至还有加湿器,有的是办法缓解干燥。” “……我问了个蠢问题。”李寄秋自嘲地笑了笑,“和你家乡的气候比起来,北方的确很干燥。毕竟你那边还有梅雨季呢。” 玲云筱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是梅雨季?” “唉......连这个称呼也不一样啊。”李寄秋有些头疼,思索片刻后才解释道,“就是......在四月份左右的时候,空气湿度特别大,天气也会有些闷热,容易下连绵不绝的雨。如果晚上睡觉没关窗户,早上起来墙壁地面都是水,甚至连被子都可能湿漉漉的......” “噢噢,你指的是南风天啊。”玲云筱恍然大悟,似是有些怀念地说道,“南风天就是这样,那一个月整个人都感觉像泡在水里,开除湿机半天就能抽满一整箱的水,衣服晾出去不但不会干,还有可能发霉……不过……” 玲云筱话锋一转,好奇地问起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去过桂州吗?我记得很久以前咱俩聊天时提到桂州,你当时的样子好像有话想说。” 这个问题让李寄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去是去过……只不过没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 “为什么?那边的......桂州有什么问题吗?” “说了你别生气,反正也是另一个地球的事。”李寄秋苦笑起来,“我去旅游的时候,正巧是南风天。气候对我来说本来就很难熬,结果还被无良导游和商家给坑了......搞得那次旅游很不愉快。” 听了这番话,玲云筱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着说道,“生什么气,其实这边也差不多。桂州的旅游乱象一直到前几年才被彻底整治,在那之前……我只能说真是浪费了大好的资源。你看,两个世界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吧?” “这种共通点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李寄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说真的,虽然我被坑了,但桂州那边的风景确实很美。尤其是下雨起雾时,简直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山水画。” 玲云筱闻言,兴奋地用力拍了下李寄秋的后背,“哦?你也喜欢雨雾缭绕的桂州啊?真有品位,跟我一样。那些山峰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样子,简直美呆了!” “是啊……”李寄秋随口附和着,思绪已经飘回了自己还是个脑残大学生时去桂州旅游的那段时光。即便是被当作大肥羊宰的经历,如今回想起来,都称得上是美好的回忆了。 玲云筱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片片飘落的雪花,轻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我们有机会再去桂州的话,我来给你当导游。让我这个本地人带你玩,好好欣赏一下桂州的山水风光。” “嗯,一言为定。”李寄秋不太想继续这个插满了g的话题,转而说道,“之后配给的水我分你一些,多喝点水,省得再流鼻血。其实现在每天发的水对我来说有点多了。” “……好吧。”玲云筱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抱歉……连水都得跟你抢了。” 李寄秋笑着拍了拍玲云筱的头,“咱俩还客气什么。希望能快点把事了结,早点离开这地方吧。” 考察队根据坐标指引深入温宿大峡谷谷底,最终抵达了一个山洞。通过专业仪器的探测,他们在洞内下方约二十米深处,发现了一个体积庞大的不明物体。 最为关键的是,监测仪器捕捉到了来自巨大不明物体的放射性信号。毫无疑问,这个深藏于山洞下方的异物正是考察队此行的最终目标。 由于担心破坏到目标物体,考察队的挖掘工作进展相对缓慢。不过还好,上级为他们提供了三个月的物资补给。此外,峡谷入口处有一条不太宽的河流,每日取水车都会前往河边进行取水作业。然而由于过滤设备的寿命有限,目前考察队对饮用水实行了严格的配给制度。 李寄秋抬起头,仰望着那片并不宽广的天空。 两侧岩壁犹如两道不可翻越的雄伟城墙,近乎垂直地耸立着,直指苍穹,把天空分割成一条狭窄的铅灰色带。岩壁表面斑驳复杂,每一道裂痕都像是时间刻下的伤痕,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漫长悠久的历史。 “从来的第一天起我就想说,这个峡谷的谷底……地形真的不太妙啊。”李寄秋感叹道,“要是有什么敌人攻过来,完全就是瓮中捉鳖。” 玲云筱却不这么认为,“现在各国都已经停战了,哪里会有敌人来攻打我们。比起地形问题,这里太过偏僻才是关键吧?我们甚至无法随时与外界保持联系。” 早在一年前,全球的无线电通讯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即便两地间没有被灰雾阻隔,通讯的有效距离也仅能达到最多五十公里。专家们推测,是灰雾对地球的电离层产生了影响,从而导致了长距离无线电通讯的失效。 曾经有人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在世界末日的废土时代,什么能够代表文明世界已经彻底崩溃?而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显现——那就是无线电通讯的完全失灵。人类之间失去了最为便捷的联系方式,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一旦无法相互联结、抱团取暖,将必然退化回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 目前,唯一能够发挥作用的超远距离通讯手段只剩下卫星电话。然而,卫星电话也存在诸多不便。最显着的问题在于,当前仍在运行的通讯卫星数量极其有限,远远无法满足大部分通讯需求。 实际上,在温宿大峡谷谷底工作的考察队,几乎等同于与世隔绝了。 玲云筱也抬起头,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说道,“从谷底看天,感觉天空好像离得更近了……嗯?那是什么?有人!?” 有人?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人? 李寄秋连忙顺着玲云筱的视线向峡谷顶端远眺,但他却什么也没看到。或者说,由于距离过远,根本看不清楚,“哪儿有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你才看错了!我的视力好得能当飞行员!”玲云筱不满地用手肘撞了同伴一下,然后伸手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大概四五个人……骑着什么东西?可能是马或者摩托车吧?” 李寄秋举手搭在眼前,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玲云筱所指的方向,但仍然一无所获。峡谷顶端满是各种凸起的岩石,他怀疑玲云筱可能是把石头误认成了人。 突然,脑海中适时地回想起了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眼睛余光有时候比直视更敏感,在观察时注意力不要全集中在眼睛焦点处,余光看到了什么同样重要。如果你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把注意力集中在该物体上,但不要一直盯着它看,然后快速地围绕那个东西移动视线。” 哦对了……这是在当初一行人徒步前往沣城时,于之明教给自己的目视侦察技巧。 当时,李寄秋表示自己根本记不住如此复杂的侦察要领,而于之明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你心里已经有数了,等到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 果然,自己一直都没有忘记这段深深刻印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按照于之明所传授的方法,李寄秋将注意力集中在玲云筱所指出的那几个凸起物上,然后迅速移动视线,仅仅用眼角的余光去审视它们。 如此观察了还不到半分钟,李寄秋的眼角余光就猛然捕捉到其中两个凸起物在移动。由于距离太过遥远,连玲云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经过持续的观测,那几个凸起物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什么马或者摩托车,而是五个人骑着骆驼。这五个人就在峡谷顶端,时不时会动一下,看起来像是在交头接耳。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在考察队营地的正上方?难道是在暗中观察考察队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让李寄秋心中愈发感到不安。 玲云筱还在紧皱眉头盯着那个方向,似乎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人了。 “那就是人!”李寄秋站起身来,顺手拉了一把玲云筱,“那是五个骑着骆驼的人!不对劲,这种沙漠戈壁怎么会突然出现五个人,还偏偏就在我们的头顶上?赶紧去找尤鹏程,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玲云筱显得有些惊讶,“啊?你已经看清楚了?我都不是特别确定呢。” 李寄秋此刻顾不上解释太多,只是拉着玲云筱向考察队的指挥帐篷跑去,“我有特别的观察技巧,之后再教你。快点,我们去找尤队长。” 刚来到营区中部,两人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与往日相比,今天营区内的人显得格外多。考察队员们神色匆匆地在营地里穿梭,风尘仆仆的工兵们扛着各式各样的挖掘工具,排成不太整齐的队列小跑着前往山洞。与此同时,两辆小型挖掘机也轰鸣着朝着洞内驶去。 指挥帐篷内人声鼎沸,一片混乱。呛人的青烟在帐篷上空缭绕,地上散落着无数比指甲盖长不了多少的烟头。由于帐篷内人来人往拥挤不堪,两人探头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了尤鹏程的身影。 尤鹏程的身边簇拥着一大群人,正在唾沫横飞地激烈争论着什么。一旁还站着几名军官,他们虽然面色凝重,但仍然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之情。 “看来尤叔叔现在没空见我们!”玲云筱凑近李寄秋的耳边大声说道,“好像出什么事了,我们要不等等?” 李寄秋当然看得出来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这些人怎么可能舍得抽珍贵的卷烟?但那五个可疑的人实在让他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必须马上让军方得知这个情况。 “没空也得告诉他!”李寄秋大声回应道,同时紧紧握住玲云筱的手,毫不客气地拨开纷乱的考察队员,硬生生挤到了尤鹏程面前。 尤鹏程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但脸上的兴奋之情同样难以言表。尽管现在是零下二十度的严冬,他那因激动而略显发红的脸颊上,竟然还挂着几滴汗珠。 “小玲、小李,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是要紧事的话......” “是要紧事!”李寄秋提高嗓门大声喊道,瞬间盖过了帐篷内其他嘈杂的声音,“我和玲云筱发现峡谷顶端有五个人!他们骑着骆驼,似乎正在观察我们的营地!” 听到李寄秋的话,旁边的几个军官瞬间瞪大了眼睛,面色变得异常严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了一步。 “有这种事?”尤鹏程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稍加思索后问道,“这峡谷还是挺高的,至少有五百米左右。而且现在外面在下雪,天色又暗,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我非常确定。”李寄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就是五个骑着骆驼的人,他们还会交流,身体动来动去的。” 尤鹏程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怀疑,但李寄秋并没有生气。毕竟,对方虽然非常信任自己的灰雾感知能力,但视力方面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见场面一时有些僵持,玲云筱上前一步,坚定地说道,“尤队长,我也看到了。而且是我先注意到的,后来我们两个一起确认了那是五个骑着骆驼的人。” 既然眼神更好的玲云筱也这么说,尤鹏程心中的疑虑顿时减轻了不少。 “我的队员发现了可疑人员,我相信他们。”尤鹏程转头对其中一名军官说道,“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有五个人出现在营地的上方,这本身就很不正常。金少校,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金少校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嗯,交给我们处理。发掘现场那边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说罢,金少校便带着手下的军官们快步离开了指挥帐篷。 正事交代完毕,李寄秋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终于有空闲询问起来,“尤队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当然……都别在这儿聚着了,该去现场的就赶紧去现场,不去现场的待会儿开个短会,研究一下怎么挖进去!” 尤鹏程边说边摆手,将身边的队员都轰走了。周围的人全部散去后,他才抹了把脸上的汗,难掩兴奋之意地说道,“小玲,小李,工兵们在山洞里挖出了人造物品。确切地说,是钢筋混凝土结构。” “什、什么?钢筋混凝土?”李寄秋和玲云筱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在荒无人烟的温宿大峡谷中竟然会挖出这样的东西。 “那个……尤叔叔,温宿大峡谷以前也是景区啊,您确定那不是以前的景区设施吗?”玲云筱不假思索地问出了一个略显愚蠢的问题。 果然,尤鹏程被玲云筱这个问题逗笑了,“当然不是!我们手里可是有景区施工草图的。再说,哪有景区设施会埋在山洞地下二十米深的地方?” 玲云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说话没经过大脑。” “没关系没关系!”尤鹏程看起来心情非常好,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都随着笑容舒展开了,“终于,我们终于有重大发现了!!” 李寄秋非常理解尤鹏程为何如此高兴。如果在温宿大峡谷能有所发现,那个神秘的高层计划就有可能被推迟甚至终止,这样一来,绝大多数普通人就能避免遭受厄运。 但是,他的心中仍有一丝疑惑。 能够跨越星际来到地球的外星人,会使用钢筋混凝土这种相对原始的建筑材料吗? 第253章 孤家寡人 “孟博士,冷岸群岛的方舟避难所已经竣工。这是录制好的视频。” 站在研究所顶楼栏杆边的孟昉,从身后那个态度谦恭的年轻人手中接过平板电脑,按下了播放键。 手持摄影机的人站在新建成的避难所门口,旁边是几名端着自动步枪的士兵。不远处,一只北极熊正端坐在那里,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方舟避难所深藏于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冷岸群岛地下,其地面部分仅设有一个不起眼的浅灰色建筑作为唯一出入口。 摄影者和士兵们走入建筑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防爆门。待这扇门缓缓开启,眼前又出现了一扇相同的防爆门。 在连续穿越三道厚达一米的防爆门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 这条暗灰色的通道似乎深不见底,顶部镶嵌着一连串led灯,它们发出的刺眼白光营造出一种比外界冰天雪地更为寒冷的氛围。 看到这条通道后,孟昉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大型墓葬的墓道。 “整个避难所构建在永久冻土地带的岩层之中,其外部还包裹着厚达两米的钢筋混凝土层,这样的设计确保了避难所能几乎完全抵御外界的破坏。据建筑设计师的评估,即便是遭遇九级强烈地震,这里也能毫发无损。” 一边介绍着避难所的情况,拍摄者一边坐上了早已在此等候的吉普车,向着通道的深处缓缓驶去。 “避难所位于地下五十米处,其海拔大约为一百四十米。因此就算未来海平面上升十米,也不会对避难所构成任何威胁。” 经过将近五分钟的行驶,吉普车停在了一处密封舱门前。随后士兵们和摄影者在这里换上了无菌服,并在舱内进行了严格的消杀冲洗。 消毒完毕后,他们又经过了一道防爆门,这才正式进入了避难所。 “这里......是避难所的大厅,或者说接待大厅。”摄影者边说边举起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上方,“在接待大厅的天花板上,是全球所有国家的国旗,以及对应国家的全称。” 随着抖动的镜头稳定下来,孟昉也看清楚了。 银灰色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百个国旗,似乎是直接刻在上面的。而在国旗下方,还用两种常用语言镌刻着该国的国家全称。 这一面布满了各国国旗的天花板,仿佛是在向一千三百年后苏醒的人们传达一个信息:不要忘了自己的祖国,也不要忘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国家。 “我……我们还是去参观其他地方吧。”摄影者的声音略带哽咽,随着他的引领,孟昉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巨大的冬眠室。 “这里是二号冬眠室,占地面积达到了一千七百平方米,所有冬眠室为了确保结构稳固,仅分为上下两层。看那边……工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安装冬眠舱。” 镜头对准了远方,有一些冬眠舱已经安置完毕,如同一具具棺材般整齐地排列在地面上。房间的尽头还有一台庞大的终端设备,看起来像某种超级计算机。 “最远处的那台电脑,就是人工智能在二号冬眠室的控制终端。等到未来幸存者们醒过来后,还可以手动进行操作。至于冬眠室的天花板,也有话留给他们。” 镜头再次聚焦于天花板,只见上面用十一种全球通用的语言刻写着同一句话。每个字或字母都有成年人的头颅那么大,并且特意使用了某种红色染料,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绝对不要启动强子对撞机。 “只要冬眠舱的盖子一打开,冬眠者们就会看到这些话,这些来自一千三百年前的警告。”说着,摄影者走到一个冬眠舱旁躺下,模拟了冬眠者醒来时的情景。 “鉴于冬眠可能对记忆产生的影响尚不确定,经过讨论,施工委员会最终决定将这句警示语直接刻在天花板上,确保每位醒来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以此加深他们的印象。” “在他们醒来之后,舱盖并不会立即打开。首先,ai会反复强调并警告他们,切勿再次制造强子对撞机,并简要地向每个人通报导致人类几乎毁灭的灰雾灾害事件。随后,舱盖才会被打开,ai会指导他们进行康复运动,传授如何重建文明的知识......接下来是种子库。” 在即将离开之际,摄影者特意将镜头再次对准了宽敞的冬眠室并停留了数秒,似乎是想让观看者看得更清楚一些。 孟昉看得很清楚,但她感觉这冬眠室看起来更像另一个场所,尤其是当未来这里摆满了冬眠舱后,那种相似感将更为强烈。 就如同,摆满了棺材的墓室。 “这里是种子库。由于人类目前的食物保存技术无法维持一千三百年的长期保存,因此我们主要保存的是粮食和种子。种子库常年维持在零下十八度的低温状态,共存储了一百二十万份作物样本。此外,还备有一百四十吨大米和其他可直接食用的谷物。据初步估算,这些现存粮食足以供三千人食用长达半年之久。” “这里是健身房,能够同时容纳三百人。冬眠者们可以在这里接受ai的指导,进行复健运动,以恢复冬眠后的身体机能……” “这里是核聚变反应堆的中控室,反应堆的所有运作均由ai进行控制与管理。全球绝大多数的氦-3都集中在这儿,足以支持反应堆满负荷运行长达两千五百年之久……” “当冬眠者的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ai会全面评估他们的身体状况及心理状态。若评估合格,他们将徒步前往五公里外的港口。在那里,停放着十艘经过特殊处理的船只,冬眠者可以乘坐这些船离开冷岸群岛,前往六百公里外的大陆。” “当然,如果有人不愿冒险出海,选择留在岛上也是可以的。岛上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渔业资源,仅依靠捕鱼就足以维持三千人的生计了……” 孟昉将平板电脑递回给身后的年轻人,她对于后续人类如何重建文明的部分没有兴趣。 “孟博士,如果没有您带回的那些关键技术,这一切都无法实现。”年轻人双手接过平板电脑,毕恭毕敬地问道,“您真的不打算冬眠吗?只要您愿意,我们甚至可以为您争取到几十个席位。要知道,那些各国政要的后代,大多数不过是些纨绔子弟,哪里能与您相提并论。” “不,我没兴趣。”孟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径直朝楼梯间走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不用跟着我了,我要去探望病人。” 尽管孟昉背对着他,但年轻人还是恭敬地边回答边深深地鞠了一躬,“明白,没有其他事情了。” 。。。。。。 “崔韵清,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孟昉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略显笨拙地剥开了一个橙子,然后递给在床上坐起身的崔韵清,“吃点吧,现在新鲜水果比任何食物都要稀缺。” 崔韵清转过头去望向窗外,连看都不想看孟昉一眼。 见对方不愿与自己交流,孟昉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默默将剥好的橙子放在果盘里,“身体是你自己的,不管你心里有多恨我,都要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听到这番话,崔韵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过身来,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孟昉。 