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归》 第1章 命案 深夜城中村头,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的在大街上行进,手中的酒壶晃晃荡荡,时不时拿起喝上一口。 “人生得意须尽欢...” 一句念完想了好久,“下一句什么来着?” 娄疯子抬手朝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连句诗都念不出来。 许是醉的厉害,这一巴掌拍的有点用力,一下子疼得清醒了片刻,朦胧间瞧见前头有什么东西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上晃动,他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当即吓得妈呀一声转身就跑。 县衙门前,娄疯子把鸣冤鼓敲的震天响,值夜的捕头开门看见是他,当即打算关门继续回去睡觉,一个月里头有八回都是为了躲债自己个儿往牢里头钻,他不嫌麻烦,他们还嫌浪费粮食。 “别别别,小的来报案的,出人命呀!” 娄疯子的腿还抖得跟风中稻草一样,村头那棵大榕树上挂着的是个人,死人! 捕快将信将疑,见娄疯子确实被吓得不轻,想了想转身进去叫了捕头池二。 一行人风风火火朝大榕树走,隔着老远就看到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瘦弱,一个挺拔修长。 池二大致扫了一眼,没看见挂在树上的死人,眼神有些不善的看向娄疯子。 娄丰也纳闷呢,他跑的时候人就挂在上面,他还看清了那是谁,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小的发誓,确实死人了,死的就是那个酸秀才任扬。” 池二冷哼一声,带着人快步往榕树下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呵斥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一路喊到榕树下,那俩人愣是没挪动一步,就跟俩木头桩子似的。 “我说你们俩耳朵聋了?没听见我说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怎么着啊,还让我找人清理你们啊!”池二绕到两人跟前,嘴里的话比脑子更快抖了出去,说完就愣在了当场。 其余捕快见他突然愣住,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厢还没等问出口,那边池二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个儿高的人歉声道,“小的眼拙,没能认出是大人您,请大人责罚。” “责罚什么呀,老子刚上任就给来个命案,还这么别出心裁的挂在树上,你们东稷县的欢迎仪式挺有新意啊。” 说话的是东稷县新上任的县令左仪,不,准确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才上任。 传闻这是位大大咧咧的贵公子,底子厚的很,爹是岐国公兼知枢密院事,娘是一品诰命,姐姐嫁了礼部尚书,哥哥如今在刑部贵为侍郎,妥妥的二代。 这样的背景和身份,即便他不是东稷县县令,池二也不敢造次。 “大人,请注意言辞。” 池二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朝说话的男人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县令大人看着温文儒雅,咋说起话来跟个市井泼皮似的。 “在下新任东稷县师爷,名唤宫文柏,这位是东稷县新任县令左仪左大人。” 宫文柏彬彬有礼的介绍了自己和左仪,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人已经死了,让县衙的仵作先验尸,其余事情等左大人上任后再行处理。” 站在县衙大门前,左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破破烂烂的大门摇摇欲坠,底下一角还缺了,像是被老鼠给咬的,“一路上你再三宽慰我到地方就好了,宫先生你确定?” 宫文柏看着那扇大门,咽了咽口水,这会儿不确定了... 左仪被赶出门来上任的时候身上只有十几两银子,加上他的勉强凑足二十两,可左仪是个贵公子,哪里受过这些,要不是身怀武艺、身强力壮,怕是早就折在路上了。 宫文柏本以为到了县衙会有所好转,但现在看来,眼前这县衙说不定还没他们在路上潇洒。 左仪长叹一声,进了衙门找人带着去找仵作,却瞧见仵作的停尸房门前廊下挂着一盏琉璃灯,那玩意儿在京城都是个稀罕的物,竟然被挂在停尸房廊下不说,还荡了一层灰。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左仪心酸无比,他连饭都要吃不起了,有人竟然这么奢侈,这人还是他手下一个小小仵作,情何以堪呢! 进了停尸房,先瞧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站在任扬尸身前,她脸上覆着白布,手上戴着一双手套,正逐步检查尸身。 宫文柏记忆力很好,瞧见眼前女子的样子,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只是心下不敢确定,那样人家出身的小姐,怎么会到一个小小县城当一个小小仵作? “死者名叫任扬,年二十二,身高六尺一,东稷县人氏,除致命伤外,身上还有三种伤痕,分别是淤伤、刀伤及勒伤。”仵作简单说了初步验尸结果,眼皮子不带抬的继续道,“淤伤前后两三天,刀伤约莫是两日前,至于勒痕就比较新,应是死前不久,但致命伤不是这些,而是被人溺毙而死,死于今早寅时前后。” “你的意思是人被勒晕之后溺死,随后再挂到树上?” 左仪蹙眉叉腰,这是什么操作?人都杀了,干啥还费这么多事? “根据伤口显示,确实如此。” “嗯,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左仪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眼前这个美人仵作名叫闻人清,原先是京城闻人家的大小姐,前两年跟家里闹了别扭,十分潇洒的一挥衣袖将整个闻人家舍弃了。 宫文柏一凛,还真是他想的那个人,不过闻人家的小姐,那是何等身份,为什么? “大人,这是私事,我有权不回答。”闻人清斜了左仪一眼,这人还是同传闻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左仪摸了摸鼻子,心说他新官上任关心下属,何错之有? 出了停尸房,池二拿着几张供状递到左仪面前,事情基本弄清楚了,任扬死前曾与四人有过过节,但说起来似乎都不足以形成杀人动机。 况且按照任扬死亡时间来看,他们几人都不可能杀人,且都有不在场证明。 第2章 打听 左仪点头,让池二往下说。 “第一个叫贺六,是个赌坊掌柜,据他交代,任扬欠了赌坊不少钱,偶尔逼得急了,两边会动个手什么的,但说到杀人是绝不可能,否则他钱就收不回来了。 第二个叫丁超,与任扬是邻居,两人之前因鸡蛋问题吵过一架,街坊邻里都知道。 第三个叫何永新,是东南书院的学生,跟任扬有些交情,不过上次科考之后不再往来,听说任扬揭发何作弊,害的何被禁考三年。 第四个叫庄峰,也是东南书院的学生,与任扬算是朋友,同样在上次科考之后很久没找过任扬,但月前突然又和好了。” 池二说完又补充道,“死者任扬,是本县的秀才,家住城中西斜街,自打中了秀才后就无所事事,惹了不少麻烦。” “他家中没人管管?”宫文柏问,照理说家里出了个秀才是好事,不至于就这么自甘堕落吧。 “没有,他就一个人,从小到大全仰赖街坊邻居供养。”池二简单介绍了下任扬的情况。 任扬在县城那是出了名的好赌成性,还时常调戏良家妇女,中了秀才之后就没了下文,街坊都说他是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换了个秀才的名头。 从县衙出来,左仪带着宫文柏径直往西斜街去,池二则被他嘱咐细细查实那几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西斜街位于东稷县县城西北角,其中多百姓杂居,道路错综复杂。 街里一共住了十一户,除了街尾住着的屠夫自己有个肉铺外,其他都是给人干活的寻常百姓。 左仪前脚才踏进去,就看见一户人家的矮墙内站着个人,正端着一盆水瞧他。 “这位公子你找谁呀?咱们街里少有人穿的这么体面。”端着水盆的妇人本在内里洗衣,这一站起身就瞧见个衣着不俗的公子,眼里的八卦情绪都掩饰不住往外喷发。 “啊,我确实来找人,跟大姐你打听下,这街上是不是住着一位书生?” 妇人哦了一声,知道他是来打听谁的,“你说那个死了的啊,那位虽说是秀才,却也不算个读书人,咱们街里街坊的不少帮衬着他,到头来人家还瞧不上我们,听说连他自己的好友都害呢。” 妇人说完看见矮墙外又多了一个人,比先前这公子多了几分儒雅,看上去倒是个读书人。 左仪看了眼宫文柏,宫文柏上前拱手道,“大姐说的好友是?” “哎呀,就是那个常去找任秀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叫庄峰,对,就是叫庄峰,瞧瞧这名字取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装疯卖傻的装疯。” 妇人每次想起这人的名字就得打趣一句,说罢又道,“听说几年前科考那回,庄峰不知为了什么同任秀才吵了一架,那吵的可热闹了,咱这一条街上人人都知道,不过后来没多久俩人又和好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左仪挑眉,又是科考,程宣来东稷县难不成真是为了这个?可查科考为什么一定要上东南书院? 再者,任扬之死牵扯到两个东南书院的学生,会不会这中间有什么事儿? “听说任扬不止跟他一个人吵过,不是还为了鸡蛋跟邻居吵过吗?” 左仪问的好奇,那妇人左右看了眼矮墙外,一只手挡在嘴巴一边,偷摸的说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啊,任秀才跟丁超吵架,是为了任秀才偷人媳妇儿的事儿。” “啊?” 这下不止左仪惊讶,宫文柏都瞪大了眼睛,难怪当时看丁超说话的时候满脸愤怒,敢情不是为了鸡蛋,而是为了自家媳妇儿啊。 左仪啧啧两声,“我就说鸡蛋能有多重要,下蛋的鸡才重要。” 宫文柏皱眉,左仪立刻摆手表示自己用词不当,转头问夫人道:“那何永新呢?听说任秀才不是跟他关系也不错吗?” 妇人想了下,摇头说不知道,还说只见过那人来了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来过,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那次科考之后。 宫文柏问她哪次科考之后?妇人说就是庄峰跟任秀才吵架那次。 问过妇人,两人又往里头走了一点,碰见个敞开门坐在里头编竹篮的老头儿,从他口中得知何永新跟任扬确实有过一段时间往来,后来大半夜两人吵了一架,自那之后就没再见到过。 左仪和宫文柏面面相觑,在那一次科考后庄峰与何永新分别和任扬吵过一架,听街坊的意思,吵的都还挺严重,结果何永新与任扬断交,庄峰却在不多久后没事儿人一样还和任扬交好。 而那次科考出了舞弊一案,何永新受罚,那任扬和庄峰会不会其实也牵扯其中? 左仪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带着宫文柏继续往里走。 两人站在任扬家的院子前,左仪摸着鼻子说道,“整个东稷县比县衙还破烂的,大约也就这里了,你说这任扬拿着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干什么了?” 大宋向来以文武治国,文以御内,武以攘外,凡是科考中了秀才之后,朝廷都会拨下银子支持,数额虽然不多,但一般老百姓家维持住生活是没问题的。 可任扬家怎么看怎么像是被土匪洗劫过,连左仪眼前的木门都摇摇欲坠。 宫文柏干咳了一声,东稷县县衙是破烂,但也不至于连门都烂的形同虚设,左仪有点太夸张了。 两人刚准备进去,就听见隔壁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好巧不巧,出来的正是丁超。 丁超一眼看见是左仪和宫文柏站在任扬家门前,心里着实紧张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他隐瞒的事儿街坊邻里没人知道,他一口咬死了是为鸡蛋,谁还能审问他家母鸡不成。 “哟,你这是要出门?” 左仪笑着先开了口,瞧见丁超手里是个包袱,说不准是要离家一段时间。 “啊,是啊,媳妇好长时间没回娘家了,我这不带她回去一趟,过几日就回来。” 丁超赶紧解释,别让县令大人觉得自己是逃走才好,他那天追任扬,可后来人好好的回来了,那人就不是他杀的,既然不是他杀的,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3章 有味儿 “回娘家?哦,那是该回,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该找你媳妇的娘家要个说法。”左仪点头深表赞同。 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但父母还是父母,子女犯了错不还得找父母说理去? 就跟他家似的,大姐左蕾每次把姐夫打了,姐夫不都跑到他爹娘跟前哭是一个道理。 丁超有点听不明白,笑的有些不知所措,“大人说笑了,我是送我媳妇回家看看,哪里需要什么说法。” 左仪摆手,以一种我支持你的眼神看着丁超说道,“这女人有时候就得管着点,今天能跟秀才不清不楚,改明儿也能跟别人,大人我都知道,不必掩饰。” 丁超一听这话,当下额上的汗就冒了出来,还不等说什么,就见门里一个妇人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对着左仪张嘴就骂,“哪来的嚼舌根子的!上次没听过瘾是吧,老娘今天再骂一遍!” 宫文柏眼疾手快,把左仪往前一推,自己顺脚往后站的远远的。 “老娘嫁给这废物多少年了,说过什么啊?!这会儿想找机会把我休了,还找这么破烂的借口,咋的,当老娘是个死的?任由你们这些人糟践?” 丁超看着自家媳妇一只手指指在县令大人的鼻子上,一只手叉腰破口大骂,早就吓得腿软,有心想说两句,可死活插不上话。 “老娘告诉你们,别成天没事儿人一样的嚼舌根,都是些什么东西,嘴巴长出来就知道喷粪!” “不是...” 左仪想辩解两句,他都是道听途说,刚才只是随便问问,连话都没说完,怎么就惹来这一顿臭骂? “不是什么不是,咋的,老娘话有说错?一天到晚没完没了,说两句就叫勾搭,那你们都别说话,把自己个儿舌头给拔了,天下太平!” 左仪苦笑着往后退到了墙根处,后脊梁紧紧贴在矮墙上,退无可退了。 “成日里无所事事,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自己日子过舒坦过明白没有?还有闲心管别人家,怎么着啊,我们家没米没粮你们管不管?没钱你们管不管?” 宫文柏在后头跟着点头,村里或是街上一些人确实有这么个爱好,没事就喜欢对别人指指点点,人过的好了说,过不好了更说,也不知道期盼什么。 像丁超家这事儿,想来也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可遇上丁超媳妇这么泼辣的,也不知道谁能占上风。 丁超见媳妇终于说累了喘气儿呢,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县令大人恕罪,草民这媳妇就是脾气爆了点,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啊!” 妇人本来还打算再张嘴,听自家男人这么一说,先是一愣,随后两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话都没说出半句。 左仪咽了咽口水,抬手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心想骂人就骂人,吐口水算怎么回事? “两位请起,是我言语不当,这骂...我活该...” 左仪鼻子尖儿还能闻到一股韭菜味儿,不用想都知道这位大姐午饭吃的韭菜味儿饺子,味道挺持久。 丁超哪敢啊,当即告罪道,“是草民的错,大人要打要罚尽管冲我来,千万别怪罪我媳妇,她这些日子也不容易,所以才口不择言。” “民妇有罪,请大人责罚。” 丁超媳妇也不含糊,见自家男人这么护着自己,心里那股子气也消了大半,本来这事儿跟他们家关系就不大,平白被泼了一身脏水,她是真难受啊。 左仪摆摆手,刚才擦脸的袖子上那股味道再次飘了起来,连宫文柏都忍不住捂了捂鼻子,丁超夫妇脸上也满是尴尬。 “那什么,我听你话里有话,不妨说来听听。”左仪示意丁超夫妻赶紧起来。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丁超似乎并不怀疑自家媳妇红杏出墙,但愤怒也是真的,想来这愤怒并不是对自己媳妇的,那是对谁?任扬吗?为什么? 丁超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刚才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有心想隐瞒,可看这架势,怕是瞒不住了。 他站起身扶起自家媳妇,让她到屋里准备点茶水,又把左仪两人请了进去,坐下来慢慢说。 事情发生在上个月,有一天他媳妇丁柳氏在院中晾晒衣裳,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丁柳氏怕出什么事,就站在院墙这边往对面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任扬家那院墙都不高,因为没钱加盖,他家一边是屠户,一边就是他们家,所以当丁柳氏看过去的时候,也看到对面屠户家里也出来个人,两人还对视一眼,都想着这人又搞什么。 正在两人心里纳闷的时候,任扬衣衫不整的从屋里走了出来,见自家院墙一边冒出一个人头,还吓了一跳,随后张嘴打趣着说什么看着不过瘾,要不过去一起乐呵乐呵。 丁柳氏当即就怒了,可寻思着不是自家的事儿,也就没搭理他,转头回了自家院子。 但自从那天之后,任扬有事没事就老站在院墙那边朝他家观望,久而久之街坊邻居不少人看见,闲话就传了出来。 “是啊,我起初觉得纳闷,后来想想可能是那天我坏了人家好事,所以那家伙才往我身上泼脏水。”丁柳氏一边给三人倒了茶水,一边说道。 丁超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道,“其实那天她跟我说了,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任扬一个人衣衫不整的走出来,谁知道他在屋里干什么?怎么就惹了一身腥。” “是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不信大人可以去问屠夫,那天他也出来瞧了。”丁柳氏说着就朝院墙那边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光膀子的男人站在院墙那边。 左仪挑眉,站起身朝屠夫挥了挥手。 “问你个事儿呗,记不记得上个月这院子有过一声尖叫,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丁柳氏一看就是个热心肠的,左仪还没开口,她已经先问了。 屠夫想了想,一拍脑袋说道,“想起来了,那天我先看到你,就跟今天站的位置差不多吧,然后才瞧见任秀才家里捆着个人,他出来前还把人嘴巴给塞上了。” 他倒是老实,这事儿他一直憋在心里,旁人不问,他也不好往外说。 第4章 内情 “啥?有人在屋里呀,哎哟,那我还真坏人好事了,但是咋还捆上了呢?”丁柳氏一听有事情,直接就跟屠夫聊了起来。 屠夫摇头说不知道,他那天见她没啥反应,以为她不想多事,也就没说什么。 丁柳氏赶紧摇头说她站这地方根本看不全屋里什么情况,只看到任扬一个人衣衫不整的走出来。 两人说了两句,左仪总算插上嘴问道,“屋里的人你认识吗?” 屠夫朝左仪看了眼,挠了挠头道,“不认识,不过看衣着肯定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穿得起,说不定是哪个昏了头的少妇,被任秀才给骗回来的。” 左仪嗯了一声,朝宫文柏点了点头,后者便出门过去找屠夫,不管怎样,有个画像好找人不是。 左仪跟丁超夫妻又聊了几句,丁超突然朝地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后悔的哭道,“草民有错啊大人!” 左仪被他这一跪给吓得不轻,下意识去看了眼丁超的媳妇丁柳氏,见她也一脸茫然,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好奇道,“你有错?你有什么错?难不成任扬是你杀的?” 这是多大的罪名,丁超立刻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草民没杀人,可是...” 丁超欲言又止的看着左仪,这话要说出来就得给自己找麻烦,但县令已经找到这儿了,还知道了这事儿,万一后头再给查出来,他更说不清了。 “可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左仪还没开口,丁柳氏先不耐烦了,张嘴就催促,脸上的表情大有你再不说老娘可就生气了... 想起刚才丁柳氏破口大骂的样子,左仪就浑身一哆嗦,立刻拿出县令的架子说道,“有话快说,知错能改还是好百姓。” 丁超苦笑了一声,跪在地上没起来,吱吱唔唔说道,“任扬死前两天草民见过他。” 左仪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听丁超继续往下说。 “那天草民本来是打算带着媳妇回娘家看看,听说那边闹了灾,不重,就是吃喝有些紧凑,所以打算带点家里多余的粮食过去看看。” 丁超说那天丁柳氏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想着娘家嫂嫂刚得了女儿,便要上街再买点布,好给小家伙做个新衣什么的。 “草民媳妇前脚刚走,任扬就从外面回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走路歪歪斜斜,见草民在院子里嚷嚷着要找我媳妇,草民当时都懒得理他,可那厮纠缠不休,还说了一些狂悖之言,草民没忍住,跟他起了争执。” 左仪听到这里,已经想到丁超接下来要说什么,想着闻人清说任扬身上有其余伤,看来某一种就是丁超造成的。 他朝院子里瞧了一眼,没瞧见绳子之类的东西,倒是有一把砍柴用的钝刀,可这钝刀的一角看着似乎比别处锋利一点。 丁超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这人一吵架就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容易干出点出格的事儿来,草民见那厮实在无耻的紧,顺手...顺手拿了那把钝刀挥了过去。” 丁柳氏瞪大了眼睛,大抵是没想到自家这个没用的丈夫,关键时刻竟然还能抡起钝刀砍人,且还是为了自己。 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是她家男人能逃过这一劫,以后定要好好和他过日子。 左仪哦了一声,“所以任扬身上的刀伤真的是你所为,看样子你当时是真愤怒,砍的还挺深呢。” 丁超啊了一声,随即带着一点哭腔解释道,“大人明察,草民当时真的是一时气愤,没想过要杀人,要不是任扬那厮欺人太甚,草民也不会追着他吓唬。” “还追了?” 左仪饶有兴趣的看着丁超,初见到这人觉得是个性子强硬的,这次再见原来是外强中干的主儿。 不过能为了其妻愤而伤人,虽不提倡,却可见真情。 “是,草民追了他一段,本意也就是吓唬吓唬,让他以后别把脏水随意往别家泼,但是草民发誓,草民真的没杀人,他后来半夜里回来我还瞧见了,人好好的。” 丁超一脸真诚,他那天追完任扬后心里实在忐忑,一直到后半夜都没能睡下,正巧听到隔壁有动静,就偷偷扒着窗户看了眼,确实看到任扬捂着胳膊回来了。 左仪点头,闻人清推断任扬尸体上的刀伤就是两天前,跟丁超的话不谋而合,他应该没有说谎。 “贺六怎么回事?” 左仪想了想,决定先问问贺六那天话里的真假。 丁超有些迟疑,贺六在东稷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地头蛇,平日虽然没怎么仗势欺人,不过也不是好惹的。 “但说无妨。” 左仪心想,我一个县令,难不成威仪还不如一个赌坊掌柜?不可能! “是是是,大人刚来咱们东稷县,可能有些事还不知道,贺六贺掌柜是咱们这里的地头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都有插手,听说前县令跟他有点交情,到底到什么地步,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也说不清。” 丁超说着抬眼偷偷看了眼左仪,他觉得自己今日说的有点多,但为了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自己猜测,能说的就得说。 见左仪没说话的意思,丁超就继续往下说,“贺掌柜跟任扬的关系其实也简单,任扬自打考上秀才之后就整日里无所事事,逛青楼去赌坊,那都是常事,贺掌柜来找他,八成是为了赌债。” 丁柳氏点头,“我家男人说的是,那任秀才就是个糟的,也不知他那秀才是怎么考上的。” 她说话比较直接,左仪听的也清楚明白,丁柳氏觉得以任扬的能耐,这个秀才来的蹊跷。 “所以贺六很有可能殴打过任扬?” 左仪想听个确定的,闻人清给出的结论是任扬身上不仅有刀伤,还有殴打和勒痕,只是致命的却是溺水。 “是打过,打过两三次,有一次还被堵在家门口给打了,虽说夜里出来看热闹的人少,但咱们就在隔壁,想不注意都难。” 丁柳氏说的肯定,她那会儿就在家里,亲眼看见贺六带着人堵在门口打任扬,还扬言他再不还钱就烧了他这破窝。 第5章 争吵 左仪想起贺六在县衙内断然否认自己曾派人殴打任扬,看来他的想法跟丁超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庄峰和何永新呢?”丁超和贺六的嫌疑基本已经排除,左仪心里不由赞了自己一句,因为打从一开始他觉得有问题的就是庄峰及何永新。 丁超和丁柳氏对了一眼,两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且这次比刚才更犹豫。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左仪将一条腿翘起来,伸手按在脚腕子和膝盖上,一脸好奇的看着两人。 丁超张了张嘴,丁柳氏先一步出声,“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两人跟任秀才的关系很奇怪。” 宫文柏带着一张画回来的时候,正巧听见丁柳氏这番话,好奇的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左仪头也不回的伸出手,宫文柏便把那张画放在了他手上。 屠夫描述的不是很详细,他当时看到的也只是隐约一个大概,具体什么模样他不好说。 宫文柏尽可能把能完善的都给完善了,出来的画像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起码屠夫是这么说的。 丁柳氏小心的看了眼自家男人,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两家毕竟住的近,稍微动静大点都能听见,民妇记得好像是三年前吧,有天夜里庄峰来找过任秀才。” “哦?夜里?多夜?” 左仪来了兴趣,庄峰那样的人,看着一本正经,不过从他能在酒肆里喝到天亮这一行为来看,也未必就那么正经。 “子时前后吧,民妇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夜很深了,周围连声狗叫都没有。” 丁柳氏想了想继续说道,“那晚我家男人起夜,民妇被吵醒了,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什么响动,一下子就把民妇瞌睡给惊没了,当时还以为任秀才又被人围堵到了家里。” “草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丁超附和道。 左仪瞧了丁超一眼,刚才他还欲言又止,现在倒是知道附和了。 但他不说破,今天来的收获不少,当然,他肯定不介意更多。 丁柳氏见他开口,自然而然的闭了嘴。 丁超继续往下说道,“草民那晚在屋外,所以听的清楚,隔壁先是争吵,后来似乎还动了手。” “动手?他们二人不是朋友吗?”宫文柏问道。 丁超点头说是,又说任扬那样的人,其实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大部分跟他来往的都是有所图。 说着说着就有些跑题,左仪便开口让他继续说当晚发生的事。 “对对对,当晚的事,草民是起夜,所以在外面没待太久,隐约听到两人是为了科考一事吵,说什么抄,什么我的,总之断断续续就是这些。” 丁超那晚听的不是很清楚,又很快传出来动手的声音,他不想惹祸上身,就急匆匆回了房间。 “后来没几天晚上又有声音传来,不过这次不是庄峰,而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而且说了没几句就摔门走了,这个草民看的清楚,是那个叫何永新的书生。” 丁超很肯定的说道,那晚虽然也很晚,但月色不错,能看清那人的面容,且何永新走的时候也看到了他,还和他对视了一眼,他更能确定了。 宫文柏见左仪没说话,便又问道,“那何永新和任扬又是因为什么争吵?” “这个我听的仔细,还是因为科考,不过没说抄什么的,就说任扬诬陷他、害他之类的。”丁超很肯定的点头说着。 宫文柏看了眼左仪,左仪眯着眼睛思索,事情最终竟然扯到了科考上,是巧合吗? 程宣说过,任扬三年前科考成绩有可能是假的,那么比照到丁超的话里可以推测出,任扬抄袭了庄峰的文章,但不知道为什么,事后庄峰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除了跟任扬吵了一架,什么都没干。 至于何永新,他口中所谓的诬陷和害他的话,应该也是说的同一件事。 也就是说任扬将科考舞弊一事用了什么方法推到了何永新头上,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何永新得到的处罚仅仅只是罚三年不得参加考试。 大宋科考三年一次,所以这罚跟没有差不多,只是何永新名声上肯定要受到不少诟病。 又问了丁超夫妇一些细节,左仪便打算带着宫文柏离开。 临走时宫文柏把左仪手上的画像拿给丁柳氏看,结果丁柳氏没看出什么,反倒是丁超认出画中的人是城西的一个寡妇。 走出西斜街,左仪看着手中的画像问道,“你说这寡妇怎么会跟一个穷酸秀才搅合到一起?” 宫文柏规规矩矩的回了句不知道,随后又说起三年前科考舞弊一事,也许就是任扬之死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似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杀人者并不仅仅是为了寻仇,也许还为了点别的什么?”左仪收起画像,他怀疑那两个人,但又没有什么证据,仅凭猜测可不能定人罪,他可不想一上任就被传成昏官。 “仅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宫文柏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没有任何证据为佐,那这些猜测只可能是猜测,永远上不了台面。 “证据是个问题呀,上哪儿去找证据呢?”左仪嘴上这么说着,眼珠已经定定的看着宫文柏,带着点似笑非笑,“宫先生既然要做本县令的师爷,总要为我出谋划策不是?” 面对左仪突如其来的奸臣嘴脸,宫文柏决定视而不见,抄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沉声说道,“既然这边没有线索,那就只能再去问问闻人小姐。” “先生说的对,就是要去问问闻人清,她大老远跑到这里当仵作,肯定不会草草糊弄人。” 左仪对闻人清的事有一些了解,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当年和闻人家闹了一场,然后十分决绝潇洒的离开了京城,据说当时走的时候是一人一马,分文不取。 想起来这件事在京城茶楼被说书的绘声绘色讲出来,听的那些世家子弟十分佩服和向往,觉得这才是江湖儿女该有的洒脱。 第6章 破财 虽然闻人清也不是什么正经江湖儿女,她是闻人家的弃女。 只是她这个弃女强势的很,即便被闻人家扫地出门,却走的不卑不亢,甚至引来不少人追捧。 然而事实上是怎样的,左仪也曾向他爹打听过,说是一路乞讨到了东稷县,然后找了份还不错的工作暂时干着,足以养活一人温饱。 所以当左仪见到自己这县衙里的仵作是闻人清的时候,惊讶不多,诧异有点。 原来他爹口中还不错的工作就是仵作?这要是闻人家的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吐血。 左仪摇头,活着真是不容易,不过他突然觉得他爹把他弄到这地方不是他人品问题,而是他认知的问题,毕竟仵作都算不错的工作,那他这个县令,在他爹眼里还不得上天? 回到县衙找闻人清已经是黄昏时分,一问才知道人家已经走了,另外还得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女仵作有自己的规矩,如果不是急事,到点就必须走,一刻,不,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能耽搁。 左仪抬眼看了看天,好像确实到点了,那他这个第一天上任就收到大礼的县令大人是不是也可以先休息? 心里这么想着,还没想好要怎么表达,宫文柏已经给了他答案。 宫文柏抬手道,“大人初来此地,还是勤勉些的好,莫要给当地百姓留下个不好的名声,将来要回京恐怕就难了。” 前面一大堆在左仪耳朵里那就是跟放屁差不多,最后这一句立刻让他精神一振,是啊,他是要努力往上爬,争取早日回京找他爹算账的人,怎么能这么懈怠呢。 “走,咱们去找她。” 左仪是在一家名叫泉乐楼的茶楼里找到闻人清,彼时她正坐在二楼喝茶,与她同坐的是一个略施粉黛的女子,明媚动人,眉眼间净是商人的精明。 “这不是左县令吗?怎么有空到街上转悠?” 施千兰笑眯眯朝左仪招手,她自京中离家出走多亏了左仪仗义出手,所以在她眼里,左仪算得上朋友。 可在左仪眼里,施千兰就是个奸商,当年在京城他游手好闲,不小心在她的酒楼里跟程家公子打架,其实也没损坏多少东西,不过两张桌子,六个凳子,竟然要他一千两。 左仪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施掌柜别来无恙,京城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 上了二楼,左仪小心坐到两人对面,“闻人仵作复查可查到了什么?” “有,过敏,尹河有种独特的水草,人接触多半都会过敏,且这种水草只在尹河一小段有。” 左仪听着,抬手拿了茶杯,一口才下去,左仪就知道今天要破财了,口中的茶水清香淡雅,后味儿悠长醇厚,这口感,就是比之京城里最有名的茶都一点不逊色。 宫文柏本来已经拿起茶杯,余光扫见左仪的神情,那手上的动作立时一滞。 他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左仪时就在茶楼,然后就被他三言两句诓着一起承担了一壶天价好茶,虽然他后来也品尝了那茶,确实值那个价钱,但远没有到不吃不喝只为它倾家荡产的地步。 左仪脸色从得了线索的高兴到钱包不保已成定局的失落,仅仅只用了两息时间,倒是施千兰笑盈盈的看着左仪补刀道,“老娘亲自侍奉茶水,额外加收五两,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茶水加其他七零八碎的,左大人给个二三十两意思意思得了。” “我一个月的俸禄都没这么多,你干脆去抢好了。” 左仪瞪大了双眼,他从京城来的时候被亲爹搜刮的干干净净,除了路上必要用的银钱之外,只给了十几两银子的额外预算,他到东稷县的前一天都差点要饭了。 施千兰两手在身前规规矩矩放好,一脸笑意的道,“左大人这就说笑了,我可是老实人,从不作奸犯科,吃白饭。” “哈...是是是,阿兰姑娘是天仙,自然不需要吃人间的白饭。”左仪放下手,放弃抵抗的问道,“能不能赊账?等下月有了俸禄再还。” “行啊,签字画押后大人就可以走了。” 施千兰像是早有准备,竟然从桌子底下摸出纸笔,笑盈盈的问左仪是自己写还是她代劳。 宫文柏同情的看了眼左仪,默默垂下头,他就是一个师爷,一个月到头就那么五六两银子,还不够停尸房屋檐下挂的那盏灯值钱,实在爱莫能助。 “我自己写。”左仪咬牙切齿,就说熟人不好,连他想赖账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写了欠条,为了这张脸他也得还。 想想二三十两银子,他下个月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左仪一边提笔写欠条,一边问闻人清道,“所谓过敏,究竟有什么症状?” 差点忘了这个,虽说有些过敏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既然已经来了,还被迫欠了这么多钱,他就把该问的都问清楚得了。 “红疹,一大片,短时间内不会消退,有些人可能还会伴随血脉凸起,或是咳嗽。” 回到县衙已经入夜,但命案当前,池二还是当即便带着人去寻那几人查看有无过敏。 事情到如今已经很明了,何永新和庄峰其中之一便是凶手,动机无非因为科考。 只是区别在于谁的动机更要命。 左仪撇撇嘴,一撩袍子坐到凳子上,翘起二郎腿晃啊晃的,“这还用顺?以动机来看,何永新似乎更有理由下手,他被禁考三年,虽说于科考没什么影响,但这名声绝对是毁的彻底。” 读书人一旦背负上舞弊之名,即便之后真的有幸考上了,又有谁会真的重用? 左仪的读书人是被他家老父亲硬扣到脑袋上的,不过既然扣了,多少也是了解了的,对一个有风骨的读书人来说,你怀疑他的品行比撕了他的书还要严重。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那两人什么性子我们尚不知道,一件事如何影响一个人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看其本人的品质吧。” 宫文柏对左仪的话不全然赞同,但也不反对,只是客观说出自己的看法。 第7章 八卦 第二日一早,左仪还在睡着,宫文柏在县衙里转了一圈,听到不少平日里听不到的八卦。 比如聚着三五衙役的地方。 其中一个衙役说道,“你们说闻人姑娘这么美貌,怎么就想不开要做个仵作?而且看新来县令的意思,咱们这位美人仵作来历似乎不一般呢。” 另一个说道,“谁说不是,要是我家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当个仵作,这在咱们这一行里都算个贱籍。”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闻人姑娘家里是怎么想的,而且看闻人姑娘的手法,没个几年怕是练不出来这火候。”说话的人一想到闻人清在敛尸房里眼都不眨把尸体开膛破肚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胆寒。 “不过说真的,咱们这小地方能有个这么厉害的仵作,绝对是捡到宝了,你看隔壁那县,看着是比我们富点,可每年求爷爷告奶奶的找仵作就够头疼的。” “可不是嘛,先前咱们县的县令不是还被求过一回,听说都已经谈好了价钱,可闻人姑娘压根不搭理,县太爷也是没办法,你说憋屈不憋屈。” “那是,堂堂一个县令奈何不了小小仵作,要是换做我,我也憋屈。” 说话的几个衙役似乎说到了兴头上,就听一个人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了嘛,咱们头儿之所以请了假没来,就是因为新县令要来,他是想先躲躲,万一出事了他好干脆跟着老县令走。” “真的假的?” “你这不废话嘛,咱们头儿什么德行你们不知道啊,从前老县令在的时候那狐假虎威的模样,都忘了?” “自然不能,不过新县令看着也还不错,虽然不比新师爷看着平易近人,但听说也是好相处的,不至于吧。” “你知道个屁,我听说头儿私下里收了不少钱,老县令在的时候咱们县衙穷的那叫一个叮当响,就那走的时候还抬出去好几箱子家当,其中不少都是头儿帮着收敛的。” 几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宫文柏已经转身离开。 果然听人说八卦这件事不分男女,而且十分有效。 原来那位一直未曾出现的捕头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能当差,前任县令并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临走前还卷走了县衙所有值钱的东西,难怪县衙会看起来穷困潦倒。 宫文柏想了想,又转到另一边,果然也瞧见几个小吏正在往外晒卷宗。 其中一个他记得,是叫朱佑。 朱佑为人还算老实,只是有些胆小,但奇怪的是县衙里不少人都喜欢找他说话。 宫文柏心想这样也好,朱佑在,应该可以听到不少八卦。 果然,很快就听到有人在说捕头乔阳寿的事,不过说的更夸张而已。 宫文柏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直到有人说了一句别的。 “你们说这次任秀才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个不认识的小吏,不过也能理解,他和左仪才来这里没多久,人确实没认全。 “听说是因为仇杀,就任秀才的德行,被杀也是早晚的事。”其中一个小吏把手中的卷宗扬了扬,“瞧瞧,不仅跟有妇之夫不清不楚,还在青楼闹事,真是有辱斯文。” “听说他这个秀才来路不正,是踩了好友才考上,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学问。” “我也听说了,不过跟你们听到的可能有点出入,他踩的那个好像是东南书院病死的书生,还有人看到那书生隔壁的寡妇去给他烧过纸,也不知两人什么关系。” “也许只是邻里之间见他可怜,这才给他烧纸的吧。”朱佑忍不住说道。 他胆子是不怎么大,人也相对老实,可这种事情如果不说清楚,岂不是毁了那书生身后名,还让活着的寡妇蒙上一层污垢。 “朱兄说的是,那书生确实人缘不错,比你有过之无不及。” “人活一世本就艰难,何必再给别人添麻烦呢。”朱佑客气道。 “是是,我们也不过是现在说说,出了这个门,岂能胡言乱语污人青白。” 似乎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众人便又转到了乔阳寿身上,“虽说乔捕头不在县衙,他的消息肯定不会闭塞,你们发觉没,乔捕头那个徒弟好几次鬼鬼祟祟出县衙,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谁知道呢,乔阳寿仗着县令大人,不是,是前任县令,可没少欺压衙役和百姓,这回换了个年轻县令,不好糊弄哦。” “这话说的,希望老天有眼吧。” 宫文柏回来的时候,左仪正压着椅子看一本话本,见他回来笑着问都发现了什么。 “简单点说任扬得罪的人不少,咱们现在还没见到的捕头乔阳寿有个徒弟在县衙。” 宫文柏简单总结了两句,见左仪没什么兴趣,他眼珠一转,把刚才听到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 等他一大段话都说完,左仪还津津有味的追问还有什么,宫文柏很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八卦没了,你倒是听出什么了?” “乔阳寿的徒弟有点问题,还有,我之所以一上任就这么穷,竟然都是那王八羔子害的,他拍拍屁股走了,留了个烂摊子给我,这叫什么事啊!” 左仪愤愤不平,他就说为什么这么破烂的小县城上一任县令能待这么久,起初还以为是没人愿意来,不得已才把三年一换推到现在。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虽然是穷的叮当响的县衙,可这几日转下来,似乎只有县衙穷的只剩下骨架,旁的地方看上去还行。 尤其是施千兰在这里开了茶楼,以她的精明,断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所以东稷县肯定不会如外界传言那般。 而且一个穷书生都能在酒肆里买醉一晚上,说这里穷,谁信? 想到这里,左仪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他不仅被亲爹坑,连不认识的前任父母官也坑他,如今这局面,他是不是该给已经走了的那位送去一份大礼? 一想到这里,左仪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不行,我要写信。” 第8章 指证 左仪愤愤不平的写了一封弹劾信送去京城,等信送走了,宫文柏才小声提醒道,“左大人写信写的挺累,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弹劾上一任县令大人,左大人有证据吗?” “废话,没证据我弹劾啥?”左仪撇了撇嘴,“你知道程家公子就在东南书院一事吗?你以为程宣大老远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做什么?” “你是说他本就在查这些?”宫文柏在京中听说程家公子奉旨查案,从左仪的消息中多少猜测是查科考舞弊一案,没想到还有这些。 左仪点头,诚然程宣的目的是查科考,不过他来的比他们时间长,查到的东西肯定比他们多,上一任县令贪墨克扣,连他们这些新来的都轻易知道了,以程家人的能耐,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刚才那封弹劾信他没直接让人送到京城,而是先送去给程宣看,看完了再往京城送,自然就有了证据。 左仪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却没想过程宣以后会不会记仇。 东南书院内,程宣脸色黑的如同锅底,很想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亲自扔到左仪脸上,“你家大人的脸果真是特别...” 特别厚! 传信的衙役不明所以,左大人只说让把信先给程宣看,他不大明白一个书生而已,为什么非得要给他看。 “你先等片刻。” 程宣忍了再忍,最终还是转身回屋中取了另一封书信出来,然后一同交给衙役,“将两封信一并交给刑部侍郎左仁左大人,他会明白的。” 衙役一愣,又一个左大人,难道同他们家县令大人有什么关系?听说新来的县令有些来头,难道竟是京城刑部侍郎的家人? 送走衙役,程宣一转身便看到院长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明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程宣见过院长。”程宣不疾不徐的上前行礼,一点不见慌张。 “夜里风大,你早些回去休息,左大人要有什么事吩咐,让他来找老夫。”东南书院在东稷县的地位一点不比县衙低,且他自认在京城有些人脉,自然不惧一个小小的县令。 就算找到岐国公面前,左仪一个后辈,能有什么大能耐翻天? 程宣颔首,转身就要离开,又听到院长问了句,“刚才那人是县衙来的,要往哪儿去呀?” “回院长的话,那人是要往京城去。” 院长眯眼看着程宣,他问一句,这小子就答一句,一点不多说,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的公子,可无论他怎么托人去查,却始终查不出来程宣什么身份。 “好,你回去休息吧。” 送走程宣,院长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三日后,东稷县县衙内。 左仪看着被带回来那两人,一人胳膊上一块红肿,且两人都有轻微咳嗽。 又朝跪在另一侧的船夫看一眼,“你是说你瞧见任扬被杀时他们二人在河边争执?” “是的大人,就是他和任秀才,后来我还瞧见他勒住了任秀才的脖子,之后小人怕惹事,就将船划走了。”船夫一五一十,先前他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眼见事情越查越深,船夫心里忐忑,就自己主动到了县衙。 “不,不是不是,人不是小的杀的呀。”何永新一脸惊慌失措,他真没想要杀人啊。 左仪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不耐,“若船夫是人证,你手臂上的过敏就是物证,这人证物证齐全,且你确实跟任扬有过节,你说人大我如何相信你没杀人?” 何永新张了张嘴,左仪抢先一步道,“更何况你多大点仇,勒晕了不说,还再把人溺死,太不厚道了。” 宫文柏瞪了左仪一眼,这是在公堂之上,他说话就不能注意点。 “人...人是溺死?”何永新猛地跪直了身子,“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是他,是他!” 被指着的是从进来就一直很淡定的庄峰,即便听到何永新说自己才是杀人凶手,仍是波澜不惊。 庄峰有礼的朝左仪拱手,“大人如何断定人是被溺死?发现的时候,那人可挂在树上呢。” “闻人仵作亲自验的尸,应该不会有错。”左仪很肯定的说。 闻人清冷哼一声,“请县令大人把应该两个字去掉,我可以保证没有错。” 左仪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可是在公堂之上,她就不能顾及一下他薄弱的面子。 左仪朝着何永新抬了抬下巴,“他虽然被窃取文章,但好歹这一次又考中秀才,而你被冠上作弊之名,又再一次落选,因此生出杀任扬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我,不是...” 本来已经有些冷静下来的何永新,被左仪这么一说,顿时又激动起来,连连摆手说自己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庄峰还待安抚他,却被宫文柏制止,“庄秀才,真正杀人的是你,对吧。” 此话一出,整个大堂静的仿佛空无一人。 庄峰最先反应过来,“我当时在酒肆,伙计可以为我作证...” “我找过伙计,重新试了一次,他根本不知道屋里到底是谁,所以他没办法证明你当时确实是本人在屋中。” 池二站了出来,将那天在酒肆实验的结果说了出来。 他这么一说,左仪又想到自己打水漂的月俸,忍不住怒目圆瞪,“你还不从实招来,任扬根本就是你杀的!” 左仪没有特定指向谁,却吓得何永新一激灵,当即便叩首喊冤道,“我承认是我把他勒晕了,但我没杀人,仵作不是说了,人不是勒死的,我没杀人,我没有。” “说清楚了。”宫文柏斜了一眼左仪,感觉他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 “是他!” “闭嘴!” 何永新和庄峰异口同声,让大堂众人立刻来了精神。 左仪给池二使了个眼色,池二上前将庄峰直接按在了地上,让他跪得掷地有声。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将人勒住勒晕了,我以为勒死了人,当时十分慌乱,正好被庄峰撞见,他二话不说决定帮我,我当时以为他是看在我们相交一场,又都被任扬害过的份儿上,没想到竟是让我做个替死鬼。” 第9章 结案 左仪撑着下巴听何永新义愤填膺,心说这货刚才的怂去的倒是快,一听杀人的不是自己,连说话都顺溜了。 庄峰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当即便反驳道,“你说谎,那天晚上我明明只是路过...” “嗯?不是说在酒肆未曾出去吗?”左仪眼皮一抬,笑眯眯的看着庄峰。 “大人,我之前是说了谎,但我都是,都是因为何永新,人不是我杀的,我到的时候任扬已经死了,是何永新杀的,是他杀的。” “你放屁,仵作已经检验过了,人不是勒死,就是被你给溺死的,你当时设计我,还把人弄到水里让我误以为自己不小心,实际是为了掩盖你把人溺死的痕迹...” “你闭嘴,要不是你先把人勒晕,人怎么会死?”庄峰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何永新,那天黄昏他就注意到何永新尾随任扬,当时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 何永新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着急的摇头。 他那天跟着任扬到了尹河河滩上,瞧见任扬朝河对岸看了半晌,但何永新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空荡荡的水面上除了水光外,便只有点点星光倒影。 因着前几天的事儿,何永新心下一横想要上前跟任扬再理论理论,没想任扬不耐烦的叫他滚,还说他两次都未考中,明显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何永新自己不济。 本来心里就窝着火,眼前这人不仅陷害他作弊,害得他抬不起头来,现下又这般说话,何永新当即便怒了,说任扬大半夜私会寡妇,靠着偷取他人文章才考中了秀才,这便就是头了。 两人言语都十分激烈,没几句就扭打在了一起。 何永新心中越想越不忿,逮着机会用腰带把任扬勒住,等他反应过来时,任扬已经没了呼吸。 “我不是有心,我就是跟他吵了两句,平时都是他按着我打,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打几下他就摔在地上,我一时怒火攻心障了眼,就...就把他勒住了,我没想要杀人啊。” 左仪坐直了身子听何永新说出那晚的经过,倒是跟他们推断的差不多,人确实是先被勒晕过去的。 还有任扬身上那些殴打伤,有一部分是何永新造成,也符合他所言。 “之后人又是怎么到树上的?”左仪问道。 何永新偷眼看了看庄峰,见他面色惨白,想来是知道在劫难逃了,心一横道,“我当时以为自己杀了人,慌乱之下就想跑,被他给撞见了。” 当时他心想完了,结果庄峰竟然让他别声张,还帮着出主意找来了绳子,他们二人合力把人挂到了树上。 “大人,我当时真的没想到他人没死,我还特意探了探鼻息,确实没了呼吸,所以我才...”何永新心中一百个懊恼,当时就不该听庄峰的话。 左仪点头,“那照这么说来,你即便没有杀人,也有算是害死任扬的帮凶。” “不不不,把他弄死的不是我,是他。”何永新抬手指着庄峰,庄峰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千算万算,没算到何永新是个这么靠不住的主儿。 “据本官所知,你们二人与任扬都有嫌隙,当年科考他用你的文章考中了秀才,而你落榜,同时诬陷何永新作弊,致使他禁考三年。” 左仪说着看了看庄峰,又看了看何永新。 后者点头,前者咬牙切齿道,“大人明察,若只是这样,过去便过去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言羞辱恩师,还...” 庄峰没有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他本来已经有了打算,正瞧看见何永新尾随,又看到他们二人在河边扭打。 其实当时他就发现任扬并未真的死了,但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能放过。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杀人的罪名直接扣在何永新头上,好让他替他隐瞒,可庄峰怎么都没想到,县衙中的仵作竟然查验出了人究竟怎么死的。 庄峰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杀任扬的的确是我,但他也有份儿,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得手。” 见事情已然兜不住了,庄峰反倒冷静下来,将那晚的事说的清楚明白。 前前后后除了几个细节外,倒是跟何永新说的别无二致。 “我说的是真的,人就是他趁着我不注意溺死的...”何永新听到庄峰说起,顿时义愤填膺的给自己辩驳。 左仪冷声喝到,“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何永新被这一声呵斥,当下便不敢再多言。 庄峰斜眼不屑的看着何永新,以这人的庸才,即便当年没有任扬,他也不可能考中。 “我听你的意思,你之所以杀他不是因为被拿了文章,而是他出言羞辱你的恩师,还有什么?”宫文柏刚才就注意到庄峰欲言又止,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庄峰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宫文柏的问话,冲着左仪道,“既然大人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就该判的判,其余无需多问。” 左仪挑眉,这人说话怎么比他这个县令还牛气,如今的凶犯都这么狂吗? 天亮之前左仪便下了判决书,天一亮便被加急送往京城刑部复核,这件事便算是完结了。 刚准备回去补个好觉,宫文柏就抱着一堆公文笑眯眯的来了,将公文往他桌上一放,那重量震得桌子上的水杯都颤了颤。 “前任老哥不仅贪财还不干事?这是堆了几年的公文?”左仪感觉一阵头疼,这要是都看完,别说今天,好几天都甭想睡个囫囵觉。 “也没几年。”宫文柏道,上一任县令是唯一一个好些年没挪屁股的父母官,手上琐事简直逆天,这点还真就不算什么。 “没几年是几年?”左仪不懈努力,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也就三年而已,比起...” “三年?一任县令不过也就三年,他这是知道自己要被调走,干脆专心搜刮了?”左仪想掐死那老不死的心都有了。 第10章 果然失望 东稷县位于大宋比较偏远的地方,这里一年四季并不是十分分明,最多的便是春日与夏日,好巧不巧,左仪最怕的就是热,是以到东稷县的第二个月便如同一条死鱼一般。 宫文柏抱着一堆公文从长廊上走来,远远看到左仪将自己挂在窗棂上,两条手臂和脑袋一起耷拉在外,半个身子也已经挂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宫文柏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蹙眉,如今好歹是个县令了,这样子要是让衙门里的人看见,脸往哪儿搁? 左仪头都不抬摆摆手,“别管我,这么热的天,我没死已经是万幸,还管我什么姿势纳凉?” “这才不过堪堪入夏,等过一两个月,你打算如何?” 宫文柏甚至觉得到时候左仪会直接在水里过完这个长长的夏天,不知道那时东稷县会不会传出新上任的县令是个美人鱼的猜测。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这才刚把上一任老不死的屁股擦完,要是再给我一堆公文,我立刻写辞呈递回京城,老子不干了,这哪儿是人干的活儿?” 左仪愤愤然,这一气愤,顿觉更热了。 宫文柏在他抬头的时候已经抱着公文进了书房,将公文往桌上一搁,“县令是一县父母官,你想想父母养儿子需要干什么?” “养儿子需要干吗,别人我不知道,就我爹那样的,八成是一把屎一把尿的喂我。” 想想这个可能,左仪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爹跟他娘绝对是真爱,而他这个儿子八成是个意外,从小到大别人家的都是坑爹,只有他家是爹坑儿子。 “可我记得大人还有一兄一姐,难不成都是如此?” “那倒不是,就我一个是意外。”左仪正想着呢,被宫文柏这么一问,当即摇头否定到。 “你这意外来的有点晚啊。”宫文柏不打算跟他继续胡扯下去,抬脚就要走,又被叫住。 “别走啊,你看,咱们俩好歹一路走来也算是难兄难弟,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左仪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宫文柏直接打断,“大人,接了东稷县县令的是你,不是我,公文我放好了,烦请大人勉力批阅。” 他说完就走,压根不理会身后左仪的哀嚎和指责。 半月之后,京城来了消息,上一任东稷县的老县令被下了大牢,听说是贪污受贿,证据都被人直接送到了刑部,年轻的皇帝陛下看到钱的数量,又终于想起来看了眼东稷县的税收,当即震怒,直接御批定了罪。 彼时左仪正躺在摇椅上如同一条死鱼般打瞌睡,修长的手脚耷拉在椅子外,随着椅子前后晃动跟着一晃一晃。 “所以人是抓了,那钱什么时候还回来?我这县衙都要揭不开锅了。” 前几日刚拿了俸禄就被施千兰上门讨了去,即便左仪当时打算赖账,即便施千兰以县令的名声和县衙的脸面为由拒绝赖账,左仪还是铁了心不给。 奈何那钱实际上并没有到他手里,还在宫文柏那儿。 于是觉得一县之主不该这么不要脸的师爷大人,双手将钱递了过去,还友好的送走了那位施家大小姐。 更于是,左仪过了好些天食不果腹的日子,本来热的像条死鱼,还只是像,再这么下去可真就成了死鱼了。 宫文柏朝蹲在廊下的左仪看了眼,不疾不徐的道,“差不多还得七八日,听说从那位县令的家中抄出不少银钱珠宝,就是不知道会送来多少。” “一定少不了吧,你瞅瞅谁家县衙跟我这里一样,大门再用点力,说不定就掉了。” 左仪接连叹了好几口气,这么说是有点夸张,可也差不离,县衙那大门他第一眼看见就忍不住忧心,生怕哪个来告状的百姓一个激动,这大门就得报废。 报废就报废吧,他从哪里弄钱来修啊。 宫文柏难得善心,缓声安抚道,“大人还是不要太有想法的好,朝廷向来缴了赃款是要拿走的,至多会送回来一些维持运转,我觉得大人还是想想桌案上的公文比较实在。” 果然,几日之后从京中来了公差,笑容满面的递上来一个盒子,看着沉甸甸的,左仪一阵兴奋,心说宫文柏也有猜错的时候,这次送回来的脏银不少啊。 左仪高高兴兴的把公差招待了一番,又高高兴兴的搓手打开了盒子,顿时傻眼了。 里头确实有钱,但更多的是公文,且这公文一看就不是他东稷县的,因为外皮不同,以东稷县县衙现在的情况,绝对用不起这样的皮儿和纸。 “我说什么来着,大人还是别太高估比较好。” 宫文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替他将公文理了出来,“这些似乎是要给公差带回去的,大人需要费心尽快批出来,银子我就先替大人收好,毕竟这些日子还得吃饭。” 左仪呆愣愣的看着宫文柏把盒子里的银子拿走,感觉就跟被人拿走了心似的,整个人空空荡荡的。 公差来的时候被热情招待,走的时候却被直接忽视,心中不免奇怪,都说齐国公家的小公子为人坦荡、侠义,怎么他感觉不到? 左仪后来认真想了想,好歹能有口饱饭吃,他不该贪心要求太多。 然而这么豁达的过了两日,衙门里又有了麻烦事,彼时左仪正蹲在廊下吃毛豆,这还是他体察民情时遇上了娄疯子,瞧见他正抱着一小袋毛豆同人说话,顺手要来的。 娄疯子同人说的正是那件麻烦事,说是城西常年居住的一个寡妇死在了家中,发现的人说是自杀,死时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身上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场面看着颇为诡异。 左仪溜达回县衙的时候,池二正带着人把尸体弄了回来,因着上次查贪官一事,县衙内的捕快也有些变动,池二成了捕头,总领县衙里的一众捕快。 当时左仪只看了一眼把尸体往停尸房抬的众人,就抱着毛豆蹲在了廊下等结果,反正总归这案子跳不过他这个县令去。 第11章 故事 闻人清是亲自到左仪跟前汇报的验尸结果,左仪受宠若惊,亲自给她倒了水,那水清澈的连杯子底部一点裂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来大人是真的穷。” 她拿起杯子看了眼,轻轻抿上一口,话锋一转,道:“死者女,二十五岁,死亡时间是昨夜亥时末到子时初,她两只手干净漂亮,微有薄茧,手臂上有轻微淤痕,是死前造成,脖颈上有轻微勒痕,不足以窒息,更不足以勒晕,除此之外便是致命伤,就是胸口被匕首刺穿,一击致命。” “为什么会身着大红嫁衣?”左仪摸着下巴,踱步到椅子上坐下。 “嫁衣死后被人穿上,凶手先拔出匕首,穿上嫁衣将尸体摆放到床榻上,又将匕首重新插进心口,看尸身的样子,应该还专门清理过。” 闻人清看了眼茶杯,指尖颤了颤,终是没再拿起来。 死者心口匕首插入的痕迹寻常仵作看不出来,不代表她也看不出来,凶手并非高手,二次刺入匕首仍是有些微偏差。 “大人,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就先回去了。” 左仪点头,后知后觉这个时辰不到下职,“你要请假?” 走出两步的闻人清侧身瞧着左仪,不咸不淡的道,“阿兰约我过去,如果这算请假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不不不,你请,不用客气。” 左仪赶紧摆手,笑话,债主跟前,他还要什么脸,不就是在职时间出门一趟,没什么大不了,再者闻人清也没耽搁工作。 “哦,那我走了。” 将这位姑奶奶送走,左仪叫来池二,从池二口中得知死者是城西一个寡妇,名叫贾香芹,早年从别的地方嫁到东稷县,丈夫在她过门第二年染病死了,上无老者,下无子嗣,孤身一人居于城西。 “她有跟什么人结怨吗?” 左仪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的问,照理说一个寡妇不至于跟人结怨到丢了性命,可从上一次的案件里吸取教训,表面不能轻易信,谁知道背后藏着什么。 池二摇头,“回大人的话,这个还需要去查。” 大约上次给县令的印象太正面,弄的县令对他们的办事效率有了过高的期望啊。 左仪哦了一声,“那就尽快去查,要是路上遇见娄疯子,就让他到县衙来找我,说我有事问他。” 娄疯子很快到了县衙,不等左仪开口,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打听来的全部经过告诉他,末了还加上一句,“听说这寡妇跟之前死的任秀才有点关系,好像还被他抓回去过。” 蔫儿了的左仪听到这句话来了精神,娄疯子之前说的全部都可以等池二查出来,这只是早晚的事,但这个却是意外提醒。 “还有什么?” 娄疯子挠了挠头,翻着白眼想了许久,“好像从前这寡妇救过一个书生,那书生后来高中进士走了,听人说寡妇跟书生关系不错,是那种不太一般的不错。” 他眼里有猥琐,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一点不假。 左仪斜了他一眼,拿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把,不耐烦道,“说重点。” 娄疯子嘿嘿笑了两声,“小人觉得他们肯定有什么,也许正是因为此寡妇才被人杀了。” “我没问你意见,我问的是那书生是谁,什么身份。”左仪有些气结,娄疯子的重点跟他的未免偏的离谱。 “啊,大人问的是这个啊,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大户人家?既然是大户人家,怎么还需要寡妇救?” 左仪从前是个不学无术的贵族公子,人间疾苦他不是不知道,但却知道的不全,对案子有点了解,但也仅仅是了解。 照他的想法,上一个案子能破都是运气,这一个,八成还得看运气啊。 娄疯子诧异道,“寡妇对书生听说是救命,这救命应该不分贵贱、身份吧...” 这话问的,这位大人听说后台很硬,看来没错,世家出来的公子哥,果然不知道他们这些贫贱百姓的日子如何啊。 左仪没有觉得让人看穿面子挂不住,没太所谓的道,“这么说,应该确实不分。” 池二回来果然说了跟娄疯子基本相同的话,不过他没查出关于书生的事,倒是碰到一件怪事,寡妇尸体被人发现之前,城西一个大户就想出钱将人给葬了,要不是有家丁觉得不妥,八成这件事不会闹到官府。 “哪户?” 左仪来东稷县也有一段时间,不过东稷县的县衙看着寒酸破败,可整个县城倒是不小,其中大大小小的富户不少,看的左仪咬牙切齿。 他一个县太爷过的吃饱这顿没下顿,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是谁跟他说当官可以锦衣玉食、光宗耀祖? 现在锦衣玉食没有,光宗耀祖更谈不上,以他如今的成就,锅底黑还差不多。 “是城西魏家,城西有名的大户,魏老爷早年经商累极了不少财富,咱们县不少产业都跟他有关。”池二简单介绍了一句,关于魏家恐怕也就县令这个外来人不知道。 “大户,他们家有几位公子?” 池二愣了一下,老实回答,“一位,就一位,前些年高中进士,后来吏部授予官职,这些年没怎么回来,不过最近听说他要调任南江县县令一职,就顺道回乡探亲。” 这件事他本来不知道,那天去送泉乐楼掌柜的时候无意中听人说起,好像是魏家的小厮。 “回乡,那就好办了,池二你再细查关于贾香芹的一切,她死前身着大红嫁衣,一定有什么意义。” 左仪想了想又道,“着重查一下她多年前救人的事。” “是,小的这就去查。”池二领命离开。 “你怀疑那个书生?” 宫文柏从廊下转出来,娄疯子离开前他见过,自然知道书生和寡妇的故事。 “不是怀疑书生,而是觉得很奇怪,你不觉得吗?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一定要给她换上一身大红嫁衣?”左仪摸着下巴,自然而然蹲在了廊下。 第12章 书生与嫁衣 宫文柏叹了口气,想让左仪有点县令的样子,还真是一件工程浩大的事。 “确实很奇怪,所以关键可能就是那件嫁衣。”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左仪拢着袖子,这天气是热,但拢袖子的好习惯不能改,尽管这一手拢进去都是汗... “所以你让池二去查清当年那个书生,也是为了这个?” 宫文柏一瞅见他这模样就有气,也不知他的事何时才能解决,左仪何时才可以有能力解决。 “不全是,既然是命案,总有前因后果,是情杀还是仇杀,总得弄清楚他们的故事方能对症下药,我从上次那案子里总结了经验,总不能一遇上案子就做只瞎猫,太对不起县令这头衔。” 左仪这个人有个好处,遇上自己不足的事便虚心求教,即便无人教授,也定能自己总结些经验,总归不会一直做一滩烂泥。 宫文柏点头,有这样的觉悟是好的,省的在这个小县城里待一辈子,尽管齐国公约莫不会让左仪在这里待一辈子。 “那位书生高中了进士,有吏部委派官职,这些都有迹可循,我已经以县令大人那的名义派人去协查,虽然还不知道这书生跟眼下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他的直觉那个书生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那身火红的嫁衣,但那只是直觉,他这般把人派出去,还是以左仪的名义,确实得跟他交代。 左仪压根没在意,他跟宫文柏认识的时间不算最长,但觉着很了解,所以明白宫文柏这么做的原因。 池二的消息来的比他想的晚。 第二天午后他睡的迷迷糊糊,猛地听到屋门被人一把推开,木门撞击在墙壁上的声音,把他一下子从梦里拉了出来,瞬间面对这个他不想面对的炎炎夏日。 起身把身上的衣服扯了扯,脊背上湿了一片,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心情跟着都难受极了。 “大人,查出来了。” 池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张脸红彤彤的。 “慢慢说。”左仪顺手给了池二一杯凉水,自己咕咚咚灌了一杯,这才把失了的半口气补回来。 一杯水下去,池二缓和了下,“那个书生很神秘,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查到,他其实是魏家公子,魏江,字永长,听说早年高中进士当官去了,现在调任到了那什么...什么南江县,离咱们这儿不算太远,这位魏公子着实不俗,县尉做了两年就到了南江县,这可是高升了。” “两年就调任,这速度确实挺快。” 左仪摸着下巴,他的目标也只是在三年任期满的时候能调走,而这位两年就办到了。 “那他可出过什么意外?”左仪问道。 池二挠了挠头,“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桩事,但出意外的是两个人。” “谁?” “一个是魏江,还有一个是魏家的远房亲戚,听说就是个落魄先生,魏家大门大户的,这先生找上门寻求庇佑,魏家也就收留了。” 池二摸查书生情况的时候有个小厮说起过这件事,还说当时情况混乱,不少人下水救人,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街坊把人给救了上来。 听说后来魏家给了那位街坊不少好处,以此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左仪听池二说完,抄着手问道,“那街坊男的女的,是不是贾香芹?” “这个小的倒是没问,不过听闲话那些人的意思,是个男的,应该不是贾香芹。” 池二昨天到今天在寡妇家附近蹲了不少点儿,听到了许多个版本,这个版本据说是最可信的。 “怎么跟娄疯子说的不一样。”左仪来回踱了两步,发现走动比原地待着稍微凉快些,于是又来回踱了两步,知道池二一脸紧张,他才摆手把娄疯子说的内容讲出来。 池二哦了一声,“是有这个说法,但住在寡妇家不远的街坊信誓旦旦告诉小人,那寡妇当时就没出过门,绝对不是她救人,而且寡妇不会浮水。” 左仪咝了一声,如果池二和娄疯子说的都没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难道说那位叫魏江的公子还出过第二事故? “你再去查,这次重点确定魏江被人救过几次。” 打发走池二,左仪往椅子前走了两步,瞧见上面被汗水沾湿了一片,摇头叹气的往外间想找个树荫躲躲。 不过今日注定他没个清闲,才走到树荫下,就瞧见闻人清提着个包袱从外面回来,瞧见他在,径直走了过来。 “大人,贾香芹的案子得尽快,停尸房虽说有冰块镇着,这样的热天也放不了多久,贾香芹的尸身已经有腐臭味儿了。” 闻人清把包袱搁在地上,十分严肃的同左仪说话。 左仪整个人像是给雷劈了一样,好半晌才僵硬的道,“我辛苦追回脏银只够修个门发个月钱,你竟然有银子置办冰块镇尸?天理何在啊!” “阿兰那里银子多,不然大人去问问,听说以国公爷的面子,可以少算点利息。” 闻人清对左仪的反应一阵无语,干脆提了包袱就走。 “别,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左仪死都不可能跟施千兰借钱,不跟她借还能活下去,跟她借了,立时就能见西天如来。 闻人清以为他岔开话题,扭头瞧见他很认真看着她手中包袱,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应该跟县令说说,“这是死者身上嫁衣,我瞧着料子不一般,就拿去给阿兰看了眼。” “那她怎么说?”左仪想,闻人清去问比他去问好,不用花钱。 “料子很不错,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应该出自大户。” 闻人清虽然出身不俗,可清福没享几天,且她也不感兴趣,所以只能认出这衣裳料子不错,却不知究竟是哪种不错,幸好施千兰对此十分了解,当即便给了答案。 “大户人家,又是大户,看来这位独居多年的寡妇藏了不少秘密呢。” “那是大人的事,不过如果有消息,我不介意听一听,权当我帮大人这次忙收的报酬。” 第13章 蹭饭 城西魏家在东稷县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魏老爷当年走南闯北碰壁无数,谁知道一朝回到东稷县老家却莫名其妙发达起来,渐渐攒下了不少家业。 公子魏江就是在魏老爷发达时候出生的孩子,魏老爷对他寄予厚望,从小便锦衣玉食不说,学识更是一点不能落下。 而这位公子果然没辜负魏老爷的期许,不仅考中了进士,还被吏部很快委任官职。 左仪不明白了,人家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比他考取的名次还低的人,怎么第一次委任官职便是中县的县尉,而他一直被外人称之为关系过硬的国公之子,竟然被丢到这么个下县来。 这也就算了,还穷的差点吃不上饭。 一想到吃饭,左仪心里无比酸涩,他都好些天没吃过荤腥,已经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了。 “你说人今天到,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怎么说也算是同朝为官,我这个一县之主关心同僚的心很是澎湃啊。” 左仪一脸跃跃欲试,魏家好歹是东稷县的大户人家,他们家吃饭总该有鸡鸭鱼肉吧。 宫文柏淡淡斜了一眼左仪,不咸不淡的道,“大人是在怪在下将你的月俸拿来还债了吗?” “当然...不是....” 左仪差点脱口而出废话两个字,瞧见宫文柏脸色不善,硬生生改成了这个。 “嗯,大人是该去魏家走一趟,寡妇的案子既然跟书生有关,不管他们家愿不愿意,都得配合着把案件搞清楚。” 宫文柏觉得左仪这段时间过的是有点惨,他一个贵族公子,被塞了十几两银子丢到这么偏远的东稷县来,到地方还没来得及享受当官的福利,先遇上命案,后又不得不面对穷的底儿掉的县衙,到现在没递辞呈的都是意志坚强啊。 “师爷说的是,那咱们到点就过去。” 左仪搓着手掌,一脸隐藏不住的喜悦,案子要破,他的肚子也得喂饱,两者兼并绝对是最好的。 城西今日十分热闹,魏家公子衣锦还乡,魏老爷高兴坏了,在城西支了棚子发米面,凡是前来道贺的人都能领上一份。 左仪来的时候,就瞧见那些百姓拿了袋子装米面,白花花的米面看着就可爱。 “你说我让咱们县衙的衙役们来领一份,能不能解决我的吃饭问题?”他问的很认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扭头对上宫文柏杀人的眼神,左仪瞬间打了退堂鼓,“我就是说说,你别当真,真是,当真不好,我好歹是个县老爷,不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 一边叨叨着,一边往魏家大门进,门口的门房赶紧拦住,一问竟是县太爷,当即躬身将他请了进去,另一个则小跑着进去报信。 不多时魏老爷出来了,那位魏家公子也出来了,瞧着魏公子的外表,倒是翩翩佳公子。 “在下左仪,听闻魏大人回乡探亲,便前来凑个热闹,魏老爷、魏大人不介意吧。”他走到两人跟前,看着魏江抬手,这才跟着抬手。 虽然他们品级相同,可左仪觉得自己后台硬啊,从前在京城也没对多少人弯过腰,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县尉。 “大人说笑了,下官本就想拜访大人,没想到大人屈尊前来,是下官的荣幸,大人快里面请。”魏江躬身请左仪入内,态度十分客气恭敬。 跟在后头的宫文柏注意到,这位魏大人手上有茧,确实是个勤于读书习字的书生,不过从他外表还是能看出其商家出身。 他留了一分心眼,看着左仪入座,垂首立在他身后,被左仪一把拉着坐下,还冲魏江等人介绍道,“这是我一位同窗,跟我一样进士出身,不过不喜欢官场,觉得麻烦,就跟着我来这里当了清闲师爷。” 宫文柏嘴角轻轻一抽,当师爷是没错,可哪里清闲了?! 魏江朝宫文柏颔首,“早有耳闻有个放弃仕途追随友人的进士,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 “嗯?原来他已经这么出名了?看来我们来的路上确实很苦,都没心思打听一二。”左仪看着满桌子美味佳肴,再客套下去,他肚子该忍不住咕咕叫了。 魏家不愧为大户人家,这一顿吃下来,可把左仪许久未见荤腥的馋虫给打发住了。 离开魏家前,左仪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关于从前魏家来的那个远房亲戚。 魏江很惊讶,“大人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怎么?不方便说吗?”左仪作势要收回刚才的问题,他发觉魏江的反应还算正常,可魏老爷显然有些紧张。 “没什么不方便,他是一个教书先生,从前常去郊外给一些穷苦百姓家的孩子讲课,在我考中进士入京授官时就离开了。” 左仪点头哦了一声,刚想抄手,就被宫文柏一声咳嗽给阻止了,硬生生变成了抱臂而立,“原来是这样,本官还想找他来问问话,这下问不成了。” “大人想要问他什么?” 魏江看上去很好奇,约莫觉得一个教书先生,且已经离开东稷县一段时间了,县令怎么会突然想要找他问话。 左仪笑了两声,“没什么大事,城西一个独居的寡妇死了,似乎跟这位魏先生有些关系...”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人没回来,肯定不是他,今日多谢魏老爷和魏大人招待,本官这就先走了,勿送。” 出了魏家所在的街道,左仪抄着手满脸疑惑,如果魏先生只是个普通教书先生,为什么他提起时魏老爷会紧张? “看来这个魏先生有点故事,不过不知道跟咱们眼下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宫文柏瞧了眼他抄起来的手,不怎么赞同的别过眼去,眼不见心不烦。 “直觉有关系,但我目前没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如果能查出贾香芹当年究竟救了谁的话,也许...” “大人认为她救下的那人就是杀她的凶手?” “并不是,只是觉得她救下的人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否则实在没必要杀人之后冒险再为她换上嫁衣。” 第14章 都有秘密 魏家书房内。 魏老爷一脸担忧的在书房内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这么下去,天知道会不会被揪出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魏江端坐于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魏老爷转圈,良久才安抚道,“那女人死了也好,从前那件事不就没人知道了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不一样,我本来想着你该回来了,那女人肯定要作妖,我派人去了一趟,没料到人死了,原先想着要不给直接埋了也成,谁知道有人发现,我这不是害怕...” 魏江抬手打断,蹙眉看着魏老爷,“爹,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做多余的事,你派人去做什么?杀人灭口?” “嘘!”魏老爷当即就想去捂住自家儿子的嘴,被魏江嫌弃的别过头躲开。 “你知道什么,那女人听说你要回来,已经派人来找过,幸好我发现的及时,否则你回来她来闹一出,你是娶还是不娶?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她。” 魏老爷话说的狠,就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怂,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也就敢想想,哪敢真的下手。 不过当年那件事他竟然做成了,事后魏老爷自己都觉得颇有成就感。 “我不会娶她,这种事还用想吗?一个寡妇还想嫁给我,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性。”魏江脸上尽是不屑。 他沉了一口气,道:“那女人是怎么死的?” “听说被人一刀扎到心口,死的时候好穿着一身火红嫁衣,这一看就没打算放弃,幸好她被人杀了。”魏老爷想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反正当年那件事除了他们每人知道了。 魏江皱眉,“为什么杀人还要穿上嫁衣?” 他在别处当了一段时间县尉,对命案不算陌生,听完魏老爷的叙述当即便发现疑点。 左仪瞧见池二是在长街上,他和宫文柏正考虑先回县衙,还是转到去看看寡妇家,毕竟那是案发现场,不去看看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这不是左仪觉得,而是宫文柏提醒他,命案中重要之一就是案发现场勘察。 作为一个新手上路,左仪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老师学习一下,第一个案子能破靠运气,这第二个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池二匆忙跑来,还没对左仪行礼,已经被左仪抬手打断,“查到结果了?” “查到了,寡妇当年确实救了一个书生,但不是两人落水那次,而是在山中,听说是在林子里遇见了崴脚的公子,替他驱走野兽,帮着他处理伤口。” 左仪点头,“咱们去贾香芹家看看,你边走边说。” 三人从长街转到巷子,穿过巷子往另一边的贾香芹家过去。 “贾香芹身上的嫁衣是她自己绣的,我问了街坊邻里,都说时常见她自己坐在院子里绣,丝毫不避讳人。” 池二不知道那嫁衣的料子贵重,只觉得一个女人给自己绣嫁衣似乎很正常,虽然这个女人是个寡妇。 “女子为自己绣嫁衣倒是没什么,即便那是个寡妇,也不是只能一直守寡,这在京城并不奇怪,让我奇怪的是,她从哪里弄来那么贵重的布料制作嫁衣?” 左仪抄着手,一步三晃的往前走,被宫文柏毫不客气的抬手拍了一巴掌。 “读书人,注意下读书人的修养,你这么打我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小声嘀咕,见池二看过来,忙正了正神,“你还查到了什么?” 池二摇头,“没别的了,书生应该就是魏公子没错,不过以魏家在东稷县的影响,应该不会允许自家公子娶个寡妇过门。” 对魏家宫文柏稍微了解了些,刚才见的那个魏江魏公子,绝对不是个会对寻常女子动心的人,而那个寡妇躺在停尸房的样子,和众人口中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也这么觉得。”他说道,“不过那件嫁衣说不定就是出自魏家。” 池二不明所以,左仪点头,“嫁衣的料子已经证实挺贵重,以贾香芹的家境,绝对买不起。” 说话间,贾香芹在城西的家已经近在眼前,池二拿出钥匙将门打开,因为贾香芹是寡妇,家中只有她一人了,所以为了办案方便,池二就早早拿了钥匙派人在外守着。 “大人请进,贾香芹死的地方就在主屋。” 池二领着两人进了主屋,屋内东西还保持着原先的样子,没有打斗,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当时人就躺在床榻上,屋内除了当初想把人送葬的魏家家丁外,没有其他外人进来过。” 宫文柏看了左仪一眼,“魏家应该知道什么,不过那个魏大人不好对付。” 想要从魏江口中撬出点什么,一定不容易。 “肯定有问题,月前魏家一个管事的母亲过世,魏家连一分钱都没出,只准了那管事几天假而已,而贾香芹在表面上虽然救过魏江,可那是几年前的事,要报恩早就报了,以魏家的实力不会拖到现在,所以出钱出力埋人这件事很奇怪。” 左仪说着走到床榻前看了眼,床榻上没有多余的血迹,如闻人清所言,凶手杀人后清理过,连屋子应该也清理过。 他环顾四周,突然看到门后有什么东西。 池二察言观色,小跑两步到门前,“大人,像是什么东西挂到了门后的木刺。” 他凑到前头看的清楚,是一条青莲色的丝状物,看样子应该是衣服上的。 宫文柏走到柜子前翻开里面的衣物,果然找到了一件青莲色的衣服,只是看门上挂着的丝状物的高度应该是腰上,而这件事检查下来,挂到的地方竟是手臂上。 “看来贾香芹手臂上的淤痕有答案了。”左仪摸着下巴,“我想那晚凶手想要进屋,贾香芹应该察觉到什么,所以想要关门阻止凶手进来,以手臂挡住门,就是在那时被挂到衣服,可惜她失败了。” “所以那人跟贾香芹说不定认识。”宫文柏接道,“而这个人即便出入这里,也不会引起注意。” 左仪赞同,这么推测下来,那个人要么时常来,要么就是附近的街坊邻居。 第15章 哑女 “池捕快,麻烦你再到附近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时常来贾香芹家,或者案发当天有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池二领命出去,左仪在屋中转了一圈,没什么别的发现,就打算往外走。 “你还有什么没说?”左仪蹲到屋檐下,这会儿太阳没那么晒人,总算稍微舒服点了。 宫文柏瞧着他打哈欠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只是没提前提醒你,不过不是你自己说要摸索着学会断案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你也太不厚道了,万一我没来这里,万一我没发现可能是熟人,那这案子不就破不了吗?”左仪一脸不赞同,幸亏他聪明。 “大人太过自谦,我只是刚刚才想到。” 他进门的时候发觉门有些奇怪,像是被人用力踢踹过,故而由此猜测,随后发现的青莲色丝状物和尸体身上的淤痕一结合,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池二很快带回了消息,来贾香芹家的人不多,除了已死的任秀才来过几次外,就只剩下一个叫明芙的哑女时常来。 “小的问过周围的街坊,那个哑女来找寡妇多半是为了绣品,说是寡妇有熟人,可以帮她把绣品卖出不错的价钱,好维持生计。” 池二确认过那个哑女的住处,相信再过一会儿人就会被带回来,到时候可以问明情况,这个哑女来往次数不少,说不定知道寡妇最真实的情况。 左仪点头,抄着手一副小老头模样,“先见见再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宫文柏瞧了他一眼,形象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不抱希望,只求政绩上能做到完美,到时候也就自然而然的瑕不掩瑜了。 “大人觉得哪里不对?” 他收回目光,眼不见为净,他要的是一个能帮助自己的能臣,左仪的资质绝对佳,只是还太稚嫩,东稷县这样的地方用来锻炼很合适,相信岐国公也是这个意思。 “还是书生的问题,不过你已经派人去调查,等他们回来,也就有了答案。” 左仪觉得魏江不像个会勾搭寡妇的人,哪怕那个寡妇救了他的命。 今日在魏家看到魏江吩咐魏家下人,比魏老爷更像个主人,如果他真有心娶一个寡妇,应该早就办成了。 毕竟离家许久,才一回家便能执掌家中事务,这份手段,魏老爷怕是压不住。 “太牵强,魏公子应该不是为了那个理由。” 宫文柏没见魏江之前觉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算过,见了魏江之后觉得,他能以身相许可能性几乎为零,倒是寡妇挟恩逼迫比较说得过去。 左仪点头,“如果不是为了救命之恩,那他们之间必然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寡妇之所以要死,就是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从贾香芹家出来,远远瞧见一个捕快带着个姑娘前来,那姑娘明眸皓齿,只是脸颊上有个长长的疤痕。 “小的见过大人,这就是明芙。”捕快侧身示意明芙上前,自己则退了两步,若大人有啥要问的,他可以补充。 左仪上下打量了一眼明芙,是个很干净细致的姑娘,虽然衣着朴素,但却整整齐齐,长发梳的也整齐,没有丝毫凌乱,发间只插着一根木簪,上头雕刻的花纹左仪仔细看了眼,是芙蓉。 “听说姑娘时常拿自己的绣品给贾香芹售卖,你们之间应该挺熟的吧。” 明芙抬眼看着左仪,这位年轻的县令仪表堂堂,儒雅之下似乎还藏着锋芒,明芙心下微微一动,轻轻摇了摇头。 “那姑娘可知道贾香芹以前有没有仇家?” 明芙继续摇头,良久,用手比划了两下,不过她比划的谁都没看明白。 见众人一脸茫然,明芙干脆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左仪跟着蹲下瞧了眼,“仇没有,恩有。” 他摸着下巴,眼珠一转问道,“所谓恩是指?” 明芙继续在地上写,一番下来,细嫩的手指微微有些泛红,宫文柏便示意池二到附近借个笔墨用用。 贾香芹所谓的恩就是他们查到的那样,她在山中救下一个人,坊间传言那个人就是魏江魏公子。 左仪看到传言这两个字,不由眯了眯眼,传言这种东西十分微妙,有时候它很真,有时候它又虚假的一个字都不能信,所以贾香芹当年到底救下的是谁,根本没人能确定。 “除了你之外,你还在她家中见过谁?” 宫文柏把池二借来的东西递给明芙,明芙感激一笑,直接跪坐在地上快速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果真有任扬,还有一个竟然是魏家小厮,明芙写那小厮是在几年前见到的,送了一个包袱过来,看样子是装了布料。 当时贾香芹很高兴,还给了那小厮一些碎银子。 想了想,明芙又继续写道:任秀才来的第二天贾姐就不见了,后来我再见到她,她脸上有伤,脂粉遮盖着,还能看到一些,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左仪点头,这应该就是任扬死前抓了贾香芹那次。 将明芙写出来的纸张带走,嘱咐明芙暂时别往外去,这才踏着黄昏回了县衙。 夜里吃过饭,稀得几乎要看到底儿的稀饭,左仪重新像条死鱼一般瘫在摇椅上,宫文柏张了张嘴,随后转头朝窗外看着远空上的星星,果然星星更美好啊。 “我觉着我们弄错了。” 左仪翘着二郎腿,摇椅吱呀吱呀的响,就差啪啦一声碎成一堆木屑。 “任扬、贾香芹和书生,他们三者之间一定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促使任扬带走了贾香芹,不过他应该没能问出来...” “你如何肯定他什么都没问出来?”宫文柏纯粹是心里好奇。 “不能肯定,只是觉得而已。”左仪换了条腿翘,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绝于耳,“直觉这个秘密是贾香芹和书生之间的,如果那个书生是魏江,他一定知道的更多,不过看样子不大愿意告诉我们。” “魏江像是根本没把婚事放在心上,可魏家小厮送了布料...” 第16章 变化 左仪再次见到魏江是在第二天晨间,他和宫文柏溜达在街上,远远瞧见魏江带着一个小厮往茶楼去。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瞧瞧,一大早就能到这么奢侈的地方喝茶,再看看我们俩,养鱼一样的米粥都喝了好几天了。”他一脸羡慕,眼巴巴的瞅着进了茶楼的魏江,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厮跟进去。 宫文柏一个白眼翻到底,论起大户人家,这整个东稷县有谁比得过京城的岐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更大户?他一个国公府的公子,还用得着羡慕别人? “大人不是打算赊账吃饭吗?还去不?” 左仪紧抿着唇,手在自己个把月都没进账的荷包上摩挲着,一咬牙,虱子多了不怕咬,眼下吃饱饭最重要,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哪一天晕倒在街上,岂不是叫人笑话。 “大人!大人,衙门里有事得请您回去一趟!” 池二的声音从老远传来,适时的阻止了左仪在债台上添砖加瓦,走上一去不复返的欠债之路。 他松了口气,转身笑眯眯的迎上池二,“什么事非得老爷我亲自出马?” “去外面的兄弟们回来了,带来一个消息,得请大人亲自过去一趟。”池二气喘吁吁,一路从衙门小跑过来,气儿还没喘匀呢。 听说那几个人回来,左仪和宫文柏对视一眼,急匆匆就往衙门赶。 “我怎么觉得你一早派人去查不是为了这个案子。”左仪走的快,脑子也转的快,突然想到一件事,魏江是不是那个书生,跟他在外面当县尉有什么关系? 宫文柏愣了一下,小声凑到他身边道,“不是我的主意,这件事是程公子找的我,说就当上次帮你忙的回报。” 左仪停住脚步,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吗?可能我说错了。”宫文柏继续往前走,这件事他确实没说全,因为剩下的那部分程宣很漫不经心的交代了,不能说。 “不是,你到底是我的师爷还是他的?” “你的。” “那你还...” “大人,赶紧走,案子要紧...” 池二跟在两人身后,一头雾水,刚才那些话,什么意思? 左仪到衙门的时候,程宣已经来了,看样子连话都问完了,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程公子怎么有空到我这狗窝来,不是也被自家母上扣了伙食费吧。”左仪大大咧咧的走到他对面坐下,瞧见程宣茶碗里飘着的一根茶叶,掩饰似的摸了摸鼻子。 “大人说笑了,即便我母亲不送钱来,我也不至于惨到这般地步。” 程宣将手里的茶碗举了举,意思不言而喻。 “说正事,你查到了什么?”左仪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程宣借由他的手到外面查魏江,一定是早就有所怀疑,可魏江不过刚回东稷而已。 程宣没有说话,左仪知道他什么意思,挥了挥手,池二便带着一众衙役先行离开,至于那几个人,左仪也让带走了,反正程宣问过话,有什么还不如直接问程宣来的利索。 “你知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查他,是因为怀疑他有问题。” 他顿了顿,见左仪一副老子洗耳恭听的模样,沉了眉眼,良久才继续说道,“魏江是中进士之后由吏部委任官职,在那之前他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我的人到京中查过,当时的魏江温文尔雅,是那种没有任何锋芒的柔弱书生。 但之后魏江有些变化,仍是书生模样,却丝毫不见柔弱,甚至有了些锋芒,我心中狐疑,就又托宫先生派人去查上任后的魏江是何模样。” 左仪抬手打断,“你既然自己有人,为什么还要假借我县衙的人手?” “人手有限,且此事与你们所查的案子可能有关系,合情合理吧。” 程宣说的漫不经心,那模样看在左仪眼里,实在有点欠揍。 “结果呢?” “不是很明显吗?虽然不能说是判若两人,但差别还是有的。” 他的人在京城私下查过,那时候的魏永长和到任上的魏永长性子上有很多不同,比如锋芒,比如生活上的一些习惯。 在京城的魏永长过的十分落魄,独自一人住在狭小的房子里,直到他高中之后,才稍稍有了起色,只是看上去有些柔弱,说话却不卑不亢。 程宣没找到当时跟魏永长打过交道的考生,毕竟科考之事一落,该走的都走了,大家既萍水相逢,也就人走茶凉。 而到任后他却精致了许多,大到衣食住行,小到茶水糕点,都是叫的出名堂的,比他这个殿前都指挥使家的公子还要讲究。 左仪摸着下巴,“可能人家在任上有钱了,没人规定有钱还不能享受,对吧。” 程宣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县令大人真是见解独到。” 这话明明白白就是往左仪脸上吐口水,只是程宣说的比较含蓄罢了。 在京城还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到任上就成了富家公子,真以为当官的钱来的那么容易? 即便是个贪官,没个铺垫,上哪儿搜刮去。 左仪干干咳了一声,看了眼宫文柏,“这么说你们俩认为在京城的魏江不是魏江?” “应当不是。” 程宣点头,看向宫文柏,这位放弃大好前程不要来给左仪当师爷的人,他到如今都琢磨不透。 “不仅这个不同,池捕头所查贾香芹救人一事也有出入,若这些都不是巧合,那么在京城的魏长远,就不是如今我们看到的魏家公子。” 宫文柏这么说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早前他和左仪说的魏江答应娶寡妇这件事。 “如果事情真是我们所想,那可就复杂的多了。” 左仪蹙眉,原本以为就只是个寡妇被杀案,现下看来或许还牵扯更大的事,难怪程宣都从东南书院过来。 程宣点头,“我已经向京中送了书信,这件事大人可得出一份力。” 他意有所指,寡妇被杀跟这件事一定有关系,命案这种事,自然是绕不开他这个一县之主。 第17章 买消息 送程宣离开,左仪趴在桌子上想了许久,“我怎么觉得我亏了?” “大人何出此言?”宫文柏不赞同的瞧了他一眼,整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也不知从前那许多年,他是怎么在京城混成了风雅公子? “这件案子现在八成是要转性了,我帮程宣办事,他好像没什么可谢我的。” 左仪的手指头搓啊搓的,县衙办案是为了每个月的月俸,只有做个称职的好官,他才好重回京城,他不是个会说冠冕堂皇好话的人,人还是实实在在的舒服。 宫文柏斜睨着左仪,好心提醒道,“大人还欠程公子一个人情,否则咱们县衙的门都没钱修...” “啊,说的也是,人不该斤斤计较,好,大人我一定好好办案!” 没等他们再去找魏江,魏家的小厮先来报了案,详细经过小厮也说不清,左仪就亲自带着宫文柏往魏家去问一问情况。 见到魏江的时候,他正躺在榻上,手臂上包了厚厚一层,隐约有血迹渗出来。 “魏大人这是?” 左仪瞧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忍不住挑眉,照理说魏江几年不回东稷县,这怎么才一回来就被人袭击,似乎说不过去。 魏江自己也疑惑,他从未跟人结仇,怎么会有人想杀他? “左大人百忙之中还来看望,在下实在惭愧。” 左仪摆手,等着看他能说出点什么。 “今日在街上本打算置办些东西带去南江县,谁料回来路上遇到一小贼,在下一个文弱书生,与人缠斗不是强项,这不,就挨了一刀,幸好大夫说伤口不深,没什么影响。” 魏江一早就想好了说词,他不能滞留东稷县,自然不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不管是哪个想要他的命,他都只能往小贼身上推。 况且那人举刀之时口口声声为了魏先生报仇,他心下惊惧,更不能久留。 “看来我东稷县父母官实在当的不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小贼当街行凶,你说我是不是该往京中递了辞呈。”左仪眉眼之间的随意多了几分冷意。 魏江今日所遇绝非他说那般简单,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不想让自己惹上任何麻烦,看来程宣想要查魏江,得抓紧时间了。 “大人说笑了,在下自己倒霉而已,兴许那小贼也有苦衷,在下不打算追究,大人你看...” 他一脸为人着想,若是这样,将来南江县有这样一位县令,实在是福分。 左仪没多说什么,大家心照不宣的点头,既然民不举,他这个官即便想究,也得找个旁的理由。 出了魏家,左仪径直去泉乐楼找施千兰,比起程宣,施千兰的消息更快,她家的人遍布大江南北,传消息也有自己独特的手法,一点不比朝廷官驿慢。 知道他来做什么,施千兰很意外,“你知道向我打听消息是个什么价码?” 左仪心肝微颤,脸上故作镇定,“知道,所以现在不得已才来问问。” 要不早就问了,贾香芹这桩案子看似毫无头绪,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幕后凶手的目的是与她那身嫁衣有关,而那嫁衣是魏家小厮送去,与她有约定的是魏江。 但现下这情况,魏江肯定不会认,且死无对证。 “行,知道就好,现下没钱不要紧,我很人性的,老规矩赊账,不收利息。” 施千兰很看好的拍拍左仪肩膀,转头将一份卷轴交给他,“你想知道的,这上面应当都有。” 左仪收起自己的悲伤,拿起卷轴只看了一眼,就皱眉问道,“魏家那个远亲名叫魏永长?” “是,曾在东南书院助学,后来人不见了,书院曾传出此人病死,不过魏家人说当年魏江入京他同去,后来半路自行游历去了。”施千兰知道左仪问这个的原因,魏江的表字就是永长,说巧不巧。 “自行游历,这个说法很飘渺嘛。” 把卷宗往后翻看,左仪发现一个更有意思的,贾香芹确实救过魏公子,但这个魏公子并不是魏江,而是魏家远亲魏永长,救人的地方确实是山林间,贾香芹一个寡妇还挺勇猛,竟然能驱狼。 “魏江和魏永长并非一人,如果贾香芹救的那个是魏永长,那考上进士的也是他了?” 程宣猜的没错,魏江确实摊上大事了,盗用进士身份为官几载,不管他官声如何,这在大宋都是死罪,更何况原本该成为官员的魏永长下落不明,左仪觉得,以魏江的表现,他怕是凶多吉少。 施千兰慢悠悠喝着茶,“不知道,大人英明神武,可以自己查。” 夸奖,左仪没听出来,揶揄倒是十分饱满。 “这得多少钱?”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左仪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钱包,虽然自打离京它就没活过,可好歹不是负的。 但是遇见施千兰开始,不仅负,还朝着海底的弧度一路狂奔,拦都拦不住。 “不多,看在咱们相识一场,你又在京中帮过我,十五两。” 施千兰笑的明艳动人,笑的左仪差点当场泪奔。 就这点东西,十五两? “别感激,卷轴后面还有一些内容,相信左大人会感兴趣。”施千兰抬手指了指,示意左仪别忽略了后头的东西。 翻过卷轴,上头确实还写了一些东西,寡妇和书生的故事,看起来挺平淡,又有那么一点温馨。 “原来八卦不全是空穴来风。”左仪想起宫文柏说过的一则八卦,小吏之间乱传,想不到真正的版本是这样的。 “那是,独居寡妇救下书生,书生感恩,两人住的又近,你来我往不就日久生情了,再加之书生有才,寡妇多少还有些姿色,干柴烈火又有救命之恩,发生点什么不为过。” 施千兰像是亲眼所见般,说的那叫一个老练。 左仪直愣愣看着她,后者两手一摊,“京城话本子不都这么写,卖的还挺好,一月差不多千儿八百两,零花钱都靠这个。” “你简直没人性...” “好说好说。” 第18章 提个醒 得了消息,左仪立即找了程宣,去东南书院找人的衙役没能把人带回来,说是老院长正在找程公子说话,他被直接挡在了外面。 东南书院的老院长曾是翰林院学士,在京中不算个了不得的大官,在这穷乡僻壤,却是个了不得的宝。 且东稷县每次科考的学生多半出自他的书院,所以在这里的威望更是比他这个县令还高。 “老院长曾与岐国公有过一些交情,大人倒是可以拜访一二。” 宫文柏曾在翰林院见过几次老院长的资料,是个德高望重之人,东南书院自建立八年以来,出过不少人才。 “见什么见,那是我爹的交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子最讨厌跟人虚与委蛇。” 程宣有功名在身,怎么会在东南书院猫着,这才是左仪眼下想到的问题。 送还脏银时那堆公文里有一则提到程宣出京是查案,京中的意思让他在必要时帮程宣一把,所以宫文柏当初点头帮程宣,是因为知道有这一茬。 查案在东南书院猫着,肯定那里头有问题,这时候情况不明就去攀交情,左仪又不是没事干。 “眼下如何办?”宫文柏没坚持,左仪的脑子在京城锻炼了二十余载,对任何事看的都比他透,这也是他肯放下一切跟随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帮他查明当年的事。 左仪抄着手,“不如何,消息咱们已经知道,但缺少证据,除非程宣那边能找到当年科考时见过魏永长的人,两厢一对峙,立见真假。” 想法很不错,只是程宣也说了,当年魏永长入京科考住的是独门独院,给人家看门的,往来并无几人,能对他有印象的,更多是在殿试上的几位。 可总不能请皇帝陛下亲自认人吧,不切实际。 “既然不能从此下手,那...” 宫文柏想到了嫁衣,魏江身上有这么个大秘密,假设贾香芹知道这个秘密,以此要挟魏江,所以魏江才不得不许下承诺娶她为妻,只是魏江用了一招拖延之计,这次回东稷县不出意外的话,就得兑现承诺。 “还记得任扬绑过贾香芹吗?” 左仪嘴角扬了扬,“他应该也察觉到了,可惜命不好,先一步被庄峰下手,不过以各人口中任扬的脾性,早晚也会被魏江干掉。” “大人,请注意身份。” 宫文柏蹙眉,“如此一说,魏江对贾香芹下手是有动机,只是贾香芹死的时候,他并未到东稷县,所以是魏家?” 左仪摇头,“不像,魏老爷应该没那个胆子。” 但肯定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仍不知谁是凶手,这案子比上一个可难办多了。”宫文柏没想到一个寡妇的死会牵扯出这么多秘密,冒名顶替官员,可那不仅仅是死罪。 左仪叹了口气,一副今日份耐心用完的蔫吧样儿,“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这件事会多少好办点,等程宣来了看他怎么说,如今急也急不来,要是有人看见那晚谁去了贾香芹家就好了。” 程宣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到的县衙,他面色不是很好,也不知跟老院长谈了什么。 “叫我来有什么事?” 去找的衙役没见到,程宣到现在还不知道左仪找到东南书院是为了什么。 “先看看这个,你那边消息如何了。” 左仪把卷轴递过去,顺道提醒他后头还有。 程宣没有回答,先看了卷轴之后神色瞬间清明,“明日应当能到,这个魏江绝非中第的魏永长,” “我也这么想,你的事情算是大致解决了,我的呢?你不得帮我找到凶手?” 查清了魏江的底细,贾香芹的死还是没啥进展,到底是谁杀了她仍然不知道,左仪心下有些着急。 “送你一个线索,贾香芹曾偷偷找过魏家,让魏家兑现承诺,谁将魏江回东稷县的消息告诉她,又是谁让她上门要说法,这个人的嫌疑很大。” 程宣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池二,去打听下魏公子最初回京是什么时候传回的消息。” 他的话倒是给左仪提了个醒儿,从魏江传回消息到贾香芹被杀,去过她家的人一定不多,那日查过几个,他还记得有个哑女叫明芙,似乎跟贾香芹来往挺密。 池二听到县令大人一声吼,当即领命出去,不过两刻钟就跑了回来。 “大人,打听到了,魏公子回乡探亲是半月前传回的消息,起先只有魏家人知道,后来魏家小厮传了出来,一些街坊就都知道了,但并不多。” 左仪点头,“半月之前,明芙是不是说过她这月去过贾香芹家几次?” “说过。”宫文柏记忆好,他还记得当时明芙在地上写的东西,其中有一句写的就是这个。 “那好,去把人传来问问。” 明芙来的时候,程宣正打算离开,余光瞧见她,心下有些触动,这姑娘看着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进了屋中,明芙朝左仪行礼,左仪摆手问道,“这半月间你去贾香芹家可有听她说过婚嫁之事?” 明芙想了想点头,左仪便指了桌子上的笔墨让她用。 明芙写道:十几天前,我到她家中送绣品,瞧见她拿了嫁衣出来,看神情十分喜悦,像是代嫁之人的喜悦,我曾好奇,她见我不会多嘴,就说是答应娶她之人要回来了,她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几天我再去她家,她却一脸不耐,像是遇上了什么事不高兴,连那嫁衣都没再见到。 “那十几天前有谁去过她家你知道吗?”左仪看完再问。 明芙继续写道:出来在街上听到有街坊说起过,有个年轻男子到过她家,听说是去修理屋顶,但最后屋顶没修人就走了,还是被打出来的,这件事许多街坊都知道,大人可以去查。 “年轻男子?”左仪点头,又问了几句,明芙把知道的都写的详细清楚,随后被池二送了出去。 “大人,这姑娘的记忆力不错,十几天前的事情都能一五一十写的明白。”宫文柏拿着那几页纸看,上头事无巨细一一记载清楚。 第19章 宴无好宴 左仪抬头看宫文柏,话里有话呀这是。 “先找那个年轻男子,明芙派人盯着。”左仪从见到明芙开始就觉得她不是个寻常百姓,哪个百姓见到县令询问凶案还能镇定自若的趴地上写字。 且这一手字实在漂亮,绝非自学成才,一个孤女哑女,是谁教的她? 明芙身上的疑点左仪没有放过,魏江那边也派人盯着,两日之后传来魏江即将离开东稷县前往南江县上任的消息,左仪深吸一口气,让池二和宫文柏亲自到魏家请他到县衙赴宴。 宴上,左仪给魏江倒酒,南江县县令乃是中县县令,比他这个下县的县令整整高出一级,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便是毫不相干,左仪也把礼数做足了。 “魏公子,不,魏大人此行是高升,本官在此为大人践行,万望大人以后平步青云,莫要忘了我这个故乡父母官呢。” 左仪举了杯子起身同魏江碰杯,魏江自是不敢托大,他一早就知道东稷县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县令是什么来历,岐国公家的公子,那位国公爷曾经还和先帝同在一张卧榻上酣睡,更救过如今陛下的命,他家的公子,满京城谁敢惹? 更何况他一个商家出身的小县令。 魏江心中无奈,若非如此,那件事就好解决的多。 “两位大人先吃着,还有一位客人没到,我到门口接应一下。” 宫文柏同样起身,不过却是朝外走。 魏江好奇,“大人还请了何人?” 左仪捏着酒杯一饮而尽,笑呵呵的说没什么人,就是一个小姑娘。 眼前这一桌子酒菜是他从施千兰那里赊来的,厚着脸皮用了他爹的面子,这才打折算了三十两,就这也是普通老百姓一年多的花销,可把左仪心疼坏了。 宫文柏回来时,确实带了个人,正是明芙。 她一出现,魏江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掩饰过去,出声问道,“这位是?” “哦,一个案子的相关人,正巧今日案子有突破,所以顺道请了一起过来。”左仪看了眼停筷子的魏江,笑呵呵道,“魏大人别嫌弃,这一桌子可是本官精心准备,千万别客气。” 魏江点头,拿起筷子又放下,“其实大人不必着急,我明日才离开,若今日大人有案子要查,要不我们改日也行。” 左仪摆摆手,“那可不行,咱们东稷县百姓勤劳可足温饱,我这个县令却穷的很,这一桌子菜就是我一个月俸禄,实在整不出第二桌来,魏大人莫不是真的嫌弃?” 不等魏江回答,左仪继续往下道,“再者今日这案子,相信魏大人一定有兴趣,不妨留下一起听听,如何?” 魏江本想拒绝,但看左仪一脸认真,心知今日想要脱身不是易事,可他想不明白,左仪找他来听什么案子?贾香芹又不是他派人杀的。 “也罢,客随主便,左大人请。” 见他妥协,左仪脸上轻松许多,“来,明芙姑娘请入座。” 明芙点头,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魏江,入座后朝左仪比划几下,大致意思是今日让她来可是案件有了新进展。 左仪点头,“是有进展,进展还不小,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姑娘你件事。” 明芙面露好奇,左仪继续说道,“姑娘一手字写得漂亮,是何人教授?” 宫文柏将纸笔放在明芙面前,她却并不打算写,而是定定看着纸笔怔愣。 “还有,你说那日有个年轻男人到贾香芹家中修缮,本官让府衙一众衙役出去寻找,还真找到瞧见的人,不过他不止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还看到了一位裹得十分严实的姑娘。” 池二说那人出门访友,直到他们再去贾香芹家附近询问时才回来,那人记得当日情况,男人确实是被打出来的,不过街坊许多人只是听说,见到的没几个,只因那男人是在众人上工后才出现,街中并无多少人。 至于那位装束怪异的姑娘则是在夜半时看到,就在贾香芹家外的小道上。 明芙抬眼,看了左仪好一会儿,提笔在纸上写到:大人是怀疑我? “非也,大人我不是个愣头青,办案讲证据这点还是知道的,但姑娘你遮遮掩掩,还指望大人我能神通广大一下子查出所有,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左仪拿起酒杯一口喝完,呲牙咧嘴的说了声好酒,被宫文柏一个眼刀弄的面上十分尴尬,当即正色继续道,“不过大人我是一县之父母官,命案自是要查,其他违法之事也得查,你说是不是啊魏大人?” 魏江心中已然察觉到什么,听左仪问自己,当即颔首表示身为父母官自当如此。 “对了,魏大人此前乃是县尉,必然熟知大宋律法,不知冒名顶替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左仪笑眯眯看着魏江,魏江脸色不变,眼瞳却急剧收缩几下,面色平稳的回答道,“死罪。” “嗯,没错,就是死罪,都不用等秋后,当即便可问斩。”他咝了一声,“既然魏公子知道,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魏江不知县令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一紧,那件事如今只有贾香芹和他爹知道,他爹不会出卖他,因为当时想到这个办法的就是他爹,而贾香芹被人所杀,肯定也不可能站出来指认他冒名顶替。 左仪这一番话难道是诈他? “无妨,咱们稍后再说,本官只问你一句,贾香芹家嫁衣的布料可是你差小厮送去的?” “是,彼时我与她情投意合,本打算不顾家父反对娶她为妻,孰料她不是我想的那般良善,所以后来这件事便被我搁置,直到这次回来,家父还曾说起她上门威胁,没想到没几日人就没了,家父不想多惹事端,且死者为大,此事魏家不想再提。” 魏江一早想过左仪若是查到此事,他该有如何说辞,没想到还真用得上。 “不知贾香芹如何不良善?”左仪像是压根没听到魏江最后一句话,一脸好奇的问道。 第20章 留人 明芙垂头听着左仪问话,这些年她一直忍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找到先生,可以为先生申冤,严惩那个抢了他一切的人。 魏江蹙眉,反应尚算快,“我说过人死为大,怎可在她身后诋毁她清白。” “死者为大这一点本官赞同,不过若是事实,且说不定能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本官不觉得这算是诋毁他人清白。”左仪步步紧逼,论起胡扯八扯,这世上约莫只有施千兰是个对手,眼前这位板正的魏大人,大抵不行。 “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魏江故作疑惑的蹙眉问左仪,贾香芹之死他到如今都没查到凶手是何人,不过今日见到明芙,他多少有些惊讶,这从魏永长离开之后就销声匿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对当年的事又知道多少? “没什么,只是想帮魏公子,虽然帮了也白帮。” 有冒名顶替官员一事,魏江就已经活不了,跟贾香芹之死到底有没有关系都活不了。 左仪只是想更多知道当年的故事,一则好奇,二则让凶手的动机更明显。 “我没有什么需要大人帮忙的,在下改日就走,若大人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帮助,可以到南江县县衙。”魏江起身便要告辞,不管左仪想做什么,有证据他就直接抓人,没有,那就不好意思,他的官阶可比他高啊。 “魏公子请留步。” 左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屁股都不打算挪一挪,这件事最着急的可不是他,而是督办此事的程宣。 魏江抬眼看向从回廊过来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看上去贵气十足,可却与左仪的贵气不同,他更多书卷之气,书卷之气下又带了几分高冷,像是见过血的书生。 “今日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拦着在下,莫不是你们打算违抗朝廷调令,将在下困在东稷县?” 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魏江觉得差不多了,要再这么让下去,这帮人难保不觉得他软弱可欺,且如左仪所说,他当过县尉,知晓律法,自然也知道他们现下拿他没什么办法。 程宣淡淡瞧了眼魏江,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当过两年县尉,身上的商贾之气确实没那么明显,但眼神里的精明还是掩盖不住。 这种精明不同于朝堂大人们的大局意识,而是为自己利益计算得失。 “魏大人南江县县令的委任状尚且需要三日,京中那边我已经去了消息,即便三日之后到了,魏大人还能不能成为县令大人,尚且需要商榷。” 程宣微微扬了扬唇角,“魏大人身上有诸多疑点,送去京中的信中我一一罗列,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定论,不过陛下圣明,一定会给魏大人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 “陛下?你是什么人?”魏江根本不相信程宣的话,直到他说出陛下二字。 在大宋敢打着陛下名号行事的人不少,但那些人背后确实有皇帝撑腰,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他未曾听说。 左仪将手里的酒杯丢下,“他是谁不重要,魏公子知道本官不是胡闹就行,那么暂且委屈一下,在本官这简陋的县衙待上几日。” 他说完扭头朝明芙看去,“明芙姑娘,这个结果还满意吗?如果满意的话,能告诉我这其中的故事吗?” 他们所猜测的是魏江起意替代魏永长为官,贾香芹不知何故知晓了,以此要挟魏江嫁娶,魏江以巧计避了几年。 魏江这次回来一定是打算悄悄来去,却没想到魏老爷得意忘形,家里小厮又走了风声,正好凶手借机将消息透露出去,让贾香芹到魏家要求他们履行承诺。 魏老爷自然不会答应,哪怕这桩事是他儿子亲口应下的,也不可能让他已经入仕为官的儿子娶一个寡妇。 所以这就是为魏家准备好的杀人动机。 然而那个人没想到的是,魏老爷有那心没那胆儿,总算决定要动手的时候,凶手已经等不及自己先一步动手。 这两日池二把各个街口的八卦之地蹲了个遍儿,总算让他蹲出点东西,原来那日夜里有人瞧见魏家小厮惊慌失措的从贾香芹家的后巷跑开。 天黑看的不清楚,好在那小厮有特点,脸上有个豌豆大的痣,街坊邻居多少都见过几面。 那一晚就在小厮走后不久,又有一个裹得十分严实的人从后巷离开,那人说虽然裹得很严,可一看走路的姿态就知道是个女子。 左仪问清了前后时辰,又找了闻人清再三确定,后头那个应该就是凶手无意。 明芙抬眼看着左仪,目光清透,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杂质。 左仪疑惑,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做出杀人嫁祸的事,除非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魏江眯了眯眼,“凶手是她?既然找到凶手,何必再扣着在下不放?” “扣着你跟杀人无关,我说的难道不够清楚吗?你身上有疑点,查清了就可以让你离开。” 程宣不耐烦的看了眼魏江,他今日过来不仅为了魏江冒名顶替一事,他对贾香芹之死有兴趣,同左仪一样想知道其中经过是否如猜测那般。 “官官相护,我早该想到。” 明芙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嘶哑艰涩,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你不是哑巴?”左仪伸着脖子想凑上前瞅几眼,被宫文柏一个眼神挡了回去,毕竟是个姑娘,哪能那么冒犯。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我费尽心机想要揭露他的恶行,你们竟然轻易就能放他离开。”明荼眸中渐渐染上了恨意,这许多年来,她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为什么这些当官的可以这般轻巧说离开? “我想你误会了...”左仪话才开了个头,就见明芙突然站起来,快步朝魏江过去。 “是你害的魏先生郁郁而终,你和贾香芹都是一丘之貉,魏先生不在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栖身上前,明芙从袖中抽出匕首,眼见着魏江就要被捅个对穿,左仪才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掷了出去。 第21章 真相 当啷一声,明芙手中匕首落地,在左仪眼皮子底下杀人,只要他不点头,谁也做不到。 “明芙姑娘既然不信本官,为什么还利用官府去查魏公子,你不就想让真相大白吗?”左仪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好奇。 这姑娘种种举动皆是深思熟虑,唯一算错的一步就是开始,魏老爷的胆子实在不敢恭维。 而这一步明芙亲自动了手,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力气有限,所以才会刚开始被贾香芹拒之门外,可惜贾香芹已经受伤,那一刀刺在心上,即便她抵抗,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门后那缕被挂到的丝状物,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 之后明芙换了嫁衣,就是为了让官府查到赠予嫁衣这上头,然后顺势牵扯出魏江。 当然,后来那天在街上行刺,也是明芙的手笔之一,只是为了将魏江的嫌疑加大。 这一切原本做的很好,可惜明芙本身出了破绽,那手漂亮的字,和她太过干净的来历,一看就知道刻意人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哑女,为什么要伪装自己? 明芙捂着手腕,她转头看着左仪笑的眼泪不住往下流,“我不止想要真相大白,我还想先生能活过来,可一切都不可能了,左大人,你确实和从前的县令不同,可那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确实不能复生,但却可以不死的那么悄无声息。” 左仪这人比较实在,既然死了的人无法救回,那就为他正一正身后名,不仅是告慰死者,更是安慰活人。 明芙抬手胡乱擦了把眼泪,声音哽咽之中带着一份坚定,“我要指认魏家公子魏江和其父串通一气谋害朝廷命官,贾香芹知情不报,反倒助纣为虐,更将魏先生囚禁两年多,让他郁郁而终。” 说到这里,明芙使劲闭了闭眼,眼泪仍是止不住落下。 左仪叹了口气,明芙对魏永长的感情一定很深,几年过去了,她仍是不能自制。 “所以本官所言皆是真的?” 明芙点头,随后又摇头,“大人说错了一件事,魏老爷当年原本是想让先生自己放弃,先生抵死不从,后来贾香芹和魏江勾结一起,用计将先生囚禁,魏江因此有了把柄在贾香芹手中,她为了自己能锦衣玉食,不惜害死对她情深的先生,他们狼狈为奸,都是该死之人。” 这一点左仪确实没想到,原来贾香芹不是探知秘密,而是参与了其中。 魏江本想抵赖,但明芙不仅做了人证,还拿出了魏江当年勾结贾香芹害死魏永长的证据,那便是一封封存在嫁衣里的信,是她趁着贾香芹不注意亲手塞进去的。 人证物证俱全,且京中也会有消息送来,魏江根本无从逃脱。 池二亲自带着人到贾香芹家中地窖找到了魏永长的尸身,闻人清帮着入殓,明芙告诉左仪人是饿死的,自己不吃不喝把自己生生饿死的。 自魏永长失踪后,她心中生疑,就一直等着机会接近贾香芹,但魏江见过她,明芙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魏江离开东稷县,她才扮作哑女以绣品为由头,找贾香芹帮忙。 后来在贾香芹家中地窖找到已经死了多时的魏永长,当时明芙肝肠寸断,魏永长救过她的命,是她的恩人,且她早已对他动情,见他生生冻饿而死,当时便想杀了那对狗男女。 明芙说她自幼在慈幼院长大,后来因性格孤僻,出了慈幼院根本无法适应,索性一直留在那里帮工,她本就沉默寡言,扮作哑女根本无人识破。 这两年多时间里,她多方打听,总算了解到了当年魏永长失踪的部分真相,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是贾香芹想的办法让魏永长就范。 在杀贾香芹之前,明芙为了确定不会误杀好人,她特意买了好酒,一顿喝下来,贾香芹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还有那封与魏江来往的书信,也正是那时候得到的。 明芙说那晚她避开行人到了贾香芹家中,趁着她毫无防备之时一下刺进心口,贾香芹没立刻毙命,用力关了屋门想阻止她进去,可惜徒劳无功。 后来她便给贾香芹换了嫁衣,她怕魏江回来知道这个消息会找上她,就把书信缝进了嫁衣给贾香芹穿上,又细心擦了血迹,这才离开。 她没想到魏老爷会在那天下定决心,更不知道有人在外窥视,她算好了一切,却是人算不如天算。 左仪收监了明芙和魏老爷等人,程宣带走了魏江,这案子便算告一段落。 蹲在县衙后院回廊下的阴影里,左仪抄着手仰头打哈欠,“老天开眼啊,送我点吃饭钱吧,老子都要饿死了。” 宫文柏端着一只匣子进来,声音颇有些无奈的道,“大人,你什么时候可以改了这个毛病,总蹲着腿不麻吗?” “大人我马步蹲了十几年,麻什么麻,没钱才麻。” 说着站起身甩了甩腿脚,看见宫文柏端着匣子,好奇问道,“什么东西,看着挺沉。” “京中送来的银子,岐国公府给小公子的。” 宫文柏话都没说完,左仪已经把匣子拿走,兴冲冲的打开一看,脸上的喜悦瞬间定格,“这什么?” 匣子里确实有银子,还有几张借据,不过借据都已经撕成了两半。 “哦,施掌柜上门要账,满打满算大人前后加吃饭欠了五六十两,再算上利息,就只剩下这么多。”宫文柏觉得施千兰还是很公平的,除了饭钱外,其余部分都没算利息,而且这一百两银子还给左仪剩了点,足够吃饭。 左仪捂住脸哀嚎,“文柏,你真是正直的让大人自惭形秽。”这个月吃肉又成了梦想,他一个好好的纨绔子弟,为什么一定要来当官? 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怎么就沦落到新官上任三撮火,命案、穷、饿肚子! 每每想到这里,左仪就气的半夜从床上坐起来写辞呈,然后第二天被宫文柏拿走丢进火盆,屡战屡败。 第22章 溜达 九月中的东稷县是最热的时候,左仪这条半死不活的鱼一度要成为咸鱼,直到一场淋漓大雨下来,他才总算有了想要翻身的力气。 “大人我身强体壮,少吃顿饭不是问题,只这天气简直要命,难得有机会瞧不见毒日头,咱们溜达溜达?” 这是左仪一大早睡不着来邀请宫文柏出门时说的话,彼时宫文柏正在帮左仪整理公文,大人是勤勉没错,可他勤勉错了地方,一天三次按饭点催促一个师爷批示公文,被烦的没辙了,只好答应。 “大人是饿醒了?” 宫文柏一边把公文放好,一边起身随他往外走。 左仪哈哈笑的十分干裂,在宫文柏坚定我不可能猜错的眼神下,垂头承认。 走在街上,左仪再一次感叹,东稷县果然独特,县令过的不如老百姓的,整个大宋恐怕只此一家。 “县令大人出来溜达?” 远远的瞧见左仪,娄疯子就准备凑上前去,走了几步又转身把手里的吃食交给旁人保管,这些日子每次见到这位县令大人,他总要损失些吃食,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次如此,娄疯子也心疼。 左仪看见他的动作,脸上的笑有点维持不住,好歹是个县令,犯得着跟防贼似的。 “今天天气好,出来转转,刚才...” “刚才那是一个兄弟,街面上认识的,上次那案子还是托他打听。”娄疯子赶紧把话题转开,他今日的银钱只买了一只烧鹅,要是被县令看见,一定分走一半。 毛豆可以给,烧鹅实在不行。 宫文柏斜了一眼左仪,他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堂堂县令抢食街上泼皮,好像有失体统。 “最近有什么好事跟大人我说说。”左仪凑到娄疯子身前,这货自打给衙门办了两件事,就自觉得收拾起自己的仪容仪表,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好事倒是没有,不过今日有件怪事,怀通巷郑家本来今天要办宴,我刚才打算去凑个热闹,谁知道过去才听说取消了,两刻钟前取消的,仓促的很,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娄疯子的手在身前无意识的搓了搓,好不容易混顿好的,结果人家不办了,连个理由都没问出来。 左仪摸着下巴,“怀通巷郑家,我听说是经营绸缎庄,东稷县大半绸缎都出自他家,可惜老爷我好久没穿过绸缎衣了,一身官服穿了几个月,洗都不敢用力洗。” 想想就心酸,家里送来一百两,施千兰半道截走七八十两,除去月余吃食用度,他最多可以有一顿肉食荤腥,还得扣扣索索不敢有一顿吃多了。 娄疯子上下打量他,有点不大相信,堂堂一县之主,怎么可能过的那么... 想到一半他又打住,要不是过的艰难,何至于还抢他的吃食。 “郑家以前办的可都是酒宴,这次是郑夫人牵的头,听说请了不少花哨的厨子,要是能办,一定可以大饱口福,可惜了。”娄疯子是真觉得可惜,街面上的小店哪能跟富户比,鸡鸭鱼肉一定管够。 “开宴前两刻钟取消,确实仓促,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宫文柏实在不想听一个县令和一个泼皮一道在街上惺惺相惜,岔开话题问道。 娄疯子挠了挠头,“没打听过,不过听说在那之前郑家老爷出门赌坊去了,还听说出门前跟郑老夫人吵了一架,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郑夫人才将宴给取消了。” 正说着,几人已经走到了怀通巷外,娄疯子被一个急匆匆出来的人差点撞翻,抬手抓住那人衣领就要破口大骂不长眼,想到左仪还在,硬生生把骂人的脏话,换成了你没事吧。 来人是个小厮打扮,脸上都是惊恐之色,嘴里说着对不住,转头就要跑。 “出了什么事?”左仪一把把人捞住,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去县衙,嘴里一直不停叨叨报官,却对他这个县太爷视而不见,想来他县令的威名还不到家。 “出人命了,别拉着我,我要去报官!” “本官就是东稷县最大的官,或者你还打算找知州还是知府?”左仪上下瞧了眼小厮,浑身没几两肉,挣扎时候的力气倒是不小。 小厮一听,反应了几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老夫人在家中没了,出人命了,夫人已经被吓晕过去一回...” 左仪已经抬脚往怀通巷里走,小厮说来说去只说出了人命,死的是郑家老夫人,别的什么有用信息都说不出来,既然他们本来就要报官,那就干脆直接去看看。 由小厮领着,郑家门房没有阻拦,很快就到了小厮所说的偏厅。 里头郑老夫人的尸身还在,看起来并没有人碰过。 “谁先发现的?”左仪蹲下身瞧了两眼,看着死了没多久,抬手摸脉,发觉尸体还有余温。 小厮一脸紧张,“是...是小的,刚才路过偏厅,从门缝儿里瞧见里头有人倒了,走近一看发现是老夫人,流了好多血,眼看是不可能活了,小的一路出去碰上夫人,夫人知道后吓晕了,管事的便让小的出去报官。” 很快娄疯子到县衙叫来了池二和闻人清,一时间郑家老夫人被杀的消息在街面上传开,而那位郑老夫人唯一的独子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姗姗来迟,一看见地上的老母亲,当即吓得两腿一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怎么样?” 左仪蹲在闻人清旁边等她的验尸结果,郑老夫人尸身下这么多血,八成是失血过多而死。 “死因是失血过多,看尸体的情况,应该是仰面倒下,后脑磕在桌角,不过很奇怪...” 闻人清用手按了按郑老夫人的后脑,头发下面确实藏着个血口子,不过以这个口子的大小来看,短时间内不会致命。 “什么意思?哪里奇怪?”左仪好奇,顺着闻人清的手看过去,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程度的血口子,如果不是长时间流血,绝对不会死人。 第23章 巧合 左仪若有所思,起身走到宫文柏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后者点头离开。 闻人清瞧了眼他,站起身淡淡道,“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暂时不行,命案就在眼前,你这个仵作说的话肯定比我管用,你再等等。”左仪抄着手看地上郑老夫人的尸身,袖子上有些皱巴巴,衣襟也有些松散,显然跟人起过争执。 娄疯子曾说过,郑夫人宴席取消之前郑老爷跟郑老夫人有过争执,也就说她身上这些痕迹极有可能是郑老爷所为。 郑夫人靠在婢女身上哭的很伤心,刚被弄醒的郑老爷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这么一看,两人对郑老夫人感情很深。 片刻后,宫文柏和池二齐齐从外面回来,宫文柏站在左仪身边低声说道,“郑老爷在巳时一刻左右离开郑家,之后径直去了赌坊,贺六已经作证,他中间并未离开。” “小的这边查到,郑老爷前一天就在赌坊度过,今天一早回来是为了拿钱,郑家现在由郑老夫人管账,所以他一定见过郑老夫人。”池二从下人口中知道了郑家老夫人十分强势,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会纵容。 左仪点头,“还有别的吗?” “有,郑夫人现下哭的伤心,但实际上跟老夫人关系并不和睦,郑家产业都是郑老夫人当年一手积攒下来,郑夫人嫁进郑家没多久,连个孩子都还没有,就想从郑老夫人手里接下家业,郑老夫人肯定不能同意。” 池二说完补充一句,“这都是郑家下人说的。” “想着也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左仪抄着手看了眼泪人般的郑夫人,又看了看一脸不知所措的郑老爷,叹了口气。 时间上来看,将郑老夫人推倒的就是郑老爷,但这么长时间内都偏厅都没人来,似乎不太正常。 左仪观察过郑家的格局,这座偏厅应该是平日接待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客人所设,看厅中摆设,使用还挺经常,不可能那么长时间都没人过来看上一眼。 “池二,你再去查,这次查酒宴前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池二刚要扭头走,宫文柏叫住他,“不用,我问过了,酒宴前郑家下人看到郑老夫人和郑老爷一路争吵着进了偏厅,不久后郑老爷离开,下人不敢进偏厅打扰,就等了会儿想进去看看,被郑夫人叫住去收拾善后,整个郑家的下人在那个时候几乎都去了宴席那边,前后约莫两刻钟。” 刚才左仪让他去打听一下,他就顺便都问了问。 左仪点头,转身问闻人清,“能确定死者具体时间吗?” “可以。”郑老夫人死亡不久,很容易就能确定死亡时间,“看尸体情况,死亡时间大约是巳时二刻到三刻之间,看脑后伤口流血情况,受伤时间约莫是巳时一刻前后。” 闻人清推测,郑老夫人在巳时一刻前后被人为推倒撞伤后脑,但那时她人只是昏迷,后来在一到两刻时间内因失血过多死亡。 “跟郑老爷离开郑家时间吻合,跟郑夫人叫走下人时间吻合,你说这是巧合吗?” 左仪叉着腰一脸若有所思的问宫文柏,宫文柏凉凉扫了他一眼,“大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再多问我。” 左仪悻悻放下手,理了理衣着,转头走到郑老爷跟前,“说说吧,当时你把郑老夫人推倒的情况。” 郑老爷浑身一哆嗦,想要矢口否认,可那时候不少人看见他从偏厅离开,也不少人看见他和母亲争吵着进了偏厅,想抵赖都无从抵赖。 “我...我当时只是想要点钱,赌坊里我输了不少,拿了钱好去翻本,谁知道我娘非但不给我,还出言损了我一番,当时一时气急才推了一把,不过老夫人当时还指着我骂,人没事儿啊。” 郑老爷当时真是一时急怒攻心,从小到大母亲就没看上过他,总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说郑家养出他这么个败家子,将来必定要家业散尽,郑家走不了多远了。 “你从偏厅出去遇见过什么人?”左仪点头继续问。 “就几个家里的下人,没别人了。”他当时走的匆忙,根本没注意那么多,一心想着赶紧回赌坊把本儿给捞回来。 “郑老爷要是想不清楚,那害死郑老夫人的就只能是你了。” 左仪说的很直接,如果没有第二个人进入过偏厅,那郑老夫人的死就是郑老爷一手造成,这一点他刚才也承认过,确实是他把郑老夫人推倒,且并未及时发现伤势救治。 “不,不,不是我,当时母亲还指着我骂,人并没有死,不可能是我啊。” 郑老爷一脸惊慌失措,他只是推了一下,又没怎么着,怎么可能是他害死自己的亲娘。 闻人清一边把箱子往自己肩膀上背,一边说道,“死者不是当即死亡,而是长时间失血过多导致死亡,伤口就是脑后的血窟窿,是倒下撞到桌角所致。” 她指了指桌角上的一点血迹,刚才已经核实过,和郑老夫人脑袋后的伤口吻合。 郑老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呆滞的看着郑老夫人的尸身,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站在远处哭的梨花带雨的郑夫人,“还有你,对,还有你,我出门前看到你了。” 郑夫人被丈夫指认,当即止住了哭泣,“我是看见你出门,但并不知道你为什么急匆匆出去,这...这能证明什么?” “确实证明不了什么,但郑夫人后来那么巧取消宴席,又叫了府中几乎所有下人去帮忙,是不是太巧合了点?”左仪漫不经心的走到偏厅门前,伸手在上头摩挲了一下。 他这动作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宫文柏问了句头发? 众人才看见在他手中确实捏着一根长长的头发,那长度,一定是女人的。 “郑夫人来过偏厅吧,这根头发上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闻人仵作不妨闻一闻,看是不是同一个味道。”左仪朝闻人清示意,闻人清面无表情的走到郑夫人身边动了动鼻子,又拿了左仪手中那根头发闻了闻,虽然味道极轻,却可以肯定是同一种。 第24章 名声是个好东西 得了闻人清的确定,左仪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 郑夫人有些紧张的绞着手帕,良久才吱吱唔唔道,“我没进偏厅,只是老爷走了之后老夫人没出来,我原本想进去看看,但又想着老夫人脾气不大好,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多和睦,所以没进去就离开了。” 她这么说确实也可以解释,但... “夫人说自己没进来,那门上的头发夫人是肯定就是自己的,对吧。” 左仪不去拆穿她,只问那根头发她怎么说。 郑夫人没有多犹豫,点头说是,她寻常用的特质香料熏染头发,如果想查,一定查的出来。 “那就好,既然夫人确定头发是你的,又说自己没进过门,那夫人跟本官解释解释,这根头发为什么会在门框内里的倒刺上,如果不开门,是怎么挂上去的,但如果开门了,夫人又是怎么做到看不见郑老夫人躺在地上?” 这一串问下来,明眼人都听明白其中意思。 郑家在场的下人都不大敢相信,拿奇怪的眼神看郑夫人。 郑夫人浑身颤抖,良久颓然坐到地上,“我...我没杀人,我...我就是没管她,想着让她吃点苦也好,省的总是骑在我头上挑这挑那的,我嫁进他们郑家不是为了受气,我从前也是个千金大小姐,已经忍无可忍,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死,我没想杀人啊。” 她哭的更加伤心了,却不是为了郑老夫人,而是想起从娇惯的大小姐成了郑家的受气媳妇,她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郑老爷上去就给了郑夫人一个耳光,“贱人!老夫人可是咱们郑家的摇钱树,你竟然害死她,你是何居心?我要休了你,我要休了你!” 池二上前拉住郑老爷,实在没忍住怼了一句,“郑老爷牵的头,郑夫人不过是顺水推舟,谁责怪谁啊。” 郑家案子一破,县城里顿时传开了,说新任县令是个神人,一天时间就破了郑家命案,是个难得的好官。 施千兰给闻人清倒茶,撇嘴不屑道,“好官不好官的不清楚,但他这么做一定不是为了名声,八成是为了早些回京城,好过他纨绔子弟该过的日子。” 左仪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丢到这偏远县城,反倒成了好官,这世道,果然需要包装。 闻人清不置可否,“暂且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这县令确实做的还行,百姓要的不就是如此的官吗?” “说的也是,穷归穷,鬼归鬼,自己责任内的事一件没落下,国公看自己儿子蛮准的呀。” 从街上回县衙,左仪收到了无数百姓的好意,这些好意中有鸡蛋、瓜果,还有各色点心和小吃,左仪一路上咧嘴笑到了县衙大门前,才稍微收敛了点。 倒不是觉得衙门里得庄重,而是看到了立在门前的程宣。 “程公子大驾光临,什么事啊?” 左仪把怀里的东西抱紧,侧身从程宣边上过去,叫了衙役将东西都送到他屋里。 程宣憋着一口气,那什么样子,泼皮无赖都比他要脸。 “不是什么大事,我从京城要了些东西,以你的名义,差不多今日到,所以过来看看。” 上次魏江的事让他有了想法,魏江早年也是出自东南书院,先前死了的任扬和涉案人员也都出自东南书院,如此巧合就不是巧合,所以他调了吏部关于东稷县考生为官的档案。 此档案是秘密调阅,由宫中内侍直接拿了陛下手谕让吏部送来,知晓此事的人在京城不超过五个。 “东西?什么东西?你查到了什么?” 程宣在查科考案,但这案子却不是一朝一夕,左仪曾私下问过施千兰,她拿了五两过去,告诉他程宣查的那个极有可能是先帝驾崩之后所有经次科举。 施千兰没说的太明白,左仪心里却很清楚,他在京城混是混,可该知道的该打听的一样没少。 当今皇帝年轻式微,后宫中有皇后及贵妃把持,前朝有定王及闻人家伺机而动,这科考是一国之命脉,人才之出处,皇帝想要将此事摘干净,肯定要动其他人的利益。 所以程宣并非光明正大奉旨查案,他只能暗中调查,若是真能将此事一举拿下,程宣将来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看重点是程宣为什么直接来的东稷县,还进了东南书院。 左仪闲来无事就此事细细思考过,觉得东南书院极有可能是这些年在科考上出事故最容易找出破绽的地方,程宣很聪明,鼻子也很灵,所以他直接来了东稷县。 他还琢磨出一点他那个坑人老爹的意思,东稷县县令这个破差事,一定不是他老人家一时心血来潮。 “还没有,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程宣在东南书院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对书院内外多少有了了解,可越了解就越觉得奇怪。 东南书院看似松散,实际上内里却十分严谨,他几次在夜里稍有动静,老院长或者那位跟在老院长身边的师兄就会出现,几次试探下来,他发现书院右侧一处荒废了的院子看管的尤为严密,只要稍微一靠近,就会被挡回来。 他不敢一直试探,怕老院长起疑心。 “嗯,我看那老东西就不是个好人,当年在京城不还跟我爹告我状吗。”左仪附和一声,引来程宣和宫文柏双双唾弃。 程宣把自己发现的疑点告知两人,宫文柏凭着记忆将整个东南书院的布局画了下来,程宣当即指出右侧荒院就是他怀疑的地方。 左仪认真看了良久,摸着肚子更认真道,“要不我们边吃便说,一大早出门到现在,我也就吃了一顿饭,这会儿有点饿。” “滚!” “滚!” 程宣和宫文柏再次默契的送了左仪一个字,以此来表达他们当下的心情。 可是县老爷饿了,说到底也不能不管,于是书房中左仪抱着碗大快朵颐,程宣和宫文柏则研究东南书院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东南书院建立八年,老院长退下来之前就已经出了不少财、力,若要查,就得从八年前查起。 第25章 信 庭锁荒芜独夜吟,院深时听步虚声。 东南书院本就掩映在山林之下,又因着东稷县的气候,一年四季倒是有三季郁郁葱葱。 林千重穿过一人高的荒草,对面就是东南书院的禁地,建院两年就荒废了的别院,听闻早前的一任夫子死在了别院中,从那之后别院闹鬼,就再也没人敢靠近。 “院长,程宣去了县衙,里头没咱们的人呢,不知道他在里头干了什么。” 他跟在老院长身边五年,不知道当年夫子之死的原委,但这座荒院是不是有鬼,他很清楚。 卢琮点头,在月光下身影有些扭曲,“老夫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他到底是谁的人,又是出自哪家高门,怎么一直查不出来?” 话是问林千重,这些年跟京中联系的已经换成了他,如果有什么消息,他更灵通。 “没有,京城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程宣会不会并不是出自哪家高门?”林千重有些别的猜测,这么久都查不出来,也许并不是查的人手段不行,而是方向错了。 卢琮摇头,“以程宣的姿态来看,一定受过极好的教育,这种教育非一般人家能出,不过他又不是出自寻常高门,确实有点问题。” “那院长打算怎么办?” 程宣在东南书院待的时间越长,查到的东西就越多,他是个聪明人,出现在荒院周围,一定不是巧合。 “盯紧了,别让他查荒院。” 程宣回东南书院时已经是深夜,书院大门却还为他留了。 “程宣见过师兄,有劳师兄深夜为我留门。” 林千重会在这里等他,给程宣一个很直白的警示,他在东南书院的一举一动皆在老院长的注视之中,这里的事得尽快,但又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不是打草惊蛇这么简单。 “听闻今日县令大人在怀通巷郑家破了桩命案?” 程宣点头,“是的,以一根头发破了案。” “一根头发?” “是,起初我也疑惑,不过宫先生解释完之后就明白了。”程宣很诚恳,宫文柏确实解释了为什么那根头发可以确定郑夫人进入过偏厅,看见过郑老夫人倒在地上。 只是当时宫文柏不是给他解释,是给池二等人。 “哦?如何?”林千重好奇,一根头发能说明什么? “头发细弱却光泽很好,发丝上有一股淡淡的自制香料的味道,那香料中有几味珍贵的,郑家下人月钱不算多,即便有几个爱美之人也用不起,而郑家只有郑夫人符合条件,所以除了她没别人。” 程宣把宫文柏的话原封不动说一遍,余光观察林千重的反应。 “原来如此,倒是我等想的不够周全,县令大人和那位年轻的师爷果然年轻有为。” 自这次交谈,程宣没有再敢有任何动作,平日无非只到县衙走上一趟,也总是在黄昏前便赶回书院。 直到两个月后,京中来了消息,左仪亲手交给他,程宣看着信中所写,不由蹙眉,“又死了一个,这已经是连续三年死的第三个了。” 左仪从程宣手里拿过信扫了眼,摇头道,“你指的是魏江?那前两个是谁?” “不,魏江是个意外,我指的是正八品国子监丞薛尤,另外两个分别是从六品起居舍人齐鸿志,和正八品京畿赤县县丞祝宏达。” 程宣出京前细查过这两人的案卷,没有任何破绽,就是卷宗所述的意外致死。 左仪抄着手就想往门口蹲,被宫文柏冷冷斜了一眼,摸摸鼻子转身靠在门框上,“都算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死了也不会引人注意,你确定这些人的死不是案卷上所述的意外?” 他爹虽然不是个好爹,但大哥是个好大哥,偶尔拿回来的案卷他翻过几回,程宣说的那两个人他有印象,就是印象不是很深而已。 “不确定,但会不会太巧合,连续三年死了三个,且都是意外死亡,全都查不出人为痕迹,就好像...” “好像阎王索命,叫你三更死,绝不拖到五更天。” 宫文柏没看过案卷,不过从二人对话中他嗅到一点古怪,只是让他说却又说不出来,心里更加古怪了。 “我找大哥问问,能把案卷调来看看最好,趁着天气转凉,我还能生龙活虎的时候,咱们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当然,要是老爷我能在下一个夏日来临前调走,我一定给二位磕头。” 左仪是认真的,经历过东稷县漫长的夏天,他能活着站在这里跟他们废话,那都是菩萨保佑。 “那就有劳了。”程宣颔首,眼下这件事虽然不是最打紧的,但陛下送来这封信,显然另有深意,他不敢怠慢,也许能从中有所收获。 左仪当日便写信给自家大哥询问,这一来一回等的日子里,左仪百无聊赖的在城中转悠,吓得娄疯子好几天都不敢在上街的时候带吃的。 等到京中左仁回了信,左仪才知道刑部案卷想要调出来,还得经陛下许可,可能需要几天,先来一封信告知,若是许了,大约就也半月余就能送到,若是加急,七八天则到。 左仪把信拿给程宣看,程宣点头,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书院里虽然看似平静无波,但谁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左仪没等到京中来信,反倒是施千兰先一步上门拜访。 宫文柏亲自接待了施千兰,又是茶水又是糕点,那花样左仪这个县老爷都没见过。 “大人要不也吃点喝点?”施千兰笑眯眯的把桌子上的糕点往左仪面前推了推,县衙维持生计艰难,她是知道的,左仪来了这半年,整个人都饿瘦了一圈。 国公爷也是心大,几次捎信只问自家儿子是不是出息,完全不管死活。 左仪看了眼宫文柏,见他没反对,状似自然的伸手拿了一块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做什么?我记得我的帐已经主动还完了。” “主动?嗯,是挺主动的。” “少废话,到底干什么?老爷我不借钱。”利息太坑人。 第26章 求助 施千兰之所以到县衙,是因为她收到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看样子还没传到县衙,这便是她有机可乘的最佳时机。 “大人可知道东稷县辖下有个叫福仙镇的地方?” 她故意卖个关子,若是左仪听说过,这事还真不好办。 “没有,听名字就是个福气很足的地方,怎么?你打算搬迁了?”他心想最好搬到离他远点的地方,免得每次经过泉乐楼,他都得拿出十二分毅力不进去胡吃海喝。 施千兰摇头,“并不是,是想请大人帮我一个小忙。” “啊?” 左仪挺惊奇,坐直了腰板,“什么小忙?你手底下还有小忙?” “确实是个小忙,帮我捎个东西,只要大人答应了,我可以付你十两银子辛苦费,如何?” 施千兰眼珠一转,笑意盈盈的从袖子里拿出十两来,白花花的银子在左仪眼前一晃,就跟块五花肉一样,馋的左仪心痒痒。 他正了正身子,故作姿态的问道,“捎什么东西?往哪儿捎?” 跟施千兰打过几回交道,被坑一次就谨慎一次,不过如果施千兰拿钱或者吃的出来,左仪每回还是会上当,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一只木箱,大人出门肯定要用马车,到时候放在马车上带过去就行,至于什么地方...” 施千兰顿了顿,一脸随意的道,“大人出门去什么地方,那就带到什么地方,如何?十两银子很划算了。” 左仪一脸欣喜,又觉得奇怪,施千兰从来无利不起早,银子对她而言比老子还亲,能拿出十两给他,一定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可是十两银子对现在的他来说,真心不少。 “好,银子先留下。”左仪一咬牙,伸手让施千兰先给银子,一只木箱,左仪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就是施千兰想事后赖账了。 “成交。” 宫文柏叹了口气,记吃不记打是个毛病,只是他家大人约莫改不了。 施千兰美滋滋的起身要走,门外衙役已经冲了进来,递上来一封急件,说是福仙镇啬夫亲笔所写,镇上出了大案,他们能力有限,求助县衙给予帮助。 左仪拿了信一目十行,除了通篇废话外,只有两行是说重点。 他将信递给宫文柏,眯着眼一脸愤愤的盯着施千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那东西就是送去福仙镇的吧,你把大人我当脚夫了?” “冤枉啊大人,咱们刚才说的很清楚,大人到哪里就给送到哪里,我哪知道大人要去福仙镇,钱我已经付了,大人一路走好。” 恭敬行了个礼,施千兰脚下如风,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因事态紧急,左仪当日午后就和宫文柏坐了马车往福仙镇去,临走前留了口信给程宣,虽然左仪觉得他不至于七八日还回不来,宫文柏却坚持有备无患。 出县城前马车到了泉乐楼,施千兰一早就准备好了木箱,那尺寸大的根本放不到车后,只能塞在马车里面,又因左仪应下的事,所以他委屈巴巴的缩成一团在里面,宫文柏则坐在外面较为宽敞的地方。 赶车的衙役早就习惯了自家大人在师爷面前的怂样,见怪不怪的将马车往城外赶。 从东稷县县城到福仙镇骑马得半日多,马车则时间稍微长些,入夜前三人才堪堪赶到。 左仪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直,他扶着车厢站了许久,直到瞧见客栈里出来人抬箱子,他才咬牙切齿的问了句,大体是这箱子运送多少钱。 店家见他们衣着不凡,又是送来箱子的人,也就没瞒着说,说日前他们想自己去弄回来,施掌柜的说给三十两,她可以找人给送,店家确实忙不过来,就答应了。 左仪后槽牙都咬的嘎嘣响,宫文柏轻咳一声,问店家里头什么东西,怎么运送都这么贵?要知道左仪一个县令一个月的月俸才不过二三十两。 “哦,里头装的都是药材,经不起折腾,寻常人不敢运,怕损坏了赔不起,只有施掌柜肯,价钱高一些也是应该的。” 店家说着已经转身进了店中,让小二来招待他们住店。 左仪两手成拳互相抵着,也不知是跟自己较劲儿,还是想忍住冲回去找人打架。 宫文柏颇为贴心的安慰道,“好在有十两,从前似乎不超过五两,有进步。” 送来求助信的啬夫第二天一早敲开了左仪的房门,左仪顶着一张惺忪睡脸瞅了他半天,才明白他是管辖当地的啬夫。 “小人是福仙镇啬夫冯宾,特来迎接大人。”冯宾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左仪明显睡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小声道,“要不大人先梳洗,小人到下头准备些酒菜。” 等左仪出现在酒桌前时,已经是挺拔书生的模样,看的冯宾一愣一愣。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信中写的也太点到为止了。”左仪两眼盯着桌子上的酒菜,拿了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硬是把冯宾张开要说话的嘴给吃成了张口结舌。 宫文柏拿起筷子敲了下,左仪当即端正自己的态度,嘴巴里的肉鼓鼓囊囊的使劲往下咽。 “冯先生你直接说,大人一路辛劳,不影响脑子,只影响饥饿程度。” 他示意冯宾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左仪多久没吃肉了,见着肉不让他吃,估摸冯宾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宫师爷可不敢这么叫小人,小人一个小小啬夫,怎么能当得起先生二字。” 客气了句,见宫文柏不在意这些虚的,就直接开口说起事情原委。 “出事的是咱们福仙镇的王家,王老爷不久前刚过世,王家下葬时发现王老爷尸身有异,就闹到了小人这里,可王家在福仙镇那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小人几次协调,他们都不满意,所以才求到大人跟前。” 左仪放下筷子,皱眉上下打量了冯宾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所以只是因为你自己搞不定,而不是王家出了多么复杂的案子,是这个意思吗?” 第27章 都是坑 冯宾看着准备上楼收拾行礼回去的左仪,一脸不知所措,只能求助看上去比县令大人更面善的宫文柏,“宫师爷,你得帮帮小人,小人真是没办法,否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劳烦大人亲自前来。” 他有点着急,王家的事确实棘手,除了王老爷外,王老夫人可是出自谢家,那是在京城都有些来头的谢家,即便无法跟皇商施家及出了贵妃的闻人家相比,却也比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乡绅强了许多。 他一个乡镇里的小小啬夫,实在惹不起这样的人家。 宫文柏点头,朝掕着包袱下来的左仪冷脸看去,左仪当下就止住了脚步。 不是,他一个堂堂县令,这种只是迫于权势不能破的案子,怎么还往他案头上送?整个东稷县虽然偏远,但大户人家还不少,总不能人人都找他来协商调解吧。 “大人你有所不知,王家倒是无所惧,但王家的老夫人是出自谢家,这谢家在京中有点势力,小人实在开罪不起。” 冯宾都要给左仪跪下了,县令这一走,王老爷的事可怎么办呀。 宫文柏把左仪手上的包袱拿到自己身边,示意他坐下听完再说。 “你慢慢来,从头说起。” “是是,事情得从王老爷出殡开始说起。” 几日前王老爷突然亡故,听王家人说人是染了风寒,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诱发了其他疾病,没几天就卧床不起,再没几天人就死了, 按照东稷县葬俗,须得停灵三日,王家按照习俗置办了棺木和灵堂,王老爷在灵前停到了第三日,本欲第二天下葬,哪知家中幼子调皮,玩耍时把棺木撞了。 王家一共三个儿子,但剩下的就这一个,前两个不到五岁就早夭了,这一个宝贝的不行。 所以王家人见状只是轻声呵斥几句,吩咐下人把棺木摆好,这件事顶多就是个小风波。 可谁知道下人收拾棺木的时候从缝隙里瞧见王老爷眉心黑了,就跟锅底一样,一看就有问题,把下人吓得不轻,当即告诉了王公子和王老夫人,然后就闹到了冯宾这里。 “小人以为他们是要替王老爷查清原委,哪知道一夜之后王家人突然反了口。” 冯宾觉得奇怪,王老爷就王公子这么一个儿子,他怎么会突然改口说不查? “不查不是挺好吗?” 左仪不是置气,是觉得既然王家决定不查了,那冯宾还送信求助做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王公子是决定不查了,可王夫人却说既然有疑问,那就得查下去,王公子素来有些惧内,难得做主一回,没想到王夫人一点面子不给,两人就这么扛上了。” 冯宾心里苦啊,他们两夫妻为亲爹或是家翁针锋相对,为难的是他这个外人,闹到现在连王老爷的尸身都没见过。 “这倒是奇了,亲儿子都不计较,儿媳倒是坚持要查。” 左仪抄着手坐在凳子上晃了晃,“这么说现在那位王老爷还没下葬?” “回大人的话,确实还没下葬,不过明日便是头七,再不下葬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东稷县的习俗,过世之人停灵三天,之后就得下葬了,头七这天还得在院中摆上一桌饭菜,家中大小人必须回避,免得冲撞了亲人,让他留恋人世不肯离开。 宫文柏记得在卷宗里看到过这个习俗,冯宾说的没错。 “所以说如果今日不去,明日就看不到王老爷尸身了,对吗?” 冯宾朝宫文柏点头,“小人急就急在这里,明日王老爷下葬,王家肯定一早就去,要不是大人和宫师爷急急赶来,小人恐怕就要被告到县衙去了。” 王夫人那性子,他领教过,实在招架不住。 “得了,不止不敢得罪权贵,还未了保全自己的职位,冯先生当得起这声先生。”左仪撇嘴,从前这种惯会八面玲珑的人在京中都混的不错,但却难成大器,因为京城那地方,只有八面玲珑还远远不够。 冯宾连声说不敢,他在福仙镇还真没怎么过上官儿瘾,镇上真正有威望的是广寿观的观主广元道人。 宫文柏理出了一些思绪,瞧左仪一脸吊儿郎当,就知道他也想到了这件事的症结所在,那就是王公子夫妻截然不同的态度,王老爷的死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走吧,去王家看看。” 王家在福仙镇北街居住,这条街上非富即贵,当然,这仅仅对于福仙镇而言。 冯宾敲开王家大门,开门的是个王家婆子,一见着他脸就耷拉下来,“我说冯官人呀,我们公子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老爷的事不劳你们费心,我们王家家大业大,这点子事能处理好。” 冯宾侧身看了眼左仪,同那婆子说道,“这是咱们东稷县县令大人,你确定你一个王家下人能做的了主?” 婆子先是不太相信的看了几眼,觉得左仪看着是有些贵气,但更多的是书卷气,又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宫文柏,颇有师爷的样子,只是眼神比从前见过的师爷清明些。 “真是县令?”婆子不确定的小声问冯宾。 “如假包换。” 得了肯定的回答,婆子一个激灵,赶紧躬身让开,末了想起来还得回去通报,就那么大门大开着,一路小跑进了宅子。 王家家宅并不是很大,前后两进,前院有客房和一个不算大的前厅,左仪等人走到这里时,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走了出来,上前便求县令做主。 左仪被她这一出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王夫人是吧,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左仪给冯宾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上前把王夫人拉开。 王夫人楚楚可怜的坐到上首位子,丝毫不觉得坐在一县之主上首有什么不妥,“我家翁死的蹊跷,印堂发黑的尸体怎么会没问题,大人可一定要明察呀。” 左仪点头,死后印堂发黑确实奇怪,“本官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本官想先看看王老爷的遗体,是不是有问题,并不是一家之言就能确定。” 第28章 病死? 王夫人自是巴不得他们去看,这样才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才能起到一些作用。 她起身引着人准备往灵堂去,还未走两步,就被迎面来的王公子拦住了去路,“夫人,你这就有些过了,爹已经过世,且大夫也都肯定是因病过世,你这么闹下去有意思吗?” 左仪和宫文柏没着急越过他,只站在一旁看他们夫妻二人你来我往。 王夫人明显要强势些,张嘴就责怪道,“爹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不查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倒阻止我查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公子被这句话逼得张口结舌,良久才拂袖道,“妇人之见,不可理喻。” “理喻不理喻的我这个妇人确实不知,但夫君可别忘了,大夫虽说爹是因病过世,但时间不对,以爹的身体状况,再过一年半载绰绰有余,这一点夫君莫不是漏听了。”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王公子一下子如斗败的公鸡,可这公鸡又不知为何很坚持,这就是胡闹。 左仪看的津津有味,宫文柏提醒他一句来此的目的,这么站着看热闹不大好。 左仪倒是直接,直接戳了戳冯宾,让他上前劝架,顺道搞定查看王老爷遗体这件事。 冯宾嘴巴动了动,有些为难,可想起左仪之前说的那些话,如果不出点力,倒真像是得罪不起权贵,又拉来县令担责,那他可不就是个混蛋嘛。 想到这里,他上前两步想劝一句,谁知道王公子怒急,抬手就要打王夫人,恰好被冯宾这一步给挡了。 冯宾说大不大,就是个乡镇里的啬夫,可这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王公子就是出自大户人家,放在平时也没多大胆子敢打官员,这会儿打了,心里到底有些胆颤。 两人都愣愣的看着对方,冯宾不敢置信,王公子心惊胆颤。 到头还是左仪咳了声,“王公子一激愤失手,冯先生看着也没什么大事,就算了吧。” 县令都这么说了,冯宾自然不会计较,暗暗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火辣辣的疼压下去,心想这王公子不是惧内吗?怎么下手这么重。 也许是打了人心虚,王公子算是默认了他们前去查看王老爷遗体,但是他几次言语上驳斥王夫人言论,他不相信王老爷的死有任何疑义,始终认为王老爷就是因病而死。 直到开棺时,王公子还是一脸不情不愿,似乎真的觉得是他们多事,而非他想掩盖什么。 左仪看着王家下人把棺木打开,王老爷印堂确实发黑,再看其他地方,并无任何不妥。 他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问宫文柏,“你怎么看?” 宫文柏跟闻人清聊过几次,也时常翻看一些医书,虽然医术从来没见进步,记的一定不少。 “确实是病症一种。”他回了一句,又问王公子道,“令尊之前就医,可是因为气虚咳喘,气息不调?” 王公子点头,“确实如此,大夫开了些方子,但父亲身子虚弱,一直都卧床不起,不久前撑不住才...” 王老爷就他这一个儿子,本该在他过世之后尽心为他操办丧事,却因为一句莫须有的怀疑,而将老人家的尸身停了足足六日,无论如何明日一早就得下葬,哪怕不合规矩也不能让亡者头七那日还不能入土为安。 “那就对了,阙中于医经中代表肺,肺本来是白色才为正色,黑则是肾脏的颜色,如今在肺病的部位出现了肾脏的病色,证明肾病已经开始累及肺脏,确实是危险症候。” 这是医书上的内容,宫文柏照搬出来,如果王老爷之前确实有气虚咳喘等症,说明大夫诊断并无错处,对症下药后王老爷因自身原因死亡,也合情合理。 只是看王夫人这么笃定王老爷之死另有蹊跷,王公子又更加笃定王老爷就是病死,且很反对旁人验看,这两人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从王家出来,左仪把自己的看法说给宫文柏听,宫文柏问他为什么奇怪,儿媳或许因为不知所以认定王老爷被毒害,儿子信大夫的话,觉得就是病死,两人从源头都解释的通。 左仪摇头,“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可你也看到了,王公子那么惧内一个人,都敢动手打王夫人来制止她胡言乱语,这事儿,一定不这么简单。” 冯宾愣了下,他没跟县令大人说王公子惧内,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王夫人言语之间一点面子不留,要不是逼急了,王公子估计连那一巴掌也不敢给,这不是惧内是什么?” 他在京中见过几次姐夫的怂样,比王公子有过之无不及,所以算是见过猪跑。 “大人英明,王公子确实惧内,这次敢动手打人看来是被逼急了,小人觉得奇怪,王夫人觉得有异,王公子既然肯定王老爷就是病死,那让大夫或者官府的人查看一下,谣言不就自破,省的后来这些麻烦事,王老爷也能早点下葬啊。” 冯宾是真不明白,王公子这心里到底咋打算的。 “你就住在福仙镇你都奇怪,我们两个外来的,我们怎么知道。” 左仪抄着手往回走,冯宾赶紧跟上两人,迟疑了下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王老爷如果不是被人害死,那...” “不一定,他确实有病,但这病会不会突然之间让人暴毙又是另一回事,王夫人不是说了吗,时间不对。”左仪想着是不是叫闻人清来一趟,如果现在叫,今天还能赶上过来瞧一眼,不然明日肯定就下葬了,总不好人家刚下葬,他就差人给挖出来吧。 想到这里,左仪示意冯宾立刻回去找人往县衙一趟,让仵作立刻过来。 哪知冯宾的人还没出福仙镇,一辆从县衙来的马车就到了,里头坐着的人正是仵作闻人清。 左仪挺惊讶,一问才知道施千兰昨日跟她提起过福仙镇的事,施千兰说这个半吊子县令既然知道是命案,却不带仵作,肯定要傻眼。 “所以我来了。”闻人清原话转告,末了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29章 人情冷暖 左仪再一次上王家的时候,是以他东稷县县令的身份前往,王公子根本拦不住,还得恭恭敬敬的给他们领到王老爷的灵堂前。 闻人清什么都没带,在人家灵堂前想要剖了尸体那是找打,她活的好好的,不打算作死。 棺木中的王老爷已经有了些许味道,东稷县的冬日跟暮春差不了太多,最多早晚会有些凉,这样的温度远不足以让尸身保持将近七日不出味道。 不过看尸身腐坏程度,王家应该给王老爷多少做了些事,好让他的尸身不至于腐坏的更快。 等闻人清检查好,左仪便直接领着她往外走,王老爷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在王家问,以王家的态度,这事八成有猫腻。 回到客栈,打发走冯宾,左仪才张口问情况。 闻人清摇头,“没有中毒,确实是因病而死。” “也就是说没问题咯?”左仪心想可能是自己最近碰到的案子比较多,所以才把人想的复杂,宫文柏不就说过两人坚持的源头可以理解吗? “不一定,因病而死也有区别,这种病一般大夫不会错的太离谱,尤其诊断出的时间相差半年之久。” 闻人清想了想又道,“大人最好派人查一下王老爷生前服用的药,有药渣最好,再问问大夫细节,还有当时侍奉王老爷的人能问问也要问问。” 左仪点头,让宫文柏照着去做。 “药渣怕是找不到了,王老爷死了将近七日,若药里真有问题,肯定早就处理干净了。” 早间知道王老爷因病而死,他就让冯冰带着去找线索,找来找去别说药渣,就连王家是谁熬药送药这样的小事都不知道。 “王老夫人到现在都没露面,死的可是她的丈夫,闹出这样的事,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左仪觉得王家这一家子都很奇怪,儿媳质疑,儿子推诿,老夫人更是连面都没露。 先前听宫文柏那番言辞他其实已经打消了疑虑,可一日之间了解王家,左仪心里的疑虑就越来越重。 王公子惧内没什么性子可言,王夫人向来高调,但没有空穴来风的时候,她如今抓着王老爷之死不放,肯定有原因。 “药渣实在找不到,就只能找大夫和服侍汤药的人问清楚,如果三者都不得,那这件事怕是只有剖尸可以解决。”闻人清觉得王公子一定不会同意。 王公子虽然看着处处忍让王夫人,但说到王老爷之事,他一定据理力争,一点都不肯松懈。 “倒也不至于,药渣虽然一时半刻找不到,但福仙镇就这么点,用点心总会有发现。”左仪现下是人手不足,他来东稷县时日不长,自己人远没有培养起来,想用也不敢大用。 就一个池二吧,还得放在县衙里镇场子。 闻人清点头,“阿兰说你帮她一次,她把人借给你几个,如果真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暂时使用。” 末了添上一句,“免费的。” “那你不早说,我也不用他们做什么特别的事,找到药渣就行。” 第二日王老爷头七,天还没大亮,王家已经吹吹打打一路哀乐往镇外王家墓地去,听说那里早就为王老爷准备好了安息之地,还是隔壁县有名的石匠给做了墓碑,墓碑上的字是王公子亲手写下。 左仪和宫文柏一道去看了,看着王老爷子棺木下葬埋土,王夫人哭的比死了亲爹还痛,反倒是王公子抽抽噎噎,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在这些人中,唯独一个人站的笔直,脸上平静的很,丝毫感觉不到亲人逝世的悲痛。 “那个就是王老夫人,原名谢南珍,出自京城谢氏,百余年前这个谢氏还算显赫,如今已经是日薄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同样落魄且更甚的王老爷能娶到谢氏,一定有原因。” 宫文柏记得在京城时见过几次谢家人,一个个都很低调,只是士族的风骨一点不堕,行事作风颇有文人之风。 眼前这位谢氏出来的王老夫人却不同,眉宇间都是冷漠,似乎自己丈夫死了就死了,跟她关系不大,且对跪在坟前的儿子儿媳看都不看一眼,就跟没这俩人似的。 左仪抄着手,“先生查到什么原因了吗?” 他开始好奇,宫文柏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多,他一定知道什么。 “在京城的时候无意中听人说起过一桩趣事,说的就是这位老夫人。” 宫文柏说的趣事是几十年前的,那时候王老夫人还是豆蔻少女,一日陪着家人出京礼佛,路上遇见一个道士,道士说她将来要远嫁出京,所嫁之人乃士族之后。 后来谢家确实把她远嫁了,且确实是士族之后,只是偏了点,没落的比她家还彻底。 谢南珍当年嫁的就是王老爷,不过那时候王老爷还在京中,后来移居到了东稷县福仙镇,这一住就到了现在。 “谢家很少会派人前来,不过十几年前谢家三小姐来过一次,听说年前也来过一次,之后不久王老爷病重,再不久人就死了。” 他把这话说的顺理成章,听在左仪耳朵里就是另一番味道。 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玩意儿,闪过就算完。 左仪抿唇想了会儿问道,“所以先生你在京城那两年,是一点书没读?” 宫文柏斜眼看他,“大人,如果我没读,那你就更无地自容了。” “呃,咱们说正事,王老夫人这反应很不对,太冷漠了,既然当年肯跟着王老爷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久居,两人之间感情肯定不错。” 岔开话题,左仪想知道王老夫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到了今天这种冷漠到待在这里都敷衍的地步。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大仇大怨不能消弭的?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是挺好,不过几十年前了,谁知道是不是杜撰,看现在王老夫人的样子,即便以前有感情,如今多半也不存在了吧。” 宫文柏看不到王老夫人眼中有丝毫感情存在,王老爷的死对她好像更多是解脱一样。 第30章 疑点 施千兰的伙计手脚都很麻利,效率跟着她磨练的也是变态,不过短短两日,就已经找到了几乎不可能找到的药渣。 闻人清拿了药渣仔细检查,发现里头的药没什么大问题,但剂量上多少有些偏差,差的不多,不足以致命,但如果长时间一直这么服用,一定对病情有害。 “药材有时候是治病良药,有时候也能催命,这里的药量偏差不大,只是有病的人需要药材医病,药效就很重要,轻或许只能缓解,达不到根治,但如果重了,是要命的。” 她这只是推测,这点药量能起到什么细微的作用谁也不知道,但足以说明王老爷的死有蹊跷。 “有你这话我好歹知道自己不会白忙活,行了,你先休息,剩下的事我和文柏去,等有需要我再叫你。” 左仪抄着手到了街上,正巧看见宫文柏和冯宾过来,见面第一句就说王家当时找的大夫是个很有名的游医,这会儿人早就不见了,后来给王老爷确认确实是因病致死的大夫他们倒是找到了。 宫文柏道,“人找到的时候在广寿观中。” 听说是为王老爷的死找他,那大夫有些不耐烦,还说以他的能力就只能查出那些,该说的都说了,再来纠缠他没用。 “对呀,那大夫小人也找过几次,确实没什么可问,他也没什么可说。”冯宾见过大夫几次,那个游医也见过几次,两人看着感觉完全不一样,反倒是游医更像个医者。 “还有呢?”左仪甩了甩袖子,游医就很难找了,整个大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游医即便再有名,找到也需要运气和时间。 所以这件事还得想想别的办法,当然,游医最好也不放弃。 冯宾赶紧说道,“有有有,王家侍奉王老爷汤药的一共六个人,其中两个抓药,两个负责煎药,剩余两个就给王老爷送去直到喝下,她们互相可以作证,药没有问题,她们彼此也没有动手脚的可能。” 左仪挑眉,“看上去像是故意为之,连侍奉的人都是互相的,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确实,太过刻意,即便有人查也不怕的那种刻意。” 宫文柏问左仪现在怎么办?左仪摇头,随后让冯宾再打听下王老夫人和王夫人在王老爷生前死后的所有行为,哪怕是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茶,都一一仔细打听记录。 “我们做什么?”