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论主角是如何倒掉的》 第一章 炮灰反派是没有前途的 《真龙逆天传》是一本玛丽苏无脑修真爽文。 如果说非要给它在众多套路网文市场中找出一点不同的特质,那就是它特别脑残。不过这不妨碍游月对它的喜爱,因为她也有些。 无良扑街写手逻辑设定乱七八糟就算了,更新还奇慢无比,惹得众多书友愤懑不已,但作者显然并不以为意,甚至放话道: 再催断更! 读者们忍不住陷入了沉默,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当然这不重要,总之,这本小说的主要内容大概讲的是一个标准励志修真故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男主韩冲从小没爹没娘,在某个小村庄孤苦伶仃长大,好不容易进入学院学习,又被各路反派从中作梗,好在有温柔美丽善良勇敢的大小姐苏恋语一路相助,他逐渐发现自己身体里的逆天潜质,终于打倒大魔王,平定三界动乱,贯彻正义和平。 主要梗概是这样写的没错,但是具体的后续发展她也不太清楚,因为她穿越了。 她穿越了。 正当她美滋滋地看着文中名为游月的和她同名的反派女n号在男主的一个无差别攻击大招中挂掉,心里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还有点想拍手叫好的时候,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这难道是书中的游月对她进行的打击报复行为么?她真是身体力行地向世人展现了幸灾乐祸要不得这条崇高的道德准则啊…… 直到她用45度角的忧伤仰望天空良久,确认身体也不是那个身体,世界也不是那个世界之后,终于堪堪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其实她不想接受啊! 穿越就穿越吧,穿越成反派逆袭主角的小说她也没少看,关键在于,当不上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玛丽苏女主就算了,也不是手握重权痴恋男主的魔界圣女女二,连不是反派堪比反派一路跟着主角团陷害女主的脑残女三都没轮着。 书中的游月,是一个存在感缺失,不记得在第几章出现过的,跟主角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女n号。要不是因为跟她同名让她稍微提起了那么一点点兴趣,那就是路人甲乙丙丁的水准,如果拿番位来形容的话,至少在三十八线以外。 这样一个破碎的她,如何拯救同样破碎的命运…… 她堂堂一个饱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优秀现代女性,——靠别人你就是公主,靠自己你就是女王,绝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游月决定认真分析当前局势,发挥她那所剩不多的聪明才智努力给自己加戏,从而避免连句遗言都不给留的炮灰结局。 最优选择肯定是抱上主角团的大腿,成为主角正义的伙伴,走上人生巅峰。有上帝视角加成,关键时刻能帮上不少忙,说不定还有机会挤掉女主成功上位。 无奈游月的设定就是根正苗红的魔界中人,在书中为数不多的描写中,充分展露出了生为魔界人,死为魔界鬼的刚正不屈的品质。在被韩冲一招拍死之前,她的心还坚定不移地向着邪恶势力,立志为魔界建设添砖加瓦。 多么可歌可泣的精神啊,细细一想还莫名让人怜惜呢。 如果她要强行ooc,恐怕没等到官方制裁,就先被自己同样爱岗敬业的同事们就地正法了。 而且身为主角,自然有着些常人所没有的主角光环加身,非要跟他们抢饭碗的话,最多只是把她从无名的炮灰角色推到因为跟主角团针锋相对而多了几章戏份的炮灰角色身上而已,还不是一样的完蛋,说不定死得还更惨…… 走游月原本的反派路线的话,也是没有前途的。在这样一部弘扬真善美的无脑爽文中,正义一方吸光了全世界狗屎运,被打残落下山崖都能获得绝世秘籍,她拿什么和天选抗争啊! 说到反派就不得不提到本文最强的男人,《真龙逆天传》的反派大boss,魔尊大人炽焰了。 《真龙逆天传》的设定中分为人、魔、妖三族,三界原本是势均力敌互相制衡,但随着连续几任魔尊的过分强大,魔界的势力也逐渐打破了平衡,这对人妖两族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网文传统人类主角就是要去砍大魔王的嘛。 炽焰此人,终其一生追求绝对强大的力量,除了囚禁苏恋语期间两人冒出的莫名绿色泡泡,堪称清心寡欲,在末卷的最终一战中败给韩冲,落得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作为反派boss硬件还是要过关的,最好还跟女主有那么些暧昧情愫,否则狗血就略显不足。而炽焰在此方面显然做的十分不错,“犹如寒冰一般的眼神,高挺的鼻梁,两片薄唇紧抿,流露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王霸之气”(此处摘自原文),只差一个刀削般的下巴就完美了呢!集强大、冷酷、残暴、英俊……等优秀素质于一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反派之楷模。 但问题是,炽焰和她完全没半毛钱关系啊! 虽然同为魔界人士,但炽焰是狂霸酷拽法力无边的魔尊大人,游月就是一给人打工的,打的还是临时的那种。 如果说反派也要分等级,那么魔尊大人就是食物链顶端,金字塔的尖尖,其次是魔界左右护法和圣女,再剩下……再剩下也没必要记了,反正作者也写不了那么多!只要知道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是她等小人物可以随便肖想的就可以了! 作为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炮灰,想要清纯不做作地和boss搭上关系,除了天降正义把他劈傻,成功率几乎为零。 而且炽焰的落败结局都写好了,她要是真进了他的阵营,还得肩负起为反派逆天改命的任务,这好像比保住自己的小命还难…… 这个世界对炮灰反派也太不友好了吧! 现在她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努力修炼,超越主角。 自成一派,方可逃出斗争的漩涡,结庐在人境,远离纷纷扰扰,做自己人生的主角,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难道自己真有这样的天赋吗?莫名其妙穿越一趟,居然还燃起了纵横三界的斗志,硬是将一篇文的性质从大男主给直接性转了。游月低下头凝视自己因为激动而紧握的小拳拳,被自己的想法感动得五体投地。 去吧!勇敢的少女! 第二章 和新同事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游月?”一声娇呼打断了游月的沉思,“你怎么还在这儿?” 游月浑身如同触电般一激灵,颇有一种做贼被发现的刺激感,慢慢心虚地抬起头。 来人是位身姿窈窕的妙龄女郎,墨兰色长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乌发用碧血玉高高挽起,一双凤眼水波潋滟,但此刻充满了探究的神色。 完了,刚穿越来就碰上认识的了。 作为炮灰角色,游月的人际关系描写在原文中约等于零。一个连遗言都没有炮灰,怎么可能浪费笔墨在她的人物刻画上啊!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同样也给了她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 游月努力回想,试着在记忆里寻找一个可能对的上的角色。无奈炮灰反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位漂亮姐姐似乎没有任何记忆点。 算了,实在不行就装失忆吧,反正这种例子在重生穿越文里也不是没有。 沉思了半天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的游月终于怯怯开口:“你是?” …… 场面似乎有些些的尴尬。 游月大脑转得飞快,迅速地思考了从这位魔族姐姐手下逃脱的几率。 魔族分为练气、凝神、知微、入幽、入梦、化梦、至境、浮屠八个等级,当今最强的魔尊大人也才刚到至境初期,据说魔尊老爹曾经差一点突破至境后期,可惜死的早,她也没这机会瞻仰风姿。 同是炮灰,就不要期待什么入梦化梦阶了,她暗暗思考着,如果打起来,这位十指纤纤状似弱柳扶风的姐姐有多厉害?自己真要反抗的话,说不定还有点成功的希望? 但游月才刚上岗不到一会儿,对这具身体完全不熟悉啊啊啊啊!原主人的技能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唯一惦记的还是临死之前连句遗言都没有! 出息啊出息…… 来到异世界不好好背技能,全想些有的没的,你不炮灰谁炮灰。 游月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正梗着脖子引颈受戮时,面前的漂亮姐姐终于有动作了。 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朱唇轻启:“噢,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楼晚晚,这次上头安排和你一起前往阳明山的。” 阳明山?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这句话的重点是,忘了自我介绍? 感情她不认识她? “呃,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我应该认识你呢……” 劫后余生,心情大好,游月迅速整理思绪开始探听形势:“你如何认出我的?” “喏,你的画像。”楼晚晚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画纸,放在游月面前。 这画作的水平不错,寥寥数笔却勾勒传神,画上的姑娘一弯细眉秀如柳叶,杏眼水汪灵动,双颊有些婴儿肥,饱满得似是能掐出水来,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颇为娇俏可人。 游月的笑容逐渐变态。 甚是满意,她甚是满意啊。 “欸,这个又是?”游月对着自己的脸痴汉了半天,终于发现自己的画旁边还有一个男人。 “这是我们此行的另一个同伴,名叫华凌,但我也还没见过呢。” “没关系没关系,等我们都到了那儿再碰头也不迟嘛~” 说了这么多,游月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楼晚晚说她们被安排一起前往阳明山,但现在的自己完全不知道任务内容啊?! 问是不可能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问的,一问不就暴露出自己不是本人了吗,好不容易躲过一趟,游月不想再尝第二次等待审判的滋味了。 更何况她这么有灵性,蒙过这么些同为炮灰的小角色,应该也不是大问题啦! 楼晚晚看游月两手空空,好心邀请她共乘一骑。 游月不会使法诀,本来还怕露陷,但楼晚晚显然没打算搞特殊,虽然是魔界中人没错,但在外边还是得低调不是。 靠在马车舒适的座撵里,面前还有一尊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游月忍不住心神荡漾,叽叽喳喳地缠着楼晚晚聊天,状似好奇地询问当前局势。楼晚晚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一一答复。 游月根据楼晚晚给的信息,迅速确认这至少是《真龙逆天传》的前期,韩冲仍籍籍无名,甚至还没走向修炼的路子,不知道在哪做家丁受人欺负呢。 以炽焰为首的魔界正值繁荣,穿得早不如穿得巧,游月暗喜,有这么一个魔界的身份在,目前还是可以好好活着的。 忽然生出一种此行不亏的满足感,如果能永远作为小角色活着,不用担心大人物的斗争,说不定还真的挺幸福。 要是不死就更好了…… 不过穿越回到书的开始,冥冥中有什么天意么?好像轮回一样,一辈子都炮灰,最后还倒霉挂掉的反派游月,是不是也在后悔一开始没有选择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呢? 但游月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了。 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可能带来一场暴风雨。她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的触动,自己是很渺小的人物,但谁又能说一点小小的不同,改变不了大人物们的命运呢? 就算是这样的炮灰角色也要可劲扑腾,她既然决定了以这个身份活着,至少不会让同样的结局再发生一次。 “有点儿冷……”之前因为不停说话所以还不觉得,一旦静下来,游月很快就忍不住哆嗦。 楼晚晚奇怪地看她一眼。 “冷就生火呀。” 她要是会生火早就生了……游月再一次痛心疾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一到斗法章节就加速略过。 最后还是楼晚晚顺手给她施了个法,两指轻轻一碰,拟成兰花状,一股轻飘飘的青烟就从指间飘到了半空中,并很快燃起明亮的火焰。 游月眼神熠熠盯着楼晚晚的手势,看见火焰真的生起来了,在空中活泼地跳跃着,飞出的火苗却好像有灵性一样,不会伤到她们半分。 好神奇……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个存在各种灵力术法的世界,但真的亲眼所见,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游月只觉十分有趣,别在背后的双手模仿楼晚晚的手势,并暗中使劲,却什么也没放出来。 “你呀,不好好修炼,”楼晚晚看出她的窘迫,嗔怪道,“我们这次任务也未必轻松,你可怎么办呀。” 感觉到楼晚晚是真的为她担心,游月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会努力弥补的,总之绝对不拖你们后腿。” “算啦,我会尽力护着你的。” “呃,”游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下子被堵得有些结巴,“以后一定不会这样,我发誓!” “我会修炼成很厉害的大魔头,我保证!但这次……真的抱歉了。” 虽然他们身为魔族没错,但大魔头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应当是贬义的罢…… 楼晚晚噗嗤一声笑了,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游月的头。 “好,我等着,我们游月长大了一定很有出息。” …… 感情她刚刚真挚进取的心意被当成小孩子向大人诉说梦想呢?! 我看过剧本的!游月真的很厉害!!可是不能跟你说!!! 唉,又不能告诉楼晚晚自己以后会变成魔尊手下的一员大将,否则一般的喽啰哪会在小说里拥有大名啊…… 游月憋屈地坐回角落里,幽怨地看着楼晚晚笑得花枝乱颤。 楼晚晚在原着里有过笔墨描写吗?游月不记得了,明明同样都是炮灰。 可是面前的她笑得好开心,漂亮的脸庞藏在跳跃的火焰打下的光影里,明艳又鲜活。 楼晚晚是《真龙逆天传》里可能没有姓名的反派小人物,但在游月这里,她是自己初次来到异世界,怀着寂寞孤单的心情,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 可是连自己也是个连遗言都没有倒霉挂掉的炮灰啊…… 游月忍不住想笑。 大家都是很渺小的人物呢,领着不知道是谁的“上头”给的任务,奔向前途未卜的命运。可是在这些书上无名的小人物的世界里,未必就没有值得纪念的剧情呀。 一整天的疲惫都化成了困意袭来,游月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之前还闹腾呢,这么快就累了。” 有一双温柔的手给自己盖上了毛毯,游月什么也看不见,但隐约觉得,那人的脸上,应该是带着笑意的。 第三章 进入天道院 游月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撩开马车帘子被强烈的日光给刺激了一阵,她居然睡了一整夜! 不过这么休息过后,她的精神也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 楼晚晚比她先醒,没注意到她这里,正聚精会神地翻看手上的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 楼晚晚闻言抬起头看她一眼:“我们这次任务的线索。” 又是任务…… 游月心里猴急,但表面上仍然装得风平浪静,若无其事地开口:“我看看。” 楼晚晚将册子递给她。 册子上画着一些风景,底下偶尔有小字批注,大概记录的是些具体位置,结合阳明山来猜,应该是要去山上找什么东西。 “我们分头行动吗?不过还有那个到现在都没消息的同伴,去哪和他碰头?” 楼晚晚沉吟了一会道:“阳明山范围太大了,分头行动方便些。至于华凌,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游月点头。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倒真有一处……有些麻烦。” “什么?” “阳明山上有座学院,我们的身份恐怕进不去。” “天道院?”游月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 “对,天道院的老家伙们倒有些本事,以我们魔族的身份很难混进去。” 游月脑中乱窜的精光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奇妙的统一,她终于想起了为什么阳明山如此耳熟,因为天道院。 韩冲开始修行的地方。 正是在天道院,韩冲身上的天赋得到了发掘,并且在此结识了作者的亲女儿苏恋语。 苏恋语此人,实在是行走的外挂,活体玛丽苏。就连男主韩冲本人都吃过不少瘪,早期没被少虐,而苏恋语宛如一个提前满级的svip,只是来游戏里看看风景的,就连最苦的被抓去威胁韩冲的人质期间,都能和魔尊大人发展出一串绿色泡泡。 如果可以的话,游月真的想避免和她发生正面冲突。 惹了本文究极外挂的代价不是她的小身板能承担得起的…… 楼晚晚接着说:“虽然阳明山上的每处都有可能,但我觉得东西在天道院里的几率大些,如果实在没办法,只能硬闯了。” ……硬,硬闯? “反正除了那几个老家伙,都是些不成器的小孩。” 游月的嘴唇因为惊恐而不停颤抖着。 啊……住嘴!你知道你这是多大的不敬吗?!主角大大,请您看在她不知情的份上,原谅她狂妄的无知吧…… “我觉得不行。”游月赶紧打断了她的计划。 楼晚晚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她。 “闯天道院未必有你想的那么轻松。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今正是人才辈出的时代……呃,我是说,天道院里万一真有什么厉害角色呢?我们只有三个人,而且我还帮不上忙,硬闯的风险实在是有些大了。” 楼晚晚没说话,显然被她说动了。 游月继续趁热打铁:“就算我们真能闯出去,他们非要闹个鱼死网破,毁了那东西,这不是祸大了吗!” “那你说要怎么办?能进入天道院,还能把东西安全带出来的法子。” “让我混进去。”游月面无表情地回答。 “什么?!” 这办法虽然听起来有点不靠谱,但确实是游月仔细衡量以后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天道院招收弟子,而我恰好什么也不会,正是个现成的素人,如果能隐藏住身上的魔气,内力筋脉也不怕他们探。混在一起修炼的弟子里,一来行动也方便,找到东西后就找个借口被淘汰,离开也不会有人怀疑。” 楼晚晚被眼前这个刚认识一天不到的不学无术却胆大包天的小姑娘震惊了。 “你知道进入天道院意味着什么吗?你一点法术也不会,一旦被发现是魔族,必死无疑。” 游月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要问你有没有能隐藏住我魔气的方法。” 楼晚晚没再回答,直到游月以为这个方法没戏了的时候,她才重新抬起头,凝视着游月的眼睛,缓缓说道:“有。” ———————————————————— 她们这一去路上走了三天。 “这东西,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上……” 自从决定了送游月进天道院,楼晚晚的啰嗦程度直线上升。 “在天道院里一定要小心,知道吗?戴上了这个戒指,连我们也感受不到你的气息。如果真有事,就取下戒指释放灵识,我们在外面感觉到,一定想办法救你。” 话虽如此,但是结合到实际运用肯定偏差少不了,而且她连释放灵识也不会,但这话她不打算对楼晚晚说。 游月转了转手上小巧玲珑的银色素戒,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肯定会万事小心的!” “没良心的,你还笑得出来!”楼晚晚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哎痛……”游月赶紧碰瓷,以此换取她心软然后不要再念叨了。 楼晚晚横她一眼,倒真没再说话了,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天道院的门口。 天道院的门口聚满了和她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也有不少家长像楼晚晚一样舍不得孩子,互相拥抱叮咛。 “你看,和我们是不是有点儿像?”游月一安分又忍不住皮痒,笑着对楼晚晚说。 一边状若无意地搜寻四周,看看有没有可能遇上韩冲或者苏恋语之类的。 楼晚晚当真是情绪不高,都没心情和她打闹了,游月心里的愧疚又疯长,转而无奈地安慰起她来。 就在这时,天道院那巨大的,刻满神秘图案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缓缓向外打开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噤声望向门内。 门正在缓缓张开,但待完全看清门内后,游月发现那门后并没有什么门童。这门就像有灵性一样,时间到了,就自觉要打开。 不少人也发现了这情景,忍不住惊叹:“不愧是天道院啊……” 一时间周遭充满了啧啧称奇的赞美声。 楼晚晚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游月为自己刚刚心中也产生的赞叹感到羞愧,连忙附和道:“说的对!这种东西在魔界根本称不上稀奇。” 门内陆续走出了些梳着发髻,穿着道袍的小童,随后便跟着出来了一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者,一看就是大人物的样子。他手持拂尘,笑道:“今年竟有这么多小辈,人才辈出,人才辈出啊!” 周围有人认出了老者的身份,面露喜色,小声讨论道:“是青城道长,今年是青城道长……” 游月对他有印象,青城道长是天道院最为和蔼的道长,在韩冲被陷害,所有人都要求将他逐出学院时,只有青城道长愿意替他申冤。 游月还挺喜欢这个和善的老头,如果他面对自己这样愚笨的学生也能保持同样的态度的话。 “晚晚姐,我真得进去了,你也快走吧,多在这留一会儿,万一被那道长发现了怎么办?”游月轻轻推了推楼晚晚。 “我知道,那你照顾好自己啊。” “那当然!我这么有灵性!”游月一边挥手,一路小跑,跟上了移动着的少年队伍。 “呼……”游月跑得有些急,一时间喘不上来气,只能弯下腰来大口呼吸。但她眼神却没动过,一直紧盯正在关闭的大门,楼晚晚站在缝隙里,一直没挪过地儿。 什么呀,不都说了怕魔气被发现吗,还不愿走…… 游月心里忍不住嗔怪,但想到有人愿意在原地目送着自己,又有些莫名的欢喜。 第四章 南宫夏 随着外界的声音归于寂静,那扇大门终于完全关闭了。她这才转过身去,认真打量起周围的少年来。 刚刚在门外人太多,目标锁定不了,现在留在这的全是今年可能进入学院学习的学生。更何况主角的气质自然与普通人不同,放在这群什么也不懂的学生里更加…… 游月的内心os还没完,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 她大概已经找到目标了。 人群里那个穿着杏色流云浅袖轻纱裙,梳着一头飞仙髻,只看背影都能感觉到自带玛丽苏特效的纤细身影,不是女主还能是谁? 不是,作者怎么回事啊,这女主光环要不要再明显一点啊?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在发光啊?! 游月小心翼翼地往苏恋语的方向挪了一点儿,听见旁人对她的讨论。 “那就是苏恋语……” “不愧是逍遥宗的大小姐,这气质……” 正在一片对大小姐不绝赞美的和谐气氛中,忽然插进了一句属于少女清脆的声音,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什么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嘛。”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好事者开始四处探望,寻找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野丫头,敢在逍遥宗大小姐面前口出狂言。 游月一听这个语气就了然了,《真龙逆天传》读者票选最讨厌的角色no.1,不是真坏但是真脑残的女三,缥缈轩千金,南宫夏。 说到南宫夏,又不得不提缥缈轩。 《真龙逆天传》里,人族有三大势力:逍遥宗、凌云阁、缥缈轩。 逍遥宗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势力,在当中也最有话语权。凌云阁是后起之秀,近年飞速发展,竟隐隐有不输逍遥宗的势头。 而缥缈轩不像逍遥宗和凌云阁,以杰出的人才与实力为招牌,而是单纯的“有钱”。 有钱不稀奇,但有钱到缥缈轩的程度,就实在是让人咋舌了。 传说缥缈轩的大少爷曾经在旅途中豪掷万两黄金,只为了和人家争一个先过。这还算小钱,缥缈轩有一个珍宝阁,存放天底下的奇珍异宝,那才是他们真正赖以发展的原因。 秉持着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狂妄,缥缈轩的人行事也怪里怪气,颇有魔族风范,导致其他两派常常担心缥缈轩的主人一开心就改换阵营了。 作为三大势力中最乖张的一方,能养出南宫夏这种作天作地的大小姐也不足为怪。 原来南宫夏和苏恋语的梁子这时就结下了……游月终于解开了关于《真龙逆天传》一大未解难题:南宫夏为什么讨厌苏恋语。 作为全服唯一知情者,她用良知担保,反正不是因为韩冲。 苏恋语在前,南宫夏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虽然同是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但看过了苏恋语这样完美的n次方,南宫夏怎么看都觉得差一点儿。 就连好不容易能在财力方面压过对方的珍宝配饰,都因为苏恋语的超凡脱俗反而被衬出一股浓浓的暴发户气息。 游月顿时对她萌生了一丝同情。 同为女主光环的陪衬板,姐妹懂你…… 女主女三都到位了,男主在哪儿呢?一家人不得整整齐齐的。游月伸长了脖子四处探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果然女主才是亲生的,男主在逆袭之前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这样不行啊……万一哪天不小心敲晕的学生甲乙丙丁里正好被塞进了倒霉孩子韩冲,她岂不是要提前踏上领盒饭的道路? 游月决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加谨言慎行。 ———————————————————— 青城道长好像就只在领他们进入学院的时候露了个面,剩下的步骤全是小道童将他们按人头分组,然后赶去大通铺寝室。 苏恋语和南宫夏这种大小姐自然受不了和庶民挤在一起,但苏恋语虽然神色略有不满,还是遵守学院规章,努力忍下了。同寝的人都对她颇有好感,甚至主动为她腾出空间。 南宫夏就没这么幸运了,刚一进房间就开始一惊一乍,换得女孩子们的白眼无数。 游月这里还算和谐,大家都不是娇气的贵小姐,草草打了个招呼就整理床铺准备休息。 正当她快要入睡的时候,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吓了游月还有几个也快睡着的女孩一跳。 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女孩面带泪痕,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直冲向房间里另一个名叫阿甜的女孩怀里,两人抱成一团,阿甜不住地安慰她。 游月好奇地戳了戳旁边的人:“她们怎么了?” “好像说,那个南宫夏在大发脾气呢,这个女孩叫小知,被迁怒得受不了,忍不住哭了。” 小知缩在阿甜的怀里,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真是委屈坏了。想想南宫夏那个脾气,游月也能猜到和她同寝的女孩多不容易。 “什么人呀……大家都忍得了,连苏恋语都没说什么,她南宫夏凭什么发脾气?”女孩子们都很同情小知,一边表达了对南宫夏的不满。 小知哭了一会儿,终于忍住了眼泪,小声求助道:“怎么办,我不想回去……” 可是还没正式入学的学生待遇确实不太好,就连苏恋语她们也只能挤一挤睡,可见房间里确实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女孩子们忽然不说话了,没有谁愿意交换到那个魔窟去。 游月抱着双手看了半天,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 “我和你换吧。” “真的吗?!”小知差点喜极而泣,阿甜赶紧大力按住了她的背。 “嗯,你睡我这儿吧。” 游月倒没觉得有什么,这些女孩怕以后的学院生活人际关系尴尬,可她不怕啊。 反正她也没打算在这久留。 ———————————————————— 游月按照小知告诉自己的路线,沿着回廊找到了南宫夏所在的房门口。意外的是,房里竟然好像没什么大动静,这简直有辱南宫夏杰出的做作本领。 她有点儿紧张,轻轻推开门,发现已经有许多女孩睡着了,也有不少床铺是空的,显然像小知一样逃跑了,也不知道她们今夜睡哪儿。 南宫夏居然能让这些女孩安心入睡?游月颇为好奇。 但很快,她就找到原因了。 房间的角落里缩着一坨小小的、皱皱巴巴的天蚕丝,这种在皇室都很少见的名贵布料居然就被这么大喇喇套在身上,而且如果游月没眼花的话,她好像在用袖子擤鼻涕?! 南宫夏居然会被气哭,真是老天开眼啊…… 嫌弃归嫌弃,游月还是走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这手帕是楼晚晚的,香香的,上面还秀着牡丹花,她真有些舍不得。 …… “——嗝” 最终以南宫夏尴尬的哭嗝结束了这场无声较量。 南宫夏伸手抓过手帕,动作快得差点没让游月误会成练家子,然后在鼻子上用力一擤。 “这手帕真难看。” …… 游月忍住了暴打她一顿的冲动。 “嫌弃你就别用啊!” 南宫夏用力吸了吸鼻子,重新摆出一副高傲的大小姐神情:“我没说嫌弃。” ……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你叫什么名字?专门来巴结本小姐的?”南宫夏用不屑的语气询问她。 其实这时候如果换了个人就真的被气走了,好心好意来安慰你,还被这样侮辱,换谁受得了啊。 但游月心里藏了事,她的确是来抱大腿的,虽然这大腿并非南宫夏本人,但好歹得先抱上她不是。 “对,我叫游月,就是来巴结你的。” 南宫夏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都做好气走眼前这个好心女孩的打算了,没想到她真的好单纯好不做作的承认,自己就是来抱大腿的。 以气人闻名多年的南宫大小姐有朝一日终于遇到了对手,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很久,游月才淡淡地开口:“别气了,快睡觉吧。” 第五章 天道院初试 游月一睁眼,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娇俏脸庞,瞬间被吓得跳了起来。 大早上见鬼啊…… “你终于醒啦,”南宫夏不顾游月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自顾自说着,“赶紧去洗漱,限你在一炷香时辰内梳洗完毕,然后跟上本小姐去大殿参加初选。” 有没有搞错……南宫夏也是个奇女子,居然真的消化了昨晚的对话,毫无压力地接受了游月做她的小跟班这件事情。 虽然游月是想抱她大腿没错,但显然不是以这种方式。 游月正打算开口向她解释她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南宫夏却忽然正色,凑到了游月的耳旁。 “她们都看着呢,你帮帮我。” 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这话是只说给她听的。 游月抬起头,感受到了来自周围女孩们探究的眼神。 她有些莫名其妙,这也是值得在意的事吗?南宫夏觉得身边没有一个事事顺着她的跟班很丢人? 她图什么呀。 堂堂缥缈轩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逗她开心,还有极其护短的一干长辈,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可是她偏偏要和苏恋语过不去,跑到韩冲那里大吵大闹,颜面尽失。后来还因为嫉恨苏恋语铸下大错,以至于缥缈轩散尽珍宝,只为换她平安。 虽然不比苏恋语万千宠爱的究极玛丽苏,但这种作了天大的死还有人愿意护着的命,也在散发着浓浓的玛丽苏圣光啊! 游月不喜欢南宫夏,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羡慕死南宫夏的好命了。 这就是主角们,全天下的剧情都是围着她们转的。 越想越心酸,算了,以后还得仰仗她过日子,忍一时海阔天空,游月听话地起身去梳洗了。 一路上还能感受到不少女孩鄙夷的眼神。 ———————————————————— 游月的小身板努力挤过层层人群,终于排除万难来到了南宫夏身边。 “太慢。” 南宫夏眼皮也没抬一下。 所有弟子都乌压压挤在一栋房屋外,人头攒动的,只有最前方自然地留出了一小片空地,由引路童子把叫到名字的试炼者领过去。 游月颇为好奇地踮起脚尖探看,却只能看到一群后脑勺:“已经开始了吗?初试。” “开始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到我们。” 游月有些莫名的激动,她只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有些天赋,修炼魔道能小有所成,拿到正统修真来说,还真不知道如何。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还是魔族,虽然楼晚晚的戒指抑制住了魔气,但就怕测试的道长功力深厚,真能发现点什么。 南宫夏看她的手指紧张得绞在一起,讥笑道:“出息,初选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游月心正发慌呢,终于没忍住反唇相讥:“你应该更紧张些才是,要是我被淘汰了,就真没人愿意和你玩儿了。” …… “哼,这考试容易的很,怎么可能过不了。” 南宫夏的声音轻得飘散在风里。 ———————————————————— “261号——” 一听见这个数字,游月就条件反射般站了出来,低头快步向前,手中死死抓着261号铭牌,像是要把它掰烂似的,企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小道童领她一路到一间厢房门口,只留下句“到了”,意思也不准备帮她开门了,要她亲自动手。 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嘎吱——”一声,这门就应声而开了,眼前所见房内只正中间设置了一张木桌,其余便没再有多余装饰,四壁上嵌着几块灵石形状的东西。 这门也太好开了些,她心理准备还没做完呢…… 游月深深呼气,抬起头来却对上了一张面熟的脸。 青城道长。 也不知是好是坏,青城道长能在文中占大量的笔墨,足以说明其功力不虚,作为逍遥宗里仅次于宗主苏凡清的唯二分神期高手,他同时又是最为善良包容的老师,就算真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一定会置她于死地。 总之生死有命,只希望不要出大问题吧。 青城既不认得她,也不知道她内心这些曲曲折折的心思,只是摸了摸胡须,和蔼地朝游月微笑:“小姑娘伸出手来,待老夫探一探你的经脉。” 游月调整内息,紧张兮兮地伸出一只手。 青城手腕轻翻,捏了个指诀,便有一束细细的白光从中飞射而出,快速钻入了她的皮肤。 “不必担心,这光只是探寻你的内力,不会伤害到你,也没有任何感觉。”他看出游月紧绷的状态,出言安慰道。 但不知为何,她似乎能感受到那道白光在她翻滚的血液里,复杂的经络里穿梭,大肆试探着每一处穴位。这种被侵犯的异物感让她十分不舒服,但她对自己的身体尚不了解,不敢有任何动作。 青城说这道白光本应是没有感觉的,可游月确确实实感知到了它在身体里搅动。 虽然人魔修炼出自同源,但毕竟存在差异,她属于魔族的身体也还是不同普通人,也不知道他试探出了多少。 青城很快收回了灵力,身体里的异源力量被抽离,那束白光干净利落地从她的手腕处返回到他的指间,没有任何留恋。 “怎么样?”游月心里有鬼,率先询问。 青城捻了捻胡子没说话,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完了,游月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认真思考现在取下戒指大声呼喊楼晚晚的可行性。 …… 你没救了,不要祸害人家了。 过了很久,青城终于缓缓开口:“我看小姑娘的经脉异于常人。” 果然被发现了,游月心凉了一半。但他的话没说完,于是她也只能耐心等着最后的审判。 “这是好事,以后说不定能成大器呀。” ?! “资质上佳,近年来老夫还未曾见过这样的脉象,以后进入内院要多加努力才行。” 惊喜来的太突然,游月没忍住捂着嘴尖叫出声:“啊——” 青城笑眯眯地望着她,只当她是单纯因为受到鼓励开心的,但只有游月自己知道。 她又在鬼门关前成功走了一遭。 游月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不知何时已经软了,一摸额头,居然全是冷汗。 但她心里高兴,甚至连回到南宫夏的身边,都能发自内心地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就说能过嘛。”南宫夏小声嘟囔。 “多谢你吉言,那咱们内院见啦!” 第六章 翻墙记事(上) 天道院初试结束的比想象中快,有不少人被测试为没有天赋,当天晚上就要收拾东西回家。 多人寝室也因此宽敞了不少,但南宫夏依然一张臭脸,游月猜这应该是她又跑去苏恋语那作死反被女主光环制裁导致的。 虽然对于淘汰者抱有同情,但也多亏了他们的离开,今晚的天道院没有以往森严,游月决定趁乱出去探探风。 因为好朋友被淘汰伤心送别的有,天赋不高却被侥幸留下暗喜的也有,今夜的少男少女们各怀心思,谁也没有留意到游月的离开,也许南宫夏发现了,可是她又怎么会在意呢? 游月之前套楼晚晚的话,大概知道取下戒指后,自己体内的魔气会和那东西互相感应,因此魔族可以不被抵抗地安全拿到它。 取下戒指倒是小事,她同批的学生们连修行的皮毛都没摸着,就算她整天带着魔气乱晃也没人发现。只要在有道行高些的学生和道长的场合里戴上就行了。 但到现在为止,她也没猜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魔族的任务发放都是很清楚的,被发现自己什么法术都不会也就算了,任务的内容她没理由不知道。 她虽然真心喜欢楼晚晚,但能透露给她的就仅此为止了。楼晚晚也疼爱她,可是一旦发现她是个掉了包的什么东西,未必会像她平时表现的那样温柔。 这是她亲眼看见楼晚晚眼皮都没抬一下解决了一帮半路打劫的山贼以后得出的结论。 异世界果然不是好混的啊,现在还没有一点技能的她必须步步谨慎。 游月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戒指捏在手心里,装作散步绕着女生们居住的院子走了五六圈,可能是她学艺不精,楼晚晚说的什么感应她半点也没察觉到。 游月!你很行!你将来是要成大事的!游月觉得再瞎转悠下去她就要放弃了,努力给自己洗脑打劲。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也许真的不是自己的原因呢?那东西如果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感应不到也就理所应当了。 经过她浪费的这么些时间,原本站在房间外送别的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屋檐上吊着的几盏微弱的灯火。 既然这里没有人了,那外面应该也一样吧?游月畏畏缩缩地猫着腰,藏在灌木的阴影里往大门口摸去。 …… 果然是关的。 她没学过开锁,而且天道院的大门想来也和普通的大门不一样,没点法术开不开。 正门突破是没戏了,游月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发现了一条貌似可行的新路线。 翻墙。 因为参加天道院初试的人太多,为了便于管理,男孩和女孩们的住处是合在一起的,只是中间多加了堵墙而已。而且由于这地方住的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新学童,想必除了大门以外,也没有别的地方用法术额外设了禁忌。 这倒方便了她这种一点法术也不会的贼人为非作歹。 男女院间的墙壁的确不高,可惜游月也矮,于是她哼哧哼哧地从不知道哪的角落里拖来几块板砖,努力堆高,终于踩着它们翻上了墙头。 院子那头果然静悄悄的,夜班三更,也只有自己这样勤劳的魔界员工才会出没。 她轻轻松开双手,身体往前一倾,利落地从墙头跳了下去。 预料之中落地的疼痛倒是没有,游月只感觉到忽然被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咯了一下,背后借着这块还热乎的缓冲迅速坠落,然后身下传来一声。 “哎哟——” 接着两个人滚到了一起。 …… 她就说今天也太顺利了,对于这样的进程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果然,倒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她不应该对自己炮灰的人生抱有多余的期待的。 游月终于转过身去,好好看看这个免费给自己当了一回肉垫的倒霉孩子。 小男孩长得倒是挺可爱,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虽然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但气质也不显得穷酸。年龄应该和她差不多,胜在眼神明亮又清澈,显出一股莫名的韧劲。 男孩和她大眼瞪小眼互相观察着,直到游月感觉眼睛都瞪酸了的时候,男孩终于动了动嘴唇,主动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像是要说话。 “——” 说时迟那时快,游月迅速伸出双手,从背后死死捂住了男孩的嘴。 “唔呃——”男孩的双眼瞬间因为惊恐而睁得巨大,这个可怜的孩子可能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觉得自己要命丧此地了。 游月的求生欲望在此刻爆发,以柔弱的小身板居然压制住了怀里死死挣扎的男孩,手脚并用地把他拖向了灌木丛深处。 一边拖着,心里还忍不住想道:这具身体好像真的还蛮好用的? 男孩的口鼻被游月大力按着,呼吸显然十分不畅,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生理现象,游月感觉到手背居然产生了某种湿润的触感。 他哭了? 这个想法把游月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也没想做什么呀…… 她只是怕那个男孩说话声音太大,于是先捂住他的嘴,没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她又怕他弄出的动静招来其他人,就再把他拖到没人的地方…… 这样一看,他好像真把自己当成坏人了? 也是哦,大半夜的,自己一声不吭的直接动手,这都能把她当成好人才奇怪吧。 于是游月无奈的松了松手上的劲,嘴唇凑到男孩耳旁,小声道:“欸……你别哭呀,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怕你大叫引来别人,不信我可以放开你,只要你不乱叫。” 男孩闻言挣扎的力度果然减小了,看得出他有些半信了。 “我说真的,你要是同意就眨眨眼。” 他拼命眨巴眨巴,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扇动的小扇子。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在男孩看来,自己本来必死无疑了,歹人却忽然提出一个请求,还有可能把他放开,不管怎样都是先答应再说比较合算吧。 第七章 翻墙记事(下) 于是游月遵守承诺,松开了手,男孩宛如惊弓之鸟,“咻”的一声立马从她的怀里逃了出去。 虽然终于得以大口呼吸,但他的眼神却惊魂未定地死死盯着她,一边用力喘着粗气。 在这只容易受惊的小白兔面前,她觉得自己真是禽兽极了。 游月怕他反悔,于是赶紧补上解释:“我真不是坏人,我也是天道院的学生,刚刚我不是从女院翻墙过来的吗?情急之下冒犯了你,对不住。” “你为什么要翻墙到这里来?”男孩终于平复了呼吸,喉咙发出的声音略带沙哑。 “我半夜睡不着,想四处转转,女院转得差不多了,就想来你们这边看看。” “睡不着?我看你是另有企图吧。” 男孩显然不相信这个解释。 bingo!小伙子还挺聪明,但游月并不打算夸他。 “那你呢?你还不是半夜不休息跑到墙头鬼鬼祟祟,话说回来,你又比我好吗,有什么资格怀疑我?如果不是我跳下来正好砸到你,你是不是就要翻墙到另一边了?” 游月伶牙俐齿,反客为主,立刻抛出一长串问题转而质问他。 男孩没想到这个身份不明的小贼还能整这么一出,霎时被问懵了:“你休要胡说!我只是半夜睡不着出来散心,没想要翻——” “这不就完了,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你既醒得,为何我醒不得?” …… 男孩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说了,我真的是单纯好奇来这边转一转,怕被发现当然是有原因的。我一个女孩家家深夜翻到男孩住处,别人会怎么想,管理者会怎么做?” …… “我不想退学,我还想在天道院里学到上乘本领。只是比别人好奇心重些、胆子大些,这儿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英雄不拘小节、不论出处,青城道长不也是以包容闻名,培养出的爱徒才百花齐放的吗?我的确和其他人相比冒冒失失,不像什么好学生,可谁又能否认将来我成不了一身大本领呢?” “更何况你要检举我,就势必暴露出你也半夜偷溜出来的事实,我受了处分,你也别想好过。” 游月义正言辞地说道。 …… 她这番话看似莫名其妙细思也毫无营养,最多用来哄骗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单纯少男。 游月虽然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里其实也在敲小鼓。 “好一个英雄不拘小节、不论出处!” 男孩居然笑出声来了,这是今夜他们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展露紧张以外的情绪。 “姑娘说得对,不管家世性格如何,不拘小节又怎样?家境贫寒又怎样?只要对修行真心真意,成大事也有千万种途径。” “是我受教了,多谢!”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像是困惑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爽朗一笑,眉宇舒展开后竟隐隐流露出几分潇洒大气,双手抱拳对她作了一揖。 …… 这次轮到游月懵了,她感觉到今天的事应该算解决了,但男孩诡异的反应又让她担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今夜之事,韩冲以人格发誓,绝不会透露给第二个人。姑娘豪放的行事反而让我大受启发,敢问姑娘芳名,他日重逢,定要以涌泉相报!” “……呃,恩情就不必了,既是萍水相逢,何谈回报。我叫雷feng,有缘再见吧。” 游月赶紧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男孩也没再纠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学院生涯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还好自己脑子转的快,瞎话张口就来。游月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拍案叫好。 但经过撞见男孩这一事后,她也谨慎了许多,只在房子外不远处草草搜寻了一遍,生怕再节外生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她又熟门熟路地翻回另一边了。 游月悄悄在门上开了一道小缝,观察四周确保没人醒着,然后轻手轻脚爬进自己的被褥,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在被子外边,认真捋了一遍一整天得到的信息。 今天的信息量不小,发现了南宫夏莫名其妙的自尊,还有意外在青城眼皮下蒙混过关,不过他是否真的什么也没看出来?还是不动声色地放了她一马? 唉,这些老狐狸真是难搞,不过只要自己不做坏事,青城应该也不会拿她怎样。反正她一旦找到东西就立马走人,说不定连他第二面都用不着见呢。 还有大半夜压着的那个倒霉孩子,虽说听他的语气大概是不会告密,不过也不排除他是她奥斯卡奖有力竞争者的可能…… 她其实还留了一手,刚刚武力挟持对方的时候,她偷偷拔了一小撮他的头发,回院子的时候顺手撒在地上了。 他要是敢告密,她就敢歪曲事实颠倒黑白告他半夜翻到女院轻薄柔弱少女! 不过他还说了些什么来着?她后来一心想着快点离开也没怎么认真听他讲话,还涌泉相报呢,真是…… 等,等等?! 他说他叫什么?! 韩——冲——?! …… 如果作者可以给她加一点特效的话,此刻游月的脑袋上应该有五道天雷劈下。 她构思了无数次的,和男主角在各种漫天飞花的浪漫场景邂逅的,清纯而不做作的相遇。 居。然。是。这。样。发。生。的。 如果老天给她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让她回到与韩冲的初见,她又会怎么做? 她大概会嘤咛一声,柔弱地晕倒在他的怀里罢。 命运,就是这样无法捉摸…… 白天已经够提心吊胆了,大晚上还松筋动骨的,游月的身体已经超额负担而疲惫不堪。带着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她很快进入了睡眠。 她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墙头,韩冲站在一颗桃花树下,粉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他大张双臂,扬着脸温柔地对她笑。 她扭扭捏捏半天终于往他怀里跳了下去,韩冲却忽然脸色一青。 游月心里大惊,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姿势变了。 韩冲被她双手双脚死死箍住,眼角因为生理上的痛苦而溢出了泪花。 游月生怕他被她一个不小心勒死,赶紧松开捂住他口鼻的手臂。韩冲终于得以获救,蹲在地上大口呼吸。她看他还能喘气,刚要舒心地微笑,他却突然放声尖叫: “救——命——啊——轻薄良家——少男——啦——” 第八章 人生如戏 第二天醒来,游月的额头还泛晕。昨夜劳心劳神,劳心劳神啊,一想到昨夜的事,脑袋好像更晕了。 南宫夏果不其然又杵在她的床铺跟前,一副本小姐愿意站在这里就是对你大发慈悲的神情,宛如一朵讨人嫌的蘑菇。 游月很想告诉她,大小姐啊,你这么阴魂不散的,一点也不像我是你的狗腿子的情况啊……任哪个长了眼睛的人来看,都是你单方面骚扰我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南宫夏轻哼一声。 游月懒得张嘴,只是挑了挑眉,用表情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你昨夜,不在这里。” …… 这次她脸上的惊讶表情倒不是装的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游月迅速扯过南宫夏的袖子,凑过她的耳朵小声道,“你可别乱说啊。” 不比之前和她闹着玩儿,游月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些严厉的意味。 “哎,松手——”南宫夏不满地推了推她的手,好像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一样,“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她的大小姐脾气又犯了,但游月这次不准备纵容她了。 “你放手,你弄疼我了……”南宫夏拧着眉毛抱怨了几句,发现游月并没有松手的打算。 “我不会乱说,你当我有这么闲吗?!” 游月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手。 她又被游月怀疑的眼神气炸毛了:“你什么意思?我堂堂缥缈轩大小姐,而你一介庶民,竟敢怀疑我?”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这大小姐的嘴真的没把门,发起疯来什么不敢说。游月现在头疼的紧,只能先软言软语哄住她。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错了,不该这样看你。” 南宫夏那因为激动而一上一下的胸脯这才平息下来。 “但你记住,我也是有底线的。这事儿说大不大,但你要是违背我们的约定,告诉了别人,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南宫夏拿偷窥到得秘密去威胁别人,自觉理亏,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不会乱说的。” “那走吧,复试马上要开始了。”游月问她,“不过你大清早找我又是做什么?” …… 南宫夏不肯说话,游月又无奈了:“怎么了?说话呀?我刚刚一时情急,对你说了重话,是我不对,但谁叫你用秘密威胁我,换你也会生气的。” “我就是来问你……今天复试,”南宫夏终于小声开口,游月要凑近了她才勉强听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组队呀……” 得,游月不计前嫌地将心比心一下,那南宫夏可真够委屈的。 好不容易踏出人生中的第一步,主动向自己示好,结果被莫名其妙凶了一顿,确实委屈得很。 这几天和南宫夏相处下来,游月觉得自己越来越抖m了,好比这件事上,明明是南宫夏先威胁自己理亏,但现在反而变成她心里愧疚得不行。 人家大小姐任性一下怎么了嘛,你乱发什么脾气呀…… “我正准备邀请你,还怕你不来呢。你可真好!”游月用过分浮夸的演技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惊喜,还虚伪地拍了拍手。 “……哼。” 还有心情哼她,看来是不生气了。 ———————————————————— 天道院的复试是学童们自由组队,共同进入后山山洞里设置的考验。 考虑到他们还未开始学习法术,所以山洞里并没有什么怪物,说白了就像小学生郊游,只是有天赋的小孩能发现些别的东西而已。 游月正绞尽脑汁地哄着南宫夏开心,生怕她等下又发脾气引起众怒,东指朵花儿形容她人比花娇,西装作无知听她显摆常识,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哇,那便是狗尾巴草吗,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南宫你可真是……”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雷姑娘,咱们果然又见面了。” 听到这个称呼,游月顿时如遭雷劈,甚至丢下了面前一脸期待等着下一句赞美的南宫夏,石化着缓缓转过了身。 “哈,好巧——韩冲。” “雷姑娘说有缘自会相见,如今我们果然重逢了,实在是不能不说有缘。” 娃娃脸笑得一片天真,一看就很好骗的样子。要不是提前看过剧本,游月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普通人了。 “这又是谁?”南宫夏不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游月的大脑当机,干笑两声,机械地互相介绍:“这是南宫夏,呃,我的朋友;这是韩冲,也是我的朋友。” “南宫姑娘好,我是韩冲。” …… “这又是哪来的寒——呃” 南宫夏像是看货物一样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游月突然冒出的双手大力扯去了一旁。 “啊啊啊啊啊我警告你,不许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我认真的!!”游月朝着韩冲尴尬一笑,在南宫夏耳边语气却是咬牙切齿。 南宫夏居然没生气,反而还…… 笑了? 游月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好说话给吓了一跳,感情好言好语哄了一顿以后,她连性子也转了? 难道自己就像那唐僧一样循循善诱,连最顽劣的孙悟空也会被自己的教导感化? “你喜欢他?” …… 这误会大了,感情南宫夏以为自己暗恋人家。 不过要是南宫夏愿意给她这个面子,解不解释都无所谓了,顺着她这样说反而方便些。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可全是为了韩冲,苏恋语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游月面如土色地点头。 南宫夏拍了拍手里不存在的灰,柳眉轻挑:“你品味可真差。” 不过这也算默认了自己不会再乱说话了。 “雷姑娘?”韩冲看游月表情狰狞地把南宫夏拉一边半天了,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出声询问。 “雷姑娘又是什么?”南宫夏一脸嫌弃。 “此事说来话长——我觉得现在不适合发展男女之情不好意思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就随便编了个化名,名曰……”游月说着说着,自己也被雷了一下,“雷feng。” 南宫夏也不出意外地被震惊了,一时间微张着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一会注意点儿,别露陷了。”游月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大步向韩冲走去。 第九章 男女主命运之初相见 “嘿嘿嘿嘿,我们女孩子聊些私房话嘛。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道院复试是自由组队,”韩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远远看见了你,便想和你一道。” 多么实诚的韩冲啊!比南宫夏那个倒霉孩子可爱多了。 不过他没有相熟的朋友吗?游月仔细回想了一下,韩冲刚进入学院时好像因为家境贫寒被几个有钱少爷看不起,最后苏恋语看不惯他们这样欺负人挺身而出,决定和韩冲组队。 但是苏恋语呢?! 玛丽苏恋语你再不来韩冲都要跟人跑了啊!!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几道嘲讽的声音。 “哈哈,在这儿呢。” “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穷小子呢,原来跑去巴结南宫夏啊。” “呸,真给我们男人丢脸,在女人那求庇护。” 游月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这不就来了吗。 “住口!”苏恋语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 “住口!” 这熟悉的声音,大姐你谁????? 游月石化转身,只见苏恋语和南宫夏同时气红了脸。 苏恋语:“同在天道院求学,你们不一心向学,却仰仗权势欺辱同学,算什么英雄好汉!” 南宫夏:“这个寒……唔唔唔跟本小姐没有一点关系,不要什么……都来倒贴……唔。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直呼本小姐大名?!” 游月:“呼……还好还好,该捂的地方捂住了。” ———————————————————— 苏恋语和南宫夏双双发怒,那几个有钱少爷虽然狂妄,但也不是没脑子,知道她们是惹不得的,因此不敢再久留,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游月看见韩冲的表情不太好,忍不住出声安慰:“韩——” “你没事吧?对不起,刚刚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那样才……”苏恋语抱歉地转向韩冲,语气温柔似水。 韩冲摇了摇头,抬起头正对上苏恋语的脸,耳朵居然有些泛红,游月一看就懂了,韩冲又害羞了。 这孩子也太容易害羞了些。 “我……没事,多谢你。” 果然主角光环就是主角光环啊,男女主的剧情谁也插不进去,游月心里有些莫名发酸,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眼看着这对没自己啥事了,游月正打算离开,心却猛地一沉,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一尊祖宗。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挂上讨好的笑容凑上前去。 “南宫……” 游月以为南宫夏会大发脾气,毕竟这次她再也找不到南宫忍气吞声的理由了,但她依然没有。 “喏,你喜欢的人。”南宫夏的表情不怎么好,只是抬了抬下巴,指着韩冲和苏恋语那边。 不知道苏恋语说了些什么,韩冲又被逗得手足无措,耳尖泛红了。 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很美好,一想到将来,韩冲会成为最厉害的道士,苏恋语正是最般配的贤内助,就觉得…… 命运可真是不公平啊。 她不就是比苏恋语差了一万个南宫夏吗,凭啥女主是苏恋语不是她啊! “嗯,我知道了。”游月有点儿胸闷。 再说了,她倒也不是真的想当女主,她只是单纯觉得,容易害羞的韩冲,还蛮可爱的。 …… “我就说了你品味差,那寒酸小子有什么好的?”南宫夏冷哼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南宫夏忽然恢复正常了,但听着大小姐满不在乎地对着自己颐指气使,好像真的就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苏恋语能看上他最好了,两个人凑一对省得祸害别人。” 游月的小心脏一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又忍不住开始颤抖,生怕突然天降正义把她给劈死。 不过想想,南宫夏作的大死还少吗?这也是某种玛丽苏特权吧。大概真的是命硬,抗作。 于是游月也在心里偷偷附和了一句。 “叫你们看不上炮灰。” ———————————————————— 随着苏恋语的加入,这个队伍的人气几近爆满。 游月好不容易从一众呼喊着“恋语恋语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的中间挑出几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不在恋语后援会的参选者,苏恋语在一旁向她投来歉意的眼神。 “你们,真不是恋语后援会的?”游月再一次确认,她可不想整个队伍闹得鸡飞狗跳。 摇头。 “那你们为什么要加我们队伍?”游月又奇怪了,难道这个队伍除了苏恋语以外还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看好多人都在申请,凑个热闹。” …… 于是这支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队伍就组建完成了。 韩冲走在最前方探路,苏恋语也紧随其后。游月不想自讨没趣,于是婉拒了韩冲同行的邀请。 剩下的是新加入的成员,一路好奇地东摸摸西敲敲——居然完美符合他们吃瓜群众的人设,现在的炮灰都好努力啊。 游月还惦记着任务,故意磨磨蹭蹭掉到了队伍最后头。趁人没人注意偷偷取下戒指,企图释放出并不存在的魔气让那东西赶紧呼唤一下自己。 第十章 天道院复试 周围偶尔能碰到些其他队伍的成员,游月多方打听下得知,大家的进度都差不多,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正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游月耳尖地辨别出其中一道声音来自南宫夏,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情,忘记了这个行走的炮仗精。 等游月挤开人群赶到时,争吵已经进入白热化。确实是南宫夏没错,但让游月惊讶的是,另一人她也认得。 小知。 ——进入天道院第一天被南宫夏气走,和自己交换了床铺,从而造就自己和南宫夏一段孽缘的女孩。 “你胡说!”南宫夏声嘶力竭。 纵是已经熟悉好几天,每次听到都仍然令人忍不住要捂住双耳的声音。 “我没胡说!你哥哥是孽种,大家都知道!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小知表情怨毒。 南宫夏的哥哥南宫羽,缥缈轩大少爷,的确是一个有着天空般蓝色眼眸的……半妖。 南宫羽也是个苦逼人儿,在《真龙逆天传》中难得出现的几个章节中,要么就是为南宫夏收拾烂摊子,要么就是因为被南宫夏波及无辜躺枪。 