她的嘴角微微下垂,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带着刺骨的寒意,让病房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眸中,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憎恨,好像要将眼前这个人烧为灰烬。 在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崔韵清那股强烈到几乎可以触碰的恨意在凝固的空气中肆意蔓延。 孟昉平静地直视着因愤怒而面容略显扭曲的崔韵清,默默地等待着对方率先打破沉默。 “恨你?何止是恨你,我巴不得杀了你!!!”崔韵清咬牙切齿,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我真是瞎了眼,瞎了我的狗眼!竟然还为你说话......哈哈,我竟然还为你说过话......史岩和季所长才是对的......” 孟昉微微颔首,淡定地说,“谢谢你曾经信任过我。” “你混蛋!!!”崔韵清身体猛地前倾,近乎发狂地大喊大叫起来,“你这个魔鬼!疯子!把史岩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呜呜呜……” 提及史岩和孩子,崔韵清的情绪彻底失控,她俯身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你刚刚流产,情绪这么激动对身体不好,请冷静一下。”孟昉微微皱眉,劝慰道,“试着深呼吸,史岩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崔韵清忽地抬起头,哭得红肿的双眼中满是畸变的恨意,“你还跟我提史岩!?不就是你害得他再也回不来的吗!!你还有脸提他!?你给我滚!!滚出去!!!” 孟昉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她默默地站起身,在崔韵清的哭泣声中缓缓离开了病房。 背后传来崔韵清充满恨意的声音,如同利刃直刺孟昉的脊梁骨,“在你沉睡的那段时间里,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病房门外,医院的工作人员见到孟昉走出病房,或者说是被骂了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弯着腰问道,“孟博士,请问您有什么指示吗?” “好好照顾崔韵清,确保她身体完全康复后才能出院。”孟昉丢下这句话后,甚至没有正眼瞧一下那位点头哈腰的工作人员,便径直朝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她接下来要探望的,是季勇红。 由于过度操劳以及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患了肺癌的季勇红始终没办法安心养病,导致病情最终彻底恶化。 现在,这位老将军已处于弥留之际。 在昏暗而静谧的病房一角,季勇红静静地躺在那里。岁月与癌症的无情侵蚀,让他的面容变得极度憔悴,皮肤松弛且蜡黄无色,仿佛被榨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季所长,看来您已经时日无多了。”孟昉坐在病床边,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悲哀,“三年前,您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呵呵......孟博士,我本来就是个老人,还得了重病,这样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季勇红的嘴唇干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里低沉而艰难的呼噜声,那是他体内生命之火仍在拼命燃烧的喘息。 “……您的嘴唇都裂开了。怎么,那些护工没有照顾您喝水吗?”孟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边说边准备站起身。 “不不,我只要按一下通知铃,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照料我。”季勇红用眼神示意着床头的呼叫铃,出言制止了孟昉,“是我自己不愿意喝。即便是喝一口水,吞咽时也会很疼。” “哦,是这样。”听完对方的解释后,孟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想必您也不愿意吃止痛药,因为那会让您感觉思维变得迟钝了。” 季勇红那张蜡黄的脸庞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错,我们在这点上想法一致。您已经去看过史岩的爱人了?” 孟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但她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呵呵……毕竟您做了那样的事。”季勇红长叹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史教授那边情况如何?您去看望他们了吗?” “去了,但史教授根本不见我。”孟昉的语气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失落,“他明确表示要与我断绝师生关系,以后不再有我这个学生。” 季勇红那张因消瘦而颧骨高凸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这都是您自作自受,报应不爽啊。” 孟昉坦然承认道,“是,我不否认这点。” 窗外的天空难得地放晴了,连绵数月的大雪终于短暂停歇,一缕残阳奋力穿透云层,将橘红色的光辉洒进了病房。 季勇红凝视着被子上的阳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您会在意崔韵清和史教授对您的看法,这说明您依然在乎人类如何评价您。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欺骗全人类,执意推行不死鸟计划?难道史教授和崔韵清,他们就不是人类的一部分吗?” “孟博士,真的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您明明对人类还有感情,为什么还要毁灭人类?甚至,您都不让崔韵清进冬眠舱?” 面对季勇红的质问,孟昉那张清冷的面庞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我没有欺骗任何人。不死鸟计划是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一千三百年后,人类文明就会得以重生。” “胡说八道!”季勇红情绪激动起来,原本发黄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红晕,“我听说您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别处也秘密建立了一座避难所。按照您之前的说法,方舟避难所已经是人类剩余资源和生产力的极限了,那么您私下里建的这座避难所,究竟有何目的!?” “哦?您连这个都知道啊。”孟昉略感意外,她没想到已经重病缠身的季勇红,情报获取能力依然如此强大。 “那不是避难所,只是个坟墓,为我自己挖的坟墓。”孟昉从容地解释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怕死,但怕自己的尸体不得善终,所以专门找个偏远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墓地。” 季勇红深陷的眼球布满了细小的血丝,眼白也已泛黄。但即便如此,这双眼睛依然闪烁着坚毅与锐利的光芒,似乎仍旧可以洞察一切。 “呵呵......您还真是会扯谎啊。” “我从未欺骗任何人,所言皆是事实。”孟昉挺胸抬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您若不愿相信,我也没办法。” 季勇红听闻此言,无力地闭上双眼,长叹一声,“真是死鸭子嘴硬,我服了。” “如您所见,我已经没几天活头了。”季勇红稍作停歇,疲惫地说道,“但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死。” “我知道,您担心会泄密,从而暴露您的真实意图。”季勇红说着,费力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将手掌举至耳边,“我以军人的荣誉和尊严起誓,今天我们的对话,绝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我只是想求得一个真相,让自己死能瞑目。” 随着季勇红的动作,孟昉注意到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布满了淤青和密密麻麻的针眼,这显然是长期输液留下的痕迹。在阳光的映照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宛如一张细密的老地图。 这副极度衰老且濒临死亡的病态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我没有骗任何人。”孟昉凝视着季勇红那双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略显浑浊的眼睛,语气中充满了真诚,“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季勇红与孟昉对视了良久。最终,老将军眼中那最后一抹锐气也彻底消散。 “您真是谨慎至极,孟博士。即便是面对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季勇红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声音愈发气若游丝。 孟昉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笑,“您是个军人。我记得有一句话叫做,兵不厌诈。” 季勇红缓缓闭上眼睛,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您猜得没错,病床下确实藏着一个窃听器。我本想利用您对我这个垂死之人的怜悯之心,套出事情的真相,但现在看来您对我并没有多少同情。” “您走吧,孟博士。” 见对方已下逐客令,孟昉也不再多做停留。她站起身,对着已经气息奄奄的季勇红微微鞠了一躬。 “再见了,季所长。” 就在孟昉刚打开病房门的瞬间,季勇红那仿佛回光返照般浑厚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众叛亲离,这正是您应得的报应。” 孟昉低着头,独自一人走在研究所医院那漫长而幽深的走廊中。她的脚步声在冰冷的地面上回响,空洞而寂寥。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孤独的身影不断地被拉长,随后又缩短。 在这片死寂之中,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孟昉的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在一盏刺眼的led灯下方停住。 此时此刻,她仿佛置身于世界的尽头,四周空无一人,就连自己的影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行泪水冲破眼眶的束缚,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汹涌而出,沿着孟昉苍白的脸颊蜿蜒滑落。在下巴的尖端,这些泪水汇聚成沉重的泪珠,最终无力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渐渐地,那些泪水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泛着淡淡微光的水洼,清晰地映照出孟昉那张写满了委屈、悲伤与无助的脸庞。 与探究者ai的对话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既然你说灰雾是追着智慧生物从高维空间产生的,那假设地球上的人类全部消失,已经存在的灰雾要多久才会全部消散?” “普通灰雾需要七百万年,永久性灰雾需要一千三百万年。即便放在宇宙的尺度,这个时间也不算短了。” “这么久!?” “就是这么久。所以我才从一开始就说,想要拯救你们的星球,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不只是你们人类,整个地球都将彻底毁灭。” “孟昉,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是全人类,还是地球?不过我想,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没错,孟昉心中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在她看来,所谓的电车难题,根本就算不上难题。 更何况,未来是不会改变的。即便自己不采取行动,也必然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推动这一切。 孟昉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与泪痕。 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坚定。 第254章 层层包裹的真相 经过紧张的挖掘工作,考察队在山洞地下二十米深处发现了一个庞大的钢筋混凝土箱子。 这个异常巨大的箱子深埋于地下,其长、宽均为十五米,高度约莫十米。依据标准的发掘程序,考察队本应将箱子除底部外的部分全部清理出来,以便更直接清晰地判断这个神秘箱子的用途,并确定最佳的开启方式。 然而,现在考察队时间紧迫。他们仅挖出了一个深坑,使箱体的顶部完全显露出来,随后便直接在顶部展开了施工作业。 这般紧迫的原因有二。 一是,在向上级汇报这一发现后,国家高层给予了高度重视,并催促他们尽快进入箱子内部进行探索,以揭示这个由神秘坐标指引的最终目的地究竟隐藏着何种事物。 二是,李寄秋确实没有看错,那就是五个骑着骆驼的人。 在李寄秋报告情况之后,军方的无人机迅速锁定了那五个人的位置,同时周边的哨卡也立即派遣士兵乘坐全地形车展开追击。然而,最终并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收获。 那五个人在逃窜过程中始终被无人机紧密追踪,无处藏身。最终,其中两人决定留下来,用反无人机枪成功击落了紧追不舍的无人机。之后,这两人并未选择继续逃跑,而是坚守在原地,又接连击落了军方后续派出的三架无人机。 当士兵们抵达现场时,发现这两名神秘人物已经饮弹身亡。 由于无人机均被这两人击落,导致逃跑的其余三人已彻底消失,完全无法寻得到他们的行踪。 士兵们在搜查这两人的遗体时,并未发现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物品,仅有水、干粮以及枪支弹药。那两支反无人机枪是军方的制式装备,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五名武装人员就像阴影一样笼罩在考察队的上空,他们的来历无人知晓。但既然随身携带武器,并且还配备了专业的反无人机枪,那他们显然是冲着考察队来的。 考察队将这一特殊情况进行了汇报,军方高层对此同样给予了高度重视。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仅有的两颗仍在正常运转的侦察卫星一天后飞抵温宿上空时,却未能发现任何相关线索。 一天的时间,对于训练有素的部队来说,已经足够他们完成隐蔽和转移了。 李寄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这些人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 由于柱州省毗邻边境,因此几个军方雷达站仍在正常运作中,且雷达站并未报告发现任何未经申报的飞机活动。由此推断,教团很可能是通过陆路途径抵达此地的。 李寄秋实在难以想象教团是如何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穿越茫茫沙漠戈壁,一路追踪到温宿的,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苦和累吗?此外,他也无法理解神使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把自己抓回去帮忙做事?这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了。 还是说,神使的目的其实和考察队一样,抓自己只是顺带的事? 不过自那天后,军方护卫队便提升了警戒级别,开始在山洞周围挖掘并构筑防御工事。同时,军方高层也决定从守卫在国境线的野战师中抽调两个连赶来支援。 一旦这批援军抵达,保卫考察队的士兵人数将增至五百人之众,形成一支庞大的兵力。 但天不遂人愿,由于柱州省地域辽阔,野战师的驻地距离温宿大峡谷有着一千多公里的遥远距离。此外,柱州省的天气也开始急剧恶化,无论是运输机还是直升机都无法正常起飞。因此,援军只能依靠地面交通工具前来支援。 援军遭遇了与考察队相似的情况。柱州省可用的公路本就稀少,他们别无选择。而这些公路由于长期缺乏维护,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损毁严重。因此,援军不得不一边进行清理和维护工作,一边缓慢前行,进一步减缓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由于近期几乎每天都有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导致温宿基地都无法正常起降直升机为考察队提供及时的支援。 换句话说,考察队目前处于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在发生任何意外之前尽快打开那个混凝土箱子。 “把伪装网拿过来!支在这个阵地上面......” “再叫几个人,还有五十多个防爆箱要填土。” “小陈,带两个人过去,把射界上那几棵枯树都砍了带回来。” “......土再硬也要挖!避弹槽能救你的命!” “要不要请考察队的人来帮忙?尤队长也提出他们可以腾出人手帮我们......” “不行。外行挖阵地只会添乱,效率反而更低。” 看着帐篷外在狂风中构筑防御工事的士兵们,玲云筱颇有些感慨,“不知道哪来的沙尘暴,搞得军队的无人机都不能起飞,只能靠肉眼观察。还真让你说对了,现在咱们就像是......瓮中捉鳖一样?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没完全用对。”李寄秋纠正道,“因为咱们考察队才是那只‘鳖’,教团是捉我们的人。” “明白了。”玲云筱点点头,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问道,“你已经确定那几个人是教团的人了?” 李寄秋咬紧牙关,冷哼一声,“还能是谁。而且我跟你提过,当初神使跟我说,他知道我接下来会去哪里。我怀疑教团其实早就在往温宿这边赶了,但因为他们只能走陆路,所以才显得好像刚到一样。” “看来这个神使不仅能预知灰雾,还能预知未来。”玲云筱不自觉地双臂抱胸,摇了摇头,“真是可怕的人......不,都能预知未来了,这还能算正常的人类吗?” 李寄秋指了指自己,半开玩笑地说,“但我也能预知灰雾啊?” “预知灰雾和预知未来完全是两回事!”玲云筱瞪了同伴一眼,反驳道,“预知灰雾可能是因为你的直觉或第六感比常人更敏锐,队里的鹦鹉也可以!但预知未来是碳基生物应该能做到的事吗?”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山洞内突然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成功了!!!” “打开了,打开了!!” “手电!把灯搬过来!!” 玲云筱最先反应过来,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拉着李寄秋离开帐篷就往山洞里冲,拼命挤进了沸腾的人群中。 几名队员正站在暗灰色的钢筋混凝土箱子上,指挥着起吊设备将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块缓缓吊起并移走。 经过连续三天不分昼夜的轮班作业,考察队终于成功地在两米厚的混凝土外层上切割出了一个直径同样为两米的圆形开口。 待混凝土块被安全吊离到指定区域后,站在箱体上的队员迫不及待地打开手电筒,向开口内部望去。 然而,当队员们看清箱子内部的构造后,都不禁愣住了。 就像套娃一般,混凝土外壳的内部竟然还包裹着一层深黄色的不明物质,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芒。 几名队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站在深坑顶部的队员们由于视线受阻,无法看清下方的情况。见下面的人突然沉默不语,于是焦急地大喊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话啊!怎么突然不吭声了?” “不清楚!”一名队员有些烦躁地回话道,“在这个混凝土箱体里面,还有一层!!跟tm套娃一样!!!” 就在这时,尤鹏程及时赶到了现场。他下到箱体的顶部,在观察了缺口内的情况后,向身边的队员要来了地质锤并用尼龙绳牢牢拴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垂入缺口,最终轻轻地落在了那层深黄色的不明物质上。 “当!” 地质锤与不明物质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既沉闷又略带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下面那层应该是某种金属。”尤鹏程趴在洞口,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许久,“不会是什么特别高强度的材料。你们看,深黄色应该是长时间氧化后的颜色,它真正的颜色是......看那个角落,浅灰色,这种材料的原本颜色是浅灰。” “把便携等离子切割机降下来,继续切!”尤鹏程迅速作出了判断,“这层东西应该不会太厚。” 就在尤鹏程刚刚下达完指令,身边的队员还未来得及回应之际,他胸前的对讲机突然响起,传来了金少校焦急的声音,“尤队长,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我是尤鹏程,请讲。” “侦察兵报告,在峡谷两端的入口处,各有大批身份不明的人员正在逼近。根据热成像仪的监测数据显示,每一边的人数都至少有三百人左右。” 尤鹏程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这么恶劣的天气,那些人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军方能拦住他们吗?” “那些人有车辆和驼队,但大多数人是徒步行进。我已经命令士兵进入战斗位置了,并且派出了机器人前去警告拦截。” “嗯,那就拜托你们了。”尤鹏程郑重地说道,“考察队已经成功切开了混凝土外壳,目前正在进一步切割内部结构,请你们务必设法保障我们的工作安全。” “只要还有一名战士坚守岗位,你们的工作就不会受到任何干扰。”