宫文柏目光从离开的冯宾处收回来,左仪让他去查王老夫人和王夫人,看来是有了一些头绪。 “等。”左仪伸了个懒腰,现下他只能等,要么游医出现,要么王家出错。 然而左仪没等到王家出错或者游医,先等到了冯宾,他效率不是一般的好,入夜时分就抱着两本厚厚的册子来了客栈。 左仪看都不看,直接递给宫文柏,这种长篇大论的文字工作适合他,等他看完了再问岂不是更轻松。 宫文柏没说什么,拿了册子翻开,里头连两人何时如厕都写的一清二楚,他不由对冯宾刮目相看。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谈资,大大小小或多或少,只要你肯查,就没有查不到的秘密。”左仪啧啧两声,瞧着册子上偶尔出现的东西,心里也是佩服冯宾,竟然真能这么事无巨细。 两刻钟后,宫文柏总算把两本册子都看完了,他略一整理脑子里的东西,开口道,“王老夫人和王夫人两人还真有点不对劲。” 左仪一脸我就知道,他仔细对比过,王公子每次说到王老爷都是担心,没有一点愧疚和心虚,他对王老爷的死从中作梗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可能隐瞒了什么别的东西。 那么王家算得上家人的就只剩下王老夫人和王夫人,照理说如果王老爷之死有异,最该计较的是王老夫人,结果她看上去冷漠的跟个陌生人似的。 而作为儿媳妇的王夫人,则似乎热情过了头,八成只有亲爹这般才会如此吧。 宫文柏把总结出来的有用的部分说了出来。 “王家下人说王老夫人从十几年前开始就跟王老爷十分生分,两人分别住在南院和北院,基本不会来往及见面,但王老爷卧病在床之前半月里,王老夫人突然去看望他,还仔细叮嘱了侍奉的人尽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王夫人在王老爷卧病在床那段时间并无异常,直到王老爷死前两三日,突然疑神疑鬼,后来还教唆王家小公子和小小姐在灵堂打闹,这才致使棺木被撞开,闹了这一出。” 到此为止,王夫人和王老夫人的疑点就很明显了。 左仪拽着衣袍蹲在角落里,他在想王夫人和王老夫人两人齐齐有了奇怪的举动,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冯宾还没看过册子,但传闻听的多,王家老夫人和少夫人关系很一般,若不是王公子在中间周旋,俩人指不定早就闹翻了。 “对了,册子上还记了一件奇事。” 宫文柏说的这件奇事跟福仙镇上的一处香火鼎盛的道观有关。 “广寿观吧,什么奇事,说来听听。”左仪站起身踱步到宫文柏身边,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被宫文柏一巴掌拍开。 “广寿观的广元观主原先是游历天下的道士,当年来福仙镇的时候,广寿观还只是个小道观。” 左仪耐着性子听宫文柏一大堆铺垫,心想希望后面的内容值得他浪费时间。 “广元观主来福仙镇时只是在广寿观挂名,有一天在街上见到王公子,他当即就送了王公子一句话,说王公子命中无子,即便将来得了儿子也都是早夭之命。” 冯宾点头,“镇上是传过这些,还说当时广元道士说的邪乎,可后来王公子一连得了三个儿子,前两个儿子确实不到五岁就早夭了,但三公子到现在还好好的,健康活泼,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这个镇上人不少质疑广元是个骗子。” “骗子你们还总去观里,什么世道。”左仪摇头叹息。 冯宾哑口无言,这事儿又不是他说了算。 第31章 她的过去 虽然找出了疑点,但并没有证据,所以左仪还是不能动,只能等下一个破绽。 这期间他派人回到县城找了程宣,不问别的,就问谢南珍的过往。 其实这种事找施千兰更快,只是左仪没钱,也不想再欠钱,毕竟事主王家都不着急,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可着急的? 宫文柏对左仪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很唾弃,可他更穷,也就默认了左仪的做法。 结果消息没打听到,反倒从县衙来了书信,说是京中送来了公文,让左仪亲自回去签收,还特意写了一句重要之物,务必走一趟。 福仙镇这事儿蹊跷又没进展,左仪想了想,跟冯宾要了一匹快马,马车一来一回慢,骑马可以快很多,约莫黄昏就能回来,哪边的事都不耽搁。 送走左仪,宫文柏和闻人清找了地方喝茶,听着茶摊子上众人时不时议论王家的事。 王老爷虽然已经下葬,但这事还没有平息,尤其福仙镇啬夫和县令大人都还在查,镇上百姓更有理由相信王家匆匆下葬只不过是碍于规矩,并不是事情真的弄清了。 “刑部卷宗?”闻人清想了想,觉得他们俩这么不尴不尬的一句话不说埋头喝茶,实在有点奇怪。 “算算时间,应该是,正好大人回去签收卷宗,程公子也会到县衙取,顺道还能问问谢南珍的过往。” 宫文柏其实不大知道左仪为什么要查谢南珍,尽管王老夫人和王夫人两人都很奇怪,可这跟那么久之前的往事有什么瓜葛? 闻人清点头,“谢氏在京城盘踞已久,不过这些年败落了很多,几十年前的事要查只能找程家或者阿兰,左仪没钱,他问不起阿兰。” “闻人小姐洞若观火。”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闻人清叹左仪真是愧对京城纨绔之首的名声,宫文柏叹他们乞丐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东稷县县衙内,程宣翻看着卷宗,上面记录的三位意外死亡的官员跟他所查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多了一些更加细节的证词。 “口供上的证人都是平时随侍身侧的侍从,这一点会不会有点巧?” 左仪接过卷宗看了眼,“还真是,都是随身侍奉的人作证,怪不得刑部直接定的意外。” 程宣看他,“你的意思是,这些也许不是意外?”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是觉得我大哥把这案子定义有点快。”看卷宗上的封存时间,前前后后每个案子都不过四五天,这速度在京城不算最快,可也不算慢。 第一个他能理解,但接连出现第二、第三个,他大哥不可能一点疑惑都没有。 程宣没搭话,垂着眼皮仔仔细细把卷宗再看了一遍。 “这事我算办成了,你帮我件事呗。”左仪凑到程宣身边,扭扭捏捏的让程宣一阵蹙眉,“有话就说。” “谢氏,你对谢氏了解多少?” “谢氏从前是大族,不过落寞了,我家刚得势的时候才开始接手那些事,所以只知道几十年前的,再往前知道的不多。” 程家从他爷爷开始才慢慢有些地位,但真正掌权是在他爹那一辈,所以京城中不人都称呼他为寒门二代,褒贬不一。 左仪一拍大腿,“我就想知道几十年前的事,具体是一个人的过往。” “谁?” “谢氏谢南珍。” 程宣对这个名字不算很陌生,从前他爹让他看秘卷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虽然寥寥几笔不算多,可谢南珍的故事有点神秘色彩,所以他当时是当故事看的,记得还算清楚。 “谢南珍及笄前曾有道士断言,她会远嫁,并嫁给一个士族之后,后来她确实嫁给了王家,就是你们所查福仙镇王老爷,他勉强算得上王氏后人,如今王家搬到这里,当年之言就算全应验了。” 这些是当年在京城传的很神的一则传闻,后来那些事就不值得说了。 左仪摇头,“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更多,比如谢南珍在谢家的境遇,她为什么跟王家生疏,等等...” 从豆蔻之年随家人礼佛来看,她应该在谢家还不错,可后来为什么会下嫁给一个比谢家更不如的王家,又为什么肯和王老爷千里迢迢到了东稷县这样偏远的县城。 “在谢家的境遇,应当不算好,听闻谢南珍当年有一个嫡妹,小时两人关系不错,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开始频繁交恶,谢南珍之所以会嫁到王家,其中有她这位嫡妹的功劳。” 谢南珍本是庶出,但谢家老爷宠爱她娘,对她这个女儿也就跟着疼爱,可后来谢家多了几个貌美妾侍,昔日红花就渐渐败落了,女儿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程宣说到这里看了眼左仪,他同样出身不俗,却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家中干净的在京城里都属于异类。 当然,他家也差不多。 左仪摸着下巴,片刻抄着手踱步,“这么说谢南珍并非心甘情愿嫁给王老爷,难怪他人死了都那么冷漠,不过既然不是心甘情愿,干什么还大老远陪他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王老爷并非贬黜,谢南珍没理由不跟随丈夫,这个理由左大人觉得如何?” 程宣叹了口气,这人连做人的基本常识都没有吗?这问题问的就跟白痴一样。 “不是这个,我是说,我说什么来着?”左仪挠了挠头,重新抄着手踱了两步,“是他们为什么要从京城迁出来?” 程宣挑眉,左仪刚才那话是这意思?是他想的不对,还是左仪表达的太烂。 “哎呀,我胡言乱语,你别跟我计较,王家的事眼下越查越多猫腻,老爷我闲着也是闲着,顶多当这是个开胃小菜,锻炼锻炼我的业务能力。” 左仪越说越离谱,程宣摆手示意他打住,“这件事当年王、谢两家瞒的格外严,我并不知道,但一定出了什么事,致使王老爷下定决心离开京城。” “老爷我是真没财可破,算了,慢慢查吧。” 第32章 秘事 左仪和程宣从县衙出来,两人本打算一道出城,他回东南书院,左仪去福仙镇。 两人还没等到牵马的衙役过来,先看到了一辆不错的马车朝着县衙来了,左仪一眼就认出那是施千兰平时用的马车,整个东稷县有这种马车的,就她一个。 施千兰坐在马车上没下来,马夫把车帘掀开,她坐的端正,就是脸上那笑不怎么端正。 “县令大人这就要走?我...” “停,我不想听,看在咱们之前有点交情的份上,你坑我那事儿我大人有大量,再来我可翻脸了!”左仪一点不打算跟施千兰多说,因为多说多错。 “谢南珍。” 施千兰笑眯眯的说出这个名字,左仪脊背一僵,心里痛骂这女人简直不是人,嘴上不得不认怂,“施掌柜想要我干什么?” 福仙镇上,宫文柏看着外面天色,照理说左仪黄昏前能回来,现在已经入夜了,怎么还没瞧见人? “大人也许有事被耽搁了?”冯宾没见到左仪回来,他不放心回去,就一并在客栈里等着。 “只是签收公文,应该要不了这么久。” 闻人清算了算时辰,走了这么久,肯定遇上了别的事。 一直等到差不多亥时,客栈外总算听到了马蹄声,不过却十分缓慢,像是驮着什么重物。 紧接着就是左仪的喊叫声,众人忙出门,却见他正半死不活的从马上翻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那匹马身上还驮着不少东西,此时也是累的够呛。 “太残忍了,简直不把我当人!” 左仪喘上两口气,第一句就是控诉施千兰的恶性。 闻人清淡淡咳了一声,“大人问出什么了?” 左仪既然肯帮她带东西,一定是有所交易,眼下最需要的不就是福仙镇王家之事的消息吗? “能给口水再说吗?我堂堂一个县令,又不是脚夫,你们能对我好点吗?” 他招谁惹谁了,爹不疼娘不疼的赶了出来,结果遇上一帮子比自己脾气还大的下属,这县令当的还不如乞丐。 等左仪收拾停当,没等人问,自觉说道,“程宣说谢南珍之前在谢家遭遇过变故,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王老爷一道从京城迁居这里,我想着慢慢查也行,谁知回来前遇见了施千兰,我们就做了条件交换。” 施千兰的要求很简单,帮带点东西,她把他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他。 “谢南珍当年是被迫嫁给王老爷,过门后王老爷对她还不错,两人关系渐渐缓和,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听说王老爷背着谢南珍在外面有了外室,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那个外室竟然是个有夫之妇,且夫家实力不俗,不得已他们才迁出京城到了偏远的福仙镇。” 冯宾瞪大了眼睛,“王家竟然还有这段过往,小人就说咱们福仙镇并不是啥风水宝地,咋还能引来京城里的大户人家。” 对他而言,王、谢这样的人家自古就是高门大户,哪怕后来没落了,在普通百姓心里还是个大户。 “可这跟王老爷之死有什么关系?”闻人清适时问道。 左仪摇头,“我还没说完,之后王家一直很低调,王老爷和谢南珍虽然因此事争吵,但夫妻俩还过得去,直到十几年前从京城来了个亲戚,两人的关系才彻底恶化到不可逆转。” 他想过王家肯定有故事,这故事八成还跟王老夫人有关,却没想到这么劲爆。 十几年前来王家探亲的就是王老夫人谢南珍的嫡妹谢云心,当年在福仙镇发生过一桩奇事,亲妹妹来探亲,王老夫人不仅没让人进门,还将王老爷一并赶了出去,致使王老爷在镇外的宅子里一住就是一年之久。 后来还是因为王家终于盼来了第一个儿子出世,王老爷才勉强被叫了回去。 “等等,照这时间推算,王老夫人是什么时候怀有身孕的?”闻人清身为仵作,医术不能说出神入化,但也绝不会一点不知道,如果是一年之后才回王家,那这孩子就是在被赶出去之后才有的咯。 “被赶出去后月余吧,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施千兰没说很清楚。” 左仪想了想,又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年时间那位从京城来的亲戚一直住在福仙镇,后来什么时候离开的没人知道。” 冯宾点头,“小人听镇上老人说起过这件事,不过都知道的不多。” “大人想说什么?” 相较于眼前这几个人,宫文柏觉得他把左仪看的更透,这么拐来绕去,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说,且这东西一定惊人。 左仪抄着手,确定自己坐的十分牢固,这才开口道,“谢云心当年离开的时间是王公子出生月余后,且她走的时候王老爷亲自去送,随行的人中多了谢家几个仆从,不像来接人,更像押送回京。” 闻人清蹙眉,左仪一点一点往外挤,究竟想说什么? “所以呢?”宫文柏有点压不住心里的火气,眼神当即沉了沉。 被他这么略带威胁的问,左仪干笑一声干脆抖出来,“王公子不是王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谢云心和王老爷的骨肉。” “什么?!” 这是三人一起发出的惊呼,左仪早就料到会这样。 “我就说循序渐进的好,瞧你们这样子。” 左仪翘起二郎腿,晃了晃,“谢云心当年来探亲,说是探亲,实际上是跟王老爷旧情复燃,从王家离开京城后她就时常给王老爷写信,两人一来二去觉得该见上一面。” 施千兰说这个的时候,左仪才想到当年王老爷所谓的外室,竟然就是谢云心。 谢家当年为了这个才迫使王老爷迁出京城,没想到后来会发生更离谱的。 “谢云心生下孩子才告诉家里,谢家此时根本得罪不起贺家,只能逼着谢南珍认下孩子,还以她娘为威胁,让她忍气吞声把孩子抚养着,当然,其中也有王老爷的意思。” 这件事王老爷从始至终都清楚,起初对谢南珍有愧疚,可久而久之就彻底疏远了她,只专心把儿子养大,毕竟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第33章 夜火 “所以这可能是动机?” 冯宾有点不敢置信,王老夫人一直深居简出,但每次见面都客客气气,实在看不出她是个能谋杀亲夫的女人。 左仪斜眼看他,“冯先生找到王老爷死于非命的证据了?” “没有。” “那你说什么动机。” 他起身叉腰来回踱步,“即便你说的对,也证明不了什么,除非...” “不好了!不好了!王家起火了!” 左仪剩余的话都咽回肚子里,第一个冲出屋门往街上跑,王家离客栈不算远,站在街上就能看到整个王家宅子冲天的火光,这么短时间内能着到这程度,一定用了什么东西助燃。 当他们跑到王家门前时,只看到坐在门前的王老夫人一人,她身后大门紧锁,钥匙就在她手中。 “老夫人,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把门打开,我们好救人啊。” 听到动静过来的百姓有热心的,当即就要上前拿钥匙,王老夫人却猛地站起身,将那把钥匙当着众人的面扔进了大火里。 左仪看着她身后熊熊火势,里面的人八成活不了,而且看王老夫人的样子,也许人在起火前就已经出事了。 “里头可是你的儿子和儿媳,还有你们家的孙儿、孙女,老夫人就算有什么别扭要闹,也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啊。”围观百姓实在焦急,这么大的火,即便里头人已经死了,火势却不可能立刻压下去,王家的宅子周围还有不少其他民宅,烧了可怎么办? “烧了谁家的宅子,照赔。” 王老夫人话说的干脆,眼神里的狠绝更干脆,她就是要烧了王家,整个王家,最好一点灰烬都不要留。 左仪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宫文柏,不等他阻止,已经脚下一发力跃进了王家宅子。 闻人清下意识看向宫文柏,她早前知道岐国公家的公子有武艺傍身,但这么大的火,左仪孤身闯进去,行吗? “以他的能力,应当没问题。”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左仪那么惜命的人,如果没有把握,应该不会以身犯险吧。 王家内里,左仪只在窗外朝里看了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对的,就是尸体,人看着已经死了许久,不过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几具尸体的脸火红一片,十分诡异。 左仪绕着外面转了一圈,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堆燃尽的柴火,从柴火里可以看到一些还没有万全干涸的油渍,这应该就是火势迅速蔓延的原因。 他抿唇看了眼,确实没法进去,他只能暂且退出。 左仪翻出院墙,宫文柏心里那口气才总算松开,眼见他踱步走到谢南珍面前,缓缓蹲下身看着她。 “一定要做到这么绝吗?” 里面那几个人嘴角有残留物,身上不少刀伤,应该是被人下毒后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再被砍杀。 谢南珍看着绕到两侧开始救火的百姓,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人,笑的冷漠,“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我不觉得我绝。” 嫁到王家并非她所愿,但好在王家对她不错,直到那件事被她知道,她不顾两家脸面闹开了,却被谢老爷,也就是她那个慈父给压了下来,并让他们一家搬出京城。 原本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她看在王家对她不错的份儿上,不会跟他多计较。 可十几年前那个贱人竟然来了,她这才知道王老爷跟谢云心还有联系,他们这次便是千里迢迢来相会,更没想到竟然弄出了个孩子。 谢南珍闭了闭眼,她的性子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当年就能看出来,尤其是这样的丑事。 但谢家做了什么? 谢老爷以她年迈母亲的生死要挟,让她不仅认下孩子是她所生,还必须好好养着,这样的屈辱她生生受了十几年之久,每日看着那贱人和自己丈夫的孩子在眼前晃,任凭哪个女人都忍受不了。 “我帮她养儿子,养成了,她一来就想带走,不仅如此,还想让我滚蛋,县令大人你告诉我,若换了你,你会如何做?” 谢南珍目光沉沉,把左仪看的有点发怵,能下手砍杀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这个女人如果不是疯了,就一定是个狠角色。 大火在百姓的努力下总算开始有扑灭的迹象,左仪叹了口气,“王老爷的死,是你做的吧。” “是,是我,里头的人都是我杀的。”谢南珍不遮不掩,她释放了所有心里的怨恨,可怎么感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那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他甚至愿意为了她隐瞒下王老爷的死。 谢南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流泪,她也真的流了,满是泪痕的脸上仍是冷漠,只是眼睛里多了绝望和哀默。 “你杀王公子我可以理解为是因爱生恨,那王夫人呢?她又有什么错?还有两个孩子,你们老一辈的恩怨累及一代还不够吗?” 闻人清听的清楚,里头的人都死了,全都被王老夫人杀死了,而深夜家里人自然不可能会出门。 谢南珍冷冷笑了声,“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你怎知这怨恨有多大,是,孩子是无辜的,可那看是谁的孩子,明明有夫君却出去勾搭别人,还生下野种,你说这样的女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众人从话中听到了更劲爆的故事,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百姓窃窃私语,当年广元道士给王公子批命,说他命中无子,即便有也会早夭,后来王公子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确实早夭,小儿子却活了下来,如果没有王老夫人这档子事的话,会活的更久。 “原来不是亲生的,看来广元观主说的很准呀。” 左仪吸了口气,一股烟熏火燎味儿,“我们查到谢云心失踪已经有将近半年,她...” “就在王老爷的床底下,他们不是情难自已吗?那我成全他们,生死都在一起,挺好的不是吗?” 谢南珍站起身,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她就像是突然被掏空,看不到生的希望,更不知死是不是能解脱。 第34章 想的有点多 左仪朝冯宾使了个眼色,冯宾立刻跟上谢南珍,把她往客栈领去,这么大的案子,即便是谢南珍自己说自己是凶手,他们还得再核查一遍。 大火被百姓们齐心协力扑灭,冯宾留下的人帮着把里头的尸体一一抬了出来,确定就是王公子等人,而王家的下人则是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找到了。 “文柏先回去录口供,我等验尸结果。” 宫文柏领命离开,他觉得回去之后得赶快往县衙去个消息,让池二带人过来处理后续。 闻人清走到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前,一共四具,除了王公子和王夫人外,还有小公子和小小姐,她看着那两具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尸体,忍不住深深蹙眉。 左仪抿了抿唇,出声道,“我刚才看到他们嘴角都有污迹,白泡沫一样的污迹,身上有不少刀伤,几乎没有反抗的痕迹。”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开始查验,尸体即便被烧成了这样,闻人清也有办法检验出左仪所说。 只是验了一圈下来,闻人清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地方。 “大人,我需要更深一步检验。” 尸体表面焦黑一片,以闻人清的能力看得出确实有刀伤,但这些刀伤有点奇怪,不像是生前伤,当然,这只是她一眼之下的猜测,要想确定,还得剖尸检验。 左仪挑眉,想也不想的点头同意,闻人清一定发现了什么,不过左仪觉得谢南珍恐怕仍是脱不了杀人之罪。 天亮时池二带着两队衙役到了福仙镇,闻人清和宫文柏一道先行回去县城,左仪则留下了,他想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广元观主,他问过谢南珍,当年在京城说她将远嫁的也是他。 世上也许真的有奇人,只随意一眼就能断定人的气运走向,左仪想问问广元观主,他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京城继续过从前那种醉生梦死的美妙日子。 背着手一路往广寿观去,期间遇上不少前往道观祈福的百姓,大部分来自福仙镇,还有一些则是从隔壁县来的慕名者,几乎每个人都提着一只竹篮子,里头隐约可见瓜果等。 在道观外,左仪拦下一个往外走的大哥打听了两句。 那大哥人憨厚,不疑有他的解释了不少关于广寿观的事。 他才知道广寿观和其他道观不太一样,观中不收真金白银,若真是有心,就奉些米面瓜果,心诚即可。 左仪瞧了眼自己两手空空两袖清风,好在胜在心诚,相信广元观主那般的奇人,应当不会跟他计较。 广寿观并非一座大道观,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过三四间屋子,除了正中一座看起来还算威严的大殿外,其余屋子都有些陈旧,应该是早年旧屋重新翻修,却又没有翻新的很彻底。 进了大门左手有一株高大的树木,左仪不认识那是什么树,印象里没有见过。 顺着路往里走,大殿内的景象就看的十分清楚,前头乌乌压压跪了不少信徒,正中并非塑的神像,而是绘的,看手法也算个高手。 他正站在大殿门前东张西望,冷不防听到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问道,“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找贫道所为何事?” 左仪转头看向来者,是个身穿青兰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道士,看他这身不难猜这就是广寿观的观主广元。 “道长怎么知道在下是来找你的?” 他只站在殿门前观望,看一看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并没有十分强烈的目的性,广元如何知道他就是来找他的? “镇中王家出了大事,大人前来找贫道理所当然,不过当年贫道只是实事求是,王老夫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造化弄人。” 当年在京城他还年轻,但师父交代的话都记得,只能说可以算出的部分,其余算不清的不可乱说,以免惹祸上身。 左仪下意识抄起手,“道长既然知道我为什么来,那不知可否慷慨为我解惑?” 广元客气的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就是答应了。 两人一道绕到大殿一侧的厢房,广元说那是他住的地方,左仪想知道的事情跟王家案子有关,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探讨。 左仪觉得有道理,随广元进屋坐下,才缓缓开口,“道长如何算出王公子命中无子?” 谢南珍当年远嫁那件事他没多大兴趣,在没什么真正秘密的京城里,只要留点心,不难发现各家背地里的打算。 “频道要说是卦象显示,大人大概也不会信。” 广元心知左仪此次前来心中真正疑问的是王公子两个儿子之死,如果再说直白些,就是怀疑他害死了那俩孩子。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没见过这样神奇的事情,所以想请道长解惑。” “大人谬赞,此卦术乃是先师教授,五年才可得一卦,否则会折了阳寿,贫道初来福仙镇碰到王公子,他正春风得意,贫道原来没打算把这一卦浪费到他身上,奈何机缘到了,就只能如此。” 当时他打算进广寿观,只是彼时观主是个比较爱慕虚名的人,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身子不济,实在不愿意再选地方栖身,就以那一卦留在了观中。 “哪料到王家之事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当年实在不该为他卜那一卦。” 左仪沉吟片刻,慢悠悠问道,“那时你知道王公子的母亲是谢南珍吗?” 广元摇头,他要知道了,就更不会给王公子算了,一家两卦,虽不是大忌讳,但这家人的气运难免不会影响他的气运,就好像现在,县令大人亲自前来,不问卦,问的是案子。 “听闻大人乃进士出身,学问自是没有问题,到东稷县短短时间屡破凶案,一定可以证明贫道的清白。” 有学问而非死板书生,身居一县之主,又非营营苟苟之辈,广元相信他必定不会冤枉自己,非得把一个化外之人牵扯到红尘之中。 “道长哪里话,我没有怀疑你,真的只是好奇,顺道请道长帮我算一卦,何时脱困?”左仪觉得广元误会了自己,他好像想的有点多有点深。 第35章 失踪 左仪之所以扯广元给王公子算卦那件事,不过是迂回的手段,如果能因此免费得来一卦,他绝对喜闻乐见。 “大人客气,初见大人贫道就算过,五年之内大人一定可以回到京城,不过...” 广元算的时候卦象有点奇怪,初看是五年之内,再看又有变数,而这变数就在最近,如果这变数走势较好,左仪很快就能升迁,如果反之,怕是有大灾。 “不过什么?” 左仪敛了袖子坐直身体,一副洗耳恭听的示意广元继续说下去。 “近来会有变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福仙镇往县城去,左仪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广元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这一趟广寿观之行,左仪直到天全黑才堪堪进了县城,还没到县衙大门前,就瞧见街上匆匆走来一队人,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捕头池二。 池二也看见了左仪,连忙迎上前,在左仪询问的目光下吱吱唔唔说道,“宫先生说出了事,让小的务必立刻去接大人回来,大人还是赶紧回衙门看看吧。” 他只知道好像是程公子出事了,具体怎么个情况并不清楚。 左仪当即纵马往县衙去,程宣眼下做的事他知道,说他出事,那就是在东南书院踩了雷。 他猜的没错,程宣确实是在东南书院出了事,他人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什么时候失踪的都不是很清楚。 “书院半个时辰前派人来说程公子不见了,我让池二带队去查,确实没找到人,大人迟迟不归,我这身份不足以在东南书院来去自如,只能再麻烦他去接大人回来。” 宫文柏听池二说卢琮很有架子,即便已经辞官归隐,却还是一副身在其位的姿态,池二这个捕头在他眼里尚且不算什么,何况他一个狗头军师。 “半个时辰来报,这么说程宣失踪是在更早以前?” 左仪来回踱了两步,等着气喘吁吁的池二到跟前,张口问道,“你在书院都问出了点什么?” 池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那么喘,想了想说道,“最后一个见到程公子的是与他一个屋的教书先生,此人来了不久,上次调查任扬时见过一次。” 听书院其他学生说过,这位先生为人正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池二觉得他说的可以相信,只是教书先生说他最后见到程公子的时间是昨天夜里。 这么一算下来,程公子已经失踪了一天了。 “整整一天都没见人,怎么到现在才来县衙报案?”左仪坐在椅子上翘着脚晃了晃,外面天色已晚,这时候去东南书院显得突然,可程宣的安危似乎更重要。 想来想去,左仪决定只带宫文柏一人去,就以程宣失踪为理由入书院调查。 池二提醒他大半夜如何调查,肯定会被卢琮拒绝。 他摇头,这个更简单,就说白天耽搁学生读书,晚上才好悄无声息的去调查,还不会影响书院的其他人。 如左仪所说,卢琮竟然信了他的理由,亲自将他们二人迎进了书院,还特意告知程宣之前的寝室在何处,看样子不打算跟他们一道前往。 如池二所说,教书先生很肯定的说程宣昨晚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他午后还没看到人,就直接去找了院长。 “在下同院长说了程公子并非夜不归宿之人,院长当时就派人在书院中找了一圈,并未找到人,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大活人一下子凭空消失了一般。” 教书先生心里纳闷,昨晚他睡的不是很安稳,无意间瞧见程宣小心起身,他以为是起夜,就没招呼,翻个身继续睡,哪知这一别直到午后都没再见到人,他心里才开始慌了。 一圈下来,除了教书先生外,整个东南书院在昨晚入夜后没人见过程宣,更不知道他昨晚究竟去了哪里。 左仪和宫文柏又随意溜达了一圈,发觉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偷偷跟着他们,似乎怕他们在书院里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左仪高兴,看来他今晚没白来。 离开书院时,卢琮并没有留他们,目送两人一路走远,才抖了抖肩膀转身往里走。 林千重等在廊下,远远看见卢琮走来,上前一步行礼道,“左县令见了先生,随先生说话时就站在窗前,从那里可以看到荒院一角,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昨夜在荒院里,他们撞见了鬼鬼祟祟探查的程宣,倒是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身怀武艺,且还不弱,要不是京中来的那人恰好约见荒院,他们怕是要让人逃走。 卢琮冷哼一声,“发现什么?不过是一座荒院,即便当年他死在里头...” 他说到一半顿住,转而蹙眉说起程宣,“眼下他才是最棘手的,难怪我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原来是程毅的儿子,幸好发现的及时,否则怕要迎来灭顶之灾。” 昨夜程宣蒙面夜入荒院,也不知躲在暗处听到他们多少谈话。 卢琮想到昨夜那人跟程宣动手,几次险象环生,程宣手中并没拿武器,却狡猾如狐狸,差点骗过他们逃走,还是那人角度刁钻的拦住去路,还将程宣面巾扯下。 他其实早该想到,程这个姓在京城中不多见,身居高位的更是少,殿前都指挥使程毅便算一个,只是他家公子鲜少露面,认识的人不多,更没有想到会在东稷县出现。 卢琮叹了口气,看来程家是站在皇帝那一边,那么跟岐国公必然是同气连枝。 今夜左仪贸贸然到东南书院看似随意的查问一番,是不是在暗示他知道些什么? 林千重眉目低垂,十分顺从的点头,“人已经抓住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 那人的意思是直接杀了了事,可程宣到底是程毅的儿子,且还不知道是谁派他前来,若是自己也就罢了,但看他行事不像,一旦他背后之人是皇帝,把人杀了一定会引起更大祸端。 第36章 一波未平 左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出门坐在院子里纳凉。 王家的事还没完全搞定,程宣又失踪了,他怎么觉得他要在东稷县县令这个任上被活活折腾死? 他这一坐就坐到了天微微亮,一大早被宫文柏看到,不赞同的替他去拿了饭菜,回来顺道告诉他池二审了谢南珍,她坚持称是自己毒死家人,又泄愤补刀。 左仪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闻人清怎么说?” 她当时检查尸体不是说有异常吗? 宫文柏知道他要问,将池二交给他的验尸单递给左仪看,“闻人仵作验出了王家人身中何种毒,她说杀人的顺序没错,杀人的人应该也没错,但这种毒很奇怪。” “什么意思?” 当初闻人清怀疑的是王家人身上的刀伤并非生前造成,这一点她后来验尸确实如此,这会儿怎么又说毒也有问题? 宫文柏示意他仔细看验尸单,上头有写明王家人所中的毒是一种不常见的毒,一般在人身体里蛰伏约半年,半年后有诱因就会突然发作。 “这种毒的诱因有三种,下毒之人的血,或是一种紫色名叫虫草花的植物,至于第三种我所学有限,并不知道。” 他这句所学有限让左仪为之侧目,突然觉得嘴里的饭不香了是怎么回事? “直接点,王家这些人是因为哪种?” 不管哪种,左仪觉得都不可能是谢南珍能做到,这么奇怪的下毒和毒发方式,谢南珍一个深闺妇人,怎么可能接触的到? “虫草花。” 宫文柏看着左仪,左仪也抬眼看着他,两人对视中心中所想已经不言而喻,虫草他们听的多了,在京城也见了不少,但紫色的虫草花却从来只有耳闻,从未见过。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和池二去查,我去东南书院找程宣的线索,我总觉得他还在书院内。” 他眯了眯眼,在他眼皮子底下绑架朝廷命官之子,太不像话了,万一京城里的老头子知道了,还不得活剐了他,好给程宣他爹一个交代。 宫文柏点头,“大人此去得小心。” 京城里打架左仪没佩服过谁,程宣多多少少算一个,以他的武功都能在东南书院失踪,足以说明内里藏龙卧虎。 “放心,我只打探,不会轻举妄动,咱们昨夜那一趟可不是白跑。” 卢琮其人,当年在京城内一直规规矩矩,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是个优点,也是个毛病,他昨晚那一趟就是告诉卢琮,有人知道程宣是什么人,有人知道程宣来东稷县做什么。 不管背后是不是卢琮所为,人在他的书院消失,总归脱不了干系。 临出门前,闻人清跟了过来,一边同左仪说起谢南珍案子里的疑点,一边随他一道往外走。 走了两步,左仪抱臂站在原地不动,“你不是只来说案子的,你想跟我去东南书院?” 谢南珍的案子他已经交给宫文柏去办,说到底不过是些细心审讯的活儿,不必要非得他去看着,闻人清就算有问题,这时候也该去找宫文柏,而不是他。 “嗯,阿兰说东南书院有问题,之前有程公子在,她才没有安插自己人进去,现在着手恐怕也晚了。” 闻人清眼珠微微转动,她不是个擅长找理由的人,之所以想跟左仪到东南书院,不过是想查另一件事。 “话是没错,不过...” “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闻人清实在不想再找借口,又不想说出到书院去的目的,只能催促左仪快点走。 东南书院的位置虽然是在城外,却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背后有山林掩映,前面则是枫叶浸染及繁花盛开,一条弯弯曲曲的石道从老远就开始往书院门前绵延。 左仪也不是第一次来,每一次的感觉都稍有不同,这一次亦然。 “也不知卢琮当年怎么找的,竟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盖书院,要是盖成我的宅子多好,一辈子不走我都不烦。”他左右赞叹,此处风景好,估摸着风水也极佳。 闻人清不以为然,“此等风景秀丽之地,将来百年之后确实是好去处。” 当年一路到了东稷县,她不是没想过拒绝那人的请求,只是后来到底心软,倒是给了她许多锻炼自己技艺的机会。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偏远县城,每年死去的人会有那么多,如此太平盛世,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左仪尴尬的一笑,他刚才好像说的是活着的事儿,怎么到闻人清嘴里成了死后埋骨之地? 两人在石道上远远瞧见一人匆匆忙忙往县城去,走到他们身边时还撞了闻人清一下,连句抱歉都没说,头也不回的跑了。 左仪咝了一声,觉得那人很奇怪,怀里好像揣着什么,神色匆匆,指不定是个偷儿。 “大人,他应当是书肆中人,身上有股墨香,县城中极少有书肆会用。” 刚才那一撞,闻人清闻到了一阵墨香,恰好这种墨条是施千兰前段时间刚从京城弄来东稷县售卖的,整个县城中只有一家书肆在售,听说卖的挺不错。 果然整个东稷县只有县衙最穷。 左仪侧头上下打量闻人清,他们俩距离不远,刚才那人撞过来他虽然闪避开,但距离仍旧不远,他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不是偷儿就好,不然大人我很难坐视不理。”他抄着手继续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到闻人清撇嘴一脸的不相信。 两人到书院门前,就见不少人吵吵嚷嚷的打算往外走,乍一看以为书院打算在冬日里举行个春游,呼呼啦啦大半个书院都出动的那种。 结果众人看见左仪就在门外,当即冲到了他跟前,把左仪唬了一跳,以为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众多学子看见他就冲上来意欲不轨。 “大人大人,书院闹贼了,院长一本珍稀古籍被人顺走了,院长都气晕过去两回了。” 领头的书生圆圆滚滚,张嘴就冲左仪连珠炮般说了一通。 第37章 丢东西 好半晌左仪才弄清楚,就在他们来之前,卢琮接待了一个客人,中途有事离开了片刻,等再回去的时候客人还在,但人不在书房,且书房里的一本珍稀古籍不见了。 他想了想,问起先说话的圆滚滚书生道,“你这意思是院长的客人把古籍拿走藏起来了?” 书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的大人,林师兄说院长前脚刚走,客人就出门在书院里转转看看,古籍应该不是他拿的,可能这期间有别人进了书房,然后拿走了古籍。” “哦,是本什么样的古籍?” 左仪想着要是不多珍贵,就等他找到程宣再说不迟。 “很稀有,听说是一位大师的遗作,市面上已经报价到三千金,实际上私下有人出到了六千,就是院长不肯割爱。”他家里是做生意的,对这种有利可图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爹还让他问过院长,结果就被口头警告了。 “三千金?!” 左仪咋舌之余觉得卢琮难怪会被气晕,要是他估计能活活气死。 “走,带我去看看。” 虽学子们到了卢琮的院门前,里头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一个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林千重,一个是大夫,还有几个约莫是书院里的杂工。 林千重见他过来,脸色陡然一变,又很快故作镇定的上前行礼。 “不知大人前来,院长他老人家...”言语之外的意思是今日他要做什么,院长怕是无法奉陪。 左仪并不在意,只默默将林千重刚才的反应放在心里,林千重似乎没料到他会现在过来,刚才那一瞬间是心虚吗? “本官听说了,本来是打算来查看程公子失踪一事,现下正好一并将此事也给解决了,免得老院长真的气出什么毛病来。”他目光朝屋子里看了眼,随后和煦的问林千重,卢琮接待的客人是谁,是否还在书院内。 林千重点头,“出了这样的事,张先生哪肯离开,非得等一个结果方才安心。” 这位张先生乃是从京中来,今日刚到书院,谁知道竟然碰上这种事,心里也是憋闷的很。 左仪让林千重把人带来,林千重略显为难,但最后还是点头应下,转身去叫张先生过来。 待他走后,闻人清给左仪普及道,“如果没猜错,这位张先生就是明冠江南的张安和,早年考过几次没能中选,但其才华颇得先帝赏识,可惜后来散漫惯了,即便为官都不超过一载,最后干脆辞官落到了江南一带。” “你消息挺灵通啊,是施千兰告诉你的?” 闻人清当年在京城也算是名满京城的人物,可惜她是因叛逆而闻名,世家高门但凡提起她的名字,十有八九都是在教育自家女儿不可如此胡来。 左仪当年也听他老娘说过,破天荒竟然是赞许这姑娘有魄力有主见,那话,恨不得闻人清是她闺女。 所以左仪觉得,闻人清这样的人,应该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的不多,自然不可能张嘴就来。 果然如他所料,闻人清点头道,“阿兰今早收到的消息,张先生不远千里过来,就是为了卢院长手中那本珍稀古籍。” 如此说来,张安如的嫌疑确实不少,他肯留下来也绝对明智,否则这污名肯定要首先扣到他脑袋上。 左仪眼珠子一转,凑到闻人清跟前低声问道,“那施千兰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比如东南书院里有一座荒了的小院,那里头以前住的什么人?好好的院子怎么就荒了?” 闻人清并不喜欢跟人靠的太近,抬脚往后退开一小步,确定他们二人的谈话不会被别人听到,又不会超过彼此的舒适范围,这才开口道,“听说是东南书院的发起人,书院刚刚建成就死了,就死在那座院子里,后来就一直荒废着。” 这件事她知道的不多,不过施千兰当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神色古怪,闻人清觉得那座院子一定有个故事,让施千兰感兴趣的故事。 “她能这么说,知道全部肯定是早晚的事,那姑娘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旦贴到哪儿,撕都撕不掉。” 左仪啧啧两声,说完才发现闻人清眼神凉凉的看着他,左仪默默扬起一个下不为例的笑,目前许多事情有用得着施千兰的地方,偶尔口角可以,得罪却是不行。 张安如是第一次见东稷县新上任的县令,来的时候还是从前那位,猥琐的很,又贪得无厌,要不是留在这里有点用处,怕是早就被弄走了。 现在这位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到任上不久已经连破几桩案子,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官,可这样的人放在东稷县,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怎么想的。 “在下张安如,见过县令大人。” 张安如彬彬有礼,左仪忙客气的虚扶一把,江南的文人多风流才俊,这样沉稳儒雅的倒是少见,“张先生可否同本官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相信不是在下所为?” “那是自然,以张先生的品格,一定不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所以张先生务必告诉本官前前后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他客气,左仪也客气,两人像是两个戴着面具的假人,看的闻人清心里一阵难受,果然还是躺在停尸房的那些人最真实。 张安如把前前后后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和圆滚滚书生说的一样,卢琮走后,张安如就问了林千重书院的情况,一时兴起自己到书院中走动,且被不少人看见,都可以为他作证。 这么说来最后一个离开书房的反倒不是张安如,而是林千重,但张安如言语间似乎在说林千重跟他几乎同时离开,古籍也不可能是他拿走的。 左仪下意识想抄手,发现今日出来穿的一身窄袖袍子,手抄不进去,只得作罢。 “既不是张先生,也不是林师兄,书院今日可还来了什么外人?” 他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在到书院前的石道上,那人还把闻人清给撞了。 第38章 怪异 林千重一直默不作声,这会儿听左仪问起,说了声不可能,今日只有书肆的李掌柜来过,书院里的学子有些出神贫苦,偶有佳作都是李掌柜过来收走,月底会统一给结钱,好让他们能维持生计。 大宋朝书生只有考取功名方才有朝廷给予银钱,大部分都是家中供养,出身稍微不济些,就很容易被迫退学。 “本来学子都该刻苦读书,以求科考时可以一举中第,只是院长说,如果连肚子都吃不饱,又怎么能静下心来学习,且一人静心不顾及家中的,将来又如何能顾及百姓,所以就和李掌柜谈了这桩事,好让学子们有点收入。” 左仪点头,这样看来卢琮确实与一般国子监的师长不同,是个比较务实的人。 “这位李掌柜人如何?”他问的比较含蓄,在场几人心里清楚,脸上都很平静。 林千重迟疑片刻道,“平时多学子与李掌柜接触,在下只见过他两三次,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且对各类书籍很有独特见解,这样的人,应该不错吧。” 他说不清,即便能说清,这时候也不好多言。 张安如不以为然,“商人多重利,院长的古籍可是珍稀,一般人看了都不免眼馋,何况是一个书肆掌柜,一定更知道那古籍的价值。” 他心里愤愤,面上不动声色,从江南到京中,再从京中到东稷县,他不是四处游玩,那位大人的交代无论如何得先行办好了。 左仪本打算问问究竟,顺手给办了就行,怎么越听心里越古怪。 林千重虽然跟李掌柜有过几面之缘,却似乎对他的人品不怎么放心,倒是张安如很有一副偷书的就是李掌柜的笃定。 两人都不为李掌柜辩解,张安如倒也罢了,他像是对商贾并无好感,不喜欢李掌柜且对他不看好一点不奇怪。 可林千重呢? 左仪觉得卢琮既然能找李掌柜合作,给自己的书院的学子谋生路,一定不会挑个歪瓜裂枣,林千重莫不是对卢琮有什么怀疑? 他想起两次来林千重都乖顺的跟在卢琮身边,像是信服极了卢琮。 拢了拢袖子,左仪还是不习惯没地方抄手,动作有些不自在的道,“李掌柜大约什么时候离开?走的时候可有异常?” 林千重并不知道,他一圈回来人就不见了,架子上那本珍稀古籍也一并消失了。 左仪想了想,干脆带着闻人清到书院走一圈,一则问清李掌柜走时谁看到了,二则再次查看周围情况,程宣会在那晚消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要么直接被杀人灭口,那他就给京中去个信,给程家报丧,顺道等着他老爹来一封劈头盖脸不骂死不算的家书。 要么那些人知道他的身份,人此刻囚禁在什么地方,只等着他从天而降救人,到时候不知道程宣会不会一脸感激。 想到这里,左仪很是开心的挺直了脊背,看的闻人清一阵奇怪,走个路都能神情三变,他这性子果然跳脱。 走了一圈下来,瞧见李掌柜来的人不少,瞧见走的却没几个,其中就有那个圆滚滚的书生,他见左仪在书院里转圈,以为他在找破案的线索,自己送上门来说了一通。 大致意思就是李掌柜今天本来是照例来拿书,结果去了卢琮书房没多久人就走了,连他们的书都没拿,走的很是匆忙。 左仪问了时辰,圆滚滚书生说就在他们来前不久,如果没绕道的话,他们应该能在石道上碰见。 闻人清看向左仪,“是那个人?” “嗯,应该没错,我当时就觉得他鬼鬼祟祟、慌慌张张,说不定怀里揣着的就是那本古籍。” 既然李掌柜是偷书嫌疑人之一,左仪就准备通知县衙前去找人,不管是不是他,既然有嫌疑,就得叫来一问。 谁知此时卢琮赶来表示此事他想自己处理,他说李掌柜是个爱书之人,也许只是看到好书心下欢喜,一时乱了心神,毕竟是书院合作的书肆,他不想将此事闹大。 既然卢琮这么说,左仪自然没有坚持的道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疏忽竟然会葬送了一条人命。 应了卢琮的请求后,左仪就和闻人清在程宣失踪的寝室重新看了遍,还翻了翻程宣的私人物品,净是书籍和一些无关痛痒的书信。 左仪拿着那几封信他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既没有暗语,也没有其他暗示,总归这就是封普通书信,看署名,应该是程宣以前的友人。 “办案期间还勾三搭四,难怪他出事。” 他说的极小声,闻人清不知所以看向他,左仪咧嘴一笑,“没事,觉得程宣的友人文采一般,这信写的很没水平。” “......” 闻人清深吸一口气,良久说道,“大人,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 这个没有说的很干脆,干脆的一旁陪同的林千重和同屋先生一脸古怪。 左仪在屋中转了一圈,站到窗前看向远处的荒院,犹豫片刻问道,“那座荒院是怎么回事?程公子会不会一个人昏倒在那里,要真是如此,恐怕没人知道。” 教书先生摇头,“应该不会,那里很少有书院的人前往,院长交代过,不准在荒院四周走动。” 他说着看向林千重,希望他能给予肯定来证明此话不假。 林千重点头,“院长是说过,不过早前程公子误走过去一次,这次...不好说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左仪觉得奇怪,因为今天的林千重给他的感觉有点怪,先是李掌柜那事,这会话里听着又暗示他们程宣说不定就在荒院。 左仪心下思忖片刻,摆手道,“既然是书院禁地,程公子那么守规矩的人,应该不会去,行了,本官再派人仔细查查,程公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看就是福星高照的人,没事没事。” 这下教书先生和林千重的神色更古怪了,程宣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身为东稷县县令,怎么是这个反应?他们交情不是还不错吗? 难道,误传? 第39章 潜入 左仪不是说说而已,他当真带着闻人清很快离开了东南书院。 走在石道上,闻人清迟疑着问道,“大人是打算夜探荒院吗?今天林千重的反应很奇怪,他似乎很希望你能带人去荒院看一眼。” “连你都看出来了,看来他是真的很反常。” 左仪下意识要抄手,塞了半天没塞进去,该为拂袖背手,“今夜我自己去看看,不管程宣在不在,那地方一定有秘密。” 本来很正经的一番对话,末了,左仪突然来了句,“说不定能拿这个跟施千兰换点钱,再这么拮据下去,老爷我要一脸菜色上堂问案了。” 夜半子时,一道黑影从县衙后院飘了出来,几个起落已经出了县衙。 大宋没有宵禁,但深夜时分还在街上晃荡的,不是醉汉就是梁上君子,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个时候都是往家里走,左仪则恰好相反,他要出城。 宵禁确实没有宵禁,城门却还是要在夜里关闭。 只是东稷县偏远,城门楼没多高,以左仪的身手不难翻出去。 他刚打算动手,城墙上传来个声音。 “今天真是邪了门了,明明看见个人影,扭头就不见了,头儿还说我眼花,我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眼花。” 说话的是个值守的士兵,左仪听他说话,悄悄探头看了眼,心道确实不老,也就四十来岁,这个年纪还在守城门,应该就是东稷县本地入伍,既没戍过边,也没见过血。 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士兵点头说是,还说这里天黑,即便真有人翻进来,他们这能力也留不住,也许头儿是为了他们好。 两人说着话往城内走,渐行渐远,偶尔还有声音若隐若现飘过来,说的还是到底有没有人影。 左仪摸了摸下巴,还有谁跟他一样有品位,这个时间段进城? 不费吹灰之力翻出县城,小心的隐匿身形,避过城门上来回巡视的士兵,左仪一路进了最近的林子,沿着林子往东南书院去。 黑夜里,他就跟个鬼魅一般飘忽不定,几个眨眼之间已经飘出去老远。 白天和闻人清一道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到,这会儿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经站在东南书院外。 左仪没着急进去,白天回去的时候闻人清托他帮个忙,查她师父的儿子是不是到了东南书院。 他很龌蹉的想那人是不是才是闻人清不管不顾离开闻人家的理由,后来又想,以闻人清当年在闻人家的处境,即便没这个人,肯定也待不了多久,毕竟在活着面前,荣华富贵根本算不上什么。 后来左仪才知道,这个所谓师父的儿子跟闻人清情同手足,手足要做傻事,闻人清即便再不喜欢多管闲事,也得施以援手。 今夜月色朦胧,是月黑风高翻墙走户的好时候,左仪左右看了眼,顺着院墙一路到了后头,他这两次来观察过,从这里往荒院经过的房舍最少,碰到人的几率自然更小。 左仪脚下一点,几个起落已经过了一座小楼,他私下确定没有起夜的人,身形又是几个腾挪,眼前已经是荒院外的草丛了。 白天看只觉得荒凉,这会儿趁着不甚明亮的月色再看,竟然莫名有一丝阴森诡异。 他伸手拨开一人高的草丛,才一动作就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身为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反应,左仪立刻矮身避开,一掌旋即打出,这一掌他用了六分力,寻常高手在这么急又角度刁钻的一击下很难避开,而结果却是他打空了,看来来人身手不弱。 两人迅速拉开距离,来人神情木然,看着左仪就跟看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一样。 左仪则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那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墨蓝色劲装,左手袖子有点奇怪,猜的不错的话,里头应该有匕首之类的武器。 再看那人的脸,很寻常,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寻常,这样的长相和这样的身手,左仪只能想到杀手。 他心下忐忑,程宣若同样遇见这家伙,他能活吗? 不等左仪想出个结果,那人已经再一次出手,看样子是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这个不解之谜。 “等等...” 说话间,左仪躲开那人朝他脖颈袭来的一击,这一下要是抓实了,左仪小命休矣。 “我不是来救人的,我就随便转转,咱们有话好好说。” 那人一声不吭,除了真的等了等,对左仪的攻势一次比一次凌厉,且招招致命,并非普通习武之人会有的狠厉。 左仪基本都在躲避,嘴里不停叨叨,“你突然下杀手,是不是真的有人藏在里头?是谁?你告诉我,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也不知道是他太能叨叨,还是那人实在耐心不足,干脆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攻势凌厉,几次寒光闪闪的匕首都是擦着左仪脖子根儿过去,差一点点他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但也只是差一点,几个来回下来,杂草倒了一大片,那人却奈何不了左仪,两人拳脚往来,左仪既不占上风,也绝对落不了下风,甚至还有闲心说一两句不怎么靠谱的话。 耳边冷风阵阵,两人一人持匕首次次险些得手,一人则默默观察那人的招式。 他的招式并无特定轨迹,只是找最为刁钻和难以想象的角度下手,冷不丁会在左仪稍微放松时朝致命的心口和脖子上突击,一看就是个老手。 他认为,以程宣的身手遇上旁人一定逃得了,但如果是眼前这个人,恐怕很难。 “时辰差不多了,我就不陪你玩儿了。” 左仪嘴上嘟囔着,在那人再一次将匕首送到他心口时,两手一旋,又顺势侧身抬脚一踢,那人被生生摔在了地上,还不能他起身,左仪已经如影子一般凑到跟前,抬手在他后脖子上重重一击。 这一击足够让人睡上个把时辰,只是当左仪站起身看向四周的情况,不由蹙眉,人看来不能放在这里。 他们两人刚才那一阵打斗已经将四周毁的七七八八,这会儿但凡是个人过来,一定看得出端倪。 第40章 荒院偶遇 左仪重新蹲下身,想了想往后挪到那人横七竖八的腿前,伸手拽了拽,感觉阻力有点大,一路拖过去肯定很费劲,且这里的地面小石头不少,拖过去这人整个后背加尊臀怕是不好,血肉模糊都是最基本的奖励。 “罢了,老爷我虽然最近吃食一般,一把子力气倒是还有,便宜你了。” 他絮叨着蹲下身把那人拽起来扛到肩上,嘀咕了句挺沉,脚下一点不见吃力的往荒院去。 远远看见荒院大门开了一条缝儿,想着这人刚才肯定是从荒院里绕了出来,从后头想将他擒下,可惜没料到他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偷鸡不成蚀把米。 推开门走进去,左仪没立刻打量荒院究竟什么模样,先将肩膀上的人放到灶台边的柱子旁,想了想,从灶间找了结实的绳子把人手脚捆住。 又觉得不是很完美,蹲下身把那人脚上的靴子脱了,褪了袜子团了团,毫不犹豫的塞进了昏迷之人的嘴里。 “啧啧啧,真是...” 冷不丁有人出生,唬的左仪心下一颤,转头瞧见站在荒院正中屋檐下的一道身影,今夜月光黯淡,看是肯定看不清多少,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施掌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帮一把手。” 左仪把手在那人衣服上蹭了蹭,站起身朝屋檐下走去,顺道看了眼荒院的布局。 普通,十分普通,除了外头这个灶间,就只剩下两间房,估摸着一间住人,一间当作书房了吧。 施千兰一身黑色衣裙,头上钗环都卸了,只挽了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看似十分随意,往下看,腰间围着一圈紫檀色腰带,再一看,哪是什么腰带,而是长鞭。 左仪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是在施千兰手上,这会儿是在腰间,难怪他一眼看错了。 当初这皮鞭给他印象很深,就是他跟程宣打架那次,眼看就要毁了人家的地盘,施千兰作为主人当即一鞭子抽了过来,完全不在乎他们俩是什么身份。 也就是这一鞭子,左仪和程宣没彻底破产。 他现在想来还犹如昨日发生,施千兰那时一鞭子抽来后,见他们二人总算分开,接着拍了一张纸在桌上,理直气壮的问谁写欠条? 然后他们二人一人研磨一人执笔,写下了人生第一张欠条。 临走时施千兰还笑意盈盈的威胁着,如果三日内看不到欠条上的银子尽数归还,那她就拿着欠条到京兆府去,再不济就到刑部或者大理寺,总归要闹得满城风雨。 往事不堪回首啊,左仪叹了口气,把目光从长鞭上收回。 施千兰伸手抚着腰间的长鞭,一脸我是弱女子我有理的说道,“大人身手矫健,身强体壮,身...” “好,我明白了。” 左仪抬手制止,再说下去,谁知道施千兰会说出点什么东西来。 “这座荒院着实很荒,除了眼前看到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施千兰转动目光,先看了眼被左仪绑住的人,又四下里环顾一周,“大人看出什么门道没?” “我才刚来,脚跟都没站稳,能看出什么门道。” 他说着撑住下巴,“不过这人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我还不确定,程宣肯定在这里。” 如果不是他,也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反正今晚这一趟一定不白来。 施千兰点头,凉丝丝说了句,“原来大人是这么对待好人的...” 左仪就当没听见,抬脚走到门前伸手一推,只有少许灰尘落了下来,荒院外杂草一人多高,连路都看不见,荒院内各色物件破败不堪,显然确实荒了许久,这门推开怎么可能就那么点灰尘。 他想了想,转身朝另一间过去,伸手轻轻推了门,顿时大片灰尘荡起,他赶忙捂住口鼻后退,“看来就是那一间,进去找找有没有程宣的下落。” 施千兰点头,她今夜前来是为了程宣,也不全是。 京中前几日来了消息,让她务必帮程宣查东南书院,可她还没腾出手找程宣商量,他人就失踪了,施千兰这几日着人打听了不少关于东南书院的消息,查到点有趣的东西。 而这有趣的东西,正跟眼前的荒院有关。 屋内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几个落满灰尘的书架,就只有一张破烂不堪的床榻,看样子比当初县衙的大门不遑多让。 左仪扫了眼架子,上头的灰尘没有任何异状,于是转头去看床榻。 床榻很是破烂,但踏脚的地方却很完整,看着像是优质木材所做,跟整张床榻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边查看一边问施千兰,“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当年闻人清离开京城,你作为好友都没想过要帮她一把?” 施千兰正蹲在床榻一角仔细寻找机关之类的东西,被他这么一问咧嘴道,“我从来视财如命,大人不是不知道,怎么还问我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左仪闻言斜了她一眼,施千兰是视财如命,但他觉得施千兰对命的理解跟别人不一样,起码对闻人清她不会不管不问。 左仪想的没错,施千兰确实没有不管不问,当年闻人清一人一马还没走出城门,施千兰就到了,她颤颤巍巍的取了自己的私房钱给闻人清,但闻人清拒绝了,大致意思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谁都不靠的活下去,顺道试试身无分文可以走多远。 闻人清到底出自京城有名的闻人家,即便在家中地位堪忧,可到底比普通人家好上不知道多少。 所以结果可想而知,闻人清连京城的势力范围都没能走出去,已经开始沿街乞讨了。 嗯,这个乞讨有点夸张,因为还没到那般惨的境地,她就遇见了岐国公,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工作,光荣的东稷县仵作。 不,确切说是左仪的仵作,岐国公很早之前就已经做了打算,把自己家这个整日里在京城游手好闲的儿子踢出京城,好好历练历练,顺道吸引众人的目光。 至于那件事,他能帮就帮,帮不了也无所谓。 第41章 顺利过头 两人在床榻前查看了许久,施千兰先找到了一根极细的线,她用手拨动一下,竟然有金属光泽。 “左仪快看。” 情急之下她直接叫出左仪的名字,她手中的是钢丝,这种做工精巧的钢丝普天之下少有人能做的这么精细,她看着眼前的钢丝一阵心惊。 难怪岐国公没找旁人出京,否则就是害人性命。 左仪顺着她的手看到了那根钢丝,心下也是一惊,这是出自京城皇家御制坊的东西,怎么会在这么个荒院中,似乎还连着什么机关。 他小心挪到施千兰身边,伸手小心翼翼的顺着钢丝找源头,发现这东西到最后穿过大半个屋子,连接在另一侧的一个架子后面。 左仪在架子前后仔细查看,这才发现此处的落灰是没动过,但仔细一看能发现跟别处不一样,看上去像是人为处理过。 他深吸一口气,是他疏忽了,要不是施千兰发现这跟细细的钢丝,他大约会忽略掉这个细节。 “你往后退。” 左仪示意施千兰注意点,他得把机关打开,只是不确定这机关是致命的,还是后头别有洞天。 钢丝隐匿进了架子后的墙壁上,左仪伸手在墙壁上敲了敲,后头有很微弱的回声,里头应该是通道。 他蹲下身在墙壁四周摸索,发现在墙角位置有个不明显的凹槽,左仪试着按下去,只听喀啦一声,面前的墙壁似有松动,接着缓缓朝后退了约莫一掌左右,开始朝一侧慢慢缩进去。 “这机关看着倒是巧妙。” 施千兰望着里头黑漆漆的,比外面的夜色更黑,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很巧妙,巧妙的不像外间的手段。”左仪不觉得十分聪明,但好歹不算笨,从他爹把他踢出京城开始他就有所察觉,事情不止坑儿子这么简单,他怕是要把儿子给坑死啊。 左仪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打算就这么摸黑进去,余光突然看到施千兰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颗珠子,足有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一瞬间屋中稍稍亮了些。 他咋舌之余觉得土豪就是土豪,出门翻别人家的院子还带夜明珠照亮,简直天理不容。 左仪顺着通道往里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朝下的台阶,看台阶上的痕迹,应该前不久才有人来过。 顺着台阶下去,下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左仪只能转身让施千兰把珠子借他用用。 施千兰顺手给他,还补了一句,“坏了加倍赔偿。” 左仪握着珠子的手颤了颤,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他嘘了一声,竖起耳朵仔细听,觉得那是钝器摩擦草绳的声音,立时朝着那声音冲过去,顺道问了句是不是程宣。 摩擦声停顿一瞬,接着就听到一阵沙哑的声音说道,“是我,我在这里。” 左仪循声过去才看见程宣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一看就是逃过几次没逃走,反倒被人提防,不过即便这样,他还不忘自救,左仪觉得值得敬佩。 上前把程宣解开,看到他身上不少伤口,最重的一处在肩膀上,看着像是被匕首之类的利刃伤了,此刻已经混着污血凝结成了一块。 “是那个人伤的?” 左仪把人扶起来,外头那人不就是用的匕首,这一下的角度像是心窝处刺偏了的结果。 程宣嗯了一声,左仪能进来,应该遭遇过那个人,可他不仅进来了,还完好无损。 “先别管这些,先离开再说。” 本来施千兰觉得左仪带着她一个武功不大好的人很轻松,如今再带上受伤了的程宣,如果再遇上什么意外,能不能应付就成了未知数。 施千兰在前头开路,左仪扶着程宣跟在后头,很快就上到了荒院中,出门的瞬间左仪心下就是一沉,刚才绑在灶台旁的人不见了,只有一团绳子留在当场。 “待会儿不管谁阻拦,你先带程宣离开。” 他朝四下仔细聆听,没有任何声响,像极了无声鬼域。 施千兰没有吭声,只接替了左仪扶着程宣,她很有自知之明,即便是断后也轮不到她这种逃跑功夫一流,武功三流的人。 按照之前观察好的地形,左仪示意施千兰往院墙外翻,只是程宣此时身上有伤,这一翻铁定要伤上加伤。 然而奇怪的是,整个翻出院墙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止,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事后某天的某时,施千兰冷不丁问了句左仪是不是故意的,目的是让程宣狼狈的更彻底一些。 左仪当然否认,心想他的人品什么时候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他是那样的人吗? 话说眼下这会儿,三人出了书院一路沿着小道往县城方向走,这一夜折腾,三人都有些精疲力尽,走到县城下的时候已经有做工的伙计出城往郊外的田庄赶。 左仪同那人要了一件衣裳给程宣披着,这才勉强没引起旁人围观,悄悄的去了施千兰的泉乐楼。 一夜未归,左仪叮嘱了程宣几句,立刻往县衙赶,却发现池二不在,宫文柏也不在,就连闻人清都不在,只有几个小吏靠在一团闲话家常。 “衙门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左仪一身夜行衣,几个小吏瞧见后面露惊疑,再一听左仪的话,他竟然不知道昨夜县城里出事了。 还是朱佑先开口说道,“昨日夜里县城内出了事,一家书肆的掌柜惨死家中,宫先生见大人还没回来,就和池二一道先行过去看看情况,清姑娘也去了。” 死人了,仵作可不就得去。 左仪点头,回屋换了身衣裳,扭头又找到朱佑,问清出事的地方,便一路赶了过去。 半道上还听人说起死的那人,竟然是昨天左仪和闻人清在石道上遇见的那个书肆李掌柜。 “这么巧吗?”他嘀咕一句走的更快,昨天才怀疑李掌柜拿了卢琮的古籍,扭头人就死了,还是在他从荒院带走程宣的当口,若说这之间没什么联系,左仪还真有点不信。 第42章 李掌柜之死 等左仪到的时候,闻人清已经拍拍手打算收工,人是被谋杀,脖子上明晃晃的伤口,几乎割断了大半,要这样人还能活下来,真就是奇迹。 “等抬回去仔细验过之后我给大人一份验尸单。” 闻人清提着箱子打算离开,人衙役会抬回去,她只要回去等就行。 左仪叫住她,走到近前低声说了几句,闻人清抿唇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人找到了?” 闻人清去的方向不是回县衙,而是泉乐楼,应该是刚才左仪说了些什么,才使闻人清临时改变了回去验尸的打算。 “嗯,身上还有伤,我让闻人清去看看,怎么说她的医术还不错。” 至于那医术是对活人还是对死人的,左仪就管不着了。 宫文柏轻咳了一声,“先说公事,我们到的时候李掌柜的尸体就在桌旁,看他的姿势,像是根本不曾注意到有人来,死的无知无觉,而且房中被翻得很乱,凶手杀完人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屋中翻找什么东西。” “是啊,大人你看,连衣柜都翻了一遍,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 池二查过,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都在,凶手一样都没拿走,所以来者不是为了劫财。 左仪点头,抄着手朝一侧大开的窗户看去,“那外面是哪里?” “回大人,是一条小巷,连着后头一条小河,偶尔有鱼贩子会在那里卖鱼,平时人不多。” 池二派人去查看过,四周没有朝巷子里开门的人家,这巷子着实太窄,一般人家也不愿意开在这里。 “没人看见?” “没有,周围大多是商铺,晚间人比较少,基本都只有几个伙计留守,小的派人问过,他们都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就连李掌柜的尸体也是来做工的伙计发现报了案。” 附近的情况大致就是这些,其他也就是问一问李掌柜平日里跟谁有过过节,结果所有人都说李掌柜为人和善,从来没跟人红过脸,更别提过节了。 池二觉得纳闷,这么好一个人,什么人会想要杀了他? 左仪踱步到院墙下,叉腰站了一会儿,招手让其中一个衙役过来,然后指着地上隐在草丛泥地上的一角说道,“把这个拓回去,小心点,千万别弄坏了。” 宫文柏走上前看了眼,转头问左仪,“大人,这看着像是一小截鞋印,会是凶手的吗?” “不知道,但留在这里,肯定不是主人家自己的。”他转头看了眼李掌柜尸体原本躺着的地方,发现人被抬走了,只能走进屋中拿了一只鞋子翻看鞋底,果然上头一点纹路都没有。 “可惜只有一点,上面的花纹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出自哪里。” 宫文柏拿着衙役拓出来的印记给左仪看,确实是个鞋印,还能看出鞋印的主人是个男人,且鞋印上有一团花纹,像是个标记,却因为花纹部分太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标记。 “先收着,也许是条线索。” 他环顾一眼四周,屋子里书籍不少,但没一本看着像是卢琮丢失的古籍,看来因为古籍而死的几率更大了。 两人在屋中又转了一圈,左仪确定没有别的发现,交代池二再到四周问一问,事无巨细的问,尤其是后头小河上别忘了去一趟,不管是渔民还是铺子,尽可能排查一遍,看有没有人看到可疑之人。 出了书肆,外面围观的百姓不少,见是县令大人亲自督办,就有百姓放心的低语,“这下不用担心了,咱们县令大人年轻有为,才来多久呀,已经破了几个大案了。” 左仪一边往外走,脸上挂着威仪的笑,心里却高兴的乐开了花,原来当官听到百姓认可是这种感觉,跟吃了蜜糖一样。 “大人别高兴的太早,民意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人需小心谨慎、矜矜业业,方可不在阴沟里翻了船。”宫文柏这话一点不假,他记得幼年时父亲就是因为拥戴他的百姓才走到那一步。 虽然宫文柏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他不知道的隐情,但突然反目了的百姓的狰狞面目,是他这许多年来的梦魇,下意识想提醒左仪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行差踏错。 “知道知道,小老百姓犯错尚有悔改的余地,大人我要是犯了错,他们能给我改正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啊。” 这些他早年在京城看的多了,民意有时候甚至可以左右律法宣判,他虽然不认同这种做法,但官府为了平息百姓的怨怒,只能委屈了犯错的官员。 当然,他指的是那些罪不至死的,至于活该的那种,那就早死早超生呗。 两人一前一后往泉乐楼去,远远看见闻人清站在门口和施千兰说话,看样子是要回衙门了。 左仪走上前同两人打招呼,一个才刚帮了他,一个是他的优秀仵作,两个他谁都得罪不起。 “施掌柜今日生意可好呀?” 他两只手悄默默抄进了袖子里,舔着脸笑的如沐春风,“他怎么样了?要是好了的话,大人我可得进去问两句。” 费了那么多功夫把人弄出来,他觉得他应该有资格知道一点内幕,起码知道为什么被扔到东稷县来。 施千兰撇撇嘴,“大人眼睛不瞎的话应该可以看出来,这都开门大半天了,一个人都没有,听说都跑去前面书肆看热闹去了,顺道吹捧下英明神武的县令大人。” 她说着眼睛在左仪脸上转了一圈,轻飘飘的移开了。 左仪嘴角的笑僵在脸上,不停在心里安抚自己,不要跟一个视财如命的女人计较,计较不起,好一会儿才心平气和的开口,“昨天见过的李掌柜死了,死在自己屋内,就在咱们昨晚出城那会儿。” 闻人清肯定早就跟施千兰说过这件事,他直接说自己怀疑的部分,看看她们俩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施千兰哦了一声,抿唇道,“你怀疑我们之所以能顺利脱身,是因为他们的人另有事情要做?” 第43章 关联 左仪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没证据,所以只含糊说有可能。 昨晚那人明明逃走又没带人回来围堵他们,肯定有原因,否则最初抓程宣就没意义了。 难不成只是抓回去玩玩,觉得差不多了就给放了?这也太扯淡了。 然而等左仪进了泉乐楼见到程宣,这个扯淡的猜测竟然被证实了,程宣的意思是那帮人原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单纯以为有个需要灭口的。 随后应该就是跟左仪对上那人却认出了程宣,知道他是京城程家的公子,以他的身份如果死在东南书院...不,即便只是在东南书院消失,也是件十分麻烦的事。 所以程宣逃过一劫,只是被丢在荒院地牢里关了起来。 左仪摸着下巴啧啧两声,“所以说他们知道我要去救人,故意把你在荒院的事实让我察觉,引我们自己把你带出来,也可以解决他们一个大麻烦。” 话程宣不怎么爱听,但事实上就是如此。 他点头道,“那天晚上我摸进荒院,看到卢琮和林千重跟一个黑衣人见面,那人武功不弱,我才到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了我。” 程宣跟那人交过手,每一招都刁钻凌厉,如果不是他不慎被打掉面巾,那人极有可能在一个不经意间直接杀了他。 一想到那晚的惊险,程宣忍不住皱眉,他敌不过那人,而听施千兰的意思,那人被左仪生擒活捉了,看来京城那次打闹,他有意让着自己。 “你不会什么都没听到吧,在荒院待了那么久,多少有点收获不?” 左仪眼巴巴等着程宣点头说有,然而程宣沉吟片刻,把头往一边一歪,看在左仪眼里就相当于说没有。 接着不等左仪开口表达自己的失望,程宣张口了,“他们在说一件事,我隐约听到什么名单之类的话,其中还提到了魏江和之前死了的几位官员。” 左仪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料重新吐出来,“什么名单?跟魏江和那几个人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些人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把人救走。” 施千兰倚在窗边朝外看,今日的生意是真冷清,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还都进了对面的酒肆。 “说的也是,知道的太多肯定得杀人灭口。” 他抄着手在屋中转悠,良久说道,“你说会不会跟那本丢失的古籍有关?” 程宣不解,“什么古籍?” “闻人清没跟你说死的李掌柜可能是因为一本古籍送的命?”左仪看了眼施千兰,她也是一脸茫然,闻人清没确定的事不会乱说,所以丢失古籍和李掌柜的死他们并没有联系到一起。 “你有什么证据?” 程宣觉得左仪不会空穴来风,然而左仪很直接的来了句直觉,顿时引来程宣和施千兰齐齐一个鄙视的眼神。 “说到底我也是第一次当县令,案子啥的也不是天生就会,我不得有点自己的猜测,有了猜测才好去求证,没什么错吧。” 施千兰想了想,点头说没错。 左仪立刻不依不饶的怒道,“既然没错,刚才你们俩是啥眼神?” “言归正传,左大人为什么会觉得李掌柜的死跟古籍有关?” 程宣心里有个想法,只是同左仪一样,他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之前不敢肯定,现在觉得可能性大了很多。”左仪甩了甩袖子,坐到凳子上继续说下去,“一本古籍再珍贵都不至于杀人,且这件事我知道,卢琮当着我的面说会协调拿回,不愿追究李掌柜偷走古籍的罪过。” 他停了停,看向程宣和施千兰,二人眼中有了一丝清明,应该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既然可以和平解决,李掌柜又为什么会死?我在书肆看过,凶手目标十分明确,看李掌柜尸体上的伤口平整利落,是个高手。” “也许名单在古籍里?” 施千兰犹豫着说出一个想法,程宣听到了名单,他们去救人,和李掌柜偷书后死亡,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极为相近的时间内,如果真要联系起来,名单和古籍就极有可能互为关联。 程宣和左仪齐齐看向施千兰,“不是也许,名单应该就在古籍里,卢琮在京中待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在国子监那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古籍没见过,怎么可能会为了一本古籍气到晕倒。” “嗯,我看八成是吓得,可名单里是什么?” 程宣和左仪再次齐齐看向施千兰,名单里是什么这件事,自然要靠施千兰的关系去查,尤其是左仪手中还有刑部案卷,查起来会更快吧。 于是入夜前那几本案卷就被送到了施千兰手上,她看完之后想了许久。 程宣以为她知道点什么,结果施千兰语重心长的问了句,这件事的帐挂在谁头上? “左仪。” 程宣毫不犹豫的说了左仪的名字,理由很简单,虱子多了不怕咬,帐多了不怕死,反正左仪已经穷成那样了,不在意更穷一点。 施千兰挑眉看了他片刻,嘀咕了句人不可貌相,随手拿了纸笔写下欠条,差人连夜送到了县衙给左仪。 “丧尽天良!骇人听闻!泯灭良知!惨无人道!” 左仪把面前的桌子拍的震天响,上头那张欠条就跟欢腾的蝴蝶一样,在他的怒火中上下翻飞,似乎在嘲讽左仪气死也不可能改变欠债的可能。 “程宣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他好歹是程家的公子,就不怕丢他爹的脸吗?” 宫文柏不咸不淡的看了眼左仪,继续埋头看公文,心想这句话他自己难道从来没想过吗?还是觉得岐国公的脸早就在他的冲击下厚到了一定程度,丢一些无关紧要? “我要找他理论,文柏你跟我一起去。” “我不去,大人要去就尽快,出去别忘了关门,大半夜怪冷的。” 这话让左仪的愤怒瞬间变成了委屈,“你可是我的师爷,我被人坑了,你怎么不想着帮我?” “大人,施掌柜是个商人,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你们要查死亡官员和名单的关系,所用人力物力非同一般,这点钱已经手下留情了。” 第44章 讯息 一夜没能睡好的县令大人早早站在停尸房门前,昨天回到县衙没见到闻人清,李掌柜尸体上有没有别的线索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闻人清提着食盒到的时候,就瞧见左仪抄着手靠在停尸房前的柱子旁仰头看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看那盏荡了灰尘的琉璃灯,闻人清淡淡的说了句,“大人还是别打这盏灯的主意,那是阿兰送的,丢了赔不起。” 左仪叹了口气,有些失望,“说说李掌柜的案子,他身上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 闻人清推门进去,把食盒放在小几上,慢条斯理的从里头拿出两个包子和一碗清粥,再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瓷罐,打开有一股咸菜的味道。 “仵作的伙食竟然这么好,大人我一早就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 左仪看着闻人清的饭食抿唇,心想只要她敢开口客气,他就不跟她客气。 “李掌柜尸体上有焚香留下的味道,后衣领中间有一根松针,手上有油渍,不像是吃饭留下,反倒像是用油在做什么。” 闻人清一边吃一边说着,一点没开口问左仪吃不吃的打算,“他脖子上的伤口平整利落,是高手所为,这一点大人比我清楚。” “嗯...”左仪伸着脖子看她吃下一个包子,舔了舔嘴唇问道,“还有别的吗?” 闻人清淡淡看了左仪一眼,“有,李掌柜喉咙中有一团纸,我取出来了,但上头的字迹被血液浸湿,大部分都看不出来原貌。” 这句话总算把左仪的馋虫轰走,他眼睛一亮,问闻人清东西在哪里,闻人清用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案,示意他东西就在那上头。 纸团已经被闻人清处理过,平整的铺在盘子上,不过整张纸已经全是血红色,上头黑色的字迹反倒不那么明显,只隐约能看到几个黑团晕染,还有几个晕染了一半,大致可以看出是数字陆。 “看着像是账本的一张,李掌吞这个做什么?” 左仪本来以为会是名单,虽然他也不知道名单上到底是什么,可眼下这张纸肯定不是就对了。 闻人清将碗碟放进食盒里,盖上盖子又收起筷子,这才慢条斯理的走到左仪身边道,“确实是账本,池捕头去问过书肆的伙计,这张上写的是这月给东南书院结账的详细记录。” “这个我知道,书院的学子在书肆寄卖自己写的书籍,李掌柜每月都会去书院收下个月要卖的,顺道结了上个月的帐。” 左仪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难道说重点不是账本,而是时间? 他急匆匆出了停尸房,在前门碰见宫文柏,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书肆去。 宫文柏不明所以,路上听左仪说李掌柜吃下去一张纸,纸上是东南书院上月结算的银子。 “所以大人想到了什么?” “时间,李掌柜去东南书院结算银子的时间是丢书当天,那个时间段接触到的人就那么几个,他在临死前吞下那张纸一定不是随意为之,一定有什么含义。” 这也许就是李掌柜给他们的死亡讯息,只是左仪还得去确定一件事。 到了书肆,伙计正在整理被翻乱的东西,昨天因要查案,他一整天都陪着在书肆里里外外搜查,根本没时间整理。 见到左仪和宫文柏前来,伙计赶紧上前行礼,“大人需要什么尽管跟小的说,这里实在太乱了。” “我问你一件事,李掌柜每月到东南书院收书的时候都会结上个月的银钱,对吗?” 伙计点头说是,到书院收书来买是三年前的事,起初还是当月结,后来因书肆生意不是很好,就改为第二月再结,每次都是李掌柜亲自前往,从不假手他人。 “东南书院与李掌柜对接的都是什么人?” 伙计想了想,说了句稍等,转头往里头翻找了一阵,将一本账本找了出来。 “这是今年的账本,除了最近一次去收书的帐没记录外,都在这里了。”他把账本递到左仪手中,左仪顺手给了宫文柏。 伙计继续说道,“这次回来掌柜的没第一时间记账,而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还让小的提前关门回家,哪知再来就出了这事,掌柜的可是个好人,从来没跟人结怨,谁会杀他呀。” 伙计絮絮叨叨,宫文柏认真翻看账本,发现从前收账的人是换过,但基本上就在书院两个负责财务的人之间。 “这次去收账也是这两个人吗?” 他一边问伙计,一边给左仪指了指两人的名字。 伙计点头,随后又摇头,“好像不是,掌柜的回来后小的隐约听到他嘀咕了句林什么,应该也是书院的人,这次可能见的是他。” 左仪和宫文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林千重,几次见他都随在卢琮身边,看着不像是管这些琐事的人。 而且程宣说林千重是师兄,也就是说他也是书院的学子,怎么可能干这些收账、出书的事。 没再多问什么,两人告辞伙计往泉乐楼去。 见到程宣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屋子内的窗前喝茶,茶看着是好茶,就是喝的人有点漫不经心,平白浪费了那点好茶。 “程公子真是好慷慨,自己吃好喝好,往老爷我脖子上拴个铁链子,你知道在施掌柜这儿赊账,那可是要付利息的,这个消息也不光我一个人用,怎么的?程公子打算吃白食?” 宫文柏长叹一声,看来一路上都白开导了。 程宣不疾不徐在自己对面倒了杯茶,请左仪先入座,又给宫文柏也倒了一杯,等两人都坐定之后才开口,“如果欠条在我这里,我不敢保证左大人会履约还我钱,所以放在你名下,我比较放心。” “你什么意思?!” 左仪一口茶才喝下去,就被程宣这话里的意思给说毛了。 “一人一半,利息我付。” 程宣镇定的看着左仪,看着他脸上神情突然一变,雨过天晴的笑起来,“早说嘛,老爷我也是很慷慨的人,那什么,我还没吃饭,你管不?” 第45章 嫌疑 半刻钟后,程宣看着左仪趴在桌子上一脸馋像,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没忍住问宫文柏,“你们县衙真的穷到了这种地步?” 他听施千兰说过县衙一穷二白、一贫如洗,心里多少觉得夸大其词,岐国公既然把自家公子送到这里,断不至于连饭钱都不给,可几次见左仪都一副快要饿死的嘴脸,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程公子亲手将前任县令的罪证送往京城,一定知道他贪了多少,县衙确实很穷,即便前任县令伏法,送还的脏银也不过寥寥,县衙陈旧,门面总要有,可修完之后我和大人的温饱就成了问题。” 所以那段时间他们俩吃的确实简单,清汤寡水都觉得形容的奢侈了,几次左仪没忍住,又到施千兰这里求了吃的,欠了不少饭钱。 要不是后来岐国公送来了点银子,他们现在还一屁股账欠着呢,每月的月俸和月钱加起来都不够还。 程宣认真看着左仪,突然坐直身子朝他拱手一礼,“大人当真活的不容易,这顿饭算我请。” 左仪吃的顾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回道,“本来也没打算我自己掏钱。” 吃饱饭,左仪一边摸着肚皮一边说起今天的发现,“李掌柜喉咙里弄出来一张纸,纸上的字迹看着是一本账本上的一页,我问过书肆伙计,这个月的帐李掌柜极有可能是跟林千重结,那他临死前吞下那张纸是不是在暗示我们杀他的人会是跟他结账的人?” 林千重其人,程宣比左仪更了解,他想了想摇头道,“可能性不大,林千重为人老成持重,如果是他的话,李掌柜应该没机会留下指向性的证据。” “嗯,确实。” 左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宫文柏突然提了句,“东南书院有自己的服饰,除了衣裳好辨认外,鞋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这么一问,左仪立刻想到院墙下模糊不清的鞋印,当即抬眼看着程宣,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出点有用的线索。 “特别之处?书院的鞋子都是统一在范家鞋坊制作,学子们的都是统一样式,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我见过先生和院长的跟我们不同,先生的鞋子脚下有花纹,院长的则是定做。” 程宣一早就观察过书院中的一切,除了鞋子的花纹不同外,先生的衣裳和他们学子的衣裳也不同,颜色和质地都有些差别。 左仪蹙眉,“花纹...” “不知书院中除了先生外,还有谁的鞋底可能有花纹?”宫文柏见过东南书院的先生们,没有一个像是能翻越城墙,并悄无声杀掉李掌柜的高手。 如果有,左仪恐怕早就注意到了。 程宣略一想,眉眼倏然开朗,“有一个人,我记得听同窗提起过,先前林千重屋中遭贼,又因鞋子制作需要时间,与他同脚的先生就把自己的新鞋子借给他穿了。” 左仪一抚掌,“得了,物证勉强算是有了,可光有这些还不足以认定就是他,看来我们还得再去一趟东南书院。” “大人,来时路上你曾说过死者后衣领内有松针,可记得是什么样的松针?” 宫文柏记忆力过人,他突然这么问,左仪和程宣都精神一振。 左仪回道,“记得,是短叶松,听闻还能用于造纸,算是比较实用的一类。” “如果没记错的话,东稷县因四季不甚分明,一年之中基本都处于春夏,所以这种松树鲜少种植,多半都是杨柳或者花树。”宫文柏说到这里顿了顿。 来东稷县的第一日他就察觉到县城中杨柳飞絮不少,城中一定种了许多这样的树,之后陆续在城中转悠,入眼所见基本都是果树或者花树,像松树一类的都极少见到。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因为他在一个地方见过到两棵,那个地方就是东南书院,且是在东南书院荒院前。 左仪着急的问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赶紧说出来,人命关天的事,卖什么关子。 “书院中荒院前有。” 回答的是程宣,他被抓进荒院关押前去过两次,隐约记得荒院前头确实有两棵松树,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短叶松。 “嗯,查程公子失踪案的时候在他寝室的窗口远远看到过。” 说到这个,宫文柏不知道左仪和程宣打算怎么处理失踪一事,是草草揭过,留待以后算个总账,还是当下就抓着不放。 “这么说来更能确定那人就是林千重了?” 左仪抄着手一脸严肃,他没看出林千重身怀武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他的武功高过他许多,要么就真的不会。 前者左仪觉得不太可能,不是他自吹自擂,就他的武功,放眼大宋没几个同龄人能赢过,更何况林千重一看就是个书生,只是比一般书生强壮一点罢了。 “怎么解释他翻过城墙,和杀李掌柜的原因?” 程宣还是比较理智,虽然种种迹象表明确实林千重嫌疑最大,但仍有很多疑点不容忽略。 “这个我暂时没想到。” 左仪顿时如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现下证据既然指向他,不如先查下去。”宫文柏建议道。 既然林千重嫌疑最大,那么盯着他总归会有点收获。 “也只能这样了,对了,谢南珍那边怎么样?” 左仪差点把这位给忘了,王家灭门案到现在他都没让结案,就是因为闻人清说的那什么紫色虫草花。 宫文柏摇头,“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人就是她杀的,她认罪。” 两人沉默下来,明明有疑点,凶手却一点辩解都不愿意,生拉硬拽的非要求个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听说...” 程宣才一张口,左仪和宫文柏便齐齐看向他。 他听说?程宣可不是个喜欢听说的人,怎么这次的开场白这么奇怪? “咳咳,王家灭门一事是因为王老夫人的嫡妹?” “是,没错,怎么了?” “她的夫家可是京城贺家?” “也没错,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46章 名单 左仪被程宣问的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程宣没有立刻回答他,蹙眉看向宫文柏,宫文柏想了想说道,“京城贺家算是大儒,只是位置相对尴尬,不上不下,门下所出都是些不入流的微末小官,王家灭门案中牵扯到贺家儿媳,这件事肯定对贺家也有影响。” “宫先生所说极是。” 程宣点头赞同,随后才在左仪快要丧失耐心的表情下开口说起正主,“京城传来消息,贺家公子休了谢氏,贺老爷因家丑被弹劾,陛下不得已将今年主考人选换了旁人,这可是贺老爷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这件事在京城已经传得满城皆知,贺老爷因此缠绵病榻,谢家的名声更是摔到了泥污里,今后怕是没几个人敢跟谢家联姻了。 “啧啧啧,一个谢云心再加一个谢南珍,谢家上辈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咝,也怪谢老爷,只生养不教授,反倒连累了自己家。” 左仪摇头,摸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出京为了什么我不管,我那位不怎么亲的爹为什么把我弄到这儿来我也不想知道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想瞒着就瞒着,不过到时候就别怪我由着性子来。” 他突然漫不经心的说出这番话,引来程宣目光探究,随后惊觉左仪眼神里有凌厉一闪而过,他寻常都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给人的感觉就是个纨绔子弟。 但刚才那一丝凌厉让程宣心惊,不过转念又一想,以左仪的行事作风能安安稳稳到现在,且学了一身武艺,若说是个平常人,也确实不太合理。 他只是因为对左仪有了固定印象,突然之间察觉到他的不一样,难免有点接受无良。 “不会瞒着你,只是还不确定,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全数告诉你。” 程宣认真的看着左仪,出京前岐国公只说看情况,并没有要求不能对左仪说实话,所以他才敢开这个口。 “不想,我如今只有债务头疼,要真知道了你们那些破事,肯定更不自在。” 左仪连忙摇头,他刚才只是一时气愤,上赶着让自己办事,还一分钱都不出,这种事情还是亲爹做出来的,他想想就气的睡不着觉。 宫文柏眼观鼻鼻观心,早知道左仪不会想知道,以他对左仪的了解,除非万不得已,他一定不想直接卷进科考案中,即便大势所趋,他也会挣扎几番再说。 三人正默默无语,施千兰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卷宗,看样子是左仪从刑部借来的那份。 她扫了三人一眼,踱步走到桌子前将东西放下,看着左仪叹了口气道,“刚才县衙传来消息,王老夫人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 “什么?!” 左仪和宫文柏异口同声,谢南珍之前虽然不配合,但并没有轻生的意思,怎么突然在牢里死了? “县衙刚才来人说的,我让他回去了,人既然已经死了,你们去也是白去,闻人会处理好,你们先看看这个。”施千兰朝桌子上的案卷努了努嘴,这上头是她从全国调来的资料。 原本她觉得至多是个官员名单,不是贪污就是受贿,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等名单被送来,施千兰才觉得事情远比她想的复杂。 左仪点头,伸手拿起案卷,果然里头另有乾坤,除了先前刑部死的那三个外,这些年陆陆续续意外而死的官员多达三十二个,且每一个都是意外死亡,都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死了这么多,都是微末官员,中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左仪翻看了一遍,把名单递给程宣看,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 皇帝陛下要查什么他不关心,但该知道的要知道,否则事到临头很容易成为炮灰烟消云散。 “三十二个?”程宣心里也很诧异,他收到的消息是十一个,且加上刑部这三个,没想到还有更多。 他翻看了一遍,抬眼看着施千兰问道,“情况相似?” “是,还有一些经过筛选确定没有问题的不在记录,这些人致死的意外都很完美,一点破绽都没有,太不寻常。”她仔细看过,不管是目击者,还是意外的节点,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 “也许真如文柏所说,阎王叫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左仪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沉沉的,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此事须得上报京中,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程宣将卷宗重新收拾好,却没有递还给施千兰的意思。 出京时陛下交代过,事情一旦超出预想,就立刻报回再做定夺,若真是来不及,可以事急从权。 眼下这情况,还不到紧急状态,所以程宣选择先让京中知道。 施千兰点头,“这份名单来的不易,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走官驿。” 她意有所指,程宣点点头,他与京中有自己的联系方式,那些人都是陛下和国公的亲信,不会出任何问题。 此间事暂时只能如此,随后左仪带着宫文柏回了县衙,彼时闻人清已经检查过谢南珍的尸身,确实是自尽而亡,没有任何疑点。 左仪一阵唏嘘,命人将谢南珍的尸身妥善处理。 几天后程宣带了消息,京中的意思,王家的案子暂时结案,剩余的部分会另有人手接管,左仪就不用管了,让他着重查东南书院。 这话已经很明显,京中那位早就知道东南书院有问题,程宣的到来就是他的意思。 左仪蹲在廊下甩着袖子,“早就知道那负心人另有图谋,奴家就是于心不忍,怎知他负心绝情,将奴家推向深渊...” 他捏着嗓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戏文,引来几个衙役异样的眼神,不过瞧见师爷四平八稳的继续看公文,勉强将脸上的异样收起来,想着自己的定力到底不足,得向师爷学习才行。 唱了一会儿,左仪转头朝屋里看,“你什么想法?这件事该怎么办?” 第47章 伙计的话 对于左仪的问题,宫文柏头也没抬的说了句大人英明。 如此敷衍的回答,令左仪长叹一声,“你看看我呀,大人我吃不饱穿不暖,现在还得被扯进那么危险的事情里,作为我的好友,我的师爷,你不说点什么吗?” “大人,要不你先把公文批了,我好好跟你说说,如何?” “算了,师爷辛苦,大人我出去走走。” 长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不少人还在讨论李掌柜被谁所杀,几个认出左仪的百姓小声嘀咕着,似乎在说县令大人如今垂头丧气肯定因为李掌柜的案子一直没破,真是可怜。 远远的,娄疯子看见左仪在街上晃荡,下意识把手中的油纸包藏起来,再一看左仪的样子,他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同情一回县令大人,他能坚持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大人吃了吗?” 申时初在街上晃的人,多半早就吃过饭,娄疯子这么问,不过是没话找话,他总不能不顾忌县令大人的面子,万一大人伤心了、病了,东稷县可怎么办。 娄疯子着实想的有点多,左仪这性子,娄疯子伤心到病,他都不可能。 “没吃。” 左仪这话张嘴就来,接着手就伸到了娄疯子怀中的油纸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只鸡腿,小是小了点,但好歹是肉。 他一边啃一边问娄疯子,“最近街面上有什么稀奇事儿吗?” “大人突然这么问,小的还真有点想不出来,不过最稀奇的不就是李掌柜之死吗。” 娄疯子看着左仪一口一口咬着鸡腿,他统共就买了两个,左仪摸走的是个大的,另一个小的约莫就一两口的事儿。 “除了这个呢?” 左仪现在不想提李掌柜的事,明明有嫌疑人,可愣是没直接证据,总不能就这么把人带回来诈一诈,林千重又不是寻常书生,左仪敢肯定他一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娄疯子想了想,赶紧把另一个鸡腿咬在嘴里,眼见着左仪就要吃完了,他再不吃可就一个都没有了。 “好像还真有一件,听说李记书肆的伙计把书肆盘了下来,以很低的价格,本以为是个营生,谁知道当天夜里就遭贼了,幸好没跟李掌柜一样,否则真就倒霉到家了。” 这件事是件小事,原因很简单,虽然遭了贼,可且什么都没丢。 “贼?”左仪很自然伸手拉了娄疯子的衣袖,给自己嘴上的油污擦了擦,若有所思的看向李记书肆的方向,难道说那本古籍没被拿走,而是被藏了起来,所以凶手去而复返寻找? 这是左仪下意识间的第一反应,才死过人,又遭了贼,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是啊,贼。” 娄疯子看了眼自己油亮亮的袖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听伙计说,他还是第二天发现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换了地方,这才发现进了贼。” 如此小心翼翼的贼,还真是不多见,大多贼偷肯定快速搜完一遍就走,还管是不是弄乱了屋子。 “行了,我知道了。” 左仪点点头,转身往李记书肆去。 伙计见到他来了,当即上前迎接,还是一副小伙计的模样,不过脸上多了一丝愁容。 “大人,小的想起来一些事,不知道对李掌柜的案子有没有用。” 当年他没饭吃的时候,是李掌柜收留了他,他才有了今天,如今李掌柜被人杀害,如果能帮上忙,他一定不遗余力。 伙计说的是一件李掌柜去东南书院回来后的一件事,那时李掌柜把自己关在屋内,伙计得了李掌柜的话准备离开,就在他出门之时,隐约听到李掌柜惊呼一声。 伙计心下担忧,就走到门前想去敲门问问李掌柜的情况,谁知又听到李掌柜的哭泣声,中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完了完了的说话声。 “小的当时听得奇怪,现在想想,可能那时候掌柜的就知道要出事。” 他当时听着一阵心惊,但李掌柜没给他开门,只让他赶紧走,第二天也别回来。 “可小的心里放不下,生怕掌柜的出事,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书肆想看看情况,哪知道就看见掌柜的倒在血泊里。” 伙计说着长叹一声,脸上的悲痛真真切切。 左仪抄着手听他说完,又问了句,“李掌柜回来时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怀疑李掌柜拿了古籍,可人死了,古籍也没找到,事情就只能是猜测,而非证据确凿。 “好像是拿了本书,小的还以为是早书院里收来的,仔细一看那书有些年头,可能是一本古籍,掌柜的宝贝的很,我就只看见了一眼,他就拿到屋里去了。” 伙计迟疑了下说道,“会不会就是因为那本书才出的事?” 左仪斜了他一眼,笑着说不一定,让伙计在书肆里找找,万一找到那本书,说不定李掌柜的案子就破了。 伙计很认真的点头,说一定仔细整理一遍书肆,如果找到那本古籍,他立刻送往县衙。 从书肆出来,左仪径直去了泉乐楼,这次不是去蹭吃蹭喝,而是找了程宣一道去城墙上看看。 那天晚上他试过,翻过县城的城墙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前提是身怀武艺,且武艺不能太弱,林千重看着并不会武,所以一定是用了别的方法进城。 贿赂守城将士的可能性不大,夜里职守的士兵有十七个之多,即便林千重手中有钱,也没办法保证这十七个人都守口如瓶,风险太大。 既然如此,就得避开,十七个人分布在城墙上和城墙下,看似防守严密,实际上有个角落是有空隙的。 左仪这样的身手基本不用找破绽,但如果换成林千重,他一定不敢明目张胆。 “你心思比我细腻,咱们转一圈,你试试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其实他早就想拉着程宣来看,但程宣受伤不宜走动,左仪一直等到现在,这才把人带了出来。 程宣点头,跟在左仪身后在城墙里外看了一圈,发现上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当即提议上城墙顶上看看。 第48章 峰回路转 城墙上走了一圈,依旧没什么收获,就连一丝不寻常的痕迹都没有。 左仪有点失望,忽然听程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肯定林千重那晚没宿在城中?如果宿在城中,那我们来查肯定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应该没错,我那晚出城翻越墙头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人同样往城里进,因为情况特殊,我就没仔细看,但我敢肯定,那晚确实有人进了城。” 左仪算了时间,从城墙翻过再到李掌柜的书肆,差不多就在他到荒院的时辰,跟闻人清说的时辰差不多。 “也就是说大人没看见?” 程宣挑眉,东稷县的城墙就那么点,武功稍微好些的人就能翻,只要不太倒霉,守城的士兵多半察觉不到。 “呃,这么说也没错。” 左仪有点干干的笑起来,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他只感觉到有人在同一时间翻入了城内,是不是林千重并不知道。 摇头叹了声,程宣率先走下城楼,边走边说,“既然不确定是,大人可曾想过先把林千重传来问问?” “现在回去不迟。” 到了县衙,左仪让池二去东南书院传传林千重到县衙,又亲自到停尸房找闻人清,她给出的结论和之前的一样,没有任何异常,就是被割喉而死。 “看伤口就是个高手,不然没那样的能力,大人是对我的技艺有怀疑,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这话说的左仪老脸通红,不是不好意思,是生气,他这身手若都要对自己没信心,天下谁敢对自己有信心? 林千重跟池二到县衙的时候,左仪正坐在院中郁闷,见他来了,也没个好脸色。 “李掌柜死的那天你在哪里?谁能证明?” 这么直接的问出来,池二有点诧异,他虽然不是东南书院的人,但东稷县百姓有几个不知道东南书院是个福地,出了好几个当官的,百姓家只要有适龄的孩子都想送到东南书院当学生。 而左仪这话的意思明显是怀疑林千重杀了李掌柜。 “在书院,院长可以给在下证明。” 林千重坦然说道,似乎一点不在乎左仪怀疑他杀人。 “一整日都没离开过书院?” 左仪再问,目光在池二脸上扫了下,从他怔愣的神色中察觉到了程宣怀疑也许是对的,林千重那天也许并没有翻越城墙,他一早就在城中留宿。 “没有离开。” 左仪点头,抬手示意池二开口说话。 池二点头,迟疑道,“小的问过书院里的学子,没人看见林千重在书院中,所以不排除他根本没在书院。” 当时他以为县令大人是想让他查查别的事,也就没多想,没想到竟然是找林千重当天的行踪,好确定他是不是有时间去书肆杀了李掌柜。 “根据本官所知,你在书院通常负责学子们的日常,鲜少一日不见人,除非你根本没在书院。” 左仪转头定定看着林千重,他目光沉沉,没了往日吊儿郎当,然林千重却丝毫不受影响,气定神闲的回到,“大人,那日院长找我整理书籍,一日之内都在院长书房,院长可以为我作证。” 他一直抓着卢琮能为他作证这一点,让左仪有点无从下口。 在屋内的程宣抿了抿唇,推门走了出来,“林师兄和卢院长关系匪浅,卢院长的证词并不能说明什么。” 林千重看到程宣出现在县衙,眸子中一瞬间有慌乱闪过,但很快就被隐藏起来。 “程公子说的什么话,院长...” “林师兄,我亲眼所见,荒院地牢外你和卢院长及另一个黑衣人,难道林师兄自己忘了吗?” 虽然不想打草惊蛇,但事已至此,还不如顺着李掌柜的死刺探东南书院。 他总觉得林千重也许会是个突破,那晚黑衣人其实是动了杀心的,还是林千重说出了其中利害,让卢琮出面将他关押。 事实上那晚即便他被杀,只要处理得当,东南书院必然不会有多大的麻烦,毕竟如今陛下和程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即便有怒火,也不会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程宣沉声说道,“李掌柜拿走的那本古籍里有什么秘密?以至于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左仪挑眉,程宣这么问,林千重怎么可能会回答。 果不其然,林千重只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拱手朝左仪说道,“程公子在书院失踪之事我等也尽力寻找,既然如今人已经找到,那就再好不过。” “林师兄为何称呼我为程公子,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吗?” 程宣步步紧逼,京城里还没消息传来,眼下这事他只能自己把握。 左仪撑着脑袋一副看戏的样子,余光瞧见宫文柏从外走来,心下一松,因为宫文柏冲他点了点头。 “你...” 林千重还没开口说话,走上前的宫文柏开口说道,“李掌柜死的那晚从东南书院来了个书生,宿在东街一户人家的别院,那户人家并不在县中,夜里临近的人家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那户人家回来了,结果第二天却没见到人,吓得以为有鬼魅夜入。” 此事在东街传的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宫文柏把县城的道路记得七七八八,一定想不到看似完全没关系的两处地方,实际上只隔着一条后巷。 如果入夜有人从那户人家的矮墙翻出来,轻易就能进到李记书肆。 李掌柜死的那天池二带人在附近询问,当时下意识只在邻里几个街道走了一圈,而别院前的那条因曲折又离的远,并没有问道。 池二闻言脸上有愧色,他是县衙的捕头,连最基本的查问都没能办好,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宫文柏给了池二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继续说道,“很不巧那人眼神不错,即便月色晦暗,他还是看清了从院墙翻出那人的样子,林师兄如果还不想承认,在下可以带他来和你当面对质。” 林千重心中一沉,那天晚上他确实不在书院,因为程宣一事,卢琮和那人对他起了疑,又加上李掌柜拿走古籍一事,才想出这个局试探他。 第49章 欲擒故纵 见林千重沉默,左仪好整以暇的开了口,“程公子什么身份你大约也清楚了,他的话即便是到了刑部,也会成为很重要的依据,绑架朝廷命官之子已经是重罪,何况他自己就是朝廷命官,你可得想清楚了,要不说实话,本官干脆直接将你交到京中,那些人可不会跟本官一样这么有耐心。” 顿了顿他又道,“且李掌柜拿走古籍一事恐怕跟你也脱不了干系,这么两项嫌疑压在你身上,一时半刻很难脱身,如果有心之人再做点什么,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这也是今日左仪才想到的一点,林千重跟在卢琮身边时间不短,肯定知道古籍的重要性,可他还是放了水让李掌柜将古籍带出东南书院,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左仪看的就是这个打算,他跟宫文柏讨论过,以此突破林千重可能性极大。 “大人何必危言耸听,即便我知道了程公子的身份,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什么绑架朝廷命官,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敢做这么不要命的事。” 林千重神色变换之后仍是咬牙强撑着,事情还不到时候,他不能就这么交代在县衙里。 “我亲眼所见,你觉得刑部会信你,还是会信我?” 程宣此话一出,左仪和宫文柏齐齐看着他,宫文柏觉得这般讲话有点不大像个好官所为,左仪则想着程宣这种青莲一般的公子,咋也能说出这么仗势欺人的话来? 林千重一时语塞,良久才面露难色的道,“各位大人,在下只是个小小书生,很多事情在下真不知道,你们何必为难在下呀。” “李掌柜带走的古籍里有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关系着很多人的生死,对不对?” 宫文柏见他咬死不放,突然问了句,他那些年在外游荡遇见了不少事,很多时候一个人之所以在漏洞百出时还咬死不放,都有自己不得已的坚持。 而这个坚持大部分时候并非担心自己承认之后带来刑罚,更多是自己预想的时机不到,或者期望的没有达到。 所以他在试探,假设林千重给了李掌柜带走古籍的机会,那么他的初衷是什么。 宫文柏在心里推测过,要么剑指卢琮,把重要的古籍让李掌柜拿走,总归是出了东南书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料,如果里面真有名单,且被人发现了,卢琮可就麻烦了。 要么林千重是为了自保,古籍是他一个护身符,李掌柜带走对他利大于弊。 只是如果是第二种,林千重杀李掌柜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目前所发现的线索又不符合,所以宫文柏更倾向于前者。 林千重神情一震,随后咬牙说道,“师爷不用多说,在下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左仪和程宣神色一松,宫文柏甚至点头说知道了,让池二将人送回去。 池二一头雾水,这么兴师动众的上书院带走,听着话问的也好好的,咋就突然要放人了呢? 不过县令大人发话,他不敢不听,带着林千重出了县衙。 等人离开,宫文柏颔首道,“他应该另有打算,既然已经暗示我们古籍里有名单,会不会跟施掌柜查到的一样?” 左仪摇头,林千重刚才的神情明显欲言又止,且他对宫文柏的问话反应较大,所以他们都断定古籍里有名单一事是真,但究竟是不是施千兰那份,这个还不好说。 “你这么放他走,如果杀李掌柜的真的是他,岂不是放虎归山?” 程宣赞同宫文柏的猜测,但却不大赞同左仪即刻放人这一举动。 “放心吧,施千兰之前借过我几个人,我再用用,虽然不一定打得过书院里那人,但看住林千重不是问题,况且有了鞋印和那人的证词,抓他归案是迟早的事。” 左仪顿了顿继续道,“但你要查那事错过这个机会,可就不一定有下一村了。” 这就是他明明可以抓人归案,却还是让林千重走的原因。 一个案子好结,但抓了林千重,东南书院的卢琮一定会有所警惕,尽管左仪觉得他在程宣被抓后就已经料到了后续,这时候肯定早做好了打算。 不过左仪想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程宣不知道他是这么随意的打算了,沉吟片刻道,“书院我是回不去了,暂时就住在泉乐楼,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说着朝宫文柏点头,随后转身往外走。 左仪抄着手摇头晃脑的往书房去,一边走一边道,“家里有什么消息?” 既然牵扯到了东南书院,家里肯定有消息来,左仪希望他那个亲爹最好送点有用的,钱或者消息,都行。 “国公府送了消息,王家之事另有隐情,目的就在牵扯贺家。” 信上写的简短,宫文柏仔细想过,贺家隐隐支持陛下,贺家公子妻与人珠胎暗结不说,还死在了福仙镇,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古怪。 他问过闻人清,王老爷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样貌一看便知年轻时也不出众,且当年在京城也不是显赫贵族,谢家即便已经家道中落,却也不是什么人家都看在眼里。 谢云心毕竟是嫡女,谢家为她寻了贺家嫁娶可以说的过去,她自己委身去勾搭庶姐的夫君,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时隔多年,还千里迢迢非得到福仙镇跟王老爷苟合并生下一子,更多年后又来认子,这才逼得王老夫人怒火冲昏了心智,下手杀了亲妹妹,又换了王老爷的药,最后更是灭了王家满门。 左仪侧头瞧了他一眼,“什么时候的消息?” “我回来之前。” 宫文柏把自己的猜测同左仪说出来,左仪点头说确实奇怪,随后喊来一个衙役,让他到福仙镇去一趟,看看广元观主是否还在。 衙役以为县令大人想请道长前来,当即出了门牵马往福仙镇去。 左仪甩了甩袖子,背着手踱步进了书房,“这件事除了谢云心不合理外,两次下批语的广元也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手笔,倒是环环相扣,精妙无比。” 第50章 大人英明 衙役在入夜前回到了县衙,垂头丧气的找到了伏在长案上打瞌睡的左仪,张了张口,觉得不该打扰,又转头去找另一张桌案上的宫师爷。 “师爷,广寿观的道士们说广元观主出门远游去了,临走前还把观主之位传给了另一个道士,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宫文柏头也没抬的问道,“走了多久?” “好些日子,小的遇见了福仙镇啬夫,他说具体是在大人离开福仙镇那一日,还说碰见了广元,行色匆匆的,没想到是去远游。”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转告大人。” 宫文柏看了眼睡的正香的左仪,示意衙役不用打扰。 衙役点头转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关门声才落下,左仪已经一脸迷茫的坐直了,“什么情况?” 宫文柏没搭理他,左仪刚睡醒的时候神思混沌,眼神里都是懵,根本听不进去。 等了片刻,左仪开始揉眼睛,宫文柏才徐徐开口,“如你所料,广元走了,在你回县城那一日,对外说是远游,大约会一去不回。” “看来真是个局,你说我这都招惹的什么破事,亲爹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左仪伸了个懒腰,嘟囔了句,而后站起身,“算了,此事京城不让管,那就不管,咱们专注于眼下,说不定解开了名单之谜,这件事也能知晓原委。” 说什么原委,左仪早就猜了七七八八,京城能左右谢家女迂回这么大一圈祸害到贺家的,无非那么几个。 当然,绝对不是什么强势大家族,他们要真想祸害哪家,从来都光明正大,且理由绝对冠冕堂皇。 能这么遮遮掩掩,一个局布了十数年的,只能是那几个家族不济,又死要面子的。 接下来几日东南书院那边都没什么动静,林千重每日正常出入,卢琮对他也是依赖如从前。 只是这种正常显得格外不正常,施千兰心下有疑惑,亲自去了一趟,总算发现了一点不对。 县衙里,施千兰看着清澈见底的姑且能称之为水的东西,听着左仪一口一个请喝茶,忍不住长叹一声,县令能做到这地步,左仪绝对开国头一个。 “茶...水就不必了,清的都可以养鱼,咱们直接说正事。” 施千兰刚张口想说,左仪立刻抬手,“先问一句,价钱...” “不要你的,这件事家中来了信,让我全力配合。”施千兰有点不耐烦,对于不能赚钱的事她从来不热衷,若非施家有立场,且不可逆转,她绝对不想搅合到这种出力都不一定讨好的事里。 “那就好。” 左仪拍着小心肝,一脸老子放心了。 施千兰额上青筋直跳,“林千重被人监视,我觉得是卢琮,那老东西身上秘密一定不小,且名单从他书房出去,他说不定就是幕后真正的主谋。” 左仪点头,东南书院是他创建,如果要瞒着卢琮在东南书院搞点什么动作,而他这个主人不知道,有点匪夷所思。 且林千重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如今林千重只是被官府问讯,竟然会有人监视他,可见东南书院问题不小。 “我派人去查了林千重的身份,你猜有什么收获?” 这个消息连施千兰都觉得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只是这却是人为强求的缘分,且是个孽缘。 左仪支棱起耳朵,想听听能让施千兰这么卖关子的究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你可曾听说过东南书院那座荒院原先是有主人的?”施千兰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给钱的消息,哪能倒的这么利落。 “听过。”闻人清同他说过一次,消息还是施千兰那儿听来的,说是东南书院里一个夫子居住,后来那人死了,院子也就一直荒着。 不过当时左仪就当个八卦听,并没有放在心上,再加上时间有点久,他又没有宫文柏那样的好记性,这会儿能想起来的也就是个大概。 施千兰这时候提起这件事,左仪心里忍不住联想,难不成林千重跟之前荒院的主人有什么关系?父子?年龄上倒是有点符合。 “荒院的主人原名叫做张之文,他才是东南书院最初的创建者,卢琮不过是后来拾了便宜,又加之那时候东南书院并不出名,很少人知道张之文罢了。” “张?”左仪咝了一声,看来是他想多了,林千重和张之文并非父子。 见他这样,施千兰笑的更欢快,“你想到了什么?父子?” “啊。”左仪不置可否,最直接的不就是父子,京城里这十来年偶尔也有这种事传出,当爹的死了,儿子接近仇人报仇,最后大仇得报,皆大欢喜。 俗是俗了点,但好像很有道理。 “确实不是,不过也差不离,林千重是张之文亲姐姐的儿子,幼年启蒙便是张之文亲自教授,虽然时日不长,却感情甚笃,他不明不白死在了东南书院,林千重确实有理由千里奔袭前来查明。” 施千兰说的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一般,左仪看了她良久,问了句张之文到底怎么死的? “还在查,不过很大可能是被人所害。” 她越来越觉得东南书院就像是一个迷雾中的锦囊,揭开一层看一个,看一个之后还有一个,来来去去,秘密越堆越多。 “大人英明神武,知道这些之后有什么想法?” 事情一环扣着一环,即便把最后这一环解开,前头的没个结果,林千重大约也不会乖乖承认自己杀了李掌柜,且据她了解,左仪所有推测虽然看似有的放矢,但实际上并无直接证据。 “解决张之文之死,你说我这个大人怎么当的这么命苦,连辞职都办不到。” 左仪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往椅子上一靠,两眼无神的盯着头顶,“张之文都死了这么些年了,这时候再去查他当年如何死,施掌柜有什么能提点的吗?” 施千兰长眉一挑,“我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哪能跟一县之主提点,大人这不是折煞我嘛。” 第51章 夜壶里 “哎哟,我这命苦啊,前头的债还没还清,后头又来一屁股,这日子没法过了呀,师爷,我要辜负你的期望,明日我们就收拾铺盖回京城,我要跟我那狠心的爹好好探讨探讨,儿子是这么养的吗?” 左仪蹲在书房门前哭嚎,那嗓门大的几乎整个县衙都能听到。 朱佑抱着书走到院前又默默转身退开,衙役来了又转身溜走,总归没人打算在县令大人心情不佳的时候触其眉头。 几个不明所以的小吏问朱佑怎么回事,朱佑抱着书一脸惆怅,“前不久泉乐楼施掌柜刚走,手里还拿了一张纸,看样子大人又欠了债了,大人真是为了东稷县操碎了心呢。” 书房内,宫文柏将一份公文写完放下,又拿起另一份,顺道朝蹲在外面的左仪蹙眉道,“大人,就算此时回京,我们也没有盘缠,且大人欠了施掌柜不少钱,如果此事不解决,那你这钱岂不是白欠了。” 左仪停住哭嚎,撑着脑袋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 “明日起,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早早回归京城。” 这样的话自打来了东稷县,左仪隔三差五总要吼上一嗓子,宫文柏如今连一个嗯字都懒得回应他。 “大人,大人。” 池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人风风火火的到了左仪跟前,匆匆行了一礼,张嘴道:“查到了,咸平九年末东稷县确实有一个叫张之文的书生横死,听闻是被山匪入室砍杀,死状十分凄惨。” 他刚才从县衙外进来,途中遇上了小吏朱佑,他手中捧着卷宗,四平八稳的拦下他之后说了一番池二认为很重要的话,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左仪眼神一亮,“拿来我看看。” 从池二手中接过卷宗,上头确确实实写了张之文被杀过程,还有一些六年前所查人证物证,其中有一条左仪很感兴趣。 “第一个发现他死的人,竟然是张安和,他们俩又是什么关系?” 左仪拿着卷宗往书房里走,里头宫文柏让了位置,让左仪把卷宗摊在桌案上。 他顺着看了下来,蹙眉道,“这么说当年参与东南书院建设的几个如今都在,不管死的活的,人反正是齐了。” 这不可能是巧合,林千重看来是有目的在这一次闹出动静,虽然现下左仪不确定程宣失踪这件事算不算在内。 “若张之文当年之死并非山匪所为,那林千重放任李掌柜拿走古籍一事,就不是表面上我们所想,其后应该还有更深的含义。” 宫文柏记得之前左仪曾说过林千重的作为要么剑指卢琮,要么就是自保,现在看来自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应该是要为张之文之死要个说法,而这个说法跟卢琮有关。 “何必说的那么含蓄,卢琮那老匹夫肯定跟当年张之文之死有关,不然人家亲人干啥在他身边蛰伏多年。” 这还不算,自打知道林千重的身份后,左仪就觉得林千重之前所做所为有了很合理的动机,只是不知道他查到了多少? 宫文柏不置可否,转身要往外走,左仪赶紧起身叫住他,“你去哪儿?这么多公文今天不批行吗?” “县令大人,做人要厚道点,一整日我都不曾离开,这会儿还不能去趟茅厕?” 接下来几日关于林千重的消息越来越少,施千兰派去东南书院的人几次潜进荒院,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命案到底发生在六年前,就算有线索,也早就被人毁了。 左仪抄着手来回踱步,他和宫文柏看了好几次当年的卷宗,里里外外物证就那么几件,其中一个人证据说当年就因为伤重死了,现下这情况基本是死无对证。 “张安和...” 施千兰话才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那老东西比卢琮还难对付,她派人查了许久,竟然一点可利用的都没有,他的过去除了世人熟知的,都被人刻意处理过。 “除了张安和和卢琮,东南书院还藏了一个高手,那晚那个人查到是谁了吗?”左仪认真看着施千兰,施千兰摇头,“只知道从京城来,具体什么来头不知道。” 人左仪不惧,毕竟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惧的,短时间之内不可能赢得过他。 但这人既然掺合进来,想必知道一点当年的事。 两人没商量出结果,县衙里来了一个人,不来告状,不来申冤,却是来送东西的。 来者是原先李掌柜书肆的伙计,如今书肆的主人,他神色慌张的抱着一只包袱跟在池二身后进来,一见到左仪当下扑通一声跪下,张口就求左仪一定要护他一命。 左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伙计是真害怕,忙让池二将人扶起来坐到凳子上。 “你先说说怎么回事?难不成凶手又出现了?” 伙计摇头,将手中的包裹往前一递,张口说道,“害死李掌柜的东西我找到了,若是被凶手知道,我肯定活不了。” 左仪只听到第一句,当即把包裹接过放到桌案上打开,里头果然是一本古籍。 “在哪儿找到的?”左仪一边伸手将古籍翻开,一边问伙计,凶手两次都没能找到,伙计是怎么找到的? “整理李掌柜遗物时,在...在夜壶里找到的...” 伙计看着左仪翻阅的手一僵,默默低下头,不敢去看县令大人的脸色,他刚才就想阻止,但没来得及... 左仪深吸一口气,默默收回手背在身后,两根碰过古籍的手指在屁股下的垫子上搓了搓,若无其事的道,“难怪凶手找不到,这藏东西的地方挺特别。” 施千兰和池二抿着唇一言不发,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里头的东西你看过吗?”左仪正襟危坐,眼神直直盯着伙计看,刚才翻阅未曾看到名单,但如果真有,伙计看了就是大麻烦。 “没有,小的知道掌柜一定查到了什么秘密,这才招来杀身之祸,小的虽然贱命不值钱,可也想好好活着。” 第52章 引人的纸条 闻人清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抿了抿唇,她还没找到师父家那个混小子,现下实在没什么心思笑这些。 施千兰见她担忧,上前一步挽住她刚刚从尸体上拿开的手,丝毫不嫌弃的道,“别担心,既然他能来的悄无声息,想必有些本事。” “阿兰你可能不知道,吴文良那死小子是为了当年张之文之死来的。” “什么?” 这个原因施千兰着实没想到,她看着闻人清,眼神里有疑问,闻人清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是刚知道,原本打算稍后就去告诉大人。” 这件事来的太巧,她心中想过是不是吴文良被人利用,就如同王家的案子那般,背后之人布了一个他们还没洞悉的局。 “那你去吧,他现在应该还在书房,我出来的时候伙计还没离开。”施千兰放开她的手,打算先回泉乐楼照看自己的生意,顺道帮闻人清再问问吴文良的下落。 两人一道到了廊下分开,转身间闻人清看到一个人从另一侧往外走,那身影看着熟悉。 左仪听闻人清说起吴文良的事情,皱眉说应该没那么巧,而且到现在都没找到人,也许他压根没到东稷县。 闻人清摇头,“我感觉他一定到了,师兄跟我不同,他学的是追踪抓人的本事,想要不被人发现有的是手段。” 当年就是因为吴文良不愿意学习师父的验尸,这才轮到了她,否则师父是说什么也不肯收一个女子继承衣钵,倒不是看不上她是个女的,而是这件事本身于女子而言就不大合适,不仅苦,还需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冲击。 “听你这么说,大人突然对此人感兴趣了。”左仪摸着下巴,看了眼重新坐回去批公文的宫文柏,心想他这名字起得好,天生属于公文的。 “大人感兴趣也没用,他不进官府,自幼师父就对他十分头疼,对他混迹江湖的志向是十分头疼上再加十分头疼。”闻人清语气十分平淡的说出这番话。 话里听不出来是赞同自家师父,还是力挺师父家的儿子。 “这样啊。”左仪有点可惜,如果再有一个跟池二一样靠谱的身边人,他的配置可就中上了,以后即便遇到疑难杂案,也不担心自己是个新手办砸。 “对了大人,刚才那个是书肆的伙计?” 左仪点头,对闻人清突然问起这个有点疑惑,不等他发问,闻人清自己说了原因。 “我看着他有几分眼熟...” 她话没说完,左仪摆手打断道,“不是在书肆里见过吗,看着眼熟很正常。” 闻人清斜眼冷冷看着他,左仪立刻闭嘴,闻人清继续说下去,“背影很像一个我记忆里的人,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她从小到大身边人少之又少,即便是施千兰和左仪这样的好友,也是机缘巧合才凑合到了一起,除了他们二人,就是师父和师父家那个不肖子,再然后似乎就是她家那一帮子不省心的。 今日那个身影让她生出的熟悉感绝对不是家里那帮子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闻人清突然转身往外跑,左仪一愣,在宫文柏的催促下,也跟了出去。 闻人清即便仵作技艺了得,但论起体力和武功,跟左仪根本天差地别。 “你干什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闻人清挣不开左仪的钳制,声音急促的道,“他是吴文良,他易容了。” “什么?!” 说不惊讶是假的,左仪即便没混过江湖,也听说过江湖上有易容之术,他自认观察人细致入微,却压根没怀疑过伙计并不是伙计本人。 两人骑马往书肆去,路上左仪再一次检讨自己,他觉得没能看出破绽,全因为自己伙食不佳,导致脑子运转不过来。 到达书肆的时候,门大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头没有人。 闻人清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去,只在桌上发现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条,上头写着一些往事,她没耐心看,把纸条交给左仪,又朝外面街上奔去,却在人群中没看到一个感觉熟悉的人。 再次回到书肆,闻人清看到她家县令大人还是刚才她出去时的模样,正盯着那张纸条看的入神。 “大人,上头不过一些旧事,怎么...” 她话没说完,左仪猛地抬头说道:“你速回县衙让池二带人去东南书院,旁的晚些你自会知道答案。” 左仪将纸条揣进怀里,快步出了书肆,根本不等闻人清跟出来,翻身上马朝城外奔去。 闻人清不明所以,但看左仪神色严肃,当下翻身回县衙。 左仪一人到东南书院的时候,书院大门紧闭,往日这个时辰不少学子会在门前空地盘坐读书,今日突然这么冷清,果然是出了事吗? 他下马走到门前,抬手刚想敲门,想了想又收回手,从院墙一角翻了进去,方才一落地,就看到不远处广场上许多人歪歪斜斜坐在地上。 而在这些人对面,林千重站的笔直,手中还拿着一把匕首,却不像是要护那些学子。 另一侧站着的人除了张安和和卢琮外,左仪还认为一人,就是那晚跟他交手的黑衣人,此时此刻一身护院的打扮,眼神却充满杀意。 果然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卢琮自导自演。 左仪目光巡视一周没发现吴文良的身影,他留下纸条引他们前来,自己怎么不现身? 正想着,卢琮缓缓开了口,他虽然年迈,但声音中气十足,倒不如外表看上去老态龙钟。 “你何必闹到如此境地,若是觉得我待你不公,你提了要求我满足你,放你离开便是,何必牵连无辜?”卢琮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他千辛万苦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断然不想因一个小子毁了所有。 张安和则想的是当年,林千重如果执意把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他这些年弃了官途的牺牲还有何意义?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让他去死吧,他想着朝身后之人看了眼。 第53章 破罐子破摔 林千重笑的含蓄,朝着卢琮行了一礼,“院长不愧是院长,当年你害死夫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样子?可真是恶心的紧。” 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卢琮却面色不变,语重心长的说道,“夫子之死我们也很痛心,可山匪...” “是不是山匪,你们心知肚明,你以为为什么张安和及赵飞会这个时候来,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吗?” 林千重一脸冷笑的看着三人陡然变了的脸色,早在程宣帮着县令送出书信的时候,他就夹带了东西,一份给了张安和,一份给了赵飞,理由很简单,有人在查当年的事。 果不其然,这两人很快就来了,卢琮却还以为是京中的意思,殊不知是他先送出了钩子。 左仪耳力不错,听到林千重这话不由蹙眉,程宣那小子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人利用了? 转念又一想,不对呀,程宣好歹是程家出来的,当年程家又是以比斥候还灵敏的名声立足于京城,这小子一定没少继承程家的优良传统,如果真有人在他的东西里夹带东西,他一定知道。 左仪想来想去,程宣当日肯定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东南书院的局面会因为那一封信打破? 要真是如此,左仪心想,他回头要去找程宣切磋切磋,有这么拿人耍着玩儿的吗?还装的跟真的似的。 他这边想的愤愤然,那边空地上林千重已经把匕首架在了一个学子脖子上,那人左仪听施千兰说过,好像是县丞的老来子,那可是如珠如宝的养成这模样,要是被人一下咔嚓了,县丞约莫会一个想不开背过去。 左仪开了个小差,这才转头去看那个被林千重叫做赵飞的男人,果然是他有所动作,林千重才突然挟持了人。 卢琮自然认得县丞家的儿子,当即便伸手拦住梁飞,“别过去,如果闹的动静大了,这事可就不好收拾了。” “如今这动静也不小。”张安和看着卢琮,他不信卢琮想不到,林千重既然敢这么闹,一定会有后手。 林千重为了当年的事布局这么久,又怎么只有这点手段? 卢琮皱眉,拦着梁飞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大致意思是默许了。 说到底这件事只要还能捂住,死个林千重又算什么,在场的学子有的是办法糊弄过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当年张之文的死究竟怎么回事。 左仪看到这里,长叹一声,吴文良那瘪犊子防的就是这情况吧。 他想着身形一闪,人已经快速到了林千重跟前,先把他手中的匕首夺下,又顺手往前一掷,不偏不倚钉在梁飞往前的脚尖前。 “大人我自上任以来就心情十分不好,今日心情尤其不好,算计我?无视我?” 左仪先看林千重,再看卢琮,嘴角就带了一丝冷笑,“都当我这个县令是死的吗?!” 这一声他用了内劲,声音一时间震得众人神情一滞,梁飞如临大敌般看着他,那晚交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会是威胁,不仅武功高强,还是一县之主,更重要的是,他出自岐国公府。 卢琮的手在袖子中握紧,随后和煦有礼的冲左仪弯腰,“县令大人来的正好,此事与众多学子无关,还望大人明鉴,我们之间的误会不该连累无辜之人,请大人做主,将人都放了吧。” 左仪抄着手看卢琮,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眼下已经没了其他突破的可能,他就顺势而为,至于林千重和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只要保证他们不把消息传进京城就行。 他想了想,点头,“可以,我想林公子也不会有异议吧。” 左仪侧头去看林千重,眼神里有警告。 林千重咬牙,却还是垂头不再言语。 今日这局面他没料到,他本打算找到实际证据再告知县衙,以前的县令他信不过,可左仪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一切,让林千重觉得可以信任。 且他身后有岐国公作为后盾,必然不会惧怕卢琮背后之人。 很快学子离开,卢琮神情才算松了片刻,就听左仪出言问道,“当年张之文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着卢琮,问的却是林千重。 以林千重如今落败的情况看,他比卢琮要好对付的多。 “舅舅当年死讯传至家中,母亲因此郁郁而终,信上说舅舅是山匪入室才遭遇不测,可我查过,别说东南书院周围,就是东稷县范围内,山匪都少的可怜,那么入室杀人的山匪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何会杀一个书院的夫子?” 他说着,眼睛就红了,他母亲和张之文乃是一母同胞,自幼姐弟情深,当年舅舅噩耗传来,母亲当即就晕了过去,此后托人查了许久,越查越蹊跷,最后惊忧心而死。 林千重也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到东南书院,舅舅的死是母亲之死的因由,一桩命案害死了他两个至亲之人,他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左仪觉得他有道理,转头看向卢琮,“当年院长好像刚到书院没多久,但张先生好像早就在了吧,还有这位梁飞,你当年是不是也是以这样的身份待在书院?” 卢琮张了张嘴,想到了什么,又闭了嘴。 张安和则蹙眉,“大人对我等似乎很了解,可当年东南书院到底是何模样,谁又能说的清?” 当年在场就那么几个人,如今都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知情者就他们三个,和京城里头那位,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想诈他们而已。 对于京城里的人物,张安和知道的少,卢琮却是了解的差不多,县城里泉乐楼的施千兰,还有程宣出自程家,这可都是什么秘密都能挖到的人家,虽然他也同张安和想的差不多。 但人心中藏的秘密多了,总是畏手畏脚,更想着如果有个万一呢?那可是万劫不复之结局。 左仪淡淡看了眼卢琮,老院长不说话,约莫想到了施千兰和程宣,可惜张安和想不到那么多。 “有人知道当年的情况。” 林千重突然出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卢琮。 第54章 开审 卢琮眼神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不过他毕竟混迹多年,也到了这个岁数,不是谁说什么就是什么,慢慢悠悠的问道,“千重所说何人?当年夫子死在荒院之中,无人在现场,否则山匪一定不会...” “不会放过?” 林千重眼中带着嘲讽,“为了当年的事做的像是山匪所为,你们大概没第一时间在荒院中看着吧,有没有人恰巧乱入,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他的话就像是一击重锤砸在三人脑袋上,卢琮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当初只想着处理了山匪,却没想到还有其他人。 “不可能!” 张安和下意识回了句,但瞧见左仪和林千重目光都似笑非笑的,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的意思是,那种境遇,山匪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瞧见他们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活着看到一切?” 左仪抄着的手松开,甩了甩说道,“张先生不愧读了这么多年书,口才不是一般的好,不知道当年衙役是不是也听了你不少这样的推测?” 张安和刚想说什么,左仪摆手继续道,“不如张先生再把当年看到夫子被害的事说一边,你这第一个目击者,看到的东西一定很多。” 这么突然之间问出来,张安和稍一犹豫便张口答道,“当时我发现院子四周有不少脚印,想着夫子从来不喜有外客拜访,又这么多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进了院中查看。” 余下的无非是在屋中倒在血泊中的夫子,和他如何报官,期间甚至还描述了一把山匪惯用的宽刀,和屋中丢失的部分东西,虽然都不是很值钱,倒也算是为财铤而走险,却不曾想是个穷书生。 左仪听的啧啧称奇,“张先生好记性,不知我等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时候,那日我穿的什么衣裳?” 因为穷,左仪其实不过就两三件衣裳,其他的要么当了吃饭,要么穿脏了不好浆洗,即便记性不是很好,也不会一点猜不出来。 然而张安和却张着嘴好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左仪失望的摇头,“还以为丢书一事张先生记忆深刻,没想到深刻不过好些年前的旧事。” 这么意味深长的一句,顿时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林千重看着左仪,心中哪里不知道县令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跑到东南书院,肯为他做这件事的,一定是旧时好友吴文良了。 那日他见到书肆李掌柜家的伙计,心里就是一惊,虽然他易了容,可气息和言语十分熟悉,他当即就确定那就是吴文良。 舅舅的仇是他的家仇,他其实不想牵连他,可惜来来回回折腾,还是把他卷了进来。 林千重突然朝着左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先是磕了三个头,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纸状书递到他跟前,“大人,罪人林千重要告状,书肆李掌柜之死,当年东南书院夫子张之文之死,我要一并到公堂上说的清清楚楚。” 池二带着人来的及时,正瞧见这般场景,朝一旁跟着来的闻人清和施千兰看了眼,大步走过去给左仪行礼。 左仪很随和的摆手,伸手接过林千重的状子,稍稍看了眼,大致跟他们当初推测的差不多,李掌柜之所以要死,便是拿了古籍发现了里头的名单,但那个名单跟他们手中的还不一样。 且这名单不止害死了李掌柜,还有许多年前的张之文的死,也是因为那份名单。 “书院到县城有些距离,既然池二带人来了,这堂老爷我就在这里升。”他朝池二看了眼,池二立刻着人去搬了张椅子,又拖了张桌子过来。 然后他那位亲爱的师爷才姗姗来迟,恰好跟上记录案情。 一应俱全,左仪便一拍桌子直接问道,“尔等可知罪?” 卢琮被他这半吊子审案方式弄的一愣,随后拱手道,“大人说笑了,我等有何罪?” 左仪把手上的状子扬了扬,“别说有这状子,就算没有,大人我早晚也得找你问问清楚。” 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单子来,“这些年东南书院一共出去大小官员无数,或靠自己才华考出去的,或拿了银子要了官的,总归不下四五十个,可这些人也在这些年里陆陆续续意外而亡。” 说巧不算巧,每年都有人死于意外,不管真的假的,多的少的,总归是意外。 可如果这些年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且每年都有五六个的量,就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意外。 卢琮皱了皱眉,“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我等杀害?” “并不是,大人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么费心费力的推出那么多人,一年之中也死了不少,且全部都是意外,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左仪一脸可惜,大宋最重人才,不管这些人当初如何当了官,其中必定有真才实学的,这么一把割韭菜一样都杀了,实在可惜。 “东南书院只是个书院,他们离开之后过的如何,书院中都不大知晓,除非像张先生这般再次回来,我等才多少知晓一点,大人不会只因为这个就觉得这些人的死跟我们有关系吧。” 卢琮不以为然,这个算什么证据。 左仪点头,“是不大可能,但如果大人我不止有这一份名单呢?” 他拿出这份是施千兰统计出来的,而吴文良送到县衙的那本古籍里的名单,可比他们的全的多,甚至还有一部分写了理由。 卢琮心下一紧,他就知道那本古籍不会无缘无故被人顺走,李掌柜也不是第一次来,哪里就会想到把他的古籍拿走,且当时来的外人就他一个,立时就能想到偷儿是他。 他看向林千重,林千重不躲不避,李掌柜偷古籍就是他的手笔,不过是善于诱导罢了。 “大人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他硬着头皮装作听不懂,古籍里的东西用了些手段,并非一般人能破解,即便干系重大,弄不懂不也是白搭? “不懂没关系,大人我有师爷,师爷念给你听就行。” 第55章 古籍里的秘密 方才坐下没一会儿的宫文柏斜了眼左仪,默默把古籍摊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念道,“绍圣元年末,此事得以实行,年余后,书院落成,夫子查名单有异,遂质问,请示处理之法。” 这不是真正的开端,他们早就计划了建造这么一个书院,以夫子出面筹建,却并没有告诉他真相,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 宫文柏念到这里,抬眼看向卢琮,他脸色已经变了又变,有了这个开端,他就知道古籍上的密文他们破解了,知道了全部内容。 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了以防万一,这才把事情都记录了下来,且记录的事无巨细。 那时为了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或者即便弄丢了旁人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卢琮费了不少心思将东西藏进了古籍的夹层里。 没想到林千重一个手段,古籍出去就再没找到,还搭上了一条人命,被县衙给盯上。 卢琮算是想明白了,什么杀了李掌柜表忠心,根本只是为了迷惑他们的眼睛做出的举动,林千重这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透过。 左仪抄着手坐的很随意,眼睛中难得带上了几分犀利,“院长还需要往下听吗?” 卢琮抿着唇不想说话,有了那本古籍,他根本无从狡辩,上头都是他的字迹,随便一对比就能得出结论,且这些事暴露出来,京城那头一定饶不了他。 “那就继续...” 左仪见他打算嘴硬到底,很豪爽的示意宫文柏继续。 卢琮当即叹了口气,“不必了,大人打算怎么办?” 破解了古籍,知道了全部内容,他不信左仪一点不觉得心惊,那么大的一个案子,他倒是想看看,这位才上任没多久的县令会如何处理。 看出卢琮的小心思,左仪咧嘴一笑,“院长不用担心,我爹能把我丢到这里,瞧上的就是我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劲儿。” 虽然左仪心里很清楚,他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分明是亲爹上赶着把儿子送出去当炮灰,他不装出那副模样,怎么蒙混过关? 耗时最长,费了最多人力物力和脑子的案子,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左仪有点不怎么真实的感觉。 不过说实在话,这件事能这么快有进展,还是因为林千重和吴文良,尽管到现在他也没瞧见吴文良人在何处。 池二将卢琮等人带着往县衙去,闻人清低声说道,“程公子在县衙,吴文良应该还会去县衙,他就在那里等。” “怎么不早说。”左仪下意识回了句,转头看见施千兰眼神凉丝丝的看着他,忙改口道,“早点说了你也不用跑这一趟,反正书院里也不会有啥尸体要验。” “有,张之文的尸身最后埋在了荒院中,我过来就是陪闻人过去验尸,大人和宫先生还是早早回县衙吧。” 施千兰收回目光,今日之所以过来,可不是为了左仪拍案定结局,而是为了闻人清过来验看张之文的尸体,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成了一具白骨。 左仪点头,留了几个衙役给闻人清,便和池二等人一道回了县衙。 卢琮倒是也爽快,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左仪不知道他这是看着林千重和吴文良都在隐瞒不了才说,还是真的不打算反抗,总归事情真相左仪知道了个大概。 为什么说大概呢,因为卢琮对他背后之人只字未提,只说了当年张之文之死是个意外,山匪确实不是山匪,但到底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人不是他叫来的。 这一点古籍也提到了,林千重和吴文良似乎也知道,但两人都指证当年张之文死后,是张安和及卢琮两人做了伪证,所以一桩本是谋杀的案子,生生变成了山匪乱杀。 不一样的证词结局完全不同,张之文之死的真相就被压了六年之久。 左仪摸着下巴,要不是林千重凭着心中怨愤追查到现在,这案子说不定还得稀里糊涂下去。 “所以说张之文当年知道了你们开办东南书院并不是为了帮助诸学子,而是另有目的?”他觉得下巴摸着不过瘾,干脆拿手兜着。 不等卢琮开口,林千重立刻说道,“是,舅舅当年察觉出事情不大对,还给我阿娘写了一封信,也就是这封信为舅舅招来了杀身之祸。” 信中说的就是名单一事,但当时张之文只是怀疑,手中的名单少之又少,并不如现在左仪从古籍里得到的名单完整。 张之文虽然是个书生,可心思机敏,从得知跟书院有关系的官员意外亡故后,他就留了个心眼儿,不出所料,很快第三个、第四个,总有几个官员会因意外死亡。 “舅舅的信没送出去,被卢琮派人截了下来,之后就有了山匪入室杀人,再之后张安和做了伪证。” 林千重说到这里,抿唇换了话题,“李掌柜之死是我的错,我看出他觊觎古籍,诱导他将古籍带出东南书院,可惜因此引来怀疑,为了计划可以继续下去,我那夜早早入了县城,趁着夜色潜入书肆杀人。” 为了自己的亲人报仇,却害死了不相干的人,林千重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他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犯下的罪行,只是得等到他将一切都公布于天下。 “难得你不推脱,好。” 左仪抚掌,扭头看向吴文良,如今在他眼里,书院的事已经不是很重要,反正该操心的是程宣,而不是他这个小小县令。 吴文良拱手,“我去的时候书肆伙计已经离开了,看到他杀人,我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此种地步,那就帮他把事情做完,然后和他一道认罪。” 左仪继续点头,怎么听着都是好孩子。 卢琮冷哼一声,“在生死面前忏悔,在我看来,都是虚伪。” 林千重张了张嘴,脸上愧疚之色更甚。 左仪点头,“院长说的对,在生死面前确实不需要什么忏悔,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并不真实,所以张之文之死即便并非你们亲自动手,可以计谋取他人姓名,在大宋一样可以判刑。” 他说着叹了口气,继续下去,“不知这两份名单送到京城,是朝廷下来的诛杀令先到,还是杀人灭口的先到。” 第56章 调令 接下来的事情左仪直接做了甩手掌柜,就差直接把县衙送给程宣去打理,连闻人清后来验尸的结果他都没看,只死皮赖脸的同程宣要了银钱,好去泉乐楼吃上一顿像样的。 寻常一个席面不过二三两银子,那是普通酒家的酒席,泉乐楼可不同,寻常的也得二三十两,光这价钱左仪觉得就是抢劫,可吃了第一口就不觉得了。 泉乐楼酒席上的菜色不管是色香味儿,没一个是其他酒家可以比的。 “伙计呀,赶紧给老爷我弄点吃的。” 左仪难得挺直了腰杆,当即就把银子丢给了伙计,顺道说了句要最便宜的席面,先上了两三道,其余的他得打包回去。 伙计临走前还抓着人家袖子,再三叮嘱剩余的银子找回来,别私吞了。 这话把伙计的脸都给说黑了,菜还没上来,就先给找了银子。 一顿吃喝之后,左仪满足的掕着食盒往县衙去,路上就听人说起县衙里来了大人物,说是从京城来的,看着可威风了。 左仪凑上前听了个大概,当即一路小跑回了县衙,果然瞧见一队仪仗停在县衙外,领头的人正朝里头喊,结果县衙大门就是不开。 这是闹得哪一出? “那什么,请问你们干什么的?” 其实不眼瞎都知道人家在叫门,只是左仪不明白的是,既然是京城里来的,怎么会被关在县衙大门外面? 领头的是个吏部小官,起码左仪在京城时,这样品阶的小官是入不了岐国公府的大门,但眼下看着却似乎神气的很。 “你是谁?本官要入的是东稷县县衙,哪里来的升斗小民扰乱...” “在下东稷县县令左仪。” 左仪觉得在这种狐假虎威的官吏面前,还是直接亮出身份比较好,即便他这个小县令不算什么,可他好歹有个当国公的爹。 “岐...不,县令大人这是...” 小官脸上的表情转的很快,眨眼堆了笑弯腰请左仪先一步前行。 左仪瞧了眼紧闭的县衙大门,没着急往里走,看着小官问道,“敢问大人刚才做了什么,我这小小县衙虽然看着落魄,可门一直开着,鲜少有闭门不见客的时候。” “这...” 小官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就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哪知道县衙里的人反应这么大,当着仪仗队的面就把大门给关了。 “嗯,叫门的方式不对。” 左仪没等小官纠结完,提着食盒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里头一个衙役探出头来,见是左仪,赶紧开门侧身把他让了进来,然后当着小官的面砰的一声把门又给关上了。 “怎么个情况?” 左仪把食盒递给衙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此时县衙除了他外,还有一个殿前都指挥使之子程宣,他们俩在东稷县那就是妥妥的高门大户家的公子,横着走估计都没人觉得奇怪。 所以小官左仪确实没放在心上,他好奇的是为啥本该迎进来的一队人马,结果却被堵在了门外。 “哦,他们是来传信的,说是要带走大人,我等虽然跟随大人时间不长,可却对大人心服口服,哪能让他们得逞。”衙役说的义愤填膺,先把大门关上,等请示了大人或者宫师爷再说。 左仪啊了一声,抬眼瞧见宫文柏快步出来,见面第一句就是:“京城来了消息,要擢升你为凤锦县县尉,外头那些就是来说这事儿的,所以...” 宫文柏耸耸肩,外头那些人要不要放进来,还得左仪看着办。 “既然是这样,做什么还把人关在门外面?”左仪心里想着县尉和他这个下县县令的品级,这叫什么擢升,明明就是平调,不过凤锦县听着就是个有钱的地方。 左仪咽了咽口水,把脸上的笑稍稍调整了下,“把门打开,把外面的大人迎进来,大人我高升,你们不恭喜也就罢了,把人关在门外算怎么回事?” 这里头有他自己的小心思,也有为池二等人的担忧,毕竟他们只是捕快,得罪了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事。 县衙大门打开,外头那小官满脸堆笑的走进来,先给左仪施了一礼,抬眼瞧见站在远处的程宣,也赶紧远远施了一礼,这才将袖中的调令拿出来递给左仪。 “大人看看,这是您的调令,约莫这几天新县令就能到,大人想交接就等等,若是不想,可以将事情交给师爷,或者县丞,总归东稷县被大人治理的很好,约莫没什么大事能耽搁。” 他说话十分顺耳,左仪笑着拿了调令看来看去,在宫文柏一脸无语中交给他,摇头道,“左右我也没什么事,东稷县也待了许久,有点感情,就等新县令来了之后再说。” 小官没说什么,反正他就是来传个令,待不上几日就走了,对左仪殷勤,无非是想以后遇上事儿,他这个国公府的公子能记着一二。 至于岐国公本人,小官在心里摇摇头,实在指望不上。 事情说清楚,小官也没揪着被关在门外失了面子一事不放,左仪干脆利落的送客,理由自然是县衙破败穷困,实在招待不了他们,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找地方住。 小官本来也没打算留,这县衙也就门看着还行,走进去一副穷酸模样,说难听点,也就比义庄稍微规整点,不太适合住人。 池二等人见人走了,立刻围上来问东问西,这段时间大家都熟悉了,就没刚来那会儿上下尊卑守得那么死。 左仪把宫文柏手上的调令拿过来一挥,“大人我要走了,咱们江湖再见。” 宫文柏凉丝丝的拆台,“还有好些日子,新县令来了之后才走,再者这是官场,江湖见什么?” 池二等人哄堂大笑,左仪也不在乎,嘿嘿跟着笑两声,“以后咱们见了就不是上下级,就以兄弟相称,感觉更有江湖气息。” “大人说的是,以后说不定还能再见到。” 话虽然这么样说,但在场众人都很清楚,这一走怕是很难再相聚。 第57章 闲话一二 离开东稷县的时候,左仪恳切的希望新县令能抗住三年任期,然后语重心长的教诲新县令在任上该怎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结果等出了县衙大门,方才知道新县令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左仪拍了拍车厢,朝马车外骑马的程宣问道,“啥意思啊?你打算跟我们一道去凤锦县?” 程宣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浅浅点了个头,“东安书院的案子京城弄出不小动静,你们这一路说不定能遇上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京中确实有消息,东南书院一事牵扯颇深,陛下为之动怒,彻查各地官员,大人无形之中得罪了不少人。” 出城前施千兰来的消息,东南书院一事在官场上闹出了地龙翻身的效果,他所谓得罪了不少人,指的是大半个官场的人。 左仪面色逐渐僵硬,“把我调走,不是因为我立功,而是...” “不,这一点你不用质疑,确实因攻调动,只是也有小部分原因是为了你着想。” 程宣干咳一声打断左仪胡乱猜测,岐国公和陛下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岐国公觉得儿子出息了,兴奋之余终于想起来亲儿子几乎要饿死的事实,所以同陛下求了个恩典,这才调任往凤锦县。 左仪抿了抿唇,“陛下闹这么大动静,是京中有人想做点什么吧。” 按照以往他爹教给他的套路,这时候基本都是低调行事,暗中把事情查的更透之后再说。 可陛下反其道而行之,一定是因为有了什么不得不改变的原因。 看程宣这么沉着冷静,又跟随他们一道往凤锦县,左仪觉得这个原因程宣可能知道。 “闻人家。” 程宣没有往深了说,只告诉左仪这个变故来自何处。 左仪嘴一撇,点头表示明白。 闻人家在京城的势力已经跨越了两百多年,这样的大族究竟有多大影响里,这都不好说,反正起码如今小皇帝不敢与之公然对立,且还牺牲自己的色相弄了个闻人家的闺女进宫摆着。 如果细算起来,那位贵妃还是闻人清的亲姑姑。 “看来你这密探的身份又得维持一段了。”左仪觉得程宣比他幸福,起码不用风吹日晒的跑案子,也不用抓头发想政绩,更不用担心自己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 “在下的新身份是左大人身边护卫,闻人清和施千兰晚些也会到凤锦县,陛下的意思是务必保证你身边的人都信得过。”程宣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不经意的扫了宫文柏一眼。 他在京城查过这个人,来历并不明朗,只知道幼年时与其母四处流浪,后来宫文柏中了秀才,这才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再后来一路高中,可惜他母亲常年劳累,积劳成疾,在他高中消息出来前两天就因病故去。 宫文柏料理了母亲后事,紧接着就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入仕为官,而是跟着左仪到了东稷县做了个小师爷。 程宣并非士族高门出身,所以他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入仕为官有多重要,若说当官一段时间后宫文柏放弃了,他可以理解为不愿懂所谓的为官之道,保全文人风骨傲气。 可他一开始就放弃,这让程宣十分不理解。 程宣下意识觉得这可能跟他更早之前的经历有关,不管是哪种,宫文柏跟随左仪,一定带着目的。 只是是什么他现下没查出来,而左仪看上去并不在乎。 左仪发现了程宣的小动作,但他什么都没说,宫文柏在跟他来东稷县之前就已经和盘托出,而他之所以明知道自家亲爹的算计,还是麻溜打包来了东稷县,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宫文柏。 京城里的日子确实很安逸,但也确实很无聊,他想找点乐趣,如果这个乐趣正好可以帮好友,那岂不是正好。 “陛下有心了。” 左仪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良久才突然蹦出一句,“你们到底想查什么?科考?还是别的?” 程宣抿了抿唇,此事他也说不清,陛下虽然年纪尚小,但心思深沉。 “或许二者兼得...” “也或许根本就是一回事。” 左仪不等程宣说完,自顾自补充了一句,科考乃国之根本,官吏大小选拔皆出自此,可这么大的命脉却把持在外姓手中,皇帝一定日夜难安。 宫文柏别过头去,这种朝中大事他本不该听,但两人都没避讳他,左仪约莫想让他有个准备,而程宣的意图,多半是试探。 马车吱吱呀呀在官道上一路前行,六天之后一行人总算出了东稷县。 左仪抱怨马车实在太慢,可骑马宫文柏不大行,他一个文弱书生,短途尚且勉强,更何况凤锦县和东稷县中间有半月余的路程。 “咱们在南江只短暂停留,过了前面的镇子,就能到凤锦县地界。”程宣对大宋疆域还算了解,幼年时他爹让他背过舆图,但凡上头有标注的,他都能准确到达。 “李村镇,我记得在一本游记上提到过,镇上酿酒挺出名,可惜产量极少。” 宫文柏在京城时从左仪那儿看过不少书,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左仪摸摸鼻子,偷摸问了句,“贵吗?” “不贵。” 宫文柏面不改色说道,“施掌柜每年都会到此采集一批,一年只有几十坛,在京城算是千金难买,不过我们到了李村镇,也许大人展现一下人缘好的特性,指不定有人请。” 左仪竟然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是个可行的办法。 宫文柏忍不住叹气,就不该寄希望于一个没什么羞耻心的人能有点脸。 马车进了小镇,顿时一股酒香远远飘了过来,那味道着实引人垂涎。 左仪一脸陶醉,“果然是好酒,难怪被施千兰给盯上。” 他催促车夫再快点,车夫压根不多话,直接将马车拐到了一家酒肆旁的小道,躬身请他们下车,说是到地方了。 眼前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前头挂着一排排灯笼,后头看着像是有院子,最重要的是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闻人清,另一个就是左仪口中才念叨过的施千兰。 第58章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大人来的正是时候,里头出了命案,大人帮着看看吧。” 施千兰笑眯眯的,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凉,敢在她的店里杀人放火,简直是活腻歪了。 左仪觉得自己脚都还没站稳,事儿就来了,再一想不对呀,这是别人的地盘,怎么轮得到他来做主,他要去的是凤锦县,当的也是凤锦县的县尉。 “报官府不就行了,怎么...” 话没说完,直接被施千兰打断,“这里地处三县交接之地,轮流分三处管辖,这一次轮到了凤锦县,大人既然要去凤锦县上任,早晚这案子也得落到你头上。” 左仪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此去凤锦县还得七八日,等他到了,这案子怕是早就破了吧。 闻人清凉丝丝的道:“从县衙来人,也得七八日...” “啬夫呢?附近总该有什么管理的人吧。”左仪不放弃又问。 “啬夫上月病故,还没有新的人选。”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大人你就别挣扎了,毕竟择日不如撞日。” 左仪嘴角一抽,心说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迫不得已之下,左仪先进了店中查看,跟泉乐楼不太一样,这里布置尚算接地气,一楼为酒肆大堂,二楼都是住房。 此时那上头的廊下聚集了一些人,见他们进来,齐齐把目光投了下来。 “什么情况?”左仪扫了一圈,没看见死者。 “人在后院,上头那些人是今日住客,大人难道不需要盘问?”施千兰眼睛在那些人身上扫了一圈,她店里的人不可能杀人,那么凶手就只有可能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了。 左仪摸了摸下巴,示意闻人清把验尸结果说来听听。 看她俩在门外等他的架势,一定早就简单处理过了。 “死者男,二十二岁,身上带有酒味,四肢有淤青,是殴打所致,属于陈旧伤,起码三日以上,其余并无可疑之处,致死原因是后脑被击中,木屑刺入脑中,当场毙命。” 闻人清把自己验到的一一说出,而后看着左仪,等他提问。 “你是说人是在被击中后脑的同时,凶器裂开,其中一块刺进了脑袋里,所以当场死亡?” 左仪在脑子中想了想那个场景,忍不住抿唇,有点倒霉啊。 闻人清点头,目前从伤口上来看,就是这样。 说话间已经到了死者陈尸的地方,左仪蹲下身掀开白布,下头的人脸色青白,看样子死了有段时间。 “死亡时间没验?”他示意宫文柏来帮个手,大致看了眼死者后脑的致命伤。 闻人清道:“验了,但是有干扰,目前没法给出准确时间。” 左仪抬头,“什么意思?” “尸体被发现在冰窖中,并不是这里。” 左仪这次没看闻人清,而是看向施千兰,尸体看上去很干净,且已经被移动到了这里,难保中间不会遗漏掉什么线索。 “你别看我,这件事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不过听伙计说他们只是把人抬了出来,别的什么都没动,毕竟我那一窖子冰还得用,总放着个死人不大好。” 施千兰蹙眉,她知道这件事她家伙计有点草率了,可冰窖里的冰宝贵的很,费了不少事儿才弄到这么四面不着村的地方。 左仪叹了口气,走上前跟宫文柏嘀咕了几句,后者转身去了冰窖,他则继续问问题。 “死者身份查清了吗?” 施千兰道:“听伙计说死者名叫丘四,在镇上一家酿酒铺子里干活,往常会到这里来送酒,但这两天一直没来。” “冰在这里应该是稀罕物,不上锁吗?” 这回施千兰没开口,转头示意一个掌柜模样的自己说。 这是个中年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一直跟在他们后头,一直没被怎么注意。 “回大人的话,上锁的,且今天无人取冰,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掌柜的说完,他身边几个伙计跟着点头附和。 左仪点点头,抬眼看见宫文柏回来,就等着看看他那边都查到了什么。 宫文柏也不绕关子,将一把钥匙递给左仪,“在冰窖一处角落里找到的钥匙,上头没血迹,应该是被袭击前丢出去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从冰窖里的血迹看,确实是第一案发现场,人确定就是在冰窖遇害。” 左仪嗯了一声,转头看见程宣正闲闲的立在远处,眼珠一转朝他拱手一礼道:“劳烦程公子帮个忙,去查查丘四。” 程宣抿唇,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酒楼。 这会儿功夫,一个厨子打扮的人走上前一步,有些惊讶的道:“这钥匙是我放在厨房案上,还想着是不是被贼惦记了,怎么会在这里?” 左仪看向那人,掌柜的赶紧介绍道:“店里厨子,冰窖的钥匙一共就两把,一把在我身上,另一把就在厨子那儿,大人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他的。” 厨子一听掌柜的喊大人,愣了一下,随后恭敬的道:“出了什么事?我这钥匙前天就丢了,一直没找到,这两天忙,我还想着晚点跟掌柜的说一声。” 他把这件事给忙忘了,要不是刚才需要用到冰,也想不起来自己钥匙丢了这事。 “你说这两天没见到人,他的钥匙又说是前天丢的,那么丘四很有可能死在前天,或者更早。”左仪说完看向闻人清,后者已经记下基本时间。 有个大概时间给她,她得了家属同意验尸也有个大致参考。 厨子一听死的是丘四,又是一愣,“大人,有个事儿我得说说,前天入夜前我见过丘四,他来送酒,看着情绪不大好,送完酒就坐在角落里自己喝了一会儿,后来我收拾灶间,也就没多注意人什么时候走的。” 他沉吟一声,“这么想起来,钥匙好像也是那时候丢的。” 左仪示意厨子说的仔细点,厨子想了想,“大致经过就是这样,不过我记得他嘟囔过一句话,说什么逼急了老子大不了撕了那破玩意儿。” 当时丘四坐在角落里,厨子听的并不真切,大约是什么契书之类的吧。 第59章 应该是他 晚间吃饭前,程宣总算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一个外人如何在李村镇打探消息,总之人家不仅摸清了丘四,还顺带查了一下他所在的酿酒铺子。 “丘四原先家中祖传酿酒手艺,早年这附近大旱,家里其他人都饿死了,就剩下丘四一个,后来跟酒铺老板张鹏合伙开了个酿酒铺子,张鹏出钱,他出手艺。” 顿了顿程宣继续道:“丘四其人有些脾气,时常跟张鹏吵,事发前一天两人还吵了一架,至于原因,好像是因为一张酿酒配方。” 左仪把最后一块肉夹进自己碗中,这才鼓着腮帮子含糊问道:“酿酒方子?那不是应该属于丘四,张鹏因为这个跟他吵什么,难不成想独吞?” 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有道理,拿了酿酒配方,再加上酒铺本身就是张鹏出钱,那他不就成了酒铺完完全全的掌柜,根本用不着和人合伙。 程宣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过他见过张鹏,看着倒不像是一个心思深的人,且张鹏身形削瘦,而丘四则稍显强壮,两人要真纠缠起来,丘四的胜算更大。 “还有一件事,丘四在镇上有个相好,名叫柳娘,今日太晚了,我没去询问,明日大人可以叫来问问。” 丘四在李村镇不算个无关紧要的人,李村镇酿酒之所以这么出名,有一部分功劳要归功于他家,镇上大部分酿酒的人家都有丘家出来的学徒,只可惜天灾不可躲,丘家人除了他之外都死绝了。 不过丘四却早早学会了酿酒的手艺,传闻他家还有一张酿酒配方,是丘家不外传的秘方。 关于这件事左仪问过施千兰,她说好像有,但实际上没人见过。 不过她在李村镇采集的酒确实出自张鹏家的酒铺,酿酒的人也确实是丘四。 现如今丘四死了,施千兰正考虑接下来还要不要这家的酒了。 左仪觉得她太现实,可商人逐利,本也没什么错,总不能叫人做赔本的买卖。 所以第二日左仪让宫文柏和施千兰一道去了酒铺,他则叫了柳娘前来问话。 丘四死亡当日,柳娘并不在镇上,她是昨日夜里才回来,今早才听说丘四死了。 柳娘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还请大人做主啊,丘四死的冤枉,我们本都打算好了,等这一次酿酒的事一了,我们就到凤锦县定居,自己开个铺子度日,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了呀。” 左仪点头安慰了句,“还请节哀,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这一次酿酒的事一了就走这件事,张掌柜知道吗?” “知道啊,我走之前丘四还跟他因此吵了一架,当时张掌柜很是气愤,扬言要是丘四不仁,就别怪他无义。” 柳娘越说脸上表情越惊疑,末了她忐忑的问道:“大人,你说这人该不会就是他杀的吧。” 左仪没立刻回答柳娘,是不是张鹏杀人他不知道,但柳娘这话指向性很强,她似乎急于把罪名引向张鹏。 “此事还带查证,今日先问到这里,你先回去吧,如果有想起什么,再到这里来找本官就行。” 送走柳娘,左仪抄着手在后院里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从后门到厨灶,从厨灶到冰窖,他走的厨子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魔怔了。 走了几遍之后的左仪摸着下巴,杀人者应该对酒楼很熟悉,从后门进来要经过厨灶,如果寻常时间厨灶里的人一定能看到经过了谁。 丘四之死闻人清后来又仔细验过,可以锁定在丘四拿走钥匙进入冰窖之后的一两刻钟,也就是死的那天黄昏前后,那个时候厨灶只有不足一炷香时间没人,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趁着那个时间进了冰窖。 不过左仪很奇怪,凶手如何知道丘四就在冰窖中? 难道说他一早就尾随丘四,看见丘四进了冰窖? 左仪蹲在厨灶门口,看了会儿来回走动的伙计,突然问道:“丘四的那天张鹏来过咱们这里吗?” 伙计正往里提水,听他问话顿住脚步,将水桶往地上一搁,想了想说道:“没听他们说过,张掌柜一般不来咱们这里,他家就是酒铺,不需要到咱们这里喝酒。” “你说什么?” 