比如本次南宫羽莫名其妙挨骂,就是为了戳中南宫夏那刀枪不入的金刚石心——南宫兄妹感情极好,好让南宫夏处于一种孤独脆弱的状态,然后苏恋语及时赶来,两人和好。 当然这和好肯定也好不了多久,剧情再发展一段南宫夏就要开启她的脑残陷害之路了。 但当下游月必须让这个情节发生,否则主角的命运发生改变就不妙了。 不顾身后越来越大声的尖叫,游月拔腿就跑,奈何韩冲他们不知道钻进哪条道了,游月一路询问无果,最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 苏恋语还没出现。 耳朵里不断传来两人的鬼哭狼嚎,游月正心烦意乱,却突然看见南宫夏向前猛跨了一步,狠狠推了小知一把。 这是……要打架?! 完了,原着没写会打起来啊! 眼看小知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游月大觉不妙,当机立断两步冲到南宫夏面前,隔在了两人中间。 南宫夏突然看见她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游月双手从咯吱窝下迅速穿过,一把大力提溜起来,飞也似的逃跑了。 围观的人目瞪口呆,纷纷询问:“刚刚那是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阵风……” 至今没有人知道天道院复试那天诡异的阴风从何而来,因此山洞阴风也被载入学院八大怪谈之一。 ———————————————————— 其实背后也没人在追,但游月生怕没命似地疯跑,看见一个山洞就往里钻,七拐八拐之后,终于见着一块没人的空地,泄了力重重地把南宫夏往地上一放。 “唔。”南宫夏估计脑子给气晕了,扔在地上也没感觉到痛。 “呼……” 游月弯下腰大口喘气。经过这次她可以确认,魔族的身体的确带给了她常人不同的身体素质。 想她一个弱女子,来到这里之后又是暴力挟持男主,又是扛起女三狂奔的,造了什么孽啊…… 现在最关键的是,玛丽苏恋语你在哪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一会儿,南宫夏终于缓过神来了,眼里还泛着泪光,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你。” …… 不用谢,不是,你谢错人了啊!!! 游月定了定神,缓缓开扯:“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苏恋语吧。” “嗯?”南宫夏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恋语她……很担心你。” “恋语?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好的?” ……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是她看情况不对,怕你冲动之下出什么意外,所以前来找我求助的。”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那你不是讨厌她吗,她怕自己的好意被你拒绝,才来找我的。” “那她人呢?” …… “你有完没完啊!”游月终于怒了,“人家好心好意救你,你还问个不停,怪不得苏恋语自己不敢自己来,不然早被你气死了。而且刚刚扛着你七拐八拐的,鬼还记得路怎么走啊!” …… “哦。”南宫夏小声说,“那你帮我谢谢她。” …… 成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提这件事,不提便不提。只要你们以后相见,不要再那么针对她,就算苏恋语的好意没浪费,我这次没也白跑一趟。”游月循循善诱。 南宫夏没再说话,只是撑着地想爬起来,游月伸手去扶她,却听见她“哎哟”一声,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 “怎么了?” “这什么破玩意儿,咯死了。”南宫夏不满地往身下摸去,摸到一块凸起的泥土。 “石头而已嘛,别……”游月一边伸手拉起她来,随口应付道,却在此时忽然眼睛一亮。 她终于知道楼晚晚说的感应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块咯着南宫夏的“石头”外表的确糊着一层厚厚的湿润的泥土,但在游月的眼中,她好像能看穿那层外衣,感受到泥土中镶嵌着的,发着幽幽光芒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 它的光芒柔和而莹润,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她,以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神奇的感觉。 她与这物之间,竟然真的产生了奇妙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原来这就是灵力。她从未发觉过的灵力,融入她的血脉灵魂,南宫夏仍然一无所知,而游月已经听懂了它的召唤。 “快点,你愣着干什么呢?”南宫夏催她。 “你先走吧,我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得再找找……”游月头也没回,喃喃道。 催促是南宫大小姐最后的温柔,她也懒得浪费时间等她,闻言干脆离开了。 南宫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游月缓缓面对着这块被泥土包裹住的玉蹲了下去,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说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的双手鞠在一起,仿佛知道它会来到自己的手心里似的。 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是身体已经自然而然这么作出了反应,她只是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沉寂已久的玉终于受到了来自魔族的回应,同源的力量让它的光芒更盛,游月忍不住侧开脸去,却发现它已经开始缓慢移动了。 先是从泥土里细细地剥落,转而飘向空中,颤颤悠悠地摇晃着,游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它,看着它来到她的面前,最后轻巧落在她的掌心。 它好轻,一块小小的紫色圆环,有着暗红色的肌理。乖乖收敛了所有光芒的它就像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玉石,可是游月知道,它能够迸发出怎样夺目的光彩。 只有她知道。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感到归属感。 她激动得有点想流眼泪。 她终于找到了与灵力共同相处的方法,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很厉害的主角。到那时候没人可以左右她的人生,她不会让任何人踩在脚下。 游月站在原地心潮澎湃了半天,等着潮水涨了又落了,涨了又落了,终于依依不舍地把玉往兜里一揣,戴好楼晚晚给的戒指,准备找个借口赶紧淘汰走人。 第十一章 那不是她的男主 游月终于慢吞吞地找到大部队的时候,全队只差她一人了,就连不合群程度和作死程度都要no.1的南宫夏这次都提前归队,对她露出“怎么才来”的不满表情。 游月奇道:“怎么?就有人通过了?怎么通过的?” “山洞里应该藏了很多封印了灵力的竹签,通过的人都找到了同样的竹签。” 韩冲似是不太确定:“石台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游月瞪着眼睛盯着石台的位置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光,但人韩冲都发话了,肯定就在那儿没跑啦。 “那去石台后面看看?” 她一边凑近了面前的石台观察,堪堪容纳下两人。 招募的新成员们羞涩一笑:“石台太重了,我们搬不动。” …… 这就是炮灰的自我修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凡你们其中有一个争点气,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啊! 苏恋语道:“韩冲倒是可以,可他一个人无法支撑太久。” 南宫夏突然插了一句:“雷feng也可以,她扛起我来跑了半天都不带喘气的。” ……南宫夏不提她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众人目瞪口呆,连苏恋语的表情都有些惊愕。 一旁装了许久哑巴的韩冲也干咳一声:“我作证。” “那,有劳雷feng姑娘了……” 游月叹了口气,再次惋惜了一番自己命运之崎岖,于是认命地来到韩冲身旁,和他一人占据一边,猛一使劲,分别抬起两旁的石柱。 轰隆一声后,石台后果然露出了一道缝隙。 南宫夏又道:“你们先进去吧,再抬这缝隙也大不了多少了,你们先进去把竹签找到了,再出来分给我们也不迟。” 游月挑眉,南宫夏今天真是善解人意得有些诡异了。 “南宫姑娘说的有道理,你们先进去吧,我会在外面等你们的。” 说是“你们”,苏恋语的眼神却只往游月身边飘。 “雷姑娘意下如何?” 她望了身侧的人一眼:“那就这样办吧。” ———————————————————— 石台内部是一个潮湿阴暗的天然溶洞,从头顶倒挂着许多竹笋般的钟乳石,说不上多宽敞,但也足够两个人行走,韩冲和游月一前一后,游月有些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韩冲的影子。 “雷姑娘心情不好?”韩冲主动开口。 “没……” “雷姑娘昨夜开解了我不少,如果可以,我也想为你排解些忧愁。” 游月正低着头,听了这话终于抬起头看他,韩冲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有些恍惚,好像和昨夜慢慢重合了。 “韩冲,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很可爱的小玩意儿,随后得知它是一个无价珍宝,但拥有它的代价非常高,你会去争取吗?” “先觉得它可爱,才得知是无价珍宝对吗?” “是。” “那雷姑娘喜欢它,是因为它可爱,还是因为它珍贵呢?” 游月没说话。 “如果因为喜欢它去争取,当然没有问题。但仅仅因为它珍贵就付出很大的代价,我认为不值得。珍贵的东西在这世界上有很多呢,放开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可是喜欢就不一样了,喜欢上什么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呢?”韩冲一边伸手敲打着溶洞边缘,一边随口说道。 她以前是炮灰,所以眼里只有这两个光芒万丈的主角,她觉得韩冲可爱,想亲近他,可那是喜欢吗?又或者是只是对于主角命的羡慕? 韩冲半天没听到她回复:“雷姑娘?我说错什么了吗?” 游月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很好,多谢。” 当她真的来到了主角身边,那种感觉好像又和原来不同了。她羡慕主角,却好像不是羡慕某个人,而是这个词语本身,“主角”这个词,带给她的,能牢牢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 况且她大概是,不羡慕苏恋语的罢。如果女主角必须要像苏恋语那般喜欢韩冲,那她是决计不愿意的。 她不是苏恋语,韩冲也不是她的男主角。 她想和主角们亲近,出于一种安全感,她害怕下一秒就倒霉地死在荒郊野岭,连记得她的人也不存在。 可她真正喜欢的是和楼晚晚靠在一起聊天的深夜,两个没人在意的小人物,犹如广袤银河中两点暗淡的孤星,只要彼此能够相互呼应,就好像拥有了全宇宙。那样的她能够真实的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她知道自己没被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而对于他们,她不应该奢求太多呀,像对南宫夏那样,从一开始就设置好了恰当的目标和距离,不要过分靠近,不要打扰到双方的人生。 他们沿着不同的轨道转动,能在各自的世界里独自美好就非常满足了。 因为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哪怕和这些叱诧风云的主角们毫无关联,却是始终围绕着自己的人生。 韩冲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发着亮光的置物台叫了出声。 “雷姑娘!找到了!” 游月先是愣了一下,随之也看见了那微弱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竹签,道长们用初试时的方法灌输了灵气进去,带着温润的力量在上边来回轻轻盘旋,像是在呼唤着他们来取似的。 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清熟悉还是陌生,但她只当是自己作为魔族对异源力量的正常反应,更何况一想到马上就完事了也无暇去管那么多,便催他快些走赶紧去拿了竹签交差。 韩冲高高兴兴地冲到台子前面,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充满了少年人的单纯和倔强——这才是《真龙逆天传》的故事所需要的主角,永远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甚至面对女孩子也要害羞的少年。 游月忍不住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去,竹签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唤,先是光芒逐渐闪烁起来,再是缓缓开始移动,从空中飞到了他的指间。 “唉,你小心点儿……”游月正要提醒他小心架子顶上的花瓶,韩冲一激动就笨手笨脚的,连架子在晃动也没注意。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嘴,花瓶就猛地从边缘滑落。 虽说他们学的是法术没错吧,但这花瓶妥妥的是物理攻击啊。 游月只楞了半秒,随即往韩冲身上扑去,将他一把重重推开。花瓶从她的身侧擦身而过,离手臂咫尺的距离,最终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韩冲被吓懵了,双眼充满了惊恐,让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在自己面前好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不过她真的要用兔子来形容一个狂酷拽吊炸天的男主吗! “雷姑娘,你……” 干嘛,又要起誓! 游月内心疯狂吐槽,但还是没事人一样笑眯眯问:“怎么?” 她的心里忽然亮堂堂的。 花瓶落下的那一瞬间,她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反正他有男主光环,不救白不救。 她的潜意识将他当作了一个有着无敌光环的主角,吝于倾注多余的担心或是什么,她虽然没喜欢过谁,也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喜欢一个人是毫无理由的担心,就算对方拥有了全世界最强的力量,她也要担心任何一道风会吹冻他的手心。 他说的不错,世界上的宝物是很多的,没有《真龙逆天传》,还会有《真狗逆天传》、《真香逆天传》……(虽然她对于这种不靠谱的名字存疑)。世上不是只有韩冲和苏恋语才配做主角,她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万一哪天她和魔尊大人来个天雷勾动地火,为爱入局,甚至想要掀翻命运,直接反派上位也说不定呢。 韩冲对她而言是可爱的招人疼爱的弟弟,但不是那个让她甘心付出一切的无价之宝。 韩冲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正色道:“雷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虽说这听起来很不切实际,但总有一天,韩冲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他手里攥着一把正闪闪发光的竹签,对着她跟少先队员向烈士献花似的。 “嗯,那我会等着的。”游月温柔地笑了,丝毫没有欺骗无知少年的愧疚感。 第十二章 离开天道院 游月和韩冲带着竹签从石门里出来了,大家都显得十分高兴,连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苏恋语都忍不住小小雀跃了一下,怒斩周遭直男无数。 这些人都拿到了学院的敲门砖,就要开始在天道院的新生活了,对于修真者来说,成为天道院的正式弟子,的确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全新的开始——以他们为主角,在这片广袤大陆上寻找自己的冒险奇遇。 回去复命的路上,只有游月愁眉苦脸,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签,一边想着如何不露破绽的扫地走人。 无奈南宫夏总是跟在一旁,旁敲侧击地暗示进入内院以后自己要不要跟她住一个房间。 “你觉得东苑那边的环境怎么样?” “除了我你就不能换个人折腾吗?!” 南宫夏怒目而视:“干嘛,本小姐和你说话是你的荣幸!” “咔吱”一声,游月哆哆嗦嗦地把手上的竹签给折断了。 在山洞里指引她找到魔玉,山洞外掩护她把竹签掰断,南宫夏已经成功晋升为游月心中no.1小福星。 竹签折断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知道,对于一心想进入天道院的学子,这几近意味着绝望。 “我……谁让你非要和我吵,力气那么大还总攥着不放……”南宫夏虽然脾气娇纵,但也没想过害得谁进不了学院,神态明显慌乱起来。 “你不会被判定失败吧?” 韩冲试图安慰她:“雷姑娘,我们和老师说清楚,既然拿到了竹签,大概就是算过了罢。” “雷姑娘,你不要太紧张,一定会有办法的。”苏恋语也附和道。 游月低着头,眼眶先是缓缓红了一圈,却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憋回了眼泪,镇定地说:“不必。” “雷姑娘……” “真的不必,你们以为我是自我放弃了么?不,我这次实在是无比透彻。”她的双眼逐渐流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让人不禁肃然起敬。 “韩冲,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的,英雄不拘小节、不问出处。” 韩冲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进入天道院,固然是最好的实现理想的方式,但未必一定是我的坦途。就算天道院为学子们提供了一千种攀上山巅的道路,也许我是那向往蓝天的飞鸟,渴望深潜的大鱼呢?” “离开此处,未必不好。我的志向,要去往更加辽远广阔的地方,又何必拘束在这小小一方学堂?” “各位同学!”游月越说越激动,双手抱拳道,“我们今天要在此别过,可是未来,我们有无数相逢的可能。” “兵分两路,顶端相见,我雷feng,在此许下诺言,总有一天,要和你们在最高的山顶上再会!” 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雷姑娘女中豪杰,吾辈佩服!” “得雷姑娘一言,真是胜读十年书!” 游月:“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大家先去复命吧,我回去收拾东西了啊!” 送走了同学们,游月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终于可以逃离这卧薪尝胆提心吊胆的生活,回归一名优秀的魔族无产阶级斗士了呢! ———————————————————— 天道院复试中淘汰的人被安排统一离开,韩冲一行人前来送行。 “好好修炼,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的!”游月慈祥地拍了拍韩冲的肩。 要是韩冲哪天突然想起她此时的预言,能把她当成吉祥物供起来也行啊。 苏恋语只是散发着圣光静静望着她微笑,背后仿佛慢慢生出了一对翅膀。 这样的究极玛丽苏她有什么好叮嘱的呢? 南宫夏还惦记着害她把竹签折断的事,从她居然没有哼她就可以看出来,她这次确实十分愧疚了。 知南宫者,莫过游月也。游月摇头晃脑地想。 “南宫……”游月对于给南宫夏的赠别词确实想了很久,最终缓缓道,“好好活着。” 南宫夏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其实游月的本意也并非如此,都要分别了,之前的恩怨自然一笔勾销,只是不知为何,一面对南宫夏,她就狗嘴吐不出……呸呸呸,说不出好话来。 况且好好活着,确实是她看来最真挚的祝福了! 游月此生,所求的也不过是好好活着而已啊…… 离开天道院后,头也不晕了,腿也不酸了,连空气都感觉似乎清新了不少。 “啊,自由的香气~” 游月忍不住陶醉在这美妙的气息中,猥琐一笑。 楼晚晚自她摘下戒指后就早早在天道院外等她,笑着戳她脑门:“不过是完成了个任务,看你得意的。” 楼晚晚旁边还站着个男人,大概就是她们之前讨论过的华凌。 “听楼姑娘念叨了几天,终于见着了,果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游月对此十分受用,于是礼尚往来道:“你也是,比画像上还好看些。” 其实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呢,只是说瞎话这项技能,她大概从出生起就加到满点了。 既是要回魔界复命,自然不再乘坐人间的马车。只见楼晚晚伸出手腕,手指甚至不做任何动作,面前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闪烁光圈。 游月呆愣地望着她的动作,这她也不会嘛…… “愣着干嘛,走吧。”楼晚晚轻轻拉过游月。 刚穿过光圈门,眼前的世界顿时天旋地转,不知何时那些熟悉的树木和天空都变成了一片不真实的浓紫色。 他们身前正停留着一只几人高的巨鸟,圆而大的黑色眼珠像玻璃球一样折射着光晕,宽阔的羽翼正在空中轻微煽动着,似乎很不耐地催促着他们。 “这是幽冥鸟。” 楼晚晚忽然弯下腰来,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魔族的幽冥鸟,不认识它可不行,魔族怎么能不认识它呢?” 她什么意思? 游月满脸惊愕地扭头望她,楼晚晚却面色如常,只是纤细的五指又抓紧了她。 “你就当我想多了罢,以后好好干,听见没?” 她有些心虚地应道:“知道啦。” “怎么还不上来?”华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游月这才发现他何时已经攀上了巨鸟的后背,“它要等急了呢。” “上去罢。” 楼晚晚又看了她一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牵着她踮脚悬空起来,游月的身体像是一刹那失重了似的,只能感受到那只温柔而坚定抓住自己的手。 这种感觉又似乎是极为熟悉的,看来这具原主人的身体除了一屁股破事以外还没忘给她带来些好的东西。 在天道院的日子里,她常常练习楼晚晚第一次展示给她的引火术,虽然只是基础的术法,但她尚无根基,全靠自己瞎琢磨,许久都不成功。直到从山洞中那块魔玉那得到启发,她才开始懂得如何正确引导自己体内的灵力。 而今她却似乎更近了一步,虽然还无法全然记起,好歹是朝好的方向前进了。 她们二人缓而稳地降落在幽冥鸟的背后,这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鸟羽毛却是意外的柔软,她抵着腿趴在它的身后,感受到底下传来那阵时不时大幅呼气的温热,忽然笑出声来。 她觉得异世界好像对自己也没有那么不友好嘛。 楼晚晚温柔的眼光望着她,似乎望的不一定是什么魔族,也不一定是游月。 总归是她就好了嘛。 “晚晚姐,”游月小声喊她的名字,“你信不信命运这种东西?” “问这个做什么?” “想问呗,我觉得我出现在这里说不定也是命运安排,冥冥之中,但或许我有天又能成功反抗它呢?” 楼晚晚笑了:“不是说自己要变得很厉害,然后谁也动不着吗?” 是的,她有一天一定要很厉害很厉害,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她的命运,哪怕是主角们也不行。 华凌离楼晚晚和游月有些距离,并不知道她们那儿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忽然听见那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疑惑地扭过头去看,是一张稚嫩而快活的笑脸。 她的笑声吹散在风里。 第十三章 魔界大学堂 魔界也有山峦、河流,无尽的天空。只是那景色和人间不太一样,总是笼着一层瑰丽的紫色。 随着视线中逐渐出现的一片巨大宫殿群,幽冥鸟也渐渐放慢了速度。 游月猜他们到了,直到看见华凌正式落地,才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她随着他们翻身从幽冥鸟的背上落了下来,巨大的玻璃珠子直勾勾地望着她转了几圈,然后头也不回地扇动翅膀飞走了。 “别看了,走吧。”楼晚晚将眼巴巴望着巨鸟无情离去背影的游月给拉了回来。 这片宫殿群由许多形状相似的四方宫殿组成,其中有大有小,不过无一例外的都是黑紫色的壁阶,除了基础设计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细节,看久了实在分不清。 虽然在书里出现过很多次了,但毕竟作为反派的大本营,对其描写的都不算正面,要么就是剿灭老巢、要么就是囚禁y的。这样看来其实也算不上多可怕,和人间的村庄也无甚区别嘛,只是魔族的审美实在是简单粗暴了些,不如人类搞创新审美百花齐放的。 魔尊炽焰好斗,究其一生追求绝对的强大,因此魔界的画风在他的带领下也越发彪悍,走在路上都能被打架的无辜波及。 游月惊恐地看着两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窜出来魔族从殿前打到了殿后,空中充满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学习法术得赶紧安排进行程了,否则不要说扛过对魔界的围剿,很有可能哪天挂在前来复命的路上…… 游月小声询问楼晚晚:“我还能去别的地方修炼吗?” “魔族不像人类,靠的都是自个悟性,要么去藏书塔搜寻典籍,要么靠实战获取经验。”楼晚晚猜到她的意思,“怎么,你喜欢天道院?” “没有!”游月还是极其有种族自豪情节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弱小,想要再强大些罢了。” “变强大吗……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倒巧,等会你就知道了。” 游月跟随他们踏入正中央也是规模最大的宫殿内,穿过一层又一层,这宫殿又大又繁琐,在她眼里完全一个样,就算只是跟着走也要被相同的景色看晕了。 “这鬼地方是人待的吗……” 然而不久的将来,游月就会为今天的预言痛心疾首,什么叫祸从口出,这就是祸从口出。 “参见左护法。” 游月的闹内小剧场正上演得激烈,忽然听见华凌和楼晚晚同时行礼的声音。 楼晚晚给了她一个眼神,游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学他们低头作了个揖。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僻静的偏殿,门口冷着脸的侍卫向他们检查完身份后从中将门打开了,她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打量,内里竟是一片寂静,殿中唯一的宝座上软绵绵躺着个人。 左护法——雾夜? 这她有些印象,雾夜是炽焰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极少数入梦阶高手之一,但他本人一直以作为魔族史上最年轻的护法为荣,小说里戏份不算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被炽焰拖去单方面殴打。 雾夜有着一头让女性羡慕的黑发,还有比古井更浓重的眼眸,皮肤大概因为常年不出门,显示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他爱穿红,头戴血红色宝珠,身穿暗红色长袍,就连脚上也是不知道什么兽皮制成的红色软靴,作为魔族最爱穿红色的男人,游月总觉得他有点娘娘腔。 又或许游月以她那浅薄的知识猜测,他怕和魔尊大人撞人设? 炽焰作为魔尊大人,常年标配一身黑,好像这样才够酷似的,不过这样想想,一个炽焰反而穿黑,雾夜却穿红,也算某种意义上撞了啊…… “东西拿到了?”雾夜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是。”楼晚晚道,一边对游月示意,“拿出来吧。” 游月从怀里掏出那块暗紫色的玉佩,它像是感受到了雾夜的召唤,绽放出游月从未见过的,几乎将整个大殿照亮的耀眼光芒飞去了雾夜面前。 同样都是魔族,这差别也太大了点吧! 雾夜病殃殃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些生气:“有了这离朱玉,尊上的大计又离成功进了一步。” 楼晚晚和华凌也忍不住笑了。 …… 什么鬼?!别欺负我没看过《真龙逆天传》,离朱玉、化骨石、束魂索不是并列魔族三大神器吗?!不是三神器齐全了就可以召唤炽焰那倒霉老爹了吗?! 这么重要的道具,为什么会交给自己这种炮灰来拿啊!! “这神器极其重要,能成功取回真是辛苦你们了。” 你也知道是神器啊?!! 为什么提前不告诉我一下!!! 自己揣了半天的破石头突然告诉我是神器很惊悚的啊?!!!! 等等,他们好像是告诉过自己任务的…… 华凌的良心大大的好,吃水不忘挖井人,此刻还不忘游月的功劳:“这次多亏了游月姑娘,她只身潜入天道院,最后才将离朱玉带了出来。” “哦?” 虽然内心正在疯狂咆哮,但面对邀功,游月还是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就是我。” “唔,你想要什么奖赏呢?” “——呃”游月刚要张嘴,忽然被楼晚晚掐了一下腰,瞬间疼得龇牙咧嘴。 “游月曾经和我提过多次,想要修炼更深层的术法,好效忠魔界。” 雾夜的眼里忽然发出了诡异的光,看游月的眼神有点像某种待宰羔羊:“你真是这么想的?” 没毛病啊,她的确是想学来着。 “不错。”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正式加入我们魔界大学堂了!”雾夜不乏开心地宣布。 等等,你为什么那么开心啊! 而且这什么破名字啊!和天道院差的也太多了吧! 像是看出游月的迟疑,雾夜补充道:“魔界大学堂可是以魔尊的名义开办的,每年都会向魔尊输送大量的人才。” “从魔界大学堂学成的魔族,不用考试,不用选拔,直接进入魔族系统核心就职,你赚翻啦!” ……这熟悉的味道,或许你听过安利吗? 雾夜是当前地位最高的,游月也不敢真的吐槽,只弱弱地问了一句:“由谁教授呢?” “你来的正巧,今年是我们开办第一届,由我亲自教授!” 等等,前面说好的每年呢!!! 游月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这位魔族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大人制度改革试水下的牺牲品。 ———————————————————— 虽然雾夜说得不太靠谱,但是游月发现居然真的给他们腾出了块专门用作魔界大学堂教学示范点的地儿,甚至还贴心地设立了宿处。 看来魔尊大人真的很闲,但重点不在这个,她终于在魔界拥有一块儿自己的地盘啦! 魔族宫殿群大多聚在一起,但唯有一座较为远离的偏殿,靠近最深处的幽冥山,名为邪无殿,是历代魔尊的居所。魔尊大人平日里不太露面,若不是拥有前往邪无殿许可的魔界高层,普通魔族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 这片宫殿群的主殿叫轮转殿,也就是她第一次来时去的那座,魔族主要事务都是在那儿办的,待她熟悉了以后觉得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还能颇有兴致地把它比作公务员办公大楼。 两侧分别是幽妄殿和寒泉殿,除了办公也可用作其他用途,比如魔界大学堂就是在幽妄殿内——幽妄,多么霸气的名字啊,任谁能想到它居然拿来教她这么个不争气的呢。 可见虚名外表和本质无甚关系,从这简单一个宫殿名字就能联想到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她还真是拥有相当优秀的举一反三能力。 魔界大学堂的学生总共只有三个,虽然据雾夜说这是因为选拔标准在精不在多,让她可劲偷着乐,但她还是对此表示怀疑。 除了游月是出于自愿,其他两位好像都显得生无可恋。 左边的姑娘名叫花若,虽然看起来比她还小,但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入幽后期,称得上相当厉害了。但性格有些暴躁,刚进门就气鼓鼓地伸手把门给炸了,吓了游月一跳。 另外这名叫将离男人倒是看起来很和善,但据称是圣女霓裳麾下的二把手,游月一问竟然是入梦阶,这让她很是羞愧。 她现在的水平估摸着最多练气,也就是法术刚刚入门,考虑到三人的水平差距,雾夜只教了最基础的攻击术法。 游月正颤颤巍巍地为自己成功释放的第一道紫色闪电小声欢呼时,被放养的花若和将离已经打得难舍难分昏天黑地,直接压到妖界和魔界的边界了,最终被雾夜一手一个地抓了回来。 “来了魔界大学堂,就容不得你们再放肆。既然都是被送来的,难道你们忘记了来这里的原因吗?!”雾夜怒。 “你们就不能学学人家游月,好好修炼,否则我怎么放心让你们去受魔尊的检验!” “没有啦,这只是我应该做的。”游月谦虚地低下了头。 听到魔尊的名字,花若和将离终于虎躯一震:“魔尊何时来?” “大概近几日了。” 游月看出花若和将离对于魔尊十分畏惧,自己虽然也害怕魔尊,但目前更为担心的是实力跟不上。魔族骁勇善战,而自己半路出家,在雾夜的指导下也堪堪学会几个基础技能,实在是不够看的。 况且自己被雾夜半蒙半骗来,发现同窗都是些这样的高手,也大约猜到魔界大学堂的最终归宿了。 魔尊大人的陪练。 韩冲现在在天道院修行,同期学生也就是练气的样子,至多不过筑基,领悟修行真谛还为时尚早。三界没有能匹敌的对手,于是闲得无聊的魔尊大人除了收集三大神器召唤他那倒霉老爹给他添添堵以外,还授权了雾夜瞎整学堂,祸害无辜族人。 雾夜估计正苦恼从哪弄来些不要命的呆子呢,她就正好误打误撞给碰见了。 虽然总觉得这样的经历过于奇妙,但她留在这个胡闹的大学堂除了想好好修行以外,也是想离炽焰近些,好观察得出抱上魔尊大腿的可行性。 至少在人魔交战以前,能抱上魔尊大人都是安全无比的。 第十四章 魔尊大人 某日游月正准时踏入魔界大学堂时,却发现周遭和往常不太一样。 嗯,花若和将离居然相安无事,雾夜还放弃了他的真爱吉祥红,换了条素雅的抹额? 小人物游月最为擅长察言观色,眼看着这空气中充满了违和感的诡异气氛,她大概猜到,《真龙逆天传》全文最大反派boss就要闪亮登场了。 只见那天地间霎时变色,乌黑的烟气从遥远处延伸至此弥漫盘旋,无数轰隆雷声伴随着席卷的狂风大作,在一片浓烈妖冶的黑紫色光芒中缓缓显出一身影。 啊不,这是原文中的内容…… 实际上游月低头缩在雾夜身后,只是听见一声“恭迎魔尊大人”,随后才感觉到一阵由远及近强烈的压迫感。 很沉,喘不过气。 游月没见过魔尊大人,但这种巨大的,像是要把她摁进无尽深渊溺毙的威压,让她的从心理到生理上恐惧颤栗的,她知道是魔尊大人。 一定是魔尊大人,就像第一次和离朱玉产生共鸣,魔尊大人以一种更绝对压倒性的方式提醒了她,她的身体里流动的魔族血液。 尽管炽焰在属下面前有意克制了魔尊身份释放的威压,但他经过带来的剧烈魔气波动也同时引发了游月体内的经脉暴走。 经过多天磨合好不容易与她和谐共处的魔力像是收到了强行召唤,纷纷暴动叫嚣着要回归本源。 越来越近…… 她明明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看那魔力的源头一眼,但身体依然克制不住地颤栗,闭上了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团黑紫色的烟气在越靠越近。 这是她柔弱的身体对于绝对力量的畏惧妥协吗? 头顶忽然一重,落下了块什么东西,游月才发现自己被人给半裹了一圈。 站在她一旁的将离一手扯过大衣斗篷的下角,一边捋开她侧脸的碎发,利落漂亮地打了个蝴蝶结。 “我可不想看到你晕倒在魔尊大人面前。” 身体逐渐传来了复苏感,游月的思维终于被从令她窒息的威压中捞了出来。 斗篷把她从魔尊的威压中隔开了,属于将离的魔气充斥在他和她的身体间,感受过魔尊那攻击性极强的力量,将离的气息实在是十分亲切。 斗篷里的空间很窄,她的后脑勺顶在将离胸前,充满感激地努力地往上仰,却只能看见他尖尖的下巴,和优美的鼻孔。 她发誓,她在此刻觉得将离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直到完全平息了这场身体产生的自我暴动,游月才终于鼓起勇气将视线投向动乱的根源。 宝座下拖曳一地的纯黑色绸缎长袍,用某种神秘而闪亮的软银丝线滚的边,三界最擅织的秀女也不能描摹出任何一丝衣摆之精巧。 视线逐渐向上,目光所及越来越多大片的黑色衣袍,网文传统诚不欺我,魔尊大人果然穿的一身纯黑。 纵然早知道魔尊大人美颜盛世,但这一眼依然让她忍不住暂停了呼吸。 如果说雾夜的发丝连女人都要羡慕,那么炽焰的一头黑发就是神都要嫉妒的程度。 游月的猜想不是没道理的,炽焰完全就是神赐的杰作,那头细密的长发不需要任何梳理就自然折射出流转的光芒,纯正的琥珀色瞳孔神秘得像藏有另一个世界。 魔王生于无尽的深渊,他是这浓烈的罪恶深渊里,唯一值得夸耀的色彩,也只有无边无际的纯黑,才不让他的气息遁形。 可他无视存在的美丽,也不为任何美丽留情。 他用淡漠的眼神杀死蝼蚁,用邪恶的语气毁灭城池,他的外表足以让凡人疯狂,可他偏爱绝对的力量将一切暴力粉碎。 在炽焰面前没有任何美丽能讨巧,因为他就是完美本身。 邪恶的完美。 “尊上近来如何?”雾夜的声音把游月从花痴中点醒了。 …… “不好。”炽焰双睫低垂,缓缓吐出两字,低沉的嗓音带着莫名引人犯罪的诱惑。 游月从小就喜欢这种邪魅霸道狂酷拽角色,本来就被炽焰的外表迷得七荤八素,再听到这磁性低沉的声音,几乎要感动落泪。 低音炮啊! 还自带立体声! 她何德何能拥有这样完美的boss呜呜呜,怪不得游月那么爱岗敬业,只要能天天见到魔尊大人,将生命奉献给魔界工作也行啊! 雾夜笑了出声:“妖界果然还是不成体统。”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霓裳和君枢老爷子都把宝贝给交了,我自然不会白白浪费。”雾夜拍了拍手,毕竟之前已经排练过好几遍了,大家对流程还是比较清晰的,花若第一个站了出来。 “拜见魔尊大人。” 炽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抬起了头,将面前的人收入眼底。 花若伸手向空中划了一道,空中便出现了一条赤红长鞭,还没等游月观察完她的手法,她就伸手抓过,毫不犹豫地一脚踏空向前方欺身而去了。 现在就要和炽焰打? 比起能正面和魔尊交手的花若和将离,她更担心自己那丢人的水平…… 炽焰却依然稳稳坐在殿上,花若的鞭子刚卷至他的面前,却碰上了什么东西,又被用力向外甩了出去。 结界! 游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炽焰身边那层无形的结界终于被花若一鞭子抽显形了。 原来到一定境界时,体内的魔力会自动凝结成护主的屏障,炽焰体内源源不绝泄出的力量从他的脚底处滋养出一片黑紫色结界,在他真正攻击前就已经展示出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花若眼看没打破结界,又缓缓将魔力灌输于长鞭尽头,眼看那端被四溢的魔力挤压出一个刺眼的光点,正要再抽上去,炽焰的指间却动了一下。 顿时“轰隆”一声,一道极强的力量宛如雷电之势相互裹挟着,巨大的相互作用力让它在中途炸裂。 花若刚反应过来猛地后撤一段距离,险险避开了炽焰的第一次攻击。 炽焰可是要满级之后的韩冲才能一战的程度,花若也算初生牛犊不怕虎,势头猛虽猛,最终还是要吃亏的。 果不其然,在炽焰第二次主动攻击之后,花若就结结实实受了一招,在空中吐了一口鲜血,重重摔在了殿外。 她倒是一声不吭,但落地那骇人的动静宛如坠落了一颗炮弹,让游月等围观者心脏一缩。 不过能在炽焰的手下扛过这几招,花若应该是很厉害的吧? 花若好一会儿没了动静,游月怕她受伤太重,不停探头探脑的。直到地上终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终于从远处看见花若摇晃着强撑走来的身影。 还好还好,没缺胳膊少腿的。 将离解开了斗篷:“我去啦。” 话音刚落,游月又两眼一黑。 第十五章 与魔尊大人的正面对决 将离手中化形,出现了一柄圆月弯刀。 将离是入幽阶了,比花若高些,因此平时和花若打架的时候大多直接上手,游月也是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用武器。 古铜色的刀柄上刻有花式繁杂的纹路,散发着幽幽的白汽,他轻轻掉转方向,刀尖上瞬间闪过一道寒光。 游月突然想起最终韩冲与炽焰的决斗中,使的也是冷兵器。 那把上古流传的轩辕剑从炽焰的胸口贯穿身体,冰冷的刀锋将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玉龙雪山上。 英雄陌路,虽说也不算英雄,但的确可惜。 连这样厉害的反派都死在主角手下了,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炮灰又怎么样呢? 但乐观点想,离真正的人魔开战还远的很呢,她还有充分的时间慢慢摸索,寻找一条让自己活下去的道路。对于目前的炽焰来说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威胁到他,至少将离被揍得很惨。 “为什么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认输?”游月小声对雾夜说。 将离平时不是这样的,和花若打架也是嘻嘻哈哈点到为止,从不过线,但面对眼前的单方面受虐状况,却好像还要继续。 雾夜:“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这大概就是魔尊大人的浪漫吧……” …… 马上要上场的游月背后一凉。 将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瘸一拐走了回来,对游月吹了声口哨。 “别晕啊。” 他这么一说,自己的腿又开始抖了…… “下一个?”魔尊大人好像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回尊上,最后这个是我亲手挑的,和前两位……不太一样。” 什么亲手挑的啊!明明就是不舍得手下来受虐! “我看她尚有天赋,只是欠缺指导,不久后定能为魔界增一有力干将。” 雾夜之前和自己说好了,游月只要顺着他的话在魔尊面前表两句衷心就行了。 手无寸铁的游月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只是没想到魔尊威压对她影响如斯,甚至让她的步伐都维不稳。眼看离魔尊越来越近,脚步也越发虚晃。 不要摔倒啊…… 要是在这摔倒,别说是欠缺指导了,自己估计能当场被魔尊直接呼死。 但浑身难受的紧,精神层面上纵然有着宁死不屈的意志,身体却吃不消这样的压力,等到她意识到不对劲,脚下已经踩了一空。 “噗通”一声,游月重重往前方倒去。 好在她摔下的时候双手迅速甩出,以丑陋无比的趴地造型勉强行了一个大礼。 “见过尊上……” 悄咪咪盯梢的雾夜没想到她中途就不争气地倒了,还整出这样一连串诡异的动作,不忍直视地扭过了脸。 她也不想的啊!鬼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对魔尊起那么大反应,难道她不想美美的出一次场吗?! …… 台上的魔尊大人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 魔界的礼制不严,一贯秉持着族人随心所欲的风格,连跪拜礼都很少见,更何况是如此有诚意的跪拜礼。 尤其游月的脑门在大殿地板上磕出的重重一下,一时间整个大殿都不断回响着这尴尬的响声,实在是振聋发聩。 算了,她已经不知道脸皮为何物了…… 她念着不知道哪儿学来文绉绉的酸话:“初见魔尊,激动非常,故行大礼……望大人见谅。”又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转为跪姿。 这一抬头,竟迎面对上了炽焰的眼神。 摄人心魄的琥珀色…… 明明是暴力的象征,魔尊大人的眼眸却是如此澄澈的、让人心碎的透明。也许正是对力量纯粹的追求,反而使他的心没有掺上一丝杂质。 他的眼神背后是好奇,探究……或是惊愕? “游月。” 谁,是谁叫她? 不是雾夜,不是将离,这属于男性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的声音。 …… 魔尊大人?! 游月如遭雷劈地猛抬起头,魔尊大人神色如常,好像刚刚那道声音只是她出现的幻觉一样,她迅速把视线投往一边,雾夜等人也尽是一脸不敢置信。 她没有出现幻觉,刚刚她的确听见了炽焰的声音。 但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游月这样一个炮灰角色,会在这里诡异地被魔尊大人准确无误的叫出名字?! “魔尊大人?” 确认过眼神,是不认识的人。游月用一种迟疑的语气回应。 魔尊大人薄唇轻启,但入耳的每个字都听来惊悚:“你不记得我?” 这下颤抖的不只游月一个了,雾夜等人也开始浑身发毛。 炽焰很小就从上一任魔尊手上接过了魔尊之位,并且迅速展现出对力量的控制欲。别人也就算了,但作为魔尊左护法的雾夜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魔尊几百年都没接触过女人啊!! 就连身为圣女的霓裳,也只是上一任魔尊留下的残存势力,常年驻守禁塔,魔尊大人恐怕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而魔尊大人今日难得多说的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引人遐想。 魔尊大人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啊!!! “尊上恕罪。”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游月已经迅速整理心情,作好了和这世界最后的告别。 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魔界大学堂。 雾夜也不禁陷入了沉思,如果这两人之间真有些什么往事,既然是自己亲手带来魔尊大人面前的,会不会也连带着一起遭殃。 他可是魔族史上最年轻的护法,刚坐稳位置没几年啊…… 花若和将离状若置身事外的样子,但一起狼狈为奸这么久,游月早就发现他们的眼神中冒出了期待的绿光。 他们不生产瓜,他们只是瓜的搬运工。 万恶之源魔尊大人终于缓缓开口。 “也对,你应该不记得了。” 没人敢再说话,直到很久以后炽焰终于起身,表情却好像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留下一句“继续修炼”,也不知道对谁说的,便被一团重新聚起的烟气裹挟着消失不见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若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立刻爆发出极高分贝的尖叫大力猛扑过来,推得游月一个踉跄,再次与地面进行了全方位的亲密接触。 显然,此时并没有人在意她本人的身心健康。 “游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快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花若的尖叫声,雾夜和将离也渐渐回过神来,但他们作为男性的自尊又不允许自己表现得太过八卦,于是只好假装不在意地站在游月身侧拉长了耳朵。一人占据一边,宛若两座门神。 …… “在你们面前的不是游月,是她仅剩的躯壳。” 游月不顾同学们求知的眼神,表情呆滞地爬回了房里。 ————————————————————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尤其花若天天削尖了脑袋往她房里钻,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实际上各种八卦。 关键在于八卦女主角游月本人也不知道魔尊大人到底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大方承认:“有件事瞒你们好久了,其实我失忆了。” 花若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像虐恋情深呢?你忘记了曾经和魔尊大人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唔唔唔唔唔……” 游月叹了口气:“我什么都忘记了,所以现在连法术也要重新学。” “可是你现在进步很大,说明你还是想起了一些,你只是不愿意想起魔尊大人,对不对!” 游月:…… 花若又作苦情女主角状,伸出指尖哀怨道:“炽焰,如果有来生,游月不要再爱~上~你~” “我把这话上报你可能会死。” “唔唔唔唔唔……” 游月怒而掀桌:“两位男性朋友你们想说什么就说,怎么连新语种都开发出来了?!” 雾夜:“那先声明。” 将离:“我们可不是八卦。” 雾夜:“我在尊上手下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主动提任何一个女人。” 将离:“霓裳也是。” 雾夜:“尊上近几年太暴力了。” 将离:“下手真的很重。” 雾夜:“魔尊大人的生活里除了打架应该有些别的乐趣。” 将离:“要是魔界能添……” 游月:“我把这话上报你们可能会死。” 将离:“再次声明。” 雾夜:“我们可不是八卦!” 第十六章 出发!学堂小分队 经过几个月朝夕相处,游月和雾夜等人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雾夜甚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要给大家介绍好工作,然后惨被嫌弃。 不过雾夜虽然看起来不靠谱,认真起来倒确实让他们学到不少,毕竟堂堂魔尊大人御用陪练的尊严。 尤其游月的水平可以说是进步神速,花若和将离的起点本就高,而游月几乎是从零开始,加上她所想的也不错,这具身体的确天赋极佳,在雾夜的指点下日益精进,甚至能和花若打上几招了。 魔族几乎都会武器化形,花若的武器是一根长鞭,将离只在魔尊大人面前那次使过一次弯刀,雾夜使的是剑,不过他也很少用,面对他们单空手教学就足够了。 游月还没化形过,也不是她不能,只是她过于谨慎,不想轻易定下这么重要的决定。这武器会陪伴魔族一生,她想挑个趁手些的。 楼晚晚曾说过,魔族修炼无外乎两个法子,一是翻阅典籍,说不定还能意外得到不为人知的禁术,将离就是如此,将离是从圣女霓裳手下被调过来的,而霓裳向来都是通过魔族禁忌典籍提高修为,因此与魔尊大人的观念大相庭径,渐渐有分道扬镳的苗头。 但游月早就知道结局了,霓裳和炽焰的观念从根本上就不一样,更何况霓裳属于上一任魔尊,也就是炽焰老爹的势力,一直都密谋着颠覆炽焰王权的计划。 韩冲作为导火索,直接导致了霓裳的叛离。 雾夜是炽焰方的,将离是霓裳方的,哪怕现在他们能整日一起嘻嘻哈哈,将来总要走到决裂的一天。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各司其主而已。 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想好要归顺哪方。人族最爱自诩正义,对异类赶尽杀绝;但如果魔尊将来倒台了,他留下的党羽也没好下场,至于霓裳,又要牵扯到前任魔尊和韩冲,剪不断理还乱,再说她也不是好糊弄的。 难不成要她去投奔妖族? 除了典籍,剩下一种提高修为的方法就是实战了。这点是由魔尊大人身体力行践行的,光打架还不够,还要找厉害的对手打。 就目前来说魔尊大人实在是打遍三界无敌手,前段时间又跑去妖界兴风作浪,被妖族人战战兢兢地送了回来。 没有对手的魔尊大人很无聊,只能想办法制造对手,费力收集魔族神器召唤他那身死已久的老爹,想来也不是出于亲情拉出来唠嗑。 除了吩咐雾夜亲自培养几个陪练替补外,还任命下来在普通魔族子民间也开始教授术法,立志从娃娃抓起,培养战斗种族作风。 虽然出发点是偏的,但这种自上而下开展教化的行为,魔尊大人自己没发觉,实际上是对整个魔族都有益的。 只是执行过程有点偏差……要是能有明白人在旁点醒一下,魔尊大人也许真的会成为很好的君主也说不定呢? 游月觉得自己就是那身怀绝世才华却无处施展的可怜谋士,心里憋屈的慌。 ———————————————————— 某日雾夜据说公事脱不开身,大清早的就让他们自行安排,于是闲的无聊的游月等人开始翘着脚唠嗑。 “听说化骨石在东海里出现了。”将离观察四周确保没有守卫注意,鬼鬼祟祟道。 花若想了一会儿:“我也听过这样的传言。” 游月大惊:“怎么没人和我说?!” 将离白了她一眼:“我们接触的可都是上层人物,最顶级的机密。” 游月不由得哽咽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以优秀的人际交往能力迅速和魔界守卫阿强阿辉等基层员工打好了关系,并且能从他们那儿获取第一手八卦信息,就连雾夜今天早上吃坏了东西都一清二楚,却从来没听说过化骨石的消息! 但她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她topicqueen宝座的尊严不能让任何人践踏! “私藏魔教圣物,妖族有这个胆子吗?” “对啊,所以说,只是疑似而已。”花若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将离表示怀疑:“妖族最兴耍阴谋诡计的,谁知道。” 花若:“不过东海在哪里?我还没去过呢。” 游月:“我也是。” 两人向将离投去期待的目光。 将离耸肩道:“你们知道的,我早年跟着霓裳,很少外出。” “那不如去看看呗?”他们的交谈忽然被不知道哪儿传来的声音横插了一句。 “雾夜!”花若吓了一跳,“你偷听我们聊天!” “雾夜你上完啊不处理完公务啦?” 雾夜诡异地看了游月一眼:“我这不是刚来正好听到了吗?” “真的?”游月奇道,“我说你上面那句。” “眼看我们学堂也开办这么久了,同学们的确缺少一些社会实践经验……”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就去妖族转一转呗,找不到化骨石还能偷点土特产啥的呢。” 游月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将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事的可行度:“不过一个月后妖族大典恰好要在东海举行,他们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混进去。” 花若:“那我们是不是要扮成妖族?” 这段时间里游月早将自己在天道院的传奇经历添油加醋翻来覆去讲了无数次,导致不谙世事的花若对这种角色扮演十分向往。 游月白了她一眼:“妖族哪是那么好装的!你会变身吗?!” 的确,三界中人魔出自同根,同是采纳天地间灵气,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处,而妖族修炼的方式较为低级,甚至人形都是在本体上运用法术幻化而成的。 将离道:“我们魔族的身份藏不住的,若是万不得已也只能动手了。” 花若激动道:“好啊,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我也正手痒痒。” “你们当妖界这么好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游月给他们泼冷水,但暗自其实也有点心动了。既然大家都同意,她何不去摸摸妖族的老底? “养兵千里,用兵一时,如今到了组织需要你们的时候!”雾夜眼里闪烁着淫荡的光芒,“我在此任命你们组成学堂小分队,接受第一个任务,速速前往东海!” 游月显然还在状况外:“啊?!” “得令!”而花若却飞快吸收完了他的信息,开心地敬了个礼。 将离笑眯眯的,显然没有反抗的意思。 “……行吧,遵命。” 虽然总觉得这次任务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股不自然的味道,但毕竟是由他们本人主动提出的,游月也没理由再疑神疑鬼。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以将离为首的学堂小分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东海进发。 行至东海上空,游月忽然想到:“雾夜怎么知道我们在讨论化骨石?” 花若单纯地眨了眨眼睛:“他不是说刚好听见的吗?” 在他们的一堆废话里刚好听见最关键的几句,真有那么巧吗? 不过阿强偷偷告诉她的雾夜今早确实吃坏了东西跑了好几趟厕所,因此晚来也有理有据。 只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对了,化骨石在东海的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 “霓裳。” “右护法……大人。” 游月猛拍大腿:“这不就对了嘛,他们都和雾夜有关系啊?!” 魔宫是半个雾夜的地盘,她怎么会傻到相信阿强阿辉对雾夜的证词!! 事实证明雾夜这只老狐狸的话从头到标点符号一个都不能信! 他们又被雾夜阴了一次! 第十七章 狗血大戏 骂也骂够了,东海还是要下。原本游月还担心弄不来水底呼吸的罗浮珠,但亲眼看着将离用几个铜子儿从入口处满脸堆笑的蟹将那买来三个圆溜溜的印有“东海欢迎您”字样的珠子时,她不禁沉默了。 “下次再来哦~~~” 蟹将活泼的语气还带着几个销魂波浪号。 妖族圣地什么时候被改成旅游观光景点的?!! “妖族也要创收的嘛,现在办理月卡还打八折哦亲~” 闭嘴!并没有人在问你啊!! “走啦走啦!”花若兴奋地大力把她扯远了。 罗浮珠外表只是一颗普通的月白色珍珠,但下水后渐渐开始散发出莹润的光圈,并且制造出一个完全和海水隔绝的泡泡,他们站在泡泡中能够自由呼吸和行动,就好像游月以前在水上乐园玩过的某种项目似的。 水下的世界有一种新奇的乐趣,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到洋流细微的波动,以及那些柔软的水草和繁多的贝类。 妖族的领地的确是很漂亮的,这点作为魔族的他们十分羡慕,妖族大多生活在自然里,无论古老神秘的海洋深处,还是层层叠叠的茂密丛林,都是值得称赞的美景。 而魔族自古以来就有与世隔绝的传统,因此唯独开辟出了一片新的领域,被称为魔界。虽说魔界的景象也尽量还原了人间,但那层浓墨重彩的紫色让她觉得缺些生气,总归不如人间和妖界来的自然。 东海作为妖族圣地,处处都安排了严阵以待的妖族守卫巡逻,即使他们是作为观光客的身份,但隐隐觉得自己处于一道密不透风的监视网里。 “要不我们找个没人的角落打晕几个守卫拖走?”花若渐渐感到了不耐烦。 游月和将离表示赞同,这几个总是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虾类实在是太碍事了! 于是一人一边,花若和将离分别使了道法术将负责的守卫给弄晕过去了。 游月手刀缓缓落下:“这就成了。” “可我们怎么进入龙宫?” 混进龙宫也是件难事,这里不比天道院,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混进去,他们一看就不是妖界人士,存在感有些强的过分了。 “只要能进入龙宫就行吗?” “大概吧,目前我们暂时只要考虑这个。” “既然这样,那我倒有个方法,只是不知道后果如何。” 花若开朗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一起狼狈为奸这么久,将离就宛如游月肚子里的蛔虫,一看见她脸上的熟悉表情就隐约猜到接下来没好事,但苦于自己也没有法子,提出异议很有可能被两人暴打,于是只好默认了花若的说辞。 “俗话说,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这哪来的鬼话?和我们讨论的事情有关系么?” “欸——你这个人,所以说你没有内涵嘛。” 游月对花若打断她装腔作势的行为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我的意思是,与其绞尽脑汁想法子混进去,不如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还要不舍得放我们走的那种程度。” “我们,”游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去闹事吧。” ———————————————————— 于是原本只花钱参观东海龙宫的各位游客便免费观赏了一场跌宕起伏的狗血年度激情大戏。 娃娃脸的红衣美人明眸皓齿,白玉似的双颊却布满莹莹泪痕,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感。只见她伸手一指,一道冲天的火焰平地而起,而大殿正中的石柱也随之轰然倒塌。 “将离,你今天必须在我们之中做出选择!” 好一个旧爱vs新欢的修罗场! 被唤作将离的高挑男人站在阴影里,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被指着鼻尖质问也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更加放肆地一把揽过侧身的绿衣女子,将她拥入怀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若,你还是太嫩了些。” 他的怀中却忽然发出了些细细索索的声音,只见一双小手拨开他的宽大的袖口,从中努力探出一张表情过分浮夸的脸。 待看清了那绿衣女子的脸,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失望地发出了嘘声。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段惊险刺激的三角恋中,本应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狐狸精角色居然是一个如此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离少呢,只是和你玩玩而已,被骗了要怪就怪你自己蠢。” 那绿衣少女虽然长得不尽如人意,但好在神色有那么些狐狸精的嚣张意味,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休想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他!” 居然还有孩子!围观群众被这出狗血八点档深深震撼了。 红衣少女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我肚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在人群视线的盲点处被腰上的手用力掐了无数次,表情逐渐狰狞的,夹在两女间的男主角终于在此时缓缓开口:“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渣男…… 红衣少女低头凝视自己因为最近吃的太多有些凸起的小腹,眼神中似有一丝柔情眷恋:“这个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难道你忘记了曾对我许下的誓言吗!” “忘记了。” 她大受伤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绿衣少女恶狠狠地补充道:“就算你是未成年又怎样?离少不会因此对你有半点心软的!” 围观群众再一次震惊了,居然是未成年,真是禽兽不如! “总之,我是不会放手的,你们这对狗男女,一定要付出代价!” 红衣少女大喝一声,不顾有孕在身,手中魔气四溢,化出一条火红长鞭狠狠对着绿衣少女抽了过去,空气中传来凌厉的呼声。 虽说这发难来的猝不及防,众人都还没从当前柔弱弃妇的形象中转换过来,但那绿衣少女反应极快,身姿灵活,看来也身手不俗。 只见她一个空翻轻巧躲过,让那来势汹汹的一鞭落在了天花板上,大殿中央悬挂着的五色琉璃灯盏霎时轰然落地,转眼间化为无数碎片。 眼看这一鞭的威力,绿衣少女逐渐意识到对方动了真格,双眼露出了扭曲而仇恨的目光。 她藏在袖下的五指以某种诡异的力度蜷缩,泛起一阵幽幽的紫光,用力狠狠甩开,竟是隔空召来一阵肆虐的黑色旋风。 这魔风犹如狂龙般席卷而来,将整个殿内的器设全部卷入其中,大殿地面四壁一片狼藉,无一处幸免。 当然这功劳并非她的,她修为低的很,实际上还是借着她的手让将离偷偷搞破坏——搞破坏这事也分品格,小打小闹是没有灵魂的! 有魔族来的观光客兴致勃勃看了许久,终于认出她们变幻缠斗使用的魔力本源,惊觉眼前竟是一群魔族打架,只是专门跑到妖族旅游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为了扬我族威?那还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呢。 眼看着逐渐崩溃的大殿内部,围观群众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知是谁喊了声“快跑啊!”,众人像是找到了个泻口皆作鸟兽散逃命去了,放着两人越打越凶。 直到一股密不透风的强悍压制性力量从头顶猛然降落,将两人捆得严严实实,她们才不甘心地停下了手,意犹未尽地大吼道:“谁?!” “龙族三太子,寒晦。” 一道克制却隐隐藏着怒意的男声响起。 “这话应当由来我问你们。” 第十八章 监狱风云 学堂小分队三人因聚众闹事被扔进了东海水牢。 被关倒没什么,水牢有充裕的空间可以让他们坐到明年,只是龙宫大殿的损失颇为惨重,又要紧急修缮,对于即将到来的妖族大典确实不是好事。 正在不远处巡逻的三太子寒晦临时被拉来救场,暴力制服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女后才终于得空从目击者那完整听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显然听了以后更加生气了。 “大人,大人你要给我做主啊!我肚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啊呜呜呜呜呜”花若哭个没完,眼泪大有水漫金山的架势。 天哪,花若的演技真是越发精进了…… “大人,我和离少是真心相爱的,如果能和离少一起,牢底坐穿也只是小意思啦!” 不对啊,她不是要走妖魅狐狸精路线吗,最后画风突变成广东腔什么鬼啊?! “大人你说说看,这个贱人欺人太甚!” “大人你别理她,她就是个神经病弃妇!” “大人!” “大人!” “你这恶毒女人勾引有妇之夫,还想要谋害我可怜的孩子,好狠的心!” “栓不住男人的心是你没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越说越激动的花若不顾关押自己和游月的牢房间横亘着一堵围栏,猛地扑了上去,大力敲打着铁窗:“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游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终于意识到对方是不可能伤害得到自己的,也不甘示弱道:“有本事你就来啊!” 两人瞎嚷嚷了半天,角落里的将离都默默捂上了耳朵,期间游月还抽空对外面尴尬杵着的寒晦喊了一句话。 “就算你把我们关在这,我们也拿不出一分钱赔偿的!” ———————————————————— 寒晦十分头疼,他一向只擅武力,对于这种当事人哭天喊地的情感纠葛实在是无力解决,更何况自己本来是找他们问罪的,结果现在犯人又热火朝天地自顾自吵起来了。 于是乎,刚刚逮捕犯人时还威风堂堂宛如天神下凡的龙族三太子寒晦,在花若和游月吵得口水横飞时,悄悄小碎步退出了牢房大门。 算了,这事他真管不了。 本想稍微透个气,但这一出门反而撞见了一个更不想看见的人。 寒朔。 众人皆知,龙宫太子寒朔这个词就代表了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就连他的对手也要忍不住承认,这样的人实在是完美的可怕。 龙王性子懒散,虽然名义上还坐着宝座,实际上早将实权分给了儿女,而其中掌权最多的就是这位殿下——他为人风流潇洒,处事雷厉风行,完全挑不出一丝毛病。即使人们隐约感受到这只是他虚伪的表象,也无证据佐证,反而会成为自己心胸狭隘嫉妒的表现。 他温柔的外表好似密不透风的盔甲,将他真实的算计保护得天衣无缝。 明明有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外貌和武学天赋,却和自己完全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的,他的大哥。 寒晦从小一心崇尚力量,不愿掺和那些政局上的勾心斗角,而寒朔却深谙此道。 他厌恶寒朔如同置身事外的眼神,好像在高高在上,悲悯着每一个人的人生;而寒朔也只局限于表面上对兄弟的疼爱,他总是这样虚伪。 两兄弟的关系就这样僵着,让他一想到当年所谓的“另一个自己”就觉得滑稽又可笑。 哪有什么“另一个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宁愿被家族安排镇守最偏远的妖族领土,也不愿意违背心意做些他不愿意的,寒朔却乐此不疲的表面功夫。 寒朔叫住了他,努力想维持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你从哪儿出来?” 他生硬地回道:“与你无关。” 寒朔却笑了:“怎么与我无关?我听说大殿被一群无赖给砸了,正想着你不擅处理此事呢。” 即使面对莽撞无礼的弟弟,也丝毫没有任何不满情绪,反而还要主动提供帮助。 …… 寒晦没再作声了,他确实处理不了。 寒朔接着道:“行了,你忙你的去罢,这儿我来处理。” “呆头呆脑的一根筋不好对付,我还整不了这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流氓吗?” ———————————————————— 再说到牢里花若和游月抓着铁窗吵了半天,实在是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抱怨道:“能不能换个地儿啊?这破地方连吃喝都没有。” 正在此时,一道风流轻佻的陌生男声插了进来。 “能啊,这就给你们换个地方。”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一个头戴基佬紫鎏金冠,身穿竹青云纹广袖长袍,踩月白色缎面软靴的身影推开监狱大门徐徐踏步走了进来。 也许是刚从酒席退下的缘故,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各种种类混合的奇异香味,整间牢房都好像因此变熏了。 美则美矣,是不是有些过分骚包了…… 待看清楚他的脸,游月又是忍不住一愣。 “寒晦?”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一直靠在黑暗角落里的将离环抱着手臂睁开了眼睛。 “不是他,只是长相一样而已。” “不错,你眼神不赖啊,”那男人轻笑一声,像是奖赏一般向他凑近了几步,眼神缓缓划过他的脸,“长得——倒也不错。” …… 这位打扮花哨的大哥说这种话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啊! 游月被他的语气腻歪到了,更何况上一秒这张脸还属于不苟言笑的老实人寒晦,下一秒就突然变成了这妖里妖气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雾夜对不住,不该吐槽你娘的,你比起这位来简直就是战狼本狼了! 花若是个实诚人儿,并没有因为面前这位过分风骚的形象而戴上有色眼镜看人,只是单纯问道:“你来这里有何贵干,要把我们怎么样?” “我能把你们怎么样?” 游月梗着脖子道:“这点骨气我们还是有的,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没在怕的!” “大不了你把我们打一顿,我们绝对不还手!”花若来回看了看他的小身板,贴心地提议道。 “打?不不不,我怎么会对姑娘们动手呢?”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带着温和的表情,“我绝对不会用这样暴力的手段的。” “只是,打架……闹事……”男人轻声细数着他们的罪状,仿佛带笑的语气却听来比发怒还可怕,“被你们波及的宫殿何其无辜,怎么能随便了事呢?” “既然你们想换,那便给你们换个地方。” 第十九章 妖界苦力 游月从第一眼看见寒朔这个妖孽男人就觉得没好事,果然,花里胡哨的外表一定是为了掩饰他的恶毒心肠! 他居然不顾花若的孕妇身份,强行把他们三个打包送去了东海最大营业花楼田子坊强行让他们陪酒! 丧尽天良! 浓妆艳抹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游月正从一只该死的鲶鱼怪手下逃出,靠在二楼栏杆上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撞了一下。 “对不起……” “抱歉!” “?” “!” “游月?!” “将离?!” 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尽管如此,看着将离那身真空的大红色蝴蝶浴袍和雌雄莫辨的妆容,游月还是不厚道地笑了出声。 将离一副历经千帆看破红尘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剃度出家。 “我是一个不洁之人……” 两人抱头痛哭一番后这才互相倾诉起自己的遭遇。 游月和花若被绑来以后就分散到了不同院里,她又识时务又嘴甜,管事妈妈很快就不再处处提防她了。但花若性子犟,听一起工作的新同事讨论其他院里有个练家子,第一天大发脾气打伤了几个强迫她梳洗的侍女。 只是后来不知寒朔对她做了什么,竟然神奇地让她安分下去,再也没闹过事了。 虽然将离也像游月一般安静如鸡,但他的待遇就没游月这么轻松了。 田子坊男性少,漂亮的男性更少,尤其将离还是个魔族,这在田子坊里可是个稀奇的主。 妖族民风开放,热情奔放的女妖们实在很好这一口,于是只要将离出现的地方必然被团团围住,将离因此被揩尽了油。 游月拍了拍他的肩:“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们不会因此拿有色眼光看待你的,一切都是为了魔族嘛。要是魔尊大人上头有知,也会为你的自我牺牲精神感动的。” 这状似十分敷衍的对话竟是让两人同时一惊:他们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将离:“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不能白来一趟受罪啊!勇士游月,看不出你竟然有如此高的境界。” 游月:“应该的,应该的。” 好险,她也差点忘了。 于是两人礼貌性的依依不舍了一会儿后告别了。 虽说雾夜那厮耍计谋阴了他们一次,但她游月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她总有一天要拿着化骨石耀武扬威归来,然后让雾夜跪在地上哭着叫她爸爸。 ———————————————————— 作为东海最大的花楼,田子坊的作用不仅仅是用来喝花酒,妖族人也在此宴请宾客,甚至商讨机密——秘密,就是在人多嘴杂的地方最安全。 游月混迹其中,随着人潮一路向前,一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看,生怕下一秒眼前就会出现鲶鱼妖那令人作呕的大脸。 如果不是这时刻都要提防着晚节不保的身份,她应当是很喜欢田子坊的。 田子坊虽然大,但并不显得空旷,它的装潢陈设都相当精巧,每一处都暗藏玄机,给人一种目不暇接之感。雕花扇屏、檀木窗棂等刻有祥云芙蓉之类的式样,颇有古朴之风,空气中隐隐浮动的不知名迷离暗香,潜藏着引诱的情欲因子。 无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来到田子坊就必须得穿上由它统一提供的具有妖族风情的特色服饰。游月她们作为接待者则打扮得更为夸张,活像某种花枝招展的大型昆虫。但哪怕是艳俗的大红大紫,在这一块奢靡得有些不真实的繁华中,也意外得到了奇妙的统一。 在这儿,没有什么不可以。 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不谈风月,只此纵情。 也难怪说花楼是温柔乡、英雄冢,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好像完全与世隔绝了,即便三界动乱,伏尸百万,也没法子影响他们此时偏要寻欢作乐。 在这一片灯火通明中,蓦然回首时又是否有人站在阑珊处等候呢? 只此一眼,便是夭寿十年。 ——人群中那张熟悉的丑脸不是鲶鱼怪还能是谁…… “游月姑娘……游月姑娘……”耳边仿佛还传来了他的深情呼唤。 游月暗骂一声,急忙沿着面前半掩的门扉闪身钻了进去。 ———————————————————— 一股铺天盖地的浓郁酒气迎面而来,若她是个有些品味能赏酒的,便能闻出这是拿到三界也能称珍贵的上品醉仙酿,可她偏偏滴酒不沾,闻到这味不觉醇香,只当酸臭。 她不舒服地缩了缩鼻子,正打算随便找个角落斟酒的活儿敷衍一通,好自然些继续留在这辟辟邪。 “这不是我们为爱走钢索的游月姑娘吗?” 房内却有一道慵懒的男声沉沉笑道:“怎么钻到我这来了?” 游月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浑身发毛。 这几天寥寥无几的相处中,她摸清楚此人绝非善类,一边挂着温柔的笑,一边狠狠给你一刀。一旦提到他,就连那些一起工作的花楼小姐妹都犹豫道,“殿下好是很好,只是让人莫名害怕的慌”。 听听群众的声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道行不够,惹不起这老狐狸,所以平常总是躲着他走,今日真是时运不济,竟然在此撞上了。 “那可真是……巧啊……”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寒朔大人。” 黄花梨方案旁的桃花眼男人双颊微醺,眉眼含情,丝制束发带不知何时早已散开了一截,长发松松垮垮悬在腰间。 他的周身围绕着几个美貌侍女,皓腕轻抬,面前的琉璃酒樽中便缓缓地流下琥珀色琼浆。 好一个软玉温香在怀,左拥右抱的王八蛋啊。 “怎么,见了我好像不太高兴?” 你不是清楚的很吗,游月心里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哪有的事,我能见到寒朔大人,实在是……开心得紧。”她扯出一个笑容。 “你既开心了,那我也放心了,”寒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似真的为游月而感到开心似的。 又伸出一只手对她勾了勾:“过来。” 做什么?! 虽然知道一定没好事,但游月的确不敢忤逆他,只得梗着脖子在他身旁乖乖坐下了。 一只绣满金丝银线的宽大袖子从背后伸来,游月下意识地身体往前倾,却被这只手稳稳当当地扣住肩膀,顺势搂了上来。 “寒朔大人……您这是?”游月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了。 靠得实在是太近了,甚至能闻到寒朔身上浓郁的混合着女子脂粉味儿的淡淡龙涎香。 这男人还熏香的!呸! 她闹事,她陪酒,但她知道她是个好女孩,他这种调戏沦落风尘的纯真少女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所不齿,不齿!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淡淡笑道:“怎么?我比那将离差在哪儿?” 他绝对早就看穿了他们浮夸的演技,现在恶趣味使然逗着她玩儿,遗憾的是她明明也知道他的用意,却偏偏只能顺着他来。 人在江湖,真是身不由己啊。 “寒朔大人自然是处处都不比人差,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离少的一切在奴家眼中都是最好的……”游月羞涩浅笑,低头抚袖掩面。 “若我一定要和他争一争呢?” 寒朔居然也跟着戏精附体,活生生一出恶少强抢民女的架势。 她眼眶立刻一红:“奴家和离少是真心相爱的……” “哈哈哈哈哈哈!” 哪来的笑声吓了她一跳…… 原本坐在寒朔对面的男人忽然爽朗大笑起来,开口调侃他:“既然姑娘心有所属,你就别总逗人家了。” 游月这才注意到对面还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来在此之前他们就是在这儿谈话。 这个男人是谁?他们谈了什么?会是有关妖族的机密吗? 她可没蠢到会相信寒朔在这儿和别人谈论的只有风花雪月,这人的城府之深,专门把私下的秘密会见搬到田子坊来,也对得起他一贯风流的作风。 妖族虽然看似对魔界俯首称臣,可实际里却有其他反叛的心思暗涌。她清清楚楚记得原着中妖族为了扳倒魔王和人类达成统一阵线的剧情。 她倒不是对魔界有多大感情,如果要真打起来她也不会舍命去帮忙的,只是自己这一路以来受了人家的照顾,不想忘恩负义,就尽可能在自己仍属魔族阵营时多做些事,也为自己的未来多些把握。 一切都是为了魔族——她的脑海里突然涌现了这句白天还用来无情嘲笑将离的话。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游月小拳拳轻轻锤了一下寒朔的胸口,捏着嗓子道:“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计较,我给您斟酒,就不打扰您和这位贵人聊天了,如何?” 络腮胡又附和道:“是啊,殿下,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等事谈完了,再和美人们调情也不迟啊!” 寒朔笑了,只是眼神扫过游月,又有些迟疑:“那她……” 络腮胡笑道:“不妨事。”小人物而已。 游月也笑,淡淡地退至寒朔身后,真如同善解人意的侍女那般一言不发地垂眉顺眼伺候,好像大人物的谈天内容和她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她总有一天叫别人后悔当初忽视了自己。 第二十章 姐妹情深 那日游月从络腮胡和寒朔那里听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但她不打算告诉将离和花若。 如果那是真的的话,看来她有必要前往缥缈轩一趟了。 除此之外,她还意外在酒桌上碰见了花若。那时正值生意火爆,田子坊的员工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其他院有一个贵客房间人手不够,于是临时拉来了游月充数。 花若穿一身火红长裙,上面布满了颜色鲜艳的大朵印花,正巧被人叫了一声,轻轻侧过头去,露出一段雪白的细颈。 田子坊员工夸张得过分的服饰在她身上非但不像普通人一般惨不忍睹,反而焕发出了一种别样的美。 花若本就爱穿红,她皮肤白,红色趁得她更加明艳动人。只是在魔界时即使穿红,款式也较为简单素雅。比不上今日一见来得惊艳。 说到此处,不知是魔族审美还是怎么,魔族人不太穿花,所以大家平时里穿的总是纯色或者印有暗纹的。 更可怕的是自己在魔界待久了,审美也日渐同化,对此雾夜安慰她:“你就当这是魔族低调的奢华。” 她低头望了望雾夜那风骚的小皮靴,最终还是决定持保留态度。 “游月?”花若同时也看到了她,对她做口型。 她用力地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找个地方说话。 花若果然懂了她的意思,面色如常地和旁边的女孩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自然起身向外走去。 她们找了个走廊拐角的阴影处,终于一下子松下了这几天紧绷的神经。 游月问:“第一天打伤了好几个人的是你吧?” “嗯。” “后来呢?听她们说你后来就没闹事了,寒朔对你做了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花若的表情忽然变了。 她用力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出去以后,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虽然游月知道寒朔不是个好东西,但没想到花若居然恨他如此之深。 为了折磨他们使这些手段,游月也的确对寒朔有不满——表面看来只是惩罚性地让他们来打工,但田子坊的客人哪有那么规矩?一有不慎,说不定就真发生些无法挽回的后果了。 聪明如寒朔,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工作背后的风险,但他并不点破,或者是他的原本用意就是这样。 他是堂堂妖族龙宫太子,他们是惹了他不开心的魔族小角色,他用不着在意他们的想法。只要他解气,他们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温和的笑意下尽是不屑,原来他们这些人在他看来命如蝼蚁。 如果她也有主角逆袭的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迟早是要讨回来的。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深深的自嘲,现在的她拿什么去报复他呢? 眼看着花若一副信誓旦旦要将寒朔碎尸万段的样子,游月也无法说些丧气话,但她心里知道,要公道这样奢侈的剧情,终究是她们现在无法拥有的。 “不说别人了,”游月笑着扯开话题,“新工作怎么样?” “唉,我跟你说真是气死了,那些顾客都脑子不正常……”花若果然成功被骗走了注意,鼓着脸道,“本姑娘卖艺不卖身啊!” 游月对此深有同感,自从鲶鱼怪人群中初次见她,就再也难以忘记她迷人的眼睛,从田子坊北苑能直直追到南苑,甚至还大放厥词: “游月姑娘真是调皮呀,我下一次一定找到你~”。 找什么呀,下次她会直接把他吊起来打的。 在田子坊待久了,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个武力挟持男主角的暴躁老姐了。 “而且还有那个——” 说到这里花若又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寒晦。” 听到这个名字游月倒是有些讶异,她对寒晦的印象还初步停留在第一次见面就暴力制服了正激情飚戏的她们,还把她们关进地牢。 “他怎么了?” 花若又顿了顿,脸颊涨得通红。 “他就是个呆头鹅,反正,反正气死我了!” 讲道理,虽然寒晦带给游月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但她也清楚大闹龙宫大殿这事确实是她们缺德在先,更何况在那个禽兽不如的寒朔衬托下,正直单纯的寒晦真是显得靠谱极了。 “他怎么气你了?你和他发生什么了?” 花若正努力地组织措辞,忽然想到什么,瞪了游月一眼:“还不是你胡诌的那什么身孕的事!” “他说我怀有身孕还被寒朔逼来田子坊工作,非要向我道歉,我看见他这张和寒朔差不多的脸都烦死了,怎么可能还忍受的了他在我耳边啰里八嗦……” 寒晦和寒朔不是一边的吗?她还以为这事寒晦知道的,难道这几个龙宫兄弟之间也有一段秘史隐情? 花若接着碎碎念:“我说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唧唧歪歪,光明正大地来一场,输了就赶紧滚出我的魔法城堡。” 游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我就和他打了一架。” 游月对这件事诡异的发展无力吐槽了:“那你岂不是被他给打流产了?!” …… 游月努力回忆起当日牢房外那张强装镇定的正直俊脸,觉得莫名喜感。 “技不如人,输了呗。”花若对此倒是很坦然,“结果他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我了,每天跑来我工作的地方,害得我都不能好好工作了,你说烦不烦!” “你这么讨厌他,把他赶走不就行了吗。”游月奇了,这姐们天不怕地不怕,在魔界可是连雾夜都敢光明正大嫌弃的主。 “也,也没,总之发生了一些事,”花若又结巴了,眼神飘忽不定的嗫嚅道,“我又打不过他……” …… 游月乐得一拍大腿:“我怎么觉得你们这是欢喜冤家呢?!” 花若:“……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你们两个不打不相识,然后闹着闹着就对彼此动心啦!” 花若又道:“怎么可能!这个呆子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游月装成一副算命的语气,煞有介事道:“所以这才是命运的捉弄嘛,两个互相讨厌的人某天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 “全魔界,全三界,我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他!” 游月笑得犹如一朵迎风绽放的菊花:“寒晦,花若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你~” “好啊,你居然敢拿我打趣!”花若终于反应过来这熟悉的语气出自哪里,迅速撸袖子。 眼看架势不对,花若这几天憋得应该挺久,万一真闹起来没轻没重又打坏什么东西,她的下半辈子真要交代在这了。 游月脚底一抹油,果断开溜,远远地还回头高喊了声:“等我和魔尊大人破镜重圆的时候,请你们小两口吃喜糖啊~” …… …… 游月不知道的地方,一个正在侍从环绕下踏进门里的黑色身影忽然顿了顿。 “大人,怎么了?” …… “没事。” 第二十一章 游月的悲情往事 转眼在田子坊已经勤勤恳恳工作半月有余了,除了那只眼光毒辣的死乞白赖缠着她的鲶鱼妖,游月的卧底生活过得还算相当顺利。 她以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优秀个人素质得到了周围一干同事顾客的赞扬,连管事妈妈都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泪光闪烁地感叹:“干一行,爱一行,这不正是我们田子坊苦苦追求的员工精神吗?我花妈妈在东海几十年,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合我胃口的小姑娘。” 要不是游月表现出强烈的抵触,她差点没给她自费印一面“年度最佳职工”锦旗敲锣打鼓送去。 她对外称自己是魔族一个偏远地区的可怜孤女,从小死了爹娘,没受过什么教育,只好前来妖界寻找出路,未曾想因为言语粗鄙惹怒了寒朔大人,被赶来做苦工。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远离了寒朔的游月终于重新体会了一把满口胡话的快感。 也不该这么说,搞得像她在寒朔面前没撒谎一样。 寒朔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最难交流。她和寒朔两个人都是满嘴跑火车,谁也不信谁,但寒朔这人卖弄人设,还非得拉她陪他一起演。 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人都在心里啐了对方无数次,表面却还要装得无比亲切友好。 小姐妹们一边细细涂着用杜鹃花染制的蔻丹,一边闲聊:“未曾想到你竟然有这么一段不容易的往事,寒朔大人也太狠心了些。” 游月假惺惺地吸了吸鼻子:“此事不怨寒朔大人,怨只怨……唉,不知我在天上的爹娘是否安好,看到女儿做这些会不会担心……” 田子坊的姑娘们也大多是家庭条件不太好,来这贴补家用的,十分能设身处地地理解游月对父母的愧疚,忙安慰道:“唉,不怨你,是寒朔大人太过分了。” “就是,寒朔大人怎么能逼姑娘家做这种事呢……” “虽然平日看起来温柔和气的,大家却都知道他最不能惹,确实吓人的很。” “就算寒晦大人整日板着张脸,但我还宁愿去侍奉他多些,侍奉寒朔大人总是要提心吊胆,怪累的。” “没错,虽然长得一样,但寒晦大……” 姑娘们聊天总是聊着聊着就跑偏了。 “寒晦大人又英俊又有男子气概,还不像寒朔大人这样风流,是我我也喜欢。” “我也……” 院里的万事通,常年浸淫各种奇闻八卦的红拂听见寒晦的名字古怪一笑:“不过你们听说了没,寒晦大人最近一直追着一个其他院的女人跑,那女人还大着肚子呢。” “不是吧,寒晦大人该不会喜欢那种女人吧?” 一众对寒晦大人颇有好感的姑娘们芳心碎了一地。 花若真是人不在此章,此章却有她的传说啊。 “寒晦大人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女人,听说那女人还十分暴力,第一天就砸坏了龙宫大殿……”红拂神秘兮兮地将四处搜刮的消息转述给其他人。 游月正竖着耳朵听得兴致勃勃呢,话题却猛地一转—— “咦,游月,我正想起来,你被送来之时正是那大闹龙宫的女人来的那天,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有啊,这动静还有她的一半呢…… “我是被寒朔大人送来的,花……那女人犯了事应该先被关押起来了,正好完美错过了呢。” “我猜也是……听说宫殿被砸毁了一大半,连专门为妖族大典定做的琉璃灯也碎了,这也太凶狠了些。你平日里脾气这么好,也做不出这种暴力行径的样子。”红拂了然,大家都友好地笑了。 这段时间里,由游月饰演的柔弱可怜贫穷少女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面对她这样在命运的深渊里无助挣扎的弱女子也要宽容三分。 世界欠她一个奥斯卡奖。 她也跟着笑,毫无愧疚之心地指责她那军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的搭档:“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的?我真是闻所未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啊,不过如果寒晦大人真瞎了眼的话,那也是痴情得紧,听说每天堵在她跟前,连客人都赶跑了。” 等等,刚刚不是还寒晦大人鉴赏大会吗,你们这么说寒晦大人他知道吗…… 花若还有这种待遇的,每天被客人骚扰的游月真实羡慕了。 早知道寒晦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傲娇抖m,她第一眼就应该冲上前去对着他的俊脸狠狠来几个大耳刮子的,不过当时苦于身体完全被束缚了也腾不出手……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寒朔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癖好,她现在去攻略寒朔还来得及吗…… 呸呸呸,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惦记寒朔这只大尾巴狼啊。 唉,生活好难,臭男人不值得。 ———————————————————— “姑娘们,别聊了,有生意了~”花妈妈满脸灿烂地推开门对里头喊道,“游月也是,鲶大人又指名点你了~” 不错,鲶大人,就是那只该死的鲶鱼妖,这炮灰的起名还能再随便点吗?游月现在一想到自己居然拥有连名带姓的称呼就几乎要感动落泪。 同是炮灰,她却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能不说是作者的特别优待了,作者是不是背着她收下了自己这个小女儿呢…… 她可真是个知足常乐的好同志啊。 “不过游月,鲶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啊,追着你这么久,你也没有心动的吗?”姑娘们陆陆续续地收拾打扮起来,忽然有人这么问了一句。 红拂听了也好奇道:“听说鲶大人的条件很好的,光在东海有十几套房产呢,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人也不错,你都不考虑一下吗?如果跟了鲶大人,你还可以把自己病重的弟弟接来东海一起,对他晚期间歇粉碎性精神分裂的恢复也有好处。” “咳……这就不必了。弟弟他自从爹娘去了以后,就患上了癔症,一整天里不爱说话,只是一直靠着床沿发呆,他从前最爱笑了。” “我猜他又看见了从前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不愿从这美梦中醒来。也是,我这个姐姐真没用,留不住爹娘,最后能为他做的也只有守住我们的家,至少能让他安静靠在老房子里,默默地期望着村口爹娘归来的身影……” 吹着吹着,多愁善感的姑娘们纷纷开始擦眼泪:“快别说了,替我们向弟弟问个好,祝他早日康复。” 游月似是回忆起了往事,感激笑道:“我会的。” 第二十二章 意外之喜 游月和同事们盛装打扮了一番后被带到了一间包房外。 这间包房较为特殊,和田子坊总体的浮夸氛围不同,无论是装潢还是位置都有一种刻意制造的疏离感。如果设计者读过陶渊明的话,想必他对“结庐在人境”这句话的看法和游月十分能谈得来,毕竟她也是个要在这汹涌澎湃的历史潮流中心远地自偏的高雅隐士。 一不小心又跑偏了,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总而言之,她以前就对这间房好奇了,也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它是用来招待什么样的客人的。 推开大门,里面的装潢果然隐隐不同,虽然格局和普通房间并无二致,但那陈列摆设的器物却是贵重非常,同样的杯盏烛台,对比其之前在其他房里见到的,简直就像传世古器和仿品的区别,还是低仿得一眼假的那种。 只是今日在这见到鲶鱼怪,想来她就对此再无兴趣了。 暗中观察一番后,姑娘们纷纷迎向不同的角落,各自选了自己看来顺眼想要侍奉的客人,只有游月心不甘情不愿还要脸上笑嘻嘻地走向一脸期待的鲶鱼妖:“鲶大人,好久不见了。” “游月姑娘,自从上次你说要玩捉迷藏,就再也没和我亲近过了……”鲶鱼妖有些嗔怪地回答。 别噘嘴,她控制不住自己抽他大耳巴巴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这回事,游月怎么会和鲶大人疏远呢?” “那你就是生我的气了?你在怪我没找到你?”鲶鱼妖听到游月的否认立刻安心了,转而迅速换了一个自我安慰的思路,“你在等我再陪你玩一次捉迷藏,对不对?” 对你个鬼啊…… 游月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当——” 鲶鱼妖却不给她委以虚蛇的机会,接着自顾自说道:“只是今天不行啊,寒朔大人约了我们谈正事,你也知道,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不只是责任心,我在东海也有相当多的产业,总之跟了我绝对是衣食无忧享尽了福……咳,我的意思是,等我们谈好,一定陪你玩,行吗?” 虽然游月早就练就了将鲶鱼妖那毫无营养的的屁话从两耳间直直过滤的技能,但出于这段时间的脑内限定敏感词,她还是第一时间敏锐捕捉到了寒朔的名字。 寒朔,正事? …… 真是意外之喜啊。 很好,她魔界第一火辣女间谍又要开始行动了,花若,不要怪她先行一步,和臭男人纠缠不清是没有前途的! 她那满脸写着虚伪的脸上终于勉强露出几分堪称真诚的笑意:“我怎么会怪鲶大人?当然是公事重要。” “鲶大人年轻有为,让人家十分仰慕。想来女子嫁人就是要选这样有担当的夫婿,看过鲶大人这样的男子,我实在是……” 当然,后面这句是他自己脑补的。 鲶鱼妖开心地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你可真是识大体的好游月啊!” …… 她出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红烧清蒸油炸鲶鱼,不对,她以前没吃过这个,鲶鱼可以吃吗? 重点又偏了,总之她把他的咸猪手不动声色地甩开了。 “鲶……”游月刚要开口提醒他不要毛手毛脚,忽然原地一愣,身体僵硬。 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脚底缓缓升起,迅速延伸至四肢百骸。 这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她只感到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一下子陷入寂静。 无论是远处客人们推杯换盏的嘈杂声,还是面前睁着一双好奇的小眼睛的鲶鱼怪的不断深情呼唤,所有画面在她眼中好像都被开启了静音模式,滑稽又惊悚。 很压抑,当初她在被寒晦武力碾压的时候也感觉到力不从心,只是绝不可能产生震慑到如此地步。 她从初次穿越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不少磨练,绝不再是当初那个空有装腔作势的弱鸡炮灰了,只是面对这个人,她永远都打心底恐惧,哪怕她对自己的力量了解再多,她也要不自觉发自本能臣服的,绝对的力量。 怎么会在这? 魔尊大人。 ———————————————————— 众人也随之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前来侍奉的姑娘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古怪地四处张望,之前还左拥右抱的客人们终于变了脸色,深深伏地高声拜道:“恭迎魔尊大人——” 无辜的姑娘们脸色一惊,纷纷手足无措地跟着趴了下去,纤弱的小身板抖得像一群筛糠,想必从前听了不少有关这位凶残魔头的传言。 游月深深低着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为什么她对魔尊大人有那么大反应?之前还可以理解为过分弱小,只是现在自己和当初已经截然不同,为什么还是对他的力量如此敏感? 过了片刻,那股令人胆寒的力量终于从一旁穿过,魔尊大人直直在长桌尽头落座,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行了,魔族风气和我们不同,魔尊大人不兴这些虚礼。” 众人闻言重新起身,游月仍有些恍惚,懵懵懂懂地抬起头,藏身在人群的角落里。 她从前总带着一股自己看过剧本的盲目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开着上帝之眼看清一切剧情。只是她现在有些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魔尊大人第一眼认出了自己,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对他的到来如此敏感。 如果说在此之前寒朔可以算的上是俊美无双,那么在炽焰面前,一切的赞美词都要还送给他。 魔尊大人的眼神淡漠得如同无尽海最深处的千年寒冰,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万物的蔑视之情,可他偏偏有这个资本,只是坐在那儿,就不自觉地要所有人交出全部视线。 有姑娘小声感叹:“没想到魔尊竟是这样……” 这样的完美。 游月微微张着嘴,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目光灼灼地不自觉注视着那张摄人心魂的脸。 犹如飞蛾对火向往,哪怕要将自己灼伤。 ———————————————————— 炽焰今日专程从魔界赶来东海赴龙宫太子的私宴,临出门时雾夜在他耳旁啰里吧嗦反复强调好久现在妖界隐隐有些小动作,加上这个寒朔心思很深,虽然只是私宴,仍不能放松。 雾夜哪里都好,就是话多了些,他听久了实在是烦得很,敷衍道:“我知道了。” 小动作又怎么样?弱者们最喜欢结群,费尽心思做些无力的挣扎,他实在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其实他是这样想的。 但他不愿说,因为雾夜听了一定又要大惊失色,出于职业所在提醒自己“要有魔尊大人的气度”。 唉,他真的不是怕他。 第二十三章 宴会变故 众人开始重新如常交谈,寒朔坐在魔尊大人的左手边上,彬彬有礼地为他一一介绍宾客:“这是龙宫兵力的总管高总司,这是我麾下妖族有名的大法师惊雷,这是……” 游月一边埋头斟酒,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一边听着这人的做作显摆,心中暗骂:小子还有两幅面孔,对着魔尊大人就像春风化雨般亲切,对待她们就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看人下菜碟,这套寒朔倒是玩得比自己这个有剧本的人还溜。 “这是……” 鲶鱼妖突然激动地搓了搓肥手,只听寒朔介绍到这儿,“东海里最多产业的持有者,鲶大人。” 看不出来,这鲇鱼妖还是个东海首富,游月忽然觉得他还是有些眼光。 寒朔的话却在此停了短暂一下。 糟了,寒朔发现她了?游月做贼心虚惯了,下意识浑身紧张地弯曲手腕,举起手中酒壶半掩住自己的脸。 不对,转念一想,她又没做坏事,鲶鱼妖点名要的她,她偷听这机密理直气壮啊! 于是她暗搓搓地挺直了一点脊梁。 这让她脑内又开始写小作文,并且深深为自己的文采所感动,从今天起,挺起脊梁,做一个大写的人! 寒朔早就注意到鲶鱼妖身侧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只是懒得再去逗弄她了。 在东海这么久,游月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虽然她老是努力作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来示弱,但他很久没遇到能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了,这让他感到新鲜。 只是身份的沟壑始终横在那里,他是高高在上的龙宫太子,而她只是一个可怜的、要被随意处置的小角色,终究也只能作为他生活中偶尔兴起的一些小点缀。 就算知道她留在田子坊绝非好意,但他并不放在心上。无论上次混进他谈正事的房间是出于意外还是精心算计,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这样想想就觉得可悲又寂寥,身居高位的人大多愚蠢,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开心些的角色又入不了自己的眼。 他是个很知轻重缓急的人,所以常常被人认为过于精明算计,就像在现在的情形下,就算游月再让他感兴趣,他也绝不会分去半点精力——因为这场宴会中最重要的事就在他右手边。 炽焰有些心不在焉,听见寒朔的声音忽然停了,抬起眼皮淡淡瞟了一眼,只看见一只肥肥胖胖的鲶鱼妖,身边一个被酒壶挡住脸的侍女,又重新垂下了视线。 ———————————————————— 等到寒朔一个个介绍过来,游月的耳朵都要生茧了,她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又偷偷瞄了炽焰一眼。 炽焰神色如常,只是她定睛一看,这位处于话题中心的魔尊大人好像在……发呆? “这些都是我在妖界熟悉的人才,如果魔尊大人有需要,大家都相当乐意能帮上什么忙。”寒朔笑道,“有朋自远方来,虽然我们是不同阵营,但朋友之间又何必分得这么界限清晰呢?” 寒朔这是向魔尊大人示好吧,虽然妖王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就当前形势来看似乎跟着魔尊大人混才有前途。 更何况寒朔也不傻,今天他只是借着妖族大典的机会,以东海太子的身份招来些自己的亲信设私宴表示友好,地点还是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政治色彩的花楼。 寒朔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东道主而已,如果妖魔间真翻脸,他也有由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魔尊大人要是能懂他的言下之意,倒真应该顺着他的意思深入交流一下,虽说也不可能让寒朔直接倒戈进入魔族阵营,但总归将来有少一个敌人的可能性。 只是魔尊大人好像…… 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虽然炽焰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但他眼中的放空也太明显了吧! “……嗯,谢谢。”毫无灵魂的回复。 寒朔把交好的机会都巴巴的送到面前了,这人要么就是太过自大,要么就是真的傻白甜。 寒朔看魔尊大人只是礼貌性地回复了句“谢谢”,半天都没等到深入交流的意思,笑意也有些僵在脸上。但他绝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势局面,于是巧妙地转换了个话题,和其他人又攀谈起来了。 ———————————————————— 鲶鱼妖在魔尊大人面前被轻飘飘吹捧了几句,小酒下肚,竟然有些膨胀,想着自己的地位又要更上一层楼了,忍不住喜形于色,甚至壮胆要去揽游月的肩。 这可不比上次被寒朔那只笑面虎暗中内力压制,鲶鱼妖一看就是只会做生意缺乏锻炼的主,练家子游月在他面前可以武力碾压他一万次。 他的手一探出来,游月就发现不对劲了,皱着眉往后一仰,轻巧躲过了他的攻击。 “鲶大人?” “哎嘿嘿……游月啊,不是我说,你看到了吧,我在那三界都畏惧的魔尊大人面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 “所以呢?” 鲶鱼妖脸蛋泛起了醉醺醺的酒意:“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咱俩一直玩这捉迷藏的游戏,我也陪着你闹。吊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打算正式从了我呀?” 说着说着,他又不死心地往游月的肩膀扑来。 真是酒壮鱼胆,平日里鲶鱼妖虽然猥琐但好歹有些分寸,喝醉了酒居然直接职场骚扰了。 游月忍了很久了,说说酸话陪陪笑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今天还想上手,是不是明天就准备上房揭瓦了? 不对,这词能形容他俩吗?况且揭田子坊的屋顶关她啥事儿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游月收敛了笑意,往后撤了腿,冷淡道:“鲶大人,你喝醉了。我干的正经工作,不提供别的服务的。” “嘿……” 鲶鱼妖又道:“我专程来找你已经这么久了,平日里你也是笑嘻嘻的,怎么看你挺乐意的,现在又扮起正经了呢……” “哦,我知道了,你们这些花楼女子懂得多,花样多的很呢……你喜欢强迫,非要我强着要你,对不对?……” 说着说着,竟是大张了双臂要抱她。 她重重把手中琉璃盏按在了桌上,虽然气血上涌,但她还是理智尚存,这玩意儿一看就贵的很,打破了又不知道要被寒朔多扣在这几天。 “鲶大人,你果然醉了,游月先撤下了。” “别走啊……唉——”鲶鱼妖伸出手挽留,没忍住大声唤出她的名字。 “游——月——” …… 这声音正巧赶上人们谈话的空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不出来鲶鱼妖还是个挺深情的,认准了她就是死死不放,之前她当他每天来找她只是闹着玩儿,没想到她一说要走,他当着魔尊大人的面也敢放肆。 好吧,他不怕死也就算了,她怕啊!! 魔尊大人果然被这声音吸引了,缓缓重新抬起了头。 寒朔正在和手下副将谈笑,听到这名字也是突然停了下来。 …… 游月今天本来准备血性一把,拿出自己的真性情怒叱鲶鱼妖一趟,但情况有变,她大概又要自导自演一出苦肉戏了。 第二十四章 朝三暮四 “寒朔大人救我!” 游月忽然化身尖叫鸡,伴随着高声悲鸣,不顾旁人惊愕的表情,慷慨就义般勇敢向席上那道风骚的身影扑去。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敢真扑上去的,只是堪堪停留在离一脸莫名的寒朔不远处,伏在他的跟前哭诉道:“寒朔大人,田子坊一见,奴家便为大人的绰约风姿所折服,曾暗中立下誓言,一定要侍奉左右。” “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但游月不求名分,哪怕只是为大人做些杂活,也不愿委身侍奉他人……” 说到动情处,游月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只见那温热的晶莹从鼻尖上滑落,甚至泪随主人戏多地在脸颊上滚了几圈。 看来她的确有苦情戏大女主的天赋。 “这位鲶大人从第一天起就对奴家纠缠不休,我虽心有所属,却不敢失了体统,只好暂且安抚,可今日他竟要霸王硬上弓,奴家一看到您的脸,就不自觉深感遗憾,只求最后能向您表白心意……” 众人皆为动容,自古皆有风尘女子多重情的例子,身在花楼却敢爱敢恨的直爽也叫人敬佩,同时也好奇平日就怜香惜玉的寒朔会如何应对。 只是寒朔的脸色不太好,甚至称得上有些咬牙切齿了。 游月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对他眨了眨眼睛,接着放声嚎道:“寒朔大人如果为难的话,便不要开口了,奴家本意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夙愿,未曾想造化弄人,如果可以的话,来生再让我侍奉大人吧……” 她决定最后添枚重磅筹码,猛地一头往墙上扎去。 眼看自己的额头真要碰到墙面了,她一边心里把寒朔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骂了一万遍,一边思考着这一下应该撞得多响。 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她真是个狠人。 “请留步。” 寒朔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 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说时迟那时快,游月拿出了超越以往任何世界记录的反射速度,一个快如博尔特美如华尔兹的华丽转身,连爱因斯坦看了都要发现相对论,梨花带雨地扑向了寒朔的胸口。 “寒朔大人……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 都是老熟人了,配合果然放心。虽然有些风险,但好歹得救了。 她不是没想过向魔尊大人求救,好歹她还是领了他直系下属雾夜的任务才来的这里,帮个忙最多属于工作需求,况且他和游月还认识…… 坏也也坏在这点,他和游月认识。 关键游月对此毫无记忆,在存有未知数的情况下一切发展都是脱离她的控制的,她不敢承担这个代价。 以魔尊大人那个睥睨万物的性子,指不定做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直接暴露了她的间谍身份不说,万一提醒了她某些自己不想知道的事实…… 她觉得继续保持这样无知的快乐比较好。 从寒朔下手就顺利的多了,他要卖弄自己温柔和蔼的人设,就无法对这样一个痴恋着他的可怜少女见死不救。 只是她知道这小气男人向来睚呲必报,所以平日里见面总是老老实实的,今天迫不得已阴了他一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 寒朔温柔地把她搀扶起来,鬼知道他现在多想杀了她:“游月姑娘,有话慢慢说,不要做傻事。只是——” 这人果然要拆她的台,游月迅速打断他,不给他说下一句的机会。 “寒朔大人真是菩萨心肠,游月甘愿做牛做马——” “只是游月姑娘不是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吗?”寒朔飞快再次打断她,微笑道。 …… 众人的眼神逐渐染上了鄙夷,游月丧气地垂下了头,她在这场拉锯战中暂时丧失了先机。 ———————————————————— 寒朔舒服了,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前几日游月姑娘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除了那位离少谁都不要,我可是为姑娘的深情大受感动啊……那时你眼中的泪光也许也如同今天一般闪烁吧?” 一旁做了许久背景板的鲶鱼妖终于怒找存在感:“好啊游月,我看你挺老实一个人,才在那么多漂亮姑娘中偏偏看中了你。我之前向你表白心迹,只要跟了我,让你这辈子都享荣华富贵,你却还笑嘻嘻吊着我,我只当你不慕钱财……” 鲶鱼妖看来真是被伤透了心,越说越生气,脸颊红扑扑、鼓囊囊的,活像一只充了气的河豚精。 “如今才知道,你又是隐瞒身份,又是不自量力勾引寒朔殿下,好一个撒谎成性,朝三暮四的贱女人!”鲶鱼妖义正言辞地谴责道。 …… 寒朔也没说假话,这话的确出自她口,游月被拿捏住了七寸,一下子竟无从辩解,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寻找庇护。 出于对她滥情的不齿和对桌上同僚的同情,所有在场的宾客眼中都充满了轻蔑之情,好像她活着都是浪费空气一样。 这也太伤人了,游月捧着自己脆弱的玻璃心悲伤地扭过头去。 一起共事的姑娘们确实不知道她还有个爱人叫“离少”,只是她突然跑到寒朔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是真,她们亲眼所见,也摸不清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愧疚地低下头避开她求救的视线。 事到如今,她不怨天不怨地,怨只怨这个世界没有收音机给寒朔点播一首《你好毒》。 游月充满愤恨地回头瞪了寒朔一眼,果然从他那云淡风轻的标准假笑中捕捉到一丝转瞬而逝的得意,正要低头重新构思瞎话做最后的挣扎时,忽然感到头顶还有一道直勾勾的、让人发毛的视线。 这房间里还有谁会这样看她?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正对上了魔尊大人清澈的琥珀色眼眸。 ??? 在魔尊大人那本应在放空而澄澈得什么也没有的眼神中,她居然读出了一丝不悦? 不是,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一个不知礼法为何物的魔尊大人,怎么也会跟着他们对她进行道德绑架啊!!! 她和魔尊大人一对上视线,魔尊大人就轻轻侧开了头,好像故意不看她似的,把视线投到墙上的壁画上去了。 …… 她真是疯了竟然觉得魔尊大人像是在和她闹小脾气,好惊悚。 第二十五章 英雄救美 看了这么一出剧情大逆转的戏,各宾客都流露出不满之情,尤其是龙宫掌兵的惊雷,他在东海算是三殿下寒晦唯一的交心好友,两人都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惊雷皱眉道:“魔尊大人,大殿下,把这骗子拖下去吧,不要捣乱了我们宴席的心情。” 寒朔思考了片刻,道:“可以,大家都不想看这热闹了罢?” 寒朔都发话了,底下怎可能有人反对,于是纷纷连声附和。 “拉下去吧,看着晦气。” “真是一粒老鼠——唉你干嘛,这都不让说……”有人说着说着忽然被踩了一脚,旁边人小声提醒道,“魔族大人看着呢,注意素质。” …… “搅坏了我们今天宴席的心情!” “败坏我们魔族风气……” “就是,在魔尊大人面前闹这么一出,这不是诚心破坏我们在魔尊大人面前的形象吗?!” 于是有人义愤填膺地提议把她拉出去依妖族法律严惩,以敬效尤。 “如今正巧到了时候,不如就把她扔进百妖穴吧!” 游月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些妖族长得不咋地,心却这么狠的! 寒朔也忍不住挑眉:“百妖穴么?” 百妖穴,正是妖族着名的惩戒地,一个天然形成的地底洞穴。实际上里面不是妖,而是吃妖的恶虫,那虫极度凶残,水火不侵,传说中吞食百妖,顾名百妖穴。 如今正是它们觅食的时节了。 长桌外围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小声反驳道:“惩罚便惩罚,但百妖穴是不是太重了些……” 的确,百妖穴极其凶险,大多数关进去的囚犯都难以完整出来,以往都是用来惩戒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的。 寒朔点了点头:“也是……” “就送进百妖穴!她这恶毒的良心要让那虫啃一啃以毒攻毒!” 鲶鱼妖忽然高声叫起来。 人家都说有因爱生恨,爱得太深得不到反而变成了跗骨的恨意,鲶鱼妖在宴席上闹了一通,颜面尽失,竟是破罐子破摔,一定要拖着游月下水。 开了这个头,也有人附和道:“百妖穴算得上什么过分?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一时间,场上大多数宾客竟都是赞同之意。 不会要了她的命?游月不知道那百妖穴里到底有什么,但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到临头,她也不再装傻,抬起头直直望向寒朔的眼睛,眼里闪着熠熠的光。 救她。 ———————————————————— 寒朔缓缓展开手中折扇,扇骨上吊着的玉质挂饰在空中来回摇晃。 游月只是惹了众怒,并无真的什么罪过,百妖穴作为惩罚的确太重了些。但眼下众望所归,宾客们都强烈要求将她扭送去惩罚泄恨。 他当然可以出言解围,毕竟她在他眼里还算个有趣的东西,而只要他开口,又怎么会成不了呢? 只是他在度量,那鲶鱼妖虽然小肚鸡肠,却毕竟还是手握着东海最多的产业,他不喜欢这些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可表面却也不得不维持着良好的交往。 为了游月得罪这些小人,值得吗? …… 他又反手一敲,那折扇上画着的墨梅花便立刻完完整整的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便送去吧。” 大不了麻烦些趁人都离开了去救回她而已。 游月闻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寒朔,只换得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也是,她竟然蠢到期望寒朔会出手救她,他这个人最为精明势利,反正自己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他巴不得把自己供奉上好换个人情。 她只是个没人在意的反派炮灰啊,她怎么能忘记了呢? 到头来终究只有靠自己而已,谁也不是和自己一边的,谁也靠不住。 游月低头深呼吸,缓慢调动身体里的灵力向四肢百骸游移,她现在刚练气后期,虽然跟着雾夜学了一段时间,但也仅学了个皮毛,如果真要动手,不一定能逃出去。 魔尊大人大概不屑动手,这儿发生什么都好像和他无关,而寒朔虽然亲手把她送上绝路,但她料想他也没狠到如此地步,应该也会放她一马。 只是不知道桌上其他人修为如何,毕竟寒朔的私宴都是他能信得过的人,应该不会太过设防。只要她能…… 逃出去了呢?她又能怎样?花若和将离会无条件帮助她吗?会无条件保护她吗?他们只是某个阶段达成了一致阵营的炮灰们,谁也改变不了谁的命运。 做炮灰,真的好辛苦啊。 她也想有主角的命,受过的委屈总该是有限的,像韩冲那样,被欺负到尽头了就绝地反击。可现在的她是这样弱小,就连反抗的权利也无法拥有。 ———————————————————— 她身体里的血液骤然冷了下来,却在此时忽然听见了一道极为淡漠的声音,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也不配与他有关。 “百妖穴,有什么?” 游月愣住了,寒朔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魔尊大人等了一会儿,发现大家都如同痴呆一般面面相觑不回答,于是又不耐地重复了一遍:“百妖穴里,有什么?” 寒朔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果然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回魔尊大人,百妖穴里是妖族特有的凶兽,食肉虫。” …… 魔尊大人为什么问这个?他和她真有好到要出手相救的程度吗?更何况之前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她不是美人,他也不是英雄,英雄救美什么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们之间。 魔尊大人的下一句迅速打了她的脸: “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 她那永远都能飞速计算出任何事情利害的精确大脑忽然失灵了。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他们可能理解能力不够,实在是听不出来魔尊大人的吩咐中除了放过眼前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寒朔笑道:“魔尊大人的意思是,放过她一马?” 这问题其实是个直的钩子,不加掩饰地质问魔尊大人和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是什么关系,他大可以借口说不想被打扰心情或是什么别的,虽然其他人也不一定相信;但他如果真的承认的话,就是在开诚布公地宣告:她是魔族的卧底。 没有什么悬念的,魔尊大人不兴虚礼,也不说谎话:“是的。” 他真的承认了。 寒朔意味不明地笑了,常有人说“大殿下一笑,不知道心里已经判处了多少生杀”,他这笑里藏了无数的算计,只是游月再没有心情去探寻了。 “既然魔尊大人慈悲为怀,开口放她一马,那便要给她一条生路的。”寒朔漂亮的桃花眼笑成一个弯弯的月牙,眼角眉梢尽是奸计得逞的满足。 ———————————————————— 魔尊大人开口,此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之前还高呼要把游月扔进百妖穴的众宾客有些尴尬,这位阴晴不定的魔尊大人明明对此也不太高兴的样子,可谁能料到他居然会主动提出救下她。 鲶鱼妖也面有不甘地坐了回去,事已至此,为了避免尴尬,他们只好假装失忆一般重新不自然地碰杯交谈起来。 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挤过来的红拂偷偷拉了一下游月的衣角,把她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拖了回来:“愣着干嘛,赶紧干活啊!” “……哦,哦。”游月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桌上斟酒,动作依然恍恍惚惚,连酒都洒了很多次。 只是整场宴席下来,竟没有一个人再挑她的错。 第二十六章 妄言之症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英雄救美这种事真的在游月和炽焰之间发生了。 魔尊大人潇洒坦荡,一个人来,也一个人走,不过这也和他的武力值有关,只要有魔尊大人在,再多的侍卫又有什么意义呢? 游月在田子坊的门口终于堵到了一身黑衣正要离去的魔尊大人。 …… “尊上,借个地方说话。” 纵她再巧舌如簧,一面对这个简单粗暴的祖宗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魔尊大人轻轻抬起眼睫:“不必。”说完竟是要走。 本来平日里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行为的,但她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些误会,这次不说清楚就再也没机会了,情急之下伸出手虚抓了一下他的袖子:“我想您误会了什么东西,我有话要解释清楚!” 魔尊大人闻言没有回头,只是身形顿了一下。 有戏,游月迅速得出这个结论。 “魔尊大人看在之前认出我的份上,暂且相信我一次,给我个机会解释,行吗?”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一定是出于此才有了他后来的解围。 本来得了便宜确实应该见好就收,只是她始终无法放下那刻他眼神里的厌恶之情。 “如果尊上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在屋顶等您,行吗?”游月的态度可以算是卑躬屈膝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个脾气古怪的魔尊大人怎么个态度,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好言好语总是不会出错。 …… 魔尊大人没说话。 “我知道魔尊大人看不起我,但我发誓事情不是您看的那样,雾夜也知道的,我只是……“游月尴尬地挥挥手,越说越不知所云,干脆自我放弃了,”我在屋顶等您。” ———————————————————— 游月费了些力爬上了田子坊房顶,绞尽脑汁回忆起许久没用过的魔族术法,设了一道小小的紫色结界,省得有外人来打扰。 她抱着膝盖坐在瓦片上吹了好久的风,这风凉飕飕的,吹进她的衣领里冷得直哆嗦。 东海怎么还有风啊,这什么鬼地方,她有些想念暗无天日的魔界了。 秋天快到了呢,她可以在魔界大学堂里烧火烤些红薯土豆什么的,反正雾夜也管不着,她烤这个很拿手,花若和将离一定会为抢这个大打出手。 风开始翻卷了,空气中传来一阵莫名的危险颤栗,浑身血液汩汩地流动着提醒她,那让她无法抵抗的力量又到来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慌张,而是意外带了些喜悦站了起来,笑着迎向前去: “魔尊大人。” …… 魔尊大人不理她。 好吧,她是罪人,她应该主动解释来着。 “首先,多谢您救了我,游月无以为报,只能以后对魔界更加尽心尽力来回报恩情。” 魔尊大人救了她半条命,她这话说得无比真诚,下意识想行大礼,不知为何脑里又回想起那句话,于是转而作了个揖。 魔尊大人不兴虚礼…… “再者就是,席上寒朔……殿下说的,不是真的。” “鲶鱼妖纠缠我是真,我说真心相爱的离少却是假——我们接了雾夜的任务来此寻找化骨石踪迹,所以演了出戏,那离少就是将离,”游月继续解释,“就是那日魔尊大人来检查时,第二个出场的将离。” 虽然这句话听来有些多余,好像她怕他多想什么似的,但她一想到那时的眼神就感到浑身发冷,还是咬牙补充道:“我没有……朝三暮四。” …… 魔尊没做反应,依然是一副放空的表情,所以她刚刚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吗… 魔尊大人个子比游月高出很多,又是一身黑袍,光是站着就几乎要遮蔽她所有的视线了。他们就这样一高一低面对站着许久,直到游月被冷风吹得头都开始发晕了,才终于听见头顶上传来的低声回复。 “我不喜欢,被骗。” ……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魔尊大人,竟然意外的有些,傻白甜呢。 “我没有骗魔尊大人。” 纵然做了无数心理准备,但她忽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单纯答案,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魔尊大人当我满口胡话,任性妄言算了,反正我这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 “如您所见,我没什么能力,不像你们一样厉害,所以想要实现目的总要用些手段的。” “我糊弄他人不假,可我从没骗过魔尊大人。还记得那日在魔宫相见吗?如果我有心说谎,又何必承认自己不记得您了呢?” “既然解释清楚了,我不如再借此机会向魔尊大人说个明白,省得您又觉得我隐瞒了什么。”游月决定借此机会全盘托出自己不记得的事实。 “其实我曾经……失忆了,魔尊大人那日唤出我的名字,我的确什么也忘记了。” “我猜自己曾经和魔尊大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单单自己独自忘记了,确实有些小气呢。” 游月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她可是靠这个笑容迅速拿下全田子坊人的喜爱,人送外号微笑杀手。 “只是失忆在我看来不幸的同时,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要我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呢?过往之事,已为陈迹,说不定就这样带着全新的记忆活下去,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幸福呢?” “所以,魔尊大人,游月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们之间,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都当作它从未存在过吧。” 她说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段话最关键的一句。 她不知道游月和魔尊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也不想知道。 