金少校稍作停顿,言辞几近恳切地说,“尤队长,希望你们的发现能拯救我们的国家,拯救人类。” 发掘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番对话。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等离子切割器降下来!”尤鹏程抬头瞪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考察队员们,大声催促道,“军队保护我们,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发呆的!” 被队长这么一吼,考察队员们这才慌慌张张地行动起来。 “教……教团真的来了。”玲云筱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李寄秋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在这个峡谷里,我们无处可逃……而且军队的兵力只有两百多人,对方的人数至少有六百……那个神使,他会不会也来了……” 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果然来了。 李寄秋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毕竟,教团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的周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从玲云筱此刻的反应来看,显然当初她被神使吓得不轻。一想到神使可能也会现身此地,整个人都有点要应激了。 “没事,这里有两个连的首都卫戍部队呢。”李寄秋轻抚着玲云筱的头安慰道,“他们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远超其他部队。对方人数虽是我们三倍,但也算是势均力敌。” 听了李寄秋的话,玲云筱剧烈颤抖的身体逐渐缓和了下来,脸上的慌乱神色也慢慢褪去。 “再说,你可别忘了,三百公里外还有温宿基地呢。过来的路都被我们清理干净了,真有情况,随时都可以用卫星电话求救,让基地再派援军过来。” 李寄秋继续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教团的人再能打,终究也比不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更何况,他们在沙尘暴中徒步赶来,体能和状态肯定大受影响,哪里比得上我们以逸待劳呢?” “倒、倒也是啊。”玲云筱点点头,抹了把脸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失态了。毕竟,那个神使当初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看到同伴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李寄秋轻轻拿开对方的手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帐篷里把我们的背包都拿过来。” 玲云筱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为什么要拿背包?”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总是喜欢做足准备。”李寄秋微笑着回答道,“虽然我认为教团绝对不是卫戍部队的对手,但凡事都要往最坏处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别担心,在这等着我。” 说完,李寄秋不紧不慢地走出山洞。在确认玲云筱已经看不到自己后,他立刻加快了步伐,一路狂奔着冲向住宿帐篷。 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其实只是为了安慰玲云筱而已。 李寄秋非常清楚教团士兵的战斗力,那些狂热分子在早期就视死如归,将死亡视为一种宗教般的荣誉。如今再加上神使三年的训练,这些疯狂的邪教徒说不定真有比肩卫戍部队的战斗力。 而且,卫戍部队仅由两个轻装步兵连组成,缺乏足够的重武器和装甲单位。只有那十辆装甲突击车上配备的遥控武器站,才能勉强算作是重火力和装甲部队。 然而,装甲突击车说到底只是装甲稍厚的越野车,根本无法与真正的装甲车坦克相提并论。更何况,教团同样拥有反装甲武器。李寄秋记忆犹新,当初在洛城军需仓库时,教团就是靠人肉炸弹撕开了军队的防线,然后冲入其中用反坦克火箭筒摧毁了装甲车。 最关键的是,卫戍部队的防御工事尚未完全建成,谁也没有料到教团会来得如此迅速。 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通过卫星电话向外求援了。如果最终防线真的被攻破,自己还得考虑如何带着玲云筱安全逃离此地。 帐篷内空无一人,所有队员都在山洞内工作。 李寄秋迅速将两人的物品收拾进包里,并把两支手枪从各自的背包中取出,藏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走出帐篷,呼啸的狂风就带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哒哒哒”声和轻微的轰鸣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李寄秋转头望向峡谷的左侧。由于漫天的黄沙加上护目镜有些磨损,他无法看清前方的具体情况。但毫无疑问的是,军队已经与敌人展开了交火。 很快,枪声变得更加密集和清晰,其间还夹杂着时大时小的爆炸声。紧接着,不断有神色紧张的士兵匆匆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与此同时,三辆装甲突击车也朝着峡谷左侧入口驶去。 李寄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不安,随后快步走进了山洞。 围在坑洞边的考察队员们比先前更兴奋了,尽管他们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但还是一个个伸长脖子朝下张望着。更有不少人违背尤鹏程的指示,擅自降到了混凝土的顶端。无论是上方还是下方的坑洞内,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李寄秋将背包递给玲云筱,转头看了看周围,“怎么了,大家看起来都这么亢奋?” “里面那层合金也被切开了!”玲云筱心不在焉地接过背包背上,眼睛还紧紧盯着坑洞,“在这层合金的下面,还有一层不明的黑色材料,不过这层黑色材料并不算厚,也被一起切开了。然后……” 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寄秋心中顿时有了猜测,“……里面不会还有吧?这到底套了多少层啊?” “确实还有一层,听说应该是金刚石之类的,足有五厘米厚。”玲云筱转过头,笑吟吟地说道,“不过这也是最后一层了。下面的人说,这块金刚石内部包着一块刻满了符号的石板。” 听闻此言,李寄秋不禁愣住了。 在全国各个地点布置了放射性物质,利用放射信号作为坐标的暗示。然后又在偏远荒凉的温宿大峡谷某个山洞的地下深处,埋藏了一个两米厚的钢筋混凝土箱子。在这个箱子内部,还依次设有两层不明材质的金属,以及一层厚度达到五厘米的金刚石。 而这一切繁琐的防护措施,就是为了保护里面那块刻着符号的石板?这什么石板啊?黑石板吗?这块石板的比例不会也是1:4:9吧? “轰隆——!!!” 尽管今天的风声异常猛烈,几乎震耳欲聋,但那一声爆炸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紧随其后的,是爆豆般的密集枪声。 玲云筱咽了口唾沫,轻轻地扯了扯同伴的袖子,“李……李寄秋?外面是……怎么了?” 李寄秋叹了口气,顺势一把将玲云筱揽入怀中,利用两人身体做掩护,悄悄地将手枪塞到了对方的怀里。 “做好准备,教团打过来了。” 。。。。。。 “神使大人,您怎么上这来了?太危险了!!!” “是啊,神使大人,请您到安全的后方去......” “神使大人,请您保重贵体,我们还需要您的带领。” 神使笑呵呵地向围在身边的信徒们挥了挥手,用他那特有的嘶哑嗓音说道,“我已经说过了,由于神的恩赐,我不会轻易死去。即便我站在军队的阵地前,他们也休想打中我一枪。你们都让开,我要亲自视察战况。” 教众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密密麻麻的人群迅速让开了一道口子。 神使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正在激烈交火的阵地。 数不清的教团士兵正前赴后继地冲向军队阵地,能见度极低的沙尘暴成为了他们进攻的极佳掩护。但即便如此,地上仍然铺满了教徒们的尸体。 神使皱起眉头,对面的军队显然与他之前交手过的部队截然不同。在这般猛烈的沙尘暴中,对方依然能够进行精确的射击,很可能是普及了热成像设备。而在阵地的前方,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作掩体的东西,连一棵草、一块石头都没有,进攻的教徒们完全暴露在了对方密集且准确的火力网之下。 并且,谷底的宽度不过五六十米,神使仔细观察了半天,却仍然无法准确判断敌人阵地和火力点的具体位置。尽管他很清楚,这是由于沙尘暴严重影响了视线,再加上对方可能使用了消焰器,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挫败。 神使向来看不起这个世界的军队,认为这些三流民兵武装根本无法与自己家乡那支威武之师相提并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凭借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在短短三年内就拉起了一支战斗力强悍的武装力量,在正面交锋中几乎不惧怕任何正规军。 为了此次行动,神使动员了自己手下的全部骨干力量,足有三千五百人左右。但人数再多,也不能这么白白地送人头,他还需要这些愚忠的傻子们作为军官,进一步发展教团的势力。 想到这里,神使转头询问道,“我们的重武器到哪里了?敌人的火力太过猛烈,不能让兄弟姐妹们白白牺牲。” “回神使大人,重武器小队正在后方迅速赶来,马上就到!”一名修士低着头,恭敬地回答,“等火箭筒、迫击炮和重机枪送达前线,再加上战士们的英勇,我们定能一举突破敌人的防御!” 神使微微点头,爬上了旁边一辆吉普车,站在车顶上远远地眺望着那片喊杀震天、枪炮声不绝于耳的战场。 见四周的修士们都恭顺地弯着腰,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仰望自己,神使悄悄地从斗篷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被塑封起来的全家福照片,照片显得相当残破且肮脏,还留有火烧过后的黑色痕迹,上面四个人的面容也已模糊不清。 照片中,坐在前面的两位老人应该是长辈,而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位年轻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妻。 女方的身高明显比男方矮了一个多头,看上去显得颇为娇小可爱。 在这张全家福中,唯有女方的面容还算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神使凝视着照片上露出淡淡微笑的崔韵清,他那冰冷如刀的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抹温柔。 第255章 史岩(上) 史岩来到研究所天台,果然在这里看到了孟昉。 遥远的天际边,夕阳如血般绚烂,那沉重的橘红色缓缓悬于地平线上,把周围的云彩染得斑驳陆离。 近几日,持续了数月之久的大雪终于有所减退,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天空会放晴。尤其是今天,上午还偶尔飘洒着零星小雪,到了中午时分,太阳便已高高地挂在空中了。 孟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说道,“我说过,你们夫妻二人会再次相见的。没有骗你吧?” 史岩带着几分不情愿回答道,“……至少关于这件事,您没有骗我。” 孟昉淡淡一笑,“我已经跟所里说过了,崔韵清之后想上班就来,不想上就留在家里休息。就算她自己坚持要上班,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体力活。对了,她和孩子近况如何?” “都还好。”史岩神色复杂地看向孟昉。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心思,明明已经通过欺骗手段推行了那个灭绝人类的计划,此刻却又表现出对自己怀孕妻子的关心。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史岩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孟昉的身边,“还有件事要问您,您为什么要把我父母接过来?我父亲他原本是不愿意来研究所的吧,您是怎么说服他的?” “很简单,我告诉史教授,他的儿媳妇已经怀孕。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就答应来研究所了。”孟昉转过头,微笑着说道,“我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希望你们一家人能够团聚。怎么,你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吗?” 史岩下意识地摸了摸装着全家福照片的口袋,嘴里低声喃喃道,“倒也不是不满意……” 当史岩看到父母来到了研究所,自然是无比的惊喜和开心。然而,在得知是孟昉将二老请来的之后,他心中的警惕性立刻又提升到了最高点。 在史岩看来,孟昉此举必然有其他目的。回想起离开安德前一晚对方所说的话,难道孟昉是想利用家人来要挟自己做些什么事情吗? 怀孕的妻子,父亲和母亲,自己的软肋全都集中在研究所了。 史教授对这背后的复杂情况毫不知情,能见到儿子让他满心欢喜,而初次见面已经怀孕的儿媳妇崔韵清,更是让他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孟昉回到研究所后一直有意避开史教授和崔韵清,似乎不愿意与他们见面。这使得史教授无法当面向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表达感激之情,只能委托儿子史岩代为转达谢意。 父母和妻子对在安德市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不死鸟计划都一无所知,史岩也不打算向他们透露这些信息。对于这种无力改变的事情,即使让他们知道也只会增添无谓的烦恼。 孟昉这一系列古怪的举止很难让史岩不多想。然而无论他如何琢磨,都无法揣测出这个企图灭绝全人类的凶手究竟意欲何为。 看到史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孟昉替他道出了心里话,“你是不是担心我暗地里在搞什么鬼,把你们全家聚在一起是为了实现某种阴险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孟昉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史岩便也爽快地承认了,“没错,我确实认为您另有所图,毕竟您有着非常丰富的前科。” “呵呵,那我还真是悲哀。”孟昉轻笑一声,随后转过头,目光望向那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冬日的残阳宛如一位年迈的画师,以他那几近枯竭的笔触,在天际勉强描绘出一抹黯淡的光芒。在这微弱的余晖映照下,孟昉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而清冷,就连她的笑容也似乎带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凄楚。 史岩愈发觉得难以理解孟昉了,明明用谎言推动了那个足以毁灭全人类的计划,但此刻的她,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仿佛不是她背叛了整个世界,而是整个世界将她遗弃了一般。 孟昉全身被橘红色的晚霞所笼罩,仿佛置身于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史岩看得有些出神,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孟昉的这一系列举动,会不会背后隐藏着难以言说的苦衷?或许她最终的目的和初衷其实是好的,只是在这实现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在史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被否决了。 有什么苦衷是不能说出来的?在当今国际社会日益团结的形势下,难道全人类的智慧和力量还比不上你一个人的吗?还是说,你孟昉从根本上就对人类没有信心? 史岩将心中的杂念抛诸脑后,转而询问起此次前来找孟昉的主要目的,“孟博士,您之前提到,有一件只有我能完成的任务。究竟是什么?自从回到研究所后,我一直无所事事,也没有被分配任何工作。”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孟昉转过头,神色郑重地对史岩说道,“至于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件,那就是好好陪着你的家人。” 史岩微微蹙眉,对方这番话听起来颇有些怪异,搞得好像自己快上刑场了似的,需要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来尽情享受与家人相处的每一刻。 不过说到家人,史岩心血来潮,将深藏于自己心底的一件事如实相告,“孟博士,我打算带着家人离开研究所。您确定不去见见我父亲和崔韵清吗?” “研究所的工作可不是想辞就能辞的。或者说,我从没听说过这里还能辞职。”孟昉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反问道,“你已经和季勇红说过这件事了?” 史岩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没有。但就算研究所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带着家人逃走。” “......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史岩话里略带讽刺地说道,“我想听听您的看法。毕竟您可以......预知未来。” 孟昉轻轻苦笑了一声,随后认真地回答道,“如果让我给你建议……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做。” 史岩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为什么?是因为我当逃兵会被抓住吗?” “不。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当逃兵。即便有规定限制,我相信季勇红也会特别批准你离开研究所的。再者,你既然敢带着怀孕的崔韵清离开,想必也已经提前找好了落脚点。” “那为什么......”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孟昉凝视着史岩的眼睛,诚恳地说道,“相信我,如果你离开研究所,一定会后悔的。史教授是我的恩师,而崔韵清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看到他们受苦。” 孟昉一如既往地像个谜语人,不愿透露具体的原因。但即便如此,史岩的内心也开始动摇了。 毕竟,对于孟昉那神秘的预知能力,他内心深处早已相信了七八分。 “我没别的事了,您继续在这里……欣赏日落吧。”说完,史岩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然而,还没走去出几步,孟昉突然叫住了他,“史岩,记住我的话。这几天,一定要好好陪你家人。” 史岩没有回应,只是加快脚步离开了天台。 。。。。。。 望着远处那片规模不大的灰雾,史岩脸色铁青,心中举棋不定。 五天前,在距离研究所西南方向十五公里的位置,出现了一片灰雾。 此时,世界各国对灰雾的研究热情已大不如前,本国也不例外。然而尽管如此,研究所仍然派遣了一支队伍前往该地区对灰雾进行调查。 史岩被上级指定为护卫队副队长,要求他加入调查队,一同前往该地区进行探索。 在路上时,史岩费尽唇舌,终于从护卫队队长那里探听到了一些内幕:原本研究所对这片新出现的灰雾并无兴趣,也无意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孟昉却异常坚决地主张进行调查,态度十分强硬。 而且,调查队必须带上史岩,这也是她提出的一个条件。 史岩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孟昉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然而自己却对她真正的意图一无所知,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发现灰雾的面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预计最多只能再维持几个小时。 几乎所有这种规模小且存在时间短暂的灰雾,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特点:它们对人类的危害相对较小,有时甚至可能在其中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事物。 因此,调查队决定在现场直接从围观群众中招募志愿者。通过提供物资奖励的方式,很快便吸引了二十名志愿者进入灰雾实地调查。 这二十名平民并非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相反,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且都是家中的顶梁柱。然而,调查队所提供的条件实在太过丰厚诱人——灾前生产的白酒、香烟、白糖,甚至还有珍贵的药品。这些物品在如今的市场上,都是有市无价的绝品。 况且,尽管民间的快速通讯方式已经中断,但通过贩夫走卒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人们多少也了解到这种类型的灰雾相对来说危害并不是那么大。末日之中的生活已经非常艰难了,有的是人愿意赌一把。 最终的探索结果是,这二十人被分成五批进入灰雾,其中有十七人成功返回。 根据返回的志愿者们描述,灰雾内部除了弥漫着令人不安的灰色雾气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唯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是,他们都看到了某个地方似乎有些扭曲,就像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球体。 至于那三个未能返回的幸存者,他们的同伴表示,这三个人因为好奇心,擅自靠近了那个透明的球体。