左仪突然站起身,吓了伙计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说张掌柜家就是酒铺,不需要到这里喝酒,是不是?” 伙计愣愣的点头,这话好像没错吧。 “这就对了,既然如此,丘四怎么会突然到酒楼来喝酒,他在酒铺岂不是能喝的更尽兴?” 左仪这么一说,伙计又是一愣,对呀,丘四自己都是酿酒的,平常在酒坊里喝酒肯定更方便,怎么会突然到他们这里喝酒,还窝在厨灶角落里喝。 “一定发生了什么。”左仪说着快步往前去,刚好撞上从外回来的宫文柏和施千兰。 “火急火燎干什么去?”施千兰一点不客气,伸手把左仪往回捞。 左仪见到他们也就没了再去张记酒铺的打算,顺势往回一勾,“丘四那天来酒楼喝酒肯定有原因,会不会就是跟张鹏吵架?” 施千兰和宫文柏对视一眼,宫文柏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去张记问过,张鹏说当天他跟丘四因为意见分歧吵了一架,后来丘四就离开了,之后一直没回来。” 张鹏还说,丘四之前也有过这种行为,且因为酒已经酿上,剩下的只要工人按部就班的干就行,他也就没特意找人去寻丘四,想着他自己消了气就会回去。 但怎么都没想到,人死了,还死在酒楼的冰窖里。 左仪眸光一闪,“他怎么知道人死在冰窖里?” 施千兰摇头,“我们也很好奇,人死在冰窖这件事只有店里几个伙计和我们几个知道,消息还没传开,张鹏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他就是凶手。”宫文柏给了定论。 在回来的路上他就想过,如果是张鹏杀了丘四,动机很明显就是为了酿酒配方,但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丘四那天在什么地方,又是如何进入冰窖杀害丘四? 第60章 吓得 这次左仪请施千兰施以援手,施千兰二话不说,直接拨了人给他,还请他别客气。 左仪在心里啧啧两声,果然事到临头才能一点不吝啬。 他派了人去盯张鹏,又反复试验,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必须熟悉的人才能进来,可整个张记酒铺只有丘四最为熟悉,别人好像并不知道厨灶里什么时候没人。 站在冰窖门口,感受着里头凉丝丝的气息,左仪抄着手问身边的宫文柏,“你说除了知道外,还有什么可能避过厨灶里的人走进冰窖?” “运气。” “啊?” 宫文柏叹了口气,“大人,还能靠运气,说不定凶手来的时候厨灶里没有人,杀完人藏匿尸体,要想出去就容易的多,只需候在角落里,待到无人之时悄悄离开。” 左仪摸着下巴,“确实不错,既然如此,就只差证据了。” “他不是想要酿酒方子,那就以此为饵,钓他上来。”宫文柏给的方法很简单,可问题是丘四已经死了,他手中的酿酒方子到底落没落到张鹏手中,谁也不知道。 “不是不可以,但得先确定酒方落没落到张鹏手里。” 验证这个的方法很简单,只需一个人出马即可。 于是一大早施千兰被拽了起来,一脸老娘不高兴的出了门,但到张记酒铺前,脸上还是习惯性的换上了和煦的笑,因为她是来谈生意的,不管天大的事,伸手不打笑脸人都是至理名言。 张鹏没想到丘四死了,京城来的大客户还是肯跟他做生意,且以高出两倍的价钱买下他酒坊一年的酒,如果合作顺利,此后酒坊的酒就全部给她,价钱只高不低。 “施掌柜真是大手笔...” 不等张鹏把话说完,施千兰笑着事先声明道:“不过这酒的质量我可是有要求的,得一直保持从前的水平,只可高不可低,老板只要能保证,我可以先付一年定金。” 张鹏本身有点犹豫,听施千兰一次性要付给他一年定金,当即眼睛一亮,贪婪之色尽收眼底。 “行,这一批酒出来,施掌柜可以先行品尝。” 施千兰却摇头,“不,每一批都要尝,过关的才可以,这契约里我也会标明,若哪一批酒不合格,张老板可得付违约金,还希望张老板想清楚。” 张鹏脸上的笑突然凝住,随后变得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不安。 施千兰状似不经意的瞧了几眼,以她经商多年,见过不少心怀鬼胎之人,总算有点眼力劲儿的功底,她可以确定张鹏没有拿到酿酒方子,所以宫文柏的计策可行。 既然确定了可行,很快施千兰的人就在镇中找了机会偷偷摸摸把酒楼藏了一张酿酒方子的事散了出去,好巧不巧,张记酒铺附近一户人家偷偷听到了。 又好巧不巧,张鹏不小心听到了。 亥时刚过,左仪打着哈欠从窗户轻松翻到了屋顶上,此时程宣已经在屋顶上坐了大半宿。 “我就说他不会这么早,你吹了大半夜风感觉如何?”左仪一边说着,一边朝四下里望去,正巧看到远处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朝这边来。 “难得见大人穿一回黑衣,这大半夜风吹得值。”程宣也发现了那人,但看那人动作笨拙,有点怀疑他能不能杀人,且还是丘四那样的高大之人。 左仪摸着下巴,“我在想要不要帮他把门开了,否则那张酒方他怎么偷?” 程宣嘴角抽了一下,眼下这人的情况确实如此,不过冰窖的门好像也没关。 “我说的是院门。”左仪指了指后院小门,门锁着呢。 程宣没搭理他,如果把门都给打开,这未免太容易让人怀疑。 那人到门前迟疑片刻,然后笨拙的爬到墙上,然后利落的摔下去,那一幕看的左仪都觉得疼。 人影很快顺着路进了冰窖,看样子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这让左仪有点意外。 等人进了冰窖,程宣小声问道:“如果只是用偷药方这件事,怎么证明杀人凶手就是他?” “不能,但如果看到丘四突然活了过来,你猜他会不会说点什么?” 杀丘四的凶手用的是随手捡来的木棍,并没有指向性,又没有任何人目击,所以这桩凶案想要破案,要么赌一把,要么就让它成为悬案。 见时间差不多,左仪和程宣翻身下了屋顶,悄悄进了冰窖,果然见张鹏在丘四身上不停搜索,应该就是在找酿酒方子。 张鹏心里着急,白花花的银子不能到了眼前又插翅膀飞了。 摸了一遍没找到,想了想,余光突然看到丘四脑袋上的一根木簪,这簪子他似乎用了很多年,从来没见他取下,连睡觉沐浴都一样。 张鹏一想到这方子能换来无数银钱,手都有些发抖,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挣大钱,越多越好。 他的手刚刚摸到丘四的脑袋上,却突然有只手抓在了他的手腕上,那只手冰冷无比,就好像已经死透了的死人的手。 张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声尖叫,他使劲想要甩开牵制着的冰冷大手,可越是慌乱越是挣脱不开。 “你放开,你放开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她跟我说你要另立门户,我只是一时失手,不是有心想要杀了你,你放过我吧。” 左仪本来觉得还得再等一会儿,没想到张鹏这么不经吓,当即就把自己杀人的事情交代了,他听的没劲,朝躲在冰窖外的施千兰等人使了个眼色,一众人呼啦啦进了冰窖,直接将张鹏押在地上。 张鹏因为死人复活吓得魂不守舍,这会儿被人押在地上还是不停喃喃自己不是有意的,求放过他。 “好了,好了,张老板睁开眼看清楚,是本官,上头躺着的也不是丘四。”左仪伸脚踢了踢张鹏,让他看清楚现下的情况,没有死人复活,因为那压根就不是死人。 张鹏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张鹏瘫坐到地上,如今想要反口已经不可能了。 第61章 后续的问题 左仪蹲在厨灶前的窗户下,想来想去张鹏后来交代的事情经过,有一点让他觉得很奇怪。 张鹏说他之所以那天来找丘四,是以为他的妻子说丘四要带着酿酒方子离开,张鹏一怒之下才从妻子口中知道丘四就在酒楼,来的时候又发现他独自进了冰窖,尾随着就进去了。 如宫文柏所说,他竟然真的是靠运气。 对于这一点,左仪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程宣看他蹲在窗下,忍不住挑眉问宫文柏这什么意思,他从前在县衙似乎就很喜欢蹲在廊下,次数只比抄手少那么一点。 “没什么,大人有想不通的事就这样。” 宫文柏瞧了眼左仪,大约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从拿到张鹏的口供开始,宫文柏就觉得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因为疑点太多,张鹏的动机也很奇怪。 “是张鹏追来找丘四这件事吗?” 程宣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张鹏的杀人动机确实是酒方,可实际上这个动机原本可以没这么急切,只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丘四要拆伙。 然而死无对证,谁也不知道丘四是不是真的要拆伙。 从厨子的话里看得出,丘四只是心情不好前来喝闷酒,只字未提酒方,更没有要拆伙离开的打算。 但他从左仪口中知道,柳娘说过,这件事一了,丘四会带着她离开另起炉灶。 前后这么一搭,似乎就是为了给张鹏的动机前后佐证。 但这么一算,张鹏之妻和柳娘这两个女人,就有些太心有灵犀了。 “我同施掌柜借了人,相信很快就有结果。”宫文柏和程宣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蹲在窗下的左仪,流露出同情。 施千兰的人在入夜前就将消息带了回来,张鹏的妻子秦氏和柳娘其实早就认识,但两人一直在外面装作只是个点头之交,如果没有任何别的问题,为什么这么做? 去查的伙计仔细说道:“秦氏在嫁给张鹏之前就已经和柳娘认识,两人算是闺中密友,后来柳娘嫁到了别处,几年前才到了李村镇,之后她们俩没怎么见过,但每次见面都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伙计还说,秦氏在张家其实过的不好,因为张鹏每次心情不好就会动手打她,也不往狠了打,只管打疼就行,也不会朝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招呼,怕丢人。 “打人这个事儿我觉得可大可小,秦氏自从嫁给张鹏没多久就一直受他殴打,长期的家暴也许会使秦氏害怕不敢反抗,但也有可能遇到了契机,促使她拼死一搏。” 施千兰转动手上的玉镯,她去酒坊的时候看见过一次秦氏,那个女人看着不像是逆来顺受的主儿,所以她更相信在遇到柳娘的时候,秦氏一定有了什么决定。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给了左仪,左仪虽然觉得施千兰多半时候不像个正常女人,但实际上还是,所以他信了。 “这么说的话,柳娘从一开始跟说的那番话就是故意的,好让我们把事情往她们一早预定的方向上想,凶手自然而然就只能是张鹏。” 左仪抄着手转了一圈,“最毒妇人心,一点不假。” 他这话引来了众怒,闻人清多少还能维持着女子的动口不动手,施千兰则直接把手按在腰间的鞭子上,眼看着就准备让左仪尝尝陀螺的快乐。 宫文柏叹了口气,想着这事他不好插手,直接把脸往一边一扭,反正施掌柜打一顿不会要了命,自家大人皮糙肉厚、武功高,没事。 “别!” 左仪见没人心疼,当即自己给自己解围,“我说的是张家那位,不是说全部,闻人仵作和施掌柜为人和善,不是张家那个能比。” 施千兰压根不吃这一套,扬了手就要打。 左仪面色一沉,声音带了几分严肃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张鹏杀人并不是故意,但他确实杀了人,而柳娘和张妻即便有嫌疑,没有证据依旧抓不了。” “照我说何必管这些呢,要不是张鹏自己心存杀意,哪里能被人利用,再者他也算自作孽,娶了妻子回家,却日日拿着当撒气用,拳打脚踢一个弱女子,若非运气好,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此话不像是施千兰能说出来的,所以她才说完,一众人就把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尤其是左仪,他印象里的施千兰虽然不是很强势,但绝对不是个随便动恻隐之心的人,更不会说出这样活该的话。 她是个商人,最计较的利益得失,但却绝对不会拿律法当儿戏。 张妻确实无辜,可这不该是挑唆布局诬陷丈夫杀人的理由。 “既然我马上就是凤锦县的县尉,这件事我也有话语权。”左仪沉吟一声,“张妻的事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自然不能随便定罪,回头我派人悄悄查查再说。” 施千兰点头,她刚才说完就有点后悔,虽然张妻可能是被逼无奈,可如果真是她合谋算计了丈夫,还害死了另一个人,便一定不能脱了律法惩治。 一行人在镇上休整了一番,也没什么心情逗留,当即开拔往凤锦县去。 然而在凤锦县县城还没站稳脚,就听说了一桩凶手极为蠢笨的命案。 这案子简单明了,是一个寡妇的姘头把隔壁杀猪的给宰了,事后姘头逃跑,寡妇死不承认。 可惜那姘头也是傻,为了前来看看是不是找到了替死鬼,钻在人群里探头探脑,恰好被人认出来,当场就给抓了。 左仪啧啧两声,抄着手一脸爬墙就是祸根的大彻大悟样,“自古红颜多祸水,倒不是红颜本身有问题,而是总有不安分的水想成为祸害,不仅祸害自己,还祸害了红颜,真替那些红颜鸣不平。” 他这一番歪理把宫文柏都给气笑了,但细细一想也是,自古哪个红颜不是被人惦记才引起祸事,这难道真的要怪红颜? 难不成红颜觉得自己可能招祸,就该一把刀子把脸给划花了? 那就太不公平了些。 施千兰撇撇嘴,“左大人好见解,自古那些人就喜欢把自己的无能及贪婪怪罪到红颜身上,怎么不拿镜子先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妖。” 第62章 就职第一天 左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行人问了县衙所在,就打算先行到县衙报道。 施千兰在长街路口站住,她朝左仪颔首,“我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店里事情多,我这一趟又耽搁了时间,走了走了。” 话才说完,施千兰已经风风火火的走出去老远。 左仪摸了摸鼻子,盯了几眼跟着离开的闻人清的背影,虽说从东稷县县衙离开,可闻人清这么好的仵作,难道不该跟着英明神武的他去县衙为民伸冤吗? 往常这个时候,洞察若微的宫文柏定然给左仪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可现在左仪却什么都没等到。 他微微侧头,余光看到宫文柏脸上似乎都是隐忍,仔细再看,又还是原先的微笑,只是笑不及眼底,全然感觉不到笑意。 当初朝中来信要往凤锦县调任时,左仪就多少感觉到宫文柏情绪上有波动。 现下到了凤锦县,他这种奇怪的情绪越发掩藏不住。 可左仪不想问,他虽出身尊贵,自幼却不是无忧无虑。 整个岐国公府看似大大咧咧,但左仪知道,家中没一个糊涂的,包括他暴躁如雷的阿姐。 只是不知道他亲爹这次把他搅合进来做什么,难道... “县衙到了。” 左仪还没想通透,就听见宫文柏低声说了句。 “啊?哦,到了,那就进去吧。” 左仪抬脚往里走,门口的衙役当即上前拦住。 左边的衙役面容冷峻,上下打量一眼左仪,沉声问道:“你干什么的?这里可是县衙重地,无事不得...” 衙役的话都没说完,左仪已经从怀中摸出了调令。 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还有那红彤彤的印戳,直接晃得衙役眼前发昏。 两人没反应多长时间,立即躬身朝左仪行礼。 “下的眼拙,竟没看出是县尉大人,大人恕罪。” 左仪把调令收好,自觉颇为威严的嗯了一声,抬脚继续往里走。 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县令大人在不在?” 衙役才松口气,听见他又说话,忙回身恭敬道:“县令大人今日未曾出去,应当还在书房。” 左仪点头,脚下不曾停顿,径直去了大堂。 凤锦县县令高金小跑进大堂的时候,左仪已经喝了第二杯茶,正准备起身去趟茅房,回来继续喝。 抬眼瞧见圆脸圆身子的高县令,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高金眼珠子一转,当先开口,“本官正在处理公务,原以为左公子明日才会到,没想到竟然今日就到了。” 他笑的十分高兴,一双眼睛几乎被脸上的肉给挤没了。 左仪干咳一声,看了眼宫文柏,见他只低着头不说话,他只得自己接下去。 “大人公务繁忙,差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不必亲自过来。” 高金忙摆手,“那怎么行,怎么说左公子也是...” 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舌头在口中挽了个花,硬生生变了。 “我是说左公子是朝中调任到咱们凤锦县的,无论如何本官该亲自迎接,方才显得重视,县尉一职颇为重要,不可草率。” 左仪起初听着像是恭维,多半是念及他出身岐国公府,高金才会说出这些话。 后头听着听着,心里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县尉一职确实重要,掌一县治安捕盗之事,若是有什么差池,这一县之地岂能安生。 “那就多谢县令大人。” 随后县令把县衙做了简单介绍,除左仪之外,县衙之中还有一个县丞申良远,同为县令佐官。 凤锦县的捕头是个名叫唐朿的汉子,手下有俩得力之人,一个叫三儿,一个叫万七。 再后来左仪和宫文柏跟着县令在县衙转了一圈。 左仪心里暗自嘀咕,凤锦县不愧为凤锦县,果然对得起凤锦二字,整个县衙不知道比东稷县大多少。 县衙后头的花园还种着不少牡丹、芍药等名贵花卉,另一头的房间更是大大小小十几个。 左仪偷偷瞄了几眼,里头陈设看似简单,却雅致不俗,显然是用心了。 一想到以后就在这里混日子,左仪就忍不住兴奋,这一路从京城穷到东稷县,总算可以富贵一把。 只可惜这个兴奋劲儿还没维持一刻钟,宫文柏就用很现实的问题打败了他。 “大人,我们今晚住哪儿?” 左仪欢快的脚步一滞,那僵硬程度连一旁走过的杂役都看出来了。 高金自然不例外,只是他手中没有多余银钱,每月俸禄都被家中妻妾刮的干干净净。 “那个,今日时辰不早了,要不左公子就先找个落脚地儿吧,本官就先走了。” 高金本着为官就该有为官的觉悟和通透劲儿,当即先发制人,脚底抹油溜了。 左仪眼巴巴看着高金急匆匆离开,愣是一句话没说上。 “文柏,你说这高县令什么意思?” 宫文柏这会儿看着倒是正常了许多,恢复了以往给左仪当头棒喝的绝佳特性。 他好整以暇的转过半个身,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说道:“就是他也帮不了大人的意思。” 左仪长叹一声,耷拉着脑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念叨,“来凤锦县都靠人家施千兰资助,我们俩人两身,要是再摸出一个铜板来,我把县衙门外的鸣冤鼓吃了。” 宫文柏不听他念叨,只管跟在他身后,反正左右会有个去处。 而且如果猜测不错,那个去处,很熟悉。 “施掌柜啊,你可怜可怜小弟吧,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只能前来求你收留,我保证,有朝一日我要是回了京城,一定站在你这边,有什么事您老随时差遣小弟。” 左仪趴在酒楼门外哭天喊地,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人负了他。 宫文柏捂着额头转身往角落站,从前也遇见过这场面,但那时他和左仪不是一伙的,只觉得这人有趣。 如今再想起来,八成当时脑子抽了,有趣?根本是丢人啊! “放屁,谁您老,谁老?左仪,看在你爹的份上,老娘给你个机会重说一遍!” 施千兰手里攥着把菜刀,只差一点点就劈在了左仪的面门上。 第63章 后续 半个时辰后,宫文柏终于进了施家酒楼,他没跟左仪说话,只朝着施千兰拱手一礼,便转身上了二楼客房。 左仪下意识抬手要叫住他,又觉得叫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问什么,手就硬生生放下了。 “怎么?不是号称天下无敌默契二人组吗?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 施千兰把菜刀丢在柜台上,随手拿起一只陶杯,瞅了两眼,一撇嘴丢了出去。 “换了,这么粗糙的陶杯怎么配得上我的酒楼。” 左仪下意识把陶杯接住,他方才随便扫了一眼,这可是京城中一只五金的杯子,都叫粗糙? 有钱人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没有听到预期的碎裂之声,施千兰转头看去,见左仪一脸肉疼,心里忍不住嘀咕,岐国公府可是施家的真正主人,不至于缺钱。 还是说,就他一个穷。 想到这里,施千兰的目光就玩味起来,“左公子,哦不,左县尉,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左仪尴尬一笑,“施掌柜大方,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歹有五金,在施千兰的酒楼里不值一提,但在外面,怎么着都能挥霍个把月。 总算不用在挂账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我刚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施千兰瞧不上左仪那副嘴脸,可该问的问题却还是要问的。 “什么?”左仪把陶杯小心收进袖子里,抬头对上施千兰探究的目光。 他心下猛地一跳,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施千兰不是个简单的主儿,施家可不止一个觊觎家主之位,毕竟国之首富,是不小的诱惑。 而最后施千兰脱颖而出,闹到最后竟然根本不想当施家家主。 这几年光是借故逃跑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这回肯定也是如此。 奈何老家主认定了这个继承人,死活不愿意换人。 左仪早前还听自家老爹说起过,施千兰如今的成就,比之当初的老家主更甚,确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从哪里看出我有话不说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思,抄着手看施千兰。 他不觉得这世上就他一个聪明人,宫文柏自知道要来凤锦县开始就不大对劲,这一点施千兰一定也有所察觉。 甚至闻人清都看了出来。 只是这些终归是宫文柏的事,他若愿意说,自然是好,若是不愿,也理所应当。 “我不信你看不出宫先生有心事。”施千兰不喜欢绕弯子,有话自是直接问。 左仪来回踱了两步,仰头朝二楼客房看了眼,随后幽幽说道:“看出来又怎样,我还能跟街上的长舌妇一样去问不成。” 施千兰一个白眼送给他,“你这是看不起长舌妇,若非这些人,别人家的些许琐事又如何为外人知晓,你在京城中的下酒八卦,不多出自此吗?” “哎哟,知道也别说出来,再者我不过言语一二,你要真想问,他就在你的酒楼里,你自上去问清楚。” 左仪干脆找个板凳坐下,饶有兴趣的看着施千兰。 要真去问了,他正好围观。 施千兰切了一声,白眼翻的几乎要出眼眶,“你怎么不去问,那是你的人。” 左仪了解她多少她不知道,但她还算了解左仪,撺掇她去问,无非是想自己做壁上观。 围观这种事,怎么能便宜给左仪。 “我不问,刚才你看的很清楚,我就是不问。” 左仪站起身,抄着手往二楼去,边走嘴里hia哼起了小曲。 反正住都住进来了,挂账也挂上了,那就用不着卑躬屈膝,自自然然做回自己。 施千兰目光随着左仪到了二楼,而后垂下,摸着下巴嘀咕道:“不去问本人也不一定就不知道,老娘有的是法子。” 此后三天,左仪发现凤锦县的长街上多了一些人,看着不算眼生,就是有点奇怪,总往乞丐堆里去。 而后几天这些人消失了。 再然后,左仪这个县尉总算有了头一件公务。 施家二楼上,宫文柏神情自若的听着左仪跟施千兰八卦今天遇到的案子。 “当初咱们入城就听说那件事,竟然在这么多日后又有了后续,真是,造孽呀。” 左仪拍着大腿,本来可以再闲几日,谁知道已经结了的案子又生事端。 施千兰好奇,“什么后续,我今日忙的很,还未及到街上听八卦,到底出了什么事?” “寡妇的姘头杀了隔壁的杀猪的,本以为那姘头伏法已经是最后,哪料到昨儿夜里寡妇死了,死状凄惨。” 宫文柏说的干脆利落,这事施千兰若是有心,会知道的更清楚。 “原来如此,那杀寡妇的凶手你们找到了吗?” 来之前就听闻凤锦县办案效率很高,此前县尉便是因为办案速度卓绝得以升官,昨儿夜里就发生的案子,今日都已经过了午时,起码该有个方向了吧。 左仪摇头,宫文柏跟着摇头,施千兰就看向倚在窗前的闻人清。 一大早就被左仪拽走,想来是去验尸,肯定知道点什么。 结果闻人清还是摇头。 “尸身我看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似乎真是自挂房梁,但又有点奇怪。” 闻人清说着扭头看向左仪,“尸身干净的出乎意料,就好像已经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上吊?”左仪接了一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施千兰无语,宫文柏则习以为常。 左仪时常有惊人之语,不过也都只是说说,且这些惊人之语不见得就全然无用。 “差不多是这样子,收拾好了,去上吊。” 闻人清此话让施千兰的无语转了对象,又极快领悟了意思。 “大晚上收拾好,要么回屋睡觉,要么出去找相好的,可寡妇的姘头才杀了人,这会儿她肯定不会出去找相好,那么就是回屋睡觉。” 施千兰一脸顿悟,“有人潜入她家中让其上吊?” 闻人清没说话,她是仵作,没证据的事最好不开口。 左仪和宫文柏对视一眼,这一点他们倒是和施千兰想到一起去了。 左仪抄着手说道:“既然有了推断,那就得去小心求证了。” 第64章 小心求证 施千兰怎么都没想到,左仪口中的小心求证竟然是让她的人蹲到寡妇家街巷前后嚼舌根。 而作为县尉的左仪此时此刻则蹲在县衙角落,一只手端着碟桂花糕,一只手握着一只精巧的茶壶。 在他身前不远处则站着一脸平静的闻人清,“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案子有点奇怪。” 左仪嘬了口茶,滚烫的茶水有点烧嘴,他呲牙咧嘴的继续说道:“寡妇才刚扯上命案,这段时间定然是深居简出,这一点施掌柜的人很快就能确定。” “你如何知道?”闻人清挑眉,既然早就猜到,干什么还让阿兰的人去蹲街巷口。 “县衙处理之前案子听说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寡妇自嫁到此处就一直紧守本分,若非这次她那姘头闹得太大,八成无人知道她竟然在外有人。” 那姘头看着有几分姿色,据说是寡妇丈夫死后主动勾搭上寡妇的,平日里俩人偷偷来往,甚是谨慎小心。 左仪那时多嘴问了一句,三儿,也就是捕头唐辞的手下,那脾性,若是给施千兰认识,定然想方设法拉拢。 原因无他,三儿简直是有腿的百家秘闻书,谁家有什么秘辛八卦,他都一清二楚。 三儿说那姘头其实就是个骗子,他自己交代了,之所以勾引寡妇,只是因为寡妇的丈夫死后留了不少家产给她。 至于后来为什么捅死杀猪的,无非是怀疑杀猪的跟寡妇私下有来往,眼见伺候这么多年的财主要飞了,姘头一着急,不由分说就把杀猪的捅了。 结果后来问起寡妇,寡妇否认了,她虽然是个寡妇,也是有品位的。 那杀猪的五大三粗,面容丑陋,根本入不了寡妇的眼。 至于为什么被她那姘头怀疑,寡妇说可能是那段时间她时常炖肉,就和杀猪的多了些话。 左仪把他知道的说给闻人清听,闻人清立刻就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寡妇竟然这么名声在外,那目前除了那个已经被抓进去的姘头外,似乎不大可能与人结怨,以至于被人杀害。 “县尉大人的意思是这个案子跟上个案子,并无关联。” 闻人清往前走了两步,从左仪的碟子里取了一块桂花糕。 她倒不是饿,午饭在阿兰那里吃了不少。 只是看着左仪的吃相,普通的桂花糕怎么就那么香。 “茶要吗?” 左仪见她拿桂花糕,又把小巧的茶壶往前送了送,被闻人清侧头拒绝了。 “依我看,这两个案子确实没什么关联,但也不能全然否认。” 左仪心里的感觉很奇怪,这寡妇死的蹊跷,虽然有诸多推测,但他有直觉,应当没有结果。 这案子,怕是要悬上一段时间了。 果然,黄昏前施千兰的人来告知,寡妇之前名声不错,为人又懂事通透,即便出了命案,街坊也都以为她是被骗。 说起结怨,又都摇头说不可能。 施千兰甚至还派人去查了寡妇的娘家,这才知道饥荒疫病时,她娘家早就没人了。 宫文柏看了眼一脸早知如此的左仪,出声说道:“大人,既然不是她自身的问题,可否是为财?” 那姘头捅死杀猪的,不就是为了寡妇的财。 左仪摇头,“若是为财,何必大费周章布置出上吊的假象。” 图财者,要么精心设局,虽然不能拿那姘头做例子,不过也差不多。 要么便直奔主题,杀人夺财。 像寡妇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为财,又是为什么?” 宫文柏稳稳坐在位子上,看似在说眼下的案子,但脑子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的事。 而这两件事,除了地点相同,都是在凤锦县,却是没一处相似。 左仪抄着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杀人无非那几种理由,情杀、仇杀或为财,其余还有理由,只是不常见罢了。” 这些宫文柏自然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眼下这案子该如何解决是个问题。 他不善于缉凶追案,若非如此,当初便可自己入仕,何须找了左仪依附。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自己的不善于才是帮了大忙。 他的目光有些太过炽热,左仪想忽略都不行。 但左仪仍旧没有开口问,他倒是觉得,宫文柏早晚会说。 而这件事,肯定跟凤锦县有关。 “还是要查寡妇本身,这件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且等着。” 只要有接触,就一定有破绽。 当高金听闻此事的时候,左仪已经把寡妇那段时间所有接触的人查了个遍。 高金心里犯嘀咕,县衙一个人没用,怎么去查的? 难道说岐国公把自己家公子丢到底下真是历练? 高金一想觉得肯定是,也不知道左仪身边到底带了多少人手。 县丞申良远则本着一贯作风,觉得左仪即便出身显赫,可如今他就是凤锦县的县尉,该管就得管。 至于用什么人手,看他自己。 而唐辞则心里不安起来,新来的县尉大人对他们这些捕快似乎不怎么信任,连查案这等大事都不招呼他们。 他还从三儿嘴里听说,县尉大人招呼的那些人都是城中施家酒楼的一些伙计,那些伙计查案难道比他们这些捕快更厉害? 一时间县衙里各种想象猜测,什么都有。 而左仪这个当事人完全沉浸在了手上的案子,几日查下来,他和宫文柏锁定了几个人。 “自上个案子往后,跟寡妇接触的人中,除了以往就已经接触的,还剩下五个人,一个是卖货郎,一个是去家中看病的郎中,其余三个都是布庄的人。” 宫文柏把查到的东西整理出来,递给左仪看。 这五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跟寡妇也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左仪翻了一遍,确实只有这五个人是才出现,算是接触的陌生人,但每个人都有合理的理由。 比如郎中,寡妇受了姘头杀人的惊吓,郎中前去看病,合情合理。 再比如布庄伙计,都是上门为寡妇置办衣裳,没什么问题。 “这些人还得筛选,知道寡妇作息的,怕不一定是陌生人。” 第65章 玩忽职守 左仪一句话,事情就变得更加繁琐,光是施千兰的人手已然不够,宫文柏便找上了唐辞。 本就心中纳闷的唐辞正巧想过来问问,两人在廊上碰到,不等宫文柏开口,唐辞已经直言疑惑。 宫文柏倒是没想到唐辞会这么直接过来问,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唐捕头误会了,大人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做的不甚妥帖,容易让人误会,但大人绝无不信任之心。” 左仪哪会让人看出自己的不信任,他通常都是装出我谁都信的糊涂样。 心里腹诽着,宫文柏又开口道:“方才大人吩咐了差事,我正要去找唐捕头。” 在东稷县他是师爷,可到了凤锦县,他可就没这个职位在,只是左仪的心腹之人罢了。 唐辞眼睛一亮,“县尉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有些费功夫。” 宫文柏将写了寡妇近期接触人的名单递给唐辞,“这上面的人仔细核查,有可疑的速速上报,且不可打草惊蛇。” 唐辞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抽,上头有一二十个人,且都只有名字,却并无具体身份信息。 但这是县尉给的第一份差事,唐辞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怎么也不能让县尉大人失望吧。 他当即点头,“小的这就去办。” 唐辞带了三儿和万七一道出门,三儿一边走一边看纸上的名单。 “头儿,这上头一大半都是往常跟寡妇家有来往的,就有五个人是最近才上过门去。” 三儿说着指了指,“这个,新来的卖货郎,前后在咱们凤锦县不过月余,还有这个,本县的郎中,就在长街一侧有个药铺,从前并没有给寡妇家看诊的记录。” 万七在一旁啧啧有声,“我说三儿,你最近存的这些货好像有点用处了。” “怎么说话的,老子一向很有用处,哪次破案不是靠我的情报。” 三儿有点不服气,从前的县尉之所以能迅速破案,一大部分也是源自于他知道的细节多。 “好了,你们俩这是出来查案的?” 唐辞扣了扣耳朵,伸手把名单拿回来,仔细看了看,发现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不如三儿耳听八方,上面有一些人时常遇到才知道是干嘛的,至于剩下的一大部分则完全不知晓。 “县尉大人从前在东稷县的事我有耳闻,这五个必定已经查过。” 唐辞沉吟一声,心想难道真要把这么多人都摸一遍? 三儿点头,“头儿,话是没错,可县尉大人既然吩咐咱们再查,肯定是那五个人不能全然确定就是凶手,要不我们先查查吧,总归没逼着要结果。” 万七点头,“说的是,头儿,要不先从这五个人查起?” “不用,先过这些三儿知道的,还能节省时间。” 这边三人各自带了几个衙役去查,那边施千兰的伙计则查到了一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施千兰手中端着酒杯,听着伙计说起许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听完之后扭头问闻人清,“你怎么看?” 闻人清没有瞧她,目光望向窗外,“你应该问左大人如何看。” 对于她私下去查宫文柏的过往这件事,闻人清不大赞同。 虽然她们和他们目前不算一路人,但岐国公到底是施家的实际主人,即便外人不知,可她却是知的。 而宫文柏又是左仪身边人,施千兰这么去查自家主子的亲生儿子的人,好吗? 施千兰自然知道她在考虑什么,笑笑说道:“你放心吧,我看着像是会蠢的找上门去让他知道的人吗?” 这件事查就查了,只要做到不留破绽,不给自己找麻烦,那就跟没查一样。 闻人清嗯了一声,“难怪当时在东稷县宫先生一听到左大人调任凤锦,他的神色就变得古怪。” “那是,时隔多年,竟然以这种方式故地重游,换做是我,我也不能完全风平浪静的来。” 彼时左仪正靠在县令书房外的墙上,这里来来往往不少衙役和书吏,但进县令房门的却很少。 他这些天观察到一个规律,能不让县令大人亲自办的事,就千万别去麻烦他老人家。 除此之外,左仪还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 比如县令大人的五个妻妾,个个身怀绝技,麻将打的堪比赌坊里的扛把子。 据说每日里清晨县令大人还没起身,那五个妻妾已经摆开场子,除了坐在桌上的四人,还专门有一个端茶收服务费的。 左仪当时听惊讶,同他唠嗑的衙役嘿嘿一笑,说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位专门端茶的妾室为了能得到认可,花了不少功夫去学茶艺。 当时左仪就心生佩服,赞了一句敬业。 不过那衙役还说了,当日他初来乍到,县令本是有心巴结,毕竟知道他身份尊贵。 后来为什么没巴结到底,则是因为他一到发月俸的时候,那几位妻妾就拉他一起玩儿,然后县令就穷的只剩下一身官袍了。 “左大人怎么有空在这里?” 左仪正晒的舒服,耳边穿来一道疑惑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前两日见过。 “申大人这会儿不是该在城西调停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凤锦县县城申良远。 左仪这几日时常跟这位大人错过,据说他来点卯的时候,这位大人已经奔波在调节矛盾的路上。 等他离开县衙时,这位大人还没调节完。 所以基本都是错过,能遇上,就跟新手去赌坊赌骰子差不多,完全看运气。 “哦,今日事情比较少,我便早早回来县衙。” 申良远说着下意识紧了紧怀中抱着的公文,这便是今日调节的卷宗了。 “原来如此,申大人辛苦了。” 左仪伸了个懒腰,他今日晒的舒服,心情都好了不少,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所以左大人这是玩忽职守了?” 申良远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左仪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玩忽职守?这么个大帽子扣下来,他表示有点慌哦。 “申大人真会开玩笑,玩忽职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左仪放下手,认真的看着申良远,“申大人不能看到我在晒太阳就认为我玩忽职守,说不定我在想破案的关键呢。” 第66章 第二个被害人 申良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左仪心里乐了,果然如传闻那样,纯良无害。 其实,他真就只是晒太阳。 “好了,我知道申大人的意思,不过申大人放心,本官不是玩忽职守的人。” 左仪安抚了申良远一句,暗自在心中补充着,我只是偶尔偷懒。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衙役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见到他们二人赶紧行礼,而后站在县令门外报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高金早就听到外头两人的对话,左右闲来无事,便也就坐着喝茶听着。 突然被衙役给打断,高金有点可惜,新来的县尉和这个和善过头的县丞,俩人能不能干起来。 但衙役神情慌张,高金也不能不管,只得正襟危坐的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衙役喘了口气,“启禀大人,又死人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高金是带点惊讶的意思,凤锦县从前少有命案发生,上头还曾嘉奖过,如今这是踩到背字了? 申良远则是为百姓忧心,如今命案频发,实在对不起百姓的爱戴啊。 相较于前两人的担忧,左仪这一声就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起初对于寡妇之死他就心中奇怪,如今又有第二个被害人,显然之前猜测寡妇之死跟前一个案子有关是不对的。 若是姘头有同伙为他报仇,犯不着节外生枝再去杀第二个。 “死者何人?” 左仪抄着手问衙役,衙役看了眼高金,想到高县令说这位县尉大人的出身,忙会到:“启禀左大人,死者是长街徐记酒肆店主之女。” 高金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左仪边往外走边说道:“高县令您忙,我带仵作去查案。” 话音落下,左仪的背影同时在眼前消失。 高金看看申良远,又看看衙役,清咳一声,示意衙役该干嘛干嘛去。 左仪出了县衙径直往长街上去,闻人清这时候一定和施千兰在一起,倒是省了麻烦去寻人。 只是不等左仪去叫闻人清,她已经和施千兰一道出门看热闹去了。 施千兰站在人群里探头探脑,十分熟练的跟身边不知道哪来的老翁搭起话来。 “里头出了什么事呀,围的人还挺多。” 老翁瞧一眼是个好看的女娃,当即叹了口气说道:“死人了,是个挺乖巧的女娃娃,也不知谁那么狠心,脑袋差点给砍下来。” 施千兰一眨眼,脑袋差点给砍下来,那看来是挺恨的。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听前头的说是大半张脸毁了,八成是嫉妒姑娘貌美。” 说话的是前头站着的老妪,许是听不得别人一知半解的胡说,忍不住插嘴道出实情。 老翁也不生气,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 “这么说不是仇杀,而是情杀了?” 老妪一蹙眉,“倒是不好说,不过毁了姑娘家的脸,真是心狠之人。” 于是在施千兰只开了个头的情况下,闻人清把死者的身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当左仪到了案发现场找到闻人清时,闻人清连尸体都还没验,先告诉了左仪关于死者徐岚的一些基本情况。 “死者年十六,与东街脂粉铺公子有过婚约,后因那家公子介意她整日在酒肆帮家中卖酒,遂作罢,徐岚至今未再婚配。” 闻人清跟在左仪身边低声说着,“街上的老妪推测,徐岚的死,也许跟这位脂粉铺的公子有关。” 左仪一直听着,直到闻人清说到这里,他才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他眼神古怪,满是探究和疑惑。 闻人清蹙眉,施千兰则了然的抿唇笑起来,“是不是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出自她的口中?” 左仪点头,施千兰继而笑出声,引来衙役几个目光注视,她这才想起酒肆里死了女儿了,她这么笑很不合适。 施千兰抬袖掩了掩唇,“这些都是刚才也一个老妪说的,我撺掇她同你说。” 闻人清低声叹了口气,“好了,不闹了,说正事,这个徐岚三日前出城送酒就一直未归家,她爹曾到县衙想报案,申大人询问了他几句,安抚他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时辰,所以徐岚未按时归家一事便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左仪抄着手撇嘴,申良远方才还说他玩忽职守,如今看来,倒是该送给他自己。 “先验尸吧。” 徐岚确实死的很惨,如老妪所说,她大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平日白皙的皮肤,伤口之上还夹杂着不少泥土和碎石子。 闻人清查验完脸上的伤,又简单查验了一下徐岚身上其他地方。 “大人,她是被人囚禁起来的,手腕和脚腕上有捆绑的痕迹,脑后有血痕,不致命,身上多处淤痕,像是木棍击打所致。” 她把初步所验结果一一说出,看着衙役记录无误,这才站到了施千兰身边。 外头围观的百姓虽然被县衙的人驱散了一些,但方才跟施千兰她们搭话的老翁和老妪还在。 两人此时面面相觑,心里想着一件事,这么恬静的姑娘,咋就想不开当了仵作呢? “行,那就继续说说你们了解到的情况吧。” 左仪其实不大想问这两人,只是徐岚的亲爹已经哭晕过去两三次,这会儿根本没法问话。 施千兰眼睛一眯,左仪不等她说话,很无奈的甩出两个字。 “记账...” “好嘞,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徐岚幼年丧母,长大后与父亲相依为命,家中这间酒肆就是父女俩一起经营,父亲负责酿酒,女儿则负责卖酒。” 施千兰顿了顿,“寻常徐岚出城送酒,至多两日便会归家,所以她父亲一见三日了人还没回来,就担忧是不是出了事。” 接下来遇到了什么施千兰没重复,只说了结果。 “就在一个时辰前,酒肆后头的小巷有人吵嚷,说是他家的牛车挡了路,徐父出去查看,一看竟是女儿出去送酒的那辆,再一看,牛车上盖着的席子下头,可不就是没能按时归家的女儿吗。” 第67章 当面问 左仪听完施千兰说了事情经过,看似漫不经心的在酒肆里转了一圈,又到后巷看了一眼。 那辆牛车还在后巷,车上的席子被扔在了一旁,车板上有一些痕迹,左仪凑上前闻了闻,除了酒渍外,还有便是徐岚的血。 他绕着牛车走了一圈,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车轮,轮子上有泥土,泥土中混杂着一些细碎的石子。 “和徐岚脸上伤口中的应当一致。” 左仪朝跟过来的闻人清说道,又转头吩咐衙役带回去一些查验。 左仪抄着手,“有人在徐岚去送酒的时候绑走了她...” “或许是打晕之后带走,而后囚禁。” 闻人清打断了左仪的话,一双眼睛清亮而冰寒。 “嗯,徐岚脸上的伤也许是凶手所为,也许是她逃走时意外所致,那么她的死因是什么?” “尚且不能断定,须得回县衙仔细验尸。” 闻人清方才只是粗略查验一遍,没有确定死因究竟是什么。 左仪吸了口气,伸手摸出腰间的令牌,“你带着我的令牌回县衙,仔细查验徐岚死因。” 打发走闻人清,施千兰倚着后门似笑非笑,“你认为这两件案子有关联?可作案手法可不大像是一人所为。” 左仪撇嘴,抄着手慢慢在牛车前后转悠,“我可什么都没说。” 原本以为出现的第二个受害者可以给出更多线索来查寡妇之死的案子,现在看来确实如施千兰说的那样,两个案子大不相同。 施千兰耸耸肩,“也罢,左右我出来就是看着你,这些琐碎的事能帮一点算是一点。” “不收钱?” 左仪没打算立刻领了她的好意,只谨慎的问了一句。 “不收钱,我可不是视财如命的人。” 施千兰扬了扬下吧,一脸高傲的出了酒肆。 左仪嘴角抽了抽,施千兰要是都不够视财如命,那估计户部的那帮人就全都是清正廉洁了。 从酒肆出来,左仪吩咐几个衙役到四周探听徐岚的为人和最近的状况。 他自己晃着往衙门去,没别的事,就是找申良远聊聊。 “你说什么?” 偏房内,申良远从面前一摞子公文中抬起头来,不大相信的看着左仪。 方才他说什么? 怎么一个酒肆掌柜的女儿死了,还跟他扯上了关系。 左仪没先后到申良远是这反应,不由挑眉问道:“申大人昨日晨间才解决的事情,转眼就都给忘了吗?” “左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申良远看着眼前抄手站着的左仪,心道这年轻人难不成是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这会儿专门回来消遣他的? 什么晨间才解决的事,晨间他解决的事情多了,可是却没一件能扯上人命官司呀。 左仪抿唇笑了笑,心中一丝怪异闪过,不过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来就是想问问徐父是如何报案的。 于是左仪直截了当的把徐父如何被安抚,后来徐岚却在不久前被发现,都一一讲给申良远听。 申良远听到徐父晨间来找自己报案后,他就隐隐觉得事情要不好,而后听见左仪说随后徐岚被牛车载回尸身,脸色已然苍白。 原来他还真的跟命案扯上了关系。 左仪这时候觉得申良远脸上的苍白有些过,即便他爱民如子,也不至于听到前来报案的人家死了女儿就神情骤变。 “申大人看来是想起来了,我来就是想问问,当时徐父是如何报案的?” 他压下心中越发浓重的怪异感,直奔主题问起徐父前来报案的经过。 申良远目光微微垂下,似是在想些什么,片刻抬眼说道:“徐父当时只说自己女儿超了时辰未归,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央求官府派人去寻。” 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本官见他神情焦急,像是真的很担忧女儿安危,便又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徐岚平日送酒,至多会在第三日晨间就归家。” 当时徐父来报案,比他女儿平日归家的时辰不过迟了点点,申良远觉得也许只是路上耽搁,就安抚徐父先回家再看看,万一人已经回来了,不就省去许多麻烦。 申良远长叹一声,“本官说完这些,徐父看上去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的回家去了,之后再没有来过,本官还以为他女儿已经归家。” “哦,听上去很正常。” 左仪摸了摸下巴,心想徐父此人是对自己对女儿的了解过于自信,还是他一早就知道女儿遇害? 如若不然,怎么会有人对归家晚上一点点就直接上官府报案寻人的。 但申良远说徐父神情确实很焦急,确实是担心自己女儿外出遇到什么不测。 而且在酒肆里左仪看到徐父几次伤心晕厥,绝非作假,他对徐岚的死确实悲痛万分。 “左大人还要问什么?” 申良远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像是刚才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左仪摇头,有心说几句安慰安慰,又觉得一个大老爷们,且是县衙官员,若是因此就一蹶不振,实在不大像话。 于是他很有决心的转头就走,走了几步还回头冲申良远说道:“申大人,以后莫要以貌取人,我虽然出身不错,却绝非纨绔,从东稷县调到这里,可不是靠我爹。”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个以玩忽职守换来官位的败家子。 左仪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让申良远不要总带着偏见瞧他。 可这话听在申良远耳朵里,那就是讽刺无疑,尤其是在左仪刚问了徐岚案子之后。 前脚才说别人玩忽职守,后脚恪守本分的县丞就因自己判断失误害死了一个无辜少女,何其打脸。 申良远一下子没把自己给气厥过去,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回过神来,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左仪晃荡着往停尸房去,还没走到,就遇见了前去探听寡妇周围情况回来的唐辞三人。 唐辞见到左仪忙拱手一礼,“大人,有发现。” 左仪立时精神一振,寡妇一案要是跟徐岚的案子无关,那他手头就有两个案子同时进行。 虽说他不介意,但恐怕县令大人怕乌纱不保,总要暗中点他一点。 第68章 发现与尸身 左仪正了正神色,“有什么发现?” 唐辞刚要张嘴说话,三儿已经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 “大人你是不知道,这个寡妇之前名声那么好,完全是因为她会做人,临近的街坊就慷慨大方,隔三差五都挨不着边儿的人,那就对不起了,该尖酸刻薄就尖酸刻薄,该一毛不拔就一毛不拔。” 左仪听着三儿连珠炮般的往外说,心想这寡妇表面工作做的可真是滴水不漏。 三儿可是凤锦县有名的百晓生,只是这百晓生跟武林话本子上的百晓生不同,只通晓各家秘闻。 寡妇私下做的那些事竟然连三儿都不知道,可见多么谨慎小心。 也难怪三儿此时说起来带着一股子愤愤不平的劲儿。 “街坊对寡妇的态度和他们说的一样,但这几个人就不大一样,其中好几个跟寡妇有过节,有一个人曾经还威胁过寡妇。” 三儿将名单上画出来的几个人指给左仪看,“这人是布庄掌柜,寡妇有一次到布庄买布,两人因口角差点动手,另外三个伙计当时就在场帮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寡妇都没去过布庄。” “这就是你们的新发现?” 左仪看了眼名单上新添上的布庄掌柜的名字,此人名叫宋储,寡妇死前接触过的三个布庄伙计就是他家的人。 三儿还想说什么,看见唐辞眼神不善,硬是抿着唇不敢再插嘴。 唐辞这才说道:“不仅如此,我们还查到名单上跟寡妇有过节的至少有七个,这七人在寡妇死的当晚都没有人可以作证。” 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无人可以为他们证明寡妇的死与他们无关。 这么多人中总算筛选出这七个,再加上有牵扯比较深的不装掌柜宋储,一共是八个人。 左仪看着名单沉吟一声,“虽说将范围缩小到这八个人,想要找出凶手仍是一件难事。” 有过节固然是个动手杀人的可能,但也不全然就一定会因为过节便杀人。 这八个人还需要严查,万不可有所疏漏。 唐辞点头,“大人说的对,小的们会加紧严查这八个人,不过听说又有了新案子,大人这边人手可够?” 他心里觉得这个担忧有点多余,起初查案的时候,左仪可没调遣他们帮忙。 “无妨,施家掌柜乃是我好友,实在没人手,她那边多少可以借用一些,你们不必担心,专心查。” 左仪没多想唐辞的关心,很客气的朝唐辞笑了笑,随后转身继续往停尸房去。 凤锦县的停尸房比东稷县的好上许多,是在一角里一处单独的院子里。 当时第一次见着,三儿还给左仪普及了一下为什么单独辟出一处院子停尸。 据说全赖凤锦县早前一位县令的坚持,愣是用自己的月俸给单独整修了一处院子给仵作用。 那位县令当政前,凤锦县还只是一处和东稷县差不多的穷乡僻壤,一年到头县衙里连白米饭都吃不了几回。 当时左仪下意识问了一句后来怎么就这么富饶了,三儿就打岔告诉左仪,那位县令勤勉且正直,在任六年,愣是让凤锦县脱胎换骨了。 正是那个时候,凤锦县拥有了第一位仵作,县令为了让仵作长久留下,于是辟出了那处院子当作停尸房。 彼时闻人清站在不远处听着,凉丝丝的看了眼左仪,那一眼情绪挺复杂,不仅有让左仪跟人家学学的埋怨,还有遇不上一个好上司的可惜。 思绪飞转之间,左仪已经站在了停尸房门前,还未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颇为低声下气。 “姑娘的意思是这人至少死了一天以上,我从未以你的那种方法判断死亡时间,倒是新奇,不知闻人姑娘可否愿意教一教我?” 左仪听着这话往前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倚靠在门外朝里看,就见闻人清一脸淡漠的专注验尸,她身旁还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小心的求教。 这男人名叫陈莱,是凤锦县如今的仵作,曾经在县中颇有名气,只可惜来了闻人清,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左仪根本不用猜都知道闻人清一定不会搭理陈莱,她验尸的时候有个规矩,不喜欢有人絮絮叨叨。 而陈莱正好犯了这一条。 果然,闻人清只专注自己的手中的尸体,每一处都检查仔细,然后将自己的检验结果说出来给陈莱记录。 左仪在门外听的很仔细,徐岚确实死于被发现的前一日,也就是送酒去的第二日,再准确点,便是第二日寅时三刻。 闻人清所查死因不是脸上的伤,而是中毒。 “为何是中毒?从徐岚身上没看出什么中毒的迹象。” 左仪见听的差不多了,就推门走了进去,徐岚看上去确实没有中毒的表象。 闻人清将白皙的手在水盆中清洗干净,她验尸这么多年,那双手却还是如当初在闻人家做千金小姐时一样。 “这种毒不常见,毒发之时也没有特别显现的外部特征,确实很难发现,但不代表没有发现的可能。” 闻人清早就知道左仪在外头,方才查验出来之后才会直接说出来。 她指了指盘子里的东西,“这就是证明,她被人事先喂下了掺杂了这些蕈菇的汤药,只要剂量控制好,甚至可以算出她什么时候会死。” 左仪仔细看了看盘子上的东西,说是蕈菇他没看出来,倒像是干枯了的棉絮。 “那徐岚身上的伤是死前还是死后?” “身上的是死前,脸上的是死后。” “可以给出相对准确的时间吗?” 闻人清轻轻蹙眉看左仪,她不明白左仪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左仪也不瞒着她,“我怀疑这些伤并非一人所为。” 被当做空气的陈莱这时候突然出声,“这怎么可能,那些伤一看就是陈年旧伤,至多有几处是三五日前新添,就这时间已经是最为准确的了。” 左仪看了眼仵作,没说话,等着闻人清回答他。 闻人清抿唇,轻声说道:“确实不大像一人造成,陈年旧伤至少是以年来计,约莫三年前后,新添的则是四日前。” 第69章 暗戳戳打听 陈莱没想到闻人清真的能把时间说的更加准确,他觉得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又听传说还是个出身尊贵的千金小姐。 那时陈莱就觉得闻人清此人一定欺世盗名,一个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入贱籍,即便真的特殊入了仵作一行,也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真本事。 可方才闻人清验尸,不仅手法奇特到位,所验更是没有一处有错。 还有这中毒一说,他第一次验根本没有发现,而闻人清只几个步骤,就确定了徐岚的真正死因就是中毒。 闻人清不管陈莱怎么想,她只得出一个结论,凤锦县的仵作,不行。 左仪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若有所思的走了。 闻人清也打算走,尸体反正她验完了,验尸单就在陈莱手里,只需要交上去便是。 可陈莱一肚子疑问没得到解答,哪那么轻易就能让闻人清离开,只缀在后面一个劲儿的问问题。 闻人清看着是个脾气十分好的姑娘,实际上却不是。 她被陈莱问的烦了,干脆站住脚步,扭头一脸寒霜的看着陈莱,“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剖了你。” 陈莱被闻人清冷冽的目光给吓住了,一下子愣在原地,刚想张嘴,又听到这句,当即赶紧闭了嘴。 看着闻人清越走越远,陈莱原地转了一圈,想起来手上还拿着验尸单,便小跑着打算先去把这个交了。 高金看了眼递上来的验尸单,一脸愁容。 “这已经是本县这月第三个了,上头已经派人过问,本官这乌纱帽可就系在左大人身上,也不知道这案子查的如何。” 高金叹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眼验尸单,觉得这份验尸单和平时陈莱送来的不大一样,叙述不大一样,详细了许多。 “这验尸单...” “回县令大人,这验尸单是闻人姑娘叙述,小的负责记录。” “闻人?咝,这姓氏的人,怎么会做仵作?” 高金心下一惊,京城闻人家乃是出了名的贵族,家族中出了一个宠妃,如今更是有一个颇受陛下疼爱的婉公主,虽未册封,却无人敢不尊她的话。 陈莱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一个小小仵作,高度有限,知道的至多到知府的高度,京城,那是做梦都想去看一看的地方。 所以高金的惊讶他以为跟之前自己的猜测一样,就是觉得出身尊贵不能入贱籍。 但高金想的尊贵,和陈莱眼中的尊贵,完全是云泥之别。 “大人说的是,闻人姑娘出身高贵,一个富人家的千金,哪里会入仵作这个贱籍。” 陈莱本是附和,哪知道高金摆摆手,“你知道什么,什么富人家千金,那等商贾之家,如何跟闻人家比,行了,将这份验尸单送去给左县尉,既然案子是他负责,一切就都交给他处理吧。” “是,是,小的这就去。” 陈莱没敢再搭话,他再不济也听得出县令大人的意思,他口中的闻人姓氏跟自己理解的并不一样。 追上溜达的左仪,陈莱把验尸单小心呈上去,左仪顺手接过,又顺嘴问了一句,“申大人在咱们县名声极好,这么多年想来是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吧。” 陈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想了想说道:“申大人在百姓中确实名声极好,也未曾听闻申大人出过什么差错。” 这是实话,但申良远在百姓心中的好,却是他成为凤锦县笑话的来源。 当然,这些陈莱不能说,他一个小小的仵作,可没有资格和胆量去非议上官。 “哦,那申大人确实有资格说我玩忽职守。” 左仪这话说的陈莱根本不敢往下接,只得吱吱唔唔的说自己还有事,先告退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左仪干脆出了县衙往施家酒楼去,宫文柏今日早早回去,为的就是等待城外传回的消息。 县衙到长街还需要穿过几条巷子,巷子两侧不少店家都已经开始收拾收拾打烊,只有少许几家酒肆还开着,不过看样子也要关了。 左仪一路走,路过一家烤饼铺子,便上前买烤饼,只是店家所剩不多,他得等上一段时间。 在等的过程中,左仪状似无意的说起申良远,卖烤饼的当即表示申县丞是个好官,自打来了凤锦县就一心为百姓着想,不管大小事务他都肯为百姓做主。 “你看着不像是咱们这儿的人,咱们这里的人都知道申大人乃是好官。” 左仪抄着手点头说是,“我来自京城,家里觉得我该多出门走走,这不,我就被派遣到了这里看管家里生意。” 卖烤饼的不疑有他,赞同道:“年轻人是该多出来历练,虽说京城繁华,可这世上不同之处甚多,都看看也无妨。” 左仪听这话为之侧目,想不到一个卖烤饼的竟然有如此见解。 卖烤饼的看出他的惊讶,笑呵呵的说道:“不怕客人笑话,老朽早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只是老了终觉家乡好,这不就回来开了这小店为生。” “原来是这样,店家这见识非凡,看来家里希望我多出来走走是对的。” 被左仪一番不夸张的恭维,店家笑的更开怀了。 “哪里话,客人看着就比老朽强,将来必定有大前途。” 说话间烤饼出炉,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四散开来,引着不少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 “店家这烤饼香的很,一定生意红火。” 左仪一边拿钱给了卖烤饼的,一边夸奖着拿了烤饼离开。 店家在他身后也给了他一句祝福。 回到施家酒楼,左仪一进去就看见众人坐在桌前,整个酒楼里看不见一个客人,像是提前都给清走了。 “怎么?施掌柜今日不做生意了?” 左仪把烤饼递给远远站着的伙计,伙计拿了烤饼赶紧转身去了后厨。 施千兰冷哼一声,“不做生意?不做生意哪来那么闲钱给人挂账平账,左大人当真不知人间烟火。” “呃...” 左仪压根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到底哪里得罪了施千兰,怎么听着一股子火药味儿。 第70章 心狠之人 这事其实不怪施千兰,她得了辅助左仪的差事,虽没有实话明说,不过一定跟岐国公府要查的事情有关。 且从东稷县一路过来,左仪的调任看似无意,又好像是故意而为之。 左仪如今没有岐国公府的帮助,消息相对闭塞,他现在还没察觉,但却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施千兰跟来凤锦县不是只为了自家生意,施家那些铺子酒楼,早就不用她亲自出面了。 今次之所以恼怒,无非是左仪这摊上命案的速度有点过于惊人。 之前才派人查了寡妇之死案中的接触者,随后又是徐岚的死,借调了不少人手又去城外查。 她这酒楼今日光是因为忙不过来而被客人投诉的事,至少三五件。 三五件啊,那可是影响口碑的大事,损失的银子何其多,她不该生气吗? 闻人清和宫文柏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左仪,这话不就说给他听的吗,施家酒楼自有开始,可从未有人能在此挂账。 更何况今日酒楼里人多,听说出了一些乱子,难怪人家生气。 可左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施千兰怕不是年纪到了,怎么说风就是雨,这几日他可没招惹她。 不过左仪也清楚,无论如何金主大爷的面子不能驳,他大丈夫能屈能伸。 于是左大人脸上的表情连个过渡都没有,一脸诚恳的朝施掌柜道歉。 宫文柏心里道一声想就如此,闻人清则目光平稳的移开。 只有施千兰喜怒都挂在脸上,毫不客气的表示对他的不要脸行为嗤之以鼻。 “行了,闹也闹的差不多了,赶紧说说正事。” 左仪觉得陪过笑脸,那这个就该翻篇,正了正神色问道:“你的人出城查到了什么?” 施千兰心里来气,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同样正了神色说道:“寡妇所接触的那些人有几个很可疑,这一点我想县衙里的人很快能查出来,我就不多赘述。” 她等着左仪点头,继续往下说道:“徐岚的案子就很有意思,她几乎每隔半月就会出城送酒,地点是城郊一处逆旅,往来若是快些则一日余,若是慢些也不过两日。” 左仪眯了眯眼,他记得徐岚死亡时间是在徐父报案的前一日寅时三刻,也就是出去那三日中的第二日。 “这么说送酒之处没有问题,她是出来之后遇害?” 施千兰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的人还查到了点东西。” 这就是她所说的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 左仪挺好奇,等着施千兰往下说。 “徐岚死后,徐父几次伤心的哭晕过去,看上去父女二人关系很好,但事实上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徐岚母亲早亡,徐父靠着酒肆将女儿带大。 这个是街坊们都知道的事,只是这个事实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比如徐岚的母亲因什么早亡,徐父又是如何带大女儿。 施千兰当初看徐父那般伤心,总以为这是个父慈子孝的温暖之家,然而谁能想到里头藏着可怕的东西。 徐母早年嫁到这里,一开始徐父尚且能好好待她,后来徐母生下女儿,徐父便变了脸色,对母女俩不管不问。 再后来徐母娘家实在看不下去女儿和外孙女受苦,帮着二人开了这家酒肆。 徐父本就爱酒,有了酒肆之后更是肆无忌惮,整日里醉生梦死,几乎没个清醒的时候。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徐母一病不起,看病的大夫说是积劳成疾,加之心中郁结,人没多久就去了。 徐父为了活下去,这才勉强撑着这家酒肆。 只是他只负责酿酒,却没妻子的手艺,酿出的酒总是味道不尽如人意,城中渐渐就卖不出去了。 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城郊一些小店,总归那里不如县城内的客人们挑嘴。 每次徐父都让徐岚去,不全是为了送酒,而是让自己的女儿用自己换下一单生意。 左仪听到这里两条眉毛已经全皱到了一起,宫文柏和闻人清差不多也是这个表情。 见过狠心的,却没见过这么狠心折磨自己亲生骨肉的。 徐岚如此风华正茂的年纪,竟然要为了酒肆生意去出卖自己,难怪徐父不着急女儿出嫁,如此摇钱树,要真走了,他哪还有银钱来源。 “原来他哭那么伤心是因为这个。” 闻人清表情已经恢复到淡然,只是眼神中的冷意渐渐凝聚,说出的话更带着几分嘲讽和鄙夷。 左仪叹了口气,世上令人动容的事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同样多,人性之恶,不可考验。 “徐父没有时间出城杀人,即便徐岚因为中毒可能迟缓了死亡时间,徐父的可能性也不大。” 左仪说这话的时候看向闻人清,她在县衙停尸房中说过,那种蕈菇如果剂量适合,人可以在预定的时间内死亡。 只是几乎两天时间,能办到吗? 闻人清知道左仪想确定什么,她摇摇头,“至多能提前个把时辰,两日时间怕是不能准确掌握杀人时间。” 尽管她对徐父不屑,可事实就是事实,她不能因私欲而说谎。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送酒那处逆旅的掌柜,或者是徐岚在路上遇到的人。” 施千兰问过伙计,从徐记酒肆出城,一路上有三个茶摊,最后一个茶摊就在城门口,往来百姓众多,难道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杀人? 而且又为什么要杀徐岚? “应当不是逆旅掌柜。” 左仪能肯定的只有这个,如果是逆旅掌柜,即便徐岚出了逆旅后才死,那蕈菇之毒一样会查到掌柜头上。 “如果不是逆旅掌柜,就只可能是那三个茶摊。” 宫文柏注意过一个细节,徐记酒肆的酒坛子都是封好的,即便徐岚口渴想要喝,也不敢破坏了要送的货。 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个爹。 左仪点头,“细查三个茶摊,尤其是城门口那个。” 施千兰嗯了一声,转念又想到了什么,问左仪道:“这两个案子可有什么关联?” “尚且不知,她们二人似乎并不相识,两人的死状也全然不同,也许,没有关联。” 第71章 夜行 当夜左仪睡的不是很安稳,他心里总有个怪异的感觉,不管是眼下的两个案子,还是申良远,总归如鲠在喉。 睡到一半实在睡不着,左仪披衣起身。 窗外月色朦胧,大如银盘的圆月笼在层层薄云中,连周围点点星光都几乎要夺了它的光芒。 长街上寂静无声,白日里人声鼎沸,入夜时万家灯火,此刻都归于一片黑暗与宁静。 唯有他这一处窗子大开,点点灯火自窗口透了出去,鹤立鸡群般的与众不同。 凤锦县不如京城那般森严,偶尔有人犯夜外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最近因着接二连三的命案,整个县城的人自觉不在夜间外出。 就连平日里寻花问柳的公子哥都少了一大半,可见在性命面前,什么私欲都是可以克服。 左仪靠在窗上望着寂静无声的长街,白日见不到长街原本的面貌,如今寂夜无人,瞧的分外清楚。 原来长街本身干净宽敞,没有人来车往,没有吵杂喧嚷,更没有堆放在街上的玲琅货物。 他正在心中感叹人们赋予长街以活力,却也毁了它原本的面貌。 突然余光有一黑影蹿过,速度很快,在长街上横穿而过,一眨眼消失在了左仪的视线中。 他几乎是下意识翻窗出去,以更快的速度追着黑影去。 左仪其实不知道那个黑影是干什么,也许人家只是喜欢夜行,也许不过是一个梁上君子。 总归左仪就那么追了上去,且很快追上了黑影。 左仪看清黑影是个女子,一身黑衣劲装,露在外的一点肌肤在朦胧月光下泛着瓷般光泽。 女子穿过几条巷子,突然脚下一转,朝着另一侧飞快掠去,片刻后停在了一处小院前。 她很谨慎,站在原地朝四下里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注意到她,这才抬手在木门上轻轻敲了四下,随后又扣了一下门环。 左仪躲在不远处看着,心想这大半夜的,她这么个敲门法,有人出来开门就见鬼了。 正想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有人探出头来,似乎跟女子说了句什么,女子便将怀中一封信递了进去,随后转身重新没入黑暗。 左仪没有再去追女子,倒不是不好奇那女子身份,而是眼前看到这处院子和开门的人让他更感兴趣。 他往前越过院墙栖身于屋顶阴影里,悄无声息的看着院子中的一切。 刚才接了信的人这时刚好敲开了书房的门,一个身着中衣的男子开了门,伸手接过那封信,只看了一眼便关上了房门。 接着书房里的灯亮了起来,一道剪影投在了窗上,男子坐在桌前认真的看着那封信,少卿举起手将信凑到了烛火前。 左仪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其他,摸出一粒银子打在了书房门上。 “谁?!” 窗户上的剪影动作一滞,立刻起身朝门前来。 左仪身形急速闪动,如魅影般闪进了书房内。 男子推开门只瞧了一眼,发现地上掉着一粒碎银子,他弯身捡起来,看不出这是哪里的银子。 而后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朝屋中扫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影,桌子上那封信还如刚才般放在上头。 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也许这碎银子只是刚才仆人掉的,而刚才的声响也许是风? 他想着抬眼又朝四周看了眼,除了他的呼吸声外,四周十分安静,甚至都能听到不远处院子里主人家的打呼声。 “大人?” 仆人听到他压低了的问话声,这时从自己房门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半夜除了他们主仆之外,谁还会来这所小院? “无事,你休息吧。” 仆人听到他这话,当即缩了回去,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 第二日一早,施千兰发现每日不到时辰不起身的左仪早早坐在了大堂中,一双眼睛下隐隐有一片阴影,像是昨夜并未睡好。 她上前打趣道:“左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县尉做的亏心,昨日噩梦缠身睡不着?” 一连三起命案,也就他上任前第一起给破了,如今这两起都还没有什么头绪,百姓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左仪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正吃的起劲,今日的粥格外香甜,一碗肯定不够。 闻言他忙中偷闲瞥了眼施千兰,“掌故的真爱说笑,我一向睡的极好,再者县衙中以县令大人为尊,亏心也轮不到我,有噩梦肯定也都去找县令大人。” 这话着实是大实话,高金最近确实睡的很不安稳,案子一日不破,他脑袋上的乌纱就一日不稳当。 这不,一大早就急匆匆起身到了前衙,只是他起的太早,衙门里头除了几个衙役外,左仪和申良远都还没到。 高金想了想,脚下一转去了停尸房,他记得之前仵作验尸得了徐岚之死的结果,近日一早说是徐父要来将尸体带走,他得过去问问,否则心中不安。 就在高金踏进停尸房的时候,左仪溜达着进了县衙,他也径直去了停尸房。 跟高金不同,他是来阻止徐父将尸身带走。 虽说徐父没有杀人时间,但之前他那么对待徐岚,如今又着急将女儿尸体带回去,一定有什么隐情。 进了停尸房,左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徐父在里头撕心裂肺的哭,也不知道是哭自己苦命的女儿,还是哭失去摇钱树苦命的自己。 “见过大人。” 左仪很懂规矩的朝高金行礼,高金当即颔首回应。 虽说他现在是左仪头顶上的上官,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爹,岐国公府在京中都数一数二,遑论在他这个小县城里。 若左仪真拿出岐国公府来压他,他还真没还手之力。 高金为官十分圆滑,既然得罪不起,那就供着吧。 “县丞也是来规劝徐父不要伤心过度的?”高金耳边听着徐父嚎啕大哭,心里不大是滋味,他五房妻妾,却没一个人为他生下子女,他连个为子女哭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我是来阻止徐父将尸身带走。” 左仪脸上带着笑,看着徐父哭声戛然而止,头猛地抬了起来。 第72章 突破点 高金一脸诧异,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左仪,总感觉岐国公送这个宝贝儿子出京,那就是为了镀金呀。 前头俩案子暂且不说,如今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见高金不解,左仪斜了眼地上哭声顿住的徐父,笑呵呵的说道:“本官以为,你知道为什么。” 徐父眼睛里都是惶恐,却强自镇定的摇头说不知道。 左仪挑眉,毫不客气的问道:“徐岚的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徐父这下不止眼睛里惶恐,连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他着急的摆手说道:“这位大人可不要乱说,我家闺女被人杀害,我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若真知道了,又怎么能让她白白送死。” 他越说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哪个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他自然也一样。 只是左仪知道真相,又怎么可能信他的鬼话。 他当即不绕弯子将徐岚遭受的折磨一一说出,一点面子都没给徐父留。 高金和仵作陈莱对视一眼,高金对人情世故知晓颇深,看徐父这样子不像作假,那双眼睛哭的跟兔子一样,只差哭瞎了。 寻常父母痛失子女确实伤心痛苦,表现出来的状态跟徐父差不多、 所以,也许左仪弄错了? 陈莱则更直接,张嘴直呼不可能。 “县丞大人,你肯定是弄错了,他对女儿疼爱人尽皆知,怎么可能会知道有人要害死徐岚而一点动作都没有?” 这些只要去街坊邻里间打听很容易知道。 “绝无错的可能。” 左仪说的斩钉截铁,眼睛却没有看陈莱,而是看向高金。 高金知道左仪的身份,岐国公府在朝野确有不可说的手段,每每有战事或者其余威胁到陛下的蛛丝马迹,只要稍微一显露,岐国公府总能预先知晓并布局。 这么一想,如果左仪身后也有这样可怕手段之人,那要查徐父岂不是易如反掌。 其实高金确实想多了,岐国公府那些收集消息的人实际隶属于朝廷,不过每次都是岐国公出面而已,这才引来许多人猜测,说岐国公府背后另有乾坤。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高金信了左仪的话。 “左大人既然说查出来的确实是真相,本官选择相信,只是徐岚之死仍然没有找到凶手,你看这....” 高金想说他也不好交代,只是碍于陈莱和徐父在场,他不便明说。 左仪点点头,一脸我知道,大人请放心。 高金这才松了口气,再不济这案子是左仪接手经办,要真出了差错,堂堂岐国公府不会让他一个小小县令出来顶锅吧。 陈莱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把嘴闭上了。 徐父见没人肯为自己说话,又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命苦。 高金听的不耐烦,着人将徐父给架出了县衙。 回到大堂上,捕头唐辞带着人回来了,同样带回了好消息。 唐辞说道:“小的们查出了三个人很可疑。” 他口中可疑的那三个人就是布庄里的伙计,经过这段时间明察暗访,三儿认出一个人来,那人就是不久前去寡妇家送布,但他却不是布庄伙计。 “通常布庄送布都是固定的几个伙计,但那一日布庄掌柜的小儿子私下跟伙计换了身份,亲自到寡妇家送布,但奇怪的是,那小子送完布之后就不见了。” 左仪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宫文柏,他一早跟施千兰的伙计们重新将查到的线索整理书写,这会儿才从酒楼回来。 听唐辞说到这里,宫文柏忍不住问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唐辞对宫文柏很尊敬,倒不是因为他是左仪的师爷,而是宫文柏给人的感觉,他似乎颇有学问,彬彬有礼之下气质绝佳。 反观左仪,他看上去就像个街边闲散老百姓,整日里没事最喜欢的便是晒着太阳聊八卦。 “就是不见了,他从寡妇家出来之后没有回家,布庄掌柜也不晓得人去了哪里。” 唐辞说着看三儿,三儿立刻附和道:“是这样没错,要不是我们先去问了掌柜的,他今日就会上门来报案了。” 宫文柏点头,眼神一转落到了左仪身上,“不过也不能因此就判断出什么,这个人还必须找不出来不可。” “可不是嘛,那么多人查来查去还是落在了布庄这几个人身上,无论如何也得把人找到问清楚。” 左仪起身抚了抚袖子,微微扬起下巴说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去城外转转。” 施千兰的人查的自然仔细,不过左仪还想去确定一件事。 两人从县衙出来走到徐记酒肆附近的一条巷子,然后沿着平日徐岚出城的路往外走。 宫文柏问道:“大人想到了什么?” 已经让施千兰的人去查三个茶摊,他们这时候过去要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帮着唐辞去寻不见了的布庄掌柜家的儿子吗? 左仪抄着手一步三晃,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宫文柏忍不住移开眼,心想好歹做了这么时间官,怎么仍旧没个正行。 想到这里,宫文柏想起程宣来,也不知道程公子的事办的如何了,也不来同他们招呼一声。 “想程宣,这小子一走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宫文柏一脸古怪的看着左仪,左仪被他看的古怪,问了怎么了? 宫文柏摇头,“没什么,只是我也想到了程公子。” “想他借钱?” “我不是大人。” “情同手足呗。” “我孤儿...”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很快到了城门口的茶摊,一眼看见一个锦衣公子坐在里头喝茶,与周围粗布衣裳的商旅百姓很不同,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左仪撇嘴说道:“这么格格不入的事情,也就程宣能干得出来。” 话音才落下,那锦衣公子回了头,一脸不悦的看着二人,“左大人来这里喝茶,也没多合适。” 宫文柏上前见礼,程宣颔首回礼,“先生多日不见,神色似乎有些欠佳,若是他身边待着不舒服,不妨同我一道回京。” “挖墙脚不是你这么挖的,当面容易挨揍。”左仪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到程宣对面。 第73章 茶摊上 这个时辰茶摊上人来人往,其中不乏外地前来的客商与探亲的百姓。 左仪自己观察这些人,发现他们每个人都神色倦怠,即便少有几个能容光依旧的,也是富户官眷。 这些人来往都有仆役侍奉,一路上更是不着急赶路,长途跋涉到了这里依旧光鲜亮丽。 “你在这里坐了多少?看到过什么可疑之人吗?” 左仪一边乐呵呵的接了茶摊掌柜送来的茶,一边问起程宣话来。 程宣斜了他一眼,自京城就知道左仪接地气,倒是没想到这城门口的粗茶他也喝的顺口。 “你指什么?” 不回答左仪的问题,程宣先问了一句。 这几日凤锦县一连三桩命案,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听说夜里百姓都不敢轻易出门,生怕这等血光之灾落到自己头上。 左仪砸吧一下嘴,这茶摊的茶还算不错,没用特别劣质的碎茶充数,口感上比起京城外的茶摊稍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 闻言左仪放下茶碗,蹙眉毫不迟疑的说道:“找一个人,一个可能是杀人凶手的人。” 宫文柏将布庄掌柜之子的事说了一遍,尤其着重说了他换装前去寡妇家送布后消失这一段。 程宣听的很认真,少顷说道:“这么说来这人确实可疑,而且我早前还听闻过这家人的事,颇为令人唏嘘。” “哦?说来听听。” 左仪好奇心起,往程宣跟前凑了凑,等着他继续他听来的故事。 程宣点头,说道:“不久前布庄掌柜的妻子死了,布庄掌柜对外给的说辞是因病暴毙,但实际上事情却不是这样。” 不久前这布庄掌柜家的街巷上传出过一则流言,说是布庄掌柜的妻子在外偷人,与人勾搭成奸。 起初布庄掌柜并不在意,但随着流言越传越逼真,不少街坊都到他跟前说三道四。 这种事对于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忍得了,于是夫妻两人第一次起了争执,布庄掌柜一怒之下打了妻子一巴掌,甩袖出了门。 哪料到这妻子竟是个烈性子,没几日竟然想不开拔了簪子自尽了。 自那之后流言慢慢消散,但这好好的一家却是就此破碎。 布庄掌柜家的儿子每每看到到店中买布的母女就会跟掌柜的吵上一架,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往前面照看生意。 “哦?这么说他的嫌疑更大了。” 左仪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一向不去前面照看生意的儿子,突然之间办成伙计前去寡妇家送布,而后不久寡妇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中,这难道是巧合?” 宫文柏摇头,“自然不是,这人确实十分可疑。” “是很可疑,只是他为何要杀寡妇你们可查清楚了?” 程宣比较一针见血,虽然此时推断出来的结果是布庄掌柜的儿子嫌疑最大,可到底没有真凭实据,而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更是个谜。 宫文柏没有回答,只看了左仪一眼。 自从到了凤锦县开始,他就心神不宁,这几个案子一个都没能帮上左仪的忙,宫文柏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多年之后故地重游,他实在很难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没有。” 左仪回答的干脆利落,眼下许多东西只是根据所知情况推断,想要进一步拿到真凭实据,确实还有问题。 程宣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程宣在京城跟着刑部多少办过几个小案子,那时虽说只是挂名前去旁观,但起码知道办案的基本过程和需要的东西。 而左仪就完全是野路子出身,办案多半靠直觉和运气,之前东稷县的几个案子就很大程度上是运气使然。 不过既然京城传来消息让他随着左仪在凤锦县办案,程宣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那寡妇听说之前就有与人勾搭,也许二人之间有什么来往,左大人可以仔细查查。” 程宣说完给了宫文柏一眼,意思是让他这个谋士给记住了。 宫文柏颔首答谢,不管怎说,左仪是他选择的人,自然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不能平复就忽略不管。 即便他帮不上什么大忙,跑腿打杂的事情也得去做一做。 左仪哦了一声,“对了,你到凤锦县办什么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吗?” 程宣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心不在焉的敷衍。 左仪当即就知道这事情他不该问,也就跟着转移话题道:“我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到底看没看见可疑之人?” “你说谁?布庄掌柜,还是他儿子?” 程宣这话把两人都给说愣住了,左仪先开口问道:“什么意思?这两人你都见过了?人呢?” “见过是见过,不过是一前一后分两天见到。” 宫文柏这次接了话问道:“具体是哪一天分别见到两人的?” 程宣也不介意他们盘问的口吻,继续说道:“寡妇案发第二日一大早在出城的人群中看到了布庄掌柜的儿子,今日一早入城时看到了布庄掌柜。” 左仪抄着手,脸上表情变得凝重。 这个布庄掌柜家的儿子越来越可疑,但就如程宣所说,他没有证据,一切全是推测。 至于布庄掌柜,十有八九已经知道自己儿子干了什么。 那么他们眼下该做的事情就一件,怎么让二人说出来真相。 相较于布庄掌柜的儿子,他本人似乎可能性更大一点。 左仪一边想着,一边起身踱步往城中走。 宫文柏在后头跟着起身,朝程宣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后随着左仪一道往城中去。 程宣看着二人一道离开,将茶碗里的茶一口喝完,觉得这里的茶有点苦涩,在口中久久不能散开。 但片刻之后又觉得还想再喝一口,倒是比京城那些好茶更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掌柜的,钱放下了。” 他从怀中摸出两枚铜板放下,抬脚往城门内去。 掌柜的应一声前去收了钱,望着锦衣公子负手而行,阳光之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越看越贵气,不像是一个小小县城能养出来。 “这公子说不定是京城来的,也不知道婚配了没有,唉,咱这小县城,即便人家没婚配,也没哪家小姐能有那福气...” 第74章 蹭饭 左仪一路回到了县衙,期间宫文柏问他如何布置,左仪说时间还早,跟得上吃午饭,于是宫文柏就知道他饿了,暂时不打算多想。 但为什么要回县衙,他就不清楚了,毕竟县衙似乎不管午饭。 直到... “左大人怎么来了,快快快,请入座,夫人再加两副碗筷。” 高金忙着请左仪和宫文柏一起入座,虽说宫文柏没有官职在身,但谁叫人家靠着的是棵大树下的小树,根深叶茂,得罪不起。 左仪原本笑容十分美好,但当看见桌子上的菜肴,他有点挂不住这笑了。 “客气客气,高大人既然在用饭,不如我们就先退下了,改日再聚,改日再聚。” 说着左仪就想转身离开,可高金哪肯,虽说他家这饭菜简朴,可能跟左仪这样的贵公子出身坐在一起吃个便饭,那也是拉关系的开始。 如何能放过。 宫文柏就站着不动,他难得见到左仪为难,还是被自己要蹭饭的主人家弄的为难。 “这个,要不改日?我今日真的...” 高金忙上前一步拉住左仪,“左大人莫要嫌弃,我家简朴惯了,要不我再让仆人去酒楼要个菜?”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左仪要是还走,那不成了嫌贫爱富了嘛。 他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悠长的叹息,随后笑呵呵的随着高金的力道坐在了桌前。 “高大人莫要破费,这些菜也挺好。” 左仪来凤锦县这段日子,对高金这个县令所知不少,实在不是他有心打听,而是这位高县令在历届凤锦县县令中绝对是个奇葩。 除了他那五个从早搓麻将挫到晚的妻妾外,还有这位高县令惧内的种种传奇故事。 月俸银钱如数上交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高县令还得自己出门找伙计,偷偷赚钱顾家。 当时左仪只以为有些荒唐,堂堂县令怎么可能沦落到这般地步。 今日一见,他深信不疑。 眼前的桌子上有四菜一汤,豆腐青菜来回变着花样整四个碟子也就算了,那一碗清水是行飘着三根菜叶子也能算汤? 左仪看了眼宫文柏,他倒是不客气,已经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得,来都来了,坐也坐下了,总不能干坐着一口不吃吧,那还不如早早走呢。 左仪拿起筷子,心想也许这些豆腐青菜只是表象,可能豆腐是鲍鱼炖的,青菜是鸡汤吊的,总归不能真这么惨吧。 可惜这一口下去,青菜是真的青菜,没有鸡汤,豆腐是真的豆腐,没有鲍鱼炖过。 至于那碗汤,比开水也就多了一点咸味。 一顿饭吃的左仪心酸无比,这凤锦县比东稷县好了不止百倍,结果这县令倒是跟他这个前东稷县县令过的一样寒酸。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左仪抬眼看了眼高金,他似乎习以为常,吃的倒是四平八稳。 “左大人不过吃了些许,这就饱了?” 高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客客气气的问左仪。 左仪赶忙说自己吃饱了,早上吃的过多,这会儿确实不怎么饿。 不过几句话时间,高金已经把桌子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宫文柏也将最后一口米饭送进嘴里搁下碗筷。 高金随着搁下碗筷,“对了,不知左大人这时辰前来是为了什么?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呃...” 左仪迟疑一下看向宫文柏,后者似乎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案子是有了进展,布庄掌柜之子嫌疑很大,特请县令大人先行将人找出。” 高金眼睛一亮,无论如何这案子有了进展,对他来说就是好事,起码跟上头好交代。 “好,本官立刻着人去办。” 高金很高兴的起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叫了唐辞,却被衙役告知唐辞带人出去办案了。 于是高金又叫了三儿和万七,结果两人依旧没在衙门里。 他皱了皱眉,扭头看一眼左仪和宫文柏,两人笑的十分和蔼,就是有点不怎么对劲儿的而已。 高金想了想,又找了其他几个衙役,直接让这几个人去全城搜捕。 交代好这事儿,高金才想起来前几日上头来的公文他不知道如何回,这会儿有了进展,是不是得给交代一句。 他转身朝左仪说道:“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左县丞...” 高金话都没说完,左仪赶紧抬手一礼,“高大人请自便,我带着宫先生继续办案。” 高金敛了神色颔首,转身朝书房去。 待他一走,左仪当即垮了脸,“本以为能蹭顿免费饭菜,没想到不仅没吃饱,还没吃好,何苦来哉。” 宫文柏嘴角微微抽动,“大人英明,现下是回酒楼,还是继续办案?” 左仪抄着手往县衙外走,一边走一边大义凛然的说道:“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怎么能整日只思温饱,每月月俸都拿的烫手。” 宫文柏权当没听见,若是别人说了这话尚且有三分可信,左仪说出来,连万分之一的真都没有。 如宫文柏所言,二人先去酒楼,施千兰坐在柜台后面记账,前头几人来来回回十分忙碌。 施千兰见左仪这时辰过来,二话不说从柜台下面摸出一盘酱肉和两个馒头。 “只有这些,吃完该干嘛干嘛去。” 左仪一脸严肃,“我是那种人嘛,施掌柜未免太过小瞧人了。” 手上却十分迅速的将盘子和馒头顺走。 施千兰连白眼都懒得给他,问道:“如何了?人找到没?” 她的人见过程宣和左仪在城门口茶摊上说话,知道他们定然有了线索,只是从左仪脸上她没看出端倪罢了。 “高县令去找了,不过即便人找到,他肯不肯说就是另一回事。” 左仪嘴巴里嚼着酱肉,脑子才算有了转动的迹象,“还有一事不明,徐岚所中之毒是什么时辰下,这很关键。” 时辰正确,那下毒之人就能基本锁定,如果不能,那她前后两三日所接触的人都有嫌疑,这范围似乎有些广,县衙的人手恐怕转不开。 “这事你得等闻人消息,急不得。” “说的也是。”左仪继续低头狼吞虎咽。 第75章 无心插柳 “确定了。” 闻人清前脚走进施家酒楼,后脚声音便传进了左仪耳中。 刚好,左仪将盘子舔干净放在柜台上,闻言迅速扭头看向闻人清,“什么时辰?” 如何确定的左仪没兴趣知道,这不是他的专长,术业有专攻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 闻人清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声音清明的说道:“约莫是她出城前后脚被人下了毒。” 左仪想了想,“那个时候,布行掌柜家的儿子是不是也出城去了?” 宫文柏颔首,“是,今日程公子说起过,那人确实是在前后日子出城去了。” 寡妇之死和徐岚之死前后严格算起来相差一日左右,只是徐岚被发现的晚。 宫文柏说完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大人的意思是,两件案子为同一人所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左仪没有立刻回答,只沉吟片刻,问起别的事情来。 “施掌柜那边有什么消息?” 施千兰撑着脑袋努嘴,“有,宫先生的猜测确实没错,那日布庄掌柜家的儿子在茶摊上遇上了出城送酒的徐岚,二人虽然没有交流,但他们是在相邻桌上喝茶,而后各奔东西。” 左仪眯起眼睛,“我去过那个茶摊,两桌相邻极近,加之是在城门口,人来人往的,鱼龙混杂,有人想要动些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有他这话,宫文柏刚才的问题就算又落了一分实处,那个布庄掌柜家的儿子便又多了一分嫌疑。 “如此说来,凶手极大的可能性便会是那人了?” 施千兰从柜台后走出来,绕了一大圈,凶手难道会是完全没想到的布庄掌柜之子吗? 左仪没有正面回答,他如今一点证据都没有,完全都是猜测,这样子如何能把人定罪? 宫文柏想起之前程宣交代过的事,如果真是这人,那须得先查清楚这人跟寡妇和徐岚之间有过什么过节,或者关系。 他微微弯下身去同左仪轻声耳语,“大人,程公子提醒过,也许这人跟寡妇和徐岚之间有我们没查清的东西。” “程宣这小子总算有点用处,也不知道他跟着来凤锦县到底干什么。” 左仪将杯子里的水喝干净,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此事让唐辞他们去查,不过那几个最初的嫌疑人也不可掉以轻心,备两手,以免错失真相。” 宫文柏领命离开,左仪看着他远去,心下有点烦乱,这案子看着杂乱,但实际上应是乱中有序,只是为什么总感觉缺了串联的一环。 “如此心绪不宁,左大人不妨出去走走,正好我这有几张票据需要前去送,也别麻烦我家伙计,他们都挺忙,就劳烦大人前去走一趟吧。” 施千兰绕到柜台后面将票据取出来,直接塞进了左仪的手中,“大人慢走,不送。” 左仪刚想张嘴,施千兰干脆的指了指还在柜台上头放着的盘子。 那一盘子酱肉可不是白吃的,要不挂账,要不就当一次跑腿。 左仪慢慢把嘴巴闭上,鉴于囊中羞涩,这一趟他勉为其难跑就是,就当出去散心。 拿了票据出了店门,左仪一路慢悠悠的溜达着,街上人声鼎沸,竟然丝毫没压制住他内心的燥乱。 “叔叔,叔叔,给点吃的吧。” 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挡在左仪跟前,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往前艰难的伸着,手心中白净如剥了壳的鸡蛋。 左仪看着这样一副样子的孩子,又看着那一双极其不符合他外貌的手,下意识就问了句他是谁? 孩子饿极了,见他不打算给自己东西吃,当下就想扭头离开。 左仪忙拉住他,“馒头行吗?” “可以,多谢叔叔。” 孩子有点喜出望外,看着左仪到摊子上要了一包馒头,约莫有七八个,一股脑都塞到了他怀中。 热乎乎的馒头揣在怀里,孩子有些怔愣,良久才又说道:“我叫立春,寻常前头街巷谋生,叔叔要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就行了。” 左仪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竟然就在徐记酒肆不远处。 他脑子一转,转身又买了一包馒头,“走吧,我跟你一道回去,你这样,想必是有大人生病了吧。” 孩子很实诚,点头说是,是他阿爹生病了,如今就在那条巷子一处荒废的小院里躺着,他饿极了,这才偷偷出来。 “叔叔好心,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请个大夫看看我阿爹?” 孩子一双眼睛充满乞求,似乎下一刻就要给左仪下跪。 “当然可以。” 左仪抬脚往不远处的医馆找了大夫,两人加一个孩子一道进了徐记酒肆不远处的巷子。 巷子里头还算干净,只是孩子带着他们去的院子有些简陋,墙角的杂草都已经长了一人多高,显然长时间无人居住。 还真是废弃的院子。 大夫是个好大夫,即便见着是个乞丐,也十分用心看病。 左仪便拉着孩子蹲在廊下,一边看他吃馒头,一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这几日街上出了命案,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孩子一边把馒头往嘴里塞,两个小小的腮帮子鼓得老高,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他不杀男的,我听到了。” 左仪眼前突然一亮,但他没做出太大反应,只略微露出一点好奇问道:“哦?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怎么就能确定那人不会杀男的。” “我真的听到了,前不久夜里,我瞧见一个人从寡妇家后门出来,第二天她人就死了,那人出来时嘴里念叨着便是水性杨花的女子都该死。” 孩子虽然说的含糊不清,但左仪听明白了,他听到的不是徐岚之死的真相,而是寡妇之死。 “你要是再见到那个人,还能认出来吗?” 左仪问的轻声,那孩子突然就不吃馒头了,转头坐正了身子,十分严肃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咱们凤锦县新来的县尉,大人想从我嘴里知道案子的进展,我肯定会配合的。” 左仪挑眉,“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此觉悟,好,那大人我就在衙门等候你们父子二人前来。” 第76章 入县衙 左仪遇上那个叫立春的孩子是在第二日一早到的县衙,与他一起的还有他的阿爹,两人相互搀扶着到了门前。 唐辞昨日得了左仪的吩咐,今日临出门前便交代了衙役。 此时两人站在门前,衙门立刻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来找左县丞。 立春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但他从未来过衙门,即便心中鼓起了十分勇气,如今站在这里仍是有些不安。 倒是立春爹很镇定,笑着同衙役说是。 衙役点头,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立春爹握了握儿子的手,轻声安抚道:“立春不怕,咱们是去给大人作证,让大人们可以抓住坏人,是做好事,知道吗。” 立春微微仰头看着自家阿爹,一双眼睛由不安变得亮晶晶,而后十分郑重且肯定的点点头。 左仪得了消息立刻便出来亲自迎了父子二人往书房去。 “今日来衙门没什么大事,只是将你们所见所闻如数说出,书吏会记录下来,你们到时候看过没有问题,再在上面按上手印即可。” 他耐心的给二人解释,来县衙只是为了录一份完整口供,仅此而已。 立春爹忙应和,“大人不说草民也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若是届时需要作证,我们亦可前来。” 上次去小院找大夫给立春爹看病时,左仪其实并没有多打量这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的男人,一门心思只放在小立春那番话上。 今日再见,左仪反倒有些讶异立春爹的言谈与举止。 二人虽然是衣衫褴褛,却不像是一般乞丐,立春小小年纪临危不惧,立春爹深明大义,两人似乎受过教育。 左仪的神色变化没有背着立春爹,后者叹了口气,“大人一定疑惑我们二人言行举止。” 立春爹说着握了握立春小小的手,“我本是县里一个镇上的教书先生,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路逃到了这里,可惜盘缠被人给偷了,也就只能为乞儿艰苦度日。” 左仪全部注意力其实是在立春爹说的那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上,还是宫文柏问了句立春爹为何不在凤锦县重新教书补贴家用。 “不是不想,只是怕被人认出来,我和立春就真的没活路了。” 他说着又是长长一叹,听起来颇为无奈和不甘。 左仪这才回过味儿来,蹙眉说道:“如今这世道,一个镇上的势力就敢将人置于死地,是我活的太安稳,还是这世道变了?” 宫文柏没有说话,他幼时也觉得世间美好,直到父亲被迫赶走母亲,直到和母亲知道真相回家,却只看到一副棺木葬在城郊。 也许左仪说的一句话是对的,他是活的太安稳,以至于对这世间还抱有不少美好的想法。 立春爹这次没有叹气,而是看着左仪极其认真的说道:“大人若是不信草民的话,尽管去查,镇上一富户将自家儿子送入京城国子监,用的就是草民的名额。” 这只是一个开始,远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他真正招来杀身之祸的是看到了富户家深夜去的一个人,那人他在凤锦县见过,听闻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书房,左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立春爹肯来衙门一则是真的为了伸张正义。 更有一个可能便是为了他口中之事。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更多内容,不过就这一件事,已经足以让左仪生起警惕之心。 程宣去东稷县为的就是科考一事,如今到了凤锦县,他会不会依旧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左仪自己又遇见了立春爹,这难道还是巧合? 想起东稷县的案子,左仪心中就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家老爹到底把他踢进了什么样的漩涡中? 反正肯定不只是为了出门锻炼,让他有个镀金的经历风光回京城。 因为装着这个心事,立春爹和立春的口供左仪并没有特意看着,只是宫文柏在一旁,以确定所说与所写没有任何出入。 左仪看到口供的时候,整件事情已经完全梳理清楚。 立春那晚看到的人确实是布庄掌柜家的儿子,倒不是他空口白话,而是这人立春和立春爹都认得。 当初他们刚刚逃到县城内,布庄掌柜给予他们一点帮助,那时两人正巧看到他家儿子与掌柜两人争吵,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从那之后布庄掌柜倒是不常帮他们,他的儿子反倒时常拿些饭菜给他们。 所以那晚当立春看到那人的时候,还差点上前打招呼。 口供上还写着那时立春说听到布庄掌柜家儿子说的话,确实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都该死。 联想到之前的道听途说,左仪大概知道他为何要杀寡妇。 只是徐岚哪里错了?她那般可都是徐父给逼的。 “既然有了人证,那就只差物证了。” 左仪吩咐宫文柏将口供收好,抬眼看着立春爹问道:“可否竟你所遇之事细细说与我听?” 第一次直觉也许会有错,但一连两次,左仪不认为自己感觉错了。 他家老爹和程宣应当都在做一件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才把他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给踢了出来当炮灰。 左仪想,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调任凤锦县,十有八九这件事在凤锦县有了比东稷县更多的线索。 “大人既然肯问,草民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你知道,恐怕一样会有杀身之祸。” 立春爹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官儿,他若因为一己之私害死他,良心难安。 左仪忍不住微微扬了嘴角,从小到大,还第一次有人怕他惹上杀身之祸。 “你尽管放心,说便是。” 立春爹仍是有些迟疑,看了眼站在一侧的宫文柏,宫文柏十分坚定的点头。 这世上能动左仪的只有当今陛下和岐国公,不过听闻陛下十分倚重岐国公,又怎么会让左仪有杀身之祸。 “顶上我名字入京到国子监那家富户还有一位小公子,那天深夜我无意中看到今年秋闱主考官偷偷进了他家,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第77章 察觉 左仪没有再细问立春爹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要超出自己预料的趋势,果断将话题就此打住。 两人送立春爹和立春出了衙门,左仪没有转身回去,只让宫文柏将口供拿去给高金,自己则往施家酒楼而去。 这两起查了几日的案子如今算是尘埃落定,凶手的动机已然明了,只是他如何让寡妇配合着上吊就很不可思议。 不过眼下困扰左仪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刚才立春爹所说。 柜台后,施千兰一眼瞧见远远过来的左仪,忍不住微微蹙眉,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莫不是晨间没吃饱,又回来要吃的? 但见到左仪面色沉重,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肃然,施千兰心中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出了什么事?” 施千兰从柜台后走出,随着进门的左仪走到桌前坐下,伸手给他倒了杯茶。 左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程宣和他在东稷县相遇不是巧合,那施千兰会不会也在这局中。 将茶水一饮而尽,左仪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他和施千兰虽然明面上不对付,但他很清楚施家和他家关系紧密,施家绝对不会害岐国公府,他们二人更是十数年的朋友。 “咱们在东稷县相遇不是巧合,对吧。”左仪看着施千兰一字一句说道。 眼前这个女人美丽且大气,一双眼睛若是温柔起来,几乎无人能招架的住,就连如今的施家家主都因此频频对她高抬贵手。 可是这人耍起手段来,如同她的美丽一样让人招架不住。 左仪曾不止一次想过,幸亏施家和他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不遇上这么一个对手,想想都头疼。 当然,这样的人还得算上一个程宣。 施千兰没有迟疑,“不是巧合,国公不放心你独自在外,正好我也想躲了家里的琐事,就自请跟出来。” 左仪点头,“这么说我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 “什么猜测?”施千兰不大明白,当初岐国公说的是确保左仪不闯大祸即可,可没说别的。 “你还记得在东稷县书院里的案子吗?” “自然记得,那个不是破案了吗?” “是破案了没错,但那么多人相继意外死去,这么大的事情,从咱们出东稷县到凤锦县,一路上你可曾听到过什么风声?” “并无。” 两人说到这里神情已经同步到了严肃,那么多官员相继意外死去,无论如何传到朝中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左仪都已经从东稷县调任到了凤锦县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既然能因案子将左仪调任,怎么可能还不知道那些官员意外之死另有蹊跷? “此种情况,无非两种原因,朝廷不想将事情扩大引起恐慌,要么就是有人暗中斡旋,不想让人注意到这件事。” 左仪仔细想了想,当日是他亲自写的公文命人快马送去京城,公文不会出错,那么就是前去送公文的公差出了问题。 从东稷县到京城所经过的驿站大小几十个,要想从中做手脚不是没有可能。 加上东稷县出去的衙役,一共上百人需要筛选,实在任务艰巨。 “我倒是觉得本质一样,不管是朝中有人不想让事情大白于天下,还是公文在路上出了问题,能动这个手的人都在朝中。” 左仪赞同她这个说法,但是... “还是有些区别,一个是为了掩藏真相,一个只是为了避免明面上引起恐慌。” 他想到了当今陛下,如果此事真是陛下压下来了,那程宣滞留凤锦县,也许就是为了查那些官员意外死亡的事情。 而这个事情左仪觉得必然跟科考一事有关。 施千兰没有说话,抬手又给左仪倒了杯茶。 左仪下意识拿过茶杯,却没有一口喝下,而是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我觉得这件事需要找来程宣问问。” “不用了,我自己来。” 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施千兰和左仪齐齐转头,就见一身锦衣的程宣立在门外。 他今日穿的与在茶摊上的不同,是一身月白色长袍,把他整个人衬得越发丰神俊朗。 程宣一点不见外,走到桌前坐下,自己拿了杯子倒茶,“我想过你会发现事情不简单,倒是没想过你这么快就能察觉。” 左仪见到程宣出现,整个人明显放松了几分,他斜着身子靠在桌子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你一贯小瞧我,习惯了。” 程宣哼了一声,施千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无聊斗嘴,忍不住打断道:“眼下是斗嘴的时候吗?程公子不妨告知我们究竟怎么回事。” 如若牵扯到科考,那可不是一件小案子。 我朝古往今来凡是毁坏科考的,基本都是株连三族,且凡是有血缘的则永不录用入朝。 此等惩罚,没有哪一个家族敢轻易去试,成了无非一时风光,若是败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家族从此以后再无翻身之地。 施千兰不觉得有哪个家族敢冒这个险。 左仪识相的闭嘴,等着程宣说出实情。 程宣放下茶杯,徐徐说道:“我授上命查科考,第一个地方就是东稷县,东南书院这些年出了不少考生,虽然没有出过三品大员,但都能顺利授官。” 要知道每年科考出来的考生,即便是三甲之内,也时常有等待官位的时候。 但一个小小的东南书院出的考生却都能第一时间顺利授予官职,说出去怎么能不多想。 只是那时候程宣没想到,事情竟然因为左仪手中的案子变得更加顺利。 “确实稀奇。” 左仪继续问道:“那你来凤锦县发现了什么?” 东南书院的案子已经结束,他记得那个名单上可没有凤锦县的官员名单。 “这件事说来话长。” 程宣说着看了眼施千兰,而后看着左仪,“这件事跟宫先生的过去有关。” 左仪挺惊讶的,他察觉到宫文柏自打知道他调任凤锦县就有点奇怪,不过没想到宫文柏的过往竟然还能跟程宣所查之事有牵扯。 第78章 秘查之事 听程宣这么说,左仪当即打定了主意,衙门里的两件案子就暂且让高金去忙活吧,反正已经水落石出,只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即可。 他给程宣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长话长说,他有的是时间。 程宣却看向施千兰,“我这一路走来有些累,前面就由施掌柜说吧。” 左仪惊讶的看向施千兰,怎么着?这是都知道宫文柏为何到凤锦县后心绪不宁,就他一个蒙在鼓里? 施千兰面对左仪的目光,只能干笑两声,然后正经八百的说起她家伙计查到的东西。 “我这边得到的消息得从宫先生幼年时说起。” 那时宫文柏尚在凤锦县生活,父母健全,家中还算殷实,其父宫律曾在京城国子监任职,只是时间不足一年,就被调任,具体原因尚且不知。 其母则是凤锦县城郊一处农家女,只是这农家女祖上曾出过官员,家中一直有书香传承,所以倒不全然只是农家女。 二人相识一年后成婚,再后来就有了宫文柏。 但好景不长,在宫文柏三岁那年,宫律突然将疼爱有加的妻子赶出家门,甚至只给了十两银子度日。 当时这件事在他们居住的城郊引起了极大波澜,不少人对宫律如此行为不解,到后来不耻。 然而就在宫律赶走妻儿的第二年,宫家来了一群人,没有穿官服,也没有佩刀,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衙门出来的。 当时看到这群人的百姓很多,所以并不难打听。 “这就是整件事的开始,或者说是宫文柏记忆里的开始。” 施千兰叹了口气,“但事实上不只如此,这件事远比目前知道的牵扯的更广。” 左仪听到这里大约已经猜到了,宫文柏的父亲跟程宣查的科考一定有牵扯。 宫律当年在国子监不足一年的任职内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那么快离开国子监,甚至离开京城。 程宣在此接了话,“确实不简单,当年宫律是被迫离开京城,至于原因,无人知道。” 左仪嗯了一声,随即问道,“宫律后来在凤锦县生活这么长时间,且还娶妻生子,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他真的在京城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大到能迫使他离开想要闯一闯的京城,那又如何能回到凤锦县安然度日。 若说没有危险,那为什么几年后宫律会一反常态将妻儿赶走。 他事先似乎已经知道不久之后家里将遭受灭顶之灾。 “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个秘密足以让他安然在凤锦县生存,只是时效性或者是关联的那个人出了变故,等不了太久。” 程宣早就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时隔多年,想要查当年的事很不容易。 京城那边看似散漫,但真正的秘密都是严丝合缝,绝无泄漏的可能。 所以程宣查来查去,就查到了凤锦县,再然后查到了宫律就是宫文柏的父亲。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 京城里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不过一向窝着秘密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毕竟在京城那样的地方,知道越多死的越快,除非完全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程宣扬眉,施千兰则开口问道:“还有一事我不明白,他跟你查的案子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左仪同样好奇,只是知道好奇害死猫,他当初就不该去他爹书房外转悠,什么都没听到不说,还被发配到了这个地方。 “当年担任国子监祭酒的李老自缢于家中,这件事朝中尚且没几个人知道,陛下密令我暗中查查,这一查就查到了许多问题。” 从东南书院开始,先是离奇死亡的官员名单,再有这里宫律曾经在国子监因故离开。 而那时候的国子监祭酒又自缢于家中。 “对了,说到这里,那份名单我加急送到了京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左仪抄起手,一脸严肃的看向程宣。 程宣沉下眉眼,“这是陛下的决定,避免引来轩然大波。” “我想就是。” 左仪长出一口气,只要不是被有心之人给压下去,事情就远不如想象的糟糕。 “总之这件事情得秘密去做,我今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 程宣话都没说完,左仪和施千兰一起懒散的说道:“因为京城很快会来旨意。”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程宣的性子他们都了解,如果没有得到授命,他一定嘴巴严的很,就像在东稷县,即便被左仪猜到了他在查什么,依旧一个字都不多说。 “你们俩知道就好,手头的案子查完之后就着手准备吧,我们得去城郊走一趟。” 程宣没有打算起身离开,而是抬眼朝二楼看了一眼,“避免来回折腾,我在凤锦县就住在施家酒楼,账目一律挂在我爹名下。” 施千兰和左仪相互看了一眼,一脸哦的表情,说来说去程大公子还不是靠爹。 安顿好了程宣,左仪想了想还是去了县衙,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他这个主理官可不能真的做个甩手掌柜。 哪知前脚才踏进县衙,后脚就有人前来报案,说是城中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左仪当下心中就是一咯噔,忙转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几个衙役也忙跟着他往案发地跑去。 女尸发现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平时用的也就附近几个大户人家。 衙役们在左仪的指挥下各自散开查问,左仪则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期女尸。 这人身上穿着的是舞衣,身体和脸已经都被泡的面目全非,不过从装扮上仍能看出是个舞姬。 他看了片刻没看出人是怎么死的,扭头朝不远处的衙役说道:“差人到施家酒楼找闻人仵作,请她过来验尸。” 衙役应了一声转身跑开,而刚从人群里钻进来的陈莱当即就停住了脚步,有闻人清验尸,肯定就没他什么事了。 左仪起身走到河边,他往前看了几眼,前头不远处确实有两个不小的花楼,说不定这女子就是从那个地方被人杀害后丢下河。 第79章 死者舞姬 左仪没有立刻动身过去,而是在原地又转了一圈,等着闻人清过来验尸。 “我粗略看过,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致命原因尚且不知。” 他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将自己刚才粗略查过的结果告知闻人清。 闻人清很轻的嗯了一声,对于左仪的查看,在她眼里就是白看,做不得数。 尸体被泡的发胀变形,脸上胭脂却尚且有少许残余,可见生前涂抹的不少。 舞姬衣衫湿透,却没有过于凌乱,生前应当没有过奋力挣扎。 这些闻人清一眼都能看出来,左仪必然也都了然于胸。 她蹲下身用手在尸身上轻轻按压,又翻看了露在外面的皮肤,确实没有任何拘禁伤,也没有任何足以致命的伤口。 “我需要带回去仔细查。” 闻人清起身理了理衣裙,抬眼朝远处河岸上两所挂着灯笼的地方看去,“大人不过去看看吗?” 左仪点头,“去,这不是等你过来查验尸身,怎么?有兴趣过去看一眼吗?” 那是凤锦县城内最有名气的两个青楼,虽说是青楼,却不全是以卖身为主,更多的是琴棋书画精通的女子,平时常陪人喝酒聊天。 自然也有舞姬、歌姬之类的助兴。 河中捞出的便是这舞姬。 “嗯。”闻人清没有理会左仪语气中些微的调侃,只点头表示她要去。 左仪耸肩,又见出去查问的衙役带着个货郎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今日这人最先是他发现,再问居然还认得这舞姬出自哪里。 左仪没有留下来听他多说,只问了舞姬出自哪个楼,就示意衙役先带货郎下去录口供。 随后他招呼两个衙役跟着一道往那边过去。 楼是在河两岸成对峙之势,门则都开在两侧长街上,后头则有走水路的小码头,前后通透,既然要去,就得前后堵死了。 衙役们乘船走水路,左仪和闻人清则步行前往正门。 楼里的妈妈压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左仪带着个衣着清雅的姑娘来了,脸上的笑有点不大明白。 左仪并不多废话,只吩咐她将楼里的客人和妓人都分开,但不可放走一人。 “好好好,妾身这就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楼里的妈妈懂得察言观色,深知必然是出了大事。 很快楼中的妓人和客人都被分开送到了厅中,一些人起初还嚷嚷,被左仪一句出了人命,谁要是想离开就做凶手或者帮凶论处。 一时间整个大厅便静的鸦雀无声。 左仪勾了勾手指,举止着实不够稳重,不过眼下没人管这些。 楼里的妈妈赶忙上前,一脸的谨慎小心,“大人要问什么尽管问,妾身知无不言。” “你楼里少人没有?”左仪扫了一圈,闲话家常般的问了一句。 “少...没少吧...” “你查清楚再回话。”左仪这一句与上一句之间整个人神情与气场完全不同,突然便从一个闲话家常的街边闲汉,变成了威严的朝廷命官。 楼里的妈妈当即浑身一个激灵,“这...妾身立刻去查看。” 她前脚去查看,后脚就有个衙役从对面水路来了,见到左仪第一句话就是,“大人,对面楼中无人失踪,都在,货郎所言属实。” 听到衙役这么说,楼里去查人数的妈妈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什么意思,有人失踪了? 但这花楼里有失踪的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从前不少手里攥了银钱的妓人跟人跑,也没见官府这么管过。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催伙计就更快。 不过一会儿功夫,妈妈白着一张脸回来了,她楼里确实少了个人,还是她最近十分看好的一个,那时都准备要给她往花魁上头顶。 “大人,少了一个舞姬,名叫花舞,她...是跟人跑了吗?” 她能想到的无非是这个,要是花舞跟人跑了,那她的损失可就大了,那丫头看着机灵的很,应当不会干出这么损的事吧。 自古楼中出了多少痴情女,结果怎么样,不都是被负心汉给抛弃了。 花舞看着可不像是个容易被骗的,怎么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花舞,舞姬,倒是符合死者身份。” 左仪转头看着楼中的妈妈,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大约没想到人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这,大人,妾身绝无害死花舞的可能,她可是我们楼里下一任花魁,头牌中的头牌,妾身如何也不会断了自己的财路不是。” 左仪不置可否,“我没说你杀人,不过这人说不定是从你们楼里给扔到了河里,你若是不能将她死前接触的人都有谁,或者遇上什么可疑之人说出来,那...” 他话都没说完,楼里的妈妈已经只差指天发誓,保证一定把知道的都给说出来,绝无遗漏的可能。 “那就好。”左仪给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立刻上前将人一一带到一旁审问。 整个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知道死人了,自然不敢再闹下去,要知道在本朝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闻人清四周看了一圈,突然目光定格在了后门一侧的栏杆上。 她快步走上前伸手将栏杆上挂住了一丝布料捏在手中,举到眼前仔细一看,“大人,这是死者身上所穿衣裳的料子,人确实是从这里被扔下去的。” 左仪走到栏杆前看了眼,又抬头朝上看,随后问妈妈道:“上头是谁的住处?” 那妈妈早就惊魂未定,闻言立刻说道:“是花舞的房间,她喜欢看河上行船,所以就逼着妾身把这处屋子给了她。” 左仪和闻人清对视一眼,示意妈妈领路上去看看。 花舞的房间看上去颇为干净整洁,里头摆设并非一般青楼女子的浮夸奢华,反倒透着一股异域风情,让人一进去就眼前一亮。 只是这摆设看的久了,就有种疲劳感。 “花舞时常与谁人交好?” 左仪问的不止是客人,还有楼中的一些妓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遇上一两个脾气相投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生在世,总不可能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 第80章 是他 花舞来历不是很明确,只知道是从小跟随杂技班游走,曾去过极远的西域,这房间里的布置便有几分西域的样子。 闻人清从窗户往下看,能看到栏杆,但如果人从这里扔下去,似乎不能在栏杆上勾住衣服。 “屋檐出的太多,从这里把人扔下去,根本不可能碰到栏杆。” 左仪跟着到窗前朝下看了一眼,除非从这里把人给往里扔,否则断然没有勾住衣服的可能。 楼里的妈妈还站在原地发愣,左仪瞧见了催促道:“你倒是去找花舞平日里交好的姐妹啊,站在这里做什么?” “啊?哦哦,妾身这就去找。” 待她离开,左仪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是这样,那人就是在栏杆处被往外推下去。” 他再朝下看了一眼,即便是这时候河上被发生的命案给阻拦了一部分人,也仍旧很多。 如此频繁的过往船只,要想将人在白日里推下去而不被人发现,显然不可能。 闻人清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她扭头环顾四周,“看来还需先查清楚死者死亡时辰,白日里不可能,那这人约莫就是夜里死的。” 她嘟囔一句,“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验尸了。” 左仪毕竟是习武之人,耳力很好,当即乐呵呵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路虽说案子都是他破的,不过确实是离不开人家闻人清的验尸技术。 送走闻人清,楼里的妈妈也带着一个美貌妓人来了,“这就是花舞生前最为要好的姐妹,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她吧。” 左仪嗯了一声,那女子上前一步行礼,“奴家月樱,见过大人。” “近日与花舞来往的客人都有哪些?” 他摆手,示意月樱不必赘述,叫她来不过是为了了解花舞的近况罢了。 月樱忙点头,想了想说道:“近日与姐姐来往的人不多,因为早前有位贵客将姐姐给定了下来,一下子拿出了千两,妈妈便让姐姐只侍奉他一人。” 顿了顿月樱又道:“不过有几个姐姐早就有过来往的文人好友也时常前来,那位贵客知道他们只是君子之交,倒也没说什么。” 左仪心下挑眉,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在楼里定的妓人,还能大方的与人分享,他到底是在乎这女子,还是不在乎? “这些人如果你再见到可还能认得出来?” 月樱忙点头,“自然,不过月前有个不认得人来找过花舞姐姐,那人衣衫看着还算不错,料想家境不俗,只是却从未听闻过哪家有这般公子。” 左仪听到事情另有枝杈,便点头示意月樱说的更详细点。 “大人,那位公子是月前跟着其余几位文人公子前来的,只是看花舞姐姐的样子,似乎并不认的。” 左仪又问起那人样貌,发现她形容的跟布庄掌柜之子的样貌颇为相似。 “这人昨日可曾来过?” 县衙在大街小巷不动声色的抓捕那人,结果人家大摇大摆的到青楼里听曲儿谈心,这都叫什么事。 月樱想了想,“好像来过,不过那日奴家有客在,倒是没多注意那位公子后来去了何处。” “是昨日吗?” 左仪想起闻人清走之前那句话,人不可能是大白日给丢进河中,定然是昨夜就已经被人所杀,然后趁着夜深人静丢进了河中。 如果又是那人所为... “是昨日,林缙公子来找花舞姐姐,不过姐姐那时房中正有那位贵人在,林缙公子就到了隔壁让我等侍奉,就是那时奴家瞧见了他,听林缙公子称呼那人为宋公子。” 左仪正在想布庄掌柜姓什么,就看见宫文柏从外面走进来。 “正好,那布庄掌柜姓什么来着?” 这事儿之前他记得宫文柏和唐辞都去查过,就是他为宫文柏过往之事有些分心,一时间给忘了。 宫文柏本是来说事的,被他这么一打岔,顿了顿说道:“回大人,布庄掌柜姓宋名储,其子名为宋尧...” “看来是对上号了,不隐姓不埋名,这位宋公子好气魄。” 左仪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别的就不打算听下去,上前一步问宫文柏查到了什么,怎么行色匆匆就来了。 宫文柏暗地里无语,知道他行色匆匆前来,还打断他问别的。 问就问呗,也不让人说完。 “按照立春父子所说,衙役已经找到了寡妇家廊下草丛中的物证,如今都已经送到了衙门,至于徐岚,也已经查出了她是何时喝了有毒的茶,而后在郊外有人看到是个清瘦男子把人放到车上,看走的方向就是入城。” 宫文柏一口气把知道的都说完,像是怕左仪从中打断。 左仪猜到他的心思,抄着手撇嘴,“此人过于危险,须得尽快抓捕归案。” 这舞姬便是在县衙抓捕凶手的过程中被杀害,若是早一步将宋尧抓住,花舞也许不会死。 月樱心中害怕,瑟瑟的躲在妈妈怀中,但那妈妈也是心中害怕,她记得花舞为人和善,怎么就能遭人杀害? 这个宋公子难不成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不到花舞,而心生恨意,这才把花舞给杀了? 林公子也是,没事同人说什么买下花舞之事,这下倒好,人财两空。 左仪又在屋中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发现,带着宫文柏走了出去。 “如果是昨夜杀人,那他一定出不了城,吩咐下去,城门前严加盘查,一旦遇到可疑之人,立刻拿下。” 这并非他一个县尉就能全权说的算,不过左仪打赌,高金一定支持他。 不管是看在案子和乌纱帽的份上,还是看在他家老爹的份儿上,高金绝对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至于程宣,他这会儿应当不会多管闲事,他要做的只是陛下交代的密令,这等无关的案子,若非引起轩然大波,他肯定不会多管。 “文柏,晚些回去我有事想同你说。” 左仪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得跟当事人说一声,不然他们这么私下查他的过往,实在不是多么妥当的事。 第81章 侥幸之心 还未待两人走到县衙,唐辞领着人急匆匆从他们身后往里头冲,走到半路发现是他们二人,赶紧行礼。 “见过大人、宫先生,刚才县令大人急召小的们回来,小的先去县衙看看什么情况,先行一步。” 左仪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手,唐辞已经领着几个人进了县衙大门。 左仪抄着手靠在宫文柏身侧,“你说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又在搞什么猫腻?” 宫文柏侧开一步,见着左仪一个趔趄后站稳,这才开口说道:“不知,大人不如进去问问,相信高大人会看在岐国公的面子上,都告诉大人。” “得了吧,也就是凤锦县地处偏远,不然谁会不知道我被亲爹给丢到了东稷县,这才不过是我往回爬的第二步而已。” 既然都知道他这个儿子失宠了,这时候来巴结他做什么。 难道想等着他亲爹想起来他这个不孝子,回头跟着一块被捶吗? “走走走,进去看看再说。” 两人并排进了县衙,没走几步就听到高县令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很。 “怎么回事?又出命案!老爷我的帽子已经不重要了,脑袋保不保得住都难说,你们倒是给老爷努力呀,不是说已经查到了凶手,查案你们查不了,抓人总该抓到吧。” 高金真是头疼的很,本来前头几个命案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给安抚好了,哪知道又出了一桩命案,且左仪声势浩大的去查,消息传播之快实在令人难以掌握。 唐辞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大人,小的一干人等连夜查询那人踪迹,可确实没抓到宋尧。” 三儿和万七一起附和,他们这几日睡的极少,没日没夜的查宋尧踪迹,几乎把整个凤锦县县城给翻个底朝天。 可人没找到就是没找到,实在没得办法啊。 “老爷我要你们何用?!” 高金实在是胆战心惊啊,若他所料不错,明日一早,不,今日入夜便会有公文送到,必定是斥责他辖下频出命案,准备让他卷铺盖滚蛋。 一想到这里,高金的火气就噌噌噌的往上冒。 左仪眼看着高金人气也气的差不多了,便很适时的出现在大堂上,“大人莫要着急,今夜必定能将宋尧绳之以法。” 高金一见到左仪就消了大半火气,不管如何,左仪这个大树底下的小树根深叶茂,有左仪在,他应当不至于被问罪。 “左县尉来了,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高金有点摸不着头脑,虽说左仪说的挺明白,可事关乌纱帽,他觉得要问清楚比较好。 左仪好整以暇的说道:“回县令大人,再过两个时辰,定然会有结果,大人就在县衙等着消息便是。” 高金有心想再说点什么,但看左仪似乎胸有成竹,便住了嘴。 日落月升,很快便入夜,整个凤锦县亮起了千百盏灯火。 在宋家布庄内,宋储一脸忧心的看着坐在桌前云淡风轻吃饭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要不是他一时鬼迷心窍,这唯一的儿子也不会成了现在这模样。 “尧儿,你快收手吧,趁着官府还没察觉到你的行踪,赶紧出城去,躲得远远的,等过几年风声没这么紧再回来。” 宋储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想到自己这小小的布庄,慌忙起身将柜台后的银匣子拿出来,“尧儿,这是家中全部银钱,你拿了这个就赶紧走吧。” 宋储忙前忙后,为了宋尧可谓是操碎了心。 从他下手杀寡妇那天起,宋储就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那日他送宋尧出城,没想到他前脚才回了城内,宋尧就后脚跟了回来,竟然又杀了一人。 昨日一个没看住,他又杀了楼里的一个舞姬。 宋储心里别提多怕,可再怕他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把他扭送去官府吧。 宋尧大约是被宋储叨叨的心烦,干脆撂下筷子一脸不耐烦的道:“你别那么窝囊,不就是杀个人嘛,没见过?” “闭嘴,你怎么跟你爹我说话的?” 宋储一下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站起身来回转了两圈,总算让脑子里的理智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尧儿,你今夜必须出城,一连死了三个人,前两个便罢,你有所准备,可这第三个你太过任性,就那么把人丢下去,难保不会有人看到。” 宋储那夜就是知道儿子去了哪里,这才着急忙慌的赶去,可惜已经迟了,只看到自家儿子趁着夜深人静将一人丢进了水池。 他当时就知道不好,赶紧带着宋尧回了布庄。 果然,今日尸体被人发现,街上巡逻的衙役都多了许多。 虽然眼下县衙里似乎还没查到凶手是谁,可那舞姬之死,毕竟太过仓促,很容易被人怀疑到身上。 “够了,发现又如何,人就是我杀的,就像我娘一样,那些水性杨花的女子都该死,寡妇偷人,徐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爹逼她她就屈服?还有花舞那个贱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个人周旋两个男人之间,还不都是为了钱。” 宋尧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他神情逐渐变得失控,“我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留在这里,我就不信县衙里那帮废物能想到是我。” 他一向伪装的极好,时下风评也十分不错,即便有些瑕疵,也只是跟他爹的龃龉,算不上什么大事。 一连杀了三个人都没有被抓到,甚至都没能查到凶手是谁,宋尧这心里自然得意的很。 宋储却不这么认为,虽说凤锦县以往破案率很高是因为那位大人,他走了,整个县衙里确实没几个能办事的。 可新来的县尉听说也是办案得力才擢升,如果他查到凶手就是自家儿子,那可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你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宋储话音才落,宋尧突然双眼瞪大,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宋储,“你这么着急赶我走,难不成是怕事发连累自己?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窝囊废。” “宋尧!我是你爹,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第82章 抓人 唐辞等人赶到宋家布庄的时候,里头寂静无声,似乎没人在里头。 不过出来之前唐辞得了宫文柏的交代,无论如何得小心行事,宋尧此人,怕是有些不正常。 三儿朝里看了眼,黑不溜秋的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万七凑到三儿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道:“怎么样?有人没?” 三儿摇头,里头黑乎乎的,他这眼力什么都看不到。 唐辞对着身后跟着的其他衙役挥了挥手,几个身手矫健的衙役迅速绕到后门,其余几个则悄悄爬上了墙。 待一切就绪后,唐辞往后退了两步,一脚将宋家布庄的大门给踹开。 只听哐啷一声,门后什么东西碎了,下一瞬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糟了,唐辞心想,难道来晚了?宋尧畏罪自尽了? 唐辞第一个冲进去,眼前除了一片狼藉外,还有一滩新鲜的血迹,看着地上的血痕一路是往后院去。 “留下两人把手,其余人跟我进去。” 他快速留下一句话,带着三儿等人往后院去,余光瞧见门边上有碎裂的酒壶,显然是方才哐啷一声的由来。 一行人快速进了后院,翻墙进来的人早已将周围控制,宋尧被死死压在地上,人还在奋力挣扎着,一双眼睛血红如滴血。 “废物,找到我又如何,该死的人我都杀了,死了我也不亏!” 唐辞什么话都没说,示意衙役将人捆了送到衙门,大人们都还在县衙等着呢。 万七领着人押送宋尧离开,临走前欲言又止看着往屋内走的唐辞,但转念一想,头儿当捕头许多年了,那场面一定见过,不会如何。 哪知他才出门,就听见后头几人一阵呕吐的声音,转头一看,唐辞赫然在列。 万七缩了缩脖子,麻溜儿的带着人一路小跑往县衙。 唐辞此刻骂娘的心都有,这宋尧果真不正常,连亲爹都不放过。 这也就罢了,杀个人怎么能杀成那样。 后头的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血,有喷溅的,有利刃甩出去的,总之目力所及皆是殷红。 除此之外,宋储的身体随着这些鲜血被人四分五裂,脑袋被扔在一侧角落里,双目大睁,不用看都知道死不瞑目。 四肢则被人随意丢弃在屋中,上头布满刀伤,像是杀人之人满心怨愤,一刀一刀只为泄愤。 唐辞当捕头这么多年,变态的杀人犯不是没见过,但绝对没见过这样的。 怎么说宋储也是他亲爹,这杀人手法,摆明了就是折磨他。 “吐完了收拾收拾带回去。” 唐辞交代了一句,忍不住胃中又是一怎翻腾,可想而知手下这些衙役此刻会是什么状态。 但差事不能不做,也只能委屈一下兄弟们了。 等唐辞回到县衙,高金已经坐在大堂上审宋尧,看一旁师爷奋笔疾书,想来宋尧承认了干脆利落。 再看高县令和师爷的神色,想来是被宋尧的杀人事实给惊到了。 说来也是,凤锦县自古就没出现过这么恶劣的杀人案件,这要是报上去,升官就不用想了,不挨训已经算是万幸。 左仪好整以暇,听着宋尧叙述杀人经过跟自己想的差不多,倒是没多少惊讶。 等到宋尧说完一切,左仪才施施然开口问道:“你说你所杀之人都是该死之人,据本官所知,这些人并未伤天害理,如何就该死?” 他大约猜得到是因为宋尧之母当年的事,只是这件事过去许久,怎么突然之间宋尧就发作了。 闻言宋尧转过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左仪,他森然一笑,“她们都跟我娘那个贱人一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难道不该死吗?” 左仪蹙眉又问,“寡妇既然已经死了丈夫,按照我朝习俗,若是她要再嫁并不是不可以,还有徐岚,她不过是为亲生父亲所逼迫,一介弱女子,你不同情或是帮扶也就算了,为何要取她性命?还有花舞,若不是你弑杀成性,她也许今日便能重获自由之身。” 左仪听回来的衙役说起,那位定下花舞的贵公子原本是定了今日将人接走,哪知道收到的却是佳人死讯。 宋尧看着左仪的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一样,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罢冷哼一声,“这位大人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这市井里的龌龊事一点也不比京城里的高门少。 寡妇该死,是因为她本就已经在外与人暗通款曲,却还要明里暗里勾引我爹,而我爹那个窝囊废,竟然真就上钩了。 至于徐岚,她是可怜,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她下贱,如何就任凭旁人糟蹋身子。 至于那个舞姬,我不过是为了那位被蒙在鼓里的愚蠢公子哥气不过,那贱人暗地里可不止他一个人,私下里还把终生许给了一个扬州的富商,你说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该不该死?” 宋尧说到最后眼睛已经重新变得血红,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出来吃人的野兽。 左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管这人该不该死,都不会是宋尧这种人能审判得了的,一国之律法,自然有其对应的执法衙门,百姓若人人都能以自己的标准去执法杀人,那这国焉有不乱之理。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母亲的…” “你闭嘴!不要跟我提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我何以被人戳脊梁骨,以至于抬不起头来。” 宋尧的情绪突然之间十分激动,看得出,他对母亲被人传出流言蜚语儿自尽一事十分介怀。 “但若不是她,你也到不了这世上。” 宫文柏突然幽幽说道:“再者这件事唐捕头已经查清楚,流言只是流言,宋夫人并未有过任何对不起宋掌柜的举动,她以死以证清白,足以说明一切。” 宋尧本欲反驳,但听到宫文柏后头的话,突然整个僵在了原地。 “你胡说,不可能,我亲眼所见,她确实跟一男子幽会…” 宋尧下意识重复着幽会二字,良久在众人的目光中颓然坐到了地上。 第83章 结案 左仪见他似乎自己已经有所察觉,心下冷笑,张口说道:“唐捕头重新去查过当时的事,宋夫人的确跟一人在外私下见面,但那个人不是什么幽会的姘头,而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这件事说来也是巧,宋夫人早年随自己母亲改嫁,与远在南边的父兄早就没了来往。 但那一日宋夫人出门前去寺中上香,远远瞧见一客商在寺中添香火钱,一眼便认出那就是自己的兄长。 虽然多年未见,可毕竟血浓于水。 两人相见匆匆说了几句,宋夫人从兄长口中听出她们离开后家里过的不好,父亲娶的第二房续弦生了儿子,兄长被挤兑无法立足,便出门经商了。 只是寺庙里人多眼杂,宋夫人兄妹二人只说了几句,约定改日再叙。 于是就有了宋尧所见的一幕,又被多事之人私下揣度,恶意传出她是私下会情郎。 本来这件事宋夫人跟宋储解释过,宋储觉得自家娘子为人尚且不至于那么不堪,可久而久之,宋储心里也有疙瘩。 再没多久,两人因此吵了起来,后来宋夫人便被发现用簪子自尽于家中。 这些都是唐辞带着三儿去打听并确认了的,连宋夫人的兄长都给找到了,他还痛哭许久,说自己害死了妹妹。 左仪示意唐辞将宋夫人之兄的书信拿出,宋尧几乎是抢过去快速看了一眼。 此时大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宋尧身上。 只见他脸色从青到白,从白到灰败,整个人突然就从刚才的狰狞变成了死人一般颓然。 “打从一开始你心中的信念便是支撑不住的,你自己误信他人,冤枉了你母亲,以为你母亲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是你先不相信她,那可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如何,难道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告诉你吗?” 左仪一字一句比较诛心,尤其是最后一句,说的宋尧突然之间就痛哭流涕。 高金想说点什么,左仪微微摇头,他让唐辞去查宋夫人之死的时候,还遇到了一点麻烦。 只是事情过去时间比较长,说不定知道真相的,便只是眼前这一人了。 果然,宋尧哭过之后眼神渐渐变得凶狠,“杀人偿命,我认了,不过有一人我杀的问心无愧。” 宋尧一双眼睛像极了嗜血的野兽,盯着左仪一眨不眨。 他似乎是挑衅,也似乎是觉得左仪该知道。 左仪压根不上道,咸淡的问道:“谁?” 宋尧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他反正没有立刻说话,顿了片刻才说道:“家父宋储。” “为何?”这次左仪等宋尧话音落下,立刻便追问起来。 “若说我误会了娘,那他就是杀娘的凶手。” 宋尧深吸一口气,突然声音带着几分落寞,“那日我看出娘神情不对,但因为信了之前的流言,并未对她有什么安慰的话,之后...” 之后宋尧出门闲逛,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出门没带银子。 等他转回头从侧门入内,却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手持簪子,一双眼睛痛恨的看着母亲,随后毫不犹豫刺了下去。 宋尧眼睁睁看着母亲白皙的脖颈上有殷红的血流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父亲没发现他就在门外看着,神情自若的将屋子收拾干净,又将已经死透的人摆出了自尽的样子。 这还不算,他从怀中拿了一份书信,随意摆放在了桌子上。 宋尧亲眼看着一切发生,他没时间阻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也不想阻止。 直到看见宋储准备出门,宋尧才反应过来,赶紧躲开。 “我看着宋储离开,看着他杀了我娘,我以为那也不过是杀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可是直到后来我瞧见那寡妇和他眉来眼去。” 许是这一幕刺激到了宋尧,他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 怎么他母亲与人有私便该死,而寡妇明目张胆的跟宋储眉来眼去,他却似乎很享受。 这种情绪一直被宋尧闷在心里,久而久之终于忍不住,便有了那一日寡妇被吊死在家中。 如左仪猜测那般,事情的确是这么发展,查宋夫人自尽一事的时候他就心中疑惑。 既然是激愤自尽,那绝笔书缘何会写的缱倦情深,说自己对不起自己的丈夫,这才一死百了。 就是因为那封绝笔书,左仪让三儿发挥自己的能耐,最终打听到了所谓情郎的身份,也得到了证实。 既然情郎是假,那宋夫人又怎么会因此自尽,还写下那样的绝笔书。 所以,她的死,必然另有蹊跷。 宋尧说完看着左仪,见他神情平静,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眼前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县尉大人看似眉清目秀没什么能耐,标准的纨绔子弟模样,哪知道私下里手段了得。 这案子如果放在高金那废物手里,宋尧有把握他找不到自己,更不知道凶手是谁。 更何况查到他母亲之死的问题。 “我认罪,杀人偿命,无话可说。” 宋尧在左仪平静如水的脸上什么都没看到,缓慢的低头认下了自己所犯之罪。 高金当夜便发了公文去州府,将案件详情一一叙述,并提起了宋夫人自尽一案另有玄机。 上头第二日两份公文几乎同时到达,一份是斥责高县令执政有亏,一份是嘉许断案有功。 高县令接到两份公文的时候下意识抹了一把冷汗,若是再晚一点,他的乌纱帽可真就要没了。 又过了几日,京城来了公文,鉴于此案十分恶劣,是子杀父的十恶不赦之罪,宋尧便不用等到秋后,公文到达之日,便立斩。 左仪没兴趣去当这个监斩之人,推了申良远出去。 他脑子里撇开眼前的案子,便只剩下宫文柏之事和那日夜里看到的黑衣人。 宫文柏的事本打算晚间说,可那日案子审下来之后疲惫不堪,这几日宫文柏又在衙门里帮着整理案卷。 左仪想着,不如就再缓几日,反正程宣还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而且当初宫文柏说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左仪就有种感觉,他是有事需要他去做。 第84章 要去 这一天来的很快,快的左仪都有点措手不及。 这一日晨间,程宣早早便坐在桌前,他面前是两碟小菜和一碗看上去就很诱人的粥,手中则是一个白净的馒头。 程宣一个锦衣公子本就惹眼,再举止优雅的用饭,更是引来不少人侧目。 左仪下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抄着手慢悠悠的走到桌前,瞧了眼他的菜色还不错。 那两碟子一个是笋片,另一个则是施千兰拿手的酱肉。 左仪心中啧啧两声,脚下麻利的一挪,人就坐在了程宣对面。 “今日这菜看上去不错,来来来,给公子我拿一副碗筷。” 左仪朝不远处的伙计招手,伙计看了眼程宣,见他没阻止,便真的拿了碗筷上前。 “大人请慢用。” 伙计放下碗筷立刻就走,这位大人缠人的功夫非比寻常,他今日就那么点饭菜,再被他要了去,岂不是要饿肚子。 左仪其实很知足,蹭了程宣这个贵公子的,自然不会去找苦命的伙计。 反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程宣吃的显然比伙计的好。 左仪下第一筷子的时候程宣什么都没说,下第三筷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就这么点菜,你三筷子下去一大半,粥才喝了两口,你是打算接下的粥干喝吗?” “啊?哦,不是还有酱肉,肉可以一小口吃一大口粥。” 左仪说话间,筷子已经伸向了酱肉。 程宣的筷子比他更快下去,恰恰好挡在了左仪筷子前,“左大人似乎忘了,这是程某的饭菜,允你来吃,你也多少矜持点。” “矜持?那是什么玩意儿?” 左仪话音落下,手腕轻轻一抖,两人便以极快的速度走了几招。 不远处的伙计只看见两双手动的极快,手中的筷子只是几道虚影晃动,等再看清楚时,那筷子还是最初的模样。 程宣眉眼如初,“左大人要真不知道什么叫矜持,那就别与我一桌吃饭。” 左仪本想问程宣是不是找茬,听他这一句到嘴边的话立刻就换了。 “知道知道,我就是说笑。” 他把筷子收回去,再伸出去的时候很矜持的只夹了三片笋子。 程宣不再理会他,只专心自己碗中的食物,不过片刻便将碗中的粥吃完。 他放下碗筷,看左仪将最后一片笋子和酱肉也一道放进碗中,随后把剩下的一大口粥都送进了嘴里。 待他吃到一半,程宣突然悠悠开口,“当年之事查到了一人,左大人最近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看看。” 左仪剩下那半口饭哽在喉头,良久才缓缓咽下去,“是谁?” 程宣微微垂下眉眼,“县衙仵作陈莱的师父,他当年为宫律收了尸体,听闻最初宫律是被冠以杀人罪处死,那仵作还验过那位被杀之人的尸身。” 左仪觉得程宣的叙述一向这么颠三倒四,不过话是听明白了。 当年宫文柏不是被直接害死,而是在他脑袋上安了一桩人命官司。 且听着程宣的意思,这桩案子从头到尾都有县衙仵作陈莱的师父在参与。 左仪正打算回绝程宣,虽然上头的意思是想让他们一道查,但旨意没下来,他还不想往身上揽事情。 “我想去。” 闻言,左仪和程宣齐齐转头,就见宫文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似乎是刚从衙门那边回来。 左仪心下一声叹息,倒是把宫文柏给忘了,他若得知了这消息,十成十是要去看看的。 “正有此意,那就一块去吧。” 左仪脸上神情不变,顺着宫文柏的话说下去。 心想算了算了,反正旨意迟早要下来,且看这情景,不过这几日就会到。 早一天晚一天,无论如何都得接下来,他家亲爹都未雨绸缪安排了,他也稀里糊涂接下了,那就尽力而为吧。 只是左仪在想,宫文柏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实情。 当年在京城选了他,总不至于一直不实情相告吧。 程宣其实察觉了左仪本是想阻绝,可宫文柏出现了,他就改变了主意。 那时在京城他就看出来了,左仪很看重这个叫宫文柏的书生。 而宫文柏也没有令人失望,在东稷县辅佐左仪十分用心。 “那就走吧,这个时辰仵作应当就在县衙。” 程宣起身,垂眸看了眼仍旧坐着的左仪,后者忙跟着起身,耸了耸肩,下意识抄起手,“走走走,立刻就走。” 三人起身出门,施千兰撑着下巴坐在柜台后,一双眉眼若有所思,这位宫先生怕不止是为父平冤这么简单。 这件事,施千兰犹豫要不要送去京城给岐国公知晓。 一路上三人并行往前,左仪本就已经是俊美儒雅,宫文柏更是书生意气,再加上程宣,道上许多女子就走不动了。 不过三人谁都没在意,左仪是见怪不怪,那时在京城便是如此,头一回还能惊喜一番,后头就习以为常了。 而作为主力的程宣,他那些年在京城被追捧的回数比左仪还多,更是视而不见。 只有宫文柏是真心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心中想的是当年之事,若是找到仵作的师父,那是不是就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年跟母亲一走,再见父亲就是天人永隔,坟头的荒草都有一人多高,荒凉凄惨,且还背负骂名。 他和宋尧不同,他知道父亲的为人,母亲也是相信父亲的。 所以即便被父亲决绝的赶走,母亲依旧挂念着他。 三人很快到了县衙,门口的衙役见是左仪来了,立刻笑脸打招呼,“左大人今日来的早,县令大人的饭都还没摆上。” “今日不去,有重要的事要做,对了,陈莱到县衙了吗?” 左仪摆手,高金的饭菜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早饭尚且可以吃,鉴于施千兰的酒楼饭菜昂贵,左仪就时常到高金这里蹭一顿。 毕竟挂的账上少一笔是一笔,都是为自己省钱。 “来了,来了,才刚进去不久。” 衙役指了指停尸房的方向,有心好奇多问一句,又觉得管好自己的嘴有必要,生生把自己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 第85章 提醒 左仪领着两人一路往停尸房走,远远听见里头有人说话,走近了才发现闻人清在里头,说话的则是陈莱。 陈莱想求闻人清教授验尸技艺,闻人清不乐意,两人因此弄起了拉锯战。 左仪心中暗数了三个数,果见闻人清突然将一把小刀横在了陈莱脖子上,那位置左仪认得,一刀下去就得要命。 就说闻人清这些年的脾气一点没变好,耐心除了给尸体外,活人也就施千兰有荣幸得到。 陈莱前脚来到现在为止,这时间已经算是闻人清的极限了,所以左仪料定不过三个数之间,闻人清必然要扬手耍刀。 “仵作虽然技艺不精,可凤锦县也就他一个,你给杀了,到时候高县令可得到你门前好好说道说道了。” 左仪抄着手进了门,一股奇异的味道直冲脑子,不过片刻又恢复正常。 闻人清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小刀缓缓放下,并给了陈莱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们怎么来了。” 闻人清转身将桌子上的药罐收好,方才左仪脸上一闪而过的不适,她看在眼里。 左仪这才侧身将程宣让出来,“你来说吧,毕竟上头还没来命令,我尚且算是外人。” 程宣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陈仵作在凤锦县任职多少年?” 程宣没立刻问出问题,左仪和宫文柏两人都不着急,因为以程宣过往的经历来看,可比他们二人有审问的经验。 虽然眼下不是审问。 陈莱方才看到程宣就有点好奇,这人看着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 现下见他问话,自然而然便要出口。 随后又反应过来,不答反问,“这位公子是?” “殿前都指挥使程毅大人之子,程宣。” 左仪给宫文柏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公事公办的回答了陈莱的问题。 一听这来头,陈莱当即便躬身行礼,“小的唐突,还望程公子见谅,小的在凤锦县衙已经当值十数年。” 程宣嗯了一声,随后又问,“那不知上一任仵作是谁?” 陈莱心中越发奇怪,这位程公子怎么净问些这个。 但陈莱还是小心回答道:“上一任仵作是小的的师父,他老人家在凤锦县任职五年,后因身体不适,便将仵作一职交给了小的。” “算算时间倒是没错。” 左仪早上吃的有点多,一路又着急走来,这会儿觉得有点不大舒服。 他靠在门上接了一句,然后侧头看着宫文柏。 宫文柏点头,确定这个时间确实没错。 程宣便继续问,“不知陈仵作的师父现下在何处,可还在凤锦县?” 陈莱这会儿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位程公子问的不是他,问的是他那位已经许久不出来的师父。 “这个,不是小的不说,只是师父自打离开县衙,小的就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 陈莱实话实说,这许多年来,也就起初那几年他还能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后来就连他住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了。 程宣和左仪对视一眼,闻人清则淡淡的说了句,“他说的是真的。” 这件事她一早就因施千兰好奇而知晓了,但不知道今日程宣等人为何要问。 尤其是看宫文柏的样子,他似乎更关心。 左仪没质疑闻人清的话,虽然闻人清不是个喜欢掀人老底的性子,但架不住施千兰是。 同一个衙门同样的仵作,施千兰不把陈莱查的底朝天才怪。 只是为什么今早他们出门来找陈莱的时候,施千兰没有阻拦。 陈莱不明所以,但眼下这情况,有点诡异。 于是他只敢小心的点了点头,证明确实是实话。 左仪没继续靠在门上,转身慢悠悠的往书房前走,这个时辰,那里的阳光正好,晒一晒更好。 “走吧,问到头儿了。” 左仪心里想法很简单,如果陈莱的师父真的参与了当年那件事,他要么早就被杀人灭口,要么就苟且偷生躲在角落里。 陈莱即便是人家的徒弟,可在小命面前,徒弟算什么。 尤其这徒弟看起来不怎么地。 程宣跟左仪想的差不多,过来只是为了看看,试一试,万一陈莱知道,那岂不是很好。 两人都转身离开,宫文柏便也跟着走。 只是他被闻人清叫住,闻人清低声问道:“他知道你的事了?” 宫文柏皱眉看着闻人清,闻人清十分淡定的继续说道:“阿兰好奇。” 宫文柏忍不住挑眉,随后叹了口气,早晚要告诉左仪的事,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应该是吧。” 闻人清哦了一声,随后又低声提醒道:“你既然决定追随他,我觉得你还是跟他摊开来说比较好。” 宫文柏点头,“多谢闻人姑娘提醒,晚些我便同大人说清楚。” 既然已经查到了这里,宫文柏自然想顺水推舟。 不管是父亲当年被陷害致死,还是背后的原因,两者几乎不可分离。 这也是宫文柏在京城转了一圈,最后选了左仪的原因。 岐国公府,这普天之下除了皇族,再也没有比他家更有权势的了。 如果背后查下来真跟那件事有关,想要给父亲报仇,光凭他一个是不够的。 不过左仪没想到程宣也会查这件事,看来皇帝陛下似乎也有所察觉。 告别闻人清,宫文柏便一道去了书房底下晒太阳。 高金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三人并排立在他书房外头,一个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都是翩翩佳公子,还都是各不相同的俊朗,若是我家有个女儿,我也得给肖想一下。” 高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他五房妻妾,却一个子嗣都没有。 他不是个迂腐之人,不是非要儿子不可,来个女儿也是好的,但就偏偏一个都没有。 左仪先看到高金,抬手冲他摆了摆,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高金赶忙低头笑笑,目光落在程宣身上,后者也浅浅一礼,却不是百姓见县官的礼。 “程宣,程毅家的不孝子。” 左仪见高金神色有几分疑惑,便十分上道的给介绍了。 高金当下双眼圆睁,忙给程宣回礼。 殿前都指挥使家的公子,对他一个小小县令,不行礼也无妨。 第86章 起火 程宣对左仪这么介绍自己十分不喜欢,他皱眉瞪了左仪一眼,继续靠在墙上晒太阳。 高金则有些不安,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早该想到,能跟左仪一道晒太阳,且气质上不落下风的,肯定不是什么凡人。 你看,果真了吧。 “高大人您忙,我们就借你的地方晒会儿太阳,不会妨碍你。” 左仪很有做人家下属的自觉,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解了尴尬。 高金忙说不会,便再一次颔首示意离开。 等高金走后,程宣一脚踢向左仪的小腿肚子,被左仪轻巧闪开。 “你同我生什么气,那话不是你爹经常提起的?” 左仪虽说是问,可脸上都是确定,在京城的时候程毅可不止一次说程宣是自己的不孝子,大半个圈子的人都知道。 程宣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点无语的说道:“那是自谦,也就你会把这当真。” 不等左仪说话,宫文柏淡淡的解释,“这不能怪大人,毕竟岐国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 左仪:“......” 他方才竟然会觉得宫文柏会说出什么好话。 程宣一想,很煞有介事的点头,“宫先生见解独到,程某受教了。” “不敢不敢。”宫文柏很客气的点头。 左仪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很夸张的长叹一声,说了句交友不慎。 三人的太阳没晒多久,起码没到左仪寻常吃午饭的时间,倒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城西出事了。 长街上,三儿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给左仪等人说起方才发生的事,“大人,起火的地方在城西比较偏僻的巷子,是以发现的时候已经烧起来了,周围百姓和衙役奋力扑救,可也只是阻止火势蔓延到周围民居。” “说了这么多,为什么非得大人我去?” 左仪有点不解,凤锦县不小,可县衙里的官儿也不少,做什么非得拉着他去看? 何况是起火这样的事,难道不应该找申良远吗? 三儿挠了挠头,“起初这事儿吧,它确实不应该找大人,但是后来头儿在烧塌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大人你也知道,申大人怕尸体,这事儿就只能还找大人了。” 顿了顿三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大人前一个案子办的那般漂亮,丝毫不逊色上一任县尉,这种需要天赋的事情,大人是咱们县衙里最合适的人选。” 被三儿这么一通夸奖,左仪心里很是美妙,清咳一声瞅了眼程宣,见他一脸不屑。 “行了,说白了又是命案呗,唐辞先去了?” 左仪心里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而且心里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是是,头儿心去了,路上碰巧遇见了闻人仵作,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开始验尸了。” 三儿还不知道程宣的身份,不过听说今早县令还同这位公子行礼,所以人家肯定不是个一般人。 “把你知道的先说出来。” 左仪见三儿时不时往程宣脸上看,知道他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对程宣的身份来历有了好奇之心。 “啊,哦,失火那家居住于城西窄巷,寻常都是外地来的穷苦人家居住,偶尔也有邻国来的小商贩,到咱们这儿谋生的,不过说到底都是苦命人。 经粗略打听,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老汉居住,无亲无故,深居简出,是个性子十分孤僻的主儿,邻居们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姓申,大家都叫他申伯。” 这就是三儿目前知道的全部,要不是头儿着急让他来请左大人,估摸他可以知道的更多。 说话间地方已经近了,先是一股股黑烟朝上,接着便是木头燃烧的味道钻进鼻子。 左仪抬手徒劳挥了挥,跟在三儿的后头进了所谓的窄巷。 巷子确实很窄,不过两人并肩的宽度,稍微体态丰腴一些都未必过的去。 窄巷走到头便是一道低矮的院墙,看着就是一般百姓家的院子。 在那院墙的斜前方便是今日被烧完了的宅子。 说是宅子,左仪看着一间瓦房和一个外面搭建的灶台,所占之地不过他家一间柴房的大小,实在有些小。 这一点地方被烧,难怪不过须臾便被烧干净,又被很好控制了蔓延。 “唐捕头,闻人仵作。” 左仪转过那扇已经烧掉了的门,进到了只能站下四五个人的院子,有心想再进一步,发觉没地儿下脚了。 闻人清蹲在尸身前,并不搭理左仪。 唐辞则转身给左仪行礼,“大人,死者身份尚未查清,还请大人再给些时间。” 他对左仪的了解,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只想听一些有用的东西,废话闲聊可以换个时间。 所以唐辞直接说情况。 左仪点头,示意他往外面站站,他想进去看看尸体。 唐辞这才反应过来,左仪还站在门前头,当即侧身和他换了个位置。 左仪站到里头,看清地上的尸体已经给烧的差不多了,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男子。 他眼睛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尸身身上没有很明显的外伤,像是自己躺在火里给烧死的。 但是一般正常人即便安然赴死,在火中被炙烤,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眼前这尸体就是,且不说躺的笔直,就连手都是五指伸开的。 “这人不是被火烧死的,应该在火起之前就已经死了。” 闻人清站起身来,她将手擦拭干净,随后转身看着左仪,“不仅如此,此人应当死于无知无觉,而后这宅子才被人放火烧了。” “英雄所见略同。” 左仪环顾四周,这宅子明显是加了助燃之物,虽说宅子位于窄巷火势大,又发现的慢,可也不至于这么短时间就烧成这样。 程宣没入内,只是在外围转了一圈,发现那处矮墙下有半只脚印,看鞋头大小,来者是个男子。 他听到左仪和闻人清的对话,走到门前说道:“来者是个男子,这人的身份或许不简单。” 左仪扭头看他,“想不到一个窄巷陋室里深居简出的老汉,竟能引人费心刺杀?” 第87章 死者何人? 死者如三儿所言,除了知道是本地人氏,知道姓申外,一无所知。 左仪没有在窄巷待多久,一则衙役们经验老道,他们能看出来的,衙役们未必看不出来。 二则方才他问话的时候,程宣已然将四周给查看了一遍。 有他在,左仪即便有问题没注意到,也可以找程宣问。 三儿将几人送到了窄巷口,对着左仪拍胸脯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准将此人的身份摸清楚,咱这凤锦县还没有什么事是小的不知道的。” 左仪听罢点头,心里却嘀咕,宫文柏幼年家中遭遇不就不知道。 不过不知道挺好,要是知道了,说不得跟那个仵作一样,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从窄巷出来,程宣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他似乎是在想事情。 左仪没打扰他,案子并非他所长,若是程宣能肩挑大任,那他乐得一个清闲。 宫文柏心里还记挂着陈莱师父的事,没什么闲心多说话,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心中一跳。 三人默契的都没有往县衙去,而是回了施家酒楼。 彼时施千兰正听伙计说起窄巷走水的事,心想这人死的倒是巧,这边那三人才知道陈莱师父之事,那边就死了一个。 如此巧合,在施千兰心中自然不会轻易略过。 只是... 她抬眼瞧见三人进来,心道这三人怕是还没联想到吧。 也无妨,此时只是她一人心里的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还是等稍晚些有了确切消息再说。 想到这里,施千兰起身示意伙计煮茶,又吩咐了几句,才朝进来的三人打招呼。 “三位这是打出事的地方来?一个个脚上都是灰烬。” 在三人身后,从门口到里头,脚印虽然不是很显眼,但也不是看不见。 左仪扭头朝身后看了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三双脚印,他的最深,宫文柏的最浅。 方才在窄巷里,他进到了门内,程宣则在门口,只有宫文柏是在外面,如此脚印倒也符合方才他们的站位。 “施掌柜说的是,我这个县尉当的真是值,一次月俸都没领到,就已经为着咱们凤锦县接了两个案子。” 左仪哎哟着坐到桌前,似乎刚才出去那一趟将他折腾的只剩下一口气。 程宣实在瞧不上他这般废物模样,本是身手卓绝的人,做什么总一副痨病鬼的德行。 施千兰哼了一声,“大人这话说的,即便你拿了月俸,不也是送来结账嘛,那你发不发月俸影响最大的可是我这个债主,我都不说什么,大人还抱怨啥?” 左仪整个人在原地僵了一下,说的也是,在施家酒楼挂账已经这么久,他一个月的月俸怕是不足以平账。 他倒是有心想往亲爹、亲娘给帮个忙,但眼下这境况,他家娘亲肯定会被阻挠,而那位亲爹大人怕是巴不得他回家哭穷。 虽然京城里头的旨意还未下来,不过也就在这几日了。 左仪所料不错,岐国公在得知自家宝贝儿子终于又靠着狗屎运破了案之后,心里别提多高兴。 但高兴完之后又开始担忧。 这个不孝子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第一次就卷进这种事情里,岐国公这心里也是没底。 可架不住宫里那位瞧上了眼,他只能狠心把儿子扔出京城。 远在京城的岐国公却不知道,自家这位难得让他高兴一回的宝贝儿子,这会儿正被指使着充当伙计。 自左仪来到凤锦县,这还是第一次休沐,本以为会是美好的一天,哪知道大早上天都没亮,施千兰已经亲自杀到了门口,以惨绝人寰的手段将他叫了起来。 左仪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握着抹布,看着四下干净无一丝灰尘的酒楼,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施千兰打着哈欠倒了杯酒,一杯酒下肚总算清醒了点。 然后看左仪就不顺眼,“我说给你一个机会销一下账,怎么着?还不乐意?” “哪敢啊,我就看咱们酒楼太干净,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下手。” 左仪知道施千兰手底下的伙计一天的工钱,那可比他这个县尉要高一些。 这一天折腾下来,总算这月的月俸能留下一点。 “看看他们是如何做的,跟着做便是。” 施千兰不以为然,作为食宿兼并的酒楼,环境肯定是很重要的,怎能疏忽。 施家酒楼的伙计一早是经过严格挑选而来,学东西快,人机灵且忠诚,干活更是十分麻利。 左仪即便是个习武之人,想要好好跟着一个伙计干活,恐怕也会力所不及。 一刻钟过去,施千兰脑子里的那点想法悄悄改变,当真看不出来,左仪当起伙计来也有模有样。 只是这种勤快没持续过半个时辰,左仪便缩在角落里,期望没人能看见他。 施千兰深吸一口气,本打算好好训训他,却见被她派出去打听申伯身份的伙计回来了。 那伙计一脸仓皇,似乎之前遇到了什么。 施千兰顾不上左仪,招手示意伙计到跟前说话。 伙计走到柜台后在施千兰耳边低声说了这几日的经过,以及申伯到底什么身份,他都一一叙述给施千兰听。 等伙计事无巨细的说完一切,施千兰便挥手示意他今日到后院歇息。 伙计十分感激,扭头那一下差点给吓出好歹来。 只见左仪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柜台前,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们,但又似乎不是看他们,而是在想事情。 施千兰拍了拍伙计的肩膀,示意他没事,赶紧下去歇着。 伙计颔首,快步去了后院。 施千兰走到左仪跟前,抬手敲了敲台面,扣扣的声音让左仪回过神来,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就在案发当天,你们身在其中,不觉得这事情发生的太过蹊跷,但我是一个看客,所谓旁观者清,自然就能想到你们想不到的东西。” 施千兰不隐瞒左仪,算算时间,京中的密令不过今日午时前后到,到时候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合作是必须。 第88章 密令 左仪对着施千兰看了半晌,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机敏非一般,只是同一日发生,她便能有所联想,甚至真的为这个联想去做。 左仪自问要是自己遇上了,也不一定立刻就能动用人手前去查证。 施千兰扬眉一笑,“别说这个,今日没见着程宣,他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他整日神出鬼没的,查到了什么也不跟咱们说,你说要是上头的意思下来了,他是打算跟我们彻夜长谈?” 左仪这嘴实在是有点碎,说起来就有点刹不住。 施千兰听了会儿,目光渐渐就移到了来往的客人以及门外的道上。 远远就瞧见了宫文柏领着一人走来,那人身着官服,看上去风尘仆仆,身上还背着包袱,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左大人,你的催命符来了。” 突然听施千兰这么一嗓子,左仪没回过神儿来,直到看见施千兰朝外抬了抬下巴,扭头看见正要往里进的宫文柏和那个官差。 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上头让他们一起查科举之事,那可不就是催命的。 不管哪朝哪代,科举乃是国之根本,人才输送最为宏大之所在,若是稍有差池,别说是命,就连岐国公府会不会被他牵连都不得而知。 左仪再一次感叹他爹心狠,把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脑子里这么想着,抬眼就见宫文柏站在了自己跟前,左仪心里苦笑一声,想那么多管什么用,事已至此,他还能跑不成。 宫文柏朝左仪行礼,那官差也跟着行礼。 “大人,这是从京城来的差役,上头有令,说是要亲手交予你。” 宫文柏说着侧身示意官差这便是左仪,他的公文可以交出来了。 官差朝左仪行礼,他是认得左仪的,在京城时曾在宫门口见过两次。 “左大人,这是宫里来的密令,小的一路护送,并无任何异样,请大人查验接收。” 密令不同于普通政令、公文,来送的官差一定要当面让接密令者确认,这样如果有人打密令的主意,必然需要两头保全。 否则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密令不妥,那这一串人,少不得受到牵连。 大约也是为了撇清关系,两头便有了这等交接,即便牵连,也是一方有责。 