既然她决定了以这个身份生活,就要抛弃所有原有的前尘往事,只是活出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无论怎样的恩怨爱恨情仇,就算和那些她羡慕的,波澜壮阔的人生纠缠在一起,她也不想要了。 谁不是初次来到这个世界呢?她也该当一回主角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总怕魔尊大人那里出什么岔子,万一他们之间的渊源是不共戴天之仇之类无法抹去的呢…… 不过要是真有什么仇怨,她也不可能留着这口气到他面前询问了。 保险起见,游月还是玩笑般开口试探:“我想,我和魔尊大人之间总不可能有些刻骨铭心的……恨?” 说着说着抬头偷瞄了他一眼,很好,没有情况。 “又或许……爱?”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挽尊道:“怎么可能啊哈哈哈我开玩笑啦……” 魔尊大人半晌才开口:“也好。” ——如果你想的话。 ———————————————————— 了却了一桩心事,游月终于舒了口气。 而且魔尊大人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难相处,只要自己厚着脸皮主动一些,他还是挺亲切的。 至少和小说里相比。 好歹是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顶头上司呢,交流一下感情总没问题吧。 “马上就要妖族大典了呢,”游月搓了搓手,努力找话题,“您也会出席的对吧?” 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巴巴,这不是废话吗,她topicqueen的尊严去哪儿了! 谁料魔尊大人居然意外的没有嫌弃她这句毫无意义的提问,短促应了声:“嗯。” 游月决定跟老板还是谈工作:“等到妖族大典时我们的消息就收集得差不多啦……虽然现在还没找到化骨石的踪迹,但一定很快就能成功的!我、将离、花若,虽然身在东海,却时时刻刻牵挂着魔族的一草一木,只想着早些回去向魔尊大人复命呢。” 魔尊大人没说话,只是整个人的气场变得不再那么凌厉了。 看起来好像有些高兴? 不,是幻觉,她的魔尊大人,全《真龙逆天传》最丧心病狂的反派头头,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如此好哄的傻白甜啊?!! …… “我该回去了。”雾夜一定在抓耳挠腮地担心他。 “哦,拜拜……呃不,那,恭送魔尊大人……”游月有点结巴,“那我们妖族大典再见啦?顺便代我向雾夜大人问好!” “——我没有生气,你的妄言症。” 他背过身时忽然留下这样一句,“你不必这么害怕我。” 游月愣住了。 “魔族不兴这些虚礼。” …… 什么意思? 他在安慰自己? 魔尊大人没头没脑地向着空气扔下这句话,都不再停留片刻就乘着风与雾气离开了,完全不像对她说的,只是他还能对谁说呢? 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他这样让她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忍不住带着笑意,对着那早就什么痕迹都不剩下的空中大喊道: “我绝对不会对魔尊大人说谎,我发誓!” 第二十七章 庆典前夕 妖族大典终于如期到来了。 妖族大典是妖族每逢重大事件才会举办的盛典,妖族领地广阔,资源丰盛富饶,所以逐渐形成了极尽奢华之风,这点从田子坊便可窥见一二。 根据《真龙逆天传》中的描写,妖王风离是一只大鸟。他们玄鸟一族不喜与外界过多接触,所以独自盘踞于北海幽都。 幽都不对外开放,是个极其神秘的城市,传说中它由玄鸟一族衔女娲石堆砌而成,逐渐在海上形成了一座灵山,族人就以山为基建城供本族居住。 只有妖族王权更替此类大事发生,才会短暂开放接纳外人进入一段时间,即便如此,这些年来也统共两次而已。 妖族大典因此被固定安排在东海龙宫,龙王三子都出落得相当优秀,近年来操持大量妖族重大事宜,隐隐有掌握妖族实权的趋势。 就如同本次大典本来是为了庆祝妖王幼子玄翼长出玄翎——玄鸟一族的圣物,只有极其稀有的玄鸟才可能拥有,但典礼的大小事宜全部由龙宫一手操办,任谁看了都无法不多想。 但不得不说,由龙宫举办的宴会担得起妖族的颜面,就算找妖王风离亲自筹备,也不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了。 天还没亮,游月还睡得正香,就有成群结队的虾兵蟹将抬着一箱箱货物进入龙宫大殿进行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摆设用的鲜花一定是昨夜在离秋山刚摘下的,全三界只有那儿的花朵会娇艳至如此颜色,花瓣上还挂着尚未坠落的露水;提供给客人的糕点一定是请到人间鸿宾楼的主厨亲自捏制,只有人族才懂得如何把入口的玩意儿做到极致。 金碧辉煌,玉盘珍羞,这可不仅仅是单纯雄厚的财力就能撑起,和东海一把手寒朔的强大人脉也密不可分。 眼看着天色将晓,殿内的最后一块玉阶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这场漫长的预备阵仗终于拉下了帷幕。 前些日子被游月和花若殃及的龙宫大殿早已加急修复完毕,丝毫看不出曾经有毁坏的迹象。原本摔成碎片的琉璃灯也重新挂了上去,虽然不知这三界少有的珍贵器物如何在短时间内再弄来盏一模一样的,但被不辞辛劳地重新复制了一次,可见它在设计者眼中的重要程度。 它也不负期待,果然起了点睛之笔,在荡漾的水波下折射出粼粼纹路,印照得整个殿内都闪烁着如梦似幻的朦胧光彩,活像什么神仙秘境。 寒朔和龙女寒望并肩站在高台上验收成果,似乎是对此很是满意,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寒朔今日穿冰蓝云纹天蚕丝衣袍,头戴羊脂白玉束发冠,将他平时里额前散落的碎发细细收了起来,少了些风流潇洒,却多了几分庄重威严,而他身旁的寒望一身薄如蝉翼的月牙色纱裙,梳了个素雅的芙蓉髻,除耳边一对黄豆大小的圆润珍珠耳坠外再无其它装饰,但这不加赘饰的装扮更称得她气质超凡,冠绝出尘。 龙王独女介于风流圆滑的大殿下和寡言执拗的三殿下之间,养成了她沉静娴淡、外柔内刚的性子,此前一直在人间收集灵器,为了出席妖族大典特意赶回。 “寒晦怎么没来?” “谁知道,也许想避着我呢。”寒朔依然眺望着远方。 “他近日胡闹到追着一个田子坊的魔族小贼跑得欢,莫不是想八抬大轿娶人家进门,可笑的很——我正想着让你来亲自断了这苗头。” 寒望秀眉轻轻皱起:“不成体统。” 身为龙族殿下,天生就没有自由的权利,更何况是和身份低微的魔不清不楚,这会让整个东海蒙羞。 “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寒朔终于把视线从龙宫依依不舍地收了回来,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田子坊。” ———————————————————— 出师不利的花若气得想跳脚。 妖族大典只邀请三界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田子坊作为东海普通民营企业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优待,第二天居然还要正常上班,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她连夜和游月将离联络上,打算第二天清晨一起跑路。 眼看要到约定的时间了,游月和将离一定等了她半天了,可她居然在自己的房门口被堵住了?! “我警告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寒朔僵持着站在门口,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完全没给她任何一点能逃脱的缝隙:“你不能去。” 不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哪,关他什么事啊?! “不要你管,让开。”花若无力地向他撇了撇下巴,“好狗不挡道。” “妖族大典不比田子坊,被抓到了你真的会没命的。”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她快被这个人的油盐不进给气晕了。 “我花若无论去哪干嘛,是死是活,都和你——寒朔,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告诉我打了两架以后你就疯狂喜欢上我了啊?” “我在这最后警告你,少惦记我,我,烦,你!” 这一声实在是振聋发聩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以为花若是魔界娇生惯养的宝贝公主嫌弃粗鄙妖界莽夫呢。 显然,哪怕是面对着全东海女心掠夺者no.1的龙族三殿下,到现在为止都没受过任何异性表白的花若也没有折损半分傲气。 这是她从游月身上学习来的,输人不输阵,不管你多好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垃圾! 眼看好言好语讲不通,花若干脆直接动用武力,挥手扬起长鞭便打。 倾注了暴动魔力的一鞭重重地砸向门框,发出骇人的“嘭”一声,可怜的木质门板被抽得迅速爆裂,夹杂着破裂的木屑碎片的尘灰纷纷扬扬飘落,却是没伤到门前的人分毫。 “不算喜欢。” “但我不想看你白白送死。” “好好在田子坊待着,我会去求寒朔早日放你走,还有你的朋友。” 寒朔不为所动,甚至还稳稳当当地回复完了她的问题。 …… 花若心知自己打不过他,只是毫无办法,只能拿出搏命的气势硬闯一闯了,他不想伤自己,说不定能有希望逃脱。 她收敛了神色调息,正要动真格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疑惑的女声。 “寒晦?” 游月真是她的亲姐妹! 面前那个对着自己总是蛮不讲理的呆头鹅终于转过了身: “就是你们要带她一起去妖族大典?” 不是,这话说的,这么英明的决策怎么能全是他俩的功劳呢! “怎么?寒晦大人管天管地,连我们小老百姓出门也不让?”游月一眼就看出了眼前的形势,冷冷讽刺道。 “哟,怎么,你们这什么情况啊。”将离乐了,下意识地要去勾游月的脖子,被她翻着白眼一个手刀打落。 “没人看呢,注意点儿。” …… 寒晦显然过了多久都无法接受他们这套浮夸的做派,眼神迅速染上了一层厌恶:“妖族大典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游月和将离同时一惊,然后迅速对他身后的花若投去了鄙视的眼光。 好啊,花若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背叛组织! 花若真是欲哭无泪,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疯狂暗示: 我没有! 第二十八章 家庭矛盾现场 正当四人陷入了气氛诡异的尴尬僵持中时,一道从背后传来的的陌生女声打破了僵局。 “闹够了没有?” 学堂小分队一脸迷茫地转过身,田子坊入口处不知何时走进了一位娉婷美人,一身素锦不加雕饰,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冷卓绝。 她环抱着双臂,淡淡语气却含着嘲弄:“怎么,还嫌不够丢人?” 这话应当不是对他们说的罢…… 果然,之前还臭着一张脸的寒晦表情微动,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你来了……二姐。” 寒望?龙宫二殿下? 虽然书里没怎么详细描写她的内容,但游月记得有提到龙女重情,为了这对倒霉兄弟俩的关系修复操了不少心。 “我不能来?”寒望冷笑一声。 寒晦低着头,气势有点儿奄巴:“也不是。” “我只不过去人间一月,你竟出息至此了,身为龙族三殿下却整日流连花楼,还和花楼女子纠缠不清——我以前怎不知道我的好弟弟是这样桀骜不驯?!” “寒朔告诉你的?”寒晦皱眉。 “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若不是有人告诉我,你打算怎样瞒着我?” 成了,这语气,八九不离十就是寒朔没跑了,只是糊弄寒晦这个一根筋还说得过去,看来这位二殿下平时也没少做这事,熟能生巧了。 寒晦对这位敬重的阿姊无法像对寒朔那样无礼,努力耐着心解释:“我没有胡闹,花若她清清白白,并非花楼女子。其中有些误会,我可以向你解释。” 一旁的花若居然轻哼了声,表示满意的样子。 寒晦的声音却忽然沉了三分。 “只是什么叫做‘身份低贱’?自高自大,暗里将他人分类标价这等恶习,你什么时候也染上了!” 他平生最痛恨寒朔那套自诩高贵的做派,听见寒望的语中的嫌弃之情一时失望,没忍住呵斥道。 寒望似乎第一次听寒晦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美目:“你这是反过来指责我?!在尚未让龙宫颜面扫地之前,要你及时回头有什么错?” “二姐从小就待我极好,行事也让我心服口服。我从未想过指责您,一时气话我也道歉。只是我从小敬重的您,为何要这样针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呢?” 寒望怒极反笑:“什么清清白白的女子会混迹田子坊,然后不怀好意地接近你?” “妄想攀龙附凤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不敢招惹寒朔就惦记上了你,你以为自己这些年身边为什么那么清净,还不是我在背地里替你拦着那些污秽?只是我一月未亲自守着,你果然上了人家的当!” 花若听了当即暴跳如雷,还没等寒晦开口就直接加入战场:“我攀龙附凤?!你问问寒晦我们干啥了?!还他上我的当呢,我都快被他给打自闭了!况且寒朔那个王八蛋本姑娘出了东海第一件事就要剥了他的——” 眼看越说越不对劲,游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迅速扒拉住了她的嘴,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少说两句。” “……呸!我和寒晦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你少血口喷人!” 寒晦看花若急成那样,只好随之举起手指真挚发誓:“寒晦从出生起,从未做过有辱家族的事,以后也绝不会有。” 这一个两个的重点都跑偏了啊…… 游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向寒望行了个礼代为解释道:“参见二殿下。” “以在下看来,二殿下和三殿下之间的确存在些误会,只是这误会不是你们的错误,实则是有心人从中挑拨。” “三殿下在田子坊内的确与花若交往甚密,但这如何就成为龌龊之事了呢?众人皆知三殿下性格直爽豪迈,结识好友不论身份,更不把这些虚名当作一回事,这不正是三殿下为人们所称道的地方吗?” “花若姑娘虽脾气直些,但心胸坦荡、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与三殿下惺惺相惜,这不正印证了三殿下的不拘小节,唯贤是用吗?” “在外人看来,只知三殿下从花楼中解救了一位因身份而郁郁不得志的英才,有伯乐之雅,赞美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给龙宫蒙羞呢?” “三殿下交友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是那位告密者不怀好意颠倒黑白,强行抹黑三殿下,莫不是和他有仇怨?请二殿下三思,千万不要因护手足心切而被有心人当了枪使。” 游月状似理智地一一阐明,说到此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寒朔那张可憎的脸,于是恶狠狠地补充道:“二殿下再仔细回忆一番,那告密者的人品可信吗?若他是个老实可靠的,便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废话,只是若他平日里便分不清真情假意,二殿下又怎能确定他对你说的是真话呢?” 寒望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被骗了?” “在下不敢,只是见两位殿下手足情深,不希望因歹人空口诬陷而坏了感情。这歹人偏偏向三殿下最为亲近的二殿下告密,莫不是嫉妒殿下之间的情谊?” 游月眉头深锁,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东西,喃喃自语道:“只是想来也没人有这立场——那殿下当我这句话是胡说罢。” …… 寒望一时间竟无语。 寒朔说的一定是真话吗?她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的城府之深了解得最为直观,所以也最清楚,要是全信了他的话那才要完蛋。 只是寒朔为什么要骗她呢?他们兄弟不和是真,可大部分时候是因为寒晦单方面表示出的明显憎恶,寒朔有必要和这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弟弟较真吗? 可寒晦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他在她面前如此诚恳地起誓,叫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去怀疑他。 游月看她表情有些松动,对寒望的顾虑也猜的差不多了,于是趁热打铁:“二殿下也不必为了那告密者过于烦恼,任他城府再深、心机算尽,只要二殿下始终和三殿下互相信任,想来他也无计可施。” “二殿下既然来了,不如两位正巧一同前往宴会,消除心结的同时,也给那些存有坏心的歹人一些警告,岂不一举两得?” 游月殷勤献计的样子实在是很像个狗头军师之类的,将离听她每天嚎着未来要换个零风险岗位,觉得她以后要是不干了应该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命,说不定真能唬住些单纯的凡人。 寒望的表情看不出听进了多少,游月也大概清楚他们手足间的感情不是自己寥寥几句话就能破坏的,但她此番说辞要求并不高,只要她能别盯着花若就行了。 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把寒晦赶紧带走更好…… “回龙宫途中,我等你解释。” 寒望本就拉不开面子邀寒晦同行,游月这番话刚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于是冷哼一声,留下这句话便走。 寒晦回头望了一眼花若,似是有话要说,但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身默默跟上了寒望的脚步。 这位大哥的眼神真是一点也没分给她和将离啊…… 旁观者清的游月暗暗得出这个结论:她和魔尊大人破镜重圆是假,但花若和寒晦王八看绿豆却离成真不远了。 第二十九章 魔族秘闻 摆脱了寒晦这个大麻烦,学堂小分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重逢了。 三人进行了一番亲切而友好的交谈,但花若总是憋不住笑意的表情让将离深深怀疑游月是不是泄露了把他被女妖们上下其手的事,因此频频向她投去审视的目光。 游月感受到他的视线,理直气壮地挑眉瞪回去: 干嘛?! 将离看她这一副状似行得正坐得直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质问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哼……”游月不满地哼了一声,见好就收。 唉,下次说什么也不告诉花若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花若还全然不知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一脸天真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妖族大典吧?” 游月没好气道:“没听你的三殿下说吗?妖族大典不是我们的身份能去的地方。” “那怎么办?”花若假装没听到前面一句,厚着脸皮继续问。 “想办法呗,将离不是圣女手下的得力干将吗!赶紧搞点神器出来兄弟们用用啊!” 将离羞涩一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她又没夸他! “废话少说!我和花若只是两名普普通通的魔族员工,平凡却无比热爱着自己的岗位,能不能混进去就看你了!” 他终于脸色一变:“不是吧!你们来真的?!” 在两人虎视眈眈的见证下,将离单手从怀里掏啊掏好久,终于掏出了一只可怜兮兮的玉哨。 这玉哨小小一只,看起来黑不溜秋的,看来霓裳派还是艰苦朴素那一挂的。 “这是霓裳之前给我的,她说有情况可以吹来召唤她,但是我至今也没用过。” 游月提议道:“要不你叫她来商量商量,带我们一起进去?” 正当游月为自己这直击本质、大智若愚的点子暗中得意时,花若和将离却是同时大惊失色:“不行!” …… “我从前去探幽都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都没舍得吹过!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惊动她!”哨子的主人声泪俱下地控诉,就差下跪抱着她的大腿摇晃了。 这样感人的上下级关系是真实存在的吗?!将离居然死到临头还不愿意麻烦自己的上司,这事要是轮到游月身上,别说是惊动,敌人要求把雾夜拖过来一命换一命她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啊! “听听,我们家将离的心酸往事连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要掉眼泪……”花若虚伪地挤了挤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掉出眼泪似的。 事实证明这样的天赋不是谁都有的——来自第不知道多少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yueyou。 游月冷眼道:“醒醒,将离不是你家的,你家的是刚刚被带走的那位。” 花若终于怒了:“你够了啊!又不是我叫他来找我的!” “他不是你叫的,那妖族大典总是你说的吧!” “这还真不是我说的!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那你就是承认了授权他来找你呗?” 眼看两人直接略过了自己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针锋相对,感到一些些孤单寂寞的将离终于自力更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劝道:“住口!不要为我而争吵!” 游月和花若毫不犹豫地扭头就骂: “死——开——啦——” ———————————————————— 三人嬉嬉闹闹好一阵子才勉强定下正式方案。 将离最终屈服于两位美少女壮士的淫威之下,保证自己会去找霓裳妥善解决好个人的入场问题,自力更生谋发展,绝不给组织添麻烦。 至于游月和花若两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打算故技重施,去龙宫后勤溜达几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招临时工的机会混进去,万一正巧遇上哪个大人物看她们美绝人寰直接带她们进入内场也说不定呢。 已经有了靠山的将离一阵见血地指出:“之前龙宫来人在田子坊挑选美貌侍女的时候也没看上你们啊。” 游月的拳头捏得喀喀作响,花若的长鞭也早已饥渴难耐:“少说几句话不会死的。” ———————————————————— 魔族圣女霓裳和右护法君枢是当今魔界除了魔尊大人以外最有资历的人。 圣女霓裳就不必说,从前一任魔尊赤炎,也就是炽焰的父亲上任时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他,在当时就已经达到了入梦阶后期,放眼整个魔界除了少数几个将领也没有对手。她秉性古怪、心狠手辣,却为魔界的一统起了不可估量的功劳。但后来赤炎意外身陨,由炽焰接任继位,这直接导致了霓裳性情大变,从此把自己锁进了禁塔,几乎不再过问外界事宜。 更何况关于这位神秘身陨的正处巅峰时期的魔尊,一直都有一个小道消息在三界广泛流传,并且为人们乐此不疲地谈论,这么多年来从未停息: 赤炎死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炽焰之手。 这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从其能保持这么多年热度不减就可以看出。 当年的赤炎正值突破修炼瓶颈,到达至境后期,甚至拿出了一统三界的势头,比起现在的魔尊来说实在是有过之无不及。全三界绝不可能有人能伤到赤炎分毫,可偏偏是这样的赤炎,在带着独子炽焰下离恨海历练时意外身陨了。 最可笑的是,居然是离恨海——这样一块没有上古妖兽也没有禁忌封印的遥远海域,甚至因为资源太过贫乏而让三界都懒于耗费精力去争取,最终被海边的渔民们开发成一块免费景点的离恨海。 它怎么配,怎么葬得起这样一位传奇的魔尊大人? 据说当年赤炎身陨时,以离恨海为中心,方圆万里的天地都为之变色。离恨海的波涛翻卷如同无数悲鸣,原本蓝色的水体被震荡成刺眼的浓黑,轰鸣怒吼的雷声腾着大片大片乌云降落,粗重的银色电光在遥远的天幕上疯狂梭织分裂,敲打威吓着整个三界,就连魔族以往最为坚固的强大结界因此暗淡了一半。 在这片宛如世界末日的风暴中心,还是少年模样的炽焰一头散乱墨色长发,赤着脚,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从地狱深处缓缓走出。 这位冷酷寡言的少年魔尊对那场震惊三界的变故只字不提,一言不发地接手了魔族全部事宜,并以强硬的手段平定了大小动乱、他族的蠢蠢欲动,在短短百年里取得了真正意义上的魔尊地位。 从此三界再无赤炎,有的只是那个永远一身黑衣的魔尊大人炽焰。 魔王辈的恩怨纠葛实在是太过神秘,大部分人都只是听了不知道经了多少口的版本,细节也不尽偏差,就连魔界高层也没几个了解当年的具体情况。 比较典型的例如左护法雾夜,他是在炽焰继位以后才进入魔宫任职,以单纯向上的进取精神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得以一路升职加薪,最终成为魔尊大人的得力助手,当然这篇文的重点并不是这位工作狂的励志逆袭故事。 最为接近真相中心的只有当年掌权的圣女霓裳和右护法君枢,只是霓裳自从赤炎身陨后不再握有实权,行踪成谜,人们完全无法从她口中挖出半点消息;而右护法君枢虽然一直在位,但此人极其严肃古板,对权力更替毫无兴趣,不偏向任何一任魔尊,只一心一意为魔界的发展考虑,也绝不可能泄露赤炎身陨的内幕。 直到新任魔尊大人成功由化梦突破到至境阶,再次走上了震慑三界的老路,再也无人敢公开讨论这个传言,只是暗里发酵多年,逐渐成为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第三十章 暗流涌动 魔尊大人和圣女同时出席妖族大典,这本来不应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由于两人身份特殊,引起了在场所有人明里暗里的围观。 妖族性子大多直率,想看什么也不屑藏着掖着,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黑袍的一对男女,一边和同伴小声探讨着什么。 寒朔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毕竟是极个别,他保持着完美得体的微笑和面前的客人招呼,一边小声提醒身旁的寒望:“注意点寒晦。” 寒望正偷看了一眼那位传言中容貌俊美的魔尊大人,听了寒朔的话不禁有些羞愧,脸上微微发热,于是慌忙回头去寻找寒晦的身影。 这一眼她却懵了。 站在魔尊大人不远处的角落里痴痴地望着,两只手以一种诡异的少女姿势紧握在一起的,不就是她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弟弟吗…… 也对,寒晦从小的人生理想就是追求纯粹的力量,这点和魔尊大人倒是一致,而魔尊大人作为强大的象征,自然也成了他崇拜的对象。 寒晦这些年一直镇守东海之滨很少回龙宫,而魔尊大人除了约战以外也不太出魔界。仔细算来,这竟是寒晦人生中第一次见偶像,也难怪他有些激动。 暗中观察的也不少,人族喜好讲究繁琐的礼法,尤其是逍遥宗、凌云阁等知名势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更需要谨慎行事。 ———————————————————— 逍遥宗金丹阶弟子谢宁和苏瑾夕是第一次被带来参加这种三界盛会,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从前听闻许多有关这位魔尊大人的传言,心里实在是好奇得紧,忍不住探头探脑打量。 “啪——” 谢宁抱着被剑鞘敲了一下的头,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哥!” 面对着眼前这个看来温润如玉的哥哥,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谢安带着笑意地教训她:“师傅怎么提醒我们的?我们作为优秀弟子来此参加妖族大典,代表的是逍遥宗的脸面,万事都要得体谨慎,可你倒好,看什么这么入迷呢。” “还不是那魔——哎”,身后苏瑾夕的手暗中使劲,她被掐得龇牙咧嘴,一哆嗦话也没能说完。 转眼之间连续遭遇两道攻击,她这运气也太差了些。 苏瑾夕向她使眼色,示意她要是敢说出口就麻烦了,谢安听了肯定又要搬出那套话来回说教。这位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哪哪都好,只是不知怎么养成了这啰嗦的毛病,不像是不拘小节的青城道长的徒弟,反而像是得了道蕴道长的真传。 “没什么,我和阿宁看这宫殿华美非常,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苏瑾夕干脆替她解释了。 谢安笑道:“妖族风气崇尚奢侈,这龙宫大殿的确漂亮,也难怪你们女孩子喜欢。” “喜欢归喜欢,莫要让他族小瞧了去,总归我们逍遥宗也没差到哪儿去吧?”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宗主!”谢安和谢宁反应的快,连忙对着那摆袖大步而来的身影行礼。 “爹……”苏瑾夕下意识道,听了谢家兄妹的称呼才连忙改口,”啊——宗主。” 苏凡清道:“恋语比你小都记住了,怎么还老忘?” 话虽如此,但他的表情毫无责怪之色。 听到这个名字,苏瑾夕有片刻的僵硬:“恋语自然是和我不一样的。我还在抱着您的大腿撒娇的年龄,妹妹就在天道院大放异彩,被赞叹灵根出众……” 虽然她们入学时间相差几年,但恋语离突破筑基至金丹已然不远了,甚至这次出席妖族大典的人选原本拟定的就是她,不过她为了照顾受伤的同学主动放弃了,道长们才最终换成了自己。 “说来惭愧,虽然我是阿姊,但好像处处都没有尽到榜样的责任,甚至被恋语比下去了,还要很久才能追赶上她呢……” 明明比她晚出生,她却一直在被迫追逐着她的脚步。 苏凡清看出她的失落,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要妄自菲薄。” “瑾夕也很好,没有谁比不过谁这样的说法,我不承认。” 瑾夕、恋语、谢安、谢宁……每一个都是优秀的孩子,在他看来都值得一个好的未来。 万物皆有因果,逍遥宗之所以能成为人族第一大势力,与宗主本人的理念是分不开的。也正是苏凡清样的大爱才养成了无数优秀的门人,为逍遥宗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苏瑾夕听了心头一暖,忍不住小声道:“我知道了,同是爹娘生出的孩子,哪有不争气的理呢?” 一阵欢声笑语由远及近传来。 “宗主,是凌云阁的人。”谢安忽然出声打断了苏凡清和苏瑾夕的对话,眼神直直地盯着不远处逐渐走来的一群人。 苏凡清微微一笑:“既然遇上了,就打个招呼吧。” 来人正是凌云阁阁主向凌云和他的几位得意弟子——何之平、左子堂、向云飞。 向凌云似乎是正和弟子们聊到兴起处,好不容易才发现眼前几人竟是逍遥宗的,于是后知后觉转过了头道:“竟是逍遥宗苏宗主,可巧在这遇上了。” 何之平等弟子也似乎十分惊讶,纷纷拱手道:“见过苏宗主。” 苏凡清友善地回应:“今日得见向阁主与爱徒,我也十分高兴。” 还装惊讶呢,明明是凌云阁的人老远就看见了他们,专程走过来,现在却变成要他们来恭维了。 不就是看逍遥宗行事君子趁机占些口舌之快,不潜心提高门人实力,一天到晚算计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谢宁一看他们这矫揉造作的做派就膈应。 谢安用手肘顶了顶鼓着张脸的谢宁,暗示她别光站着,便拿出了逍遥宗大弟子的气度主动开口道:“在下逍遥宗大弟子谢安,师从青城道长,有幸见过阁主与几位少年英雄,望两派友谊长存,谢安愿与各位交好。” “在下逍遥宗弟子苏瑾夕。” …… “在下逍遥宗弟子谢宁。” 向凌云虽然和苏凡清同龄,正值壮年,连修为都是同阶,但不知是否因为思虑过多,外表看来却尽显疲态,头发也白了多半,即使花了大功夫梳理打扮,也与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苏凡清相差甚远。 “苏宗主爱徒们也都十分优秀,让我看了真是羡慕啊。” 向凌云眯起了眼,话题却是猛地一转:“不知这位谢安小兄弟和我凌云阁的首席弟子何之平谁强谁弱呢?” 老家伙又在挖坑,谢安虽为逍遥宗大弟子,但出众在风骨,修为也只是元婴中期,不算多么惊艳,中规中矩而已。而人族势力谁人不知凌云阁出了个天纵奇才,短短几年就升到出窍,他成心装糊涂呢。 这问题不好回复,凌云阁的人算准就是要他们吃瘪,苏瑾夕是认得向凌云的,干脆以宗主女儿这层身份直接替他回答,笑道:“向叔叔若想知道,这还不容易?明年的蜀山剑道会上,两位迟早会相遇的。” 向凌云提起的首席弟子何之平外表看来称不上出众,但眉宇硬朗,自有一种高手气质,笑着拱手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来年蜀山剑道会,之平期待与谢安兄弟的较量。” 在一旁做了许久背景板的左子堂和向云飞二人竟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光明正大地发起了呆。这时左子堂轻轻戳了一下向云飞,挑眉道:“不是求着你爹才来的吗,怎么心不在焉的?” 他们实际上才是筑基阶,无论辈分怎么算也轮不到他们来。 向云飞回过神来,轻轻的哼了一句:“谁知道。” 说着眼神又从面前那个和苏恋语的眉眼有三分相似的女子身上滑落。 怎么来的不是她…… 第三十一章 眉毛美男 游月和花若鬼鬼祟祟地在龙宫后厨外瞎转悠第三圈的时候,终于毫无悬念地被巡逻守卫扭住了。 “你们,干嘛的?”守卫大哥大剌剌地将手中钢叉往她们身前一横,阻挡了她们要向前的去路。 两人拉着小手同时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地猛回过头,在海拔不怎么高的同一水平线上完美对上了一张凹凸有致的大脸。 这位大哥五官不算端正,但最有灵性的就是一对绿豆眼上悬挂着的两挂浓眉。 虽然黑夜给了他黑色的毛发,但他显然从不用它寻找光明——他那因不修边幅而过分扭曲的茂盛眉毛犹如两条忧郁的抽筋毛毛虫,让人一眼就难以从它的身上移开视线。 但这惊人的特征正使得他在众多路人脸中脱颖而出,盯久了甚至会产生令人害怕的滤镜效果。正如最初默念着“我——杀——我——自——己——”的被迫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游月在一刻钟以后心灵产生了一些诡异的变化,开始真诚地觉得这位的外形十分利落抖擞,一看就和那些凡鱼俗虾不同。 “这位大哥,你是?” 游月哆哆嗦嗦地冒出这样一句,她对着魔尊大人也没这么紧张过。 …… 花若还处于深陷那两道灵性的眉毛漩涡中无法自拔的状态,抽搐着嘴角用一串省略号表明了她的立场。 这位外貌毒药眉毛美男看了她们失魂落魄的样子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淡淡叹息一声。 “……唉,又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会给整个三界带来灭顶的灾难,所以委屈自己只好在龙宫小小的厨房后勤值班。为了三界和平,他牺牲了太多,只是尽管如此,他那身不由己情不自禁的美貌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摄走无辜者的灵魂。 “平平无奇,阿虾哥。” 他的语气因为忆起往事而染上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沉重。 游月努力把自己从这该死的魅力中抽身出来,确定眼前这位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炮灰,从他的人设到名字,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而让人心碎,一看就是作者精心构思下的产物。 阿虾哥,你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她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们就看风景到处转转,转转。” “你们来后厨看风景?”阿虾哥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莫非你们……” “呃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从哪儿听说了我逃来了东海?”阿虾哥眼上两条抽筋的毛毛虫此刻化身为抽风毛毛虫,以90度直角的标准姿势快乐地做起了仰卧起坐。 “否则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你们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 不管在此之前阿虾哥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但从今天起游月就正式成为阿虾哥三界后援会会长本人了。 这位新上任的会长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哥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 ———————————————————— 正式清醒后的花若生出了一种自己错过好几章剧情的隔断感,眼中盛满火辣辣爱意的游月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差点没给她拍出一口老血。 “来看看,这就是咱们的偶像,全三界最好的阿虾哥。” 偶像?阿虾哥? “这——” 花若小小的脑袋里盛满了大大的疑惑,只是甚至连眉头都还没来得及皱起来就被面前那个女人伸来的毒手狠狠捋平了。 “别傻楞了,我们哥哥下凡辛苦了,先找个地方说话。” 游月一把拉过花若的手腕,拖着她跟上阿虾哥的脚步,阿虾哥看她们俩宛如残障儿童复健训练的诡异行为有些好奇,睁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一步三回头观察。 游月感受到他求知的视线,抬头抛了个情意绵绵的媚眼,甚至充分利用起空下来的那只手对着他在空中比划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爱心,不是要钱那款的。 “……咳。”任妖界民风开放,从前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行走的水蜜桃阿虾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红扑扑的脸蛋也因此和水蜜桃相似度更高了。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各地粉丝分会的代表都十分想念哥哥,所以最终抓阄挑选出我们两人来传达大家的心意。” “真是没想到啊,你们从魔界赶来辛苦了。” 阿虾哥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回去替我说一声,我也很想大家。” “没关系的,只是从魔族不远万里千辛万苦赶来妖族大典,路上挨打挨骂被卖入田子坊差点遭遇不测而已……真的没关系,只要能见哥哥一眼,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游月低声说着,一边拉起了仍在放空的花若的手:“小花以前可是哥哥的头号战斗粉……” “哦,哥哥知道战斗粉是什么意思吗?战斗粉就是说,三界里要是有人胆敢诋毁辱骂哥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解决对方的。” 阿虾哥显然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有人诋毁辱骂我呢?” “我们粉丝势力安插在三界各个角落:平时只是普普通通的群众,有需要的时候立刻化身铁血战狼。因为要守护全三界最好的哥哥呀!” “可是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看你们都娇娇弱弱的,应该要与人为善……” 游月委屈道:“我们一直都与人为善的,只是不喜欢阿虾哥的不是人罢了。” …… “你看小花,别看她看起来智商不高的样子,动起手来可以捶死十头牛,她们村里的人都闻风丧胆,逢年过节还会给哥哥上香呢。” 不知为何,阿虾哥从这热情告白中听出了一丝怪异感。 游月接着念叨:“虽然小花来了一趟东海变成这样,也不知为何眼神也不亮了,话也不说了,气也不……咳,但只要见到哥哥就好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但她上一句好像并不是不严重的样子啊…… 阿虾哥为自己单纯的粉丝妹妹感到惋惜:“抱歉,我还能为小花妹妹做些什么吗?” 游月也不贪心,考虑到阿虾哥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问了句:“能带我们进妖族大典解个手吗?” …… “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听说龙宫十分华丽,以自己的身份无法参观也就罢了,想着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听了这个简单朴素的愿望,阿虾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过了半会才缓缓开口:“其实……” “嗯?” “我直接把你们带进去就好了。” …… ??? 游月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五雷轰顶的震撼感。 “说真的?没骗我?” 阿虾哥被自己最亲爱的粉丝后援会会长质疑,心里十分着急:“没骗你啊!” 传说中戒备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妖族盛典,居然在这样一个鬼地方被这样打通了? “可是你怎么让守卫放我们进去?” “看看我的眼睛,”阿虾哥突然凑过身子,突然放大的极具攻击性的外貌简直就是隔空征税。他双目炯炯地和游月对视,眼含着万分柔情,只可惜她的心跳并没有漏跳半拍。 “怎么样?” 游月按他所说地抬起头望向他的绿豆眼,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余光中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两条婀娜多姿的毛毛虫躺在那块锃光瓦亮的额头上扭动着身子,实在是千娇百媚、尽态极妍。 她双眼一黑,险些又掉入这位外貌毒药的魅力陷阱中。 “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有人能拒绝它吗?” 第三十二章 妖族大典(上) 被众人当作猴子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观赏的魔尊大人显然并不高兴。 “……” 他轻轻抿着唇,不悦的情绪直接导致了周围气压降至冰点。 他身旁的霓裳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出了他们今天的第一句对话:“两天。” 这位常常出现在人间暴躁母亲哄孩子睡前恐怖故事中的魔族圣女额前编着密而繁杂的发髻,头戴嵌有五色宝石的黄铜头冠,从太阳穴处垂坠下两道细长的穗形流苏,耳旁挂了一块黑色薄纱,将整张脸给隐藏起来了,只露出一双漂亮妖冶的紫色眼睛。 据说霓裳曾经被称为魔族第一美人,只是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太久,人们早已忘记这位圣女原是如何倾倒众生了。 她穿的一条满身神秘花纹的黑色长裙,本应勾勒出女性身材的服饰,然而最外却罩上了一块毫无美感的宽大布料,把颈部以下的肌肤遮得严严实实。 的确魔族传统不兴花哨,但这显然超出了普通低调的范围,甚至有些像…… 祭奠。 大多数人脑里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都要被自己给吓一跳。 虽然那位大人已经身陨多年,而且霓裳论身份并没有这样的必要,但结合起一些流言蜚语来说,这又有些诡异的合理。 霓裳一生都忠于赤炎,王权更替后甚至将自己关入禁塔,虽说对外宣称身体不适,但任谁也看得出真实情况,主从感情不谓不深。 而赤炎唯一的夫人息樱早在赤炎身陨前几百年就死于妖魔动乱中,赤炎没有表露出多么悲痛,却也从此没再娶。 从始至终都只有霓裳跟随在他身边,所以也有传闻说赤炎和霓裳相爱,但因为炽焰从中阻挠两人没能相守。 “为了魔族颜面,尊上还是忍耐些好。”霓裳的瞳色深得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凝望着远处向着这里走来的玄鸟一族。 ———————————————————— 玄鸟避世,但也不至于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妖王风离原本还会偶尔离开幽都去往人间,而不知为何近二十年来他却再也没出过幽都一步,以至于玄鸟一族在三界彻底销声匿迹。 众所周知,玄羽作为玄鸟一族的圣物的同时,也象征了玄鸟的气数——玄羽虽是生死肉骨的神物,却也是玄鸟身体里长出来的,玄鸟每拔下一根玄羽都是对自身的巨大折磨,等到最后一根时预示着就气数已尽。 历史上大多数都是两羽玄鸟,他们的一生中仅有一次拔下玄羽的机会,而风离是特别的,他有三片。 风离第一次使用玄羽是在登上王位之前。玄鸟多情,历代妖王都是情种,膝下儿女成群,风离虽天生资质三片玄羽,却也在斗争中损失惨重,甚至不惜拔下玄羽,卧病休养了好久。 此有人猜测风离在与赤炎一战中再次使用了一片玄羽才导致元气大伤,但也有人指出这场战斗早发生在几百年前了,风离只是从二十年前才不再露面,这样的解释显然不合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风离一定对当年赤炎的陨落了解些什么,霓裳逐渐眯起了眼睛,眼角挑出一道勾人的弧线。 风离穿着传统的玄鸟族羽衣,是由数以万计玄鸟色泽纯净的整片羽毛手工织成,看起来就像一条巨大的翅状披风。 他身后跟着的是盛装打扮的长女紫音和次子玄翼,玄鸟一族一向以美貌着称,这两位妖族未来的储君人选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十分惊艳,尤其是玄翼,和年轻时的风离几乎一模一样,人们常常感叹道能从他的眉眼中窥得几分风离当年的潇洒无双。 两人第一次正式以储君身份出席典礼,因此相当庄重,全副朱缨宝饰,腰坠鸣佩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只是气氛看起来隐隐有些不对劲,倒不像是亲姐弟了。 风离微笑道:“魔尊大人,别来无恙。” 炽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才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长女紫音,次子玄翼。” 紫音和玄翼轻轻颔首,将双手平举至额前,不卑不亢地向这位魔尊行了礼——他们中毕竟要出一个将来的妖王,不宜太过谦卑。 “次子倒是和你很像。” “是吗?”风离只是低声重复一遍,听不出情绪变化。 魔尊大人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眼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毫无意义。 一直站在炽焰身后的霓裳却在这时开口:“恕我多虑,魔尊大人如今面对风离大人还好吗?” “嗯?” 魔尊大人没搭话,倒是风离向她投去了审视的视线。 “霓裳知道这话有些越界,只是我十分担心魔尊大人是否还对妖王心存芥蒂——自然是因为息樱夫人的事。” 霓裳的神情藏在那块朦胧的黑纱后,叫人看不清这话带有几分真情。 “近来我听到些传言,魔尊大人命属下收集息樱夫人生前的遗物?念旧是好,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魔尊大人节哀。” 别人提起这样的敏感话题自然是大逆不道,可霓裳作为最早的一批魔界元老,甚至亲眼看着炽焰长大,的确拥有这样的资格。只是如若真心出于担忧求证,大可以在魔界就问了,也不必惺惺作态地搬到妖王面前。 魔尊大人的表情果然不太好。 风离的眼神在这貌合神离的两位魔族当权者中来回巡视了一遭,终于摸清了其中关系,了然一笑:“圣女说的都已是往事了,再提就伤感情了。再说魔尊大人也不糊涂,当年的事实在是……” 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好不过谁。 霓裳没想到风离会插嘴,眼神一冷,随即接着追问:“我也是担心魔尊大人,想着当年一事一定对他打击很大,怕他怨恨……两位而已。” 这位城府颇深的魔族圣女此刻好像一个没眼色的单纯老好人,紫音和玄翼虽然不太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也忍不住暗道这问得实在是不合时宜,眼看魔尊大人整张脸沉了下去,浑身散发出越来越危险的气息,风离终于看不下去,叹了口气替他解围。 “圣女不必再问了,当年的事我很清楚却不便多透露,只是既然那之后赤炎大人没再追责,不就证明了我们对此达成了和平协议吗?” …… “哦?” “魔尊大人应该也是持一样的想法。” 霓裳一反之前的语气,淡淡道:“既然如此,两位便当我是多虑了罢。” “忽然想起有个属下还在等我,那么我就先暂行离去了。”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走就走,好像面前两位王在她眼中就是获取信息的道具似的,不管魔族内部关系如何,但这无疑是当面拂了妖族的面子,紫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风离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霓裳终于开始追究当年的事了,这丫头低调太久,他都快忘记她当初在赤炎身边是如何嚣张的了。 只是当年的事对于他们每个当事者来说,都是一段悲伤的记忆。 炽焰在霓裳毫不客气地给他们脸色后也默默转身走了,甚至懒得向妖王客套一声——他本来就不习惯做这些。 雾夜有要事在身无法跟随他出席,于是临走时自责地提醒他好久,他才勉强做了前面那些。但那段对话让他极不舒服,干脆就随心所欲好了。 他不在意霓裳的态度,反正他根本都不关心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只是霓裳刚刚提到母亲的名字,他居然还是无法自持产生了情绪波动。 他果然无法轻易释怀。 第三十三章 妖族大典(中) “父皇……”紫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魔族人实在是太狂妄自大了。” “呵。”风离轻笑出声,思绪似乎陷入了往事,“和赤炎有关的,哪个不会受他影响呢?” 霓裳是这样,就连赤炎那亲手杀了他的儿子也是,炽焰自己甚至没发现,他眼神中的淡漠和不屑和他真是如出一辙。 挺有意思的,这样一对父子。 “我想回去了。”一道少年怯怯的声音。 这位被预言近千年来除风离外最强的妖族太子玄翼倒完全不像外界称赞的那么自信,站在姐姐的身旁好像个内向的普通小男孩,小心翼翼开口:“我想看看母后。” 他的话音刚落,场上的气氛就陷入了尴尬。 紫音面色一僵,沉默着望向风离。 妖后凝碧体弱多病,自从十五年前生下玄翼更是雪上加霜,难以支撑长时间站立,所以仅仅在大典开始时陪风离露面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回房休息了。 不只是母后的身体,令玄翼更担心的是父皇忽冷忽热的态度。 他从刚出生起就知道母后并不受宠,虽然在他之前还有一个长得和母亲很像的姐姐紫音,然而父皇却对她们并不关心,甚至平日里几乎将她们当作陌生人。 他就这样在母后和姐姐的照顾下慢慢长大,渐渐开始了解到当年他们二人的婚姻是在玄鸟族人的强迫下一手撮合的——玄鸟一族因为上一届斗争死伤了太多,急需要血统纯正的下一代。 父皇年轻时最为风流,所有人都猜测将来一定要整个玄鸟族最为美丽高贵的女性才能让他收心,只是后来他后来居然爱上了一个凡人女子,甚至为了她抵抗婚约。 族中长辈震怒之下用凡人女子的姓命相威胁,最终把父皇压回幽都举办了婚礼。 他的母后,从小就痴恋父皇的玄鸟族最为高贵美丽的女子,在他眼中却像透明人一般,尽管为了传宗接代生育了一女一子,但父皇对母后是没有爱的。 历代妖王多情,看来他的父皇也是这样一个多情种。年轻时极尽风流见一个爱一个,最终遇上命定的真爱,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作为王拥有的一切,只是不愿意施舍给他们和母后任何一点罢了。 甚至还有传言说父皇和那个凡人女子曾经生下了一个孩子,父皇这些年一直想要接他回妖族让他做继承人。 因此玄翼的童年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他和姐姐都是父皇被玄鸟族人逼迫下生下的孩子,而为了报复族人毁掉了他的爱情,他也再没给过他们半点关心。 随着他逐渐长大,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越来越像他了。 一开始只是有长辈会对着他稚嫩的脸蛋笑说“玄翼多可爱啊,长大一定有父皇那么好看”,再后来母亲对着自己逐渐清晰的眉目晃神道“实在是太像了……”,直到他满十五岁那天长出第一片玄羽,整个妖族震惊,因为在此之前,玄鸟族历史里只有一位天纵奇才的妖王曾在这样一个小的年纪拥有了玄羽。 是他的父亲风离。 这位忽视了他十五年的父亲终于不得不正式自己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和没有任何感情的妻子结合下的产物,竟然嘲讽地成为了玄鸟一族苦苦追寻的“强大的下一代”。 他这才意识到在他毫不关心的地方,他名义上的妻子已经独自将这两个孩子养育得这么大了。 “你去吧。”风离愣了一下,又不自然地补充道,“若是她哪儿不舒服,记得派人通知我。” ———————————————————— 妖族大典的餐桌上放置的都是三界最极品美味的食物,就比如这造型逼真的糖桂花荷叶蒸粉糕,是人间最出名的酒楼主厨使用西湖边上刚摘下的田田莲叶制作的,糅合着糖桂花的甜腻和荷叶清新,捏成小巧的荷花造型,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还有熟透了红得发紫的离朱果,今早采自魔界离朱山加急运来,饱满的色泽连魔族上流阶级也要垂涎欲滴。 没错,说的就是满面红光从长桌这头一路扫荡到长桌那头的游月和花若。 游月左手握着颗浑圆的离朱果犹如对待仇人般狠狠咬下一大口,香甜的汁液四溅,甜美的回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 “雾夜这个小气鬼也忒不是东西,在魔宫待了那么久也没见他拿这个招待我们!” 花若的嘴里塞满了各种食物,一张嘴就像个自动喷气机似的往空气里拼命喷出酥皮碎屑:“魔族不兴这些……唔,我也很少吃这么好的东西。” 自诩魔族上流阶级的两人在此刻全然抛弃了身为魔族的高度种族自豪感,一边口齿不清地咕哝着什么“加薪”“升职““小气”,一边毫无形象地宛如饿死鬼投胎往嘴里狂塞,在一众仪态优雅进餐的宾客中过分显眼,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正当游月闭着眼用力咀嚼,准备迅速投身下一轮扫荡时,她伸往芙蓉豆沙千层卷的手却碰上了另一个温热的东西。 “哇!” “妈呀?!” 这块倒霉的芙蓉豆沙千层卷面前同时爆发出两道尖叫。 游月惊魂未定地扭头,遇上了一张同样扭曲的脸。 “咳咳咳……”花若作为最无辜的受害者差点没把自己噎死,眼看没人来关心自己又默默亲手把气给捋顺了。 跟着哥哥四处问候了一圈,什么妖啊魔啊通通彰显了一番逍遥宗的友好,谢宁实在是饥肠辘辘,拉着苏瑾夕也不管什么门派礼仪冲到食物旁大快朵颐,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另一只手。 谢宁瞪着面前的绿衣少女看了半天,虽然她也显然吓得不轻,但一点也没流露出惧色,鹅蛋脸上带些灵动的婴儿肥,乌溜杏眼直勾勾盯着她,忽闪忽闪的,有点儿像她在逍遥宗后山抓到过的一只土拨鼠。 惊吓归惊吓,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忘,谢宁很快就回过神来抱拳道歉:“在下逍遥宗谢宁,刚才多有得罪了。” 绿衣少女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们魔……” “嗯?!” 这姑娘的话音忽然停下了,谢宁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你们是逍遥宗的?!” 第三十四章 妖族大典(下) 游月一听这话就乐了。 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呸,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可真是个小糊涂虫。 妖界秘闻的确要探一探,但男主的成长近况也不能少啊,分别几个月,也不知韩冲在天道院过得如何,说不定她还能指点一二,再免费赚点人情什么的。 不过他有着绝佳灵根,又有主角光环在身,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出一年,他就会在那个什么蜀山剑道会上大放异彩,从而被青城收入门下。 “唉,这不是巧了吗?!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天道院念书时有几个好友,或许和逍遥宗有些渊源。” 谢宁一愣:“姑娘说的谁?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认得呢。” “苏恋语,我猜你应当知道的?还有一个叫韩冲,你听说过吗?” 在这听到苏恋语的名字,谢宁显然吃了一惊,就连一直旁观的苏瑾夕也忍不住露出惊愕之色。 “韩冲我也知道的,只是前几日他们师兄弟切磋时没轻没重,受了些伤,恋语也就留在天道院照顾他了,要不然她也应该会来的。” “恋语么?姑娘说在天道院里认识的?可我常常作为见习教师回去帮忙,却从未见过……”苏瑾夕狐疑道。 “我之前和恋语一起通过天道院考试的,只是出了些意外没能继续在那学习,正想着什么时候得空再去看看他们呢。” 游月笑得一脸开朗,倒真不像有假。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游月,自从天道院分别后就上三界到处闯荡啦,但以后应当常常有机会回到人间,有缘也许还会相见。” 苏瑾夕历来心细谨慎,被这样一个不明来路的人突然搭讪自然有些防备,但她见她全身上下并无魔气妖气之类的,应当没什么问题。 “在下苏瑾夕,恋语的长姐,我与阿宁都是逍遥宗的弟子,也时常回天道院传授些法术。” 她算是接受了这个神秘少女的说辞,只是隐约觉得她不像自己看起来这么简单。 晾在一旁花若被忽略了好久,终于好奇地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她身上的纯正的魔气让谢宁和苏瑾夕两人同时一惊:“这位是?” “这是我在魔界认识的小伙伴花若,你们不会有种族歧视吧?”游月奇道。 人族正派人士应当心里都是抵触她们这些魔啊妖啊的,毕竟小说里都这么写,人族把他们都通通打入反派一栏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当然,这些大门派接受的教育又偏偏是各样式的冠冕堂皇,可真是难做的很。 “没有没有。”她们险些被说中心事,尴尬摇头。 说来也奇怪,大部分魔族都带着极强的魔气,就比如花若,一靠近就能轻易辨别出种族,就算带上了隐匿魔气的道具也无法完美伪装过去,而游月好像从天道院起就展现出了特别的一面,她甚至可以仅凭楼晚晚给的低阶戒指伪装成凡人。 随着自己对力量的深入了解,她早就可以随心控制自己的魔气释放,刚刚有意回收了魔气,竟直接瞒过了这两位实力不俗的逍遥宗弟子。 这事她也专门和雾夜他们探讨过,雾夜他们虽然表明平日里的确感觉不太到她作为魔族的存在感,但她对魔族的一切力量有感应是真,更何况魔尊大人都亲自认证过,总不至于是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游月就更加理直气壮地伪装成人类少女,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起关于人族和魔族之间良好关系的重要性,一边用自己和这位魔族小伙伴的亲身经验举例,把谢宁和苏瑾夕蒙得一愣一愣的。 “游月姑娘竟有如此传奇的经历……” “你们在那乞……乞马——”谢宁心潮澎湃地发表自己的听后感,说到这卡壳了。 游月好心提醒她:“乞力马扎罗山。” “在那乞马扎罗山上迎着晨曦拉住彼此的手互相诉说着活下去的希望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苏瑾夕再一次感叹:“游月姑娘真是经历丰富啊。” “哈哈哈哈没有啦,”游月谦虚道,“只是我的心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渴望翱翔在那无边无际的天空罢了。” 谢宁显然对她的经历十分好奇,又询问了些别的魔界风情,花若很少遇上不同种族的同龄人,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她们人类修真者接受的教育还算包容,于是渐渐敞开了话匣子。 游月笑眯眯地听着花若和她们的对话,慈祥得宛如一位年迈的老母亲。 ———————————————————— 谢宁正和这对一人一魔的诡异组合争论鸿宾楼的糕点一番到底是山药茯苓糕还是芙蓉豆沙千层卷时,游月趁机悄悄卷走了银盘里的最后一块玫瑰酥饼。 “呀!”花若伸手往盘里探去,却摸了个空,“游月你又偷吃!” “我没有!唔……”游月鼓着腮帮子,嘴边一边掉着碎屑辩解道,“……次糕点的事,能算偷么?” 苏瑾夕忍不住低头一笑,冷不丁看见她们背后走来两人。 “道蕴师傅,广源道长!” 道蕴和广源和青城他们不是一路的,之前也没和逍遥宗的人碰上过,如今远远的看见了这几个小辈,主动询问道:“你们不和师兄待在一起,来这儿做什么?” 谢宁连忙请安:“道蕴道长,广源道长好。我们此前一直和师兄在一起呢,只是突然感觉有些饿了来这寻些吃食,正巧遇上两位姑娘,便又耽误了些时间。” 他两人闻言于是转向游月和花若。 谢宁这坦然介绍她们的态度让游月和花若不得不拿出一副见长辈的模样跟着老老实实问候:“两位道长好。” 那位被苏瑾夕唤作师傅的道蕴道长看起来十分严肃,皱眉看了一眼花若,却是没说什么。 广源道长长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眯起眼睛笑道:“这位姑娘是魔族?”虽说话是对着谢宁和苏瑾夕说的,他的眼神却直直盯着花若。 花若刚想说话,被游月不动声色地打断:“是的,怎么了吗?” 广源面露惊愕:“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小姑娘何必这么敏感……” 谢宁看出这尴尬的气氛,主动打圆场道:“这是游月,这位魔族姑娘是花若,她们人都很幽默风趣,对我们也甚是友好,所以我和瑾夕在这多聊了几句。” “……游月?”广源摸着下巴低声重复了一遍。 游月沉默地望着他,直觉告诉她这个道貌岸然的广源道长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说不定比那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道蕴还难对付。 他似是感受到她敌意的目光,轻笑一声:“这名字倒是不错。” 苏瑾夕道:“徒儿之前和青城道长在一起还念着没看见师傅呢,师傅正巧就来了。” 道蕴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青城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徒儿想着还是要师傅亲自去才方便说罢。” 广源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苏瑾夕:“既然这样,我和道蕴就不打扰你们小辈聊天了。” 谢宁和苏瑾夕向他两人行礼,游月拉过花若站在一旁。 虽然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这个道长对她并不友好,游月几乎可以断定。只是看谢宁和苏瑾夕对他如此恭敬,看来也是修真界有名的前辈,反正她终究还是魔族,用不着挨个跟这些正派道士认识一遍,只要他们不接触,一切都好说。 第三十五章 冤家路窄 广源和道蕴走后,游月和谢宁她们再聊了几句,约定下次来人间一定去看望她们,就挥泪告别了。 花若终于问出她困扰已久的问题:“你刚刚怎么那么大反应呀?” 游月瞪她一眼:“你看不出那个老头没安好心吗?” “没啊。” “魔族咋啦?吃他家大米啦!再说他堂堂一个道长见的魔族怎么会少,干嘛盯着你?” 花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可能他看出我身份特殊吧。” 这人在不需要的地方加什么戏啊,游月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两人从偏殿逛到花园,一路上看见不少珍奇玩意儿,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一边把寒朔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虽说妖界崇奢尚侈又不是寒朔带的,东海龙宫有钱和她们也毫无关系,但是骂寒朔总是没毛病的。 “这什么破茶啊,难喝死了,还不如——” “巧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一个浑身散发着金钱腐朽气息的的中年男子忽然从侧面一转,正对上了端着杯子瞎转悠的两人。 “这茶色虽清亮,但回味只有甘无涩,还是算不得上等,妖族大典一切都尽善尽美,可偏偏设计者对茶少些研究,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小姑娘看来对此有几分见解。” “我自己榨的苹果汁……”被称作同道中人的茶艺高手花若被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双眼放空喃喃道。 “噗——”游月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 这中年男人虽打扮得极为华贵,比起骚包的寒朔来有过之无不及,更何况寒朔喜欢卖弄风雅,平日里最多戴些玉佩香囊之类的,也不像眼前这位大金链子都给挂上了…… 男人笑眯眯道:“这位小姑娘,你为何总盯着我的沙特24纯金项链?怎么样,好看吗?” …… “好不好看不好说,看起来挺贵的。”游月吞了吞口水,诚实地回答道。 “不错,这正是人间最昂贵的金属种,你还是有些眼色。” “哎哟,”他一动作,金链子反射的强光刺得她抱臂捂住眼睛,“毕竟我也不瞎……” “但您再动一下我就真要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土豪大叔是笑她奉承还是笑她瞎眼,总之他笑得挺开心,“小姑娘挺有意思,我很喜欢你。” 这倒是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双手交叉胸口,猛地被那刺眼的金光射得又是一声惨叫: “我是正经人!” 虽然这位大叔五官俊秀,保养良好,第一眼几乎很难看出上了一定年龄,但以她火眼金睛目不转睛终于在第二眼—— 不,重点是她对忘年恋没兴趣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拿着刚刚还被自己人身攻击过的那杯茶水咕噜猛灌几口才回过气儿来。 不是,有这么好笑吗?这有点伤感情了啊! 待他终于笑够了,用绣满金丝银线的广袖擦了擦眼角泪痕,眼尾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挤出了几条细纹:“我只是有钱,也不瞎的。” …… “这是在聊什么有意思的,笑成这样?”一道带着笑意男声从身侧传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游月的大脑里就立刻拉起了红灯警报,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意识,身体就先作出反应,宛如从头顶被倒了一桶凉水,四肢僵硬地愣在原地。 “真是许久不见先生了。” 那男人继续用熟悉的语调说着,玩味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还有两位老朋友。” “你……” 花若看见这人的脸顿时怒了,毫无冷却时长一下子由省电模式无缝切换为战斗模式,手里隐隐闪烁的红光竟是要动手。 “哎——”游月连忙拉住她,“忍一时风平浪静,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是了,花若姑娘也该听听游月姑娘的话,否则动了手又打不过,岂不是显得莽撞又无能?” 游月一听这话心里一沉,转头面对着花若问:“你和他打过了?” 花若被他挤兑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你懂得。” …… 唉,花若这样一腔热血的傻丫头遇上老狐狸总要吃亏的。 “寒朔大人,”游月心里斗争了许久,还是最终放下仇恨主动求和道,“花若她性子直,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了。” 寒朔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记恨着我上次没帮你,要等着我来向你道歉呢。” 说得好听,难不成你会啊。她咬牙切齿:“怎么会,寒朔大人和我云泥有别,我认得清局势的。” “唔……” 寒朔这次倒没再和她瞎扯了:“你清楚就好——当然,还有在这典礼上,我可不希望再出什么差错。” 他这是换着法子威胁她呢,只不过她这次真没打算做坏事,她只是单纯来这出差度个假,顺便探听消息罢了。 “殿下放心,游月绝无坏心思,也不想给您添麻烦。”她一脸诚恳的样子。 当然,能不能做到就不一定了。 寒朔没立刻回复,只是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她被这审视的眼光打量得发毛。 干嘛!难不成他还能听到她的内心os不成! “那便好。” 果然,论你寒朔再老谋深算神机妙算精打细算也算不到她心里想什么,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她早在内心里将你殴打了一万遍啊一万遍! 不是,她怎么越来越阿q了,有必要这么惨吗…… 被忽视了许久的土豪大叔终于一脸懵的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原来世界这么小,殿下和这位姑娘……” “不熟。” “有过一段刻骨铭心死去活来的爱情而已。” 两人立刻又眼神交汇,激起空气中一阵“滋儿啦”的电流声音。 寒朔微笑着无声地恐吓她:有意思吗? 她厚着脸皮一脸无辜:挺有意思的。 ———————————————————— “最近实在是事务繁多,许久没去人间,也没机会看望您,这次难得见到了。” 寒朔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没再管游月,向土豪大叔攀谈起来。 “妖族近来确实需要殿下操劳的太多,我自然理解。至于……不必麻烦殿下,我也觉得有些负担。” “怎么会?是我主动想做的。” 大叔终于露出了一副正经的表情:“殿下有心了,只是……他应当会开心的。” 寒朔的笑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那就好。” 游月和花若佯装无聊地一片一片掐着花瓶里的叶子,实际上万分集中探听他们的聊天内容,发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聊个天也好像特工接头似的。 他们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怎么就那么不像人话呢。 第三十六章 缥缈轩主人 寒朔和大叔黏黏糊糊你来我往地客套半天终于尽兴,依依不舍地被其他衣香鬓影的宾客拉走了。 大眼瞪小眼的游月和花若从彼此那什么也没有的迷茫眼神中确认了本次对话收获几乎为零,似乎感觉到一阵忧伤。 土豪大叔清了清嗓子转向了她们:“好了,两位魔族小姑娘,你们叫游月和花若,对不对?” 眼看土豪大叔在他们面前终于展现了一次为老而尊的样子,两人都不禁乖巧道:“是。” 游月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南宫先生。” “哦?”他不动声色地挑眉,“你怎知我姓南宫?” “能在这三界盛会上公然抱怨招待不周的人已是少有,再加上寒朔……大人对您的态度,我心中的想法就验证了一二。”游月虽以小辈身份对话,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大叔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更何况我还曾听过一个传言——”她话锋一转。 “飘渺轩主人性情古怪乖张,尤不爱和循规蹈矩的古板人交往,先生打扮任哪个不瞎的来看都是极有背景的人物,可从刚才开始就无人来打扰过,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被识破了身份,反而爽朗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古怪乖张,这倒总结的好,你接着说。” “逍遥宗人以礼闻名,凌云阁我不太了解,想来也所差不多,毕竟人族正派大多满口仁义礼智信,实在是头疼得紧。” “所以我冒昧猜想面前这位旷达不羁的南宫先生,莫不是专程来找个借口逃过与其他势力的交往?”游月狡黠一笑,露出左脸一个浅浅的酒窝。 “被你发现了。”他大方承认,“你猜的不错,我正是那位……” “古怪乖张。”游月提醒道。 “……的飘渺轩主人,南宫誉。” 飘渺轩主人在原着中几乎没出现过,游月这也能认出实在是福至心灵,她美滋滋地在心里给自己怒点中国赞。 南宫誉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我当只是个有趣的普通小丫头,看来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咳。”游月被暗夸得有些飘飘然,强行谦虚道,“也就那样呗……” “哈哈哈哈哈!” 南宫誉又笑了,游月都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他是不是因为思女成疾连带把爱像阳光一样播撒到同龄少女身上了,不然咋她说点啥他都笑得那么灿烂。 “游月,我记住你了,有缘自然还会相见,以后若是来飘渺轩报上我的名字,给你打些折。” …… 那可是飘渺轩,给她满减满赠叠加购物津贴平行红包折后惊爆冰点价她也买不起啊! “那多,多谢南宫先生。”她尴尬一笑,忽然想起了他那倒霉千金,顺嘴问了一句:“不知南宫夏最近如何?” 他眼睛一亮:“你还认识夏儿?” “……算是吧,在天道院时有些交集。” “愿意主动承认和她的关系,那便是交情很深了。”大概是太久没见过会喘气的活体南宫夏之友,南宫誉还不给她谦虚的余地,强行把她直接打成南宫夏死党那一栏的了。 呃,有那么深吗? 指的是她当日在天道院又气又哄还徒手扛起她狂奔的交情的话,那应当是很深了。 为了安抚这位外表顶天立地内心脆弱无比的事业强人念女心切的心,游月还是昧着良心承认了。 果然他听了显得很开心:“这还真是有缘啊。” “夏儿脾气我也知道,能和人和平相处就已属不易,和你这样聪明的小姑娘成为朋友实在是太好了。若有兴趣可以来飘渺轩坐坐,不收你的钱。”南宫誉笑眯眯地对他说,满足的神情竟有几分像一只英俊的黄鼠狼。 等等,这个待遇和刚刚好像似乎完全不一样啊! “多谢多谢。”不过他倒真提醒了她,她确实要去飘渺轩的,这也算个意外收获的人情。 几个道士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其中有老有少,都扬着一副略显虚伪的笑脸,俗话说面由心生,连装都装不出阳光的表情,可见他们的心里大概也有些潮湿。 南宫誉却是神色一变,低声对她道:“这便来了……” 游月心觉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们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别过了,如您所说,有缘自会相见,我十分期待下次的相见呢。”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也是时候分别了:“我也十分期待,下次相见的情形。” 游月和花若前脚刚转身离去,凌云阁的人后脚就前来寒暄了。 “在下凌云阁大弟子何之平,久仰南宫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何之平第一次见这位神出鬼没的飘渺轩主人,听说他出席了妖族大典,便火急火燎去请求正清师傅为他引见。 他近几年来在修炼上连连突破,几大势力公认的天纵奇才,只差些机缘便可更上一层楼,而缥缈轩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青云台阶。 “凌云阁弟子左子堂。”刚才和何之平一起的左子堂也来了,只是还有一个向云飞见过苏宗主一行人后就没精打采的,说是身体不适没再与他们同行。 正清和另一个凌云阁道长若虚自恃身份,只是淡淡向南宫誉点头道:“南宫先生。” 南宫誉有些头疼:“凌云阁弟子也名不虚传……” 若虚忽然余光扫到什么身影,脸色一变,低声对正清道:“刚才那……有些像……” 正清听了忍不住皱眉:“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他们对当年的事心知肚明,她早在五年前就应当死了,虽然执行中出了一些意外,但也绝无生机,又怎会出现在妖族大典? 想及此,若虚却是没再反驳:“我猜也是。” ———————————————————— 花若在寒朔走后话都明显少了,游月本以为她是看见寒朔想起了些不愉快的经历,贴心安慰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计较了,反正他又不会烦恼,气着你就不好了。” 花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感情她忧郁这么久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用脑过度,不过她居然会自个儿思考问题了,游月真是颇为感动。 “你记不记得南宫先生刚刚说的,两位魔族小姑娘……” “怎——”游月刚要回答,一边逐渐意识到什么,笑意僵在了脸上。 魔族小姑娘? 连逍遥宗道长都没能看破的身份,南宫誉怎么会知道?! 花若若有所思道:“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 花若苦大仇深地端起手中攥了许久的茶杯吞了一大口,长叹气道:“算了,反正他看起来挺友好的,不像坏人。” “然后呢?”游月还竖着耳朵准备听她思考这么久后的长篇大论呢。 “没啦。” 花若突然抛给她一颗定时炸弹,又这么若无其事地轻易放过了。 “哦,这茶还挺好喝。” …… “你还记得南宫先生要引你为知己茶友吗?” “不记得了,我改主意了,看来他品味的确不怎么样。” 第三十七章 意外重逢 “唉,要是将离在就好了……” 关键时刻找将离,两人这才想起被她们遗忘许久的学堂小分队荣誉队长。 之前将离说去找霓裳想办法,也不知他找到没有,她们也不认识这位深居浅出的圣女大人,万一她一个生气把将离给扔出去了,那他不就和她们远远分隔泪洒东海,等啊等啊都化成望夫石了吗。 呸,什么望夫石,她这没文化的毛病又犯了。 “游月你快看——”花若余光瞟见一个发着声音的直径近两米长的巨大蚌壳,大张着嘴叭叭的,好像能把人完全吞入内,觉得十分有意思,正要和她这位同样没什么见识的姐妹分享,却忽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墙。 这妖族大典好生气派,连墙壁都是全自动的么,她呃咦一声,疑惑转过头来,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寒晦正冷着一张脸低着头看她,眼中凝着薄冰,是说不明的情绪:“你还是来了。” 花若觉得自己连续一个月做噩梦都要梦到自己被眼前这人捉住了,虽说她从前看话本也期待过被哪个男人穷追不舍来着,如今倒好,梦想照进现实,她回家烦得起码要少吃两碗饭。 “你想怎么样?叫人来把我叉出去吗?” 游月听这话心惊胆战的,寒晦会怎样她不清楚,但花若这自暴自弃的言论倒真有可能为他提供新思路啊:“三三三三殿下啊,我们进都进来了,再让出去多见外呀……” 寒晦但沉默不语,极有可能是在思考花若刚刚那番话的可行度。 这可不能够啊,想她游月为了混进妖族大典绞尽脑汁机关算尽,甚至违背了她作为一名正常正直正能量魔族的价值取向,连炽焰听了都要痛心不已,怎么能在这里轻易狗带? 游月急了,狗急了也会跳墙呢,无数个想法在脑里疯狂窜过,最终狠下心决定要花若当一回以身似虎的释迦牟尼,说不定她还挺乐意。 “寒啊不三殿下这么担心的话要不你把花若带走吧不用管我啊!” …… 花若终于体会了一次在田子坊时游月和将离被出卖的愤怒。她眦着眼眶瞪她,愤怒的眼神像是要把游月射出好几个窟窿,然而游月的脸皮早就在这无数次经历中修炼得比城墙还厚,花若这样毫无实物攻击力的道德谴责在她这里简直就是隔靴搔痒。 她嘿嘿一笑,接着谄媚献计道:“三殿下也知道花若这暴脾气,万一真惹了什么事没人护得住她啊——当然,您就另当别论了……我们也无非就是没什么见识,从前没见过这么盛大的宴会,想着进来转一转,作为东道主的您应当是对这不能更了解了吧,什么曲径通幽,花前月下的好去处,也能带着花若长长见识呢。” 听到“花前月下”一词时,寒朔的冷脸终于没绷住忍不住干咳几声,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做了什么败坏风俗的事似的。 天可怜见啊,她真是为撮合他们的金玉良缘煞费苦心,怎么这一个两个的还不领情呢。 这位被当作老流氓的花季少女无奈叹息一声,打着商量的语气道:“你们觉得如何?二位之间好像存了些矛盾尚未解决,花若也用不着被赶出去了,不是皆大欢喜么?” 游月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这两人哪个先表态,疑惑地向他们望去。 她这才发现花若的脸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被她的视线一望尴尬得小声嗫嚅道:“你,你别瞎说啊,我就是不想被赶出去而已……” ……她不会瞎说的,没瞎的人自己有眼睛都会看。 寒晦也没再说话,只是表情看起来带了些单纯的傻气。 游月此刻恨不得自戳双目:都说恋爱使人智商下降,好歹该指的是像她和寒朔那样聪明些的人吧。花若和寒晦这样没什么心思,情绪都恨不得写在脸上的一根筋一旦动心,那可真是浑身都泛着粉红泡泡,还有几只丘比特在身后咻咻地发射小爱心。 ———————————————————— 花若和寒晦一前一后地走了,眼看这平日里正儿八经的三殿下亦步亦趋跟着前方那个脾气老大的娇纵少女倒颇有一番意思,游月无奈地摇头,花若这没心没肺的,反倒比她先炮灰翻身做主把歌唱了。 其实这次来东海该收集的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她对化骨石也有了大概想法,还额外听到了些妖族秘辛。不过她不想和妖族内幕过分牵扯,俗话说夜路走多了哪有不湿鞋——呸,她可不想和这些最终要熬成一锅炮灰浆的角色黏糊到一起,麻烦。 她呢,没什么能力,没什么大志向,也就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工作,还完了魔界的恩情就找个借口跑路,三界之大,她还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么? 脑子想着事情就没空分心在看路上,两条腿自己瞎转悠,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就走到少有人迹的偏殿阳台了。 行吧,这么浪漫的夜晚,她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追寻新生活去了,让她这个孤苦伶仃我见犹怜的苦情剧大女主端着一只折射着清冷月光的酒杯,在凉风拂过的露台上感叹一下命运多舛的人生。 她刚要伸手卷起珠帘,轻轻吹动的晚风就将它扬起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角度。 她的心脏忽然猛地震动起来。 由无数珍贵的彩色水晶和珍珠玉石串成的贝壳珠帘被风吹得撞在一块儿敲出清脆悦耳的风铃叮咚声,而这些璀璨闪光的漂亮事物背后,一道逆着光的背影似是听见动静缓缓侧身。 明明一身黑色却是夺走了所有视线。清澈的琥珀色瞳仁在幽幽月光下比什么宝石都还要动人心魄。 “魔尊大人?” …… 魔尊大人细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看见来人是她,应了句:“是你。” 她该说点啥?好巧你也亲自来吹风? 游月努力回忆依法炮制雾夜的知性语气:“魔尊大人怎么在这?今日典礼过得还好么?”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无聊。” 这话可以有多种解读方式,一是典礼无聊,魔尊大人不堪忍受妖族的低级趣味逃来此散心;二是她一个魔族基层员工咸吃萝卜淡操心过问魔尊大人心情无聊,但她以自己与这位大人寥寥无几的相处经验中得出,那大概是第一种。 她的顶头上司魔尊大人就是这般任性的男子。 第三十八章 玻璃之夜(上) 自从和霓裳不欢而散后,炽焰独自在露台站了好一会儿。 他虽然也不能理解母亲对于爱的过分执着,但他愿意向着她,即使在他和那个男人眼里,爱这样的东西终究是无法拯救世界的。 魔族的生命是很漫长的,在这被拉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时光里,什么所谓的感情和爱都显得那么单薄,他早年作为魔族储君在三界历练时见了太多例子,当初信誓旦旦以为会永恒的感情,早会在时间消磨中慢慢褪去的,这让“永恒”一次听起来实在是讽刺而可笑。 妖王历来多情,见一个爱一个,爱每个人的时候却偏又竭尽了全力去爱,好像要把自己爱的能力要一次用完似的,可最终也没遇到哪个能被称得上唯一,他对此不以为然。 他是天生就注定了在纯粹中消亡的魔王,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这样留有余地的事,像追求力量那样,追求极致的力量,便从此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那个男人和母亲相爱,终究逃不过悲剧的结局。母亲对爱极度执着,而那个男人太过渴望力量,两人终于在分叉处作出了告别。 母亲从小就想用爱感化他,只是他却是个顽劣的家伙,冷酷和不善言辞倒是从那个男人那里学了个十成十。不知道她若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又是否会觉得无奈呢? 用不了太久了。 ———————————————————— 游月小心翼翼再偷看魔尊大人一眼,他却转过头去眺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了。 说来也奇怪,她可以和寒朔雾夜那样的老流氓谈笑风生,也可以和花若那样的一根筋玩笑打闹,甚至都壮着胆子向韩冲苏恋语这样的逆天存在套了近乎,可她偏偏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在《真龙逆天传》里见了这么多角色,每一个都是人设鲜明的,她清楚知道每一个人的雷区萌点,好像对着攻略刷好感度似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者的锅,谁让这个天杀的作者偏要故弄玄虚,不愿给魔尊大人一些多余的笔墨描绘,魔尊大人在她这里竟然是无法捉摸的。 他离经叛道,可是却意外在寒朔的私宴上对她施以援手,他凶狠强大,却时不时流露出普通人一样的天真,她的必胜法宝攻略遇上他失灵了,反而还被他影响得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她真是怕了他,这样一个脱离掌控外的角色,万一真把她给拖进局内该如何是好呀。 “你,看过人间话本吗?” 这位满身bug的boss凝视虚空许久,终于屈尊降贵地对她讲出这样一句。 游月一时间受宠若惊,抓耳挠腮地想不辱使命整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回复。 人间话本是指人族自己编排的本子吗?她刚穿来这就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拜读,只是穿越前什么恶魔少爷别吻我不良妈咪带球跑之类的看得不少,想必小言那股酸不溜秋的气质应该是穿越千年如一,这话本也是差不多的。 “嗯……” 不过魔尊大人问这个做什么?他要是红着脸让她推荐些精品她是决计受不了的啊! “你也相信那是存在的吗?”魔尊大人似是担心以她的智商理解不了,又补充道,“爱——话本中描写的……是真的存在的吗?” 这—— “这不好说,毕竟我也不能代替所有人,至少我个人是相信的……” 魔尊大人闻言没再说话了,他不会嫌她幼稚吧?自己缺爱就算了,还不允许人对浪漫的爱情怀有幻想吗! 于是她又追问道:“魔尊大人为何问这个,我能帮到您的忙吗?” “嗯,谢谢。”这熟悉的敷衍语气让她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在田子坊。 那时魔尊大人还救了她一回,她一直没忘他的恩情呢。只是他不会突然在感情方面开窍了吧,不是还没遇上苏恋语吗? 不过任谁看魔尊大人在这方面都是纯情得不行,万一真被哪里来的游戏花丛的小妖精欺骗了感情,她也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她准备好心提点他几句,至于怎么理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游月不才,以我浅薄的看法呢,爱这东西是存在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真挚的爱可以克服一切阻碍,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只是大多数人都未曾听闻,他们所见的,都是些打了折扣的、掺着私心的瑕疵品,便一叶障目叫嚣着爱不存在,可爱怎么会不存在呢?只是徒显了他们的无知罢了。” “魔尊大人若有一天……嗯,可要看仔细了,若那人给你的爱不够真诚,混着杂质,倒不如不要了——魔尊大人这样追求纯粹,为何要接受一份残缺的东西呢?” 炽焰好似听进去了些,又好似只耳不闻——他一直这样对着远方放空谁能知道他在干嘛啊?! 等到游月觉得他果然没认真听,自己真是对牛弹琴的时候,他却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她是这样想的么……” 游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她? 她以良知发誓自己一点儿不八卦,连花若和寒晦的事她都一无所知呢! 她只是惊讶于剧情的改动,好奇魔尊大人到底啥时候勾搭上了个不管是现在还是遥远的未来他俩都保护好彼此的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的知心爱人的。 “魔尊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我和那位都是女子,自然在某些方面会想法相同的。魔尊大人不便询问她,可只要您开口,游月作为魔尊大人最忠实的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魔尊大人似乎思考了一下她这话的可信度,毕竟有妄言之症在先,她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属性确实不太靠谱,理解理解,理解万岁。 “我发过誓的!绝对不对魔尊大人说谎!”她忙举起食指对天表决心。 他用那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眸子注视着她,仿佛能倒映出她的八卦嘴脸和内心的丑恶,她一时目眩,不由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若给出了这样的爱,没有得到同样的回应,如何?” 他信了,他居然信了! 游月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 她平时里说话比唱的好听,装傻发誓这档子事顺手拈来比吃饭还自然。 事实上她对这情啊爱啊之类的也一窍不通,只是对方这样实诚地对待她,她也不好意思辜负人家的信赖。 给出最真挚的爱却没得到同样的回应……当然就她个人来说是挺犯贱的,但她不敢说,没想到魔尊大人还是这样一个苦情人儿。 “如果是我的话,应当会放弃吧?爱这种东西虽说也有单向的,可毕竟多累啊,谁能一辈子都保持忍受着这样的辛苦呢?再无私付出的人,融不化那铁石心肠,也就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说,即使没有爱又会少点什么呢?” 言下之意就是魔尊大人啊,您可千万别一厢情愿追着那小妖精跑,强扭的瓜能解渴没错,可是到底不甜的! 第三十九章 玻璃之夜(下) …… “你说得挺好的。”魔尊大人如是点评。 “也没有啦。”她假意谦虚道,“魔尊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今夜之事只你知我知,天地也不会知晓的。” “那为何还要相信爱呢?” 看不出来,异世界的伟人魔尊大人和另一个世界的伟人萨松居然在某种精神层面上达成了一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对爱的思考之深真是让游月叹为观止。 “当然要相信爱啦——因为爱不是谁相不相信能决定的,它也不会因为人们不相信就不存在呀!” “爱是客观存在的,而我正是那聪明人,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愚钝无知呀!” “魔尊大人向往爱是好事,不应当因为被伤害了就自暴自弃,您可是三界最强的男人,美貌视觉中心,魔族人民的pick——” 魔尊大人皱眉道:“pick是什么?” “呃,这是属下家乡的方言,就是喜欢的意思哈哈哈哈……” 谁知魔尊大人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深了,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没再继续追问。 被突然横插了一句,游月串上之前的话还花费了些时间:“这样的魔尊大人也应当不惧伤害,一直相信爱才是呢,何必单恋一枝花,以魔尊大人的条件——” “你呢?” 再一次被中途打断,她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忍,毕竟你是魔尊大人不是。 “什么?” “你,游月,是这样做的吗?” 说到自己,她可有说不完的话了,虽然察言观色难,自我解析却是再简单不过了:“我是这样的呀!我,游月,一名普普通通爱岗敬业的魔族基层员工,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真挚的爱,并且也会全心全意去爱值得我爱的人,正所谓爱到世界充满爱……” “但是,”她话锋一转,“如果他没什么良心,不足以回报我的付出,那我就不爱他了呗。” “爱是客观存在的,只是因为每个人的主观状况不同,无法一概而论罢了。但无论如何爱都是美好的,至于遇人不淑,该去找那负心汉的麻烦——呃不是针对您……” 不要较真,不要爱死一个不值得的人不放,可是仍要去爱呀——就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 今日她这一番话算是煞费苦心,结合魔尊大人的特殊身份真假参半运用各种明喻暗喻夸张手法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得,她又把自己给骂了。 希望魔尊大人好好听进去,也不指望他开窍,总之劝慰一段单纯真挚的感情的道德义务她是做到了。 炽焰听了游月这叽里咕噜的一大串长篇大论,不由得沉默了半晌。 他隐约从她那“天涯何处无芳草”等毫无根据的言论中猜到她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但她那些添油加醋的说辞又让他莫名感悟了一些东西。 母亲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她说的那样,无条件地相信着,将爱当成了拯救世界的武器。可母亲和游月终究不一样,游月声称自己可以轻松“不爱不值得的人”,可是母亲不仅没有做到,还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母亲从小就教他要去爱,可他并不懂什么是爱,直到她离开自己还是不懂。或许他应该改变自己的想法了,爱不能拯救母亲的世界,可在她们这些虔诚的信徒眼中,爱总能拯救其他人的。 也许要不了多久,也许还要很久,也许等到那时候母亲甚至遗憾地叹息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但那都没有关系了。 他没有爱的力量,可他有自己的方式,他的力量终有一天会带回他的母亲。 ———————————————————— 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游月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力交瘁,也没心思在月光下顾影自怜了,对着那手中的杯子就是咕咚咕咚地牛饮一番,耐心地等着魔尊大人消化她的教诲。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巴着,魔尊大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皱着眉头,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似的。 这夜已然深了,在这偏僻清幽的宫殿露台,没有旁人打扰,她和他短暂地抛弃了各自的身份,对着平静的深流潮涌,对着无人的卵石贝壳说出了些怎么想都不像是他们之间应当存在的话题。 夜色像一层极浅极淡的牛乳状薄纱,朦胧地漂浮在空气中,覆盖在身体的表面。 她甚至能听见空气中传来两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魔尊大人平日里肃杀的威严却在此刻也被这充满氤氲雾气的软月光给融化了,就连他微拧着的剑眉都看来带了些可爱的温度。 仿佛有无数个细小的颗粒光点从炽焰的皮肤上缓缓聚集又消散,乳白色的玉石阑干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是时间被凝固了。 “为何一直看着我?” 游月等啊等,没等到魔尊大人恶狠狠地威胁自己不许到处乱说,也没等到他娇羞着向自己的情感导师道谢,却等来了这一句有些别扭的问题。 为何看他?这要她怎么回答,难不成说她一见他就浑身冒粉红色泡泡? 这位少女流氓状似苦恼地思考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句:“魔尊大人好看。” …… “你的妄言之症又犯了。” 魔尊大人再也不看她,转而拂袖而去。 好像特意要强调什么似的,他转身大踏步就走,宽大的袍子在空气中匆匆划过一道平滑弧线,将那一池细碎而温柔的月光给搅散了。 她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倒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竟傻愣愣地目送他离开,拨开的珠帘在空中晃得老高,又随着重力旋转落下碰在一起,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像跟她告别似的。 什么呀,他们都还没告别呢。游月凭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 这便是她从今往后的顶头上司,魔尊大人么? 怪可爱的。 ———————————————————— 有人将玲珑心比作晶莹剔透的琉璃,可魔尊大人的心却不像那作为比喻词用得太多而过分俗气的琉璃,她甚至想用玻璃来形容它了,就是那个学名为二氧化硅的化学物质,虽然听起来好像有些泥石流。 可魔尊大人就是这样啊,他的心通透澄澈,却不似琉璃一般精致易碎,他才不会小心翼翼捧着一颗心脏——他那样强大冷漠的人,有谁敢施舍给他同情或是什么怜悯的情绪? 是玻璃吧,他的心。玻璃的心没有那么宝贝。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也理解这样偶尔的复杂矛盾,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弱者,可是偏偏有那么些时刻就是脆弱地渴望着被爱呢。 于是他们这迥然不同的两人终于在今夜远远悄悄地靠近了一些,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华丽的,玻璃之夜。 第四十章 小分队再会 妖族大典就这么过去了一半,东海龙宫作为东道主阔气得很,在偏殿为邀请的宾客都设置了招待周到的暂住处——当然,游月这种不请自来的除外。 当日花若被寒晦拉走后虽然记恨着游月就把她给卖了,但还是良心尚存,带着寒晦给的客房钥匙解救了她这差点儿露宿后厨的姐妹。 而那位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的学堂小分队荣誉队长将离再一次被她们无情遗忘了,两人决定好好休息一番再说。 因此第二天她们梳洗好出门时撞见将离的脸时表情活像见了鬼。 “说好的踏遍千山万水,不论海角天涯呢?” 游月和花若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将离无言地盯了她们半晌,发现这两人毫无真心悔过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昨日和她们分别后内心斗争好久才鼓起勇气吹响了那只霓裳给的哨子,其实他从前不是没使用过,只是现在的情况怎么想也别扭。 那哨子轻轻巧巧,吹起来却是一声清脆的长鸣,倒像什么鸟儿的叫声似的,从前霓裳带他去魔界的幽冥山,尤其是入夜后,那儿漫山遍野都是此起彼伏的神秘声音,其中夹杂着沙哑的嘶鸣,像是鬼哭,霓裳说那是幽冥鸟。 他将哨子从嘴边拿下攥在手里,用的力气有些大,手心略微硌痛着描摹出它的形状,不过一会儿就从空气中逐渐聚起了一道由淡转浓的紫色烟雾——他知道她听见了。 随着空气中隐隐产生的低压气流,霓裳踩着一双金线勾边的暗红色绣花鞋从远处缓缓而来,全身像是笼罩在灰色的阴影中,幽深如古潭的眼眸凝结了一层脆弱的薄冰。 她开口唤他“将离”,声音听来平淡又冷静,但他好歹跟着她这么久了,知晓她的习惯喜好,她一这样说话他就猜到她或许又哪儿心情不佳了,便也没好意思立马提出那个被游月她们闹得有些任性的请求。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和她们开始相似了,也许是寂寞太久,他竟然有些喜欢有这胡闹的学堂小分队在的生活。 “圣女近来如何?” 霓裳面对这个可以全心信任的属下终于放下防备,垂下眼睫,面露倦色:“算是顺利罢——席楚被我说动了。” 听到这个名字,将离不由得一怔:“圣女还想着……” “好了,我不想听。”她强硬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不耐的情绪,他猜中了——圣女的确心情很差,直到现在才找到一个倾泻口。 “你我都清楚尊上在暗中计划着什么,既然他可以,为何我不行?” “您与尊上毕竟不同……这实在是逆天之举,从古至今也未曾有过先例。且不说尊上不一定能成功,他有充分的理由,可您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霓裳却是凝视着远方不说话了,过了好半会儿她才叹息一声,将视线重新投回面前人的身上。 她深深望着将离,却似乎透过他看见了别人。 “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应当是理解的。” 她的声音听来低沉又沙哑,还有一些极克制的遗憾和寂寥随着尾音飘散在空气里,很快就淡得捉摸不到了。 将离定定望着这位外人看来深不可测的魔族圣女,终究还是没再开口。 她的外表明明从头到脚都那么危险凌厉,可是真正的神魂好像很早以前就被抽走了一样,只留下一个充满执念的躯壳。 世人皆知霓裳收敛锋芒锁进禁塔,然而无人知晓她为何愿意甘心至此。可她只这样对他解释就让他再说不出话来,是的,她知道他能理解的。 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 ———————————————————— “所以,你们就这么进来了?!” 听完游月和花若的奇幻经历,将离觉得认真组织措辞向霓裳求助的自己真是个小傻瓜——呸,他这恶心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像游月了。 游月吐了一嘴瓜子壳,含糊道:“将离小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怎知我们就轻松呢?” 花若也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坚果咯吱咯吱起来:“你是没见过那个阿虾哥……”她们本来刚要出门,但开门就遇上将离,于是临时改了计划转而退回到屋里。 将离毫不客气地坐在她们的闺床上,颇有鸠占鹊巢的意味,游月心道这人在田子坊待久了果然做派都变了,想必这样的他以后会和雾夜很有话讲。 他们久违地聚在一起瞎扯,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味。 “今日典礼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不知是谁先提了这句,大家都忽然陷入了微妙的不舍。 来东海一月有余,虽然其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但对他们来说都是值得回味的新鲜经历:游月在这认识了一群好骗且善良的姑娘们,虽然以后估计也见不着连名字都懒得介绍了,但毕竟也在她的生命中出过场,还是值得纪念一下的;花若除了在寒朔那吃了憋,可额外白捡了个欢喜冤家,虽然她对此并不承认,但其他人又不瞎…… 至于将离——他好像的确没什么值得不舍的,那上面的大家便不包括他。 这位没有留下任何美好回忆的男士很没眼色地谈起了工作:“你们都打听到了化骨石的消息吗?” “我知道!”花若听了双手举得老高,一激动差点没被吞下去的杏仁噎死。 眼看大家好像都知道的样子,游月提议道:“要不我数三二一,大家一起说?” 省得到时候揽功自夸的时候又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的,这事他们以前没少做过,唉,她都看透了,为魔族建设怎么能如此在意虚名呢? “三——” “二——“ “一——” 三人胸有成竹齐声道:“飘渺轩!” 然而听到彼此相同的答案后,他们往左右互相看看,又都面面相觑了。 完了,这该怎么争第一呀…… 最先提议同时回答的游月干咳两声,努力作出不在意名次的样子商量,可忧郁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心:“看,看来大家这段日子都有认真工作嘛。” 花若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低头深深地叹气道:“唉……” 他们当中最稳重的小分队荣誉队长将离终于拿出了些身为领导的大气,柔声安抚道:“这也没什么呀,你们思想觉悟高点嘛,都是为魔族做事的,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呢?” 没想到将离还能说出这么让人意外的话,游月和花若有气无力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是大惊道: “将离你你你怎么哭了?” “是吗?”将离保持着知性的微笑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神色如常道,“是真的耶,好神奇……” 将离的眼泪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三人终于忍受不了这悲哀的气氛,再也没绷住一齐抱头痛哭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不要背地说人坏话 该见的不该见的昨儿都见了一遍,于是他们三人便毫无顾虑地在典礼上开始蹭吃蹭喝。 不比昨日宛如偷鸡摸狗般的行径,今日他们的精神头儿可谓坦坦荡荡。 将离昂首挺胸自信的样子就像一位钱袋鼓鼓的煤老板,身后跟着的两女非常配合地给自己精准定位为气焰嚣张的侧房。 本来游月和花若昨日怕碰见倒霉的寒朔兄弟俩特意避开了人流量大的正殿,可怕什么就要来什么,偏巧两位本应忙得抽不开身发东道主都意外齐活了。只不过寒晦正深陷于与花若的火热纠葛中,当然这是她自己脑补的,倒额外放了她们一马。 而寒朔居然破天荒只是口头警告了一下,什么幺蛾子也没整出来,这可真是离奇的很。 游月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个理由能解释:一是寒朔良心发现那日愧对于她特意对她们网开一面,二是寒朔这个混账东西造孽多了遭报应把脑子给害坏了。 虽说人应当理性思考,但她此刻偏要执迷不悟一次殷切地希望后者成真。 有了昨日畏首畏尾的遗憾,她们今日恨不得在龙宫正殿横着走,要不是考虑到后续逃命太麻烦,真想在哪儿刻个“到此一游”之类的字样证明自己来过的痕迹。 龙宫是妖族的脸面,而正殿是龙宫的脸面,偏殿还是些让人爱不释手的足以细细品味的珍奇小玩意儿,而正殿就用不着这些巧思,只要让人一见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就好。 殿外的从两侧对称依次排开了各种三界稀罕的奇花异草,纤衣素手的美貌侍女端着盛有露水的银瓶站在一旁。 殿内陈设规模宏大,金碧辉煌,不知是设置了什么法术还是材质本身特性,四壁闪烁着熠熠的光。 而正中央挖了一块浅浅的凹槽,里头积的是透明清冽的山泉水,再其中放置了一块两三米高的巨型玉珊瑚,约要几人合抱的规模,被一圈碧玉围栏众星捧月拱着,那刚柔并济的棱角呈现出一副浑然天成的风姿,是任何人工雕琢都无法比拟的。 通体晶莹,折射着上方琉璃灯投下的溢彩流光,隐约散发着某种高高在上的神性,只要一眼就必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游月和花若又显得很没市面的在玉珊瑚前眼冒绿光迈不开腿了,将离小声唤了她们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虽说东西是好东西,大家第一眼看这的震撼也不比她们少,但好歹能来此的宾客都有些身份,在外表情管理得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的村炮,总不可能真的一副痴呆样,多丢人哪。 将离此刻是真丢人了,尤其是他喊了半天无果伸手去拉,差点被这力气奇大的两女扯过去以后,周围一同欣赏珊瑚的盛装宾客们没忍住向这投向鄙夷的目光。 他早年和霓裳混的时候好歹也是个鲜衣怒马的美男子,如今竟然堕落到因为丢人被路人鄙视到底是谁的错啊! “真漂亮啊。” 虽然游月和花若平时总是对彼此的品味大加嫌弃,花若嫌她老是穿黄穿绿像个内侍丫鬟,她嫌花若打扮得红红火火像个年画童子,但两人在此终于达成了友谊性一致,这珊瑚多好看啊,女孩果然天生爱美。更何况这东西不但漂亮,而且贵呢。 眼看她们眼中的痴迷之情略微褪去了些,将离赶紧狠狠敲了敲两人,她们猝不及防被将离一提醒,终于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什么?” “别惦记了,这是北海底部产出的玄玉珊瑚,上接幽都,吸取上下灵气凝聚而成,本就稀少,几万年也就这么一块。”他昨日就和霓裳来看过,因此对它有些了解,向她们耐心解释了一通。 游月继续赞叹了一番,妖王还挺疼儿子,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不过也是,毕竟妖族逐渐衰落,这个小小年纪就长出玄羽的小皇子可以算是整个妖族的希望,重视一点是应该的。 她们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继续在大殿里闲逛,其间又因为一惊一乍的态度惨遭将离嫌弃,还暗搓搓讨论了许久那盏琉璃灯到底是不是用胶水粘的,正当两人因为彼此爆发的无知言论笑得花枝乱颤时,游月的余光却忽然瞟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她这一惊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两只脚稳稳当当交叉把自己一拐,小声“呀”了一声便要往后摔去。 将离凑巧因为要免受无知言论的摧残一直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跟在她们身后,眼看着她这四肢不协调的样子顺手捞了她一把。 游月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助吓得后脚跟乱踩,终于不出意外地把将离也害得一个没站稳。 于是游月的后脑勺便狠狠撞向了将离的胸口,将离被她猛踩一脚痛得嘶一声下意识要低头看,可还忘了自己正抓着她的手,再加上游月本就不高,身后又是一个身高正常值以上的成年男子,这副画面看起来就有了些别的旖旎意味,好像两人没羞没臊地当众调情似的。 不过两位当事人倒是堂堂正正,游月用另一只没被锢住的手揉了揉后脑勺,心想着自己的脑袋和他的胸口还真是十分有缘。 游月小声透露道:“哎,我刚刚好像看到在田子坊时一直纠缠我的一个客人。” “什么?”将离维持着这个姿势,对怀里人毫无感恩之心的行为十分不满,“你踩着……算了。” “什么?”她眯着眼睛数,“左数第三根柱子,就那大花瓶边上,哎错了错了,第四根,文化水平不高,算数不太好,理解一下……” 将离闻言看了过去。 花若也跟着好奇地往那张望,只见一个矮矮墩墩塞在华服中的颇为壮硕的油腻身影:“这是谁?” 她们在田子坊里毕竟是在不同院干活,不认识也是难免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这位大哥——” 游月本想简单辱骂两句了事,毕竟又没打算介绍他们认识,完完整整复述经历闲得慌吗? 但不知是不是受到命运的安排,鲶鱼妖正在这时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好死不死正对上一双尴尬另加两双疑惑的眼神。 背后说人坏话多不好啊,要说就当面说嘛。 第四十二章 矛盾升级 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游月都忍不住为这份神奇的默契感动了。 于茫茫人海中只一眼看见了彼此,穿越拥挤的陌生面孔,或许是爱的力量使然,鲶鱼妖的小短腿在此刻爆发出了无限的潜能,甚至在游月还未来得及转身时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长叹息一声:“鲶大人。” 可鲶鱼妖倒没打算和她闲聊,全身像刺猬似的竖起了警戒:“你怎么进来的?” “哈哈哈哈就那样呗……这么久不见当然是先叙叙旧啦不然多见外呀。上次匆匆分别,我还没向您正式道个歉,眼看我马上就要离职了,您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大家走江湖的宁愿多个朋友少些仇怨,不如就这么让我们的往事随风而去?” “你还有脸提上次的事,”鲶鱼妖冷哼一声,忽然发现了她身边姿势亲昵的将离,“他又是谁?” 将离奇道:“我还没问呢,你又是谁?缠着我们家游月做什么?”说着又要伸手搭她的肩膀。 …… 游月还没来得及向他们解释自己和这位的爱恨纠葛,将离就已经怒拉一波仇恨了。 “你这个坏女人!”鲶鱼妖又气的两眼一翻白,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死鱼眼? “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你骗人感情,朝三暮四,身份低贱还想混进妖族大典,怕是存了什么一朝飞上枝头的大梦,今儿我必须让你遭到报应!”鲶鱼妖面露凶光,伸手拍了清脆的两下,身后竟是走出两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 原来鲶鱼妖终于想起自己还是有些身份,毕竟作为东海首富财产难免被遭人惦记,于是随身带了几个护卫,只是在这快逛完两日了,莫说是歹人,就连看出他身份不凡的都没有呢。 那彪形大汉黑着脸就要动手,游月暗叫不好,逼不得已调动法力至足尖,反脚用力一点,轻飘飘地跃至空中,借着他们的身体转眼间拉开了几米距离。 这毕竟还是妖族大典呢,别人家的地盘,她是真的不想动手,万一招来了麻烦她们也承担不起。 花若看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忍不住动手撸起了袖子,然而撸到一半忽然惊觉这地方不对,打不成呢,张着嘴又吞咽了一大口空气,很艰难地保持冷静道:“你,你们别动手啊,怎么这么不讲文明呢。” 听了这话游月和将离都是一惊,最不讲文明的人可不就是她吗…… “好家伙,你居然还敢动用法术,还将妖族大典的规矩放在眼里吗?”鲶鱼妖这次学聪明了,眼看武力占不到便宜,便嚷嚷着要去找管事的来说理。 但他这误打误撞地竟真戳到了他们三人的七寸:他们可不能让管事的来断公道! 于是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各自动手向身边最近的目标同时发难,手肘一拉一勒,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迅速制服住便要往无人的角落拖去。 鲶鱼妖五短身材,挣扎起来肥硕的手脚不住扑腾,游月艰难地把他夹住,像捉鸡似的大力拢住四肢,费了不少劲。 他哆哆嗦嗦地威胁:“你你你你你们敢这样对本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游月翻了个白眼,恶狠狠道:“我怕你么?你可知道我是谁?震慑三界的冷血杀手,容貌绝美的火辣女间谍,实话告诉你吧,在此之前我手里的人命已经几十条了。” 鲶鱼妖果然没什么见识,一下就被唬住了:“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闭嘴,我放心,咱俩都满意,多好?” 眼看他挣扎的动静终于小了下去,游月又开始瞎想,她当初好像就是这么提着韩冲的,也不知道韩冲他们怎么样了,按道理她是时候去刷刷存在感,只是这次离开东海后她打算去飘渺轩转转,而且她下意识觉得这次必定会得到很重要的消息。 花若和将离很快就处理好那两位转过来给她帮忙,正当游月松开一只手要递过去时,鲶鱼妖安分别在背后的两只手忽然轻轻动了一下,袖子中隐隐闪过什么东西。 “小心!”将离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厉声对游月喝道。 她瞳孔猛地放大,低头的瞬间只看到一道明晃晃的刀口对她插来,尖端还闪过冰冷锐利的光。 天杀的物理攻击! 但鲶鱼妖的奸计也没得逞,“叮——”一声,从身侧探来一只脚灵巧一撞,那刀背被踢得突然歪了方向,万幸地贴着游月的手臂擦了过去,锋利的刀刃划开了袖子,拉出一条长约半米的骇人血痕。 花若蕴含怒意的声音响起:“混账东西!” 当时因为太过紧张反而没有知觉,直到听见金属“铛”一声清脆落地的声音后她终于恢复了意识,这才惊觉手臂的痛感。 那刀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极为锋利,虽然被花若横踢了一脚,但隔着衣服切过竟然也深深绽开了皮肉,有浓稠的鲜红色血液从伤口内缓缓流出,一滴一滴濡湿了她绿色的下裙。 这下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很难不让人注意了,甚至有几个侍卫打扮的正在疑惑着往这儿靠近。 她一看急得都顾不上伤口疼了,忙道:“被发现了!” 将离就跟甩大米似的把手里的鲶鱼妖往地上一甩,凑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唔……应当是没淬毒的。” “不是,我说有人朝这里来啦!咱们被发现了!” 将离这才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侍卫举着武器向他们靠近:“你觉得咱们能逃掉?” 也是哦,他们仨人一入幽一化梦再带着她这个练气的拖油瓶,平均水平不过知微前后,闯龙宫这种事也离谱得过分了些吧…… “既然逃不掉,”花若冷声道,“先收拾这个混账东西也不亏。” 话音刚落,她的手中就化出了长鞭,对着地上滚成一团的鲶鱼妖大力挥了一道,这倾注了魔力的一鞭可不比物理攻击,凌厉的魔气发出骇人的气势,直接抽得鲶鱼妖当即疼晕了过去。 “哎——”游月下意识张了张嘴,但仔细一想她说得很有道理,不打白不打嘛,于是抬脚便往鲶鱼妖的腹部狠狠踩了一脚,顺便还来回捻了几圈。 第四十三章 闹事不是她想闹 周遭侍卫们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终于当面见证了他们的暴力行为,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在妖族大典上惹事,那可不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嘛,哪来的小贼胆子也忒大了些。 “别别别,有事好商量……” 游月还想着编点瞎话糊弄一下,毕竟她可是个和平主义者不是,可花若没给她这个机会,下一鞭就又稳又健地直直抽了过去。 随后倒了一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悲鸣。 “你不是说逃不出去了吗!” 游月眼看着矛盾已然升级,只好撕破脸皮突然向着最近的侍卫发难,手中射出一道魔光,和他们缠斗起来。 花若从空中利落翻了一个身,手里动作不停,扭头看了她一眼:“逃不出去,便不要逃了吗?” 好家伙,这可真是振聋发聩,游月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想不到花若智商不高,说的话还挺有哲理。戴着镣铐跳舞,讲的不就是在命运牢笼中苦苦挣扎的她本人吗! 于是他们三人拿出了不要命的气势扑腾起来,龙宫虽然也有不少高阶的侍卫,但毕竟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调动人手,正让他们得了机会,彼此掩护着暂且招架住了一路往出口逃去。 他们之前为了处理鲶鱼妖偷偷摸摸去到了宫殿最角落里,龙宫面积又极大,他们绕过无数金雕玉琢的摆饰一边逃跑还要一边应付侍卫们不停歇的花里胡哨的攻击,才刚刚回到大殿正中央的玉珊瑚附近那追兵就赶上来了,高阶侍卫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手中挥舞的武器散发着浓重妖气。 将离手中的弯刀斜斜虚劈下去,宛如从空气中撕裂了一道狰狞的裂口,从裂口处逐渐摩擦出气流爆裂声,引发了剧烈乱窜的魔力波动,以凶恶的气势堪堪将身前的侍卫逼退了些。 他一脸认真地商量着:“我觉得咱们迟早得完蛋。” 已经被好几次攻击连续擦着身子经过的花若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同志们,你们可得坚持住啊!” 游月手臂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又扯开了些,她向后翻身踢开一柄长矛,还未喘上口气便又迎来了下一波攻击,充斥着铁锈味的风与魔气之类的乱混在一起,场面相当混乱。 刹那间, “轰”一声—— 正在这场面一片混乱时,一道极强的力量从他们三人背后袭来,他们下意识感到危险猛然转身,只见一片深得看不见中心的灰黑色风暴漩涡向他们正面打来。 这一击来势汹汹,倾注了极为纯正的妖气,蕴含着极度暴虐力量,若是正被打中恐怕要没了半条命,关键时刻第六感还是救了她一次,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飞速地闪身避过,让那一击轰隆击中了角落的雕像。 龙形冰雕霎时间从中裂开,破碎成无数冰凌碎片,像下了一场大雪似的,折射着绚丽的光,当然这种时候谁还能欣赏美景就是缺心眼了,游月在这梦幻特效下的危急关头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的脸很是眼熟。 龙宫掌兵,惊雷。 她只在寒朔私宴上和他有一面之缘,更何况当日厢房内光线很暗,她又一直低着头,他不一定认得出自己,如果认出的话,联想到两次闹事都是她,估计得更生气了…… 不过这样看来她还真是挺能闹事的,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参与了全文起码百分之八十的矛盾冲突。 但老天有眼,这两次可真不是她的错啊。 惊雷黑着一张脸,着实是气得不轻,本次妖族大典意义重大,请来了三界各大人物,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几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贼给闹了起来,好在寒朔殿下一行人正在偏殿,得在他看到之前把他们先处理掉才是。 三人应付一干侍卫就已经很勉强,再加上一个强势助力,一时间空中光芒大盛,更加猛烈的气势压得三人只有闪躲的份,毫无还手之力,心里叫苦不迭。 惊雷是武将,武力值加的专精,她们学堂小分队是集武力与智力的智勇双全组合,单拎出武力确实有点吃亏,游月一边费力躲着一边想找找他的弱点,可是观察了半天不说弱点也没找到,反而把他们累得够呛。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在这时,那尊华美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玉珊瑚忽然进入了她的眼帘。 她不懂欣赏,但她知道这尊玉珊瑚一定是三界少有的奇物,或许她们可以借着它来转移一点火力? 将离感受到她的视线,心领神会地闪身向玉珊瑚背后躲去,果然之前还闭着眼睛乱撒技能的侍卫们生怕损害了这宝贝玩意,攻击的幅度也收敛了不少, 花若其实心里十分犹豫,虽然一边顾虑着一直处于防守的状态,但她来东海这一次,除了和寒晦打的前几场,就今天这回最过瘾了——他后来老是不肯认真动手。 因为一直是爹带着长大,她从小就养成了男孩儿的好斗心气,崇尚强者,并且以和强者交手为乐。这次回去以后估计再难寻到这样好的瞎跑出去历练的机会了,老爹肯定不让。 她这样想着,手里的动作也笨拙了下来,他们三人合作下的严密的防御壁垒终于露出了一个缺口。惊雷抓住了这个弱点,用上全部力量轰了上去。 不好! 花若惊觉自己的分心引来了他的针对,下意识尖叫了一声,游月和将离分别背靠在玉珊瑚不同的两侧,实在是来不及分身前去替她招架,可这一招若真结结实实吃下了,花若命大不死估计也得残,到时候只剩下个化右,多惨啊! 危险来临的那一霎那,所有东西都好像被开启了慢动作回放。惊雷手中光芒四射的光球一点一点去向花若的跟前,她脸上细微的惊愕与慌张如此清晰,将离皱着眉头,看着像是下一个动作要往她面前飞扑过去,空中依然难舍难分的各色招式,缓缓松开的圆月弯刀,一点一点滑落的长鞭…… 要么说咱们花若是纯正战斗种族的女斗士呢,这个时候还紧紧握着武器不撒手。 有了—— 要将伤害降到最低,他们学堂小分队过命的交情哪讲什么你啊我啊的,游月咬了咬牙,猛地倏然往长鞭落下的位置扑去。 这一下真是自找鞭受,挨得好一个完完整整结结实实,原来花若打人这么疼,她有必要同情一下那些无辜的侍卫了…… 第四十四章 一波又起 她没空再在心里仔细品味这一鞭子给她带来的身心伤害,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抓住它,白玉般的手掌中心立刻握出两道皮开肉绽的猩红血痕。她忍着手中传来巨大的痛感不敢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用力地反手将那鞭子绕着手背和手腕牢牢转了一圈再握住,勉强将它固定稳,狠狠往侧身后一拉—— 她此刻实在庆幸自己还好不是什么娇弱女子,否则扛下花若一招痛都要痛死了,更别提还要来这一出了。 花若只在当时楞了一瞬间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此刻想要逃脱就希望渺茫了,这短短的几秒钟能发生太多东西,可是要离开攻击的范围却是极难。 她感受到面前越来越近的危险和手中吃痛的长鞭落下带来的反作用力,正要试着往左边闪去看能不能减弱些遭受的攻击——她这人就是这点好,不到黄河心不死,结果未出来之前,总是要试一试的。 正在这时,手中的鞭子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外力拉扯的力量,只听见右侧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 “过来!“ 她心头一震,再也无暇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身体立刻抢先做出了反应,死死拧着鞭子随着手中力的来源飞身向右扑去。 嘭—— 空中那道带来狂风暴雨的攻击终于落了脚,发出正中实物的一声闷响,周围一定距离内都受到到剧烈妖力波动的影响,在爆炸的烟雾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 而随着这声沉重的声音之后,一道由徐至疾,并且隐约像是某种东西快速侵略的分崩离析的咔啦声逐渐响起,带来一股让在场所有人的心猛地揪紧的不好预感。 惊雷大睁着双眼,两道浓眉也因为极度震惊而上挑得有些滑稽,但此刻也没人注意他。动作定住的将离,从空中重重撞下而抱着滚在一起的游月和花若,目瞪口呆围观的宾客,正使着不痛不痒也毫无描述意义招数的炮灰侍卫们…… 时间好像在此刻凝固了,不论在场的所有人前一刻在做些什么,这时都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过头去,眼神惊恐地死死盯着那分裂声的来源。 那道攻击原本是冲着花若来的,而她因为游月的分散计划站在宫殿中央那尊玄玉珊瑚前。但任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扑出一个游月硬生生接下她的鞭子,用自己的蛮力把她扯了过去。——当然这是很科学的,毕竟物理知识这样教我们,凭空多了一道外力,加速度一下子就上去了,可见本文还是讲究科学素养和客观规律的。 总而言之,花若死里逃生的一下躲过了惊雷的攻击,而随之产生的后果则是本次妖族大典龙宫拿出最有诚意的门面,吸取天地精华,令人叹为观止的三界至宝玄玉珊瑚,正稳稳当当承受下了他的雷霆之怒。 一阵轰隆重重响起,伴随着无数细微而嘈杂的玉石碎裂声,这玉珊瑚作为吸取天地精华的宝贝也许自有它不同凡响的地方,可它只是暂且被小小心心供着,还没来得及展现自己刀枪不入童叟无欺等优秀品质,偏偏遇上这位和它同源的妖族大将军,在他愤怒的一击下宛如集市上最便宜的假冒伪劣产品,霎时间化成了漫天飞舞的廉价碎片粉末。 而两位老乡也终于在破碎的那一刻完成了极富历史意义的会面,玄玉珊瑚最后轰然倒塌的样子像极了对他温柔的告别,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的老天爷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游月的小心脏再也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捂着心口颤巍巍道。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虽说在此之前他们也背着闯龙宫,大闹妖族大典的底子,但好歹罪也不至于来回死多少次,可再加上现在这一项,起码也是要给他们建祠每当他们忌日那天来反复鞭尸纪念的程度啊! 不过真有这样的祠堂吗?她也不是很了解,反正就是文化水平不高怎么了! 惊雷不知是出于震惊还是愤怒,竟然呆呆地安静观赏下了整个玉珊瑚分崩离析全过程,当然,这一块三界罕见的宝贝就这么入土为安了的确也极具观赏价值,但显然没人敢表达这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快乐之情。 “这——“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们除了惊讶一时间无法表达出什么别的情绪,侍卫忘了抓人,而他们也忘了逃,只是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缓缓等待末日审判的来临。 而这道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犹如阎王索命般的恐怖声音也恰是时候地从身后传来: “这是在做什么?“ ———————————————————— 妖族大将军,龙宫掌兵惊雷刚正不阿,浑身是胆,几乎算得上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任他的一生中经历过多少大小战役,无数次从血海尸潮中逃出生天,在此刻听到这道熟悉而惊悚的声音也忍不住虎躯一震。 他石化着转过身去,只见那位衣袂飘飘,风姿绰约的殿下微笑着看着他:“我真是没想到,这样的场景竟会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呢……“ “寒朔大人!“他双腿一软,下跪请罪道,“请恕罪,有不明身份者在大殿公然大打出手,属下正带人追捕闹事者。“ 然后追着追着就这样了。 考虑到身边还陪同着那位最难搞的魔族右护法君枢,寒朔不想在此大失仪态,忍着暴怒勉强作出不甚在意的样子笑道:“哦?让我看看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在龙宫兴风作浪。“ 惊雷闻言黑着脸指向不远处手足无措低着头努力装作透明人的三人。 游月从听到寒朔声音的那刻起就大感不妙,一直深深缩着脖子想降低存在感,但毫无意义的祈祷是没有用的,她的身上果然传来了一阵来回打量意味不明的视线。 虽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但这时候相认还是不了吧,别光盯着她啊! …… “把他们拉下去处置。“寒朔面无表情地吩咐身边的随从,他也知道这三人的确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加上游月的鬼心思又多,只惊雷一个确实有些吃力,他的随从都是从妖族最骁勇善战的士兵中精心挑的,处理犯人可不能不好看。 花若虽然想接着扑腾一下,但游月死死拉住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冲动,寒朔都亲自来了,再反抗是嫌她们的命不够长吗! 乖乖等死的事她从没做过,可游月和将离比她懂权衡利弊,她只好撇着嘴跟着作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有些不满地抬起头向前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她浑身一激灵,第一次有了想跪下去的冲动。 “爹!“ 第四十五章 父女相认 众人听她这杀猪般的嚎叫皆是一惊,游月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将离也就算了,可花若这铁甲小宝何时转了性子认贼作父,对着她的仇人寒朔也能求饶的? 没想到她竟然抢在了她的前头先没抵抗住资本主义的压力屈服了,毕竟任游月再没节操,也没想到过叫爹这么夸张啊! 寒朔显然没料到花若会突然来这一遭,表情僵硬了半晌,精明的狐狸眼里闪过算计的光。 众人正等着这位正处于愠怒的高危状态下的大人如何应对,他身边站着沉默许久的中年男人却是发话了: “花若。” 众人再是一惊,终于把视线焦点从寒朔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位皱着眉黑着脸的严肃中年大叔穿着一身暗色长衫,全身只有腰带和袖口衣襟上有零星纹路点缀,比起身边锦衣华服活像只开屏孔雀的寒朔简直朴素得让人感动,一看就是出自魔界手笔。 妖族处理事宜时竟敢抢先在寒朔殿下面前插嘴,众人好奇地开始暗暗讨论这个中年大叔的身份,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有眼色的立刻认出了他竟是魔族那位最威严的,连魔尊大人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右护法君枢。 当然游月并不认得他,她虽然看过小说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那也没脸不是,倒是将离跟着她一起抬头,待看清那人的脸时嘴角抽了抽。 ”君枢大人。” 毕竟从前没少打过交道,他也没理由在这装瞎了。 寒朔闻言很快意识到这几人其中的关系,不动声色地皱眉转向君枢,表面看起来还是一派温和:“君枢大人,我想您应当对这件事有些话想说。” “让殿下见笑了。”君枢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从学堂小分队那收回视线,声音响若洪钟,”这大闹龙宫,打碎玄玉至宝的无耻小贼不是他人,原来正是老夫的劣女花若。” ???? 众人大惊,尤其以其中吃瓜群众代表游月为甚。这位和她朝夕相处几个月,一起爬过树摸过鱼的普通单细胞小伙伴,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看着寒朔那一副明明惊讶得要死却还要咬着牙装淡定的样子多没劲啊,于是她又扭头去找将离企图达成统一战线,然而将离却露出了一副早已了然的淡定姿态,这让她很是愤怒,喷着火用眼神质问他:怎么回事? 将离优雅地向她挑眉,慢条斯理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天机不可泄露。 本来按规矩应该由侍卫亲自架去审问,但考虑到这层关系,寒朔也没拂了魔界右护法的面子,只是示意随从将花若一行人带到跟前来。 花若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到寒朔和君枢面前,跪下请罪道:“今日在龙宫大闹的确是我们不对,但也是那鲶鱼妖挑事在先……至于玄玉珊瑚,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认,如果要追究混入妖族大典,忍不住还手这点,花若认错,请大人责罚。“ 她寥寥数语将自己的责任撇了大半,最后这句认错也听来毫无灵魂,尤其是请大人责罚,都不知道是对着哪位大人说的。 游月听了就知道她果然还是不情不愿的,而且若不是有君枢在,刀架脖子上她都不一定乐意对寒朔低头。 念在她以往的脾气来说这态度还算端正,游月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毕竟这总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之类的好一点吧。 寒朔用手中折扇挡住下脸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几句,游月跪在地上竖着耳朵半天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只是见离他最近的一个随从立刻起身去找惊雷和周围的宾客侍卫们收集证词,可光调查这个也没用呀,那些人又不会替他们说好话。 于是她壮着胆子朗声道:”在下有一事要禀报!” 寒朔一听这话又不爽了,眼神冷飕飕地给她下刀子,恨不得给她戳出个大洞来。 怎么又是你! 老天作证,她没想惹事的…… 游月腆着脸皮假装没看到他眼里的厌恶之色,状似义正言辞地打小报告:“寒朔大人英明神武,我们都知道您绝对是奔着查清真相去的,这玄玉珊瑚的来龙去脉您一会看了就知道,只是若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的话,这事光调查我们不够,还有个证人逃不脱干系。” 她一边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了角落里休克过去的鲶鱼妖。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这鲶鱼妖暗算在先,我们才没忍住动了手,至于玄玉珊瑚……这确实是个意外,我方才说您看了就知道,毕竟我们也没有将它破坏成这样的能力呀。” 寒朔自然懂她的意思,看了那被毁坏的残迹就意识到这并非出自他们三人的手,玄玉珊瑚没那么脆弱,一般的攻击甚至难以造成一道裂缝,如今毁坏成这样,只能出自他人之手。 君枢听了这一番辩解表情终于好了一些,既然大闹龙宫和破坏玄玉珊瑚不是花若的错,那么擅自溜进妖族大典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大事了,要用自己的身份为她收拾烂摊子也不难。 花若自打进入叛逆期以后没少惹事,但他为她违背原则都耐着性子一一解决了,好在这次不是她任性妄为酿下大错,否则护下她确实有些麻烦。 他的女儿果然不至于叛逆到那种程度,这让他还是有些欣慰。 不知是不是错觉,惊雷感觉大殿下的眼神总是频频在自己身上游移,心里一惊,下意识追问道:“既然没有错,那你们为何抵抗侍卫还逃走?” 游月理直气壮道:”因为我们是偷溜进来的呀!”名不正言不顺,不逃难不成给你抓吗? 惊雷:…… 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将离贴心地替他们总结道:“总之造成这样的后果我们也很惋惜,但从始至终我们自认除了偷溜进妖族大典不对,其他委实是无辜的很,殿下若降罪也请谅在我们没有恶意的份上,不至罪无可赦,开恩一二吧。” “对啊,更何况溜进妖族大典算不上什么大事嘛……” 花若撅着嘴小声道,眼神飘忽地往君枢身边缓缓靠近。 看他表情没那么难看了,肯定要帮她说话的嘛。 花若这番开脱实际上非常之不科学,毕竟正常人也不会觉得溜进妖族大典不算什么大罪啊? 但相比起在大典上大打出手闹出这么一遭,还毁坏了玄玉珊瑚的前车来看,偷溜进妖族大典好像竟然真的不算什么事了呢。 第四十六章 逃过一劫 寒朔听了这一番言论后也不由得沉默了,他自然有千万种方法对付油嘴滑舌狡辩之流,可面前这群人实在是从内至外地释放出一种名为理直气壮的气味,人家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委实有些道理。 惊雷性子直,也没想那么多就要反驳:“如何叫不是大事?我堂堂东海龙宫岂是尔等小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以为今天这事决计是要严惩闹事者的,不论是为了龙宫的颜面还是自己的原则。 他管理东海兵马这么久一向讲究有责必追,就算是魔族右护法千金又如何?他不信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他敢公然护下她们。 众宾客虽然装作继续正常交际,却也都暗自观察着事情的动向,君枢本次本身就是以魔族的官方身份出席,如今魔尊和圣女都不在,即便他想压下这事也并不名正言顺。 花若却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寒朔殿下还记得在田子坊时么?我们还有些交集呢。” 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连游月和将离作为同期打工者都没懂她到底要表达些什么,难不成他们在田子坊的交往是足够求情的东西么? 寒朔却暗自变了脸色。 他之前只当花若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小贼,又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刚送进田子坊时不肯乖顺,便用了些以往惯用的强硬方法——他处理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是疲于一个个的去了解,能一次威胁成功最好。 如今花若当着君枢的面提起这件事,无疑是在威胁他,她要拿这个和他谈判。 他居然被几个这样的人算计了,应该说,他被实际上有身份的这样的人算计了,他处理的方法本应没有问题顺利无比,只是偏偏坏在了身份上。 他已经在心里定好阶位的人,怎么可以突然一下子升到这样高的地方?! 偏偏还是君枢的女儿……谁人不知魔族右护法君枢软硬不吃,连魔尊都不给面子,却最为疼爱独女。她若是真向他告了状,又要惹出明里暗里不少麻烦。 他沉吟片刻,似是在权衡其中利弊。 “妖族大典是妖界的庆典日,东海当然对三界的友人欢迎之至。既然是君枢大人的千金,我相信君枢大人教女有方,其中应该是有些误会,我们不妨再慢慢商议定夺,您以为呢?”寒朔微笑着询问身边的人。 这话无疑是给他一个台阶,惊雷和周围侍卫都露出了惊愕之色,毕竟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本应该最生气的殿下居然主动将事情化小了。 君枢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寒朔一下子转变了态度,但结果显然是让他满意的。 于是他顺着他的意思借坡下驴,微微颔首道:“多谢寒朔殿下,小女顽劣,给龙宫添麻烦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大人客气了,您与千金愿意赏脸来此是龙宫的荣幸。” 呸,还千金呢,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花若得道,鸡犬升天,寒朔的意思是让她和君枢单独私下商量,游月也沾了花若的光,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大殿的玉阶性生寒,跪了半天凉入骨髓了,她直起身子的时候脚还发麻,忍不住脚步一晃,多亏将离眼尖扶了她一把。 “小心点儿。” 游月本来还惦记着将离和花若都把自己蒙在鼓里的事,正闹着气呢,但将离这么一出以德报怨的——她又乱用成语了,再犟着显得自己多任性啊。 没文化就算了,可不能再糟了……这样想着,气也消了大半。 她还贴心地给将离找了些借口,反正告诉了她又不能怎样,还不如继续瞒着她,省得她多死几个脑细胞。 于是她秒变脸对将离露出一个春风般灿烂的微笑:“谢谢你哦,我们将离。” 将离面对她这犹如精神分裂般的演技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游月这里他就是有事好将离无事王八蛋——他们的友谊就是这样薄如蝉翼,经不起谁来猜。 ———————————————————— 他们一群人跟着寒朔一路穿过正殿,穿过回环的廊桥,终于停留在偏厅的某间议事房前,门口的袅娜侍女看见他们来了很是自觉地分别推开大门,露出里面的一派景象。 房内正中是一张巨大长方水晶桌,为了体现议事的功能没有再多加装饰,桌面只有几盏漂亮的不知名植物点缀,桌子两侧是相同材质的精致镂空座椅,上边还放了彩色穗子的绸缎软垫,看起来十分贴心。 寒朔礼貌地请他们入座,要不是托了花若的福,她哪能想到有朝一日寒朔居然会对她这么客气——还是在她犯错后。 但显然这并没有让她因此感到开心,而是在心里再次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花若姑娘在东海过得如何?”寒朔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询问,游月和将离都是同时一惊。 这人脑子不清醒么?问他们谁也好,可问她真是不嫌事大。 花若闻言思考了半会,神情却是相当平静:“还不错。” 这下她的学堂小伙伴们又是惊了,是他们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花若何时又变了性子? 难不成她和寒朔达成的协议便与此有关? 寒朔满意地笑了,转而和君枢寒暄了几句,弯来绕去的都是些无甚用处的废话,什么龙宫欢迎您呀,一同为三界和平做建设呀,上了年纪的人真是太没劲了,一开口就是老油条做派,游月听得百无聊赖昏昏欲睡。 直到能聊的工作都聊了个遍,终于等到他状似无意地提起:“至于花若姑娘和她的朋友们……” 三人纷纷翘首盼望。 …… “那便当作是个误会吧,”他笑道,“欢迎你们常来玩。” 虽然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人也忒虚伪了,但他们还是同时激动得拍起了大腿:“哎呀妈呀那必须的!” “殿下客气了!” 君枢虽然一贯严肃的表情,但看着花若好不容易放晴的脸也忍不住舒展了眉头:“多谢,殿下的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无妨。”这时寒朔身后又走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凑近他的耳旁说了几句话。 他听了之后一愣,道:“突然闹了这一出,我竟然险些忘了,父皇正在泠玉宫宴请众宾呢,魔尊大人等也都入座了,就等着君枢大人了。” 君枢闻言点头表示赞成,但眼神又望向了身边的花若,似乎是有些在意的样子。 “花若姑娘也可以一同前去。” 寒朔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困扰,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第四十七章 心怀鬼胎 花若眼看着他们竟是要强行把自己和小伙伴们分开,心里着急得很,可她也知道这回她错大发了,老爹好不容易把她给护下了,她也不好再任性。 “游……” 游月给了她一个“我明白,你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和将离会看着办,总之不会再闹出事啦。 于是花若温温顺顺地低着头被领走了,只留下游月将离和几个侍卫在房内面面相觑。侍卫们也不太清楚大人的意思,那位花若姑娘应该是用不着他们操心了,可这两位呢? 游月和将离理直气壮地推门就走,背后有个声音却怯生生的:“你们……” 将离扭头道:“干嘛?!” 游月:“没听见寒朔大人说欢迎我们来玩吗!” 侍卫:…… 游月和将离就这样胆战心惊地从房内溜走了,直到确认身后的确没有侍卫跟着他们才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 还好那几个迟钝的没反应过来,寒朔欢迎君枢一家关他们什么事嘛! “我们接下来干嘛去?” “不知道啊……”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正殿,不少下人模样的正拿着清洁工具清理一地残骸,那毁坏的玄玉珊瑚的截面处能看到其中细腻的温润纹理,摔得更加稀碎的粉末屑片闪着晶亮的光彩,也是无法言喻的漂亮。 游月看了十分痛心:“可惜了,多好看呀。” 将离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喜欢这块珊瑚,虽然他也确实为它感到遗憾,但那大部分是出自对它价值的惋惜。 “有那么好看吗?” 游月白了他一眼:“你不懂,这玄玉珊瑚拿来镇场子多有面子呀,连东海龙宫都要借着它的光,又贵又好看,世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东西?” “重要的场合能用这个显摆显摆多好啊,我要有钱将来也要弄块这个——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嫁人的时候带着这块三界最长脸的玄玉珊瑚作嫁妆呢……”她又开始瞎惦记了。 将离一阵恶寒。 “你——”他正要开口,转身之际却看见一个窈窕身影,忽然顿住了,“乐映……” 游月不知道他嘀嘀咕咕做什么呢,不耐扭头:“我——” 这一眼却也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青城道长。 青城道长会出现在这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他作为逍遥宗最有资历的一批元老,自然应当会被邀请来妖族大典,他身边的那位道长模样的人游月不认得,身上的装束打扮却好像风格和他不太一样。 不是逍遥宗的? 青城不和宗主或是其他逍遥宗道长一起,单独和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一起做什么?更何况看两人的表情相当严肃的样子,脚步像是要绕过人群往偏殿走去。 有她的墙角听么? 虽说听人墙角为君子不耻,可她又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一个重生一趟在命运旋涡里苦苦挣扎的弱女子…… 更何况她总觉得他们的聊天内容应当有些什么,青城身上牵扯的事情忒多,好像一出现填不上的伏笔时往他身上扯准没错,原文中每次男主断了线索都要等他提点,因此他掌握的信息量一定不会少。这次若能听到些什么秘密那是绝对稳赚不亏的,她在这方面的直觉灵得很。 “我……” 她喃喃道,却是同时听见了两人同时开口的声音。 “你先说吧。” “你说什么?” 她和将离对视一眼:“我想我们的意思应当是相同的。” “嗯……一会儿再见吧。” ———————————————————— 游月深吸一口气,悉数收回自己的魔气尽量藏匿住了气息,待青城两人逐渐走到拐角处,直至消失不见了,这才加快脚步向后追去。 青城原本被弟子们拉着闲聊,他们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的,正提到他们期待已久的蜀山剑道会,毕竟本门派憋久了实在无聊,他们都满心期盼着能和其他门派的人有所交往呢。 虽说提到大门派都是逍遥宗和凌云阁,但修真弟子何其多,有才能者并不仅仅拘束在这两派中,无名小派、隐世宗族等照样人才辈出,蜀山剑道会便是这样一个百花齐放,给年轻人崭露头角机会的地方。 他正笑着回答弟子们的问题,忽然却看见迎面走来一人。 若虚。 他和凌云阁本就算不上熟悉,这几年里更是几乎没再与凌云阁的人有联系,可眼看若虚独自向他走来,大概也是特意避开了其他同宗的人,不知是何用意。 “青城……”他似是有些犹豫。 于是他轻轻扬起左手示意弟子们稍等:“若虚道长,您这是?” “我知道这有些唐突,但有件事实在想了很久还是放不下,于是便来找您了,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弟子们听了这话有些好奇地望向他,他们在逍遥宗修炼自然不认得凌云阁的道长,只是听他的意思好像要带走青城道长,便额外长了几个心眼。 …… “那么烦请带路了。”青城思酌片刻,拱手道。 ———————————————————— 将离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那人,这一点也不奇怪,任谁也无法轻易忘记将自己置之死地的人,——几乎就差一点。 少女穿着一条莹白色长裙匆匆走过,手腕上搭着装饰用的丝绸坎肩,柔顺的秀发用一根碧玉簪子高高盘成素雅的流云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潋滟双眸闪过一丝迷茫之色,看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柔弱美人,可他毕竟从她手下领教过落败的滋味,自然清楚她是个多么难缠的角色。 他从一根石柱后闪身而出,手中暗自结下了一道防御之印。 “乐映姑娘。” 这位可怜的美人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神情也有些惊慌,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人不由得生起怜惜之情:“将离——” 她背靠着墙,借着支撑力勉强抬起身子与他说话。 “原来你没死,”她小声道,“还真是命大。” 四周的空气隐约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压流动,但周围只有他两人,乐映看起来毫无异状,将离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却因为抵抗外力而忍不住颤抖——她果然谨慎得很,第一眼就释放出了妖力结界,若不是他早有防备,又要从她那吃上亏了。 他半点没恼,反而挺高兴地笑了:“我自然是死不了,毕竟为人干活的,总是要成功复命才行,你说呢?” 第四十八章 隐藏剧情 那头游月一路追着青城两人的脚步,可老狐狸果然心眼多得很,反侦查能力一流,七拐八拐地来回穿行,穿过了一间间厅堂,最终来到一个连侍女都没有的僻静角落。 她确认他们停下了才四处打量,侧身闪到转角处一座雕像背后,借着反面立着的几盆植物为自己打了个掩护。 她听见青城的声音:“若虚道长,凌云阁一别,真是许久不见了。” 原来那人叫若虚,她猜的不错,他果然也是个什么道长。 “好像已经许多年了吧,自从褚道长出事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青城纠正他:“不过五年而已。” “原来如此,我总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若虚自嘲一笑,“若不是那次变故,他大概早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携着妻女云游四海了吧,可惜……” 青城微微皱起了眉,若虚时隔五年再次主动请求见他,恐怕不是叙旧这么简单,更何况为何要提起潮生? “若虚道长,您此次为何而来,不妨开门见山。” 若虚顿了顿:“那我便直说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知道为何,近段日子以来,我常常梦到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有关褚道长,确实有些奇怪。” “不但如此,这梦做得越久,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感觉越发强烈——他的执念还未了,我想这或许是他在托梦给我,向我诉说着什么东西。” “您与褚道长的情谊一直为两派人所称道,您是他生前最亲近的好友,或许在这方面能解读的比我详细,我想问问您,您是否对当年的事还有调查?” 青城变了脸色,当年潮生出事以后他的确千方百计调查,他们一家人在皇城以南的落霞山出的事,但种种迹象表明当日的确是偶然出行游玩,事故发生地点有打斗的痕迹,他沿着地上刀剑之类的划痕一路探查,却只能检验到一股极为浓郁的魔气。 潮生既然带着妻女出门,必然不可能主动招惹是非,那极有可能是不幸被他人的斗争波及,至于始作俑者自然就是那位不知身份的魔头,和留下武器痕迹的人类。 他对魔族了解不深,光凭着强烈的魔气也找不到主人,只是他仔细搜集起了那人类的气息,在魔气的掩盖下淡得几乎闻不着,但他还是使了些手段将它寻到了。 人类修真者斗法以后往往会在原地留下一阵灵力残余,但他全然不认得那味道,自然不是逍遥宗的人,凌云阁的人也不像——一来他不相信同门派的人会有意害他,二来他询问过凌云阁阁主,他对当日落霞山上的事一概不知,也否认派过人前去办事之类的。 因此他耗费大量精力,实际上什么也没得到。 “潮生是我的至交,我自然是对他的事很上心,您的意思是?” “我猜想褚道长有没有可能还活着,或是家人中留下了活口?否则我实在是不懂他为何要托梦给我,怕不是希望有人能寻到他的遗孀,替他好好照顾?” 青城听了这话不禁头疼道:“我当什么……罢了,我也十分希望当年的事不是真的,潮生没有出过变故,只是如若他真的该活着,这么多年总该来见见我这个老朋友的。况且你大概有所不知,自那以后,潮生打造的时雨剑就失去了力量。” 时雨是褚潮生的灵气化形出的,他除了自己所用的武器,又不辞辛苦地额外制出了一把,说是要留给将来他看中的徒弟。只是时雨还没来得及被赠出去,主人就已经遭遇了不测,灌入时雨的灵气自然散尽了。 时雨剑失去了灵力,验证了他的死亡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因此若虚的猜想是错误的,只是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多懊恼。 “原来如此,那是否有证据证明褚道长的妻女也出事了吗?” 青城轻轻抚摸一下胡须道:“这我便不知了,只是遭遇不测的几率很大,毕竟潮生若还尚存一口气也会尽力护着她们,可连他都……” 他没再说下去,好像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若虚感慨地叹息道:“如果她们活着的话定然会来找您吧,连您都这样说,那生还希望确实渺茫了。……可惜,当年褚道长的死,对人间真是一大损失。” 青城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游月在背后偷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褚道长,潮生,五年前的,就连看过小说的她也从不记得有这剧情,这位若虚道长她无甚印象,可青城也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看来这剧情还挺重要? 她此前想的不错,来这儿果然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只是以她现在的能力不够再深入调查,那便将它暂且打个红圈,总归这解密任务她是接下了。 ———————————————————— 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只几句便匆匆结束了,青城和若虚又讨论了些近年来有资质的弟子,游月不认得那些人,只隐隐听到几个字“谢安”“之平”“秋书”“郡主”之类的,可完蛋了,这些青年才俊未来的主要人物她一个也不认识! 不过怎么没有韩冲么?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韩冲虽然尚未正式拜入逍遥宗门下,但好歹是青城道长一手教出来的,这时候竟然不肯拿出来撑撑门面。难不成他还在扮猪吃老虎,这可苦了她了,他不出名,她上哪儿打听他去! 下次寻个机会去看望看望他好了。 青城却忽然提了一句:“听说凌云阁已经派弟子前往聊城了,那里情况如何?” 若虚摇了摇头:“不好说。” “……这三界,当真是不太平。” 若虚又道:“也是时候分别了,今日之事,道长且当作我没问过罢。也许真是我疑神疑鬼了,毕竟我也不愿意将陈年伤口再揭开来。” 青城作了一个揖道:“我明白,告辞。” 于是若虚便转身大步要走,游月眼看他忽然往这来吓了一跳,赶紧侧过身半蹲下去,借着大型的植物藏住自己的身体。 好在没有发出声音,若虚正忙着逃离现场也不疑有他。 她继续屏住呼吸等着青城离开,却一直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周围安静得很,恐怕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格外清楚,然后她听见他对着无人的空气说: “那边的小姑娘,出来吧。” 游月立即倒吸一口凉气,她被发现了? 第四十九章 舌灿莲花(上) 想来也是,这地方人迹罕至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但她怎么有脸出去面对他?万一他对自己动手,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在天道院时有过交集,她不过是无数初选弟子中的一个,青城道长是否记得她,她有必要装不认识吗? 不过既然他都发现自己偷听却没在若虚面前点破,也还算友好,总之先出去再说,要动手早就动了,早一些和若虚混合双打岂不更轻松。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自己紧张的心情,缓缓从雕像背后走出,没事人一样打招呼:“见过青城道长。” 虽然是做了亏心事没错,但脸皮一定要厚呀。说不定对方看你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真忘了鄙视你呢。 她最终还是没在青城面前耍花花肠子,如果他真要问起那就老老实实承认好了——她对这位道长还是尊敬的很,虽然同为老狐狸,但寒朔那色儿的她可是打心底的鄙视! 青城笑眯眯地看着她:“不错,这么久不愿走,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了?” 游月不知道的是,她这随口的一句倒让青城心里的疑心小了些——他还记得这个连天道院内院都没进去的弟子,天道院复试时后院山洞里处处印有隐藏的阵法铭文,所有获取通行竹签的地方都有当值道长监督着,而她与韩冲进入的那一个溶洞恰好是由青城检查的。 青城通过投映法术从镜中看见她和韩冲一起在竹签前的互动,韩冲身上纯净的灵气让他惊艳不假,但游月对于花瓶从韩冲头顶落下的反应更值得他留意了。 少年头顶那个花瓶落下确实是出于巧合,他谅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也没那能力操纵它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但她那副毫不犹豫冲上去护住同伴的样子,却怎么想也不像是临时起意。 不是说他不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这样真挚的友情,毕竟他曾经也……只是既然是在天道院相遇,交情又能有多深呢,更何况她看韩冲的眼神并没有几丝情意,小女孩为爱情冲昏头脑之类的也无法解释……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个小姑娘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迅速计算好了得失利弊,所以才能那么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她不犹豫,因为她根本不计后果,她所求的东西从她动作那刻起就已经得到了。 这想法把他也吓了一跳,这小姑娘长着一长水灵可人的脸蛋,最多不过二八的样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心机真能深至此么?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解释她是如何知道这花瓶不会砸中要害的,纵她机关算尽,只要那砸落的位置偏差一点儿,让她一命呜呼了,命都没了,哪来的心思再去算计收益? 罢了,他还是不应想得太多,那么就姑且相信单纯的小朋友们间真存在这样真挚的情谊罢。 ———————————————————— “我……”游月想着如何应付过去,一对黑溜溜的眼球咕噜转着,“没听见什么有意思的,只觉得无聊的很呢!” “哦?”青城捻了捻胡须,笑道,“何以见得?” 死道友不死贫道,更何况刚才那位若虚道长和她连道友的交情也算不上,她卖得可谓毫无压力。 “我听见讨论那什么道长以及他的妻女到底有没有出事讲了半天,可最后竟然听到一堆无稽之谈——既然那褚道长和您是最好的朋友,如若真有什么夙愿要托梦,为何不入您的梦里,反而选了个和他生分得很,连他亲手铸的剑都不晓得的普通道友呢?” “更无趣的是,这样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既不是非担不可的责任,又和他没什么干系,只当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算了,要我还嫌晦气呢!早都是翻完篇儿的事了,干嘛非得揪着不放,一定要查个明白!” 青城觉得这姑娘着实有趣,眉眼和言谈中都透着足足的灵气,就连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神情胡说八道的样子也看来十分可爱。须知她的话语里有夸张胡诌的成分在,非要逐字推敲那也是对死者不敬了些,可他看着她居然意外地生不起责怪的念头。 “唔……这倒有些道理,是个能说会道的丫头。” 游月嘿嘿一笑,像是得了允许继续往下胡诌:“最奇怪的是,那位道长为何要再三试探您,故去的道长和妻女是否还活着?” “你说试探么?” “不错,连我这样只有些小聪明的都能猜到,您应当早就看出来啦。可让我不解的是,他最后干嘛加上那句‘她们活着的话定然会来找您……’这样的话呢?他不确定她们是否还活着,可这些年从未再见过她们,不是已经足够验证那两人不在人间了吗?” “好罢,那就顺着他这条奇怪逻辑往下捋,倘若那两人真的活着——且不说用了什么法子,总归万分幸运地死里逃生了,这么多年来却不肯出现在他面前,而是‘定然’来找您,不是很奇怪么?” “他有什么理由断定,她们没投奔您就是死了呢?您是她们最后的一根稻草,是她们唯一的救世主吗?就算您与那位故人最为交好,可凭什么他的妻女只要找您,甚至不愿在他人面前露面呢?” “有意思的也在这里——照那位先生的意思,这样的情况好像十分合理似的,故友妻女避着他们私下来投奔您是生,避着他们却不来找您是死——不论生死,总之横竖都是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对啦!” “我想那位褚道长托梦或许是假,可有人心虚却是真——”游月的猜测即将来到最关键的地方,可她眼波微转,忽然在这戛然而止了。 “天下竟有如此虚伪的道友情,实在是滑稽至极,您说对吗?” …… 青城面色如常,好像只是从小辈那听了一番有趣的话似的,和蔼地笑道:“既然如此,你说的无聊又在哪儿呢?” “呃——” 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样一句,她猝不及防被将了一军,一时间阵脚大乱。 她都不记得开头说的什么了,可他听完这番话居然还能有闲心回忆起她最初的回答,真是厉害的很。 “无趣……晚辈只是个黄毛丫头,自然听不懂也不愿听那些往事啊回忆的,更何况我又不认得你们口中说的那几位,听着多没劲啊。” 第五十章 舌灿莲花(下) “有些小聪明的黄毛丫头……”他笑了,“原来你是这样定义自己的。” “哪里不对么?” “不,实在是很正确,你对自己倒是看得通透。” 她暂且把这当作夸她的吧,总之这么胡诌一通以后,他果然把她偷听墙角的事给放下了。 至于那位倒霉催的被她可劲儿编排一通的若虚道长,她又不认得他,管他干嘛呢,只要能成功帮她转移注意力就阿弥陀佛了。她可对自己说的话一概不负责任! “今日之事……” “我只是嫌大厅太闷,恰巧来这透透气而已,这儿发生过什么,我不听不闻不知道!”游月听出他的意思是要放她一马,生怕拖久了他反悔,十分利索地接上了。 青城又笑了:“那便快回去吧,这儿没什么好逛的。” 眼看着这一身翠绿色衣裙的少女应了句“再见”,表情止不住的欢欣雀跃离开了,青城站在原地也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眼神。 都说慧极必伤,刚极易折,这小姑娘倒是会适度地装傻,他还没见过哪个这般大的孩子有她这么精明的,说得难听是油嘴滑舌,可他看着这张脸,实在是对她讨厌不起来。 他想,要是潮生当初也有几分她这副为了保命折腰的灵活,也许就不会遭遇不测了吧? 只是命运这东西实在是玄妙极了,今人感叹过去如何遗憾,殊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就在第一眼起开始转动了。他以为的所谓可以避免的偶然,实际上也冥冥中早有安排。 ———————————————————— 游月凭着自己这临危不乱舌灿莲花的优秀素质又闯过一关,心里实在是美滋滋啊美滋滋,虽说回去的路上走岔好几次——这不怪她,她跟踪青城两人时哪有这闲工夫记路呢,但总归有惊无险地找回了龙宫正殿。 这么一会儿,原本放在正中心白玉围栏砌起的清池中的玄玉珊瑚残骸们就全部被打扫干净了,换成了另一座几米高的神兽模样雕塑。 虽说不如玄玉珊瑚令她惊艳,但底料也是成色相当极品的玉胚,精雕细琢出一只动作狰狞表情骇人的生物。 她见识少,不知道这长着龙角又有翅膀的是什么玩意儿,龙鸟杂交兽?这俩物种间没生殖隔离么? 之前一地的碎片也全部清理完毕了,光洁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游月一想到那可惜的玄玉珊瑚又忍不住心绞痛。 将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发什么楞呢。” 她一回头就看见他站在她的背后,喜道:“将离!你等了多久了?” 他们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问起对方的去向,朋友间也毕竟不是毫无保留的。 “没有多久,你呢?饿了没?” “好像有点儿,”被他这么一说她倒真有些饥饿的感觉了,之前还没发觉,“我们要去蹭吃蹭喝么?” 龙王在内侧的泠玉殿宴请众宾,去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能惦记着那个——对了,她都忘了,将离要是跟着霓裳一起也行,可怜他现在和她呆在一起,哪儿都不能去。 想及此她还有些愧疚,于是主动讨好道:“其实也没那么饿啦,嘿嘿。” 将离看她笑得一脸傻样嫌弃得很:“别傻乐了,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要带我去龙王宴席?!” 她闻言立即猜出了他的意思,惊讶得差点没跳起来。 “嘘,小声点儿,反正我也饿了。” 游月半信半疑地跟在将离背后,大睁着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十分惊恐的样子,将离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不会被追着打的。” 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玉牌递给看门的大哥,大哥盯着它看了半宿才确认道:“不错,是魔族的证明。” 然后竟是略过了他们要径直检查下一个,游月还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会,直到将离终于忍不下去单手揪起她的领子就走,游月被腾空犹如老鹰抓小鸡般拎了起来。 “哎——快快放下。” 将离又松手把她往地上一扔:“清醒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怎么进来的?”他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东海和她们胡闹,自然不可能被邀请。只能是他刚刚拿出的那个物什验证了身份。 “想知道?” 游月疯狂点头:“嗯嗯。” 他没再看她,而是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去向侍女要了杯酒就走,完全忘记了前一刻自己正猥猥琐琐地躲在大门口,好像自己本来就被光明正大邀请了似的。 “慢慢想去吧。” 花若被君枢按着脑袋在龙王宴席上不情不愿地挨个儿道了一回歉,君枢一直自责自己教女无方,给龙宫添了麻烦,龙王虽然威名在外,但真见了面竟是个慈眉善目的和蔼爷爷——甚至比她家那位还好相处些。 “不过就是块玄玉而已嘛,砸了就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赶明儿再向玄鸟一族讨块来。” 他笑眯眯道,又扭头对着寒朔,“你呀,也别去找惊雷的麻烦了,就当破财消灾了。” 众人听了皆是无言,这样一块几万年才出的三界至宝在他口里好像批量量产的玩意似的,还“赶明儿”,这语气真把幽都当菜市场了。 还破财消灾——这得是多大的灾啊。 寒朔点头称是:“这确实是误会一场,不打不相识,右护法千金与龙宫的缘分还真是妙极。” “哈,哈哈……”花若被君枢的眼刀狠狠剜了一下,尴尬笑道。 一道清朗的声音倏然响起: “怎么,堂堂东海龙宫还要管别人伸手要东西?” “见过风离大人。” “风离大人!” 众人连忙行礼,妖王风离微笑着示意他们免礼,身边站着高贵典雅的妖后凝碧,一双秋水般沉静的双眸,神情极淡,不带任何喜怒嗔色。 凝碧不太陪同风离出席外界,因此总是有人未见过这位玄鸟族贵女的容颜,每每露面必然会惊艳一片。即使是不了解这两位身份的人,看了这场景也要感叹一句实在是很般配。 寒朔道:“我们方才讲的自然是那玄玉珊瑚——也只有北海幽都的灵气才孕育得出这样的宝物。” 风离听了很是受用:“玄玉珊瑚的确稀少,当年父亲曾送给龙王大人一块,如今幽都也不剩几块这样大的了。” 真遗憾啊,花若想,游月婚礼上弄一块镇场子的愿望恐怕实现不了了。 第五十一章 一切为了友好建交 虽然听着他们互相阿谀奉承的实在是无趣得很,但花若觉得来这一次还是不亏的,尤其是看到寒晦和寒望的表情时——她在这忍辱负重这么久,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她最初是跟在君枢背后随着魔尊大人一起作为魔族代表团向妖族官方表示友好的,可她低着头用手指绕着头发丝儿玩呢,忽然感受到身上传来的强烈不友善视线。 好家伙,盯着就算了,还是两道,当她魔界第一小霸王是好欺负的吗? 更何况这些时候以来她的好姐妹一直教育自己:女人,安全感是自己给的,不做别人的公主,要做自己的女王! 她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任务,骄傲地抬起头恶狠狠瞪回去。 这一眼却是让她有些尴尬,对上的竟然是寒望和寒晦姐弟俩。 寒晦的俊脸一刹那僵硬了,瞳孔倏然睁大,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差点又要炸毛,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人,他这是干嘛呢! 而寒望之前在田子坊和她有过一段不愉快,她心里这道坎还没过去,面对她还有些闷闷的,寒望那边何曾友好,先是秀眉一颦,美目嫌弃地皱在一起,然后看她这么理直气壮地站在魔族高层中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她倒先嫌弃起她了! 听说寒朔和这个劳什子姐姐最为要好,爹娘都不服就服她的,花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理,面对她这审视的眼神竟然有些莫名发虚,好像丑媳妇见公婆似的……呸,她哪儿也不差,是老天不公给了她个恶婆婆呀。 赶紧打住,你想什么呢!花若忍不住老脸一红,她怎么染上和游月一样没文化的恶习了,她可不能学游月,怎么着还让这呆头鹅占了次便宜。 想及此她又瞪了一眼寒晦,要不是他哪来的这些个破事! 寒晦真是天降横祸六月飞雪,当即想上前去问个明白他到底又怎么了,但苦于寒望站在身边盯梢,于是微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郁闷地闭上了。 寒望看他们这副眉来眼去的样子更不满了。 哪来的狐媚子! 他们都站在人群中间大眼瞪小眼地干愣着,毕竟这两堆人中能交际的还在最前边闲聊呢。妖族派出去的自然是东海第一交际花寒朔,他左边站着龙王,右边贴着妖王,雇了两位王给他做保镖似的,好不气派;本来他们魔族应当是雾夜的——魔族掌权者都不太活跃,魔尊大人、圣女、老爹……恰巧雾夜这人也乐意啰里八嗦的,他一天的话能顶上这群人加起来一周了。 只是雾夜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于是这任务就让领兵的成玉给接了。 成玉虽是武将但实际上作风相当文雅,不认识的人第一眼都难免误会,他笑起来颇有些邻家哥哥的亲切,在一众没有最臭只有更臭的臭脸魔族中尚能勉强担起外交使命。 成玉她熟啊,她和他从小就玩在一起,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当然这是夸张手法,应该说成玉看着她从穿开裆裤长大的,其实意思也差不多啦。 老爹管得严,也不让她随便出魔界,因此她在魔族一没事做就偷偷跑去找他打架,她的第一颗乳牙还是他打掉的,最后被她为了恶心他强行送他了,总之那可真是铁打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大人,席楚大人,君枢大人,”成玉毕竟没雾夜那样的职业素养,只是勉强一路介绍过来,看到她时忍不住挑了挑眉,“——花若,你怎么在这儿?” 几位大人显然对他这样不专业的夹带私货行为表示不满,纷纷侧目,花若做贼心虚地比起食指在嘴边:“嘘!这很奇怪吗?” 成玉被领导瞥了几眼,也没好意思继续和她聊天,硬着头皮继续介绍下去,“呃,这是……” 其实他是想问她之前去哪儿了,但被这么一打岔只好作罢。 背后的寒晦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成玉感受到这位龙族将领的视线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从前听过他,并且对于他倒颇有好感,于是扭过头朝他笑了笑。 寒朔也正介绍到这里,假装没事人似的打招呼:“花若姑娘好。” “好好好,你也好……”她看见成玉微笑的方向有些出神, 寒朔与身边人说了句什么,游离的眼神却还细细打量她呢,好像在暗自确认:你不会乱说的吧。 他居然敢怀疑她的人品!他有什么资格怀疑别人的人品?! 她终于收回了魂儿,努力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深深望了他一眼:你放心。 ———————————————————— 那边将离和游月你追我赶了一路,将离看着身后这位频频露出一副恶劣的脑残模样的某女感到十分头痛。 “你存心的是不是?” “没有呀。” 她歪着脑袋,舌头露在嘴外如是说道。 周围已经有宾客注意到这里了,妖族大典门槛本就高,龙王的私宴则标准更加严格,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还能在这看到一位流着口水疑似唐氏综合症的女性患者——当然,他们那儿没这个说法。 “将~离~”她不肯让他成功甩掉自己,深情呼唤着他的大名犹如狗皮膏药般黏了上去,“你就告诉人家嘛……” “看!花若!” 游月听了这话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种类似“看!飞碟!”的转移注意的借口实在是又土又烂,虽然这个年代没有飞碟这种东西,但怎么能用花若代替呢?难不成他觉得花若有飞碟这样的猎奇功效?他也未免太看得起花若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随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群聚成一团的男女老少中那红色的身影异常明显。 还真是花若。 虽然他们的站位实在是诡异得不行,两边人想要端着本族人的架子,各自的气势跟打群架似的,但游月的八卦雷达还是第一时间探知到了这人群中的敏感三角关系。 花若和对方阵营的寒晦就不谈了,反正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花若身边那个正说着话的陌生年轻男子,和两人间诡异的气氛,她虽然从来没见过,但看他这俊秀的长相便初步否定了炮灰的身份,大胆猜想下一章应当就会有人物介绍了。 这又是哪来的修罗场啊?! 第五十二章 主客尽欢 那边成玉应付着这位八面玲珑的龙宫太子实在是脊背发麻,直冒冷汗。论起武力来他作为魔族倒也没怕过谁,这话是真的,虽说他看起来和和气气性格挺好的样子,那也只是相较魔族来说,他们魔族的哪个是好惹的主? 他好歹是个掌兵的,修为也在入梦阶了,什么样的仗没打过,什么样的敌人没对付过,可偏偏几位大人们把他给推出去应酬,对象还是这位精明出了名的殿下。 他努力不磕巴地介绍完一遍已属不易,还要时刻提防着他给自己使绊子,寒朔说一句话,他心里要重复想三遍。 “……” 他一出神就没注意听他讲什么了。 花若在看啥呢,她的心思明显没在这里,眼神一有空就往外飘。 不远处还有一对男女盯着这边,不过他轻轻抖了抖肩,一点儿也没不自在。他可是魔族大将军,要是一有人看就不好意思,那他不早烦死了吗。 只是那个男人好像有些眼熟…… “魔尊大人!” “尊上……” “炽焰大人。” 那一个个竞相比较到底谁的脸更臭的魔界友人间忽然极其整齐地爆发出了一阵问候声。 成玉哎哟一声,眼看救星终于来了,对着那道高峻挺拔的黑色身影露出了一副见到再生父母的感动表情。 “尊上~” 寒朔道:“龙宫的膳食还合魔尊大人的口味么?” 魔尊大人眉毛轻轻抽了两下,直接忽视了那一干魔族人的热情欢迎。 “很好,多谢款待。”这话自然不是客套,魔尊大人也做不出这种事,他确实觉得龙宫做的吃食相当美味,魔族人都不太讲究这些,在魔界也从没尝过这样的。 或许回去以后能向雾夜反映一下? 寒望听了倒是挺高兴,她一直听说魔尊大人不太好相处,这次见了却是俊美又有礼的,她对他颇有好感,能听见他的赞赏真是再愉悦不过。 寒朔回:“那便好。” “魔尊大人不如多留几日,好让我们也尽一尽宾主之仪。” 龙王笑道:“寒望竟会主动留人,看来确实是很想亲自尽宾主之仪了。” 他这一番话引得众人都偷笑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拿自己开玩笑呢,不由得红了脸:“父王您——” “我也很希望魔尊大人多留几日。” 这时从刚才起就没再有存在感的寒晦忽然说话了。 寒望吃了一惊,与妖族人一同向他望去,他轻轻垂着脑袋,耳朵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潮红。 她竟把这个魔尊大人的忠实追随者给忘了!寒晦以往从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开口,可今天却是破了例,看来是真想与魔尊大人亲近些。 于是她顺水推舟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这弟弟寒晦从前最崇拜魔尊大人了,今日见得甚至还害羞了。” “崇拜?”霓裳忍不住低声重复了一句。 “是的,”寒望笑道,“寒晦实在是很向往魔尊大人对追逐力量的绝对。” 霓裳闻言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追逐力量的绝对,那他应该更崇拜些那位大人才是…… 花若本来就烦得很,看见魔尊大人来了众人的谈话内容又被延展至无边无际,等到他们终于客套完能去找小伙伴们,她都要熬成老婆婆了。 她万分暴躁地扭过头,眼前却好像忽然闪过了游月和将离两人的脸。 她这是出现幻觉了? “花——若——”那道幻觉正挤眉弄眼地对她做口型。 一定是本人没跑了!幻觉哪能比得上她本人万分之一的戏多呀! 虽然不知道他两人怎么来这了,但此刻在呼唤着她的正是自由啊! 她缓缓转身,眼看确实没有人在注意她,于是偷偷从人群角落溜了出去。 ———————————————————— 在这场主客尽欢的宴席中,只有三位心无旁骛地凑在一起瞎扯皮,这样万里挑一的优秀素质想必也只有魔界那个大学堂才教得出。 这位之前还沉默得宛如自闭的右护法千金此刻发言的欲望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张着一张嘴噼里啪啦说个没停,游月和将离在一旁挂着状似下巴脱臼的惊恐表情听着,一边生怕她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那寒望……” “那成玉……” “那,呃,我老爹——” 游月终于没忍住开口打断了她:“你老爹?” 空气中立即传来花若深深吸气的声音。 游月此刻向上拧着两道眉毛,呲牙瞪眼,宛如夜叉再世。 “这笔帐我还没与你算呢!” 完了,花若心是一沉,忘了这茬了,瞧她这破嘴。 “亏我游月和将离将你当真心朋友,你居然连这都不告诉我?” 她苦着一张脸道:“你先听我解释,不要只会‘我不听我不听’!” “我,呃……” 好家伙,她现在居然还会预判了,游月被她一下子堵得哑口无言。 “我一开始也没打算瞒你们,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若我平白无故告诉你们这个,岂不是显得很没道理,反而是要用身份压你们?”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会在那儿碰上老爹——你们想,我堂堂右护法之女,除去魔尊大人以外在魔界基本上就是横着走,为何要来雾夜弄的那劳什子大学堂么?还不是我爹管得太严,我连正常的乐子都寻不了,这次来龙宫完全就是瞒着他,不然他还以为我在幽妄殿里玩泥巴呢!” 这话倒有些道理,雾夜那据说得到官方授权的什么大学堂完全就是瞎折腾,她是作为炮灰想要加戏毫无办法,花若虽然是右护法之女,叛逆期被管得太严离家出走也是情有可原。 她们两人都是无奈之举,而将离呢?将离作为霓裳手下的得力干将,连她们之前看热闹不嫌事大心态撺掇他去找她帮忙都忍得了,可见在霓裳面前还是有一定地位,好好的高层不当,是疯了要跑来这里陪她们胡闹? 将离似是感受到了游月的目光,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镇定地转向花若道:“你之前在寒朔面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这句话倒是一下子使游月忘记了所有疑问,当下的确没有什么再比得上这个更让她好奇了。 第五十三章 休战协议 很好,为了转移话题把麻烦抛给她,将离的这份情她记下了。 这可问到关键处了,花若好不容易越过前面那座大山,眼看又来一座,闻言一时语塞,眼珠子滴溜乱转着。 ”呃……” 游月看她这左顾右盼的神态,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询问道:”寒朔和你作了约定,所以当时才放过了我们?” 花若连忙点头,她虽然怨恨寒朔不假,但毕竟是自己亲自许下的承诺,她还不愿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将离又道:”你与寒朔的约定,干我们何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他约定最多不过是不去告状而已,寒朔怕你告状,右护法便不谈,众人皆知他护女,寒朔生怕你向他告状惹得自己不好过,而我们若有这个能力也不至于沦落至现在的下场,算得上是值得告状的对象么?因此告诉我们不算违背了你们的约定,你大可以向我们这些靠谱的伙伴们倾诉。” 听见“靠谱”一次,游月忍不住唇角上翘。 ”再说你不告诉我们,万一被寒朔这个老狐狸骗了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种祸害成精哪是你对付的了的,人话本里也写的要大家齐心协力收拾大恶人呢。” 花若听了他们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他们当时只是在老爹面前你来我往了几句,并没有具体规定款项的,严格来说寒朔的意思的确就是不让她在老爹面前透露,但也没说不让告诉游月将离他们啊! 于是她将那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给他们讲了一遍。 …… 游月听完后一拍大腿:“寒朔这厮也忒不是东西了!” 将离也义愤填膺道:“他这是仰仗职权欺负人呢,算什么大丈夫!” 游月又联想到寒朔平日放浪不端的品行以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悲从中来:”能不能告他职场骚扰把他抓起来啊……” “我看悬。”将离搓着下巴点评道。 寒朔这人精明得很,又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要一日不倒台,也没几个人能让他服软了。 花若道:”那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没听人将离说吗,我们治不了,告状啊!” “哎,可是我不是和他做了约定吗……”花若惦记着他们的协议,她做不出这种毁约事,寒朔正是对此十分确定才放心相信了她,毕竟她在本质上和他那倒霉弟弟是一样的。 心思单纯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不管利弊,极难交流,和寒朔截然不同的性子,是他平日里最讨厌的相处对象。只是既然短暂达成了休战协议,他对于此的顾虑并不大,这也是和他们打交道唯一的好处,比起狡诈的人来说用不着思虑过多。 狡诈的人呢,喜欢耍小聪明,好钻空子,给她一个机会就要坑得你血本无归,游月这种人别的本领没有,算计能力一流,让她心怀怨恨的总得想办法讨回来。 ”这事自然不说,只是我和将离两个平白无故受罪的人不能诉诉苦么!” 将离瞬间懂了她的意思,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笑。 ———————————————————— 玄翼这顿饭吃得不很舒心。 面前的琉璃餐盘中盛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精心捏制成各式各样的图案造型,不论味道看着也煞是讨喜——当然味道自然不可能差。桌上的菜肴都吃得差不多了,泠玉宫的侍女们又很知趣,很快撤下残羹换上了饭后的汤水点心之类,也不会让人倒食欲。况且龙宫的手笔向来这样大,招待的确实周到。 只是从头到尾他都处于一种不自在的状态,紧挨着他入座的紫音端着一副礼貌疏离的脸慢条斯理进食,全程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这位王姐对此是自学成才,在礼仪方面的自觉甚至用不着仆人教。 他十五年以来第一次出幽都,妖族许多长老也从没见过,这两日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对他打招呼,神态各异的脸:笑着的,皱着眉的,审视的……这些无一例外的让他感到恐惧,记忆中母后对他说过无数次的,关于王储的责任第一次产生了实感,原来这样的感觉竟是如此压抑,沉重得让他想逃。 他心里对自己认识的十分清楚,他不成熟,他不成熟的很,即使他长出玄羽又怎样?他只不过是个在母亲膝下惊惶长大的少年,父亲从未教过他该如何去举止从容,像一位真正的王储般高傲自信,就连那位只大几岁的姐姐也展现出远超他的淡定优雅,可他面对这样的场景只想逃。 “既然长出了玄羽,玄翼殿下已经到了该出去历练的时候了。”玄鸟族的长辈这样对风离说。 玄翼今年仅仅十五岁,在玄鸟族谱中算相当小的年纪,由于玄鸟族人丁稀少,所以历来一般不太让幼年玄鸟独自出幽都历练,就连长他几岁的紫音也尚未做好准备。 他听了忍不住绞紧了桌下紧攥的手。 风离只是“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向玄翼,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强忍的恐惧,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心事,什么情绪都能显露在脸上。 相比玄翼,一旁正襟危坐的紫音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是静静凝望着他的眼睛,眼里平静得生不起一丝波澜。 风离的眼神从这对截然不同的姐弟俩身上移开,缓缓开口:“出去历练么?” 回复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虽然体态有些佝偻,但眉宇间却仍是闪着锐利的精光,作为在场最有资历的玄鸟族长老,将小皇子送去历练最初就是他提议的。 “如今三界并不太平,妖族气氛不比往日,两位储君又年纪尚小,不成气候。王也要为玄鸟族的未来,妖族的未来考虑些。” 他的话音刚落,席上有不少声音应和。 “樊孟大人说的有道理。” “两位殿下也应当早些修炼才是……” “玄翼殿下小小年纪就长出玄羽,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风离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叫人猜不透这位王的意思。他从前年轻时虽然也心思深沉,但神态尽是为王风流倜傥的得意,待人处事也亲切得多,但自从二十年以前,无论是身体状况的急速恶劣,还是性格上的转变,都和以前那位意气风发的天才妖王相距甚远。 “更何况以王的状况——” 这话忽然被一道端庄的声音打断了:“既然是玄翼下界历练,那该听听他的意思。” 众人闻言转向凝碧,她从开始起就缄口不言,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出声了。她生得极美,只是总是神情淡漠,看起来好像一切事情都不关心似的,犹如一尊不悲不喜的雕像。 第五十四章 王位背后 妖后这是把问题抛给了玄翼本人,虽然他天赋异禀,但究竟十五岁还是小了些,心智也尚未成熟,强人所难的确不占理。 樊孟脸色沉了下去,幽幽的目光看向这位一直低垂着头的小殿下问道:“玄翼殿下觉得如何?” 风离听了但笑不语,并没有替他回答的意思。 玄翼怯怯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风离和凝碧,他们只是淡淡望着他,又看了一眼紫音,紫音伸手细细整理了一番额上鎏冠的流苏,也没有回应他求救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答,父皇身体日渐消沉被人们看在眼里,别族的兴起,魔界的威胁,人间的不太平……玄鸟族的现况变得岌岌可危,他是众人眼中继风离后最后振兴玄鸟族的希望。 母后将他带出幽都前一夜曾经摸着他的头低语道,“从阿翼踏出幽都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做母亲身后那个软弱的小男孩了。你是妖界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上流淌着玄鸟一族最为高贵的血脉,肩负着整个妖界的责任,别让大家失望。” 他会成为妖界的王吗?像父亲那样,可是他毕竟连父亲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啊。 他从出生起从未接受过父亲的任何呵护或教导,他隐约知道王背负了很多,却也只是作为一个无知的孩童,不确定这个位置真正意味着什么,至少在他眼里,父亲的身份下是对他们十几年来的冷酷无情,而这样的不是他想要的。 空气中静得离谱,连一点细微的什么杂音也听不见,少年细密睫毛下幽黑的眼眸像两颗剔透的黑色琉璃珠子,充满了未经世事的无暇与纯净,他犹如小鹿一样的眼神轻轻抬起,透过面前这群人却无法聚焦,涣散的瞳孔凝视着一片虚无。 …… 他这句话想了很久,然而没有人敢贸然出声打断这位小殿下,众人皆小心翼翼屏息着,好像这回答并不只是简单的是否下界历练,而是攸关着玄鸟族的皇位,整个妖族的未来。 玄鸟族不需要一位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的君主,若不是这位小皇子先于皇女紫音长出了第一片玄羽,她本应该是更适合的人选。 紫音依旧保持着清冷疏离的表情,完美的仪态挑不出一点错处,精致的飞仙髻整理得一丝不苟,垂下的双睫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黑色阴影,叫人猜不透她在些想什么。 都说母女连心,即使紫音再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凝碧毕竟还是感受得到她这位极为敏感的大女儿内心的想法,只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动声色地从桌下牵过她的手,将她的手心牢牢攥住拢在袖子里。 这是她的宝贝女儿,从小就极度自尊自立,无须他人管教和担心,绝不肯让自己的自卑和脆弱露出给谁看。她不像玄翼那样会示弱,会撒娇,明明还是小孩子,自从有记忆来紫音却始终都是一副要强倔强的样子,这让她不能不心疼。 都说玄鸟族紫音天生端庄,仪态无双,是妖王的不二人选,就连玄翼自己都是这样觉得,阿姐好像一出生起就好像有了这样的自觉。 