结果眨眼之间,他们就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们是如何失踪的。 调查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按照约定将报酬支付给了那十七名志愿者。同时,对于那三名失踪者的家属,调查队也给予了双倍的物资作为补偿,家属们情绪稳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个小时后,其中一名失踪者竟然从灰雾中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原本穿着的全封闭防护服已经不见踪影,脸上和身上布满了瘀伤,双手甚至还戴着一副手铐。 这名志愿者的精神状态显然也不太稳定,些许的惊恐中夹杂着无比的兴奋,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观。可是,无论调查队如何询问,他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将半张紧紧攥在手中的海报交给了队员们。 史岩也亲眼目睹了那半张海报,上面印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超市大促销的传单。 可问题在于,史岩完全不认识上面的文字。虽然它们看起来有些像是本国的方块字,但字体的棱角更为圆润,总体上与本国文字有所不同。史岩盯着海报看了许久,觉得每个字都似曾相识,却又一个都念不出来。 在医生为志愿者注射了镇定剂后,这名幸运儿逐渐冷静了下来,随后他如实地讲述了自己那段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 简而言之,这名志愿者在接触到那个透明的球体后,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与地球几乎如出一辙,无论是路边的建筑、马路上的车辆、行人的外貌、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和语言,都极其相似,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文字。 穿着厚重防化服的志愿者出现在一个偏远的公园里,他既震惊又好奇地四处探索,很快就被路人发现并报了警。随后,赶来的警察将他制服并逮捕,连同防化服也被脱下。 直到被戴上手铐,志愿者这才如梦初醒,他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被带回这个异世界的警察局,否则就再也无法返回地球了。于是他靠着头槌偷袭了一名警察,又与另一名警察搏斗起来,结果被警棍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但志愿者也因此得以摆脱了警察的掌控逃之夭夭,在逃跑的路上,他还不忘捡一张海报作为自己经历的证据。 最终,志愿者顺利地回到位于公园角落的透明球体里,从而返回了这个世界的灰雾中。 眼前的灰雾中隐藏着类似传送门的虫洞,能够连接到其他平行世界。 这一足以轰动世界的发现很快就被传回了研究所,国家高层也在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一消息。最高领导人亲自下达了重要指示:竭尽全力,务必尽快调查清楚此处传送门。 然而,灰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最多再过三个小时就会完全消散。尽管国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从不死鸟计划中抽调了专家团队前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平行世界,一个与地球除了文字之外,其他方面都一模一样的平行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这处传送门的重要性:如果它能保持稳定且安全,那就可以把地球人迁徙到另一个世界中。 这哪里是平行世界,简直就是伊甸园。 第256章 史岩(中) 距离最近的研究所倾巢而出,就连因病重而卧床不起的季勇红,也坚持坐着轮椅被护送前来。 “你盯着灰雾看半天了,有什么想法?” 史岩转过头去,只见孟昉正缓缓走来,目光径直锁定在远处的那片灰雾之上。 “还能有什么想法,没有灰雾的平行世界,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完全就是天堂。”史岩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如、如果能到那边去,我们就得救了,也无需再搞什么不死鸟计划。” 孟昉的情绪平静如水,没有因平行世界的出现而产生丝毫波澜,只是淡然地问道,“已经确认那个世界没有灰雾了吗?” “我亲自询问了从那边逃回来的志愿者,他愿意用生命来起誓。”史岩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于是深吸一口气后回答道,“他的原话是:‘我在雾灾中苟活了三年,雾灾前后人们的眼神和状态有着怎样的变化,我tm会不清楚吗?’” “而且,他还催促我们赶紧放他走,说他想带着家人立刻逃到那个世界去。真是猴急,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传送门是否安全稳定......” “你先别管他。”孟昉转过头盯着史岩,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史岩正想找借口表示自己不是那么冒失的人,但当他转头对上孟昉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冷寂眼眸时,嘴里原本想要狡辩的话语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没错,我确实想带着家人逃到那个世界。”史岩索性不再辩解,“在这个世界,无论逃到哪里,只要不死鸟计划最终被执行,没有人能幸免于难。但如果能带着家人逃到平行世界,那这个地球的命运就与我无关了。” 孟昉只是微微点头,对于史岩这种近乎逃兵的行为并未发表任何看法,“不过,这片灰雾很快就会散去,你恐怕没时间了。” 史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灰雾,双手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短小的指甲都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孟昉看得出来史岩内心正在进行最后的抉择,于是也不再开口打扰,只是默默地等待着那个注定的结果到来。 史岩并未犹豫太久,短暂的沉默了一分钟左右后,便开口询问道,“孟博士,假如不执行不死鸟计划,地球最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会被永久性灰雾彻底覆盖,不再有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届时,地球上的物理法则将会完全混乱,甚至会随机开启通往其他维度的传送门......这些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哪怕不用我说,你也看过近期关于永久性灰雾的爆发报告,知道这样下去的结果会怎样。” “是啊……但我还是想听您再确认一遍。”史岩喃喃自语,双手不断地舒展又握紧。随后,他看着孟昉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孟博士,能否请您把我的家人都叫到现场来?我打算先行进入灰雾,去那个世界探探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此话一出,史岩注意到孟昉的脸上浮现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如释重负、无可奈何以及悲伤无助,这些情绪交织杂糅,在她的面部不断变幻着。 最令史岩震惊的是,孟昉接下来的话竟然是在劝阻他,“你……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 “没什么可考虑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史岩有些奇怪地瞥了眼孟昉,“您难道不应该希望我进去吗?之前说需要我做的事,就是让我进入这处灰雾当小白鼠吧?现在我自愿进去,您反倒还要拦着?” “我……”孟昉微微张开嘴,随后又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尽管她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双快速转动的眼睛已经不自觉地泄露了她内心的焦虑与挣扎。 然而,这样的焦躁情绪并未持续太久。 孟昉原本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般地站在原地,嘴角则勉强勾起一抹苦笑,“好的,我会安排人去接他们过来。至于你,现在就去对接帐篷那边准备吧。” 。。。。。。 史岩坐在经过铅板加固的越野车内,目光焦急地投向远方那片弥漫的灰雾。 那片原本规模就不大的灰雾正在加速消散,恐怕连几个小时都支撑不了,最多再有半小时,这个“天堂的入口”就会彻底消失。 但是,自己的父母和妻子都还没赶来现场。 坐在副驾驶上的孟昉极为罕见地有些焦躁不安,甚至比史岩本人还要心急如焚。她不断地通过电台催促后方的车队加快速度,不要磨磨蹭蹭。 然而,载着史岩父母和妻子的车辆却实在无法加快速度,原因则颇为无奈且令人啼笑皆非——他们被堵到了路上。在灰雾爆发三年、社会秩序已然崩溃的今天,竟然还发生了堵车。 得知此地的灰雾能够连接其他世界后,国家机构展现出惊人的效率,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调集了各路专家、调查队及军队前来。然而,这一高效行动却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混乱:由于几辆军用卡车突发故障抛锚,通往该地的唯一公路被彻底堵塞了。 “史岩,再等一等。我已经安排了直升机,保证他们半小时内能赶到。”孟昉忧心忡忡,不时望向后视镜,尽管她心里清楚史家三口还牢牢地堵在后方,但这样的举动似乎能稍微缓解她的焦虑。 相比之下,身为军人的史岩此刻比孟昉要镇定许多。通过高空中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他在车内能清晰地看到灰雾的范围正在不断缩小,很快就会缩减到只有足球场大小。 已经没有时间了。 “算了,孟博士。”史岩冷静地吩咐道,“别等了,赶紧开车送我进去吧。” 孟昉猛地回过头,近乎于质问般地说道,“你……在你的家人来之前,灰雾肯定会消散!那你还进去做什么!” “这是我和全人类唯一的希望。”史岩冷冷地回答道,“全世界都已经被您逼到了绝境,我不能坐以待毙。万一发生什么奇迹,万一赶得上呢?” 这番话把孟昉呛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紧抿着嘴唇,似乎在竭力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有泪光在闪动。 不一会儿,孟昉便将头转了回去,声音略带颤抖地说,“我……我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回不来,史教授和崔韵清怎么办?” 史岩哼笑一声说道,“就算我死在灰雾中,也是个烈士吧,研究所不会亏待我的家人。况且,您应该也会关照他们的。” “我不是那种引颈受戮的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会拼命去争取,不然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见孟昉沉默不语,史岩加重语气,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催促道,“快开车吧,孟博士。” 孟昉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两下,似乎在无声地苦笑。最终,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出发吧,把我们送到灰雾的边缘。”孟昉对司机下达了指令,她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往日那种毫无波动的沉着。 车子发动起来,向着已经只有足球场大小的灰雾前进。 “至少,你再和他们说说话吧。”孟昉说着,拿起电台通话器,“请让史教授和崔韵清来通话。”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耳机,史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执意要进入灰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去送死的。如果传送门已经关闭或者奇迹并未发生,自己依然会回来,怎么孟昉的表现好像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史岩,别冒这个险啊!孟博士都跟我们说了,不是有那么多志愿者,你干嘛非要自己进去啊!?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让妈省心......” 母亲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通话器中传来,让史岩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在说什么呢,把耳机给我……”父亲那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母亲的哭泣,“史岩啊,我知道你的打算。但小孟告诉我了,那片灰雾很快就会消失,已经来不及了。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进去?” 果然,一向沉着冷静的父亲早已洞悉了他的意图。史岩心中的重负顿时减轻了不少,“爸,我必须得尝试一下。局势正在迅速恶化,我得为咱家找个出路。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呵呵......你一个军人,竟然都要寄希望于奇迹了......”史教授无奈地苦笑了两声,而后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实在不行就回来。地球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我们一家四……五口人?言尽于此,你务必要注意安全。韵清想跟你说话。” 史岩不由得狠狠瞪了坐在副驾驶的孟昉一眼,心中暗自腹诽:还多亏了您这位高徒,还真就容不下了。 “……史岩。”通话器那头传来了妻子略带哽咽的声音,这让史岩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就像有根针刺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崔韵清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平和一些,“我听说那种灰雾其实也不是特别危险,但你无论如何都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可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嗯,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史岩先是郑重地许下承诺,随后又故作轻松地补充道,“那个灰雾其实挺安全的,二十个志愿者中有十八个都回来了,肯定没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你可以去找孟博士,她会帮你的……” “别说这种话,你必须得给我回来。”崔韵清原本软糯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强硬,“我、我送你一句诗吧。‘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 “我会回来的。” “嗯,我等着你。” 史岩把通话器递回给孟昉,孟昉接过之后并没有立即挂断,而是又与崔韵清交谈了几句。 “对不起......他已经决定了......我只能支持他......事实上,我根本阻止不了他......不,我真的没办法阻止他。或者说,他现在进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史岩能听得出来,妻子似乎在恳求孟昉阻止他进入灰雾,但孟昉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至于“现在进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史岩并不清楚,此刻也懒得去深究了,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那近在咫尺的灰雾上。 越野车在灰雾干扰的边缘地带停了下来,史岩下了车,象征性地戴上一个防毒面具,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向灰雾走去。 孟昉静静地跟在后面,不知意欲何为。 刚走出去没两步,史岩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令人心悸的不安,就好像......自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这股预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史岩转过身,望向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以及远在十几公里外父母所在的方向。 “咚!咚!咚!” 史岩跪倒在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第一个磕给养育自己的父母,第二个磕给这片土地,第三个磕给这个他深爱的国家。 磕完头后,史岩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他再次迈开步伐,坚定地朝着灰雾深处走去。 孟昉依然默默地跟在后面,而司机那因紧张变得有些扭曲的呼喊声,也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很快,翻涌的灰色雾气就在面前。史岩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孟博士,您还打算跟多久?难道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孟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出了对讲机。无论她尝试哪个频道,对讲机里都只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史岩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您在干什么?这里已经是灰雾干扰区了,电子仪器无法使用。” “我就是为了确认一下。”孟昉收起对讲机,用她那深邃如潭的双眼看着史岩,平静地说,“到了那边,和李寄秋好好相处。毕竟,你们两人是彼此唯一的老乡。” 什么!? 史岩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瞬间收缩。 李寄秋是孟昉长期以来在幻觉中会见到的人。研究所曾试图寻找此人,但由于孟昉始终不肯透露李寄秋的具体位置,最终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原来,李寄秋根本不在地球上!?而且同样也是个穿越者? “是这么回事啊……难道您一直不肯说出那家伙的位置,是因为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史岩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可没打算一直留在那边,如果实在不行,我根本不会冒险过去。不过......您要我去哪儿找他呢?” 孟昉的双目显得有些涣散,仿佛精神已经飘向了别处,嘴里喃喃低语道,“商城……沣城……洛城……天堂山……济阳……彰德……温宿峡谷……就这些地方了。” 史岩皱了皱眉,孟昉又开始说些神神叨叨的话,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我要进去了。孟博士,您还是回去吧,小心被一起卷进来。” 孟昉并未离去,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陪伴并监视了自己两年的伙伴,一步步踏入了灰雾之中。 当史岩最后一次回头时,孟昉的身影已经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而她的道别声也隐隐约约地随风飘来。 “永别了,史岩。” 第257章 史岩(下) 在灰雾中,史岩看到了那处怪异的传送门。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视觉幻象,仿佛空气中嵌入了一个无形的透明球体,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还不时地微微颤动,致使周围的光线产生了微妙而又奇异的扭曲效果。 这超乎寻常的存在让史岩心生寒意,不敢轻易靠近。然而他又忍不住感到好奇,想要知道这扭曲的空间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站在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将石头扔向了传送门。 然而,就在石头触及传送门的刹那,史岩的眼前骤然爆发出五彩斑斓的耀眼光斑,即便紧闭双眼,那些光斑仍似乎在眼皮下闪烁。 与此同时,史岩的头也如撕裂般地剧痛,就像有双无形的手在疯狂撕扯他的脑组织。即使作为身经百战的军人,他也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这种头痛目眩的感觉持续了不知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当不适感终于完全消散,视力恢复时,史岩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条破旧狭窄的小巷中,而他之前扔向传送门的那块石头正静静地躺在脚边。 这个世界似乎刚下过雨,脚下的地面全是湿漉漉的烂泥。旁边,被雨水淋湿的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这股臭味甚至穿透了史岩佩戴的防毒面具,直钻入他的鼻孔。 然而,恶劣的环境并非重点。真正令史岩感到惊恐的是,在这条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死胡同里,他根本没有看到传送门的踪迹。