左仪虽然是头一次接密令,却还是知晓其中规矩的重要,当即便起身将密令接下。 查看时随口问了一句,“我爹最近还好吧,没有胸闷、头疼之类的症状?” 官差点头,“大人说笑,国公爷一直身子硬朗,时常和陛下到郊外游猎,并无不妥之处。” 左仪将密令仔细看了一遍,确实如他之前所料,还真是科举案,且已经牵连了十数位在京官员。 这还不算什么,此事竟然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暗中部署,所查的东西比他猜测的多的多。 左仪收起心思,听到官差说话,嘴角一扬,“我就说嘛,若真是旁的差役来了,必定不会在人多眼杂的施家酒楼里交出密令。” 宫文柏听着左仪说话,心道这位一路从京城出来,心思愈发玲珑了。 施千兰则翘着脚喝酒,见左仪把密令递给她,这才将酒杯放下,顺道瞧了一眼躬身站着的官差。 这人她在京城见过,确实是岐国公的人,只是不那么亲近罢了。 至于他为何敢在施家酒楼拿出命令,想来是知道施家乃是岐国公麾下,在这里给岐国公府的公子密令,比在衙门更为妥当。 官差没有反驳,只颔首说道:“国公爷有话带给公子,说是...” 他迟疑了一下,引来三人的侧目,连左仪自己都好奇什么话这么不好说。 官差本就不知如何开口,被他们三人看着,更加紧张,闭了闭眼,脑子一热话就冲了出来,“不孝子这升官的速度不大理想,想当年老子一年之内就进了京,早知道不扔那么远。” 施千兰嘴角使劲压制着往上扬,那表情别提多扭曲。 宫文柏则一口口水呛到了自己,背过身去疯狂咳嗽。 只有左仪一脸我就知道这样,反倒是最平静的聆听者。 “那个,大人,要是没什么问题,小的就先回京复命了。” 官差对岐国公有一定了解,当时听到这席话就觉得一定出自国公爷之口,尽管来传这句话的是个姑娘家。 “你一路劳顿,暂且歇过这一晚,明日再回京不迟。” 左仪指了指楼上,再去看施千兰,后者微微点头。 密令之上的事情比他们想的严重且深远,她需要程宣和左仪一道坐下来说说。 无论程宣如今还私藏着什么,他都必须一一告知。 左仪明白施千兰做事的谨慎,这官差即便是出自他爹手下,还是要小心一番。 只是这心思不能说出来,有些事情自己想是一回事,若是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 官差没有推拒,躬身一礼,便转身上了二楼休息。 这一路加急赶到凤锦县,确实累的不轻。 待官差离开,施千兰便把密令递还给左仪,“此事牵扯过巨,我们三人,真的可以吗?” 左仪接了密令,顺手拿到了烛火边,看着密令化为灰烬,才说道:“不行也得行,如今我们已经牵扯其中,想要全身而退,那就必须蹚出一条道来。” “左兄难得说一句精辟之语。” 程宣从门外进来,和宫文柏和施千兰见过礼之后,便在桌前坐下。 左仪撑着脑袋给宫文柏一杯茶,方才就见他唇上发干,想来今日去衙门没少跟高县令费唇舌。 想起申伯的命案,左仪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宣给自己来了杯茶,“此事我所查不算很多,只是从宫中得了消息,比你们密令上的多那么一点点。” 他看了眼已经被焚毁的密令,这两人压根没打算给他看,想来是猜到他知道的必然不少。 左仪嗯了一声,少顷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文柏家的事跟你所查的事确实有干系,那他父亲当年之死就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第89章 摊开了说 程宣不置可否,对于左仪这说法他其实早有察觉。 但当年之事毕竟过去太久,即便是在凤锦县县衙都难找到关于当年之事的只言片语,似乎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清理过。 至于眼下整个凤锦县内,恐怕带上县令高金在内,知道当年之事的不超过一个指头。 嗯,程宣仔细想了想,也许知道还是知道的,只是也仅止于知道而已。 见他不回答,左仪便知道以程宣的性子,不过是谨慎而已。 他不肯回答,那便是默认了。 施千兰翘着脚,“文柏当真是可怜人,难怪我总觉得你听到凤锦县这个名字就神色不对。” 既然事情都已经说开,那就不妨更开一些。 宫文柏本是听着几人在说话,被施千兰猛然提起,愣了一下才点头,“初闻此地,我便知道大人升迁并非意外,而是刻意安排。” 左仪挑眉,“那你怎么没跟我说,我一直以为我这升官发财...” 说完发财二字,他深觉不妥,呸呸两声继续道:“我这升官是靠自己本事,听你们这么一说,怎么有种拼爹的意思。” 施千兰嘴角撇了一下,“本来没这么想,现在觉得确实有那个可能。” 程宣竟然十分认真的跟着点头,表示他赞同施千兰的话。 宫文柏微微一歪头,一脸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起初的意思是左仪被赶到东稷县并未有什么不妥,直到书院的事爆发,再然后因此调任凤锦县。 这也就罢了,程宣也跟着一道来了,宫文柏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毕竟他记得在东稷县书院内,左仪曾问过程宣,他是不是查科考一事。 宫文柏记得,程宣当时并未反驳。 以程宣的性格,委实不会说谎。 于是他就更加确定这凤锦县中必然也有跟科考案有关的事情,只是当时宫文柏没想到是他爹那件事。 当年他离开凤锦县的时候太小,后来再回去父亲已经不在,而外面关于宫律一案流言少的可怜。 年少的宫文柏不疑有他,只凭着自己对父亲的信任,相信这案子必然有蹊跷。 于是他考到京城,却又对委任官员一事拒绝,只物色了左仪这等聪慧又有靠山的公子,只为伺机为宫律翻案。 可是来了凤锦县后,宫文柏就越发觉得不对,尤其是程宣出现在城门外茶摊上。 当时宫文柏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后来事实证明,他家父亲的案子还真的另有隐情,且是天大的隐情。 宫文柏实在想不通,他阿爹即便当年在京城为官,即便得罪了人被赶出京城。 可他一个小官员,怎么可能接触得了像科考案这样的大案,且似乎还知晓内情。 他年幼时在家中那几年十分安稳,想来便是托这内情的福。 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这才有了父亲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他独自面对危险之事。 见宫文柏出神,左仪便知道他想到了往事,也许还想到了宫律之死有什么可能性。 施千兰当下就被,伸了个懒腰,“说白了,这件事在很早以前便已经有人细心布局,将科考变成了一家之物,只是这人做的小心,这许多年竟几乎无人察觉。” 左仪点头,“这些年科考出来的人,并无任何相同之处,似乎就是凭本事一路进京。” 他这话得了其余三人的附和,程宣说道:“祖籍大多不同,即便是同一个地方出来,如东稷县书院那般,也并非一年便出了许多。” “嗯,我仔细留意过,这些人中年龄各异,其中还有不及弱冠之人,家中齐全者,或者孤身一人,皆有。” 施千兰在知晓自己将被卷入什么事情之时便做了一些简单调查,发现这些人如同洒进大海的针,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刺进去。 而且这些人倒是没有许多位高权重,大多都是底下实权的小吏或者官员。 施千兰对此很清楚,一个巨大身躯想要真的运作起来,一些细小之处才是关键。 “你们所知都比我多,我知道的就只是密令上的一切。” 左仪捏着眉心,说是让他和程宣一同查科考一事,可他跟程宣,甚至施千兰的所知都不相等。 寻常的案子难也就难,这等大案,一个细节对不上,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左仪再一次在心里感谢他爹,当初还不如直接提刀来一场决斗,好歹死的痛快些。 宫文柏颔首,他知道的不也是密令上的那些。 程宣清咳一声,“你想知道什么直说。” “来龙去脉。” 左仪给的回答干脆,他要协助查案,总得知道前因后果吧。 “这件事是从五年前开始,那时我并未参与,而是家父和岐国公一同暗查,不过似乎并未查到任何线索,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程宣所知也是在京城之时程毅告知,当年他们没继续查下去,实际上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而是查到了一半发现阻碍太大,甚至连陛下都不得不默许暂停。 自那时候开始,这件事便由明转暗,一直查了这许多年,却一直没有更大进展。 所以在两年前两个老人家便商量了对策,至于是何对此,彼时程宣并不知道,直到左仪被赶出京城。 “后来我便被悄悄送出了京,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东稷县,因为最初那二老查到的线索就在东稷县的书院。” 程宣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知左仪,这些事情他是出京之后才知道的更为详细。 后来在东稷县的书院中查到了跟多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份意外亡故官员名单,更加确认了一件事。 科考一事中,这些官员到了一定程度便不那么好使唤,于是他们需要下去,换上更为听话的人。 左仪啧啧有声,“没想到这两个老家伙一早就存了这心思,我倒是对他们掉以轻心了,活该我被扔出来,而不是同你一般悄悄却光荣的出京。” 他在桌前长吁短叹,施千兰和宫文柏齐齐把脑袋往一旁一转,权当没看见。 第90章 并非多想 几人在桌前坐了片刻,施千兰突然问起闻人清来,这小妮子自那日窄巷大火之后便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吗? 左仪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在给本官卖命。” 施千兰呸了一声,“若非她喜欢仵作一道,你看你有什么脸能指使动她。” “二位别吵,闻人姑娘这几日都在县衙验尸,毕竟大火将人烧成了那样,仔细验起来需要时间。” 宫文柏惯于在两人即将打起来之前和稀泥,起初在京城时还不熟练,跟着左仪久了,这本事便见长。 “你们县衙又不是只有一个仵作,做什么要让闻人这么累。” 施千兰嘴上说着不满,心里却知道即便县衙仵作尽职尽责,闻人清一旦接手,必定还是尽心竭力。 “听说县衙仵作陈莱跟高县令请了几日假,大火之前就不在县衙里了。” 宫文柏耐心解释,这件事左仪他们都知道,他以为以施千兰的神通,必然也是知道的。 “倒是挺会挑时间。”施千兰别过头不再说什么。 左仪暗地里给宫文柏比个大拇指,一旁的程宣暗自摇头,以为左仪外出为官,总该稍稍收敛一些自己不成熟的小性子,没想到变本加厉。 正在此时,通往后院的门帘被人掀起来,一个伙计神色凝重走了进来,到施千兰身边俯身耳语几句。 “人呢?带回来了吗?” 施千兰前一刻神色尚且不温不火,下一刻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伙计点头,说就在后院中。 施千兰嗯了一声,“今日打烊,立刻关门。” 伙计忙躬身说了声是,随后招呼其余人等一道准备关门打烊。 闻人清进来的时候,也就只差大门没有关闭,她有些奇怪,不过阿兰这种奇怪的举动也并非第一次,也算是见怪不怪。 左仪见闻人清这个时辰出现,料想验尸有了结果,忙起身问道:“如何?” 闻人清点头,“死因已经查出来了,在头顶处有一处极为细小的针眼,这种细小程度是我平生未见,绝非一般巧匠可以打造。” 那针眼如同发丝,且就扎在一根头发孔中,若不是她反复检查几遍,怕是根本不能发现。 “不仅如此,细针下去深度也非一般人能办到,此人必然内力深厚,能将极细之针刺入那般深。” 闻人清所查虽然只有这一点,但却耗费了她许多时间。 左仪点头,此种死因便坐实了申伯并非不慎起火被烧死,而确实是为人所杀。 等闻人清说完这些,施千兰才开口道:“我的人刚刚得到消息,他们查到了申伯具体身份为何,还顺道救了一人回来。” 施千兰起身指了指后头,待众人目光都聚集了过去,她才示意伙计将人带上来。 不过片刻,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伙计带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左仪觉得眼熟,就是太脏了,跟泥潭里滚出来的一样。 两人走上前,后头的那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左仪便嚎哭起来,“大人啊,小的被人追杀了,小的一个小小仵作,竟然遭人追杀,求大人查明真相,不然小的以后可如何是好。” 从他说话左仪才想起来底下跪着的人竟然就是陈莱。 这个仵作跟高金请了假,还以为这几日在家中歇着,没想到竟然出城去了,还被人追杀。 左仪挺好奇,问他为什么会在城外被人追杀? 陈莱摇头,“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日我师父让我去见了他一面,自那之后小的就总觉得身边有人跟踪,所以才跟县令大人请假,想着出去避避。 哪知道才出城没多久,就有一伙黑衣人前来堵截,小的也是命大,一路奔逃回来,眼看就要被他们杀了,结果遇上这位壮士,这才保了一命。” 他把自己如何出城,又如何在城外遇上了歹人,都一一说了出来。 左仪蹙眉,扭头和宫文柏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事情的巧合。 算算时间,陈莱出城那日,可不就是申伯被弃尸大火中的时候。 而陈莱说的去见师父,也许正是申伯。 不过左仪没有立刻问陈莱,程宣也一直未开口,只默默听着。 见他们这副样子,施千兰就知道狐狸终归是狐狸,都等着把消息全部听完才会再说话。 她转头看了眼伙计,伙计上前躬身说道:“属下在城外查到了一些事情,是跟当年宫先生父亲之死有关,但在查这件事的同时也查到了当时为他和死者验尸的仵作申励。” 说到申励的名字,陈莱突然挺直了身子,这是他师父的名字,难怪之前左仪会问他关于师父的事。 他虽然验尸技艺不是那么高明,但这脑子有时候还是很灵光的。 于是陈莱心里那点话就冲了出来,“小的的师父难不成身上有什么大秘密?” 他这一辈子都在凤锦县衙,实在没什么机会去得罪人。 毕竟能接触的,大多都已经躺在那儿了,没那心思跟他逗。 左仪盘腿坐在那儿,上下打量一眼陈莱,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有,这就要看这位公子如何查了。” 他突然把目光转向程宣,后者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很不给面子的转头当没听见。 陈莱是随着左仪目光看过去的,瞧见是这么个情况,他突然心里就觉得这事儿怕是不会有答案了。 哪知道左仪一撇嘴,突然正经八百起来,“申励既然是你师父,那整件事便确实有可能是之前想的那般,他身上应当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他把我们这两个字说的很重,随着这句话说完,左仪的目光落在了陈莱身上。 陈莱之前说他已经许久没跟申励见过面,却在他们想要找申励的时候,申励自己先约见了陈莱。 之后陈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这才有了出城的想法。 而申励在见了陈莱之后被人杀死,还伪装成了大火焚尸。 这一切若说都是巧合,左仪肯定不相信,京城里的戏本中多的是巧合,但那也仅仅是戏本,而非现实。 第91章 另觅线索 陈莱被几人看的有点毛骨悚然,突然意识到刚才左仪的话好像另有深意。 他浑身一哆嗦,立刻摆手说道:“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小的十分叫小的过去只是说说话。” 左仪挑眉,施千兰则干脆不耐烦起来,“不然我还是叫伙计把你送到城外去好了,你去把这话说给城外追杀你的那些人听,你看有人信吗?” 陈莱更急了,“不是,掌柜的别这样,我是真不知道什么秘密,师父当时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别的真的没说什么。” 他就差跪在地上磕头来求众人相信他,这事儿怎么就说不清了。 陈莱甚至怀疑师父当初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这才把自己叫去,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申励已经被杀害。 程宣神色微微凝重,“什么奇怪的话?” 陈莱张了张嘴,扭头看了眼左仪,见左仪点头,他立刻说道:“说自己命不久矣,还说年轻时做了错事,这就是报应来了。” 诸如此类的话陈莱那日反复听了好几遍,他一直觉得师父是个豁达开朗之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变得十分悲观。 那日他劝了许久,师父依然没什么活下去的希望,只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是罪有应得。 后来陈莱便被赶了出来,还被叮嘱一定不要提起来找过他,否则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陈莱那时不觉得有什么,师父一辈子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可能罪有应得。 “对了,师父还说无论什么人找上我,一定不要提我们师徒关系。” 程宣点头,转头看向左仪,想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左仪深吸一口气,“申励被人杀死在家中,并一把大火将他的宅子烧了个精光,试图掩盖他被人杀害的事实,至于时间,就是见过你的第二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闻人清,死者什么时候死的他还不知道,不过猜测便是见过陈莱之后。 闻人清接收到左仪的眼神询问,颔首说道:“确实是第二日一早,卯时前后。” “这么说大火是后来才放的?”左仪撑着下巴,问的是闻人清,看的却是陈莱。 陈莱神色一刹那如死灰,似乎死的不止是申励,还有可能带上他。 闻人清点头,“应该没错,总之申励的死亡时间确实是卯时。” 而申励宅子起火的时间却是在天亮之后,起码是在辰时前后,这中间差了将近一个时辰。 陈莱颤巍巍带着哭腔问道:“小的师父是怎么死的?何人所害?” “尚且不知道何人所害,但他确实是被人杀死,具体细节你回到县衙自然知道。” 左仪一只手敲了敲桌子,“麻烦施掌柜让人把陈仵作送回县衙,文柏跟去跟高县令说一声。” 宫文柏点头,施千兰便让另一个伙计将人送走,让救人的伙计回去休息。 待这些人都离开,程宣便缓缓开口:“申励这条线索断了,有人不想我们知道的太多,不过却侧面印证了当年宫老先生一案必然不止我所查到的那些。” “赞同,否则一个已经隐退的仵作,都已经躲的那么隐蔽了,何须动用人手杀害。” 左仪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好奇,杀申励的人,和后来去放火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他不认为能在科考一事上动脑子的会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必然是一股势力。 哪怕这里不是京城,也断然不会是个人。 “此事还需查一查。”施千兰倒是不在意这个细节,她更在意凤锦县地界上,有谁的手伸的这么不知不觉,她的人都没发现。 “自然,此事就有劳施掌柜了。” 程宣朝施千兰颔首,左仪便跟着一道点头。 “无妨无妨,打探消息这种事情,我很乐意效劳。” 她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照看自己的生意外,听故事就是人生另一个爱好。 左仪伸了个懒腰,“今日不想去衙门,结果事情一点没少做,我这个县尉当的真称职,甚至有点物超所值,那点月俸都不够表彰我的。” 程宣冷哼一声,“我倒是觉得上头给你的月俸多了,就该让你如出来时那般,劳其筋骨。” 一想到从京城出来时那穷酸模样,左仪心里就忍不住一哆嗦,这辈子都不想那么节衣缩食。 “我谢谢你,老子不需要。” 左仪干脆起身,他打算回去再补一觉,这一日到此时,他可没一个安稳的时候。 施千兰撇嘴,却没有叫住左仪的打算,他这会儿回去怕不止是睡觉这么简单,应当还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办吧。 待他离开,程宣也跟着起身,不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施千兰说道:“有劳施掌柜派人去城外茶摊上等一人,将一件东西拿回来。” 施千兰眉眼一动,略有深意的看着程宣。 程宣嘴角微微一扬,“上头给的东西,于此案或许有帮助。” “行,那我让伙计去拿。” 施千兰招手示意伙计记住了,又问了程宣接下里如何打算。 程宣摇头,“此间线索已然中断,只等你那边消息,我暂时就在城中转转,或许另有转机。” 他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一查到的那个人却被人害死了。 也许这个凶手是个更大的突破,可也得寻得到才行。 施千兰明白他的意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现在就去溜达了。 不过片刻,整个大厅里便只剩下她一人,和桌上搁着的一壶酒。 施千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回到柜台前,今日的账目得整理一下,一日不做生意,她亏了多少可得讨回来。 不如就挂在左仪账上? 算了,还是程宣吧。 打定这个主意,施千兰将算盘哗啦啦一晃,手指飞快几个拨动,觉得这个数字有些仁慈,于是又拨了几下。 她往后仰了仰脖子,十分满意的提笔在程宣的账簿上写了一行字,耽搁一日生意,银千两。 第92章 有趣的事 左仪休息一日再到衙门,整个人比之之前多少神清气爽了些。 他一路进了衙门,跟各处衙役打了个招呼,径直往高金书房去。 昨日陈莱被送回来,听宫文柏说,高金亲自问了经过,还差人到城外寻找线索。 今日案卷必定已经完成,他没那闲工夫一一去问旁人,不如到高金这里拿了案卷直接看来的方便。 高金一早就坐在书案前写公文,前头案件才刚刚结束,才平静了多久,又出命案,他可不得赶紧请罪去。 一边写着,一边心里还嘀咕,自己家这个县尉虽然查案不错,可似乎运气不怎么好,怎么才上任没多久,案子就接二连三。 左仪似乎感受到来自高县令的关怀,一脚踏进门,一边就觉得鼻子奇痒,忍不住一个喷嚏打的震天响,把高金手中的笔都给吓掉了。 左仪揉着鼻子进门,高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白写了这么久的公文,长叹一声,拿了新纸重新写。 “高大人忙着呢,我就过来拿个卷宗便走,不打扰高大人。” 左仪径直走到桌前,看了眼那张被墨迹污了的纸张,打哈哈的问高金昨日陈莱所述案卷在何处。 高金指了指最上面一卷,“就这个,一早知道你会来,本官压根没收,不过本官很好奇,不过是一个仵作,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杀死在家中。” 昨日陈莱说的那些话让高金心里打突突,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大的仇恨也该随时间流逝,申伯更是年老,杀一个将死之人作甚? 左仪伸手将案卷拿起来看了一眼,陈莱到县衙说的那些同在施家酒楼说的多少有些出入,但出入不大。 他想大约是宫文柏觉得哪里不妥,特意嘱咐过。 听到高金问他,左仪很自然的回道:“此事尚在查,下官也很好奇,不过是一个年老的仵作,都避世许久了,谁这么大仇这么大怨,非得赶尽杀绝。” 他说的十分不解,看的高金心里没个底儿,这都过去几天了,案子看上去还没一点进展。 “那有劳左大人上心,案子就尽快查吧。” 高金可不敢使劲逼着左仪破案,再怎么说这也是岐国公家的公子,不是他这种一方小官能得罪的起的。 “好说好说,那高大人先忙,我就先走了。” 左仪将案卷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陈莱被安置在县衙之中,这会儿应该和闻人清一道在停尸房,昨日闻人清查出了申伯死因,依照闻人清的性子,今日必然会再一次确认后写下验尸单。 只是左仪还没走到停尸房,就听到前头有人喧哗,似乎是有人前来告状,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却十分悲苦的样子。 左仪几乎没任何犹豫,脚下一转便往前头走去。 绕过回廊,果然见大堂外站着一行人,三个男子和一对母女,此时哭泣的便是那个母亲。 这位母亲年纪约莫四十五六,头上却隐隐有了白发,身边一个妙龄少女搀扶着,眼圈微红,似乎也是哭过。 那三个男子则都是年轻男子,最年长的不过而立,一个同衙役说着什么,另外两个则劝慰着这对母女。 左仪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廊下听着这些人说什么。 那个而立的男子拉着衙役,一脸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事儿衙门不能不管,她都被儿媳给赶出门来了,身上分文也无,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是啊,如此行径,且不说有违孝道,就算是一般亲人,也是有杀人之嫌。” 他身后的那个男子说着,脸上颇有几分悲天悯人之姿。 衙役一脸无奈,皱着眉说道:“诸位莫要说这么多,我只是个衙役,审案子这样的事情是要去请大人的。” “那就赶紧去吧。” 扶着妇人的妙龄少女突然开口,眼神中有些不耐烦,但脸上仍旧是泫然欲泣的样子。 左仪忍不住挑挑眉,这姑娘看着是个会来事儿的主儿啊。 当然,这来事儿嘛,可不是施千兰那样的八面玲珑,而是指起事儿。 衙役点头,“诸位请在此稍微等待片刻,我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用了,大人我来也一样。” 左仪瞧的差不多了,便从廊下转出来,远远朝衙役招了招手,示意他把人带去耳房。 升堂不升堂的不重要,来者多半都是为了把事情解决。 高金就很喜欢在后衙审案,说是在正堂上太过正式,怕吓到百姓。 左仪虽然觉得他是胡扯,但却赞同他不大喜欢在正堂审案这个举动。 几人闻言看向站在远处的左仪,只见是个俊美的公子模样,身上也未着官服,看不出来究竟是何官职。 妇人没有立刻动,而是一双眼睛含着眼泪的看着衙役,满满都是怀疑。 衙役有点不大高兴,来告状的是她们,在衙门里有大人审理了不相信的也是她们。 “这位是咱们县的县尉左大人,尔等还不速速跟我过去。” 妇人和其余几人一听,忙朝着左仪行礼,没想到这个看着像是纨绔的公子,竟然是先前破了大案的县尉大人。 “行了,先进来吧,其余事情稍后再说。” 左仪摆摆手,率先往耳房去。 一行人很快在耳房内就位,左仪坐在上首,抄着手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问道:“告状者是谁?状告何人?尔等又是何人?为何而来?” 一脸四个问题问出,一众人面面相觑。 这跟正常审案似乎有所不同啊。 不过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先回过神,躬身说道:“回禀大人,我等都是这位夫人的邻里,在下梁东,这两位分别是丘尔、叶术,还有李珠。” 顿了顿梁东继续说道:“这位夫人乃是城东李家的老夫人,今日前来告状的便是她,状告其子与儿媳谋财害命。” 听梁东说完,左仪转动视线去看仍在轻声哭泣的妇人。 儿子、儿媳不孝顺的,这世上大有人在,可母亲状告儿子、儿媳谋财害命的却不是很多。 因为身为母亲,更多便是希望孩子好,哪怕自己受点委屈,甚至赔上性命也无妨。 第93章 母告子 李老夫人对此并没有过多犹豫,她上前一步屈膝跪下,朝着左仪先是磕了一个头,才说道:“梁先生所言非虚,老身便是要告他二人谋财害命。” 左仪方才在外面发觉妙龄少女神情有异,这才起了心思想过问此案,没想到这会儿让听下来,事情似乎十分有趣。 他坐直了身子,正了正神色问道:“老夫人把话说的清楚些,二人是如何要谋财害命?” 李老夫人却一个劲儿的哭,甚至越哭越来劲儿,根本回答不了左仪的问题。 不过幸好其余几人似乎都知道这件事,尤其是梁东。 于是梁东上前一步,朝着左仪施了一礼,待得了左仪的首肯,才缓缓开口说起了这件比较复杂,又不是很复杂的事。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李老夫人尚且年轻,儿子还未成亲,只早早说了一门还算门当户对的亲事。 彼时李老爷出门在外做生意,某一日突然被人抬回了家,而这些人中有一个小姑娘,便是此时在场的李珠。 而所有事情的开始便是在这一年。 起初李家公子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女孩十分喜欢,毕竟这女孩说自己救了李老爷,算是李家的大恩人。 因为那时的李家要没了李老爷,这娘儿俩十有八九撑不住偌大家业。 后来李老爷恢复如初,李老夫人便和李老爷商量着将孤苦无依的李珠认为义女。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家公子突然之间便对这位识大体又有恩于李家的妹妹翻了脸,不仅再无一丝亲切之意,甚至还扬言要把李珠赶出李家大门。 李家的恩怨真正闹起来,便是在这个时候。 李老夫人和李老爷苦思冥想,怎么都想不通明明十分要好的两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怎么就说翻脸就翻脸了。 这事儿还不止李家公子一个人翻,李珠也是一夜之间便对李家公子不假辞色。 左仪听着梁东说故事,倒是不着急催着他说正题,只认真听起因。 可这起因说的也是含糊不清。 为何翻脸一句没提。 梁东着实把娓娓道来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一段故事说完,便缓缓说起另一段故事。 “李老爷和李老夫人最终还是将李珠认为义女,从此李家便一家分两处过,李家公子几乎没有再同李珠吃过一顿饭。” 此后许多年,李家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李家公子迎娶新妇,婚宴上来了一个道士,说李家公子的新妇于李家不详,对她自己也不详。 李家公子和新妇二人都不信这些,执意把婚事给办了。 半年之内新妇便有了身孕,李家上下都十分欢喜,也就渐渐忘了道士所言,以为那不过是想讨钱胡说罢了。 哪知道新妇怀有身子三月之时,毫无预兆的双双没了,弄的李家公子悲痛欲绝,一门心思想到山上出家。 幸好李老夫人以命相逼,这才作罢。 再后来便来了现在这位李夫人,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让李家公子言听计从,入门不过两月便掌了中馈。 矛盾便在这时更加激化。 李家公子不喜欢李珠这个妹妹,李夫人自然顺着自己丈夫,对李珠百般不喜。 李老夫人和李老爷劝阻过许多次,奈何儿媳妇掌了家,儿子也接了李家生意,二老的话总是表面上点头,私下该如何还是如何。 后来李老爷实在看不下去,放了狠话,说李家公子要是不能善待他爹的救命恩人,那就不认这个儿子。 梁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李家公子顾忌父子之情,忍了几年,待到李老爷驾鹤归西,便张罗着想把李小姐给赶出李家。” 这件事李家公子没有隐瞒,只是做的没那么决绝。 但李夫人就不同,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李家,若不是顾忌李老夫人乃是李家公子生母,怕是当场便驳了李老夫人面子,立刻将李珠赶出去。 只是李老夫人再怎么回护也是有限,毕竟李家现在也不是她说了算。 这一拖便拖到了去岁,李夫人实在忍无可忍,态度十分强硬的要把李珠赶走,李家公子同自家夫人一个态度。 如此便让李老夫人十分头疼,儿子、儿媳这次很坚决,根本不是她能说得动的。 一气之下,李老夫人便说要是将李珠赶走,就把她这个老太婆一道赶走。 本是气话,目的不过是威胁儿子、儿媳,哪成想那二人竟真的连同李老夫人一道给赶了出来。 梁东说到此处摇头叹息,“再怎么说李珠姑娘也是李老爷的救命恩人,李家公子这做法未免令人寒心。” “是啊,更何况李老夫人这般劝阻,竟被一道赶了出来,实在不孝至极。” 一旁另外两人跟着附和,对李家发生的事,二人虽然了解没有很多,但都是街坊邻里的,总比旁人知道的多。 这位李珠姑娘为人和善,又是柔弱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家公子和李夫人容不下她。 左仪点头,抬眼看向李珠,这姑娘看着柔弱如同一朵娇花,但方才眼中的不耐烦却也不是错觉。 能做到梨花带雨的扶着李老夫人,又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这姑娘总归不如众人说的那般软弱可欺。 李珠见左仪看她,便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小女只是想留在母亲身边尽孝,其余的都不奢求,不知为何哥哥和嫂嫂就是容不下我。” 说着说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便又起了一层雾,朦胧之中格外令人心疼。 梁东叹了口气,其余两人则出声安慰她,说什么到了县衙一定能给她讨回公道。 左仪就这么看着,心想谁知道公道在何方。 “李老夫人,你确认你要状告你的儿子谋财害命吗?” 左仪再一次问李老夫人,这老人家看上去并不是多精明之人,此事绝对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李老夫人抽噎着说道:“老身便是要告他,亲生母亲都不要,老身如何还要给他留情面。” 这儿子她自小疼爱,没承想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第94章 丢失的玉佩 左仪点头,李老夫人现下情绪十分激动,根本顾不上什么母子之情。 “也罢,那就请李老夫人重新将事情经过说给小吏,待成文之后,本官自会为李老夫人做主。” 他说着示意站在外面的衙役找书吏过来,衙役忙躬身应了声是。 梁东和其余二人满脸感激的朝左仪行礼,说早听闻新来的县尉大人秉公执法,是个正直好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珠也跟着行了一礼,脸上看着是恰到好处的感激。 左仪摆手,脸上神色十分受用,心中却想着待会儿让唐辞去查查,这个李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还有梁东等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是李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至于需要街坊邻里搀扶来告状,还全程代为转述经过。 想到这里,左仪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李珠,发现这姑娘正悄悄打量他。 把这几个人交给小吏之后,左仪便起身先行离开,临走之前再三保证,此事定然会尽快处理。 出了耳房沿着回廊往后走,不多时便到了停尸房,闻人清和陈莱就在里头,不远处还站着蹙眉不语的宫文柏。 “我说你今日怎么不见踪影,敢情早早来了衙门。” 左仪打趣的看着宫文柏,往常两人基本是一道出门,但今日却没寻到他,没想到早来了衙门。 宫文柏点头,“心中总觉得不妥,先一步过来看看闻人仵作的最后结果。” “那看的如何了?” 左仪既是问宫文柏,也是问闻人清。 “死因没有错,但又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申励生前应当被人折磨过,只是这人手法隐秘,多数都在腋下和耳中。” 闻人清从未见过这般折磨人的法子,将银针刺进寸许,且上头都有倒刺,这一扎一拔,寻常人岂能受得住。 而且此等精巧的银针,谁有如此巧手,竟做的出来。 陈莱眼圈微红,显然刚才是哭过,这会儿再听到自家师父这般死法,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哭出了声。 左仪看着犹豫了再三,上前一步拍了拍陈莱的肩膀安慰道:“节哀顺变。” 陈莱本身只是一个小小仵作,即便是寻常见了唐辞都得客客气气的,哪里受过大人们的关怀,当下便激动不已,那眼泪就更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对于一个美人落泪,左仪安慰的话便如滔滔江河,可眼下面对的是个大老爷们,他着实有些词穷。 还是闻人清咳了一声,陈莱立刻便噤声。 陈莱对这位美人仵作了解不多,可却知道她不喜吵杂,能容忍自己哭这么久,已然是开恩。 等陈莱收了声,闻人清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很奇怪,申励身上一块玉佩不见了。” “哦?”左仪疑惑,目光落到了陈莱身上。 闻人清之前与申励没有交情,自然不会知道申励身上有玉佩,这个消息必然是陈莱这个徒弟说的。 陈莱脸上的泪痕才擦干净,见左仪看向自己,便躬身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离开县衙的时候,原先的县令大人曾赠送了一块玉佩,师父常年戴在身上,从未取下过,但这次却并未见到。” “原先的县令?” 左仪和闻人清都蹙眉看向陈莱,倒是宫文柏似乎意料之中。 “是啊,当年我师父盛年之时退下来,原先的县令大人是不大愿意的,不过师父去意已决,那位县令大人不得已允了,之后便送了一块玉佩,师父十分珍惜。” 陈莱那时候年纪尚小,没办法独立完成验尸一事,便跟着县衙另寻的仵作后头继续学习。 但年少气盛的他十分不服那仵作,便时常跑到师父家中诉苦并请教验尸技艺,总看见师父摸着玉佩出神。 陈莱将玉佩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顺道还补充了一句,“对了,师父那天叫我过去,本来打算将玉佩交给我保管,后来又反悔,不知道为了什么。” 左仪哦了一声,细长的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这么说那块玉佩也许能给我们一些线索。” “可惜了,玉佩不见了。” 闻人清实话实说,就是有点打击左仪刚升起的小火苗。 “好吧好吧,这事儿反正也急不得,我眼下倒是有别的事处理,文柏跟我出去一趟吧。” 申励的案子看似简单,可背后牵扯过大,一时半刻想要弄清楚,肯定是不现实。 不如换个脑子,去查查别的案子。 见左仪没有叫自己,闻人清便知道这事儿没有死人,既然没有死人,那就没她什么事。 宫文柏没有多问,跟着左仪出了县衙大门,临出门前还听到有人在耳房里吵闹,也不知道吵的什么。 “走吧,咱们去李家走一趟,回来他们自然吵够了,有心情把事情说清楚。” 左仪抄着手在前头走,宫文柏在后头继续问,“凤锦县李家乃是大户,他们家一向和睦,难道出事的是他家?” “和睦?我怕不是听错了吧,还是文柏你太久没回凤锦,不知道李家这些年的状况。” 左仪扭头看了眼宫文柏,嘴里叨叨着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宫文柏叹了口气,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脚下不由快了起来,追到左仪身侧说道:“我想起一件事,当年李家老宅便在我家一侧,也许当年的事他们会有所耳闻。” “你不早说,那还去李家做什么,回县衙直接问李老夫人吧。” 左仪脚下一转便想回去,被宫文柏伸手拦住,“大人,既然插手这案子,还是得有始有终。” 左仪嘴巴一咧,“先来后到不也是先问之前的案子嘛。” 嘴上这么说,脚下又重新朝李家方向走,宫文柏的性子规整,可不允许他乱七八糟的处事。 李家在凤锦县这些年下来,已然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大户,若非施家进来,这首富的位置必然是他家的。 如今李家门前仆役神情严肃,眼神里却透着小心,似乎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宫文柏上前出示了令牌,仆役立刻将二人请了进去,另一个人则朝内里跑去通报。 第95章 造访李家 左仪和宫文柏走到厅前的时候,那位李家公子才从后头转了出来,他看上去精明能干,一张脸略显削瘦,看见二人过来,满脸堆笑的上前行礼。 不过左仪没太在意这个男人,反而注意到了跟在李家公子身后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穿着朴素,乌黑的秀发整齐的盘了发髻,上头却只插了一根玉簪子,耳朵上挂着一对更为小巧的玉耳坠。 见左仪打量自己,妇人十分落落大方的行礼,丝毫没有任何羞恼和抵触。 宫文柏站在左仪身后,突然轻声说道:“这人我幼时见过,果然是当年与我家邻里的李家。” 左仪几不可查的点头,随后笑着朝李家公子和李夫人说道:“今日本官前来是有事询问,你们二人将家中老母赶出家门这件事,可是真的?” 李家公子和李夫人听到左仪这么问,都有些错愕,面面相觑之后李家公子先开了口,“此话如何说,我与妻子对母亲百依百顺,即便母亲不愿意见我们,可我们也断然没有把老母赶出家门的道理。” 李夫人跟着点头,“自打父亲走了之后,母亲便不常让我们去拜见,一年到头能见到母亲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但我们夫妻二人并未因此记恨,仍是恪守孝道,每日都在院外给母亲请安。” 说到这里,李夫人叹了口气,“若是大人不相信,尽管询问家中下人,这里人人都可以为我们夫妻二人作证。” 李家公子点头,“这些年我和妻子虽然不在母亲身边侍奉,但每日礼数从未荒废,且这件事并非我们夫妻二人不愿,乃是我父亲曾经的救命恩人从中作梗,她不仅骗了我母亲,还想将我夫妻赶出李家。” 左仪脸上表情微微变化,果然多听听多查查是有好处,一家之言确实不足为信。 梁东说是李家公子弃母欺妹,而李家公子与夫人则说李珠使手段。 这件事两边各执一词,且都说的有理有据。 左仪侧头看向宫文柏,想看看他如何想。 却见宫文柏低垂着头,根本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 罢了,只能靠自己。 左仪朝着李家公子点头,“可李老夫人却与你们二人说词不同,甚是维护李珠这个义女,你们二人若是心中无愧,可敢到县衙公堂之上分辨一二?” 李家家事绝非双方说的那么简单,李家公子当年突然之间对这个义妹反目成仇,绝非一时兴起,当年也许发生了什么事。 而李夫人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跟丈夫站在同一处。 至于是什么事,想来确实跟李家家业有关。 左仪不着痕迹的朝四周扫了一眼,偌大宅院,富贵可见一斑。 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是他生在这样的家庭中,若是不能掌家,也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而李珠本就来的不明不白,进了李家没多久便让李老爷和李老夫人起了认义女的心思,此后不久更为了她跟亲生儿子生出龃龉。 这样的女子,若说纯洁如水,怕是有些欲盖弥彰。 可李家公子和李夫人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却一言不发,这个原因若非损害自身利益,便是难以启齿。 “自然,我与妻子这便跟着大人前去县衙分说清楚。” 李家公子十分激动,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母亲真的会到县衙去告他,还带着那个女人一道去。 “妾身愿意随夫君一道。” 李夫人上前拉住自家夫君的手,两人深情对望,似乎觉得这件事在公堂之上说清楚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好,二人便带上人证一道随本官回去吧。” 左仪给二人留了一刻钟时间去找人,他和宫文柏便在厅中坐着喝茶。 其间宫文柏说道:“大人,也许申励的案子可以找到突破之处,李家当年与我家相交虽然不深,但毕竟是邻里,我父亲当年是如何被冤死,李家也许有人知道。”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过这也仅仅是一个可能,我倒是觉得若是能找到李家当年的下人,这事儿说不定会转机更大。” 左仪出身富贵,却不妨碍知道一家之中谁的小道消息最广。 想当初他便是因着几次家里仆役的帮助,硬生生躲过了亲爹和亲姐的双重打击,所以说底下人往往得到的消息更接近实际需要。 当然,得是李家这样的,要是他家那样的,多半也就帮助他逃个罚而已。 宫文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 左仪深吸一口气,有些语重心长的同宫文柏说道:“你在东稷县可不是这样,我这个被你拖下水的都没愁眉苦脸,你就别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 他说完还不忘拍了拍宫文柏的肩膀,一脸老爷看好你,这事儿不用这么纠结。 “多谢大人关心,在下只是想快到月底了,施掌柜那边如何是好?” 这就有点往伤口上撒盐了,一般月底施千兰就会盘账,一定会催着他把账目给结了的。 左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它老人家已经很长时间没鼓起来过,要真被施千兰催账,他拿什么去结? “先生果然思虑周全。” 想了半晌,左仪只能吐出这一句话来,月俸都没拿到手,高县令又是个穷光蛋,他要结账,似乎只能找一个人去借。 “大人可以以此消息试试。” 宫文柏跟着左仪时间长了,从他一个眼神里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虽然不情愿,但总不能看着本就忙碌的大人,再被俗务缠身。 宫文柏在心里想,程公子请原谅在下的罪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吧。 左仪眼前一亮,怎么把这个冤大头给忘了,“先生高见,在下受教。” 远在城外的程宣一个喷嚏打的震天响,心里不由嘀咕,他最近好像没得罪谁吧,怎么会被这么惦记? 随后吸了口气,抬脚往不远处的村子里去,那人最后的踪迹就是这里,尽管过去了一年多,却是聊胜于无,总得追查,心想着要是有个万一呢。 第96章 上公堂 左仪不知道程宣现在在做什么,不过程公子一向心思缜密,这边线索断了,他必定会从其他方面入手。 这也是左仪并不着急的愿意之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家公子和李夫人一道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人,都是仆役打扮。 李夫人跟在李家公子身后,朝着左仪颔首说道:“大人,这个是李家管家和专门侍奉母亲的婆子,三人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好,那就走吧。” 左仪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县衙去,一路上招惹了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人想上前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鉴于左仪和宫文柏那一身不俗的气质压着,没人敢真的造次。 于是尾随着想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待走到县衙门前,后头已经聚集了二三十号人。 县衙门外的衙役一看这架势,不由心里嘀咕,左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左仪没给他们多想的时间,摆手说道:“去,告诉高大人,有案子要审。” 审案这种事他不喜欢,还是让高金去耍威风吧。 衙役应了一声,小跑着回去叫高金赶紧出来。 高金原本在后衙休息的好好的,这月的月俸还没到,夫人们都不大搭理他,倒是落得个清闲。 突然被衙役喊了一嗓子,高金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愣愣的问了句做什么。 “大人,左大人带了几个人回来,说是早前来告状的案子要审,请大人移步大堂。” 高金这才回过神来,早些时候确实有人在前头闹,他问过一嘴,是李家老夫人前来状告儿子。 据说是李家公子弃母不养,还把当初李老爷的救命恩人给一道赶了出来。 “此事不是左大人在审理,怎么这会儿叫本官出去?” 高金嘴上虽然这么问,还是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裳。 衙役一边给高金让道,一边低声说道:“左大人带来了李公子和李夫人,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号看热闹的百姓,约莫是觉得这么大的案子,得县令大人亲自出马才能震住吧。” 这么一听,高金顿时挺直了腰杆,连走出去的步伐都霸气了许多。 不过临上大堂之前,高金还是拽住前来的宫文柏问了个清楚明白,这才知道母告子究竟是为何。 只是宫文柏没把左仪的猜测说出来,只告诉高金事情不止这些人说的那么简单。 所以坐在大堂之上,高金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毕竟这案子他知道一个皮毛,内里有什么玄机,他可一点不知道。 怀揣着这点忐忑,高金那叫一个如坐针毡。 “堂下都是何人?” 高金尽可能让声音威严,朝底下的人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站了八九十来个。 率先开口的仍旧是梁东,一个一个接下去,倒是都报了个大概。 左仪就坐在一侧抄着手,一言不发的等着高金高大人审下去。 高金心里就没谱了,不过余光瞧见左仪坐在那儿,又觉得总不至于太让他丢面子。 于是他继续问下去,“所来为何事?” 高金也不管什么流程不流程了,干脆直接问清楚。 梁东想开口,被师爷看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就给咽了回去。 这是公堂之上,并非耳房,容不得他越俎代庖,代为叙述案情。 李老夫人见梁东没说话,便自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身李氏,状告我那不孝儿子,他这些年来越发不孝顺,不仅将老身赶出家门,还将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一道给赶了出来,当真是不孝至极。” 李老夫人越说越激动,尽管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可总能挑动她的情绪。 李家公子面上看着不怎么波动,可手上的青筋凸起,显然也是忍耐的极为困难。 等李老夫人话音落下,李家公子便上前一步行礼道:“大人,事实并非如此,家母年事已高,分明是受了小人挑唆,我与妻子二人日日都想侍奉母亲,奈何总是被挡在院外,这事李家上下人尽皆知。” 说到这里,李夫人便跟着点头,“是的,自我嫁入李家大门,李珠便时常在我与夫君之间挑唆,见我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便又撺掇着母亲横加插手我们夫妻之事,这也是李家上下都知道的事。” 二人说完便看着李老夫人,眼睛中都有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来是心疼还是无奈。 左仪就像是个看客一般,由着这些人在堂上各执一词。 高金手心有点汗,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自诩廉洁,这家务事他着实不是很拿手,毕竟寻常都是由申良远来审理。 “你们各执一词,本官实在难以分清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高金轻咳一声,底下顿时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你们可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所说是真?” “启禀大人,我等可以为李老夫人和李小姐作证,此事断然不会是假的。” 梁东先发制人,带着另外两人给李老夫人和李珠作证。 李家公子和李夫人也不甘示弱,干脆将自家仆役都给让了出来,说这些人也同样可以为他们证明。 而且二人的说辞更为可信,毕竟李家仆役常年在李家做活,比起梁东这几个外人来,显然更知道李家的情况。 高金便是如此判断,觉得李家公子和李夫人的说辞和证人更为真实。 凤锦县虽然不是什么大县,可民风一直较为淳朴,孝道自然遵守的人更多,这等将亲生母亲赶出家门的大逆不道之事,寻常百姓几乎不大可能去做。 且不说此事触犯律法,就光是街坊邻居的吐沫星子都够淹死人。 “这...” 高金刚想说话,李老夫人突然说了话,“启禀大人,他可是我的亲生儿子,若非他真的把我赶出家门,我怎么可能走投无路之下前来县衙告状,还请大人明鉴。” 本打算下结论的高金又犹豫了,李老夫人说的似乎也没错,自己的亲生儿子,若不是真的欺人太甚,怎么会惹得亲生母亲上公堂与儿子对话。 第97章 心机女 一时间公堂之上安静了,梁东等人怜悯的看着李老夫人,似乎这件事中的恶人绝对不会是这对可怜的母女。 左仪的看法是越来越清晰,李老夫人也许真的是被人蒙蔽,但李珠此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单纯。 “抱歉,本官特别想问一件事,不知李小姐可否回答?” 左仪的声音轻飘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高金见他说话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案子真是他整个当官生涯中最无措的一次。 李珠全程都只是待在李老夫人身边,那柔弱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同情,她如今年纪尚小,当年救下李老爷的时候自然更小。 可没想到却因为这救人一事横生枝节,还被赶出了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大人想问什么?”李珠把自己是弱者的姿态表现的淋漓尽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还蕴含着水雾。 左仪对这个没什么感觉,只顺着说道:“李小姐当初是如何救下李老爷的,本官十分好奇,李小姐不妨说出来,让众人都听听,也让县令大人权衡此间案子的真假。” 李珠本不想再说当年的事,事情过去那么久,一些细节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无妨,谁能记得住呢。 “是,那小女子便将当年的事再说一遍。” 李珠朝左仪和上头的高县令各行了一礼,缓缓说起当年的事。 当年李老爷出门在外,在回凤锦县的途中遭遇了大雨,本是休息一天便可以继续上路,奈何当夜所住的逆旅出了问题。 逆旅建在城外十里亭不远处,后头便靠着大山,那一夜雨势过大,山体出现了滑坡,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对于逆旅来说却遭受了巨大的破坏。 李珠和其父母正巧也在逆旅中,却因为李珠夜里哭闹不止,这才出门走走,是最先发现山体上有异样的住客。 幸好李珠的父母喊起来大半住客,才没使得众人在这一场大雨中遭受灭顶之灾。 只是李老爷被人群挤得慢了一些,没能及时从逆旅中逃出来,是李珠和她的父母及时出手相救。 不幸的是,李珠父母在救人的时候被山石砸中,只来得及交代几句话,人便没了。 李老爷见李珠父母为救自己身故,而李珠又尚且年幼,便在感激之余将李珠一道领回了李家。 “再后来想必大人们都知道了,小女被领到了李家,后来被李家老爷和老夫人收为义女,再后来便被赶了出来。” 李珠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像是想起了已故的父母,又像是思及自己的遭遇,总归伤心的很。 高金心里有点同情李珠,小姑娘看着着实可怜,自己一家子好端端的出门,没想到却一下子都没了。 好好的一个小家碧玉,转眼便沦落成了寄人篱下的苦命人。 这案子怎么看,也是李家对不住人家李珠。 况且同为李姓,百年之前还是一家人,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得闹上公堂来。 这么一想,高金心里就对李家公子越发不满,一个大男人,缘何欺负孤儿寡母。 只是高金没能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出来,因为左仪开口了。 他说道:“这么说来,救下李老爷的便是李小姐的父母双亲,你父母既然不在,李家将这恩情还在你身上倒也合情合理。” “小女并非贪图李家恩情,只是小女在这世上的亲人没有了,实在无处可去,否则李公子也不用费这些心思来赶我走。” 李珠说着轻声抽噎,笔直刚才只是流泪更让人动容几分。 而且这话的意思很明白,确实是李家公子起的赶人的心思,而李老夫人则是因为看不下去,所以才被一道迁怒给赶了出来。 此话一语双关,算是把李家公子的不孝之举给坐实了。 一时间不管是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公堂上的众人,除了李家公子带来的那些人外,人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些鄙夷。 不孝之举在本朝乃是大事,就比如左仪自己,哪怕他亲爹再怎么不靠谱,他还得配合着演下去。 只是... “不知李公子如何说?” 左仪看了眼高金,知道这位县令大人已经被李珠给勾起了恻隐之心,只是恻隐归恻隐,案子总不能因为一点恻隐之心便不让真相水落石出。 李家公子眼看着李珠在堂上信口胡诌,本就有点心急,只是县令大人与众人都是一副他才是错的那个人,一时有些丧气罢了。 见左仪问起自己,李家公子便立刻开口答道:“李珠父母确实救了我父亲,我们李家将此恩情还在李珠身上,也都是事实。” 李家公子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可若是李珠安分守己,待到了年岁,我母亲定然会给她一门好亲事,以我李家小姐风光嫁出去,可...”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了什么难言之隐,嗫嚅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把可之后的话说出来。 “可什么?” 高金有点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这个李家公子看着人模人样,可却能做出赶母亲出家门的不孝之事,可见人不可以貌取人。 听出县令大人不耐烦,李家公子只迟疑了一下,忙说道:“可李珠却在李家使用腌臜手段,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李家义女,而是掌控整个李家,成为李家的主人。” 左仪心下啧了一声,李家公子还是抹不开面子说清楚。 从见了李珠和李家公子之后,左仪就有个不算大胆的猜测,这种事在凤锦县也许不常见,但在京城里却有不少戏文中提及。 那便是落难女心思变,施计巧夺主家产。 说白了,就是落难之人动了歪心思,想一口气吞了收留之人家中的产业。 只是戏文里多半都是貌美女子和富家公子,李珠这境遇,多少有点偏差。 不过事情仍旧是那么个事情,李家公子当年必定是被李珠设计过,只是机缘巧合没成功,这才突然之间转变了态度。 而后有了如今赶出家门的举动。 第98章 当年之事 “你胡说。” 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是李老夫人,她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家儿子,举起的手颤颤巍巍,“珠儿是好孩子,你怎可如此污蔑于她?” 李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护在自己夫君面前,一脸痛心的说道:“母亲,夫君怎么说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他为人如何您难道不知道?怎会站在一个外人面前来斥责亲生儿子。” “你闭嘴,我儿子若非娶了你这等恶毒婆娘,又如何会韦抗我的意愿赶走珠儿。” 李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要不是她进了李家大门,她是有把握将儿子给劝服的。 “母亲,你...你可知道当年为何夫君突然之间对她态度大变?你...” “夫人...” 李家公子似乎还是不愿意提当年之事,可李夫人却有些气不过。 “夫君为何不说,左右做出此等丢人之事的又不是我们。” 李夫人说罢转头看向李老夫人,“母亲总觉得是我挑唆,可当年夫君对她不屑一顾的时候,可没有我,母亲难道都不想想究竟是为何?” 当年李家公子一夜之间对李珠态度改变,那时候确实没有李夫人。 所以李老夫人那话就有些无理取闹了,想是硬生生把过错按在了李夫人的头上。 大堂内外,所有人的目光又稍稍变化了,那鄙夷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听李夫人的意思,确实如此。 有好事的百姓已经悄声讨论,说着李珠小姐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李家公子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有些多少知道李家往事的人则唏嘘不已,说从前李家公子对李珠还算上心,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了。 现下看来果真有内情。 众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大,高金忙拍了一下惊堂木,众人才纷纷闭嘴,安安静静的看着公堂之上对峙的母子。 李老夫人冷哼一声,“即便他们二人之前有什么嫌隙,后来却也是因为你才渐行渐远。” 无论如何,李老夫人把这过错就怪在李夫人头上。 几次三番这般冤枉人,李夫人看在李老夫人年事已高,不想跟她一般计较,可李家公子却实在受够了母亲对自己妻子的污蔑。 他当即站出来声音颤抖的说道:“母亲一意孤行,可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为何会突然之间对亲如妹妹的李珠唾弃!” 也许是被李家公子的怒声给震慑住,李老夫人一时之间竟愣在当场。 反倒是李珠神情悲戚,定定的看着李家公子,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李夫人站在自家夫君身边,一双手扶着他,似是鼓励,又似是安慰。 李家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我不说只是不想让父亲和您伤心,让你们自责竟把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领回家。 李珠当年如何撺掇成为李家义女我不知道,但她当初真正的想法是成为李家主人,她...她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想要成为我的妻子,好名正言顺的掌控李家上下。” 当年最为不齿的事终于被李家公子说了出来,众人为之一阵哗然。 一个女子,如此不要脸面的在人家公子茶水里下药,企图爬上人家的床,然后控制人家的家产,怎么如此恶毒。 李老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她甚至第一反应便是儿子为了将自己撇干净,故意往李珠身上泼脏水。 可再看儿子的脸色,显眼也是觉得此事不齿,根本不愿意多说。 左仪看着这一堂上的热闹,忍不住抄起手来浅笑,果然跟戏文里的差不多,这位李家小姐果真豪爽。 “母亲不用质疑,此事我断不会说谎,即便母亲再怎么对我不满,我品行如何,母亲总该知道,此等坏人清誉的事我怎么会做?” 李家公子看着李老夫人,眼神中全是失望,似乎这个母亲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让他终于觉得寒心了。 李老夫人嘴巴微微启合,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左仪不知道李老夫人在想什么,但约莫是突然明白了母子之情无法割舍吧。 “李公子,你怎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污蔑一个女子的话,你可知这便是将我往死路上推?” 李珠恼怒不已,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李老夫人方才眼中那一点犹豫,瞬间便被自家义女的可怜模样给湮灭了。 “是啊,珠儿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事情,即便你是我儿子,却也不能这般污蔑一个女子,太过分了。” 李老夫人越说越气,她不知道自家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对待一个弱女子都能咄咄相逼。 李夫人和李公子着实没料到李老夫人竟然会如此鬼迷心窍。 李夫人当即便有些恼火,“母亲,既然你只信这个女人,那好,我们今天也不要什么脸面了,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今日我们就豁出去了。” 李夫人说着朝跟着自己来的仆役点了点头,后者便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十分小心的递呈给了衙役。 李珠心中有些慌,但面上仍旧故作镇定。 至于李老夫人,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左仪瞧的分明,这位李老夫人果真是个糊涂的,遇事根本分不清好赖。 李公子起初不肯说出实情,足以见得他即自己要脸面,也不愿意真的将李珠的清誉当作儿戏。 如此这般还要被人诋毁,也难怪人家媳妇看不下去。 “县令大人,这便是那日李珠给我夫君下药的证据,里头还有她遗留在我夫君房内的帕子和内衫,这些如若不够,还有李珠购买那药的证据,小妇人都可一一提供。” 李家公子已经背过身去不发一言,任由自家妻子将自己的丑事全部抖出。 左仪对眼前这位看着就精明能干的李夫人刮目相看,看这样子,怕是忍了许多年,左仪甚至觉得,要不是顾忌李家公子,她肯定早就把李珠的德行公之于众了。 第99章 收押 有了李夫人的证据,先前李家公子的说辞便更为可信,一时间百姓和高金都有些措手不及,实在看不出李珠这样柔弱的女子,竟真的能干出偷爬人床的事。 李珠自己也没想到李家公子会留这么一手,难怪当年她离开后,李家公子不顾一切翻脸。 只是当初她只觉得李家公子到最后都没把事情真相说出来,肯定是自认吃了哑巴亏,心中一时不忿罢了。 哪成想他竟还留了证据。 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二人处心积虑的对付她,倒是她小瞧了这一对狗夫妻。 李珠心中愤怒,脸上的情绪就有些挂不住,一双眼睛恨恨的瞪着李夫人,“你当真是好手段,好算计,这是要彻底污了我的名声,好让我不得不离开李家,离了李家又无容身之地。” 她手指狠狠握在一起,“可你们想得太美了,想就这样打发我,做梦。” 一席话便是将李家公子所说给坐实了,当年确实是她勾搭主家,试图成为李家的女主人。 李老夫人对此的冲击最大,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身边神情已经变得有些不认识的李珠,她还是自己一心宠爱的乖巧义女吗? 高金面色已经变得难看,方才要不是左仪出口阻拦,他怕是要丢人了。 思及此,高金看李珠的目光就带着一点不喜,这女子竟诓骗众人,当真可恶。 “够了,此间证据确凿,你还巧言令色作甚,你不要脸面,人家李家还要脸面。” 高金这话可谓有些重了,一个女子,再怎么不堪,也应当从未被一县县令这般说过。 只是李珠毕竟并非寻常人,当年年纪尚小,就能自己策划着爬上李家公子的床,脸皮自然非一般。 听了高金的话,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大人怎知那不是陷害于我,我一个弱女子,初到李家,即便靠着李老爷和老夫人的疼宠,又如何能为所欲为。” 话里的理儿倒是不错,可那证据摆在那儿是事实。 看热闹的百姓们虽然只是看热闹,但脑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证据都摆着了,说什么都有些单薄不可信。 “你这话说的也不觉得亏心,当年你初入我家,家中上下都依着你,就连我平日里不能随意初入的地方,你都来去自如。” 李家公子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家母亲神情灰败,走到李老夫人身边将她扶住,“阿娘,当年我之所以一夜之间对她变了态度,便是因此, 她还威胁我,若是我将此事说出来,她只要尚存一息,便一定要拿你们二人下手,我为了阿娘和父亲,这才...” 这些年他投鼠忌器,整日郁郁寡欢,新婚之后妻子聪慧,不久便看出了端倪。 几次三番追问,李家公子便将压在心中多时的秘密给说了出来,没想到妻子不但没有心生厌恶,反倒为他出谋划策。 所以才有了眼前这番光景,李珠不忿之余带着老夫人上了公堂,而他们趁机说出陈年旧事,当场绝了李珠再回李家的希望。 如此一来,李珠除了,李老夫人便也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了。 只是李夫人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小心思似乎被那位左大人看透了。 打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那位大人的笑就有点意味不明。 这些不止她感觉出来,连她家那个不怎么留意人的夫君也有察觉,可见这位大人也没有隐瞒他们的打算。 正因此,她才敢当堂将所有证据都抖搂出来。 左仪对上李夫人的目光,十分灿烂的笑了笑,却是确定了李夫人心中所想。 倒不是左仪不想早早揭穿,他只是瞧出此间有问题,又觉得李家夫妻并非蠢人一个,怎么会被一个小小义女给逼迫到公堂之上。 这么一想,事情就不难理解,他们需要这公堂,哪怕将自己家丑扬的人尽皆知。 至于个中缘由... 左仪看了眼李老夫人,这会儿倒是安安静静依偎在儿子和儿媳身边,也不知道刚才哭闹着要告儿子的是谁。 唉... 世人总是愚昧,他就不同,一直自觉无知。 宫文柏偶尔扫了一眼自家大人,就忍不住想要腹诽,不过是想问问李家老夫人当年的事,竟还能绕出这一桩案子来,闲的吗? 不过左仪有这份心思,也不枉他从前看中,倒不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糊涂庸碌之辈。 堂上的案子已经明了,李珠还想要辩解,可惜高金没了耐心。 且李夫人根本不给李珠还嘴的机会,刚才只叙述了大概,这次索性连细节都一一说清楚,容不得旁人反驳。 “此案证据确凿,李珠,你若无人给你作证,那本官便要盖棺定论了。” 高金心下不悦,本来这月俸就没到手,在家里就有些憋闷,这会儿审个案子更加憋闷了。 为官多年,没想到差点被一个小丫头给骗了。 李珠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事情被说的太过详细,每个环节都有人证物证,她无从抵赖。 倒是想不到李家这对夫妻这么多年来并不是真的处处忍让,而是伺机而动。 李珠目光落在李夫人身上,她着实小瞧了当初一进门就被一个下马威给气哭了的女人,她才是扮猪吃老虎。 高金下令将李珠收押,至于李公子一家想来也不用调节,便草草挥手示意退堂。 围观的百姓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好大一个热闹窝在心里,看完了赶紧出门去说与其他人。 一时间李家闹出的事在整个凤锦县传的人尽皆知,不少人家都教育自家人,莫要一时被鬼迷了眼,做了引狼入室的事都不自知。 至于当事人一家子,则是被左仪客客气气的请到了耳房,好询问当年宫家一事。 李老夫人本有些伤心,好在李家公子和李夫人不计前嫌,二人十分顺着老夫人,这才让她多好没那么郁闷。 这一家子得知宫文柏乃是当年与他们家比邻而居的宫家后人,都十分惊讶,毕竟当年宫律的案子旁人不知,他们多少却是知道一些的。 第100章 往事可追 李老夫人上下打量宫文柏,良久才点头说道:“确实与宫先生有几分相似,只是你走时年纪尚小,如今却已经如此挺拔,宫先生在天有灵,想必也是欣慰的。” 宫文柏躬身一礼,“还请老夫人将你所知告知于我”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也罢,今日见到你,老身就知道那件事你必然是知晓了,也是必然要回来讨债的。” 众人听李老夫人此话,心中都是一提。 尤其是左仪,脑子里那点东西飞快转动、融合,觉得李老夫人说的当年之事,应当不是他们眼下查的根本。 也许就是宫律当年被冤枉的案子吧。 “请李老夫人告知。” 宫文柏再次一礼,神情比方才更为严肃,更为恳切。 “宫小公子不用如此,这件事本也是宫先生托我丈夫告知你,只可惜他身子弱,早一步走了,不过我仍会遵照他的意思,待有朝一日宫家后人回来,便将当年的事告知。” 李老夫人说的当年之事,确实是宫律被人冤枉的那桩案子。 不过事情要从宫文柏母子被赶走的第二年说起。 那一年年末,凤锦县的百姓们都在忙碌且欢喜的准备欢度年节,李家同样也是如此。 但就在年二十七的夜里,在家中闲坐的李老爷突然听见隔壁一阵吵闹,接着似乎是门被人撞开了。 李老爷心中好奇,想出去看看,李老夫人左右无事,便也跟着出去了。 “那时我们都年轻,只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哪知道出去一看,见到的竟是几个不着官服的衙役,五花大绑的把宫先生给带走了。” 李老夫人说起往事,忍不住唏嘘,“那时我们跟宫先生关系还算不错,逢年过节会互相送些东西,见他突然被带走,自然有些疑惑、心急,于是便悄悄托人去到牢中。” 李老爷是亲自去的大牢,为了掩人耳目,李老爷乔装改扮偷偷进去了,也确实见到了宫律。 不过宫律却没有喊冤,反而安抚其前来探望的李老爷。 “当时我丈夫焦急,言道要是宫先生遇到了什么难处,他可以上下打点,反正是不相信宫先生会做出那等腌臜事。 可宫先生却摇头,说我家丈夫这般来大牢是对的,他的事旁人插不了手,否则恐会殃及池鱼,还叮嘱我丈夫不可过分关心,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临走前宫先生交代了一句,说将来他宫家后人必然是要回来的,届时便将这案子原原本本告知,其余不用多言。” 李老夫人说了许多,言罢,她看向宫文柏,“在先生被带走前所发生的事许多当时未就寝的百姓都看到了,但那之后却鲜少有人知道。” 宫律被抓起来没多久,县衙里就传出消息,说是城西一桩命案就是宫律所为,还不人证、物证一道拿了出来,看着确实无懈可击。 但住在宫家附近的街坊邻里却不觉得宫律会杀人,即便当年他做出将妻、子赶走的举动,可还是让人觉得他为人并不算坏。 更何况是杀人的罪名。 “可否将案子细细说来?” 左仪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茶盏缓缓往嘴边送,一边问道。 李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这才徐徐说道:“当年的案子其实很简单,死的是一家与宫家素有来往的制衣坊绣娘的丈夫,据说那位绣娘指证宫先生心怀不轨,被她家男人给发现了,两人曾在街上公然争吵,而后不久那人便死了。” 这便是表面上案子的经过,却鲜少有人知道背后真相。 李家也不例外,当年李老爷有心去查,却被宫律再三警告,还说此事牵扯很深,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而当时的李家尚没有如今殷实,即便是搁到今日,恐怕此事他们也插不得手。 虽然李老夫人不知道背后到底牵扯的是什么事,可李老爷当年只查了一点便立刻收手,可想而知李家确实插不得手。 “案件便是如此,私下里其实我丈夫确实也有过一些举动,曾去查了一些,不过没敢细查,他告诉我说此事牵扯上头,莫说李家,就是县令大人,恐怕也不敢深究。” 宫文柏双手早已握的紧紧的,当年母亲姿容绝佳,父亲为了他们娘俩好,这才将他们赶出家门,又怎么会去勾搭一个制衣坊的绣娘。 左仪看了眼宫文柏,不着痕迹的拍了拍他的袖子,转头对着李老夫人说道:“这么说当年李老爷并非查到真相,只是探到了一丝危险,所以便照着宫老先生的话不再插手。” 他是将李老夫人的话做了一个结束,当年宫律所卷进去的事情,确实非李家能阻挡,他们卷进来,也无非是多一个倒霉的。 李老夫人却以为左仪是在怪当年李家的不作为,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左大人说的是,当年宫先生与我们家有过不少帮扶,是我们夫妻二人没能坚持下去,为宫先生讨一个公道。” “李老夫人误会了,宫老先生当年之言没错,他的事情你们插不了手,否则对你们而言,或许是灭顶之灾。” 左仪摆手,“即便是今日我们的谈话,也得请李老夫人和两位务必保密,否则...” 他神情突然变得冷厉,虽然不该如此带着淡淡威胁,但也是对李家好。 左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案子才能水落石出,若是此间谈话走漏了风声,那李家他怕是护不住。 李老夫人无助的看向自家儿子,李公子则安抚般的握住母亲的手,抬眼十分认真的朝左仪颔首道:“大人请放心,此事我们定然不会说出去,只是...” 他觉得左仪并非坏人,方才那般吓唬,也许只是为了保护李家。 就像是当年宫先生不让他父亲查下去一样。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非尔等可以插手,不知比知道,更好。” 左仪打断李家公子的话,李家在凤锦县再怎么富贵之家,与京城里那些却是无法比,在他们眼里,李家这样的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覆灭。 第101章 同一件事 左仪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让宫文柏将李家母子三人送了出去。 李家人前脚刚走,后脚高金身边的师爷过来找左仪,却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了问李家案子的看法。 左仪没有藏私,将自己对李家案子的一些想法一一说出,师爷惊的合不拢嘴,半晌才急匆匆的离开,看方向像是直接去找高金。 待他离开,宫文柏从另一侧进门,语重心长的说道:“高大人应当对当年之事不知道多少,大人这般防着,若是有用到他的地方,岂不是麻烦。” 在公堂上审理的是李家公子的事情,左仪方才跟师爷说的则是李家老爷的事情。 这件事情虽然只是猜测,但以高金的性子,多半会去仔细查。 一则他相信左仪的能力,二则这么久都被两任县尉压着,他多少需要一些东西来表现自己并非无能之辈。 所以左仪给他一个事情,好让咱们这位庸碌的县令大人多少找点事情做,且这事情还得他自己上心。 “你支开他,是为了什么?” 宫文柏有些不大明白,高县令为人庸碌,县衙里的事情基本都不怎么插手,文的靠申良远,武的... 本来他觉得是靠左仪,后来再想想,左仪会武这件事知道的人少,这么说不大合适。 应该说是棘手的靠左仪,毕竟他背后有棵参天大树。 高金这样的人,照左仪从前的性子,多半是能用就用,这次怎么反倒特意给支开了。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凤锦县藏龙卧虎,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左仪没有直说,而是看了眼四周,后者立刻明了,他这是怕隔墙有耳。 在县衙坐了许久,两人便踏着点走出门,闲散的往施家酒楼去。 程宣一早就等在那里,见他们二人回来,便给施千兰使了个眼色。 “行行行,给钱的都是大爷,今日提早打烊。” 施千兰给伙计们吩咐一声,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关店门的关店门,关窗的关窗。 还有几个伙计到后厨走了一圈,端出几个精致小菜,和一壶清酒。 “哟呵,今日这日头也没打西边儿出来,你怎么会想起来请我们吃这么丰盛的菜肴?” 左仪抄着手一路小跑坐到桌前,打眼往桌子上一扫,好几样小菜都是他喜欢的,尤其是那道素肉,曾经可是馋了他四五天才吃到嘴里。 这么想想,自打离开京城,他好像就没这么奢侈过。 程宣微微扬眉,好像从那次谈话之后,这二人的餐食便都挂在了他的账上,施千兰还十分自觉的把之前左仪的帐都让他给背了。 他不认为施千兰能主动做出这事儿,铁定是左仪死皮赖脸,佐以利益高低,这才让施千兰开了这个口。 这也就罢了,左右没多少钱,他出的起。 “自然是有事相求。” 施千兰拿了几个杯子坐到程宣旁边,看着对面的宫文柏问道:“今日可有收获?听说李家那位糊涂老夫人曾是你家的旧交。” 宫文柏对她能知道今日密谈并不觉得奇怪,施千兰手中有号称消息无所不知的王牌,别说县衙,听闻在京城时,连宫里的事都知晓一二。 “有些收获,不过只让事情的复杂化变得更加明了罢了。” 此话说的有点弯弯绕绕,不过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程宣沉吟一声,“我这两日去了城外,倒是寻到一个消息。” “哦?说来听听。” 左仪手里的筷子已经飞快动起来,本就没几块的素肉瞬间下去了大半。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有何事相求。” 程宣也拿起筷子,难得想吃一道菜,几句话的功夫眼见着就要没了,可不得快点。 “都一样,反正你早晚都要说呗。” 左仪性子看似散漫,但该办的事都要办,程宣那句有事相求,他记得的。 宫文柏动作优雅的夹菜,随后送入口中,对于二人的话看似不在意,耳朵却竖起来一个字都不放过。 施千兰似乎觉得左仪总算说了句聪明人该说的话,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左仪一饮而尽,等着程宣说话。 “城外有一处村落,早年有一户人家搬到了村中,说是城中惹了恶霸,不得已才搬出来,还让村中人为她隐瞒许多年。” 程宣说着顿了顿,又道:“那妇人许多年未曾出过村子,不过一年多前却走了大半个月,理由尚且不知。” “那妇人之前不会是个绣娘吧。” 左仪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倒是不耽搁问问题。 宫文柏这下也不装淡定了,停下筷子认真等着程宣说话。 程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方才点头,“确实查到她当年曾在制衣坊为绣娘,别的就查不到了。” “那是你没仔细,我就知道她还摊上了官司,且此官司和当年的宫先生有关。” 施千兰一脸笑眯眯的看着程宣,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她的人打听各类消息一向超绝。 程宣叹了口气,这事儿真不能怪他,上头就给了那点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还请施掌柜赐教。” 反正左右大家一条船上的蚂蚱,程宣不觉得施千兰会藏私不说。 “这倒是不必,我告诉你们便是。” 施千兰撑着下巴,“那个人曾是宫律宫先生一案中的证人,据说也是苦主,死者便是她的丈夫。” “此事我们今日也听李老夫人说起过,那绣娘说当年宫老先生纠缠自己,后来被她家丈夫给撞见,两人因此吵了一架,许多人都看见了此事,再后来绣娘的丈夫便死了。” “就是那么巧,所以这便是落在宫老先生头顶的炸雷,让他殒命的理由。” 接着施千兰的话,左仪做了个总结,顺道看了眼宫文柏,难得没收到他的白眼。 程宣蹙眉,“可惜未能找到那绣娘,只听村里人说起她月余前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 着实没想到他们查到的是同一件事的线索,只可惜似乎晚了一步。 眼下只能再去找当年的卷宗,看看还有别的线索没有,至于那个绣娘... 程宣目光流转,落在了施千兰身上。 第102章 找卷宗 施千兰努努嘴,撑着下巴的手异常白皙,至于另一只白皙的手,则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 左仪和宫文柏十分默契的低头吃饭,完全不跟施千兰和程宣对眼神。 程宣没办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默默点头,算是应下了施千兰的要求。 “这个好办,包在我身上。” 得了程宣给钱的承诺,施千兰明显变得积极了许多,当即将此事大包大揽。 左仪松了口气,自打出京,他已经很多次觉得自己穷的理直气壮了。 几人安安静静的吃完饭,左仪早早回了房间休息,他知道以宫文柏的性子,明日一早必定会早早叫他起身去查案卷。 但左仪觉得,他们一定会空手而归。 想起那天晚上在申良远门外看到的人,左仪心里就隐隐觉得看似散漫的凤锦县,并不比京城简单多少。 只是这样的情况左仪尚且不确定,所以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一夜无话。 第二日果然天刚蒙蒙亮,宫文柏就站在门外唤左仪。 左仪来回辗转,实在不想离开柔软的床铺,可... “知道了,我马上起身。” 他抬起双手在脸上一阵揉搓,直到那张俊俏的脸都有些泛红,才终于依依不舍的爬了起来。 一番洗簌之后,连早饭都没能蹭上,宫文柏已经拉着他出了酒楼大门。 此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左仪来回看了几次,才不太确定的问道:“这么早过去,管卷宗的书吏会在吗?” “大人不用担心,昨日我临走前曾叮嘱过,今日一早会早些过来翻看卷宗,且说明这是大人的意思,想来书吏今日会早早便去县衙。” 左仪:“...” 宫文柏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都已经学会狐假虎威了,拿他吓唬人家一个小小书吏。 走到县衙大门前,远远瞧见一人急匆匆的提着衣摆往里冲,看样子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恨不得脚下踩着风火轮那种紧急。 “这个,不会就是你说的书吏吧。” 左仪想来想去,县衙好像没什么紧急到需要这么风风火火的事情,即便是给高金透露的当年李老爷之死的事情,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忙慌。 所以便只能是被叮嘱的书吏,他起晚了。 宫文柏轻轻咳了一声,点头说是,颔首请左仪快些进去。 左仪苦笑一声,心里突然就有些同情起书吏来。 凤锦县的卷宗相对于东稷县来说多了许多,所以是单独空出一个较大的房间来存放。 左仪和宫文柏到门前时,那书吏方才将今日需要看的卷宗给找出来,却还没有找全。 见两人进来,书吏颇有些不好意思,“大人见谅,昨夜家中有些事情,今早就耽搁了一会儿,小的已经找出来一些,大人先过目,小的再去将剩下的拿出来。” 左仪笑的十分和蔼,“无妨,这么多卷宗,还得看一会儿,你慢慢找。” 说罢朝宫文柏斜了一眼,后者便坐下来开始翻看卷宗。 左仪外表看上去颇为儒雅俊俏,可性子完全不是,对于长时间看卷宗这样的事十分不耐烦,且越看脑子就越糊涂。 这一点宫文柏早就知道,并不勉强他,毕竟人有所长,便有所短。 书吏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早就知道这位宫先生之前是左大人的师爷,如今帮着大人看卷宗理所当然。 跑了两趟之后,书吏便停了下来,“启禀大人,所有有关卷宗都找出来了,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大人也可以问小的。” 左仪抄着手,上下打量了一眼书吏,中等个子,有些微微凸起的圆润肚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庙里的财神爷一般,十分讨喜。 “好,大人我确实有事想问。” 左仪指了指放着的五个卷宗,十分不解的问道:“我记得当时只让找了关于早年那件案子的卷宗,怎么会有五卷这么多?” 一般一个案子即便再多也就一卷卷宗,而眼前却整整齐齐摆了五卷,有些不大对劲。 书吏赔笑道:“大人来凤锦县的时日尚短,可能不知道这个案子的始末,这么说吧,这案子本宗不过就一卷而已,但后续又有人查,便就多出了其余四卷。” 他在凤锦县当值五年,这五年倒是没人查过,不过听以前的书吏说过,有几任县令曾过问并查过,却无一例外都以极快的速度被调走,或者干脆获罪罢官。 书吏当时便觉得这案子一定有蹊跷,怎么谁碰谁倒霉。 如今来查的不是县令,而是新到不久的县尉,虽然官职不高,可听说是京城里贵人出身,也许能查出点什么也不一定。 这案子在凤锦县挂了许多年,在他心里也好奇了许多年,总算能有个答案了。 书吏到此时还没联想到,这位卷宗上的宫律,会是眼前这位宫先生的父亲。 “哦?还有旁人来查过?” 左仪没在意书吏如何想,他倒是好奇,这案子当年是铁板钉钉的事,谁会没事去查? “这个小的只从先前的书吏口中听说过一些,好像是前些年来的几个县令,听说第一个查这案子的县令才刚上任,只因为碰了这案子,没多久就被调走了。” 书吏觉得左仪不管是不是贵人出身,他多少该提醒一句,万一... 可惜他的好心提醒非但没能让左仪退缩,反而越发感兴趣。 “哦?来来来,你仔细说说。” 左仪干脆拉着书吏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一脸求贤若渴般看着书吏。 书吏心里颇为紧张,从来没哪个大人这般看着他过,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 “其实事情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那位县令大人一上任就先来了这里,指名道姓的拿了卷宗,可是似乎什么都没查到,还把自己给查出事了。” 左仪老神在在的说道:“这也不一定吧,各处调任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只是正好要走呢。” “大人有所不知,那位县令大人来了不到三个月,从咱们凤锦县调到了临州下城县,那个是本朝出了名的乱,这能是好差事?” 第103章 谁碰谁倒霉 左仪听书吏这么说,心里咯噔一声,这不就是谁碰谁倒霉的案子,心想果然里头有猫腻,只可惜那些来查的人都太过高调。 然后他看了眼正在埋头看卷宗的宫文柏,嗯,他们俩也没多低调。 见左仪神色微微变化,书吏心想自己这提醒是对的,即便人家出身贵族,肯定也不想无端惹麻烦。 可惜他完全想错了,左仪心里想的根本是凑热闹不嫌事大。 “那后来那几个县令呢?” 书吏正在赞许自己有多机智,冷不防听到左仪继续追问,下意识啊了一声才回答道:“第二位听闻是在任上出了事情,被人查出贪污受贿,当即被上头给罢官,并且永不录用。” 这个处罚就有点太过严厉,要知道永不录用四个字,可就代表了官途再无容身之处。 书吏见左仪没多大反应,继续说起了第三个县令。 “还有第三位,这个就还好,只是被调去了边陲,听说后来弃文从武,再然后小的就不知道了。” 左仪听到这里眉毛扬了扬,“那人该不会叫楚越吧。” “啊?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儿。” 书吏只略微一想,便确定了那一任县令就是叫楚越,听说当时有人调侃人家,说这名字若不是个将军,都有些对不起楚越二字。 果真人家去了边陲,没多久便混出了个名堂,虽然是个柔弱的文人,打起仗来脑子好使便行。 书吏就很佩服这位被调走的县令,要是放到他身上,多半会死在半路吧。 对于楚越这个人,左仪其实也不陌生,他最后投到了岐国公府,所以在边陲发生的一切左仪都从府里人口中知道了。 这位文人可不得了,第一次指挥便旗开得胜,且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后来几次三番都是如此,在边陲甚至有人送给楚越一个外号,叫吉祥物,说是只要他坐镇,肯定就能百战百胜。 左仪当初很喜欢听楚越的故事,觉得他将来也会成为跟楚越一般的人物,在战场上取得功名。 结果他家老父亲只用了一个小手段,就逼得他走上了考场,还非得取个名次。 当初左仪不知道他家老爹是什么心思,如今知道了,只恨自己当初绝食的不够彻底,或者干脆饿死算了,也好过被几个老家伙给玩儿死。 “左大人,要不你们...” 书吏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劝一句的好,否则只怕左大人也会跟那些县令一样,莫名其妙就被人给暗算了。 左仪摆摆手,“现在可来不及了,卷宗都被他看完了,这时候说我们只是好奇瞄一眼,谁会信?” “说...说的也是。” 书吏看了眼宫文柏面前仅剩下的一份卷宗,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只好奇来翻翻。 “行了,他差不多也看完了,稍后你把卷宗重新归置,我们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左仪重新抄起手来,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对了,你对这案子有多少了解?” 书吏憨憨一笑,“小的能有多少了解,无非是闲来无事看看卷宗,只知道当年这件事办的很隐秘,除了对外宣称的那些东西外,连如何被处死,后来那位苦主如何了,都没有任何记录。” 照理来说这些其实也不用多记录,可一般案卷上都会把事情记载的较为完整。 比如案子如何开始,再比如结局是如何的。 可这案子却只有开始却没有结尾,只潦草交代一句,罪者伏诛。 “还以为你对此事有什么不一样的了解,好吧,当大人我没问。” “也不是这样大人,我曾在前任书吏那里听到了一些有趣的细节,说是当初苦主到县衙告状,其实是在人死后的第二天,后来县衙的仵作去验过一次,但是却没有验尸单。 然后隔了一日,从别处借过来一个仵作给再验了一遍,可那仵作验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等到案子结束,被定罪的人都没有认罪,是凭着苦主和死者曾与犯人生过嫌隙,这才给定了罪,卷宗上所谓的物证,其实就是一把杀人的匕首,根本无法确认那是谁的。” 书吏把自己从别处听来的一切都全盘说出,他当年也觉得这案子蹊跷,但几任县令都没能顺利查出冤案,他一个小小书吏何德何能敢去插手。 只是当初心里着实有几分憋屈,后来在县衙里待了几年,渐渐的也就没了那份心气,就还挂念着而已。 如今有左仪这样的贵人想染指,他多少又升起了点希望。 左仪哪知道书吏肯这么多嘴说出当年的蹊跷是为什么,只觉得宫律当年的案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他转头看向宫文柏,后者已经站起来往他这边走。 “大人,已经全部看完,只待慢慢梳理案情。” 宫文柏确实有过人之处,他的记性不知道比左仪好多少倍,但凡仔细看过的东西,都能很快记住。 左仪点头,抬手朝书吏拱了拱,“多谢,今后有什么再想起来的,尽管来找我。” 书吏赶忙回礼,“大人言重了。” 待二人离开,书吏站在门内一直目送着,直到两人背影消失。 这案子在库里搁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无人问津,倒不是没人想问,只是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更没有那信心查出来。 也许这两个年轻人可以,书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回到书房外,高金却没有在,听衙役说是出去查案,十分积极。 宫文柏看着左仪靠在墙上开始晒太阳,跟着走了过去,只是却站的笔直,“当年的案子漏洞百出,那个县令却急匆匆定案,且这些年没人敢触碰,那股势力必定还在观主此处,或者一直都有在这里盘亘。” 这个想法自从看到卷宗第二卷的时候,宫文柏就已经想的明明白白。 左仪仰着头,下颌弧度出奇的美,配合那张俊俏的脸,任谁看了都得自惭形秽。 他微微侧头冲宫文柏一笑,“先生与我所见略同,不过先生还得找出那些人才行。” 第104章 柳暗花明 两人只简单交换了对于当年宫律案子的意见,便闲闲的靠在墙上晒太阳,直到闻人清一脸不悦的从廊下走过来,两人才算站直了身子。 闻人清不大赞同的看了眼宫文柏,心里觉得自打到了凤锦县后,宫文柏的状态就十分不对。 就左仪这样子,若是搁在东稷县那会儿,早就已经忠言逆耳了。 “左大人,申励的案子有了新发现,大人还查不查了?” 申励被烧死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中间连李家的闹剧都给平息完了,这案子却一直悬而未决。 照理说闻人清只是个仵作,实在没什么可着急的。 可人死为大,且这件事听施千兰说过,算是有些重要的事情,闻人清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所以她这几日没事便出去走走,只为了能更多了解关于申励的事。 她甚至还因此点头答应教陈莱一些关于验尸的技艺。 如此大的麻烦她都肯惹,这才换来那么一丁点消息,而左仪却只在这里晒太阳。 闻人清越想越生气,甚至生出转身离开不管的念头。 幸好宫文柏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十分抱歉的说了方才二人去查案卷的事,顺道还说了那案子的由来。 得知那案子竟然是关于宫文柏亲生父亲的,闻人清心中的火气顿时全消。 “那案子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劳动二人亲自去查了案卷,闻人清不觉得当年宫文柏父亲的案子会是什么寻常案件。 果然,宫文柏颔首感谢,说道:“必是冤案,我父亲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去勾搭一个有夫之妇,何况还因此杀人。” 左仪拍了拍宫文柏的肩膀,算是一个安慰。 “说不定这案子闻人可以帮上忙,当年给宫先生案子验尸的人就是申励,只是他似乎验出了什么,并没有出验尸单,后来县衙急匆匆换了仵作再验,出具的验尸结果便是宫老先生杀人。” 左仪只将自己所知说出来,至于闻人清会如何想,那就是她自己的事。 不过以左仪对闻人清的了解,她八成会认为申励的死跟宫律之死有关,而且这些日子他们几次在施家酒楼交谈并未避着闻人清,想来她多少知道。 闻人清确实如左仪所想,她把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这么说申励的死并不简单。” 她转到左仪一侧站好,侧头看着他,“你们没有继续查下去是因为牵扯到那件事?” “算是,也不全是。” 左仪放松身体,轻轻靠在墙壁上,“申励的案子线索需要等,而宫老先生当年的案子则很大可能需要从申励的案子中找蛛丝马迹。” 宫律的案子过去时间太久,当年的绣娘能不能找到还不知道,但申励案子的凶手必定是知道当年之事。 还有盘亘在凤锦县的那股不明势力,也是件比较棘手的事。 “陈莱想起一件事,那日他离开申励家时,外面的巷子里有个人急匆匆离开,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案发后他曾问过街坊,似乎都不认识那人。” 闻人清方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凶手,或者目睹了凶手行凶。 总归这是一个线索。 “可有画像?” 左仪动了动脚踝,许多天没活动筋骨,今日回去是不是找程宣切磋切磋。 “有,我已经画了画像给唐捕头。” 随后闻人清轻描淡写的又补充了一句,“以大人的名义。” 左仪呵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件事闻人仵作得帮个忙。” “何事?” “验尸。” “没问题。” 当入夜时分闻人清站在人迹罕至的林子里时,曾不止一次回想起白日里答应左仪验尸的事,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草率过。 “就在这里?” 闻人清扭头看了眼神清气爽的左仪,和与她差不多纠结的程宣。 今夜他们三人一道出城摸到了树林里的乱葬岗,站在别人的坟头上东张西望。 “就是这里,我找人打听过,当年那个死者后来被他媳妇埋在了这里,你说这人可悲不可悲,为了媳妇死了,媳妇扭头就给扔在了乱葬岗,啧啧,不值。” 左仪跟人打听当年的事,很多人不知道宫律的案子,却不少人知道那绣娘当年是如何对待自家丈夫。 随后再一问,就问出了人埋在何处。 “为什么不让宫文柏来?”程宣捂着鼻子,说出的话瓮声瓮气的。 左仪一点不隐瞒的说道:“宫先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么远的路太费劲,还是我们比较适合。” “大人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还是个姑娘家。” 闻人清觉得左仪就是有让人给他白眼的能力,还有让人忍不住想挤兑他的冲动。 左仪呃了一声,有点干干的笑道:“宫文柏那人弱,他还不如闻人仵作来的硬朗。” 听到硬朗二次,程宣和闻人清齐齐扭头就走。 左仪赶忙上前,“别别别,我就是说说,咱们还是正事要紧。” 程宣嗯了一声,虽然心里不情愿,可皇命在身,他绝对能屈能伸。 左仪按照听来的信息在乱葬岗里找了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只有一块木牌的坟茔,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亡夫之墓四个字。 木牌长年累月风吹日晒,腐朽不堪,早就不成样子,上头的字也是极难辨认。 左仪看了好半晌才不无失望的说道:“没有其余信息,只这四个字。” 闻人清不管这些,只问是不是这座坟茔里的尸体。 “自然,这就是当年宫老先生案子中的死者,那个绣娘的丈夫。” 他在街上闲聊的时候确认过死者坟茔的位置,确认这里头就是死者。 “那就请大人把人起出来,我先验尸。” 对别的她没什么兴趣,但很多年前的冤案的尸体,她无法坐视不理。 左仪点头,然后扭头冲着程宣咧嘴嘿嘿笑起来,后者几乎是下意识抬腿要走,可还是没来得及,依旧被左仪半拖半拽的给充当了苦力。 第105章 挖坟 程宣站在坟茔边上,看着上头稀稀疏疏的几根杂草,下意识就想伸手去给拔了。 不巧,被左仪及时拦了一下,抬手塞给他一柄木铲,“拔草做什么,左右都得给挖了。” 程宣:“......” 他看着手里的木铲,又瞧着左仪有模有样的开始挖坟,便学着他的样子动起来。 闻人清站在木牌前,仔细看了看木牌上的字迹,这字并非出自文人之手,像是才学没多久之人胡乱写上去。 瞧了一会儿,闻人清忍不住上前一步,木牌上确实另有字迹,只是模糊的看不清罢了。 “你看什么呢?那上头的字早就给腐朽没了,看不清的。” 左仪一边挥舞着木铲卖力挖土,一边不忘注意闻人清的动静。 可惜,人家并不领情,反而蹲在了木牌前,最后还上了手。 “干你自己的活,管那么多干什么。” 闻人清确认木牌上的字都是出自同一人,底下那些被腐朽的仔细辨认可以看出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来回看了几遍,才认出那是一个绣字,约莫应该是他的妻子的名讳,也就是那个绣娘。 约莫一刻钟左右,左仪的木铲先碰到了底下的木棺,咚的一声,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 “轻点,这木棺都糟了。” 闻人清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颇有些紧张,若是让墓土埋了尸身,岂不是要坏了上头有些痕迹。 尽管许多年过去,里头恐怕只是一具白骨。 左仪嗯了一声,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木棺上的土往外铲,程宣则干脆用手,只是用了几下,又觉得还是木铲比较好用。 挖开坟茔只用了一刻钟,清理木棺上的土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两人都累的够呛,也就仗着身怀武艺,否则早趴下了。 “闻人仵作,您请。” 左仪也不管这里是不是乱葬岗,一屁股坐在坟堆外的空地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动一动。 程宣此刻也想找个地方坐坐,可惜这是城外林子里的乱葬岗,连脚踩着都觉得不妥,还去哪儿寻个能坐的地儿。 再看左仪大大咧咧的样子,程宣头一次觉得他这性子好。 闻人清不在乎两人什么想法,她示意二人先把木棺里的尸骨给弄出来,下到下面验尸未免局促。 左仪叹了口气,仍是不情不愿的起身,和程宣两人一道将木棺小心搬出来,饶是如此,棺木落地的一瞬间就都散架了。 “啧,你说他媳妇是有多抠门,弄个棺木都弄个这么糟的,才没多少年,怎么就能碎成这样。” 左仪重新坐在地上,看着碎了一圈的木棺,忍不住对那个绣娘生出了一股好奇。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既算计了宫律,又算计了她自己丈夫,如今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在凤锦县内。 想起之前程宣所说人在城外村落,后来施千兰去查,也不知道查的如何了。 闻人清一边查验尸骨,一边十分不客气的回了句,“左右都得烂在下头,用金用玉又如何。” “这话不假。” 左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莫说寻常百姓家,就是京城里的贵族们,也没敢说保证祖坟里的棺木能长长久久,总归都是要化为尘土的。 “话是不假,却不难看出,绣娘对她丈夫并无多少感情,当年她肯为人利用嫁祸宫律,一定想着自己可以一石二鸟。” 程宣对于人性从来不抱多大希望,因为在京城里看过太多拜高踩低、笑里藏刀,也见过太多尔虞我诈。 如绣娘这般,实在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不过是有人在背后帮忙掩盖罢了。 “可惜那些人手段太过低劣,否则哪有我们今日的进展。” 左仪顺着程宣的话往下聊,反正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地,也没别的事可做。 程宣似乎猜透了左仪的意图,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实穷极无聊,勉强跟左仪扯会儿吧。 “除了绣娘和尸骨,你那儿还有什么线索?” 左仪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想着晚些再说。” “我们既然上了一条船,藏着掖着不大好吧。” 闻人清将手中的尸骨给清理干净,耳边听着两人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吵。 可似乎二人说的也是正事,便强忍着做自己的事。 这具白骨起初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仔细一瞧,便发觉上头有不少断裂的地方,细小的很,若是闻人清稍微大意些,这些细缝便会被忽略。 她查了一遍,这些细缝几乎遍布四肢,却不是完全骨折那种裂缝,倒像是被人弄的惊了,只浅浅一条痕迹。 左仪正瞅着怎么跟程宣解释那晚的事,就听见闻人清问了句绣娘丈夫的生平。 “我知道我知道。”他干脆先撇开程宣不管,说起关于绣娘丈夫的事情。 绣娘丈夫早年曾是码头混日子的人,时常遇到旁的地痞过来生事,于是便有码头的老大带着他们过去帮忙。 而他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仗着一把子力气,每次都能打的其余人满地找牙,码头那老大就越发倚重他。 但是后来又一次对决中出了人命案,那老大给流放了,其余人等多少都被抓紧去关了些年,绣娘丈夫也就慢慢不在码头上混,而是另找了生计。 再后来便娶了城外一户人家的闺女,年后两人有了一个孩子,可惜没能保住。 听说在孩子死的那一年里,绣娘的父母也相继离世。 左仪打听这些的时候有街坊告诉他,说外间都传绣娘丈夫是命硬,早年混码头上的基本都横死了,就他一个好好。 还说绣娘的孩子和她父母都被她丈夫给克死的。 左仪说到这里,啧啧两声,“我觉得这人后来被他媳妇这么嫌弃,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些。” 程宣蹙眉,“我和你听到的不大一样。” 闻人清和左仪齐齐扭头看他,想知道他所说的不大一样,究竟有多不一样。 然而当两人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在程宣背后不远处有点点灯火跳动,似乎有人正朝他们这边来。 第106章 有人来 “谁会大晚上到这里来?” 左仪扬起脖子朝那处灯火望去,心想他们能看见那里的灯火,那边挑着灯火的人必定也能看见他们。 这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却见程宣和闻人清麻利的将他们身边的灯给灭了。 左仪嗯了一声,带着满满的疑问。 程宣低声说道:“这灯蒙着布,那个距离瞧不见,看那人的样子肯定是奔着这里来,咱们看看究竟是谁。” 说话间,二人已经往一旁的坟堆后躲,左仪左右瞧了瞧,也找了个坟堆后蹲着。 可抬眼一看,被他们翻开的坟堆和棺木都还在,即便碎的不成样子,却还是能看出那是具棺材。 “人呢?那尸骨咋办?” 他指了指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的白骨,一块不多,一块不少,是个人都能看出那是具人骨。 程宣摇摇头,“不用管,见了来人就明白了。” 左仪歪头一想,说的也是,他好歹是凤锦县的县尉,怎么说都能圆过这个谎。 来人的速度不是很快,他们蹲在坟堆后等了许久才见那灯火渐渐明了。 灯是一盏普通的白纸灯,上头连个花纹都没有,白的瘆人。 至于执灯的,则是一个身高只到闻人清肩膀的娇小女人,一身粗布麻衣,头上戴着一朵做工不怎么细致的珠花,似乎有些年头。 女人脸上涂脂抹粉,也都是一些不怎么好的东西,涂在脸上非但没能修饰变美,乍一看反倒吓了一跳。 左仪心想这女人年岁倒是足以当宫文柏的娘,且这么晚到这里来,难道她就是街坊口中传言的绣娘? 女人似乎觉出这里有些不对,先是停了一下,继而快步走到了坟茔前。 左仪还没从她瘆人的妆容里回过神来,那女人已经破口大骂起来,“哪个挨千刀的,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来挖坟,要不要脸,老娘当初帮了你们,倒是给老娘个安逸生活,老娘这些年过的如同过街老鼠,我告诉你们,要再不给老娘个安稳日子,老娘把你们当年的破事都给抖落出来!” 这一通话说下来,左仪觉得没必要问了,不都说的清清楚楚,这就是人家里的墓,而她口中说的那些,便是当年宫律案子的前因后果吧。 果然是那些人串通一气害死了宫律,这个女人就是绣娘,当年她助纣为虐,帮着那些人陷害宫律,竟然只是为了安逸的生活。 看来程宣方才说听到的不一样的东西,约莫跟他们的过往有关。 这女人若不是性子贪得无厌,便是当年受到了什么虐待。 左仪深知传言不可尽信,但心里多少觉得肯定有那么一两句可以参考。 女人骂完之后突然走到白骨边上呸了一口,继续骂起来,“你个死鬼,活着的时候不见好,死了还三天两头给老娘添麻烦,你倒是死的干净点。” 她说着竟然动手开始将木棺碎屑往一旁划拉,那架势似乎是要给埋回去。 “只剩下一具骨架了,还埋他做什么。” 闻人清从坟堆后头站了起来,身边的程宣跟着一道起身,两人站在一处,竟然莫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尽管这是在乱葬岗。 女人没料到挖坟的人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站出来,当即就一脸愤怒的冲着闻人清吼道:“这都什么世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大半夜跟男人私会到了乱葬岗里,还兴趣别致的挖坟,你家中就是这么教你的?” 她话音才落下,左仪和程宣同时看到一把锋利的小刀从女人脸侧飞了过去,顿时一道细长的血痕便出现在了女人脸上。 随后闻人清冰冷的声音响起,“要是觉得舌头多余,我不介意帮你割了它。” 似乎真是被吓到了,那女人脚下一软瘫在了地上,良久才颤颤巍巍的开口,“你们想干什么,当年的事我一个字都没说出去,我方才不过是发发牢骚。” 闻人清冷哼一声,看了眼还蹲在坟堆后的左仪,不耐烦的说道:“左大人是打算睡在这里吗?” 左仪干笑一声,缓缓起身走了出来,“我不适合睡这里,我想着程公子在,应当用不上我来审。” “大人真是高看我,我那点本事,实在不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程宣一点不领情,干脆别过脸摆明了此事他不管。 倒不是他不在意,只是他很清楚,此事关系到宫文柏,以左仪与宫文柏的交情,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左仪长出一口气,脸上挂着笑,冲地上的女人说道:“当年的事我们多少知道点,你说不说倒是不要紧,但今晚你在这里出现,且跟我们待了这许久,要是消息传出去,你觉得那些人会如何?” 女人方才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并非她所想的那些,更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是尚能圆谎。 她本打算打个哈哈搪塞过去便了,哪料到左仪没有问,反而直接说了这些话,倒是让她心里咯噔一声。 “大人什么意思,小妇人不太懂...” “你可以不懂,不过待来日他们找上门,希望你也可以如此搪塞过去。” 审案确实不是他的强项,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审问的窍门。 当年他曾跟着他爹去过军营,巧遇到一个细作混了进去,有幸见识了军中审问细作的过程,那绝对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噩梦。 也亏的那些细作不怕死,愣是熬到了第二轮,还被他爹夸过一句不错,因为从来没人能熬过第一轮。 左仪没学到那些酷烈的手法,但问话的技巧多少还记得一点。 女人没有答话,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左仪朝闻人清和程宣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三人便走到一处。 “你慢慢想,至于你丈夫的尸骨本官要带回县衙。”左仪说着便作势要走,不管绣娘如何选择,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左右不亏。 “等等。” 绣娘从瘫坐变成了跪着,她微微仰头看着左仪,发觉这位大人竟然出奇的俊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107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荒郊野地,乱葬岗上。 一个娇小的妇人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 这画面越看越诡异,尤其是那男子俊俏,妇人形同鬼魅。 绣娘叫住左仪并不是立刻就把当年的事说出来,而是试探着问了句左仪的身份。 左仪也没瞒着她,说自己便是前不久到凤锦县上任的县尉。 “大人可听过之前有几位县令老爷查了这案子,那结局可不怎么好。” 这些年她虽然躲躲藏藏不敢太过招摇,可发生的事情却都知晓,尤其是关于当年那个案子的。 “本官知道,那又如何?” 左仪做足了满不在乎的范儿,若是在这妇人面前露怯,底下的事便说不下去了。 绣娘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左仪良久,这一次不是为他的容貌所惑,而是想从这人的眼里看出点犹豫,哪怕只有一点。 可惜让她失望了,左仪眼中别说犹豫了,甚至还带了一点不屑。 似乎在他们眼里只手遮天的那帮人,在他眼里就只是跳梁小丑。 不过说的也是,听闻这位大人来自京城,出身十分富贵,也不知道究竟富贵到什么程度,也许是哪位尚书大人家的公子吧。 终于,绣娘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那些人的手段十分了得,当年既然可以冤死宫先生,如今也可以让我消失的悄无声息,我不得不担心。” 她当年其实也没做什么,所有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她只是在公堂上说了几句话,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可案子竟然就那么定了。 好端端一个人,也因为那个案子冤死狱中。 左仪挑眉,“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谈条件?” 绣娘忙磕头说不敢,只说自己死不足惜,但当年的事知情之人只剩下她一个,若是她在上堂之前死了,那这案子便没了翻案的可能。 程宣听着忍不住打量了眼跪着的妇人,方才觉得她无脑愚蠢,现下却是精明的很,都知道如此迂回着跟左仪谈条件。 至于闻人清,她一早就蹲在尸骨旁继续查看,完全不在意绣娘说了什么。 “罢了,不管你是不是谈条件,只要你将当年的事说出来,我可以保证护你周全。” 左仪余光看见闻人清继续查验尸骨,如此环境,如此美人,却对着一具白骨神情专注,果然月黑风高看什么都分外诡异。 绣娘心生欢喜,这些年她躲躲藏藏确实也够了,那死鬼都死了这么多年,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生计,日子着实过的辛酸。 那些人起初还给了她一些银钱,后来就不管不问。 绣娘一早就想豁出去,可惜前头几个查此事的县令被那般整治,她心里多少有点害怕。 如今总算遇到个后台硬的,此时不抓住机会,她这一辈子都得如缩头乌龟般过日子。 前半生在父母疼爱下长大,后来嫁给了那死鬼,日日被折磨,好不容易等到人死了吧,却又因此要躲躲藏藏,那死鬼果然如街坊说的那般,就是个克星,死了都不能消停。 “既然大人这么说了,小妇人便将自己所知都告诉大人。” 绣娘看似爽快,却随后跟了一句,“不过大人也别怪小妇人见识浅薄,眼下只能告诉大人一半,至于后来的事情,还得看大人如何查了。” 光是有后台不行,总归这是一桩案子,要是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光靠自己说的那些,恐怕也不能将那些人如何。 到头来这些贵人们拍拍屁股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可如何是好。 左仪并不急于问话,便点头同意了绣娘的说法。 “还有一件事希望大人应允。” 绣娘跟在左仪身后,看着他盯着地上的白骨发愣,想了想说道:“小妇人不大敢到公堂里去,要不就跟着大人回去当个粗实婆子如何?” 左仪更愣了,好半晌才扭头上下看了眼绣娘,蹙眉说道:“我可使不起婆子,即便i不要工钱,单单是养个人大人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开玩笑,就他和宫文柏两个人施千兰都嫌弃,要是再带回去一个,施千兰还不把他的皮给扒了。 想着施千兰举刀的模样,左仪甚至很没骨气的打了个寒噤。 “那小妇人怎么办?那个家肯定是回不去了,不然说不定大人再见到的便是小妇人的尸体。” 这话不是吓唬人,以她当年见到的那帮人的样子,杀人放火于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在场三人都陷入沉思,闻人清和左仪都靠着施千兰在凤锦县落脚,将人带回酒楼多余不妥。 似乎他们三个中,也就只有程宣比较合适将人给安置了。 可程宣又该如何去安置? 到最后还是左仪足够不要脸,朝着程宣嘿嘿一笑,“程公子,既然是同为上头办事,这人你看着给安置一下呗。” 程宣心中早有准备,说白了,早晚这种花钱出力的事,指望不上净身出户的闻人清,更别指望比闻人清还穷的左仪。 “我在城中有处小院子,就先把人安置在那里吧。” 院子是来凤锦县之前就买了的,当时是为了方便查案,如今既然住在施家酒楼,那处院子便空了出来,正好让绣娘暂住。 “我看可以,就住在那里好了。” 左仪一拍大腿将事情定下来,抬眼被闻人清的眼神弄的有点尴尬。 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要脸,只拿下巴往地上的尸骨指了指,“两位辛苦了。” 白骨大致已经查验过,问题不是很大,但还是需要跟卷宗对过之后再下结论。 左仪很认命走到尸骨边上,想了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又觉得这般也不能保证尸骨不会被他给磕坏。 还是程宣看不下去,示意他们先走,尸骨他找人来带回去。 得了这话,左仪压根不带犹豫,抬脚就往城门方向走,“那就辛苦你了。” 绣娘跟着点头哈腰,亦步亦趋的随在左仪身后。 待两人走出去一段,闻人清才缓缓抬脚,边走边对程宣说道:“这个女人还是得细查,她脸上看不出状态,但那双手并非劳作之人的手。” 第108章 甩锅 几人等到天亮城门开启才进入城内,当即程宣便带着绣娘去了小院,左仪和闻人清则回到施家酒楼换洗之后去了县衙。 今日一早宫文柏便去了县衙找陈莱,倒没有什么事,只是看看县衙里的状态。 昨夜出城前左仪把那晚在申良远家门外看到的告诉了宫文柏,昨夜出城一则为了寻找绣娘丈夫的坟,另一个想法便是看看县衙里的动静。 待两人到了县衙,门口的衙役神色十分古怪的看了眼二人,随后如往常一样行礼、打招呼。 左仪一边往里走,一边悄声问闻人清,“出了什么事?我脸没洗干净?” 闻人清斜了他一眼,“大人的脸比荷包干净。” 左仪:“......” “可能我们俩人从未一道来过县衙。” 大约觉得自己对左仪的态度不是很好,闻人清很好心的补充了一句,算是缓和了方才的打击。 左仪哦了一声,心想也是,从来闻人清都来的比他早,八成县衙里都不知道他们二人是故交。 在大堂前二人分道扬镳,闻人清去停尸房,左仪直接去高金的书房外。 今日来的时辰尚早,早晨的太阳虽然不如午后舒服,却也是可以晒一晒。 结果他走到书房外,就见高金急匆匆走来,瞧见他便立刻招手,“左大人,我正要找你,出事了。” 左仪的背还没靠到墙上,就被高金给叫了起来,颇为好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县令大人这几天不是在查李家的案子?” 高金点头,“是在查李家的案子没错,可这越查越心惊。” 李家那案子本以为最多是李老爷的死有些蹊跷,他左右能想出来的不过是李珠心愿不能得逞,便心生怨念,这才将李老爷害死。 可查着查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唐辞几次去李家都没找出任何关于李珠的线索,李家仆役对李珠的事情都三缄其口。 起初高金觉得李家不希望家丑外扬,又想到李家公子都被闹到了大堂上,还有什么不可外扬的家丑。 于是让唐辞暗中去打探,竟然发现李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婴儿。 “婴儿?”左仪挺惊讶的,他听三儿说起过李家的一些细节,李家公子和夫人成亲多年,却一直无所出,这也是李老夫人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原因之一。 既然李家没有孩子,那这婴儿从何而来? 高金点头,“确实是一个婴儿,唐辞亲眼所见,万七还看见李夫人亲自抱着孩子去了李老夫人处,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 左仪哦了一声,没听出这有什么问题,除了那个婴儿。 见他没什么大反应,高金哎呀一声,更加焦急的说道:“之前李珠说自己引诱李家公子未成,李家公子也这么说,可李家突然出现个孩子,我心中生疑,就派稳婆悄悄查了李珠。” 说到这里,高金以为左仪必定会神情惊变,结果仍旧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高金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都被惊的一宿没睡着,生怕这案子给弄错了,怎么左仪会这么淡定。 “孩子是她生的,但李珠却以为自己从未生过孩子,是这个意思吗?” 左仪缓缓靠到墙上,如今已经气温渐渐回升,这太阳恐怕也晒不了几天。 高金愣了一下,缓缓点头,事情确实是这么个事情。 只是他方才以为左仪什么都没听明白,否则怎么会无动于衷。 眼下却听他一语道破,神情依旧平静,颇有些京中大人们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高金不知道,左仪早在心里惊涛骇浪过,只是再一想便释然了,京城高门里这些脏事不少,手段不同罢了。 “所以大人去传唤了李家公子?他如何说?” 左仪抄起手,微微眯起眼睛,十有八九便是否认了。 高金却摇头,“还未曾传唤,这么大的事,要是没证据,他执意抵赖也没有办法不是。” 难得高金机灵一回,只是这样一来,他来找自己又是为何,左仪不想费那脑子想,干脆直接问。 高金不大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这个,照理说后头的事我自己也能处理,但鉴于此案最初由左大人你接手,我想着不如还是由左大人善始善终的好。” 敢情是来甩锅的,也难怪,万一此案有什么不得了的变故,左仪顶得住,高金却不一定。 眼看着申励和当年宫律的案子有了进展,高金这时候把李家案子重新甩给他,左仪心里多少多想了一些。 只是那晚见到的并非高金本人,也许这个高金只是凑巧把案子给他呢? 左仪犹豫再三,点头说了声好。 高金脸上慌张一下子消散,整个人仿佛大石卸下一般,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那就有劳左大人了,要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不妨去找申大人帮忙,我看他最近好像也没什么事做。” 高金乐呵呵的离开,临走丢了这么一句,似乎他对申良远还是很倚重。 左仪靠在墙上一脸宁静,突然有点怀念起东稷县来,虽然那时候一穷二白,但好在没那么勾心斗角,哪像现在,整日看身边谁都像个贼。 宫文柏来的时候正瞧见左仪出神的望天,知道他肯定又生出低迷的情绪来。 “想什么呢?案子都有进展,若是再努力些,离开凤锦县便是早晚的事。” 这便是起初宫文柏安慰左仪的话,说即便被赶出了京城,即便去了东稷县那样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只要他们努力,将来必定衣锦还乡。 左仪当时不算年少,却心性不如现在这般安定,自然觉得扬眉吐气是件好事,于是两人风风火火要饭似的去了东稷县。 如今再听到这话,左仪忍不住笑起来,“先生安慰人的话来回就那一句,我都不好骗了。” 宫文柏笑笑,挨着他靠在墙上,“可大人信。” “不信还能怎么着,左右被你们给骗出京了,我可跟你说,我都不止一次想是不是你跟我爹合伙,就针对我一个。” 第109章 传话 远处风轻云淡,近处三三两两的桃花挂在枝头,向人们诉说着春已然到来。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快,这才没多久,桃花都开了。” 宫文柏没回答左仪的话,反而看着墙外的桃枝,若是没发生那件事,他们一家人是不是也在院中赏桃花。 左仪歪着头瞧那支横在墙上的桃花,蹙眉说道:“确实来的有点早,听街上人说,往年都要再迟上三五日。” 顿了顿,左仪甩了甩袖子,“你来到底想说什么,总不会真的跟我闲聊吧。” “自然不是。” 宫文柏站直身子,神情严肃的说道:“绣娘将当年的事情起因告知,她不许留下文字,说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怕是防的我们吧。” 左仪哼了一声,心想这绣娘心思挺多的,若是他们查不下去,恐怕绣娘会立刻改口。 “无论防的是谁,我们需要她的消息,如此方可知道当年到底是如何发生那件事的。” 经过这几日的反复思忖,宫文柏心境比之前平稳多了。 他甚至很平静的听绣娘把事情的最初说出来,虽有波澜,却可以不形于色。 “哦?说来听听。” 左仪一直相信宫文柏,他从知道要来凤锦县开始,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变化,从最初的喜怒形于色,到如今的内敛不发。 他是自己在调整情绪,一直到现在。 宫文柏点头,“当年我和母亲被赶走,也就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已经有人打上我们家的注意。” 绣娘说她最早知道的便是那时候,宫律赶走妻儿,随后没过多久就有奇怪的人上门找人。 起先只是待上一时半刻就走,后来便是几个时辰的逗留。 绣娘家那时候离宫家不远,时常看到有奇怪的人到宫家,她闲来无事也会觊觎两眼,却都被那些人冷厉的眼神给劝退。 后来终于有一天那些人找到了她,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绣娘甚至都想不假思索的答应。 好在理智稍稍让她迟疑了片刻,所以后来死的那个便是她的丈夫。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狗血剧情,比如妻子痛恨丈夫虐待,然后趁机杀了丈夫,等等...” 左仪说的很顺嘴,毕竟在京城看的戏本子里,有些就这么离谱。 哦,对了,有些甚至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卷宗改编而来。 那上头,啧啧,精彩无比。 “大人说笑,戏本子终归是戏本,即便是真有这些事,也不会哪哪儿都发生。” 宫文柏对左仪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不置可否,当年在京城没出来之前,他看的卷宗他也看过。 上头的案子确实五花八门,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例都有,可那是数十年间发生在一国之内,并非区区一个县城。 “知道知道,你继续说。” 左仪摸摸鼻子,示意宫文柏不用纠正他的疯言疯语。 宫文柏抿了抿唇,“那些人当初跟绣娘说的便是帮她脱离丈夫掌控,从此后半生无忧。” 幸好绣娘犹豫那一刹那,算是救了自己的小命。 她丈夫可就没那么谨慎,被人这么一诱,当即爽快利索的答应了,然后他就真的下半辈子无忧的躺在了棺材里。 这还不算完,绣娘丈夫死的第二日就被送回了家中,那些人威逼利诱,使得绣娘答应帮忙将此事嫁祸到了宫律头上。 具体细节绣娘也告知了他,那些人把她丈夫用一把刀杀死,那把刀便是后来被当成关键证物的那把。 至于人证,自然就是绣娘自己。 而其中各种细节,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讲述给绣娘知道,好让她在作证的时候不至于太过错漏。 虽然在现在看来仍旧漏洞百出,在当时却无人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都以为人证物证齐全,且告状的就是死者妻子,总不会弄错了。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绣娘一个女人家,总不至于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却不知道,人一旦有了更大的贪念,那些身外名声留着又有什么用。 “她只说到了这里,顺道还友情赠送了一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相信。” 明显的话里有话,再加上之前左仪在夜里见到的那幕,想来这个人便是衙门里的人。 可想了想申良远,却觉得不是他,那时候申良远尚且没有入仕,更不可能到凤锦县兴风作浪。 但那个深夜去找申良远的人却不同,他可是在凤锦县县衙待了三十多年,听闻是县衙里最老的老人。 左仪第一时间也想到了此事,不过很快他就摇头,“不是他,绣娘说的一定另有其人。” 那个老衙役如今成了县衙里的书吏,平日里跟申良远并无过多交集,最多便是申良远去查一些案卷才会说上两句。 却不知道为什么深夜偷偷去了申良远家中。 左仪后来私下里细细想过,觉得申良远跟他们眼下所查之事关联似乎不大,但跟程宣所查就不知道了。 再后来他和程宣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他对申良远和那位书吏的关系就更为上心。 只是一直未有进展,又诸事缠身,倒是差点把这岔子给忘了。 “对了,今日回去没见到施千兰,她去了哪里?” 往日一早施千兰必定窝在柜台后发呆,今日却没有见到人,倒是稀奇。 宫文柏微微敛了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国公来了书信,施掌柜要去长宁府一趟,约莫五日后回来,不过临走前她留了话,说查到了当年的一些事。” “跟绣娘所讲有什么出入?” “有,当年她丈夫死于溺水,并非如她所说的被人用刀杀死。” “我就说我的猜测有几分道理,你还不信。” “并非绣娘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谁?” 左仪突然来了兴致,这案子倒是越查越有意思,还有申励和李家的案子。 这些案子看似没什么关联之处,但仔细查下去,又发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左仪甚至觉得,到时候李家的案子查着查着,说不定真能与当年之事再多出些关联。 第110章 不同的刀痕 宫文柏没有跟人卖关子的喜好,当即便说了出来,“上一任凤锦县县尉程栎。” “是他?” 左仪挺诧异的,程栎他来的时候没见着,听说早一天去了调任之处,还听说是个十分尽职尽责的聪明人。 为什么觉得是个聪明人,是因为程栎在任上破了太多案子,甚至将凤锦县过去八年的积案都给清了个一干二净。 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会留下一个杀人的把柄? “施家的伙计仔细确认过,确实是程栎将人推下水,而后尸体被捞上时才用了刀。” 当年申励第一个查了尸身,想必发现了什么,却没有跟当时的县令沟通,以至于丢了自己的工作,被旁的仵作代替。 但这中间一定还发生过什么,这才让申励换了这许多年安逸生活。 就如同他父亲当初那般。 想到这里,宫文柏突然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左仪说道:“申励手上还有东西,否则他当年怎么保住性命?” 左仪侧头看他,眉眼之中有一丝笑意,“先生总算回了些聪明才智,知道举一反三。” 宫文柏哼了一声,眼下说正事,做什么往他身上扯。 “好了,先生既然都想到了,大人我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想不到?已经让施家伙计去查了。” 今日一早回去酒楼便吩咐了一句,这会儿说不定他们已经把申励活着时去的所有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大人果真英明。” 左仪说的不怎么走心,问了句当年的案子要如何继续,还有李家的事情。 其实刚才高金和左仪说的那番话他在回廊后听到了,没想到这位高县令这么怕事,也难怪自开始左仪便不大想多用县衙里的人,大约就是怕被他们的怕事给耽搁事。 “绣娘的案子既然查到了新线索,自然要去追,这种找官员麻烦的事,没有比程宣更合适的人选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李家,咱们要不就善始善终一回,说不定另有收获。” “凭大人安排。” 宫文柏对左仪也算是了解,他总喜欢把很多事情在心里打算好,然后一步一步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前进。 当年离开京城,明面上是他劝服了左仪,而实际上是左仪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这才肯顺着岐国公的意思出京去东稷县上任。 看似懒散贵公子... 宫文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若左仪真是懒散贵公子,他如何把自己的所有压在他身上。 施千兰确确实实去了长宁府,直到晚上众人都回到酒楼,也只有几个伙计在旁边跑来跑去。 这间酒楼是施千兰自己的产业,寻常时候没有掌柜在,都是他们自己推选一个老大,然后由这个人负责店里的一切。 说白了,跟个没名分的掌柜没什么差别。 闻人清今日难得早些归来,刚一坐下便将今日所查结果告知左仪。 “尸骨上的痕迹确认是击打伤,骨裂之处一共六处,多在胳膊及腿上,不过奇怪的是,在他第三根肋骨上有一处刀痕伤,那位置,多半是致命了。” 左仪点头,“人死于刀伤,肋骨上有刀伤如何奇怪?” 闻人清摇头,“死于刀伤而有刀伤不奇怪,奇怪的是那把刀明显是把锯齿状,跟卷宗上所记载行凶的刀并非一把。” “什么?” 这下不止左仪奇怪了,宫文柏和程宣也都齐齐惊讶。 “尸骨上的刀痕有两个痕迹,呈锯齿状,我可以确定,那把刀一定不是卷宗上所记载的那把。” 对于闻人清的验尸技术,在场没人会质疑。 早年在京城时程宣还偷偷请过闻人清帮刑部验尸,那技艺,连十几年的老仵作都叹服。 “这就奇了,既然已经将人杀死,为什么还多此一举留下不同的刀痕?” 程宣对此不解,本身已经是溺水而死,后来为了嫁祸才补刀,如今怎么还出了第三种伤痕。 左仪拿起筷子,看了眼桌子上的菜,最后移到了酱肉上,一边夹起来往嘴里送,一边趁着空档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铁定是出了意外,有人想让他死的更彻底。” 话音落下,便是他咀嚼的声音。 闻人清不怎么明显的叹了口气,少顷才说道:“大人说的极是,溺水后被补刀,之后又有人不放心再来了一刀,前两个已经知道始末,但这最后一人是谁,尚且不知。” “也不难猜。” 宫文柏端着碗,碗里的粥晶莹剔透,看着就十分诱人。 “怎么说?”闻人清侧头问道。 她对宫文柏比对左仪态度好一些,这一点左仪在东稷县的时候疑惑过,毕竟当初在京城他算是帮过闻人清。 “绣娘。” 施千兰的人查过绣娘丈夫,自然知道绣娘在夫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对自家丈夫生出杀心,一点也不奇怪。 这个答案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又有些想象之外。 在城外树林乱葬岗上,绣娘虽然嘴里叫骂着,却还是透露出一个信息,来找她丈夫尸身的人不止一拨,她每次都要重新给她口中的死鬼收敛。 所以闻人清当时便觉得两人多少有些感情。 而事实上是如何,她却并不知道。 “施掌柜查到了什么?” 程宣还没听过关于绣娘及其丈夫的一些过往,他查的并不是这个。 今日除了把绣娘丈夫尸骨和绣娘带回城中外,他还去查了左仪说的那个人,在县衙待的时间几乎比他年龄都大。 凤锦县这些年换了许多县令,而这个人却像是一棵常青树,一直待在凤锦县县衙。 这也就罢了,每个到来的县令都似乎去找过这个人,但结局却截然不同。 众人都看向宫文柏,他没有多余铺垫,直接说起了绣娘和她丈夫的事。 这种事情在百姓家不算太常见,但也绝对不是见不到。 便是家中困苦,作为女儿的绣娘被早早许了人家,不为别的,一则女儿有人替他们养,二则家中幼子便有了娶妻的本钱。 只是绣娘比旁人更早一些,她被许人家的时候才不过十二。 第111章 曲折的人生 绣娘的第一任丈夫并不是在码头混的这个,而是另一个豆腐坊掌柜的儿子。 她被家里人送过去的时候年纪尚轻,豆腐坊的掌柜便让她跟着一起在家中铺子里帮忙。 后来等到绣娘十五岁的时候,豆腐坊掌柜给两人办了婚事。 此后两年时间里,绣娘并未生下一儿半女,可那家的儿子对她十分上心,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豆腐坊掌柜心急抱孙子,便和自己妻子商量了一番,要给自己家儿子另娶。 至于绣娘,本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因当时年幼,家中也没有为她想的周全,愣是被当做一个妾室给偷偷卖了。 她不知道自己丈夫知不知道此事,即便知道了,那时她已经被转手送走,根本无法逃回去。 再后来便到了凤锦县,被牙婆卖给了如今的丈夫为妻。 起初这丈夫对绣娘十分体贴,后来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她以前的事,态度就有了些微变化。 不过仍是好的,直到码头出了人命,众人没了生计,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人就变得暴躁了些。 再后来绣娘为了生活去秀坊做工,整日里接触的都是一些各家媳妇,本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出了门便是一个赌坊,那些游手好闲的男人们觉得绣娘有几分姿色,总是言语上多有不恭。 绣娘丈夫本就丢了生计心情不佳,再听见一些风言风语,终于忍不住对绣娘动了手。 这一动手便像是找到了发泄之处,每每有不顺心的时候,绣娘都会被自家丈夫一顿毒打。 起初那人还知道收敛,生怕真给打出个好歹来,后来就没那么多顾忌,有几次差点将绣娘生生打死。 这些事情当时的邻里都知道,还曾有人去救过绣娘。 宫文柏说到这里,闻人清忍不住张口,“为何不走?” “如何走?” 左仪斜了闻人清一眼,这位终究是大户人家出身,她这些年虽然见过不少外间的事情,却仍是保留着一丝大户人家的天真。 本朝女子已经算得上自由,可也仅仅是婚嫁自由,若真是遇人不淑,你有办法和离,便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但这有一个前提,要么自己强大,要么就娘家强大。 绣娘什么都没有,她如何和离? 况且她是被人卖了的,此时的丈夫拿钱将人买下,她若逃走,只要她丈夫去了县衙,便依旧可以将人抓回来。 现在便是如此,若是逃了被抓回来,那下场可想而知。 左仪将其中弯弯绕绕告知闻人清,她起初有些不解,渐渐便也释然。 这世上的事本也没有十全十美,如绣娘者比比皆是。 她自己虽然不如绣娘这般曲折,却也是不幸中的一员,只是她有幸认识了一些好友,更幸运的是挣扎出了那片苦海。 “绣娘这些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听当时的邻里说起,在给她丈夫下葬的时候,绣娘整个人几乎是皮包骨头,许多人不相信宫老先生会看上她,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一个完全脱了相的女人,哪怕她从前再美,也无人慧眼识珠。 更何况宫律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怎么可能对一个有夫之妇动歪心思。 左仪在宫文柏处见过宫夫人,那样貌绝非绣娘可以比,即便绣娘那时候更为年轻貌美,也决计越不过宫夫人去。 如此那桩案子便更加不可信。 “这么说绣娘隐瞒了不少事情,她应该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知道在县衙里应外合的究竟是什么人。” 程宣心里还是提防那个老书吏,这样一个人,放到别的地方尚且会多看两眼,更何况是有问题的凤锦县。 陛下将此等重任交给他们,程宣不想辜负了陛下的嘱托。 “这个不好说,毕竟她只是一枚棋子,一盘棋局里,有时候棋子并不知道执子之人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颗废子。” 左仪认真起来所说话,往往含义颇深。 宫文柏是赞同他的话的,一盘棋局中,执子之人固然重要,却并不是需要所有棋子都知道那是谁。 何况此事都能惊动宫中那位,可想而知这执子之人身份之隐秘。 既可以左右朝局,又能不动声色的动摇国之根本,若说只是寻常官员,宫文柏肯定不会信。 “即便是一颗废子,总也能连带出几个,否则这颗废子就太过废物了。” 程宣算了算时间,他们已经在凤锦县待了许久,若是照这个进度查下去,何时才能到头? 左仪知道他的担心,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自幼便深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东西们查了那么久才想出这一招来,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太失望。” 他爹看着不像个亲爹,可名份在那,他总不能给他爹丢人。 程宣看了左仪一眼,外间只知道岐国公府散漫无章,府里上上下下都没个正经时候,却不知这都是做给旁人看。 他家父亲曾说过,若是有人小瞧了岐国公府,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程宣起初不大相信,毕竟左仪给他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像个人才。 但经过东稷县之后,程宣多少对眼前这个同样长相俊俏,又带着些书生气的人心生警惕。 这样的人确实不可小瞧,往常是他太过托大,总觉得世上聪明之人寥寥无几,眼前这个绝对不是。 如果他猜的不错,眼下这些纠缠在一起的案子一旦破了,左仪必定会被继续往上调。 在本朝历史中,能在短短时间内从底层的县令这么快晋升的,怕是一把手都能数的过来。 而那些人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也罢,左右他们都等了许多年,应当不急于一时。”程宣算是认同了左仪的说法。 “申良远那边你是不是去查过,如何?” 他没什么问题了,左仪就有了问题,看绣娘的意思,县衙里似乎不止一个不放心的人。 可除了申良远和那名老书吏外,还有谁? 这么长时间,整个县衙没看出有几个不对的。 程宣摇头,“没查出任何问题,过往干净又有正常的瑕疵,实在查不出问题来。” 第112章 验伤 关于申良远,左仪的态度一直保持怀疑,虽然这人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感觉上总是不怎么让人放心的。 程宣当年在刑部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侦查,对于一个人的过往都能判断出毫无可疑之处,可见真是尽力了。 但左仪心里就是不放心,他总觉得申良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既然这两处都没进展,那就先查查李家,这个李家真是让人意外,一出戏才唱罢,另一出戏可又搭好了戏台子。” 左仪对李家这个意外挺有兴趣,起先只是觉得闲来无事,正巧又碰上,这才想着顺手一帮。 如今竟是帮了自己,李老夫人的消息用处不算大,但也并非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次又生事端,真不知道还能牵扯出什么来。 程宣嗯了一声,他不喜欢节外生枝,不过左仪有一点说的很对,李家既然当年是宫家邻居,那说不定会有什么牵扯。 只是看李老夫人的样子,知道的也不会比那日说的多多少。 “李珠那边一无所知,这案子还得从李家那个孩子入手。” 宫文柏突然提了一句,虽然那时他年幼,却也知道李家与他家有过往来,算是有交情在的。 如今李老爷死因成谜,李家又迷雾重重,宫文柏确实不大想撒手不管。 即便他实际上也帮不了多少,总归比冷眼旁观要好。 至于申励的秘密... 宫文柏抬眼朝几个酒楼里的伙计扫了一圈,施千兰敢在这时候离开,必然是交代清楚了。 如今还没有消息回来,想来还需要时间查。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保住自己一条命,那秘密可不得藏的深些。 就如同他父亲那般。 一顿饭吃完,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左仪习惯性走到窗前坐了片刻,正打算起身宽衣躺下的时候,却见楼下有人快速进到了门内。 寻常施家酒楼打烊,除非是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不会放人进来。 左仪心里起疑,转身便出门到楼下想一探究竟。 下了楼来,却见几个伙计围在堂上,其中一个正从后头端了水来。 他定睛一看,众人中间围着的那个不就是他们岐国公府的一个侍卫吗。 那侍卫此刻正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若非还流着血,左仪肯定要上前调侃一句他是不是被打劫,或者国公府破产,他要饭来的凤锦县。 “出了什么事?” 左仪一手撑在栏杆上,从半道直接跃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在了众人身后。 端水的伙计把水放下,一脸担忧的说道:“国公爷派人前来送信,半路上遭人追杀,幸好那信并非一般信件,否则怕是要走漏消息。” “我爹?” 左仪摸着下巴,看着地上已然昏迷的侍卫,又问了一句,“人如何了?” 看一眼能判断出不会死,但其余就难说。 “已经去找闻人姑娘了,人应当不会有大碍。” 伙计说话间,楼梯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左仪不用看就知道是闻人清来了。 不过她一个仵作,看个还没断气的活人,行吗? 这问题左仪只在心里嘟囔了一遍,到底没敢宣之于口。 他怕闻人清会突然兴起,拿出那一套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锋利小刀剖了他。 见闻人清下来,众人忙让出了位置,有几个眼力劲儿好的伙计,甚至还给闻人清端了茶,准备了一些她日常所需的东西。 “死不了。” 闻人清还没细看,已经给出了结论。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都知道人应当死不了,但还是想从能确定的人口中得个安心的答案。 闻人清先查看了各处伤口,习惯性的说道:“身上一共三处刀伤,两处摩擦伤,刀应当是寻常县衙里衙役用的那种,摩擦伤则出自城外官道一侧的丘陵,身上无致命伤,人昏迷不醒应当为失血过多加长途奔袭。” 说完这些,闻人清便抬头想叮嘱伙计今晚给这人擦拭完伤口上药后,最好在灶间弄点清淡食物。 结果一抬头便看到众人神情古怪。 闻人清先是微微蹙眉,随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话像极了验尸时的总结,不免自己也有些尴尬。 “需要注意点什么?” 左仪第一个回过神来,笑呵呵把原本闻人清会交代的事情问出来。 闻人清轻咳一声,将话交代明白,转身上了楼。 底下的伙计们立刻开始七手八脚的把人往后院送,有人则拿了药跟上去,还有去了灶间,想着熬点粥给伤者醒来吃。 左仪抄着手在底下转了一圈,方才有的那一点睡意顿时全消。 也不知道他爹到底送了什么消息来,竟然还会遭到半路追杀这么刺激的事情。 越想他心中越好奇,当即便决定让伙计等人醒来第一时间告诉他。 伙计应了一声,犹豫着问了句,“如果左大人不开门怎么办?” 左仪笑的有几分干,“我不关门。” 伙计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如果大人动手该如何办?”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动手,你们尽管来叫我便是。” 左仪觉得这天有点聊不下去,要是再继续站在这里,谁知道这伙计还会问出什么。 回到自己房间,左仪干脆和衣躺下,少卿就觉得自己昏昏欲睡。 眼看着就要睡沉了,突然被房门开合的声音给惊醒。 伙计一脸无辜的朝床上惊坐起来的左仪笑道:“那什么,人醒了,他嚷着要见大人。” 左仪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心里的郁闷有点压不住,果然睡着之后被人这么叫醒,是很想打人。 难怪伙计当时问那么多,估摸着是被施千兰这么对待过吧。 他压根忘了,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是因为被人叫醒才在施家酒楼闹了一场,之后结识了当时同样叛逆的施千兰。 “走吧,看看他要说什么。” 左仪压下心中那点起床气,抖抖袖子起身穿上靴子站起来,顶着一头不算整齐的头发便让伙计前面走,他后头立刻跟着过去。 第113章 要命的美差 从岐国公府前来送信被追杀的倒霉蛋儿名叫吴齐,是负责府中安全的侍卫之一。 这次本是被派到京城外一处庄子上收取账目,无意中碰上了出门的岐国公,这才有了这一趟送信之旅。 吴齐当时还觉得挺美,毕竟到岐国公府许久,他可一次都没有外出办事。 且府里的一些老人们常说,在岐国公府外出办事,那都是顶顶的美差,出门一次就跟游玩似的,还府里管一切花费。 吴齐毕竟年纪轻,听府里的老人们这么说,他一直跃跃欲试。 于是,就有了这一次长途跋涉。 美差不美差的感觉不出来,命倒是差点给交代里头。 所以当他看见左仪进来的时候,那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公子,属下可算见到你了。” 吴齐要不是顾忌着人多,铁定要热泪盈眶的。 左仪走上前先问了他如何,得知他没什么大碍之后,这才问了来龙去脉。 吴齐知道的并不多,只说他是如何被骗来送信,又如何被人在城外追杀,再后来遇上了施家的人才得救。 说了一圈下来,左仪愣是没听他提起一句信里的内容。 有一瞬间左仪以为吴齐是见人多不方便,但转瞬又想,这里都是施家的人,感觉上他爹比对他还亲的自己人,不该是因为避忌才不说。 于是听完一些他已经知道的经过后,左仪干脆直接开口问。 “我爹到底让你送的什么信,怎么还会遭人追杀?” 他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个,如若跟当年一样他们查的事情被背后之人知道,那么他们追杀的肯定就不是一个送信人这么简单。 可偏偏事情就是如此,所以左仪左右都没想明白。 吴齐张了张嘴,半晌才说了句,“属下不知道,国公爷只让属下到凤锦县来,然后见公子一面。” 这便是岐国公府的信儿。 左仪揉了揉额头,所以他老爹是真的骗人来的。 “你辛苦了。” 左仪看着吴齐看了半天,终于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委实语重心长。 吴齐抿着唇,良久才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左仪叮嘱他好好养伤,其余的事情暂且不用管,这才转身出了屋门。 走到外间院中,仰头看着满天繁星熠熠生辉,他却突然生出一股大漠苍凉之感。 “真是亲爹啊!” 良久他咬牙切齿的呸了一句,抬脚回屋继续睡觉。 这一觉左仪睡的无比踏实,因为他很清楚再一睁眼,麻烦肯定是一团一团的朝自己来。 然而睁开眼后的左仪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亲爹给娃儿找麻烦的能力,这哪是一团一团,这根本就是铺天盖地的来。 一早两只脚才踩到地上,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听着应当是宫文柏的。 随后有人敲门,进来的却是唐辞。 “什么事?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这还是施千兰不在,否则八成要多收他许多房钱。 唐辞行了一礼,“大人,出事了,李家老夫人死了。” “什么?!” 左仪想着一早起身肯定会有事找上门,他以为是自家老爹的人,没想到先来的会是李家。 “李家众人已经被看管了起来,老夫人的尸身还躺在院中,大人赶紧过去看看吧。” 唐辞之前就在奉命查李家的事情,自然对李家众人了解的更多。 只是李老夫人突然暴死,他一时也想不出谁会这么做。 左仪在他絮絮叨叨中收拾好了一切,反过来催着唐辞赶紧走。 临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了闻人清,也不管她是不是用饭,直接拽了人就走。 “李老夫人死了,验尸。” 左仪知道闻人清的脾气,自然也明白这么二话不说把人拽走会被怎么伺候。 于是很及时的将目的告知,好让已经逼近的刀子缓缓收回去。 “李家那位老夫人怎么死了?” 闻人清改为自己快步跟上,至于平时用的箱子,想来左仪会派人送到李家去。 “我哪儿知道,我这不也是刚被叫起来。” 左仪摇头,他都没来得及听唐辞说一些具体内容,只快步往李家走。 唐辞瞅着赶忙解释,“还不知道,只知道今天一早李家的下人到县衙报案,说是李老夫人死在了院中,至于尸身上有什么伤痕,小的还没去李家就先来找左大人,再多也不知道。” 三人速度不慢,一会儿便到了李家,此时李家大门前早就围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对李家这是桩命案,而对于街上的人,多数于李家并无瓜葛,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个比较悲惨的热闹罢了。 人便是如此,只要这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切身之痛。 唐辞划拉开众人,躬身请左仪和闻人清往里去。 百姓一看捕头都这么恭敬,便知道来人必定是当官的,让道自然让的十分爽快。 左仪进入李家大门之前不着痕迹的朝四下里扫了一眼,这些人中除了看热闹的百姓外,不乏一些好事之徒。 至于如何好事,左仪觉得这个话语权吴齐得有。 从李家大门穿过回廊到了后头的院中,远远瞧见一众人站在那里,还有几个则被围在亭子里,一起加起来少说十来号人。 李家果然是凤锦县的大户,这排场,一般人家可没有。 “大人,头儿。” 三儿先看见左仪和唐辞,随后又瞧见跟在后头的闻人清,立马和颜悦色的让开位置给不像仵作的仵作。 左仪招手让三儿往自己跟前走走,压低了声音问道:“来说说,李家这到底怎么回事?” 三儿搓着手,想了想说道:“小的之前奉命在李家外面蹲守,和万七一起瞧见了李家那个孩子,后来李夫人将孩子抱到老夫人屋里待了许久,再后来老夫人就很久没出屋门。” 说到这里都跟流水账似的,但三儿下一句话,却是让众人都心中咯噔一声。 “小的算了算,那孩子自从进过老夫人屋里之后,一直到现在,小的们都没再见过他出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114章 老夫人死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左仪眯起眼睛,那么小的孩子,又是李珠生下来的,李夫人难不成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可转念又一想,两人成婚这么多年无所出,若这个孩子真是李家公子的,还被李老夫人知道,又如何会允许李夫人动手脚。 更何况在公堂之上看李家公子的表现,他应当十分敬重这位糊涂的母亲。 如此情况下,以李夫人的聪慧,必然不会做什么。 毕竟不管如何那孩子是李家的血脉,且李珠想来是再也回不了李家了。 “还有什么?” 左仪示意三儿把情况说的更仔细一点。 三儿挠了挠头,“还有就是一些琐事,没有一件能跟李老夫人的死扯上关系的。” “扯不扯上关系,你只管说便是。” 左仪对三儿收集消息的能力不怀疑,但对他办案的能力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 “大人说的是。” 三儿也觉得自己多虑了,扯不扯上的,还不得大人说了算。 于是他一五一十将从上次李家闹公堂之后的所有事情说与左仪听。 李家公子当日接上李老夫人离开县衙后,一家人便回到了家中,李家众人似乎都十分高兴,还开了两桌酒席,连同下人一道吃了一顿。 而后许多日李家公子和李夫人都勤勤恳恳操持家业,却也不忘给李老夫人请安,那是晨昏定省,一样不少。 当时三儿和万七都觉得李家铁定蹲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哪知某一日瞧见了李夫人双眼通红出了屋门。 万七还曾因此跟三儿打赌,说李夫人必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还说她这般模样出门去,少说好几日不回来,八成是要回娘家的。 那时两人都觉得这就是寻常夫妻拌嘴,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哪知道傍晚时分李夫人突然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白白嫩嫩的,可见养的极好。 李夫人将孩子一直抱到了自己房间里,不多时李家公子也跟着进去。 两人关起房门不知道在说什么,期间有几次听到李夫人的哭声,似乎是实在压制不住,却十分自制的只发出一声哭叫。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李夫人又抱着孩子出来,径直去了李老夫人屋中,而李家公子则一直待在房中。 三儿心里好奇,所以当时便和万七分开盯着,万七看着李家公子的一举一动,他则跟着李夫人去了李老夫人的院子。 “起初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直到听见李夫人说起那孩子的来历,李老夫人当时就哭了,十分痛心的哭。” 三儿还记得当时老太太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就跟亲生儿子没了一样。 左仪听到这里心里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即便那孩子是李家公子和李珠的,孩子已经被抱回来了,李老夫人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不过他没打断三儿,很认真的听他继续絮絮叨叨的往下说。 三儿接下来要说的更加古怪,李夫人看着李老夫人哭完之后,十分冷静的将孩子抱起来往外走。 他说自己听到李老夫人叫了一声李夫人,李夫人却没有回头。 “当时李老夫人的样子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当时三儿很好奇,要不是知道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他真要过去问问李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后来没什么异样,就是那孩子一直没出现,然后便是今日李老夫人突然死在了院中。” 三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仔细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漏。 左仪抄着手看闻人清验尸,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突然问了句,“李夫人从老夫人那里出来之后,李家公子什么反应?” 三儿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万七。 当时他没多注意李家公子是什么情绪,只专注的想着李夫人这么做到底为了啥。 万七难得有一回上道,接收到三儿迷茫的眼神,立刻接着说道:“李家公子开门的时候神情颓废,看到李夫人抱着孩子回来,一脸痛苦,那眉毛都皱到一起了。” 当时他看的很清楚,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李家公子侧身把人让进去,然后快速把门关上了。 左仪点点头,再看一眼验尸的进度,觉得闻人清一时半刻怕是不能确定好。 也就是说李老夫人的死并不简单。 “走,去看看李家的人怎么说。” 左仪带着唐辞往亭子里去,李家公子早早便看见他进来,只是碍于众人在场,他不好高声喊左仪。 这会儿见他过来,甚至激动的抬手挥了挥。 “李公子别来无恙。” 左仪朝李家公子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激动。 “大人说笑了,我李家最近波折不断,怎会无恙。” 李家公子叹了口气,眼睛瞬间便红了一圈,甚至都不敢往远处躺在地上的李老夫人看。 李夫人则小声抽噎着站在李家公子身后,那样子,看着至少哭了一个时辰了。 “是谁发现老夫人去了的?” 左仪方才没问是谁第一个发现李老夫人尸身,倒不是不重要,只是他有心想跟李家公子多聊两句。 “是家中仆役。” 李家公子说着侧身朝站在李夫人身后的一个老翁点点头,老翁便上前一步朝左仪行礼,“小人见过左大人。” “不必多礼,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左仪眼神微微一闪,这人他头一次见,但人家却能准确称呼他的姓氏。 老翁恭敬的颔首,“小人是府中管杂役的,偶尔也会帮着捯饬花圃,今日一早和往常一样,小人前往院中准备把昨日没弄完的花圃给整理完。 哪知道才走进院中,一眼就看见老夫人躺在地上,周围也没其他人,不知道老夫人怎么就...就...” 老翁说到这里神情悲痛,像是觉得这么好的主人家没了,实在可惜的很。 “老翁当时可仔细查看过?确定当时没人吗?” 左仪目光仔细在老翁身上扫了一圈,神情严肃的问起当时的更仔细的细节。 “确定,当时小人先是喊了其余人来,等着来人那时候仔细查了周围,确定没有其余人在。” 第115章 反常 得了老翁确定的说法,左仪便转向李家公子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从李家到县衙报案,这期间可有不少时间,以李家公子的孝顺,他难保没有走近李老夫人。 李家公子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道:“听到家中下人说院中出事之后我便和夫人一道过来了,却是没想到出事的竟是母亲。” 说着,他眼前更加红,眼泪在眼中转了一圈,堪堪要掉下来。 李家公子简直了三五息,还是扭头抬了袖子轻轻擦了擦。 李夫人眼见自己丈夫如此,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唐辞到底在县衙待了许多年,这场面虽然不是天天见,差不多也是隔山差五的见,根本无动于衷。 左仪就有点无所适从,人家一家哭的稀里哗啦,他心里却是怀疑这一群情真意切的孝子孝媳。 似乎感觉到左仪的不适,李家公子将李夫人的手握了握,算是安抚了她。 李夫人渐渐止住眼泪,但那脸上的神情依旧悲伤不能自己。 “大人,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谁那么狠心,竟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杀害?” 她心中的悲愤几乎要从眼睛里冲出来,那日她去见了母亲,那时虽然有些心神不宁,却也是好好的一个人。 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此事尚需仔细查,李夫人不必着急。” 左仪见她情绪还算安定,想了想问道:“不知道李夫人最后一次见到李老夫人是什么时候?” “昨日夜里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说她累了,我便没有进去,只在门外请了安便回来,如果这算的话,那就是昨夜。” 李夫人不觉得左仪问这话有什么旁的意思,如实回答了他。 “李公子昨夜没去?” 三儿不是说这两夫妻晨昏定省都一起吗。 “去了,只是稍微早点,不过同样没见到母亲,理由一样。” 他们夫妻二人都吃了闭门羹,所以当时李老夫人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 直到今日早晨发生这事,两人才知道李老夫人没了。 “这么说你们最晚见到李老夫人便是昨日午饭前后,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了,对吗?” 左仪略一思索向两人确定,若是如此,那人便是昨日午饭后到今日晨间出的事,时间范围会小很多。 “是如此。”李家公子想起昨日午饭后母亲说她有些累,早早便回到自己屋中小憩。 李夫人却摇头说不是,她是申时末在院中远远见过一次老夫人,那时是老夫人一个人站在对着门洞的地方出神。 李家公子挺惊讶,那个门洞他知道,是往来采买的仆役方便出府的侧门,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便可以直接出去。 “你说母亲对着门洞...” 他有点不明白,往常母亲总是把对着门洞的院门锁上,说是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看见了总觉得不喜。 怎么可能会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朝门洞出神。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可又不敢上前打扰,就...” 李夫人心里还装着那日的事情,一时半刻不知道如何面对李老夫人,所以多半时候除了请安外,她都不到老夫人跟前晃荡。 左仪嗯了一声,没继续问下去,李老夫人的状态听着是不大对劲,只是也说不上因为什么。 他自己心里最大的猜测便是那个孩子。 只是眼下贸然开口问那孩子,这夫妻二人会不会说实话。 正想着,闻人清那边有了初步结果,左仪便先行从亭中离开。 “什么个情况?” 左仪走到闻人清面前,见她脸色并没什么变化,这才低头去瞧已经面色青白的李老夫人,她看上去面容安详,并没有多少痛苦。 “下毒,人没了意识之后被银针刺穿颅顶而死。” 闻人清检查第一遍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颅顶的血孔,只确定了李老夫人被人投毒。 随后她想到了申励当初也是被人迷晕之后才烧死,心想试一试,应当也能找到真正致死的原因。 结果还真就在颅顶找到了一个针孔,上头还带着一点血迹,要不是李老夫人头发浓密,她约莫第一次便会注意到。 “这情况跟申励的是不是如出一辙,先把人弄的无知无觉,随后再下手杀人。” 左仪第一个便联想到了此处,申励的案子已经这么久,仍是一无所获,高金那边没暴走已经算是奇迹了。 “差不多,只是这用药我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种,若是一种,那这两个案子...” 闻人清说到这里没继续往下说,合不合并不是她说的算,再者证据不多,贸然将两个案子合在一起办理,万一要出了岔子,那该如何是好。 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背后还牵扯那么多。 不过左仪已经清楚她的意思,便没继续追问她想说什么。 “那就有劳你回县衙仔细查验,这边等唐辞他们录完口供就回去。” 左仪没打算立刻回去,反正县衙里有宫文柏在,许多事情他可以放心。 不管里头是谁有问题,以宫文柏的细腻心思,多少能看出点什么。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闻人清说着示意两个衙役将尸体带回县衙。 待他们几个离开,左仪重新回到亭子里,他决定还是问问那孩子的情况,只是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是。 李家公子不明所以的被左仪拉着到了一旁,他有些紧张,李家最近显然是多事之秋,每一步都让他胆战心惊。 左仪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李家之前曾出现过一个婴儿,如今在何处?” 他性子使然,最不喜欢的便是拐弯抹角,虽然有时候旁人接受起来有点苦难。 李家公子明然愣了一下,接着眼神开始闪躲。 左仪根本不给他开口敷衍的机会,当即说道:“县衙的捕快亲眼所见,李公子最好说实情于我,我好掌握了实际情况尽快破案。” “没,没什么,那孩子是我们从外面抱回来的,我夫人她...她不能有孕。” 李家公子吱吱唔唔,十分艰难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第116章 消息对接有误 左仪挺惊讶,几次来李家他所见到的便是下人们对李夫人敬重有加,甚至连李老夫人都未必能与她相比。 不是左仪迂腐,但如果李夫人膝下育有子嗣,那她必然是李家最有话语权的人。 可李家公子却说自己夫人不能有孕。 左仪自问没有逼问的太过紧,李家公子怎么这么轻易把这种私密的东西说出来。 他思绪一时间万千变化,李家公子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只一脸羞赧的继续说下去,“此事还望大人莫要传出去,至于那孩子,前几日夫人抱去给母亲看过一眼,母亲不大喜欢,夫人便将自己不能成孕的事情告诉了她,母亲还为此哭的十分伤心。” 李家公子叹了口气,“我们夫妻二人后来又商量过,最后决定将那孩子送回去。” 左仪微微挑眉,照李家公子的说法,那孩子只是他们抱来过继的,因李老夫人不喜,而后便将孩子重新送了回去。 可高金那边查到的却不是这样,那孩子说是李珠和眼前这男人,只是李珠自己不知道。 对高金的消息左仪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高金毕竟是凤锦县的县令,几年下来总归有一些自己的人脉,约莫不会出这么大纰漏。 所以即便眼前这人说的信誓旦旦,左仪还是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孩子是从哪里抱来的?” 左仪一脸惋惜,似乎是觉得那孩子没能在李家生活下去可惜了。 李家公子脸上也是难过,有些无奈的说道:“孩子自然是送回那户人家了,就在城外一处村子,大人派人到村中打听就能找到。” 他说的未免详细,左仪心中反倒有些犯嘀咕,难道是他弄错了? 他想到了施家的人,他们查消息一向十分谨慎,小错也许会有,却不会在大致方向上出很大纰漏,这也是施千兰引以为傲的。 那么离开李家之后便还是要回去一趟酒楼。 “好,那李公子还有什么要跟本官说的吗?关于你母亲的。” 左仪强调了一句,李夫人这件事其实只是解释了三儿看到的一切,却似乎跟李老夫人之死没什么关系。 李家公子摇摇头,“草民现下心绪纷乱,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同大人讲,不过大人放心,如果想起什么,草民一定到县衙告知。” “嗯。” 左仪不在意他会不会到县衙告知,他现在更在意的是事实究竟如何。 如果到时候施家查到高金所说的消息无误,那李家公子方才那番言论是为何,他想遮掩什么? 如果李家公子说的实话,高金那边查消息查的如此离谱,未免太丢人。 他心里想着这些,同李家公子打招呼离开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唐辞远远看见他往外走,赶紧上前问道:“大人,这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捕快,照理说用不着询问左仪需要注意什么,不过唐辞觉得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县尉大人很神奇,多问上两句定然不差。 左仪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严加盘查李老夫人院中的下人,顺道仔细查清楚这些日子进入李家的人,尤其是从采买那道门进来的人。” 头一个唐辞觉得有必要,毕竟死的是李老夫人,她院子里的下人们不可能完全无知无觉。 至于后头这一条,唐辞想不明白,但下意识觉得应该按照左仪说的做。 “是,大人,请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仔细盘查。” 从李家出来,左仪没有去县衙,他重新回到施家酒楼,走到后院找了人出来,细细吩咐了查一查李珠和那孩子及李家的消息。 伙计没有多问,点头离开。 左仪独自站在院中,半晌才进了吴齐养伤的屋子。 吴齐一见左仪进来,当即便要起身,被左仪摆手免了,“你在城外被人追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吴齐想了想,想到一件事。 “追杀我的那些人用的都是一柄软剑,属下听闻在江湖中有一个组织,他们的成员都便都是用软剑。” “哦?什么组织?” “算是杀手吧,可又不完全是,反正肯定是给钱办事的那种。” 左仪对这些了解的不多,从前在京城偶尔听施千兰跟讲故事一样讲过一些,不过当时施千兰也说的很清楚,她讲的,可能只是所谓江湖的万分之一缩影。 “所以是有人雇凶杀人?” 左仪摸着下巴,申励和李老夫人如果是死于同一种手法,那会不会也是被人雇凶灭口? 这边两人大眼瞪小眼,另一处城角的院子里则有两个人同样大眼瞪小眼。 其中一个人站的笔直,脸上带着怒气,显然心情不佳。 另一个则屈膝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可他却不是做了亏心事,而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一连死了两人,你当这位左大人是从前那个那般好糊弄,随意给他个线索就敢草草结案?” 立着的人才消了一点怒气,这么一说,怒气之上又添了几分烦躁。 多年经营方才有了一丝平和之气,却因为一个不一定会出岔子的事情出了岔子,还如同滚雪球一般,灭口了一个又一个。 申励便也罢了,那老东西知道的东西确实多,这些年虽然隐姓埋名,可却没少狮子大开口的威胁他们。 至于李家那老东西,他觉得实在没必要。 “你息怒,上头给的命令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小的只是...” “够了,上头说的话确实没错,可你做事太过潦草,当初既然决定要杀申励,为何不干脆将那些隐患一并除掉?” 立着的人顿了顿,在跪着那人不大服气的眼神中继续说道:“既然没有能力一并解决隐患,那便该细心谋划,让这些人死的合情合理,而不是如今这样,这么轻易被人看出是为人所杀,你这根本不是在执行上头的命令,你是在找麻烦。” 他的话终于让跪着的人有了一丝了悟,神情变了几变,最后只能朝眼前人求助。 第117章 蹲人 从城角院子出来,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只是一个人明显走的忐忑不安,另一个则云淡风轻。 蹲在院子不远处树杈上的黑影想了想,跟着忐忑的那个快速离开。 直到入夜时分,施家酒楼前那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闪了进去,朝着吴齐所在房间快步走去。 