可自从玄翼在第十五岁长出玄羽时,一切都好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作好了万全准备的紫音不再是族人看重的目标,尚对责任一无所知的玄翼却被迫推向了台前。 明明都是她的孩子,可她终究还是亏欠了她。 “我去。” 少年闪烁的目光从母后与姐姐紧握的双手上移开,嘴唇微微地颤抖从牙缝间努力挤出这样一句话。 凝碧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四周传来一阵欣慰的叹息声。 “如此甚好。” “殿下能认清局势实为我族之幸。” 风离也颇为意外,当年他少年意气,十五岁长出第一片玄羽,二十岁时下界历练,已然成为玄鸟族的传奇,但没想到这个胆小得连话也怯于讲的小儿子竟有这番胆量。 他不由得多看了玄翼几眼,之前族人常说父子两相像,他只当是客套,如今一看也终于承认这个被自己忽略十五年的儿子和自己倒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说那眉眼,就连唇角向下的角度也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他看不惯玄翼做出那样窝囊的表情,既然是他的孩子,又和他相像,怎么能这样不争气? 可再一想,这样的玄翼竟也敢接下投名状,看来他内心深处那点执拗劲儿和或许同他真是有关的吧。 “恕儿臣冒昧,也想一同下界历练。”一道清亮的声音倏然响起。 这显然不符合这位庄重守礼的公主一贯的作风,紫音猝不及防的请求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殿下这是何苦……” 有不少老人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诡谲暗流,只是最终还是没开口去劝说,毕竟玄鸟族的情况不容乐观,紫音身体里到底还是流淌着玄鸟一族最强的血脉,如果能为族里早早添一枚助力当然是最好,这样放任的行为虽自私,却也无人舍得阻止。 于是众人只默默等候掌权者最后的拍板,风离单手在下巴处摩挲了一阵,忽然绽开了难得的笑意。 “好,既然连子女都这番勇敢主动提出要受磨练,当爹的岂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派乐易和乐映跟随你们两人,有他们在,也不至于让你们的安全受到威胁。” 席下就地而坐的一对白衣男女站起应了声“是”,这才让不少人注意到此处还有这陌生的两人,他们虽然五官皆精致灵秀,打扮得却极为素雅,男子用一根素锦束起墨发,女子只一条莹白披肩掩住雪肤玉颈,在得到命令之前始终未发一语,存在感低得甚至让人们直接忽视了。 他们都挂着极为亲切的笑容,看起来好像对接下的任务毫无了解,只当是照顾三岁小朋友似的,再加上过分朴素的打扮,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们的实力是否担得起这项重任。 只有以樊孟为首的极少数玄鸟族长老认出了他们,妖王风离手下最隐秘可靠的杀手——绝命双煞,乐易乐映兄妹。 第五十五章 假意告密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上去打个招呼,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冲在前方的游月和将离撒腿就是狂奔,猛一回头发现花若居然被甩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只好暂且停下脚步等她,相当不满地埋怨道。 花若一时间被他们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唬懵了,于是挠了挠头颇为迷茫地跟了上去,只是仔细一想不对劲,这不是她的老爹吗…… 泠玉宫设宴在一处较为雅致的厅堂,正面引入眼帘的是一扇几尺宽的巨型屏风,其中折有三折,屏风上又雕有花鸟鱼虫等样式,将门外与门内的风景给分割开了,以至两厅内并不能互相看见。 宾客们虽然都来了此处,然而也不尽然全部坐在一块儿,大多还是按照本族亲近的分,人族在这一遍,妖族又在那一边。穿着道袍的是人族修士,戴羽毛的是玄鸟族人,那群来势汹汹的全员恶人是魔族定然没错,至于其他的就不太好分辨了。 反正没人认得他们,那便是目标在明而他们在暗,三人猫着腰缩在屏风背后的绿植边上,猥猥琐琐等着君枢什么时候落单,无奈这位右护法声名在外,地位又高,前来闲聊的总是一波接一波,他们等了好半天才终于找着机会。 “爹!”花若在组织的指示下探出半个脑袋对他喊道。 君枢正和几位衣着华美的贵族分开,突然视线里犹如地鼠似的冒出半颗头,定睛一看竟是一脸傻乐的花若,虽然几乎牙关都要咬紧了,念在是自己亲闺女的份上还是忍下了,沉着脸走过去询问:“怎么了?” 这一过去,他才发现屏风后竟还藏了两个人。 游月毕竟第一次见他,还有些紧张:“参见君枢大人。” 将离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也颇为尴尬道:“右护法大人,许久不见。” 君枢如同鹰隼一样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剜过,这两人跟着花若一起闹事,若不是正巧撞上他险些酿成大祸,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花若夹在中间也为难,主动打圆场道:“爹,这便是我在雾夜那魔界大学堂认识的好朋友们,这是将离,圣女手下的大将呢,这位是游月,一名普通的爱岗敬业基层员工,这段时间承蒙他们照顾不少,就想着向您介绍一番。” 君枢听出她在刻意为那两人说好话,只是她既然都主动上前解围,他也不想让她下不来台,于是冷声道:“没大没小,雾夜职位同我是一阶,该带尊称。” “是……” 他又复而转向将离:“至于这位将离……倒用不着你介绍。” 花若一愣:“您认识他?” 将离淡淡笑道:“从前跟随霓裳大人时,曾与右护法大人有些交往。今日在此相见也是颇为意外。” “呵,”君枢却没带半分笑意,探究道,“我倒奇怪,霓裳怎么舍得让你来?还是另有谋划?” “这您却猜错了,我只不过是霓裳大人手下干活的罢了,哪有什么舍不舍得?更何况这是雾夜大人亲手办的,霓裳大人自然信得过,您不是也将千金送来了么?” “这自然是她胡闹……”君枢皱眉下意识要反驳,看了一眼花若,最终还是没说下去。 三人中间的那个绿衣少女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暗中较量,笑吟吟道:“花若怎么不向君枢大人说些有意思的?我们在田子坊里可是看见很多好玩儿的呢。”她一对水灵的圆圆杏眼,笑得无比天真,眼神清澈得犹如一面透明的湖水,倒不像是刻意插嘴的样子。 花若听了终于后知后觉道:“哦,我差点儿忘了,我还没告诉您在田子坊里的有趣经历呢……” “田子坊……”君枢觉得这名字煞是耳熟,反复念了几遍终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由得一变,“可是东海那座花楼?” “啊……”花若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张兮兮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我——” 游月和将离也是一副东窗事发的尴尬表情,看来花若是不会再继续了,于是君枢沉着脸转向他们命令道:“说下去。” “这——” 她面露难色,君枢却是一个比刀锋还锐利的眼神丢过来,吓得她哆哆嗦嗦便全招了。 “说来话长,当日我们三人刚到东海,却因为惹了一些麻烦所以被发去田子坊做工抵罪……” “虽然吃了些苦头——呃,但是好歹还是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将离补充道:“花若的脾气这般,的确比我们多遭些罪……” 君枢越听表情越臭,最后终于压抑着怒意问道:“是谁?” “什么?” “是谁将你们送去田子坊?” 三人好像犯了错的小朋友乖乖站着,听了这话心虚地抬头对视一眼,最终小声道:“寒朔大人。” ———————————————————— 宴席散后风离夫妇两还有些重要的人要见,临走前叮嘱紫音与玄翼不要分开太远,紫音和玄翼乖巧地应下,却在他们前脚离去时不约而同地散向两边。 他们各怀心事,现在的确不是相处的好时候。 紫音心中烦闷,虽说她平日对弟弟也算疼爱,但未必想过真要将一切都拱手让出,族人迟迟不让年长几岁的自己出去历练,反而催促起玄翼来,这让她感觉到委屈——她不想输给别人,尤其是她的弟弟。 她只冷冷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起身,离去的脚步又疾又稳,玄翼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两声。 他知道阿姐恼他了,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可阿姐总需要找个人出气,他情愿这样让她舒服一些,只是他也未必好过。 一边正和乐映闲聊的乐易余光扫到那个匆匆离去的纤细身影,原本脸上的笑意忽然凝固了些,乐映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问道:“哥哥……” “无事,”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抱歉,有些走神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那大晏国师——” …… 他忽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乐映一跳。 “我有些事,一会回来。” 乐映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底隐隐有些未敢证实的猜想,发着愣抬起头,只看见他逆着光朝她歉意一笑,那眼神澄澈,灿若星辰。 她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要失去什么了。 第五十六章 莲叶菡萏 玄翼想着心事,只坐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开了,他现在须得四处转转让自己冷静一会,这是他第一次出幽都,没什么人认得他。 他的表情有些怔,漂亮的眼睛此刻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装,看起来简直丢了神魂。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绕过人群聚集的地方,独自来到较为清净的一座清池边上。 那是一座人工凿出的室内池塘,几米见方,并不很深,大概也就半人高的样子,用温润的羊脂白玉砌了边,也不知怎么设计的,里面汩汩地流的居然是活水——活水和死水很好分辨,活水总是干净又清冽,源源不断地流动着。 池子里边养了些水生植物,漂浮着的伞状叶片们紧紧挨在一起,高低不等,错落有致,偶尔有微风轻拂惹起,划开阵阵碧绿色的凝波;零星几朵泛着粉白的荷花玲珑有致地开在水面上,显得矜持又含蓄,在周遭景物的映衬下更是娇艳无比。 玄翼沿着水池上方修建的半圆形拱桥行至中央,虚搭着一只手在两边扶手上,心不在焉地数着藏在水下的青鲤。 那鲤鱼不知道修没修得道,总之好像通了人性成心要给他添堵,明知他烦得很,偏要偶尔从花瓣、叶片下的茎梗背后贱兮兮地探出个头来,待他留意到时又潇洒地摆一摆尾巴很快游走了。 “……” 这位心思单纯的玄鸟族皇子有些扫兴地叹了口气,他是不是看起来真有这么弱,以至族人总是放不下心,连这鲤鱼也要欺负他? “哎!” 一道少女的娇呼声忽然出现在耳边。 玄翼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此刻这池塘边上的确就只他一人。 “哎?” 他排除杂念凝下神去,那声音却又再度响起了。 “这里!” 这连续声声带着指向性的呼唤让他确定以及肯定的确有东西在说话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 “我——看这里!” 余光中忽然有什么存在感相当大的粉色物事摇晃了几下,于是他疑惑地将目光投过去,只见一小簇聚在一块儿的莲叶,上面如星聚月般的捧着一朵绽放的荷花,浅粉的花瓣以半开的弧度微微张着,露出鹅黄色的花蕊,隐约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这荷花? 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似的,那粉色的汤匙状花瓣轻轻摆了摆,随即传来一声:“就这儿!” …… 玄翼一时间无语,不知道是疑惑还是惊讶多些。 “你也是溜进妖族大典偷偷玩儿的吗?”那荷花发出细细的声音。 偷偷?他好歹作为玄鸟族殿下,妖族未来的王候选人之一百无禁忌,从没听过有人对他说这词。 他刚要否认,却听见它又问:“那你怎么躲来这里,不和别人待在一起?” 这问题倒是让他有些困扰,他的确是刻意躲着人群来这里散心,但这样的理由好像并不是很便于开口说,尤其以他的身份。 于是他回答:“嗯。” 那荷花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花蕊快活地摆动着,好像在摇头晃脑。 “那可真是太好了,在这儿也没有能说话的人,实在太无聊了。” 确实很无聊,他也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我叫菡萏,本体就是这朵荷花了,你叫什么名字?”这荷花妖看来修为不高,还未修得人形,也不知道它怎么溜进来的。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名气,玄翼想了想后老老实实自我介绍道:“我是玄翼,来自玄鸟一族。” 菡萏听了惊讶道:“就是那个,妖王大人……很厉害的玄鸟族吗?” “是的,可是我并不厉害。” 菡萏感叹一番后很快意识到玄鸟一族毕竟有那么多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妖王大人一般,于是很大方地宽慰道:“没事,我也不厉害。我们族好多花都变成很厉害的妖精了,可我还没修成人形呢。” 确实,连人形都尚未达到,这修为的确低了些,他刚出生就已经化为人形了,这样的安慰对他显然不太适用,不过想到她确实是出于好意,况且他也很少被这样对待,于是他还是有些开心。 “看见你真是太好了,”菡萏又道,“他们老说妖族大典多么壮观,弄得我心痒痒的,于是就——哎,对不起,你千万别嫌我烦呀,我也是在这里憋了太久,一下子才……” 玄翼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憋了很久没人说话呢。” “还真是巧……” 大家都是偷跑到妖族大典上见世面的无名小妖,于是菡萏很快把他当作自己一方的了,看这位新朋友闷闷的,于是有意逗他开心。她性子古灵精怪,又不怯生,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着自己平日所见所闻的好玩儿的人事,惹得玄翼忍不住羞怯地笑了。 他本就涉世未深,少年难有深愁,就算是短暂苦闷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如今又遇上一个自来熟的新朋友,忍不住就与她多讲了几句。不过他没说自己是玄鸟族皇子,菡萏对玄鸟族并不太了解,于是也没发觉异常。 菡萏化不成人形,无法离开这一块小小的限制,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玄翼,拉着他闲聊了半天,玄翼虽然少与他人交往,也不懂如何引出话题,但一直耐心地呆在一旁安安静静倾听着,谈话也颇为和谐,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我好像应该走了。”他离开的时间似乎有些长,父皇和母后临走前叮嘱他和阿姐待在一起,他在这与菡萏聊天已经好半天了。 菡萏想着他又不像自己在池塘里能装作摆饰,万一被抓到了就不好了,于是万分理解:“那你快走吧,反正我们已经彼此认识了,以后有机会还能再见——” ”可是你化成人形后,我就不认得你了。”玄翼认真地思考以后回答。 “唔,”菡萏被这问题给问倒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几米外的拐角处忽然走来了两个穿着盔甲拿武器的守卫,他们有说有笑地正聊到兴起处,还未注意到这里。 “那我到时候肯定会认出你的!哎呀那里来人啦你快走快走快走——” 菡萏的声音逐渐惊恐,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玄翼听话地转身从桥的另一头走了下去,临到桥头时忍不住回头往水池里望了一眼,那朵手舞足蹈的荷花此刻安静地收拢了花瓣,正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待在一片圆圆的莲叶上。 他再次转过头去,忍不住轻轻笑了。 第五十七章 东窗事发 妖族大典结束后龙王又留着魔尊大人等人多住几天,好客是一方面,二来他看出寒望对他颇有好感,有心替她搭线——毕竟和这位大人能多亲近些总是好的。 游月于是跟着花若死皮赖脸地留下了,总归大部队在这儿,她也没哪好去。 于是她又细细捋了一遍穿越以来的剧情,韩冲自从进入天道院后有苏恋语和主角光环帮助,应当是用不着她操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继续照原剧情走,明年春天还有个什么蜀山剑道会,他作为天道院优秀弟子噼里啪啦大杀四方——虽然最终败在凌云阁首席弟子何之平手下,但总而言之算是正式师从青城,成为逍遥宗的弟子了。 之后他们好像受命要前往妖族什么地方来着寻找灵药,在那里几方势力交手,韩冲认识了不少大人物,还收获了一段霓裳的单方面爱情,可以说是稳赚不亏。 话虽如此,可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啊?! 她只想随便修炼意思意思,再去飘渺轩探听点情报,一路上尽量多勾搭几个正派角色,履行完原主人作为魔族的责任就跑路。既然想要保命,远离主要矛盾为第一要义,这点道理她还是认得清的——正如她轻轻的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然执行过程中显然出现了一些偏差,比如和魔界右护法千金成了朋友,还意外发现了自己和魔尊大人好像曾经有过一段往事……不过影响不大,她觉得还是可以再抢救一下。 人生就是这样变幻莫测,尤其是她这般活得如此不羁的女子,这点她早有预见。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看过剧本——虽然只到三界大战为止,不过影响也不大,她早早都跑路了,等正式开战上哪儿找她去?果然上帝视角就是好,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未来有望,前途光明,留在龙宫的这几日还挺有闲情雅致地还帮忙侍弄起了花草,人说草木有灵,希望它们懂得知恩图报才是。 直到寒朔找上门来时,她还傻不愣登地蹲在池塘边上喂鱼。 “游月。” “寒朔大人。”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僵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然后换上一副欣喜的表情回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寒朔没带侍卫,只是长身玉立静静凝望着她,他微眯着桃花眼,不说话时颇有些儒雅,当真是个风神俊秀的美男子。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行为,因此游月推断她背地里告密的勾当东窗事发了。 唉,他计较个什么劲呢?他假借职位调戏骚扰女员工的事她又没报,只是无意间透露了自己一行人被送去田子坊的经历而已,这人也忒小肚鸡肠。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手里攥的半把饵料全部向外洒了,看着那之前被她一颗一颗逗弄的鲤鱼们一股脑冲上来抢食,拍了拍手心然后站起身来和他对视。 她的眼睛很漂亮,圆圆的杏眼总是带着少女的娇俏意味,尤其是装傻时,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不过寒朔显然不吃这套,一脸你早已被我看透了的表情,可他偏偏还要装得岁月静好:“游月姑娘可知道我来所为何事?” 她眼睫微敛,十分乖巧的样子。 “恕游月愚钝,委实不知道。” 装,继续装,看谁能装过谁。 “原来如此,那你可曾知道背信弃义的事?” “不曾听过,但愿闻其详。” 寒朔果然聪明得很,就算不经调查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听说过有人和我作好了约定,而毫不相干的人却横插一脚,非要拆我的台,游月姑娘觉得此举如何?” 游月听了大惊:“还有这种人的?” …… “别演了。”毕竟痛处戳在他身上,干耗下去对他也没好处,寒朔最终败下阵来,“我是认真的。” 游月好似听不懂一样,迷茫地等他下一句话。 他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懊恼:“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就擅自折辱你们是我欠缺考虑,不过你也应当明白,若不是你们主动招惹,也不至于现在的结果。” 游月不做声,只是继续颇为无辜地望着他。 “那位右护法千金花若姑娘,我心想寻个机会向她道歉,只是不知道她是否对我还心存怨怪,始终不肯接受——早就听闻右护法大人疼爱女儿,此次见得也的确如此,我倒不希望因此和他交恶。虽然的确使了些手段,但逼良为娼的事我可干不出,只是假意吓吓她而已,还请你帮我说说好话。” 寒朔又道:“你只说了我将你们送入田子坊的事,却并未扯出有关我威胁她的内容不是?你有些聪明,我想你应当知道分寸。” 眼看被拆穿了,游月干脆也不再装傻:“向她道歉,你怎么不记得也欠我的道歉呢?” 她说的是鲶鱼妖那次,抑或是平日里自然而然将她当作没骨头的小人物假意轻薄的行为。 “你?” 寒朔细细思考了一番她这句话,觉得好笑似的,笑眯眯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 他是龙宫太子,花若是魔族右护法千金,她又是什么身份? “我……”她一时语塞。 “是一名对自己的职业有高度自豪感的兢兢业业爱岗敬业魔族普通员工。” 寒朔桃花眼微眯,潋滟的眼光中尽是讥诮的笑意。 “那不就是了。” 他只回了一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但他确信她已经听懂了。 …… 所以说她讨厌寒朔这样的人嘛,看起来温柔和善,实际上心里贼精,每个人都要划分好三六九等。 她这样下等的炮灰又与他这样上等的大人物有何区别?除了出身修为以外,他有哪一点比她高贵么? 呸,就算人家魔尊大人也比你谦虚可爱的多呢。 罢了,她大人有大量认了这个栽,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是吗?虽说她一开始就立志远离这些人物,倒不至于为了在寒朔面前崛起而修炼,但这样的恶人总归有一天会被恶人磨的。 他虽然阴险了些,但揣摩人心之类的真是摸得透透的,清楚任她心里再鄙视他也最终还要帮他的忙,她的确要去在花若和君枢面前挽回挽回他们的关系,因为一己之私挑拨妖魔两界的潜在矛盾这事她可不敢做。 寒朔心知目的达到了,也不再浪费时间,轻笑一声转身要走。 只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就这样败给他了还真是憋屈得慌啊…… “那再告诉你件事吧,其实我还有个了不得的身份。”游月眨了眨眼睛。 他微微一怔,离开的脚步也不由得顿了一下:“什么?” “未来魔尊夫人。” 第五十八章 回到魔界 游月最终决定跟着将离等人一起回魔界。 花若被君枢严密监控着,连出来找游月喂鱼都颇为困难,可以理解,他实在是怕她们再凑一起整出什么幺蛾子了。不过他倒是蛮放心寒晦的,虽然看起来凶了些,但这样单纯的一根筋的确很难让人生起讨厌之情,这两位增进感情也是两族喜闻乐见的。 将离似乎见到霓裳以后也忙了不少,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恐怕是又有了什么新的任务,她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装作大度道:“没事,工作要紧。” 其实才不是没事,她都要无聊死了。 她于是发展出了个新爱好,每天闲着没事做就跑去池塘边上蹲着。有饵料的时候便投食,有时候饵料用完了,就捧着个脸对池水里的各种动植物唱歌。 唱的都是些不着调的,什么“播种一颗,一颗也不够,种出许多许多的太阳“,有时候更惊悚,转过头去对着空气阴测测来一句“陛下,再来一杯吧~”,活像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简直就是精神污染,惹得一池子有灵没灵的生物都苦不堪言。 自己欠嗖嗖的她知道,但还有她不知道的,比如在她离开东海前一晚声嘶力竭的告别演唱会以后,从那池子里猛地闪过一道亮光,空荡荡的水池边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蜷缩着身子的粉衣少女。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滴水的睫毛让视线变得一团模糊。她的手臂像节节莲藕一样圆润饱满,却好像不太惯用,动作笨拙地撩起额前湿淋淋的头发,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清丽的小脸。 索性游月没看到这一幕,否则任她胆子再大也要当场吓个魂飞魄散,当然她也有可能挺惊喜,觉得是自己美妙的歌喉感动了上天——总之对此也是薛定谔的猜想,她心里的想法没人说得准。 岸上趴着的那少女缓缓爬到水边,清澈的活水倒映出她分明的面容,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然后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我竟被难听得化为了人形……“ 太丢脸了。 ———————————————————— 回到魔界后,就连那无甚生机的景色也看来亲切了许多,花若要和君枢等人晚些赶到,于是只有游月和将离前去轮转殿向雾夜复命。 这么久不见,雾夜也并未表现出多么喜悦的样子,这让还打算冲上去热情拥抱的游月有些尴尬,讪讪道:“雾夜大人。” 他虚弱地对他们笑了笑:“回来了。” “我们确实没在东海找到化骨石,但是却听说了些别的消息,觉得前去飘渺轩也许有些希望。” “唔,你们还想查下去吗?”他似是在认真考虑接下来的安排。 将离听了表情却是有些奇怪,颇为艰难地开口:“我……霓裳大人有些要紧事还要我做,恐怕我抽不开身。” “无妨,毕竟我也只是从霓裳手下借来的,既然她有事,自然那边优先。” “你受伤了?”游月看见雾夜的左手好像缠满了绷带,第一眼还没发觉,这样想来,他的表情好像也十分苍白。 雾夜很是时候地掏出那只左手放在面前,生怕他们看不清似的咳嗽几声:“咳咳咳……你们都发现啦。” …… 她觉得自己方才对他真心实意的担忧有必要考虑收回了。 “我前些日子去妖族办事,低估了危险程度于是受了些伤,不过也不严重,就是伤筋动骨几百天而已,你们不必太担心……”他状似忧郁地感慨,露出一只眼睛挺鸡贼地同时观察他们的表情。 很好,这下确实没有人担心了。 “咳,总之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方便,那便也不急去。”他很大方地安排道,“游月正巧也能再修炼修炼。” 他这话说的太扎心窝子了,谁还不知道她魔界第一火辣女间谍就是修为不到家吗! “……我努力。” 待游月一无所知地离开后,将离却是没动半步,雾夜察觉到他好像有话要说,道:“怎么?” “你的手臂,是鸱吻的伤痕。” 雾夜心中猛然一震,却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不错,我好奇想去看看这凶兽到底如何,结果反倒被它给伤了。” “那可得小心些。”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却极有默契地不再提鸱吻看守着的,炽焰和霓裳渴望已久的东西——凝魂砂,往往用来修补破损的魂魄,当然他们也许有别的用途。 花若晚几天终于才跟随君枢回到魔界,但她一来发现窝都散了,他们学堂小分队名誉队长不知去向,只剩一个游月每天还早出晚归的上各处旮旯角修炼呢。 “她这是怎么了?” 雾夜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虽然游月同志平时思想觉悟不高,但看来好好教育尚且懂得这个道理,正所谓不怕苦,不怕累,建设魔界才有机会!” 花若那边其实也不太平,自从她在东海闹那一出实在是把君枢给吓坏了,他就这一个闺女,平时在魔界闹腾倒也没事,大家都愿意体谅她,但难得出去一趟就差点没交代在那儿了。 虽然与寒朔殿下的误会也已经解释清楚,但他一想到若当日没有他在场的情况就后怕,花若正值叛逆期,思想和行为都如同那脱缰的野狗,他觉得还是要加紧看管些。 于是君枢接下来便禁止花若远离他的视线,无论上哪办事也要带着她。 这样充实的生活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期间楼晚晚和华凌还前来探望了游月一番,对她现在的进步非常满意——至于他俩为什么任务结束以后还待在一起她就不好猜了,她怕说了被楼晚晚羞愧难当的粉拳锤。 “这些日子的确进步了许多,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还吓了一跳,你甚至像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呢。” 她听了这话颇为心虚,那可不是,当初第一次见他们时她的确什么都不会。但在这几个月里又是被逼实战又是上山下海自个儿折腾修炼的,虽说她也不是什么武学天才,但好歹也整出了个凝神后期,只差一点儿就要突破知微的门槛用不着拖后腿了。她对拖人后腿这事还念念不忘。 不过她现在算是逐渐习惯了这个魔族的身份,也渐渐领悟了楼晚晚最初告诉自己魔族修炼的方法是什么意思,提升修为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在冒险中——比如天道院时她莫名其妙得了灵感,在龙宫时又第一次和别人动起手来了。这样想着她还有些期待下次去缥缈轩能领悟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就成为入幽入梦阶高手了呢! 游月又向楼晚晚和华凌讲了些自己这段时间在龙宫的见闻,当然是战略性缩减过的,不过他们还是显得很惊讶,没想到在天道院胡闹还不够,她竟还把战场转移到东海了。 过不了多久又要外出,他们二人对这次短暂的相聚显得相当遗憾,游月倒是成长了不少,还主动宽慰了一番——她渐渐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是很不定的,能在某一段时间相互陪伴就已经实属难得了。 第五十九章 天涯共此时(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深秋了。农历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如果无良作者尚有些常识的话,《真龙逆天传》应当是也要过的。 虽然魔尊大人并未发话,但想来他也懒得在意其他人过不过,雾夜好热闹,觉得应该要营造出喜庆的氛围,该是时候增进族人归属感,从而增强魔族文化自信心。 于是魔宫在他的张罗下挂上了造型精巧的豆穗宫灯,通明的灯火照得整座宫殿群亮若白昼,墙壁屋顶上也贴满了剪成各式动物花卉图案的五色彩纸——装饰自然都是从人间买来的,人间的活动更多也更热闹,但总归不可能让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围在一起文绉绉地吟诗作对,燃灯猜谜,雾夜也懒得整这些,只要营造出喜庆的氛围就好。 同时在各方面考虑下,魔尊大人相当难得地主动批准,大手一挥便短暂颁布了为期一天的暴力禁令,杜绝打架闹事,整个魔族笼罩在一派祥和之中。 游月和花若结伴从她们平日常待的幽妄殿走出,对门口正垫着小板凳往墙上粘浆糊的阿强打了个招呼。 “阿强啊~” 阿强听了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掉下去,哆哆嗦嗦地转身道:“游,游,游……有什么事吗?。” 眼看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阿强忍不住心里那个虚啊,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游月平日哪有这么温柔!更何况他心知上次帮着雾夜大人骗她这事还没翻篇呢! “没事啊,没事就不能问候一下你嘛,今天出门要小心,注意安全哦~” 虽然她眉眼弯弯,看来十分甜美的样子,但他又不是傻的——这姑娘怎么从东海回来以后更可怕了,她上哪儿学的这些威胁人的话! 新晋结巴阿强颤抖着开口:”我,我……我会的。” 眼看成功给他添堵了,游月终于舒服了,双眼微眯,笑得像只餍足的的猫。 花若都有点同情他了,一边拉着游月的袖子快步经过:“走啦走啦,再不快点将离又要生气了……” …… 待她们终于走远了,阿强才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重新转身去研究手里的对联左右顺序——不错,正是对联,据说雾夜大人在人间市集摊子上看着喜欢便买了,但他总觉得是因为他贪小便宜扫了人家的仓库滞留货二次加工产物,否则大中秋的卖什么春联! 罢了,反正魔族风气宽松,魔尊大人也不兴这些虚礼,雾夜大人说是便是吧…… 阿强无奈地抖落手中的卷轴,发出宣纸摩擦“哧”的清脆一声,正巧阿辉从外面赶来,他当机立断地叫住他,“来帮忙!”两人一高一低地抬着上下联对着门的高度比划,一边小声嘟囔着这高度也不对啊,他们幽妄殿好歹有这么宏伟,这对联儿也太短了些…… 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此项重任,那高贵紫色的号称“魔界第二宫”(当然这项殊荣一直在幽妄殿和寒泉殿之间被争来抢去,至今尚未得出一致结论)的幽妄殿大门口整整齐齐悬着几行由他们雾夜大人亲自挑选的魔族未来文化发展主旋律。 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 横批:此月长圆。 ———————————————————— 邪无殿内。 冰冷光滑的玉阶此刻反射出颇为温馨的米黄色光,一向没什么装饰的黑色石柱上被强行挂上了几盏油纸糊的灯笼,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像是“中秋”,“快乐”。炽焰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旁这位灯笼的制作者:“你不必专程来看我。” 开心的日子要穿红,喜庆的日子更要穿红。一身红衣的雾夜此刻忙着点燃烛台,想着平日里魔尊大人一个人待在这时又黑又冷,他像个操心的老婆子唠叨:“那怎么行,中秋佳节三界都在庆贺呢,我怕魔尊大人一个人太孤单了。” 众人对魔尊大人的印象好像除去很强也没别的了,总之对他又怕又惧,但雾夜作为全三界最爱岗敬业好员工不但要工作中力争上游,生活中也完全做到了无微不至。 更何况人们只是不了解他而已。 “尊上这些年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啦,我知道这话说的有些逾矩了,但您见谅——今日可是中秋,大家的心情实在是很愉悦,我希望尊上也能放松些。今夜在轮转殿还有表演,您要是愿意来与我们一同观赏,想必大家都很高兴。” 炽焰睫毛低垂,深邃眼眸中倒映出两点跳动的光芒,虽然他一贯没什么表情,但雾夜也能看出他今日的心情的确比平时好些,否则也不至于胆大到专程跑来触他眉头——他天生五官凌厉分明,眉毛却柔和地舒展着,神态带了些释然,整张脸在灯火打下的阴影下显得格外温顺。 “这样么……” 他低声呢喃,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道:“可我挂心之事,即将也要成功了。” 他的眼睛此刻微微亮着,带了些难得的笑意。 魔尊大人挂心之事…… 几百年来,仅此一件而已。 雾夜立即懂了他的意思,惊喜道:“恭喜魔尊大人。” “不枉您这么长时间费心,我相信整个魔界都会很高兴的。” 这话虽然出自真心的祝福,可他们都清楚也不尽然整个魔族都能高兴,至少有一人除外。 炽焰能感受到面前这位最亲近的属下的诚恳,心里十分感动:“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魔尊大人效力是我的愿望呢~” 雾夜难得看他情绪外露,于是趁这时机又小心翼翼询问道:“今夜轮转殿的表演,您会来吗?” 从前魔尊大人不在意什么节日庆典,都是大手一挥让雾夜全权负责,他不强迫其他人和他一同守着清冷的孤寂,但也从不参与他们的热闹。 这双从来都是藏着深邃寂寥的琥珀色瞳仁中此刻却清清楚楚倒映着明亮的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影细碎而温柔地投在他的眼神里,好像某种温柔的安抚。 这天也许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无甚差别,可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会来。” 炽焰这样说。 第六十章 天涯共此时(中) 北海幽都。 玄翼脸上身上沾满了白色的粉末,有些得意又羞怯地从后厨里端出一盘形状丑陋的柱状物体,他第一次制作月饼,难免有些笨手笨脚——虽然仆从一向不让主人们进后厨的,但这位小主人难得过上一个开心的中秋,犟着性子一定要亲手试一次。 当然做出的成品也惨不忍睹,看来这位殿下即便有了天生惊艳的修炼天赋,在厨艺上还是一窍不通。 “父皇,母后,阿姐……” 他小心翼翼献宝似的捧到他们面前,眼中的光比星星还要闪烁。这是父皇第一次和自己过中秋,还特意派人送来了珍贵的药草,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们都知道那是给母后的。 凝碧望着那一团奇形怪状的不明物体忍俊不禁道:“阿翼怎么亲自去后厨了,这些事交给仆人就好。” “我听管事婆婆说你将她们都扰得无法安心做事呢。” 想也是,这位玄鸟族的希望,最金贵的小殿下非要闹着下厨房,下人们哪有心情干别的,全都眼巴巴担心着呢。 “啊。”玄翼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身后总是围着那么多人时不时凑上来问一句“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只当她们平日里就这么闲,没想到是因为被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 他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抱歉。” 凝碧温柔笑了,这孩子实在是单纯得很。 正在此时,一个不属于她们的成熟男人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有什么好道歉的。” 听到这声音凝碧下意识一愣,随即迅速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放大,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是他。 她以为风离恨自己入骨,从没想过他会加入他们的话题。 风离话一出口就忍不住后悔了,他和他们以前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但玄翼长出玄羽后情况有变,他与他们相处的机会也变多了。 他从前每逢佳节都在幽都城内处理公务,未曾与家人一同度过任何一个节日。只是当今局势不明,玄翼与紫音下界历练在即,他不得不在意起来。本次中秋他本想为一双子女提供些派得上用场的帮助,又思及凝碧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差得多,于是专程让属下取了些珍贵的药材来。 虽说自己从未关心过他们的成长,但不知不觉中两人长大至此,甚至即将要分别,他对此心情复杂。 除了不符年龄的敏感多疑,其他地方也和正常长大的孩子并无二致,紫音喜好端着贵女的架子,玄翼不谙世事,一颗心明亮又纯粹。 这是他的孩子,一出生就不幸的孩子。 他忽然又有些心软了,孩子们做错了什么呢?一出生就忍受着无理的不幸,直到现在也小心翼翼地向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示好。 不恨他么?这些年来,他们不曾对他有怨恨么? 凝碧当年的英姿曾是玄鸟族有名的传说,他未曾见过,但自从生下紫音和玄翼后,她的身体竟是恶化到缠绵病榻,多少长老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他一直躲着他们,不仅仅是怨恨当年这一桩强行结成的婚事,其实他也害怕。 他害怕自己同样被怨恨。 他们何曾无辜?当年抗婚之下,痛苦的又岂止是他一人……凝碧过尽千帆的平静,孩子们单纯却胆怯的眼神,都是对他良知的无限折磨。 他已经毁掉了三段人生,可紫音和玄翼毕竟年纪还小,真正的人生都尚未开始,他是罪人,他若迷途知返了,现在还能不能补救回来? 玄翼鼓起勇气问他:“为何?”稚嫩的小脸充满了强装的镇定,双颊不知因为紧张还是羞涩泛起红色,身体在空气中以极细微的幅度颤抖着。 凝碧和紫音沉默注视着他,眼神中尽是浓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死水,也许蕴涵了无法置信的生机。 他叹了口气,伸出大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因为我很喜欢。” ———————————————————— 大晏皇宫今日相当热闹。 说起节日庆典,最为热衷的当然是人族。尤其皇室好面子,连普通百姓都能过得大张旗鼓,那么皇族则更加要办得隆重。 在这大赦天下的气氛下,整个宫廷都充斥着欢愉的气息。各殿屋檐都挂上了应时的宫灯,大大小小的黄色明晃晃地摇曳着,远远望去犹如万点星河闪烁。宫人们就着殿内传来的亮光在御花园前布置看台座撵,伶俐的女官盯着各处装点来回巡视。 匆匆交叉的忙碌人群正中央平地搭起了一座几尺高的榉木台子,是作为今晚表演使用的,大皇子特意从北方请来的民间大戏班子和宫内御用的乐师舞姬都早早整理完毕,盛装候在一旁备场。那横梁支柱为了美观雕了古朴复杂的纹路,涂朱砂漆,与暗红色的院墙遥相呼应。 舞台两侧放置了两尊巨大的青铜九头炉鼎,约一米宽的口径中炭火燃得正盛,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炉内向上直直冒出大片浓郁的灰烟残屑,四周疯狂钻出飞溅的火星,裹着氤氲热气,灼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周围的气氛都点燃了似的。 与这副热闹的场景不符,离舞台不过百米外宫殿门口站着一道阴郁的身影,干瘦得枯枝一样的身体微微摇晃着,套在那身锦衣华服中显得不伦不类。他整个人都藏在宫墙投下的黑色阴影中,漆黑一片的眼神中时刻密谋着必杀的危机。 尉雪靖刚从金銮殿受了教训回来,心情烦闷的很,正想溜去舞台后方提前看看布置的情况,却在这撞上了不想看见的人。 当今大晏国权势最盛的国师栾康。 她虽然平日里和他不对付,但迫于无奈还是要看在他的面子上问候一声,现在的局势下皇帝将权力看得比命还重要,他们这一群皇子皇女也比不上这一个栾康在皇帝心里的分量。 “国师大人。” 栾康闻言转过身来,好像早就知道她到了似的:“十三郡主。” 尉雪靖听他这诡异的语气就别扭,闭上嘴不愿再聊下去,却听见他又缓缓开口道:“听闻十三郡主主动请缨前往聊城平定动乱,这份勇气实在是令人敬佩。” 她前往聊城的事是当面向皇帝申请的,没想到皇帝对他信任至此,连这个也告诉他。 这个来路不明的国师在她这里本就一身疑问,现在还偏偏要提起聊城,让她心中的焦虑更盛。她眉心一颦,不带好气地反呛回去:“国师什么意思?” 栾康一点也没因她失礼的语气恼怒,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然而他这笑不带什么温度,仅仅是嘴角向侧勾起,并未牵连至皮下的肌肉组织,看之让人浑身不舒服。 “没别的意思,郡主心怀苍生,乃国之栋梁,自然是要事事小心些。” 第六十一章 天涯共此时(下) 心知自己做的确实不怎么样,玄翼于是默默将月饼给吃完了,一边忍不住抬头去望身边的父皇和母后——这是他第一次听父皇对母后说这么多话,虽然算不上多么温柔,可母后眼里的笑意却是真的。 他打心里感到幸福,甚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自己长大能让大家都高兴就好了,那么他会非常乐意的。 紫音只扫一眼他的表情便知道她这个单纯得过分的弟弟又在异想天开了,冷冷道:“吃东西时把嘴闭上。” “哦……”玄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捂着嘴心虚地向她望去。 看他这犹如小鹿一样惊慌的眼神,好像变成她做错了什么似的,紫音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凝碧看不过这对姐弟如此的相处模式,温柔笑道:“不谈别的了,看今夜的月亮多圆啊。” 于是他们扭头向天上望去,不由得吃惊道:“真的,果真是满月呢!” 其实满月姐弟俩看过很多次了,从前每年的中秋都是他们三人一同度过,那时的月亮美则美矣,却算不上多么让人感叹。而直到今天他们才猛然发现,中秋的月亮,果然要一家团聚才显得更圆呢。 ———————————————————— 天道院今日给弟子们放了假,有家回家,无家可归的也可留在院内和其余弟子一同庆祝。 韩冲看着身边的同学们都收拾行李有些尴尬,他没哪里好去,好在几个相熟的朋友有心陪他,说着想体验一下在学院过节的经历留下了。 苏恋语主动提出要亲自下厨,众人才发现这位几近完美的同窗本质上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连面粉和砂糖都分不清,南宫夏也不甘示弱地要帮忙,结果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为了众师生的生命安全,韩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他平日和她们算是熟络,苏恋语倒会听进他的话,只是南宫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南宫夏似乎不是很待见他。 他认真自我反思一番以后发现自己的确没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啊?好歹他们还是一起通过天道院复试的,虽然那时候起南宫夏的态度也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像现在…… 不过他也没困扰太久,这倒不是他的心胸多么开阔,毕竟南宫夏也没待见过谁,真要数起来他还排不上号呢。 他性子温和,在学院里认识了不少好友,其中最好的叫卞凌决。凌决的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魔族之手,所以他一直以努力修炼向魔族报仇为目标,和他有些相像,却又不尽相同——他一出生便没有爹娘,所以并没有太多仇恨,只是偶尔遗憾,例如此时,但他潜心修炼也出于某种目的,不为报仇,而是不再被瞧不起。 韩冲有时也为自己的初衷感到羞怯,正义如苏恋语是为了拯救苍生,执着如卞凌决就算出于恨意,却也是为了他人,而他却自私得多,他只为了自己。 脑海中隐约记得有谁曾对自己说过——英雄不论出处。那人巧笑倩兮,理直气壮的语气,好像天底下除了生死就没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一样,出处不重要,过程不重要,只要…… 他只是单纯地不愿再重复过去十几年寄人篱下、小心翼翼而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一路向上吧。 韩冲在师兄们的撺掇下多喝了几杯酒,就算苏恋语也没能劝住这群平日里憋得狠了的少年们难得任性一次。 年轻的学子们脸颊泛红,傻里傻气地互相拍着肩许下对未来的愿望,满身酒味横竖躺在一起。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有一轮圆月,可眼皮不断下坠又看不真切,然后便借着这道温柔的光缓缓睡去了。 ———————————————————— 御花园的大戏已经拉开好久了,一身夸张打扮的的花旦和小生正咿咿呀呀唱着,演的是梁祝,情节唯美动人,又是讲的群众喜闻乐见的爱情故事,大家都很是捧场。 尉雪靖无心观赏,之前父亲的嘱咐犹在耳边。 国力衰微,皇帝将全部希望系在了所谓的修真者身上,他年轻时也是聪明绝顶,未必不懂修真者所求早已不在凡间荣华,什么声名利禄,根本不值得他们为此拼死拼活。而这群享乐惯了的皇子皇女中,却也没几个争气。 更何况现在还来了个劳什子国师,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来历不明的国师使的不是正常的法子,她自幼跟随凌云阁若虚道长修炼,从未见过那样的路数。可皇帝为了保住自己仅剩的江山宁愿与虎谋皮,这太平的假象维系不了多久,迟早要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被戳破。 她是同龄人里最出息的,小小年纪就达到了金丹期,金丹像是一个门槛,筛掉了无数平庸者,包括那位不尴不尬的太子——他入门最早,却直到现在还卡在筑基后期,也难怪皇帝对其他皇子的偏爱愈发明目张胆。 若虚师傅曾经对她说,只要她肯用功修炼,终有一日能成大器。父亲心心念念地期待她建功立业,让平阳王府受到更多盛宠,可他不懂,如今的盛宠只是一枚危险的定时炸弹,随时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她单手端着一只夜光杯,里边盛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度数极低,她已经喝了许多杯了却毫无醉意,微微仰起头凝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含着水光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得不像话。 筵席的另一边,皇上最为疼爱的三皇子尉昊扬正郁闷地从京都贵女们的纠缠下逃离开来。 他今夜烦闷得很,也许是因为适婚年龄快到了,父皇一定会给他安排身份最为高贵、举止最为端庄的妻子;也许是因为前往聊城在即,他隐约猜到那儿的情况不像上报得那么简单,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平定动乱,取得那群老家伙的肯定。 朝他敬酒的一个接一个,有希望将自家女儿嫁给他的——朝中有哪个大臣不是挤破脑袋想和他攀上关系呢,有意味不明前来祝贺平安的——已经有传言说父皇意欲改立太子传位于他,他的哥哥们想来早就坐不住了。 他的酒量很好,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也尚能保持清醒,可他倒宁愿自己醉了。 夜风吹得他一激灵,明明是暖风,可他却莫名觉得通体生寒。他不耐烦地抬起头,视线正对上天幕中那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啊,原来这是满月,于是他终于想起来,今日竟是中秋。他忙碌了一天,应酬了一天,现在才发觉原来竟是中秋的缘故。 盛装华服的人们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借着这片月下清辉欢笑纵情。台上的戏还在若无其事地唱着,而他从头到尾连一眼也无暇顾及。 帝王家的孩子哪有谁能真的无忧无虑享受这样的热闹呢,无非只是漩涡中心的人们争权夺利的一个好时机罢了。他一边对这样的行径嗤之以鼻,一边却不得不融入其中。 真可惜啊。 微微眯起眼睛,那明黄的圆盘就变成了一道细细的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仿佛要把那月亮刻在脑海里似的。 他的一生中,能有几次看到这样圆满的月亮呢? 第六十二章 此月长圆 轮转殿的表演开始了,演出者是雾夜专程跑去妖族请来的,妖族大多直率泼辣,能歌善舞的也绝不忸怩。大胆的露脐短装勾勒出纤纤腰肢,下裙缠绕一圈手编彩穗,开叉到大腿根部,裸露出大片香艳的蜜色肌肤,动作又极为魅惑引诱,看得这群身心相当保守的魔族皆是脸红心跳的。 游月对着面前种类俱全的一碟月饼纠结了许久,终于颇为艰难地捻起一块玫瑰豆沙馅的。 饼皮澄黄,薄厚适中,内里甜香可口,软糯绵密,舌尖隐约还能舔舐到红豆沙沙的颗粒感。 “啊——”游月十分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觉得自己算是挑对了,“雾夜换厨子了,从哪儿请的?” 这话自然没人回她,她所问对象此刻正远在十几米外的榻前,左手酒杯右手糕点的忙不迭对着身边那人嘘寒问暖。 唔,魔尊大人怎么会来? 这个问题甚至用不着她提,其他的魔族早就议论开了——游月是第一次参加魔界组织的群体活动,因此有所不知,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魔尊大人第一次露面与大家一同庆贺呢。 花若正忙着埋头猛吃无暇搭理她,于是她只好转而向另一侧的魔族姐姐询问,这位姐姐无论从妆容身材都十分成熟性感,她在她面前简直被衬得像根干瘪的豆芽菜。 她忍着喉头不断涌上的哽咽道:“蝶舞姐姐,你还好么?” 蝶舞美目迷离,玉瓷般细腻的脸颊染上了大片不自然潮红,双手尖锐的指甲正来回在桌上刮蹭,留下无数道细细密密的刻痕。 “不,不好……” 她痴痴凝望着那张绝色脸庞,几乎要感动落泪。 游月叹了口气,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姐姐各方面哪哪都好,可唯独就是有个毛病—— 一提到魔尊大人就犯痴。 据说她第一眼见魔尊大人是在一个飘摇的雨夜,魔尊大人从雨幕中缓缓走来,水滴划过他刀刻般深邃的五官,逐渐凝结从完美的下颌流下。他在那瞬间猛然抬头,嗜血的眼神闪过一道寒光,犹如暗夜中的魅…… 咳,总之那惊鸿一瞥的初遇从此在蝶舞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此处应为褒义。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蝶舞也由一个单纯少女逐渐长成了这般的彪悍御姐,唯一不变的是她对魔尊大人的拳拳真心,和每当魔尊大人出现时就要及时犯病的优良习惯。 “蝶舞姐姐姐你好像要吸人精气……”花若刚吃得口干舌燥,正要抬头喝口水润润嗓子时就对上这样一副万分惊悚的画面。 她双目鲜红,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扑上去把魔尊大人吃干抹净。 不过能做到这般也是个奇女子——毕竟魔尊大人作为三界最强的男人还是让人忍不住望而生怯,而我们蝶舞姐姐非但毫无敬畏之情,还胆大包天地光明正大惦记起来了。 不过魔尊大人虽然知道有这样一号变态整日觊觎自己的美色也没追究就是了。 游月和花若中间的空隙却突然探出一张俊脸来:“瞎说什么呢,还吸人精气,蝶舞又不是鬼族。” 花若不出意外被吓了个半死:“哇!成玉你干嘛!” 有职位的人按职位分工划分座位,花若和游月都没有直属领导,算半个自由身,故而顺理成章凑在了一起。而将离跟着霓裳坐一起,和她们隔了半殿的距离只得互相大眼瞪小眼。 按道理成玉应当和身居高位的圣女护法们坐一起来着,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走的路,竟走到这来了。 这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成玉颇为无奈地笑道:“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讨论我的下属?” 这段时间眼见花若对待成玉的态度,连带着游月对他也随意多了,她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玫瑰豆沙饼放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什么鬼啊神啊的,成玉啊不是我说你,怎么还搞起了封建迷信那一套呢……” ———————————————————— 在这一片难得的热闹中,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放松,虽然已是深秋,但月光下翩然起舞的夜风非但不冷,反而还暖融融的,吹得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游月笑眯眯地看着花若和成玉犟嘴,蝶舞依然扒拉着桌子对炽焰大人流口水,不知道雾夜说了什么惹得他浅浅笑了,这寒冰融化的一面让她的幸福简直延伸到无穷无尽。 将离意外地发现霓裳居然喜欢吃五仁馅的,他之前还和游月她们吐槽到底是哪些奇葩在为它的生产提供需求来着…… 君枢黑着脸望着远处非要逃离自己身边的闺女,对面的席楚端起酒杯微微一笑:“不知不觉花若都长这么大了。” “翅膀硬了,管不住啦……”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看那月亮!” 所有人皆缓缓向那天上的一轮玉盘望去。 轻云如绢,从夜幕间层叠穿过,透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朦胧面纱,晕开了一轮明月。 它是如此的圆满皎洁,纯洁美好,轻柔洒下一把朦胧的月辉,高悬在夜色的幕布中,幽幽散发着莹润的光华。 从前的月亮也未必不圆,可今天的它似乎却格外不同。 月亮从不互通人的感情,它只是自顾自阴晴圆缺而已。什么中秋节也并非真是为了庆祝这无情的月亮如何,只是找个由头将人们聚在一起寻些乐子罢了。 月亮无心,可人毕竟是有情的啊。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无论身在何处,魔宫幽都,人间皇族,他们在此时抬头,都凝望着同一片月。 欢欣有之,悲伤有之,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可无论是笑到最后的主角,抑或是明天也许就要挂掉的无名炮灰,在此刻却都要以同样的角度抬起头共赏着同一片明月。 有人忘却烦恼,在难得的美梦里睡得酣畅;有人低叹一声,举起酒杯又重新投身到盛宴之中;有人静坐不语,只凝望着那道亮堂堂的穹顶发楞…… 来年他们是否还能像今夜这般聚在一起,也有着同样的兴致抬头赏月呢? 命运本就是最难预料的东西,没人能摸着它任何一点儿轨迹,今夜春风满面的,将来未必就继续如意,今夜满腹心事的,他日也总该大方释然。 他们这群人,只是在漫漫长河中偶然相聚的一群细小光点,指不定哪日就要各奔东西,与月亮那近乎凝固的时光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他们在今夜也生起了一丝念头,竟不知好歹地感叹起永恒来。 今夜实在是太美好了,那轮玉盘圆得不像话,美得不像话了。它光是静静在那儿停驻着,看过了无数轮转更替,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般的、惊心动魄的力量。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他们毕竟无法料到更远的未来,那未来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那就暂且放下庸人自扰,先享受这样不候的美满罢。 整个三界都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松弛中,月光轻柔地笼罩了万物,他们的心在此刻得到了无限抚慰。 想着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往往是不切实际者的虚妄,但在这样梦幻的月光下,他们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怀了些单纯的祈盼,觉得单纯未必不好,天真也不失为某种程度的浪漫, ——倘若沧海桑田总是无可避免的,那就但愿天上的月亮永远不要变,总如同今夜这般长长久久,圆满无缺。 【本卷完】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点事(一) 花若从小到大,从没像在东海这样憋屈过。 她的老爹君枢,作为堂堂魔界右护法,可不像雾夜那个半吊子,是连魔尊大人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物。加上亲娘死的早,又作为唯一的女儿只能宠着,所以惯出了她这一身恣意妄为的臭毛病。 她堂堂魔族小霸王,拳打(并没有)左护法雾夜,脚踢(这是真的)大将军成玉的,在魔界可以说是横行霸道无法无天,除了老爹和魔尊谁也管不了,好不容易认识到了新的小伙伴一起开开心心出去玩儿,居然遇上了这等事情。 她那日被强行和游月分离送到田子坊西苑,实在是肝肠寸断,泪洒天涯两端。本以为最多就是叫她打打杂洗洗盘子之类的活,谁知道那个寒朔竟恶毒至此,当她看见门外一股脑涌来抓她手脚的女人和边上站着的一脸淫笑的大妈便心觉不妙。 “你你你你们要做什么?” 花妈妈听了这话很是不屑,轻笑一声道:“你觉得呢?”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寒朔大人的吩咐,一率拉出去接客。” 接——客—— 她那十几年的人生里好像第一次听到这样令人惊悚的词语,一时间张着嘴哑然无声,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滑稽。 寒朔这王八蛋,他怎么敢做这种逼良为娼的事! 当那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对她动手动脚,还要把她赶去田子坊陪酒的时候,她竟然气着气着给气笑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样对我?” 花妈妈翻了个白眼:“我管你是谁,寒朔大人点名将你们送来,既然来到了田子坊,就要遵守田子坊的规矩。” 待她翻着白眼努力把心情平复下来时,终于用上了自己仅剩无几的几丝理智挤出一个字:“滚。” 但花妈妈在这这么多年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哪里会为她这态度改变,话音刚落,花妈妈就冷下脸来:“把她绑起来换衣服。” 身边立刻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来,花若感觉到不对劲用力反手一挣,倒是让她们大呼:“好痛——” 花若也没再给她们机会,一个向后退就是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我不想动手的,但是你们别欺人太甚啊!” 花妈妈眼看她这架势要来真的,吓得赶紧拍手示意道:“来人,快来人!” 雕花木门被“嘭”一声大力破开,几个彪形大汉迅速涌入,看起来相当凶悍。但花若毕竟不是什么正常人,从小就伴随着一路揍人和被人揍的经历,看到这场景非但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流露出丝丝诡异的兴奋感,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周围人看她这有些变态的笑容逐渐开始意识到不好,直到花妈妈终于反应过来,花若已经和侍卫们打作一片了。 “去,去唤寒朔大人……” 她手中扬起的红色长鞭四溢出邪性的气势,属于魔族天生的嗜血因子终于放肆展现出来,她好像被困在笼中太久的某种凶兽,一旦尝到这振奋人心的气味就难以停下。 田子坊的守卫自然都是有修为的妖精,但修为也不算太高,尤其还要小心着不愿波及周围设施,花若又不在意这些,正好占着地理优势,手中的鞭子甩得呼呼作响。 空中两股属于妖族和魔族的力量交汇,一时间白光大盛,闪得人几乎无法逼视。 屋内的花瓶碗碟接连被卷至空中摔落,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花若占据着房间的一个狭窄角落,摆出了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眼前的状况是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周围的侍卫也有些束手无策。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无畏地笑道:“无耻之徒还白日做梦妄想骑在我头上,姑奶奶会怕你们?” 她打起架来不要命,哪管什么好不好看,头发乱糟糟一团遮住了半张脸,疯癫一般,因此说这话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皆知她不是放狠话,她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就算处于劣势也强撑着扛到现在,自己受了伤也不让别人好过,他们在她手下讨不到便宜的。 花妈妈吓得双腿发软,这疯丫头指不定等下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只得嘴里喃喃自语道:“寒朔大人来了没,寒朔大人来了没……”反复念叨这一句,好像什么安神的咒语似的。 短暂的沉默以后,那边终于又交手起来了,伴随着“嘭”“咔”的几声巨响,屋内的设施又是遭到一阵毁坏,顶梁甚至有倒塌的倾向,花妈妈再也没绷住拔腿就跑,却正在门前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哪个没长眼睛的——” 花妈妈被撞得一个踉跄,揉着额头好不容易站定,刚要开口骂,却只在余光里看见一角月白色刺绣的衣袍直直擦过她的身侧。 这样精巧的刺绣就算是田子坊的贵客也并不多见。 那人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迈向门内,好像撞上的她不存在一般。 “寒,寒……”花妈妈反应过来有些结巴了,“寒朔大人……” 寒朔铁青着脸向门内走去,这位平日里总是温和微笑的大人此刻凶狠得如同地狱修罗,他高高扬起手臂,面前迅速发出一阵剧烈爆炸的声音。 花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这才看见门口的男人,刚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呢,正要找他算账,却猛然发现他手里跳动的明亮蓝色火焰。 这让花若更加吃了一惊,这样明亮纯净的颜色,他的妖力该是多强?恐怕比起第一日那个力量霸道至极的寒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竟有如此厉害! 倒是她小瞧了他,看这幅小气的样子还以为他只能耍耍阴谋诡计的,看来人不可貌相,就算有了强大的实力,那狗还是改不了吃屎啊。 