那个奇异的透明球体,仿佛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史岩的惊慌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随后就迅速冷静了下来。传送门或许并未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别处,他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找到传送门,以便返回地球。 然而,孟昉最后所说的那句“永别了”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史岩的心里,让他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史岩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防毒面具,除了那股令人头疼的恶臭外,这里的空气还是可以正常呼吸的。幸运的是,他今天穿的是便装,如果穿着军装被这个异世界的人看到,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离开小巷没走多远,史岩就遇到了这个世界的人类。他好奇地仔细观察着这些人,果然不论是外貌、衣着还是说话方式,他们都与地球人完全相同。 史岩走到一个兼职卖报纸的文具店门口,假装翻阅起报纸来。和那名志愿者拿回来的传单一样,这里的文字都是方块字的扭曲变体,但更加圆润。尽管有些难以辨认,但他还是勉强能认出几个字。 就这样,史岩一边四处观察,一边搜寻着传送门的踪迹,不知不觉间,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这是一座不大的小县城,他几乎已经走遍了所有的角落,然而,却始终没有找到关于传送门的任何线索。 天色渐暗,气温也愈发降低,史岩的肚子开始饿得隐隐作痛,甚至有些抽搐。这时他才深刻体会到,作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想在现代社会生存下来是多么艰难。 更糟糕的是,这只是座小县城,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或快餐店,他无处躲避寒冷,也无法找到食物充饥。 根据夜晚的寒冷程度、楼房的样式以及人们的交谈内容,史岩判断这里应该位于偏西北的地区,而且时间至少已经是八月份了。 按理来说,八月份的西北地区并不会特别寒冷,然而这个世界的八月却比地球上的十月还要冷上一些。 史岩最后来到了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饭店,趁着服务员还未及收拾碗碟的间隙,偷吃了不少剩饭剩菜。之后,他又顺手偷了一件大衣和一个皮夹。 史岩为自己的偷盗行为找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这里的人连地球人都不是,因此偷取财物并不会让他有任何心理负担。 凭借着偷来的零钱和食物,史岩逐渐在这座小县城里站稳了脚跟,不分昼夜地寻找着传送门的蛛丝马迹。 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史岩走遍了小县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不惜硬闯私人住宅,但那个奇异的透明球体依然踪迹全无。 直到这个时候,史岩才真正感到了恐慌和焦虑。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永远留在这个异世界。如果他这个主心骨不在,等到不死鸟计划开始实施,父母、妻子和刚出世的孩子都将死于非命。 然而,长达一周的偷吃剩饭剩菜、盗窃以及私闯民宅的行为,在这个小县城里还是太过显眼了。虽然史岩平时有意隐藏行踪,但还是被当地警方设下埋伏,最终抓了个正着。 史岩深知自己所犯罪行虽然并不严重,但多项累积起来也不可忽视,再加上他没有身份信息,一旦被抓进警察局绝对没有好下场。 因此,他并没有选择束手就擒,而是决定反抗。 小县城的警察自然无法与训练有素的军人相比,很快,五名警察就被史岩全部打倒在地。由于过去一周的风餐露宿以及始终找不到传送门的焦急烦躁,史岩出手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重。 一名警察即便右臂已经被打断,仍顽强地用左臂抱住企图逃离的史岩的腿。在警告对方放手无效后,史岩一脚踩断了警察的脖子。 脖颈断裂时清脆的“咔嚓”声,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虽然暂时逃脱了追捕,但警方显然不会放过这个穷凶极恶的暴徒,很快便调来了更多的警力和特警。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围追堵截,史岩最终被逼进了一家小商店,面对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他无奈地选择了投降。 在被抓进警察局后,史岩才得知那五名警察中有四人受了重伤,很可能留下永久性残疾;而被自己踩断脖子的那位警察仍在抢救之中,即使能救回一命,也必将全身瘫痪,余生只能在轮椅或病床上度过。 暴怒的警察们将史岩狠狠修理了一顿。比如,将他的双手吊高,使得两脚只能脚尖着地,还不断用几盆冷水将他全身泼湿,同时将空调制冷开到最低。诸如此类的折磨,史岩几乎一一尝遍。 对于史岩来说,这些惩罚都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毕竟在军中,对付刺头的手段更多,自己也并非没有体验过。此刻,他唯一关心的是何时能被释放,或者能否找到机会逃走。 但是,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警察们惊讶地发现,在居民信息识别系统中,竟然找不到史岩的任何相关信息,他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一样。 这名暴徒身上除了一张全家福和一部接口奇特的手机外,再无其他能证明身份的物品。罪犯拒绝透露手机的解锁密码,而警方的系统也无法接入该手机进行强制破解。这部手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完全无法兼容。 省级警方高层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对这名沉默不语的囚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史岩在重重警力的押送下,被送往了沣城市。由于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再加上那部奇特的手机,他未经审判就被直接投入了沣城监狱。 至于他的手机和全家福,则作为证据被扣留。手机送往了省厅的信息化部门进行破解,而全家福在扫描并留下副本后,原件带到了监狱,作为审讯史岩时的一种工具。 然而,这种审讯方式却适得其反。每当看到这张照片,史岩不仅不会如实交代,对家人的思念反而更加深重。 渐渐地,一个月过去了。随着对父母和爱人的愧疚与思念愈发强烈,史岩感觉自己的心态似乎都有些扭曲。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回到地球,回到他们的身边。 由于史岩始终保持沉默,监狱方面的审问一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因此也逐渐对他失去了兴趣。而那些原本还算老实的囚犯们,看到史岩似乎被冷落,也终于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 史岩有意要越狱,所以不愿生事,本来想尽可能地忍耐。然而,囚犯们却将他的忍耐视为软弱,殴打和辱骂成了家常便饭。直到有一天,他们故意在上完厕所后不冲水,按着头强迫史岩把那些排泄物吃掉。 忍无可忍的史岩终于爆发了,他轻而易举地将同寝的其他七名罪犯全部打倒,下手之重甚至超过了之前打警察的时候。在狱警赶来之前,还不慌不忙地将每个人的脸都按进了那一大坨恶臭的粪便中。 作为代价,史岩戴上了重达四十斤的镣铐,并被关进了禁闭室——也就是俗称的小黑屋。整整七天禁闭时间里,他没有得到一次外出放风的机会。 对于史岩来说,这种惩罚简直微不足道。他曾在泥泞的战壕中一趴就是半个月,头顶不时会有子弹、炮弹呼啸而过,还有各种自爆无人机和侦察无人机盘旋,每一秒都可能被炸成碎片、死无全尸。 与那尸横遍野的战场相比,这个小黑屋与家里的卧室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这里反而可以让他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经过五天的深思熟虑,史岩还真发现了一个可能的破局之策。 虽然这个世界的监狱在物质条件上并不差,但却极度忽视囚犯的思想教育工作,可以说完全没有进行过任何思政方面的引导。 尽管也存在学习班、培训班等帮助囚犯掌握工作技能的组织,但在囚犯的精神层面,监狱方面则完全未给予应有的关注。 由于精神教育的缺失,监狱内涌现出了数不清的大小宗教团体。其中,有些是正规且合法的外部宗教在监狱内的延伸,而有些则是囚犯间自发创建的新兴宗教。 作为国工大的优秀毕业生,史岩对思政教育工作非常熟悉,他在上学时所写的报告书还多次被选为范文。 一个越狱计划逐渐在史岩的心中成形。 离开小黑屋后,史岩开始利用自己出色的政工能力拉拢并“教育”其他罪犯。先是从自己的新舍友开始,然后是隔壁监室……很快,他的身边就聚集了多达三百多名囚犯。 起初,史岩还担心监狱会制止他,准备以地下形式秘密发展。但出乎意料的是,监狱方面并不反对他的行动,反而很高兴看到这些精力过剩的罪犯们不再整天闹事。 真正的阻力来自于那些形形色色的小团体,也就是同行。在史岩的“事业”上升期,他还曾遭到不明人士的投毒,差点被毒哑。经过及时的救治,他的嗓子虽然勉强可以发声,但声音却变得如同砂纸般嘶哑难听,吞咽时喉咙也会时不时感到疼痛。 不仅如此,他还遭到了其他团体有预谋的袭击。面部被砍了十几刀,并被滚烫的开水烫伤,导致了严重的毁容。 史岩强行压制住信众们的报复情绪,凭借他娴熟的“拉一派打一派”方针策略,成功地解决了大多数团体,并在暗中不动声色地干掉了那些对自己下手的幕后真凶。 最终,整个监狱的罪犯几乎全都成了史岩的部下。即便是那些少数仍然不服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面容骇人的丑八怪拥有卓越的领导能力。 曾经那个为国家浴血奋战、英姿勃发的军人形象,在史岩身上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面容和心理都极度扭曲的阴谋家。然而,他的目标却始终如一,那就是回家。 时间来到十一月,灰雾爆发了。 史岩震惊于这个世界竟然也爆发了灰雾,但这同样也为他提供了越狱的机会。根据在地球上的经验,用不了多久,全国就会陷入崩溃。 起初,监狱还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秩序。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物资的供应就开始受到影响,伙食质量急剧下降。各种流言蜚语在囚犯之间迅速流传开来,连狱警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又过了一个月,连吃饱饭都成了奢望,大部分人每天最多只能吃个四五分饱。囚犯们人心惶惶,各种不靠谱的谣言满天飞。而监狱方面却依然拒绝出面安抚囚犯,似乎连他们自己也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史岩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他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计划,轻而易举地带领罪犯们越狱成功。同时,他还趁机洗劫了监狱的武器库,武装了最早跟随他的三百名忠心部下。 由于灰雾引发的社会秩序全面崩溃,狱警们也失去了镇压的动力,在越狱爆发的初期便一哄而散,仿佛早就期待着这样的机会,罪犯们的越狱行为正好为他们逃离岗位提供了完美的借口。 在带领囚犯们洗劫各个城镇的过程中,史岩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了感知并预知灰雾的能力。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穿越带来的副作用,但毫无疑问,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完美的“造神”能力。 史岩开始转变策略,他借鉴了地球上的各种宗教,利用灰雾感知能力将自己包装成了神的代言人。 囚犯们多少都知道自己的领导者是个完全没有身份信息的离奇人物,而现在再加上那神秘的灰雾感知能力,有不少人从心底信服了他。 就这样,史岩率领着更名为“教团”的越狱集团不断发展壮大,建立起了一个披着宗教外衣的准军事化组织。而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孟昉曾经说过的话。 和同为穿越者的李寄秋好好相处,对方依次会出现的地点。 还有,如果永久性灰雾最终覆盖了整个星球,那么将会随机开启通往其他维度的传送门。 史岩颇具发散性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只要这个异世界被永久性灰雾覆盖,就会随机出现通往其他世界的传送门。或许,这可以成为他回到地球的途径。 然而,地球在灰雾的侵袭下已经支撑了三年,却仍未被永久性灰雾全面覆盖,史岩可不愿再等三年甚至更久。不死鸟计划已经进入了实施阶段,他必须尽快赶回去拯救自己的家人。 根据孟昉之前的说法,灰雾会选择性地出现在人口相对更为集中的区域。一旦某个地区灰雾的数量达到一个量级,它们就会汇聚到一起,形成大片的永久性灰雾。 基于这两个特点,史岩制定了自己以及教团未来的行动计划。 史岩计划尽可能地人为引发灰雾,以加速永久性灰雾的扩散,力求让这个世界尽快沦陷,从而开启传送门。 在这个过程中,还能顺便寻找一下可能自带传送门的小型灰雾。 对于将要谋杀几十亿人的这个计划,史岩心中依然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反正这里是个异世界,并非真正的地球,这儿的生物虽然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但终究不算是真正的人。更何况灰雾已经来了,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 史岩清楚这种心态不过是自我欺骗,但几个月来的种种经历让他很难对这个异世界产生任何好感。更何况在他心中,这里的几十亿人也远远不如自己的四个家人重要。 在打探到李寄秋同样具备灰雾感知能力后,史岩真是又惊又喜。如果能说服他帮助自己,那么回到地球的计划无疑会大大加速。 原来孟昉让他们两人好好相处,是这个意思吗? 在沣城外抓获李寄秋后,史岩竭尽全力为对方提供了最优渥的生活条件。除了不能离开教团驻地这一限制外,他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然而遗憾的是,李寄秋并不领情,似乎也无法认同自己的做法,最终利用灰雾逃离了拾荒团。史岩只能按照孟昉提供的地点去追踪对方,同时一路上不停地人为引发灰雾。 不知不觉间,异世界的三年也过去了。 在这三年间,史岩的手上沾染了几百万条鲜活的人命。然而,他对这些数字早已麻木不仁,只要能回到地球,回到家人身边,无论是几百万、几千万还是几十亿,对他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史岩心里非常清楚,三年的时间,不死鸟计划早已执行完毕。即使回去,最多也只能看到家人的遗体或骨灰。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回去。就算是死,他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死在养育自己的故土之上。 温宿大峡谷是孟昉所说的七个地点中最后一个,也就是说,在这里,自己和李寄秋将迎来最终的结局。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将史岩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重武器小队的抵达扭转了战场局势。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终究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重机枪和六十毫米迫击炮的强大火力。与此同时,装甲突击车也相继遭到一百二十毫米火箭筒和便携式反坦克导弹的摧毁。 位于峡谷另一侧的教团武装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使得仅有两百余人的卫戍部队难以招架。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损失惨重的军队开始逐步撤退,收缩兵力至洞口的最后一道防线。 史岩心中激动万分,手指都不禁微微颤抖。他早已通过间谍的刺探得知,这个山洞中隐藏着外星人的秘密。或许,这个秘密能帮助他回到地球,也省得再没完没了地人为触发灰雾了。 漆黑的洞口已赫然在目,军队正在进行最后的顽强抵抗。由于担心破坏洞内的重要物品,史岩不得不下令停止使用重火力,这让对方得以暂时喘息,重新稳固了防线。 不过史岩很有信心,这些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根本挡不住教团的几次冲击。 很快,这三年来的颠沛流离就会迎来一个最终的结果。 。。。。。。 密集的枪声在山洞内回荡,响彻每一个角落。而在挖掘现场,人们甚至能隐约看到外面正冲击着军队防线的敌人身影。 通讯员面色凝重,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卫星电话,试图联系温宿基地请求增援。 然而,由于通讯卫星尚未到达温宿上空,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是徒劳。 考察队正利用专业仪器对金刚石进行扫描,努力获取其内部石板上所有符号的清晰图像。 尽管敌人已经逼近了洞口,但尤鹏程并不害怕。此刻,他对石板的好奇心远远超过了其他一切,即便是偶尔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子弹也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小玲、小李,你俩跟我走。”尤鹏程挥了挥手,带着两人朝不远处停放的车队走去。 走到一辆越野车旁,尤鹏程从怀中掏出车钥匙,递给了满脸疑惑的玲云筱,“这辆车里有充足的食物、水和汽油,生活物资应该够你俩支撑一个月。你不是会开车吗?赶紧开车逃吧。” 李寄秋望了眼正在激烈交火的洞口,带着几分诧异问道,“往哪逃?直接冲出去不是找死吗?” “不不不,你们先听我说完。”尤鹏程指向山洞深处的某个位置,压低声音说道,“那里有一个小洞口,刚好能让越野车通过。你们开出去后一直直行,看到一小片胡杨林后右转,公路就在不远处。” “尤叔叔,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啊!”玲云筱紧紧扯住尤鹏程的袖子恳求道,“敌人马上就杀进来了,您快让大家都撤吧!” 尤鹏程轻轻拿开玲云筱的手,摇了摇头,“石板扫描的结果很快就要出来了,通讯卫星再过十分钟就会到达温宿上空。我必须留在这里,确保扫描报告能成功上传给国家。你们先走,我之后会安排其他人悄悄撤退的。” 玲云筱眉头紧锁,眼眶泛红,略带哭腔地说,“可是,尤叔叔,您这样太危险了……” “石板的扫描结果必须确保能上传,这是我的职责。”尤鹏程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现在敌人暂时打不进来,让你俩先走是我的私心。你俩第一批撤,然后我再让其他人离开。等上传完后,我也会尽快逃走。” 玲云筱转头望向洞口,只见战线确实暂时陷入了僵持状态。由于缺少了重火力支援,教团发起的多次进攻都被守军成功击退。 “那……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工作完成后,务必尽快撤离。”玲云筱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轻轻拥抱了一下尤鹏程,“我们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您。” 尤鹏程又与李寄秋紧紧地握了握手,并拍拍对方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小李,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注意安全,保护好小玲。” 就在这时,发掘现场那边传来了一阵阵兴奋的叫喊声。 “扫出来了!扫出来了!!” “让开,让我看看!!!哎,你别挤啊......” “你tm,不是你在挤我?” “......这是什么?不像是符号,更像是......文字?” “对啊,和咱们的文字有点像,但棱角更硬......” 文字有点像,但棱角更硬。李寄秋感觉心脏猛地一紧,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如寒冰般从脊椎底部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李寄秋拔腿冲向发掘现场,嘴里大喊道,“让、让我看一下扫描文件!!!” 玲云筱和尤鹏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李寄秋心急如焚,踉跄着大步冲向电脑旁,双手奋力推开紧紧围在一起的考察队员,硬生生地挤进了人群之中。 电脑屏幕展示着石板的扫描图像,石板上密密麻麻的每一个文字,每一个符号都清晰可见。 只看了一眼,李寄秋就感觉自己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了一般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石板上刻着的并非什么奇怪的文字或符号,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从小学到大的方块汉字。 第258章 致八千万年后的你 三年未曾读写汉字,李寄秋本以为自己已将汉字忘得差不多了。然而此刻,这些既熟悉又略感陌生的方块字逐一映入眼帘,瞬间激活了他深藏已久的记忆。 “致八千万年后的你。” “你好,李寄秋。我叫孟昉,来自女娲研究所。” “你并不认识我,但我已经通过幻觉观察你许久了,并且为你提供过些微的帮助。在天堂山你们两个滚落山崖后,是我提醒你有怪物在追你们。” “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你所处的世界就是地球,不过是八千万年后的地球。你周围的那些人是百分之百的地球原住民,我们可以称他们为新人类。而我们,包括你自己,都是八千万年前的旧人类。你是旧人类中仅存的两位幸存者之一,很快你也将成为唯一的一个。” 八千万年,这里是八千万年后的地球。 李寄秋整个人呆立当场,双眼瞪得滚圆。他的嘴唇轻轻颤抖,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自己根本无需回家,因为这里就是地球,就是原本的世界。也就是说,早在沣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到了自己长大的那片土地。 “按照旧人类的时间轴,你是首位穿越到那边的人,不过按照新人类时间来说你不是第一个。你穿越的那天,欧洲原子能机构进行了一次强子对撞机试验,这场试验引来了灰雾,也撕开了时间裂缝,你就是在那一刻穿越的。在穿越发生的同时,你生活的那座城市已经被灰雾吞没了,对此我深感遗憾。” 父母已经死了。 在自己穿越后,他们就已经葬身于灰雾,甚至无法善终。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早在八千万年前就死了。 心脏在胸膛里如擂鼓般狂跳,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股强烈的震撼,直冲头顶。 李寄秋感觉自己的双腿软得如同熟透的面条,差点就要瘫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双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右臂,紧接着,左臂也被其他人牢牢地搀住。右边传来了玲云筱忧心忡忡的呼喊声,那声音既有些遥远,又仿佛近在耳畔。 但李寄秋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他继续往下看去,同时嘴里也不由自主地低声念了出来。仿佛只要将这些内容说出口,心中的痛苦就能得到一丝缓解。 “接下来,我要向新人类揭示关于灰雾的两个真相。第一,只要地球上还有人类存活,灰雾就会持续不断地爆发。当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便会进入全面爆发阶段,永久性灰雾将覆盖全球,再也无法消散。” “第二,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如果地球上没有了人类的存在,普通的灰雾需要七百万年才能自然消散,而已经形成的永久性灰雾则需要一千三百万年。” “基于以上两个关键点,我设计消灭了所有的旧人类。我告诉他们,建造冬眠舱躲起来,只需等待一千三百年,灰雾就会完全消散。不出所料,世界各国的高层都采纳了这个计划。有人怀疑过我,可他们的声音都被人类的求生欲淹没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谎言。但我不能向所有人揭露真相,因为一千三百万年实在太过漫长,旧人类当时的科技根本无法支撑如此久的时间。如果无论如何最终都将面临灭绝的命运,旧人类绝不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整个地球。” “我并不想指责旧人类自私,因为求生是生物的本能。然而,旧人类若是拼命地活下去,最终将会导致整个地球走向彻底的毁灭。” “基于以上的考量,我一手主导了针对旧人类的清除。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未来早已注定。就算我不干,也会有其他人通过别的方式达到同样的结果。由我来执行,可以确保对地球的影响降至最低,人们死得相对也不会那么痛苦且毫无尊严。” “但是,这并非一个无法打破的死循环,地球的生命还有希望。在距离地球仅仅1.3光年之处,存在着一颗适宜居住的类地行星,那里完全不会受到灰雾的侵扰。换句话说,地球很不幸地恰好位于灰雾影响范围的最边缘。” “那颗类地行星原本是一个名为‘探究者’的外星文明计划中的避难所,但它们的逃难飞船在太阳系发生了故障,最终全部灭亡。而它们留在母星上的人工智能,为我们人类指引了前往那里的道路。” “我知道,新人类在可控核聚变、材料科学以及航空航天领域均取得了显着的进步。你们已经成功发射了一枚无人探测器至外太空,其速度达到了光速的百分之一。接下来只要全球团结一致,新人类完全有能力建造一艘诺亚方舟,并将它发射至那颗宜居的类地行星。” “这艘飞船的体积将远超无人探测器,因此其速度仅能达到光速的百分之零点五。然而即便如此,它也只需要二百六十年便可抵达新家园。至于地球上的生命是否能在那颗行星上成功繁衍,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里不会产生灰雾,我无法对其进行观测。” “正在看这封信的新人类科学家,那颗类地行星的位置你们早就知道了。有个距离地球1.3光年的恒星际系统,因为有星际尘埃云的遮挡,所以你们一直无法对其进行精准观测。那个恒星系统中的第四颗行星,就是你们的最终目的地。” “旧人类因科技水平的局限而灭亡,但新人类拥有相对成熟的核聚变技术、更加先进的人工智能以及强度更高的新型材料,我相信你们能成功。在那颗新家园上,你们无需再担心灰雾。而我也衷心希望,未来你们能找到解决灰雾的方法,从而拯救仙女座星系中无数的生命。” 此时,李寄秋已经大概看明白了。 这个名叫孟昉的人,为了保全整个地球,想方设法消灭了所有的旧人类。之后她留下了这块石板,静静地等待着八千万年后的自己来阅读,以便将地球生命求生的方法传达给新人类。 “李寄秋,我很感谢你。你让我在软禁期间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让我提前知道了真相。你在看世界地图时,我也在看;在你询问新人类历史时,我也在听。我曾经一度以为你是穿越到异世界的倒霉蛋,直至我看到了济阳市的代山。” “我曾七次攀登泰山,每次登顶后都会用无人机拍摄视频和照片,因此我对泰山山顶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而位于大海之中的那座代山,无疑就是泰山山顶的一部分。”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尽管你看到的地图上各大洲的形状有所变化,但这其实是地球板块长期移动的自然结果。我利用超级计算机进行了模拟,当时间推进到八千万年后,电脑模拟出的世界地图与你所见的完全一致。而泰山所在的省份,在那时已经被大海完全淹没。” “我知道,你曾经也怀疑过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地球,并为此查阅了新人类的考古资料,然而并未发现任何线索。所以你放心了,以为自己真的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但是,八千万年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了,漫长到足矣抹去旧人类留下的所有痕迹。大到摩天高楼、水坝、核电站和避难所,小到塑料、轮胎、玻璃和电池,这些都在八千万年的时光中坍塌、分解,消失得无影无踪。旧人类遗留下的东西,大概只有零星的化石、我刻意放置的钍232和这处遗迹。” “在经历了八千万年的毁灭和进化后,地球再次孕育出来的生物圈竟然和曾经一模一样。大自然真的很神奇,只可惜我无法置身于那个时代去亲自感受这一切。” “史岩,也就是你所说的神使,应该很快就要到了。请你把这封信转交给他,接下来的内容是我要对他说的话,与你和新人类已经无关了。” “努力活下去吧,李寄秋。加油,地球的新人类。” 发掘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石板上的内容所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切的真相来得是那么突然,以至于考察队员们都忽略了李寄秋这个来自八千万年前的旧人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由于极度的震惊,原本搀扶着李寄秋左臂的尤鹏程双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而玲云筱一人难以支撑已经全身无力的同伴,结果两人一同瘫倒在地。 李寄秋的眼神空洞而茫然,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脸上交织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与难以置信的惊愕。 激烈的枪声愈发逼近,军队苦苦坚守的最后防线已然岌岌可危,玲云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流弹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尖锐声响。 “喂,李寄秋,快醒醒!”玲云筱一边担忧地拍着同伴的脸,一边紧张地催促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 李寄秋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整个人呆若木鸡,思绪似乎已飘回了遥远的八千万年前。 见同伴依然神游天外,玲云筱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李寄秋,我需要你保护我!敌人要打进来了,我需要你!!” 这句话宛如一道咒语,让面色近乎痴呆的李寄秋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身体也渐渐地重新有了力气。 “对……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李寄秋挣扎着站起身,抓住旁边仍处于呆愣状态中的考察队员,泄愤似的大声吼道,“把扫描文件打印出来!立刻!!” 被这么一吼,考察队员猛地打了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他带着几分畏惧地瞥了这个来自八千万年前的旧人类一眼,随即便开始打印那些重要的扫描件。 暴风骤雨般的枪声连绵不绝,离发掘现场越来越近。 “尤队长!!!敌人突破防线了,你们快......” “砰!!!” 尤鹏程胸前的对讲机中传来了金少校焦急的声音,然而他的话还未及说完,就被紧接着的一声枪响打断。 没过多久,对讲机里便传来了史岩那沙哑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李寄秋,你在听吧?军队已经完蛋了,我很快就能彻底消灭他们。体面点,自己走出来吧。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担心你的女朋友?你也可以带上她......” “你回不去了,史岩。”李寄秋走到尤鹏程面前,从对方胸前摘下对讲机一字一顿地回应道,“我也一样,我们都回不去了。” 史岩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他略带颤抖且震惊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的?!!” “孟昉告诉我的。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吗?”李寄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那个甚至都不敢直视自己的考察队员手中拿过打印件,“在这个山洞里,她为咱俩留下了一封信。想不想看?想的话,就让你的手下立刻停火滚出去,不然我就毁了这封信。” 话音未落,史岩那近乎破音的沙哑嘶吼便响彻了整个山洞,声浪之大甚至盖过了的枪声。 “全都停火!撤出山洞!!立刻!!!” 整个山洞在刹那间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零星的枪声在回荡。很快,这些零散的枪声也停歇了。残余的军队士兵看到教团武装突然撤离山洞,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刚刚还充斥着密集枪声的山洞,此刻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静谧得有些诡异。 不一会儿,一名教团士兵高举着白旗缓缓走来,从李寄秋手中拿过了那份打印件。 士兵在史岩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将打印件呈上,“神使大人,就是这个。” 史岩一把夺过打印件,迫不及待地看起来。随着内容的深入,他心中的惊骇之意愈发强烈,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一棵在狂风中无助飘摇的小草。 “史岩,很抱歉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但未来是无法改变的,你的人生轨迹注定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提前告诉你这一切,只会让你的这三年更加痛苦和绝望。” “你穿越到那边时,新人类进行了第一次强子对撞机制造黑洞的秘密试验。准确来说,你才是首位造访新时代的旧人类。但很不幸,你的运气远没有后辈李寄秋好,他遇到了很多好人,而你却因为种种缘由堕落成了灭绝人性的恶魔。” “尽管你的职责是监视我,但我认为咱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请相信我,当看到你这三年的经历时,我心里同样不好受。” “你进入后不久,灰雾便消失了。而崔韵清恰好赶到现场,亲眼目睹灰雾消散而你却不见踪影,她无法接受你失踪的事实,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了流产。在不死鸟计划正式实施之前,我已经尽力让你的父母和崔韵清过得相对舒适了。至少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他们没有遭受物质上的困苦。” “我向你保证,他们走得非常安详,没有遭受任何痛苦。我把他们三人的骨灰安葬回了你的故乡,紧挨着你家的祖坟。史教授、师娘以及崔韵清,他们临终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想对你说。” “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 “史岩,你我都是双手沾满了血的屠夫,我们地狱再见。” 不知不觉间,史岩手中的打印件滑落到了地面上,而他依然保持着拿打印件的姿势,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地僵立在那里。 周围的修士从未见过自己的神使大人如此情绪激动且失态,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此刻,史岩终于完全明白了一切。孟昉刚从沉睡中苏醒时,看向自己那充满悲伤与愧疚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知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嘿......呵呵,呵呵呵......” 不知过了多久,史岩那沙哑的喉咙里渐渐发出了几声微弱的笑声。很快,这笑声就演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孟博士啊孟博士......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的教团成员纷纷涌向史岩,全部跪倒在地,就连那些原本持枪警戒着残余军队的教团战士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孟博士!”一阵狂笑过后,史岩擦了擦眼睛,满是笑意的脸上交织着绝望与悲凉,“咱俩地狱见。” 史岩拿出全家福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举起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砰————!!!” 随着枪声响起,教团的神使大人就此殒命。 至此,来自八千万年前的旧人类,仅剩下李寄秋孤零零一人。 枪声的回响在空旷的山洞中久久回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过了整整十秒,残余的军队士兵们才率先发难,对那些呆立不动的教团士兵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刹那间,激烈的交火声再次在山洞中响起。由于神使的突然自杀,教团顿时陷入混乱,失去了统一的指挥。一些人向军队发起还击,企图继续向山洞内部推进;另一些人则丢弃了武器,逃往洞外;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被流弹击中而丧生。 “接通了!通讯卫星来了!!!”一名考察队员激动地大喊起来,将卫星电话递给了尤鹏程。 尤鹏程这才如梦初醒,看向李寄秋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然而,当他注意到紧紧依偎在李寄秋身旁的玲云筱时,心中似乎又想通了什么。 “小玲、小李,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马上离开山洞!”尤鹏程踏步上前,也不再避讳其他人,大声说道,“我必须留下把这份报告上传给国家,还有录影机录下的视频!小李,你刚才念信的部分,也要上传。” 李寄秋仍然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之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尤鹏程这番话的具体含义。 “国家得到录像后,你的真实身份也会暴露!”尤鹏程抓住李寄秋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快逃吧,之后不要再与官方组织接触!而且我有种预感,八千万年前的事,可能还会再次发生!带着小玲,逃得远远的!!!” 玲云筱最先反应了过来,她对尤鹏程鞠了一躬后拽起还有些茫然的李寄秋,一路飞奔到越野车旁。随后麻利地将同伴推进车里,自己则坐到了驾驶座上发动汽车,从那个逃生的小洞口驶离了山洞。 通过后视镜,玲云筱看得很清楚。失去领袖的教团士兵已经变得愈发疯狂,他们如潮水般涌向了发掘现场。考察队员们一个个在枪林弹雨中倒下,而尤鹏程也在那漫天硝烟与混乱中失去了踪影。 。。。。。。 “孟博士,不死鸟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了。” 正坐在峡谷边缘欣赏日出的孟昉并未回头,只是平淡地问道,“全球的人口都死完了吗?” “据目前估计,全球剩余人口仅有八十二万。”年轻人恭敬地回答道,“这八十二万人也必死无疑,携带有病毒的蚊子和老鼠已经被释放到了任何疑似还有人生存的地方。” “为了万无一失,细菌粉末也撒到了大多数江河的源头。这些粉末会随着水流扩散,形成持续多年的疫源地,确保任何试图取水的人都会被感染。” 听到这里,孟昉不禁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人类还真是擅长自相残杀啊。仅仅八个月的时间,就消灭了四十二亿人。” “的确如此。孟博士,您想知道各国都是怎么做的吗?” “不想知道。” 一辆辆挖掘机和吊装机缓缓驶出峡谷下方的山洞,它们将在景区的停车场集合。司机们满心以为自己刚刚完成了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接下来将会前往某个隐秘的避难所。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只有子弹。 那些为孟昉干这些脏活的士兵们,在消灭所有知情者后,也会选择自杀以保守秘密。作为交换,他们中的一名后代将有资格进入冷岸群岛的冬眠舱。 干一些杀人灭口的脏活就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换来生的机会,对于士兵们来说这个交易非常划算。因此他们干起活来也极其卖力,在处决施工参与者后还不忘一个个地检查尸体,并挨个对头补两枪。 然而只有孟昉清楚,那三千名躺在冬眠舱中的人,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冷岸群岛上有一座死火山,但在九百年后,这座死火山将会重新喷发。而历经九百年风雨侵蚀、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的避难所将无法抵御这场灾难,它会在随之而来的九级大地震中彻底崩塌,化为乌有。 在接下来的八千万年漫长岁月里,避难所的残骸将逐渐分解、风化,尘归尘,土归土。 除了自己埋在山洞里的那个混凝土箱子,旧人类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将在八千万年的悠悠岁月中逐渐消失,不复存在。 年轻人走到孟昉身边躬下身子,将一个小纸包双手奉上并询问道,“孟博士,您对自己的遗体有何安排?需要火化或者埋葬到什么地方吗?” “没有安排,就让我在这坐着吧。” “是。等您死后,我再验收一遍工程就上路。” 打开纸包,里面是一颗剧毒氰化物胶囊。 孟昉将胶囊放入嘴中,但并没有急于咬破。她从怀中取出琥珀,迎着初升的朝阳仔细端详起来。 在阳光的照耀下,橙黄色的琥珀熠熠生辉。就连里面包裹着的小虫子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显得活灵活现。 她也为八千万年后的新人类留下了一颗琥珀,那颗混凝土琥珀将成为地球生命摆脱灰雾、重获新生的关键。 站在孟昉身后的年轻人见她迟迟没有咽气,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孟博士,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您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呢?虽然您是人类的救世主,但在一千三百年后,那三千人重新建立的文明恐怕不会给予您任何正面的评价。我真的非常敬佩您,为了人类的延续,您完全不顾及自己在后世的名声。” 孟昉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冷笑。呵呵,那三千人再也不会醒来了。当然,即便是八千万年后的新人类,在读完那封信后,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积极评价。 但她不在乎这些。 孟昉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咬破了口中的氰化物胶囊。 在温暖的金色阳光沐浴下,掉落在一旁的琥珀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第259章 野狗 按照尤鹏程的指示,玲云筱迅速驾车驶上了公路。 由于考取驾照后几乎就未曾再碰过方向盘,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分清油门和刹车的位置。 幸运的是,这是一辆自动挡越野车,因此玲云筱无需像当年考驾照时那样手忙脚乱地换挡。加之空旷无人的公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为她提供了足够的试错空间。 尤鹏程非常贴心地事先在车内导航上下载了离线地图。然而此时的问题是,玲云筱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应该去哪,于是只能向后座的同伴询问道,“李寄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了许久,玲云筱都没有得到回应。后座鸦雀无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坐在那里。由于她不敢一边开车一边看后视镜,只好先把车停稳,然后回头查看情况。 李寄秋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瞳孔中映出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空洞与茫然。