左仪感觉到有人进来,头也不回的问道:“如何了?” “大人料想不错,申良远确实跟京中有联系,只是跟他一起的那人身手不弱,小的没敢靠太近,所以没听清二人说了什么。” 左仪朝伙计说了声辛苦,随后想了想又问道:“他们二人出来之后什么反应,你后来还看到了什么?” 那日左仪发觉申良远不对之后,他曾跟施千兰提起过这件事,施千兰的反应便是此人说不定是京城里某些人安插在这里的钉子。 只是后来因为案子一件接一件,左仪有些抽不出手来查申良远。 倒是施千兰暗中去查过,得出的结论还挺让人惊讶,原来申良远许多年前未入仕前便在凤锦县待过。 那时的申良远不过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只是偶尔在县衙里帮些小忙,以此维持生计。 直到后来他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曾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那期间的事情施千兰的人也查不到,想来是有人刻意隐瞒。 至于再后来,便是申良远出京当官,前前后后曾换了六个地方,最后才在凤锦县待了下来。 算算日子,申良远在凤锦县待的时间可比他在其他地方加起来都长,若不是偏爱,便是另有所图。 倒不是左仪心思如蜂窝,总也把人想的势利。 只是牵扯到那些事情,他觉得多想一些,总比忽略之后带来了严重后果要好。 伙计如实说道:“申良远神情自若,倒是另一个人似乎焦头烂额,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后来他跟去了明显有情绪的那个,见到那个人进了县衙后门,再然后便没了动静。 伙计本想跟进去看看,不过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想着先回来复命,让另一个家里人守着。 左仪听到这里挺惊讶,“你的意思是那人还是县衙里头的?” “不知道,但确实进了县衙。” 伙计把那人长相给左仪形容了一遍,左仪仔细想了一圈,却是没见到此人。 “也许是县衙里某些人的人,我在县衙待的时间不长,很多人并不完全了解,不过既然知道人进的是县衙,随后我们多注意点便是。” 他站起身,朝吴齐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关门前还听见吴齐问伙计追杀他的人查的如何了,伙计告诉他没辙。 左仪忍不住嘴角上扬,那个杀手组织虽然庞大,却不是全然没办法,关键是要找出谁给他们拿钱办事,这个才是重点。 他猜想就是当年在这里冤死宫律的那股势力,这么多年过去了,究竟比当年壮大了多少。 当年他家老爹和程宣他爹一起都没能把那势力铲除,甚至才触到边角便被劝退,如今的他们又能做到多少。 背着手回到自己房间,左仪干脆和衣躺下,脑子里不停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起身,他身上那衣裳已经看不成了,皱巴巴的跟个叫花子差不多。 好不容易换洗完毕,才下了楼就看见吴齐站在厅里,正帮着伙计们把早饭端上桌。 “你的伤好了?” 左仪走到桌前坐下,示意吴齐他们一道坐下吃。 伙计清咳一声,“这是程公子的早饭。” 刚要坐下的吴齐缓缓站了起来,他在京城就听府里人说过,说这次公子出门穷的兜儿比脸干净。 他起初以为是玩笑话,后来一路过来听到的都是这个消息。 如今再看到这个,觉得传言不虚。 “我知道啊,没事,坐吧,程宣不是小气的人。” 左仪拽了吴齐一下,抬眼就瞧见一脸淡淡的程宣从楼上走下来。 程宣朝着吴齐点头,才把目光落在了左仪身上,“左大人一如既往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怎么能是外人,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饿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左仪夹起一块酱菜,入口清脆爽口,不由就想多吃两口粥。 他也确实那么做的,一大碗白粥不过七八口酱菜就见了底。 伙计很有眼力劲儿,很麻利的又给他盛了一碗。 几人边吃便聊,陆陆续续宫文柏和闻人清也下来一道说起了最近的事情。 “最近的案子确认是有联系的,申励的死是当年宫老先生案子的后遗症,李家当年是宫老先生家的邻居,所知事情不算少。” 这些事情最初的起因多半都是当年绣娘诬告宫律所致,也就是说,他们都被那股势力常年监视着,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无情铲除。 只是依照当年那股势力处理宫律的手法,事到如今即便申励和李家有什么透漏的地方,他们应该也会以比较正常的方式将他们铲除。 申励也许麻烦,可李家本身就漏洞百出,只要稍微一拨弄,整个李家倾覆都不是问题。 可背后之人却以更拙劣的手法杀了申励,又杀了李老夫人。 左仪就想不明白,杀就杀了吧,还用同一种药物,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拿把柄吗? “所有起因都是因为我父亲的案子,可以再往前追究,便是国公他们当年所查之事。” 宫文柏顿了顿,抬眼看着左仪说道:“我们掉进了一个大网中,越是接近中心,越是得知更多的真相,同时也越危险。” 程宣嗯了一声,“此事我已经传到了京城,凤锦县还是太偏,即便从京城着人前来帮忙,也需要好些日子,而这段时间,我觉得案子足以告破。” “差不多吧,绣娘既然愿意作为人证,那我们缺的便只剩下物证,这得从申励处入手,而李家亦然是当年的见证者之一。” “见证者?” 闻人清不解,李老夫人不是说他们知道的不多吗? 第118章 甩手掌柜 左仪这次没兜圈子,直白的将自己所怀疑的事情告知。 李家当年就住在宫家一侧,当时的李家并非大户,也宫家应当不相上下。 宫家被莫名其妙闯进去那么多人,还将宫律给直接带走,李家却只是坐壁上观,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尤其是李老夫人的语气中,多少透露出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确定。 也就是说,李老夫人只是大致知道了一个过程,却不知道具体究竟是什么事。 后来的事情不过是李老夫人从旁的地方听说而已。 闻人清蹙眉,“这么说她只是将自己见到的东西真真假假的掺合在一起说与你们听,事实究竟如何她并不怎么知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左仪放下筷子,今日早饭吃的不少,这会儿觉得肚子撑的很。 “伙计们去查过,当年李老夫人和李老爷感情一般,李家诸多事情李老爷根本不让李老夫人插手,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同李老爷一起知道当年宫家所发生的事。” 停顿片刻,左仪继续说下去,“也就是说,李老夫人能说出那些事情的大致经过,只能证明她知道事情确实这么发生,却并非她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李老爷当年参与了事情,李老夫人知道他参与,却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只能以外界的传言来揣摩、推测,是这个意思吗?” 程宣脑子转的比较快,左仪的话他最先理解,心里忍不住还吐槽了一句,明明一句话都能解释清的,做什么说了那么多。 “是这个意思没错。” 左仪悄悄揉了揉肚皮,撑了,需要出门走走。 想到就要做到,当即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肚子那块紧的很,“行了,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个事情,顺着这个东西去查一定会有结果。” 宫文柏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县衙那边还有诸多事物处理,我随大人一道过去。” 左仪点头,两人便同众人打了招呼离开。 他没跟程宣叮嘱一句,以程宣的机敏,一定会从刚才的谈话里找到自己要干什么。 至于闻人清,她一向对死人的兴趣比对活人要大。 两人在街上慢悠悠的溜达,方向是往县衙去没错,却是走走停停,原本一刻钟前后的路程,愣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门口的衙役见到左仪那叫一个亲切,尽管这位大人似乎也没给自己什么实际的好处,但总是叫人觉得和衙门里其他大人不一样。 “左大人来了,申大人才刚进去,看样子遇到了什么麻烦,正在里头找县令大人评理呢。” 衙役小声同左仪嘀咕,整个县衙谁不知道左仪最喜欢找三儿说话,原因无他,就是三儿的消息多,八卦起来十分顺畅。 他于是有事没事就注意着四面八方的消息,没事就给这位左大人透露一点,就想拉好关系。 他可是看出来了,左大人不仅出身尊贵,人也豪爽仗义,除了有点抠门外,什么都挺好,说不得以后能帮上一丁半点小忙。 即便帮不上,也总能跟人吹牛,他在京城认识个很了不得的公子。 左仪闻言冲衙役笑的如沐春风,“你这耳听八方的能力越来越娴熟了,行,有前途。” 十分真诚的夸奖了一句,左仪抬脚往里走。 宫文柏跟在他身后,低声说道:“申良远此人不简单,大人还需多加小心。” 申良远起初看似一团和气,整个凤锦县上到县令下到百姓们,对他的印象便是心平气和,且对百姓的琐碎之事不厌其烦的调节。 左仪甚至觉得,百姓们日常找申良远的时候比高金要多的多,怕是再过些年,这凤锦县大约就不知道谁是县令了。 “知道知道,宫先生待会儿细细观察那些人便是。” 宫文柏嗯了一声,心知左仪有自己打算,也就没再说什么。 两人还未走近大堂,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不过却没看见有人在堂上。 于是二人便转到了后堂,一进去就看见几个人跪在地上,申良远在一侧气急败坏,而高金则似乎有些焦头烂额。 见左仪进来,高金立刻起身将他拽到一边小声嘀咕,“左大人,你看我这几天休息的不是很好,家中妻妾总是嚷嚷到大半夜,我家夫人输了钱,心情不好也不放过我,所以,你看...”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左仪来处理眼下的事情。 左仪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些琐事总找的是申良远,高金这个县令当的,简直就是甩手掌柜。 但凡事情麻烦一点,即便办成后有功劳,他都是能推则推。 不过鉴于左仪心里对申良远此人欠缺了解,推脱了几句后,还是故作为难的点了头。 送走高金,申良远便无奈的看着左仪,左仪也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最后还是跪在地上的一个老妇人先开了口,“大人可要为我等做主啊,申大人那么判,明显便是偏向,莫不是以为愚妇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就认识?” 说话的老妇人看着年纪起码也有花甲,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一番质问可谓硬气的很。 左仪诧异,转头看向申良远,后者叹了口气,“我与这位确实认识,但只是买过几次鱼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深交,因此说我偏向,实在有些强词夺理。” 其实从一进来左仪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鱼腥气,那时便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跟渔业有关系。 “这位是卖鱼的,那老婆婆是?” 左仪有心多问几句,先确认了二人身份再问其他。 老妇人当即回道:“愚妇家中是卖菜的,与这鱼贩比邻而居,往常偶有龃龉,却并不多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他更过分,竟然将我家孙儿身上的长命锁都给盗走了。” 她说到此处便抹起了眼泪,说自家孙儿打小体弱,那长命锁还是一家凑了钱找工匠打的,还特意拿到城外寺中开光,一直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请回家。 “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可愚妇那孙儿要靠长命锁活下去,这狠心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竟将它偷盗了去。” 第119章 麻烦缠身 鱼贩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脸愤怒的说道:“老婆子可别乱说话,这种遭雷劈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他说完重新朝左仪跪下去,“大人明鉴,小的就算再缺德也不会干这种事,那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怎么可能去害他。” “呸,你个不知羞的,自己没儿孙就觊觎别人家的,你说的倒是高尚,你也不问问我那孙儿乐意你看着长大吗?” 老妇人一下子就变得激动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 鱼贩更愤怒了,指着老妇人的鼻子就不客气的骂起来,“你才是老不死的,你家媳妇不让你带孙子,你怨到我头上也没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没事就在门口嚼舌根,难怪你家媳妇不待见你。” “你...你胡说!” 老妇人这下彻底爆发了,三两下就要冲上去跟鱼贩以拳脚理论理论。 左仪眼见热闹越来越欢腾,不仅没打算阻止,反而想看看两人打完会如何,是更加愤怒?还是发泄完心平气和的谈下去。 不过他显然没把申良远的反应算进去,于是当这位看着文弱的申大人冲过去拉架的时候,左仪愣了片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申良远已经被两人殃及了池鱼。 鱼贩尚且有几分理智,只是起初那一下没收住,稍微打散了一点申良远的发髻。 老妇人则完全不同,根本不管是谁来拉她,只管闷头挥舞着双手,又是抓又是打,偶尔还上了脚,根本不怕自己年纪大站不稳。 所以申良远脸上、衣裳等不少地方都遭到了冲击。 左仪伸手拦的时候申良远早就已经狼狈不堪,被左仪一把拽出来,看着他的眼神就差哭一鼻子。 “申大人保重自己。” 申良远有些惊魂未定的点头,“多谢左大人,多谢。” 左仪冷哼一声,威吓十足,眼前纠缠的两人立刻便停了下来。 老妇人大约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和申良远差不离的大人会有这般气势,当即抖了一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鱼贩则垂头不敢直视二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左仪心里颇为满意二人的反应,他到底在京城贵族圈儿里混了这么多年,即便平日里平易近人、吊儿郎当,偶尔正经起来也颇有几分贵气逼人。 自然,这个没法儿跟程宣比,那家伙一天到晚都一副老子生来不同的嘴脸,人家那贵气,完全靠脸。 腹诽了一把程宣,左仪才故作姿态的说道:“本官来问你们二人,是不是为了一把长命锁闹到了县衙?” 鱼贩和老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又互相嫌弃的点头说是。 左仪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说锁是他偷拿的,可有证据?” 老妇人似乎被他问住了,想了想说道:“今日就他一人在我们家门前晃悠,这时候我家那孙儿脖子上的长命锁不见了,不是他还有谁?” 鱼贩想张口说些什么,被左仪一个眼神制止。 左仪继续追问道:“也就是说你只是推测,并无实际证据。” 老妇人又想了想,有些不安的点头,似乎意识到自己哪里出了错。 “好了,既然如此,他只能是嫌疑人,却并不能以凶手定论。” 左仪看着老妇人一字一句说着,很明显是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老妇人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左仪的话,只能默默别过头去,显然想不通唯一的嫌疑者,为什么就不是凶手。 鱼贩十分感激,左仪则摇头说道:“别高兴的太早,虽然不能确定你一定是凶手,但当日确实只你一人在那处,若是找不到凶手,你这嫌疑可就得多背许久。” 鱼贩当即脸就垮了下来,既理解了左仪的意思,又觉得自己颇为委屈。 “当然,如果你能想到什么来证明此事并非你所为,自然最好。” 左仪这话并非强制,查嫌疑人是不是罪犯这件事,照理来说是衙门的事,所以鱼贩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也问题不大。 “容草民想想。” 鱼贩蹙眉低头,今日早间他没什么事,因为昨日有客人早早定了今日所有的鱼,一大早他就给收拾完让人带走了。 所以吃过饭之后才会有时间出门溜达,才会在老妇人家门口跟她家小孙儿玩耍了片刻。 那时他记得很清楚,长命锁还在小家伙脖子上,亮闪闪的十分醒目。 鱼贩仔细想了想,那个时辰应当是辰时中,街上行人不算多,倒真是无人给他作证。 不过... “启禀大人,草民记得一件事,当时草民跟她家小孙儿玩耍,那时长命锁尚在那孩子脖子上,而后我准备离开时,清楚听到她家里有人叫了那孩子的名字。” 鱼贩把这个细节想起来,一五一十告诉左仪。 老妇人挺惊讶,下意识开口说道:“不对呀,我看见那孩子的时候,他还在门口站着呢。” “我没必要说谎,不信你可以回去问你家孙儿,他当时还应了一声,听着像是你家媳妇的声音。” 鱼贩大约跟老妇人吵累了,即便老妇人明显是质疑他说谎,也还是无奈的解释了一句。 左仪方才便听出来老妇人跟家中儿媳妇关系不怎么和顺,如今再听鱼贩提起这个细节,心中当即便有了一个想法。 但想法终归是想法,做不得数。 “我记得去岁你家儿媳曾因长命锁的事情同你家儿子置过气,你可还记得?” 申良远突然说起之前的事,老妇人似乎早就忘记了,经他这么一提醒,突然醒悟过来,身子一转就想离开。 走了两步之后才发觉这事儿已经闹到公堂,这会儿说走就走不大合适。 于是又顿住脚步,十分抱歉的说道:“实在对不住各位了,老妇人家中有事,今日是愚妇胡闹,改日定当同诸位道歉。” 她朝左仪和申良远行了一礼,又朝鱼贩歉意的颔首,随后快步离开了后堂。 鱼贩还愣在原地,半晌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仪笑着摆摆手,“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多...多谢大人。” 鱼贩迷迷糊糊的出了后堂,心里还在犯嘀咕。 第120章 交锋 申良远目送二人离开,转头朝左仪深深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左大人,若非大人出手帮忙,我可不仅只这般遭殃。” 他说的十分有礼,左仪自然也风度翩翩的给他回了句应该的。 但左仪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 自打入凤锦县开始,他从未听书有人说起申良远的不是,至多便是这人迂腐严谨。 可今日那老妇人却说申良远偏向鱼贩,这倒是个新鲜说词。 左仪心想,难道外间传言不尽然全是真话,只是有些不一样的声音被那些所谓的真话给压制罢了。 他有心私下再找人去探听探听,又觉得施家那些伙计们都没吱声,也许是他多虑? “既然事情了结了,那...” 左仪的意思便是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照以往,申良远必然会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但这次他却没有,非但没把人送走,还有些踟躇的在左仪身边晃荡了一圈。 左仪何等眼力劲儿的人,抄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他,只等他说话。 申良远心中无奈,外间传言这位国公府的公子性子散漫,从来经不起别人一两句好奇逗弄。 他看这根本就是胡扯,他都把姿态做的这样足,人愣是没什么反应。 逼不得已,申良远先开了口,“其实我还有事情想问问左大人。” “哦?什么事?” 左仪这个倒是配合,脸上的笑都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显然是有兴趣的。 申良远在心里骂了句鸡贼,明明方才还无动于衷,这才一开口,怎么就一脸感兴趣。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申励的案子停顿许久,昨儿州府来信儿,似乎对咱们凤锦县不是很满意,毕竟申励之后又出了李老夫人的命案,实在弄的百姓人心惶惶。” 申良远叹了口气,这件事的始末是他派人送去州府,凤锦县一半归许州管辖,一半则是归阳城府治理。 所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州府两方都会问责。 这一点便是高金总觉得压力大的原因。 只是这些年有人帮高金把案子一一处理,不管处理的如何,总归是没有了积案。 高金如今稳坐县令,多半靠此人。 现如今高金又想靠着左仪,可惜他估错了左仪的用处,一个小小的凤锦县县尉,怎么可能把堂堂岐国公府的公子给留住。 更何况以左仪在凤锦县办案的路数,他显然更注重背后的因果,破不破案更在其次。 而这因果高金不想要,他更要不起。 左仪点头,“所以州府那边是要问责于我等?” 他很直白的问申良远,申良远反倒不好说是,毕竟这事儿它说起来也很微妙。 他在京城有人撑着,可人家左仪在京城也有人撑着。 弄不好左仪背后撑着的人还会有当今陛下,你说这普天之下,谁还能大过皇帝去。 所以申良远想了又想,微微摇头说道:“并不全是,只是州府关心咱们这里的长治久安,短短时间内出了许多命案,不管是为何出的,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说的也是,自打我踏进凤锦县开始,命案是一桩接着一桩,尤其是最近这两桩,十分蹊跷。” 左仪装模作样的皱眉苦着脸,“你说申励一个早就没什么用处的老仵作,谁会跟他过不去?还是被人给费事儿弄死,可见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左仪冲着申良远点点头。 申良远脸上神色未变,只是眼中有光微微一闪,快的几乎不为人察觉。 左仪一直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看,也仅仅是捕捉到了一点。 只是就这一点便足以让他确定,申励的死,申良远是知情的。 所以那日跟他在小院见面的人,难道真是凶手不成? “也许是吧,申励早年在县衙的风评便不是很好,听说早年他将自己的妻儿打的半死,后来又卖给了旁人为奴,后来在县衙也时常偷偷朝前来领取遗体的家属索要钱财。” 申良远很是不赞同的摇头,“此等人说是被人记恨仇杀,我一点不觉得奇怪。” 左仪挺诧异,关于申励施家那边的消息尚且不多,就像是有人刻意将此人的信息抹去,可申良远如何知道? 转念又一想,也许是群众的力量,他毕竟在百姓圈儿里混的风生水起,大多数百姓有什么都愿意跟他说。 左仪眼珠微微一转,又问道:“那李老夫人呢?她可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仇,再者年纪不小,谁会将她杀死在家中?” 申良远暗自骂自己一句多嘴,申励此人的过往他是从京城那位的档案中得知,外间几乎无人知道这些。 如今他一时嘴快说出来,难保左仪不会心中起疑。 申良远不知道的是,左仪确实起疑了,却因为脑子活泛,很快便将此事归咎到了申良远的百姓缘儿上。 “申大人?” 左仪问出问题久久不见申良远回答,不由提高了嗓音喊了他一声。 申良远这才回过神来,“啊?哦,左大人这话就问的有些为难我了,李家虽然是咱们凤锦县大户,但我极少与他们打交道。” 李家原先的李老爷倒是曾见过几面,不过也是为京城那位传话,并无其他。 自打李老爷故去后,他就再也没踏进过李家大门一步。 至于李老夫人更是所知不多,只从一些百姓口中得知那是个还不错的人,只是当年不知为何遭到李老爷厌弃,夫妻二人形同陌路,徒有夫妻之名罢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能从申大人口中多知道些线索,好让我把眼下的难关渡过,毕竟已经两条人命,若是上头真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左仪说的情真意切,似是发自肺腑。 申良远却看的心肝都疼,即便这案子被上头怪罪下来,那也是找高县令的麻烦。 怎么着,高金还敢去找左仪麻烦? 别人信不信申良远不知道,反正他不信。 除非高金突然之间转性,觉得岐国公府是他得罪的起的。 “左大人说笑了,以左大人之能,必然可以破案,我便恭候佳音了。” 申良远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再留下就不是他套话,而是被套话了。 第121章 布置 左仪站在原地看着申良远背影消失在廊柱后,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来,这人看似毫无心机的询问,实则扮猪吃老虎。 申良远这样的人也许在京城那种地方很容易被人将计就计耍弄,但在凤锦县这样的地方,绝对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出了后堂,左仪摸到了高金的书房外,这个时辰高金还没有出现,八成是被家中几位妻妾叫去训话。 毕竟这月的月俸少了一点,那可是很影响那几位牌桌上的来往。 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左仪有些意兴阑珊,这个季节的太阳越晒越没劲儿,不如前阵子,至少可以让人暖融融的。 如今则是一股燥热涌上心头,莫名有些贪凉。 “什么好天气都过去了,这日子真是越发难过。” 左仪伸了个懒腰,侧头看见宫文柏站在不远处,却不往这边来,他便知道肯定又有什么事发生。 左仪抄着手走过去,等走到他身边才开口,“怎么?今日不去翻看卷宗了?”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的翻阅卷宗,就想一件事,找出当年之事的其余漏洞。 宫文柏摇头,“除了一些没办法证实的破绽外,基本找不出其他,大人之前说的对,果然是徒劳。” “别,你当时可十分不屑,这会儿就别语带幽怨了。” 幽怨? 宫文柏蹙眉,他刚才那话到底哪里幽怨了? 不过算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大人不要打岔,有些事你既然已经布置下去,眼下时机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收网了?” 申励之死拖了好些时日,再有李老夫人,这案子不能拖得太久。 左仪还以为是什么事,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再等一时三刻。” 宫文柏侧头认真看他,确定左仪更认真,不由多问了两句,“大人,你是不是方才经历了什么?” “高金甩了个麻烦事给我,申良远惹出来的。” 他踱步往前走,“闻人清最近在做什么?李老夫人那边不是已经出了结果。” 李老夫人和申励之前被人下的药是一样的,所以左仪猜测两人是为同一人所杀。 只是那凶手虽然留下这个把柄,却也算谨慎小心,并没有多余的线索。 宫文柏口中左仪所布置的东西很简单,在一段时间之后将消息放出去,就说申励的案子有了进展,找到了一封书信,里头写了一些东西。 他没有让消息过于具体细化,只含含糊糊的说那东西便是申励之死的因由。 对内情一无所知的人只会以为申励之案的凶手有了线索,而背后杀人者却不同,他们明显知道些什么,杀申励约莫也是为了此。 如今被县衙发现了蛛丝马迹,且消息放出去的也几位隐秘,背后之人不管是谨慎还是好奇,必然是要查探一番的。 宫文柏摇头,“闻人姑娘最近都在停尸房,听闻陈莱一心求学,说要为自己的师父雪耻,他师父绝对不是什么沽名钓誉、狼狈为奸之辈。” 这话算是原话了,当时宫文柏去找闻人清问她可有新发现,正巧看见陈莱抱着必死的决心跪在地上求闻人清。 左仪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那闻人清如何说的?” 他十分好奇闻人清会怎么回应陈莱,是直接一刀抹了脖子,还是切成片涮锅。 话虽然血腥粗糙了点,不过这却是事实,当年在京城她才刚学验尸不久,就有不知死活的人前去挑衅。 那些人以为她是个姑娘家便好欺负,哪知道当即便被闻人清眼都不眨的废了一条胳膊。 事后那些人才知道那是闻人家的小姐,自然就都不敢吱声。 不过事情后来还是传到了闻人家耳朵里,就有了后来闻人清与闻人家闹僵,随后李家出走。 宫文柏摇头,“出乎意料之外,闻人姑娘应下了,不过给了陈莱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想肯定跟验尸有关吧。” “那是自然。” “究竟是什么?” “拆骨头,拆完拼回去,若无错处,她就答应教陈莱验尸。” 左仪抚掌,“我就知道是这样,闻人什么时候简单过。” 笑了一会儿,左仪侧头同宫文柏说道:“今日来找麻烦的老妇人说申良远有意偏袒鱼贩,这话说的随意,寻常不会当真,不过我观察申良远眼中有异样,这个鱼贩之前与申良远如何相识,务必要查一查。” 宫文柏点头记下,施千兰尚未从州府回来,这一次去这么久,不知道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宫文柏出了县衙回施家酒楼交代,左仪则去了停尸房。 他不是很喜欢待在那里,但今晚这局要想铺的开,他必须要走一遭。 左仪还没进门,先看见闻人清靠在一侧墙上发呆,这倒是很少有的画面。 “怎么?人家拼出来了?” 他走过去一同靠着墙上,语气里带着点询问,但又有一种不大相信的随意。 说实在话,即便是当年的闻人清,她对验尸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但当第一次被她师父要求拼骨头的时候,闻人清也是花费了四天方才不再出错。 左仪不是小瞧陈莱,以陈莱的资质,如果没有惊天奇遇,他大约三年五载也不会有所突破,更何况是拼骨头。 “怎么可能,我是在想别的事情,阿兰都走了这么久,你说她此去是做什么?” 闻人清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左仪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些许担忧。 也不怪她如此,施千兰本身遇到许多事情都处理的如鱼得水。 可眼下他们搅合进来的事情可并非一般事情,别说施千兰只是施家一个小丫头,即便是施家主人,恐怕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闻人清会一反常态担忧起施千兰的安危,便是因为此。 “这我确实没有耳闻,不过以宫里对此事的关注,我们几个只要自己不作死,那就断然没有什么危险。” 左仪话里的意思简单,也不简单。 所谓的不作死便是不要一下子踏进那个漩涡中心,如若不然,恐怕连陛下都拦不住他们进阎王殿。 第122章 同为一事 闻人清何等聪明的人,听着左仪说了跟没说差不多的话,当即闭上眼睛不打算再搭理他。 若不进那漩涡,那自然是好的,可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就是进漩涡,然后把搅动漩涡的人揪出来吗? 阿兰与左仪和程宣不同,他们二人都是有武艺在身,即便遇到陷阱也还有自保之力。 而阿兰只是一个女子,嘴上从来不输人,身手却是没有的。 闻人清和施千兰自幼相识,相知如姐妹却其实没多少年,可却比亲姐妹更加惺惺相惜。 施千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这么久,她心中总是觉得不安。 “你与其担心她,倒不如先担心担心咱们。” 左仪伸了个懒腰,“今晚收网,我想凤锦县表面遮盖的东西会掀起一角,我们得顺着这一角摸清楚,速度要快,且不可节外生枝。” 闻人清正了神色,“确定就在今晚吗?不再等等?” “不了,时机已到。” 左仪对此十分肯定,若今日没有申良远前来试探,他或许还会等待几日。 不过申良远这么迫不及待的前来言语试探,左仪心中反倒有了确定。 “好,我知道了。” 闻人清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偷偷从停尸房里带东西回施家酒楼。 那动作越神秘越好,最好还避着县衙里的人。 于演技,左仪从来不担心闻人清,毕竟能把落魄大小姐演绎成巾帼须眉的,普天之下实在没几个。 左仪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天,时辰尚早,他便和闻人清说起其他事来。 “我记得当时咱们在京城的时候曾听过一则传言,说京中有贵人染指科考,此事你可还记得?” 这件事当时在京城只传了不过一日,第二日便迅速销声匿迹,就像是从未有过这种声音一般。 当时左仪和施千兰已经交情匪浅,两人便坐在一处说起过。 当时施千兰的消息尚且不如眼下这般精通,所知不过是一些皮毛。 她觉得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偌大的京城谁会有能力在一夜之间把消息压住,还压制的那么密不透风。 左仪那时虽然心思尚浅,奈何脑子比较聪慧,自然明白施千兰的意思。 那传言是真,只是有人一手遮天将传言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施千兰那时找人去偷偷查过,不仅什么消息都没查到,就连那些去查的人后来也都没有再回来。 当时他们便不敢再动手,毕竟当时不如现在,事情能想的周全,更不如现在背后靠山强硬。 那时家中只当他们是玩耍的孩子,根本不管他们在做什么。 如今不同,他们所做之事,便是早先父辈做过的事情。 只是他们没有做成,而他们正一步步逼近真相。 “记得,你同阿兰不是折腾过一阵子,那时无人相信你们,唯有我。” 闻人清别过头去看渐渐西下的日头,这几日的日头晦涩不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笼罩在上头,却又毒辣的很。 这样的日头她在京城时常感受到,不止来自日头,还来自人。 “是啊,无人相信。” 左仪苦笑一声,哪能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他和施千兰还因为此事出了京城。 “大人想到了什么?” 闻人清脑子里想的比较简单直接,所以她第一反应便是左仪察觉到了如今的事情和传言有什么瓜葛。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有凑巧,当年传的科考案,如今咱们差的不也是这个。” 左仪抄着手,虽然到现在也没摸到这件事的皮毛,可他不会想错,那群老东西是要把他们这些小家伙放出来咬人。 咬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拿几只初生的小东西去咬巨蟒。 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对他们这几个小的太有信心,还是太有信心。 “同为科考,且申励当年牵扯了宫律的案子,算算时间,倒是同你们在京城听到传言的时间前后一致。” 当年他们年岁尚小,不过都是一些胡闹之举。 如今却不同,他们可是奉命行事,不仅家中支持,就连宫中的那位也默许了的。 “说的就是这个,若是两件事根本就是一件事,那当年的传言就不是传言,而是真的。” 左仪抄着手,眯着眼睛看着院墙上落下的飞鸟,想来它不过停留片刻就会离开,就跟他一样,对东稷,或者凤锦,如同飞鸟。 “京城里的事情,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 闻人清当年很彻底的理解了这句话对于京城而言的意义,那里的百姓不管事情真假,只要有人传出来,说的有模有样便可。 “是吧,京城里的人不都说我是个败家纨绔,说施千兰是个...” 左仪没把话说完就接收到了闻人清杀人般的目光,硬生生把后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好好,我不说,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他在暗,一定保证你无忧。” 左仪再次伸了个懒腰,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舒展了身体,那感觉别提多舒坦。 “大人慢走。” 闻人清头都没回,仍旧靠在墙上。 从县衙晃悠悠的出来,一路漫不经心的往施家酒楼去,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县尉当的十分轻松,每月里点卯的次数加起来都不到一半。 正想着,远远瞧见之前在县衙里见过的那个鱼贩走在前头,在他身边的赫然便是吵吵着要告他的老妇人。 如今两人倒是一派祥和,有说有笑,看着倒像是多年老友。 左仪嘴角微微上挑,果然啊,那局就是申良远给他量身准备的,他是算准了高金的反应,更算准了他会答应下来。 只是大约没算准他会将计就计,让他套话不成,反而露了行迹。 看着那两人远远走开,左仪继续往施家酒楼去。 此时楼内有不少前来用饭喝酒的客人,左仪进了门没打扰忙碌的伙计们,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方一坐下,就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说的便是申励的案子,说是拖了这么长时间,听说总算有了突破。 左仪听着他们议论,心想施家伙计的效率果然不错,不过短短时间就能有口风透出去。 第123章 京城来的 左仪前脚坐好,后脚就听见有人在酒楼门口闹事。 听那意思,约莫是觉得施家酒楼里的饭菜过于昂贵,吃完之后想着要赖账。 左仪忍不住摇头,施千兰的人跟她一样,最拿手的便是收拾这些没眼色的。 他手里一盏茶都没喝完,那边已经解决完事,闹事的客人将饭钱结了,灰溜溜的离开了酒楼。 不少在里头吃饭的食客议论纷纷,大多觉得这人既然吃不起,那就别吃。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开始有了骚动,听着像是街上出了岔子。 左仪换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伸着脖子朝外看,远远瞧见几个眼熟的伙计朝这边来,便知道那事儿成了。 其中一个伙计进门前朝左仪这边点了下头,左仪于是施施然起身往后院去。 吴齐的房间里此时绑着一个人,桌前还站着一个宫文柏,而另一侧的便是闻人清。 见左仪进来,吴齐朝他点头。 施家的伙计再怎么面生,县衙里的人多少都见过,申良远既然有心观察他们,自然也不会陌生。 可吴齐不同,他是打京城来的,才到凤锦县就被追杀伤重,一直躺在后院中养伤,所以他才是这群人里最面生的一个。 今日在街上闻人清身边左仪安排了施家伙计,但那些伙计只是装装样子,松散且各有事情。 所以不管是申良远的人,还是寻常街上的百姓,看到他们都只会以为是酒楼的伙计出来采买。 闻人清从县衙出来便遮遮掩掩,申良远虽然不是多疑的性子,但在这节骨眼儿上,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于是就有了跟踪闻人清并企图抢她身上东西的人。 左仪看着这人,并非熟面孔,也似乎不是县衙里的人。 “说说吧,你哪儿来的?为什么要抢那封信。” 抓住这人身形瘦小,年纪约莫而立,看上去就是一般寻常百姓的模样,只是眼中藏有锋芒。 这样的人若说误打误撞进了他设的局,左仪反正不相信。 “大人说笑了,小人就是路过,实在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事,再说了,犯事怎么也得去衙门吧,怎么给带到这里来了?” 他方才是被人蒙着脑袋带进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却知道并非在县衙内。 “哟,口齿还挺伶俐,我以为干你们这一行的多数都是死鸭子嘴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左仪这话糙的很,立时惹来宫文柏和闻人清一人一记眼刀。 他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别废话,老实交代。” “大人冤枉啊,小人真的只是路过,哪知道就被抓了回来。” 他先是喊冤,看到闻人清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当即朝闻人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贵人要是觉得小人冲撞了你,小人给您磕头,小人真不是有意的。” 闻人清坐的四平八稳,就受着眼前人一个一个磕着头。 待他磕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若是冲撞便罢,可你想要我手中的东西,别说这一点我还能糊涂的感觉不出来。” 闻人清目光冷清,落在人身上就有一种冰雪覆盖般的凉意。 跪在地上的人没来由脊背一阵发寒,良久都不能把话继续利索说下去。 “她手中拿着的东西是你家主子想要的?” 左仪笑的十分温和,一双眼睛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胁迫,可就是让人看着心里更加慌。 跪着的人下意识想要狡辩,左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别说没有,你家主子想要什么我不关心,但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情,这可就有些让人不喜欢了。” 他眸光一闪,那一瞬像是有把钢刀逼到眼前,把地上跪着的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只差歪倒在地。 “不是...” 他几乎是下意识说出这两个字,脑子里几乎成了一片空白。 当他看到左仪神色突然变得舒缓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代表了什么意思。 若是换成旁人他继续狡辩便是,但左仪不同,这年轻的县尉不是个简单人物。 “咬死不再吱声或许是个选择,只是我家大人不喜欢耗费太过时间在无用之人身上,你明白我的意思。” 宫文柏是在场最为和蔼的一个,说出的话却还是跟软刀子一般。 跪着的人欲哭无泪,他家主子可没说这些人这么难缠啊。 “不急不急,不如先去冰窖里待上三五天,咱们随后再说别的也行。” 左仪作势起身要走,跪着的人一下子就急了。 “别,大人我说。” 他叹了口气,“大人肯定是误会了,我家主子并无恶意,申励之死同我们无关,只是...” “只是什么?”左仪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那人话里的真伪。 “只是此事我们确实也有错。” 跪着的人先简单介绍了自己,他叫乐异,来自京城闻人家。 “闻人家?”左仪挺惊讶,微微侧头去看闻人清,既然是闻人家的人,怎么连闻人清这个小姐都不认识? “不认识。” 闻人清听到闻人家的时候微微别过脸,似乎不愿意提起关于京城闻人家的任何事情,只是总归还是给了一句话。 “小的两年前才进的闻人家,不知这位是?” 乐异有些看不懂几人的反应,只直觉这位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姑娘跟闻人家有些瓜葛才是。 “与你无关。”闻人清十分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干脆直接背过身去。 左仪干咳一声,“那什么,既然你是闻人家的人,那怎么会跟着申良远?” 他不会弄错,乐异如今一定听命于申良远,而申良远当年在京城的档案可没任何跟闻人家有关的记载。 他相信施家的消息不会有错,那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别的渊源。 “我确实出自闻人家,但此行目的却是给申大人送信,后来得了上头的命令,一直待在这里协助申大人查当年的事。” 乐异说到这里抬眼偷偷看左仪,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似乎不大合适说出来。 第124章 条件 “当年的事,当年何事?” 乐异不想说,左仪则不打算不问。 两人对视一眼,乐异心知自己落在左仪手上讨不到好,且已经张了口,索性一说到底得了。 “不知左大人还记不记得当年在京城曾有过一日传言?”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不是闻人家的人,而是在坊间做个巡查的小喽啰,无意间听到了关于那则传言的一些片段。 当年他不在其位,自然也就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毕竟京城那样的地方,出个什么传言似乎都不为过。 更何况是没头没尾的科考上的传言。 往年秋闱前后比那离奇的传言他也没少听过,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进了闻人家,直到不久前来了凤锦县,乐异才知道当年那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左右科考。 那可是一国之根本,朝中人才最大的来源之处。 若是有人把持住了这个命脉,且不是当年陛下,那... 乐异不敢往下再想,那层面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寻常百姓能管得了的。 即便将来能走进朝堂,如果不是站在第一排,依旧管不上这样的事情。 左仪和闻人清对视一眼,这还真是巧了,他们俩今日才说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就被人给问了。 “听过,怎么了?” 左仪不动声色的点头,当年那件事记得人不多,他不觉得乐异会刻意记这件事情。 果然,乐异点头说道:“小的奉命出京就是提醒申大人这件事情,当年小的还是一个巡街的,碰巧听过那段传言一些片段,却不曾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时今日又被人提起,这脑子里竟然还隐约记得这件事。” 乐异自己也有些惊讶,毕竟他不是一个喜欢记无关事情的人。 后来乐异想了想,约莫当年自己以为没在意,脑子却将此事记住了。 “所以申良远也在查科考?” 左仪并不隐瞒他们查科考一案,要想把乐异口中的事情都钓出来,自己自然也得下点本钱。 “是,不过申大人查此事是因为京城的命令,且此事并不能声张,家主的意思是悄悄将事情查清楚汇报便是,不便过于插手。” 这是闻人家主的意思,乐异到了凤锦县之后就找了申良远把命令说清楚。 他本来打算再逗留两三日就回京,哪知道还没动身就又得了消息,说是让他留下来帮申良远探查。 “随后不久左大人被调任此处,随后命案不断,小的也不知道申励到底被谁害死,当日只在院外看到了一个人影,能确定是个男的,身手不俗。” 当日他本来打算再去找申励问关于当年的事,只是还没走到地方就看到冲天火光,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你看见了凶手?” 闻人清转过身来看着乐异,她很想知道那人是如何把细针准确插进脑中,还那么深入。 乐异摇头,“没看到正面,算不上看到,不过如果再见到那人,想来是可以认得出来。” 左仪接话问道:“你在县衙见过那个人吗?” 乐异接着摇头,“我没怎么进去县衙,里头有什么人并不知道。” 随后又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县衙里有奸细?” “最开始怀疑的是申良远,既然你说他不是,那就另有其人。” 左仪也不瞒着他,申良远既然是为闻人家做事,起码眼下不算是敌人。 闻人家与岐国公府并非敌对,只是也素无多少往来罢了。 而且申良远不是敌人也有一点好处,他在凤锦县待的时间久,应当比他对此间的人了解更多。 “申大人绝非奸细,大人也在查申励案子的凶手。” 乐异抿唇顿了顿说道:“其实申励之死多少因我们而起。” “如何说?” 左仪看着乐异,想知道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大人既然能查到申励跟当年的案子有点关系,我们自然也能查到,甚至比大人更早就注意到了此人。” 正是因为这个,申励此人才会被幕后之人盯上,继而惹来了杀身之祸。 也怪他,要不是他不小心,申励也许就不会被人灭口。 “打草惊蛇,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们的动作这么快,比我们更早知道了申励的存在,并找上他。” 左仪心里有些诧异,申良远在凤锦县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他们若不是因为案子,都还不知道申励此人就住在那处小院。 说起来,乐异他们应当跟申励接触过,是不是问出了点什么? 听左仪这么问,乐异微微摇头,“并没有多少信息,只隐约知道申励当年藏了东西,而这东西就是他保命的根本。” 只是申励不肯明说,他要谈条件,跟闻人家谈。 乐异大火那天去找申励就是说这件事,闻人家答应了他的条件,只可惜却也拿不到申励当年留下的东西了。 “他想要什么?闻人家主竟这么大方的应下了?” 左仪偷瞄一眼闻人清,素来闻人家那位老头子就十分吝啬,当年对闻人清这个女儿尚且如此,一个申励而已,似乎犯不上搭理。 “一个能容得下他的地方,和衣食无忧的平静日子。” 对于申励这样数十年躲躲藏藏的活着,这个条件似乎并不过分。 不过乐异当时是觉得他有些得寸进尺,毕竟闻人家早就许下他好处,而那些好处足以他下半辈子无忧。 “原来如此,难怪闻人家肯答应。” 闻人清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对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庇佑,而她还是那人的亲生女儿,却因为她入了仵作一行耿耿于怀,甚至不惜决裂。 左仪有心想拍拍闻人清的肩膀,想了想她袖口的小刀,硬生生忍住了。 “难道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吗?如果真没有,凭什么闻人家肯答应他提的条件。” 左仪不傻,看着乐异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泉,能照见人心深处,让人无从躲藏。 乐异干笑一声,最后败在了这目光之下,“大人不如传闻中那般,却是聪慧机敏之人呐。” 第125章 探听到的 左仪不置可否,京城里对他是什么传言都不是稀奇的。 当初整日在岐国公府里听各路回来的探子说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么说你们从申励口中还套出了点有用的呗。” 乐异不大情愿的点头,“若非如此,那些人大约不会这么快动手。” “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只是随手布下的局。” 闻人清斜了左仪一眼,这家伙该不会一早就算准了,布下这局不过是想诈一诈。 也许他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诈出来一个线索吧。 左仪傻呵呵的笑了一声,“这话说的,随手是真的随手,就是多少猜到了一些。” 乐异没听太懂,但隐约觉得自己上当了。 可惜已经是这局面,即便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也无力挽回。 “罢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到底探到了什么?” 闻人清不想跟左仪多掰扯,阿兰说他惯会打太极,看来一点不假。 乐异苦笑一声,说道:“小的一共找了申励三次,第一次他什么都没说,第二次去的时候小的提到了闻人家,申励就有些松口,说他确实知道一些当年的事。 不过那是他辛辛苦苦留下来保命的东西,自然要有所回报。” 顿了顿乐异继续往下说,“随后他就提了那些要求,小的出于谨慎,自然要验证他说的真伪,万一只是空穴来风糊弄人,小的把这消息拿回闻人家提条件,肯定不行。” 当时申励没有拒绝,他抬手在水杯里沾了沾,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让乐异相信申励确实知道一些秘密。 左仪眯了眯眼,“科考?” 乐异一愣,随后点头说是,当时申励写的就是这两个字。 “小的当时心里确定了,嘴上没敢松口,又问了一个问题,申励对答如流,这才有了后来小的回去汇报。” 可惜晚了一步,否则申励不会死,当年那些事多少会露出更多真面目。 “什么问题,他又是如何回答的?” 闻人清不耐烦听乐异絮叨,她就想知道答案。 “小的问的是当年宫律的案子可有猫腻,申励没有迟疑,告诉我有,且说那案子就是早年的延伸,如果闻人家要想查科考,这个案子肯定绕不过去。” 乐异索性说出来,还说申励留的东西可以证明宫律当年之死并非自然,而是为人所迫害,迫害他的人为的则是杀人灭口。 “宫律跟申励一样,两人都手中都有秘密,这秘密牵扯到许多人,所以很多人都想他们死,当年宫律是被设计陷害而死,申励则更直接。” “如此说来要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得查早年宫老先生的案子。” 左仪看了宫文柏一眼,后者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异点头,“小的知道的就这么多,已经都告诉大人了,大人可否让小的离开?” “不行,既然你能认出害死申励的凶手,自然还有用处,我相信申大人会乐意帮助我破案。” 左仪笑眯眯的看着乐异,看着他表情更垮,没来由的开心。 “给你的任务很简单,跟我去县衙转一圈,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出自县衙。” 此话不止乐异诧异,其余人等也都有些诧异。 宫文柏抬眼看着左仪,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凶手一直藏在县衙里?” 左仪嗯了一声,“当初我们刚刚获得申励的消息,还未找到人,申励就被人弄死,你们觉得这是巧合吗?” 闻人清抿着唇,宫文柏摇头,吴齐这会儿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公子,我突然想起来,家里似乎就是让属下跟公子说一声,万事谨慎。” 吴齐这一路走的辛苦,临到地方又被追杀,他确实把当初岐国公说的某些话给忘干净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岐国公临出发前跟他东拉西扯了一个多时辰,没一句正经话,只说到时候他见到左仪就知道该说什么。 左仪翻了个白眼,表情十分准确的表达了自己对亲爹的无语。 “还以为他会把家里的人该怎么用告诉我,竟然只带了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他叹了口气,谁家儿子能当成他这样,也是绝了。 吴齐苦笑一声,别说左仪这个亲儿子了,他一个侍卫不也是被坑的对象。 坑他的还不止国公爷一个,是整个府里的人。 “行了,乐异明日跟我县衙一趟,只要你在县衙见了那些人后,不管有没有凶手在其中,我都放你离开。” 知道申良远是闻人家的人就好办多了,起码不是绊脚石。 乐异想了想,点头应下。 为了安全起见,吴齐和乐异一起住在后院,左仪便和其他人回到了大厅。 此时酒楼里的客人已经基本走完,伙计们着手准备打烊。 程宣便是在关门前走了进来,他一身整洁,像是出门溜达了一圈便回来。 见到程宣,左仪十分高兴,当即挥手跟伙计说,“既然程公子回来了,那就准备晚饭吧。” 程宣斜了他一眼,“这月的饭钱都挂在我账上,左大人真是好大方。” 左仪脸皮本来就厚,如今更是跟城墙拐角一般,哪管程宣语气里的讽刺,只管呲着脸笑,反正吃饱肚子比天大。 “正好有事同你说,咱们一边吃一边说呗。” 左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程宣没多问,走过去缓缓坐下。 伙计很快把晚饭弄好端上来,闻人清和宫文柏也收拾好下楼一道坐下。 左仪将今日收网逮住的一条鱼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申良远是听命于闻人家这件事也都一一讲述。 程宣微微眯了眯眼,他记得之前施家伙计曾查过申良远,当时他同一个人在破旧的院子里说话,那个人虽然没被看清,但似乎和左仪带回来的人形貌不大一样。 “这也是我要说的问题。”左仪微微抬眼,眼睛里的吊儿郎当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冷厉和肃杀。 “你怎么想?”程宣点头,问了左仪句。 “两面三刀,还能如何想?”左仪不避讳,此间没有外人,什么话都可以往外说。 第126章 猜了个测 左仪的话意思很明白,乐异说申良远是闻人家的人没错,只是申良远也许暗中还和旁人有勾连。 至于勾连者是谁,目前尚不明确。 但左仪心里多少有个猜测,约莫是跟当年科考一案背后之人多少有些瓜葛。 申良远如今在外的形象多半都是伪装,且能一口气伪装这么多年不被人识破,他也是个人物。 程宣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我在凤锦县的人私下打听过,整个县城里的大户这些年里陆续遭到过一些变故,有些挺一挺缓了过来,有些则销声匿迹,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怎么说?” 左仪不知道程宣突然提起这个是想表达什么,只简单问了一句。 程宣吸了口气,“这些日子下来,我在凤锦县转了一圈又一圈,越看越觉得这里很奇怪,有一种不太真实的和谐感。” 左仪稍一琢磨就明白程宣的意思,有人在刻意营造县城内的气氛。 不管是安居乐业还是合家欢腾,总归一些事情做的太极致便会显得刻意。 只是左仪总在县衙里,他所看到的就是一县之内该有的情况都会有。 比如东家丢鸡,西家没了牛,再不然街上遇上了偷儿,或是被痞子骚扰,或者偶尔发生了命案。 总归都是一个县衙最为正常的日常琐事。 至于街上如何,县衙内大户如何,左仪倒是真没注意过。 “有人刻意控制,谁有那个能耐?” 左仪摸着下巴,听见闻人清说道:“是申良远吗?” 宫文柏摇头,“申良远虽然在凤锦县名声不错,可他还做不到一手遮天。” 程宣表示赞同,“申良远如今还需要避讳闻人家来人,他的发展一直在闻人家的控制范围之内,想要做成如此局面,闻人家不可能不知道。” 再说,要是闻人家知道此事,又何须跟申励谈条件。 毕竟一个申良远就能把整个凤锦县控制的这么严丝合缝,一个申励哪能玩儿的过他。 至于探听当年之事就更没必要跟申励谈条件,申良远完全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掘地三尺,把当年的事情细细挖出来。 “可除了他还有谁?总归不会是那个废物县令吧。” 程宣对高金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遇事除了甩锅似乎就没别的招儿。 得知他们的身份之后更是点头哈腰,完全不在意他们是不是真有那个能力匹配自己的位置。 “如果真是他,那岂不是活脱脱的扮猪吃老虎。” 闻人清难得幽默一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神情凝重。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每走一步岂不是都在人家的注视之下,还自以为是的觉得瞒过了所有人。 这一晚几人都睡的不是很踏实,左仪更是在房间的窗前坐到了半夜,看着街上灯火尽数熄灭,这才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不等宫文柏来叫他,自己自觉起身到了大厅。 彼时程宣穿戴整齐坐在桌前,见他下来,破天荒招呼他坐下。 “昨夜想了一夜,高金不一定是那个人,但如果是,咱们在凤锦县的一切措手不及就都解释的通了。” 开始找到了申励这个线索,申励被人害死。 前脚才摸索出李家有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李老夫人就死在了自己家院子里。 且这两个案子有一个共同点,与当年宫律一案有牵扯。 “不确定就得试一试,若是不能试,那就得防备着。” 左仪不觉得程宣是多虑,他昨夜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说实在话,除去高金表面上的窝囊,能把凤锦县整饬的严丝合缝,似乎还真就是他这个父母官可以做到。 “嗯,今日去县衙留意点。” 左仪点点头,转头问伙计今早有没有酱肉。 程宣一瞬间沉着眉眼看他,到底最后什么都没说。 伙计惯会察言观色,知道程公子这是妥协了,便十分高兴的说有。 片刻之后一桌子早饭摆好,宫文柏和闻人清准时下来,几人吃过早饭便各自离开。 左仪让宫文柏先行一步到县衙,而后他再带着乐异过去。 从县衙大门开始,所有人左仪都打了招呼,甚至还到停尸房转了一圈,让乐异看一眼陈莱。 一路走到后衙,乐异都没有看到一个跟当日他看到的那人相似。 左仪抄着手皱眉苦思,整个县衙都看过了,竟然一个相似的人都没有。 不只如此,申良远怎么又不在县衙,这一大早难不成就有纠纷找上门? 方才可没听衙役说起过今日有什么新鲜事。 “大人,小的已经确认完了,小的可以离开了吗?” 乐异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申良远并不知道他被左仪拿住,乐异自己也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是岐国公家的公子。 闻人家虽说跟岐国公府没什么瓜葛,可乐异总觉得京城那些贵族隐隐是知道两家不怎么对付。 只是没有到针锋相对的地步罢了。 左仪摇头,“不,还有一个地方你没去。” 他侧头笑看着乐异,笑的乐异脊背一阵鸡皮疙瘩皱起。 左仪走到高金院门前时,申良远正好从里面出来,当他看到乐异跟在左仪身后的时候,整个人说不出的古怪。 “申大人早啊,还以为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怎么?和高县令汇报吗?” 左仪很自然跟他打招呼,申良远默默点头,目光不停在乐异身上浏览。 乐异不动声色的冲申良远点头,告诉他自己已经被设计,所有事情左仪都知道了。 申良远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大人请吧。” 左仪颔首,领着乐异进了门。 高金正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这月的月俸才在手里没暖几天,就又被拿去打牌了,这几位简直要他的老命。 抬眼瞧见左仪进来,高金其实挺惊讶,自打在他这里吃过几次饭,左仪几乎就没在往后头来过。 不过瞧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人,高金便坐直了身子,以为是案子有了进展。 “大人早啊,今日我带了一个人前来,他说自己初到凤锦县,想在咱们县衙里转转,我一想大人的院子漂亮,就带着过来转转。” 第127章 意外发现 高金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他笑呵呵的点头说好,停了片刻又好心提醒左仪,他家那几位可不是好惹的,万勿招惹。 这一点左仪自然十分清楚,给高金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带着乐异大摇大摆的进了高金的院子。 等走到无人处,乐异低声问左仪,“大人怀疑凶手藏在这?” 他觉得不能够,高金可是凤锦县的父母官,一个杀人凶手藏在他这里,那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左仪自然知道乐异的想法,摇头说道:“灯下黑的道理闻人家没教过你?” 若凶手真有胆子藏到此处,自然有他不被发现的方法。 况且高金是个什么样的官,从目前所知的外表来看,着实不用担心被他发觉。 “大人说的有理。” 乐异有些尴尬的别过脸,突然瞧见一个身着灰布麻衣的男子从侧门离开。 他当即叫住左仪,“大人,小的好像看见那人了。” 左仪心下一惊,还真是灯下黑,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在哪儿?” 他看过去的时候侧门早就没人了,自然也没看到那人究竟什么模样。 乐异也没多说,三两步朝侧门跑去,左仪忙跟过去,想看看火烧申励小院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高金这个人,难道程宣说的是真的,这厮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 两人快速追出侧门,果真见一灰布麻衣男子正架着马车离开。 乐异瞪着眼睛看那人离开的侧影,十分肯定的告诉左仪,“大人,小的敢肯定那日从申励小院放火出来的人就是他。” 那人背影他记得一清二楚,还记得那人耳朵后头挨近头发的地方有一块淡淡的红斑,且那人耳朵跟别人长的不一样。 左仪远远瞧见了一眼,知道乐异说的不一样是如何不一样,那人耳朵里长了个绿豆大小的疙瘩,一眼就能看出来。 “将你所知写下来,那人会有人去追。” 左仪拦住想要追上去的乐异,看不出他还挺积极,一看见凶手就忘了之前自己有多不情愿掺合他们的事。 乐异本来很着急,刚想张嘴问问左仪为什么拦住他,那可是杀人凶手。 听左仪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他来凤锦县可不是为了这些,这会儿还是给人押着呢,急什么凶手。 左仪见他眼珠子乱转,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肯定憋着什么坏。 “我劝你别轻举妄动,这凤锦县虽说是高县令的凤锦县,但却不止他一人消息灵通,你懂我的意思。” 在京城,威胁的话也很讲究,最没力气的人才会说出极为狠厉的话来威胁别人,因为他只能用语言彰显自己。 而那些真正豪横的,其实只喜欢说一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不会太吓人,却也足以敲山震虎。 左仪现在跟乐异说的便是后者,他要告诉乐异,即便他身后有闻人家的人支撑,可如今远在凤锦县,论起只手遮天的能力,左仪自问比他强点。 乐异人不傻,听的明白左仪话里的意思,心下微微一颤。 他倒是忘了,今早出门之前看了眼,他昨夜在的地方好像是施家酒楼,那可是京城施家的产业,且当时往外走的那个俊朗男子,不正是殿前都指挥使程毅家的公子。 这些人聚在一起,别说他是闻人家的下属,就算是哪家皇亲国戚,恐怕也不敢轻易招惹。 何况他们所查之事跟闻人家主交代的几乎一样,可见这件事关心的人不少。 乐异往大胆了猜,宫里那位也许也有动作。 这种情形之下,乐异更是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掺合进去,更不敢轻易坏了这些人的事。 “大人只管差遣,小的但凡有能力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左思右想,反正家主交代的跟这个差不多,也许可以消息互通有无,将来真要有了进展,他也是个小小功臣不是。 “孺子可教。” 左仪十分欣慰的看了眼乐异,心想闻人家的人果然心思通透。 “眼下你就先回酒楼,那里的伙计会为你安排一切,只管等抓到凶手你出来指认便可。” 左仪只要求乐异别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别的并不求他多做什么。 乐异一听事情挺简单,当即点头答应下来,跟左仪又说了两句,便朝着施家酒楼去了。 而左仪则一路跟着方才那人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相信程宣的直觉,但同时心里觉得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于是这一追就追到了城门前,眼看着人就要往城外去,却突然马车一拐,竟沿着城墙边儿往一条巷子里走进去。 左仪心下好奇,那条巷子他知道,初进凤锦县县城的时候他就见识过,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尤其多的便是一些年老色衰从青楼里出来的女人,她们没了昔日容貌,又不会其他一技之长赖以糊口,便只能居住在靠近城墙边儿的陋巷。 起初只是三三两两,倒也无甚大碍。 后来这样的人来的多了,慢慢的也就有了重操旧业的想法。 这种事情,本就是她们驾轻就熟的,只要有人带了头,自然而然就慢慢发展起来。 达官显贵她们高攀不起,那就贩夫走卒,只要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有口饭吃,旁的无所求。 所以如今的城墙边陋巷里,便多的是贩夫走卒,五花八门的人出现在这里,人多眼杂之下,消息自然也混杂繁多。 左仪不知道那人去陋巷做什么,但下意识觉得自己该跟去看看。 只是他还没跟上去,就感觉有人朝自己肩膀拍过去。 左仪毕竟是习武之人,下意识就要躲开,却又硬生生顿住了,因为他余光看到了来人是谁。 “程公子走路怎么跟猫儿似的,连个声儿都没有。” 他身后站着的便是刚才还在心里念叨的程宣,此时他一身寻常布衣打扮,就是那张脸太过招摇,怎么都要招惹别人的目光。 左仪往一边挪了挪,示意程宣往里头站,他这样子不被发现才怪。 第128章 更大的意外 程宣很无奈,他也没办法,大白天蒙着一张脸更引人注目,且事出突然,他来不及易容。 自觉往里头站了站,程宣问道:“你怎么猜到这人的?” 左仪挑眉看他,大意是他先说。 程宣没跟他在这上头计较,直言不讳道:“早上说的那些,我想你今日带乐异去县衙,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所以在县衙外蹲守,然后就看见了此人鬼鬼祟祟的出来,而后又瞧见你和乐异神情不对,想来此人是有问题的。” 他是猜测,且疑心的是高金。 谁承想高金没什么异样,反倒是逮着个老鼠。 “幸好你跟来了,万一我出来的晚没跟上,那这人不就没了。” 左仪深表赞许,程宣则压根不领情。 “此人就是申励一案的凶手?” 程宣比较关心的是这个,如果此人是申励一案的突破,那说不定这一连串事情就能了解。 他这两日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不安,也许是闻人清总问起施千兰,让他也觉得施千兰这次走的过于匆忙,时间又过于长。 “应当是,乐异看见此人曾在申励小院大火前离开,只是有人证并不能立刻定罪,还需要物证才行。” 本朝对于人命官司十分重视,人证物证一样都不能少,毕竟杀人是要偿命的,万一弄错了,谁也赔不起那一条鲜活的生命不是。 程宣难得赞同的嗯了一声,“物证还得去小院找,不过我觉得寻到有用东西的几率不大。” 那所小院一早就被唐辞等人翻了个遍儿,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左仪自然知道这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没有物证就创造物证,说不定还能帮你验证心中所想。” 程宣头微微一歪,一脸不解。 左仪则但笑不语,只眼睛里一看便是酝酿着坏水。 两人随后跟着驾车的人进了陋巷后的一所宅子,宅子不小,前前后后约莫有三进,这才凤锦县都不多见,更何况是陋巷。 左仪正奇怪,程宣给他指了处地方,他一看便恍然大悟了。 那处地方是一堵被拆毁了一半的院墙,眼前这三进的院子根本不是三进,而是两进之后打通了后头的宅子。 也就是说它是两所拼接成的,前头后头都有大门。 若不是二人蹲在屋顶高处,还真不知道宅子有这蹊跷处。 驾车那人进了宅子后便拐进了一旁的屋中,只在里头逗留了不过一刻钟,便换了身行头出来。 这次左仪看清了这人的容貌,看着有几分眼熟。 “哎,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左仪摸着下巴苦思冥想,程宣哼了一声,对他用一个字称呼自己表示不满,嘴上却告诉左仪他究竟在哪里见过。 “高金身边的人,不常露面,你大约蹭饭时见过。” 关于左仪去高金处蹭饭的事已经成为一则趣闻,那时施千兰还在,十分好奇的让自己人去打听过。 一打听,愣是把自己给笑岔气了。 一个穷酸鬼,跑到另一个穷酸鬼家里蹭吃蹭喝,怎么就这么搞笑。 那时程宣就从施千兰话中听到过关于这人的描述,耳中有肉瘤,约绿豆大,而后靠近头发处有胎记。 虽然程宣没见过此人,却知道他是高金院子里的人。 “是呀,我怎么给忘了。” 左仪一拍大腿,拍的有点疼,忙揉了两下,呲着牙说道:“这么说他根本不是什么仆役下人。” 那时左仪去高金处蹭饭,唯独见过一个中年男人出现过一次,只匆匆在门外和高金说了两句什么,就又匆匆走了。 当时高金看见他出现时,似乎还吓了一跳。 左仪那时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再想起来,似乎是做什么亏心事被人撞见的感觉。 “这人曾跟高金耳语,看样子应当是师爷之类的人物,今天乔装出来,该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吧。” 那这也太歪打正着了,他们正愁没实证,要是眼下这人自己露出马脚,可不就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宣更为谨慎,没和左仪一样抱着很大希望,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人。 从屋门出来,那人左右看了眼,随后快速朝后院过去。 此人眼睛狭长,一看就不是什么善于之辈,这般警惕之下,更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仪心里暗暗给人家打了个标签,随后又觉得自己草率了,杀人凶手,肯定不是好东西,哪里还用靠外表判断,肤浅。 那身影一路穿过院子,竟是从前头直接到了后头,随后小心开门张望了两侧,这才一探身走了出去。 左仪和程宣对视一眼,两人身子往前轻轻一跃,如同一片云彩般飘到了另一处屋顶上。 那人在底下一路出了陋巷,转道去了市集。 左仪和程宣则一路尾随,直到看见那人进了药铺,这才没有轻易靠近。 倒不是他们不想靠近,而是两人都察觉到不对,那药铺周围竟然零零散散分布着十几个暗桩。 “什么路数,一个小小的药铺竟然还有这么多暗桩蹲守,搞什么?” 左仪有点燥了,在京城有暗桩不稀奇,多半是哪家文官得罪人多了,特意寻人训练了几个,但也不敢这么招摇。 最多偷偷摸摸的保个平安也就罢了。 而眼前这可是十几个暗桩,这要是让京城那帮大佬知道了,还不得把宫里那位的桌子给掀了。 什么意图不轨啊,什么养虎为患啊... 总归这么多暗桩在一个人手里本就不让人放心,何况这人还情况不明,防患于未然还是要的。 这也是左仪燥的原因,他家老爹常年手里握着暗桩,不过那是宫里头那位的,就这还常常为人诟病。 一个小小的凤锦县,谁这么大手笔,在一个药铺周围布下这么多暗桩。 程宣也是皱眉,他和左仪想法一致,在本朝蓄养暗桩不是小事,若非正当理由,必然是会被朝廷问罪。 事实上即便有正当理由,也需要层层审核,到最后十有八九是无疾而终。 就像当初的永王,不也是如此,后来更是被众多官员弹劾,差点连王爷的头衔都保不住。 第129章 吃饭 “也许我们抓到了更有用的东西。” 程宣时刻警惕着那些暗桩,他们发现了他们,却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们。 左仪抿着唇,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程宣所言,他们怕是真的踢到了铁板,只是现下似乎不是好时机,若真正面对上,他们几个小子能顶什么用? 左仪可不会蠢的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公子就能讨到好处,他相信程宣也是如此。 那些遇到危险正面刚的,只可能出现在戏本子上。 “如何做?” 左仪一下子没了头绪,他想知道程宣此刻怎么想。 程宣望着那座小小的药铺,想了又想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按照你之前的设想走,咱们打草惊蛇,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既然主动拿不到线索,那就让对方主动点。 左仪看了程宣一眼,缓缓扬起嘴角,“不愧是在刑部待过,想法是比一般人走的快一点。” “我就当你这是夸我。” 程宣没什么表情,又看了眼药铺,旋身从屋顶跃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左仪紧随其后,落下的动作比他更为潇洒,顺道甩的那宽大的袖子在空中画出一个极其优美的半圆。 “程公子年轻有为,想来都指挥使大人必然十分欣慰,将来程家发扬光大,程公子铁定要添砖增瓦。” 左仪自觉恭维的话给人说出来都是讨喜,对程宣这个冷脸的人也一样。 程宣没搭理他,径直往一旁的巷子里拐。 左仪纳闷,问他去哪里做什么,这么隐蔽的小巷能有什么? “吃饭,你要不饿,大可以现在回去。” 程宣说着人已经拐了进去,连个背影都没多留给左仪。 “饿饿饿,怎么可能不饿。” 左仪吆喝着跟过去,才拐进去就闻到一股勾人的香味,一下子肚子就像是快要饿死的叫花子一般,只管叫唤。 “这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家食肆?” 左仪跟着走到一个十分狭小的门前,往里看去仅仅能容下三张桌子,且都是长条的桌子,底下则都放着四张凳子,拥挤的很。 此时里头已经坐了一桌,他们想要进去,还需要侧身从那桌人后头挤进去。 左仪一直以为程宣就是往常那般锦衣华服,仿佛天上下来的神仙一般,没想到他还能在这样的小小食肆里吃东西。 程宣一直没说话,直到进去坐下后,他才开口说道:“这是往来京城传递消息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 这话问的,左仪当场就想问候他爹。 面上却尽可能平静的说道:“不知道,我爹一向不让我参与其中,我在家中的任务便是逗我娘开心,逗我姐开心,逗自己开心。” 左仪过往那些年在家里的地位从这句话就能看出一二。 不过整个国公府里,谁还能绕过夫人和小姐去。 这是连陛下都知道的事,左仪还能说啥? 程宣有些同情的看了左仪一眼,“左大人辛苦了。” 左仪嘴角微微一抽,没好气的问道:“所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吃饭,是京城来了消息吗?” “是为了吃饭,至于京城来没来消息,我暂时不知道。” 程宣说的坦坦荡荡,来食肆不吃饭干什么,毕竟京城来的消息不一定非得自己过来取,也会有人送到他手里。 左仪嘴角抽的更厉害了,想了良久才又开口,“吃什么?” 问一个问题彰显一下自己的无知,他觉得不能再问下去,否则显得自己跟个憨憨一样,可不问吧,又不甘心。 于是他问了一个不会出错的问题。 程宣斜了他一眼,指了指墙上,“就那三样,你随便选。” 左仪这时候才看见墙上写了三行字,第一行写的是羊肉汤饼,第二行写的是胡麻饼,第三行写的是不赊账。 “就汤饼吧。” 左仪撑着脑袋放弃抵抗,蔫了吧唧的撑着脑袋问道:“前几日京城有消息没?我家那位老头子没吩咐什么吧。” 弄一个吴齐过来,左仪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家老爹的意思。 提醒吗? 可吴齐也没说什么。 送信吗? 可吴齐还是没说什么。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宣点头,“国公嘱咐我们万事小心,有些人在京城按捺不住,想来会有动作。” “来凤锦县动作?” 左仪心想不能吧,凤锦县当年就一个宫律的案子在,如今唯二知晓那案子的申励和李老夫人都没了,还能如何动作。 程宣摇头,不是他否认,而是他也不知。 左仪抄着手,“施千兰走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伙计们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你怎么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宣这次给的回答很直接,他觉得施千兰必然遇到了什么麻烦。 只是能让施家都探听不出来的麻烦,又会是什么? “得,先吃饭再说吧。” 左仪本想着跟程宣多说几句,余光瞧见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端了出来,当即打消了探讨的念头。 两人在食肆吃饱喝足才出来,临走之前程宣去了一趟后厨,出来的时候神情不大对,左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离开了食肆才小声问起出了什么事。 程宣直言不讳,“京城那位呼风唤雨的定王向陛下启奏,说近年来东稷县科考一事过于蹊跷,已经着人去东稷县查了。” “说的不会是那所书院吧,人都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定王这时候还想干什么?” 左仪心里有点凸凸,他大约猜到事情会如何发展,只是觉得似乎没那个必要。 程宣则比他看的更为通透,“如此大费周章,只能说明一件事,你挖出来的东西还不够深,定王那边开始动手清理剩下隐患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不难猜,这科考一事定王必然参与其中,最起码也是知道内情之人。 只是堂堂亲王,缘何会干出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难道国之崩溃于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幸好先行一步,这一次可不能大意了。” 左仪蹙眉往前走,手不自觉抄在袖子里,指缝漏沙可不该是他的专利。 第130章 遇上麻烦 两人前后回到施家酒楼,彼时宫文柏和闻人清都等在里头。 “京城里传来消息,施家在这边的消息整个闭塞,阿兰出事了。” 闻人清脸上还算镇定,可她眼中已经不自觉凝聚了寒霜和忧心,施千兰是她仅有放在心上的好友,她不希望她出事。 左仪点头,回来的路上他跟程宣探讨过这个问题,施千兰一走这么久没有音讯。 再加上定王有所动作,左仪和程宣都认为施千兰定然是遇到了麻烦。 只是他们二人对施千兰遇到如何麻烦意见不一。 程宣觉得,定王一派素来跟岐国公府一脉不合,施家是岐国公麾下一员旁人也许不知,但定王不一定不知。 所以施千兰必然是被定王针对,以此来打压岐国公府罢了。 只要岐国公府没有倒,施千兰遇到的麻烦就还不算是什么要命的麻烦。 左仪则不以为然,施家是岐国公府的钱袋子这件事,他直到出门前才从自己亲爹口中得知。 一个定王即便神通广大,也做不到耳听八方,知道施家底细的就那么几个,定王不一定在其中。 施千兰此去一定还有别的麻烦,这个麻烦也许不是定王带来的。 可两人不管如何意见不一,都殊途同归,那就是施千兰确实遇到了麻烦。 所以当闻人清说出口的时候,左仪并没有多惊讶,他甚至心里有那么一刻舒缓,所猜是真,那事情就可以更好的去展开。 人被困救人,不外乎是。 倒是猜测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这是谁的局,一步添乱,令人满盘皆输。 “你们知道?” 程宣和左仪的反应太过平静,闻人清不用猜就知道二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程宣先开的口,“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定王在东稷县有了动作,他既然动手,施家为探听消息者,自然受到牵连。” 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实事求是把京城来的消息说给闻人清听。 “定王?” 闻人清诧异,这里面又有定王什么事? “是定王没错,他起码在科考一案中是知情者,也许更多。” 左仪对于这个更多觉得希望不大,以定王在京城的风评,他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这样的小人放在市井尚且让人厌恶,更何况如今这还是个身份尊贵的小人。 左仪见过定王那几次都不大喜欢他的行事作风,但不可不说,定王此人跟风也许可以,说他掀起风浪,实在高估了。 “那阿兰...” 闻人清离开京城的那年听说过一些定王的事迹,都不是什么好听话,她心中越发担忧施千兰的安危。 “应当无碍,不过我们还需尽快。” 凤锦县的案子不能再拖了,既然有了人证,实在不行,那物证就自己创造出来好了。 左仪的意思很明确,程宣听的明白,宫文柏隐约猜得到,只有闻人清还未从担忧施千兰的漩涡中挣扎出来。 她愣愣的看着左仪,左仪只得开口说道:“既然他们将一切痕迹抹的干净,那我们就重新让他们露出马脚。” 这话十分明确,没有罪证那就给那些人机会,重新创造罪证。 这一番谈话左仪没想到会是他们在凤锦县最后一次聚会,此后月余时间里,他都是孤身一人。 左仪一夜睡的很安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睡的那么安稳。 第二日一早睁开眼的瞬间,只看见一封信放在床头。 左仪翻身起来,连鞋都没穿,伸手将信打开,上头倒是没写什么,只说了宫文柏和程宣竟然双双离开凤锦县。 他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不过还是洗簌起身走到楼下。 酒楼里的伙计们见他下来,领头的便开口说道:“程公子留下一句话,说大人要是问起他们的去向,就告诉大人他们去了豫州。” “豫州?那不是临近的下州之一,他们去哪里做什么?” 左仪其实想说的是,程宣自己去就去了,怎么还把他家先生给拐跑了。 这也便罢了,宫文柏怎么会同意跟他离开? 左仪抄着手走到桌前,突然想起来程宣走了,他的早饭是不是又没的吃了。 谁知道伙计十分麻利的端了几盘小菜上来,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粥。 “程公子临走前吩咐了,说是借了大人的人,自然要补偿大人,以后大人在酒楼的花销都记在他账上。” 左仪眼睛猛地一亮,心里对宫文柏自己离开那点伤感瞬间消散。 “那就好,今日大人我饿的很,白粥再来一碗,这肉也再切一盘。” 伙计麻利转身,比平日里动作快了至少三分之一。 左仪吃饱喝足到县衙的时候,闻人清才从停尸房出来,见他来了,什么话都没说,只微微颔首。 左仪当即便打起精神来,他让闻人清将申励凶案的凶手制成画像给陈莱,而后再有陈莱将画像送去高金那里。 不用说别的,就只说他当日在小院外不远处看见了此人,但一直没能再遇上,直到左仪着人将疑犯的画像画成,他才知道自己当日在小院外见过的人竟然就是杀害师父的杀人凶手。 高金听完陈莱叙述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的,画像的人他认得,整个县衙里认得的人还不少。 “确定是这个人?” 高金有些不放心的再问一句,陈莱十分肯定的点头,“启禀大人,确定是此人无疑,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的。” 陈莱其实在高金这里也见过那人,只是他按照闻人清的吩咐,并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 虽然陈莱自己不知道闻人清为什么要这么嘱咐,但觉得闻人清这样的人不会害他。 高金点头,“既然是嫌犯,那就先把人带回来问一问,此事交给唐辞去办吧。” 县令大人的吩咐,唐辞义不容辞。 左仪倚靠在栏杆上,看着唐辞领命急匆匆的出去,身后还跟着陈莱一个小尾巴。 “你说他们这么气势汹汹的,能把人抓回来吗?” 左仪侧头问一旁柱子后的闻人清,后者只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大人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 第131章 大火焚楼 左仪笑的很无辜,“我可没打算这么闹得全城皆知。” 闻人清斜了他一眼,把事情直接捅到高金面前试探,这种大胆的想法,也就只有左仪这样的人能干得出来。 果然背后有大树给靠着,做什么事都无法无天的很。 唐辞领着人浩浩荡荡的出门寻找嫌疑犯,他其实心里很纳闷,那人不是高县令的人吗?怎么高县令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心里虽然犯嘀咕,脸上没敢表现出来,更没敢问出来。 那可是杀人嫌犯,这么问出一句话倒是轻松,万一被人指责他怀疑高县令,那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从县衙沿着长街两侧层层搜查,唐辞和手下那些人愣是没找到那人的影子。 三儿跟在唐辞身后小声嘀咕,“头儿,小的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唐辞横了他一眼,三儿当即明白自己绕弯子让人不喜欢了,赶紧利索说道:“既然高县令知道此人就是申励一案的杀人凶手,怎么还让咱们大张旗鼓的找人,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嫌犯的身份或许百姓们不知道,但县衙里,或者跟一些衙役的家里人多少都知道此人。 那人不是一般的仆役,而是高县令的侍卫。 三儿对此人还算比较知道,当年高县令来凤锦县上任的时候遇到了此人,听说他救下高县令及其夫人,从那之后就留在了高县令身边。 万七领着人走回来,听见两人的话,不由插了一句,“是啊,那人身手不俗,若说是他杀人放火,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辞抿着唇不吭声,他心里对此事怀疑过。 此人既然是高县令的自己人,县令大人如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捕,岂不是让知道实情的人平白怀疑到他身上。 他们几个都能想到的事情,唐辞不认为高县令会完全想不到,毕竟在县令的位子上坐了这么久,不至于昏庸成这个样子。 “好了,赶紧找人,说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唐辞板起脸训斥三儿和万七,心里却更加没底,他总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可他一个小小的捕头,有什么可利用的? 三儿和万七对视一眼,躬身各自带着人继续搜捕。 约莫到日落时分,左仪最后在县衙里溜达了一圈,打算没有结果就先回去施家酒楼。 可他根本没走出县衙,就听见县衙门外有人慌慌张张的吆喝着出事了。 左仪挑眉停住脚步,看着一个衙役匆忙跑进来,见到他当即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左大人,出事了,那个施家酒楼起火了,连带烧了隔壁两三个铺子...” 他话还没说完,抬眼发现原本站在那儿的左仪不见了,十分茫然的顿了片刻,又急匆匆往后衙去。 左仪赶到施家酒楼的时候,整个酒楼早就烧的无法挽救。 浓烟滚滚往上,底下的大火如同天边斜阳,甚至几乎融合到了一起,大半边天都是那个让人心慌的颜色。 酒楼两侧比较近的铺子有几家受到了波及,一家烧了大半,一家只烧了空房。 施家的伙计看上去还算淡定,正同那几家铺子交涉,似乎商定了如何补偿。 左仪来的着急,等真到了,看见了实际情况,他突然就不那么担忧和急躁了。 “怎么回事?” 他走到一个伙计面亲问道,希望伙计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起火的原因。 伙计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约莫就一刻钟前突然在后院起了大火,火势蔓延极为迅速,根本来不及救,店里的伙计就先把客人们都带了出来,至于这个店...” 他苦笑一声,都烧成了这样,店子肯定是没了。 “吴齐和乐异呢?” 左仪突然想起来吴齐和乐异就住在后院,心里咯噔一声,火从后院起,难道是针对乐异? “哦,他们没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此时都挪到了施家别院内,那里有我们的人,外人轻易进不去。” 伙计示意左仪放心,掌柜的在走之前就预感到了会出事情,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她都吩咐过,一切以左大人和程公子的事情为主。 左仪点头,“这么说没人看见到底怎么起火的?” 伙计摇头,“没人看见,进来放火的人身手不俗,起码不在大人你之下。” “如何肯定是人为。” 左仪心里知道这样的大火,且蔓延如此之快,在无风的情况下,若非人为便是鬼神了。 “临出来之前我看到了后院柴房下的油,有人借火油烧了酒楼。” 伙计说的平稳,手却握的紧紧的,施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一个酒楼并不多重要,且以他对掌柜的了解,多半会挥个手说再开一个。 可他觉得憋屈,自打进了施家之后,好像从未被人这么算计打压过。 “小小凤锦县藏龙卧虎,竟然有人能弄到本朝禁止买卖的火油。” 左仪皱眉,抄着手看着已经烧得差不多的楼体,心里盘算着京城消息传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定王的人会不会已经忙完东稷县的事情,转而调头来收拾他们了。 “还没施千兰的消息?” 眼前的事很明确,有人针对施家动手,或是他们的缘故,或是之前程宣忧虑的事情。 无论是哪种,左仪眼下都不怎么担心。 因为背后之人动作越多,于他而言所能获取的线索也更多。 所以只是这个代价他觉得换做施千兰是不在意的,但如果想要更多,那左仪得奉劝一句,万事适可而止,否则焉知有命享用。 伙计继续摇头,“掌柜的一直没消息,送去长宁府的消息也一直如大海沉石。” 长宁府和在豫州边,与凤锦县临近,同豫州一起管辖凤锦县,所以当时长宁府来消息让施千兰前往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伙计们甚至都以为施千兰只是去一趟便回来,直到许多天过去,去的一行人都音讯全无,他们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长宁府,豫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左仪看着渐渐熄火的酒楼,站在原地蹙眉深思。 第132章 抓到了 大火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唐辞等人正在附近搜捕,闻讯也赶了过来。 唐辞第一眼就看见了左仪,他心里对这位左大人十分敬佩,想着一路上的疑惑,便上前同左仪打了声招呼。 左仪被他这一声从思绪里拉回来,冲唐辞点头示意。 唐辞也不多废话,压低了声音凑近问道:“大人知道县令让我等抓人的事吗?” 左仪微微侧身,不解的说道:“知道啊,怎么了?” 唐辞搓了搓手继续低声说道:“那人之前是县令大人的侍卫,陈仵作说他是杀害申励的嫌犯,高县令就让我们全程搜捕抓人,小的这心里有点...有点...” 他说不上来有点什么,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别扭?” 左仪很不走心的甩出一个词来形容唐辞心里的感受,没想到唐辞竟然点头说是。 “行了,高大人大义灭亲,高风亮节,你们只管全程搜捕人就行,不过大人我觉得你们今日大约不会有收获。” 左仪虽然对高金不是完全了解,但从高金往常做事风格来看,那个人后来进药铺八成是遵循了高金的指使。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高金就知道那人要暴露,所以提前做了布局。 也许是他带着乐异去高金院子里转的时候他警惕了,这才有了后来那人驾车离开。 既然已经安排妥当,高金自然不害怕唐辞等人在全程搜捕。 也可能是高金对那个药铺莫名自信。 左仪想起自己和程宣在药铺外察觉到的,心下觉得高金自信无可厚非。 “大人怎么知道?” 唐辞总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媳妇说她总是眼皮跳,还让他千万别招惹是非。 当时唐辞嘴上答应着,心想他是个捕快,干的不就是解决是非的差事,如何能不招惹是非。 左仪歪头看了眼施家酒楼,这才回过头看着唐辞,眼神里都是高深莫测,“我要说未卜先知呢?” 唐辞嘴角很不自然的扯了一下,没有接话。 “算了,我这能耐也就是个神棍、骗子,说不定唐捕头...” “头儿!头儿!” 左仪话都没说完,迎面一人冲了过来,笔直站在他和唐辞之间,“头儿,找到了,找到了。” 来人是唐辞手底下的一个小捕头,年纪不过十五六,听闻家里颇为富裕,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不过再看看闻人清和他自己,左仪觉得也许就是志向偏远罢了。 嗯,偏的有点远那种。 “什么人找到了?”唐辞还没反应过来,有点愣愣的问道。 小捕快脖子一伸,“头儿,县令大人交代的事情啊。” 唐辞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找到了?” 都搜了大半个城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怎么这一会儿就找到人了。 左仪的反应比唐辞更大,他做这一局为的就是逼着高金或者幕后之人去找到那人,然后再以那人来破了申励案。 至于李老夫人,他猜测八成也是那人干的。 所以找到那人,也许两个命案就都有了结果。 但左仪没想到人这么快竟然被找到了,那个药铺附近的暗卫难道都被杀了吗? “在哪里找到的?” 左仪问那小捕头,小捕头立刻说道:“回大人,人是在一家药铺里找到的,而且...” 他而且了一会儿,看到左仪皱眉才继续说下去,“而且高大人也在,这...小的们都有点闹不明白。” 左仪不再听他多说,抬脚径直往早前去过的药铺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施家伙计,“晚上一时半刻把乐异带到县衙去,就说我让他去的。” 伙计回应了一声,看着左仪背影渐渐消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待左仪和唐辞到药铺的时候,出来搜捕的衙役们几乎都在附近站着。 左仪一眼便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人,和另一侧面如死灰的高金。 他心中有一丝古怪涌出来,但还是先进到药铺门里。 此时周围早已没了暗卫的踪迹,这里看上去就是一家普通的药铺。 “高大人怎么在这里?” 左仪眼睛上下打量跪着那人,话却是问高金的。 高金缓缓抬起头,看着左仪看了许久,有些无力的说道:“左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难道不是你着人引我过来的?” 左仪挑眉,侧头认真看着高金,发现他竟然没有说谎。 这么说有人以他的名义把高金引来,让他和这人凑到了一起? 左仪忍不住嘴角微微扬了扬,“高大人要是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引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似是而非的回答让高金心里没底,他方才看见左仪的反应,还以为左仪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高金抿着唇一言不发,在凤锦县当了这么多年县令,即便被人说是个糊涂县令,可实际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清楚的很。 “高大人不必如此,你知道我什么身份,有些事情我若真想做,你说与不说关系不大。” 左仪见高金打算抵死不说,眼珠微微一转便十分熟练的玩儿起了狐假虎威。 反正被丢出来是他亲爹的意思,那亲爹出点力是不是也是应该的。 高金明显神色变了变,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左仪心里想了一圈,突然像是明白了高金的状态,他微微屈身朝前,低声在高金耳边说道:“若是被那人知道你被我设计,我再这么跟你说上几句,你觉得那人会信你什么都没说吗?” 这话他只说给高金一人听,瞬间便把高金吓得脸色苍白如死。 左仪很高兴高金的变化,因为这说明他猜的没错。 在高金背后仍有人支撑,且这人手段一定非比寻常,否则不会把高金给吓成这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金忍不住低声喝问,左仪答的极为麻利,“破案。” “人是我杀的,申励和李老夫人都一样。” 高金一言不发,跪在地上那人则开口承认了杀人罪行。 左仪侧头看过去,这人年岁不算很大,脸上表情过于冷硬,像是戴着面具一般。 左仪在看他,他也看着左仪,没有丝毫惧意和退缩。 第133章 大牢里谈话 有了此人的口供和乐异的指认,一切便十分顺利的进行下去。 只是左仪最后还是十分好奇的到大牢里见了高金。 高金似乎知道左仪会来,坐的笔直的等着他。 见到左仪的第一句话便是,“左大人果真比传言更厉害,倒是我低估了京城传言的真实性。” 他得到的消息其实提醒过他左仪并非一个庸碌之辈,只是京城传言传的过于广阔,以至于高金觉得不可能所有人都看走眼。 他却忘了一件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凤锦县全城不也一个都不清楚吗。 左仪一脸笑意,“高大人也不是被骗的第一个,往后就该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高金苦笑一声,“左大人还这么称呼我,难不成是刻意挖苦?” “自然不是,朝中旨意尚且未到,那高大人就还是咱们凤锦县的父母官,只是左仪有一事不明,既然是一县父母官,为什么要祸害自己的地方。” 程宣猜的不错,城中大户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下一茬,不是自然更迭,而是高金在背后使了手段。 左仪甚至猜测,当年李老爷的死指不定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高金叹了口气,仰起头朝上看,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左大人说的是这些年被我惩治的无良奸商吧,除掉他们怎么能说是祸害一方,他们本就该有此下场。” 他面上很平静,像是真觉得此事自己没有错。 左仪抄着手靠在牢门上,“哦?为什么这么说?” 无良奸商?他让施家伙计去查那些人的过往,可没一个人是高金口中的无良奸商,其中甚至不乏善人,且是百姓公认的那种。 高金冷哼一声,“不知道左大人听没听说过一句话,无商不奸。” 左仪干干的笑了一声,原来高金对商人的偏见源于此,他心里很不合时宜的编排了一出前传,便是高金曾被奸商伤害,故此深信无商不奸这等话。 “罢了,今日我来也不是问这些,我只想知道高大人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且不说科考一案影响之深远,就单单一个宫律,一个申励和李老夫人,为了遮盖一个秘密,不惜一次次杀人。 这等恶人,高金为什么要帮助? 高金神情已经恢复平静,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左仪,良久才问道:“左大人在京城便是以此等心性活到了现在?其中多半是岐国公庇佑吧。” 左仪不置可否,嘲笑他幼稚,他认,只要回答他的问题。 见他无所谓,高金觉得再挖苦失去了意义,沉吟一声说道:“左大人不管是入仕还是有了其他选择,你有整个岐国公府支持,而我等不过是一介布衣,偶尔被大人们看中才得以到今日地步。” 顿了顿,高金继续说道:“有得必有失,虽然靠着自己的能力得了三甲,但想要真正入仕却并顺心如意,我等了三年,还有许多人也许等了五年,甚至七年。”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认为这便是没底线的理由。” 左仪知道高金,或者许多考上来的寒门学子,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他无力改变这个现状,但他听家里说过,当今陛下有心整饬科考等一系列事情,有人关心此事,并为此事忧心,这便是希望。 有希望便要坚持,若是中途放弃,且是舍了自己良心放弃,左仪觉得有些亏了。 只是他也明白,以他这样的身份,远远无法感同身受高金的遭遇,所以他没有同高金说教,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高金一脸好笑的看着左仪,大约觉得左仪这样的想法依旧幼稚。 “罢了,左大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懂我等的苦处。” 高金脸上带着笑,那笑却有些自嘲,他竟然跟一个出生便富贵的人在说穷苦之人的苦恼,他如何会懂? 左仪没有反驳,只看着高金。 高金闭了闭眼,“大人还想问什么尽管问,但我不一定能给大人答案。” “宫律一案的原委。” “大人不是已经查到了吗?否则怎么会去找申励,还有李家那位老夫人,甚至后来猜到了我。” 高金眼神犀利,脸上完全没有平日里给人的迷糊和好说话的感觉。 左仪耸耸肩,“这可就说错了,我之所以去找申励,只是因为陈莱提起了他,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申励,且我第一次见到申励,就是他的尸体。” 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李老夫人,她其实也没说什么,只告诉我们当年宫律一案大致如何发生,内情说是一无所知。 至于大人你,我若说根本不是我引你过去,你大约也不会相信吧。” 左仪很无辜,知道申励这个人其实是在陈莱看见尸体之后,之前只知道死者被称呼为申伯。 李老夫人更是冤枉的很,她自己都说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多半都是自己道听途说外加猜测。 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久,他一直没去找过李老夫人,高金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把这人处理了呢? 听左仪说这些话,高金的脸色来回变换,最后重新变成死灰。 他双唇微微颤抖,良久才有气无力的问出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如今这情形,你觉得我有必要再骗你吗?” 左仪本就长着一张骗人的脸,如此真诚看着高金的时候,那可信度更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高金看了他许久,像是被他的真诚打动,缓缓开口说道:“我信你,呵,落到如今这地步,说起来都怪我自己大意。” 他是真没想到,设计自己的竟然不是左仪,而是那个人。 想来也是,凤锦县当年的事情无法隐瞒下去,如果再任由左仪他们查下去,难保不会查出更多。 那个人应当也是奉命行事,而他则成为了替罪羔羊。 高金仰头叹了口气,这等结局从当初点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奉劝左大人一句,万事想的深一些,否则容易阴沟里翻船。” 第134章 未雨绸缪 走出大牢的时候,左仪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只是这茫然很快在他脸上消散。 高金最后那句话满含深意,似乎意有所指,可惜左仪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他究竟什么意思,而高金不愿意多说。 出来前左仪去见过杀人那人,他就像是一个木头一般缩在角落里,脸上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不管左仪说什么,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左仪抄着手往外走,迎面瞧见闻人清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站在不远处看他。 “怎么?你这是干什么?” 他走近后看的清楚,闻人清手里的是包袱,跟她往常收拾起来出远门的一样。 “我得走了。” 闻人清是来跟左仪道别的,凤锦县的事情基本已经了结,应当没什么事情用得上她。 “去长宁府?” 左仪以为她是担心施千兰的安危,想早些过去看看。 闻人清轻轻摇头,“不,是去豫州。” “豫州?”左仪挺惊讶,他记得程宣带着宫文柏去的便是豫州。 “嗯,阿兰被扣押在豫州,程宣和宫先生过去就是为了此事,且应当与你们所查之事关系匪浅。” 闻人清没打算瞒着左仪,他早晚会知道。 按照之前的情形,也许凤锦县新任县令到任之前,左仪就会被调往豫州任职。 不过年余,左仪竟然从一个下县一跃去了下州任职,这在本朝也算是个奇迹了。 左仪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点头问起闻人清如何过去,此去豫州路途可不算近,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三天。 若是马车,那可能需要更久。 当初施千兰走的比较匆忙,是问驿站借的马,想来两天就能到长宁府。 这么算起来,施千兰至少走了大半个月。 至于最后怎么从长宁府到了豫州,左仪心里大致有了个底。 “施家酒楼没了,那么多伙计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他们会带我一道过去,大人就放心吧。” 闻人清看着左仪欲言又止,有些事她想问左仪,又觉得问出来似乎有些为难人。 左仪就没那么纠结,看出她有话要说,自然而然便挑了话头。 有他开口,闻人清便犹豫着说了出来,“长宁府知府出自岐国公门下,阿兰算起来也是岐国公的人,事到如今阿兰出事,长宁知府为何一声不吭。” 她不是质问左仪,只是把自己心里那点疑惑说出来。 “此事我需要传信回京城,不过以我对家里的了解,他们应当早已经察觉,也许你到豫州的时候就会知道因由。” 左仪对家中在外面的势力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长宁知府确实是他爹门下,却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不过本朝比较注重这些,长宁知府既然出自岐国公门下,即便不是自己人,也绝对不可能做出损害岐国公府的事。 因为一旦做了,那便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没人会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闻人清点头,“我知道了,我即刻动身。” 她朝左仪点头,转身朝衙门外走。 左仪没有叫她,因为他不知道该叮嘱闻人清什么,一个少时就敢独自出门闯荡的女子,除了自身安危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目送闻人清离开,左仪有些漫无目的的在县衙里转悠。 唐辞是第一个找上他的人,他有一肚子话想问,怎么好端端的高县令就成了阶下囚。 左仪知道他疑惑什么,不等唐辞开口,先说道:“他的事我一时半刻说不清。” “大人还是给小的说说吧,小的心里总没有底。” 唐辞央求着,他就是出去抓捕了一个人,人都才刚刚抓到,高县令咋就下了狱。 虽然那人确实是高县令的侍卫,可侍卫杀人跟县令有什么关系? 左仪见他确实很急切,想了想指着一旁的栏杆说道:“走,坐那儿说。” 唐辞忙跟着左仪坐到拉杆上,脚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其上还种着不少花卉。 “这么跟你说吧,你们高县令阴沟里翻船了,本来隐藏的极好,却被人算计暴露了自己,所以进了大狱。” 唐辞啊了一声,他觉得左仪就是在敷衍他,怎么这么简单就说完了。 左仪也觉得自己有点敷衍,重新说道:“当初我在查一桩陈年旧案,当年那案子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唯有申励知晓一些内幕,只是还没见到人,他已经成了尸体。 后来我在县衙见了李老夫人,询问了关于当年那桩案子的始末,她没有说的十分清楚,却也因此丢了性命。 而这些都是高县令指使那侍卫杀人灭口,侍卫自己供认不讳,高金自己也无话可说。” 唐辞愣愣的听完,耳朵听的一清二楚,只是脑子里却一知半解。 这么说申励和李老夫人的死都是那侍卫干的,而背后指使他的就是高县令。 不仅如此,高县令还跟一桩陈年旧案有很深的牵扯,为了掩盖那一桩案子,不惜又制造了两桩命案。 “所以跟申大人没什么关系?” 唐辞记得早前听左仪提起过一句,申大人其人有些古怪,至于如何古怪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不好说,不过咱们是衙门,做事要讲求证据。” 左仪拍了拍唐辞的肩膀,这位十分惧内的捕头,记性倒是不错,他不过随口提过一次,竟然一直记到了现在。 “大人说的是。” 唐辞点头,心想申大人那么良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高县令当初看着也是人畜无害,哪能想到居然能狠心一连害死两条人命。 “唐捕头,大人我可能要离开凤锦县了。” 左仪往后仰了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惬意。 唐辞一愣,忙问道:“大人是要回京了?” “怎么可能,只是调任罢了。” “哦,会调去哪里?” “不是长宁府就是豫州,反正也不算远。” “那是,小的先恭祝大人升官,祝大人一路平步青云。” “多谢,多谢,不过我有事要交代给你,且此事只能你一人知道,哪怕你家媳妇,你也不能透露一句。” “大人放心吧,小的家媳妇从不过问衙门里的事,大人尽管吩咐。” 第135章 初来乍到 左仪猜的没错,高金和那侍卫的判决刑部才刚送来,京中就来了消息,他被调任了,目的地是豫州。 临走之前左仪再次叮嘱了唐辞,唐辞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被人察觉。 虽然左仪心里还不是很放心,可眼下也只能如此。 临出凤锦县县城的时候,左仪回头看了一眼。 此处待的时间不长,也没有东稷县那般自在舒服,不过总算把老头子交代的任务多少推进了一些。 马车缓缓出了县城大门,左仪没看见不远处二楼窗前站着一人,那人一身青衣站的笔直,正是被临时任命主持县衙的申良远。 申良远身边站着乐异,后者脸上都是佩服,低声说道:“大人心思细腻,竟然能想到这个办法,好在有惊无险啊。” “是有惊无险,也算高金识相,没坏了主子的大事。” 申良远没去看乐异,这人脑子没多少,胜在能好好听话,否则这次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推到了高金身上。 “大人说的是。” 乐异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并不敢多言。 这位看似怯懦的大人,骨子里可比高金更加懂得如何扮猪吃老虎。 且他的手段比高金更高明,也更狠辣。 李家那位老夫人其实不用死,她根本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但为了后头能顺顺利利把他们都摘出去,申大人便找了李公子和李夫人密谈了一次。 乐异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却知道必定跟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有关。 这些事情随着施家那位离开被耽搁,叫他们捡了现成,知道那孩子竟然是李老爷和李珠的,而李公子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替罪羔羊。 李公子不是个小绵羊,折磨自己这么久的事情竟然是自己亲爹弄出来的,他心里的愤恨可想而知。 至于李老夫人当初的反应,她是想将那孩子留下。 李公子这么多年被李老夫人冷眼相待,如今李老夫人又想把那孩子留下来,本就脆弱多疑的心便炸了毛。 若将来那孩子长大,李老夫人会不会想着让那孩子来分一杯羹。 如此来去几回,李公子对自己母亲的孝顺就有些变了味道。 乐异自己猜测,申良远大约就是从这里入手,做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害死李老夫人的真正凶手,其实是那位自觉孝顺的李公子。 至于李夫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乐异没兴趣知道。 而李家因此有了把柄在申良远手中,这凤锦县即便到时候换了县令,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地位。 “走吧,这位公子今后也许还能再见。” 申良远深深看了眼远去的马车,转身往楼下走。 乐异点头,跟着一道往楼下去。 这边再看左仪,马车起初坐着还挺舒服,可走的远了就有些煎熬。 他到底是习武之人,之前坐的又是施家的马车,这可是租车行里没法比的,所以没多长时间他就忍不住到驿站要了马匹。 这一路风驰电掣,到豫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是离开凤锦县的第三天。 可惜赶到的时间不大对,豫州城大门早就已经关闭,一众才赶到的人都只能在城外逆旅暂住一宿。 左仪是自己一个人,他从凤锦县到现在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一路上不是走错路就是遇上了麻烦。 至于是什么麻烦,左仪一点不想再提起,反正就是一拳头便能解决的事。 豫州虽然只是一个下州,但却也算是比较繁华之地,城外逆旅看起来颇为讲究。 左仪一个人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店家跟一个客人说话,大约说的是豫州城内的趣闻。 客人是一个商人,祖籍便是豫州,之前去了北边做皮毛生意,这两年有了点积蓄,便想着回家看看。 他现在便是在问店家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左仪眼珠微微一转,他初来乍到还不明情况,这谈话正适合他了解情况,就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客人此去多年,大约还不知道咱们豫州如今的模样,咱们豫州换了知州,这两年把豫州治理的相当不错。” 店家眼中都是与有荣焉的得意,滔滔不绝的说道:“这还不算什么,城内许多大户在知州大人的带领下修桥、铺路,整个豫州城早就焕然一新。 不过最近城中出了怪事,客人刚回来,可得多注意一点。” “啊?出了什么怪事?”客人一脸好奇。 左仪在他们不远处慢悠悠的挪动,听到这里心里跟着好奇起来。 店家没多啰嗦,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天进城的客商不少,有几个北方来的客商才一进城就失踪了,几天之后又突然出现,可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失踪,又是怎么出现的,你说怪不怪。” 客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忍不住追问道:“那他们现在如何了?” “还能如何,失踪的时候连带货物一并没了,身无分文在异地他乡,如何能长久待下去。” 店家说着叹了口气,脸上颇为担忧,“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牵连咱们知州,做这等事的真是作孽。” “我听着颇为诡异,当真是人为?” 客人大约自己信些什么,听店家这么说,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鬼怪之类的异闻。 店家搓着手摇头,“咱也不知道,只听城内出来的人说起过,让咱们提醒一下过路的客商,免得再着了道。” “这样啊,没事没事,我这次回来只带了几匹布给家里人,没什么贵重东西,再说我也不是客商,进了城不远就是我家,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客人说着还是谢过店家,让伙计领着去了自己的房间。 左仪这时候挪到了店家面前,先要了一间房,随后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问道:“这城里真有这么诡异的事情?那我这还能不能进城?” 店家上下打量一眼左仪,大约没看见他带什么货物,摇头说寻常过客没听说遇上过这等事,还叫他不用担心。 第136章 丢失 左仪哦了一声,伸手摸着自己的衣襟。 店家本欲转身离开,瞧见左仪这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客人难道是做买卖的?” “是啊,小买卖,这回来豫州是送钱的,听店家方才说的那些,心里很是忐忑。” 左仪说的很小心,眼睛朝两侧警惕的看了看,才又说道:“货早前送到了京城,我这次带着货款再来定一批,这金额可不算少。” 店家哦了一声,凑到左仪跟前说道:“那客人还是小心点为妙,听闻之前那几个都是颇为富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左仪心惊的捂紧胸口,似乎很怕人将他怀中的钱抢了去。 “真是,早知道我便早些赶到,还能在城门口和接我的人一道过去,好过明日一早独自一人进城。” 他脸上的忧心都要蹦出来了,只差当场跳起来大喊自己多后悔。 “客人不用太过忧心,白日里应当没什么问题,自己注意点便是。” 店家安慰左仪一句,瞧见从门外又有人进来,忙上前招呼去了。 左仪微微侧头看了眼后头来的人,大车小车一共四五辆,一看便知道是来豫州这边做生意的。 他抄着手让伙计带着去了自己房间,隐隐还能听到身后店家跟那商人说起豫州城的怪事。 这一夜左仪睡的还算安稳,半夜里似乎有人在外面走动,不过脚步很轻,又离他还算远,左仪并没有在意。 等一大早起身的时候才听说昨晚出事了,晚上来的那个商人丢了一辆马车,上头装着的都是各色绸缎。 听说那些绸缎一匹都价值十金,那一车满满当当,至少值个千金。 丢东西的商人坐在逆旅院中哭喊,一声声撕心裂肺,听着都觉得他伤心极了。 左仪想起昨晚的脚步声,再看看那几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心道难不成当时听到的便是贼的脚步声? 不过眼下他觉得自己不说为好,一没有证据,二丢失的东西过于贵重,他可没心思给自己找麻烦,还是等衙门的人来了再说。 店家愁眉苦脸的站在商人旁边,劝也劝不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总之那样子,左仪觉得他一定很担心会不会让他把货物给赔出来,毕竟晚上负责看管的是逆旅中的伙计。 商人在院中哭嚎,一众人都围了过来,早先着急进城的也不走了,坐在厅里吃早饭的也不吃了,都凑在旁边看热闹。 左仪想着果然悲欢并不相通,那头商人哭的几乎背过气去,这边众人则只是觉得有个热闹可以看。 幸好半个时辰后一队官差从外面进来,商人像是看到了希望,终于停止了哭嚎,喑哑着嗓子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官差听过之后眉头紧皱,大约没想到这一车货物竟然值千金,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后头跟着的其中一个差役不解,“只是几匹绸缎,怎么能值这么多钱?” 商人红着眼眶回道:“你有所不知,那些绸缎可都是时下京城最为流行的云锦,制作起来十分繁琐,我方才说的也不过是成本价,再加上从京城老远运到这里,这中间少说又是几千两,丢了那一车,就跟把我这心给挖走一块差不多。” 左仪挑眉,从京城到豫州虽然路途遥远,但也不至于需要花个几千两这么奢侈。 他觉得即便是施千兰一路过来,约莫也不至于。 不过云锦贵重他是知道的,当初在京城混日子的时候,他家阿姐说起过,为了一匹云锦废了姐夫一个月的月俸和零花钱。 左仪知道姐夫月俸没多少,但零花钱绝对不算少,这么加起来一算,这云锦在京城确实不止十金这个价格。 领头的官差眉头皱的更紧,良久才示意商人跟后头的差役过去录个口供,又转身朝站在一旁的众人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左仪身上。 左仪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这官差是什么意思,看他又不能破案,看他做什么? 官差可不管这些,朝着左仪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 左仪微微眯起眼睛,随后堆起一脸笑走到他跟前,“不知有何能效劳的?” “你倒是机灵,来,说说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官差上下打量一眼左仪,觉得此人一身风尘仆仆,看着不是很富贵的样子,也不知道来豫州做什么。 “这可就为难我了,早上起床才刚出来,本打算立刻进城寻亲的,没想到遇上了这事儿,听说那商人丢了一车货物,十分贵重的样子。” 左仪朝不远处的商人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后者瞧见了,十分沮丧的冲他点头表示感谢。 官差点头,“那昨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左仪摇头,“并没有听到,我夜里睡的比较死,加上赶路过来,一沾枕头就睡到了天亮,实在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说的无比认真,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官差上下再打量他一眼,目光带着点质疑,像是知道左仪是在说谎。 “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他再确定一次,丢失马车的地方离客房不是很远,照理来说肯定有人听到了什么声音才对。 “真的没听到,我睡觉是比较死的那种。” 左仪比刚才更认真严肃了,似乎对于官差质疑他感到不解。 于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信大人可以去问问旁人,我想他们应当也都没听到声音吧。” 这句话说的不是很有底气,毕竟丢失马车的地方离客房确实不是很远,若是有觉轻的,难保不会听到脚步声。 但奇怪的是,官差问了一圈之后,竟然所有人都说没听到什么声音,不少人还觉得奇怪,若真有人带走了一辆马车,怎么会连一声马蹄或者脚步声都没有。 这个结果让左仪心里忍不住沉了一下,他住的房间是靠近里头,离放置马车的棚子还有一点距离,他都听到了脚步声,怎么众人没一个说听到的,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 第137章 留点心眼儿 这一圈下来,官差自己也察觉出了奇怪之处。 他站在院中看了一圈,朝着店家招了招手,“昨晚是谁在外头?” 店家想了想,指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一个伙计说道:“就是他,这是咱们店里十几年的老伙计,绝对不会动客人的东西。” “十几年的老伙计,那怎么看个东西还能看丢?” 店家有点无言以对,这种问题,他如何回答得了,只得将那伙计叫来,让官差自己问去。 伙计本就担心,被官差这么一问,竟然哭了,抽抽搭搭的说昨晚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可眼睛就是睁不开。 不仅如此,他说自己在逆旅里看了十几年店,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遇到,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店家点头说,说这伙计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所以来往十数年里,从未有过客人丢失货物的。 官差则把重点放在了伙计忽然袭来的困意和他迷糊间听到的脚步声。 “这么说确实有人曾到过这里将那一车货物带走,而你极有可能是中了迷香之类的东西。” 他第一时间得出的便是这个结论,也最能解释伙计的情况。 左仪一直在一旁听着,若非一众人都没听到脚步声,他也会倾向于官差得出的结论。 可事实上这个结论只能解释伙计一人的,而不能解释为什么那脚步声谁都没听到,唯独他和半梦半醒间的伙计听到了。 难不成众人都被下了药,且药量足够重? 左仪抄着手缓缓蹲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脸上神情颇为凝重。 官差又问了其余人等,不管是伙计还是客人,再次确定自己没听到什么脚步声,而负责看管的伙计也十分肯定自己确实听到了脚步声。 左仪在这些问话中来回思索了几番,觉得即便是不可能的事,若真把前头一一排除后只剩下这个,那不可能的事也会变得可能。 “昨日我等在逆旅中都吃过或者喝过同一样东西吗?” 他突然发问,店家先是一愣,随后看了眼官差,后者点头示意他回答问题,店家才点头说有。 这间逆旅从很早之前就有个习惯,那就是凡进入店中的客人都会送一壶花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聊表逆旅主人的心意。 “花茶咱是统一采购城中南市一家茶铺的,这许多年从未变过,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店家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左仪这么问的意思。 “你的茶也许没什么问题,但送到我们屋中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左仪看了眼官差,这人浓眉大眼,虽说不是那种十分好看的类型,却也看上去一脸正气。 只是他观察了一阵儿后觉得有点古怪,寻常官差佩刀都喜欢将刀朝前微微压一下,这是常年的习惯,不管是在东稷县或是凤锦县,那些衙役们都是如此。 可这个官差却几次三番将佩刀往后拨弄。 官差察觉到左仪看了他一眼,干脆转身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说的清楚些。”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其中也许有人动了手脚。” 左仪本想说的更仔细些,但介于心中那点古怪,他没把话说的太过清楚。 也许是凤锦县高金的事情让他学会了凡事留一线,总归他觉得在到衙门之前,还是别太聪明的好。 “如何动的手脚?” 官差可不管这些,只管往下问。 左仪却摇头说不知道,他只是猜测,伙计说听到了脚步声,若是真的,那离的不远的客房却谁也没听到,这不是很奇怪吗? 且伙计说他挡不住困意,这在过往从未出现过,若不是他自己困的想睡觉,那就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让他睡着,如此才好将那车货物偷走。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官差先是沉吟片刻,后点头说是,毕竟这番话的意思跟他之前的猜测并不冲突,只是将迷晕一个人,改换成了所有人。 “这不大可能吧,咱这小小逆旅,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吗?” 店家脸上有点发白,要是有人在他的逆旅里动这么大的手脚,而他一店的人一个都没察觉,这要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在这店里住? 说不定哪天自己脑袋怎么跑的都不知道。 官差斜了他一眼,“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店的客人都没听到脚步声,只有你那个伙计听到了,他又为何突然之间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 店家这了半天,很生硬的说道:“也许只是客人们睡的比较安稳,所以才没听到脚步声吧。”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未必会信,但这话还是要说。 官差冷哼一声,“店家觉得此话可信吗?” 顿了顿,官差朝左仪看了眼,但什么都没说,转身示意差役把伙计押回去。 一行人眼看着要出门,左仪出声叫道:“差爷,我也是要进城的,不如我们一道走吧,看这里似乎也不怎么太平,还是跟着官差比较放心。” 他不等官差回应,转身回屋提了自己的包袱,笑呵呵的跟在官差身后。 官差什么都没说,队伍中其他人神色多少有点变化,似乎对左仪突然要同行有点意外,像是还带着点不愿意。 店家看着一行人离开,想了想歪头问身边的伙计道:“咱们豫州城的衙门里换人了?怎么感觉这几个都有点眼生呢。” 伙计摇头说不知道,他大半个月没进过城内,只昨儿才听说像是新来了位大人,约莫就这些天便要上任了。 店家来了兴致,问新来的是什么大人,伙计挠挠头,“好像是个挺有身份的大人,还听说不过不到两年时间,一路从小小县令一直到了咱们这里,可谓平步青云。” 伙计书读的不多,恰巧识得平步青云。 “那可真是了不得,说不得还是京城里的贵公子,要是咱也能见见你说多好。” 店家说着想起自己眼下的遭遇,愁眉苦脸的不知道最后会如何处置。 若是真要赔那一车货物,他这店怕是都不够。 第138章 新官上任 左仪跟着官差朝城内走去,临近城门的时候领头的官差朝左仪挥手,“已经到城门了,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自行离去吧。” 左仪笑眯眯的抄着手,包袱在臂弯间晃荡,“不急不急,你只管走你的,我跟着便是。” 官差蹙眉,盯着左仪看了好半晌,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来他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左仪任凭他看,就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队伍最后头,给足了老子就是要跟着的架势。 “随你。” 官差丢下两个字继续往城内走,经过城门口的时候还同守城的人打了声招呼。 左仪看在眼里,心里却觉得奇怪,方才见守城将士说话的样子似乎并不同官差很熟。 可既然不熟,为何非得要打招呼? 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豫州城在左仪这个一路从各色县城来的人眼里,那绝对算得上繁华且大的城池,虽然它跟京城没法比,可也足以震撼到人。 所以自进入城门开始,左仪的眼睛就没闲着过,街上除了本地来往的百姓外,还有不少服饰不同的异族商人,其中一些戴着小帽的商人尤其多。 左仪在京城的时候曾见过这种人,他们属于北面的游牧族,天生擅长骑射,对往来生意却更为热爱。 所以每年都会有不少的商人穿过国境,千里迢迢带着货物到京城或其他州府做生意。 他见过的那个人便是做的珠宝生意,那东西并非游牧族原产,而是比他们更往北的一个国家盛产,商人带着这些东西在本朝可以赚到不菲的银钱。 只是左仪没想到,远离京城的豫州城里竟然会这么多这种商人,这是不是能说明此处的油水比京城还要丰盛。 跟着官差走了两条街,左仪总算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似乎走错了方向。 他昨日便问过店家,豫州城的府衙在城南,离城中最为繁华的南市距离不远,可他们现在走的方向却是北面。 那面似乎都是一些寻常百姓,偶尔夹杂了一部分前来做生意的小商贩。 左仪捂住自己的包袱,不让它在臂腕见晃动,出声说道:“你们不回衙门吗?” 逆旅里丢了那么贵重的货物,官差既然带了嫌疑人和那商人进城,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回去衙门吗? 这些人怎么还要往城北去? 官差并不理会左仪的问话,只管朝前走。 可那商人却不肯走了,他是丢了东西伤心欲绝,但脑子一点不糊涂,左仪这话他听的明白,眼下并非去衙门。 商人一下子想起昨晚店逆旅那店家说的话,心想那么古怪的事情,若非鬼神作怪,肯定就是有人精心策划,难道... 他心里越是这么想,越看眼前这些官差不像官差,脚下不由自主就朝左仪那处缓缓移动。 官差看出商人目光中的狐疑,并不想搭理,只看着左仪说道:“回不回县衙我等自有安排,不劳你费心。”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有案子在身,我也勉强算个证人,跟你们回县衙录个口供还是要有的。” 左仪目光在那个被押着的伙计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商人身上,“且这位兄台丢了那么多货物,想必一定心急如非,此时不尽快破案,他如何能安心?” 商人赶忙附和着点头,“是呀,那一车货物可不是开玩笑,里头还有京城贵人的一部分,我的丢了也便罢,我认了,可那贵人你们得罪不起。” 官差眯着眼睛,“什么样的贵人我等得罪不起,如今可是照章办事,难不成京城里的贵人就能不讲理?” “讲理是要讲理的,不过你们这样,不算照章办事吧。” 左仪耸了耸肩,心想京城里的贵人多数不怎么讲理,他们的理便是手中的权利。 当然,这可能是他以偏概全的狭隘想法。 官差紧紧盯着左仪看,手不自觉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你到底什么人?” “我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一寻常百姓嘛。” 左仪笑嘻嘻的,一点没个正形,像是根本察觉不到官差的变化。 商人却不傻,他看见了官差按在佩刀上的手,不自觉又朝着左仪走了两步,刚好让左仪挡在了他前头。 左仪依旧笑的乐呵,只余光看商人的时候多了一丝无语。 他这一路又是当跟屁虫,又是充好人的,这商人怎么这么自私。 得亏他身手不错,即便有危险也不会伤到自己,否则若是换了旁人,难不成做好事还得搭上一条命? “寻常百姓可不是你这样,也罢,不说就不说吧,以后也都别说。” 官差说话的语气渐渐冰冷,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佩刀同时抽出劈了下来,正朝着左仪的脑门。 左仪不闪不避,脸上的笑甚至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将两根手指朝上一夹,势若雷霆的刀就硬生生顿在了他额上一掌的位置。 官差已经用了极大的力道,不论他怎么往下压,那两根手指就跟钳子一般让他的佩刀一寸都挪不下去。 眼见着他手颤抖起来,额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更是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红晕,可就是不能伤人分毫。 左仪闲散的撇嘴,“豫州城内的官差真是不得了,对着普通老百姓都能动刀,这件事知州知道吗?” 旁边的商人早就吓傻了,他方才想上前将人推开,只是动作不够快,手才刚刚抬起来,就瞧见左仪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把刀。 眼下这情景他愣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手还微微抬着,脸上表情震惊,下巴都微微掉了一点。 “早看出你们不对劲,如果没猜错的话,昨晚是你们合伙将他的马车给弄走了,说吧,货物藏在了什么地方?” 左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盯着官差的眼睛颇为威严。 官差猛地朝后抽出刀,瞪着眼睛看左仪,“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不过本官才来上任就遇见了不平事,若要坐视不理,以后在豫州城还怎么混?” 第139章 使计 左仪嘴上说的义正言辞,眼神却十分无辜,看的那官差十分无语。 “你是新上任的?” 官差像是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人要一路跟到这里,又要多管闲事,原来这是真的衙门的人。 左仪很认真的点头,“我想着你既然是州府里的官差,不若就跟着你一道回县衙便是,没想到跟着跟着走偏了道,你们到底要往哪儿去?” 他看上去没把官差是假的这回事认清,反倒让官差一下子有了可乘之机。 官差眼珠微微一动,严肃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此等商人货物丢失的案子在咱们豫州城内有好几起,小的不过是带着这位前往其余地方转一转,最好能确定这些事都只是偶然。” “哦?可我听说之前商人丢失并非在城外,而是入城后才会消失,且都是一段时间后重新出现在城内,只是货物没了,跟他的情况不一样吧。” 左仪方才看见那商人作势要帮自己挡刀,心里对自己最初对商人的吐槽表示后悔。 只是那都是自己心里的活动,若要说出口来就有点不合适了。 商人最早听逆旅店家说起城内发生的事,这会儿记得还很清楚,便附和着左仪说道:“是啊,而且那些丢失的都是客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本家便是豫州城的,可不是客商。” “既然如此,那大人便将人带回去吧,我等到前头再查查,稍晚再回衙门。” 官差微微沉吟一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左仪挑眉,“我觉得你该把本官送回衙门,此事是你接手,自然要回去跟知州汇报,有什么事还能大过此事去?” 他不戳穿官差,只因为那个伙计还在他们中间,若是把事情就此说清楚,难保这帮人不会狗急跳墙。 左仪甚至猜想过,城中其余商人失踪这件事,会不会跟眼前这帮人有关系。 他以为官差起码会再跟他拉扯几句,最好能找了机会自己先离开,没想到官差竟然点头说行。 一行人于是往回走,顺着南边的街道往衙门走。 眼看着离衙门越来越近,横着的一条巷子里冲出来两个人,就在他们不远处开始打架,把街道两侧不少摊贩都波及到。 官差第一时间朝左仪拱手,二话不说带着人前去想要将那两人拿下。 却在走到那些人跟前的时候,被二人察觉到,二人当即撒开腿就跑。 左仪压根没上前阻止,只抄着手笑看着这一幕。 他早猜到这么容易跟他回衙门必然有诈,倒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逃走,这帮人算有点脑子。 侧头去看站在一旁还没回过神来的商人,再看瞪着一双眼看着那些人跑走方向的伙计,左仪叹了口气。 “走吧,衙门就在眼前了,咱们进去把事情上说清楚就行。” 左仪抬脚领着两人往衙门里走,守门的侍卫很有责任的拦住三人去路,左仪将自己的调令拿出来,那侍卫很惊讶,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侧身将他让了进去。 左仪察觉到衙役有些不对,上了台阶不经意问道:“之前是否也曾有人拿着调令来过?” 侍卫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满脸都写着这句话,有什么难猜的。” 左仪摇头,觉得这侍卫不太行,跟凤锦县的衙役比,差远了。 带着二人进了衙门,左仪很自觉没往后头去,就在前厅等着。 不多时便有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纪的老丈走进来,一见到他就拱手道:“大人这么快就到了,老朽在此恭候多时,请大人随老朽入内。” “不急,此间有个案子还需要知州大人前来决断,烦请老丈将知州大人请出。” 左仪亦十分客气的让他将知州给请出来,这案子从城外带到城内,又牵扯到一队假官差,他势必得争分夺秒的将人都抓回来。 被称作老丈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笑道:“大人既然有要事,那老朽这便去把知州大人给请出来,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有劳了。”左仪颔首。 老丈转身重新进了内里,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仪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这男子留有胡须,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像是湖底宝石般好看,只是除了眼睛之外,一张脸便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鼻子有些塌陷,其上遍布痘印,双唇有些厚度,却厚的有些别扭,至于眉毛更是杂乱无章。 左仪只看了一眼,就垂了眉眼行礼道:“下官见过知州大人。” “左大人不必多礼,我复姓上官,单名一个锐字,大人称呼我为上官也行,或者直接唤我名字亦可。” 上官锐一点不见外,上前两步拉着左仪的手很是亲热的说道:“听说做大人要调任到此处,大人我心里很是高兴。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就耳闻大人美名,说大人颇得岐国公之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左仪僵在原地,感觉自己被抓着那手难受的紧,对上官锐口中所说更是心里不得劲。 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位大人的热情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但左仪毕竟也知道点礼仪,没当面一脸嫌恶,而是很自然的抽出手行礼道:“多谢大人夸赞,眼下下官正有一事需要大人决断,还请大人亲自审问。” 他说着朝身后跟着的两人看去,“这个是城外逆旅的伙计,十数年都是负责看管客人的马车和货物,从未出过差错,但昨夜却出了意外。 另一位便是此次事情的受害者,他所携带回豫州的货物一夜之间丢失,那一车货物价值不菲,实在损失不起。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我们方才进城的时候才知道,一直帮我们查案的那一行官差竟然都是假冒的,将我等带进城内不知要做什么。 只是不幸被下官识破,他们在回衙门的途中使计逃离,如今不知去向。” 左仪一口气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而后再次朝上官锐拱手道:“大人不妨让人在城门口留意一下,那几个人想来还会出城去。” 第140章 对峙 上官锐很爽快的吩咐人按照左仪的话去做,很快整个豫州城便在各个城门口多了个人,这人不用管别的,只按照左仪描述的样子等人。 直到傍晚,衙门外终于有人回来,顺道还带了一行人一道回来。 此时左仪已经在衙门里将一切交接手续都办完,连衙门里的基本布局都已经摸了个遍儿。 豫州城再怎么说也是一州之地的中心,比起左仪之前待着的衙门那是完全不一样。 整个衙门比凤锦县和东稷县的县衙加起来都要大一些,前堂和后衙完全分开了,中间甚至还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园。 左仪在前堂找了书吏闲聊,大致了解到,整个豫州城的衙门都十分信服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上官锐。 他又从书吏口中了解了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如今是五月中,再过几天便是豫州城的风筝节,届时会有许多商人前来,大街小巷都会挂上各色风筝。 左仪想起那时京城似乎也有人在固定的日子里放风筝,但绝对不是六月。 于是他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书吏呵呵一笑,告诉他豫州城地处与京城不同,那里春日风筝最为合适,可在豫州城便是五月末。 左仪顺道打听了一下所谓的商人失踪一事,书吏十分忧心的告诉左仪,上官锐为此事好些日子没能安枕,听后衙的差役说大人整宿都在忧心。 书吏告诉左仪上官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忧心百姓甚至高过自己。 至于后衙,左仪没能过去看个仔细,只大致跟在老丈后头转了一圈。 本来上官锐要陪他一道,说实话,左仪心里是拒绝的,毕竟这个上官锐的热情有点让人消受不起。 幸好不等他开口拒绝,外头有人进来附耳跟上官锐说了什么,上官锐便让老丈带着左仪转了一圈。 一路上左仪没看见几个女眷,且都是后院侍奉的粗实婆子,至于夫人或者妾侍,那是一个没见着。 左仪心里不止一次犯嘀咕,难不成这位大人他是个断袖? 等左仪闲的发慌的时候,城门口的人终于回来,且还带了那些人一起回来。 “又见面了。” 左仪朝领头的那人笑道:“不是去追寻隙滋事的人,怎么一去不回了呢?哦,难不成是那俩人逃到了城外,所以你们才需要出城去寻。” 他不等假扮的那些人开口,干脆直接的把理由说出来。 官差后头那些假扮的人还是一身官服,可在真的官差面前,无端显得猥琐了几分。 那个领头假扮的名叫李岩,听左仪这么说,一脸愤怒的看着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别憋着了,事到如今索性都说出来,省的到牢里被人伺候。” 左仪这话可不是威胁,大牢里若是不肯说出大人们想要的,刑具自然少不了。 李岩抿着唇,良久才抬眼看着左仪,“大人不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等。” “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我不过是诈上一诈,没想到你竟然举刀,那不就摆明了自己身份有假,行事必然有猫腻呗。” 左仪无辜耸肩,他可一点证据都没有,要不是这帮人自己破绽百出,他也不至于怀疑出城到逆旅的官差有假。 李岩被这话弄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当时以为左仪知道了始末,所以觉得这人留不得。 没想到竟然是诈她。 “新官上任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我头上,大人果然英明。” 李岩苦笑一声,他就是听着外间传言觉得此事有机可趁,这才会假扮官差前往逆旅。 可没想到第一单生意就把自己干到了衙门里。 左仪摇头,“不是我英明,而是你们漏洞太多,既然假扮官差,起码把他们的习惯给弄清楚吧。” 他指了指几个佩刀的官差,“他们的手是如何按在刀上的,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李岩跟着左仪手指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些官差都是按着佩刀,而他们当初可不是如此。 “大人仅凭按着佩刀的手势便能断定我们不是真的官差?” 李岩不大相信,盯着左仪想知道还有什么。 “自然不是,你们问话的方式也不一样,尤其是一上来便直奔我,像是知道那天晚上我听到了脚步声一般。” 左仪抄着手,“我虽然只是醒了一会儿,可我自己很清楚,我并非是被脚步声弄醒,而是有人需要我醒来做个见证。” 只可惜左仪白日里看出不对劲,死活不肯说自己听见了脚步声。 至于李岩他们是怎么让逆旅里的人都昏睡,显然就是在茶里下了药,而这个下药... 左仪一脸温和笑意的看着李岩,“你们的人手脚算是干净,若不是遇上了我,大约不会有人怀疑你们。” 从他们进逆旅开始,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合情合理。 豫州城到逆旅也就那么长时间,来的时间很正确。 一进来便盘查所有人,问话的顺序也没错,只是针对性太强。 “大人心思细腻,我们自认倒霉。” 李岩叹了口气,歪心思动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左仪咧嘴一笑,“先不说这个,你们在逆旅里的同伙是谁,店家的性子看起来十分谨慎,这么多年从未出过错,这一时半刻定然不会轻易就栽了。” 所以他在衙门这大半天里想了许多,盗走一车货物这种事,非得有个内应不行。 “大人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李岩扭过头去,不肯跟左仪正面对视。 左仪也不强迫他,只一一分辨。 “逆旅的灶房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即便进去了,也有好几个人都在里头看着呢,若是一个外人,他们不可能一点不看着,毕竟那可是要给客人们送的吃食。” 光是这一点,李岩的人就做不到,所以如何没有内应? “至于在院中将一马车货物拉走,更需要有人拿着钥匙将你们送出去,不然这世上真有鬼神,能将那车货物凭空送到了逆旅之外?” 这些左仪一一仔细想过,有人的灶间和上锁的门,就光是这两样便不是一个外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的。 第141章 破了 李岩一言不发,像是打算抵死不说实话。 左仪好整以暇的抄着手看他,慢悠悠的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们眼见行迹有败露的可能,仍然选择将商人和那个伙计一道带走,足以说明一点,商人身上还有利益,而那伙计,必然和你们关系匪浅。 你怕如果你们走后伙计被查,到时候倒霉的就他一个,他百口莫辩,倒不如带着一道远走高飞。” 豫州城的大牢很和善,几乎没有人被动用刑具,左仪自己进去过一趟,自然,他不是为了去巡查,而是找施千兰。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牢里根本没有施千兰的影子,程宣等人也都不在。 这三人从凤锦县离开后,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有后头跟来的闻人清也没了消息。 左仪心里不是不着急,自打出了京城,他好像从未一个人这么孤立无援过。 回过神来,左仪听见李岩说道:“大人神机妙算,何必问我。” 李岩这么说倒是在左仪的猜想之中,他这么模棱两可的将伙计拉下水,可见那伙计是无辜的。 左仪脸上笑容渐渐扩大,既然伙计是无辜的,那还有谁有那个能耐在逆旅中只手遮天,这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原来不是他啊,难怪在大牢里待着的时候心如死灰,看见谁来都喊冤枉,果真是被冤枉了。” 左仪摆摆手,“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人便可以放了,由咱们衙门的人亲自将人送回到逆旅,顺道将逆旅的店家带回来。” 说出最后一句吩咐的时候,左仪目光如炬的看着李岩,哪怕他脸上有一丝微妙的变化,左仪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李岩没有让左仪失望,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显因紧张抽了一下。 这紧张看在左仪眼中就是证据之一,于是便意味深远的看着李岩笑,直把李岩笑的全身发毛。 跟在左仪身边的老丈一看便是有些权利在手,官差们接下左仪吩咐的事情时还看了一眼他,愣是等着老丈点头才肯动身。 不过人还没走出去,左仪便叫住其中一个人,附耳上前吩咐了一句。 官差诧异的看着左仪,将信将疑的带着人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左仪一眼。 老丈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看左仪和官差之间的动作,他竟然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 左仪回头看一眼老丈,直言不讳的道:“也没什么,只让他告诉逆旅的店家,说假冒官差那一行人被抓了,供认说他是主谋,让他到衙门来一趟。” 老丈和那些假冒的官差都被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俊俏公子竟然这么睁眼说瞎话。 反应过来的老丈甚至对着左仪竖起了大拇指,此等方法不是没人用过,但鲜少有人用的这么厚颜无耻的。 官差心里也这么想,所以才会走一步看三步。 但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觉得左仪厚颜无耻,这事儿吧,好像也没多不要脸。 左仪咧嘴笑着看众人瞪眼珠,这招是从程宣那里学来的,当初他在刑部第一次看人用的时候,约莫也是这个表情。 “大人英明,此后知州便有了得力帮手,如虎添翼呀。” 老丈朝着左仪拱手一礼,欣慰的模样好像自己儿子有了媳妇一般。 左仪没来由起了一脊梁的鸡皮疙瘩,干笑着回了老丈一礼。 李岩被晾在了一边,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心里对店家的那点自信渐渐被消磨掉,最后成了忐忑。 左仪一句话都不再问他,只和老丈偶尔闲聊几句,说起此番情况,在本朝会被判处什么刑罚。 老丈说假冒官差此等大事,至少要流三千里,至于盗取巨额财物,本朝刑罚更是明文规定,千金者,黥面。 两人讨论的极为细致,听的李岩等人一个个心惊胆战,他们当初只是为了发点横财,可没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 眼见着左仪和老丈说的越来越吓人,其中一个承受不住的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着他不是故意的,完全是受人唆使,不知道罚的如此之重。 左仪歪头看着那人,再看看李岩,笑着说道:“要不你先安慰安慰?” 他不着急问这些人话,他给李岩机会,让李岩自己去抚平这些人的情绪,当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的时候,自己心里的崩溃会一点一点扩大。 左仪这时候根本什么都不用做,那答案自然会送到他面前。 李岩看了眼地上哭成个泪人儿的人,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左仪,终于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大人好手段,我甘拜下风。” 他朝左仪拱手,显然是不打算继续抗争下去。 即便他能抵抗到最后,那店家那边如何还不知道,且身边的伙计们都已经扛不住,他再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客气客气,你也不差。” 左仪的意思是李岩竟然能这么轻易的装成官差大摇大摆的从城门口出去,还到了逆旅之中盗取货物,甚至还有模有样的盘查众人。 光是这份心智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大人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李岩扫了一眼身旁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他带着弟兄们出来讨生活,没想到惹出这么大麻烦。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得说一说,好让小吏录个口供。” 左仪一脸无辜,他知道什么呀,他不过都是猜测,且说的时候就是模棱两可,只是耍了点小手段唬人罢了。 案情究竟如何,还需要李岩自己说出来。 李岩叹了口气,脸上神情变得萎靡,“大人何必羞辱我,方才大人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我等假扮官差,伙同逆旅店家盗取货物,没什么可说的。” 老丈在一旁听着,眼见左仪三两下就将一桩案子给解决了,眼睛微微眯了眯。 他突然想起不久前从长宁府转来的一个人,那人似乎跟岐国公府有点渊源,跟眼前这位公子莫非还有什么瓜葛? 第142章 撒手 总归说到最后李岩还是把他们一伙人的作案经过说了出来,大部分都跟左仪猜的相差无几,只有一些细节不一样。 左仪猜测这伙人是在花茶里下的药,但其实不然。 李岩告诉左仪,他们是在各人的饭食里放了一定剂量的菌菇,这种菌菇在豫州城外的山中可以采到,吃了可以让人陷入沉睡。 至于左仪为什么没有完全睡过去,确实是因为李岩想着有个人可以出面说话,然后顺利将丢失货物的事情推到这个与旁人不同的人身上。 可没想到左仪愣是什么都没说,害他们只能将伙计带走,还损失了左仪这么一个大肥羊。 不过现在知道了左仪的身份,倒是庆幸没有计谋得逞,否则如今的罪责岂不是更重。 至于李岩如何跟逆旅店家勾搭到一起,李岩的说词是两人本就认识,只是以前是点头之交,后来因为在城中见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的熟络起来。 李岩起初有这个想法还是店家给出的主意,说是反正城中这么多客商古怪失踪,偶尔一个丢货的,也不会引起人注意。 用这种方法他们自己先实验过,丢了货物的客商并没有多大怀疑,都被店家那些关于城中传言给吓住了。 他们急匆匆的离开豫州城,甚至连城门都没进,更何况去报官。 几次试探下来没有例外,李岩等人的胆子就大了许多。 店家的胃口也大了许多,一些小客商他们看不上,就开始把目光盯到了带着大批货物的商队上。 这次的商人不是第一次,只是以往没有这么贵重的货物罢了。 所以当店家听说商人这车货物价值千金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把。 李岩他们后到,听到货物过于贵重,也是吓了一跳,只是当时的情况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干。 何况如果这一单买卖干成了,那至少两三年间都不必冒险偷盗货物。 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一步一步试探,只可惜把左仪这个人给算错了,他并非什么一般商人,而是新上任的大人。 这一次翻船,李岩觉得没什么意外。 左仪看着小吏将口供一一记录,一字一句没有任何差池。 包括李岩偶尔说错的一个字,小吏也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等一切都写完了,小吏将纸拿起来吹了吹,顺手递给了老丈。 左仪没有任何惊讶,只抄着手笑看这一幕,等着老丈看完了再递给他。 口供其实没什么可看的,都是李岩说的话,但这一系列动作让左仪更加明确了一点,豫州城的衙门,一点不比凤锦县那里平静。 那位看上去热情过了头的知州虽然好说话,可好说话的人千千万万,大多都只是表面功夫。 左仪认识的好说话的人之中好几个背地里做事狠辣决绝。 他爹岐国公曾说过,表面上好说话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真的天性纯良,一种则是捅刀子的好手。 在京城见过的那几个属于后者,终于前者,左仪脑子转了好几圈,好像也没想到有谁。 左仪只看了几眼,漫不经心的点头嗯了一声,“此事到此便跟我关系不大,后续就请诸位多劳心,我初来乍到,实在没什么心思管这个。” 他做足了自己是个纨绔,到豫州城内只是为了混日子的架势。 老丈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左仪,笑着点头,“大人远道而来,是不该为这些小事操心费力,此事便由下面的人去办,大人可在豫州城内逛一逛,了解一番咱们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便算是给足了左仪理由和机会,他这个大人说白了当个摆设对豫州也是无所谓的。 “那就多谢了。” 左仪拱手,转身就往外走,人家给了话,他若是不把豫州城逛一逛,实在说不过去。 出了衙门往南一直走,不久便到了南市。 这是豫州城最为繁华所在,里头各色摊位、货物玲琅满目,还有一些游走的货郎,他们肩上担着大大担子,里头放着胭脂和一些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 这些都是为女子和孩子们准备的,若是在京城,这一日下来至少能换来百文。 与本朝而言,百文可不算小数目,一般百姓家一年也不过才百来文的开销,甚至有些节俭的,可能用的更少。 左仪行走其中,不时闻到勾人的香味,他左右瞧了几眼,瞧见是从一处狭窄的铺子里飘出来的。 那地方说是食肆,可却瞧着不像是,因为里面没有桌子,只有几个小板凳,几个人坐在上头,手里拿着饼子吃的开心。 左仪抬脚走了进去,店家很快出来招呼,问他想吃点什么。 左仪看了一圈,没看到菜单之类的东西,张口问了一句。 这一句引来店里其余人的瞩目,一个客人笑着问道:“公子怕是第一次来这里吧,都不知道他们家从来没有菜单。” “是第一次来,不过为何没有菜单?” 左仪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加之他容貌俊俏,即便是遇上一些不通人情的客人,也会看在这面容上稍微缓和几分。 所以店里的人都十分有耐心的同他解释。 “这店里的东西都是客人们吃出来的,经常来的人都知道,至于新来的客人们多半都是看着点,或者说自己想吃的。” 一个面容温润,身材更加温润的男人回了左仪一句。 左仪哦了一声,还是没多明白,于是试着点了一道京城里才有的蟹子酥,这玩意儿十分难做,据说当时是有个厨艺惊人的老师傅在临终之前献给宫中的。 具体怎么做左仪不知道,但他有幸吃过一口,至今难忘。 众人一听他说出一个菜名,都期盼着看向店家。 可让众人失望的是,店家竟然摇头说他没听过这个菜名,所以自然做不出来。 “竟然做不出来?这可真是稀奇了,店家你不是知晓天下菜品的吗?” 一个顾客实在没忍住,张口问了出来,虽然这么问似乎有些得罪人。 “这都是客人们过誉,我不过是多知道一些菜品罢了,这位客人说的我确实没听过。” 第143章 食肆小谈 左仪摸了摸鼻子,接收了在座客人们的不喜目光,幽幽的又报了一道菜名。 这个不算什么稀罕物,就是当初施千兰在京城制作的一道简单小菜,不过因为味道确实独特且美味,在京城乃是京城外都风靡一时。 豫州城虽说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这里商贸往来频繁,想来是知道这道菜的。 哪知道店家再次摇头,脸上还带着一丝苦笑。 左仪这下自己也有些尴尬了,挠了挠头问道:“不知店家觉得好吃且能吃饱的东西是什么?” 这算是给了店家一个台阶下,顺道也把自己从这个尴尬的境地里拔出来。 “客人想要吃好且吃饱,咱家店的剔缕鸡,还有一道五香糕,两者客人都可以尝一尝。” 店家十分温和的介绍了两道菜,其实这两道左仪都吃过,说实在话,不是他的口味,不过之前已经闹了乌龙,此时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说好。 客人们见店家进去忙活,其中一个便凑到左仪跟前问道:“不知你方才说的那两道菜是什么?” 左仪没有见外,和乐的同那人说起在京城吃过的那些菜色,听的周围几个人垂涎欲滴。 “总之各地有各地的特色,我初来乍到,倒是唐突了店家了。” 左仪很是谦虚,话里话外对自己方才的行为表示歉意。 “没事的,这店家人很好,他不会放在心上,倒是我们被你勾起了好奇之心,心想着要是哪一日有机会,一定要上京城去转转。” 一个人附和,其余人便跟着附和,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说自己没什么出息,余生竟然只贪恋口腹之欲。 几人聊了几句,店家从内里走出来,一手端着一只盘子。 左仪伸着脖子十分期待的样子,等着店家把东西放到他面前,迫不及待的便拿了筷子夹起送到口中。 还别说,这味道确实跟过往吃过的不一样,味道竟然格外好。 尤其是剔缕鸡,做的比施家酒楼的师父好一些,更加爽口美味。 左仪一口吃下去就有些停不下来,他也算是个美食爱好者,对于食物总是追求更好口感和味道。 但很多时候两者并不能兼得,适合他口感的,味道欠缺一些,味道适合的,口感又稍稍不如意。 这店家却完美的将两者契合到了一起。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合适感。 左仪一口气将剔缕鸡和五香糕都吃完,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店家的手艺果真一绝,在下佩服。” 他着实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铺子里,竟然藏龙卧虎般的有这样一位厨艺高手。 店家想来是被夸习惯了,很谦虚的颔首说过奖,只要客人吃的好,他就心满意足。 左仪见这里坐了不少人,刚才聊了几句,也算是熟悉,眼珠一转便不经意的将话题扯到了衙门上。 第一个跟左仪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看上去十分强健,一身短打很是利索。 从话语里左仪知道这是在码头搬运的伙计,土生土长的豫州人,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 他告诉左仪,豫州城内多亏有现在的知州大人,他将豫州治理的安居乐业,即便周围有地方闹了灾情,豫州都可以丝毫不受影响。 至于衙门里的那个老丈,众人都说那是知州大人的幕僚,心思细腻,帮着知州大人一起将豫州治理妥善。 而那些最近城中流传的古怪事情也是真的。 “那些商人进城不到三日就离奇失踪,连带着货物都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许多人都说这是得罪了鬼神。” “我也这么觉得,咱们豫州的菩萨十分灵验,那些人出事前都去过观音殿,莫不是得罪了菩萨?” “肯定不会的,咱豫州的菩萨心善,即便是偶尔听到得罪的话,也断然不会这么惩罚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左仪根本不用费唇舌多问,那些人就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菩萨?” 左仪在众人停顿的瞬间开口,这个菩萨听着有点意思,看第二个说话之人的意思,城中商人失踪,竟然跟这菩萨有些关联。 “是啊,咱们豫州最为灵验的便是观音殿里的菩萨,就在城东娘娘庙。”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早年我还是光棍一个,就是去娘娘庙里的观音殿求的姻缘,后来就娶上了媳妇。” 所有人哄堂大笑,不过脸上都是认同。 左仪跟着笑了起来,“看来这个观音殿我是要去一趟了,初来贵宝地,买卖是要做,可不能得罪了此地的神明。” “没事的,咱这菩萨从来心善,别听他们胡说,不过兄弟你要是做生意,确实得小心点,最近一连失踪了好几个商人,生死不知,倒不是和从前一样还能回来。” 中年男人在码头上,消息自然灵通一些。 另一个同样做买卖的商人跟着附和,“是啊,从前那几个都能安全回来,只是丢失了财物,这对咱们商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重新开始。”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这几次回来的可不是好好的人,听说前头几天找到的那个,脑子都傻了,见谁都不认识不说,连话都说不利索,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 “还真有这事,我有个亲戚在衙门的大牢里,听说那人被带回去关了两天,结果什么都问不出来,后来就联系他家人把人给带走了。” 左仪睁大了眼睛,“那商人不是受害者吗?为何要关到大牢里。” “大牢里跟客房似的,不在哪里,那商人怎么能得到照顾。” 一个人不以为然的说着,然后才想起左仪是个外地人,肯定不知道这事儿。 左仪抿唇笑起来,说的也是,他进去过豫州大牢,里头确实挺干净整洁,比之一逆旅里的房间,倒是一点不差。 “看来豫州确实与众不同,连大牢都比旁的地方精致。” 左仪笑着附和道,随后又问起关于商人失踪的其他事宜。 食肆里的客人们都十分健谈,没一会儿事情的始末左仪便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 第144章 遇故人 从食肆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左仪从最初的不知从何处入手,到现在头绪颇为清晰,多亏了这家食肆里的闲谈。 他抄着手继续慢悠悠的在街上转,看到不少卖小吃的,但金银首饰却卖的极少,就连贵重些的布料都几乎看不见。 左仪想起逆旅中那商人丢失的一车无比金贵的布料,觉得十分可惜。 如是他的货物能运到城中,豫州城内便会多了不少好看的布料。 但转念又一想,此事不该他操心,他如今顺利升迁可不是为了这些事情,更主要的是国之根本。 百姓很重要,但朝堂稳定也很重要。 百姓有一方父母官,朝堂便只能靠那几个心系家国和心系天下的皇帝来操劳。 左仪从前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一路走来经历了不少,才总算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干什么。 自打自家老爹让他入仕,虽然那时左仪还不知道亲爹想要干什么,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预感。 所以后来被丢去东稷县,左仪嘴上说着亲爹坑人,却还是老老实实出京往东稷县上任。 他觉得自己那时是有预感要做一番大事,只是没想到自家老爹会交给他这么大的事。 科考乃是一国之根本,稍有差池便是地动山摇。 可如今在其中穿梭的,便是他和程宣等小辈,那帮老头子真是心大的很,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呢? 往前走到头,左仪凭着感觉转弯,进了一条比主街上稍显冷清的街巷,里头零零散散开着几家食肆,其间夹杂着两三家酒铺。 左仪深吸一口气,一股酒香顿时钻进鼻子里,就像是有个美人在前头勾着手指头,媚眼如丝的让他过去。 左仪是个十分知趣的男人,所以当即便跟着走了过去,直到美人在眼前消失,一家酒铺的招牌挡住了他的视线。 酒铺的照片做的十分古朴,一块不算大的木牌上以簪花小楷写上去的店名,名为豫州铺。 这名字听着不像是酒铺的名字,乍一听起来甚至不像是铺子。 左仪愣了一下,扭头看进去,见里头一个十分眼熟的人正在忙碌着,纤细的身影比之最初遇见时更为窈窕了些。 她脸上汗水往下缓缓滚落,可脸上是不可忽略的舒心的笑。 “柳娘子竟到了这里。” 左仪转过身与那人正面相对,把里头的人看的更加清楚。 女人先是一顿,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左仪,而后愣了一下,良久缓过神来,“大人竟到了这里,还以为以后都不会遇见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凤锦县前一处镇上的柳娘,她当时与张记酒肆的老板娘一道离开了镇上,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左仪下意识往里头瞧了一眼,柳娘便笑着伸手将自己鬓边的碎发往上拂了拂,说道:“她不在这里,自镇上出来,她便入了山门,此去年余,我竟也没有再见过她。” “山门?出家?” 左仪挺惊讶的,他往前走了两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她出家了吗?” 柳娘点头,“是啊,经历了那些事情,她对这世间没了期望,再者她那样的人,心性看似坚定,却也是极其脆弱的,哪里受得住,不就找了个地方将自己裹起来。” 她说着苦笑一声,再抬眼便是一脸明媚,“大人此来是赴任?” “嗯,豫州城比凤锦县更繁华,所谓人往高处走,大人我自然也得奋发图强才是。” 而实话则是他不得不来,施千兰和程宣都在这里,宫文柏被程宣拐走,闻人清不久前先他一步也来了,他即便不愿意,也还是要来。 更何况老头子们的计划在这里,他更没有理由不来。 “大人人中龙凤,不过短短时间内便一路从凤锦县县尉到了豫州,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回到京城。” 柳娘感概,她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还是离不开一个酒字。 左仪眉头微动,“柳娘子知道我来自哪里。” 他是肯定,而非疑问。 柳娘的手不经意间握紧,脸上却云淡风轻的说道:“大人在镇上那么长时间,又是住在施家的铺子里,自然不难猜。” 她说的似是而非,便是告诉左仪她的猜测乃是因为施家铺子。 施家源自京城本朝无人不知,她自然也知道,左仪那时候与施家铺子关系匪浅,那来自京城便不算难猜。 可左仪却觉得,柳娘知道他来自京城并非因为这个。 只是这个问题他不打算纠结,所以柳娘说完之后左仪没有继续逼问,而是换了话题。 “柳娘子这酒铺开的时间不断,可有见过之前随我一道的其他人?” 左仪问的随意,柳娘答的爽快,“不曾,大人与那几位没有一道吗?” “没有,他们先来了,我今日才是第一天入城,还没找到人。” 左仪有些失望,还以为那几个会在城中转悠,自然也会被柳娘给看到。 几个人都来了豫州,可却都如石沉大海,竟连一点水花都没泛起来。 施家的伙计们四处寻找关于施千兰的踪迹,一直只停留在她从长宁府到了豫州城,之后再无讯息。 至于程宣和宫文柏,连个入没入豫州城内都不知道。 倒是闻人清有一点消息,听闻她去了豫州北面一个名叫石人的镇上,至于去做什么,施家伙计并没有消息传回。 “大人今日第一天入城便遇上了我,说明我与大人还有些缘分,今日店里的酒刚出来,就送大人一坛吧。” 柳娘笑盈盈的朝左仪颔首,转身从里头拿出一坛子酒来递给左仪。 酒坛是那种很精致的坛子,左仪一眼就看得出,光是这坛子便需要十文,可想里头盛着的酒如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柳娘子赠酒。” 左仪接的大大方方,丝毫不脸红。 柳娘笑的十分明媚,送出去的酒像是送出去的水。 二人正相视而笑,突然有个不识趣的粗犷汉子从一侧走过来,伸手把左仪一把扒拉到一边,对着纤弱的柳娘便嚷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今日的孝敬钱咋还没送过去?” 第145章 孝敬钱 左仪怀里的酒本就抱的松散,那人扒拉他去推柳娘的时候,好巧不巧撞在了他怀中的酒坛子上。 于是那不识趣的粗犷汉子话音都没落下,酒坛子摔碎了的声音便先钻进了众人耳朵。 一行人都愣愣的看着手臂微微张着,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碎坛子的左仪。 柳娘站稳脚步,欲言又止的看着左仪,她想让左仪赶紧离开,这帮人每次来都如同吸血鬼般,不尽兴不会走。 左仪此时正撞上这帮人,柳娘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左仪的确不打算立刻离开,怎么说也是到豫州城上任的官员了,怎么能被一帮子混混儿给欺负,说出去多丢人。 汉子回过神来,抬眼瞧是个面白的公子哥,当即咧嘴笑道:“哪儿来的小白脸,莫不是瞧上了这娘们的姿色?” 左仪蹙眉,汉子立刻又说道:“哟哟哟,还会变脸,怎么着了,做得说不得啊。” 汉子这话一出,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喽啰就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十分猥琐的看看柳娘,“这女人虽然年纪大了点,瞧着确实让人心神荡漾。” “是啊,要不是老大看中了她,咱们说不定还能多个...” “闭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知道?”汉子见两人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赶紧呵斥一句。 呵斥完斜眼看着左仪,“我说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别往里掺合了,咱们只要孝敬钱,不会干别的,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柳娘本是忍着一口气,起初到豫州城被收孝敬钱的时候,她心想初来乍到,不想惹许多事。 可都来了年余时间,还被这么敲诈,她心里早就不忿了。 尤其是听到那句破财消灾时,终于忍不住张口反驳道:“破财消灾?你们就是那个灾,我财破了也消不了。” 柳娘杏目圆瞪,“今日还告诉你们了,老娘不打算交这个什么孝敬钱,即便要交,那也是要交去衙门给知州大人,你们做了什么要商户孝敬?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吧。” 大汉和那两个喽啰被这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大约之前从未遇到过这般强硬不给,且骂他们不要脸的。 但很快大汉就反应过来,眯着眼睛往前踏出一步,带着一点威胁的问道:“你想清楚了,你真的不打算交了这孝敬钱?” “不交,以后都不会再交。” 柳娘挺直了脊背看着大汉,她心里是害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余光看见左仪就觉得他定然会管这件事。 如果左大人管了这件事,以后这些被收孝敬钱的商户就再也不用受人胁迫了。 “成,你别后悔就行。” 大汉意外的没有像往常那样继续威逼,而是深深看了一眼柳娘,随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柳娘觉得挺意外,和左仪大眼瞪小眼,良久才说道:“大人的酒碎了,我给大人再拿一坛吧。” 她说着不等左仪回答,转身进了铺子里,不一会儿功夫便拿了一坛子一模一样的出来。 “大人回去尝尝吧,这是我自己琢磨着酿出来的酒,果酒,香且不太容易醉人,大人尝尝,要是喜欢我可以再给大人送些。” 柳娘笑颜如花,看着左仪的目光颇有几分故人相见的惺惺相惜之情。 左仪却觉得这并非故人相逢,而是别有目的。 果然,他才接过那酒,柳娘便叹了口气,一脸的欲言又止。 左仪是个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主儿,在心里同步叹了口气后便很自然的张口问道:“方才那帮人是做什么的?” “那是豫州城内的一群混混儿,听命于一个名叫三十帮的老大,每隔一月便会到各个街巷上的商户家中收取孝敬钱。” 柳娘说到这里看了眼左仪,见他并没有多大情绪,这才继续说下去,“我自打入豫州城开了这酒铺开始,已经交了年余,可也仅仅是不会被三十帮的人骚扰,至于其余盘亘在豫州城内的地痞无赖,他们根本不管。” 如此一来二去,柳娘和许多商户都不想再给三十帮上交孝敬钱。 可就如这次看到的一样,那大汉直接上门讨要,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时常威逼恫吓,他们就是小本买卖,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两三次后便都老实了。 “这么说交孝敬钱的还不止这一条街巷,如此大动静,衙门不管吗?” 左仪自打入城就听到许多人夸赞知州多么爱民如子,对豫州城的百姓多么爱护有加,如今看到这些,他觉得这夸赞得打个折扣。 柳娘摇头,“不是衙门不管,而是每次衙门都恰好错过了那些人收钱的时候,自然而然抓不到一丝证据,久而久之衙门也就不再相信我们的说辞。” 三十帮在豫州城一直形象颇为正面,城中不少修路架桥和开设粥棚的事情都是他们在做,说三十帮压榨商户,别说衙门不信,就连百姓们多半都不信。 “我们是有苦说不出,知州大人即便想为我们做主,也得有个要做主的事儿,此番他们收取孝敬钱什么都没有,谁又能说清楚那钱是谁的。” 柳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担忧起来,是她草率了吧,怎么能轻易得罪了三十帮的人,若是今后惹来大麻烦,她一个女人家如何在豫州城安身立命。 左仪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当初在镇上见过张夫人和柳娘,那时就觉得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能设计出那一出大戏来,岂能是凡品。 “即便如此,官差要是肯在这里蹲一蹲,定然也能瞧见他们前来索要孝敬钱,怎的没人过来蹲守?” 左仪心中疑问还是很多,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柳娘接着摇头,“不是没有蹲守,可每次蹲上一两日都不见人,官差一走那些人就来了,真是稀奇了。” 左仪听到这句才脑中灵光一闪,他就说哪里奇怪,敢情是这里。 如上官锐那般被交口称赞的官员,他如果想查清楚三十帮的底细,又何愁没有地方入手,且如柳娘所说,分明是官差来交差,那些人则躲麻烦,互相配合罢了。 第146章 各怀心思 没有再问柳娘什么问题,左仪抱着酒坛子往回走,走了几步扭头说道:“烦请六娘子留意一下,若是见到我的几个伙伴,万请告知。” 柳娘冲左仪屈身颔首,表示自己一定留意。 目送左仪离开街巷,背影在她视线内消失,柳娘脸上的神情方才松了下来。 不过几个混混儿,她倒是不放在眼里,倒是左仪这个难缠的,若是没招呼好,必然是个麻烦。 一想到在镇上那时候的事情,柳娘便觉得心惊,好在有惊无险。 左仪拐过去之后便站住了脚步,回头正巧看见柳娘脸上收起表情的一瞬间。 他抄着手嘴角微微上扬,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方才心里想着能谋划那些的女人,哪里会被几个混混儿唬住。 只是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左仪转身往主街上绕,一边走一边脑子转圈。 柳娘话中提到了三十帮,提到了衙门,她想罗织的大网莫不是要捞住这俩? 如果真是,那可就是一张天大的网,柳娘子是要干大事呀。 踱步回到衙门门前,想了想走进去找来老丈,却没想到老丈没找到,反倒碰上了回来没多久准备歇息的上官锐。 左仪一看见他心里就不得劲儿,可两人已经对上眼,左仪想再当作没看见转身走,就显得有些太刻意和不给脸了。 毕竟初来乍到,他可不想一进来就得罪了顶头上司。 于是不等上官锐开口,左仪便隔着一段距离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知州大人。” 上官锐仍旧那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只是目光灼灼,看着左仪就跟看见一块大大的肥肉一般。 他忙走上前一把抓住左仪的手腕,一张嘴酒气冲天,“左大人不必多礼,说起来当初在京城我也曾见过一次岐国公,对国公的风采念念不忘,如今见着公子,我这心里激动的很。” 左仪很想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就故作谦逊的想要行礼,奈何抽了一下竟然没抽出来。 “大人若是哪日回京述职,不妨到国公府一叙,今日下官前来是想问问住所之事,是下官自己寻,还是...” 左仪话还没说完,上官锐便更加双眼明亮的说道:“左大人要是不嫌弃,下官的后宅大的很,不如...” “对了,下官突然想起来朋友之前说在豫州城有处宅子,我一时间竟然给忘了,那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下官告退。” 左仪说着加大了力道才把手腕给抽了出来,随后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上官锐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落荒而逃的左仪,脸上的笑便有些变了味儿了。 “大人觉得这小公子如何?” 老丈从一旁转了出来,神情带着点探究,左仪从入城开始他就派人盯着了,看见他如何将那帮假官差逼得无话可说,最后只能铤而走险在衙门口脱身。 可每次见了知州大人,那样子就像是被猫踩了尾巴的老鼠,稚嫩的很。 上官锐将手背在身后,脸上油腻腻的笑容收起,一派清风明月的样子。 “心思颇深,藏拙也十分自然,若不是知晓他过往,怕是会不知不觉小瞧了他,从而被他算计。” 上官锐此番话对左仪算是极大的看重了,以往到豫州城上任的官员不乏有才者,其中不少心思细密的。 可如论如何都不及左仪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几面都没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丈呵呵一笑,“大人说的是,这位岐国公家的公子,一点不输老国公。” 岐国公当年何等风采,谈笑间便能退兵于城下,时隔数年,北面那些蛮子还是闻其名便心生惧意。 此等人才,后来却因为那些人困于朝堂。 上官锐和老丈对视一眼,当真是屈才了。 可时也命也,谁也说不准局势变化。 “那这人就这么放任着?” 老丈心里多少还有些担忧,左仪此来必然不是只单纯的道豫州镀金。 看他过往那些经历,不难猜测他出京是为了什么。 东稷县是那些人挑动整个科举的第一步,远离京城疏于管理,即便有什么稍大的动作,也不会有人透露出去。 可岐国公把自家的宝贝儿子放到了那里,可见他们对此事已经迫在眉睫的要解决。 上官锐虽然没有站阵营,可那帮人他确实也得罪不起,且那帮人也不怎么信他,从长宁府转来的人根本没往衙门里放,而是秘密囚禁了起来。 他多方打听过,那是京城施家的大小姐,听闻与岐国公府的公子走的挺近。 上官锐想,左仪独自出门逛,想来是为了寻找这个红颜知己。 “罢了,先放着吧,一时半刻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豫州城他真正把持了三年多,虽然时间不长,可手握的牢。 这局面他费尽心机,自然不希望有人将它搅乱,毕竟那些人抬抬脚可以走,他不能,他有不能走的理由。 老丈点头,“听大人的,那此后他在衙门里...” “毕竟是京城里的旨意,不可违逆,往后在衙门里,就由他去。” 上官锐发了话,老丈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于是左仪第二日一早进衙门的时候立时发现了不同之处。 昨日他连一个官差或是小吏都指使不动,可今日那些人见他客气了许多,很主动的上前询问他可有什么吩咐。 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之处,果见老丈站在门前等他。 “大人来的早,老丈幸好有早起的习惯,否则便要迟到了。” 老丈客客气气的行礼,左仪自然更客气的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 问起老丈来意,老丈说是城中近日出的怪事需要他来接手,且昨夜里前阵子失踪的商人出现了,神魂不守,问什么都是一脸茫然。 左仪顿时打起了精神,这事儿他入城之前就知道了,一直没来得及多问。 “那人在何处?”他想看看这案子跟他所要查的是否有关联。 左仪迫不及待的样子让老丈觉得好笑,可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躬身说道:“大人请随老朽移步大牢。” 第147章 入牢 豫州城的大牢确实如那间小食肆里的食客所言,是个极为舒适的地方,周围环境一点不比寻常客栈差。 若不是牢门竖的结实,哪个人若是突然走进来,八成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老丈领着左仪拐过第一道弯儿,就瞧见不远处有个单独的小牢房。 左仪上次见过那牢房,里头那时住着的是个老者,年纪比老丈大不了多少,如今却是不知去向了。 走近了再看,里头桌椅摆放整齐,上头还搁着一个略微简陋的茶盘,茶壶和茶杯齐全的很。 往里靠墙则是一张木床,床上铺着松软的被褥,一个年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躺在上头,双眼呆滞的盯着顶上看。 那年轻人身上穿着的是早前京城流行的云纹袍子,上头的云纹弯弯曲曲,更像是一朵花。 左仪没出来之前很喜欢这种袍子,央求着姐姐亲手做了一件,如今便放在国公府里自己的房间里。 想起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带着那件衣服出门,他肯定会觉得糟蹋了。 “这人来自京城?” 左仪侧头问老丈,人既然已经请到了这里,一些基本的信息他相信老丈必然是查过的。 所以他不绕弯,干脆直接问。 老丈点头,“听人说是一路打京城过来,途中去了长宁府半月,之后才到了咱们豫州城,只是入城的第二日便消失了,他带来的货物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这些都是一查就能知道的讯息,他没必要瞒着左仪,况且大人说过,此案交给他处理,不须阻碍。 “还有什么?” 左仪一路从小小县令到如今,他可不是最初好糊弄的主儿,对于案子该注意什么都已经拿捏的准了。 老丈和颜悦色的笑着,“大人想知道什么?” “你能告诉我什么?” 左仪抄着手,笑眯眯的反问一句。 “大人英明,老朽所知大人一定能猜得到,老朽...” “我猜不到。” 左仪很无辜的看着老丈,那张脸配合这表情和语气,竟然很有几分说服力。 老丈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看着左仪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作何表情,良久才开口道:“大人果然性情中人,那老朽就将所知都说出来。”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此人失踪之前曾在城中转过几圈,后来去过城外寺中添了一些香油钱,再后来人就失踪了。” “城外寺中?” 左仪见老丈似乎等着他问,就很乖巧的问了一句。 老丈立刻点头说道:“城外有座寺庙,从前曾是远近闻名的灵验寺庙,后来这寺庙搬到了城中,就是如今供奉着观音的娘娘庙。” 左仪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芒,这个娘娘庙他在食肆里听到过,里头的观音殿十分灵验,听说只要去拜观音,便能心想事成。 他想起那个去不上媳妇去求姻缘的,后来当真就娶了媳妇。 “娘娘庙最灵验的便是观音殿,据传但有所求,不损功德的事都可心想事成。” 老丈对娘娘庙了解不算很多,他这个人不信鬼神,更多信的便是自己做到极致,若那样还是无法扭转,便是死也是无怨的。 顿了顿,老丈缓缓踱步往前,“此人虽说来自京城,可却不知道究竟是京城哪户人家,左大人可否托人查查。” 他不是问,而是希望左仪这么做。 可惜了,左仪并不想在自己任上还勾连着家里,尤其是家里那情况,还是别添乱了。 “此事何须托人,知州大人只要一封书信,相信户部会帮忙,毕竟豫州城这么离奇失踪的商人不止一个。” 他有心将此事摊开了说,不过看老丈和上官锐二人的态度,他们似乎并不想把此事闹开。 左仪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看上官锐的样子,他应当不会舍得折腾城中百姓。 “这...” 不等老丈多说,左仪抚掌道:“一起两起也就罢了,若是像城外逆旅那般,城中的商户怕是有的受。” 左仪这话是敲边鼓,他想试探一下自己对上官锐和眼前这位老丈的真实想法。 若是他们顾忌,他的提议此二人肯定会考虑。 外来的商人管不了也就罢了,自家的商户被人洗劫,左仪不觉得上官锐忍的了。 “左大人说的是。” 老丈心里清楚左仪是在试探,可他确实不能不担心此事,这也是知州大人心里最近担心的。 老丈沉吟一声,抬眼看向大牢内的人,“可眼下还是此人更为紧要,大人不如先进去看看?” 他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若是左仪可以将此案告破,那自然是最好。 到时候知州大人只需将此功劳往上报,京城里说不定就会旨意,将左仪再往上调。 如此平步青云,有人眼红,他们却只想将人送走。 因此即便做他身后的推手也是无妨的。 左仪嗯了一声,抬脚进了牢门,里头整洁的让人诧异,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闻不了的味道。 他从走进来到站定脚步,躺着那人连眼睛都没眨,只管直勾勾盯着上头。 左仪瞧了眼床铺,嗯,还挺舒服的样子,于是衣袖一甩,直接倒头躺在了那人身边。 老丈看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料想到左仪肯定出其不意,却没想到会如此出其不意,这...躺了算怎么回事? “你在看什么?” 老丈脑子都没回过味儿来,就听见左仪开口了。 他是在问那个呆滞的人,老丈觉得左仪这般行为,与常人有异。 一句话问出去之后左仪便静静的等着,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与这样一个人耗着。 “字...” 身旁躺着的人眼珠没有任何移动,看上去仍是呆滞,仍是盯着上头目不转睛。 可他却开口了,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个字。 “什么字呢?” 左仪声音轻柔,像是睡前与人闲聊,为的就是能好好入眠般的轻柔。 那人似乎想了想吧,总归又隔了一段时间后才含糊着说道:“云纹...” 第148章 张口 左仪微微侧头,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只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右袖子,那上头的云纹被这么一揪,显得更加拥挤。 “想起什么了?” 他没有因为那人闭上眼睛而放弃追问,反而将声音再放轻柔的问了一句。 老丈此时心里十分惊讶,他们费了老大功夫都没能从此人嘴里问出一个字,左仪就那么一躺,人就开口了。 又是良久的沉寂,那人再一次开了口,只是这次只说了一个字。 “月...” 左仪下意识抄起手,双眼盯着上头想这个月字究竟跟之前说的云纹有啥关系。 但看着看着,左仪却发现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眯起眼睛看的更仔细,屋顶上果然有东西,且是个活物。 “月什么?是那个吗?” 左仪的手慢慢朝上伸去,只还没伸到一半,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枯瘦的手给抓住了。 “不能碰,月神使者,不能碰!” 抓住他的是身边同样躺着的人,他脸上此时可不是呆滞麻木,而是惊恐。 只是这惊恐还是没进入到眼睛里,只浮于脸上。 “不能碰,不能碰!” 那人突然坐了起来,脸依旧朝上,盯着屋顶上的东西一眨不眨,嘴里不停呢喃着不能碰。 左仪被他这一番举动给吓了一跳,翻身从床榻上下来,站直了身子也往上瞧。 这会儿看仔细了才发现那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活物,而是会动罢了。 左仪想了想,侧身再看,又看不到那东西,上头只是一片平整的屋顶。 “你们在看什么?” 老丈站在牢门外,他的位置看不到屋顶上有东西,只觉得两人颇为奇怪,直愣愣的盯着上头看。 左仪重新走回到床边的位置,少顷,他便看到了那东西继续在动。 他转头四下里瞧,顺道回答了老丈的问题,“虫子,一条很奇怪的虫子。” “什么?这牢里每日有人定时清扫,如何会有虫子。” 老丈不大明白左仪的意思,既然是虫子,他们二人都看得到,他如何看不到。 “也不是真的虫子,像是有人在此处做了机关。” 左仪说着直起身子看着老丈问,“之前丢失又回来的人都关在这里吗?” 老丈眼睛一动,“左大人如何知道?” 那一瞬间他怀疑左仪一早就已经着人混了进来,所以才知道这里的一切。 可一想又不对,那时施家那位被囚禁之后,左仪身边的人都一一离开了他,听说那位姓宫的先生和程家小子去了长宁府,随后长宁府并未二人出入的记录。 老丈心知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一个小小的长宁府自然困不住,否则那人也不会冒着被戳脊梁的风险将施家的人送到了豫州城。 “猜的,所以才问你。” 左仪倒是毫不客气,示意老丈赶紧回答自己的问题。 老丈点头说是,之前失踪的第一个是住在后衙里,再后来出现了两个,知州大人便将人都安置在了牢中。 那几个人没有跟眼前这人一样,但也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人。 不过那几个人后来都慢慢恢复过来,有的家人过来便将人领走,有的甚至都是自己从衙门拿了钱独自回家了。 而最近来的几个,人已经傻了,呆愣愣的进来,能找到家人的便也就傻乎乎的跟着走了。 但每个人都一样,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甚至有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观左仪,他见的这个人情况最严重,可却开口说话了。 虽然到如今老丈也没听明白他说的意思,但好过一言不发。 “这么说极有可能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留下的,那人很可疑啊。” 左仪自言自语的说着,转身往外走,走到牢门前停住脚步,转头说了句,“既然出来了,那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说完这句话,左仪潇洒走出牢门,看着一旁的老丈笑眯眯的说道:“我看完了,今日就先到这里了。” 老丈点头,跟着左仪出去之前深深看了眼重新躺回去的人。 左仪没有在衙门里多待,眼看着时辰不早,他干脆找了由头出了衙门。 这一次他在街上逛的留了点心,没瞧见街上有什么地痞无赖,反倒是不少沿街乞讨的乞儿。 说这些人是乞儿吧,又不全然是衣衫褴褛,有几个反倒看着颇有一些普通百姓的模样。 可他们确实又都是在乞讨。 左仪随便找了个茶摊坐下,要了杯一看就知道口感不佳的碎末子茶,轻轻抿了一口,便和一旁的茶客攀谈起来。 “这些人看着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怎么会上街乞讨。” 左仪问的还算直接,主要因为这也不算大事情,对于他一个外地人来说,有这样的疑问简直不要太正常。 茶客也觉得正常,于是同样抿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这些可不是普通百姓,不过是一些从外地来的流民,因着家乡战乱或是灾情,这才到了咱们这里。” 他说着又呷了一口茶,这次语速稍微快了一点,“这种事情知州大人以前管过,可这种流民近些日子来的越发多了,知州大人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茶客看上去挺心疼那位知州大人,不过左仪实在没办法感同身受,他对上官锐的所有感觉都停留在了油腻腻上。 即便他知道这不过是上官锐试探自己的手段,可心里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儿。 “流民不该有朝中着人安置,知州大人没有上报吗?” 左仪这是正常反应,以往若是各地出现流民聚集,朝中都会妥善安置,毕竟这种事情要是处理不好,倒霉的还是京城那些权贵。 不得不说,这一朝的官员和贵族们脑子还算清楚,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基本道理,对百姓那可是能安抚就用足了嘴皮子安抚。 “听说是报了,不过到了长宁府给截了下来,然后怎么样我等小老百姓就不知道了。” 茶客叹了口气,觉得这些流民虽说不是他们豫州城的人,可大家也都是百姓,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 第149章 茶客 左仪跟着含糊了几句,想了想又问道:“那这些人来了多久,整日这般乞讨可不是个事儿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豫州城虽然算得上富庶,可到底没办法跟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比,流民又来的多,实在供给不起。” 茶客像是操心过这些事情,话一说出来,整个人都忧心忡忡的。 左仪觉得有意思,上官锐在豫州城没待上几年,但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却是高明。 瞧瞧,就连街边随意吃茶的客人都为他忧心政务。 “说的也是,豫州就算再富庶,若是周边的流民都往这里涌,确实顾不过来。” 左仪附和着,叹了口气转了话锋道:“这长宁府也真是的,豫州城的政务也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豫州归它管辖。”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都说长宁府的知府乃是出自岐国公门下,那位大人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虽然咱也没瞧过那位知府什么样,可就冲着岐国公的面子,老百姓还是愿意相信知府大人另有隐情。” 茶客说到岐国公的时候双手交握行了一礼,可见他确实对岐国公十分敬佩。 左仪于是心下又想,他爹笼络人心的手段也不赖。 可转念便想到了一件比较严重的事情。 百姓只知道那位长宁府知府出自岐国公门下,可却不知道他背地里却是抓了自家人,且没什么缘由。 如此做派,显然是已经背弃了岐国公。 如此一来,若是长宁知府再做些什么事情,这附近的诸多官员是否会觉得是岐国公府授意? 左仪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可他却全然没察觉。 毕竟脑子里这件事要真的发生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茶客这会儿跟左仪聊熟了,也不光等着左仪问话,自己自顾自的说起来。 “看你的这样子八成是外客,来咱们豫州城你算是来对了,咱那位知州大人绝对的爱民如子,百姓哪怕有一点问题,知州大人都会放在心上。” 左仪听茶客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关于上官锐如何呵护百姓的事迹,越听越觉得不真实。 倒不是他认为世上没有这么爱民如子的好官,而是这个人也分是谁,或者看谁。 总归上官锐并不像那样的人。 左仪深知看人不能以貌取人,可上官锐就是有那个能耐,能让他光看一眼外表就断定他不行。 “我确实是从外地来,不过一路走来倒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父母官。” 左仪给了茶客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顺道说起头一次来豫州城还遇到了一件事。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而是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 茶客早就聊起兴致来了,被左仪这么一带,根本不等左仪把茶咽下去,就催着他遇到了什么事。 于是左仪很勉为其难的说起了娘娘庙。 茶客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说的也是,你们外地人许多刚到豫州城的都会上娘娘庙许愿,里头的观音殿十分灵验,那可是远近闻名。” “我倒是还没去,只听说很灵验,却不知道如何灵验。” 左仪确实还没来得及去娘娘庙走一趟,那老丈说之前失踪的商人们都曾去娘娘庙,所以娘娘庙他势必要去走一趟。 “如何灵验,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之前前街一个老汉腿瘸了十来年,后来去观音殿求了一个月,再后来某一天早上,那老汉的腿竟然就好了。” 诸如此类事情多不胜数。 光棍儿求过之后娶上了媳妇。 儿子不孝,母亲在观音殿哭诉乞求,儿子便真的回心转意,回到家中侍奉父母。 哪家的女儿一直嫁不出去,到观音殿求了一次,不久之后便有了美好姻缘。 还有什么没孩子的,有了孩子想要儿子的,以及老来孤独求个老伴的。 等等等等... 总之只要你有所求,观音殿都能给实现。 茶客说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起初左仪只是当个故事在听,可听着听着他就心生疑问。 这世上没有鬼神他笃定的很,可豫州城内的观音殿却如此灵验,小到没钱吃饭,大到终身大事,它似乎都能解决。 这般灵验,若说没有神明,怕是没人会相信吧。 可,那真的是神明吗? “竟然这么灵验,那我真得去看看。” 左仪一脸兴趣的看着茶客,却见茶客脸上突然带了点担心,良久才开口说道:“你不是经商的吧?” 他不太确定眼前这个茶友的身份,但看一身行头,绝非一般百姓才是。 “算是经商的吧,曾带了一些绸缎到铺子里,就南市那个施家绸缎庄,我们有生意往来。” 左仪一下子知道茶客在担心什么,心里多少有点暖意,至少不是所有陌生人都心怀恶念。 茶客重重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规劝左仪不要去娘娘庙。 左仪问起缘由,茶客很实诚的说之前有一些外地客商进城去拜了娘娘庙里的观音殿,后来就在城中失踪了。 “虽然后来人都回来了,可身上的钱财和货物全没了,听说最近回来的那些人都成了傻子,连自己家里来的人都不认识了。” 茶客想到这里就觉得可惜,本来这些客商可以给豫州城带来更多的商机和财富,可却遇上了这等离奇怪事。 而这个看起来颇为俊俏的年轻人,也是来自外地的客商,若是再去了娘娘庙,拜了观音殿的观音,再消失不见,那他这心里可得不是滋味好长时间。 毕竟旁的消失的人与他关系不大,甚至都未曾谋面,这个则完全不同。 左仪故作震惊的追问了一句,“都是去了观音殿消失的?连货都没了?” “啊,是啊,连人带货都没了,最后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个人,且如今回来的那几个痴痴傻傻,我觉得八成是遇上了什么给吓的。” 他自己猜测过原因,起初觉得是那些客商得罪了观音殿的神明,后来又觉得神明不会那么小气,说不定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可无论误会还是得罪,人确实还在失踪。 第150章 自己人 左仪一直听着茶客的规劝,再三斟酌后点头应下,表示自己不会去观音殿以身犯险,茶客才终于松了口气。 说完这些,两人一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十分客气的相互道别里去。 左仪回的是施家在豫州城的一处小宅子。 说是施家的产业,其实不全然,这地方其实是施千兰早年以他的名义在豫州城置办,那时候听施千兰说就是为了方便偷懒用。 如今倒是便宜了左仪,成了他在豫州城的栖身之所。 自打来了豫州城,左仪几次联系施家那些伙计,起初连一丝讯息都没有,即便去了施家的铺子里,里头的伙计也都是一问三不知,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伙计。 后来他换了个方法,用之前施千兰教给他的方法联络,还真就有几个伙计联系上了。 从他们口中得知,施千兰确实被押解到了豫州城,但却并没有进衙门。 至于人到底在哪儿,施家的伙计们查了许久,得到的线索却十分稀少,不过好在确定人还在城中,便是有了进展。 之后那些伙计们就在各个城门外落了脚,其余的则在城中仔细排查。 如今的消息是城东无人,剩下的城北、城南和城西正在逐个筛查,但眼下的情况是大伙都觉得在城南的可能性极大。 左仪听罢则摇头,他觉得施家是经商起家,城南有南市,此间他们的人众多,若真的在城南,施家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却也不能不查,万一有人有灯下黑的想法,那他们岂不是正好错过。 直到那时候,左仪心里才终于有了一丝丝踏实的感觉,起码他不是一个人,不用两眼一抹黑的往前爬。 推门走进宅子里,左仪一下子就感觉到屋中有人在。 他不动声色的进门、关门,然后如平常一样往厅里走。 宅子不是很大,所以所谓的厅其实不过放得下一张桌、四张椅和一个简易的架子。 左仪推开厅门,里头空无一人,但左仪却能感觉到一个人微微有些沉重的呼吸。 他走到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伸手拿了一个空杯子,随后才开口说道:“听你的样子似乎受了伤,要不,先喝一杯水。” 话音落下,整个厅中静的一根针掉下都能清楚听到。 不过这个静没持续多久,一个人便从厅后的窗子下翻了进来。 左仪本以为是什么身份神秘的过客,可等那人落地的瞬间,他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是你?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的时候,左仪已经快步上前将人扶住,待他坐到桌前,立刻便从架子下头的格子里取出伤药。 这还是从前施千兰留下的东西,今日算是派上了用场。 “不是我还会是谁。” 程宣忍着上药的疼痛,呲着牙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宫先生没事,我将他藏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出事,我问的是你,你们俩不是...” 左仪话都没说完,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伴随着敲门声还有喊声。 他仔细听了听,来的竟然是衙门的人,说什么抓捕逃犯。 左仪转头看着程宣,疑惑的问他,“你什么时候还成了逃犯?” “还不是任人说,我能干什么事成逃犯。” 程宣白了左仪一眼,他和宫文柏从出了凤锦县开始就有人盯着,一路甩都甩不掉。 后来他们去了长宁府,再后来又绕到了豫州城。 这一趟下来他们走了许多地方,本意只是为了甩掉身后的尾巴,可这么一绕反倒发现了一件挺意外的事情。 程宣有心告诉左仪,但外面的敲门声一声重过一声,他便不耐烦起来,示意左仪赶紧去处理。 “知道了,大爷一样。” 将伤药就那么摆在桌上,左仪直接起身出去。 门外的人正敲的起劲儿,心想这门这么难敲,肯定有猫腻,他们说不定就能立功了。 结果手下一下就敲空了,拳头前出现了一张俊俏的年轻男人的脸,一双眼睛带着笑意,却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感。 官差还想说什么,被身后跟着的一人拉了一下,他不解的转头,想问问做什么拉他,不过一个小白脸罢了,还能翻天不成。 “知州大人又派了什么差事吗?大半夜来敲什么门。” 左仪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颇有些不耐烦。 官差一听这话下意识看了眼西沉的夕阳,这个时辰怎么就成了大半夜。 但很快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知州大人亲自派差事,眼前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这会儿他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斜一步上前行礼道:“小的见过左大人,知州大人没有派什么差事,只是辖下县中跑了个犯人,有人看见说人朝这边来了,所以小的们就过来瞧瞧。” 领头的官差一听他成为眼前人为左大人,一下子想起来老丈亲自交代要他们配合新来的国公府公子办案。 难道说这位就是? 咝,这年纪轻轻的便能一路升官到豫州城来,可见手段非凡啊。 官差心里咯噔一声,虽说豫州城知州大人说了算,可架不住人家背后是岐国公。 “小的有眼无珠,竟然没认出大人来,实在惶恐。” 官差赶忙行礼,只是腰还没弯下去,就被左仪一把拖住了。 他心下更是一沉,礼都不受,难道执意与他为难? 左仪没在意官差是什么想法,对他来说不重要,他眼下就只想将这些人赶紧打发走,他有好多话得回去问程宣。 “不必多礼,你们奉命行事,我本无可厚非,只是这两日我实在困乏的很,且我刚到家坐下,一口水还没喝到嘴里,实在心情不佳。” 左仪吐出一口浊气,确实一脸的疲态,这两日因为惦记施千兰的事情,他根本没有睡好。 “是小的们唐突了,那就不打扰大人休息,这就离开。” 官差哪里还敢要求进去查看,只朝着左仪行礼便退到了远处,随后又颔首一礼才离开。 左仪目送那些人离开,快速将门一关,转身就冲到了厅中,却见程宣已经晕了过去。 第151章 出门 他把程宣硬扛到主屋的床上,累的差点瘫在地上。 “看不出来啊,你这么点肉,竟然这么重。” 左仪一边起身打算出门给他找个大夫,一边嘟囔着。 可才走到门口,又硬生生折了回来,他出门不要紧,要是有不长眼的进来,那程宣怎么办? 他眼下这情况可没有自保的能力。 思来想去,左仪走到院子墙角拔了一棵草放在屋顶上。 不多会儿施家一个伙计赶了过来,听左仪把事情一说,他便立刻转身寻了大夫来。 左仪这才知道程宣不止受伤,身上竟然还有毒。 大夫的意思是这毒很寻常,就是普通的慢性毒药,死人肯定一时半刻是不会死的,就是会遭受折磨,且一年折磨过一年。 左仪询问他可有解决的办法,大夫摇头说没有,他所知道的人中,也就京城的一位名医有办法,不过那名医脾气古怪,救不救很难说。 一听名医来自京城,左仪便催着大夫别卖关子,赶紧将人的名字说出来。 大夫摸着没几根胡子的下巴,良久才说道:“京城华师,这人善于医治任何中毒之人,你们只要去求他,他一旦答应了,那这位公子就有救了。” 大夫满以为左仪这等小年轻一定会忐忑,结果倒是见到左仪突然松了口气。 不等大夫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左仪就十分友好的打发走了大夫,随后叮嘱施家伙计给京城去个信儿,将程宣的症状一一告知家里。 此一去便是好几日,左仪依旧十分淡定的道衙门里报道,然后到街上游荡,美其名曰查案。 但他其实也并没有查关于商人失踪的案子,反倒更多了解豫州城的情况。 这里确实是老百姓的人间天堂,但却仅仅只限于本土这些百姓。 外来的不管是客商还是百姓,他们在豫州城很少有人过问,平稳富贵便也罢了,若是落难逃来,便是之前街上看到那些人的模样。 也就说上官锐根本没有救济过几次流民,对他们的态度基本都是不闻不问。 那意思就是告诉这些流民,你们若是能在豫州城活下来,那就是豫州的百姓,若是不能,那便只能是豫州的一坯黄土。 所以才会在数百流民涌入豫州城之后便出现了沿街乞讨的现象。 左仪心想,原来百姓们心中也是自私的,只看得到对自己好的一面,却看不到众生。 可转念又一想,谁又保证时时刻刻都能将众生看在眼里。 哪怕是佛祖,也总有照拂不到的凡人,何况上官锐不是佛祖。 在京城来信儿的头一天里,左仪终于在官差们欲言又止中去了娘娘庙。 这座备受豫州城百姓瞩目和信任的娘娘庙坐落于城东最为僻静的一角,但出了娘娘的范围之后,便是无尽的繁华。 左仪往里走的时候,认真看了一下,这里的商贩竟然也不比素来齐全的南市少。 过了此处,往里走便越来越僻静,远远能瞧见一点娘娘庙的屋顶,而屋顶上则是袅袅轻烟,可见其中香客众多。 左仪顺着道路缓缓往上走,他身后十几个官差也随着慢慢走,不是他们想如此,而是没人敢越过左仪去。 老丈和知州大人一再交代,这位大人出身不凡,且是个有才华的人,必定能帮着破了这等离奇的案子。 虽说大伙儿觉得左仪多半是靠着家里关系一路攀爬到这里,可说句实在话,人家好歹还能靠着家里,他们可是什么都靠不住,甚至连自己都不行。 一想到这个,众人便都老老实实的跟在左仪身后。 娘娘庙里的庙主早就知晓一队官差来了,一早便站在了大殿中等候。 她虽说是娘娘庙的庙主,可也是豫州城的百姓,这一点她分得清,自然也不会自持信徒众多而公然跟官府叫板。 左仪这一行人进入娘娘庙,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香客的目光。 他无所畏惧,笑眯眯的走到庙主跟前颔首,“你便是庙主?如何称呼?” 娘娘庙和别处不同,这里的总管事的被称为庙主,而非住持。 不过娘娘庙也不是这一处与众不同,寻常寺庙里要么就只有和尚,要么就只有比丘尼,这里确实二者皆有。 只是这两者并不互通,和尚住在东厢,比丘尼则住在西厢。 但平日里庙里的活计却是二者一起劳作,倒也是稀奇。 庙主喊了声佛号,道:“大人可称呼我为慈安,不知这位大人是?” 左仪问了人家的身份,人家自然也要问他。 左仪十分落落大方的说道:“我自京城来,乃是岐国公的幼子,如今是你们豫州城的通判。” 之前左仪的官职一直未确定,只说让他到豫州任职,直到今日旨意到达,左仪和上官锐等人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竟然许了通判一职给左仪。 在本朝通判有时候甚至可以越过知州去,只是在名义上通判只是知州的副手。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后,上官锐干脆找了他谈心,只是这次没有油腻腻的开场,上官锐直奔主题将豫州城的事说给了左仪听。 却原来上官锐早就察觉到娘娘庙有所不妥,但几次明察暗访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现,他实在没办法。 至于左仪问出的施千兰的踪迹,上官锐这次十分配合的告诉他,那位施家的大小姐确实在豫州城内被关押,却不知道具体问题。 上官锐说长宁府的知府是个人物,做事小心谨慎,他虽然将人送到了豫州城,却并不信任这里的衙门,所以人根本没进衙门一步。 左仪确定施千兰就在豫州城,自然心里更加踏实。 他于是问了关于城中商人失踪的具体细节,上官锐却只回答了他三个字,那就是观音殿。 这便是左仪今日一早带着官差出门的原因。 他想探探这座香火鼎盛的娘娘庙,顺道悄悄观音殿的观音是不是真的观音。 慈安一听左仪的官职,立时眼中便有波澜,只是她掩饰的极好,少顷便如沐春风的朝左仪行了一礼。 第152章 算子 左仪呵呵笑着让慈安不用多礼,随即便转头朝四下里环顾一圈,道:“本官素闻豫州城娘娘庙香火鼎盛,今日一见,方才知道鼎盛的缘由。” 慈安不动声色,微笑着颔首道:“大人请讲。” “京城的寺庙但凡有一些香火的,无比把庙宇本身修建的华丽奢靡,虽说佛祖乃是本心敬畏,可总归让有些人望而远之,生怕这是个骗人钱财的地方。” 左仪这话说的不是很低调,一时间周围往来的香客们便齐齐看向他,想知道谁这么猖狂,竟然在娘娘庙里说此等不敬的话。 但当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个官差的时候,香客们又都犹豫着扭头离开了。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可热闹也分情况,看归看,惹麻烦可不行。 慈安没想到左仪说话这么直接,且周围香客会是这般反应,她当即心中就是一阵别扭。 可随后又释然了,便朝着左仪口宣佛号,道:“大人所言极是,我等不过是寻常修行之人,虽不能说完全无欲无求,但总是有佛祖约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京城如何我等没有去过,不言是非,但既然是岐国公府的公子,想来言有出处,此等败坏佛门的行为,实在令人不耻。” 左仪听着慈安说话,心下便是一笑,这位庙主的嘴倒是厉害,不仅把自己撇干净,还将岐国公府扯了进来。 大约就是告诫左仪,说话之前想一想,他不仅仅是豫州城通判,也是京城岐国公府的公子,若是他言有过失,自然是岐国公府家教有失。 左仪点头附和了句,“庙主说的有理,本官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闻娘娘庙观音殿灵验,这才想着去看上一看,是不是真的有求必应。” 慈安微微蹙眉,外人也许不知,但她却很清楚,观音殿并非完全有求必应,不过是应下的次数多罢了。 可周围信徒还有不少,若她这般说出来,信徒何等心情就不可控制了。 如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打了句哈哈,“大人谬赞,娘娘庙的观音殿是众多香客供奉,灵与不灵不是我等说了算的。”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天下庙宇皆是心诚则灵,大人若是有所求,不妨诚心礼佛,相信观音可以听见大人的心声。” 左仪见识了慈安的嘴皮子功夫,不由抚掌说了声好。 这便是把皮球又踢了回来,求的灵了是观音显灵,不灵就是他自己心不诚。 这般说来说去,左仪无论成与不成对于慈安和娘娘庙来说,区别就不大了。 “烦请带路,本官倒是觉得运气一向不错,心也足够诚,定然会感动观音殿里的神仙,许本官心愿满足。”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慈安前头带路。 这边大殿供奉的并非观音,可见娘娘庙的观音殿并非主殿。 慈安微微颔首,转身先一步往前走去。 从大殿侧门走出去,穿过一条只有七八米长的回廊,尽头处便是一片开的正盛的花树。 左仪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可却认不出这是何等奇花。 只方一走近花树,他便闻到一股令人十分安宁的香气,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跟在慈安身后往里走了一会儿,左仪没忍住问道:“这是什么?味道竟如此沁人心脾。” 慈安微微侧身笑道:“大人谬赞,这乃是我等精心培育的西域品种,名字并不重要,大人若是喜欢,可以叫它无忧。” 左仪点头,“这名字好,此等花香确实让人觉得无忧无虑。” 穿过无忧花树,入眼的便是一座规模较小的大殿。 还未入门便已经闻到浓重的燃烧香烛的味道,再往前一点,就看到无数香客站在门外,那人头攒动的模样,就像是京城里逢年过节的市集。 左仪惊讶于香客之多,更惊讶于观音殿竟如此简单。 若说前头的大殿已经算是寻常,眼前的便接近于简陋了。 说是大殿都有些牵强,最多算是大一点的屋子。 被香客拥挤的门是两扇只有不足两米的红漆大门,入内则是一排蒲团,再往里看,便是一座只有真人等高的观音金身塑像。 左仪往两面看了看,一面是摆放着经卷的书架,一面则摆着一张破旧的长桌,桌子后头坐着一个老者,正捋着胡须给面前的年轻人卜算。 慈安十分和煦的说道:“那是观音殿的算子,每隔一日便会来观音殿为信徒卜算吉凶,他的卦可是灵验无比,大人要不要试一试?” 她既然如此说,左仪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慈安口宣佛号,一众香客便自动自发的让开一条路来供两人进到里头。 左仪跟在慈安身后,走到算子的面前才跨前一步与慈安并排站着。 “我想求一卦,烦请先生稍后于我解说。” 左仪没有先去求签,倒不是不知道如何求签解签,而是他看到算子的桌子上摆着笔墨,显然也可以测字。 算子上下打量一眼左仪,点头说道:“请。” 左仪笑眯眯的提起笔写了一个商字,随后将笔轻轻放下,摊手示意算子便是此字。 算子只看了一眼,就在嘴里念念有词,只是谁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左仪没有催促,只静静的等着结果。 少顷算子开口说道:“大人此来可是为了城中商人离奇失踪一案?” 左仪故作惊讶的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随后他又装作自己失言的朝四下看了一眼,端起威严之态来说道:“此事衙门在查,你知道不稀奇。” 算子呵呵一笑,又掐着指头说道:“在下还知道大人此行不会有收获,因为商人离奇失踪一事源头并非此处,大人是来错地方了。” 左仪蹙眉,若是前一句纯粹靠懵,这后一句就颇有些意味深长。 只是眼前之人不过是一个观音殿的算子,只是靠卜算为生,如何就能知晓许多连上官锐都不知道的内幕。 除非... 算计见左仪迟疑,哈哈大笑一声,“大人不必疑惑,在下只是一介布衣,绝非作奸犯科之辈。” 第153章 红果 左仪扬起眉来,这算子要么是有真本事,要么就提前知晓内情。 他更倾向于后者,但此事知晓的人不多,眼前人会是谁的人? “自然,先生铁口直断,本官十分佩服。” 左仪没有搪塞说算子说的不对,反而直言自己就是来查案的。 这一招有些风险,或许会让幕后之人隐藏更深,以至于纹丝不动,或者便是打草惊蛇成功,幕后之人闻风而动,正好抓住把柄。 左仪自然希望是后者,若是人家纹丝不动,他不也没辙。 算子微微躬身,“大人谬赞,小人不过混口饭吃,让大人见笑了。” 慈安口宣佛号,朝左仪双手合十一礼道:“大人莫不是怀疑娘娘庙藏污纳垢,做下掳劫商人、洗劫货物的恶事?” “怎么会,本官只是来查线索,那些人失踪前都来过娘娘庙拜观音,之后不久便失踪不见。” 左仪说到这里不等慈安开口,继续往下说道:“虽然此事或许是巧合,但若事情被有心之人稍加揣测散播,对娘娘庙绝非好事。” 慈安本欲张口说话,听完左仪所言,知道此话不假,便默认的点点头。 既然得到了庙主的默许,左仪自然就放开手脚,当即吩咐跟来的官差四下里仔细查看。 不管这里是不是一切事情的起源,但肯定脱不了干系。 看着官差散开,慈安心中稍微有些不安,虽说那件事与娘娘庙关系不大,可... “听闻娘娘庙风景绝佳,不知慈安庙主可否带本官转转。” 左仪虽然是问,却没有给慈安拒绝的机会。 慈安自然那听的出来,点头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娘娘庙虽然并非坐落名山大川,周围却十分僻静悠然。 除了入庙前的一条曲折大道外,往后也有一条幽深小道。 慈安便带着左仪在此处往上去。 “这里便是通往后面的落雪原,正巧走到落雪原最高处,虽然不是山,却胜似山。” 慈安口中的落雪原左仪知道,当年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他问过施千兰,施千兰告诉过他,落雪原是整个豫州城,乃至豫州最先落下雪花的地方,所以得了此名。 落雪原北高南低,最高和最低处便是同山巅和平原。 “听闻落雪原上有种叫红果的果子,味道十分独特,不知这个时节还能否吃到。” 左仪回忆起少不更事时的糊涂事,唯一能惦记的竟然就是吃的。 慈安含笑点头,“想不到大人对咱们豫州这般了解,红果确实味道独特,能消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即便是如今果子零落无几,却还是能吃到的。” 慈安带路将左仪领到了一处贩卖果子的摊位前,这是庙里帮助的当地穷苦人家,以在此处贩卖果子赚些钱补贴家用。 左仪一眼就看眼线如残阳的红果,这果子头一次吃必然会觉得酸涩无比,但第二口就全然不是那个味道,竟带着丝甜。 “这果子怎么卖?” 左仪拿起两枚红果问小贩,小贩有些腼腆的挠挠头,“小人看这位肯定是贵人,既然是贵人,那就不收钱了,就两枚果子,小人还请得起。” “那可不行,你是小本买卖,这两枚果子于我没什么,于你说不得是一顿饭钱,我如何肯?” 左仪摇头,态度十分坚决。 小贩没料到左仪会这般说,当即感动万分,“既然贵人如此说了,那小人收钱便是,这果子一枚一文钱,三枚两文,大人不如再拿一个吧。” “好。” 左仪伸手又拿了一个,将两文钱放进小贩手中。 他收回手的时候注意到,小贩手中有老茧,位置却十分独特,十指关节粗大,可以说是常年干粗活所致,也可以说是习武。 左仪不动声色的抄起手,朝落雪原上的红果林扫了一眼。 此处的红果林比当年来时多了两倍不止,这东西吃的人少,谁会费力不讨好的种植这么多? 他心中既然存了疑惑,自然无心再瞎转悠,便和慈安回到了观音殿前。 此时第一批出去的两个官差已经回来,二人附耳左仪回复并无异常。 左仪料到,此行不会那么容易就搜到线索,心中根本没有失望。 一连等到了第三批人回来,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一批人回来,两个官差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朝着左仪行礼说了声时间不早,大人该回衙门了。 听闻此话,左仪心下一喜,竟然不是全无收获。 告别慈安走出娘娘庙,一直行到周围无人的地方,左仪才张口问起发现了什么。 官差忙上前说道:“娘娘庙一侧有一处草棚,里头有一口大缸,在大缸底下我俩无意间发现有一处地下密室。” 他说着另一个官差附和道:“是的,不过由于时间紧迫,另人多眼杂,我俩便没有下去,只在上头看了看,里头有人待过的痕迹,显然不久前还关过人。” 左仪点头,少顷问了句,“没破坏附近的东西吧。” “大人放心,我等虽没有大才,但吃饭的本事都十分熟练,我们可以保证即便等我们离开立刻有人前去,也绝对不会发现有人曾发现过密室。” “很好,今天你们辛苦了,等这案子破了,我一定为你们请赏。” 左仪十分豪言壮志,可实际上如何破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此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唯一有的便是娘娘庙的观音殿。 “多谢大人!” 众人朝左仪行礼感谢,左仪十分潇洒的摆手,“今日便到这里,你们回衙门去吧,我就先回家了。” 他还惦记着程宣,那家伙虽然自认识就跟他不大对付,可好歹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如今又是同朝为臣,他就大人大量吧。 所以当左仪回到宅子里看到自己才屯在家里没几日的糕点被程宣一扫而光的时候,他很想给自己一耳光,去他娘的大人大量,老子要跟这不要脸的拼了。 只是左仪才冲到程宣身前三米处,就被程宣的土豪举动给征服了。 “二十两金够不够?” “够,绝对够,您老继续吃,小的给您倒水...” 第154章 狐妖勾人 直到程宣吃饱喝足,左仪才笑呵呵的上前问他昨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谁把他伤成那样。 程宣一边喝着茶,一边将昨日的事缓缓道来。 “我从私牢里逃出来的,在那之前我将宫先生妥善安置,只是没想到我会一去这么久,不知道宫先生现下如何了。” 他先说了最担心的事,宫文柏是他自作主张带出来的,若是人在他手里出了事,程宣心里肯定过意不去。 且这人还是左仪很看重的人。 左仪哦了一声,一点都不担心的说道:“他没事,文柏知道如何自保,先说你的经历。” 对于宫文柏,左仪十分放心,他既然能在入京之前孑然一身的安全找上他,可见是个有能耐的人。 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不就是废话嘛。 程宣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说道:“到豫州城后我们俩才将人甩开,看着像是衙门里出来的人,应该是那位长宁府知府派来的人,至于为了什么,我现下只猜测跟科考一事有关。” 从长宁府被人盯上,程宣就偷偷将消息传递出去,直到进了豫州城,才联络上了施家伙计。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程宣和宫文柏的行动才没那么被动。 “不过那些人狡猾的很,只没多久就发现了问题,施家那几个最初联系上的伙计便在那几天之后陆续消失了。” 程宣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再后来没多久就有官差上门找了我,说是南市出了命案,而我正是最后见到那人的嫌疑者。” “南市?” 左仪想起之前施家伙计觉得施千兰不会在城南的猜测,如今程宣却是在南市惹上麻烦。 “嗯,南市,怎么?看上去你很惊讶。” 程宣不大理解,干脆直接问左仪。 “也不是,只是从上官锐,也就是豫州知州口中得知,施千兰被人囚禁在豫州城内,只是不知道囚禁在何处,我们的推测是不大可能在城南。” 程宣点头,“这跟我现下所遇上的事有什么关联?” “似乎没有,但若牵强点说,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在城南出事,会不会是有人觉得你在城南过于危险,一不小心会探查到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才扣了罪名给你。” 左仪说着看向程宣,程宣蹙眉,良久竟有些认同左仪的话。 “施千兰如今还是下落不明,此事你报到上头了吗?” 程宣比较关心这个,这豫州城的水比他们想的要深,且跟长宁府牵扯不清,所以上官锐的话可以全信吗? “自然传了消息回去,不过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我看是难。” 左仪不觉得以上官锐在豫州的势力会不知道他往外传递消息。 但左仪却觉得上官锐不会阻止。 “上官锐此人很奇怪,说是跟那伙人一起的,我看着不像,说不一起吧,又总是遮遮掩掩,也不知道究竟在掩饰什么。” 左仪干醋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程宣在刑部混了一段时间,经验比他丰富,说不定能猜透上官锐究竟意欲何为。 “也许谁的人也不是,只是老狐狸谁也不想得罪罢了。” 程宣在京城中见的这种人不少,但人家做的十分自然,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只觉得是个洁身自好的人罢了。 倒是出京几次看到的明显许多,有的甚至直接名言。 上官锐此人他没见过,不过能走到豫州城知州的位置上,又颇受百姓信赖的样子,想来是有一定水平的。 “倒是忘了有这一茬,得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左仪一拍手,他身后是岐国公府和宫里那位,谁还能越过宫里那位去。 可程宣不觉得,他摇头,“你别忘了,参与此事的也许有定王和闻人家,至于咱们身后那位,却是个不可对外人言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沉默下来。 定王虽然只是庶出的皇族,可终归是亲王,即便是陛下也时常照拂,谁会想到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会参与其中。 且此事他们并没有跟上头说,就连岐国公府都不知道,因为陛下和定王尚有情意在,若是一个闹不好,容易惹上祸事。 “所以此事还需要避着点上官锐。” 程宣最后给出个结论,他不是个容易轻易信任人的人,即便是左仪,最初的时候他也不信的。 左仪点头,“对了,城中接连离奇失踪了好些个客商,每个人失踪的时候连带货物都一并不见,此后数日又离奇出现在城中,最开始的几个尚能清醒,只不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事,后来那些便连神志都不甚清楚。” 他简单将此事告知程宣,料想程宣在私牢里待了一段时间,说不定还不知道此事。 结果程宣却点头说他知道,只是知道的不那么清楚。 “私牢里有时候也一些风声传进来,那几个看管的狱卒看着老道,可终日待在那里,难免多几句嘴。” 他听到的事情和左仪说的不大一样,传闻说那些客商都去了城东娘娘庙拜祭观音殿里的观音,后来出娘娘庙不久人就消失不见了。 这也不算什么,跟左仪说的差不多,但这中间的过程有些不一样。 “狱卒们口中所说是狐妖勾人,那些去过观音殿的客商身上沾染了观音的灵气,狐妖就是冲着这灵气而去,至于货物则是顺手牵羊。” 程宣将狱卒们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左仪听,他反正不大相信此种说法。 若说狐妖为了灵气,那顺手盗走货物做什么,难不成妖精们也缺钱吗? 左仪跟他想法差不多,不过狐妖勾人倒是听着稀奇。 “这么说有人亲眼所见?” 若不是有人看见,怎么传的这么神乎其神。 程宣摇头,“不好说,不过那俩狱卒一定知道点什么,可惜私牢位置隐秘,我怕是根本找不到。” “哦?你不是从里头逃出来的?”左仪挺惊讶。 “不是,是有人要见我,途中我找了机会逃走,这才被他们满城追捕。” 程宣想到自己身上的伤,那些人对他十分了解,才一抓住便下了毒,为的就是防止他逃走。 第155章 不得不防 “去的方向?” 左仪干脆问道,在豫州城能设私牢,还能随意将人带出来召见,此人在豫州城的地位可见不一般。 也许在本朝都不一般。 但这个人左仪不觉得会是上官锐。 “城南。” “城南?” “对,是城南。” 程宣十分肯定,带着他出来的那俩狱卒就是往城南去。 若非因为经过城南最为繁华的南市,他哪里来的机会逃走。 左仪抄着手来回走动,走了一会儿停住叫说道:“会不会是巧合,事情似乎都在朝城南汇聚。” “如何说?” 程宣不大明白左仪的意思,他被带去城南可不是巧合,难道说有什么事也在城南发生了? “之前在镇子上遇到一个酒肆的案子你可还记得。” 左仪没有先说事情,反倒问起程宣来。 程宣点头,心知这个巧合也许跟之前的案子有关。 “我遇到了那个案子里本该嫌疑最大却没有证据的人,就是那个柳娘。” 程宣想了想说道:“不应该还有那位张夫人吗?” 他们曾在案子结束后仔细探讨过这个问题,觉得此二人必然是有合作的,至于谁才是真凶尚不可知,也没有证据。 “张夫人出家了,看样子是经受不住世间人情变换,所以躲了起来。” 程宣嗯了一声,又问道:“可这跟城南巧合有什么关系?” “柳娘就在城南一条巷子里卖酒为生,这也就罢了,我遇见她的时候正巧看见有几个无赖收孝敬钱,顺势从柳娘口中知道了三十帮在豫州城的势力。” “这个帮派我倒是有所耳闻,曾在豫州其他地方发展其势力,只可惜后来被当地衙门清剿,如今竟在豫州城盘亘下来。” 程宣来豫州之前调查过,这个三十帮的帮主一直十分神秘,一番打听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三十帮帮主是男是女。 “这么说三十帮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仪听程宣的意思,当地衙门都清剿,想来是触犯了不少本朝律例。 程宣却摇头,“并非如此,就我打听到的消息,三十帮一直救济贫困,豫州周边闹了饥荒,衙门无所作为,反而是三十帮倾巢而出,他们开设粥棚救济百姓,得了许多赞美。” 可这些赞美在衙门的人的眼里就是打脸,一点不留情面的那种。 后来又出过几次差不多的事情,衙门和三十帮就突然之间闹翻了,在他们的口中三十帮成了当地恶势力,打家劫舍无所不做。 再然后三十帮被清剿,原本被帮助的百姓在衙门的威慑下,无一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左仪抬手在下巴上蹭了蹭,不解的道:“既然如此,三十帮为什么还要重新凝聚,就此解散不是挺好的。” “人人若都像你一样,说不定世间会少了很多冤仇。” 程宣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良久才送了左仪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褒奖还是贬责。 “柳娘铺子前出现的那几个无赖若真的是三十帮,那现在的三十帮便是因那一口怨气而扭曲了。” 左仪缓缓坐下,“而柳娘在其中将三十帮和衙门的关系隐晦的告诉我,难道她希望我去做些什么?” 程宣摇头,“柳娘此人必然不简单,她所思所说不尽然是我们所想,此女的心思很难猜。” 左仪表示赞同,从镇上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张夫人和柳娘的事,两个女人那么周密的计划,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且杀了阻碍自己的人,如此心思确非寻常人可比。 “只是很意外张夫人会出家。” 左仪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张夫人那等姿容和脾性,出家是在是可惜了。 “在何处出家?” 程宣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左仪一愣,这个他倒是没问。 “怎么了?”左仪不解,程宣怎么突然问这个。 “要是在娘娘庙那就真是太巧了。” 程宣微微垂下眼皮,遮盖了眼中的波澜。 左仪眯起眼睛,程宣这话的意思不难理解,“说的也是,倒是我疏忽大意了。” 从入城所知的商贾失踪,到后来在巷子里遇见柳娘所发生的一切,再到程宣这么巧在城南逃走,这一切仔细想起来,就像是有些关系的不同事情。 虽然左仪眼下说不出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不过直觉这东西有时候就是很玄乎,说不定就是真的呢? 两人又聊了一些,眼看着天色暗下去,便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左仪被程宣叫醒,他告诉左仪宫文柏藏身何处,让他有时间务必去走一趟。 这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该做的事情,即便左仪觉得宫文柏现在应当不会还待在一个地方。 左仪点头表示没问题,如程宣一般,虽然他知道宫文柏的脾性,可总觉得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安心,万一有个万一呢。 出了门晃荡着去衙门,左仪便看到上官锐等在大堂上,一见他出现,立刻上前问道:“昨日什么情况?你怎么连说都不说就回去了。” 上官锐可是挂心了一晚上,自己将一些实情告知左仪,本已经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他着实忧心。 “没什么,被观音殿的算子算了一卦,说我此去无收获,可不,还真就没什么收获。” 左仪两手一摊,把昨日在观音殿的事情说了一遍。 只是他没有提及那两个官差发现密室的事,他想看看,上官锐把人给了他是做什么用。 只受差遣,还是顺带监视。 上官锐似乎并不觉得左仪少说了什么,点头说道:“那位算子我早有耳闻,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左大人还是小心点为好。” “我有什么可小心的,要小心的是城中商贾和百姓,若此事再闹下去,上官大人这些年的声望怕是要变成失望了。” 左仪十分不客气的拍了拍上官锐的肩膀,像是一个老友在幸灾乐祸,又像是安慰。 上官锐没说话,他知道左仪说的一点没错,声望积累起来十分缓慢,可要毁了的时候却异常容易。 他不得不防,也是他肯松口的原因所在。 第156章 碎语 和上官锐说完话,左仪便溜达到了别处,瞧见昨日跟着自己的几个官差,笑眯眯的跟人到招呼。 官差们那里得过这般客气的招呼,受宠若惊的和左仪见礼。 左仪一点不生分,当即就跟几个官差攀谈起来。 几人说起城中商贾失踪的事情,左仪便说在坊间听到百姓议论说是狐妖勾人,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个看上去瘦瘦高高的官差四下里看看,凑到左仪近前说道:“此事可不敢乱说,之前知州大人因此还在衙门里处罚过几个人,他们便是在衙门里第一个提起狐妖勾人的。” 官差说着又朝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后才继续道:“而且我听说后来他们回去都遇到了离奇事,家里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左仪鼓起腮帮子支棱着耳朵听,结果这所谓的离奇事竟然只是家里丢了东西。 他左思右想,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离奇事。 “是啊,还听说家里给闹得鸡飞狗跳,三天两头出事。” 另一个官差的话倒是给这离奇二字添了一把火,像是那么回事了。 “具体到底都什么事?” 左仪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俩人总绕着圈儿,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 最后还是头一个说话的官差开了口,“左大人来的晚,可能还不知道咱们豫州城城北靠近城墙的一片有个坟地,那是各家百姓埋人的地方。” 他说着咽了咽口水,看的左仪只想掐着他脖子把剩余的话都给抖出来。 “这件事说来最为离奇,就被罚那哥们家的坟地也在那片儿,他被处罚后的第三天突然家里的坟地就塌了个大坑,听说当时就见坑里一堆白色的毛儿,看着像是狐狸毛。” 另一个这会儿也附和起来,“是啊,听说还是狐狸毛,你说慎人不慎人。” 左仪抄着手,一脸若有所思,就听头一个开口的官差继续说道:“后来另一个哥们被吓病了,在家躺了整整五天才来衙门,整个人看起来蔫里吧唧的,就跟被人吸了精气似的。” “你可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另外那俩倒霉蛋儿。 左仪见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慢悠悠的踱着步子继续在衙门里转悠。 他觉得有人利用商贾失踪来散播谣言,说城里有狐妖勾人,只是不知道目的所在。 中间又夹杂这三十帮和衙门的事,左仪这会儿是真有点头疼。 京城里的消息再拿不到手里,他铁定想拍拍屁股走人。 转了一圈下来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左仪就琢磨着是不是该出门转转,或者去街巷里看看柳娘如何了。 程宣说柳娘非寻常人,他心里其实早这么觉得,只是柳娘和张夫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弱质女流,实在不像是能杀人的。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且不可狗眼看人低。” 他一边想一边嘟囔着,迎面瞧见老丈走了过来。 老丈恰好听见了左仪那句话,以为他说的是自己,脸上有些意味不明的浅笑浮现。 “大人好兴致,不知道那案子查的如何了?” 左仪抄着手唉声叹气,一双眼睛只差挤点泪珠来凸显自己的苦逼。 “还能如何,一无所获,那娘娘庙根本什么破绽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商人到底怎么消失的。” 他是真的好奇,问了一圈下来,不管是衙门里还是街上,竟然没一个人说得清人是如何消失的。 老丈沉吟片刻,摇头说道:“左大人这问题恐怕需要你自己去找,目前没有人看到这些人是如何消失的,回来的那些人自己也说不清,甚至最初清醒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这段消失的时间在哪里、做了什么。” 起初他和知州大人还抱有一丝希望,可后来问了几个人后就发现,这些人是真的不记得自己过去那一段时间的任何事情。 如今失踪后又回来的人压根连清醒都没有,更是无从问起。 至多也就左仪之前在大牢里问出的那几句。 第一句是一个字字。 第二句是云纹。 第三句则是月。 不,确切说是月神使者,不能碰。 还有屋顶的奇怪虫子。 老丈事后找人去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虫子,倒是有一条极细的缝隙,外头的日光照进来便会形成细长且扭曲的缝隙。 但老丈觉得牢里那位和左仪看到的也许不是这条。 “算了,此事我慢慢处理,相信知州大人能压到现在不报,一定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左仪抄着手一脸笑意,老丈看着他笑心里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可人家分明笑的很好看。 “大人尽管放手去做,知州大人既然交给了大人处理,自然是大人说了算。” 左仪心里嘀咕了声老狐狸,一点口风都不肯松。 面上却十分欣慰的道:“老丈说的是,那我便去忙了。” 和老丈谈完之后,左仪觉得还是去街巷里找一找柳娘的好。 这女人即便非比寻常,总归不至于可怕到哪儿去。 况且他们二人似乎并没有利益冲突。 所以正打扫铺子的柳娘再一次见到了左仪,只不过这次他穿的是官服,英姿挺拔之下还有几分威仪。 “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柳娘对左仪再次前来并没有多少惊讶,这一点她不怕让左仪看出来。 左仪笑了笑,“那壶酒喝没了,心里还是惦记,就厚着脸皮过来看看。” 他这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试探。 他心里真正惦记的是交代柳娘的事,按照程宣之前的说法,他应该就在附近逃走,那时候柳娘不知看没看到人。 “大人想喝咱的酒是好事,说明这酒不错,大人进来稍坐,我再打两壶给你。” 柳娘说着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对了大人,之前你交代的事情我似乎有了眉目,就在不久前有一个跟大人朋友十分相像的人从这条街巷跑过,不过那人动作太快,我没看清楚。” 顿了顿又道:“今日早间出门送酒的时候还听人说了一件怪事,说是南市最里头一直空置的铺子不知道何时住了人,却不见有开门的意思。” 第157章 怪事 柳娘的话左仪没做出什么不该有的反应,只带着一丝丝好奇问道:“南市的铺子不是时常有换的吗?也许人家就是有了新主家了。” 豫州城南市是块宝地,往来商贾都喜欢往这里扎堆。 不仅仅因为这里聚集了超高的人流,还有着玲琅满目、数之不尽的各色货物。 有了这些就等于有了保证,你想要的也许别人那里有,你带来的货物也许正好是别人需要的。 所以南市迎来送往的商贾不可谓不多。 自然了,这中间也有那种生意失利而付不起高额房租的。 是以南市商铺换人的机会自然也就大了点,至今为止,除了施家和几个本地的大商户外,其余商铺多多少少都中途换过人。 柳娘说的自然也就不算稀奇。 只是左仪心里很清楚,柳娘能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显然在她那里这是稀奇的。 左仪不表露出自己的疑惑,仅仅是提防柳娘,总不能让一个小娘子家家的把自己一眼瞧了个透彻。 “左大人这可就不知道了。” 柳娘微微摇头,手里却麻利的将醇香的酒液倒入坛子里。 “咱们南市有三奇,施家酒楼奇高的酒菜价格,西面奇长的放生池,还有便是这处商铺常年无人问津。” 这三奇柳娘不信左仪没听说过,但他似乎并不当回事。 想了想,柳娘继续说下去,“施家酒楼的食材酒水贵的有理有据无可厚非,至于那放生池确实长了许多,基本绕着咱南市一周,久了知道原委自然也是稀奇事。 可这处本来地段不错的商铺这么些年无人问津,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确实奇怪的很。” 她和张夫人初来乍到的时候也曾打听过,说是那商铺里头有古怪,曾经试图盘下来的商贾不是被吓跑就是莫名其妙在里头睡一夜被移到了城外。 总之很是邪门。 柳娘当时因着心里好奇,跑到那处又细细打听了,得到的答案和传言一模一样,甚至有人亲眼目睹大半夜人从里头越过墙掉下来的。 掉的时候人都还是睡的迷迷糊糊,落地才醒了过来。 久而久之自然就再也没人肯去问那铺子。 再后来甚至都绕道走。 如今要不是南市铺子紧缺,连它周边那几个铺子怕是都没人敢要。 即便是现在有人租了,却晚上一定不会留人在。 这些柳娘没跟左仪说,她觉得左仪既然出身官宦,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必然是不会信。 说实在话,左仪是不信这些,而且他确实不知道南市所谓的三奇,因为他这些日子一心打听的都是商贾失踪案,并没闲暇去问别的。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我觉得施家酒楼能在三奇之列,一点不冤枉。” 他撇撇嘴,施千兰的酒楼吃一顿下来,比得上寻常百姓一年有余的口粮,可不就贵的出奇。 最重要的是,她小气,在东稷县和凤锦县记下的帐竟然送到了国公府里。 如今他俸禄多了不少,即便还不到能在她店里消费的标准,可也不用把脸直接丢到京城去吧。 想想这些年在京城,谁人不知他岐国公府小公子阔绰大方,哪有欠人帐还不起的窘迫时候。 柳娘不知道其中缘故,只觉得左仪跟施千兰关系不错,想来去酒楼里吃酒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人不妨去打听一二,这事儿看着蹊跷,我听人说知州大人将商贾失踪一案交给了大人您来查。” 说到这里柳娘停了停,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大人莫怪小妇人多嘴,此事目前看来还有些棘手,大人若是办得好也就罢了,若办不好,那...” 她这些担忧左仪早就想到了,不过他觉得既然身在其位,自然要负责。 再者即便没这些商贾的事,他也得忧心另外一桩事,说来说去总归没个清闲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左仪就想叹气。 施千兰下落仍旧不明,宫文柏和闻人清那边也没个消息,只有程宣负伤找上了他。 “多谢柳娘子忧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柳娘闻言欲言又止,她可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想让左仪尽可能将这些棘手的麻烦事给推出去。 哪料到左仪竟是脑子糊涂的,一点不知道转圜。 “大人的酒好了,以后若是大人想吃酒,只管吩咐人来拿便是,实在不行我送去也可以,何须大人亲自跑上一趟。” 柳娘将酒坛子递给左仪,这小小的酒坛子一次起码能撞上五斤酒,如此两壶掕着回去实在费劲。 左仪不以为然,轻松将酒坛子提在手里,脸上笑的十分愉悦,“哪能劳烦柳娘子亲自送,我左右没没什么事,自己过来取便是。” 说着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酒钱,于是弯腰打算把一坛子先放下,给了酒钱再带走。 柳娘看出他的意图,当即伸手上前虚虚在左仪手腕上扶了一下,“大人不必,就当是感恩,那日的事大人可帮了大忙了。” 说到这里,左仪便顺势提起三十帮来,“那些无赖没再来过吧,你说从前三十帮也是道义仁义挂嘴边的,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他故作叹息,在程宣普及之前,左仪甚至都不知道三十帮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一个京城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虽称不上纨绔,却实在没什么忧心朝廷百姓的大志向。 “大人有所不知,听闻这三十帮曾被清剿,如今在豫州城十分低调,只是一些外围的人时常滋扰百姓,官府拿他们没办法,倒霉的还是我们。” 柳娘叹了口气,一张俏脸上满是辛酸无奈,不过少顷又展颜一笑,“幸好大人来了豫州城,想来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左仪被这么一捧,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含糊的点头,随后匆忙道别离开了。 今日回的早,他才一进门,程宣就猜他是偷溜下职。 左仪也不着急辩解,将酒坛子往桌子旁一放,抄着手坐在程宣对面,跟他说起今日打探来的事。 第158章 一团乱麻 “你的意思是最初传出谣言的是衙门里的官差?” 程宣听左仪说了一遍,觉得最早传出谣言的官差遭遇十分离奇,这等事情即便放在何处也会引人猜想。 可实际上他和宫文柏到豫州城的时候,这件事应当才刚刚发生,他们二人却没有听到只言片语。 不知道此事是上官锐封锁的好,还是另有人在背后操纵。 程宣希望是前者,因为即便是上官锐如此好的名声,终归是归朝廷管辖,一旦查出不妥,他们及时上报即可。 可如果另有人操纵,那便如同之前所查的事情一般,即便有了猜测,没有万分把握之前根本不敢轻易妄动。 “应当是,不过后来那些离奇事你不觉得有点欲盖弥彰吗?” 如果只是寻常听来的传言,或者即便是一些自己的胡思乱想,说了也就说了。 上官锐处罚还算合情合理,毕竟那是知州衙门,不是什么神坛庙宇,总传些怪力乱神的事确实不妥。 可官差们回去之后却发生了那些个意外。 程宣听明白了左仪的意思,觉得确实如此,传言而已,若是没有后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那他可能就是一句闲言碎语。 如今却是被坐实了确有其事。 只是到后来事情也没能闹起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觉得是上官锐。” 左仪一双眼睛看着程宣,这整个豫州城内,能将留言扼杀的,怕只有声望极高的上官锐吧。 “不无可能。” 程宣赞同这个说法。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对其中事情不知道吗?” 程宣觉得此事越绕越迷惑。 左仪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出来。” “你都拿豫州城的百姓警告他了,他还是不说,那看来是不能说。” 程宣对此颇有几分熟悉,在刑部大牢里有的是犯人藏着一些不能说的秘密,这些秘密不说的时候死的是自己,若是说了,那便极有可能连累了家里人。 他曾自己想过,若是换成他,他约莫也是不会说的。 “既然是不能说的话,那咱们自己找吧,总不好一来就逼得知州大人悬梁吧。” 左仪倒是十分想得开,上官锐已经说了一点线索,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东西,剩下的靠自己便是。 程宣嗯了一声,转头又问起今日去找宫文柏之前藏身之处的事。 左仪摇头,“人已经不在那里了,文柏心思机敏,见你许久不回,定然不会躲在一处。” 顿了顿又道:“可惜不能在城中大肆寻找,不然这会儿说不定都能坐在一起喝酒了。” 他拍了拍脚边的酒坛子,顿时一股酒香顺着缝隙飘了出来,确实勾人的很。 “正事办完了咱们回京城喝不也一样。” 程宣瞧了眼他脚边的酒坛子,知道左仪肯定还有别的话要说。 “也是,不过今日去找柳娘子,她倒是跟我说起了一桩怪事。” 左仪老神在在的往椅子背上轻轻一靠,“南市有三奇,前俩在我看来不足为奇,倒是那鬼宅让人有几分好奇。” “鬼宅?” 一见左仪的架势,程宣就知道他要卖关子,本不打算搭理他,等他自己说完便是。 可左仪才一开口,程宣就有点忍不住了。 “我觉得鬼宅比较符合那铺子的特质,所以就叫它鬼宅。” 左仪于是将南市那商铺如何离奇诡异和程宣说了一遍。 末了,左仪还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你说柳娘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间铺子?” 难道只因为它突然租出去了吗? 程宣摇头,“你有没有觉得,柳娘子好像实在提醒你什么,从她上次说到三十帮,到这次说的商铺,好像都意有所指。” “这我能听不出来吗,只是她未免太隐晦,我实在不知道她究竟在提醒我什么。” 左仪挠了挠头,重新抄着手,面上确实十分为难。 起先他以为三十帮和官府勾结,私下查了一番才发现可能性不大。 先不说三十帮在豫州城再怎么兴起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帮派,县令都未必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一州知州。 可如果不是这样,柳娘说这个到底为了什么。 再者今日说的商铺,听上去像是跟狐妖勾人有关,且又是商铺,跟商贾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再仔细一想,商贾失踪尚且无人知晓在何处失踪,具体失踪的时间。 柳娘说了一句商铺离奇,他就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未免草率了。 况且商铺周围有人,更有人目睹了那些离奇的事情。 若是商贾失踪真跟这处铺子有关系,怎么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可不查左仪心里又不踏实。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让施家的伙计去查一查。 不过却不是查那处商铺,而是重新查一遍那些商贾失踪之前发生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不仅仅是娘娘庙。 程宣眼下还无法出门,身上的伤是一回事,还得提防那些人。 如今在豫州城除了他们外还有三个同伴尚且不知去向,任何人都不敢冒险。 这一夜左仪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还算能吃的小菜,和程宣喝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一身酒气进了衙门,把迎面出来的上官锐熏的脑门子青筋直冒。 本以为来个靠谱儿的,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纵然能顶得住上头的压力,可那就如同一把刀子悬在脑袋上,砍不死人也膈应人啊。 “左大人昨日兴致不错,竟独自饮酒。” 上官锐还算沉得住气,即便心里不悦,脸上也没全然表现出来,只语气稍显生硬罢了。 左仪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影说道:“不喝酒哪里睡得着,大人交代这么一件棘手的差事,总不能让大人失望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锐差点没气笑了,初见以为是个毛头小子,如今看来是自己眼花,这分明就是个滚刀肉。 “左大人辛苦,这几日本官要出门,衙门里的是就仰仗大人了。” 上官锐实在无力再说什么,摆摆手带着几个官差出门去了。 第159章 死在半道 目送上官锐离开,左仪转头和老丈对上了眼。 左仪笑眯眯的问道:“大人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急匆匆的。” 老丈仍旧面上和煦,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事,只是京城里来了消息,消息却送去了长宁府,大人便是去长宁府领旨去了。” “不对吧,若是有圣旨,不一般都送到各处,怎么豫州的却送去了长宁府?” 左仪好歹在京城混迹多年,这些事还是知道的。 老丈点头,“我也是这么跟大人说的,不过来通知的并非长宁府的人,大人不去不大合适。” 他和上官锐昨夜便接到了消息,上官锐以夜深不好赶路为由,让前来传话的官差留了一夜。 这一夜他们二人便在书房细细推敲了此事,想来必然是有内情的。 不过这圣旨必然也不是假才对。 “老丈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老丈要是不放心,不妨暗中派几个人看看。” 左仪心里总归觉得不大对劲。 老丈哈哈一笑,赞许的看了左仪一眼,本以为眼前这小子跟自家大人会有隔阂,没想到竟还会为大人担忧,不错,不错。 “左大人说的是,老朽这就派人去。” 如此一来便不算是上官锐提防,而是他这个下属担忧而已。 告别老丈,左仪这次没在衙门里闲转,而是径直去了档案房。 里头执勤的书吏知道左仪,忙上前行礼,这可是京城委派的通判大人,虽然品级没有知州大人高,但谁都知道实际握着权利的是这位。 即便他们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也不能给知州大人惹麻烦不是。 “大人想要看什么,告诉小的便可,小的在此处八年有余,对此处熟悉的很,省的浪费大人的时间。” 书吏很殷勤,让左仪先坐下,又赶忙将茶水奉上。 虽然泡的不是什么好茶,可到底有心意在。 “商贾失踪一事,你这里有几份案卷?” 左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眼笑眯眯的看着书吏,“算了,有多少记录都拿出来,说不定对破案有帮助。” 书吏张了张嘴,听左仪这么说,忙点头说了声好,转身到架子上寻找卷宗。 不过须臾,书吏便抱着三卷走了出来。 “大人,这就是目前所记载的所有了,大人先看看。” 他小心将卷宗放到桌子上,十分恭谨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左仪将茶碗往远处放了放,先拿了左边第一卷打开。 上头记载不是很复杂,只潦草几句,四月中于城南失踪商人一名,所携货物一同消失,价值千金,半月后于城北出没,所问一概不知。 这是第一个失踪的人,当时并没有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 左仪继续将卷宗往后翻,在第一段潦草的记录之后竟还多出了许多补充,显然是后来觉得事情蹊跷了又去盘查所得。 他认真看下去,上头记录了官差盘查城北和城南大多数乞丐和百姓,竟然都无人知晓这人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如何出现的。 只有一个人的记录上说了一段话: 他在街口站了约莫一刻钟,看上去挺茫然的,然后一阵鼓声之后,人就像是大梦初醒,后来听说径直去了衙门。 这是城北一个茶寮内的茶客所说,他家就在那附近,闲来无事时常到茶寮找人唠嗑,那一日恰好就在。 左仪暗自记下了那人的名字和住址,心想回头再去看看,这好歹算是一个比较清晰的记录了。 随后其余两卷他也一一翻看,也有几个人目睹了失踪之人的出现,但都已经是在更后头的时候,并不是第一时间。 但后头的卷宗都写的较为详细,比如人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出现,身上所传衣物,甚至连佩戴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其中有一段这么样描写,说是第一个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人时,他手中曾拿着一只月亮糖,是街面上时常会见到的,并不算稀奇。 只是左仪将这枚月亮糖和在大牢里那人说的月神使者想到一起,那可就稀奇了。 而且到现在他都没想清楚,为什么最初的人能清醒着回来,只是忘记了那一段过往,而后头的人却都神志失常了呢。 “有劳了。” 将卷宗重新递回去,左仪起身和书吏颔首一礼,抬脚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明媚,枝杈上的肥鸟正叫的欢快,想来是吃食足够,心情美丽的很。 左仪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抄着手愁眉苦脸的往前走,衙门里众人都井然有序的忙碌,唯独他有点格格不入。 “听说了吗,牢里那个被家里人接走了。” “早听说了,昨日大半夜来接的,还听说方才知州大人去了长宁府。” “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那人死了,死在了城外半道上,那处归辖下县衙管,听说县衙倾巢而出,生怕这人命官司顶了脑袋上的乌纱。” 左仪本只是放缓了脚步,这会儿听到,先是一愣,随后干脆出来直接站在那几个说闲话的小吏跟前。 “尸体送去了哪儿?” 小吏一见是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刚要行礼就被左仪一把拉住手腕,只追问早间死了的人尸体被送去了哪里。 “大...大人,城外那段路归石县管辖,如今人肯定被带回去了。” 石县紧邻着豫州城,是城下四个下辖县最大的一个,却也是最穷的一个。 从前灾情稍微严重些,都需要其余三个县一同帮忙。 听到石县这个名字,左仪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之前闻人清所去的石人镇,她在那里,这尸体难不成送去了那边?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 小吏点头,“石县县衙便是在石人镇上,如今看着时辰,尸体早该到了县衙了。” 左仪哦了一声就往外走,边走边让人备了快马。 此去石人镇需要半个时辰多,他得尽快。 而石人镇上,几个头发微微有些花白的仵作站在门口,个个伸着脖子朝里看,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刻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第160章 再见闻人清 左仪是半个时辰后到的石人镇,一路问了百姓径直找到衙门前。 衙役一听来的是豫州城内的通判大人,当即放了行,还领着他们往衙门内走。 “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衙役一看就是带了点话痨型的,要不就是喜欢打听事情,就跟凤锦县的万七和三儿一样。 “听闻出了命案,此人同知州衙门要查的案子有些关系,本官便亲自走一趟。” 左仪一早就想好了说词,死者乃是商贾失踪案中的幸存者,如今却在出城途中暴毙而亡,自然能往案子上联系。 再者左仪想看看在石人镇的仵作里有没有闻人清,她如果窝在这里,左仪觉得石人镇也许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闻人清当初是为了施千兰来的豫州,可她到的第一个地方却不是豫州城,反而是离城中不远的镇上。 当时程宣分析说闻人清也许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一点消息都不透露,要么不方便说,要么就不能说。 “竟然这么严重,那大人赶紧请,咱们镇上新来的仵作正在验尸,大人...” “带我直接去停尸房。” 左仪不用衙役询问,干脆说了出来。 “好,大人这边请。” 衙役脚下一转,给左仪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很快穿过一条长廊到了一个简陋的院门前,此时院门大开着,只是被人挡的严严实实,根本进不去。 左仪仰着脖子朝里看,只看见一个漆黑的脑袋在晃动,看不清究竟什么样貌,自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闻人清。 “来来来,让个道儿,让咱们大人进去。” 衙役伸手扒拉了两下,结果竟然没把人扒拉动。 他不好意思的扭头看了眼左仪,见他没什么不耐烦,这才松了口气提高音量道:“通判大人到了,都给让开点!” 人群哗啦一声分成了两排,左仪心想果然还是官职比较威慑人。 抬眼就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他,而眼睛的主人不巧正是闻人清。 “你怎么来了?” 闻人清只问了一句,就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左仪穿过人群走了过去,良久才说道:“这个人是知州衙门在追查的一宗案子的受害者,他死的不明不白,我自然要过来查清楚。” 他说完没得到闻人清的回应,垂眸看到她正拿着一只小小的东西在看。 让左仪不大能接受的是,这东西是闻人清从死者口中取出来,还带着一些不明粘液。 跟来的衙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左仪再看周围那些人,居然都是一脸兴奋。 他心道这些人的口味果然与众不同,不过这么多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难不成一个小小的石人镇能塞下这么多仵作? 闻人清将手中捏着的东西看了又看,突然一用力,那东西就在她手指尖碎了,一些褐色的粉末散开之后便是一枚小小的金珠。 左仪的两眼放光,金珠虽小,可它却是金子,若是有这一颗,说不得可以挽回一点已经失去的面子。 但转念又一想,金珠是从死人嘴巴里抠出来的,这来历就让人有点下不去手了。 “这是什么?” 不知道哪个多嘴的问了一句,左仪斜眼看过去,见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闻人清手里的东西看。 “金珠,不然还能是什么?” 闻人清语气不善,眼神里的不耐更不善。 中年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该开口的时候开口了,一脸菜色的往后退了半步,垂着头竟不敢再说什么。 左仪撇撇嘴,接着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众人约莫都领教过闻人清的古怪脾气,一个人开口已经被怼,见左仪又开口,不由都睁大了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等着看下场。 只是他们有点天真了,即便今日来的人不是左仪这个好友,哪怕只是一个通判大人,闻人清也不会这么怼人。 毕竟这是公事,而非纯粹为了验尸而提出的问题。 所以闻人清十分心平气和的说道:“金主之上有东西,看着像是弦月。” 左仪眯起眼睛,“又是月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之前大人在哪里见到过?” 闻人清将金珠放进一旁的盘子里,扭头看着左仪。 “不是见过,而是听他说过。” 左仪努努嘴,示意说这话的人就躺在这里。 闻人清嗯了一声,抬眼朝还站在周围的众人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今日到这里,诸位可以走了。” 在场众人除了左仪,一个个都十分恭敬的点头,随后秩序井然的出了院子。 左仪看着那几个比较胖的,生怕他们在过院门的时候将那两扇不怎么牢固的大门给蹭掉了。 “这人怎么死的?” 目送走最后一个人,左仪回头问闻人清今日验尸结果。 而闻人清则没着急回答,先问了施千兰那边可有消息。 左仪摇头,“她人就在豫州城,只是被人藏了起来,暂时应当没危险。” “跟我打听到的一样。” 闻人清叹了口气,不等左仪问起,就先自己说了她在石人镇的原因。 原来那时她直接朝着豫州城来,半道瞧见一伙人行踪鬼祟,她偷偷跟到了石人镇,这些人就在此处消失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这里,打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原来石人镇有个地牢,听闻是前朝就修建来关押十恶不赦的死囚,之前镇上的乞丐有看见一伙人押着一个小娘子从那里离开。 “后来我几番周折,终于确定他们当日押走的人就是阿兰,不过他们只在这里待了一日,所得消息不多。” 顿了顿闻人清继续道:“不过我却打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长宁府知府与西面山匪勾结多年,从中捞了不少好处,且这些把柄据说被人送到了京城里,可过了这么久,京城里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闻人清看向左仪的目光晦涩不明,左仪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么大的事被压下来,可见在京城里有个一手遮天的人想用这些让长宁府知府做点什么。 如此就不难理解长宁知府最近的异常举动。 第161章 中毒 “这儿说长宁府必然是不可信了,而施千兰在豫州城这件事上,上官锐没有说谎。” 左仪抄着手,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确定没有人在外头才又说道:“豫州城内照理说上官锐这个知州算是一手遮天才对,可我觉着他这卧榻之侧另有人鼾睡。” 闻人清微微蹙眉,俗话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豫州知州这样的高位之人。 若是上官锐能容,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鼾睡之人即便是他这个主人也动不得。 “京城来的?” 闻人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之前在凤锦县提到过的定王,一个亲王,即便没有实权在手,也不是一个小小知州敢动的。 左仪点头,随后又摇头。 “猜测是京城来的,可又不敢万分确定。” 他眼下就如同置身迷雾之中,觉得手中抓住了什么,可眨眼这东西便如同镜中花般,没了什么实质用处。 但说什么都没抓住吧,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闻人清原地转了半圈,抬眸说道:“今日我跟你回去,你以案子牵扯州府衙门为由,将这具尸身带回去。” 左仪点头,他既然见到了闻人清,自然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外,再者说,程宣的伤势也需要闻人清,否则以他这个庸医的水平,拖上十天半个月不好也不算稀奇。 两人既然商量定了,左仪便先行出去找一直不见踪影的县令要人。 哦不,要尸体。 在衙门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找了最初领他进来的那个衙役。 从衙役口中知道县令被叫去了长宁府,时间则是跟上官锐前后脚。 左仪觉得奇怪,一个归豫州管辖的县令,长宁府凭什么给叫了去? 不过左仪也没妥协,直接让衙役拿了纸笔,亲自写下书信,并将自己的私章给盖了上去。 “等县令回来交给他,尸身本官就带走了。” 左仪不是没想过盖官印,但又觉得不妥,这东西一时半会到不了县令手中,若是有人拿来为非作歹,他防不胜防。 而那私章就不同,知道的人没几个,但也足以能证明他身份。 当然,同样的担忧也会有,只主动权就在他手里,毕竟知道的人少,他死不承认,谁还能拿他如何? 衙役人微言轻,既然知道眼前的是通判大人,又得了左仪的手书,自然不敢有一丝阻拦。 于是一个人前来的左仪回去的时候带了一队人马,顺道还把人家县衙里帮忙的仵作都给请走了。 衙役站在县衙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开,内心是乱糟糟的。 县令大人出门一趟回来,发现自己家里最得力的仵作被人给带走了,不管这人是不是官高一级,恐怕都得教训他这个小喽啰一顿泄愤。 还有那具尸体,前脚才被带回衙门,后脚就给送到了豫州城,县里的百姓还不知道会如何传言。 左仪和闻人清就管不了那么多,两人回去一路只简单交流了几句。 等到了知州衙门,左仪吩咐人把尸身看管好,这才带着闻人清回了那处宅子。 一进门闻人清就皱眉看着程宣,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唇上有微微干裂,但他竟然还端着一只酒杯。 “你这样子还喝酒,难不成是想早死早托生?” 虽然她是离开了闻人家,但自幼的尊贵还是无法割舍,即便是如今几人身份悬殊,闻人清也不见半点客气。 程宣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不是我想喝,是这里只有这个东西能解渴,我被困在这一方小院出不去,总不能渴死自己吧。” “啊?我不大喜欢喝水,还以为你也不需要。” 左仪不太好意思的笑起来,不过怎么看都带着点幸灾乐祸。 程宣瞪了左仪一眼,“不是人人都不用喝水,左大人这么聪明,难道会想不到?” 他一早出门是想到了,本打算让人去送些水,可程宣如今被缉捕,又不能冒这个险。 左仪哪想到程宣竟然渴的要喝酒解渴。 闻人清很不想搭理这两个时而聪明时而愚蠢的男人,可毕竟是朋友,施千兰还需要他们想法搭救,勉强走到程宣面前查看伤势,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你这是要救人还是嫌他伤的太轻?” 嘴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动作麻利的从随身带的匣子里取出伤药来。 程宣本来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被追捕过程中失血过多,伤口只需简单清理后调养便是。 可左仪却用了不该用的药,如今这伤口已经微微有些溃烂,若是再迟一点,程宣八成得被人抬出去。 “好在程公子底子好,今后只要按时清理,再弄些补药稍稍调理,自然会没事。” 闻人清说完才想起来这里没有清水,扭头不怎么高兴的看左仪。 后者连忙转身往外跑,他心里忍不住嘀咕,难不成自己是请了俩祖宗回来吗? 在门外与前来送水的施家伙计说好了每隔几日便要上门后,左仪推门进了院子。 程宣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正神清气爽的喝着热茶,“还是这东西好喝,你那酒虽然也不差,到底没法儿跟施家酒楼比。” 左仪撇撇嘴,怎么说都是送的,那口感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他倒是想到了一点,程宣说柳娘的酒没法跟施家酒楼的比,这是不是说明那时在镇上张家酒铺的方子她没拿到手? 甩了甩头,这都是多长时间的事了,如今麻烦事缠身,他还想从前做什么。 “今日验尸的结果如何?” 这一路左仪都没问,一则人多眼杂,一则他对豫州和长宁府的联系尚且不算很清楚。 就目前来看,上官锐跟长宁府没多大关系,可谁能说的准私下里如何。 就比如他爹跟那位闻人家的家主,表面上还算和气,初入京城的人八成会以为二人起码是君子之交。 但实际上俩人经常掐架,属于水火不容的那种友好关系。 闻人清自然不知道左仪想了这么多,她只是配合在外面没提起罢了,况且那人的死因,一时确实也说不清。 第162章 中计 “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只有手心处有一弯弦月,呈黑紫色,我验过,有毒。” 这便是最直接的致死原因,至于其他更细微的便是在他嘴巴里抠出来的那枚金珠,上头也有弦月。 “难道是因为他开口说出了月神使者?” 左仪抄着手在程宣边上坐下,他们俩对面便是自顾自倒茶的闻人清。 闻人清还不知道什么月神使者一事,闻言抬头看向左仪,意思是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于是左仪原原本本将他如何去大牢看望死者,死者又如何诡异的提起月神使者,以及屋顶上的奇怪虫子,等等,都告诉了她。 “应当是月影砂,如果屋顶没查出有机关存在,那极有可能便是这种可以产生视觉错误的月影砂所致。” 程宣和左仪并不知道所谓的月影砂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听闻人清的意思,有人在豫州城的大牢里使用过。 “这东西源自何处?” 左仪和程宣想到的都是源头问题,一个是因为得知长宁府知府跟西面的匪类勾结,一个则是刑部历练出来的本能反应。 闻人清扫了两人一眼,淡淡的说道:“西北之地一个名叫月影的小国,此种东西是当地特有,且早年因有人以此作乱,月影砂几乎在本朝绝迹。” 这些自然不是她这个年纪会知道的东西,毕竟如果她都能知道,程宣和左仪没道理不晓得。 左仪自然明白,这应当是闻人家有人曾跟闻人清提及过,早年闻人家曾有过一个兵部侍郎,当年似乎因为什么事而无端殉职,这也是后来闻人家有女子入宫为妃的来由。 两人很默契没有问关于此事的具体细节,而是点头表示明白。 闻人清虽然心里觉得没什么,但见两人都不再追问,自然懒得再说起自家的过往。 “如果有人在豫州大牢里用月影砂,那豫州被渗透的可能便极大,如此居心不良之人,你们是不是该送信去京城知会。” 闻人清知道眼下众人在查的事情的严重性,一点失误也许就会造成万劫不复的结局。 左仪点头,“此事我让施家伙计去办。” 如今他还没等到家里回信,即便岐国公府在豫州有人手,他也调动不了。 而程宣就跟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一样,现下只能藏起来,否则会引来更多麻烦。 “所以这个月神使者会不会跟月影砂有关系,那人因为透露了一句,才被杀人灭口。” 程宣帮得上忙的肯定帮,帮不上忙的他绝对不会去添乱。 所以方才脑子里想的都是月神使者和月影砂的关系。 “也许吧,还有一事跟你说,长宁知府与西面匪类勾结,此事被透露给京城,可一直到眼下都没有任何处置。” 程宣挑眉,“有人为他遮掩,想利用吗?” 他在刑部的时候见惯了这些,有位高权重的人也喜欢玩这一套。 左仪抿了抿唇,“可能性极大,且今日一早上官锐便被叫去了长宁府,说是京城里来了旨意,至于旨意是什么并没有透露。” “这么巧?” 程宣看了眼闻人清,转头对着左仪蹙眉,“今日那人死在了城外,人才送去县衙你就追去了,这期间知州还被叫去了长宁府,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凑巧的顺畅吗?” “你是说有人故意安排你去了石人镇?”闻人清反应过来问道。 左仪摇头,今日若是在上官锐走之前就知道了命案,他确实不会亲自去县衙里要人,说不得就是老丈派人将尸体带回来而已。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程宣不解,说到底去石人镇只是将尸体和闻人清带回... 想到这儿,他突然抬头看向闻人清,“你在石人镇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左仪立时也想到了,如果这是个局的话,最大的可能便是让左仪亲自去见闻人清,然后将人带回来。 两人齐齐看着闻人清,闻人清却面色沉重,良久才说道:“在石人镇的地牢里关着一个乞丐,那乞丐据说被关了几十年,听说被关进去之前还曾是举人。” 果然... 程宣和左仪对视一眼,想到的第一个便是科考一案。 “可你在和不在,他们如果想杀人灭口,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宣还是有些疑虑,闻人清又不是带着人手过去,且她自己也没扭转乾坤的本事,那些人忌惮什么? 闻人清摇头,“不,有关系的,阿兰的人有一些跟着我,我虽然没见过,但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若是我离开了石人镇,那些人自然就无所顾忌了。” 这是当初她在石人镇看到那些人从地牢里带走阿兰就察觉到了,但仅仅是察觉,她不是很清楚阿兰到底派了谁跟着。 “那就说得通了。” 左仪对施千兰的人手有一个大概的了解,除了在外跑的施家伙计外,还有一些是终年见不到面儿的影子。 这些影子根本不会让跟着的人察觉到,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 只是这些人应当不听从施千兰安排才对,毕竟这些影子只归属于施家家主。 那么说,施千兰在出事之前就已经跟施家联系过了,这些影子才会跟随在闻人清周围。 左仪抄着手,想了好一会儿都觉得这事吧,似乎不大对味儿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施千兰是被人设计,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 闻人清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三个人中,也就程宣这个对施家不怎么知根知底的人尚且没琢磨出来味儿。 “既然如此,地牢里的八成已经不在,但他身上肯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程宣沉吟片刻道:“还是走一遭比较好。” 左仪和闻人清点头,觉得确实有这个必要。 当天夜里,闻人清将地牢的大致位置告诉了二人,并把她打听出来的消息一并细细说了一遍,这才目送二人翻墙离开。 一路从豫州城侧门出去,到石人镇闻人清所说的地方时,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天早就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有几个火把在地牢外徘徊。 第163章 打草惊蛇 左仪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眼,转头对程宣说道:“一共六个人,似乎是交班,你说咱们是不是来的够及时,那人还没被移走?” “可能性不大,我倒是觉得这是请君入瓮,你看他们的神态,如临大敌。” 程宣话音才落,左仪撇嘴道:“咱们俩一起过来劫人,难道还不该如临大敌。” 这句话成功招来程宣一记白眼,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自夸也得分个时候,如今这情形,分明早知道有人会去而复返,你觉得他们会这么白痴的只派这点人?” 就他和左仪的底细,背后之人肯定一清二楚,尤其是左仪扮猪吃老虎这些年,京城可不少人吃过亏,自然记得这位公子身手不凡。 只是京城外知道的人少罢了。 且这些人多半都喜欢以貌取人,觉得左仪这样的书生,就该手无缚鸡之力。 “说的也是,那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身边有宫文柏的时候左仪不大想动脑子,跟着程宣的时候,那是真的不想动脑子。 程宣熟知左仪习性,当即一个刀子眼过去,“现下不是你偷懒的时候,左大人还是动动脑子为好。” “我出力不也行。” 程宣被这一句噎的没话说,如今的情况,左仪确实比他更适合出力。 又因为懒得跟他计较,程宣干脆是默认了这个说词。 “把人引开多半会打草惊蛇,不过咱们正好可以一探虚实,反正那人最坏的打算便是开不了口,那地牢里这些人留不留关系不大。” 能被放在这里看守地牢,一定程度上是比较信任的人,否则哪里轮得到他们看管一个紧要的犯人。 不过程宣心里还是很好奇,里头的乞丐到底知道什么,能被人这么严密的看守,就连死了都要做个局。 “同意。” 左仪心里对乞丐的身份同样好奇,不过他更多的是猜测乞丐知道的事情。 从东稷县到如今,一路上都有跟科考一案或多或少牵扯的人或者事被挖出来,他想豫州城也不列外。 或者说京城里那些个老狐狸根本就是早就算准了路线,他每次往上升官,要去的就是下一个线索,或者是狼窝。 达成一致,左仪将身子往下猫,等着程宣悄悄移到了另一处,然后瞅准时机冲了出去。 起先几个守着的人被程宣偷袭成功,不过很快那些人就反应过来。 其中一个眼看着情形不对,转身朝火堆前跑,似乎是要做什么。 左仪只迟疑了一息时间,立刻也跟着冲了出去,不是他不像按照计划行事,而是这些人的准备比他们想的要可怕的多。 火堆旁此时放置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木桶,虽然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但左仪直觉那不是他们能玩儿的东西。 他这么一冲出来,程宣手上就停滞了一下,下一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左仪已经抓住人立刻往后撤。 就在二人撤出去十数米远的时候,那黑漆漆的木桶滚到了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 左仪不敢托大,拉着程宣又往后退了退。 这时候的程宣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看清了地上滚动的黑色木桶究竟是什么。 轰... 一声巨大的响声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即便他们退出去老远,依旧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冲的站不稳脚步。 “怎么会是火药?” 两人异口同声问了出来,面面相觑后又往后退了一段。 左仪这次先开口,“这些人的身份怕不能见光,否则不会下这种狠手。” 程宣本还想着火药的事,被左仪这么一提醒,当即明白过来。 他脚下一个停顿,身体不退反进,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朝着最为薄弱的那处进攻。 左仪自然配合,脚下跟着一转,从一侧朝地牢前那些人冲了过去。 此时已经从刚才的六人变成了十几人,其中有几个人手中拿着较小的黑色竹筒,显然也是火药。 这些人见程宣过来,本打算先扔出去几个,好叫自不量力的人当场化为飞灰。 哪知道火还没碰到引线,另一侧的左仪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所有人不假思索脱手将黑色竹筒换了方向扔,却发现每每都差那么一点,那人就如同幽灵一般,比跳动的火焰更加灵敏。 就在这当口,只听一人啊的一声惨叫,所有人下意识停下手。 左仪这才急速从火光当中出来,伸手拍了拍袍子一角燃烧的小火苗,抱怨的说道:“你就不能快点,再慢老子就要被烤熟了。” 程宣不搭理他,无根好看的手指此时正卡在一个人的脖子上,而那人瘫软下去的双臂明显是刚被卸下。 掏了掏耳朵,左仪啧啧两声,“不就被卸了两条胳膊,瞧你叫的跟个杀猪的一样。” 被迫半跪在地上的人满眼愤怒,可程宣的手看着漂亮,这力道可一点不轻,没一会儿人就硬气不起来了。 “人在里面吗?” 程宣手指稍微松了松,只够手中的人说话。 “在...” 半跪的人费力的吐出一个字,脖子瞬间又被掐住,这一次的力道根本就是朝着死里去。 他下意识的挣扎起来,虽说来这里之前就知道此行凶险,可心里想和实际遇见是两码事。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死。 他的答案是不想。 “我这朋友脾气不好,再说错,你的脖子可就要断了。” 左仪笑眯眯的提醒,想伸手去拍拍程宣的手让他松点,临搭上去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想起了之前上官锐那油腻腻的模样,顿时打了个激灵,手便缩了回来。 程宣斜了左仪一眼,不知道他搞什么鬼,方才那见鬼的恶心模样是为何? “再说一次,人在里面吗?” 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稍微松了松,那人正打算开口,突然胸前透出一支利箭来,箭尖几乎都要挨到程宣的腹部。 左仪本就警惕着四周的人,这会儿第一时间发现了射出冷箭的方向。 “在那边,真正的大鱼。” 第164章 另有玄机 二人丢下眼前的一摊子人立刻去追,闹这么大一出为的就是抓住一个可能知情的蠢货。 没想到还真有上当的,两人自然不肯放过。 程宣身上带着伤,脚力自然没有左仪快,不过须臾就拉开了距离,可还能勉强跟上。 直到追到了一处密林,左仪将前头的家伙一把按在了地上,听着手底下那人咝的一声抽气,他才满意的笑道:“敢问何方神圣?” 手底下的人不动也不说话,左仪却一点不着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高兴的说道:“老程,听说原先刑部有个什么很神奇的地方,但凡进去过的人没有一个能死扛到底的,不如你给我开开眼呗。” 程宣从他身后绕出来,垂眸瞧了眼半张脸被按在地上的人,点头说了声好。 就是这一个极为轻声细语的好,让不幸被抓的人恨不得自己没来过这世上走一遭。 院子里闻人清坐的端正,面前放着三只茶杯,只是里头都是空的。 她算了算时辰,觉得差不多了,只是院外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不免让人心里稍微有些担忧。 吱呀... 正想着呢,就听见一声极为小心的推门声,接着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两张熟悉的俊俏面容出现在了她眼前。 “顺利吗?” 闻人清上下打量了二人,一个身上有不少火灼过的痕迹,一个则一身风尘仆仆,像是在林子里穿行了许久。 二人看着实在不像是顺利的样子,可地上带回来的人又似乎告诉她一切还算顺利。 “还行,就是稍微费了点事,没想到那些人手里竟然以后火药,且数量似乎不小,也不知道兵部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这等量的火药流入,他们竟然一点没察觉。” 左仪连珠炮似的抱怨,心想无论如何此事得告诉家里,少不得让老头子去教训教训那帮只知道伸手要钱的。 闻人清听他中气十足,料想外表上的狼狈只是意外,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人什么来头?” 她蹲下身仔细瞧了眼已经昏迷不醒的人,仰头问了程宣一句。 方才人是他丢进来的,想来是用手段逼问过。 只是地上那人身上丝毫看不出刑讯逼供的痕迹,闻人清想,真不愧是刑部历练过,手段不俗。 程宣这一夜一路奔袭,这会儿有些气力不济,先一步坐到凳子上,这才开了口。 “此人来自京城,是早前随定王一行去的东稷县,后来回京前滞留在豫州,其余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都用了那么多方法,他说出来的话依旧是这些,可见确实知道的不多。 闻人清眼珠一转,从袖子里拿出装着银针的小包,也不多说话,抽出一根银针就扎在昏迷之人的身上。 瞬间那人边转醒,睁眼看到的是一张极为清秀冷凝的脸,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就觉得浑身上下突然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 这感觉来的太过迅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做个准备。 不过三息之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滚落,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来原先的样貌。 但他却一声惨叫都没能叫出来,因为此时的叫喊已经无法排解他的痛苦,他甚至无力叫出哪怕一声。 “我问你一句,出京为何?” 闻人清极其平稳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左仪和程宣齐齐捏紧了拳头,少顷才稍稍放松下来。 早知道闻人清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从前只当施千兰胡扯,如今瞧见,果真让人不寒而栗。 地上的人根本发不出一个声音,只是那双眼睛哀求着闻人清。 后者眉头都不带动一下,伸手在他身上拔了几根银针,那种凡人无法承受的痛楚如来时一般急速褪去。 他动了动手指头,感觉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是自己的,又不大属于自己。 哪种极致的痛楚过后全然是麻木。 “宫里的意思,其余小的真的不知。” 这话都带了一丝哭腔,他哪能想到一个看起来秀丽的小娘子,动起手来竟然这么可怕,简直就跟森罗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你在豫州做什么?宫里是什么意思?” 听到宫里的意思时,三人俱是一愣,随后还是闻人清继续问了话。 她家里出过宫里的贵人,如今的地位非比寻常,虽然她不大乐意亲近,但逢年过节还是要去看望。 至少在离家出走之前是要去的。 所以宫里对她而言不止代表了皇帝一个。 “施家有人破坏计划,宫里的意思是将人藏起来,只要不出来捣乱就行,至于在豫州做什么,其实小的也知道的不多,只今日秘密处决了一人,晚上在地牢外设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说这一句话了。 方才那一阵万蚁噬咬他用了全部力气去抵挡,尽管如同巨浪里的一叶扁舟,可好歹没让自己一下子死过去。 闻人清知道用这个法子之后人很快会虚脱,这两句话已经是这人极限,所以她没有再问。 缓缓站起身来,闻人清抿着唇坐到桌前。 左仪和程宣对视一眼,他们同时感觉到了闻人清似乎多了一丝忧愁。 “你想到了什么?施千兰那边...” “阿兰不会有事,但我们的麻烦大了。” 闻人清那一夜就留下这一句后便独自回房休息,倒是程宣和左仪两人大眼瞪小眼到了黎明。 最后还是程宣这个伤员扛不住了,先一步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左仪便梳洗好去了衙门,尽管眼睛底下青黑一片,但精神似乎饱满了许多。 老张见到他,十分高兴的说起自己派去的人将上官锐救下了,说长宁府那边果真包藏祸心,想将豫州几个地方的一把手都给扣下。 “那知州大人回来了?” 左仪抄着手问道,上官锐可不是一般的狐狸,他去长宁府之前怎么可能没想到此事有问题,想来不过是二人试探他的把戏罢了。 如今试探也试探了,自然顺水推舟让自己重回安全之地。 第165章 酒香 老丈笑着点头,十分高兴,“大人回来了,只是辖下有个县令被扣在了长宁府。” “该不会是石县的县令吧。” 左仪只是猜测,随口问上那么一句。 哪知道老丈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反问,“左大人怎么知道?” 左仪苦笑一声,“猜测,没想到还真给猜准了。” 他想了想缓缓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和老丈一一说了遍,只是隐瞒了在地牢外掳走人这件事。 老丈心里惊涛骇浪,知州大人曾说过豫州城水深的很,他们当年初来豫州的时候就曾因此差点丢了性命。 当时还是老知州看在和他曾有过一些渊源的份上帮了他们二人,此后这么多年,他们二人可都谨慎的很。 “如此说来,尸身现在就在咱们衙门里?” 老丈下意识朝停尸房的方向看了眼,又想起之前那几个商贾失踪的案子,虽然也是不小的案子,可到底没闹出人命来。 底下的县城里闹出命案尚且一个头两个大,到了州一级别的衙门里更是不大愿意看到。 毕竟县衙上头压着的也就是州府,而州府上头压着的则是京城里那些贵人。 “嗯,我将人都带了回来。” 左仪点头,死者既然牵扯到他眼下查的案子,无论如何不能放在石县那个地方。 何况这中间还有闻人清,和那个在背后算计的人。 他如今想不到那人究竟想干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老丈则听到那个都字不由问了句,“大人何意?都,是什么意思?” “除了尸身之外,我将一只随我游历的闻人仵作一起带了回来,她本是先来豫州找友人叙旧,这次我到石县正好碰上,于是就同我一道回来了。” 这是给闻人清日后出入知州衙门做铺垫,毕竟尸身放在这里,若是闻人清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难免会生麻烦。 老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很是体贴的说道:“既然是大人的御用仵作,那老朽就上下交代一声,免得有些不长眼的冲撞。” 左仪正是这个意思,当即十分高兴的说了声好。 当日下午左仪就让闻人清来了知州衙门,名正言顺的再一次检验了尸身。 不止如此,衙门里的官差还将死者身份详细告知。 死的这个人名叫马庄,祖籍许州,家中世代经商,到他这一代才颇有些气色,成了许州数一数二的大户。 只是去岁许州大旱,他却将自家囤积的粮食抬价卖出,赚倒是赚了一笔,可时候人人都戳马家脊梁骨。 这次来豫州就是因为在许州他的生意有些停滞不前,且因为囤积居奇那一手烂牌,导致名声也大不如从前。 马庄想着与其如此,倒不如出门搏一搏,也许能给马家博出一个更上层楼的结局。 于是马庄带了几车绸缎到了豫州,才进城没几天就突然在城中消失了,同他一并消失的还有那几车绸缎。 左仪听完此人的来历,不由蹙眉道:“在大灾面前还唯利是图,难怪会有此报应。”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若是宫文柏在场,必然要纠正他的言语。 闻人清跟着点头,“不过此人死的蹊跷,这一弯弦月必然是代表了什么,有人以此图案来下毒,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挑衅。” “不管是哪种,他可都成功引起了衙门的注意了。” 左仪好整以暇的靠在门边,他不喜欢太接近尸身,尤其是这尸身在这样的季节里放了两天,味道不可谓不感人。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处新的发现。” 闻人清指了指马庄的肋下一侧,“这里有个很奇怪的撞伤,形成的时间至少有五六天,按照你之前探听到的消息,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出现。” “这么说撞伤是在他失踪的时候造成的?” 左仪摸着下巴,“还能验出什么?” 只是一处肋骨下的撞伤,非要让人强行验出点什么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左仪信任闻人清的验尸技艺,这句话便只成了寻常问题。 闻人清点头,弯下身凑到那一处仔细闻了闻。 这时节天气有些炎热,虽然不足以晒得让人不想出门,但也绝对不适合存放一个已经死了两天的尸体。 可想而知如今的尸身上有多么刁钻的味道。 可闻人清还是凑近了闻,至少逗留了将近一刻钟才直起身子。 “从味道来辨别,这处有极为细微的酒香,依稀像是桂花酿,如今这时节,桂花酿必然是去岁便存下的,且酒香能在尸身上逗留这么长时间,可想而知这酒的质量。” 绵延悠长,一般的桂花酿可做不到。 左仪思来想去,只想到了施家之前收购的一种桂花酿,那酒便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从收集桂花和露水便往往需要一整个花季,之后酿造到出窖整整好到这个时节。 所以当年的桂花酿只是来年喝。 只是这酒即便是在施家酒楼里都极为难得,马庄失踪待的地方怎么会有? 想到这里,左仪突然抬眼看向闻人清,与此同时,闻人清也抬眼看着左仪。 两人都想到了一个地方,那便是施家在豫州城的酒窖。 那地方本就人烟稀少,若真是有心将人藏在酒窖里,寻常去搜查还真就搜不到。 “事不宜迟,我回去叫上程宣一起。” 左仪当下就想往外走,却被闻人清叫住,“大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程公子如今身份尴尬,若是青天白日出门,怕是会惹来麻烦。” 左仪驻足后良久才叹了口气,若追拿程宣的只是衙门的人也就罢了,大不了他打声招呼,或者亮了他的身份便是。 可偏偏这些人只是穿着官服的不明身份之人,这可是让他们防不胜防。 到时候真是遇上了动起手来,那些人可能根本不听解释。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那就等到晚上再去吧。” 左仪无奈的重新靠在门边上,眼睛在盖着白布的尸身上打了个转,重新落到闻人清身上,“你这鼻子多少年没好好闻出过味儿了?” 第166章 所谓麻烦 左仪的问题不是什么无聊的废话,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施千兰曾提起过闻人清的鼻子十分灵敏。 只是可惜后来因为闻人家后宅里的争斗,硬是把她的鼻子给弄的几乎处于废了的状态。 这算是最初闻人清出走闻人家的导火索之一。 另一个则是更加不堪的过往,这个过往听说牵扯到闻人清的母亲和弟弟,不过这两人如今都不在了。 “两三年了吧,这些年我自己没事扎着治一治,勉强能灵敏那么一两回。” 闻人清说这些时候眼神不带一丝感情波动,似乎这件事于她而言早就已经无所谓了。 可若真的无所谓,又怎么会极力隐藏自己的愤怒和怨恨。 左仪没再继续问下去,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日天气尚好,这会儿蓝天白云甚是好看。 只可惜他们所在的是衙门,要是自家的后花园,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左仪突然就有些想念阿娘和阿姐,还有时常被阿姐教训的姐夫,甚至是那个十分不靠谱的老爹他都有些想跟他吵一架,权当叙旧。 “京城里来信了吗?” 闻人清见左仪沉默,想了想问道:“那边什么意思?” 左仪缓缓转头看她,良久才说道:“正式的信倒是没有,不过有施家伙计带的消息,听说京城里有人开始有小动作,目的似乎是不想让咱们继续查下去。” 施家的伙计从宫里还打探到了一点消息,有人在朝堂上弹劾他爹岐国公包藏祸心,扶持自家儿子一路平步青云,短短时间就成了豫州城的通判。 不过这些左仪根本不担心,授予通判一职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左右陛下自己不会打脸自己。 至于他送回去的消息家里如何回应,左仪大约能猜得到。 将豫州城全部的力量交给他不大现实,但一定会给予足够的支持。 到时候上官锐也好,长宁府那位知府大人也罢,收拾起来就会轻松的多。 “昨夜我有些话没说清楚...” “我们都知道,那位毕竟是你的亲人,虽说你不在闻人家了,可到底血浓于水,况且她从未曾对不起你,确实也不该...” “不是因为这个。” 左仪的话还没说完,闻人清便打断了他。 她说道:“闻人家出的后妃极少,这与你岐国公府差不多,你们是不想家里的女儿入宫受苦,而闻人家则是想攀附上去一飞冲天。” 这句一飞冲天便诠释了闻人家的所有野心。 尽管闻人清没说清楚,左仪心里也全然清楚。 “你的意思是?” 左仪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闻人清那句他们麻烦了并非他的理解。 闻人清叹了口气,“宫里有人插手,你以为是闻人家的那位吗?那位不过入宫几年时间,在吃人的后宫尚且不说能不能真的站稳脚跟,即便站稳了,她头上还压着几个,哪里轮得到她兴风作浪。” 最大的可能便是家里施加了压力,逼着她与宫里中的其余人合力。 闻人家参与见了这样的事情里,且是一国之命脉的科考,可见是早早站了队,而这个人却并不是当年陛下。 此事想来便觉得心惊胆战,闻人清不知道闻人家那位向来才思敏捷的家主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左仪听明白了闻人清的意思,一时间心神为之震动。 如果没会意错的话,闻人清的意思是闻人家选了一个主子效忠,帮着这位主子在科考一案中做手脚,而这个主子却不是当今陛下。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不难猜测,无非是与陛下一母同胞的肃王和另一位先皇后所出的定王。 而就目前他们所查得知,定王主导科考一案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闻人家选择的人难不成是定王? “不至于吧。” 左仪下意识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个想法给甩开,查案查到现在,他一直觉得只不过是有人想从中获利,倒没有往争那把椅子上靠。 而且陛下年轻有为,当政这些年勤勉英明,早就把大权牢牢握在了手中,亦是颇得民心。 如此毫无破绽的时候,定王即便想要坐那把椅子,似乎也不合时宜。 闻人家一向眼明心亮,如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人跟着? “我希望不至于,不过目前的情况最坏的猜测便是如此。” 闻人清叹了口气,她确实自己舍弃了闻人家,可到底还是不希望闻人家走向覆灭。 当今陛下为人看似和善,可那终究是帝王,帝王之无情比之旁人更甚数倍。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咱们就是奉了上命出来查案,若是到最后查到了什么不愿意看到的,也是那些人自作孽。” 左仪这安慰人的方法成功换来了闻人清一记白眼,从来没见过这么安慰人的,跟往心窝子里来一刀差不离。 一直在衙门里待到黄昏下职,左仪带着闻人清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衙门。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廊下,上官锐蹙眉说道:“这位闻人小娘子确实是出自京城闻人家?” 老丈躬身站在上官锐身后一步距离处,闻言声音肯定的说道:“确实出自京城闻人家,听闻是宫里那位的亲侄女。” 顿了顿老丈又说道:“只是这位闻人小姐生性叛逆,早早便入了仵作这一贱籍,且又是妾室所生,在家中十分不受待见,听闻早前闻人家因她还出了一桩丑事,前些年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这位闻人小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卑不亢的站在闻人家大门前指天发誓,说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是闻人家的女儿。” 此事在京城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个详细的过程,老丈派去的人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全部。 “想不到我一个小小的豫州城,竟来了这么几位人物。” 除了闻人家这位了不得的小姐外,那位岐国公府的小公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闻在施家的院子里,如今还藏着一位都指挥使家的公子。 再加上尚且不知道踪迹的施家大小姐,如此豪华阵容,难不成京城里那几个老狐狸又动了彻查当年之事的心思? 第167章 不无可能 上官锐的猜测是没错的,不过他却漏算了一人。 当年查这个的时候先帝其实并不怀疑自己的孩子们做了这等动摇国本的事,所以行到中途便被迫停止了彻查。 但当年尚且只是一个亲王的当年陛下却是知道其中利害,且他看得出来自家的皇叔们并不安分。 是以登上皇位看似平静,却着实费了一番大功夫,而这番功夫都拜亲叔叔所致。 如今叔叔们都被他一一收拾,可这件事却并没有跟着这些人的消失而消失。 尤其是当皇帝知道参与其中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兄弟,可想而知当时的心情。 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他顾不上自己兄弟这一人,却是要顾天下百姓的。 这便是整件事最初被推着重新开始的原因。 院子里,程宣把自己如何出京的所有细节一一告知面前二人。 闻人清多多少少猜测到了岐国公和程指挥使的意图,只是早年听闻过从前的事的她,心里多少有些担忧程宣和左仪的处境。 何况这次还牵扯到了施家和施千兰。 左仪早就猜测到家里的意图,这会儿听程宣说一点不觉得奇怪。 岐国公府里对于当年的案卷记载的还算明白,从字里行间左仪不难猜测先帝当年的心思。 老皇帝到底不如如今的新帝有魄力有手腕。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京城的黑手无非是定王和闻人家,至于在他们身后还有没有其他幕后人,尚且不能确定。 “这么说豫州的关键就是那个已经被灭口的乞丐。” 左仪抄着手一脸遗憾,人他们才知道,可惜已经上了黄泉路了。 程宣抿唇,良久说道:“也并不全然只需要那一个人,咱们手里的人不就是个突破。” 那人虽然没说多少建设性意义的话,可这次遭遇让他们至少知道了有人秘密偷运火药,还有之前中毒一事。 想到这里,左仪就想到之前程宣身上慢性中毒被医治的过程,那位华大夫当真是个活宝,竟然能让程宣每日看病都跟上刑场一样。 “你说火药?” 闻人清对这些不熟悉,她从前的世界里多半都是后宅那些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当然了,火药这事儿吧,有时候也上不得台面。 “嗯,火药的出处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新的突破。” 程宣和左仪的想法几乎一致,本朝不允许有大量火药存于私人之手,那些人所用的已经超过了这个量。 如果从源头去查,必然能查出些什么。 科考一案是重中之重,火药一事也是同样,何况二者似乎还有联系。 “除了这个今日死者身上那点微末的酒香也是一个很好的线索,也许施千兰在那里。” 左仪第一反应的是失踪的商贾,后来觉得有点奇怪,那些人即便是要将商人带走,还带走了货物,可为什么会选在施家的地盘。 且施家伙计根本没料到,这般灯下黑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你是说阿兰被关在自家的酒窖里?” 闻人清一脸惊讶,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想到。 “不无可能,施家伙计在豫州城搜寻了这么久,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左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是有一点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标明二者有联系。 商贾失踪也许只是有人想图财害命,而施千兰的失踪被囚禁,则是因为牵扯到了科考一案。 “无论如何今晚我们走一趟,去了就能知道真假,如果施千兰在那就最好,许多事情从她口中就能得知,如果不在,至少能说明一件事,商贾失踪其实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左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看了眼程宣,想听听他是如何看的。 程宣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但至少可以确定两者并无联系。” 商贾失踪一案不能说不复杂,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没个头绪,但要说复杂,对比手里的科考案,实在也负责不到哪儿去。 “就是这个意思,得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吃吃喝喝等着出门溜达呗。” 左仪干脆往椅子上一靠,整个人瞬间变成了吃饱喝足的懒汉。 程宣斜了他一眼,心道好歹系出名门,怎么就养成这样一副性子。 倒是闻人清见怪不怪,与左仪相识到如今,除了跟他身份相符的气度外,她都已经见识了个遍儿。 什么街边跟无赖掰扯是非,什么花楼里跟舞姬探讨舞姿不够优美,甚至还常常赖账。 总归他什么样,闻人清都觉得不惊讶。 三人零零散散将就着吃了晚饭,直到月上中天,外间的街道上寂静一片,除了偶尔巡街的官兵外,就剩下远处的狗吠声。 左仪站在院子里听了片刻,朝身后从屋中走出来的程宣一笑道:“今夜得做个私闯民宅的宵小,程公子有何感想?” 程宣眼皮都不带抬的,“快点,赶时间。” 左仪:“...”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身影在屋顶上快速朝远处消失。 闻人清站在廊下看两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叹息着小声道:“要真都卷了进来,我该怎么办?真的袖手旁观吗?” 若只是宫里那位也就罢了,她八成是为人胁迫,可如果整个闻人家参与进来,那... 她不敢往下想,似乎一想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当今陛下看似和善,可却是有手段的真正帝王,帝王无情起来谁招架的住。 “但愿是我多虑。” 从那人口中问出那些话之后她就没心安过,既担忧施千兰,又担忧将来闻人家要真有个好歹,她如何做才好。 可想起母亲和弟弟在闻人家的遭遇,闻人清心里那点担忧总能削弱几分。 闻人清的目光随着月光落到了很远的地方,似乎落到了施家那处较为僻静的酒窖的方向。 而此时在酒窖外,左仪和程宣静静的猫在一处不敢动。 在本该寂静的酒窖前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左仪很熟悉,正是白日里在衙门打照面的知州大人上官锐和他身边的老丈。 第168章 会面 左仪朝程宣做了个手势,后者也颇为惊讶,知州大半夜的带着心腹出现这里,他们想要做什么? 转而又想到之前上官锐提醒过左仪,说施千兰人就在豫州城内。 如今他却出现在可能关押着施千兰的施家酒窖前,莫非... 程宣正胡思乱想,那边酒窖门前的两人已经动了。 老丈缓缓上前轻轻扣了三声门,随后两人静静的立在门前,等着里头传来动静,这才互相看了眼。 门在暗夜里缓缓打开,先探出一个脑袋来,扎着两个小小的辫子挽在头顶,竟是个不大的小姑娘。 “你们找谁?” 小姑娘虽然看不清容貌,不过听声音便知道是个十分甜美的可人儿。 左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施家在豫州的伙计和其余人等,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难道说施家酒窖果真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那施家伙计们也太粗心大意了。 “在下上官锐,有事想见你家主人。” 上官锐动作和语气都十分客气,似乎这个所谓的主人家身份很不一般。 小姑娘想了想,说道:“上官锐?就是豫州的知州呗,那你进来吧,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门被爽快的打开了一扇,小姑娘似乎做个请的手势,领着两人进了门。 左仪有心多看两眼,可惜大门很快便关上了。 待几人在门前消失,左仪才悄声对程宣说道:“咱们还进去吗?” “自然,顺道可以看看上官锐来见谁。” 他从来都是把皇命搁在前头,如今一州长官深夜密会神秘人,他若是不弄清楚,今夜怕是回去也睡不着。 左仪耸耸肩,做了个自己先行的手势。 他还记得程宣身上有伤,闻人清说过最好不要让他再剧烈活动,与人打架这种事暂时就左仪一个人就行了。 这话看着是恭维,实际是觉得他就是个闯祸精。 对此左仪表示无所谓,反正一年到头能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能放肆打一架,绝对是件痛快事。 左仪脚尖在地上一点,人轻飘飘的落到了院前上。 他私下里瞧了一眼,没瞧见里头有什么人把手,只有一侧的小屋亮着一盏灯,看起来昏黄无比。 左仪朝程宣指了个地方,示意后者到那处去,这样不会被人发现。 程宣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人就落到了屋顶上,在他脚下不远处就那个亮着光的屋子。 二人小心翼翼的靠近,走到屋子正上方才更为小心的蹲下。 “怎么办?”左仪只张口说话,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这里虽然居高临下,却看不见屋子里的情形,而屋顶的瓦片都是层层相扣,想要掀开一块都十分困难。 他头一次觉得施千兰在修建酒窖的时候过于结实稳固了。 程宣从自己靴子边儿摸出一把极小的刀片来,没几下就将一块瓦片给弄了下来,全程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左仪挺好奇他究竟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记忆里好像这种极为锋利的薄刃只有闻人清手里有。 不过那东西她宝贝的很,谁敢轻易触碰,少不得就是好几刀子长记性的下场。 程宣没多做解释,指了指下面,二人于是往前探着脖子朝里看去。 开的口子不是很大,正巧能看到上官锐和老丈坐在一侧,在他们上首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紫色长袍,手里还拿这个精致的酒壶,正和二人有说有笑。 左仪仔细瞧了眼那人的容貌,他可以确定从未见过。 既然从未见过,自然不可能是京城里来的人,那上官锐如此恭敬小心是因为什么? “是他?” 程宣待看清那人容貌的时候吃了一惊,不过他没敢有大动作,毕竟这是在屋顶,稍有不慎他们二人就得逃命了。 左仪注意到程宣的口型,奇怪的看着他,眼神里都是询问。 程宣摇头,示意这个回去再说,先听听这些人在说什么。 底下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蹲在屋顶的两人可以清楚听到,不过大致听了一会儿两人就有些茫然。 上官锐说的意思好像这人跟他关系匪浅,但又并非是朋友或者亲人。 另一边那人却对上官锐称兄道弟,似乎对于能见到他十分开心。 反倒是老丈一直不说话,面上神色看不出是喜是忧。 几人的聊天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屋顶的两人腿上一阵麻木,料想待会儿起身必然要是去一些平衡。 左仪觉得这有点冒险,和程宣指了指屋脊,他打算先上屋脊舒缓一下。 程宣点头,他勉强还能忍得住,看样子两人谈话到了关键,他不想错过有用的信息。 果然左仪才刚越过去,底下的人突然提起了之前失踪的商贾一时。 上官锐的意思是此事闹得有点太大,若是再继续下去,他们之前谈的事情怕是要暂且搁置一段时间。 而那人则觉得关系不大,此事并非他们所谓,只是有人接机生事,等他的事情一结束,他会带着人立刻离开这里。 两人的态度有些不同,一时又说服不了对方,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程宣连呼吸都放缓放轻了许多,只等着二人说出一句重点,比如二人到底在合谋什么事情。 “两位不妨各退一步,要知道如今在查这案子的可是岐国公家的公子,若是那些人在城中动起来,与我们双方而言并非好事。” 说话的是老丈,他是提醒二人,此次前来豫州任职的可不是一般权贵,而是岐国公家的公子。 而岐国公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是自家儿子在这里遇到难题,他怎么可能袖手不管。 老丈这么想的时候是不知道左仪之前的遭遇,否则肯定要对这肯定打个折扣。 程宣听到这里撇了撇嘴,不过也算是认可老丈说的话。 左仪这次被赶出京纯属精心策划好的意外,岐国公为了陛下才将自己家的公子送到了东稷县,但为何不给钱这件事,程宣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只有左仪心里清楚,如果老家伙给了钱,他铁定是要跑路的。 第169章 入酒窖 上首那人似乎有了一丝顾忌,想了想说道:“也罢,此事不是很着急,上官兄还是先处理手头的事比较稳妥。” 得了他的话,上官锐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程宣看到这里不由心中狐疑,上首那人身份他是知道的,可这人的身份注定他不会跟上官锐有什么关系,否则可是会引来轩然大波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上官锐便和老丈一道起身告辞。 程宣未免被人发现,趁着他们起身的时候躲到了屋脊另一侧,和左仪一道蹲着朝底下看。 直到目送两人里去,屋中的人又重新回去坐下,两人才算松了口气。 “阿碧,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 回到屋中的人没坐多久,突然开口让一直跟随的小姑娘收拾好东西离开。 左仪和程宣对视一眼,怎么大半夜的收拾行囊离开,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名叫阿碧的小姑娘跟两人的想法一样,不过她没有质疑,只是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 男人很宠着这个小丫头,看着她一脸好奇,竟也好脾气的解释了。 “今日上官锐能找到咱们,明日就有别人能找到,且我一直觉得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之前那伙人不也都悄悄搬走了。” 阿碧歪头想了想,“主人说的是,那些人走的那么匆忙,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 她说着转身去里头把东西稍微一收拾,二人便趁着夜色打算离开。 程宣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根本同左仪来不及解释,就已经从屋脊上一跃而下,刚巧落在了二人面前。 “二位且慢。” 他没有上前动手的意思,而是躬身朝着男子行了一礼,“烦请王子告知之前那伙人的去向。” 被他叫做王子的男子一双棕色的眼睛不见诧异,他还记得这个年轻人,当年曾跟随一位将军在边城大战前见过。 “是你,好久不见,如今你更加英姿飒爽了。” 男子笑呵呵的颔首还礼,拍了拍护在自己身前的阿碧,示意此人并非敌人。 “王子过奖,许多年不见,王子依旧意气风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面西凉的国主之子德璋王子,是西凉目前最为热门的下一任国主人选。 许多年前程宣还是一个少年郎的时候,曾跟最父亲去过边城,正巧遇上那时难得一见的大战,有事年少不知愁的程宣便跟最当时在边城的岐国公上了城墙。 当时远远瞧见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十分威武,而在这个威武之人的身边则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郎,脸上都是对周围的好奇。 程宣当时就想,这种场面竟还带个少年郎出来,西凉大军的心果真是大。 后来再想起来,自己何尝不是个少年郎。 那时倚仗的不过是岐国公用兵如神,根本没有自己会被波及的害怕而已。 想来当时的少年郎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态。 幸好当年那场大仗没有打起来,西凉国王及时洞察了北狄的阴谋,免去了一场可能的灭顶之灾。 而程宣有幸在离开前的几天里见到了那个少年郎,两人还说了许多话,也是从那时起,程宣记住了少年郎的名字,德璋。 德璋呵呵一笑,想起刚才程宣问的问题,便回答道:“那些人是在三天前离开的,我和阿碧见这里空无一人,就暂时先住了下来,不过我也察觉到,此处必然是个多事之地。” “王子想的不错,此处确实牵扯到一桩大事。” 程宣叹了口气,三日前就已经搬离,如今还能上哪儿去找人? 左仪则不这么想,他趁着说话的时间扫了一圈周围,发现早前通往地下酒窖的大门紧紧锁着,心里便有点怀疑。 “先不说这个,我们最好下去看看。” 他指了指不远处紧锁的大门,施家酒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酒窖大门一般只把守,基本不会锁门。 具体有什么说法左仪不知道,但锁门的肯定不是施家的人。 程宣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朝德璋王子点了点头,便和左仪一道往缩着的酒窖门走去。 左仪一向在该直接的事情上十分直接,是以人才走到门前,直接一脚就踢在了锁柄上,那把巴掌大的锁连着锁柄一道被他一脚踢飞了出去。 阿碧瞪大了双眼,觉得这么个风度翩翩的书生,怎么能这么暴力。 不过,她喜欢。 德璋则眸子里光亮微微一闪,早前听闻程家公子有个死对头,二人初次见面就打了一架,自此京城闻名。 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死对头看不出,反倒默契的很。 方才一脚踢飞锁扣的时候,程宣分明早就知道他会如何做,那一步提前闪躲,为的就是不被波及。 左仪没注意到身后两人的情绪变化,他伸手将酒窖大门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瞬间就叫人有种微醺感。 “看样子是几天没人下来过。”程宣凑到前头看了眼,地上的痕迹已经浅薄的很,周围有一层薄灰,在豫州城这种干燥的地方,形成此种情况着实只需要三两天的时间。 左仪嗯了一声,抬脚先一步往下走。 台阶是施家酒窖统一的规划,石材是从凉州采集后运往各处,所费时间、人力和钱财无数,不过这种石阶有一点好处,可以有效让酒窖里的低温保持。 至于什么原理,左仪曾问过施千兰,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偶然知道有这么一种神奇的石头罢了。 踩着石阶走下去,酒窖的廊上还挂着几个贵重的夜明珠,这是施家酒窖另一个特色,也表明了施家到底有多财大气粗。 “这些东西都没带走,看来那些人并不是为了图财。” 本朝夜明珠仍旧是稀罕物,别看施家酒窖里有几颗,就觉得这东西随处可见,这不过是施家一家奢侈罢了。 在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哪家权贵也不是随手就能拿出几颗夜明珠来的。 左仪想了想,伸手取下一颗拿在手里,立刻就感觉到背后程宣的目光变得负责。 “我就照亮用,放心,放心。” 第170章 不可说的忙 听着左仪欲盖弥彰的话,程宣选择把脑袋扭到一边。 左右这东西不是他的,无非到时候找到施千兰提醒她一句便罢。 穿过酒窖的走廊,入眼又是一扇大门,这门比外面的规整许多,门上有开明兽雕刻,其下有一道较为繁复的缠枝花纹缠绕。 左仪撇撇嘴,不过是一个酒窖罢了,竟然雕刻了开明神兽作为看门兽,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藏呢。 这次不等左仪推门,程宣上前一步将门推开,这次酒香味儿更加浓重,但在这酒香之中隐约可以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二人心下顿时一凛,抬眼在一层层酒架子中寻找这股血腥味儿的来源。 不一会儿就在靠后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麻袋,血腥味儿正是这个麻袋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左仪抬脚轻轻踢了踢,发觉里头似乎是个人,他双眉一皱,下一刻蹲下身就打算将麻袋解开。 程宣则一直没有动,他警惕的看着周围,这里头酒架子一排一排,如果有人藏在里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在左仪将麻袋解开的瞬间,程宣余光看到一个黑影从左侧闪了出来,他立刻一伸手抓住一个酒坛子,朝着那处便砸了过去。 哐啷一声,酒坛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更为浓重的酒味在四周弥漫。 与此同时,左仪的抽气声在寂静的酒窖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程宣下意识低头去看,却看见施千兰一身是血的躺在左仪怀中,她下半身还裹着麻袋,显然方才在袋子里的人便是她。 “如何?” 程宣顾不上方才的黑影,担忧的问了句。 左仪简单探了施千兰的脉象,点头说了句无妨,只是饿晕了过去。 他再看周围这些血迹,发现多半都不是施千兰的,而是被沾染在麻袋上罢了。 这么说之前也有人在麻袋里待过,且被打的不轻。 正想着,程宣突然闷哼一声,肩头上赫然穿过了一截匕首。 左仪眯起眼睛,下意识将施千兰靠在了一侧酒架上,腿便从程宣身侧扫了过去。 不过可惜他并没有碰触到任何人,那人带着匕首急速往后退去,一串血花在他退去的过程中滴落在了地上。 左仪起身和程宣并排站立,他只余光扫了眼程宣的肩膀,上头的血已经浸湿了他一片肩头,还有往下浸染的架势。 “没事吧。” 话是这么问,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这家伙之前的伤还没好,如今再添一处,闻人清会不会爆发? 不过又想起身后的施千兰,左仪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无事,先拿人。” 看施千兰的状态,这里的人如德璋王子所说三天前就已经离开。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眼前这人又折返了回来,好巧不巧遇上了他们二人。 来者手持匕首,听着两人之间简单的对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拿人,那也得有那个本事。” 说着他竟然率先朝着二人冲了过来,匕首在他手中如同长在上头一般,灵活的让人忍不住咋舌。 可惜了遇上的是程宣和左仪,二人的身手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即便眼前这人把匕首玩儿出了花,却仍旧靠近不得二人半分。 那人几个来回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方才偷袭太过顺利,他竟然一时大意了。 可现下想走已经是不可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纠缠,期盼能有个契机助他脱身。 结果几番纠缠下来,他手中的匕首几次差点被二人躲下,这时候他才觉得上头那人说的对,他这一趟回来千万不可以跟此二人纠缠。 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 就在眼前人分神之际,左仪身形如风般贴身而上,也不见他手中如何动作,那人的手腕就到了他的掌中,只听咔嚓一声,整个手腕便诡异的折了下去。 匕首哐当落地的声音惊醒了那人,他这时才感觉到一股剧烈道无法抑制的疼痛自手腕传到了四肢百骸。 啊的一声惨叫,下一刻人就被一掌拍了出去。 左仪这次下手不轻,一则施千兰昏迷不醒,他只能顾及一个,二则程宣受伤无法时时刻刻防备着这个人,干脆废了的好。 德璋和阿碧在外面听到有人惨叫,以为是二人出了什么事,慌忙跑下来一看,顿时傻眼了。 德璋咽了咽口水问道:“怎么回事?” 程宣捂着自己的肩膀,一脸冰霜的说了句没事,随后又带着深意的说道:“王子长途跋涉到这里来,希望不是做傻事。” 德璋王子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放心,你我都见过当年的场面,我自然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他知道自己秘密和上官锐见面的事二人必定看到了,说不定也听到他们的谈话,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没说清楚。 “那就好,其余的我不便多问,王子好自为之吧。” 程宣不多怀疑德璋,是因为当年就知道这个人人品不坏,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对自己国家不好的事情来。 也许上官锐和他之间只是私事,并不牵扯家国天下。 阿碧不太明白程宣的意思,低声凑到德璋身边问道:“主人,咱们不过来谈生意的,怎么听这个人的意思不是这么一回事,你还瞒着王后做了别的事情吗?” 德璋苦笑一声,“我能瞒着阿母做什么,你多虑了,真的就是为了那桩生意。” 程宣抿唇没有说话,左仪抱着施千兰,听到这番谈话反倒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生意?值得德璋王子亲自来一趟?”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家里去了一个商人,他带的酒很与众不同,于是就...” 他无奈的耸耸肩,这也是他为什么能摸到施家酒窖来的原因之一。 左仪哦了一声,看了眼还昏迷不醒的施千兰,想了想说道:“等她醒了说不定你的生意就能完成,到时候还请王子帮我们一个忙。” 德璋王子和程宣都奇怪的看着左仪,左仪则故弄玄虚的说此事尚且不可说。 第171章 坑人 其实左仪想让德璋王子帮忙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让他将那些人的样貌给画下来。 这件事说到底只要施千兰醒来就行,或者逼问一下那个自投罗网的人也行。 只是左仪觉得眼下这个时候。还是把德璋拖住比较好。 施千兰昏迷无法证实德璋的话是不是真的,至于那个被抓的人,他会不会张口也是个问题。 等两人带着四个人回去的时候,闻人清表情十分微妙。 这所院子占地不大,房间全部利用起来也不过才三间,他们三人如今一人一间,再来这么几个,可如何住? 不过当她看到左仪怀中昏迷不醒的施千兰时,这些问题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管他们如何住,还是阿兰要紧。 将程宣和施千兰都送到闻人清的房间后,左仪不好意思的朝德璋说道:“还得委屈王子一下,咱们院子地方比较小,即便我们四个挤一挤,也只剩下一个屋子,你看...” 他可不会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反正地方就这么多,主人家总不能太委屈,所以委屈的只能是别人。 德璋倒是不介意,十分和善的说道:“我们主仆二人住一间没问题,阿碧自幼随我长大,不在意这些。” 西凉是个还算比较开放的国家,男人和女人多半都飒爽利落,并不如本朝这般男女之间总是不能走的太近。 更不如南面那般甚至连见一面都得惹出一堆麻烦。 得了德璋的肯定,左仪十分友好的指了指程宣之前住的屋子,“就是那间,稍后我让程公子去收拾一下,二位就先坐下喝口茶吧。” 家里的东西都是闻人清来之后才置办出来,施家伙计每日会送来干净的饮用水和果蔬肉类,这所院子自那之后才像个家了。 将德璋主仆先招待好,左仪便直接去了院子后头的柴房。 里头关着之前弄进来的那个家伙,施家伙计审了几句,他由于太恐惧闻人清的手段,倒是什么都招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今日这个,小小的柴房里已经住了两个人了。 左仪去的时候施家伙计刚出来,他们见过了浑身是血的施千兰,即便知道自家主人不是受伤,心里难免有些愤怒。 所以对待第二个被关进柴房的人,手上可就没那么客气。 “左大人。” 施家伙计领头的是个叫崔岩的年轻人,左仪之前闲聊的时候得知,人家比他们还小了两岁,但办起事情来却十分老道。 “怎么样?” 左仪用下巴朝里努了努,示意崔岩说说方才可有什么收获。 不过心里却大约猜得到,这人眼下是不会往外吐泡泡。 崔岩摇头,“他不肯说,不过应当坚持不了多久。” 施家伙计多半都是施家家主调教出来的,除了会办事外,生意和审讯的手段也是一绝。 当然了,肯定没闻人清那么和气,场面一定会有点难看的。 “行,不着急,反正人我们找到了,剩下的事就无所顾忌了。” 左仪朝柴房里头看了眼,之前一直晃晃悠悠不敢有大动作,无非是京城里还没来消息,加之闻人清和施千兰等人都还下落不明。 左仪那时候算是投鼠忌器,如今人都回来了,他便放心大胆的去做事。 至于还不知道去向的宫文柏,左仪相信他可以保全自己。 凤锦县当年的事算是真相大白,又不尽然,最终指使人陷害宫老先生的人尚且未知,宫文柏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 这一夜院子里人气充足,却丝毫看不到热闹。 施千兰在闻人清的救治下很快就安然入睡,而程宣因左仪擅自将他的房间让出去而不爽,只是嘴上不说,干脆利落的把左仪赶去睡了地板。 另一间主仆二人居住的屋子里,德璋王子散去了脸上的笑意,看了眼忙碌着铺床的阿碧,颇有些无奈。 他们如今算是被人逼着蹚了一趟浑水,这小丫头竟然压根没发觉。 “阿碧,明日起你就不要出这个院子了。” 德璋虽然不知道左仪他们到底在查什么大案子,但从上官锐的态度上看,此事一定涉及极广。 虽说程宣等人没质疑他入境买酒的说辞,却不能保证其他人见他与这些人走的近而产生想法。 德璋无奈的叹了口气,竟然被算计了。 而此时已经躺好的左仪一边心里腹诽程宣不仗义,一边翻动身子朝着床铺的位置,“这个德璋不是好友吧。” 程宣和衣躺着,闻言想了想说道:“你已经这么做了,即便是我的好友又如何。” 从他让德璋随着回来程宣就知道,左仪是打算将此人也卷进来。 至于为什么,程宣猜测跟上官锐等人有关。 德璋说自己是来买酒,却在酒窖里见了上官锐和那个老丈,此二人跟酒有什么关系? 他既然是来买酒,悄无声息的买了酒离开就是,为何还要在施家酒窖里盘亘几日。 这些都是问题,只是当时的情况他们都没有多问罢了。 “话是这么说,万一真是你好朋友,那我不就坑了自己人,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左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连带着还是个好官,不该这么算计别人。 程宣完全把他这话当空气,直接问他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还没有,商贾失踪一事还得查,咱们的案子也不能搁下,还有文柏的下落,这些可都是事儿。” 这么一想,左仪脑子隐隐有点发疼,商贾失踪案子到目前还没有多大进展,科考一案当年的证人也死了,即便抓回来的人将事情大致说了,可到底谁在背后主导,仍旧是个谜。 那个死了的商人手中弦月,以及他所中之毒,和之前在大牢屋顶上见到的东西,似乎都跟那个叫月影的小国有关系。 只是月影终归只是一个小国,如何能搅合到此地来,难道就不怕被朝中发现之后带来灭顶之灾? 左仪抬手扶额,突然十分想念宫文柏,若是此时有他在,说不得能靠着渊博的学识说出一二三来。 这小子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左仪嘀咕一句,翻身闭眼睡下。 第172章 施夫人 第二日一早,左仪还没睁眼,就听见廊下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只觉得腰酸背疼,果真地板不是好睡的。 简单整理过后,左仪推门走了出去,只见施家的伙计们来了不少人,都站在闻人清门外的空地上。 这么多人愣是没发出一丝声音,都垂首立得笔直。 “怎么?人醒了了?” 左仪抄着手站在廊上,问了为首的崔岩。 崔岩轻轻颔首,却并不说话,显然是不敢。 左仪努努嘴,施千兰遭此一难,施家那位家主一定暴躁的很,这些伙计想来受不了不小的处罚。 结果左仪才一转身打算往屋里去,却见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妇人从里头缓缓走出。 才一照面,左仪立刻反应迅速的笑起来,“小子见过施夫人。” 他怎么都没想到施家家主为亲自来一趟豫州,难怪这些伙计如此规矩,一个个脸上全是严阵以待。 施夫人原名施弓羽,是弓长张的弓,羽箭的羽。 当初施家老家主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自家这个小女儿十分喜爱弓箭,不到十二岁,她的箭术已经是京城一绝。 只是这些年施夫人在京城的地位高了不少,倒是极少有人再提及她的本名。 左仪年少时的箭术便是师承于她,严苛程度让他至今难忘,一见到施夫人就立时想到当初遭受的毒打。 施夫人淡淡的看了左仪一眼,“左公子如今在豫州为通判,想来查案一事知州大人必然是交给你了,还望左大人能查明此事为何人所为,我施家绝不轻饶了去。” 这番话说的左仪冷汗直冒,施夫人这是被惹急了。 施千兰虽说不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女儿,但在施夫人眼里却是最好的继承人。 即便这个继承人时常让她暴跳如雷,可心疼还是要心疼的。 如今自家孩子被设计关押,如今人都饿瘦成那样,听说回来的时候还一身是血,施夫人的心情就无比压抑。 “自然自然,夫人请放心,小子一定竭尽全力缉拿凶手。” 左仪哪敢不答应,别到时候回京再遇上下黑手,那他可真招架不住。 想起从小到大被自家父亲毒打,几乎每次都是拜这位夫人所赐。 “那就好,我施家在豫州的人大人尽管调遣,还有你爹给你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施夫人给身边一个侍婢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躬身把一封信交到了左仪手中。 信封并没有封死,显然岐国公对这位老友十分信任。 不过左仪觉得施夫人必然不会看信的内容,她好像一直都这么谨慎且知道分寸。 尽管有些时候显得不那么近人情。 “多谢夫人大老远给小子带信。” 左仪没有立刻看信里写的什么,而是和施夫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得知本来施夫人只是出京游玩几日,结果接到消息,便连夜赶到了豫州。 他算了算时间,这么说施千兰出事前便有消息回京,施夫人此时就到了豫州,显然是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而来。 京城豫州车马少则半月,即便是快马也得至少十日,看来施夫人是求助了岐国公府,动用了军马,这才这么快到。 也难怪会亲自将信送到他手上了。 “好了,阿兰在这里就有劳你们费心照顾,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施夫人摆摆手示意左仪不必应酬她,又淡淡扫了站在院中的一行人,沉声说道:“此事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你们都记住了。” 这话既是说给施家伙计们,也是说给左仪,不过她也很清楚,这是上差,偶有危险在所难免,她怨不得谁。 只是心里到底不是很舒服罢了。 “夫人请放心。” 伙计们齐声应下,声音却不敢太大,生怕吵到了屋中修养的施千兰。 施夫人满意的点头,想了想又道:“左大人不妨将隔壁的院子一并买下来打通,这院子,太小了。” 丢下这一句,施夫人带着侍婢离开。 左仪站在原地想了想,转头问崔岩,“隔壁的院子是干什么用的来着?” “回大人的话,隔壁是早年一位京中官员的宅邸,不过后来举家搬到了京城,如今并没有人居住,只每年有几个仆妇回来打扫。” 买下这处宅子的时候,施千兰就交代过将四周打探清楚,崔岩便在那时就很清楚四下里的宅子都作何用途。 “哦。” 左仪又想了想,不怎么有底气的问了句,“那,那宅子多大?” “以咱现在的宅子来比,少则得七八个。” 崔岩这话把左仪方才升起那点小念头给掐灭了,他清咳一声说道:“其实我觉得眼下咱们住的地方也挺好,小是小了点,胜在五脏俱全。” 开玩笑,光是这一所宅子就花了将近三千钱,那宅子还不得好几十个三千钱,他上哪儿弄去。 转念不免觉得自己在京城时多憨,从未把金钱放在心上,如今可是吃足了这上头的苦。 真视金钱如粪土,和被迫视金钱如粪土,大不相同啊。 崔岩知道左仪在想什么,抿着唇极力憋笑,良久才声音平稳的道:“夫人的意思是把宅子买下来打通居住,这样主人会住的更舒服些。” 左仪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是他不用掏钱了,当即点头表示可以。 讨论完这个,左仪神清气爽的进了屋子。 彼时屋子里只有闻人清和程宣两人看顾着施千兰,看施千兰的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却比昨晚稍微好了一些。 “感觉如何?” 左仪坐到唯一的凳子上,抄着手笑眯眯的问。 施千兰有气无力的瞧了他一眼,“死不了,我已经把那些人的特征和样貌告诉程公子了,接下来我只养身体,你们多费心吧。” “无妨,你先好好养身体,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便是。” 左仪十分有信心,尽管目前所知线索寥寥无几,许多根本没了用处。 不过他总觉得这事情比他想的要负责点,如此局面谨慎小心点也好。 如今越是往京城去,他心里越不踏实,如果猜测是真,这可是场前所未有的动荡,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场动荡里能不能全身而退。 第173章 不找你,找他 “我先将那些人画下来,到时候再给带回来那个辨认。” 程宣起身走了出去,留了三人在屋中。 待他离开,施千兰蹙眉说道:“这些人冲着的不仅是施家,更多冲着岐国公府去,八成已经知道咱们在查当年的科考案了。” “能设计你,就早就料到他们是要干吗,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会是你家老夫人亲自来送信。” 信左仪还没看,但可以猜到京城里头多半也十分热闹。 不然就这一封信,缘何这么久都没能送出来。 想来是道路艰辛,不知道该如何安全无虞的送到他手里吧。 “我也没想到。” 施千兰叹了口气,出京前她还和母亲置气,如今却劳动她老人家大老远过来看望她,这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闻人清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的阿娘如今怕是已成白骨,往日的宠爱只能在午夜梦回里感受了。 “对了,除了样貌,你还看到了什么?” 左仪捏着信封,想起正事来。 施千兰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这些人看着不像是本朝百姓,倒像是西面来的,却又跟西面盘踞的匪类有些差别,像是经过训练。” 她起初被带走的时候只以为是京城里有人想动手,为的就是牵制他们查案。 后来却发现出不对劲来,这些人虽然极力想要伪装成本朝百姓,可口音上总是有一丝疏漏,且偶尔行事也透出他们的来处。 “西面经过训练的人,莫不是西凉?” 闻人清只是随口猜测,她会个仵作,擅长的是验尸,而并非这般推测。 只是宅子里住这个西凉王子,多少会联想到他身上。 左仪摇头,“不像是,要是西凉来人,德璋王子肯定不会在酒窖里等咱们上门。” 那不是不打自招自己别有用心嘛。 而且看德璋的样子,他根本不认识昨晚偷袭程宣那人,自然跟那伙人关系不大。 “我觉得也不是,我家曾跟西凉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那些人的口音跟西凉人多少有些差别。” 施千兰也否定了闻人清的猜测,“最重要的是,我听到其中一人说起过京城的事,看样子对京城颇为熟悉。” 而西凉自那年差点打起来的大仗之后,两国几乎没有什么往来,除了边城有些商贾外,京城基本绝迹了。 如此情况下,说西凉这些人对京城之事了解,就变得更加不大可能。 