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喂,李寄秋?你怎么了?”看到同伴这副异常的状态,玲云筱心中不禁有些紧张,“你说话啊,别吓我。” 然而,李寄秋对同伴的呼唤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见此情形,玲云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常常容易陷入选择困难之中。如今自己已经脱离了考察队,而且尤鹏程也警告过他们不要再与官方组织接触。此刻,玲云筱手握方向盘,心中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把车往哪开。 更糟糕的是,李寄秋似乎因为受到了过于强烈的冲击而失魂落魄,别说两人一起商讨对策了,他现在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怎样……还是先走吧。”内心挣扎了许久,玲云筱终于自言自语地做出了决定,“教团可能会追上来,不能在这里久留。” 在车子驶离山洞之前,玲云筱清楚地看到了教团士兵冲杀到发掘现场的情景。 一想到尤鹏程那个对自己来说亦父亦友的小老头很可能已经遇害,玲云筱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堵得慌。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李寄秋的状态非常差,自己必须照顾好他。 虽然还是不清楚该去哪里,但柱州省肯定是不能再逗留了。而且也不能回北方地区,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恐怕早就将整个北方夷为白地了。 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南方。 玲云筱在导航上临时选定了西南地区的中心城市益州作为他们的目的地,当导航结果显示出来后,漫长的路线让她不禁目瞪口呆。 从他们当前的位置到益州市,足足有两千八百公里之遥。如果考虑到中途可能遇到的道路毁坏、堵塞以及灰雾干扰等各种因素,这段旅程恐怕会超过三千公里,开车至少需要三四十个小时。 虽然尤鹏程准备了备用汽油,但玲云筱也不知道这些油够不够用。 无论如何,还是先出发吧。至少,希望这辆车能穿越环境恶劣、人烟稀少的柱州省和西海省。 。。。。。。 从下午三点起,玲云筱已经断断续续地开了五个小时车。 现在是晚上八点,太阳才刚刚开始下山。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随后渐渐过渡到深邃的紫罗兰色。落日的余晖轻轻拂过沙丘,整个大漠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金色薄雾所笼罩。 然而,玲云筱此刻没心情去欣赏这沙漠落日的壮丽景色,因为她已经累得快要精神恍惚了。 虽然她之前就知道长时间开车会很累人,但真正上手之后才有了深刻的体会。每次眨眼都感到眼皮异常沉重,紧握方向盘的双手也开始变得力不从心,有好几次都险些冲出公路。同时,腰部也因为数小时的久坐而感到僵硬酸痛。 在这五个小时的行程中,后座的李寄秋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静,好像真的已经魂归天际了一般。 玲云筱非常担心同伴的状况,但之前因为必须尽快远离温宿大峡谷以免遭遇教团或军方,所以她只能强忍担忧专心开车,没有过多询问。 现在,他们已经距离大峡谷有四百公里之遥,玲云筱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此外,她打算在前方的一个小村子过夜,为了确保安全,必须想办法让李寄秋恢复意识。 越野车停在了村子外围,车大灯的光芒穿透了黑暗,将废弃村子里死寂的景象暴露无遗。那些年久失修的房屋东倒西歪,黑洞洞的窗户宛如一张张无声的大嘴,吞噬着周围本就稀缺的光线。 玲云筱不由得感到有些畏惧,尽管这个村子看上去似乎已经荒无人烟,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什么野狼或者其他人 正准备起身时,玲云筱感觉腰间坠着个沉甸甸的东西,这才想起来李寄秋之前悄悄把手枪塞给了自己。 拿出手枪卸下弹匣,弹匣中橙黄色的子弹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玲云筱长舒一口气,感觉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难怪李寄秋这么喜欢枪呢。 玲云筱把枪藏在腰后,离开驾驶室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李寄秋,醒醒!天已经黑了,我们要找个地方过夜。” 出乎意料的是,李寄秋对她的话很快就有了反应,并没有完全失神。 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眨着眼睛喃喃自语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之前在温宿大峡谷……那都是梦吗?什么八千万年前的旧人类和新人类,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玲云筱紧紧握住同伴的手,坚定地说道,“那不是梦,而是五个小时前才发生的事。你忘了吗?那块石板上的信息还是你念出来的,因为除了你,考察队里没一个人认识上面的字。” 李寄秋却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强词夺理地反驳道,“不不不……怎么可能,这里是八千万年后的地球?这也太扯淡了……我不相信。说不定……说不定之前就有穿越者刻了这块石板,然后故意埋在山洞里,就是为了欺骗别人……但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看着喋喋不休、眼神飘忽不定的李寄秋,玲云筱大概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在心理学上,好像是叫心理防御机制。当个体受到外界强烈刺激并引发严重焦虑时,可能会无意识地采取某种歪曲现实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以此来缓解内心的不安和痛苦。 只可惜,自己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种情况。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帮李寄秋认清现实。 “嘿!看着我!!”玲云筱双手扳住李寄秋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都是真的,不是梦,石板也不是某个穿越者提前埋下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就在你去帐篷取背包那会儿,钢筋混凝土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初步估算其年代大约就是八千万年左右。而且,在大峡谷那样干燥的环境中,混凝土箱子还出现了多处破损,考察队推测这是由于自然分解造成的。连钢筋混凝土都能自然分解,你想想这得有多长时间!?” “对了,还有那个神使。你自己也说过,他比你厉害得多,但他相信了石板上的内容,最终选择自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使是用自己的命验证了石板的真实性。难道你还不愿意相信吗?” “这里就是地球,既是你的家园,也是我的。而你是来自八千万年前的……旧人类。” 李寄秋呆呆地望着玲云筱的眼睛,不久,两行泪水便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皮质座椅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呵呵......你干嘛不骗骗我呢......哪怕骗一会儿也好啊......”李寄秋没有伸手去擦眼泪,尽管泪水仍在流淌,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凄楚的苦笑。 “假话终归是假话,如果现在骗你,等你以后明白过来只会更难受。”玲云筱松开手,轻轻拭去对方脸上的泪水,“早点接受现实,对我们俩都好。” “也就是说……我的所有家人,所有朋友……都已经在八千万年前死了,我是唯一还活着的……八千万年前的人,就只剩下我了……” 泪水在李寄秋的眼眶中打转,不时沿着脸颊滑落。说话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哽咽,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他拼尽全力克制着情绪,不让哭声冲破喉咙,只是偶尔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声。 作为孤儿的玲云筱非常能理解这种感觉。虽然亲人只有养父一个,但在成长过程中,她也结识了许多朋友。雾灾爆发之前,她还经常与这些朋友们保持联系。也就是说,除了已过世的父亲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她、记得她。 但李寄秋的情况却截然不同,旧人类在八千万年前便已经全部灭绝。除了玲云筱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了解他的人了。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已离世,仅留下自己一人独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比死亡还要恐怖。 玲云筱原本以为李寄秋会嚎啕大哭,但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在强忍着抽泣了大约十分钟后,他便逐渐恢复了镇定。 “我......我好像有点累了......”情绪平复之后,李寄秋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晃,像是个醉汉一般,“不对,我的头有点晕......不知道为什么。” “从我们逃出来后,你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放松下来自然会感到累。”玲云筱边说边从旁边的背包里取出食物,“而且,这一整个下午你都没有吃过东西。” 李寄秋扶额摇了摇头,“我不饿......就是想睡觉,现在特别困。” 就在车上睡? 玲云筱有些犹豫。她原本的计划是两人一起探索这个村子,然后在村里找个能住人的房子休息,说不定还能生火取暖。 虽然在车上睡觉也不是不行,但考虑到入夜后气温骤降,必须开空调暖风来取暖,开空调更耗油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但看李寄秋现在的状态,如果真要他陪自己出去,恐怕走在路上都能睡着。这样一来还不如守在车上更为安全,毕竟到底还是有一层铁皮可以为他们提供保护。 “那就睡吧,不过睡前你得吃东西。”玲云筱拿出一块能量棒撕开,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对方嘴边,“张嘴,必须吃!” 李寄秋倒也没有抗拒,而是乖乖地把整条能量棒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后,他的脑袋大幅度地摇晃了几下,似乎马上就要陷入昏睡之中。 “你别往那边倒!来......先枕着我的腿吧。” 眼看李寄秋的头快要撞到另一侧的车窗玻璃上,玲云筱连忙将对方扳正,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并顺手为其披上了一条毛毯。 自己第一次给予他人膝枕,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这与玲云筱在少女时代所幻想的场景大相径庭。而看李寄秋在睡着前那副神志恍惚的模样,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正枕着什么入睡。 玲云筱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而枕在她大腿上的李寄秋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沉睡中的李寄秋眉头依然紧锁,脸上的表情也远远谈不上放松或安详,反而透露出些许痛苦,仿佛正在经历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境。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李寄秋的面色似乎有所好转,而玲云筱则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快被压得麻木了。最后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大腿换成背包,终于得以抽身。 玲云筱打开车门离开后座,她打算回驾驶室把脚搭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伸伸腿,然后仔细研究一下导航地图,先规划出一条合理的路线。等李寄秋醒来后,再与他一起商讨具体的行程。 由于大灯没有开,只开了车内的几盏顶灯,因此亮光只能照亮周边一米的距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三四米开外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然而,就在玲云筱刚把手伸向驾驶室门把手的那一刻,她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附近地面上有两片低矮的灌木丛在微微晃动。 “……什么东西?”玲云筱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向那两片灌木丛望去。 就在这时,那两片灌木丛猛地拔地而起,从中蹿出两团黑漆漆的物体,径直朝着越野车扑来。 玲云筱被吓得浑身一颤,但身体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歇。她飞快地拉开车门,闪身钻进了驾驶座。就在车门“咣当”一声关上的同时,一张人脸“咚”地一下重重撞在了车窗上。 这突如其来的人脸再次把已经躲进驾驶室的玲云筱吓得一哆嗦。她迅速按下锁门键将所有车门从内部锁住,紧接着打开了车大灯,并关闭了车内所有的照明灯。 在刺眼的白光照射下,四五个只露出半张脸、身披破旧斗篷的人影显现了出来。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农具或木棒,正向越野车步步紧逼,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坐在车内的玲云筱。 在惊吓之余,玲云筱已经迅速镇定下来,她将手伸到腰后,紧紧握住了手枪。 刚刚撞到车窗的那个男人已经捂着鼻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把手中的水管搭在肩膀上,逼视着车里的玲云筱,脸上露出了贪婪的邪笑。 玲云筱很想直接开车逃跑,但前方已有两人挡住了去路。这辆车好像并没有类似防撞杠的装置,她不确定直接撞过去会不会对车造成什么损坏,因此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叩叩。” 男人还颇为礼貌地敲了敲车窗。 其他人则在距离车子大约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候某个人的指令。 玲云筱瞥向窗外那个满脸淫邪之色的男人,看来这家伙就是领头的了。不妨听听他们想干什么,顺便降低一下对方的警惕性。 男人见车窗缓缓降下了一条手指宽的细缝,便凑近那缝隙,嬉皮笑脸地说道,“美女,就你一个人吗?这几千里沙漠戈壁,一个人太危险了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玲云筱冷冷地回应道,“让你的手下走开,别挡我的道。” “美女,咱俩没怨没仇的,说话这么难听干嘛?”男人扒着车门,笑嘻嘻地说,“天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也没个落脚的地儿,不如跟我们去村里吧?哥几个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男人故意把“照顾”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似乎生怕玲云筱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看着对方那副好像已经稳操胜券的模样,玲云筱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冷笑。 原本还打算叫醒同伴,但现在看来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了。当然,如果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因为她实在不忍心吵醒正在熟睡中的李寄秋。 玲云筱没有理会那个男人,而是摘下耳机通话器,转身轻轻地将它戴在了李寄秋的耳朵上,希望能隔绝掉一些外界的噪音。 这时,车外的男人才注意到后座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玲云筱那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车内突然多出一个人的变故,让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缓缓地向后退了几步,直到与车子保持了两米左右的距离才停下。 在确认李寄秋的耳机已经稳稳戴好后,玲云筱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滚远点,我要开车了。” 此时,男人已经将水管握在了手中,语气也不再轻浮,而是变得有些阴恻恻,“美女,你和你朋友想去哪儿都行,但这辆车得留下。当然,如果你能一并留下,那就更好了。” 见周围的其他人开始蠢蠢欲动,玲云筱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费唇舌。她先是脱下了厚重的外套,接着又将车窗降下了一些,以确保自己的胳膊能伸出去。 玲云筱拔出手枪拨开保险,右手持枪举过头顶,将枪伸出窗外对准了男人,“最后警告你们一次,全都滚开。” 在看到手枪的那一刻,男人的面部表情明显僵住了,但很快他便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我已经见过不少假枪了,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砰!!!”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看见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火光,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枪响。 “......” 男人呆愣在原地,足足十几秒没回过神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手上的铁管掉到了地上。之后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浑身上下到处乱摸,似乎在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 确认自己没有中枪后,男人这才心有余悸地看向车窗。 黑洞洞的枪口依旧牢牢地对准着自己,车内那个握着枪的年轻女人眼神冰冷如霜,仿佛正在看一个死人。 男人心中突然产生一丝怀疑,刚才那一枪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告,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只是因为难以瞄准所以才没有打中而已。 但下一枪就不好说了。 “别、别开枪!!!”男人飞快地高举起了双手,同时对四周的同伙大喊道,“都让开!赶紧走!!她有真枪!!!” 一边喊着,男人自己也想慢慢往后退。 “我让你走了吗?”玲云筱用枪口点了下男人,“站在那,等你同伙都滚蛋了你才能动。还有,让他们都站在车灯能照到的地方。” 男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上下晃动的枪口,如同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身体不敢再动分毫,“都别走太远!要确保光能照到你们!” 很快,那五个人便在越野车侧面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漆黑一片的沙漠之中,这已经是车大灯侧面光照的极限距离了。 玲云筱瞥了一眼仪表盘,确认车辆一切正常后,对男人说道,“你可以滚了。慢慢往后退,不准跑。” 男人连连点头,高举的双手丝毫不敢放松,如同蜗牛般缓慢地向后倒退。 在确认对方已经威胁不到自己后,玲云筱迅速抽回右手,一脚油门踩下,车子猛地向前冲去。 越野车快速穿过了那个看似静谧无人的小村庄,宛如离弦之箭般在空旷的公路上飞驰而去。 后座上,李寄秋仍在酣睡之中。他的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完全没有被刚刚发生的惊险一幕所打扰。 。。。。。。 李寄秋并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惨白的太阳已经高悬于头顶之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电子表,显示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 此时,车子并没有在行驶中,而是停在一小片红柳林旁边。 听到李寄秋翻身坐起的动静,驾驶座上的玲云筱转过头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异样……”话还没说完,李寄秋就被同伴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异常憔悴的脸庞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玲云筱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满不在乎地说,“我开了一整晚的车,所以有点累。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没问题。”李寄秋朝车外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周安全后便推开车门下了车,“你快去后座上躺着睡觉吧,我到前面去守着。” 玲云筱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离开驾驶室钻进了后座。 “对了,我在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枪声?”