且说的还是各府私下里的腌臜事,这哪是商人能打听出来的。 左仪沉吟不语,知晓这些私事,又知道拿捏住施千兰来牵制施家,这些人的身份就不那么难猜了。 “西面不止有西凉,过去豫州不也还有一片山地,那里可还有几个城镇,且地处偏僻,真要有人有心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权贵的手有时候伸的很长,在西面那些偏僻的地方豢养一些杀手暗卫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鲜少有人察觉罢了。 他记得曾经在家里听老人们说起来,当初被灭门的岭南郡王就曾养过,可惜最终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这么说还是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施千兰有点失望,这些日子她可真的受了苦了,自幼就没被饿晕过,这次体会到了,还有日日都是冷菜剩饭,以及臭不可闻的阴暗地牢。 越想施千兰越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不管怎么说,那帮混蛋老娘一定要找到,也要饿他们三天三夜。” 闻人清抿唇,看来恢复的不错,都有心情琢磨着报复人了。 左仪则摸了摸鼻子,随即将信打开扫了一眼。 上头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施家和岐国公府在周边的势力分布统领者,上头这些人他有的认识,有的则从未听过。 看完后左仪直接递给施千兰,“这上头还有你家的,看看认识几个。” 施千兰扫了一眼,撇嘴道:“我还不是家主,施家手底下有些人我尚且没有接手,比如这次跟着闻人的那几个,我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只是叮嘱他们帮忙保护闻人而已。”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 左仪想问清楚,跟在闻人清后头那些暗卫,他们是不是见过看押施千兰的人。 “我刚到长宁府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就让他们离开了。” 施千兰这会儿想想当时的决定有点草率,若是有这些暗卫在,她说不得不用受这些磨难。 “好吧。” 左仪揉了揉眉心,又想起一个问题,“长宁知府你可曾见到过?” “不曾,我刚一到长宁府,就有人在城门外拦截,没过几天我就被送到了豫州,这些人口风还算比较严实,没说什么关于看押我的线索。” 他们只偶尔闲聊,说的多半都是闲言碎语,根本无关痛痒。 左仪接过施千兰递过来的信,随手拿了火折子烧毁,想了想起身说道:“也罢,我再去看看那些人,若能让他开口,那是最好不过。” 闻言闻人清默默跟了过去,二人很快到了后院柴房。 施家伙计一看闻人清跟来了,脸上顿时游侠儿不自在,当年他们可是见识过闻人仵作的手段,且不久前刚刚重温。 左仪面色淡淡,拍了拍崔岩的肩膀,“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们。” 崔岩忙不迭的点头,带着几个伙计快步离开。 左仪伸手推开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惊到了第一个被关进来的人,他一脸惊恐的看着左仪和他身后的闻人清。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饶了我吧。” 左仪摇头,“不找你,找他。” 另一个人便是昨晚偷袭程宣的人,此时正盘腿坐在地上,见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左仪笑眯眯的看着那人,“倒是稳如泰山,希望待会儿你也能如此。” 他说着让开一步,朝闻人清微微颔首。 后者气定神闲的走过去,二话不说拔出一根银针刺在了那人身上。 察觉到闻人清靠近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想法劫持人质,就觉得浑身突然力道一泄,人就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 第174章 后悔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睁大了眼睛,怒目而视。 闻人清充耳不闻,反倒是左仪十分好心的解释道:“也没什么,以防万一罢了,若是你劫持了她,我肯定要为了自己人放你走,可放你走了,我家那位程公子岂不是白受伤了。” 男人眯起了眼睛,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不快点动手,否则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已经逃出生天了。 他正心里想着,突然看见昨夜一直跟自己关着的那人神情恐惧。 且看地上的痕迹,他刚才竟然在地上往后挪了老长一段。 他在怕什么?男人不由心里开始没底。 眼前两人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女人样貌清秀,虽然冷了点,可也不像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 至于被人称为左大人的年轻人,看着更像是个小白脸。 男人心里正想嗤之以鼻,觉得这俩人不过是来吓唬自己。 然而下一刻他就后悔了,因为清秀女子再一针下来,他顿觉五脏六腑都在不停的抽搐。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伸手在他的身体里搅动,毫无温柔可言,只刻着不将他弄死而已。 这种剧痛一下子让他脑子里再无暇想其他,只拼命缩紧身体,希望能多少减轻一些要命的疼痛。 另一侧早就领教过闻人清厉害的人不停往后退,退到角落里根本不敢看他们在干什么。 幸好耳边听不到地上那人喊疼的声音,料想如自己当初一样,极致的疼痛之下根本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闻人清面色淡淡的看着地上的男人,他先是缩成一团,大约发觉这样并没有任何用处,又改为在地上来回滚动。 不过这人倒是比之前那个强点,至少还试图去将银针拔掉。 可惜... 地上的人费劲了全部力气,手指碰到了银针一下,一下子更为无法承受的剧痛自银针出席卷而来。 他感觉眼前一阵阵发昏,竟就那么晕了过去。 “晕了?” 左仪啧啧两声,一脸无奈的看着闻人清。 这姑娘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怎么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过。 “没关系。” 闻人清气定神闲的再次拿出一根银针,这时候另一边的人已经完全要躲进墙角去了。 只见她细白的小手在晕厥过去的男人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那人就像是诈尸一般突然就动了起来。 不过紧接着又是一波无法抑制的疼痛席卷,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整个眼珠子似乎都要给瞪出来了一般。 他张着嘴,一张脸早就被涕泪给弄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凄惨无比。 “你想说了吗?” 闻人清十分有礼的问了句,只是眼睛并不看男人的脸罢了。 左仪抄着手把脑袋往一边歪了歪,闻人清有意折磨人,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男人脸上的答案自然没人看到,于是那针就还扎在他身上。 良久见又没了动静,闻人清才伸手把针拔了出来。 “现在问?”她回头看了眼左仪,此刻闻人清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左仪看了眼地上的人,缓缓摇头,“算了,让他自己回味回味,明日再问。” 隔了一日左仪休沐,正巧时间有的是,便又带着闻人清到了柴房。 这次门才一打开,里头的两人都齐齐窝到了墙角里。 左仪挑眉,“你拉着人家做什么,人家可是乖乖配合,什么都说的清楚,你不一样。”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别再来了。” 男人压根不敢去看闻人清,从前师父说不要以貌取人,他这几日就掉以轻心了两次,结果前者被抓,后者干脆让他后悔来到人世。 “那好,你说吧。” 左仪很高兴,靠在一侧的门板上干脆都不进去。 “你想知道什么?”男人想了想,迟疑的问道。 “你知道什么?”左仪干脆打气太极。 这人什么身份尚且不知,背后谁给撑腰也不知道,让他提问题问,这不诚心为难嘛。 “这...” “先从酒窖说起。” 闻人清见他为难,冷冷的提了一句。 “是,是,我们之前从长宁府押着人到石人镇,后来悄悄入城,只是上头的人说衙门不牢靠,重新选了地方关押,后来就到了那个酒窖。” 他的意思是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地方是施家酒窖,就是被他们关押之人的地方,只是觉得那地方偏僻安静,是个看管人的地方。 听他这么一说,左仪倒是想起来,干脆让他从施千兰入长宁府说起。 男人的说辞跟施千兰自己说的差不多,在城门外便已经伏击将施千兰擒获,后来只在长宁府外待了一日,之后就开始往豫州来。 只是中间出了个变故,施千兰试图逃走,这才被关押的更加严密。 男人说自己并不知道上头的上头是谁,只知道人来自京城,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看样子像是从宫里来的。 “当时先去了石人镇,和另一拨人在地牢里汇合,只是我们不能太进去,说是里面关押了重要的犯人。” 男人说的就是那个被秘密处死的乞丐,也就是当年科考一案的唯一证人。 他说着朝一旁另一个人看去,另一个赶紧摇头,“我不知道那乞丐的身份,只是知道他被关在那里很多年了,好像是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这话不假,行,你继续说。” 左仪点头,表示这两人说的令他还算满意。 男人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后来在酒窖待了约莫七八日,见城中没什么动静,直到有一日外头回来的人说另一个被关押的人跑了,我们这才重新换了地方。” 他指的另一个被关押的人就是程宣,他当时偷袭程宣为的便是弥补过失。 “后来换了什么地方?” 左仪好整以暇,换地方总该有另一个地方才对。 男人却摇头,“我跟到一半被派回来找东西,还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那你找什么?”左仪眯起眼睛,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还得再派人回来找。 “上头来人的一块玉佩。” 第175章 脸熟 左仪将那块玉佩的具体样子问的十分仔细,随后便吩咐施家伙计前去酒窖重新搜寻,如果没有,那就在附近搜。 无论如何把玉佩找出来。 崔岩没问理由,只低头应下。 将此事吩咐妥当,左仪又问了男人他们离开的方向,男人不敢有所隐瞒,说是城东。 左仪当时脑子里便想到了城东最为出名的娘娘庙。 “你们跟商贾失踪一事...” “这个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负责押送人,到豫州的时候商贾失踪一事已经发生了,真不是我们干的。”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将施家大小姐看押住,好让施家不敢随意搅合进来。 但具体搅合进什么事情里,他们根本不知道。 左仪点头,“我信你一回,那你呢?” 他侧头看向另一个人,这件事跟看押施千兰的人无关,那另一伙人呢? “也不是我们,我们只负责看管地牢里的人,每隔一段时间还必须换岗,我们几个都是这次伏击刚被调来的,连里面关押的人也才见了统共不超过三回,真的不知道啊。” 那人说的十分诚恳,生怕左仪一个不相信,他再一次遭受那种生不如死的酷刑。 “得,都不知道,看来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左仪有点失望,要是一道那还好办,如今不是一个路子,他岂不是又得寻找破案线索。 不过豫州谁会这么大手笔干得出这种事。 “我倒是听说过一则传闻,说是狐妖作祟,不知道是真是假。” 左仪顺着说话声音扭头去看那人,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从何处听来的?” 说话这人眼神微微闪躲,良久才吱吱唔唔的说道:“是在石人镇换岗之前听一个村里的妇人说起,那人是我们中一个人的相好,时常给我们送饭。” 当初在地牢外看守的时候他们还曾调侃过,说那人走到哪儿都有个相好,偌大的豫州都跟他家开的似的。 “具体住在何处可还记得?” “记得,就在石人镇主街第二个巷子口把边的那家,她家里就她一个,听说之前有个老妇人也在,可惜后来没了。” 把自己所知的说出来,那人有些挣扎,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不过我觉得不大对,我们队伍里那个人不管走到哪儿都在队伍里,且处处都有个相好,即便他样貌清秀,好像也有点不至于。” 话说的含蓄,左仪却听得明白。 原本这些人只是个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却有一个人始终都在其中。 这也就罢了,还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一个相好,更是奇怪上加了奇怪。 “这人那天在你们队伍里吗?” 他和程宣去地牢外查看的时候,左仪不记得里头有个相貌清秀的男人,倒是好几个看上去就穷凶极恶的。 那人想了想摇头,“没有,他被派去给地牢里的乞丐收尸,后来就没有回来过。” 如今再想想,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这次伏击不会成功,所以才早早就想好了后路。 只有他们这些人无根无底,被人变着花样的往前推。 “行了,我知道了,如果还想起什么就喊外面的人叫我,说的多你自然好处就多。” 左仪伸手在那人肩膀上拍了拍,随后微微转头看向另一个人,那人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但似乎觉得此种行为未免丢人,便愣是强硬的站在原地不再退。 “你呢?除了那些还有什么话要说?” 被问话的另一个人神情紧绷,声音都带着点颤抖的说道:“我们这些人并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更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只是拿钱办事。 大人如果想知道更多,恐怕得把当时带着我们去酒窖的那几个人抓来问问,他们身份十分特殊,虽然说话是西面的,但实际上都是京城来的。 这次让我回转找玉佩的就是其中一个领头人,似乎那块玉佩对他十分重要。”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玉佩上,左仪忍不住挑眉,心想崔岩要是能找到,说不得他可以找人认出玉佩原来的主人。 只是... “这么说你们并不是一伙,而是被人雇佣?” “是,我们只是拿钱办事,不问原因,也不问雇主的身份,这是规矩。” 左仪点头,这个规矩他多少知道,而且眼前这人已经说了许多,俨然已经将这规矩放下了一大半了。 “行了,今天就问到这儿吧。” 左仪拍了拍手,重新将两只手抄进衣袖里,转头看立在不远处的闻人清。 后者微微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左仪跟着往外走,余光看见柴房里的两人在看见闻人清离开后大大松了一口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闻人清看似温顺和善,手段却绝对不是一般的折磨人。 她早年跟着一个老仵作学了一手十分了得的验尸技艺,后来更因着这技艺拓展了不少别的能力。 逼供便是其中一项,不过却也不是最为厉害的一项。 听说有一次施千兰跟闻人清打赌,愣是看着闻人清一把细薄的小道将一只鸡切的薄如蝉翼,且每一片都没有烂。 这种神乎其技的能力,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两人回到前院,程宣已经将画像拿给施千兰看过,确定他画的没有什么出入。 左仪接过看了一眼,当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眯起了眼睛,“这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原来你也觉得眼熟。” 程宣扫了一眼左仪手里那人的画像,沉声说道:“这是宫中司天监传奉的内监,时常在司天监和帝后宫中出现。” 本朝司天监有专门服侍的十二个内监,领头的便是画像上的人,在宫中被唤作行山,是自幼入宫,如今在宫中至少待了有二十七八年了。 此人在陛下和皇后面前都说的上话,还算比较有脸的内监之一。 听说最早行山得罪了皇后身边的掌膳姑姑,可愣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躲过了一劫。 人不仅没被罚,还连带着让掌膳姑姑克扣银钱的事被爆了出来,愣是让那掌膳姑姑自己没了脸。 第176章 皇后 “原来是他,我就说这儿眼熟。” 行山在宫中时常行走,左仪有时候随家中入宫参加宫宴,倒是见过好几次。 那是个十分俊秀的内监,虽说已经二十七八岁,却看上去像是个少年郎。 听说他在宫中十分讨喜,不知道是因为人会说话、会办事,还是因为那张俊秀的脸。 总归行山不是个简单人物。 程宣点头,他跟行山的接触比左仪少不了多少,刑部之前有一个大案牵扯到司天监,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行山在司天监行走。 甚至于程宣还曾问过行山关于那案子的一些细节。 “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豫州,难不成此事司天监也有参与?” 如果是这样,那整个朝堂上参与进科考案的人未免太多了。 定王暂且不提,如今又查到了闻人家的后妃,满朝统共就那么几股势力,倒是被牵扯进来快一半了。 “应当不会。” 左仪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行山虽然在司天监当值,但他却不听命于司天监,他的主子实际上是皇后。” 此言一出,程宣和闻人清是神色都微微变了变。 左仪不觉得奇怪,这个并非什么众人皆知的事情,相反的,知道此事的人极少,甚至不超过三个。 其中还包括了皇后自己和行山。 至于他如何知道,左仪只能说是机缘巧合。 “五年前宫宴上我们俩斗了几句嘴的事儿你还记得不?” 左仪看着二人满脸好奇,他并没有直接把结果说出来,而是先问了程宣一句。 程宣蹙眉,但还是点头说记得。 五年前他家尚且没有如今这般荣光,他只是随还是三品京官的父亲入宫赴宴,当时并不知道左仪是岐国公家的公子,只因看不惯他吊儿郎当,两人这才拌了几句嘴。 随后左仪被岐国公训斥,独自从宫宴上离开。 程宣为什么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后来在施家酒楼里遇见,然后大打出手,起因便是因为这件事。 “记得就好,我就是在那次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 左仪颇有些无奈,他当时心里憋闷离开了宫宴,就在附近转悠,不小心在一棵柳树上睡着了。 当时睡的迷迷糊糊,耳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的,便睁开眼往下看。 却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手里提着食盒往一个内监手里塞,还说什么皇后娘娘给的赏赐,下次办差务必小心些。 “办差?”闻人清的点并不在程宣和左仪讨论的点上,她感兴趣的是那个办差。 左仪和程宣对视一眼,前者苦笑一声说道:“就那什么掌膳姑姑,她在皇后身边侍奉多年,深的陛下和皇后欢心,但这些年性子愈发贪婪,克扣竟然都克扣到了帝后头上,这才被皇后给收拾了。” 本朝的皇后乃是先帝给新帝选的,人品样貌俱是一等一。 皇后在众人眼中根本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宽厚对待宫中宫婢和内监,对外又十分忧心百姓,声望在民间甚至不输于皇帝。 可又有谁知道,一国皇后如果想在吃人的后宫中稳坐泰山,光是靠这些那肯定远远不够。 而这个皇后只是聪明些,知道用一些别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且不会给人挑出任何错处来。 “如此心机深沉,咱们这位皇后也非等闲之辈啊。” 闻人清眉头紧皱,她记得之前姑姑说过,皇后的中宫之位无人能撼动。 当时闻人清只觉得皇后和陛下鹣鲽情深,且皇后有德且贤惠,是中宫之主的不二人选。 无人能撼动当是自然。 如今再细细品味这句话,她姑姑说的却不一定是她理解的意思。 还有婉公主时常说起皇后这个母后时脸上的恭敬与崇拜,如今让她想起来就隐隐不安。 婉公主得陛下恩赐,她是自幼在生母身边长大,却能被皇后偶尔教导的以她为中心,此等手段,难怪后宫无人能撼动皇后的地位。 “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非等闲之辈,说句再大不敬的话,能在宫中活的好好的,都非等闲之辈。” 左仪说这话的时候是带了一些其他意思,他相信闻人清能听得懂。 方才闻人清脸上表情变得复杂,必然是想到了在宫中的闻人家那位后妃,以及如今颇得陛下疼爱的婉公主。 虽然具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左仪却觉得她势必将皇后妖魔化了。 “说的也是。” 闻人清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她倒是忘了,即便皇后如何厉害,她那个姑姑却还是得了陛下青眼,连生下的女儿都颇得陛下疼爱。 算起来姑姑入宫十余载,地位虽然不及皇后,却还是在后宫稳稳扎根了。 “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这些事情我们要不要告知京中?” 程宣比较担心的是这个,若是告知,事情该如何说,难道说皇后的人在豫州劫持施千兰,是有意破坏他们暗中查科考一案吗? 若是不说,只怕搅合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身份怕是根本压不住。 左仪也担心这个,但他还是摇头说道:“暂时不能说,或者不能跟上头那位说,此事走到这里已经超过了我们能控制的范围,还是让那些老东西头疼吧。” 宫里是不能说的,且不论有没有证据,污蔑一国皇后是什么样的重罪,他们二人都十分清楚。 而告知家里倒是不打紧,老狐狸们当年就已经查了一些线索,想来也知道一些秘辛,只是当时的人换成了如今这些人,但身份想来并不会低多少。 否则也不能左右先帝的决定。 程宣点头,“如此也好。” 这是他第一次对上头隐瞒了事情内幕,只因此事如左仪所言,实在太过重大。 “行了,咱们今日就好好休息,等崔岩回来,就把玉佩和这里的消息都送回家里,等着老东西们决定吧。” 左仪伸了个懒腰,想起商贾一案还未有线索,心里不免有些气馁,但这仅是一瞬间,他便有打起精神来。 “明日上职再接再厉,如何也得制造出一个升官的机会来。” 第177章 谁能越过你? 第二日一大早在衙门后衙里,上官锐看着左仪欲言又止。 他觉得从长宁府回来之后,左仪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但仔细琢磨吧,又没觉得有什么。 加之昨日夜里又有一个商贾离奇失踪,上官锐的脑袋如今是两个大。 “左大人觉得此事还能不能查,现下城中已经失踪了十来个商人,虽然后来都找了回来,可再这么下去,豫州的商人们怕是要人人自危。” 他作为豫州知州,此事说到底是要算在他头上的,即便他自己无所谓,可百姓如何? 左仪站的笔直,一脸洗耳恭听的乖顺下属模样。 闻听此言,左仪稍稍抬了抬眼皮,张嘴说道:“能查啊,不够人手不足,消息闭塞,这也怨不得下官啊。”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人手不够,假的是消息闭塞。 有施千兰在,消息从来这多不少,怎么可能出现闭塞。 即便是施千兰被关押的那些日子,施家伙计的消息依旧源源不断送到他手中。 现下整个豫州城内,左仪要是对商贾失踪一案都表示所知不多的话,那其余人无异于瞎子过河。 “人手你尽管调遣,眼下全力将此案破了,咱们什么都好商量。” 上官锐实在耗不起了,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商贾失踪一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长宁府这次被他利用,说不好很快就会将此事捅到上头去,到时候的压力可是现在的数倍、百倍。 “就等大人这句话。” 左仪笑眯眯的抄手看着上官锐,十分简单明了的问道:“豫州城除了大人你之外,还有谁能一手遮天?” 上官锐听左仪前一句心里忍不住骂了声狐狸,刚想催他几句,就听到他问了下一句。 “这...” 上官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话怎么听着都很奇怪,什么叫除了他之外谁能一手遮天,搞得他就能一手遮天似的。 “大人不必多想,我只是想着找破案线索,还请大人如实相告。” 左仪的表情看在上官锐眼里确实是那个意思,于是上官锐沉吟片刻说道:“除了我之外,能在豫州呼风唤雨的还有一个人,三十帮的帮主。” 听到三十帮这几个字,左仪忍不住挑眉,他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势力盘亘在豫州城内。 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上官锐缓缓说道:“三十帮帮主神秘莫测,有人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有人说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更有人说亲眼所见,其实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上官锐摇头,“我并未亲眼见过,也不知道这几个哪个是真的,也许都是假的。” 他抬眼认真看着左仪,“此事左大人想去查没关系,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免得你吃大亏。” 左仪敛了眉眼,“什么事?” 上官锐如此郑重与他说,莫不是三十帮当真如传闻中那么难缠? “三十帮不是好相与的,曾经在城内我三次派兵去清剿,可他们却能拿出京城里的文书,堂堂正正的在豫州城内设了总舵。” 此事上官锐私底下也曾查过,不过越查越觉得心惊,后来线索到了京城,他就再也没有去触碰过。 如老丈所言,此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州能撼动的,莫不如等有缘人。 上官锐看着左仪,也许眼前人便是有缘人,他的到来本就是打破,可能这个疙瘩他能解开。 “哦?这倒是稀奇,什么时候朝廷还管这个了?” 左仪颇有兴趣的说道:“所以大人觉得三十帮不好相与是因为他们背后有人,而这个人你我或许得罪不起。” 上官锐摇头,“不是,只是我得罪不起,至于左大人你...” 他说着仔细看了眼左仪笑道:“也许不一定吧。” 左仪抿唇笑起来,现下倒是觉得上官锐可爱了,既说了三十帮的不同,又变相告诉他岐国公府可以一抗。 如此算来,整个京城里也就没几家可怀疑。 “我知道了,大人放心,案子我一定给破了。” 左仪抬手作揖,转身出了后衙大门。 既然知道三十帮参与其中,又加上昨日崔岩大半夜寻回的玉佩,左仪多多少少知道这中间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先梳理第一条,施千兰被关押,押送她的却并不是一拨人,其中一拨是来自京城,刻意让自己操着一口西面土话。 第二拨则是豫州周边的闲散人等,这些人只拿钱办事,并不知道具体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随后就有了第三拨,这些人的身份是最神秘的,他们装作寻常队伍里的人,却实际上操纵和监视整个队伍的情况。 让酒窖那人回来寻玉佩的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也就是司天监里的内监行山。 这三拨人互相纠缠交错,倒是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这次若不是抓回来两个人,左仪八成到现在都弄不明白究竟带走施千兰且参与其中的到底都有什么人。 办法当真是好办法,一般人被这么错综复杂的队伍给搅合一遍,多半会晕头转向,只可惜他们遇上了两个京城里脑子最灵光的左仪和程宣。 自衙门大门出来,左仪一路慢悠悠的往柳娘的酒铺走。 他觉得是时候跟柳娘谈谈,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彼时柳娘正给南市主街上一家酒肆装酒,抬眼看见左仪这时候过来,颇有些诧异。 不过柳娘到底在市井里混迹惯了,仰了笑脸迎左仪,“大人怎么有空这时辰过来,我这儿还有客人,要不大人稍等片刻?” 左仪扫了眼酒肆的两个伙计,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憨厚的笑,听见柳娘喊他大人,忙不迭的行礼。 “免了,我今日没穿官服,自然算不得大人,两位还是先紧着自己的事办吧。” 左仪跟柳娘点头,算是认同了她方才的话。 他没有进酒铺,而是在外头的一棵树下靠着乘凉,眼睛里看着几人忙忙碌碌的搬酒,觉得日子要是能这般踏实也不错。 第178章 对峙 左仪看着看着叹了口气,只可惜多半时候人都不喜欢这般踏实的日子。 他微微眯着眼睛朝上头看,见自己脑袋上头的树杈上蹲着一只肥嘟嘟的鸟儿,左仪仰头看上去的时候,那鸟也在看他。 小家伙好会挑地方,左仪在心里夸赞一句树杈上的肥鸟,更不忘顺道夸了一下自己。 “大人今日来酒铺是?” 柳娘送走酒肆来拉酒的伙计二人,就瞧见左仪正仰着头朝上看。 在今日明媚的日光下,左仪那张俊俏的脸格外好看,加之这般仰着,倒是把平日里细长且白皙的脖子衬得更加完美。 她自认是见过好看的公子哥的,却没见过左仪这样的。 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回神,心道幸好左仪没发现。 听到她的问话,左仪这才重新站直了身体,歪着头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来讨酒的。” “大人即便是来讨酒的,柳娘也十分欢迎。”柳娘侧身示意左仪到里头坐。 不管是来做什么的,总归不能站在门外这般说话。 左仪没有拒绝,他今日要问的话不适合在门外说。 二人在酒铺里坐定,柳娘便扑闪着一双眼睛看左仪,等着他说出今日来酒铺到底有什么事。 左仪没让她失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缓缓开口道:“三十帮的一直成谜,不知道柳娘子对此人知道多少?” 柳娘一愣,三十帮的帮主如何,左仪怎么会问到自己头上? 她迟疑一下,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素来只有一些归三十帮管辖的无赖们前来收孝敬钱,此外就再也没见过其余三十帮的成员,更遑论帮主。” “哦?是吗?” 左仪甩了甩袖子,照旧抄着手笑道:“可我的人却告诉我,这几条街上人人都交了孝敬钱,唯独你这里那些无赖是绕着走,只是后来我来了,才碰巧遇上了仅有那一次收钱的时候。” 事情倒是不难查,只是左仪一直没往哪方面想,直到程宣说起柳娘绝非简单人物。 那时候左仪也只是觉得柳娘利用自己的身份来给自己省了交孝敬钱的麻烦,却没想到远不止此。 左仪话一出口,一双眼睛便盯着柳娘的脸看。 说实在话,柳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即便已过三十,仍风韵犹存。 如今经营酒铺生意,一身打扮十分简单,可仍是掩藏不住窈窕身姿,再加上那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让人总归想要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这样的人配合张夫人,镇上那命案方才没有大的破绽。 毕竟美人都是娇弱的,谁会想到那张樱桃小口竟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设局杀人。 柳娘面色起初平稳,待听清左仪说了什么之后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愤怒和委屈齐齐爬上了那张俏脸。 “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我与众多商贩都一样,自打入了豫州城开始,这孝敬钱是一分没少交,要不是之前见到了大人,我又实在忍无可忍,也不会拂了那些人的面子,换来日日提心吊胆。” 柳娘说到这里眼圈微微泛红,俨然受了极大的委屈。 “大人若是不相信,大可在周围问上一问,我是不是只交了那一次,那些人是不是只来了那一次。” 她说着眼泪就无声的从脸颊上滑落。 都已经委屈的哭了,却还是倔强的不肯出声,这般情景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八成都会以为自己冤枉了好人。 但左仪并非什么多怜香惜玉的人,倒不是他原先就这样,而是在京城见多了那种眼前柔弱娇女,背后阴毒下死手的女人。 他抄着手坐的十分悠闲,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娘,像是对峙般等她哭完。 柳娘也是个人物,被左仪这么晒着,她还是一言不发的滚落泪珠,只是滚了一会儿便自己抬手擦了。 “大人今日来要是只为了这个,那我就不奉陪了,柳娘只是一个生意人,日日如履薄冰的维持生计,实在不想惹什么麻烦。” 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左仪怀疑什么,那她大不了什么都做,除了卖酒就是卖酒,这总该可以吧。 然而左仪哪是几句话就能糊弄的,他要认真起来,不弄清楚绝不罢手。 “柳娘子何必如此,我所言即便并非全真,但也不是全假,你我心中都该清楚,豫州城巴掌大的地方,什么样的消息能瞒的一丝不漏?” 左仪笑着站起身几步踱到柳娘跟前,那张俊俏的脸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大舒适。 “再者你一个女人家,这酒铺的生意一做就是好些年,即便没有张夫人那张酒方,仍是做的有声有色,别说真是靠你一人之力便可以。” 想通程宣说话的之时,左仪就让施家另外几个没怎么露面的伙计查过这间酒铺。 如柳娘子所言,她确实和其他人一样都交了孝敬钱,但不同的是,那些地痞无赖每次都不会拿走酒铺里的其他东西。 而周围商铺里却不同,总会被顺道顺走不少东西。 且前街有一家铺子里的闺女还被调戏过,那闺女虽然有些清秀,可却到底不及柳娘的姿色。 两者稍一结合,不寻常之处就更加明显。 左仪便是在这里生了怀疑,于是一步步查到了柳娘的其余不同之处。 这才发现她并非如自己所言未曾见过出家后的张夫人,反倒二人时常书信来往,偶尔也会约在僻静之处相见。 这本来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为什么要说谎呢? 原因很简单,她们二人的相见会引来有心之人的猜疑,继而发觉出更多不可思议的秘密来。 好巧不巧,左仪就是这个人,不仅如此,左仪还发觉了其中的秘密。 不等柳娘反驳,左仪从怀中拿出一份信来,这信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唯一与寻常信笺不同的是,这信奉的左下角上多了一笔,像是不经意笔墨蹭上的痕迹。 柳娘看到这个痕迹的时候,整个人周身的气势就完全不同了,少了许多女子的柔弱,甚至还多了几分犀利。 第179章 西面 左仪以为她这便要坦白从宽,结果柳娘只是十分强硬的表达了自己绝不受人折辱。 这话瞬间就把左仪变得没了道理,甚至还带着点恃强凌弱。 “柳娘子这又是何必,我以为在镇上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的性子,若非有了依据,我又如何会到这里来。” 左仪叹了口气,人有的时候真是很奇怪,即便刀架到脖子上,还是会存在侥幸心里。 这些日子他看似满城胡乱闲逛,可打听的事儿却不少。 当然了,也不是他自己去打听,他只是把大部分人的精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罢了。 柳娘眉眼之间仍是倔强,那点委屈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大人既然这么说,那就请大人拿出实证,到时候要杀要剐我都受着便是。” 这便是滚刀肉了,油盐不进的意思。 左仪挑眉,将手里的信扬了扬,“这里头的东西还不算实证?我若是直接将此信交予知州衙门,你猜他们会如何?” 信上写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多惊世骇俗,跟商贾一案的关系实际也不大。 但却提及了一件往事,那便是在镇上的那件命案。 当年左仪和程宣都猜到了凶手另有其人,只是没有实证,那么一切都只是空穴来风,做不得数。 可这封信上却隐约提到了此事,张夫人劝柳娘说,既然当年都能做出那般局来,如今再试试也无妨。 左仪不觉得这个试试会是别人,约莫就是当初柳娘见到自己所发生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她们二人想试什么。 柳娘抿唇一言不发,脸上神情却带着些许慌乱。 眼前的事倒也罢了,可那件事是她们不能被提起的秘密。 “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语气里带了点怒气,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早该按照自己的意思走,左仪这样的人,她们招惹不起。 “不干什么,我就想知道三十帮在商贾失踪一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左仪笑眯眯的看着柳娘,他欣赏美人,但却不欣赏心肠不明的美人。 恰好柳娘和张夫人便是这种。 所以无论如何这样的美人他都存了几分防备,才会在程宣一说起此事有异就立刻联想到了自己被算计。 柳娘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左仪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探究,但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三十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残余帮派,跟这件事的关系确实不大,但却知道一些内情,也许这些内情能帮助大人破案。” 柳娘知道左仪想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既然能查到她和张夫人跟三十帮的关系,自然也能查到三十帮到底做了什么。 也就顺理成章的知道三十帮跟商贾失踪一案并没有多大关系。 顶多那些商人丢失的货物再出现时,曾经在三十帮租用过车马。 “哦?说来听听。” 左仪抄着手示意柳娘继续往下说,他确实想听所谓的内情。 “头一个商人失踪后第十天有人把一批货物运到了三十帮旗下的车马行,租用了七八辆马车,去的方向是西面。” 柳娘说往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租马车,只是所用没有再超过五辆。 第一次也许是巧合,但第二次第三次之后,三十帮也开始怀疑,于是便有了后续的追查。 最早开始查出来的便是西面出关的记录,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似乎有人刻意将这些痕迹一一隐藏,不让外人窥探到一分。 “西面?具体的位置。” 左仪眯起眼睛,又是西面,是西面那些匪类,还是长宁府,还是西凉。 “线索在叶城彻底没有,约莫就是西凉吧。” 柳娘对西面的了解不是很多,这些都是张夫人亲口说的,她当初就说过左仪如果一旦查此事查到她们头上,那就如实相告。 “我知道了。” 左仪缓缓起身,看了柳娘一眼,“张夫人要是还知道什么,到时候还请柳娘子一定要告诉在下。” 当年看着张夫人在张家受尽折磨,却还能顺其自然等着有人来将杀夫的案子断到别人头上,这样的人如今能混的风生水起,左仪一点都不奇怪。 反倒是当初说她出家了,左仪才觉得格外怪异。 柳娘子没有点头说是,也没有摇头否认,算是默认了左仪的话。 目送左仪出了酒铺,柳娘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才缓缓放开。 果然啊,这男人不仅聪明,还心思机敏,她那些话可都是换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左仪是如何知道实际上是张夫人所说? “没想到此人这么难缠。” 在柳娘背后的帘子后头,一个一身素衣打扮的妇人走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夫人。 “我早说过这个人惹不起,你偏就不听,如今可好,被人捅破了身份。” 柳娘虽然脑子不如张夫人聪慧,可对危险的感知总是很准确的。 当初她一眼瞧见左仪就知道这人或许能帮助她们摆脱现状,果不其然,按照张夫人的计划便真的逃出生天。 即便她们做了一些看上去天理不容的事。 “那又何妨,既然他们当初不追究,如今再来追究怕是也来不及,而我们眼下什么犯法的勾当都没有,只是偶尔有几个不争气的家伙败坏门风罢了。” 张夫人走到方才左仪坐着的凳子上坐下,两手交叠在身前,坐姿十分优雅好看。 “再者说,此事我们于衙门有功,难不成他们还想卸磨杀驴不成。” 柳娘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是驴?你啊。” 张夫人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性子也就适合干这个,整日里泡在酒坛子里才好。” 如此豁达爽朗的性子,生意与她而言才是正道,若是以柳娘自己的意思,这酒铺就该天南海北的遍地开花。 “对了,为什么不一次性将所有线索都告诉左大人,他看着像是为此事费了不少心思。” “那又如何,我们的线索也是牺牲了三五个帮众得来,哪能一股脑都便宜了他们,你等着吧,早晚左大人还会来。” 第180章 帮主 左仪确实还会再去,却不是这个时候。 他从酒铺出来没有回去衙门,而是径直回了院子。 彼时施千兰已经着人将外面的另一个院子买了下来,左仪进门的时候一侧的院墙已经打通,还砌了个好看的门洞。 “这速度够快的呀。” 他站在门洞前打量,“到时候是你们俩搬过去吗?” 施千兰和闻人清坐在廊下,中间搁着一个不大的小案几,上头摆放的水果一眼就能看出非此处此季节所产。 水果一旁则是飘着淡淡茶香的白瓷壶,那壶左仪隐约记得,是施千兰在京城一处古董斋里淘来了的,约莫也就一百来金的样子。 “自然,不然还要带上你们?” 施千兰斜了一眼左仪,又看了眼通往后院的回廊。 此时程宣就在后头,方才闻人清去过一趟,这会儿程宣正趁着余威问话呢。 左仪点头,“不该带上我们,我们俩大老爷们,粗糙惯了。” “说正事,没得一回来就贫嘴。” 施千兰有点没耐心了,再这么胡扯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从柳娘那里得知,商贾失踪后一并丢失的货物都在他们后来出现之后被送去了西面,而最后出现线索的便是叶城。” “叶城?那不是紧临西凉和月影国的地方吗?” 施千兰早年跟着自家的队伍走南闯北,她对许多地方都十分熟悉。 反观闻人清则一脸茫然,这种表情在她脸上其实很少见,但多数时候出现都会是在施千兰身边。 左仪收回偷偷打量的目光,笑着说是,确实就是那个叶城。 “这些消息都是柳娘说的?” 施千兰得到了确定答案,反倒不着急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询问其消息的来源。 她的人还没查出来更多东西,那个柳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嗯,不过也不算是她说。” 左仪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柳娘所知道的也是从张夫人那里听来,这消息算是以柳娘的口说给我听而已。” “哟,这两位都是什么人物,消息倒是挺灵通。” 施千兰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手底下的伙计们多半都是干收集消息的,竟然还没人家灵通,这貌似有点丢人了。 “倒也不是消息灵通,而是那些人的货物后来在三十帮名下的车马行租用了马车将东西送往西面,于是她们就知道了。” 左仪这么说之后,不仅施千兰蹙眉,就连闻人清都有点疑惑。 “什么意思?怎么还提到了三十帮?” 施千兰这么问,左仪反倒更惊讶,“不对呀,这些都是你的人打听出来的,怎么你还不知道?” “我...” 施千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确实还不知道这些消息,也没人前来汇报过。 “是家主。” 站在施千兰不远处候着的施家伙计低声提醒了一句。 施千兰这才想起来自家老娘在豫州,那些手底下的伙计铁定是先去了那边说事儿。 她不由郁闷起来,养了这么多年了,人家的人还是人家的,怎么就没个以她为主的呢? “呃,那什么,既然你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得了。” 左仪摸摸鼻子,似乎不小心当了搅屎棍,万一母女俩因此闹出不愉快,那他罪过就大了。 顿了顿,左仪开口说道:“柳娘和张夫人你是见过的,就是在去凤锦县之前的镇上那宗命案,其中涉案之人便是她们二人。” 这么一提醒,施千兰就有了印象,示意左仪继续往下说。 “柳娘如今在豫州城开了个酒铺,我初到这里的时候不小心遇见了,从她口中得知三十帮和衙门关系匪浅,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只是里头另有不能说的秘密罢了。” 这个秘密也是后来程宣悟出来的,说是官场上时常有,便是私下有人勾结,也许还有旁人安插了人手。 “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施千兰还是没听到重点,有些急躁了。 “且听我说完。”左仪示意她稍安勿躁,事情还没结束。 左仪那时候就去私下打听了三十帮,得知了这个帮派的前身,但后来再细细一查,发现此三十帮跟彼三十帮是有区别的。 起码这个三十帮并非全然为民着想,帮派中地痞无赖不在少数。 再后来为了找施千兰,他就将三十帮这事儿搁置了,直到将后院柴房里的两人带回来,左仪才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个三十帮确实有原先三十帮的人,只是这些人不再是主导,而是有后来居上者。 这个人可能是如今里头势力最大的地痞无赖的头儿,也有可能是另一帮柳娘想提防的人。 她最初找到自己便是为了铲除这帮人。 想通这个之后,左仪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柳娘不过是一个女子,她为何会冒险做这些。 于是有了施家伙计再一次查三十帮的事儿发生,而这次还得到了施家家主的支持。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如今三十帮的神秘帮助,其实就是柳娘口中出家了的张夫人。” “什么?!” “什么?!” 施千兰和闻人清异口同声的惊讶让左仪心里颇为得意。 这个发现他绝对都是靠猜,没想到这个大胆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所以你今天去找了柳娘,将你所知拿出来威胁她?” 施千兰终于缓过神来,她觉得自己这几日歇的有些废,脑子都不大好使了。 “不是,我拿了之前她们二人在镇上合谋挑唆杀人的事威胁,不仅问出了线索,还确定了张夫人是三十帮帮主的事实。” 左仪不是个文弱书生,他好歹习武多年,今日在酒铺里到底几个人他多少还能分辨出的。 那块帘子后头站着的人呼吸绵软而悠长,绝对是个年岁和柳娘不相上下的女子。 那种情况之下,除了张夫人外,左仪实在想不到别人。 “那她没说些别的吗?” 施千兰觉得既然能查到叶城,想必还有一些其他线索才是。 “没有,她们觉得我会为此上门第二次。” 左仪笑嘻嘻的,这个心思比较好猜,可是他大约不用再去。 第181章 做不了主 施千兰撇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话不要说的太早,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去一趟。” 左仪伸手晃了晃,“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这件事目前为止我基本已经掌握了情况,接下来就是放线钓鱼。” “你知道是谁弄出这些破事了?” 施千兰听闻人清说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其实早在她去长宁府的时候就已经发生,只是当时没人当回事罢了。 “不出我所料,此事还是跟三十帮脱不了关系。” 起初左仪觉得跟三十帮关系不大,是因为他觉得柳娘既然敢来招惹他,必然是不怕他细查。 而后知道再一想,如今的三十帮并非彼时的三十帮,且帮内似乎关系复杂,张夫人这伙人或许跟这件事没关系,但保不齐其余人。 尤其是那么大宗的马车租用,若是没有内线引路,销赃的人会那么冒险? 尤其是三十帮自己人去查,竟然还查不出马车最后的去向,着人令人费解。 左仪把自己所思所想说了一遍,施千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会直接找上柳娘。” 她心里觉得左仪从一开始就大约知道有这么条线索,之所以去找柳娘便是为了验证此种猜测的正确性。 左仪知道她想差了,却没有纠正,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只要结局是一样的,过程如何曲折并不影响。 “好了,事情大概就是如此,三十帮最为神秘的一伙人我尚且不知,不过我觉得应当跟衙门牵扯颇深。”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蹙眉,衙门里最为有权利的目前是他,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外人起码是这么认为的。 接下来便是上官锐和他身边的老丈。 上官锐在豫州当知州许多年,早就将此地经营的水泄不通。 他一个上头派遣来的通判尚且无处下手,更何况其余被吏部委派来的人。 不过也不可否认,豫州在上官锐的治理下十分不错,起码豫州城是如此。 “衙门里不就那俩老狐狸在,除了他们还有谁?” 这些事情是施千兰早前就知道的,以往豫州城的生意就做的十分平顺,施千兰就有心留意了一二,却只知道是个十分能干且清廉的知州的功劳。 醒来之后闻人清也说了一些关于豫州城内的事情,其中就有左仪当笑话说给她的上官锐试探的事情。 施千兰想想就觉得恶心,真不知道上官锐那样的试探,左仪是如何忍住恶心没当面吐出来。 “应当不是,上官锐着急商贾失踪一事将整个豫州闹得人心惶惶,我几次观察,绝对不是作假。” 左仪之前见上官锐对此事的态度不是很明了,也曾怀疑过他。 可后来事实证明上官锐比他还着急,只是他的着急不是脸上,而是心里。 就拿几次老丈前来询问此事进展便可以看出,上官锐有些坐不住了。 商贾失踪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却是影响了整个豫州的贸易,此事可不算小事。 要知道豫州城这些年为何百姓安居乐业,十有八九就是因为生意往来频繁,给豫州百姓带来了许多甜头,可以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赚钱。 百姓所求不多,吃饱穿暖便是,可吃饱穿暖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却需要银钱的支撑。 衙门就算富得流油,也没办法将一城百姓富养。 而往来商贸却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让百姓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赚钱之道。 上官锐这个想法是没错的,只是如今遇到了难题。 左仪叉着腰,难得换了个姿势站在院中,“那个死了的人家里怎么说?” 闻人清摇头,“他家人过来认了尸,好像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劲儿的要把尸体带走。” 当时有衙门的人在,闻人清只站在一旁看这一家人闹。 她从这些人的脸上没看到什么悲伤之情,反倒是有些着急,似乎背后有人催着他们带尸体走一般。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左仪去过衙门,却不知道有这些事情发生。 闻人清抿唇,而后说道:“当时大人出门去了,我左右见尸体留着也没什么用,就说大人你同意将尸体归还。” 这个左仪倒是不惊讶,闻人清以他的名义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他在意的是闻人清说尸体没什么用处。 “金珠和弦月痕迹的紫黑色印记我没有跟旁人说,你说过衙门里不周全,想来此事不宜张扬。” 闻人清想了想又道:“金珠我放在阿兰的屋子里,你要是需要就问她要。” 左仪和施千兰对了一眼,两人都叹了口气,这种死人嘴里抠出来的东西,难道就不能放在别的地方吗? “商贾之死牵扯到月影,而后那些货物最终极有可能也流入了月影,这个月影国到底什么居心?” 左仪实在想不通,周边的几个国家都算是强大,月影夹在中间本就难做,如今为何要自己生事给自己惹麻烦。 左仪抄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一圈,“此事还需给家里送信,若是牵扯到邦交,绝不是我们能随意做决定的。” “我赞同,我这就让人传消息回去。” 施千兰也觉得此事闹得有点大,科考一案虽然也迫在眉睫,可那毕竟是内乱,而商贾失踪一事却似乎牵扯到月影。 即便那国家十分小,可却也是一个国家,本朝向来尊重周围的伙伴,能礼尚往来自然最好,鲜少跟人动拳头的。 “最近若没我什么事,我就自己出门转转,听闻豫州城内有几家不错的药铺,我得备些需要的药草。” 闻人清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施千兰一眼,意思是不想让她在后头周旋。 其实只要她开口,什么珍贵的药材施家弄不来,可这样一来闻人清所需要的东西就来的太容易,自己辨认草药的能力更会因此下降吧。 不管是多余的担忧,还是必要,闻人清喜欢自己能动手的事情自己来。 “好,我知道了,你尽管去,我只派人保护你便可。” 施千兰从不会勉强闻人清什么,两人是好友,更是知己。 第182章 信 将消息传回京城的第三日,左仪将岐国公府留在豫州的人见了遍儿,这其中有七八十的矍铄老头,也有十一二的娃娃。 他每见到一个就觉得自家老爹的手段了得,这些人他到底是如何挖掘出来的,竟然各个都有一技之长。 卖花的、卖油条的、卖棺材的、卖鱼的,总归五花八门十分齐全,甚至都可以组成一支什么都有的百货商队。 从这些人口中左仪得到了更多碎片,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之后更加证实了柳娘所说不是假话。 三十帮的马车确实被人拿来运输了大量货物,不过还有一点不知道是柳娘也不知道,还是她有意隐瞒。 三十帮管辖的金店不久前收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金饰,这其中有一些金饰是京城贵族才有的物件,因为上头刻了族徽或是印记。 而据左仪所知,这些家族绝对不会变卖自家东西。 毕竟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一些高门如果变卖自己的产业,会被人以为是家道中落,都需要靠老本来养活自己。 这可是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除了这个以外,这些人还告诉左仪一件事情,这些商人失踪之前不止去了娘娘庙的观音殿,还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便是主街上的一个食肆。 提及这个左仪就想到了初来那日进的那家食肆,他后来没有再去过,但是却不停有周围的人提起。 左仪当时便问了食肆的具体位置,发现还真的是同一家。 他便又问了那家食肆是什么情况,卖鱼的便跟他说那家食肆看着像是一个普通厨子经营,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掌勺的便是那家食肆的掌柜,他祖籍不知道何处,但却是在京城待了许多年,听闻还曾在宫中掌勺。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才离开了京城,之后辗转几个地方到了豫州城,才有了这家食肆。 一般进豫州城不出一日就有人提及这里,然后新来的不管是客商还是友人,十有八九都会走进去尝尝。 后来许多在豫州定居的人就成了这家食肆的常客。 左仪听了一肚子消息,结果就记住了这些,因为他觉得挺奇怪的。 当时见那个食肆的掌柜他点过几道菜,其中有贵族之间流传的菜式,也有京城市面上一些新菜式。 但无论如何都是京城里人人皆知的东西,即便说有几样新的菜式,也都是左仪被赶出来之前就流行的。 算算时间,那时候食肆的掌柜也才离开京城没几年,不可能连贵族之间流传了许久的菜式都不知道。 遑论他还在宫中掌过勺。 回到衙门,左仪撑着脑袋在一处院墙下的阴凉里坐着,来来回回过去了两三拨人都没看见他,倒是绝对的清静之地。 “大人,原来你在这里,让小的好找啊。” 一个身着官服的官差气喘吁吁的跑到左仪跟前,先依着规矩行礼,而后继续说道:“知州大人有请,说是京城里来了消息,其中提到了大人,觉得大人你该知道。” 具体是什么内容他不晓得,但看知州大人的面色,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左仪哦了一声起身,抬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两只袖子一甩,便朝着后衙方向走去。 在后衙内,上官锐正满面愁容的看着手中的书信。 此书信是岐国公亲笔所书,开头只是轻描淡写的提及了商贾失踪的事情,但后头交代给左仪的话却大喇喇的坠在了公文后头。 上官锐不是个傻子,为官多年,即便再单纯也不会单纯的看不出国公爷的意思。 他这是怪罪此事闹成这样才上报,他这个知州失职了。 左仪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上官锐这幅苦瓜脸,不由心中一凛。 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了? 结果听上官锐一说,他又仔细看了看公文之后的那一页写给自己的信,左仪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几下。 公文写的和风细雨,给他写的家书就狂轰乱炸,只差亲自到豫州来嘲笑他把差事办成这个狗屎样子。 左仪很不客气的将属于自己,却被上官锐不小心看到的家书抽了出来,当着上官锐的面用火折子直接烧了。 而后他一脸镇定的朝错愕的上官锐躬身说道:“大人不必理会,我家里一直都这样,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淆。” 他爹在信里说的叫什么话,什么都混到通判了,连个小小案子都查不了,难道准备等家里家道中落,回家等着一家子喝西北风。 本来左仪在家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过这些话,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当一回事。 毕竟母亲和阿姐都说过,老爹说这话无非是感概如今他们日子过的比自己好,心里不平衡罢了。 但是让上官锐看在眼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上官锐和老丈对视一眼,后者尚算镇定,开口说道:“岐国公行文风趣幽默,即便家中有左大人这样的天之骄子,仍是不乏谦虚之词。” 这话倒是说的漂亮,只是左仪脸上的表情是实在控制不住,因为从未有人把他爹的胡言乱语夸成这样的。 “您老过奖了,过奖了。” 勉强回了一句,左仪干脆把话题带回到正事上。 “对了大人,本来今日下官有事汇报,既然来了,那就不妨跟大人说一声,商贾失踪一案有了进展,不过尚需一些有力的证据,大人若是信得过,便先稍安勿躁,等上几日便可。 上官锐刚得了左仪宽心,可实在自己理亏在前,实在没办法完全放心。 如今听左仪说这事儿有了进展,且已经到了搜集关键证据的阶段,不由真的松了一口气。 “左大人办事我放心,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是有任何需要,只管跟我说,若是我不在,那就同他商量便是。” 上官锐指了指老丈,整个衙门里除了自己之外,也就他最放心。 老丈当即便颔首同左仪表示自己绝对可以信任,大事小事只要左仪开口,他立刻去办。 左仪一点不知道客气,当即呵呵一笑,“眼下就有一事需要去办。” 第183章 卖酒 左仪让老丈去办的事很简单,将他探得的关于商贾失踪一事的消息放出去,但却不能放的太明显。 老丈和上官锐都不解左仪的用意。 但却没有推辞此事。 左仪一下子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很破天荒的絮絮叨叨开始给两人讲自己的猜测。 三十帮内既然势力分布不均,又互相抗衡,这便是他们的契机。 张夫人那边左仪心里有数,自然不会怀疑,但那帮子无赖和另一股不明势力,左仪实在拿不准。 尤其是那股不明势力,如今连是谁都不知道,这般敌在暗我在明,左仪每一步都得想周全。 老丈哦了一声,“大人这是想让他们自己内讧,怀疑原本密不透风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他的脑子就是管用,左仪用意一下子就被他猜透。 省了许多解释的口舌,左仪心情更加舒爽。 “老丈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个用意,所以这件事很重要,万勿出任何差池。” 左仪笑眯眯的看着老丈,又去看上官锐,从始至终上官锐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如今他的意图明显,这位实际上的掌权者总该说些什么吧。 见他看自己,上官锐沉吟片刻,突然把话题移到了别的地方,“敢问左大人,德璋是不是在你那里住?” 他这么一问,左仪忍不住挑眉,“大人如何得知?” 自打德璋进了那所院子,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断然不可能送信给上官锐知道。 若不是德璋自己,那便是上官锐的人在监视那所宅子。 那么宅子里进出的人岂不是都在他眼中。 “曾有巡街的衙役说起过,去的方向便是左大人的宅子,且一行那几个人,想必左大人也在其中。” 上官锐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此事我本也不该瞒着左大人,只是德璋毕竟是西凉王子,他私下与我商谈生意,说出去着实怕有心之人妄加揣测。” 德璋早在左仪进城之前就到了,只是没有直接找上他,而是去寻了施家酒楼,却得知施家的掌柜暂时没有在,一时半刻大宗出境的生意他们做不得主。 随后实在没办法,德璋找到了上官锐,可惜上官锐对此事也不是很有把握。 施家酒楼的背后虽说只是一个富甲一方的施家,可施家与岐国公府走的近,这谁都知道,他不知道该如何让施家允了这笔买卖,又不让岐国公知道。 “大人在其中拿了回扣了?” 左仪问的直接,这种大宗生意本就油水比较多,拿不拿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只是看拿多拿少罢了。 上官锐迟疑一下,也仅仅是一下,随后点头道:“一千两,此银钱会尽数缴入库房,随后为豫州城的百姓所用。” 这一点左仪不怀疑上官锐说谎,在本朝若是政绩做的好,大部分时间根本不需要为了银钱发愁。 像上官锐如今的俸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可是普通一个京城百姓两三年的生活费。 且还是顿顿有肉的情况下。 左仪如今的俸禄托这位的福,至少也有六百两,吃施家酒楼是困难了点,但却是可以满城溜达不发愁了。 “倒是不多,德璋王子既然只是为了酒,那我找施家管事的给办了,而后送他出城。” 左仪点头,两人如果没有别的猫腻,那这件事就可以到此结束。 哪知道上官锐突然摇头道:“他还不能走,他之前曾说见过带走商贾的那些人,我想让他...” “我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来辨认凶徒,大人不必忧心。” 左仪打断上官锐的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上官锐不让德璋离开,莫不是不仅仅是这个理由。 当初在屋顶上他和程宣听到的话没有一个字提及生意,倒是处处都想避开他,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他知道。 上官锐好歹为官多年,即便左仪眼中的怀疑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察觉到了。 当即点头说道:“既然左大人对此事有把握,那我就不操心了。” 他扭头朝老丈说道:“后续事宜按左大人的意思去办,一旦有任何突破,一定要及时奏报。” 老丈颔首应了声是,二人便目送上官锐离开。 等他走后,左仪抄着手也打算早早开溜。 反正眼下他手上有案子,在不在衙门无人过问,更没人敢置喙。 “左大人留步,老朽有一事想问问。” 左仪脚下的步子一转,微微偏着头看老丈,“老丈想问什么?” “关于之前死了的那个人,大人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商贾失踪一事迫在眉睫,但这个被莫名杀害的人也得查,如今尸身被他家人带走,衙门里总该有个交代,起码卷宗上要有只言片语吧。 左仪想了想说道:“此人乃是中毒而死,他家中人既然不追究,那就暂且先写上这些,而后等商贾失踪一案破了,再补充不迟。” 老丈点头,“大人想的周全,老朽这就吩咐人去做。” 左仪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这个时辰回去说不得有饭吃,若是再晚一些,那就是残羹剩饭。 程宣大中午看见左仪坐在饭桌前,一点不觉得诧异,开口问道:“都说了?” “也没有,只说了一部分,张夫人她们的事我保留了,倒是德璋王子的酒有了着落。” 左仪朝坐在院外吃果子的德璋看了眼,他自打进这院子就没有离开过,整日里不是喝茶就是吃糕点果子,日子着实滋润的很。 “上官锐亲口说德璋只是为了酒的生意来,他早前先去找了施家,可惜那时候施千兰被困,无人能应承他这个买卖,这才不得已找到了上官锐那里。 而上官锐怕节外生枝,只私下帮他处理,可惜也是没能彻底处理好,再然后为了避人耳目,不给自己惹一身麻烦,深夜前去酒窖想让上官锐晚些日子再说。” 这便是那天他们趴在屋顶上所看到的前因后果。 “这老狐狸倒是撇的干净,不过只要他肯让德璋离开,此事就问题不大。”程宣点头表示此事可以就此了结。 第184章 他回来了 午饭过后,左仪搬了张摇椅在屋檐下的阴凉处躺下,不一会儿身边多了施千兰,再一会儿来了闻人清。 三人并排在那摇啊晃的,就像是三个年迈者安度晚年的样子。 这段时间城内百姓自觉都晚出早归,生怕魅惑商贾的妖怪什么时候胃口一变找上他们,治安反倒是比官府催着管着要安稳了许多。 既然没有案子,闻人清也就没了事情,只偶尔在崔岩的陪同下出城采集一些草药。 程宣和施千兰的伤在她的医治下早就好了七七八八。 “要是能一直这么度日也不错,只可惜我命苦,一向过不得安稳日子。” 左仪唉声叹气,像极了被丈夫抛弃的弃妇。 一句话换来闻人清和施千兰一人一个白眼。 施千兰闲散的说道:“左大人是个有前途的,一路平步青云朝京城进发,哪像是我们,跟着奔波一趟什么都没得到,平白被人饿了好些天,你说这天理何在啊。” 闻人清想了想跟着点头,虽然跟着左仪一路验了不少尸体,可照阿兰的说法,她没升官发财,那就是亏了。 “得了吧,要是能换换,我宁愿是你,出京前还是锦衣玉食,踏出京城那一步开始,我就跟乞丐差不多,至多比一般乞丐多了头衔而已。” 想想他去东稷县和宫文柏十几两银子花销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求人办事还能这么办的,他亲爹也太不走寻常路了。 而后又想到了宫文柏,施家伙计私下里寻了他许久,为什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被这么惦记的宫文柏此时蹲在一座土堆后,在他面前不远处有几辆马车进进出出,进去的都鼓鼓囊囊,出来的却十分干瘪。 这些马车自豫州城的南门出来,夹杂在一行出城的商队中,守门的士兵只粗略检查了一下,便将这些人放行。 他本身已经躲出城外多日,是打算早些回去城内,因为他听闻左仪到了豫州城的衙门任通判。 只要找到了左仪,那一直追着他和程宣的那伙人也就会投鼠忌器,到时候安全自然有保障。 然而却在看到那些马车的一瞬间,宫文柏改变了想法,他偷偷尾随,来来回回七八日时间,他已经见了两趟。 再打听一下城内,却只有一个人失踪的商贾回去了,这跟之前调查所得的消息有出入。 他心下觉得奇怪,不免又逗留了两日。 而后他才发现,这些马车其中一些是从车马行而来,另一些则是从一个叫娘娘庙的地方来。 如果撇去娘娘庙的马车,倒是刚好跟商贾失踪一案出现货物的时间一致。 “动作麻利些,最近出城查的严了,听说有人查到了咱们头上,你们可千万小心仔细点。” 一个络腮胡大汉声音压得有些低,却不减言语中的威慑之力。 其余几个正在卸货物的汉子听见了,忙不迭的点头应是,手上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车的货物都卸在了地上,几个汉子站在马车前将马换了下来,随后又把马车调转准备往城内去。 宫文柏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响动,看着这些人都离开之后,他悄悄摸到放置货物的地方,随后掀开一角看了眼,里头竟然全部都是绸缎和金银,有些还是十分珍贵的。 他想起之前城外逆旅曾发生的一起案子,但那时候听说案子已经破了。 “快,把东西装好立刻运走,他娘的,最近衙门里的人简直跟狗一样,稍微有点动静就盯上了。” 络腮胡大汉说着朝地上啐了一口,脸上表情十分狰狞。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默不作声的把货物扛起来就走,看方向是去石人镇。 约莫一刻钟后,周围陷入寂静,宫文柏这才扶着树杆起身,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这么长时间蹲着,两条腿早就蹲麻了。 站了一会儿后,宫文柏想了想,决定先回城内与左仪他们汇合,此间事情他大致知道怎么回事,剩余的得交给官府去办。 当天夜里,左仪刚和程宣坐下准备下一盘,就听见门外有响动,像是有人十分小心的敲了几下门。 左仪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最近入夜之后街上不是都没人走动了吗? 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先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弓着身子站在哪儿,第一眼看过去左仪差点反射性要关门。 但听见那人叫了一声大人后,左仪连忙将人让了进来。 “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你。” 左仪语气十分关切,宫文柏失踪这么些天,谁都没有他的消息,左仪心里悬着。 “大人先容我收拾一番,稍后我再告知。” 宫文柏自己也知道自己最近的模样有些不能看,难为左仪也不嫌弃他一身难闻的味道,还拉着要说话。 左仪这才反应过来,亲自去了隔壁要了一个房间,随后弄了洗澡水给宫文柏洗簌。 之后将近三刻钟时间,程宣和左仪就坐在院子里等宫文柏过来。 寂静夜里,月光在树荫间来回晃动,一盏暖白的灯笼随着纤长人影一点点前移,不多时便到了近前。 “大人,我收拾好了。” 宫文柏进门朝左仪颔首,“我之前一直在城外,从城内来回的商队中混进去了一些来路不明的人,这些人将早前一些商贾失踪后的货物运送去了石人镇。” 此言一出算是一个小小的炸雷,左仪蹙眉,施家的人一直在城内搜寻,倒是没想到这些人速度这么快便将货物运了出去,且是混在商队之中。 但紧接着宫文柏又说了一句,“除此之外商队里还有从娘娘庙混进去的马车,里头同样是金银绸缎,不过他们去的方向则是京城。” “我早前交代过衙门里盘查城门口的商队和货物,没想到还是有人浑水摸鱼,看来在衙门里那个内应,手段确实了得。” 左仪有些无奈,早知道衙门里有帮手,却一直以为不至于连城门都管得了,倒是他疏忽了。 第185章 蹭饭 看着宫文柏安顿好之后,左仪坐在屋中的窗前想了许久。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把什么事情遗漏了。 可是深夜寂静,左仪的脑子却更加寂静,甚至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耽搁了约莫一炷香,左仪干脆起身伸了个懒腰,觉得不管什么事情,还是人比较重要,自然就得先睡觉。 这一夜他睡的不是很安稳,第二日一早倒是破天荒的脑袋清明。 昨夜迷迷糊糊将这件事情想了一遍,捋出了一些他之前忽略掉的东西。 三十帮其实是整件事的关键,不管是商贾失踪一案,还是他们想要查的科考案。 因为所有参与过此事的人只有三十帮是重合的。 地牢乞丐一事,三十帮的人在其中充当打手。 商贾失踪一案,三十帮的车马行也在其中占了一部分。 也就是说,如今三十帮的三股势力必然是知晓这两件事,只是这股势力不是张夫人的而已。 至于张夫人,左仪思索着宫文柏回来说的娘娘庙的马车,里头运载的金银绸缎十有八九是娘娘庙依靠观音殿所得香火。 张夫人最初不想他掺合的太深怕是就有这一方面担忧,但又迫切希望他这个外力能帮助她把三十帮整合为一。 而这些还不算左仪睡着时想到的最关键的问题。 最为关键的是车马行。 所以左仪一大早起身就先去敲了那扇在墙上凭空挖出来的大门,对面很快就把门打开的,见又是左仪,脸上多少有点奇怪。 昨夜是为了宫先生,今日一大早又是为了什么。 “你家主人起身了吗?” 施千兰有时候起的晚一些,有时候又格外的早,这一点左仪拿不准,最好是先问了再去。 毕竟这位大小姐的起床气不小。 “已经起身了,正在前厅和闻人小姐用饭。” 左仪一听不乐意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吃饭都不一起,成何体统。 伙计看出左仪不高兴,笑呵呵的说道:“主人吩咐了,说左大人起身比较晚,就稍后给三位送早饭过来。” “啊,这样啊,你家主人想的真周全,可我现在起来了,就跟她们一道吃吧。” 左仪心情瞬间美丽,脸上的笑都和蔼了几分,催着伙计带路过去。 隔壁的院子左仪只知道很大,最初修建好的时候他进去看了一眼,知道出了他这边的院门就是一个空旷的花园,再过去才是房屋堆砌的地方。 伙计看着已经熟门熟路,带着左仪从花园穿过,直接拐进了另一侧的回廊,走到半道又绕了一个弯儿,便看到宽敞的饭厅。 里头二人正说着什么,看上去聊的还算开心。 “二位早啊。” 左仪一脚踏进门,眼睛就没从桌上的饭菜移开过,一大早就有珍珠白玉汤和什锦包子,看的他连自己来干什么都差点忘了。 “左大人真早。” 闻人清抬眼微笑着看左仪,不知道今日破天荒起身这么早,还这么精神的左仪遇到了什么喜事。 施千兰则觉得事出反常,一定有什么问题。 于是侧头问左仪出了什么事。 左仪也不客气,说话间已经坐到了桌前,很自来熟的让伙计拿碗筷,他一早起身饿得很。 待伙计出去,左仪脸上神色微微收敛几分,说道:“昨晚想到了一些事情,需要施家的伙计们去帮忙。” 衙门的消息老丈已经放出,却还没什么成效。 如此只吊在一根绳上不是他的作风。 “什么忙?”施千兰不清楚昨夜左仪到底都想到了什么,不过看他的神情,想来不是什么坏事。 “车马行。” 昨夜宫文柏说那些人隔一段时间就有会出城运送被失踪商人的货物,那每一次都需要车马行的车马。 不管是七八十来辆,还是三五辆,总归都需要用。 而这些被租用的车马行究竟都是哪些他们却还不知道,自知道是三十帮自己的产业。 施千兰脑子很活泛,当下便明白了左仪的意思。 “你是说找出被租用车马的地方,然后...” “对,如果能找出这些地方,那商人们失踪的大致位置会更加明显。” 左仪说着接过伙计递来的碗筷,事情反正就是这么个事情,一句话的事。 所以这一趟来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闻人清这时才明白二人的意思,不由多看了两眼左仪,睡个觉都能睡出头绪来,他真是一刻都不能闲着。 等三人吃完,左仪抚着圆滚滚的肚子,踩着轻快的步伐打算去衙门了。 只是这一次他等了宫文柏一起,他说在城外见到了不少人运送货物,指不定这其中就有衙门的人,不得不留意。 这是月余来二人第一次如往常一般晃晃悠悠的走在长街上往衙门去,左仪甚至都有些恍惚。 倒是宫文柏神情自若,仿佛自己离开那些时间根本不存在。 “大人在豫州怕是也待不长吧。”宫文柏扫了眼街边的各色铺子,心里总觉得还是在小地方的好。 豫州城虽然看着繁花似锦,可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是他喜欢的感觉。 “哦?怎么说?” 左仪这是真好奇,他才到豫州城不过月余时间,俸禄都才只领了一次,就这么走了多不甘心啊。 “大人的主要目的是科考一案,自东稷县开始,到如今的豫州城,哪一次不都是有牵出科考一案线索的人或者事。” 东稷县的东南书院,凤锦县他父亲的案子,再到豫州城那个被一直关押在地牢里的乞丐,种种都可以看出左仪的升迁之路是被安排好的。 既然豫州那个被关押的乞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其中很多事情无从查起,想必是要前往下一个地方继续追查。 左仪想了想却摇头,“虽说乞丐是没了,不过我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顿了顿他又道:“算了,还是先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咱们一件一件办。” 宫文柏嗯了一声,脑子里飞快运转,左仪觉得还没结束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难不成还查到了其余的线索? 第186章 又死了一个 踏进衙门的时候,正巧遇到老丈带着一个半大的少年郎往外走。 他瞧见左仪忙行礼,再看到左仪身后跟着的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左大人这是...” 他虽然是问的左仪,但眼睛看着的确实宫文柏。 老丈似乎对宫文柏的身份十分好奇。 左仪微微侧身介绍道:“这是我身边的宫先生,自东稷县便跟随与我,只是日前有些私事处理,便晚来了。” 他没有很仔细介绍宫文柏,为的就是想看看老丈会不会再探究。 结果却让左仪大吃一惊,老丈竟然直接叫出了宫文柏的名字,且十分肯定他便是宫老先生唯一的儿子。 宫文柏也十分诧异,他在这世上所认识的人不多,每一个他都记在心里。 但眼前这个老丈他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知这位是?”宫文柏仔细看着老丈,再三确认后却还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一个老者。 老丈似乎也觉得唐突了,忙和颜悦色的说道:“我是宫律早年的先生,虽然没有教过他多久,但师徒之情还是有的,所以当年你满月之时我还去看过,还抱了你的。” 他说着神情逐渐落寞,“哪成想后来再见到的时候,却是天人永隔。” 当年他因为有事去了京城,本想着找宫律一叙,却没想到他前脚进了京城,宫律紧随着就离京走了。 后来多番打听,才知道宫律人去了凤锦县,连同夫人和孩子一道在那边定居。 他当时还特意问清了住址,等跟着上官锐到豫州的时候,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凤锦县,可惜却只见到了宫律的尸体。 当时的凤锦县县令说宫律乃是罪有应得,老丈不信,自己教过的学生,如何不知道是什么品行,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只可惜彼时人微言轻,那县令又颇有手段,愣是将此案办成了铁案,幸好后来翻案了,也算是沉冤得雪,足以告慰九泉之下的他了。” 老丈说着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对当年之事还十分介怀。 宫文柏神情肃穆,眼中带着一丝悲伤,不过却十分郑重的朝老丈行了一礼。 “晚辈多谢老先生当年肯为家父出头,如今他的冤屈已经得雪,老先生不必再为此介怀。”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如果不把科考一案的罪魁祸首连根拔起,那自己父亲的冤屈,和那些被牵扯进来众多无辜之人的冤屈,便永无昭雪之日。 老丈欣慰的看着宫文柏,良久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他既然有你这样的儿子,自然足以,我何必多操心,你们进去吧,今日又出了一桩事,想来足够你们忙的。” 得知宫文柏的身份,老丈便知道他跟着左仪必然是有所求。 即便谁也没有提起当年宫律的案子究竟为何会发生,但老丈这些年私下所查,多少知道跟早年京城沸腾一时的科考案有关。 只是当时先帝在位,案子查到一半就被迫中断了。 如今看这模样,京城里那几位坐不住了,或许连宫里那位也坐不住了,可想而知此案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方。 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提及,突然就被安排上日程,想来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老丈不知道京城那些一手遮天的人是如何想的,难道太平盛世享享清福不好吗?为何一定要搅闹一番。 “多谢老丈提醒,我这就去看看。” 左仪待两人叙完话,颔首朝老丈说了句,便和宫文柏一道进了衙门。 彼时里头站了好些人,其中有官差,也有衣着富贵的百姓。 见到这样的人,左仪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商贾失踪一案难不成又有动静了? 还未走上前,一个身材瘦高的官差先看到了左仪,立刻转身行礼道:“大人来了,这里的事情知州大人说全权交给大人处理,不知...” 听到这个动静,周围的人便稍微散开了一点,左仪正巧看到里头地上躺着一个人,看白布下身形,是个身材富贵的男人。 “出了什么事?” 左仪转头看了眼宫文柏,后者点头转身往外走。 豫州能用上仵作的案子不算多,之前那个商人之死算一个,如今又来一个,左仪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这丈夫回家不到一个月,昨日夜里突然就不行了,连大夫都看不出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体态更为丰腴的妇人抢上前哭道,“他前不久才被人掳了去,那时回家都饿瘦了,如今才将养回来一点,怎么就不行了呢。” 接下来就是大声哭嚎,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左仪虽然觉得此事确实悲哀,可他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白布下的人身上。 “昨夜如何不行,你一一说清楚。” 左仪本想让官差安慰妇人一句,但见官差们对此都十分无奈,显然这妇人方才已经弄过这么一出。 于是他干脆直接问,否则还不知道要在此处纠缠多久。 妇人闻言稍微顿了一下,眼泪仍是继续往下掉,“昨夜吃过晚饭后,我丈夫说他身体不大舒服,我想着前些日子失踪肯定被折腾坏了,就让婢女把人扶回去休息。” 说着妇人抽噎了两下,继续往下说:“哪知道半个时辰后,送我丈夫回去的婢女惊慌失措的跑来跟我说,说...说...” 这个说字被妇人重复了好几遍,愣是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反而是越发哽咽起来。 “说人不行了?”左仪实在看的着急,便自己问了一句。 哪知道那妇人的哽咽瞬间又变成了哭嚎,只差在地上打滚儿来表示自己多悲伤。 从方才进来到现在,左仪观察过在场的众人,妇人虽然看着哭嚎的厉害,但其实眼中并没有多少悲伤,似乎商人的死对她来说还是一种解脱。 “是不行了,起先只是脸色发白,老盯着头顶上说什么有虫子之类的胡话,我家每日打扫,别说虫子,就是灰尘都少之又少。” 第187章 死因相同 宫文柏和闻人清是半个时辰后到的衙门口,门外的衙役看见二人并未阻拦。 倒不是他觉得衙门谁都可以进,只是方才才看见宫文柏和左仪进去,片刻后又出来,如今还带了那个美人仵作前来,想来是有公事要办。 进了衙门,闻人清便走到了宫文柏前头。 上次和左仪一道来过知州衙门,自然对内里比较了解,更对停尸房熟门熟路,脚下不知不觉就比宫文柏快了一点。 二人进到停尸房的时候,左仪刚巧将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 原来昨儿夜里死者便已经出现了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却并非只有昨晚才有,而是最近一个月内都有,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没有离开豫州,反倒在豫州城内住下的原因。 左仪打听过,他们原本只是来豫州游玩,顺道将一单自家店里的单子给送来,没想到一进城就出了这样的事。 当时那位夫人可比现在镇定的多,只报案说自己丈夫不见了,后来她丈夫出现,她也只是略显高兴的将人给带走。 如今人死了,她却突然痛哭流涕,也不知道是这一个月夫妻感情好了,还是另有原因。 左仪见到二人,就扭头吩咐先把家属带到偏房休息。 随后他沉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闻人清二话不说,直接掀开白布把尸体简单检查一遍,当看到死者手掌心那个弦月痕迹的时候,她忍不住蹙眉。 “又是这个。” 死者掌心的弦月和上一个死者一样,呈现紫黑色,显然是一样中毒所留下。 加之左仪说问话问出了屋顶上的虫子之类类似的事情,闻人清便觉得此二人也许死法一样。 只是如何下毒,何时下毒,她现在还验不出来。 “这个月影国到底想干什么?” 左仪脸上神色也是不悦,县城内出现命案尚且压力巨大,更何况这是洲里,若是不能赶紧把命案破了,那影响力可比商贾失踪更加难以控制。 到时候百姓恐慌,再有闹事者鼓动,就豫州城这点防卫的兵力,都不够塞牙缝儿的。 左仪不自觉把事情想得严重了,毕竟这之前不是没闹出过同样的乱子。 早年凉州便是因此动乱,知州不作为,将一宗简单的命案硬是拖成了连环杀人案,百姓一时人心惶惶,加之当时凉州边陲城镇的地理位置特殊,外来人一挑动,整个凉州的局势便如同星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月影?” 宫文柏疑惑,眼下的弦月痕迹和所谓的虫子怎么会跟月影扯上关系。 “月影国有一种东西叫月影砂,可以使人致幻,屋顶的虫子便是这种东西制造出来的,而这些人死前多少会提及月神之类的话,再加上手心的弦月,所以...” 左仪话还没说完,不过他看到宫文柏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他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左仪转了话锋,询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宫文柏想了想点头,“可以使人致幻的并不一定是月影过的月影砂,本朝有一种名叫乞灵的草药也可以,只是死者手上的弦月痕迹是如何出现的,我确实不知道。” 乞灵和月影砂是相似的植物,不管是外表还是功效,都十分相似。 且乞灵在本朝十分难寻,二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光是致幻可以解释,那死者手中的弦月痕迹及中毒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跟月影国有什么牵扯? 只是如果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月影再小也是一国,本朝向来以和为贵,此事怕是要移交京城里的衙门去办了。 如此破案,岂非遥遥无期。 “无论如何命案已经发生了两起,且看这样子,说不得还有第三、第四,得尽快才行。” 左仪抄着手一脸严肃,如今这些商贾之死尚且没找到原因,他们消失之后再出现并没有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不存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怕泄露才灭口。 那又是为了什么? 闻人清只管验尸,别的不是她该考虑的,不过... “这人身上也有另一个痕迹。” 她将尸身稍微翻动,露出这人腰一侧的一个几乎看不见了的痕迹,“上头有那人身上一样的酒味儿。” “又相同了?” 左仪这下越发疑惑了,两人看样子是被关在同一个地方,且在同样的部位受过伤,且留了下那种持久沾染的酒香。 “嗯,我问过阿兰,她家酒窖并没有这种酒,之前有人把这种酒都买了下来,甚至连京城里这种酒都成了稀罕物。” 左仪嘴角微微一抽,这东西本就是稀罕的,如今从施千兰嘴里说出来它稀罕,可见价格涨到了什么德行。 “她还说了什么?” 比如谁买的酒,那么大的量,买来作何? 闻人清摇头,“这个要问阿兰,我只随口问过一句,她并没有说的很清楚。” 三人一时间便站在尸体旁大眼瞪小眼。 良久宫文柏开了口,“我觉得还是再无问问那位夫人或是家中跟随的仆役,这人的死比较多人瞧见如何发生,也许有什么细节被遗漏或者忽略了。” 左仪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二人和闻人清告辞,留她一人在停尸房继续查验。 偏房里那位夫人没有再哭嚎,而是一脸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见他们二人进来,眼前微微一亮,而后才起身行礼。 “不知道大人查的如何了,我夫君到底如何死的?” 她一双白嫩的手绞着帕子,似乎很着急知道自家丈夫的死因。 左仪不觉有些奇怪,早前这位夫人只是哭,根本没问过丈夫的死因,只觉得他人死的突然而已。 如今在偏房里坐了一会儿,怎么突然就变得不大一样了呢。 “夫人不必着急,仵作已经查验过,人是中毒身亡,不知道当日扶着你家夫君回去的婢女在何处,本官有话要问问她。” 左仪话说的直接,人就是中毒死的,当时在场且和死者有接触的人,他约莫都要问一问。 第188章 不同之处 听左仪这般说,那位夫人眼圈又红了,只是这回忍住了没有嚎哭,而是颔首说道:“在豫州城的宅子里,所有人都在。” 正是她这句话,左仪不免心生疑惑,为何要刻意提起所有人都在,她似乎知道衙门会询问所有人似的。 不过他没有立刻提出自己的疑问,而是和宫文柏交换了一个眼色。 “既然人都在,那就请夫人带路,本官要前去问话,好确定你夫君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害。” 左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有意无意观察着这位夫人的。 他发现在自己说到蓄意谋害的时候,这位夫人神情有些不自然。 只是这种不自然在她脸上没有停留太久。 “可以,我这就带大人前去。” 她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一步在前头走着,带二人出了衙门往南市旁的一处宅子去。 这所宅子不算小,其占地跟施千兰前些日子才买下来那所几乎差不多,只是内里的布置更为用心。 宽大的大门显然才刷不久,看起来十分崭新。 踏进门之后入眼就是一座小院子,两面是两个走廊,连接着后头的大厅及更后头的花园和屋子。 “大人请这边走,我已经吩咐管家将人都带到偏厅,大人可以一一询问。” 富态的夫人一进门就示意一个略有些年纪的老者去将人都集中起来,随后才告知左仪和宫文柏,并带着二人穿过走廊往偏厅去。 左仪一直看在眼里,心中对夫人的一举一动更加奇怪。 很快三人便到了偏厅,而此时偏厅里的人早就满了,许多婢女和仆役站在里头。 左仪只粗略扫了一眼,所有人没有一个脸上有悲伤或者惊慌,似乎对于自家男主人的死,他们根本无所谓。 富态夫人走到前头轻轻咳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昨夜老爷死在了家中,我觉得似的蹊跷,今日一早便到衙门里报了官,如今衙门里的通判大人前来问案,尔等务必实事求是的将自己所知说给大人听。” 她一席话将前因后果都表达的十分清楚,左仪觉得这妇人不是寻常养在家中只知道享乐,反而更像是在生意场上历练过。 她说完看向左仪,左仪便落落大方的走上前,很自然的往椅子上一坐,上下眼皮稍微一抬,十分闲散的问道:“昨夜谁照顾的死者呀?” 话音落下,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站了出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扑扇扑扇,像是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只脆生生的说道:“回禀大人,是奴婢。” 左仪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其余人的目光,却见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富态夫人身上,似乎是在询问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或许忌惮左仪和宫文柏在场,那夫人并没有大举动,只眼神里透出一个意思,让众人稍安勿躁。 “哦?说说你家老爷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又是什么时辰被你扶回去,之后什么时辰没了气息的。” 左仪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但都是连续发生的事情,一个时辰说不对,便足以证明这婢女说了假话。 婢女愣了一下,随后像是在回忆,而后慢慢张嘴说道:“老爷是晚饭前便已经说自己不大舒服,晚饭都进的比较好,当时夫人也在场,自然可以为奴婢作证。” 她说完见左仪没有什么态度,就继续往下说道:“晚饭后奴婢和另一位姐姐收拾了碗筷,之后陪着夫人和老爷在院中走动,约莫是戌时一刻,老爷就是那个时候说自己难受,而后夫人就让奴婢将老爷扶了回去。” 顿了顿婢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至于老爷是什么时候没气的,奴婢也说不清楚,但前后应当不会相差太久。” 左仪眉眼一动,问道:“如何说?” 女婢抿了抿唇,“将老爷扶回去之后,老爷吩咐奴婢去厨下弄一碗清爽的汤喝,奴婢一共去了一刻钟,等回来的时候老爷已经没气了。” 再然后她就跑去找了夫人,之后一干人等都到了屋外,这才知道老爷没了。 第二天一早夫人便去报了官,所有人还都以为就此事情就算完了。 “是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仵作既然说我家老爷是中毒死的,那这下毒之人岂不就是我和接触过的婢女们吗?” 富态夫人看上去有些忐忑,好像真的怕左仪就是这么一个昏官,让她莫名背了一个杀夫的罪名。 且在本朝如此已经算是大案,根本连递交京城都不需要,地方就可以直接斩立决。 “不一定。” 宫文柏替左仪将话说了出来,他扫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婢女,问道:“你说是在晚饭前你家老爷就已经不舒服了,那那个时候你家老爷都去过哪里,或者吃过什么东西?” 婢女见是个文弱的俊朗书生问话,又见俊俏的大人并没有制止的意思,知道这必然是大人身边的人,便很仔细的回答了。 “回这位先生的话,当时老爷刚从外面回来,听说是跟几个以往的生意上的朋友吃饭,至于吃过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她说完看了眼富态夫人,此事是夫人一道陪着去的,知道的最清楚的莫过于夫人了。 富态夫人没有隐瞒,当即开口说道:“是的,当时老爷和我一道去的南市酒楼吃饭,同席的都是以往生意上的好友,且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若是这顿饭有问题,那其余人等想来也不会幸免。” 可是到如今为止,并没有人再去衙门报案,可见其余人都没有因为这一顿饭而丢了性命。 “那你的夫君可有什么跟旁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喝的,或者点心之类的。” 左仪抄着手坐的笔直,可那样子还是让人觉得不够威严,至少宫文柏是这么认为的。 “这...” 富态夫人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的,老爷一向喜欢饮酒,且喜欢饮施家酒楼的一种酒,只是这酒最近很难买到,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友神通广大给弄到了一壶,老爷高兴的紧,也就多喝了两杯。” 第189章 不想说的秘密 妇人口中的酒便是之前德璋王子一心想要购买的那种,只可惜施家仅有的那点存货都在京城,并没有在豫州城内。 且施千兰已经答应了德璋王子,会从京城给他调一些直接送去西凉国都。 如此豫州城内有这种酒的人就少之又少,不是光有钱就能得到,还得有门路。 这相当于告诉左仪一条线所,只要顺着去查这个酒的出处,自然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弄鬼。 只是前提是,人得是喝酒喝死的。 “夫人这意思是你家老爷是喝完那个酒之后才出现不舒服的?” 左仪试着问了一句,想看看这位夫人如何回答。 正常来说,即便是喝了点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人中毒是不是酒很难说。 但如果这妇人一口咬定就是酒的问题,左仪自然也会去查,只是要对妇人在这件事情里的位置重新审视一下了。 富态夫人想了想微微摇头,“我不知道,应当不会吧,我家夫君虽然喝了一些,但后来那酒也轮到了别人杯中。” 当时在场的人比较多,她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时自家夫君十分高兴的连喝了三杯,而后为了炫耀那酒的特别,还特意给旁人倒了一杯尝尝。 如此说来,若是酒有问题,那怎么着也得再死一个。 左仪点头,只在原地背手而立,那姿态像极了贵族出来的公子哥。 宫文柏头一次见他不是老头儿似的抄着手,不免就多看了两眼,心想左仪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 “夫人可还记得当时在酒宴上的其余人等都有谁?” 左仪一脸淡笑的看着富态夫人,余光瞧见那个婢女正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其余下人都十分安静的立在原地不动。 这在京城许多高门都不见得有这等有规矩的仆役和女婢,这位夫人家果真不同寻常。 “倒是记得几个,我这就给大人写下来。” 富态夫人说着让站着的女婢去书房拿了笔墨,不一会儿便写下了十几个人的名字,不仅有名字,还标了这些人如今在豫州城住在什么地方。 左仪粗略扫了一眼,其中有两三个都住在施家酒楼里,可见不缺钱。 收回心神,左仪将纸张递给了宫文柏,随后再问了妇人和女婢她们家老爷死之前的一些细节。 二人勉强算是对答如流,其中还有一些小细节左仪便示意宫文柏都一一记下,毕竟那么好的记忆,不用着实可惜了。 待二人走出宅子的时候,那夫人还跟在后头问什么时候能破案,即便不能,那尸身什么时候可以入殓下葬。 左仪没有直接回答她,只说这案子干系重大,因为之前就已经有一个人跟她家夫君一样中毒而死,且同样是之前失踪过的人。 富态夫人着实吃惊不小,良久才回过神来,木木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走在长街上,左仪问宫文柏对这家人的看法。 宫文柏不假思索的说道:“井然有序,主仆分明。” 这八个字看似简单,却有许多大户人家都不一定能完全做得到,但今日见这户人家却是做到了。 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只是他们出门游玩带出来的下人,竟然都这么一丝不苟。 还不知道家中是何等模样。 左仪点头,“确实如此,但我最怀疑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位夫人前后不大一致的态度,她一定还藏着什么没告诉我们。” “大约是不想说的秘密。” 宫文柏淡淡的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有秘密,若不是因为此案得了他们的关注,这个秘密也许不用被挖掘。 “谁的秘密会喜欢宣之于口。” 左仪摇头失笑,随后又说道:“施家伙计那边查的如何了?大致位置可都画出来了?” “今晚就会有结果,大人这么着急要这些,可是还有打算?” 宫文柏难得提问,他总觉得左仪想要这个结果不止是为了圈出位置而已。 他更像是要确定什么事情。 而这件事情同他之前入城所说关系并不大。 “自然有,不过眼下我还不十分确定,只是心里有了疑惑,想证实一下罢了。” 这个疑惑是从宫文柏出现开始,如今越来越强烈罢了。 “大人心里有数便可,需要我的事情尽管吩咐。” 宫文柏稍一颔首,抬眼便看到左仪奇怪的目光。 左仪觉得宫文柏自凤锦县出来之后人就不一样了,对他更加像是主仆,而并非从前的良师益友。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的感觉更加强烈。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别有顾虑,干脆直接的跟我说便是,这样子多别扭。” 宫文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心里苦笑,他确实更多把左仪当成是可以帮他查清真相并报仇的人,而少了当初的自在。 “倒也没什么,只是想求你件事。” 宫文柏站直了身体,一脸严肃的看着左仪。 左仪便也站的笔直,连抄在袖子里的手都拿了出来,就等着宫文柏说出什么能让他为难的事。 比如把定王弄死之类的。 谁知道宫文柏却说,“大人欠我好些月俸,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话都没说完,就瞧见左仪转身大踏步往前走,说是走其实跟跑也差不多。 且是一边走一边摆手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咱们现在就回宅子去。” 宫文柏一脸无奈,就知道提到钱这厮准会开溜,倒是没想到前一刻还一脸严肃,下一刻就耍起了无赖。 “大人果然公事繁忙。” 宫文柏远远恭维一句,抬脚跟了上去,只是脸上的笑格外的舒缓,像是雨后初晴般。 二人在衙门外忙乎的事情上官锐是当日晚间才知道,他坐在桌案前和老丈说话。 “你觉得此事最后会如何?”上官锐冒着风险和左仪来往,本就是指望他能帮豫州一把,将这个困局搅活了。 如今这困局不仅活了,且活的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竟然连德璋王子和京城一些人都牵扯进来,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第190章 再添一个 老丈站在原地没有动,闻言抬眼看着上官锐,“大人是在担心什么?” 左仪虽然是个后生,却是后生可畏。 从他在东稷县的表现到如今,已经从稚嫩蜕变成了狡猾。 知州大人之所以会坦然接受左仪突然调到豫州任通判,看中的便也是这个。 这个左仪,不知道是自身本就有两把刷子,还是运气实在太好,那么多疑难的案子在他手中最后都破了。 豫州城如今两个案子无人敢随意触碰,一个是许多年来一直存在的科考一案,这还是朝中隐秘,无人敢轻易宣之于口。 一个则是眼下看似十分棘手的商贾失踪案,这个案子对豫州城的商人和百姓影响都不小。 如今一到黄昏,长街上便几乎没了行人了。 上官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 他没老丈想的那么多,他自己本身是相信左仪的能力,只是相信归相信,总还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这个不对劲不是来自左仪,也不是他自己,而是... 上官锐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他连一刻都没敢多想,下意识甩了甩头。 “大人想到了什么?”老丈奇怪的看着上官锐。 鲜少见知州大人这种表情,似乎想到了不敢想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件事再不了结,我这脑袋上的乌纱怕是不保了。” 上官锐说着站起身来,十分懒散的甩了甩手臂,“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回去早些休息吧,此事我们急也没用。” 老丈回了声是,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上官锐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上官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沉思。 左仪第二天一大早才走到衙门口,守门的衙役就告诉他说知州大人找他有事。 他以为上官锐要问关于案子的事,结果上官锐却只让他坐下吃饭。 左仪头一次到知州大人门前不是为了蹭饭,却被告知可以多吃一些。 他顿时后悔今日一早吃了施千兰的饭,还被迫欠了二十两。 二十两啊,这么多钱可以吃多少好吃的。 一想到这个,他就又想到了那个食肆的掌勺。 后来他又去了一次,只是食肆却关门了,说是掌柜的出门采买,一去便是七天之久。 左仪没有怀疑什么,人都走了,他再怀疑又有什么用。 “左大人有心事?” 上官锐最初知道左仪便是他穷,一个国公府出来的小公子,竟然沦落到赊账吃饭的地步。 当时上官锐就知道这个左仪很不寻常。 后来对左仪印象更深是因为他屡破案子,一路平步青云到了这里,算是本朝极为罕见的一个了。 之后又知道左仪喜欢蹭饭,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必要给他这个机会,因为二人除了当下的两个案子,似乎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 可今天上官锐却主动请他来吃饭,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左仪竟然心不在焉。 “哦,没什么,大人赶紧吃,这些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下官今日一早吃的比较饱,如今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左仪十分诚恳,即便心里觉得上官锐一定有事要说,所以才这般无事献殷勤。 “我倒是忘了,左大人如今和施家那位做了邻居,自然有的是珍馐美味。” 上官锐一点没有褒贬之意,只是纯粹将事实说了出来。 左仪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是萝卜汤和土豆饼,实在跟珍馐美味挨不上边儿。” 这话一点不假,今天一大早崔岩亲自叫了他们仨去隔壁吃早饭,席间施夫人也在,她喜欢吃素,一大早吃的便是这个。 上官锐一愣,随即笑起来,“施家这位十分独特,守着那么大的家业,为人却这般简朴,着实不易。” 左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虽然说起来就是萝卜汤和土豆饼,可那萝卜汤是吊了七天的高汤做成,至于土豆饼则是搅了一些虾仁。 素是真的素,奢侈也是真的奢侈。 “大人叫下官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吩咐?” 左仪想了想,干脆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问起上官锐叫他来的目的。 他反正不相信只是为了让他来吃一顿早饭。 毕竟之前听衙门里的说起过,上官锐十分勤勉,一般早饭都是在衙门众人到之前就已经用好,以免耽搁上职时间。 上官锐闻言手中的筷子停顿了片刻,随后干脆放下了。 “我确实有一件事想同你说,只是...” 他说到这里,抬眼瞧见外头有人正朝这边走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老丈。 老丈一脸汗水,如今的时节已经有些闷热,他又是一路小跑而来,自然落了一身一脸的汗水。 “大人,又出事了。” 老丈一脸着急,“今日城外出城的商队在官道旁发现了一具尸体,经前去收尸的官差辨认,正是此前在咱们衙门离开的其中一个商人。” 城外官道那一段其实不是豫州城直接管辖,而是下头一个县城的,只是上次左仪闹了那么一出,县里头便知道此案关系重大,所以一经有人报案,立刻就差人将尸身给带到了豫州城,甚至连往县里运的想法都没有。 老丈方才就是在外头安置这些事情,等将人送到停尸房,他便一路跑来报信了。 上官锐本来要说些什么,被老丈这么一大段,顿时说不出来了。 看着左仪大眼瞪小眼。 还是左仪先反应过来,躬身朝上官锐说道:“大人,下官有差事,大人若是没事,那下官就先行过去了。” “嗯,左大人先去忙吧。” 上官锐目光落在左仪身上,硬生生将欲言又止的情绪压了下去,反而让老丈也跟去帮忙。 两人等到了停尸房,宫文柏已经带着闻人清在里头验尸。 老丈见过闻人清,也知道此女子验尸技艺了得,便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在尸身旁边来来去去。 左仪则走到宫文柏身份低声问了两句,得到的答案和老丈方才所言相差无几,只是人却不是县里自愿送来,而是遇到了出城的闻人清,被她强烈要求送过来的。 自然,用的还是左仪的名义。 第191章 再中毒 “如何?” 左仪问了句闻人清验尸的结果,只觉得她脸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闻人清头也不抬的说道:“和前两个一样,人死于中毒,只是这人死的时辰不对,这具尸身至少被人保存了三日,虽然没有腐坏,却可以看到尸身皮肉之下已经变了颜色。” 尸身被保存的十分完好,显然是在阴凉之地,或者说是用冰块镇着,总归这样的时节三日还未腐坏,已经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还是一样的死法?” 左仪忍不住皱眉,若说商贾失踪的案子虽然紧迫,却实在没有连环杀人紧迫。 这等案子要是上报,肯定是会被训斥,说不得办的不好还会丢官罢职。 “嗯,掌心有紫黑色的弦月痕迹,其余地方则没有什么伤痕。” 想了想闻人清继续说道:“不过这人身上没有那种持久的酒味,只是身上带着一点酒窖里特有的味道。” 左仪其实没去过几次酒窖,自然也不知道酒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他只知道酒窖里的酒味一定十分浓郁。 “这么说人还是在有酒的地方出事的。” 左仪抄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良久才转头问老丈道:“之前放出的消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老丈就站在停尸房门口,闻言摇头说道:“大人的想法是好的,但三十帮那边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都在观望什么。” 左仪挑眉,那日柳娘告知他那些线索的时候他曾问过一句,柳娘说三十帮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然也不会有人能察觉他只是故意打草惊蛇。 可奇怪的是三十帮这次不仅没有动作,甚至比以往还要安静。 施家伙计到城外打听,只探听到之前三十帮有运出城外一些东西,而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再然后城内之前那几个失踪的商人不知何故没有离开,如今则接二连三的死于同一种毒之下。 左仪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事情不往坏处想,只是脑子里的那个想法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罢了,此事就先这样,我需要回去想想,闻人就先把验尸单写出来,记录进案卷中吧。” 左仪摆摆手往外走,老丈转身跟上他,一脸担忧的问道:“大人对这案子可有把握,如今已经接二连三的出了人命,已经不是之前那般好跟上头交代了。”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这一点左仪自己知道。 在京城的时候时常听自家老爹提起各处地方出的大案,可不是地方一句话就能搪塞过去慢慢查,都是没日没夜想着尽快破案。 那时候他觉得这些人多数都很敷衍,如今轮到了自己,方才知道并非敷衍,而是有时候真的无能为力。 且不是所有案子都那么巧合,有时候也是需要时间碰到一个契机,之前难以破解的案子就突然简单了。 “我知道了,有劳老丈关心,我这就出去找线索。” 左仪颔首快步朝衙门外走,完全不管身后的老丈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是什么表情他都不在乎,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更需要出门去找一个人。 而这个人他原本不打算去找第二次。 站在巷子里的酒铺前,左仪一脸云淡风轻的看着已经关门大吉的铺子,抬脚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谁呀?” 门内先是传出轻盈的脚步声,随后一道女声便飘进了左仪的耳朵里。 他仍是没什么情绪变化,张口应道:“是我,有事想找柳娘子。” 内里没了动静,不多时大门缓缓打开,却只开了一条缝隙,“大人怎么来了,快请进。” 柳娘只露出一张脸,见是左仪站在门外,这才把大门再稍微打开了一点,侧身将左仪迎进门。 左仪也不问她大白天不开张在里头做什么,只抬脚走了进去。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张夫人说左仪会再来找她,但等了许久,柳娘就是不见左仪踪迹。 今日本打算去找张夫人说些别的事,却才关门就遇上左仪上门来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想问问柳娘子你,三十帮最为神秘的那个人最近可否出现过。” 左仪心里那个想法一直横亘着不散,于是那个阴影就越盘旋越大,催促着让他前来问个清楚明白。 柳娘没想到左仪问的是这个,当时张夫人说左仪一定还会问关于商人失踪一事的其余细节,叫她到时候酌情说出来便是。 可没说他会问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柳娘迟疑了一下,十分谨慎的说道:“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那些人又私下干了什么?” 左仪摇头,“我知道好奇一件事,柳娘子若是方便便说,若是不方便,那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说着,左仪就打算转身离开。 柳娘几乎是下意识的斜着上前一步阻挡,一双手差一点就抓着左仪的手腕。 只是她到底反应过来这般不合适,便硬生生的收回了手。 “这倒不是,我只是多嘴问一句,既然大人不愿说,那我告诉大人便是。” 其实这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者那是那些人的事情,与她们关系不大。 最好衙门里没事就找他们麻烦才好。 “前些日子确实有个神秘人去了那边,我听有几个下头的人说,那个人就是领头,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现说了什么,然后急匆匆就走了。” 柳娘当时就觉得奇怪,原本三十帮里那几日颇有些剑拔弩张,可后来却突然之间就消停了,三伙人谁都没有互相挑衅生事,竟然前所未有的和平共处起来。 当时张夫人说此间必然跟之前那个神秘人出现有关,如今左仪又来问,难道真是跟那人有关? 柳娘脑子里一时想了不少东西,但无论如何不知道左仪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 左仪自然也不打算告诉她,只得了她的肯定后,若有所思的点头打算离开。 柳娘当时就急了,关于那些商人的事还要不要说?听说最近可死了好几个呢。 第192章 不同的单子 柳娘斜斜上前一步站到左仪跟前,那模样就跟拦路抢劫差不多。 只是这凶恶的强盗,换成了美人罢了。 左仪奇怪的看着她,“柳娘子还有何事?” 柳娘大约没想到自己这一着急就真的上前一步挡了人家的去路,一时之间吱吱唔唔愣是没说出什么。 眼见着左仪越来越古怪的眼神,她一下子不过脑子的问了句,“大人就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柳娘说完自己都有些后悔,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之前消息说了一半,就等着人上门再问嘛。 果然,左仪眼睛里的古怪瞬间变成了笑意,浅浅的,像是看一个孩子吵闹着争趟过一般,既觉得幼稚,又觉得天真有趣。 “没有别的要问,莫不是柳娘子有话要说?” 左仪浑身轻松的抄着手看柳娘如何接下这话,心想从前倒是不觉得这柳娘子还有这么一面。 柳娘被他反问,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这话说的,都没人问她上赶着说什么。 可不说吧,又怕耽搁了事情。 三十帮眼下的情景可不容乐观,若是再拖下去,怕就是二对一的局面,于她们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柳娘一咬牙说道:“之前忘记告诉大人一件事,三十帮在前些日子还查到一个地方,那地方是一个废弃的酒窖,是从前制作乌苏酒的那户人家建的,后来那户人家不知道何故举家搬离,那地方就废弃了。” 左仪眼睛微微一亮,虽说自己不打算再上门讨要关于商贾失踪一案的其余细节,但听到柳娘说这个还是十分高兴。 他猜测,所谓的乌苏酒便是施千兰和德璋王子的买卖所用酒,而那些死者身上的酒味也是这种乌苏酒。 这便是间接的知道了那些商人死前是被掳到了哪里。 至于那里如今还有没有,左仪觉得不一定。 张夫人明显是想让他帮着铲除三十帮里跟她做对的人,所以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必然不会打草惊蛇,她们约莫是派人在监视,可能她们知道的,比柳娘说的更多。 “我知道了,多谢柳娘子。” 左仪十分规整的抬手一礼,柳娘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跟着行礼,而后看着左仪大踏步离开。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柳娘皱着好看的细长眉毛,盯着左仪离开的背影良久才转身进了酒铺。 当她把大门关闭严实后,一个人从后头的帘子内走了出来。 “你太心急了,不过也无妨,这个消息对于官府而言是个新的突破,对于我们而言是铲除那些人的关键。” 张夫人一身尼姑打扮,不施粉黛的往那一站,却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肃穆庄严。 若是左仪瞧见了,肯定又要咋舌,这难道就是从前时常让夫家打骂的柔弱女子吗? 如今的张夫人根本瞧不出一点柔弱,反倒看着果决刚毅。 这本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 “那就好,可不要因为我坏了计划。” 柳娘直到现在才松了一口,若是因为自己一时失误而坏了事,张夫人倒是不会说她什么,她自己肯定心里不好受。 自打在镇上遇见她开始,张夫人就一直开导她,即便一时委身于人,那也只是一时妥协,总有机会翻身。 柳娘想起之前自己的遭遇,她是被人掳了去关了起来,后来才被人买了,一连好些年她都寻死觅活,直到和张夫人认识,她才终于不那么强烈想死。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有机会在外面走动,最后才可以做成那件事。 柳娘愣了一下,苦笑一声,很长时间没想起这些破事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好了,我该回去了,出来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怀疑,这些日子娘娘庙外总有一些人盯着,约莫是因为之前的事情。” 张夫人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多少担忧,像是只说了今天阴天这样的感叹话一般。 “那你赶快回去吧,莫要叫人怀疑。” 二人在酒铺后门小巷内告别,而后柳娘便回到了铺子内。 而这边左仪晃晃悠悠的回了衙门,看见宫文柏和闻人清还在,不由问道:“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闻人清将手上的验尸单递出去,“想着你还会回来,就在这里等了。” 宫文柏跟着点头,“这衙门里头有些奇怪,众人最肯听的不是知州大人,反而是一个与我差不多的先生。” 老丈虽然跟他家有旧交,但其实左仪对此人的印象那是一点都没有。 在他眼里,父亲和母亲的好友就那么二三个,但他那时候太小,早就记不清楚了。 而这其中并没有老丈。 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的猜测此人,只是这种猜测多半不会宣之于口,除了对左仪。 左仪点头,先拿了验尸单扫了一眼,示意二人跟他离开。 出了衙门,三人在街上慢悠悠的往回走。 左仪和宫文柏并排,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方才说的,我一开始就知道,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是那位老丈说的算,上官锐虽然看着也有一些手段,但绝对无法将豫州城治理成如今的模样。” 这也就罢了,连州衙驻军老丈也有几分话语权,这本身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且老丈说当年宫老先生一案他曾出力申冤,可实际上左仪并未在查那件案子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哪怕后来结案,也未曾有人提及。 所以他从老丈说出那些话开始,便已经开始怀疑此人。 毕竟时隔多年,他如何说不还是任由那一张嘴。 “大人心中有数便好,今日递上去的验尸单里闻人姑娘少写了一样,那张和大人手中这张稍微有些不同。” 宫文柏提醒了左仪一句,这张验尸单并非是他的意思,而是闻人清自己的意思。 要知道以闻人清的性子,断然不会在验尸单上做手脚,但这次却这么做了。 “哦?”左仪疑惑且惊讶,但他很快知道事情肯定有不寻常之处。 “回去再说吧。”最终左仪没有立刻拿出验尸单来看,那张单子目前可只能由他们自己人知道。 第193章 重叠 回到宅子里,施千兰正好也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显然还没有拆开。 瞧见三人一道从外面回来,就站在廊下等着。 “今日怎么早了一些?” 施千兰说着低头将手里的信拆开,里头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整张信笺只有继续两个字,再有便是一个印章。 “不是给我的。” 施千兰说着将信递给走过来的左仪。 后者一边接过信一边说道:“大人我如今好歹也是通判,走不走得了还是可以做主的。” 他其实就是不想在衙门里说关于案子的一些细节,里头究竟是谁包藏祸心,他如今还不能万分确定。 只差一个确凿的证据了。 话音落下,就看见信笺上的印章,不由挑眉道:“我家老爹还真是舍得,竟然会把自己的国公大印给盖在上头。” 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十分高兴。 有了这印章,不管豫州城真正的黑手是谁,他完全有把握将人按在地上。 “可不是嘛,国公爷这可是大手笔了,左公子可得加油啊。” 施千兰阴阳怪气的说着,心里头忍不住想到自己老娘最近的态度,大有将她抓回去的架势。 可京城里实在待着无趣,尤其是还要给她找成婚的对象,那就更不想回去了。 “你得了吧,还不知道你怎么回事。” 左仪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客气的说道:“放心吧,老子一时半刻不想回京,这事儿吧,它能拖就拖一拖,大不了换地方挪窝的时候走的慢一点,总归多个十天半个月是要有的。” “就喜欢你这句话,行了,伙计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查清楚了,三十帮名下一共十一家车马行,其中五家是来往京城附近,毕竟那边生意往来比较多。” 施千兰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三家是往北面,两家往西面,一家查不到记录。” 这一家十分奇怪,虽说是车马行,但伙计扮成商人去租车马的时候却被告知,他家在整改,一时半刻无法正常租用,还请他到别处问问。 后来有伙计打听到,那车车马行至少整改了两年多,一直没有整出什么花样来,倒是每隔一段时间的黄昏时,便有几个人到门外敲门。 这些人敲完门就走,根本不等里头有人出来。 附近的百姓有看见的,就好奇探头看了眼,发现敲门的人走了许久,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后来觉得实在好奇,就等着下次有人来敲门去看,却又是同样的。 再后来就有其他街坊看到敲门后车马行的人从后门离开,去的方向是城东。 左仪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城东的娘娘庙,那个慈安庙主是个不着痕迹的大智慧者,上次他去庙中,照例说那么不礼貌的折腾,她竟然一点不表现在脸上。 “然后还查到了什么?” 左仪抄着手坐在廊下柱子旁,这个时节到了黄昏仍旧会有几分热度,让人有些烦躁,却也有些怀念起冬日的暖阳。 至少那时候的暖阳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应。 施千兰瞧见左仪手里的纸张,顺手抽了出来,一边看一边说道:“还有一件事,出城运送货物的马车明面上是去西面那两家车马行出,但实际上马车却都是最后一家护送。” 这一点让她觉得奇怪,就让伙计仔细盯着那边。 今日方才有了回报,说那家车马行的伙计今日一早出城去了,去的地方是一个看似废弃的酒窖。 “这就是今日全部的消息,我倒是看着你这验尸单有些意思。” 施千兰将验尸单重新递给左仪,瞧见他低头去看,方才知道他刚才还没仔细看过这张验尸单。 左仪只匆匆扫了两行,便又重新从第一个字开始仔细看起来。 这张验尸单上的死因和死者的状况都十分清楚。 首先,人看起来确实是死于中毒,但所中之毒却不是那种会浮现紫黑色弦月的毒。 第二则是人并不是先死于中毒,中毒只是死后有人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那个死者的真正死因是被人以银针刺入心肺之上,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死去。 这一点死者眼睛里可以看的很清楚。 最后便是死者的死亡时间,不是最初查验的那个时辰,而是更为久远的时候。 且闻人清在死者尸身上还查验出了不符合死者身份的褥疮。 死者若是一个常年经商的商人,如何会得褥疮,那可是长年卧床者才会出的东西。 综上所述,闻人清怀疑死者是有人故意模仿早前两个商贾的死法被人杀死,而死者本身也并不是一个商人。 这一张验尸单十分有意思,难怪闻人清会愿意违背原则写上两份验尸单。 左仪看着手里的验尸单,神情复杂的看着闻人清,“你可知道这一份验尸单给大人我惹了多大麻烦?” 闻人清连眼皮都不抬,只冷哼一声。 左仪干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过大人我就喜欢麻烦。” 宫文柏和施千兰齐齐无语,最后还是宫文柏先开了口,“施家这边的线索和大人今日打听到的可有什么关联?” “有,柳娘说三十帮早前曾跟着线索查到了城外一处废弃的酒窖,那家人从前就是酿造乌苏酒的,后来不知因什么缘故举家搬迁,那里就被荒废了。” 左仪把柳娘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这个废弃的酒窖便和施家伙计查到的东西汇聚到了一起。 “那地方从前确实酿造乌苏酒,不过后来豫州城的知州见财起意,逼得那户人家不得不举家搬迁,且还是连夜搬迁。” 施千兰将事情说的清楚明白,显然她一早就知道那个地方,却根本没想过此案和那处荒废的酒窖有关。 “前任知州?” 左仪问了一句,心想上官锐来之前这里难不成是个土匪窝? 不过似乎当时在京城听过关于豫州后来的样子,确实不怎么样。 “差不多吧,毕竟那个知州也就做了半年。” 施千兰还记得那是买完宅子的第三年,她有一次回来住,正巧就听说了此事,那家人搬走还是她帮的忙,所以如今的乌苏酒谁都拿不到,唯独她可以。 第194章 请他上座 “半年的知州?” 左仪啧啧两声,一般本朝有两种情况会在任不足三年便换。 一种是像他这样年轻有为,或者是沉稳受爱戴。 另一种便是在任上实在不怎么样,让辖下的百姓过的水深火热。 前者是酌情提升,后者则是丢官罢职。 左仪觉得施千兰口中的知州必然是后者,否则施千兰不会是一脸不屑的表情。 “可不是嘛,在任上不过半年,就已经将整个豫州的百姓弄的民不聊生,也是妥妥的一个昏官。” 施千兰说着便把那家酿造乌苏酒的人家的经历告诉了左仪。 闻人清和宫文柏在一旁听着,都不由蹙眉。 一州知州竟然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也难怪官儿当的不长。 可是又不由思索,既然如此品质低劣,那又是如何成为一州知州的? “如此人品,究竟是谁举荐成了一州知州,难不成那人眼瞎了?” 左仪拍了一下大腿,觉得有点疼,于是换成了一脸的义愤填膺。 施千兰眼皮子微微一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从前的定王殿下。” 这个从前的定王殿下便是如今袭了定王爵位那位的亲爹,也就是先帝的亲兄弟。 老定王早前因病亡故,后来才发生了豫州知州搜刮百姓的事,所以如今的陛下什么都没对定王府说,只将那人处置了。 听说那人后来在回乡的途中遇上了山匪,山匪要抢了财物,那位大人死活不肯给,于是一刀子进去,人财两空。 “老定王确实昏庸,可惜死的早,否则铁定要获罪于上。” 左仪撇撇嘴,小时候他去过定王府,那时候家里人便叮嘱,说这位老王爷性子爆裂,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只是那时候左仪毕竟年岁尚小,且性子本身就皮,可没少给那位老王爷添堵。 后来两人便如同火药遇见了明火,不炸一次都心里不对劲。 左仪又一想,他似乎也和如今的定王不对付,每次一见到他,左仪就有动手的冲动。 “说是这么说,除非是那种大罪,否则陛下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太为难。” 施千兰眼神微微闪动,众人便知道她所谓的大罪指的是什么。 左仪转念一想,似乎也是那么回事,不管老定王如何,只要他还是先帝的亲兄弟,陛下总归不会赶尽杀绝。 就如同明明老定王参与了当年的科考一案,整个定王府都脱不了干系,可陛下还是让如今的定王袭爵。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毕竟本朝能成为亲王的,可都是皇帝同父的亲兄弟姐妹。 而如今的定王却不是,说到底他的身份其实只能得一个郡王的封号而已。 “罢了,这都是陛下该操心的,眼下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个酒窖里藏了什么。” 左仪往后轻轻靠在廊柱上,黄昏仅剩下那一丝阳光照在他手臂上,让身上的官服更多了几分沧桑。 宫文柏看着那一抹夕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有些出神。 “应该跟那些人的失踪和死有些关系。”闻人清面色淡淡,今日自早间到现在,她可是未有合眼的时候。 虽说以前也有,但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疲累。 “你说的有道理。” 左仪收回目光,歪头看着闻人清,那个酒窖和两拨人的消息都重叠到了一起,绝对不是巧合。 随后他又看向施千兰,“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不过还需要麻烦你帮个忙。” 施千兰看着左仪脸上的笑,不由撇撇嘴,以她多年来对此人的了解,八成是憋着什么坏呢。 知州衙门内。 两日没有问起关于命案的事情,上官锐觉得自己已经是极限了。 尽管他觉得左仪是可以破案,但破案时间是个问题。 而且更重要是,上头又来了公文,若是再拖延没有任何线索,那他可要倒霉了。 想想这些年在豫州城也算是颇有政绩,可却完全抵不住一次错漏,上官锐不免心中有些郁闷。 “大人,左大人让小的来说一声,需要大人您到堂上坐镇,他要问案了。” 官差脸上带着一丝茫然,茫然之中又带着一丝期待。 整个豫州城内,少有像左大人这般的,平易近人不说,长的还好看,且听说能力更是卓绝。 也许这问案就是问的目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呢。 上官锐一听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左大人要问案?问的什么案?”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几日连个消息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要问案了。 且他问过老丈和衙门里的官差,左仪并没有调遣什么人,即便是查案,也不可能一兵一卒都不用吧。 “启禀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左大人要问案,还让小的前来请大人过去坐镇,不如大人过去看看?” 官差试探着问了一句,见上官锐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知道这是知州大人答应了。 果不其然,上官锐袖子一收,示意官差一道过去看看。 等他到了前头大堂的时候,外面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像是整个豫州城的百姓都到了。 左仪一见到上官锐就上前笑眯眯的请他到入座。 上官锐可不傻,他哪肯稀里糊涂的就坐下,只拉着左仪的袖子问道:“左大人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是之前的案子有了进展?” 左仪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今日之后大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上官锐被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心里隐约觉得那日他没说完的话左仪是听懂了。 只是真有那么神吗? 还是自己的表现太过明显? 上官锐不由朝外看了眼,老丈今日似乎出了衙门,到现在也未见人回来。 “好吧,希望你真能让我无忧。” 上官锐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期待什么,只觉得左仪今日的举动说不定真能帮自己。 只是这帮忙不知道是他真想看到的,还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上官锐转身一撩袍子走到正中坐下,瞬间整个人便威严肃穆起来,威吓的外头百姓一时间安静起来。 第195章 问案 见上官锐坐定,左仪才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身朝着外面的百姓鞠了一躬。 他这举动让外间的百姓都十分不解,心想这位大人究竟要干什么。 可左仪并不解释,鞠躬完之后就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示意宫文柏可以开始了。 宫文柏颔首,走到堂前拍了拍手。 不多时几个官差将一个人带了进来,这个人俨然就是之前死者的夫人。 只是此时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遇上了什么不可解的难事。 人被带到了堂上,富态夫人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也不等上官锐问话,直接跪下磕头道:“民妇有罪,但民妇的丈夫确实不是民妇所杀,还请大人一定主持公道,还民妇一个清白。” 上官锐自然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只是听着富态夫人一口一个有罪,一口一个清白,一时间竟然有些懵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左仪,希望左仪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左仪朝着上官锐颔首,沉声说道:“大人,此妇人之前曾伙同家中下人将她丈夫软禁在家中,虽然没有杀害他的意思,但却是导致他后来被人所杀的罪魁祸首。” “不是的,不是的,民妇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还请大人明察啊。” 富态夫人一听罪魁祸首,当即就慌了。 上官锐觉得脑子里有一只苍蝇嗡嗡的,手下意识拿了惊堂木一拍,瞬间整个公堂便安静下来。 他蹙眉看着左仪,问道:“何为导致他被杀的罪魁祸首?” 先前三个商人都是死于同一种毒,第一个是出城事被杀,无从查起,第二个则是死于家中,目前还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第三个更是完全不知道究竟死在了何处。 左仪眼睛微微弯起,说道:“那一日这位夫人带着自家夫君前往酒楼吃酒,途中有人送了她夫君一壶乌苏酒,她夫君一时高兴,就多喝两杯,但乌苏酒后劲十足,所以在回去的途中便在马车外的巷子口方便。”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富态夫人,若不是施千兰的人去查到了一些线索,她还不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原因无他,那一晚的酒宴上,这位夫人喝的比自家夫君还多。 上官锐挺惊讶的,心道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就死了吧。 像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左仪继续往下说道:“虽说只是一件小事,但就是这件小事要了她家夫君的命。” 那一晚那个商人下了马车走到巷子口,这本也没什么,偶尔有喝多的人也会在背地里方便。 只是凑巧的是,那一日商人停下方便的地方是一株杨树下。 树木十分高大,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显然已经栽种了许多年了。 就是这么一株大树,若是树冠上藏着一个人,料想谁也发现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商人去了大树下方便,要杀他的人就躲在树上下毒,且神不知鬼不觉。 “左大人虽然说的合情合理,只是如何做到那般下毒神不知鬼不觉?” 上官锐还是好奇,那人中毒浮现的地方是手掌心,一个人如何能在另一个人手掌心下毒不被发现。 且那人只是稍微有些醉酒,并非昏迷不醒。 “这就得请仵作前来说明了。” 左仪又是一副早料到他会问的表情,转头看了眼宫文柏,后者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着闻人清走了进来。 外头的百姓一看是个冷清的美人,虽然不是顶好的面容,却十分清秀可人。 再想方才左仪说的需要仵作前来说明,又心中齐齐惊讶,这么一个美娇娘竟然是仵作,当真是可惜了。 闻人清上前并不下跪,而是行了一礼便说道:“知州大人之前想必已经看过验尸单,上头只是初步检验的结果,后来左大人心中存疑,寻了这些线索出来,我便又查验了一次。” 这一次她将死者的头颅上的头发剃了一块,发现一个极其小的红色痕迹,但却又不是针孔。 这个痕迹她起先曾看到过,还以为只是胎记或者身上其他的印记而已。 却没想到这个才是真正下毒的地方。 “那块极小的红色痕迹便是下毒的地方,这几人所中之毒非常霸道,只要皮肤接触到一定剂量,尤其是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存在,人便会在一定时间内死亡。” 富态夫人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夫君究竟是如何死的。 她之前一直隐瞒一些事情,无非是怕官府把事情推到她头上,那偌大的家业她攒了许久,可不想就此付诸东流。 “竟然是那个时候就...” 夫人眼泪流了下来,虽说他们夫妻二人情分消磨的差不多了,可她确实不想要了他的命。 软禁他那月余时间里,无非是想让他同意自己的提议,两人好聚好散,但那家业也将各自的部分归于各自名下。 只是他那丈夫只明面上有些名声,但实际上执掌家中产业的是她,外面那些合作的商户也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而已。 想到这里,富态夫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脱口而出,“不对呀,我家夫君头上并未有伤痕...” “没有伤痕确实需要更长的时间,一次下毒完全不足以让他死亡,可你家夫君头上却是有伤的,只是伤口细小,一般不会注意罢了。” 闻人清不喜欢有人质疑她的验尸结果,但也并非蛮横霸道之人,该解释清楚的该是要解释清楚的。 于是顿了顿继续道:“你家夫君头上的伤是皮炎所致,他时常因头痒会用力抓挠,久而久之便会出现一些不妨碍的小伤口,若是搁在寻常倒也罢了,可那种毒太过霸道,这么一滴下来,足以让他中毒身亡。” 富态夫人此时才终于接受了自己那一时心软和他出门是害死了自己丈夫的最直接原因,若是那一日他们二人没有出门,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那一日他夫君提出了只要再出门将事情交接一次,以后大家便可以好聚好散。 和离一事拖了许久,她实在不想继续磋磨下去,这才会答应的呀。 第196章 推测 上官锐一直看着堂上站着的女子,这人他有几分眼熟,只是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只是这么一个特别的仵作,若真是见过,不至于会想不起来吧。 “如此这人的死因便明了了,可这凶手...” 上官锐很佩服左仪能查到这个地步,但也仅仅是如此。 上头要的是结果,起码得有一个凶手方才能交差。 闻人清没有说话,而是退到了一侧,跟宫文柏一道站在左仪身后不远处。 左仪则侧身朝着上官锐说道:“大人先别着急,这只是开始,也只是这个人的死因罢了,接下来咱们再说说第一个人是如何死的。” 连人的死是如何造成的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凶手是何人。 左仪不由无奈摇头,看来上官锐最近的心思已经不在案子上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 上官锐点头,示意左仪继续。 左仪于是自己拍了拍手,清脆的巴掌声将众人的思绪都给拉了回来,不少百姓这时候才低声讨论着。 只是很快又都安静下来。 因为官差带上了第二个人。 这个人很多都人知道,就是城门外一个茶寮的伙计。 听闻早年这伙计曾因偷盗被送进了衙门,后来因为有这个事儿,许多店都不愿意要他。 还是茶寮的掌柜的心善,让他在自己的摊子上混口饭吃。 这些年听说消停了许多,如今怎么就会被牵扯到了这个案子里头? 众人心头都有一个猜测,但谁都没往多坏的地方想。 左仪见人带到了,仍是一脸极为平静的神情。 茶寮伙计则不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左仪不认为他是想抵死不认,反倒觉得这人的承受能力也就只能做到小偷小摸了。 “是你自己说,还是大人我替你说?” 左仪一只手已经撑在了椅子扶手上,大有他不说自己就站起来说的架势。 茶寮伙计一下子抬起头来,“不不不,小的,小的自己说。” 他显然还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才敢扫了一圈,随后又咽了咽口水。 伙计一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下端,上头还有茶渍在,显然是刚被带来不久。 “那一日小的在茶寮里帮忙,和往常都一样,只是给客人送送茶,再收拾一下桌子,且那一日时辰尚早,来往的茶客并没有很多。” 茶寮伙计说的有些散乱,但不难听出,这件事就发生在他忙碌的时候。 “我瞧见一辆马车从官道上来,一行人本来是要在茶寮里喝茶的,但里头的一个男人,也就是死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和另外几个人吵了起来,还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再然后不久就听说人死在了半道上。” 顿了顿,见堂上的大人们没有什么反应,茶寮伙计迟疑着又开口说道:“对了,草民还听到那几个人中一个富贵的夫人说此事怨他自己,货物丢了便也罢了,还连累了远在京城的家族。” 这句话左仪也是第一次听到,不免微微挑眉。 头一个死在城外官道上的那人他确实没仔细查祖上三代之类的细节,只是查了此人家中不过就是稍有些富有的商户罢了。 如今听茶寮伙计这么说,人家不止是个商户,在京城竟然还有不小的家族。 只是... 左仪使劲儿也没想起来那人姓什么,还是宫文柏看出他在想什么,低声说道:“死者姓肖。” 左仪微微点头,对了,就是姓肖,整个京城能称之为大户的左仪多少都知道,可这个肖姓实在没什么印象。 “听闻城西有一户皇商,曾是给前朝供应丝绸之类的布匹,后来虽说没落,但却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闻人清当时听施千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十分好奇的问了句如何坚持。 一般皇商可都不是可以用没落来形容的,最少也都是一方富户。 施千兰则想了想说,所谓的没落就是那户肖姓人家已经成了所有皇商中最没钱的人家了。 闻人清当时没给什么反应,但心里头一次同意左仪的观念,她家阿兰确实对金钱的数量理解有点简单粗暴。 左仪用余光看了眼闻人清,知道这些铁定又是从施千兰那里听来的,便又微微点头。 此时跪在地上的伙计已经第二次觉得自己扛不住了。 可想了想,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上官锐开口打破了堂上的沉默,他问道:“你还听到了什么?比如那些人为何会吵起来。” 茶寮伙计愣了一下,一张脸都快皱到了一起,这才终于想起来一句半句来。 “小的之前说的是一些,后来还听到一句别惹麻烦,否则那位要是怪罪下来,有的他们受的。” 这真是很隐约听到的,其中一些话都是他自己揣摩着说出来的。 毕竟那时候他正要给新来的客人端茶,实在没闲工夫在外面偷听人家吵架。 且那些人衣着富贵,这样的大户人家他更是不想招惹,免得到时候得罪了人,还得连累了收留他的掌柜。 “除了这些,你可曾注意过肖姓商人下马车之后有什么人靠近过,或者他触碰过什么?” 左仪觉得上官锐问的都不是什么重点,干脆自己来问。 茶寮伙计转头看着左仪,那日这位好看的大人曾去过茶寮小坐,当时他就觉得这位不是一般人,没想到竟然是豫州城的通判。 见他问自己,茶寮伙计想了想说道:“小的倒是没特别留意,不过...” 他顿了顿,迟疑着说道:“那位下了马车之后曾和路旁一个老者撞在了一起,那人还扶了老者一把,后来没一会儿人就像是疯魔了一样。” 老者年岁至少在古稀之上,看着走路十分艰难,但又大需要人搀扶,一个人也能慢悠悠的往前晃荡。 他在茶寮许多年,这个老者倒是头一次见。 “可否形容老者体貌特征如何?” 左仪语气十分平淡的问,眼神却清明异常。 “就身子佝偻,约莫也就小的这样的身高,至于站直了多少小的不清楚,脸上胡子拉碴的,也看不清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十分晶亮。” 第197章 酒香 茶寮伙计形容的模样算是很含糊了,除了那双晶亮的眼睛,基本等于没说。 即便是眼睛,想要找到古稀之上眼睛还晶亮的,也实在不容易。 一般人到了这个年纪,眼睛多半都是浑浊的。 左仪略一沉吟问道:“不知再次让你看见那人,你还能不能认出那双眼睛来?” 体貌特征这么不明显,若非就是寻常人,要么就是经过乔装改扮,如此想要找到那人,自然不容易。 茶寮伙计几乎不带想的,立刻点头说道:“小的不才,就是认人很在行,以往茶寮里人来人往,谁人落了东西在,即便是过上一个月再来取,小的也能知道那东西是不是这个人的。” 这一点本事是当初做偷儿的时候就有,只是那时候不用在正途上,只为了不撞在被自己偷过的人手上,再则便是看一看这人值不值得偷。 左仪对伙计的回答十分满意,脸上的笑就多了几分。 不过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头看向上官锐,“大人,此事尚且不论,肖姓商人在死之前的整个行程我找人查的仔细,从出大牢门开始,他只接触过自己的家人和狱卒,且我问过狱卒,他们并没有上前。” 当时狱卒被他家里人嫌弃,根本没机会凑到前头,人就已经被带走了。 随后这一家人在别院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出的城门。 再然后就在茶寮外吵了起来,那人就突然疯魔一般朝前跑,而后死在了半道上。 从始至终,能接触的外人,可以下毒的,也就只有那个老者而已。 且只有那个老者解释的通,若是家里人下毒,何必要等走到官道上人多眼杂的时候动手,在家里或者回到祖籍岂不是更容易。 哪怕是在路途之中也会比城门外的官道上顺利。 这一点左仪不用明说,上官锐自己也能想的十分清楚。 他只威严的坐着,并没有提出什么让人苦恼的问题。 左仪便继续往下说道:“若是下毒之人就是那个老者,那么肖姓商人的死也就有了凶手,只是这个尚且不下论断,所以我便先说说这第三个人的死吧。” 他朝闻人清使了个眼色,后者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随后站到正堂中央。 “第三个死者的验尸单还算比较详细,但却不是完整的验尸单。” 她此言一出,上官锐和官差们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古往今来,一个仵作若是不能将验尸结果明明白白的写到验尸单上,而是弄虚作假,那可是要被唾弃的。 站在正堂之上这个姑娘,看上去不像是不知道这个规矩的人啊。 但闻人清却不为所动,继续往下说道:“之所以验尸单不完整,原因知州大人心里多少应该有些明白,我就不多解释了,还是直接将死者真正的死因说出来的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死者真正的死因是被人以针刺进心肺处,痛苦不堪之下自己憋死了自己,而后有人为了做出和之前商人死亡一样的假象,将死者再次投毒,让死者手心浮现出中毒的症状。 且死者并非真正的商人,因为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褥疮,那是常年卧床之人才会有,死者若是商人,怎么可能常年卧床,那还如何经商。” 在豫州城内失踪的商人多半都是走南闯北,并不是只坐在家中数钱那种。 所以就只靠着褥疮这一点,那人便不可能是商人。 起码他不是在豫州城内失踪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你的意思是有人伪造了那人的死因,第三个死者根本是另有凶手的独立案件?” 上官锐眼中有担忧,若是如此,那这案子可就又复杂了。 “也并不全是,从后来给此人投毒的手法来看,杀这人的可能和前两个案子的凶手乃是同一人。” 闻人清能查到的便是这些,至于后来左仪要做什么,她不置可否。 仵作的职责就是这些,其余都是别人的职责,她无权过问或者插手。 得了这句话,上官锐多少心里宽慰些,但随后又开始忧愁。 即便知道都是同一个凶手,可这案子还是没破。 第一个是猜测,第二个还是猜测,至于第三个,连个猜测的人都没有。 毕竟尸体是许久之前就已经存在,只是被人一直封在冰窖里,这凶手怕是更难找到。 左仪其实早就知道这第三个人是谁,只是他一直没有说出来。 如今说出来还不是时候,得等到那个人上场才行。 正想着,从后衙里绕出来一个人来,正是出门许久没回的老丈。 他大约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神色匆匆的站到上官锐身后,低声同他说了什么。 只是上官锐却没有说话,只示意他稍安勿躁。 于是左仪便继续说下去,“这三个死者之间其实但从外表看关联并不大,无非是一起在豫州城倒霉了,可仵作查验过之后发现三人身上多少有些一样的地方。” 百姓们这时候早就听的入神了,有人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什么一样的地方呀?” 左仪转头朝说话那人笑了笑,那笑容配上那张俊俏的脸,愣是把那人给笑愣神了。 “你问的好,这些人除了都是人这个一样的地方外,还有腰侧一个痕迹,以及身上若有似无的酒香。” 左仪问过施千兰,这种酒香一旦沾染上多久才会散去。 施千兰告诉他,若是原浆,那至少月余,若只是制造好的酒液,则最多十天半个月。 左仪大致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三人沾上原浆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就又绕到了那个荒废的酒窖上。 “酒香?何种酒香?” 上官锐脱口问出来,他听左仪大致提及过酒香这件事,只是当时左仪说是人死之前就有。 那算算时间岂不是快月余了。 他实在不知道何种酒香竟然可以在人身上持久弥留到这个时间的。 “乌苏酒。” 左仪笑眯眯的看着上官锐说道:“此种酒原浆制造十分特殊,其中有一种果子的香味可以弥留月余之久,这三人身上的便是这种酒原浆所留下。” 第198章 简单的把戏 提到乌苏酒,上官锐知道的不多,但在场的百姓却很多都知道的。 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知道的更多,不由就私下把自己知道的和一些后生小辈们说起来。 当年的乌苏酒在豫州城乃是一绝,因为这酒,不仅京城那边来往的商人多,就连周边的小国也常有人特意前来购买。 这些人只要一听说乌苏酒要开酒窖了,便会如同追逐什么绝世珍宝一般,蜂拥而至。 但是乌苏酒一年到头产量有限,不过就那么点,这么多人想要买,自然就会出问题。 第一次是有一个西凉的商人跟北面的游牧人打了起来,不过好在最后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还成了朋友。 第二次就没这么幸运,两个京城里的商人说是为贵人买酒,还没怎么为难乌苏酒的主人,自己反倒先吵了起来,后来听说其中一个在回去的半道上坠崖了。 这中间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但很多人都不相信那人会就这么坠崖。 毕竟他所坠崖的地方道路还算宽阔,即便是喝醉了酒的人驾车,都不一定能坠下去。 至于第三次,也就是乌苏酒彻底在豫州城消失的那一次。 百姓们都知道是那时的知州所为,但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是知州迫使乌苏酒的主人让出酒方。 这还不算,还得为知州大人一辈子的奴,全家老小一个都不能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乌苏酒的主人突然就消失了,有人说举家搬迁到了别处,也有人说他们一家被知州大人给害了。 左仪知道的则是两种结合的版本,不过这其中那个知州只是一个前锋,真正想要乌苏酒的不是他,他虽然贵为知州,可却没那么胃口能将一个名满天下的乌苏酒占为己有。 真正想要乌苏酒的,左仪若是猜的不错,应当是那位定王爷。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整个大堂内外安静下来。 左仪便继续说道:“我着人去查了有这种乌苏酒的酒窖,施家那处早已经没了这酒,酒窖里的味道早就散了个干净。 只有城外一处荒废的酒窖里还残留有这种味道,且里头有原浆,虽然不多,却足以让人沾染在身上, 于是下官便着人先将那处监管起来,等到需要它出现的时候,它再出现。” 左仪的话音落下,站在上官锐身后的老丈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觉得自己小瞧了左仪。 只知道他整日晃荡来晃荡去,没想到私下里做了这么多事。 衙门里的人手他不动用,手里却有另外的力量调遣,足以去查很多事情,且能力比衙门里的官差更出色。 上官锐此时的想法和老丈不谋而合,只是一个觉得小瞧,一个觉得欣慰罢了。 只要眼下这案子能破,上官锐已经无所谓左仪用什么手段。 总归上头要真有怪罪,他只要一句自己管不了不就结了,毕竟人家可是国公之子,手里有些他不知道的力量很正常。 “那可有抓到什么人?” 上官锐想了想问道,他很想知道既然已经找到这些人失踪后被关押的地方,那凶手呢? 左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了话锋说道:“这些还不急,还有一件事同这案子有关联,大人不妨先听下官讲完。” 上官锐道了声好,左仪便重新说下去。 “这些人的失踪其实也并非很神秘,或者如外间传的为狐妖勾魂,其实只是掳走他们的人对这些人的弱点和豫州城太过熟悉,所以才能次次都弄出这般神秘的阵仗, 可其实不过是找了借口将人骗出去,随后又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把人带走。 终于货物,更是简单,自打盯上这些商人之时,便已经将商队里的人收买一个,每日将货物偷偷换下来一些,直到人失踪,那些货物也就凭空失踪了。” 这些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被人做的隐秘,加之被收买之人后来要么被灭口,要么早就远走高飞,自然也就无迹可寻,觉得这是件鬼神才能办到的事情。 施家的伙计在这几个商人所带之人中好歹找到了一个能做人证的,期间还差点被人灭口,那个人证才终于松口,只求能保他平安。 左仪将一席话说完,宫文柏就示意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被带了上来,那模样着实看着猥琐,皮肤因常年在外行走,更是黑的几乎发亮。 男人很瘦,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 不过左仪听说这人在被抓的时候力大无穷,差点把不设防的施家伙计给撂翻了。 还是跟去的国公府的几个人一道给擒获。 男人一被带上来就垂着头,小眼珠子丢溜溜的乱转,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先说话。 左仪嘴角微微一扬,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三下,说道:“你要是没什么可说的,那我现在就放你离开。” 听到这句话,那男人顿时就慌了,当即如抖豆子一般往外吐话。 “大人冤枉啊,小人不是不说话,小人这是在组织语言,这就告诉大人当时发生的一切。” 男人说当时他们一行人刚到城内,他家老爷是个信佛的,听说城东有个娘娘庙,里头有座观音殿,是十分灵验的地方。 于是一行人刚安顿还就朝着娘娘庙去了。 他就不一样,从来出门就是负责看管货物的,自然无法跟出去,只有羡慕的看着众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 约莫等他家老爷走了一刻钟左右吧,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进了客栈,一瞧见他就笑,说的话用的还是他家乡的口音。 黑瘦男人当时觉得奇怪,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不过那络腮胡子也没要什么好处之类的,反倒说请他喝酒。 黑瘦男人一想,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就跟络腮胡子在窗下开了一桌,既能看着自己货物,又能白吃白喝一顿。 “之后小人才知道那络腮胡子是在豫州城跑腿的,见过小人一次,所知知道小人籍贯何处,才知道我们俩是老乡。” 第199章 简单的把戏2 黑瘦男人此时还觉得那络腮胡子为人挺仗义,自那次之后他们二人还吃过三次饭,每次都是那络腮胡子掏的钱。 这么仗义疏财的人,黑瘦男人确实是少见的。 熟人不见得如此豪爽,更何况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只是偶尔黑瘦男人也会自己想想,即便是个老乡,但这么大方,未免有些奇怪了。 可每次看着满桌子好酒好菜,他就把这点奇怪给忘到了脑后。 左仪听着黑瘦男人这么说,心里不由嘀咕,明摆着引人入套,这憨货竟然都没察觉出来。 难怪被人圈进去。 “后来如何了?”左仪适时打断黑瘦男人夸赞络腮胡子的话,示意他废话少说,直奔主题去。 黑瘦男人脸上带了几分尴尬,继续说道:“后来有一次我们俩在外头吃酒,遇见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塞了一张纸条给我,里头的内容过于恐怖,小人当时就吓傻了。” 纸条其实也没写什么特别的话,只写了几个字,阎王索命。 黑瘦男人平生没少做亏心事,所以当看到那张纸条上的字,又想起那个人从自己身边飘过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的时候,他顿时就慌了。 还转头问络腮胡子,结果却发现络腮胡子不见了。 就是那时候,黑瘦男人被打晕带到了一个地方。 他其实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去的时候是晕的,走的时候是被蒙了头套,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有个人跟我说,让我照他说的做,否则阎王索命的时候谁也救不了我,小人当时真的是害怕极了,这才答应了下来。” 那人只说让他每日夜里子时放个水,自然有人会去处理,然后点货的时候按照往常点便是。 黑瘦男人当时确实这么做了,因为太过害怕,前几天他连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直到后来一次大着胆子看了眼,发现他偷偷看了眼里头的货物,发现好几箱都被调换了。 当时他心里觉得慌,万一自家老爷发现了可如何是好,阎王索命是索命,自家老爷把他打死也是死。 黑瘦男人当时就已经萌生了逃走的念头。 只是当时他发现有人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逃走的机会罢了。 再后来他家老爷失踪,黑瘦男人终于逮到了机会,头也不敢回的就逃回了老家。 “小人所知道的就这么多,还请大人们看在小人坦白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黑瘦男人很害怕,他躲在家里不知道豫州城发生的事,但这一路被逮回来,已经知道这是件多么大的案子。 一不小心自己可能就要栽在里头,小命都没了,还谈什么。 “你的事晚些再说,你先下去吧。” 左仪抬了抬手,两个官差将人给押了下去。 老丈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俩官差,却发现这两人眼生的很,似乎从未见过。 再看上官锐,他也是一脸疑惑,但上官锐却什么都没说,显然知道这些人大概是个什么身份。 老丈心下不由一沉,自己看来是被瞒着的那一个,这次不仅左仪怀疑到他头上,就连上官锐都不再那么信任他了。 可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二人这般瞒着他。 “货物失踪已经很明白,不是一日就平白消失,而是有人日复一日的搬空了,那么商人失踪又是如何呢,这一点我曾想了许久,直到后来想起了娘娘庙的观音殿。” 城东娘娘庙观音殿是整个豫州城百姓人人知道的灵验之地,但凡有所求,观音殿都能实现那人的愿望。 这些商人失踪前都去过那里求签、诉说愿望,那么用什么将他们引出来,自然就明明白白。 “在观音殿得知这些人的心愿之后,凶手并不着急,又在城中主街上的一家食肆里探听到了更多消息,以此来更加了解自己的目标。 而后在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这场看起来诡异无比的商人失踪案便到了实施的阶段。” 左仪把事情说的简单,但去查的时候可是花费了不少时间,不仅如此,抓人更是费了老鼻子劲儿。 上官锐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左大人查出这些,可查到了掳走商人的真正原因?” 这起初也是左仪心里疑惑的,这些商人的价值无非是那些货物,再不要些赎金之类的。 只是后者风险比前者大许多,若是换成他,自然是会选前者。 但这些不同,他们把商人和货物一并带走,却也不要赎金,根本不知道带走商人的意义究竟为何。 直到闻人清说这些人都中毒而死的时候,左仪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些商人的来历和所经营的范畴。 这么一查才发现,这些人都是丝绸布匹者居多,其中有好些人所经营的丝绸布匹甚至是要供应到京城王公大臣府邸。 这些人算得上是布商中站在顶端的那一批。 有了这个想法,左仪便直接拿了自己老爹的书信调动更多人手去查,这一查还真就查出些事情来。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能在公堂上说,更没必要跟上官锐说。 所以上官锐的问话,注定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大人问的好,这一点下官也着实不明白,可后来发现这些人被浑浑噩噩的放出的时候,突然就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 左仪十分认真的胡扯道:“这些人极有可能被人抓去做了什么实验,这些药物在他们身上起了不同的作用,所以有的人回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忘了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有些人却浑浑噩噩,成了傻子。” 虽然是胡扯,但只要不细想,前后还是连的起来的,左仪觉得至少上官锐不会深究,哪怕他察觉自己胡说八道。 “左大人说的是,这些商人被发现时的状态确实很奇怪,只是谁会这么丧心病狂的拿活人做实验?” 上官锐心里约莫知道左仪有事瞒着他,只是他也很清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将来好不好收场就不知道了。 第200章 胡诌 将这连个疑惑解开,大堂外的百姓就都知道这些商人之所以会失踪,并非什么鬼神之力,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甚至有人脑子活泛些,觉得左大人既然提到了乌苏酒的事,说不得这些商人的失踪跟当年的乌苏酒脱不了干系。 更有甚者觉得那凶手说不定就是当年制造乌苏酒的那户人家,如今回来就是来报仇的。 可后来转念又一想,人家要报仇也是去找当年的知州,抓几个商人算怎么回事。 总归一时间众人心里乌七八糟想了许多,靠谱不靠谱的一堆一堆。 而上官锐面对左仪这似乎自言自语的问题,沉吟良久微微摇头。 左仪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件事下官也一直想不通,且死者三人都是以一种本朝基本绝迹的毒而身亡,这就更加让事情扑朔迷离了。” 最初他们甚至联想到了月影国,只是去京城的消息给的回复是不可能。 因为月影国如今已经是名存实亡,但让它处于此种状态的却并不是本朝的政权,而是西凉。 只是豫州城内又有德璋王子,他可是西凉的王子。 不过后来左仪也想通了,这件事跟他所查既然没有关系,自然不需要他去插手,有的是人会抽丝剥茧的细细查下去。 而他的任务就是豫州城这些个破事,以及可能调往下一个地方查另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想到这里,左仪瞬间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路查到这里,牵扯出的人已经很多了,虽然都只是猜测,可即便是猜测,就已经让人心惊。 不管是闻人家亦或是定王,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幕后之人。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都是站在最上层的那一拨,一旦被查出跟动摇国本的案子有关,那朝堂和京城内势必要掀起惊涛骇浪来的。 “好了,我就不绕弯子了。” 左仪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十分严肃的说道:“其实案子算很简单,方才作案的手法基本已经明朗,接下来就是何人会这般只手遮天的在豫州城内做这些事而不被发现。 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后来发现除了知州大人外,好像也没什么合适人选。” 他话音落下,上官锐还没说什么,外面的百姓先不愿意了。 有人心里气愤,干脆直接宣之于口,“怎么可能是知州大人,大人为我们豫州百姓那是鞠躬尽瘁,绝对不可能是大人的。” “是啊是啊,怎么会是大人,知州大人绝对是我们最好的父母官。” “对啊,当年豫州城外天灾,若不是知州大人,我们这一城百姓早就没了,不会是知州大人的。” 一个人先开了口,一众人便七嘴八舌的说起来,都否定左仪的说词。 左仪忍不住挑眉看向上官锐,果然在豫州城内他颇得民心。 只是... “好了,安静安静,本官也没说一定是知州大人,只是如果合理猜测的话,知州大人的嫌疑最大。” 左仪的话让百姓们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他们纷纷点头说是,但还是有些担忧。 其中一个年约六十的老汉犹豫着说道:“那大人最后查到的是谁呀?咱这豫州城的大人物统共也就没几个。” 此话引来其余人等的附和,就连大堂内的官差和上官锐都好奇的看向左仪。 左仪一抚掌,“问的好,这也是大人我所关心的,咱们豫州城的大人物确实没几个,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号只手遮天的人。” 但其实左仪心里想的还是先前百姓们说的话,豫州城内外天灾,上官锐保住了豫州城内的百姓,这些百姓就感激他,却没想过豫州城外那些百姓是如何的尸横遍野。 人呐,果然大难临头还是只顾自己。 只是即便如此,若是上官锐真做了什么,这些百姓会不会还如现在这般拥护,那就是两说了。 “大人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一个年轻小伙子见老汉说话左仪回答了,忍不住也大着胆子问起来。 左仪呵呵一笑,“这个问题咱暂且不说,先说说第三个死者的身份吧。” 他示意那年轻小伙子稍安勿躁。 “第三个死者?不是说他并非商人。” 上官锐问道,心里确实也开始好奇起那个人的身份来。 “确实不是商人,其实他跟商人完全沾不上边儿,我猜他当年应当是一个读书人,只是后来落魄了,且卷进了一件不该卷进的事情里面,以至于常年被人囚禁,这才落下一身褥疮。” 左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扫了眼站在上官锐身后一言不发的老丈,这老头自始至终看上去都还算镇定。 只是左仪觉得,他也许只是故作镇定。 上官锐啊了一声,大堂外的百姓也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都没能猜测出那所谓的书生为什么会被人杀害,且伪装成了商人。 左仪也不着急,等大堂外的声音都平息之后才开口道:“其实事情也不难猜测,这人被囚禁了许多年,若是没人来找也就罢了,若是有人来找,且那人又得罪不起,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杀人灭口。” 他将书生被囚禁在地牢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把他们经历的那些精简了一部分说了出来。 众人听的神情变幻莫测,有时候是觉得惊险,有时候又诧异,后来还有担心。 只不过最后得知这书生被人杀死,且他们连尸体都没看到的时候,众人心里又开始猜测,这第三个死者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被移到了冰窖里。 再后来人就被伪装成了第三个死者。 这个猜测其实是对的,第三个死者就是这么来的。 “这中间掺合进来的人数众多,不过我只查到了三十帮,还有一些西面来的匪类,至于最为神秘的是谁,我想一会儿就会有结果了。” 左仪稳坐如泰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样子让老丈心里没什么底,事情既然能查到这个地步,那离真相怕是不远,如果那个真相被揭开,这一切怕是都要完了。 第201章 围剿 上官锐不知道左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他这般胸有成竹,约莫这些日子他必然不只是在豫州城内来回转悠。 那些外表上看起来的闲散,多半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只是他怀疑的人是谁? 上官锐目光不由在大堂上扫了一圈,最后却下意识用余光看了眼身后的老丈。 只是很快就将余光给收回来了。 那可是老丈,这些年不说一丝不苟吧,至少帮着他一路到了如今的地位。 且豫州如今有这个局面,老丈绝对功不可没。 想着这些,左仪已经缓缓站了起来,他没有像任何人走,而是走到了大堂门口,伸着脖子十分没样子的张望着。 大堂外的百姓目光随着左仪的举动齐齐转了方向,见他是朝另一条的长街上张望,不由心里想着,这位大人究竟是在看什么? 左仪脸上神情十分淡定,就像是翘首等待伙计带饭回来的公子,一点没踪迹可寻。 直到... “来了来了。” 左仪都还没什么反应,百姓里已经有人看见了一排官差押着几个人走来,这些人浩浩荡荡的朝这边走来。 领头的人百姓们都挺熟悉,是知州大人身边的那个官差,听说才到衙门没多久,却因身手不错而得到重用。 “是来了。”左仪一抚掌,耳朵里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这才转身进了大堂内。 等他才坐下来,一行官差已经走了进来。 领头的人朝上官锐行了一礼,随后朝左仪也是一礼,“启禀大人,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将那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二十三人,除反抗就地格杀者,还余一十六人。” 当时左仪交代的时候就说的很清楚,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若是遇到反抗的,不必留活口,就地格杀。 本来他还心有忌惮,可当真的看见那些人的时候,才知道左仪的话一点不假。 这些人个个手持兵刃,甚至还带了一部分火药在身上,若不是早有准备,怕是他们这些人根本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 见了这场面,官差们没一个手下留情的,只要遇到反抗的,二话不说直接举刀格杀。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七个人拼死抵抗,最后都成了尸体。 现在他们带回的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是按照左仪的交代挑选出来的。 其中三个是三十帮的人,另外两个则是来路不明的匪类。 左仪点头,“办的很好,先下去休息吧。” 他抬手示意官差先行退下,而后抬头看了那些人的一眼,笑眯眯的说道:“几位既然来了这里,还需要我再多说什么吗?”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三人明显是一伙的,三人的目光交流之后,都选择了垂首不说话。 另外两个则一脸凶狠,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即便是在这里,两人看左仪的眼神仍旧不善。 其中一个匪类开口说道:“我等实在不知道大人这么大阵仗将我们捉来是做什么,要说拦路抢劫,我们认就是,可杀我们那么多兄弟,这算怎么回事?” “是啊,我等可都是良匪,只是抢劫,可从未伤过人命。” 另一个稍显瘦弱的汉子附和着说道,只是那张脸却满是奸猾不老实。 这样的人哪怕说的是真话,恐怕也没人会愿意相信。 “这样啊,那你们的意思是咱们衙门先草菅人命,而后你们才殊死反抗?” 左仪抄着手满脸有意思的看着二人,只是眼神中全是冷漠。 二人对视一眼,起先说话的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左仪已经给闻人清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的走近那人,随后只一根银针下去,那人就面色苍白的跪在了地上。 “说实在话,我本不打算对你们用刑,毕竟严刑拷打不是我的风格,但我这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很不喜欢跟人狡辩浪费时间,刚巧,你两者都犯了,实在对不住。” 左仪说话间,闻人清又是一根银针下去,地上那人已经直接瘫在地上,连撒谎能够涕泪横流,俨然是疼得受不住了。 被从施家宅子的柴房里带来的二人一看这架势,当即脸上就是一白,立刻就想起来一段不怎么美妙的经历。 两人甚至腿上直打哆嗦,暗暗劝自己,别跟自己过不去。 堂上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个清冷秀丽的仵作上前拿了两根针,而后那人就倒在地上来回翻腾了。 另一个匪类早就吓傻了,他们在西面时常见到被行刑的人,表情已经是痛苦到了极致,可如今自己同伴的样子,显然是更加痛苦。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受了这刑罚,会不会就此昏死过去。 或者死过去。 “好了,说还是不说?” 左仪的眼睛没看地上的人,而是朝其余四个人扫了一眼,四人浑身一抖,那看着十分嚣张跋扈的匪类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在那里帮忙守着,实在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大事,请大人明察啊。” 匪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看起来十分真诚,可惜左仪觉得他还是有所隐瞒。 只是这手段用一次就行了,多了确实不太好,容易被人说成是逼供。 闻人清明白左仪的意思,将银针拔了出来,随即退到他身后站好。 宫文柏不由看了眼闻人清,一向知道这位手段了得,但都只是对死人,倒是不知道折磨人的手段也这么了得。 “得,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左仪说着看向其余三人,“那你们呢?” 他目光阴冷如同一条毒蛇般,被他这一眼看着,就像是一条毒蛇缠绕在脖颈上,吐着猩红的信子,随时会朝着血管上来一口。 三十帮的人虽然说行事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们都并非穷凶极恶的匪徒,看见那人在地上的模样,早就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如今被左仪这么一问,顿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其中一个看了左仪一眼,跟着扑通一声跪下来,“大人想知道什么,小人都说,求大人饶命啊。” 第202章 审讯 老丈本抱着一点希望,可眼下那几个人都已经松了口,局势于他而言,十分不利啊。 他下意识看了眼上官锐,若是事情真相被他知道,他会如何做? 老丈自己心里不敢肯定,上官锐的脾性他最为了解,虽然平日里对他十分敬重,可大是大非面前,绝对没有徇私枉法的可能。 “大人我没什么要问的,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能说的?” 左仪抄着手一脸淡然,问问题不是他的强项,且万一问不到点子上,这事儿又该怎么算? 案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致走向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一些细枝末节还不算很清楚,所以才会在堂上这么卖关子。 否则干脆直接写了案卷让上官锐自己去证实不是更省事。 “这...” 三十帮那三个人面面相觑,另外两个干脆也跪了下来。 “回大人的话,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上头交代让我们在哪里帮忙看管一些人,且不得过问里头的动静。” 当时他们一共被调去了二十人,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中十个没有再出现过。 他们都私下猜测,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那些人都被一并埋了。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被叫到了酒窖下的一个密室里,至于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但从那之后,只要听说有人进了密室的,多半都没再回来过。 他们这些人久而久之也就那个地方敬而远之,基本没必要的话,绝对不会往那个地方去。 据他们所知,能进去的都是另一拨人,跟他们三十帮无关,跟那些西面来的匪类也无关。 “大人我们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实在没别的了。” 三十帮那三个人只差指天发誓,若说了一句谎话,那就是天打雷劈的结果。 左仪不置可否,想了想问道:“你们口中那些人都是什么口音,或者从哪儿来,受谁人调遣?” 既然不是三十帮的人,也不是那些匪类,那他们总归是要受人调遣,不可能只把人往那儿一放,完全任由他们自己自觉待着。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想了想,其中一个开口说道:“那些人的口音多半都是西面的口音,可是偶尔也有疏忽的时候,听着就像是京城那边的口音。 至于从哪儿来,受何人调遣,这个我们确实不知道,不过既然口音是那边的,猜测多半跟那边有些关系。” 话说到这里,上官锐心里多半知道此事究竟怎么回事,他轻声咳了咳,觉得这问题还是不要继续问的话。 这事儿已经不是他能管辖的范围了。 左仪自然清楚上官锐的心思,笑眯眯的点头说了声好。 “这个大人我会再去查,那就再说说别的,密室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你们不进去,但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吧。” 左仪的笑乍一看十分舒服,可自己一看就会觉得脊背一凉。 那三人早就放弃抵抗了,既然说了开头,那是不是继续说已经异议不大。 这好歹是公堂之上,外面全是围观的百姓,这消息的速度可想而知。 只怕他们仨还没走出衙门,三十帮里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左右这背叛已经成为定局,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吧,左右不过是被流放,总比被帮里折磨死的好。 “我知道,我原先有个老乡在密室里职守,他跟我说过,里头关着不少衣着光鲜的人,看着像是经商的富人,我当时就知道,肯定跟商贾失踪一案脱不了干系。” 这人越说越精神似的,絮絮叨叨说起那里开始被关着的其实都是一些其他不知来历的人,后来就成了那些商人。 不过再后来中途还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那个人是最奇怪的,来的时候没有被捆绑,但是嘴巴却被塞的满满的,而且看守他的人大约有五六个。” 左仪听他说到这里,基本猜出来那个人到底是谁。 原来他最初是被关在那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才移到了另一个地方的地牢关押。 左仪想到这里,就问了一句,“你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吗?” 三十帮那个人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听左仪突然问到了这个,那人显然没立刻反应过来。 少顷,他张口说道:“记得,我仔细看过那个人的样子,虽然披头散发,但容貌没有被完全遮盖住。”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左仪便示意宫文柏去让人把那具尸体的画像给拿出来供人辨认。 当那人第一眼看见画像的时候,多少有点犹豫,随后他用手稍微遮了遮,顿时便十分肯定的说就是这个人。 因为当时他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就是披头散发,正好遮住了一点脸,用手这么一挡,就看的很清楚了。 得了确认,左仪便朝上官锐行了一礼说道:“知州大人,如今这案情就很明白了,虽然这第三个人的死并非真的是商人被杀,但却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案件说到这里,虽然看似杂乱无章,却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凶手,不管是商贾失踪,还是后来被杀,以至于再后来这个被伪装而杀的人,都同属一个案件。 如此说来,事情其实就变得简单了多。 “这么说豫州城内所有事情,无非都是这些人在作怪?” 上官锐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左仪这么故弄玄虚的,无非是在告诉众人一件事,凶手就是一个人,或者就是一拨人。 不过想想后者更符合实情,那些人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一个人约莫是赶不出来的。 但上官锐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是当初左仪曾怀疑的事情,那就是衙门里谁在里应外合。 “大约是如此,总归这不是好几个案子,而是同一个。” 左仪抄着手在原地转了半圈,目光扫了一眼大堂外的那两人,这两人从施家柴房里被弄出来,如今可是比在里头看着更萎靡。 他想了想,在柴房的时候可是好吃好喝的对待着,咋还这副被虐待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大人也许会有兴趣知道。” 第203章 审讯2 左仪指的是在外面那俩人,其中一个是来自施家的酒窖,他多少知道那些人。 上官锐没有立刻说些什么,而是点点头。 他觉得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如果再继续追查下去,难保不会引火烧身。 但他也很清楚知道左仪的态度,从左仪之前的胡扯开始,他就知道左仪并不打算把他卷进那些是事情里。 只是前提是,他不会搅合在那些破事里。 很快外面的两人进来了,两人十分规矩的跪在地上,等着上官锐例行公事,便立刻自报家门。 随后两人把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更加佐证了事情却是就是一件事情。 且这件事情已经持续了许久,三十帮和衙门里的力量都牵扯其中。 大堂外的百姓已经鸦雀无声了,不少人都心里开始担忧。 三十帮是个什么东西他们都很清楚,欺压弱小,街上一半的泼皮无赖都出自三十帮。 至于衙门里,他们一向对衙门都报了极高的希望和信任。 但如今有人在大堂之上公然说起三十帮和衙门里有勾结,这让百姓们的信任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左仪自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过他不在乎这些,百姓对衙门的信任是好事,但若是盲目信任,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 “知州大人,让你知道这些事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明白这个案子的重要性,背后的凶手无论是谁,无论多么让人难以相信,还希望知州大人都不要插手。” 左仪在众人还在心里猜测的时候走到上官锐跟前,二人的距离不过半臂之远,他又有心不让外人听到,所以声音也是刻意压制了的。 上官锐愣了一下,随后点头,他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更知道当今陛下的心思。 岐国公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家公子出来,还有那位据说藏在宅子里的程公子和如今在大堂上的闻人仵作。 这些人的出现绝非是巧合。 上头既然有意且这般安排,那么当年被迫搁置的那件事就一定会被重新提起。 而这一次显然陛下是下了决心了。 帝王的决心不可小觑,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州或者更高的人能阻挡的。 左仪从上官锐的脸上知道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转身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案子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许久,如今才有眉目委实对不起众位,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案子怕是今天就能结了。” 百姓们又是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后很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左仪是等人都安静之后才继续说道:“从前制作乌苏酒的酒窖里成了这些人的犯罪天堂,幸好知州大人英明,让我等一举破获,且抓了个满员,其中有个人知道一切,只是这个人大人我绕了个关子。” 他说着目光朝站在上官锐之后的老丈一眼,笑眯眯的说道:“老丈应该认得这个人,老友相见,不知道老丈可否有什么话要说。” 老丈浑身一颤,他刚才心里还很侥幸,被抓回来的众人中也许没有那个被他派过去的人。 毕竟大堂上那五个人没有一个是正主,都是些小鱼虾米。 可左仪却突然在一堆废话之后转入正题,让他有些反应不及。 只是很快老丈脸上带着疑惑问道:“不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老友?” 左仪笑的更加灿烂,微微歪头说道:“老丈毕竟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说着也不废话,给了宫文柏一个眼神,后者便把人给带了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人,这人被五花大绑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没少被招呼。 他一出现,老丈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百姓们也不是全然不懂察言观色,一瞧见这里,众人看老丈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和怀疑了。 左仪最明白这种转变,更明白当事人的心情。 从被信任和尊敬,到如今怀疑,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就好像被送到了天上,又被一拳砸了下来。 进来那人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一身脏污的衣服,头发早就散乱了,只是那双眼睛却还是十分明亮。 是一种让人觉得很干净的明亮,可谁又知道,这双明亮眼睛的背后,居然是会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来者何人?” 上官锐在左仪的肯定下开了口,先问了身份。 来人看了眼上官锐,随后慢慢跪了下来,声音十分低沉的说道:“我是从京城来,入豫州城约有一年之久,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七。” 他说完看了眼左仪,见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由就有些咬牙切齿。 酒窖被围之前他就已经逃了出去,却还是在快要销声匿迹的时候被一帮人给来了个瓮中捉鳖。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左仪曾在京城见过他一次。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足以说明一切。 所以他没有多少反抗,因为他知道闻人清的手段,他自问熬不过去。 “十七?” 对于这么一个名字,上官锐多少有些奇怪。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在京城一些权贵在被允许的情况下是有贴身侍卫的,但这些侍卫却也分明和暗。 暗卫自然不被允许,只是不被允许不代表就没人养。 比如岐国公府便有,这一点上官锐一早就知道,且还曾见过,他当时还庆幸自己竟然没被一刀灭了口。 后来才知道,人家那是陛下允许的,即便捅出来,也不过是补一个口谕而已。 事情不比今天饭没吃饱,回家再吃一顿更麻烦。 “是,十七。” 十七还算配合,说完这些之后就低眉顺目的跪着。 左仪好笑的看着这人,很好心的问道:“事情其实也不复杂,不如你自己说?” 十七抬头看了眼左仪,随后真的点头说道:“商人的失踪是为了一种药的实验,但具体是什么药我等都不知道,这些消息只有主人知道。 至于那些货物,多半都给了西面的匪类,他们拿去做了什么就不知道。” 他说着看了眼地上那两个匪类,似乎对他们这般抵抗多少有点佩服。 第204章 入狱 两个匪类浑身抖了一下,一个是被折磨过,一个是被吓过。 这还不算什么,二人被众人这么爽快的张口都弄的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虽然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可好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怎么就能这么轻松的说了呢? 他们不知道是,左仪在私下里都做了什么,今日出现的人,哪怕是刚刚被俘虏的酒窖里那些人,多半都已经审过。 而这些被审过的人,多半都经历过比闻人清更可怕的施千兰的折磨。 或许平常可以做一个汉子,但在那些手段下,什么样的汉子,也都得成为孙子。 十七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他没有任何反抗,干脆利落的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反正他只是一个被派来传达这边消息的人,知道的本身就不是很多,说不说影响不是很大。 无非是可以让左仪把眼下的案子给破了。 左仪笑眯眯的,觉得十七是个可爱的人。 只是再可爱,也没到可以放他一马的地步。 “在场众人谁和你联络?” 左仪干脆直接的问,既然把事情说出了大致脉络,货物和商人都有了自己被盯上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那句主人,使得上官锐不会再继续追问。 要追问也只能左仪自己问下去。 偏偏左仪像是对这个没有感觉一样,压根不带提一嘴的。 十七将头抬起来,随后很快吹下去,“这人在知州衙门里权势很大,除了知州大人外,便是他说话最管用。”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老丈,但这话无疑是形容的他。 左仪第一天来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相信很多人更是了然于胸。 他转头先是看了眼上官锐,只见他脸上多少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默默的什么话也不说,显然他此前不是没有怀疑过。 左仪忍不住挑眉,上官锐那时候怀疑的人和要说的话,难不成就是这个? 他一抿唇,良久才看向老丈。 他就站在上官锐身后,一脸的沉静,根本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似乎从他踏进这个大堂的那一刻,他就变得十分沉默,即便偶尔有个情绪,也都是一闪而过。 见左仪看自己,老丈叹了口气,缓缓从上官锐身后走到了大堂中间。 他环顾四周,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跪了下来。 “真的是你?”上官锐虽然心中大致有了数,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我,不过也不全然是我。” 老丈这话说的让人似懂非懂,但左仪清楚,他所作所为,也并非完全由自己。 上官锐叹了口气,“你是从什么时候参与进去的。” 他是以肯定的语气问,老丈则以轻松的语气回答。 “去岁十七到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在筹备,不过那时候来往的商贾尚且不是很多,只能让食肆里慢慢收集信息,后来来的人多了,便派人去了娘娘庙的观音殿里收集。” 消息的来源确实不止一个,但最后却是观音殿比较准确,毕竟那是传说能实现心愿的地方。 将这些能控制的商人挑选出来,而后便由那些人去将人引诱到地方,随后一举得手。 这一切其实最初很顺利,但后来因为失踪的人多了,所有人都有了戒备,便只能对外来的人下手。 且最好是刚来。 这一点十七曾向京城传达过消息,京城的意思是随意,只要那药能弄出来就行。 只是这些老丈没有说出来,关于那药的作用,谁也不敢说它到底要被用在何处。 但他隐约知道自己卷进了什么样的事情里,且从很早已经就是这一条船上的人。 宫文柏这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老丈身上,他心中有疑问,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在凤锦县破案时案卷上所写,而是真正的原因。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知道问不出来,更不合适问。 这些商贾被带走实验药物的事情老丈没有仔细说,左仪也没有仔细问,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事百姓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今日一场过堂,无非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让此前的案子有一个结果。 至于内里的情况,完全可以私下里再说。 于是在老丈将一系列事情都清楚交代后,事情也就这么落幕了。 不管是上官锐还是门外的百姓,都有一种怎么这么简单就完事了的感觉。 但所有人又都说不出什么毛病来,事情脉络情绪,所有都能对上,且凶手也已经认罪,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再问的。 只有左仪和宫文柏心里清楚,接下来才是审讯的开始。 待下了堂,上官锐便在左仪的示意下先回去了,他则带着宫文柏去了大牢。 大牢里环境还算不错,没有其余牢房里的阴暗潮湿,甚至还有点通透。 十七和老丈分别被关在两头,其中是三十帮和那几个匪类,洋洋洒洒竟然也达到了二十多人。 左仪先站在头先的十七跟前,他脸上带着笑问道:“你家主人可还好?我记得小时候他曾被我打过,如今可还留了阴影?” 十七面无表情,十分简单的说道:“主人很好,主人让左公子尽快回京。” 这一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可听在左仪耳朵里便是威胁。 定王什么心思他还不知道,他起初被派去东稷县时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可现在确实很清楚他究竟出京在干什么。 “事情办完自然回去,有劳你家主人关心了。” 左仪咧嘴一笑,继续往下走。 中间牢房里的三十帮众人和那些匪类看他的目光不是很友善,但也有例外,比如过堂的那几个,满脸都是惊惧。 在这些人里显得格外扎眼。 不过左仪没有理会,径直去了最里头的那间。 老丈就被关在此处,里头被褥柔软,桌子上甚至还放着一壶茶和几盘点心,看来在知州衙门里,老丈还是颇有几分威望的。 即便他如今锒铛入狱,却还是有人敢冒险照顾他。 “老丈在这里住的可还行?” 左仪扫了一眼四周,笑眯眯的问道。 第205章 入狱2 牢房终归是牢房,再怎么干净整洁阳光通透,终究还是牢房。 所以左仪这一句问话并非调侃,而是真的在问。 老丈看得出来,自然也心平气和的回答,“尚好,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左仪点头,“长宁府。” 他只说了三个字,老丈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由哈哈一笑,“左大人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豫州城内出了这档子大事,长宁府不仅不帮忙,还把豫州出去的公文给拦了下来,可见那位知府大人什么心思。 他也许一早就知道此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谁所为,且很乐意帮一把。 “倒也不是,只是事情太过明显,由不得人猜不出来。” 左仪抄着手靠在牢门上,隔着栏杆跟老丈对视。 老丈之前便是因为左仪那一双还算清澈的眼睛,一时之间觉得这不过是个稍微有些真材实料和运气的公子哥而已。 哪料到坏事的还真就是这个被自己低估了的人。 他当时给上官锐出主意,百般试探之下,竟然还是看走了眼。 眼前这个人年轻人啊,还真是不可小觑。 “长宁府确实搅合其中,却不是上头的意思,而是他自己愿意,且老朽听闻,他与西面匪类过从甚密,那些人便是他送来的。” 老丈用眼神示意,好让左仪知道,大牢里此刻关着的那些匪类并非他们自己人,而是长宁府的知府大人安插进来的。 “至于他还干了什么,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老丈说着坐了下来,神情有一瞬间的黯淡。 左仪仍旧笑眯眯的,“老丈心里就不曾怀疑过?” “怀疑什么?”老丈有些不解,抬眼看着左仪。 “为什么驻扎在这里的士兵没有进城。”左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虽然兵权如今十有八九都交了上去,且是他爹和程家那位老头子自愿交的,可自己带出来的兵,他爹还是很了解的。 老张一愣,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无奈的摇头笑道:“老朽早就知道行不通,偏那人不信。” 他今日出门便是办的这件事,所以才会来晚,所以才会在大堂上有恃无恐。 可原来早就被人看了出来,提前截胡了。 只是... “大人是什么时候做的?” 在今日到大堂之前,他方才从城外驻扎的大营里出来,这期间左仪一直在大堂上,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来。 左仪摸了摸鼻子,“谁跟你说这是我做的?我只是把我爹给的印鉴拿给了一个人,事情是他去做的,且是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 老丈有些不敢置信,“谁?” 左仪身边没带几个人,即便后来宫文柏和闻人家的那个弃女出现,也无非就这么两个而已。 一个平民老百姓,一个仵作,大营那边怎么可能就信服? “程公子。” 左仪没有什么犹豫的说出来,且说的并非什么头衔之类的,老丈却一下子就知道是谁。 “程家,难怪了,当年听闻岐国公曾和程家有过往来,没想到到了这一辈仍是关系密切,老朽当真是栽的彻底。” 老丈忍不住叹了口气,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却是漏洞百出。 “好了,既然你对长宁府知道的不多,我就不多耽搁你时间,不过你这位故交之子有话想同你说,老丈不妨再听听。” 左仪朝后退了一步,示意宫文柏有什么话自己问。 老丈早就注意到跟在左仪身后低垂着眉眼的宫文柏,此时见他走上前看着自己,不由苦笑一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年的事我确实没怎么参与,只是事前知道罢了。” “所以并非什么故交,更不是什么良师益友?” 宫文柏早有心理准备,这老丈见自己第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显然有些不合理。 他自幼就已经被赶走,如今已经成人,变化不可谓不大,可他却一眼认出来了。 宫文柏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人一直有关注自己,绝非他口中所说那般。 老丈摇头,“并非如此,我确实是你爹的老师,只是我们二人立场不同,当年在京城就已经决裂,后来他离开了京城,我本无意去寻他,可惜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迫不得已而已。” 他说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悲伤,似乎很中意这个学生,为他的陨落十分惋惜。 宫文柏不置可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所以家父的死是你一手挑起,只是真正去做的并非是你罢了。” 他问的直接,老丈回答的也算直接,“算是吧,好歹师徒一场,我不想看见他和那个人一个下场,若是被囚禁十数年,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宫文柏闻言目光直直盯着老丈,“真正该死的是你们,如今太平盛世,而你们却总想颠覆,莫不是为了什么一代功臣这样的狗屁头衔, 我觉得如是你们成功了,那老天爷就忒没脸了,一个不在乎天下百姓的人成了天下之主,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左仪忍不住看了眼宫文柏,他自打认识他以来,可从未见他说过什么脏话,如今这话说的可谓十分豪言壮语了。 老丈先是一愣,随后别过头去,“你个后生,你懂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狗屁,乱世之中如此也就罢了,还可以说是为了太平而为,如今是太平,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宫文柏情绪没有很激动,可说出的话却十分义愤填膺。 他不明白这些人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太平王爷和谋士不成,非得成乱臣贼子不可。 老丈没有再说话,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眼前这个年轻的人话,也像是不屑反驳。 总归他沉默了。 宫文柏已经得到自己心中所想的答案,自然也没什么留恋,转身走到左仪身边,算是告诉他自己问完了。 左仪将手抬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转身朝外走。 走了几步他听到里头传来老丈的低喃,“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第206章 叮嘱 案子就这么平顺无奇的结了,左仪从衙门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被上官锐叫去说话,上官锐说了很多,更多是他和老丈之前的事情。 左仪没有在中间询问或者说些什么,他只静静的听上官锐说完,随后在上官锐疲倦不堪的眼神中起身告辞。 此后三天,商贾失踪一案告破的消息传遍了豫州。 左仪却没有办法真的轻松起来。 因为事情到了这里,已经不仅仅是科考这一件事,长宁府勾结匪类,京城里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铲除后患。 他隐约感觉的到,接下来路途会越来越难走。 而且他们要比之前更加快速,否则这一步之差,便会是永远的差距。 回到宅子的时候,施千兰正和施夫人站在一起说话,施千兰神情凝重,似乎两人的谈话让她颇感不安。 两人见左仪进来,施千兰便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倒是施夫人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不在意左仪看出什么端倪。 反正她想说的可以说给左仪听,若是不想说,左仪就是搬出岐国公来,她照旧一个字都不吐。 “晚辈见过施夫人。” 左仪很恭敬的行礼,在施夫人嗯一声后才缓缓直起身子。 “我明日就离开了,离开之前来告知你一件事,长宁府的事家里已经知晓,之后会有人去处理,你不用担心。” 施夫人说着顿了顿,“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留意,京城里来的不止一拨人,如今另一拨尚未显现,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话她方才叮嘱过自家女儿,可是还是觉得有必要再叮嘱左仪一句。 京城的水深,深不可测的深。 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却对那一拨人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人家到底什么来历,或者有什么目的。 “另一拨?” 左仪讶然,他以为科考一案虽然牵扯人多,但无非就是那一拨势力而已,如今听施夫人这么说,似乎并不是如此。 “嗯,另一拨,我的人只隐约察觉到,却没有办法抓到实际的证据,所以我只能提醒,却不能给你更多的消息。” 施夫人自打入了这一行开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左仪盯着施夫人看了几眼,随后郑重其事的点头。 他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自然会万分留意和小心。 不出意外,七日之后老丈被当街斩首,十七则是被判了流放,而三十帮一众人也都一一伏法。 唯独那几个匪类,没人理会他们,只将人关在大牢里,一日三餐的好好伺候着。 左仪是等到判决下来之后才去的衙门,那几日他都告假,整日里不是廊下乘凉,就是在屋里睡觉。 总归着实过了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 等他再见到上官锐的时候,上官锐整个人都不是很好,身上的官袍依旧服帖,头发也是一丝不苟,只是那对几乎要覆盖到脸颊上的黑眼圈格外惹眼。 “下官见过大人。” 左仪照常行礼,只是显得有几分懒散。 上官锐摆摆手,“左大人心里应当有数,很快你就不是下官了。” 他翻看过左仪之前的档案,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人,几乎一个案子一个官阶,如今破了这个案子,也许京城很快就会有调令来了。 左仪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大人说笑了,事情还没办法,我怎么可能会离开。” “什么意思?” 上官锐不解,虽然不知道科考一案他们查到了哪里,显然之前地牢里的那个人是关键,如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左仪抄着手示意上官锐边走边说,他本来也以为是如此,可施夫人走的时候给了他们消息,那人虽然死了,可跟他有关的人尚且还在。 只是人被藏了起来,施家一时之间还没找到人,但却确定有这么个人在。 “大人有所不知,上头的意思是我还得在这里猫一阵子,至于为什么我不用知道,反正就是得猫着。” 左仪一脸认真,可上官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在胡扯。 京城里来的消息就算玄之又玄,也不会这么不明不白。 一个通判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说让人猫着就猫着,怎么看都不大可能。 可上官锐也知道,如果左仪是胡扯而非真话,那这事情就不是他该知道的,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好奇心,再赔进去点东西,那就有些不值当了。 “也罢,那就有劳左大人继续为咱们豫州尽心尽力了。” 上官锐这么识时务的话,左仪忍不住就笑的更加乐了。 想了想说道:“大人可以当我不存在,虽然我来豫州做什么没同大人说过,但想必大人多少知道,我不想把大人拖下水,大人想来也不愿意搅合进来。” 他说着看了眼上官锐,见后者默默点头,于是继续说下去,“如此我们各行其事,如果真有需要,互相帮个忙也是应该的,你说对不对,大人?” 上官锐本能想点头,随后却刹住了,斜眼看着左仪,心想这果真是个小狐狸崽子,一句话差点把他给绕进去。 说是不想托他下水,可该帮的忙却一点不少帮。 但转念又一想,这事儿他不帮也不大可能,即便可以抗拒一时,上头有了命令,他早晚也得配合。 于是还是点头说了声对。 此后半月整个豫州城都在讨论这件案子,但人总是健忘的,一些事情的风头即便再盛,到了一定时间也终将会淡去。 这个案子便是,半月后再讨论的人明显变得少了。 左仪走在街上只偶尔听人说起,多半都是觉得人不可貌相之类的说辞。 直到他看见了食肆的门竟然开了,脚下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却见里头正在拾掇,看样子是想换个样子。 左仪上前询问,里头的人便也就说起了接店这件事。 说是上一个掌柜的不知何故死在山里,听说人被找到的时候身体都烂了,根本无法辨认。 最后还是豫州城衙门里的人去瞧,这才确定就是这家食肆的老板。 第207章 无巧不成书 左仪听着这个心中挺惊讶的,不管是张夫人还是柳娘,在这个案子里都多少受到了一些波及。 唯独这个食肆的老板一直没能找到,即便是到了现在,衙门里的人还在找,却不知道人竟然已经死了。 且还是死在了山里。 难道说当初他真的只是上山去寻找食材? 左仪没有打断人家,听那人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是倒霉,人都被弄成那样了,他家里人还不管不问,只拿了他的细软离开,这家店以很低的价格盘给了我。”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趁人之危,人家还说起那家人究竟如何怪异。 食肆老板死后没多久就有两个女人前来认领,一个是中年美妇人,一个则是侍婢打扮。 两人二话没说,直接收拾了细软,将这间十分出名的食肆低价找人盘出去。 这还不算什么,两人到最后连钱都没拿,直接把房契给了如今的这位,到如今这位心里还忐忑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被人骗了。 可想来想去,自己也没投入多少,被骗就被骗吧。 于是就有今日拾掇店的一幕。 左仪也觉得好奇,就问了那俩妇人去了何处? 人家还真就知道,想了想说道:“听闻就是附近的,是一个什么县的县城里的富户,只要到了那地方,问阮家就行,一定就能找到。” 左仪追问到底是什么县,那人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说道:“漷县,对就是漷县。” 得了肯定的答案,左仪便从食肆离开。 这家食肆是他来豫州城的第一个吃饭的地方,味道不可谓不好,人也都着实不错,只可惜却... 没继续往下想,左仪晃晃悠悠的回了衙门。 这几日宫文柏和闻人清二人整日在卷宗里泡着,根本无暇理会他,所以整个衙门里,除了停尸房的那几具尸体外,就数他最闲。 这会儿回到衙门,左仪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无非是找个地方和人唠嗑,或者到卷宗房内找书吏聊天。 可他才走到卷宗房的时候,就听见里头宫文柏的声音传来。 他说道:“这是二十年前的案子,却一直没有下文,一直被悬到了现在,期间县令都换了好几个,却还是无人问津。” 左仪觉得他肯定拿到了什么悬案在看,否则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接着是闻人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知州衙门里卷宗众多,底下县里有什么未决的案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别说是在州里,就是京城的刑部也不少。” 听她提起刑部,左仪一下子想到了程宣。 这个案子解决之后他就走了,听说临时被调去了长宁府。 至于做什么,左仪觉得根本不需要问,无非是将那只盘踞在长宁府的癞蛤蟆炖了。 二人还说了什么左仪就没怎么听,他抬脚跨进屋中,两人的对话便戛然而止。 左仪十分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打扰二位了?” 宫文柏摇头,“大人来的正是时候,这个二十年前的案子十分古怪,也许对我们有用。” 左仪挑眉,下意识看了眼闻人清,后者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也就说在他进来之前,两人基本达成了共识。 这个二十年前的案子确实有点问题。 只是左仪还会谨慎的要了案卷来看。 本朝不管是京城还是州府县衙,悬案都不是没有,但他们不是来清理陈年积案的,不能什么案子看着有问题就去查。 只是左仪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圈,随后就认真的看起来。 案件记载是在二十二年前,也就是先帝的时候,漷县曾出了一桩奇案,一个专门唱鬼戏的角儿死了。 乍一看没什么好奇怪的,死了人了,自然就是要找凶手,要不就是那人自己自杀的。 可卷宗却记载说,人并非自己自杀,却也没有任何凶手的痕迹,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杀。 当然,卷宗不可能这么写,这只是左仪总结下来的意思。 卷宗上写的更加神乎其神。 左仪看了眼案子发生的时间,是子时一刻,再看死者的死状描述,面带微笑、毫无惧意。 而所附仵作验尸单上竟然只有一句话,无致死原因。 也就是说人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那人就是死了。 身上没有一处伤口,更别提什么致命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当时唯一瞧见人死的是个仆役,据仆役所说,人是毫无征兆的直挺挺倒了下去,就在平常练戏的台子上。 当时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最近的仆役都还是在十米开外。 等呼喊着叫人冲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彻底没气了。 当时的县令前前后后查了几乎半年时间,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而后上头见这案子确实太过诡异,也就没有怪罪,后来那县令还一直把官做到了京城。 那县令左仪看了名字就知道是谁,正是如今刑部的一位侍郎。 此前就听闻此人生平有一大憾事,便是在任上的时候有一桩悬案未决,他一直记在心里。 可惜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查到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他说的就是这个。” 左仪手里托着卷宗咧嘴一笑,“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案子。” 宫文柏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上头一个人的名字,“有意思的还不止案子本身,大人看着这人的名字,有没有觉得十分眼熟。” 左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忍不住一愣,“这是...” “大人没看错,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是重名重姓,他就是咱们之前没来得及见一面的人。” 宫文柏口中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伪装成商人杀死的乞丐。 说起来人家也不是乞丐,好歹是个有些文采的书生。 这个书生后来施夫人亲自着人去查了,只查出一个跟他有关的人,却一直没有那个人踪迹。 如今他们却在二十年前的卷宗上看到了书生的名字,左仪自己都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事情果真都是无巧不成书的。 第208章 尾巴 既然这个二十年前的案子里有书生在里头,那这就不全然是一个只古怪的案子。 且书生在这桩案子里竟然是嫌疑人之一,理由写的很简单,他和那个唱鬼戏的戏子有龃龉。 左仪将卷宗递给宫文柏,转头看着书吏说道:“今日这卷宗大人我要拿走,你记录一下,随后等用完了再给送回来。” 书吏早就得了上官锐的叮嘱,自然不会拿寻常的规矩来阻拦左仪。 “大人尽管拿去,小的记录一下便是。” 书吏说着看了眼案卷的编号,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提笔记下了左仪借走的东西。 三人从里头出来,左仪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案子你看了全部,什么想法?” 左仪方才看了一遍,只是将大致走向看明白,细节却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 所以他想先知道宫文柏的想法。 宫文柏想了想说道:“案子确实很古怪,死者死的太过离奇,甚至比之前这里发生的案子更加离奇,且事到如今都没有一个交代。”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且这案子的有些细节很有意思,一般人家场鬼戏是有特定时间,但这书生看鬼戏的时候却是在端午前后,此时根本不是看鬼戏的时候。” 这也就罢了,书生本身家贫,一台鬼戏再怎么不值钱,也并非他可以打包走。 可这书生和人家起龃龉,最初的起因就是叫了一台鬼戏到家里,钱给的很利落,只是原本说好要留人暂住一晚,却食言了。 书生的家在城外一个镇上,距离县城有些距离,鬼戏又是夜半之时唱的。 那时候想要再回到县城是不可能的,所以一早戏班的主人是问了可以收留一晚,这才肯带着一帮子人来了镇上。 哪知道书生不仅食言,且十分坚决的将人大半夜赶出门去。 那戏班最后没办法,只能在镇子外一座破庙里过了一宿。 听说那一宿风雨交加,连外面的狗叫和虫鸣都一丝不闻,可那些人愣是住了一宿。 后来的事卷宗上没写,但左仪想,肯定是一场病来如山倒。 不然即便是被主顾给食言了,那戏子也不可能对书生有那么大怨念。 宫文柏的想法也是如此,而后他还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书生的家。 “当年戏班去过书生的家,自然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虽然时隔多年,戏子离奇死了,可戏班的人总还是有人在的,我们若是能找到这些人问问,也许会有新发现。” 他之所以看到这个案子觉得有意思,更多的还是想到了眼下他们手头上的案子。 如今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多时间,左仪查到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只是京城里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尤其是定王的消息他们并没有传回去,而是旁敲侧击的提了别的事。 比如说定王的人去了东稷县等等。 京城里没什么大的反应,似乎觉得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宫文柏隐约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左仪点头,“先生说的是,那明日我们就出发,以巡视为由,去漷县走一趟。” 这个漷县本就在食肆里听人提起过,原先掌柜的夫人就是从那里来,如今又发现一桩漷县的陈年旧案。 左仪觉得巧合是有,但这也太巧了。 当天离开衙门的时候左仪就同上官锐说了自己的打算。 上官锐什么都没问,只嘱咐一路上务必小心。 他算是看出来了,豫州根本不是他表面上看到的那么一片清明。 连自己身边时常帮助的人都是个来历不明的,何况是底下那些人。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以往值得信任的人,如今还到底可不可信。 左仪没有多说,但心里很清楚,上官锐看着消沉,但他很快就能振作起来,毕竟这是个爱民的好官。 第二日一早左仪便站在廊下等宫文柏和闻人清一道出门。 结果临出门的时候施千兰也跟着来了,说什么之前自己受苦了,如今要出门散心。 反正都是出门,去哪儿也都一样,索性跟着他们一道去。 左仪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总归伙食得到了保障。 而后一行四人出了豫州城内,却没注意到身后有几个尾巴一直尾随。 从豫州城到漷县只有两天路程,但实际上距离并不远,只是需要翻山,这才废了点时间。 过山的时候左仪先发现了身后的尾巴,不由心中了然,豫州城除了老丈等人外,还有不少人潜伏。 只是这些人没有参与进那件事情,所以才没有察觉? 左仪心里有这个疑问,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老丈为定王做事,那个药后来施夫人去处理的,所幸没有试验成功,且因为打断的及时,那些人都被带了回去。 这已经算是十分机密的事情了,在豫州城内,左仪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是比这个还重要的。 如果有,到底是什么。 心里想着事情,左仪的步子就走的慢了些。 后来宫文柏忍不住问了一句,左仪摇头说没什么,只说山路难走,他脚疼。 这话瞬间引来其余三人的注视,不过没一个是关怀,无一例外,全都是一脸的无语。 左仪嘿嘿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场几人只有他身手不错,施千兰自保可以,却无法保住别人。 左仪又不知道后头跟着的人到底什么目的,若只是跟着,那就跟着呗。 若是有意截杀,那他铁定是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主儿。 眼见着就要翻过山去,身后的人还是没动静,左仪这才确定了,他们不是来截杀,而是想跟着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这就好办多了,这些人的举动足以证明一件事,他们还不知道漷县那件事,自然也不知道书生背后还有一个被藏起来的人。 “过去前面就到了吗?这地方我感觉自己来错了。” 施千兰是第一次到漷县来,她眼见着一路翻山,连一个像样的地方都没有看到,着实有些失望。 要知道从前即便去过一些不怎么好的地方,也不至于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第209章 怪事 左仪笑眯眯的回头,“施掌柜的走好,马上咱们就到县城外了,漷县听说山清水秀,可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施千兰不置可否,眼睛四下里张望,似乎当真是在寻找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 不过入眼除了绿荫片片,还真就找不到第二个所谓清秀的地方。 她甚至觉得,论清秀二字,她还不如去看闻人清来的明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总算是看到了山脚下那个看起来不小的漷县。 漷县乍一看背靠高山,面朝一片平原,一侧是大河滔滔,另一侧则是密林围绕。 这样的县城在本朝都不多见,确实算得上山清水秀。 只是再仔细一看,整个漷县除了中间那一点看似繁华的屋舍外,其余地方都相对潦草。 左仪看着底下那个不小的县城,心里不由嘀咕。 这地方也不算穷乡僻壤,怎么就能给治理成这样。 施千兰更是一脸绝望,“我果真是来错了。” 出门之前她没问一句漷县的情况,只觉得既然大家是去漷县做事,她跟着也正常。 倒是没想到漷县竟然是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很快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别的可能。 既然漷县是如此模样,那是不是说明此处经商之人不多,她的机会则多了许多? 想到这里,施千兰脸上的绝望之色渐渐淡去。 从看到漷县县城到真正站在城门下,他们又走了半个多时辰。 这一次真是把所有人都给走的一脸生无可恋。 也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望山跑死马。 进了城门第一件事,左仪先找了茶寮坐下。 就连平日里十分矫情的施千兰都不在意茶寮是不是好茶寮,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大口喝水。 尽管那茶水连左仪这么个不讲究的主儿都觉得苦涩难以下咽。 “几位客人怕是从外面来的吧,如今打山上来的客人可不多了。” 茶寮的主人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看上去十分健谈。 见他们几个这模样,忍不住笑着开了口。 “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左仪也摆出一副自己自来熟的模样,满脸堆笑的跟人家攀谈起来。 宫文柏等人没有说话,但脸上都是好奇,算是给左仪搭建气氛。 寻常左仪就有个习惯,不管去哪里,先私下打听一番再说。 如今这个习惯也没有改,且宫文柏觉得不用改,因为这是个不错的习惯。 小老头很喜欢能跟自己搭上话的客人,于是更加热情的说道:“那座山是早前的路了,如今大多数人都喜欢走山下那条,不怎么费劲,到这里至少还能少走上一个多时辰。” 左仪的脸色微微一变,其余三人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他们来的时候可没人提醒,这说走到山下就到了。 当时左仪以为这个山下指的就是山对面的山下,需要翻过山去。 结果现在才知道,所谓的山下就是山下,他们只要走到山下绕个路就行了。 “那什么,我见县里屋舍都十分复古,难道这里没人来往经商?” 左仪把话题转移过去,小老头也就顺着说起了漷县的情况。 漷县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往来虽然没有多么富裕的人家,却也都是足以温饱的寻常百姓。 不是现在这样,走上一条街,几乎能看到三四户人家门都破的修不起。 “这事儿呀,得从很早以前说起,具体多少年我也给忘了,反正就是从那之后,县里就出了怪事了,一年到头的不得安宁。” 小老头说着想是想起了什么不大好的事,脸色都有些变了。 “起初所有人只觉得是天灾,可后来不仅牲畜养不大,连人养大都十分费劲,久而久之漷县就从一个还算不错的县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施千兰忍不住问道:“什么叫牲畜养不大?” 小老头似乎觉得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则这姑娘还问,但看着几人衣着都不算寒酸,又照顾自己生意,也就耐心解释了起来。 这个牲畜养不大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只是事情其实却十分复杂。 那一年城墙下一户人家的牛死了,好端端的就死了,没有任何征兆,眼睛一翻就过去了。 那家人以为牛是得了什么怪病,找了人前去看,可去的人说没事,牛就是该死了,所以就死了。 这句话把当时的主家给弄的莫名其妙。 什么叫牛该死就死了,好端端的牛,又不像有些人一样伤天害理,咋就该死了。 结果那人说他也不知道,就是之前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然后主家就真的找到了他,且问的就是牛的死。 主家一脸懵,看被叫来的人也是一脸懵,不过这懵里还夹杂着一丝恐慌。 一个人跟你说了句,随后这话就成真了,怎么可能不叫人慌。 小老头说着叹了口气,后来听说那家人周围的牲畜也开始到了时候就死。 那些人见实在损失不起,就一起去找了那个说牛该死所以死的人,想让他把那个能预言的人给说出来。 无论如何,他们总得当面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 结果那人死了,就死在自己家里,脸上带着微笑,一点恐惧都看不出来。 衙门的仵作去看了眼,说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人就是莫名其妙死的,也许是自戕。 “我觉得不可能,那人我之前就认得,肯定不会自杀,人家可乐观的很。” 小老头越说事情越发离奇,已经从牲畜养不大说到了死人上。 左仪没有打断他,任由小老头说下去。 “后来呢?” 左仪按捺的住,施千兰却不行,她喜欢稀奇古怪的故事,更何况这个故事还是真的。 听着可比卷宗上的离奇的多。 “后来啊,后来尸体就被下葬了,那些村民也没能找到那人,而这个才仅仅只是开始,之后陆陆续续牲畜到了一定时间就死去,再几年后,死的便是人了。” 小老头似乎觉得很无奈,叹气的时候一脸落寞。 好好的漷县成了如今这模样,生长在这里的人惋惜无可厚非。 第210章 怪事2 小老头这个故事里死了一人和一牛,但这只是开始的部分。 往后许多人和牲畜都在这个奇怪的类似于诅咒下死去。 左仪颇为不解,若是一人作案,或者往大了说,是一部分人作案,也断然办不到这般干净利索。 那可是一整个漷县的百姓和牲畜,如何能靠一己之力办到。 他实在想不出这是案子,还是真的就是诅咒。 施千兰和宫文柏心里也这么想过,只是二人只是想了想。 而闻人清甚至连想都没想,她不相信什么诅咒,这必然是人为的。 小老头唉声叹气了一阵,看见远处有客人过来,便满脸堆笑的去招呼客人了。 宫文柏问左仪,“大人,这漷县似乎很古怪,二十年前的案子古怪,店家说的故事更古怪。” 他没把小老头所言当成是一个案子,一则没有卷宗为证,二则情节确实过于夸张。 左仪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此事十有八九在漷县的案卷里能找到,只是必定和二十年前的案子一样,依旧是个悬案。 “去了县衙就知道了,喝茶吧。” 左仪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他还惦记着身后的尾巴,这些人怕是会坏事。 那些人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到漷县来的目的,可一旦知道了,必然是要出手阻止的。 小小的漷县如今看来水混的很,他们一行人到这里,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若是漷县和长宁府那边一样,那他们无疑是自投罗网。 在茶寮里坐了一刻钟,众人总算是恢复过来了,施千兰便迫不及待的想到漷县县城内看看。 虽然小老头说的玄之又玄,可她觉得,只要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就一定能有巨大的商机。 在场只有闻人清知道施千兰的心思,默默的陪在她身边往城内走。 城门看上去还算巨大,门上的漆也还算新,只是门一角的城墙上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洞。 这洞像是很久之前形成的,却无人去修补。 进了城门入眼都是一片萧条,即便看上去这应该是漷县最为繁华的主街,可依旧让人觉得萧索。 左仪抄着手慢悠悠的往前走,目光不时朝两侧看。 一条主街一眼望不到头,可他们至少走了三四十米,才看见不过三家铺子。 一家是米店,一家是油铺,还有一家竟然是棺材店。 这可是主街,寻常别说棺材店,就是油铺基本都没戏能挤到这里来。 但漷县愣是打破了记录了。 “这里的生意是太好做,还是太难做了?” 施千兰听上去是问,但实际上她只是感概,这个漷县比她想的更糟糕,即便这里的事情被解决掉,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有什么商机。 “可能都有。” 宫文柏跟在左仪身后,脸上起初有惊疑,随后就觉得释然。 如果如城外小老头说的那般,那漷县能有这些铺子开到主街上,似乎一点也不稀奇。 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的应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活下去。 如果实在活不下去,那就弄一副好棺材,风风光光的大葬了自己。 从街头走到街尾,四人愣是没有看到一间可以住人的地方。 “怎么办?没地方住。” 左仪很无辜的看着施千兰,这种事情他解决不了,因为他穷。 这一路所有的月俸,他基本没在手里暖热乎过,直接被宫文柏拿去还了施千兰的账。 他的意思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左仪拿不出话来反驳,就只能看着自己的银子飞到了别人的口袋。 施千兰四下看了一圈,果然看见有一个还算不错的院子正往外出,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过去。 约莫一刻钟后,施千兰十分轻松的走回来,一脸笑意的说道:“解决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左仪忍不住朝施千兰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施掌柜有办法。” 施千兰十分骄傲的仰起下巴,“那是自然,走吧,那院子原先的主人还没走,正好你们可以问些问题。” 她方才简单问过,院子的主人在漷县待了三十年,如今实在是害怕漷县的诅咒害了家人,这才狠心卖了宅子,打算和家人一道搬去豫州城住。 几人进了院门,正看见里头众人正热火朝天的搬家。 来来去去左仪粗略算了算,起码有七八个仆从,再加上两个侍婢,这家的下人可真不算少。 在漷县这样的地方,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 主人瞧见他们几人进来,当先朝施千兰笑呵呵的颔首,“施掌柜真是有眼光,我这宅子在漷县可是算得上顶顶好,如今要不是事出有因,说什么我也不会卖了。” 他是真不舍得,可也是真的没办法。 漷县的情况比之从前更加严重,昨儿隔壁家的孙子突然暴毙,衙门里去了人,只进去看了一眼就走了。 今日那孩子的尸体还在家中,倒不是不愿意葬了,只是家里人根本来不及准备棺木。 一想到这里,他就想到了自己还不会走路的儿子,对他来说算是老来得子,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可跟要了他老命差不多。 “听说漷县有诅咒,是不是真的?” 左仪倒是直接,直愣愣的问人家主人。 那人愣了一下,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施千兰更直接,把院子的钱直接递给了主人,表明了漷县有什么她都会按照约定买下宅子,让主人尽管说出来。 主人一看立刻眉开眼笑,接了钱说道:“其实也没人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死去,且死因不明,都是面带微笑,没有一丝害怕。” 他见过好几个都是如此,且那些人死后的样子让人一眼难忘。 “又是面带微笑,死因不明。” 宫文柏忍不住问道:“那衙门里有什么反应?” 主人家摇头,“衙门也是束手无策,这种事情都持续了许久,起初衙门里十分积极,可无论如何查,人的死因都查不出来,他们还能怎么办?” 于是久而久之,死的人多了,百姓们也就没那么大反应,甚至到现在多数都已经认命。 第211章 故人来访 主人家口中那些认命的便是漷县普通老百姓,那些人没有能力举家搬迁,一辈子只能在这一个地方守着。 如今赖以生存的地方出了问题,他们除了被动接受,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那这是什么时候出的事情?” 在城外茶寮内那小老头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出的怪事,左仪就有心多问一句。 “约莫十几年前吧,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死的都是牲畜,百姓们除了自认倒霉,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死的就是人了,我记得起初死的那家是咱们漷县的富户,本来男主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就死了,那女主人也不是善茬,闹得衙门里不得安宁, 可后来不管衙门如何去查,案子都没有一个结果,听说连京城都来人了,依旧于事无补,再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这中间因为办案不力还罢免了一任县令,他觉得此事说不说没什么关系,也就没继续提。 左仪听着心里不由想起了从豫州城衙门里拿出来的案卷,那是二十年前,这个是十几年前,算起来时间应当差的不算远才是。 难道说着两个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 毕竟二十年前那个案子死了一个人,那人死的样子就跟如今漷县死的那些人的样子差不多。 他想到了这个,宫文柏自然也想到的。 只是宫文柏此人一向谨慎,便只把这个没什么证据的猜测藏在了心里。 眼看着主人家收拾的差不多了,左仪又问了一个问题,“咱们漷县如今的县令是谁?可还在查这些事情?” 主人家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些人都是从外面来的,自然不知道这些。 “如今的县令是科考出身,听说曾到京城去考过,不过可惜没能考过去,到好歹是做了县令了。” 其实这话说出来懂的人都知道,没有及第就能做官,那这官十有八九不怎么样。 比如漷县,这里发生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一般有功名在身的大才者根本不屑于来此。 再不手里有些钱的,宁愿去一个小一些的县城猫着,也不愿来这样的地方。 谁知道下一个突然没的人是不是自己。 综上所述,如今这县令可谓是没人没钱又没才,所以吏部那些油条们二话不说将人直接丢到了这里。 也难为如今的县令肯来。 主人家可不知道左仪心里一下子想了这么多,想了想说道:“县令大人的名讳我不知道,不过都听大家称呼他为梅大人。” 梅大人在漷县的时日不算短,他在漷县住了三十年,这位大人至少就在漷县待了十年。 左仪一听忍不住愣住了,他隐约记得曾听吏部的人说起过,说一个姓梅的老兄在一个很邪乎的县城里做了十年县令。 难道这就是那个人。 施千兰也知道这件事,当初她还跟左仪打赌,此人一定是个奇葩,否则怎么可能愿意在一个地方当十年县令。 如今算是要见到真人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佩服。 正巧这时候主人家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和他们告辞。 等这家人走了,左仪便拉着宫文柏直接朝衙门去。 施千兰和闻人清则在新买的宅子里转转看看。 漷县的衙门看上去还算不错,坐落在城中唯一一块还算不错的一片建筑中间。 左仪从这片建筑中走过,恍惚以为自己回去了豫州城内。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忍不住微微侧头问宫文柏,后者正四下里瞧的仔细,闻言说道:“建筑风格有些不同。” 他说的不同是和整个漷县的不同。 漷县中不是没有富户,即便是出现这等怪事,这里也不是一个富人家都没有。 那些富户的院子看上去十分精致,可这种精致跟眼前这片住宅的精致则是不同的。 这片住宅的院墙是豫州城内大户人家常用的那种,是带几个镂空的窗子。 可漷县其余富户则不是,就是十分普通的高墙。 再者便是门,本朝规定百姓只能是原木门或者是黑门,即便这家富甲天下,也依旧不可逾矩。 若是家里有人有功名在身,且已经入朝为官,则可以换成红色的门,只是这红色也有讲究。 左仪知道的便只有朱红,因为他家大门就是如此。 而这片住宅里不少人的门都是带点红色,说明住在这里的人多数都已经是有官位在身。 穿过这片宅子,左仪一眼就瞧见了县衙。 倒不是他眼尖,而是这衙门的气势容不得人忽略。 城门看着都不是多牢固,这县衙的大门倒是厚实的很。 且两侧石狮子威武霸气,颇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你们从哪儿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左仪和宫文柏还没走近,就听见衙门前的衙役十分凶恶的问话。 左仪眉毛一挑,“你在问我们?” 衙役上下打量起左仪来,见他穿着不错,长的又是唇红齿白的,颇为俊俏,约莫是哪家的公子哥。 可这片公子哥他多半都见过,着实想不起来左仪是哪家的。 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衙役的语气放缓了些,“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来?这里是衙门重地,无事不可随意闲逛。” 左仪眉毛挑的更高了,“衙门前的路还不让人走了?” 衙役微微眯起眼睛,漷县的公子哥不管多纨绔,规矩总是懂的,可这人似乎完全不知道。 “你们到底是谁?从哪儿来的?” 衙役这次语气就严肃了几分,手不自觉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左仪轻笑了一声,也不怵他,说道:“请梅大人出来一见,就说有故人来访。” 听到故人二字,衙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请二位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衙役身上的严肃一下子收敛,转身二话不说朝里头跑起。 左仪抄着手走到台阶上,另一个衙役想拦又不敢拦着,生怕这真是县令大人的故人,到时候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212章 眼拙 两人走到了大堂前就驻足不动了,仰着头看着上头写着的正大光明,左仪无端觉得有些讽刺。 外面传的漷县有多惨,可等走到衙门里却见到的是另一幅样子。 “金碧辉煌不过如此。” 左仪低声说了句,脸上的笑有点意味深长。 宫文柏没有回答,而是侧身朝另一侧看去。 左仪察觉到他的目光,随着一道看过去,见是一个干巴巴的男人正疾步走出来,脸上表情十分不耐烦。 “来者何人,竟敢消遣本县令。” 梅大人连人都没看清,就先声开口质问。 左仪抄着手看着梅大人走近,又任由他打量自己,良久才说道:“你想必就是梅大人了吧。” 梅大人目光凌冽,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正是本官,你这刁民竟敢称是本官故人,本官早就孤身一人,何来故人?” “是不是故人自然得见了才知道。” 左仪笑呵呵的说着,一旁的衙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忽悠了,眼前这俩人根本不是自家县令的故人,那就是骗人的。 梅大人冷哼一声,抬手便要让衙役将人赶出去。 只是他手才抬起来,就直接僵在了半空中。 因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印章,那章是印在一张纸上,但即便只是如此,梅大人都没敢放肆下去。 他惊疑不定的透过纸张去看左仪,良久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本来脸上已经挂上凶恶的衙役一瞧见自己县令竟然跪了,虽然自己看不懂那张纸上的印章究竟代表着什么,但还是本能跟着跪了下来。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竟然是岐国公府的公子前来,下官该死。” 梅大人几乎把脑袋低到了地上,完全让人看不见他此刻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左仪瞧着他,突然恍然大悟般的开口说道:“不好意思,拿错了,是这个。” 他把那张纸收起来,随手拿出自己的官印来。 梅大人这才抬头看了眼,忍不住嘴角又是一阵抽搐,这个官印乃是豫州通判,于他而言,跟岐国公的印章差不了多少。 反正都是顶头上司。 “下官...下官...”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前这人竟然就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商贾失踪案的终结者,那个本朝几乎成为传奇的人。 一路平步青云不说,出身还十分富贵。 这两者他要是能占一样,这辈子也就值了。 “行了,我就是来漷县散散心,倒是没发现漷县纪律如此森严。”他颇为欣慰的样子,伸手将梅大人给扶了起来。 梅大人本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听左仪这么说,误以为这就是同道中人,竟也点头哈腰的表示应该的。 一行人绕过大堂径直去了后院,后头是梅大人在住。 如他所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亲朋好友,整个后院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梅大人兢兢业业,如今这漷县遭受此天灾,也真是辛苦大人了。” 左仪一脸惋惜,好好的漷县成了如今的模样,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梅大人叹了口气,脸上都是心疼和惭愧,“下官倒是不觉得辛苦,可这漷县的百姓却是真的辛苦,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竟出此怪事。” 他那样子就像是真的忧心百姓。 可是左仪和宫文柏一路走过来,不管是县衙官员还是这个衙门本身,可一点看不出来心疼百姓的意思。 反而穷奢极欲,颇有一种土皇帝当家的意思。 漷县百姓的苦难在这样的人眼里,约莫就是自作孽吧。 “可不事嘛,我也算去的地方不少,却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人在漷县这么多年,不知道都查到了什么?” 左仪话锋突然一转,问的话也算直接。 反倒让梅大人没觉得他是刻意在查这件事情,可能只是出于好奇问了一嘴。 于是梅大人一点没隐瞒,想了想说道:“这事儿太过蹊跷,起初县衙里所有人都出去查了个遍,一点没头绪,最后听说之前就出过一个差不多的案子。 这么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真是相同的,且这案子起初是一个人同另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而生。 可惜那人后来死了,这就死无对证了,也不知道最初说这话的人究竟是谁。” 事情到这里左仪心里的猜测就全对上了,果然两个时隔不算太远的案子是有关联的。 而且看样子第一个案子是一切的开始。 而那个说出那句话的人才是关键。 只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过那人的人已经死了,如今还能去哪儿找? 左仪沉默不语,梅大人心里不知道为何就觉得没底。 宫文柏见他神色犹疑,便开口说道:“梅大人在漷县任职许久,真是辛苦了,如今我家大人前来此处寻人,不知道梅大人可否能帮忙一二?” 梅大人早就注意到宫文柏的存在,只觉得这书生身上有一股让人可忽略的气质,却又不知道那算什么。 听到他开口说话,梅大人根本没多想,点头应下,“先生说笑了,既然是大人的事情,下官自然要尽力为之。” 随后他问了句所寻何人,宫文柏低声说道:“一个姓阮的商人。” “阮?” 梅大人似乎很惊讶,似乎有人来寻他家的人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左仪被他这一声给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着他,“怎么?大人认识这户人家?” “不认识,不认识。”梅大人赶紧摇头,“阮家在咱们漷县那可是有头有脸,寻常人家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想了想又否认道:“不对,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咱们这些县官,他们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左仪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如何说?他们家难道不就是个商户人家吗?” “那可不一样,虽说是商户出身,但架不住人家在京城有人,听说还是个可以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自然可以在县里横着走。” 梅大人说起阮家的时候似乎有一丝愤恨,可又觉得自己惹不起。 总之那语气是又羡慕嫉妒,又恨。 第213章 阮家 左仪回头和宫文柏对视一眼,后者十分客气的说道:“梅大人这话说的,在这漷县里,还有谁能大的过您去。”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宫文柏怎么着都不会说出来。 明显这话的风格就不是他的。 梅大人觉得这话十分好受,可一想到阮家,又觉得自己窝囊的很。 再说话的语气不免就冲了点,“我不过一个小小县令,人家哪里会放在眼里,不过听说阮家最近遇到了麻烦,一家人死气沉沉的。” 左仪心想可不得死气沉沉,家里的顶梁柱都死了。 “啊?我们可是闻名而来,本是打算找阮家的主人帮忙操持一场宴席。” 左仪表现的十分可惜,引得梅大人好奇问道:“大人这是要?” “不瞒你说,我父亲的一个老友到了豫州,我本打算弄上几桌,叫上三五好友聚一聚,哪知道闻名找到这里,却听梅大人这么说,唉...” 梅大人一听是岐国公的老友,当即眼睛一亮,随后又微微黯淡下来。 岐国公即便不是本人出席,也不是他们这等级别的小官可以参加,更何况通判大人说的很清楚了,三五好友,他算个什么东西。 可梅大人想的开,一阵失望之后,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即便这宴席他参加不了,若是能出一份力,让通判大人这个国公之子能记住自己,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于是他眼珠一转说道:“大人其实不必担心,阮家虽然经商,但家中厨艺不错的不少,听闻阮夫人就曾在京中给贵人们做过一顿饭菜,得了绝对的称赞。” 这件事京城里不少人应当都知道,就是当初定王的生日宴,听闻陛下还亲自赐下一道菜,竟然都没比过阮夫人的那一桌子。 左仪被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跟定王吵过那一场,那时好像就是他的生日宴,且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场宴席的菜色不错,味道更是一绝。 没想到竟然是阮夫人亲自操持。 可既然阮家跟定王有些关联,阮掌柜为何会死? 且阮夫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只简单收拾细软,匆匆忙忙离开。 好像怕迟了生变。 “这么说阮夫人的手艺是不错,当初定王府那场宴席,我还吃了不少。” 左仪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似乎在回味。 梅大人一看可就高兴了,别人说一百遍,不如亲自吃过一遍。 “大人真是好口福,阮夫人已经有十年未曾下厨,听闻阮家都是男子下厨,自她和阮郎君成亲后,一直都是阮郎君下厨。” 梅大人当初还去过这家的婚宴,确实办的不错,可规矩却也和许多人家大不相同。 “竟有这样的规矩,难道阮家不是漷县的?” 漷县如何规矩左仪还是做过功课的,这里虽然风俗和京城不大一样,但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一个在黄昏,一个在午时罢了。 “这个下官倒是不知道,不过下官可以着人去查,正巧这个时候书吏还在。”他说着朝身后站着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屁颠屁颠的朝廊子后头跑。 想来那个地方就是书吏所在。 左仪见他识时务,便又问了其他问题。 梅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左仪的第一印象太过根深蒂固,无论左仪问什么他都说,好像完完全全把左仪当成了自己人。 “大人这次来漷县待多久?” 末了,梅大人有些期待的看着左仪问道。 左仪想了想说道:“约莫会待上一段时间,等事情办完了,再回去豫州城也不迟,反正知州大人没有要催我的意思。” 他说的吊儿郎当,做足了自己是个纨绔的样子。 梅大人颔首笑的十分谄媚,“左大人年轻有为,本朝可没人能在左大人这样的年纪走到如今的位置,想来知州大人也是惜才,不愿意让左大人太过劳累。” 左仪只听他说出这段话,就知道梅大人以为他这一路平步青云全靠的是他家老爹的关系。 不过也好,越是这样误会越好,省的办起事来处处受制。 不过多时,衙役手拿着一份案卷从廊子后走了出来。 在梅大人的眼神授意下,将一份案卷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左仪手中。 左仪拿过先大略看了一眼,知道阮家还真的是从外面搬到了漷县,且时间说巧不巧,正是第一个死者死后的第二年。 且还有一件事值得关注,阮郎君原先并不姓阮,而是入赘到阮家之后才改了姓。 阮家家大业大,却代代都是女儿居多,无奈之下便只能招婿。 左仪心想,难怪说阮家都是男人下厨,这自愿入赘了别人家,总得付出点尊严活下去才是。 由此可见,阮家也并非什么善茬,否则招女婿招进了家门,怎么以此种方法来折辱人家。 更难怪阮夫人只收拾了细软就匆匆离开,一个入赘的男人,死了就死了。 又因着家大业大,豫州城那个小小食肆,她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虽然这么想最为顺理成章,可左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又仔细看了眼卷宗,发现在卷宗的结尾处写着这样一句话。 “凡横死之人,不得入阮氏祖坟。” 他不自觉把这话念了出来,心想阮氏得出了多少横死之人,竟然把这样一句话写了进去。 梅大人十分有眼色,当即凑上前解释道:“大人不必觉得惊讶,这阮氏从前在何处如何我不知道,但自打来了咱们漷县,怪事就一直没断过。” 他顿了顿见左仪来了兴趣,更加绘声绘色的说道:“阮家初来咱们漷县一共是七十三人,算得上是举族搬迁,可后来慢慢的人就少了,且这些人都死得奇怪,不是淹死就是坠马,再不失足坠崖。 总归都是各式各样的横死,而这些人死后都秉承阮氏规矩,不能入祖坟。” “那这些人都什么身份?阮氏本家的人吗?” 宫文柏好奇的问了一句。 梅大人神神秘秘的看了二人一眼,摇摇头,“不是,都是入赘阮氏的人,无一例外。” 第214章 打听 这就让人十分惊奇了,左仪甚至想,阮家虽然富庶,可入赘阮家却是要一只脚往棺材里踏。 说实在话,要是左仪的话,绝对是要掂量掂量,自己即便有了钱,还有没有命花。 而且以梅大人口中阮家对这些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如此拿不拿得到钱就还是两说。 “这阮家倒是有意思的很。” 左仪抄着手,一脸的好奇,他很想现在就去阮家走一趟,好知道知道这阮家究竟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梅大人见没劝阻住,反而还引起了左仪的好奇心,不由叹了口气,“左大人虽说是岐国公府的公子,可定王殿下那可是陛下亲封的亲王,这...” 他实在有些忧心,到时候左仪要是吃了亏可怎么办? 岐国公会怪罪吗? 若是左仪没吃亏,还找了阮家的晦气,定王殿下怪罪了又该怎么办? 梅大人想的十分周全,可惜再周全都没有用。 别说不在乎,就是在乎,也不会是在乎一个小小县令的心思。 “梅大人这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左仪心想,自幼就跟定王那厮不对付,长大了也没少干架,还在乎这一次两次? 宫文柏则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给左仪准备说词,到时候真要有京城里的怪罪下来,也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是。 不如,就那位阮郎君好了。 梅大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左仪已经站起身准备告辞。 他只好欲言又止的把人给送出了门,顺道还十分殷勤的请左仪一定要在漷县多玩儿两天。 即便这漷县如今凋敝如斯,梅大人心里觉得总归还是自己的地盘,多留左仪一日,那就是自己脸上的光。 左仪敷衍的摆了摆手,和宫文柏径直回了新买的院子。 刚一进门,左仪就瞧见院子中间的亭子下坐着好几个人,一个个都十分丰腴,看样子平日里吃喝不愁。 一众人见左仪和宫文柏进来,顿时眼睛就亮了。 其中一个穿着芽绿色裙子的女人娇嗔的冲施千兰说道:“哟,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般俊俏的郎君,瞧瞧,怕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另一个赶紧附和道:“可不是嘛,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瞧见这般模样的,都叫人移不开眼了。” 一时间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左仪和宫文柏的容貌。 有的觉得左仪那样的好,有的却更喜欢看起来带着几分清冷的宫文柏。 施千兰不置可否,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笑眯眯的点头说是,也不跟一脸懵的两人解释。 左仪和宫文柏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径直往屋内走,也不管那些女人如何唤自己,权当没听见。 等进了屋中,左仪立刻冲到坐着喝水的闻人清面前,“什么情况,她什么时候还有这爱好了?” 左仪记得施千兰在京城的时候最不喜欢的便是和那些高门夫人小姐们坐在一起,因为总是讨论一些让人听了索然无味的东西。 如今这情况,看起来还不如那些夫人和小姐,起码她们还有个底线,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和颜面。 闻人清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想了想说道:“阿兰说需要尽快了解这里的情况,这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你们若是这时候回来,效果会更好。” 左仪和宫文柏再次对视一眼,突然就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不过这利用多少可以接受。 起码不是把他们俩给卖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叽叽喳喳的有些吵。 左仪干脆往另一侧靠窗的椅子上一坐,歪着头准备睡上一会儿。 宫文柏则和闻人清坐在一处喝水,顺道把今日出门去的所见所闻告知她。 闻人清当即便眯起了眼睛,“梅大人倒是会享受,自己住的金碧辉煌,却让一县百姓破衣烂衫。” “或许梅大人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宫文柏想起梅大人说起漷县时的表情,忧心是有,但却不是忧心这一县百姓。 反倒更忧心自己无好处可捞,或者离开这里,捞好处变得困难。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少顷,施千兰推门进来,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阮家确实古怪,不过这漷县的官员更奇怪。” “早就知道了,不过不介意多补充些细节来听听。” 左仪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先把自己走这一趟看到的一切说给施千兰听,又说起了阮家的古怪之处。 施千兰听的忍不住挑眉,“怎么?梅县令是这么说的?” “难道不是?”左仪好整以暇的看着施千兰。 后者想了想说道:“是也不是。” 随后在众人催促之下才缓缓说道:“阮家确实一直都是入赘,且规矩确实是男主人下厨,不过还有一点梅县令却没告诉你。” “什么?”左仪有些着急。 “在豫州城开食肆的那位阮郎君的夫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如今这位是他妻子的妹妹,阮二娘子。” “什么?”左仪再次问了句,这次却是惊讶。 “不仅如此,外间传言二人不清不楚,阮郎君是因为这个才去了豫州城,听说那位阮大娘子也是因为这个才死的。” 施千兰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是和几个妇道人家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却知道了这许多看似空穴来风,实则也许真有其事的故事来。 “这就更有意思了,阮郎君死了,阮二娘子去收拾的细软,还自称是阮夫人,你说这阮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左仪一脸跃跃欲试,随后又看向宫文柏。 后者脸上也浮现了好奇之色,这可是少见的事情。 “我不知道阮家什么情况,但我敢肯定,那个阮郎君的死一定有问题,也许那些意外暴毙的阮家郎君,都有问题。” 闻人清直觉这里头一定有事。 一个两个意外死了不算什么,没人会联想到一起,可那么多人,且是同一身份的人意外死亡,说不怀疑那才是假的。 “此话我赞同。”左仪一抚掌,“所以明日咱们先去阮家走一趟,想办法去看看阮郎君的尸身。” 第215章 拜访阮家 第二日一早,施千兰带着众人去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馄饨店。 这是她家伙计寻了一整天才寻到的一家能吃的食肆小店,他们便将就过来吃了。 才一坐下老板便拖着一条腿过来招呼了,“几位客人想吃点什么,咱们店里有馄饨、包子和面片,都是新鲜的。” 施千兰直接要了混沌,左仪和闻人清则要了面片,唯独宫文柏只要了素包子。 老板点头,转身一瘸一拐的进了灶间。 施千兰好奇,“你们来馄饨店不吃馄饨,为什么?” “不想吃,再说人家有面片。”左仪很直接、干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闻人清则轻声说道:“此地交通闭塞,整个漷县又牲畜早死,我是担心这肉不新鲜。” 这是绝对的实话,漷县牲畜离奇死亡,这里的人养殖这些东西必然是会少之又少,量不足的情况下只能从外面买。 可从漷县到最近的县城或者豫州城也需要两天时间,那肉怎么可能新鲜的了。 施千兰一想有道理,便高声告诉老板她也要面片,素包子再来两笼。 老板也没说什么,扬声应了声好。 不过多时,老板拿着一个托盘端了三碗片面和三笼包子。 远远闻着那味道倒是十分不粗,是以饭食才上桌,众人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吃了起来。 从昨日到了漷县,再到今日这个时辰,他们可是一顿饱饭都没吃到嘴里。 一阵狼吞虎咽之后,左仪拍着肚皮十分心满意足的说道:“想不到小巷子里还有这等美食,面片好吃不说,那素包子更是新鲜爽口。” 如今正值夏日,能吃到这种包子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老板十分不好意思,“客人谬赞了,我这小店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到几时,店里一应东西都是用了最新鲜最好的,不计成本,权当是全了我自己喜爱美食的心。” 说着他神情变得落寞,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心伤的事情。 闻人清迟疑着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老板的妻子在上个月突然去了,死的时候面带微笑,脸上一点对于死亡的惧意都没有。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看来这事情是在漷县已经成为寻常。 看这老板的样子,好像都已经认命了。 “不知道尊夫人的尸身可是下葬了?” 闻人清想碰碰运气,万一人还在... 虽然她也知道这不可能,如今天气炎热,若是放在家中,怕这小店早就没人会来了。 “下什么葬啊,咱们县里规定了,这等死法的都是不详,尸身必得拿到城西荒野之处焚烧,我家这口子都是我们这条巷子里的第七个了。” 老板说着眼圈都热不住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道:“也不知道咱们漷县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要遭受这般苦难。”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连饭钱都不打算收了。 左仪蹙眉,起身往外走。 施千兰则从袖子里取了银钱放在桌子上,跟着出了店门。 一行人一路上再没有什么话,直到站到了阮家大门前。 阮家只是寻常百姓,可用的却是红漆大门,门前两侧各站着两个仆役打扮的壮汉,一瞧见他们靠近,立刻警觉起来。 左仪也不怵,走上前朝那两人笑了笑说道:“烦请通报一声,说豫州城通判左仪前来拜访。” 昨日回去宫文柏就跟他分析过,阮家无论如何跟亲王有些来往,未免把事情弄的麻烦,倒不如就打着查案的幌子来。 左仪仔细一琢磨,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今日便直接以此身份来了阮家。 两个壮汉一听是豫州城来的通判大人,面面相觑之后,一个人拱手说道:“烦请大人稍等,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 左仪颔首,表示无所谓。 那壮汉这才转身快步走了进去。 左仪抄着手站在阮家门前仰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屋檐,和屋檐下一块十分惹眼的巨大的牌匾。 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阮家二字,落款则是定王的私章。 这印章本朝认识的没几个人,要不是左仪之前和他打架的时候瞧见了一眼,也不会认的。 “定王私章,这牌子是个好东西。” 左仪抄着手笑眯眯的说着,余光瞧见站在门前的那个壮汉脸上全然没有自豪之色,反倒有些紧张。 大约觉得有人能一眼认出定王的私章,可见此人身份也不一般。 左仪一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一个通判不算什么,可能京城里其他贵人,他们阮家可得罪不起。 “大人喜欢可以带走。” 左仪正看着那壮汉,冷不防身后有一道十分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下意识回头去看,就瞧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站在不远处,亭亭玉立如水中芙蓉。 只是脸却如同月色一般清冷。 “小女子便是阮二娘,不知道左大人到漷县,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阮二娘子朝着左仪盈盈一拜,也不等他表示,便自行起身走到众人跟前,“诸位今日是专程到阮家来的?” 左仪被一系列事情弄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见她问自己,便随口说道:“是,那位已经进去通报了。” 阮二娘子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随我来。” 有阮二娘子亲自带路,自然无人会拦着他们。 只是这一路上却也引来不少人的目光罢了。 阮家当真是个大户人家,光是仆役杂役之类的都有二三十,这其中还不包括仆妇和侍婢。 左仪觉得在阮家面前,他家都算得上寒酸。 毕竟整个岐国公府里没几个杂役,连侍婢和仆妇都没几个。 最多的好像都是侍卫什么的。 “不好意思,让大人见笑了,家中刚料理了丧事,还有些凌乱。” 阮二娘子十分不好意思的说着,抬脚将人带到了大厅中。 施千兰是个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人,一进这大厅忍不住挑起眉来,如果看的不错的话,墙上挂着的那幅可是前朝名家绝笔,若是放到市面上,那可是千金难买的珍品。 第216章 验尸 左仪自然也看到了,他还看到了更多,不由对阮家的富感到震惊。 “大人请坐,诸位也请随便坐。” 阮二娘子很自然的坐到了主位上,并请左仪坐到了另一侧。 其余三人自然就落座在了下首。 “不知大人今日来阮家是要做什么?”阮二娘子拿起侍婢奉上的茶,先是呷了一口,这才转头问左仪。 左仪不疾不徐,十分认真的品了一口茶,“君山银针,极品好茶。” 君山银针本就名贵,阮家这茶更是万里挑一的好,这等茶只怕是宫里都不一定有多少。 阮家竟然用来招待客人。 阮二娘子笑而不语,只看着左仪。 左仪知道她的意思,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来问问阮郎君的死,我在豫州城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线索,所以特意前来看看。” 阮二娘子微微蹙眉,一张脸上清冷之色缓和了几分,倒是带了一丝忧愁。 “阮郎他死的冤枉,可我们阮家的郎君哪一个死的不冤。” 说着她眼圈微微发红,说话时已经带上了一丝鼻音,显然是哽咽了。 “阮家自打离开京城,但凡入赘的郎君们几乎没有人能得善终,外间不知道实情,只觉得是我们阮家的女儿克夫,可谁知道我们阮家的女儿更是苦。 就拿我的姐姐来说,她十八嫁给了姐夫,可却没能厮守几年,姐夫因为流言打算离家,姐姐苦劝无果,最后郁郁而终,姐夫更是铁了心离开,最终选择在豫州城落脚。 而我为了避开这一切,到如今都未嫁人,却总是被人传些闲言碎语,我姐姐的死和姐夫的离开,多多少少都有我的原因造成。 我心中十分愧疚,可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 阮二娘子一口气将话说的明白,似乎这么多年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根本无人可以倾诉。 “阮二娘子不必自责,清者自清。” 左仪一句话才说完,就见阮二娘子突然一脸认真的说道:“可我并非清者,又如何自清?” 一句反问把在场所有人都给问愣了。 施千兰甚至开始正眼审视起阮二娘子来。 这女人看起来柔弱之中带着冷硬,可说话的时候却奇奇怪怪,像是脑子不大清楚,又像是极其聪明到无所顾忌。 总之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矛盾结合体。 “那就不清呗,又能如何?” 左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眼神里都是清明,没有一丝嘲讽或者轻蔑。 这倒是让阮二娘子觉得新奇,若寻常人听了,哪有不产生一丝异样神色的。 就如同她的姐姐,当时可是恼怒的很。 再比如她的姐夫,对她更是避如猛虎。 可那又如何,他们二人谁都没她活得长,更没她活的自在明白。 “大人果然是大人。” 阮二娘子突然笑了起来,“阮郎的尸身刚才送去了城西,如果大人此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闻人清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就往外走,施千兰紧随其后。 反倒是左仪和宫文柏十分镇定的原地不动。 阮二娘子颇为好奇的问道:“大人不去吗?” “我去什么,验尸这等事我又不会。”左仪说的理所当然,“我现在更应该做的便是和阮二娘子聊聊。” 漷县城西本就少有人烟,后来县中出了怪事之后,城西更是荒坟林立,连野兽都少有出没,算得上是人迹罕至。 倒是给了衙门理由将此处变成了乱葬岗,且是烧了尸身的乱葬岗。 从漷县出怪事到如今,在这里焚烧的尸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起初那一年里死的比较多,听闻焚尸所出的黑烟都已经遮天蔽日,在漷县都成了奇观。 闻人清和施千兰到的时候正有几户人家再跟自家亲人告别,有的是父母,有的是姐妹,也有的是另一半。 只有阮家的尸身旁边是两个壮实的仆役。 施千兰直接上前将左仪的令牌给二人看,二人还想说什么,被施千兰一个凌厉的眼神给震了回去。 “你验尸,他们在周围,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施千兰见两个仆役退到了一边,她转头同闻人清说话,却见闻人清突然神色大变。 只那一瞬间,施千兰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变故,只是她来不及反应。 只听当的一声,什么东西碰撞在了一起,接着是一个人的惨叫声。 施千兰这时候才转过身去,顺着闻人清的目光看清发生了什么情况。 刚才那两个阮家仆役已经倒在地上,在他们身边是一柄尖利的匕首,显然二人方才想拿匕首刺施千兰。 “大意了,不过你们也是真的蠢。” 施千兰忍不住啧啧两声,她们两个女子前来此处,怎么可能不带人,这两人的脑子难不成都是用来摆设的? “你们会后悔的,阮郎的尸身不能动,会被诅咒的。” 其中一个仆役一脸的凶狠,说到诅咒又十分害怕。 施千兰挑眉,“姑奶奶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怕这个死人。” 她转身冲闻人清点头,“放心查,我说过,此处没人能打扰你。” 闻人清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安定心神,随后掀开了盖在阮郎君身上的白布。 阮郎君死的时候身体就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如今又放了许多时日,加之天气炎热,白布之下的情景就更别提了。 闻人清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人不是自己掉下山去死的。 在阮郎君已经烂的七七八八的身上有一处伤痕很明显,那就是肋下一道刀伤,这伤贯穿心脏,可见这才是真的致命伤。 “杀人之后方才将人推下山崖,难怪阮二娘子着急走,却不敢开口提尸身一句。” 闻人清认真的看着尸身,心里想着的却是当初左仪说的那些话,他说新接手食肆的老板说阮夫人不管尸身,只收拾细软,可尸体却准时出现在阮家。 可见阮二娘子是私下着人将尸身带回来的。 “尸身上有中毒的迹象,且看上去时间不短。” 闻人清看见在一条还没完全烂的手臂上有一条黑线,这黑线已经到了手肘处,看样子离毒发不远。 第217章 阮娘子 从尸身手臂上黑线的长度来看,少说也有一年时间。 再看他身上其余没有腐烂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青紫的痕迹,不像是被殴打所致,更像是自己掐出来的。 闻人清觉得奇怪,听此人生前经历,有什么事能让他对自己下此狠手? 她没多想此事,继续在尸身上仔细检查。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闻人清才终于走到施千兰身边说可以了。 施千兰此时正瞧着自家伙计没事打架玩儿,听闻人清说事情办妥,便摆手说道:“好了,让他们烧吧,咱们回去了。” 闻人清这才看见在不远处地上已经倒下好几个人,看身上的衣着都是衙门里出来的差役。 “闹的动静这么大,大人怕是在县令那边不好伪装了。” 闻人清似乎是叹了口气,只是脸上没看出有半分惋惜。 施千兰扬眉一笑,瞬间美艳不可方物,她说道:“左仪肯定没打算长久瞒着,反正早晚都得兜底,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左仪敢让她们二人前来,足以证明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既然如此,施千兰觉得自己太客气有点对不起左仪的信任。 这边阮家大厅里。 左仪抄着手听阮二娘子说着阮郎君的过往,从他如何和阮家搭上线,到后来和阮家娘子成亲。 其中细节没有一丝落下,阮二娘子都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 可见她那句不是清者并非气话。 她心里也许真的有阮郎君。 只是阮郎君的死她又应对的太过镇定,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死于非命,且似乎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一天了。 “他与姐姐成亲当晚我就坐在屋顶上,坐了整整一夜,知道黎明将至,我才浑浑噩噩的从屋顶上下来,那时我其实是下了决心只当他是姐夫。 可谁知道一日日的相处下来,我却越发不可控制自己的心了,每次他对我一笑,我就觉得这人要是属于我的该多好。” 阮二娘子眼神有些迷离,嘴角带着一丝可能是幸福的笑。 左仪甚至可以猜到,她怕是想到了自己和阮郎君你侬我侬的日子了。 只可惜阮郎君如今只是一具尸体,且烂的不成样子。 只是左仪并不知道烂成了什么样子,阮二娘子看见那尸身,是不是还能想象得出阮郎君昔日的美好。 “大人可能不知道,我姐姐是个福薄的人,在她八岁上就有算命先生说她长久不了,是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当时家里人都很痛心,父母更因此对姐姐百般溺爱,她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都敢应了她, 可偏偏我姐姐性子乖巧温柔,谁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这无形中更加叫人心疼。 我甚至都生不起跟她抢的心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成了自己的姐夫,可姐姐真的命薄,才成婚没多久就去了,连个子嗣都没能留下。” 阮家的女子鲜少有这么早就去了的,倒是入赘的男子多半都早逝。 而且阮家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家中那一代不管有几个孩子,基本都是女孩,男孩即便是有,也会在成年之前就没的。 这也是为什么阮家入赘成了习惯,而非偶尔发生的事。 左仪听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这般情景可不像是意外。 如同之前所想一般,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阮家可是持续了许多年。 且代代都是如此,如同这漷县的诅咒一般存在。 “阮家没有人例外吗?” 想了许久,左仪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关于阮家的情况,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切入。 阮二娘子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至于更久之前的,我也不知道。” 她心中还想着阮郎的事,那两个女子去了许久,不知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阮郎的尸身已然没办法保住,她便想着如何能让他的死真相大白。 可在阮家背后的人是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她自己也没那个本事办到,只能借助他人之手。 而左仪在她眼里,就是很好的一个选择。 别人也许不知道,她却是打听过左仪的过往,不仅身份尊贵,且能力更是一绝。 听闻自他出京开始,一路平步青云,这才到了如今的位置。 年纪轻轻就成了豫州通判,握有实权,可非一般人能办到。 阮二娘子心想,不管是靠着岐国公府还是左仪真的有才华,这人也绝对比其他人合适。 “阮二娘子你继续说。” 左仪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便很礼貌的催了一句。 阮二娘子抬眼深深看了左仪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左大人只要找到源头便可,这般执着阮家的事完全没有必要。” “阮二娘子你尽管说,有没有必要我可以判断。” 左仪笑的十分温和,只是眼睛里的坚定让人不敢轻易拒绝,也拒绝不了。 “罢了,都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她顿了顿说道:“我姐姐死后没多久,阮郎便回来了,只是在家中待了不足半年就又离开了,这次却不是他自愿,而是迫不得已。” 阮二娘子注意着左仪的神情,见他眉头微微一挑,显然是起了好奇之心。 她这才又继续说下去,“姐姐死后家里一直不安宁,时常有下人在院中瞧见姐姐的影子,吓得好几个下人都不敢在晚间出来。 后来阮郎回来,事情就愈发不可收拾,连白日里都有人说瞧见了姐姐的魂魄。 阮郎起初斥责这些人无稽之谈,不过是老眼昏花所致,直到后来一天夜里他在院中自己瞧见了姐姐,还被姐姐质问为何回来的迟了。” 阮二娘子叹了口气,“其实阮郎没有回来的迟,他才一接到消息就急忙往回赶,只是那消息发出的时候就迟了,所以他才连姐姐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左仪目光灼灼,“消息之所以迟,难道是因为你?” “是。” 出乎意料之外,阮二娘子一点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十分爽快的认了。 “姐姐那时候本就已经和姐夫不睦,既然不睦,又何必非得临死之前见一面。” 阮二娘子的理由给的更让人出乎意料之外。 第218章 阮娘子2 左仪没说什么,只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人家俩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如何能揣度清楚。 也许所谓的不睦只是表面上,否则那时候阮郎君不会只是偶尔出门,而不是后来那般一去不回。 阮二娘子深深叹了口气,“就因为那次见到了姐姐的魂魄,阮郎便一下子病倒了,那次可是真的病来如抽丝,病去如山倒。” 如阮二娘子所说,阮郎君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人都瘦了一整圈。 从那之后阮郎君就变得沉默寡言,再然后不久就离开了阮家。 “他离开之前总是喜欢坐在窗前自言自语,侍奉他的仆役说他是同姐姐说话,且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起初我不当一回事,后来阮郎见到我突然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是我害死了我姐姐,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阮二娘面带苦笑,“我与姐姐虽然不是很亲厚,可我怎么会愿意看见她去死,即便她占了我喜欢的男人,但也不至于如此。” 在她眼里,男人是想要的,但姐姐比这个所谓的男人更重要,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害了自己家人。 再说了,姐姐一向对她很好,即便她使性子,姐姐还是很耐心的呵护她,直到她自己觉得自己是错了。 而阮郎... 阮二娘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对此人那是又爱又恨。 可无论如何人都已经死了,爱恨也无从分辨了。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左仪在意的是这个,阮二娘子口中的阮郎君看上去像是跟撞鬼了一般。 且似乎那鬼魂还同阮郎君说阮二娘子害死了自己。 “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不过肯定说了我的不是,因为阮郎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古怪,甚至带着几分仇视。” 阮二娘子回忆当时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阮郎每次同那个东西说话的时候,手中总是拿着一个香囊,后来他离家的时候,那香囊就一并带走了。” “什么样的香囊?” 左仪脑子里想着东西,提出的问题便以简洁为主。 阮二娘子几乎不假思索,“是一个绣着弦月的香囊,不过却不是月亮该有的颜色,而是带着几分邪气的黑红色。” 此话一出,左仪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就断了,他眯起眼睛,“玄月,黑红色的香囊?” “是,一个很邪气的香囊。” 阮二娘子当时本打算想看看这个香囊,可只要她一动,阮郎君便戒备的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所以直到阮郎死去,她其实也就只是看过几次那只香囊而已。 但却对那香囊印象十分深刻。 “那只香囊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阮郎君身边的?”左仪再问。 “就在遇见那个东西之前。” 阮二娘子知道的就是那个时候,那只香囊像是凭空出现在阮家。 她已经在整个阮家查问过,没人知道究竟是谁把那只香囊送到阮郎手中。 更没人知道阮郎为何一定要坐在窗下同那个东西说话。 好几次阮二娘子整夜守在他的窗前,可惜却没有看见一个人,甚至是活的东西。 “时机恰到好处。” 左仪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在那个遇见阮娘子魂魄的那天,有人将那只香囊送到了阮郎君手中。 也正是因为那个香囊,阮郎君此后才会继续遇见所谓的阮娘子的魂魄。 才会从魂魄那里知道了所谓的害死自己的凶手。 “什么?” 阮二娘子有些不解,什么叫时机恰到好处? 难道那个香囊在出现的时候是有人设计好的? 左仪抿唇一笑,那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大字。 看的阮二娘子咬牙切齿,阮家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却跟她玩儿什么笑而不语。 “阮二娘子别着急,有些事情若是过早说出来就不好玩儿了,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左仪笑看着阮二娘子,心里其实有了别的打算。 既然这幕后之人能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阮家大宅里,想来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而漷县这样的小县城内,有这样身手的恐怕不多,所以必然也很扎眼。 当然,收敛着的人查找起来就有些困难。 不过左仪觉得这些交给施千兰必然不是什么大事。 他才想到施千兰,就瞧见门外有仆役领着两个人走进来,忽然就是去而复返的施千兰和闻人清。 “如何?” 左仪好整以暇的问道。 他这边算是有些收获,不知道城西那边如何了。 “如大人所料。” 施千兰装模作样的说着,眼睛里全是笑意。 今日她家伙计打架十分尽兴,还说如果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可千万别忘了叫他们。 至于闻人清,她一路上说了不少话,句句围绕着那具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施千兰是不知道尸体究竟哪里比活人好,但闻人清喜欢,她作为好友,自然也就随她去了。 “那就好。” 左仪笑的几乎找不到眼睛在何处,起身转头朝阮二娘子颔首道:“今日打扰了,若有必要咱们改日再见。” 阮二娘子一脸不解,张嘴问道:“你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还要如何?”宫文柏在左仪身后一直没说过话,他帮着左仪记住了阮二娘子的所有话,如今见阮二娘子出言发问,他便笑着反问了一句。 阮二娘子愣愣的看着这个书生气息极浓的男人,良久都没能回答他的反问。 直到宫文柏再次开口说道:“今日情况我家大人已经了解,阮二娘子不必着急,静候结果便是。” 似乎明白了宫文柏话里的意思,阮二娘子又惊又喜。 惊的是她的意图被人这么轻易的发现,喜的是左仪肯帮忙这件事。 她忙躬身一礼,“那民妇就恭送大人,希望大人一切顺利。” 左仪没有回身,摆摆手十分潇洒的离开了阮家。 等出了阮家大门,宫文柏才说道:“阮二娘子的话一半真一半假,那只香囊想要进入阮家不会那么容易,她一定知道内情。” 第219章 谣言 左仪一直想着香囊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其他的。 闻言转头看着宫文柏问道:“你看出什么异常了?” “阮家家大业大,仆役自然不会少,护院自然也不会少,但如果仆役和护院都是有些身手的人,这似乎并非一般人家会去做的。” 寻常即便是大户人家,下人的分工也十分明确。 仆役只做家中其余无关保卫的事,而护院则专司家中安全。 这两者之间基本不会有什么关联。 即便是有,也是护院指挥仆役们帮忙守住院子。 而阮家不同,家中仆役和护院都身手不错,看着两者分工明确,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左仪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不由扬眉问道:“所以如果真有人要往阮家送一个香囊,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轻松,这些仆役和护院便是一大难关。” 他扪心自问,即便是他这样的身手,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肯定也会掉以轻心。 而那个时候若还是不被发现,似乎不大可能。 “正是这个意思。” 宫文柏还注意到了一点,阮家的仆役和护院之间看着散漫,但两者之间却是乱中有序,一旦出了任何事,都可以第一时间支援对方。 这不像是一个商贾之家能布置出来的宅院,反倒像是有在军中训练过的兵士所排列出来的。 施千兰和闻人清等两人把话说完,这才开始提问。 施千兰道:“阮家这位阮二娘子看上去是故意引我们去的城西,那处有衙门的人守着,闻人想要验尸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嗯,且那里的尸体我大致扫了一眼,全都是微笑而死,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 闻人清想起城西荒郊几十具尸身等着被焚烧,那些衙役面上麻木,似乎早就见惯了这等场景。 她不知道为何,心中就有一股愤恨之气。 漷县即便不是什么有大油水的地方,可却也是一方百姓的生养之地,如今看着故土成了这般样子,那些百姓心中该是怎么样的感觉。 而身为漷县父母官的梅大人,竟然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和享受,对于百姓的生死只放在嘴上关心。 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一方父母官。 “漷县的水比我想的要深啊。”左仪抄着手,没有立刻问阮郎君尸身的情况,而是催着众人先回了院子。 等一行人进了院门,施家的伙计立刻在四周戒备起来。 闻人清这才不等左仪问话,就张口说起阮郎君的验尸情况。 “他生前已经中毒颇深,手肘处有一条黑线,眼见着就要到底,到那时候他肯定也得死。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身上好多处青紫的掐痕,像是他自己生前所致,也不知道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还需要这么折磨自己。” 旁的细节闻人清没有说,那些都是很寻常的腐烂,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相信左仪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一定是这具尸体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左仪嗯了一声,“这黑线你是头一次验出来?” 他首先联想到的便是那只弦月香囊,若是那只香囊里有毒,阮郎君身上这黑线就不难解释。 但闻人清却点头说是,之前那些尸体上并没有黑线,虽然他们所中的毒听上去和阮郎君的差不多。 只是那些人出现幻觉看到的是一条虫子,而阮郎君看到的却是已故亡妻的魂魄。 “那就奇怪了。” 他一时半刻不知道阮郎君身上中的是什么毒,但却能肯定他的死肯定跟之前的商贾失踪一案有关。 哪知道闻人清又开口说道:“大人不必担心,我拿了样本,只要两厢一比对,就能知道他们所中之毒是不是一样的。” 左仪一副早不说的表情看着闻人清,末了松了口气说道:“既然阮家有问题,那就劳烦施掌柜的人暗中盯着,最好连梅县令也盯着。” 梅县令对阮家表面上看没什么态度,但听他所说的那些话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和睦。 他应该在阮家身上吃过亏,而阮家因为有定王的关系,这亏梅县令只能和血吞了。 “已经派人去盯着了,我倒是希望你赶紧把漷县给肃清,我好把酒楼开到这里。” 施千兰一路走来发现了一个大事情,这漷县人口虽然不多,但所有人都似乎很舍得吃穿。 即便是街上的寻常百姓,那身上的衣着都不是最常见的棉麻,而是与丝绸颇为相似的布料。 虽然这种布料也不是很名贵,可即便是在豫州城内,百姓们也不大穿这种衣物,因为干活不方便。 左仪斜了她一眼,心道这娘们就只知道赚钱。 转念又一想,凡是施家酒楼开的地方,那处必然是繁华的。 如今的漷县最缺的是什么,可不就是繁华。 不管是人还是商贸,都需要振兴啊。 院子里的几人不知道是,他们来的第一日就成了漷县的风云人物。 不仅漷县上下官员知道了通判前来,连贩夫走卒都知道豫州城来了官员,头一天便去拜访了县令大人。 听说还去了阮家,和阮家那位娘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临走了还都依依不舍。 总之这话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传进几人耳朵里的时候,左仪和宫文柏俨然成了贪财好色、官官相护的王八蛋。 施千兰听完笑的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算是遇到对手了,无赖的可比你彻底。” 这等手段京城早就没人玩儿了,太低级,随随便便就能让人给戳穿了。 可漷县这等鸟不拉屎的地儿,这手段却是最有效的。 毕竟京城的百姓在各位贵族的手段花样中浸淫的久了,脑子可比一般地方的人脑子好使,轻易不会被人骗了去。 漷县则民风尚且淳朴,只要三言两语,再加上一点本就发生的事实。 这么断章取义下来,还真就蒙了不少人跟着起哄。 左仪一脸吃了苍蝇的痛苦模样,他着实没想到梅县令和阮家还能玩儿出这一手来,当真是措手不及。 第220章 将计就计 宫文柏就相对淡定的多,他没料到这个,但却觉得那两伙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眼下这情景,还是想想应对之策的好。 “虽说清者自清,但却需要时间,如今咱们最缺的便是这个,一旦错过了时节,漷县的事也许会永远石沉大海。” 他看着左仪说道:“大人不妨再去阮家一趟,不过这次可以邀请梅大人一道去。” 左仪挑眉看他,宫文柏便解释道:“既然所有人都认为你们是一丘之貉,那大人做什么岂不是更方便?” 他这话施千兰一时没明白,但左仪和闻人清却第一时间明白了。 既然他们给了左仪自己人的身份,那左仪还客气什么。 如果自己人左仪做了什么让人为难的事,梅大人和阮二娘子对自己人是不是不能太过严苛,或者还要适当的包容。 “先生好想法。” 左仪拍了拍宫文柏的肩膀,他方才被气的一时脑子不清楚,眼下才突然回过神来,事情不仅可以那样做,也可以这样做。 于是事不宜迟,左仪当即带着闻人清去了县衙,生拉硬拽的把梅大人请去了阮家。 等到了阮家,阮二娘子正坐在大厅中同人说话,那人听闻是从长宁府来。 人才一进漷县县城就听说了通判大人到了这里,且这位通判大人还是自己人。 于是见到左仪的时候立刻就行礼拜见,也毫不顾忌的说了一些关于长宁府的情况。 梅县令和阮二娘子眼睛都快眨的抽筋了,那人愣是没注意到。 直到那人一句话眼看着要兜底,梅县令才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长宁府的事稍后咱们再议。” 那人被拽着离开了大厅,一时间大厅静的几乎可以听到针落下的声音。 左仪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脸上的玩味儿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而他身后的闻人清则只观察着阮二娘子,她总觉得阮二娘子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像是活人的。 她入仵作一行已经很久,对于死人的味道不算陌生,有时候甚至那些人有没有接触过尸体她都闻的出来。 这个阮二娘子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她身上的味道没有错的话,那该是死人的味道才对。 似乎注意到闻人清的目光,阮二娘子轻声开口道:“大人今日带的是?” “我的仵作,闻人清。” 左仪的介绍简单直白,闻人这个姓在本朝不多见,除了京城那一族之外,鲜少有像样的族群。 而闻人家出来的仵作,在天下能想得到了,也就那一个。 阮二娘子不愧有京城灵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那个扬言不要闻人家的女子。 随即看向闻人清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丝羡慕和佩服。 梅县令自然也知道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场事,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所见那件事的主角。 而且这主角竟然还是一个看上去颇为柔弱的姑娘。 只是再想到仵作二字,他对于闻人清的柔弱印象就打了个问号。 寻常女子要是真柔弱,怎么会干仵作这种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行当。 那可是一般男子都办不到的事情。 “长宁府的消息应当是真的,你们二位有何打算?” 左仪不跟二人多扯皮,直接问了二人的打算。 方才那人说长宁府知府被软禁在府衙中,如今在长宁府主事的是程大人。 这个程大人自然说的就是程宣。 那小子一去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 如今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是靠对手送来。 左仪不由心中啧啧两声,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啊。 梅县令额上冷汗直往下淌,心想他在漷县这些年都安安稳稳的,怎么就待不下去了呢。 上头那位不是已经做了安排,听说东稷县那边重新回了掌控,事情不是不大嘛。 可是听方才那人的说法,长宁府怕是不保了。 连长宁府都不保,那他们这些虾米喽啰可如何是好? 是跟眼前这位摊牌求护佑,还是死扛到底? 阮二娘子不是梅县令,脊梁骨比梅县令要硬挺一些,她只淡淡看了梅县令一眼,就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梅县令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良久才干巴巴的说道:“左大人这是什么话,长宁府与我等又没什么关系,长宁知府作奸犯科,我等只会引以为戒,督促自己不能犯相同的错误罢了。” 一番话说的十分上进,可惜听在左仪耳朵里,还不如墙外的蝉鸣悦耳。 “说的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种事,每个人都会想试一遍,今日我也累了,二位不用送,我就先回去。” 左仪站起身十分不雅观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在梅县令忐忑的眼神和阮二娘子狐疑的目光中离开了阮家。 等他一离开,阮二娘子就冷哼一声说道:“主人的意思很明白,梅县令难道是要叛主?” “我怎么敢,二娘子你看别冤枉好人。” 梅县令立刻否认,这想法只是在他心里闪过,没有出口就没有证据,即便是阮二娘子去吹风,也不能真的把他如何了。 阮二娘子自己心里也清楚,梅县令就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主儿,安稳时是忠心耿耿的狗,若是一旦有了不稳定的瞄头,他第一个叛逃。 不过她不会将此事告知主人,豫州发生的事已经不是谁插一手就能阻止得了的,如今这局势,谁来也是往火坑里跳的下场。 也许那人说的对,她一早就选择错了效忠的人,才会让阮家雪上加霜。 可那又如何,起码主人让阮家存活了下来,不然十余年前阮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走吧,今后各顾各的,是生是死,自行决定。” 阮二娘子有些不怎么高兴的催促梅县令离开,阮家和衙门没什么关系,可别因左仪这一时兴起,最后落的官商勾结的把柄。 虽然这一场风云之后,阮家还在不在都难说。 她突然有些羡慕姐姐,当初走的那么干脆,连一点留恋都没有。 第221章 阮家的故事 左仪得了长宁府的消息,这一趟阮家就不算白去。 起码他知道程宣那边进展顺利,长宁知府算是彻底栽了。 而闻人清自打从阮家出来就一直忧心忡忡,直到快回到宅子里,左仪才确定她是有心事了。 “你在想什么?” 左仪试探着问道,闻人清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她似乎总喜欢把事情控制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即便是接受不了的,也断然不会有这种忧虑的表现。 这一点从当年她离开闻人家就能看出来,那么大的事,她愣是面不改色的做了。 即便是如今这时节,放眼京城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寥寥无几。 所有人大约都觉得闻人清是疯了,闻人家那样一个高的跳板,竟然被她说丢弃就丢弃。 “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闻人清本打算回去再说,不过左仪既然问了,她就顺势说了出来。 “哦?什么事想不明白?” 左仪只是觉得她有心事,却不成想还真的有。 “那个阮二娘子想不明白。”闻人清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死人味儿,这种味道除非是仵作或者是义庄的人才有,可她身上却隐约飘着这种味道。” 这就是她想不通的地方,阮二娘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大家闺秀,这样的人怎么会接触到很多死人。 杀人自然是不大可能,施千兰的消息里可说的清楚明白,阮二娘子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女人,别人杀她还差不多。 左仪却不这么想,女人想要杀人方法多的是,且阮二娘子心机颇深,她要真想动手除掉一人,肯定办法比他们想的多。 “也许两者都不是。”左仪还想到了别的可能,只是这个想法过于荒唐,他一时也吃不准到底有没有可能。 “什么?”闻人清下意识转头看向左仪,见他脸色古怪,不由蹙眉追问了句。 “阮郎君不是说他看见了自己亡妻的魂魄,我倒是想知道,这个亡妻是不是真的是鬼魂,还是有人假扮。” 阮二娘子说她在那屋外守了一夜,什么都没看到。 而阮家的下人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根本不肯多说一句。 这一点让左仪很奇怪,如果真是有什么魂魄回归的稀罕事,即便是无知妇孺,多少也会忍不住唠上两句。 可阮家却谁都没有提起的意思。 似乎是被人下了命令,而非对此事本身忌讳。 “可即便如此,这跟阮二娘子身上的死人味儿有什么关系?” 闻人清还是不明白,就算那魂魄是阮二娘子假扮的,她也不至于连死人的味道都假扮上吧。 左仪摇头,“我只是猜测,到底这中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还需要我们仔细查下去。” 等二人回到院子,施千兰正拿着一张纸看的津津有味,见他们二人回来,直接扬了扬手,“这种只有话本才会写的故事,想不到现实中还真有人能做出来。” 她示意二人前来看一看纸张上的内容。 宫文柏就在不远处,那表情显然是已经看过纸张上的内容了。 左仪不由好奇,上前将纸张接了过来,只大致扫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就精彩了起来。 纸张上的故事确实很精彩,甚至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这上头是阮家娘子和阮郎君相识的过程,其中阮二娘子也夹杂其中,不过却不是阮二娘子自己说的那般,她从到头尾都置身事外。 事实上阮郎君头先瞧上眼的是阮二娘子,而非温柔贤淑的阮娘子。 上头写两人是阴差阳错才错过了彼此,后来才知道是阮娘子求的阮家父母,阮二娘子也因此对自己这个姐姐生了嫌隙。 只是表面上大家还是一团和气,并没有因为阮郎君的入赘而决裂。 两人成婚后,阮娘子侍奉夫君,这可是和许多入赘进阮家的男子们都不同,阮郎君甚至不需要下厨为妻子烹调美食。 相反的,阮娘子倒是时常下厨为阮郎君做些饭食。 这些阮家父母看在眼里,也并没有说什么。 左仪心想,阮家父母大约是心疼女儿可能早夭的命运,便由着她自己高兴。 故事进行到这里看上去都很顺利。 可是偏偏在这个顺利的时候出了变故。 阮娘子怀孕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毕竟当初给阮娘子调理的大夫说她身子虚弱,子嗣上一定会十分艰难。 这句十分艰难就相当于判了她死刑,她若想要有孩子基本是没可能了。 但仅仅是成婚不过一年时间,阮娘子就有了身子,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阮家父母惊讶过后便是大喜,花重金将京城里的名医请到了家里。 阮郎君自己说不上喜还是忧,但好歹是接受了自己要做父亲的事实。 唯独阮二娘子整个人突然就消沉了。 左仪看到这里就觉得施家的伙计们如今做事越发细致,连当时这些人什么心情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后来又想,伙计们到底是从哪儿打听的? 阮家的下人可是口风严实的很啊。 他倒是忘了,施千兰有的是办法叫人开口,即便方法不如闻人清那么次次奏效,却也足以应付大多数人。 随后故事就走向了一个让人不太相信眼睛的方向。 阮二娘子突然离家出走,这种行事作风和左仪见到的那个阮二娘子根本不是一个风格。 这个离家出走倒是更像阮娘子会做出来的事。 阮家父母也许是看到小女儿实在是被逼急了,这才觉得自己也许是做的过分了些。 很快阮家将二小姐接了回来,但这时候的阮二娘子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不大喜欢和家里的任何人说话。 这个任何人,包括了阮郎君。 接下来阮娘子的身子一天虚弱过一天,等孩子降生的时候,她已经起不来床走路。 好在孩子平安生了下来,阮娘子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只是整日缠绵病榻,连孩子都无力自己带。 再然后便到了阮郎君被人嚼舌根,说他和阮二娘子不清不楚,一个入赘的男人,竟然想着收拢了人家家里两个黄花大闺女。 第222章 阮家的故事2 左仪啧啧两声,抖了抖手,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内容就十分有意思,也正是那个让人不敢相信的走向的中间部分。 阮郎君在那种闲言碎语下到底是撑不住了,以经商为由,从阮家离开了将近一年时间。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阮娘子已然病入膏肓。 这一点跟阮二娘子说的不一样,阮二娘子说阮郎君因她没有及时告知妻子的情况而生气。 可事实上阮郎君在这一次回到阮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妻子病入膏肓,显然是命不久矣。 可他还是选择继续出门,根本没有要留在阮家照顾妻子的意思。 只是事实如果是这样,阮二娘子为什么要说谎? 带着个疑问,左仪继续往下看。 阮娘子是在阮郎君离家的半年之后亡故的,当时阮家派了人前去找姑爷,却始终找不到阮郎君的踪迹。 直到有人在豫州城进了那家食肆,这才知道自家姑爷离家里这么近。 此时阮郎君方才知道自己妻子已经亡故,且人都已经装进了棺材中。 他和下人匆匆赶回家,只来得及见上妻子的尸身一面,就在匆忙中将人下葬了。 这个时候的阮二娘子在做什么上头没写,不过左仪是越看越觉得奇怪。 故事到这里让人觉得很混乱,这两姐妹像是一团迷雾一般。 总让人觉得二者是混淆在一起的。 左仪心里犯嘀咕,眼睛却不闲着,继续往下看去。 等阮娘子下葬后,阮家父母因伤心过度,在一年时间里相继去世,偌大的阮家就只剩下阮二娘子和阮郎君二人。 让左仪觉得奇怪的是,自那个孩子降生到阮娘子死亡,似乎都没有再提起过孩子。 他好像在这个故事里突然就消失了。 左仪没忍住,抬眼去看施千兰。 后者笑眯眯的说道:“看到人死了是吧,是不是很好奇那孩子去了哪里?” “你知道?” 左仪嘴上问了一句,眼睛迅速在下头又仔细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提起过那孩子的去向。 “自然知道,这个可是阮家最大的秘密。”说完这句,施千兰突然摇头道:“不对,唯二的大秘密。” “唯二?” 左仪眼睛微微眯起,半开玩笑的说道:“难不成还有她们姐妹二人掉包的这个大秘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阮娘子和阮二娘子性子如此不同,如何能一直装扮成另一个人。 结果却看见施千兰神情严肃的点头。 “还真是...” 左仪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情,这俩姐妹还真能演,竟然能让人没有察觉的调换。 不,不对,也许有人发现了。 他突然神情一凛,飞快的朝下看。 事情到这里之后阮郎君和阮二娘子自然而然的成了外人眼里的夫妻,这倒不是外人胡乱猜测,而是阮家从别处迁到漷县的时候,两人就是这么对外说的。 只是后来被人识破,反倒是识破的人被说是故意污蔑。 再然后阮家二娘子便深入简出,已然成了贤内助的模样。 可惜阮郎君再一次离开了阮家,这一次去的仍是豫州城。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可却并非如此,阮家的密室被人发现,里头竟然藏着四具尸身。 方才扫那一眼他也看到了这句话,只是当时不认为那孩子会在其中,如今再看,倒是觉得这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且其中必然是有那个孩子的。 “死的那个其实才是真的阮二娘子,如今活蹦乱跳的是阮娘子,他们夫妻二人联手,将整个阮家都吃进了肚子里。” 施千兰不想等左仪继续看了,干脆自己揭晓了答案。 第一次阮郎君妻子怀有身孕的时候便是契机,当时阮娘子确实有身子,只是这孩子刚出生不久就死了。 阮娘子自然伤心欲绝,觉得孩子的死是妹妹诅咒所致。 阮郎君起初不赞同妻子的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和妻子一道做了后来那些让人一听就觉得荒唐的事。 “所以在阮娘子卧病在床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人?” 左仪觉得施千兰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起码她不会说多余的废话。 既然一开始说的便是孩子,那这个事情说不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对,在那时候人就已经换了。” 阮娘子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避不见人,实际上不过是将自己的妹妹软禁在高阁之上。 确切的说,更早在阮二娘子离家出走的时候已经被阮娘子给盯上了,她那个时候就打定了主意。 后来再回来的阮二娘子为何沉默寡言,不过是被人设计,和自己的姐夫一夜风流罢了。 那个真的阮二娘子觉得自己对不住姐姐,这才郁郁寡欢,从而被亲姐姐诓骗致死。 “阮郎君之所以那个时候不管妻子病入膏肓仍旧离开,实际上是知道躺在床榻之上的人并非自己的妻子,而是另一个爱慕自己的女人。” 施千兰忍不住啧啧两声,“都说男人是祸害,我倒是觉得这个阮郎君比祸害还祸害。” 她没有见过或者的阮郎君,只是瞧见了他烂了的尸身。 不过想想也知道,能让阮家两姐妹为了此人生死不顾,想来这男人的容貌也是不差。 左仪和宫文柏对视一眼,两人都别过头去,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无辜模样。 施千兰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这还不算完,真的阮二娘子死了之后,阮家父母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也正因为此,二人在一年时间里相继离世。” 阮家父母其实在那之前没怀疑过自己的大女儿策划的一切,直到被下葬的女儿身上有个地方不一样被他们二人看到,二老这才起了疑心。 “阮娘子在阮家十分得父母宠爱,家中无论什么都是把最好的给她,稍稍次一些的给老二,而被下葬的阮娘子的身上却佩戴者一枚不是那么好的玉佩,且那玉佩是阮家父母给两个女儿的生辰礼物。 仅仅是这一点,让阮家父母起了疑心,也让假扮成阮二娘子的阮娘子泯灭了最后一丝良心。” 第223章 出人命 阮家父母死后,假扮成阮二娘子的阮娘子和阮郎君曾有过一次争吵。 自那之后阮郎君才又离开了阮家。 不过这中间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二人绝口不提孩子。 似乎那个孩子的死对于夫妻二人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禁忌。 左仪心下疑惑很多,只是没打算立刻开口问。 而且这个故事到这里其实已经完了,可接下里的补充部分却让人尤为心惊。 上面说阮娘子,也就是后来假扮成阮二娘子与他们接触的那个女人,她一早确实怀有身孕,可是那孩子实际上还未出世就已经死了。 真正怀了孩子的是真的阮二娘子,正是被自己姐姐和姐夫算计之后一夜风流所留下。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的多了,阮郎君的孩子一个都没有留住。 阮二娘子因此伤心欲绝,在姐姐的软禁之下日益削瘦,直到后来油尽灯枯。 还有一个解释便是阮郎君遇见阮娘子的事。 阮郎君其实祖籍京城,他的出现恰到好处的撩拨了阮家两个女子的心,又顺势撬动了整个阮家的格局。 说起来阮家是在阮郎君入赘之后才投进了定王的怀抱。 左仪虽然不知道定王要阮家有什么用处,不过一定跟敛财脱不了关系吧。 “总归阮家是一滩浑水,不如梅县令说的那么简单,自然也不会跟阮娘子说的那么简单。” 施千兰已经不称呼那个女人为阮二娘子了,她心里多少为那个死了的阮二娘子有些感到不值。 这样的姐姐和姐夫,如果换成是她,她一定要让贱人一起下地狱去。 左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阮家的事情也许只是漷县中的故事,即便有人知道真相,也只是觉得这件事办的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但在天下这样的格局里,这种让人咋舌的奇事一定还有不少。 天下肃清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让世上没有泯灭良心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会成功。 闻人清这时候缓缓开口问了一句,“那这阮郎君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是施千兰,既然能将阮家的过往查的底朝天,一定也能查到这些事情吧。 闻人清对施千兰的期望不可谓不高。 而施千兰确实也没让她失望。 “确实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施千兰伸手撩起自己鬓边的碎发,笑盈盈的说道:“不过凶手究竟是谁,还是得查。” 她能提供的是凶手的可能性,却不能确定究竟谁是凶手。 宫文柏上前一步,“还请施掌柜明示。” 施千兰颇有些得意的说道:“伙计们查到的消息,阮郎君死的当天是被一个熟人约了出去,且一去不回。” 顿了顿她继续道:“除此之外,梅县令身边有一个县尉在阮郎君出城的当天离开了漷县,去向不明。” 这两点若是结合到一起,答案就昭然若揭。 只是施千兰的话明显还没有说完。 左仪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施千兰左右手交握着,微微扬了下巴说道:“另一边则是基本相同的情况,阮娘子在那一天离开了漷县,同样不知去向, 但我的人问到了一个奇怪的点,那就是阮娘子说是离开了阮家,却没有人见她是如何回的阮家,总归几天后人就在阮家待着了。” 除此之外,施家伙计注意到漷县县城内多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除了跟着他们来的那批外,还有一些原本就在漷县的。 左仪和宫文柏对视一眼,后者蹙眉说道:“阮家的水深,却似乎没有漷县的水深。” “那是自然,阮家说到底只是一个富户,而漷县却是一县之地,万千百姓和几十口人比,如何能比。” 施千兰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撑着脑袋继续往下说,“如今可见的凶手约莫就是这两个,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人嫌疑也不小。” 她手指在半空中转着圈,良久才说道:“那位梅县令看着獐头鼠目,怂且贪,可眸子里却都是内敛的精明,这样的人即便有那样一个外表,我觉得也不可信。” “英雄所见略同。” 这话是左仪说的,他第一眼瞧见梅县令就觉得此人古怪,眼睛里都是精明,偏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似乎与阮娘子那种表现的淡然,实际上不知道什么心思的人,截然不同。 只是两人在左仪这里都是不可小觑的主儿,哪怕阮娘子看上去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的模样。 施千兰点头,认真起来说道:“漷县虽然地方小,这里说不定才是豫州城真正藏污纳垢之地。” 她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一趟怕是来的有些自投罗网的意思。 左仪却没有那么悲观,不过感觉上跟施千兰差不多。 众人得了一致想法,便各自回去休息。 反正左右人已经到了这里,即便是森罗地狱,总归得闯上一闯。 于是隔天一大早左仪被人从床上叫醒,说是阮家那个娘子来了,还说家里出了命案,却不好去衙门里告状,只能来找通判大人。 左仪睡眼惺忪的开始洗簌,一刻钟不到就去了厅里。 阮家娘子正坐在厅中,与她说话的是施千兰,看样子二人相谈甚欢,连左仪来了都没注意到。 左仪忍不住想,这女人真是来告状的? 还是那种出了人命案子的状? “咳咳...” 左仪清了清嗓子,以此来引起二人注意,这才走进门内。 “不知道阮家娘子来告什么状?谁死了?” 这话问的十分直接,左仪是想提醒阮家娘子,她是来做什么,即便事不关己,也该稍微装装表面的样子。 阮家娘子果然正了正神色,眼神里带着一丝悲伤的说道:“家中管家昨夜无故暴毙,这件事我不敢告上衙门,特意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为何不敢告上衙门?” 左仪不解,梅县令和阮家有些关系,即便这关系只是因为定王的存在而存在,也总归不会看着阮家无故受过吧。 阮家娘子这话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第224章 问话 阮家娘子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大人有所不知,管家时常与衙门打交道,且几次都是管家帮着家里把一些麻烦事摆平,如今管家突然暴毙,我实在是...” 这么欲言又止,又欲盖弥彰。 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阮家以往被衙门里找麻烦,管家拿钱去处理,这收受贿赂一事在本朝颇受重视,如果是梅县令杀人灭口,阮家娘子确实是不敢再往衙门里告的。 瞧瞧这女人话说的,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她看似什么话都没说,却又把该说的都说了。 左仪第一次觉得自己要真想梅县令表现出来的那样该多好,压根听不明白阮家娘子的言下之意,还不得活活把这女人给气死。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左仪正色起来冲阮家娘子说道:“管家是何时死的,死在了何处?” 阮家娘子再叹了口气,“他人死在院中假山后,看样子是见了什么人之后才被杀,至于是什么时辰。”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不大确定的说道:“约莫是子时后,具体时辰我也不清楚,总归人是快天亮的时候才被府中侍婢发现。” 关于尸身这一块她不是很清楚,只大致看了一眼,人死的样子很难看,是中毒而亡,七窍流血的死法,实在好看不到哪儿去。 左仪点头,转头问施千兰道:“闻人在哪里?” 施千兰一撇嘴,“已经和宫先生去阮家了。” 左仪一挑眉,抄着手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阮家娘子前头带个路吧。” 他不大愿意让阮家娘子和施千兰多接触,倒不是怕她对施千兰做出什么,而是纯粹的看过那个故事后,对阮家娘子这个人喜欢不起来罢了。 阮家娘子不疑有他,起身颔首说了声好。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压根没注意到后头的施千兰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笑。 阮家今日门前比寻常时候要冷清许多,守在门外的护院换了寻常仆役,真正的护院则都在家中。 左仪进到院子的时候,院中已经站了不少人,洋洋洒洒少说也有二三十号。 他不由叹息,家大业大啊。 在这些人最前头的是一身青衣的宫文柏和干净利落的闻人清。 前者长身而立,看似在盯着闻人清验尸,实际上余光却在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变化。 后者则是神情专注的看着手底下的尸身,似乎那尸身比满园的花卉更吸引人。 左仪和阮家娘子上前几步,宫文柏便先给左仪行礼,随后朝着阮家娘子颔首。 左仪问道:“怎么样?” 他们来的早,所知虽然不会比自己多多少,但多一点也是多。 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情况,左仪总是打个折扣,但宫文柏的话他信。 “人死于昨夜平旦,是被人直接一针扎进脑后中毒死亡,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宫文柏把之前闻人清查验到的部分结果告知左仪,剩余没有确定的部分还得等闻人清查验完成才能知道。 “平旦?” 阮家娘子说人死在子时后,可子时跟平旦之间差了整整一个时辰,而人却是在破晓之时才被发现。 这中间差了又是一个时辰。 左仪很好奇,阮家娘子是如何看出人死在子时后。 “竟然是寅时。”阮家娘子蹙眉说道:“昨夜子时前管家才把账本送到我书房,随后离开,若是死在寅时,那这一个时辰他也该是在自己屋中才是。” 要不是阮家娘子从始至终没有看左仪,左仪大约都要以为她会读心术之类的术法,怎么就知道他心中正疑惑此事。 不过听她这意思,子时后管家其实是该回去自己房间睡觉,可人最后却出现在院中的假山后,还被人给毒杀了。 “子时后谁会在院中走动?” 左仪朝一众仆役看了眼,这话其实问的很没有水平。 像阮家这种大宅院,夜里总是有人在四处巡查,以免被梁上君子窃走了东西。 可不这么问,左仪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场。 很快有人回答了他。 “回大人的话,昨夜在家中巡查的一共有十二个人,每三个人一组,在中庭和后院巡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说话的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儿,那个头起码比左仪这种身高不算低的人还要高出一头来。 他虽然躬身说话,却给人一种平视的感觉。 左仪微微仰着下巴,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眼,说道:“如果没有发现异常,那管家是如何死的?” “这...” 高个儿一时回答不上来,只能悻悻的垂下头。 左仪又问道:“昨夜都是谁巡查,站出来。” 高个儿朝后指了指那十二个人,这些清一色的都是内敛的练家子,左仪一眼瞧着,起码身手都比衙门里的好上一些。 “昨夜就是他们十二个。” 高个儿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给左仪让出地方问话。 左仪确实有话要问,他扫了十二人一眼,淡淡的问道:“子时后你们都在什么地方?” 人死在院中假山后,这里又是整个院子的必经之路,如果有人巡查,不可能不走到这里。 即便管家没有叫喊出声,可杀他的人总归是要动的。 这些人的身手不错,这种动静总该多少察觉到的吧。 除非... 左仪想到了自己,如果杀人的人换成是自己,他有没有把握避开这些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离开。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只是这世上能跟自己齐头并进的可不多。 程宣算上一个。 小小漷县要是有那样的高手在,那可真就精彩万分了。 “是我们。” 三个男人站了出来,这三人都是一身劲装打扮,手中握着一把看着就造价不菲的短刀,神情严肃的看着左仪。 左仪点头,上下仔细打量起三人,少顷问道:“昨夜走到这处假山是什么时候?” 站在最左边的男人拱手说道:“回大人的话,昨夜小的们走到假山这边是子时后,具体时间是子时一刻。” 第225章 错综复杂 从三人巡查到假山的时辰来看,当时的管家已经在假山后。 只是尚且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身亡。 左仪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动静呢?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领头的男人迟疑一下,随后才张口说道:“倒也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最后我们确定了是只狸奴,所以才没有在假山前后仔细查看,没想到管家竟然在那里遇害了。” 他看上去还有些自责,似乎觉得如果他们当时巡查到了假山后,说不定管家就能获救。 左仪心下觉得不可能,既然来者就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不管巡查的人是不是瞧见,管家都必须得死。 只是谁要杀人灭口,还有待商榷。 “子时前后还有谁在院中?” 左仪没有继续问那三个巡查的护院,而是问了在场所有仆役。 仆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才摇头说没有。 “那阮家娘子你呢?” 左仪得了仆役们的答案,转头看向阮家娘子,她所知死者死亡时辰太过准确,即便后来解释过了,左仪还是怀疑她知情。 “我?”阮家娘子像是没想到左仪会问她,想了想说道:“我当时应当算是在院中吧。” 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主屋,“当时我就在廊下,在书房接了管家送来的账本后就出了书房,一个人晃悠着到了那里,护院们巡查的时候也瞧见了我。” 她说着又看向那三个护院,护院们便齐齐点头说是。 这算是给自己找了人证,时间上阮家娘子是绝对没有杀管家的可能。 但管家是被高手杀害,显然是雇凶而为。 “也就是说当时院中有你们四人,四个人却都没有发现管家就在假山后。” 也许那时候人已经死了,也许那时候人只是被挟持,或者根本管家和来者早有接触,根本没打算呼救,反而可能还为那人掩饰行踪。 只是他没料到,那人这次来却是为了杀人。 左仪的眼睛盯着阮家娘子,见她眼中毫无波澜,竟然意外的沉气。 “大人明鉴,这处假山平日里就鲜少有人过来,只是为了装饰院子才摆设的,就算是清扫都是好几个月才弄一次,我等实在没料到那后头会藏着人啊。” 阮家娘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她去报的案,怎么反倒自己被人怀疑。 左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阮家娘子未免太过镇定,对于管家的死,她像是早就知道。 可又处处都做好了准备,让人找不出具体的证据来。 却正是这一点,让左仪心中的怀疑无论如何都散不开。 “好了,我知道了。” 他转头去看闻人清,见她已经收手站了起来,显然是尸身已经验的差不多了。 左仪没有立刻问她,而是和二人颔首,随后示意阮家娘子把管家的尸身抬到空屋中安置。 如今天气炎热,还得放到阴凉的屋中才妥善。 哪知阮家娘子直接吩咐人将地窖里的冰块都搬了出来,专门弄出一间屋子放置管家的尸身。 待一切安置妥当,左仪便找了借口离开。 回去的路上,左仪发觉身后有人跟着。 几次停顿之后他终于确定了那些人都是衙门里的人。 虽然这些人身着布衣,脚上的靴子却没有换下来,显然是疏忽了。 他暗中示意闻人清和宫文柏,二者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于是宫文柏开口说道:“今日阮家的案子在下觉得有蹊跷。” “哦?如何说?”左仪故作疑惑的看着他。 宫文柏老神在在的说道:“管家尸身是在假山后发现,阮家娘子虽说自己没有去过假山,但她手中有整个阮家的财富,雇凶杀人也不是办不到。” “说的也是,死者的死法确实像是专业的杀手所为。” 闻人清在中间适时的来了一句,随后看着宫文柏道:“先生慧眼如炬,觉得这杀人凶手会是谁?” “我觉得可能杀人者就在阮家,说不定是他们自己贼喊捉贼。” 宫文柏这话就完全不过脑子的往外说,要真过了脑子,他大约是说不出来的。 左仪点头表示赞同,余光瞧见身后跟着的人竖着耳朵听的认真,不由嘴角微微上扬。 这些人果真是来探听消息的,阮家出了人命案,梅县令这么快就能知道,看来在阮家没少安插人吧。 那管家是不是他的人呢? 左仪心里这么想,脸上的笑更为灿烂。 “总归是个不算难的案子,不管是阮家还是谁,早早抓了凶手,咱们也好离开漷县。” 他像是不大满意漷县的环境,左右看了眼,十分失望的说道:“还是豫州城好些,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这地方看着让人心里闷的很。” 左仪抬手在胸口拍了拍,摇头叹息着往前走。 宫文柏和闻人清没有吱声,跟着他继续往买下的院子方向走。 直到回到院子中,闻人清才抿了抿唇说道:“大人可知道那管家身上还有些什么?” “无非玄月之类的,还能是什么。” 左仪猜都能猜得到,这些人的死都跟那个所谓的月神有关系。 只是月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左仪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大人既然猜到了,肯定想得到这些人都是同一伙势力所为,这些人杀人的手法古怪诡异,且神出鬼没,阮家怎么会跟这些人牵扯到一起。” 闻人清是在提醒左仪,这些人既然能杀阮家的管家,且管家的死看上去阮家娘子又是知情者,难保二者不是早就有联系。 这一点左仪想到了,不管是背后所谓月神的人,还是阮家和梅县令,他们都效忠于定王应当没错。 既然是同一个主子,那互相之间有牵扯并不稀奇。 只是定王常年在京中从未离开,他是如何笼络到这些人的? 或者说,是谁在外为定王编织党羽,且不论官场还是江湖,甚至是一些商贾富户。 “先不管这些,管家的死阮家娘子肯定是知情者,她一早就故意露出破绽,一定是有所图。” 左仪想到了之前阮家娘子引他们去城西荒郊查阮郎君尸体的事,难道还是跟那件事有关? 第226章 月神使者 施千兰早早就看见三人进了门,只是三人却都只是站在外面不进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死的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她干脆起身走到门前,靠在门框上有些懒洋洋的问了一句。 左仪点头说是,人的蹊跷不说,身上也有玄月印记,和之前那些人的死属于同一种死法。 “又是玄月,这豫州难不成是得罪了月神了?” 施千兰皱眉,之前豫州城内死的那几个就是如此,如今这个还是,也不知道那些人从哪儿弄那么多毒药来。 “还别说,真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左仪耸耸肩,“之前就有人说过有个什么月神使者,只是一直也没有瞧见过这个人,我还以为这是那位故作神秘所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这个月神使者不知道究竟隶属于什么组织,反正肯定不是月影国。 他之前把这里的消息传回京城,京城那边去查过,所谓的月影国早就名存实亡,根本没那个能力在这里兴风作浪。 这个打着月神使者之名的人,根本不是月影国的那个月神使者。 而是有别的人另外假扮。 可是即便人是假扮的,左仪还是觉得那个人肯定跟月影国有什么关系才对。 不然不可能知道月神使者这个人的存在,还用的月影国的月影砂纵横来去。 左仪了解过月影国的情况,国主因为战败已经一蹶不振,如今在整理内务的是原先的王子,只是可惜月影国都是名存实亡,更何况这个王子。 这些人都不足为惧,唯独有一个不常被提起的人让左仪注意到了。 那个人就是月影国国主的另一个小儿子,此人阴狠毒辣,却又极其护短。 听闻西凉害得月影国战败的那个将军就是被这个人给毒杀,死法十分凄惨。 如果真是那个人潜伏到此处行事,他若是知道西凉的德璋王子也在豫州,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不利。 左仪脑子里只稍微想了一些这个东西,便很自然的忽略了。 他们自身都有些难保,还管旁人是死是活。 何况德璋也非本朝百姓,更加没义务管他。 “我倒是一语成箴,没想到还真有月神。” 施千兰说着,突然想到了月影国,她家的生意虽然没有涉及到月影国,但对这个小国多少知道一些。 她隐约记得月影国似乎就有个什么月神使者,像是月影国除了皇室之外最为尊贵的存在。 而且这个月神使者一向由男子担任,且必须容貌俊美。 当初施千兰记得她家老娘还调侃过,说什么月影国这哪是选月神使者,分明就是变相选美。 “自然是有,月影国的上一任月神使者在不久前的战败中身亡,如今新的继任者还不知道是谁,不过我觉得极有可能是皇族中人。” 宫文柏淡淡的说着,他对于月影国的了解只存在于书本上,可即便是如此,也足够他分析出月影国的一切。 左仪挑眉看着宫文柏,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自己是因为知道月神使者曾干出的事情来推断,宫文柏又是根据什么。 “之前听闻月影国亡国,整个月影国除了皇族外,几乎没有什么子民存在,贵族更是临阵变节。 月神使者在月影国的重要性想必大人也知道,那些人自然是没资格再竞选月神使者的,唯独月影国国主的两个儿子有希望。 可是王子是未来月影国复国的希望,他更多的心思还是会放在这上头,二皇子就不同,他为人阴狠毒辣,却又极其护短,这样人的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更适合担任月神使者一职。” 宫文柏的分析比左仪心中的直觉更全面,如今月影国的情况,确实这么做最合适。 “分析的有道理,看来这个二皇子潜入此处的可能性是十分的大。” 左仪抄着手站在廊下,长身而立的他看上去挺拔伟岸,只是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人除此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隐藏。 施千兰只抚掌站到闻人清身边,低声问道:“今日这人死的很惨?” “没有,很快就死了。” 闻人清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人从活着到死亡应该不超过三息,来人下手十分干净利索,一点犹豫都没有。 “哟,听着像是杀手所为。” “差不多吧,这种手法,除了高手外,也只有杀手,不过高手不会以这种方法杀人罢了。” 闻人清口中的这种方法指的是下毒。 就如同左仪,他这等高手如果真想要杀谁,直接一刀下去岂不是干脆,下毒反而让人觉得下三滥。 “说的也是,那雇凶的是梅县令还是阮娘子?” 施千兰再问,当时阮家娘子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报案不去衙门偏跑来这里,还似乎怕没人知道一般,一路梨花带雨的来。 这分明就是有所图。 要么人就是她杀的,做个样子让百姓以为她是受害的一方。 要么就是她知道杀人者是谁,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告状,就是要警告那凶手,杀人灭口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个麻烦,显然就是他们这一帮子人。 另外阮家娘子一进门就直接找左仪,却在左仪出来的空档与她相谈甚欢,这哪里是来告状,且是告命案的主儿。 闻人清有些狐疑的看了眼施千兰,不过她没问她为什么和左仪一个怀疑对象。 只微微摇头说道:“大人也没有定论,不过我觉得阮家娘子的嫌疑更大。” “哦?为什么这么说?” 左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二人旁边,听到闻人清这么说,就顺嘴问了句。 闻人清迟疑一下,她只是猜测,这种猜测做不得数,和施千兰说是属于闲聊。 可如果跟左仪说,那... “无妨,我只是好奇,不会让自己的思路跑偏。” 左仪先做了保证,闻人清觉得自己再较真不大好,便说道:“那个人死的地方暂且不说,就夜半子时管家去送账本这件事,大人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似乎是不大妥当。”施千兰先插了一句。 第227章 收网 且不是阮家娘子是不是独居,就算不是,也没有道理大半夜让管家把账本送到自己屋里。 这不是平白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再者,什么样的账本必须深更半夜去看? 何况阮家本就有账房先生,她打听过,阮家娘子以往看账本都是草草翻过,似乎对自家帐房十分信任。 “她想除掉梅县令。” 宫文柏突然给出了结论。 众人立刻扭头去看他,一个个都是好奇和探究。 阮家娘子目前为止所做只是想引他们去查梅县令,也许只是想警告,或是敲山震虎。 “阮郎君的死可能就是她的契机。”宫文柏又说了一句,虽然有点不着边际,却正正解决了阮家娘子为什么会把脏水往梅县令身上泼的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阮郎君是被梅县令害死,阮家娘子不过是为自家夫君报仇?” 施千兰觉得挺有意思,这对狗男女害死家人在前,却不允许有报应,如今一个身死,另一个竟然还妄图构陷一县县令。 左仪就不这么想,他倒是觉得阮家娘子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那个梅县令确实也不如传闻中那么无为而治。 他们二人,一个一心构陷,一个满身泥物,谁也不是个好东西吧。 “眼下都是猜测,并没有实证。”闻人清能给出的只是尸体上的线索,至于其他,还得靠他们自己去查。 施千兰点头,“这里我的人不多,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接下来几日,几人都只是在院子里吃吃喝喝,偶尔上街走走,也仅仅是溜达一小圈就回去。 梅县令听着来人报告,心里忍不住犯嘀咕,照理说出了人命案子,这位左通判难道不该着急吗? 还是真的仗着国公爷一路走到今天,所破的案子莫不是都是那位宫先生所为。 “你要不还是出城去躲躲,我这心里总不踏实。”梅县令朝立在不远处的黑衣人说道。 那晚人虽然不是他杀的,可将管家叫到那处的却是他。 梅县令怎么都没想到,那婆娘疯起来会这么无情。 “大人怎么不反击?”站在不远处的人闻言抬头看了眼梅县令,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而是反问了一句。 在他眼里,阮家不过是京城那位的一个玩物,想丢就能丢,何必太过在意。 “你知道什么,阮家于京城那位有用处,一时半刻定然不会舍弃,我与她想争,虽然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无,可却也要折损自己的元气,何必。” 梅县令对阮家娘子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很愤怒,可愤怒之后又是无奈,人是京城里来人处理的,不过是借着他的名义去的豫州城而已。 可这一切既然那位没让阮家人知道,也就说明他们没必要知道。 如今阮家娘子发难,梅县令只能自己受着。 “大人说的是,只是那些人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难道是不打算继续查下去了?” 他还是有些顾虑,若是此时自己走了,后头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掌握,若是出了岔子,又该如何? 梅县令摇头,“不会。”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想的和直觉判断会有这么大出入。 但直觉左仪不该是个糊涂人才对。 正想着,外面有衙役急匆匆跑来,跪在门外报道:“启禀大人,院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什么?!”梅县令一下子站起身,手边的茶碗都差点打翻。 那院子他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人怎么可能突然就都不见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院子里的人回屋,起初还能听到里头有动静,之后就...就...” 衙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当时以借口进去找人,结果里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废物,那还不赶快去找!” 梅县令最担心的就是那几个人扮猪吃老虎,看似每天悠闲的待在院中,实际上暗中动了不少手脚。 那位施家的大小姐他可是知道厉害,手中握着诸多信息,甚至有些连京城那位都不一定知道。 衙役应着声转身就走,可其实心里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 那几位消失的这么诡异,没人看见他们从何处离开,更不知道去哪儿。 略一想,干脆满县城去找吧。 将衙役骂走,梅县令坐立难安,“你即刻出城,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们留有把柄,那疯婆子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小心为好。” 黑衣人点头,转身从后窗一跃而出。 左仪蹲在墙头上,看见有人从县衙高墙里翻出来,一拍衣摆,人已经飘出去老远,紧紧跟着那人。 见他竟然是直接往城外去,左仪心里嘀咕,他和宫文柏都猜测那人肯定藏在县衙里,都以为他会一直藏着,没想到竟然是要出城去了。 虽然此人不一定是杀人凶手,却一定知道管家是为谁所杀。 也许,这就是将管家叫到假山去的人。 眼看人要出城,左仪脚下微微用力,一个闪身挡在了黑衣人面前。 “阁下走的这么急,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做,不如说出来,看在梅县令的面子上,我帮帮你。” 左仪抄着手笑眯眯的看着黑衣人,闲庭信步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 黑衣人算是镇定,只微微眯起眼看着左仪,“你拦我做什么?” “你说呢?”左仪一丝一毫没有犹豫,就像是笃定眼前这人就是自己要找之人。 “我不知道阁下究竟想干什么,我不认识你,烦请让开。” 黑衣人的手在身侧渐渐握紧,他认得左仪,却不知道这位京城国公府纨绔公子竟然有这般身手。 更不知道他是何时盯上自己,又盯着自己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让开肯定是不行的,不如你陪我走一趟,事成之后阁下可随意离去,如何?” 左仪寸步不让,眼前这人身手不如自己,他有把握将人留下。 虽然此人去不去关系不算很大,只要确认了身份,他离开反倒更能坐实了事情。 但左仪更喜欢让人无从反驳的实证,而非推断,让人有机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