李寄秋搀着已经快要瘫倒的玲云筱躺下后,开口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没事。”躺在后座上的玲云筱仰起头,写满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之前有几条野狗围住了车,我开枪把它们都吓跑了。看吧, 我也是能保护你的。” 第260章 骆驼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直接走人,不要管她了?” “这......虽然直接走最稳妥,可我总觉得有点......”玲云筱回头看了看远处那位老人单薄而脆弱的背影,还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老人的满头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稀疏而散乱。她身上穿着的破旧衣物几乎要裂成条状,显然无法抵御寒冷和风沙的侵袭。脚上那双简陋的草鞋也已破烂不堪,仅靠几根缠绕在脚背上的绳子勉强维系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解体。 她手中紧紧抓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峰小骆驼。小骆驼浑然不知自己的主人正身处巨大的危机之中,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啃食着脚下的灌木丛。 李寄秋瞥了眼后视镜中的老人,心里也有些举棋不定。 两人轮流驾驶,几乎昼夜不息地疾驰了一整天,眼看就要离开柱州省进入西海省的地界了。然而,就在十分钟之前,一位牵着骆驼的老奶奶出现在公路边,将他们拦了下来。 两人都暗中握紧了手枪,只将车窗降下了一道细缝,同时警告老太太不要靠近越野车。 老太太显然理解两人为何谨慎,于是她举起颤巍巍的双手,站在离车子两米远的地方开始说话。 据她所述,自己是附近一个村落的居民。村子里住的全都是像她这样年迈体衰的老人,别说年轻人了,就连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找不到一个。 昨天晚上是她负责看守牲畜的,结果这峰小骆驼从栅栏下钻出去越了狱,撒开丫子一溜烟跑了。她一时慌乱,没来得及喊其他人帮忙就自己徒步追了出去。这一追,竟然追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时分,她才在一片茂密的骆驼刺中找到了正悠闲享用早餐的小骆驼。 此时,老太太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跑了多远。虽然最终找到了公路,并且能根据太阳来辨别方向,但由于出发时太过匆忙,身上没有带任何食物和水,精疲力尽的她已经完全走不动了。 更为糟糕的是,她那双简陋的草鞋在一夜的奔波中已经被磨破,两只脚掌不得不直接踩在粗糙的戈壁地面上,进一步大大降低了她的行走速度。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老太太鼓起勇气,伸手拦下了李寄秋和玲云筱驾驶的车子,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听完老太太的陈述后,两人心中都充满了疑虑。 即便在灾难发生之前,柱州省也是出了名的地广人稀,开一整天车都看不到人影也是常有的事。然而,在灰雾肆虐已经三年的今天,他们竟然在路边遇到了一个恰好陷入困境、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十岁的老太婆? 尽管玲云筱告诉他,确实存在自古以来就生活在沙漠中的游牧民族,但李寄秋仍然无法理解,在社会秩序已经完全崩溃的当下,一群年迈的老人是如何在荒凉的沙漠戈壁中生存下来的。 即便是玲云筱,对这个突然出现且来路不明的老太太也心存戒备,但看到老人衣衫褴褛、老态龙钟的模样,她又不禁心生怜悯。 于是,他们让老人先离远一些,两人需要仔细商量商量。 “要不给她一些食物和水,然后我们直接走人?”玲云筱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建议,“至于鞋子就没办法了。我之前检查过,尤叔叔为咱俩每人都准备了一双徒步鞋,但鞋子太重要了,我实在舍不得送人。” “别说鞋子了,我连食物和水都舍不得给她。”李寄秋小声嘟囔着,“再说了,就算给她一些吃喝,看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走多远呢?况且还没有鞋,我太清楚脚底磨出水泡是什么感觉了,根本就走不了几步路。” 玲云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说道,“那……我们直接走?毕竟,她现在的处境也不是我们造成的……” 李寄秋苦笑两声,坦率地说道,“我不忍心。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就等于坐视一个老人家在戈壁上活活等死。在我那边......不,在八千万年前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意思大概是在孝敬自己长辈的同时,也不应忽视那些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我......” 看着李寄秋紧咬下唇,满脸纠结的神情,玲云筱反倒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李寄秋一愣,随后也自嘲地笑了,“也是,都世界末日了,我的想法还这么天真,简直像个圣母……” “不不不,我不是在嘲笑你。”玲云筱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是在笑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依然还是个善良的人。三年前你就会冒险送陌生人医疗品,三年后还是如此。在这个时代,能主动选择做一个好人,真的是非常难得。” “你和神使都是从八千万年前穿越而来的人,或许正是因为性格上的根本差异,才造就了你们完全不同的命运。他最终变成了杀人狂,而你依旧是个好人。” “好了好了,你说得太夸张了。”李寄秋被玲云筱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那……我们就带上那个老太太吧?不过,我还是对她不放心,在车上得把她绑起来,你在后面也得时刻留意着。” “嗯,放心。”玲云筱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手枪,笑道,“有这两把家伙在,至少能保住命,让咱俩有底气去做这个‘圣母’。” “那先说好,咱们只能顺路送她一程,绝对不能为了她绕远路,毕竟汽油有限,不能浪费。”李寄秋稍加思考后说道,“把她送到目的地后立刻离开,不做过多停留,以免节外生枝。” 玲云筱点点头,“听你的。” 李寄秋下车对老太太招了招手。见自己终于有了获救的希望,即便双脚直接踩在冰冷的路面上,老太太仍牵着骆驼快步小跑过来,生怕自己来得迟了,这两个年轻人会改变主意。 那副矮小瘦弱的身躯在风沙中微微颤抖,好像随时都会被吹倒似的,看得李寄秋不禁皱起眉头,“您知道自己的村子在什么地方吗?只有顺路我们才能载您。” “知道,知道!”老太太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地说,“和你们是顺路的!村子离公路不远,到了附近,我看地形就能认出来!” 李寄秋微微点头,“说实话,我们对您不放心。所以您在车上的时候要把手绑起来,能接受吗?” “可以,你们随意。”老太太刚准备伸出双手配合,身后的骆驼却突然发出一阵夹杂着呼噜声的嘿嘿怪叫,听起来既诡异又带着几分滑稽,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那峰正眨巴着大眼睛的小骆驼。 “老人家,能不能把这家伙拴在车上,让它跟着车一起跑?”李寄秋提出了建议,“据我所知,骆驼的耐力很强,跑起来速度也相当快。” 老太太回头望了眼骆驼,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说道,“小伙子,成年骆驼是可以,但它还只是个小骆驼,体力跟不上啊。” 李寄秋探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这峰骆驼与他记忆中那种身高两米的雄壮形象大相径庭,它仅仅只有半人高,显然还是个年幼的小家伙。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既然都决定要救人,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吧。 很快,三人齐心协力,硬是将这峰小骆驼塞进堆满了各种物资、略显拥挤的越野车后排空间。 然而,小骆驼似乎对这种安排并不满意,一路上“嘿嘿嘿”地叫个不停,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一个动物幼崽应有的叫声。 “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孩子太闹腾了......”老太太虽然双手被结实的伞绳反绑在背后,但仍低头哈腰不停地向玲云筱道歉,“实在是对不住......等回去后,我一定会让村里人好好招待二位的......” “没……没事。”被叫声吵得头疼的玲云筱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您渴不渴?我给您喂点水吧。” “......有一点,谢谢姑娘,你俩真是好人。” 玲云筱给老太太喂了十几瓶盖的水,还给她吃了一块红薯干。水和食物下肚后,对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许多。 李寄秋一边开着车,一边随口向老太太打听道,“老人家,你们是怎么在这种沙漠戈壁地带生存的?这里既没有充足的食物,也没有稳定的水源啊。” “这里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荒凉。”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回答,“村里可以种红薯和玉米,还能养羊、养骆驼。离村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虽然宽度不足两米,但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李寄秋没有接话。不管如何,还是要眼见为实。 。。。。。。 经过三个小时的行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而老太太口中所说的村子也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村子确实离公路很近,下了路后朝东北方向再开三四分钟就能到达。整个村子都隐藏在丹霞地貌的山谷之中,从公路上根本无法窥见其踪迹。 李寄秋不敢轻易靠近村子,尽管这一路上老太太都表现得十分安静,但他依然怀疑对方可能是个诱饵,企图引诱他们踏入某个陷阱。 经过反复权衡,李寄秋最终选择将车停在距离村子六七百米远的地方。通过望远镜观察,村民们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有十几个手持农具的老人正站在村口远远地望着他们,但没有人敢轻易靠近。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村里确实全都是老人家,没有看到一个稍微年轻点的人。 “老人家,到了。”李寄秋转头对老太太说道,“我的同伴会先下车,然后您再下。等给您松绑后,您就带着骆驼回去吧。” “明白,小伙子。这天都快黑了,你们还要赶路吗?”老太太试探性地问道,“二位救了我一命,我得好好回报你们。今晚要不就在村子里住下吧,至少让我管你们一顿饭。” 李寄秋摇了摇头,“这就不必了。哪怕是现在,我其实还是对您不放心,送您回来也只是图个自己心安罢了。” 听到李寄秋这么说,老太太那张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之后,玲云筱和老太太准备把骆驼拽下车。可能是因为玲云筱用力有点过猛,骆驼还对她吐出了一大泡口水。好在老太太足够了解这些动物,在口水即将喷射而出的瞬间,一把将骆驼的头扳到了一边。 在她们二人忙着摆弄骆驼的时候,坐在驾驶室内负责警戒的李寄秋注意到从村子里走出一个小老头。老头肩上扛着锄头,径直朝着越野车的方向而来。 “有人来了,注意!”李寄秋一边喊,一边将手伸到了腰后。 老头儿并没有再靠近,而是停在了距离越野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扯着破铜锣一样的嗓子大喊道,“哪里来的客人?我们这里都是些将死不死的老头老太太,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们!如果要抢,我们这些老骨头死前也能啃掉你们一块肉!” 望着不远处那个努力装出一副凶狠模样的老头,李寄秋不禁哑然失笑。连放狠话都只能找个背稍微不那么驼的人出来,看来这个村子里真的都是一群老东西了。 老太太也听到了喊声,连忙牵着骆驼走到驾驶室旁澄清道,“小伙子,那是我们村里的人!他没有恶意的!让我跟他说!!” “老杨,你叫什么!是我!!” 老头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了老太太的容貌,惊讶地回道,“你跑哪去了?大伙儿都以为你和骆驼被狼叼走了!!” “昨儿晚上骆驼跑了,我追了一宿!白天才抓住,得亏有这两个年轻人把我送回来,不然我就死球了!!” 小骆驼仿佛听懂了老太太的话,仰起头喷了喷鼻子,似乎在为自己的“越狱”行为感到骄傲。 见似乎没什么异常,老头刚刚硬装出来的凶狠模样瞬间荡然无存,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了过来。 老太太刚准备迎上前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李寄秋说道,“小伙子,你俩先别急着走啊。最起码,得请你们吃顿饭!” 说完,老太太便牵着骆驼,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去和老头汇合了。 或许是为了让两个年轻人安心,老太太故意提高了嗓门,确保他们两人的对话能被李寄秋听到。 “这两个年轻人特别好,要不是他俩,我今天晚上就死定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怂玩意儿这么小就会越狱了,不知道跟谁学的。等回去把腿捆上,看它还怎么跑。” “别说这个了。赶紧去弄点水,弄点吃的过来,请那俩年轻人吃顿饭。人家做好事不图回报,咱得知道感恩。” “咋不让人家进村呢?到村里歇歇脚呗。” 老太太伸手锤了下老头,顺势将拴着骆驼的绳子递给他,“你怕人家,人家还怕你呢!少说废话,赶紧的。” “两位,可别急着走啊!马上就给你们准备热乎饭吃!”冲着李寄秋和玲云筱喊完,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走向村子,在其他老人的搀扶下进了村。 “……你怎么看?要不要直接离开?如果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在她们两人一起忙活骆驼的时候,李寄秋一直在警惕地观察四周,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现在轮到玲云筱犹豫了,“我觉得……这个村子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村里人也的确都是老人。而且,我是有点想吃一顿热乎的饭……” 李寄秋打趣道,“不怕被下毒吗?你应该知道,有些毒药即便是经过高温加热也不会失效吧?” 玲云筱挠挠头,显得有些为难,“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吧?如果是那种容易被下毒的食物,我们就别吃了。” “真馋。”李寄秋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摸摸玲云筱的头。虽然说别人搀,但他自己也闻到了从村子里隐约飘来的香味,似乎是烤饼子之类的食物,嘴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口水。 “那就暂且看一看吧,看看这群老人家想怎么招待我们。” 随着夕阳缓缓下沉,天边渐渐展开一幅绚丽的橘红色绸缎,将广袤无垠的丹霞地貌笼罩在梦幻般的光辉之中。在残阳的勾勒下,岩石的色彩层次愈发丰富,从深红渐变到橙黄,再柔和地过渡到浅紫,如同调色板上的斑斓色彩,被大自然巧妙地挥洒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李寄秋凝视着在阳光下五彩变换的山体,不禁由衷地赞叹道,“丹霞地貌原来真挺漂亮的,我以前一直认为,那些带点红色的石头山能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看来,是我太片面了。” 玲云筱则眨眨眼问道,“什么是丹霞地貌?” “......就是,就是面前这片山啊!这种带着些红色的石头山,在夕阳时尤其好看,听说雨后更漂亮......你们是怎么称呼的?” “哦,你是说红层地貌啊。” 李寄秋对这个名称感到有些无语,“红层……八千万年后的新人类取名还真是直白啊。” “丹霞地貌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什么?”玲云筱好奇地问道,“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和什么诗句或者典故有关吧?” “当然。”李寄秋颇为自豪地解释道,“‘丹霞’这两个字是用来形容黄昏彩霞的,出自一句诗:‘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切?” 玲云筱默默地念了两遍诗句,不由得点了点头,“不错,确实很贴切。八千万年前的人类文化水平真高,不像现在,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从村子里呼啦啦地涌出了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抬着锅碗瓢盆等各种炊具,还有人牵着两峰骆驼,骆驼背上驮着大捆大捆的木柴和一只已经杀好的小羊。 老人们来到距离越野车大约二十米远的空地上,熟练地架起锅灶,点燃木柴,将玉米和已经分解好的小羊羔放入锅中。不一会儿,诱人的肉香便飘散开来,钻进了两人的鼻孔里。 村民们自顾自地在那边忙碌着,很有默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过来打扰李寄秋和玲云筱。 又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已经换上新衣服的老太太过来招呼两人去吃饭。 在汽车大灯的照射下,露天厨房被照得亮如白昼。做完晚饭的老人们拘谨地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先动筷子。 李寄秋对同伴使了个眼色,自己跟随着老太太走到了锅边。而玲云筱则留在原地,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奶奶,您们先吃吧。忙了一整晚,大家肯定都饿坏了。”李寄秋先是仔细地观察了汤锅、盛汤的木勺以及一旁的碗筷,随后谦逊地说道,“我们都是晚辈,怎么好意思在这么多长辈面前抢先吃呢。” “行,没问题。”老太太无奈地会心一笑,率先盛了一碗汤,毫不客气地大口吃喝起来,边吃边招呼其他村民也开吃。 村民们都明白李寄秋如此“谦让”的真正原因,但也没有太过在意,纷纷各自盛了羊汤,蹲在一旁吃了起来。 李寄秋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老人们盛汤吃饭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神经质,但曾经险些被食人族吃掉的经历,让他对这种突然出现的小村子都产生了心理阴影。谨慎一些,终归是好事。 为了煮这一锅汤,老人们似乎早就饥肠辘辘了,很不客气地每人至少吃了两碗,搞得老太太脸上都有点挂不住,“行了行了,给咱们客人留点!到底是请谁吃饭呢?一个个跟没吃过肉一样......” 训斥完村民后,老太太陪着笑递给李寄秋两只碗和木勺说道,“咱们这儿条件有限,可能不太干净。你们年轻人讲究卫生,拿去擦一擦,然后自己盛汤吧。” 李寄秋很清楚对方的用意,接过碗转手递给身后的玲云筱,让她回车里用经过简单过滤的水将碗和勺子仔细冲洗了一遍。而自己则继续待在这里盯着那锅羊汤。 等碗和勺子都洗干净后,李寄秋率先尝了一碗汤,确认无误后,又等了十几分钟才让玲云筱也喝。 新鲜的羊肉确实美味至极,虽然老人们只是简单地加了些盐来调味,但羊肉吃起来软烂鲜香,丝毫没有膻味。在不知不觉中,李寄秋和玲云筱都已经各自吃了三碗。 热腾腾的羊汤下肚,温暖的感觉顺着血管从胃部蔓延至全身,让零下十几度的夜晚似乎也没那么寒冷了。 村民们确实没有恶意,李寄秋的警惕性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看着收拾东西返回村里的老人们,玲云筱好奇地问道,“奶奶,为什么这个村子里全都是老年人呢?年轻人都去哪儿了?” “都走了,去内地,去南边了。”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说,“这边日子不好过,太辛苦了。雾灾前这里就不是啥好地方,灾后更艰难。但凡还能走得动的,都离开这儿了。” “……所以村里都是留下的老人家?可我看您们腿脚挺利索的,应该也能跟着一起走吧?”玲云筱还是有些不解,“比如说您,如果让我在沙漠里追一晚上骆驼,我肯定做不到。” 在摇曳不定的火光映照下,老太太沧桑的面庞被染上了一层橙黄色,她那饱经风霜的浑浊眼睛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一种交织着回忆、释然以及淡淡哀愁的神情。 “我们这些糟老头子糟老太太,就不要再给年轻人添麻烦了。反正也走不动,留在这里挺好。”老太太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苦笑,“人老了,胃口也会变小。村里的年轻人都离开后,反而觉得各种资源都够用了。” 玲云筱和李寄秋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老太太的话语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村子里的老人家,实际上都是被子孙们抛弃在这里的。为了追求相对更好的生活条件,年轻人选择逃离这片荒芜的沙漠戈壁。从柱州省到内地,再到南方的路途太过遥远且艰难,老人们必然会成为累赘。 所以,这些老人都是自愿或者被自愿留下的。 “我们可以种红薯、玉米,能养一小群羊,甚至可以养骆驼。骆驼能产奶,还能帮我们搬重物。”老太太淡淡地说道,“跟灾前比起来,除了没电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李寄秋当然明白老太太是将沙漠中艰难的生活极度简化了,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些被亲生子女抛弃的老人,只能感叹一句,“活着真难啊。” “这年头,哪里都不好过。”老太太拨了拨火堆,让火苗燃烧得更加旺盛,笑呵呵地说道,“向骆驼学习嘛,不管在哪儿都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