他这是彻底动怒了,不打算再装劳什子温文尔雅,要与她动手么?虽然她打不过他,但这实在是正合她意,她向来不怕任何人的。 花若直勾勾盯着寒朔冷笑一声:“终于不装了么?” 寒朔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仿佛暗藏着一场欲来的暴风雨:“对于没有眼见的人,自然要下别的猛药。”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点事(二) 花若手腕一抖,小臂使力,倾注了魔力的鞭子便“咻”一声直直甩上前去,而寒朔只是静静站着,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他表情如常,好像他的攻击对他起不了半点伤害似的,花若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那闪烁着红光的鞭体触到一个牢牢平地生起的阻挡屏障时被狠狠弹了回去。 她反手卷起向后退了一步,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寒朔却是缓缓踱步到她面前,蓄着一抹讥诮的笑意,声音听来无比冰冷:“你知道为何所有人都怕我么?” 他释放出的愤怒下的妖力极为恐怖,比起当日寒晦的只有增无减,在这样窒息的威压下要保持清醒都相当困难,花若咬着牙僵持不愿回答,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花妈妈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景象,听到这句话时脸色苍白地出声对周围的下人们道:“都下去。” 言毕她和其他人极有眼色地默默退了下去,整间房除了角落里的两人什么也不再剩,方才被砸得一片狼藉的环境听来安静地让人心慌。 “你——”花若艰难地出声道,“你要杀我?” “杀你很简单,但我不会。” 他眼波流转,恶劣地用两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逼她和她对视,这样轻薄的举动让她极不舒服,但四肢重得无法动弹,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对于不怕死的,我一向先踏其自尊,毁其心智。田子坊的角落不少,在哪儿处理一个这样小角色实在是轻而易举,毕竟这样的地方——发生些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你说呢?” 纵然花若平日里经常被游月嫌弃智商太低,面对真正的危险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他言语所指。 “你敢!” 寒朔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之前的笑意都未达眼底,带着骇人的怒意,此刻发自真心的笑容却显得更加阴险。明明是一张相当英俊的脸,表情却狰狞丑陋得可怕。 就算有着一副好的皮囊,也不过是败絮其中罢了。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是你那位同样卑微的朋友……还是谁?偶尔一两次的越矩我尚能有些新奇的兴致,但你恐怕还不清楚,决定权从始至终都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我想,怎么处置你都是可以的。” 花若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几乎要眦裂,一字一顿地威胁:“……我会先杀了你。” 寒朔又轻蔑一笑,拍了拍她全然僵住的脸道:“痴人说梦,你先抵抗住我的威压再看。” 他觉得实在是很好笑,蝼蚁又怎么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单手解去了她的外衣,风流的事他做过不少,宽衣解带此类更加驾轻就熟。 花若鲜红色的外衫滑落在地,只剩下一件可怜的单衣,裸露出大半个肩膀和两只光滑的手臂,在空气中迅速生起一片寒栗。 他对她自然是没那个意思,只是若自己再不立些威势,什么人物都胆敢忽略他的愤怒了。 “处置你,就像现在,对我而言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花若的身体不知出于羞耻还是怒意而剧烈颤抖着:“你不信,今天若是敢碰我半分,他日我必将亲手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莫非你觉得比起这样,死更容易么?那我倒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得偿所愿了,既然你如此抗拒,我还真是迫不及待想看你被侮辱得绝望的样子。——毕竟我决定就好,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寒朔像是此类的威胁听得腻了,不耐烦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角,伸手又是要探向最后一道防线。 入秋的空气中带着淡淡凉意,而他的手就像一块严寒的钢铁,带着生硬而凌厉的锈味。花若毕竟是娇惯着长大的,莫说是这样的经历,就算外界的险恶也从没听过,方才强装镇定和他交涉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理智,此刻看他要来真的,终于没忍住害怕得流出了眼泪。 寒朔像是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咸味,双手在离她裸露的肌肤一寸处停了下来,挑眉抬眼看她:“害怕了?” 花若本来还是生理性抽噎着,听了这话不知道哪儿被狠狠刺激了,眼泪不要钱一样大捧大捧滑落,寒朔疑心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样激烈。 “我……唔……呜……”她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像个嚎啕大哭的小孩子。 …… “回答我。”他没这个心思安慰她,不耐烦道。 听见他停下的动作和问题,花若好不容易抽回神来,努力地用喉咙发出一个音节。 “嗯……” 她这下真的明白离开了老爹朋友们的她全然孤立无援,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男人也正如他所说的,穷凶极恶,什么都做得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游月曾经揪着她的耳朵教育过无数次,直到死到临头她才终于认识到这点。 她这一声回答夹杂着委屈而示弱的腔调,方才还犟着一张的脸上涕泗横流,因为太过害怕甚至还打起了哭嗝,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又滑稽。 寒朔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就安分一点。”花若低着头没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件可怜的外袍,有意收回了自己妖力产生的威压,递给她道:“我还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这倒是真的,作一作凶相吓唬吓唬她罢了,他还不屑于做这等下作事。 花若一把抓过他手中的一副背过身去披上,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转了回去和他对上目光。 她目光灼灼,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寒朔的意思好像只要她听话就不追究似的,可她不懂,而且相当憋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这样么?他把她当什么了,需要用技巧驯服的动物? 他像是能读出她的内心,自顾自说道:“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只要你和你的朋友们安安分分,不再惹事生非,我没那么多闲情刻意为难你们。” 他眼看威慑的作用达到了,也没再逗留转身就走。 “今日房里砸坏的东西,你最好期待接下来的客人给你的小费会大方些,否则这件事还没完。” 花若双手还有些惊魂未定地抱着胸口,傻愣愣地杵着望着他的背影离开,等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不见才终于回过神来,心里憋着一股无名闷气,发泄似地用力踹了一脚墙壁,发出“砰”的一声。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点事(三) 花若正式上岗的第三天,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不情不愿地洗漱打扮好正要出门,却在门口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寒……晦?”她看见这张脸脑海中第一浮现是那位仇人的名字,但他们的气质确实相差甚远,她很快反应过来应当是另一个人,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的名字。 “嗯……”他有些尴尬地回复。 “是你啊,”虽然乱撒气是不对的,但看见这张脸难免让她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来这干嘛?!” 寒晦也是被这意料之外的态度给打得措手不及,眼前的局势怎么看也不该轮到她来给他甩脸色吧…… 但他确实心存愧疚,若不是当日他意志不够坚定轻易向邪恶势力屈服,她们也不至于沦落到在田子坊打工,尤其是这位惨被抛弃的朋友,还怀着身孕呢。 于是他颇为真挚地道歉道:“抱歉,我没想到寒朔会这样处理此事,等到我得知时才匆匆赶来。”他因为此事刚才还和寒朔大吵一架,指责他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若真要惩罚闯祸者也不至于如此地步。 这是寒晦对他最为厌恶的地方,寒朔一向聪慧绝顶,就连奖惩也分明得当,知道什么样的身份应当做什么样的事,就如同此次一般,这样出格的举动换成别人是绝不可能的,但偏偏对象是不知名的他族小贼,他早就料到如何处置她们也不可能有人会异议。 被他划到下层阶级的人们无法干扰他的人生轨迹,从今往后,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族太子,挑不出半点错处。 就连寒晦自己也在被他利用,成为了见证他完美外表的某种工具,反正他的眼里向来只有两种人——值得花费心思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 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把自己当什么了,运筹帷幄的主角么?他们又是什么,配合他的剧本而存在的各类角色? 他讨厌这样,被看作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单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的棋子,他至少尚有些利用价值,寒朔还会难得为了他的态度逢场作戏一二,可面对那些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人物,他却是过分冷酷得可怕了。 尤其是当他听说那日大闹的几人被送来田子坊,这种不适感彻底达到了爆发点。也正是因为此,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向那几位被他践踏的人道歉,他无法接受寒朔的所作所为,也绝不会轻易容忍。 而花若显然从没想过这一层,这样高深直击人性层面的深奥话题向来不适合她,她只是从寒朔那赤裸地感受到了屈辱,并且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装什么蒜,合计你们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来了,我看起来智商这么低吗!”花若不屑地拍了拍手,“好狗不挡道,麻烦让一让。” 他们兄弟俩的关系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毕竟不知道内情的确很难相信这样的说辞,寒晦对于她的态度也不恼,怀着一颗忏悔的心道:“我记得姑娘还……呃,有孕在身,所以才前来——” 花若听见“身孕”一词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她怎么忘记这茬了,游月啊游月,你看你造的孽! “闭嘴,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这样的环境不适合——” 她抬手握了握拳,骨节咯咯作响:“我和我肚里的孩子很好,用不着三殿下操心,如果三殿下不给小费的话,那我也就不再陪聊了,回见!” 她自认为最后一句回见真是念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颇有一番侠女风范,潇洒地一个转身以后却又忽然想起,这词义怎么有些黏糊的暧昧之意呢? 于是她又冷冷地扭头道:“还是不了吧。” ———————————————————— 谁知道在此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寒晦好像和她杠上了似的,每天都要准时出现在她上班途中,犹如幽灵似的,比管事的花妈妈还准时。 他扭扭捏捏地开口:“你和你肚里的孩子还好吗?” 花若听了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皮往上一吊,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怎么又生气了…… 一头雾水的直男寒晦不知道自己哪儿又伤害了这位敏感脆弱的孕妇的玻璃心,在他看来打招呼无非就几种罢了:吃了吗?往往得到她没好气的一句“看见你就饱了”,他好不容易想到这样一句亲切的问候,体现出自己并非寒朔那类漠视他人的冷血动物,毕竟是一条生命,他还是发自内心希望母子能平安。 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的确成功洗刷掉了他在花若那里和寒朔有关的印象,但也顺理成章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位智商有些低下的精神病患者。 寒晦自己当然不觉得,他早就看清了此次事态,若不是他雷打不动地整日来守着她,院里的工作哪有那么轻松,寒朔会不会私下给她使绊子也就算了,她第一日打伤那么多人惹了众怒,难免会遭到为难。 别人的生命在他看来不是微小如蝼蚁的,至少他想帮帮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孕妇。 “孩子的父亲知道吗……”寒晦弱弱地提问,若是能多一个人照看也许也更安全些。 孩子的父亲…… 花若又头疼了,撸起袖子道:“别问了,你干脆和我打一架吧,打一架你就知道了。” 寒晦听了大惊失色,没想到她竟想不开至此! “……” 有了!她一定是被提起了痛苦的往事,那个男人伤了她的心,她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只是他没安慰过别人的情伤,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那些曲曲折折的心肠,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尽兴打一架就好了,这才是他们崇尚力量者的浪漫,花若受了情伤至此,甚至还怀有身孕,想必创痛一定更深,也难怪做出了此般让人难以理解的过激行为。 “我不是故意的……” 花若听了果然头更疼了。 “打一架吧,真的,打一架吧。”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四) 事情发展得不出意料,最终还是单方面打起来了。 处于情绪爆发边缘的花若不声不响就是一击,暗红的魔气像火山爆发一样从背后溢出,多亏了长期累积的战斗经验,寒晦猝不及防抬手才招架住。 “让你看看我们暴躁孕妇什么样……” 她咬牙切齿道,眼看他成功躲避又是恶狠狠地一脚往对方下盘扫去。 寒晦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于是俯身去挡,他还惦记着花若孕妇的身份不敢用全力,但若不是大动作是躲不开花若这道不很光彩的偷袭的,因此只得闷声吃下了这个亏。 他的裤腿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脚印,不是很大,但是很深,可见主人的确用了不小劲。 花若对于他不还手的行为倒是有些惊讶,虽然的确存了让他挨点揍的念头,但她对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很清楚的,他不动手揍回去也就算了,居然乖乖让她打? “你……”她手上的动作逐渐凝住,面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寒晦看她松动的态度终于欣慰了些,他猜寒朔也许给她留下的刻板印象太深,于是主动表示友好道:“你可以相信我,我绝不像——” 然而话未说完,立刻感到腹部又是一痛。 他低头看见一只细白的属于少女的手臂,显然倾尽了全力,甚至有隐隐的青筋爆出,随即唇角有粘腻的液体缓缓流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若放声大笑道:“莫非你以为我会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吗!” 常言道,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虽然面前这个敌人显然有些过分呆了,但她也不会因此有丝毫手软的,更何况她还从她的戏精姐妹游月那里学到了一招——致命一击前搞几个假动作让对方放松警惕,实践起来还挺管用。 …… 寒晦眼神逐渐变得暗淡,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面色看起来相当不好。 这就是人家说的狗咬吕洞宾罢…… 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揍女人的冲动。 罢了,忍,毕竟这位还是孕妇。 “我从前不知道孕妇还能够这样彪悍的。”他终于艰难地开口,语气中带有嘲弄和隐忍的怒意。 面前的局势是她扳回一成,花若倒也不扭捏,毕竟是自己阴他在先,大方承认道:“我们战斗种族就是这样的。”说着往自己的小腹用力一拍,发出“砰”的清脆一声,与市集上小贩拍西瓜的声音很是相似。 寒晦表情阴沉地望着他,想必是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他先前光凭她为了爱情大打出手的经历还对她抱有一丝同情来着,虽然不太文明,但尚称得上纯粹至性,没想到竟也是背地里玩弄心机之人。 毕竟她身边那位甚至给了他一种和寒朔相同的感觉,虽然他并未和她过多接触,但初次见到游月时,他就产生了这样的第一反应:她和他那位大哥本质上是一样的。 虽然从外看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人,眼神中潜藏的悲天悯人的优越感却是如出一辙——自以为置身事外、统率全局,将除自己之外的人统统当作没有意义的炮灰。 和这样的人掺和在一起,花若如今的表现也说得过去。 花若看他的反应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游月如此爱好坑人,这样低素质行为带来的快感的确不是一般事物能够比拟的。 她正光明正大得意着,谁知道这时嘴里却忽然传来一阵腥甜味,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下一秒呕出一口老血。 “咳——” 她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隔,山,打,牛?” 她只知道这位大兄弟实力非同寻常,没想到竟然厉害至此,甚至纹丝不动中就能致她重伤。 三界中还有这样的高手?若真是这样的水平,连魔尊大人都未必能抵挡,她还搁这求什么切磋,赶紧跑路兴许能多活几秒。 寒晦也显得有些惊愕:“不是我。” 还能这样的?虽然她的确聪明不足,但也不至于这么侮辱人智商的?! 不是他,难不成是她自己? 寒晦好像能读出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兴许真是呢……” 不过这也不是寒晦有这样看穿人心的技能的缘故,毕竟这样的外挂级水平是属于寒朔那种人精的,只是花若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就跟个自动显示屏似的,精准连通了自己的内心活动。 比如此刻花若的脸上就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啥玩意儿?! 虽然寒晦心里还憋着火气,但现在的局势若再不站出来解释一番,恐怕还得背上这口黑锅。于是他板着脸冷声道出了他在心里思索好一顿后得出的猜测。 “你的力气太大了。” …… 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花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不愧是练武之人,骨节分明,还有硬朗的陈年老茧见证着她这一路的峥嵘岁月。 她试图忍住这股想将他吊起来暴打一顿的欲望,谁知道这个说法一经他说出口,荒谬的念头就像一颗邪恶的种子般深深地扎根在她的脑海深处,并且以极其恐怖的速度迅速生长蔓延开来。 虽然她主观极力抗拒着,但逐渐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她毕竟也不是什么三脚猫,哪能被碾压到这种地步?冒着大不敬的罪名探讨一番,恐怕连魔尊大人也做不到呢…… 但这样想想又更悲伤了,所以真相是她聪明不足,暴力有余,亲手把自己锤吐血? 她绝望地抬起头望向寒晦,而他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一本正经的俊脸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花若的心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沉痛地试图转移话题来缓解自己的尴尬道:“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 她这话终于让彼此想起在这一出颇为搞笑的情节之前他们还处于一触即发的僵持状态,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打不打?”虽然还是感到有些丢人,但花若对于这个话题一向是认真的。 “打。” 他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点事(五) 憋了许久的花若痛痛快快打了一场,寒晦抛开对方的孕妇身份也终于不再束手束脚,好生出了一口恶气。 花若虽然性子暴躁了些,但本质还是个实诚人儿,眼看自己被他多处压制后大方认输,拱手道:“我技不如人,还是你厉害。” 说罢收起了战斗的姿势,赶紧抬手扶了扶头顶的发髻,她每日上班前都要专门花时间弄妆发的,好在寒晦还有些正直,晓得打人不打脸的道理,倒是没影响她接下来的工作。 光明正大赢了一场稍许排解了些之前寒晦因为感到受骗的胸中郁结,然而他看花若这副理直气壮承认的样子,又感到一股闷气油然而生:她怎么这么爽快啊! 阴险狡诈的人被狠狠打败后不应该都是露出了丑恶的面孔仰天长啸甚至黑化偷袭吗!花若这一副小伙子你不错我很欣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他本来存着狠狠让她受挫的心思与她比试的,结果非但没有达到预期,反而好像他被她白……嫖……了一顿? 他搁这儿进行内心活动的同时花若也没闲着,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她一向崇尚力量,虽然之前因为一些误会让她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她在此处完美忽略了明显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先让对方产生不良印象的事实),但误会解除后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打一顿后,她发现这个呆头鹅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虽然寒朔也很强,但那种不正统的打法是让她不耻的,更何况他还阴了她一把,她是绝不会认可的。 最重要的是寒晦对于力量的理念让她相当赞赏,说起来还颇有他们魔族风范,不整那些七七八八花里胡哨的,只追求纯粹的强大。这点倒是和她英雄所见略同,虽然她的老爹一向对此不太满意——她追随的是魔尊大人的意志,而他显然认为这并不可靠。 君枢毕竟是见证了上一代的消亡、经历过王权变更的老人,自然是不愿意与这样锋芒过露的理念牵扯过多,只不过花若目前的表现来看也没什么大的错处,若是真能整日没心没肺只想着打打架也好,因此他也没再过矫。 因为在当时看来君枢的确是做到了冷眼旁观,独善其身,并且有能力庇佑着她一辈子的,只是谁知道在这样的将来,花若竟然会被波及牵扯进漩涡的最中心,这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所没想到的。 “你不错,我很欣赏你。”花若如是点评道。 “……”寒晦更加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咱俩的事就一笔勾销吧,这事确实不是你的错,你那个混蛋哥哥也却是和你无甚关系,本姑娘大度些便不迁怒你。”她摆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拍了拍肚皮,“没事我就走了,还得工作呢。” 说着转身就是要走,一袭红衣裙摆在空中飘飞,寒晦低头在余光里看到一阵鲜艳的残影有片刻的出神。 “你——” 花若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有事?” 现在倒轮到他摸不着头脑了,她对于败给他的反应实在是令他匪夷所思,不但没恼羞成怒也就算了,反而还挺开朗地安慰了他一番,看起来性格又还算诚挚,和他所想的工于心计又不太一样。 “你的意思是?”忍不住追问道,虽然一开口他就有些后悔,和厌恶的人就是该划清界限,这样黏黏糊糊的态度可不像他所为。 她的表达能力有这么差么? 她莫名其妙道:“我和你没什么仇怨,以后也不至于有,你不用每天守在我们院门口了。” 更何况这破事除了带给她一阵烦恼之外,院里的风言风语也不是好受的,还什么暴躁夫人带球跑,冰山相公狠狠追呢,什么玩意儿…… 当然她也是挺好一人,这事没向他说,想必这样呆头呆脑的武痴是懂不了如此深奥的话题的,省得徒增困扰给两人添堵。 寒晦一愣,听出她的意思是两人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本来他得知她的本性以后应当也是正有此意的,可是却莫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大概是因为她把自己锤吐血的行为太蠢,或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打发太粗暴? 更何况她既然没有怀孕,为什么要和游月将离在龙宫大殿上演那样一出戏?当日在牢中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几人关于这个孩子吵吵嚷嚷好一阵的。 …… 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合伙来砸场子! 寒晦终于独立完成了这件事情完整的推断过程,若是让他那第一眼就看穿了本质的大哥知道想必会相当欣慰,毕竟寒晦对于阴谋心计的反应和花若对于所有需要用到智商的思考活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母猪上树的程度。 他的脸上终于后知后觉迅速涌上了一股名为尴尬的青色,意识到寒朔对他们的惩罚也是出于此考虑的,没看清真相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真要说起来这也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又没伤害到谁,毕竟连本尊现在都大大咧咧地承认了呢,这样显得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的他倒是多管闲事了。 花若站在门边不耐烦地回头望他,这人叫了她半天不蹦一个字儿怎么回事呢,刚才打架耽误了好一阵子,这下迟到又要被一顿训。 她发现他们姓寒的兄弟俩真是他的克星,每次遇上两人准没好事,一个让她狠得牙痒痒,一个让她气得牙痒痒。 “我——”他憋了半天磨磨唧唧挤出一句,“是我误会了。” …… “没事,”花若敷衍地挥手道,“你和我们魔尊大人的打法倒是有些像,在我们魔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崇拜魔尊大人的都坏不到哪里去,闹事是我们不厚道,现在也遭到报应了,不过和你打得挺痛快的。” 听到这个名字寒晦却是浑身一震。 花若眼看这段又臭又长的对话终于要结束了,露出了一个解放的笑容。 “等,等等——” “干嘛?!”花若这次头也懒得回了,他要是再敢问她魔尊大人是谁她会直接上手揍人的! “我还能来找你吗?” 花若张嘴要骂人的动作霎时间却是停下了,这是哪来的话?误会解除后,他还能来找她吗? 他找她干嘛?她堂堂正正,又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 “……随便你。”话到嘴边语气却是软了下来,他们魔族虽然不太好客,但也不至于不讲道理吧,更何况她此次出使妖族肩负着魔族的颜面,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一番他们魔族的礼貌大气。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发现当前的对话听来实在是有些微妙的意味。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六) 此后的一个月里两人像是掐上瘾了一般,凡是见面必要先打一顿,不知道是否因为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伟大的社会主义战友情,总之花若和寒晦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了。 寒晦从前很少与女子相处,他那呆楞的性子也很难在多愁善感的姑娘们那讨着优势,最多不过是冷着脸被调戏一番,而花若从小在男孩堆里摸爬滚打长大,行事作风那叫一个豪爽。 尤其是两人本质上价值观相似,虽然先前闹了一连串误会大打出手的,但真接触看来实在是很有共鸣。 寒晦在被寒朔掌管下的东海很少遇着这样投缘的,而花若在魔界因为不爱动脑子被各方嫌弃了不少,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比自己还呆的,就存了好玩的心思忍不住拿他逗趣——反正寒晦是个正直人儿,纵然每次明知她不怀好意也没法子,只能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受着。 然而他们当事人行得正坐得直,周围的谣言却是传得飞快,经过院里多方添油加醋,一个有关寒晦殿下当年在魔界历史遗留问题的故事便华丽诞生了。 这日照例每日一打的两人相对瞪了许久,终于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你听说……” “我听说……” 他们同时干咳一声,心虚改口道。 “你先说。” “我先说。” 历来神经粗大得可怕的花若难得开窍了一次,扭捏地绞着裙角道:“‘三殿下在魔界不得不说的那点事’……你也看过了吧。” “咳,”寒晦耳后看不见的地方大片开始泛红,“看过了,龙宫里近日也相当流行。” 啊,还真是坏事传千里,她和寒晦冰释前嫌惺惺相惜的美谈怎么就没人一并传达了呢。 不过这流言毕竟的从她这传出来的,连带着人家龙宫也跟着丢人,花若不由得羞愧了:“那个,你别多想啊。” “无妨。” “今天还打吗?等会儿我估计着能提早下班,你就在屋顶等我吧。” “打。” “不过,你最近是不是修为退步了啊。” “?” “感觉你变弱了好多。” …… “快去上班。”寒晦冷声扭过了头,看起来相当不自然。 ———————————————————— 当然作为一名充满高度种族自豪感的魔族员工,花若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借着寒晦的关系私下打探了不少消息。 众人皆当作他们私下有一腿,因此对她的防备也小了许多,当她状似无意地问出“化骨石”一词时,聚在一起休息的姑娘们虽然象征性地惊讶了一番,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化骨石?怎的突然问这个?” 她尴尬地搓了搓手:“刚听客人说的,那客人喝了些酒,嘴里一直嘟囔着魔族三大神器之类的,我虽然对魔界那些大人的事不甚了解,但想来实在是很好奇,魔族的神器怎么会在妖族呢?也许真是醉后说胡话罢。” 她这话说的,无意间像是贬低妖界不敢反抗魔族似的,周围不少人面露不悦望向花若,她却是毫无察觉继续摆弄着手中的钱袋,联想到平日里她也是没什么脑子,口无遮拦的样子,她们却是也不好直说,只是暗自对她的怒气又翻了几倍。 花若自然没联想到这么多,只是随口扯了个理由,她又不似游月那般谎话信手拈来,谁知道无意间竟引起了众怒,不过若是她知道想必也烦恼不了多久,她这人做事向来不管别人怎么想的。 有像她一般充满高度种族自豪感的终于沉不住气嘲讽道:“为何不能?我才想起从前也听过差不多的说法,既然你都说对神器之类的不太了解,又如何断定是胡话呢?” “哦?” 花若数完了今天收到的小费实在是颇为满意,脸上还挂着由内而外幸福的笑容。最近不知道什么缘故,从前那些扣得要死的客人统统转了性子,对她礼貌得有些瘆人也就算了,连打赏也大方了不少。 “绿倚姐姐竟知道么?”她惊讶道。 那众星捧月着被她称为绿倚的美貌姑娘闻言冷哼一声,她是院里的花魁,接待过的贵客数不胜数,因此对三界的事了解不少。 她自持身份,一般不参与她们的闲聊,只是花若这无知的言语刺耳得难受——花若这人说话实在是把自己不爱拐弯的性格暴露得太多,于是忍不住出言反驳。 “妹妹有所不知,魔族神器,自然就是那上古流传下的离朱玉、化骨石、束魂索——据说集齐后方能唤醒最纯粹的魔力,连上一届那位最强的魔尊也未能集齐呢,自从他身陨以后,其他神器也不知所踪了,因此有传言离朱玉落到了人间,而化骨石在妖界。” 她怎么就不知了,她知道的多了去了! 花若委屈地瘪了瘪嘴,心想着姑奶奶小时候还亲手玩儿过呢:“绿倚姐姐真是见多识广……”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绿倚对她这奉承显得不很满意,摆手打断道,“几百年前两界之王那一战我也有所耳闻,虽说风离大人的确是败了,但魔尊恐怕也未好过,否则怎会在无尽海被尚小的——” 到这里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即惊恐地捂住了嘴。到底还是魔尊大人,不是她等能够私下议论的,更何况这个传闻几乎是禁忌,她一时脑热竟差点说出口。 “什么?” 却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花若好似完全没听懂一般继续追问她的解释。 绿倚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这姑娘心大得很,倒是什么也没听出来。 不过她因此倒是长了个心眼,不肯透露太多,只是含糊道:“有人猜当年风离大人伤了前任魔尊大人并取走了化骨石,虽然并未证实过,我也不可能知道……但总归可以证明风离大人比起他并不差多少,更何况现任魔尊大人恐怕还未到父亲的修为呢,现在的妖族和魔族指不定哪边强些。” 言下之意是妖族用不着看魔尊大人的脸色,就算真是魔界神器也没什么藏不得的。 众人听了皆是心里暗喜,绿倚这一番话倒是让他们对妖族的未来充满希望,看来传言中最强的前任魔尊也未必有那么可怕,更何况现在王位上的是另一位,三界说不定有一日格局就变了呢。 啪——啪——啪—— 花若鼓掌道:“说的好!” 她一个魔族瞎叫什么好,众人向她投去了诡异的目光,这姑娘果然脑子不太好使,不知寒晦大人怎么看上的。 番外 花若在东海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七) 花若于是又去问别人,这个别人自然指的也并不是别人,而是应当对此最有了解的寒晦。 “我听说化骨石在几百年前被妖王大人拿走了?” 寒晦本来坐在院中端着喝茶,听了这话差点没呛死:“问这个做什么?” 花若不依不挠地往他对面就是一屁股落座,义正言辞道:“我好奇。” “不知道。” “哎!”花若看他不配合,大力一拍桌子道,“你当我傻的么?你一个龙宫三殿下,连什么三界密闻都没听过?” 寒晦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来看他,装傻态度倒是很坚定:“不知道。” …… 呆头鹅要真犟起来也挺难办的,从来有什么问题都是用拳头解决的暴力爱好者花若陷入了深深的困扰,她也打不过他呀!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们魔族秘闻,大家互相分享分享?” 对方冷漠摇头。 哎呀不管了,花若出其不意就是一声怒喝,两步跳至寒晦面前,好在寒晦早就把手中的茶水放了下去,否则指不定要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他显然被吓了一跳,一张看似无表情的脸上实际瞳孔下意识放大了几倍。 “魔族秘闻其实也就那些啦什么继母弑父的不要害怕嘛我们魔族人也都在私下偷偷讨论的……还有魔族大将军成玉你听过吗,虽然看起来正经,那可真是个十足的变态,连自己亲兄弟都能下手,还……这个你肯定不知道,那个神神秘秘的右护法其实有个独女,不过对外宣称膝下无人……” 花若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壮烈表情抖落了她从出生以来听过的所有传言八卦,既然是传言质量也保证不了,为了从数量上产生压倒性的效果,她还相当大方地添加了不少自己的经历,虽然不是很靠谱,但绝对独家。 寒晦没想到花若会这样磨他,关键她说的确实有不少消息听来很是机密,看来她这消息共享的主意的确打定了。 他又不能当场立刻失忆,对上花若期待的小眼神不由得心虚起来。 “我真不知道——” 花若迅速打断了他:“哎你这就不厚道了,咱俩当初怎么评价对方的,虽然各方面都不咋地,但好在性格实诚,值得交往。本姑娘若不是看你还算老实,有之前不愉快的经历在先,怎么可能这么好脾气跟你讲话呢!” …… 她这话说得好像是他欠她似的,不过寒晦也没纠结这点,听人嘴软,即使不是他的本意,总归还是有辱他正直活着的原则。 “叫你说个八卦又不是叫你改换阵营背叛妖界,那么上纲上线做什么,你这人也忒死脑筋……”花若鼻孔里出气,双手环抱着就是要走,寒晦颇为为难地看了她半天,终于小声叫住她。 “秘闻,倒是也有。” 花若半信半疑地转过身等他下一句。 寒晦继续迟疑地补充:“我平日里禁止周围说闲话,但只听说过几次,也不辨真假。据说……妖王大人曾与人类女子有过一子。” 花若那边连继母弑父这样的尺度都出来了,他这一个私生子的相比起来实在是很小清新。 花若听了果然显得很淡定:“原来如此。” “没了。” …… “是谁啊?” 寒晦摇头道:“只是若真有此事,能隐瞒至今,对方也应当有些手段。”他头皮发麻,今日说的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好在花若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也没追问下去。 花若叹了口气道:“都是传言而已,谁知道真的假的,我走了。” 寒晦这样正儿八经的人,能透露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对此还是有些眉目,大不了再从客人那儿下手,他们总打不过她。 “对了,过几日就是妖族大典了吧。” “……是的。”寒晦生怕她再提出些什么让他为难的要求,小心翼翼地确认,“怎么?” …… 她抬起眼皮去看他,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怒道:“干嘛?!你以为我又要怎么?!” 寒晦的确存着这样的意思,但他又不善说谎,憋着一张冷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把解释的话说出口,任谁来看都是默认的样子。 立刻花若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人每次都这样磨磨唧唧的,弄得她好像欺负了他似的,她有那么暴力吗! 更可怕的是自己还有些莫名的愧疚,实在是太恐怖了,她有什么好愧疚的,她对他不是挺好吗…… 于是她努力软下语气,淡淡望了他一眼:“没什么事,回见。” 她有些恶趣味地想,若是有一日他们兄弟俩知道她的身份会如何反应呢?不过这倒也不太现实,毕竟她如今还肩负着艰巨的任务和小伙伴们忍辱负重中,于是只能想想,在精神上取得胜利也是好的。 ———————————————————— 妖族大典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虽然她看见寒朔的第一眼就想上前去把他千刀万剐,但考虑到当时的处境,花若还是颇为艰难地暂时放下了仇恨,甚至还和对方达成了休战协议。 不过后来游月又想了个法子阴了他一把泄恨就是了。 老爹果然还是护短的很,连带着后来面对寒朔时再没给过好脸色,寒朔这人鬼精,只一看就猜到了些端倪。 他向她道歉,但言语听来别扭得很,好像不情不愿着才低头似的,反正她也没打算真和他和解,于是毫不客气地嘲讽回去:“大殿下,我这人没那么聪明,读不懂你言语里的意思,只是你对我不敬,我自然不会给你好脸色。这次看在妖界大典的份上我暂且不计较,等到下次再见,我一定一五一十地讨回来。” 说罢不愿多留转身就走。 寒朔望着花若远去的背影,自嘲一笑。 “我就说,这种呆头呆脑的一根筋最难对付了……” ———————————————————— 花若离开的那天,寒晦来给她送行。 君枢在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他们两人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着他们两人黏黏糊糊。 花若和寒晦单独待在人群的角落互相干瞪半天,谁也没能憋出点什么话来。 “……” 眼看他一会儿张嘴,一会儿又闭回去了,一副扭扭捏捏的小媳妇样子。 这人在龙宫不是个挺厉害的掌兵吗,怎么现在这样看她才是恶霸啊! “干嘛?!” 花若对他这种磨磨唧唧极其没有男子气概的行为很不齿,不耐烦道。 “那你回魔界以后……”寒晦纠结了很久,最终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还可以找你吗?” “哎呀烦死了!这点小事问我干嘛?!”花若又炸毛了。 君枢那边终于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丢了一个催促的眼神过去。 “我走啦!” “那你一路小心……” 最后小声补充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花若听见了最后这句,正想作凶狠表情吓吓他,却想起自己已经飞到很远的地方了。 算了,这次就不骂他了,花若的唇角在她自己也没发现的地方微微扬起了。 真是个呆头鹅…… 第六十三章 晨光之曦 东方尚未破晓,天边只露出一些蒙蒙的亮,被笼罩在灰雾色的云彩后头,看不真切。连叫早的鸡也没叫呢,李西昂就早早地从铺上爬了起来。 他今年不过十五,个子因为修炼已经长得比从前高了不少——当然还是算不上高,至少比起同龄人来说。加上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常常被大人们当作小孩子。 他换了一身简单的练功服,他虽然是下人,可是院里的待遇并不会克扣,吃穿用度都是相当好的,就连练功服也是专门请了制衣婆子为他量身裁的,显得人又精神又利落。 他蹑手蹑脚轻轻推开后院的大门,此时院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院墙外参天的古木郁郁葱葱,在地上打出一片阴影,让这盛夏的早晨不至于过分炎热。于是他往地上撒了把小米,从角落里捡了几根树枝开始比划,凝神屏气将身体里的灵息调动至四肢,感受着修真者所谓的灵力流动。 虽然修为不过是筑基后期,但许多道长都夸过他有灵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逍遥宗的青城道长曾经探过他的脉,还开玩笑要公子把他送去天道院学习呢。 不过他不愿意,他要留在公子身边。 他是公子的书童——虽然他的公子不读书。 当然,这不是说公子没文化的意思,公子在他心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全三界顶顶好的男子,只是他们缥缈轩的侍卫都是高大又厉害的哥哥们,他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叫作侍卫也不够格呀。 公子出行一定要拖家带口的,马车座撵,侍卫仆从之类的排成好长一队,看起来比皇帝出巡还气派。因而常常有不知内情的人指责公子行事太过浮夸浪费,不是君子之举。 但公子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公子没修为呢…… 全三界盯着他们缥缈轩财宝的人多得很,公子小姐们从小就被歹人威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因此出门一定要严加保卫。 大小姐还好,整天闹闹腾腾地吵着要去天道院修炼,老爷不堪其吵终于把她给送过去了,缥缈轩也因此清净多了。何况以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修炼之后就更别想有人欺负她了。 再说他的公子……唉。 公子什么都好,可偏偏就是不修炼。 他也纳了闷了,修真之风在整个人间可是风靡得很,尤其是权贵家,就连皇室也一个个地想尽法子把子女往修真门派里塞。 虽然他们知道三界没有什么仙人一说,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飞升成仙不老不死的,但修为越高自然能活得越久,谁会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呀。 就说那京城无比尊贵的十三郡主,也被王爷从小送去凌云阁修炼,修炼多好——长命百岁不说,还能为家族担起不少责任。 普通人家也想要把小孩送去修炼,只是条件不够的也负担不起,所以修炼都成了权贵们的特权了。而他们缥缈轩堂堂三大势力之一,人间最有钱的地儿,只要想去,那必定是提供最好的条件。 话又回到他家公子,从小就体弱多病,他来这儿做事前就听说公子曾在一岁时生了一场怪病,那病让公子整整高烧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以为他抗不过第四天了,公子的病却奇迹般好了,这可真是奇了,他的公子果然是有上天保佑的。 只是这从阎王爷手下抢回一条命的公子却一点儿不珍惜,说什么也不肯修炼! 最奇怪的就是,连他们老爷也不劝劝他,好像对于公子甘愿做个普通人挺开心的样子。 哎呀,这可真是可惜了。公子本就长得好,要是再有一身修为,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少女。 公子长得好他说过吗?不记得了,那他一定要说,他家公子实在是太好看啦!但是公子低调,外表只是他无数优点中不值一提的一点而已。公子的皮肤比白玉还要无瑕,公子的眼睛比天空还要湛…… 咳。 总之公子的好看是无法用他的浅薄语言来形容的,超越性别,净化心灵的美。缥缈轩的老人都说公子的眉眼和神情都像极了老爷的第一任妻子青萍夫人。而现在的素云夫人也是位绝色美人,大小姐的美貌从她身上学了个十成十,却是极为侵略性的,和公子的气质又全然不同。 他没见过青萍夫人,也能透过公子隐约想到当年的青萍夫人是如何倾倒众生,只可惜天妒红颜,青萍夫人在二十年前就病故了,只留下公子自个儿孤零零的,也难怪公子总是笼罩着淡淡的忧郁与寂寞。 虽然这话说来害羞,但公子就是这样一个忧郁气质的男子,不染凡尘,宛如谪仙。 毕竟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公子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他,他从脏兮兮的地上抬起头只看见一身白衣如雪,以为自己真的遇上了神仙呢。公子教他认字,让他修炼,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人生,滴水之恩尚且懂得涌泉相报,公子对他有再生之恩,这条命为了他也死不足惜……不过这话他不敢让公子听见,否则他又要用扇子敲他的头,佯装呵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说什么晦气话。” 他就这样缓缓吐纳着灵息,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不知不觉间天都已经大亮了,阳光直射得有些刺眼。 正常练功的时候终于到了,侍卫队的几个哥哥结伴说笑着推开大门看见他,友好地招呼道:“李想,这么努力呢!快去厨房,马上开饭啦!” 他的名字念得一快就变成李想了,所以哥哥们老是拿这个调笑他,明明多好听呀。但他还是听话地拔腿往后厨跑去,这群正值青年的哥哥们身强力壮,连抢起食物来也毫不客气。他可是正在长身体,要是抢不过哥哥们就惨了,会长不高的! 他脚下生风跑得飞快,有薄汗从额角凝聚滴落,迎面一吹,激起一阵清爽的凉意。他浑身哪哪都舒畅,感觉自己的修为又进步了些。 他是李西昂,公子的书童。 …… 当然也是公子的小迷弟。 第六十四章 飘渺轩面试守则 眼看秋天快过完了,天气也愈发冷,是时候入冬了。人间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收拾过冬的物资,打寒衣打寒衣,囤柴火的囤柴火,高门大户用不着亲自做这些活,但也要多招募几个下人添帮手。 飘渺轩管事的张春花体态有些胖胖的,动作却是相当灵活,风风火火从侧门后走出,快步在院里子转了一圈。她伸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眼珠子骨碌转着四处打量了一圈,她干人事这一行几十年了,看人的眼光那叫一个毒辣,能不能任用只一眼就知道。 这些送上来的新人全都站在后院里任她挑选,前几轮粗略的选拔通过以后离进入飘渺轩干活就就剩这最后一道——由她亲自把关。只是那些个人朴实是朴实了,表情却都相当呆滞,看起来傻愣愣的,这样的精神面貌如何送进后院干活?她大致看了看也没发现满意的,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她刚要打发他们走,正对上角落里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姑娘,眼神却是猛地一亮。 这小姑娘明眸皓齿,白净的脸蛋微微泛着粉,扎着双螺髻,耳旁留下两撮碎发,露出正中饱满圆润的额头,穿一件鹅黄色短衫,脚上踩的是牛皮底的靴子,正好将两条裤腿扎了进去。 虽然算不上多么好的一副装束,但真正穷苦的人只能穿深棕色的粗麻,这姑娘既然身上带了颜色,可见出身也没多么寒酸,不至于带着些什么陋习,更何况她还穿的鹅黄色,丫鬟可不就穿黄着绿吗,简直就是忒有下人自觉。 张春花这样想着对她愈发满意,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姑娘年纪看来最多二八,乖巧无害的脸蛋颇为讨喜,察觉到她在审视自己也没任何不自在,只是眨了眨乌溜的眼睛望着她,显得大方又伶俐。 不错,他们飘渺轩好歹也是个名门,就算下人也要登的了台面,虽然不能以她张妈妈为标准来选拔,毕竟她这样完美的管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合格了。只是看她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干重活……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单方面认可为极具下人自觉的预备实习生游月心里那个愁啊,她在魔界干的好好的干嘛要跑来人间,对地形不太熟悉的直接后果就是降落地点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一路上孤苦伶仃摸爬滚打的才终于勉强抵达目的地,结果到了这儿还要杀出重围应征下人! 总之说来话长,这也是个见者伤心闻者流泪的故事。 还要回到一个月前,雾夜从他们那里得知化骨石可能与飘渺轩有关,将离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无法留下,原定计划是游月和花若一起结伴来打听打听虚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状况还能有个照应,结果花若那儿临时又出了幺蛾子,君枢听说她要外出以后直接把她给关起来了。 “所以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家都不想的……”雾夜无奈又尴尬的对她笑。 她大怒:“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一个人哪能查到什么东西!” 他顺着她的意思安抚道:“所以也没对你抱什么希望嘛,这次的确是组织考虑不周,人手临时短缺,我看你冰雪聪明,一路上多加小心,不要太过张扬,夹紧尾巴做人应当也不会受到刻意挑衅,尽力而为就行。正所谓有则最好,无则算了。” 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 虽然说他也是好心安慰,但听着实在是很欠揍。 雾夜临走前给她塞了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子,里面是两颗深褐色的药丸,并叮嘱她这只是出于担心部下的保险之举,没事还是别动了。 “这是能短暂凝聚起神魂的凝魂丹,魂魄完整者服用以后有增强大幅修为的作用——当然也只是一段时间,但危险关头用来脱险是够用的。须知道你本人的修为就这么点点儿,就算是暂时性的提升那也挺难为人家的,逆天而行总是要遭反噬的,毕竟顺应天意才是自然之法。” 游月选择性地忽视了他那句对她赤裸裸进行的人身攻击,听出这凝魂丹确实是个好东西,雾夜肯拿出两粒来还算有些良心,只是看他那肉痛的样子估计他本意还是希望她原原本本还回去的——这可由不得她,既然是给她做护身符的,她哪儿能做的了主。 没想到雾夜这人还信道,逆天而行都出来了。只是她偏偏不信这个邪,哪有什么逆不得的天,这书名不明明白白写着吗。 ———————————————————— “您这是?”游月和面前的大婶目不转睛地深情对视好久,终于主动认输了,眼睛有点儿酸。 大婶也像是回过神来,干咳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游月。” “哪里人?来这应聘后院下人的?” 果然有戏,游月感受到周围候选者们艳羡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南方人,家里出了些事,于是一路北上谋生计来了。” 她身侧那位穿着满是破洞露胳膊露腿套装的大哥对她投去了幽幽的目光,此前他们还就着应聘心得展开了一番亲切而友好的交流,这位大哥坚信着人性本善,展现出令人同情的一面能够迅速获得对方认可,事实证明世风日下…… 不,事实证明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南方那边确实听说在动乱……”张春花表示赞同,这样看来这小姑娘来这应聘下人也是情有可原,于是又问道,“你能干什么活?” 对啊,这才是最关键的,她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恐怕连桶水也挑不起啊! 游月赶紧回到:“都能干的!”怕她不相信,还撸起袖子展示了一番自己的雄伟的肱二头肌。 “你看,我力气可大,可以拉动几头牛呢,什么挑粪砍柴重活累活,绝对不成问题!” …… “呃——”张春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也不至于,飘渺轩不是你们村地里,以后此类粗鄙之语休要再说。” 第六十五章 新工作 “以后……”游月闻之大喜,“您的意思是?” 张春花点头道:“就你了,收拾东西跟我走。” “哎,好嘞!” 穿着一身黄色在一干深褐麻灰中尤其亮眼的花花世界里限量的花花蝴蝶游月同学快乐地飞走了,一直目送她离开的那位大哥沉默了许久终于决定,下次应聘还是该弄套体面的来穿穿。 一路上张春花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她将来的工作环境与飘渺轩的主子们,虽然很大几率这些做下等活的仆人是不可能和主子们产生交集的,但提前认识一下总是没错,以免出了什么万一;又随口问了几句游月的身份和经历,游月回得相当诚恳,父母早亡,还有个弟弟重病在床,于是小小年纪只得撑起家中的重担,说到伤心处还流了几滴眼泪,于是她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 张春花带着游月穿过后院的一干作坊去到下人住宿的地方,她撩开门上挂着的一道灰扑扑的布帘,向最里面的一张空床铺指了下:“你以后睡那儿,刚来先干些杂活,明天来后厨帮忙吧,洗衣做饭……有不会的可以学,总之先看看你能做些什么,若有问题问一起工作的姑娘们,我有空也会亲自来教。” 这间房由于是下人住的也没多么华丽,内里布置比较简单,一共四张床,除了最里面那张给游月准备的空床上什么都没有,其他三张床上都整整齐齐叠放着枣红色的枕头和被褥,看来就是她未来好一段时间的新室友了。正中一张公用的方桌,两条板凳,墙边一个巨大的木头柜子,分隔成四块独立的隔层,上面分别挂着把小锁,用来存放自己私人的东西。 她看了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她除了在幽妄殿曾经拥有过独立寝室以外,无论是天道院还是田子坊都是住的混合寝室,如今这下也算是意料之中,早都已经习惯了。 张春花偏头望了她一眼,只能看见她平淡无波的表情,对此接受度很高的样子。 她从前也见过不少这般大的女孩心里艳羡飘渺轩的权势,想着哪怕进来做下等活也能离荣华富贵近了一些,没吃过什么苦,结果一见到这待遇就退缩得不行了,看来游月当初说的倒真不假,她的确是个能吃苦的。 她乖巧应下了,待张春花离开以后回到自己的床边上放下自己的包裹,此时其他姑娘们还在不知道哪儿干活,房间里就她一人,她回头向门口谨慎地望了一眼,终于将那块布给解开了。 其实她也没带什么东西,雾夜给了她一些够用的钱币,于是她用这些钱添置了两套合适的行头——当然她本意并非是专门为了展现自己的下人自觉,花若当初吐槽的真没错,她那青青黄黄的审美的确就是丫鬟标配,张春花也正是看她虽然正值妙龄却极有眼色,没选那些同龄人里流行的粉紫兰色之类的而对她有些另眼相待,这缘故游月绝不可能知道,她还傻乐着以为她是被自己冠绝出尘的气质给打动了。 若是她知道的话,也指不定该气该笑呢。 还有雾夜给的凝魂丹,这可是目前对她来说最珍贵的玩意儿,虽然她也不知道飘渺轩能有啥危险的事,毕竟人族三大势力之一,歹徒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侵犯啊——就算侵犯,那也是抓那群金贵的主子,怎么说也轮不到她一下人遭殃,总之就这么着吧,反正关键时刻总可以保命的。 装在一个小小的密封透明瓶子里,上边塞了一个软木塞子,看起来和普通的药丸别无两样。 她宝贝地把那瓶子拿出来反复摩挲,然后协同着其他无干紧要的杂物,转身将它们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她毕竟来这不是闹事的,只是单纯做个卧底而已,也没考虑太多什么魔界宝器——当然她若是要雾夜也不会给,本次带的和魔族有关的就是这两颗好好藏起来的凝魂丹和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这块长命锁了——这是雾夜给她专程弄来的藏匿魔气升级版,配合着她这微甚于无的魔气可谓是如虎添翼天作之合。 整理好东西以后她又出门在附近随便转了转,摸清了周围地形,这地方是一座几栋平房组成的小院,每栋房里都是许多相同的房间,布置和自己房里基本一致,看来住的也都是她这样的下人。 由于是外院的下人的住所,因此位置也较为偏僻,离内院主要建筑差得相当远,虽说她对工作环境也不挑,但这鬼地方显然打听不到什么有关魔族神器的消息吧! 游月决定暂且先见机行事,万一有需要可以往内院想想办法。 ———————————————————— 冬季的白昼尤其短,虽然比不上深冬,但现在的天色已经早早暗了下去,天穹像是被蒙了一层厚重的黑灰。 游月看见有下人打扮的姑娘们陆陆续续走进院子,知道她们这是下班了,于是也没再多逗留,跟着她们一起回房了。 她刚一踏进房门,就看见自己隔壁床上多了个人。那姑娘穿着一套灰色的外衫长裤,正低头脱着鞋,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和游月的视线对上了。 游月主动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游月,张妈妈今天刚领进来的,以后就和你们一起工作啦,希望咱们以后能相处和谐。” “我知道的,张妈妈提前给我们打了招呼,我叫林善,比你早些来,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尽管向我问就是了。” 接着她们又闲聊了几句,剩下的两个姑娘也逐渐回来了,她们例行自我介绍了一番后,游月算是正式认清了这间房里的人际关系:睡她隔壁床看起来挺好相处的叫林善,干干瘦瘦不太说话的叫孟瑾,剩下一个是玉晗,长相是她们中最好看的,皮肤虽然算不上雪白,但也是细若凝脂,五官秀气,颇有一番味道。 玉晗从进房第一眼起就展现了对她的好奇之心,拉着她说了半天话,问了些她一路北上的经历,游月睁着眼就是一顿猛扯,虽然她没去过,但她们也没去过啊! 更何况游月听出玉晗有主动亲近的意思,她长得标致,性格又讨喜,想必人际关系不会差,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应当会有帮助。 她们四人简单洗漱了一番于是各自上床了,游月这段时间风餐露宿地赶往这儿,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第六十六章 初入职场 第二天一早,天都还没亮,游月就被身边悉悉索索的起床声音吵醒了。 她眼皮沉得睁不开,半眯着眼睛揉了揉,慢慢努力去捕捉眼前的场景,三个姑娘的身影忙碌地从她面前走来走去,她才终于从恍惚中稍微清醒了些,逐渐产生了真实感,原来她真要给飘渺轩打工去了,还是个期限不明的工。 玉晗正巧路过她床边笑道:“游月你醒啦,我们已经好了,你快些去梳洗,一会儿还要赶早去后厨干活呢。” 林善也提醒她:“我们须得在饭点前将一切打理好,后院的侍卫们起的很早。” 哦,张妈妈昨天说过的,要她跟着身边的姑娘们去帮忙,只是她对下厨之类一窍不通,叫她砍柴还差不多。 游月应了一声,立刻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林善她们为了干活平日里穿的都是些耐脏的外衣,精致如玉晗倒坚持穿着素色的裙子,还要涂一日不落的抹口脂,看起来倒像是像内院侍奉主子的丫鬟,与后院的粗活格格不入。 游月想了想自己笨手笨脚今日极有可能被赶去劈柴,于是选了件浅褐的上衣和裤子,什么下腰劈叉胸口碎大石的统统不在话下。 飘渺轩的主色调是墨绿,主人的品位好,虽然于穿着打扮方面相当暴发户,但在建筑上的确下了心思,内院她没见过便不说,就连下人居住的外院都格外雅致,青瓦白墙,光从那处处栽种环绕的茂林修竹就与一般人家不同,显得很是大方贵气。 游月跟着她们三人走了近一刻钟终于到了后厨,这栋楼是面向飘渺轩所有下人供应食物的,主子们在内院有专门的饮食,一来为了口味,二来为了安全。 林善刚停下脚步,游月于是也跟着抬头四处打量,周围已经有不少下人在忙碌了,他们有的端着洗净的菜,有的拎着带血的肉,飞快地在各房间里进进出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挑的姑娘,年纪大概二十出头,脸很消瘦,显得眼眶和颧骨像是凸出来,眉毛化得又细又尖,面相看来有些刻薄。 她穿着同她们一样的下人装束,却好像又有些许不同,在别人忙得不可开交地干活时,她可以抱着手臂颇为悠闲地靠在门口监督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她们还得主动向她问好。 林善道:“姚姐,我们今日带了个新人,张妈妈昨天应该和你提过了。” 那位姚姐“哦”了一声,细眉挑起,仔细看了游月一会:“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起来不是好惹的主,虽然打扮应当是和她们一样的下人,但面露轻蔑之色,显得很像某种小团体的大姐头,人人心照不宣地听她的,游月第一天来,看这架势她还打算给她施点颜色看看。 怎么回事,她好歹也是个吓哭本文主角,蒙骗最强反派的狠毒女魔头,好不容易北漂来打个工,还要遭受如此境遇,拒绝职场霸凌啊! 她搓了搓手,满脸热情地迎了上去:“姚姐好,我叫游月!” 这一声当真是发自肺腑亲切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姚姐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呢。 姚瑶听了这句出其不意的热情问候后显然被呛了一下,她心想着新人第一天来要给她些教训,免得整天惦记着不切实际的反而惫懒了,但好歹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前这个游月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出自己要开始训话了,她却还傻大姐似的——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昨天刚来?” 姚瑶的神色有些烦躁,她打算寻个由头说两句,但游月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没被训斥过就打扮得相当朴实,问候也恭恭敬敬问了,那夸张的神态甚至让她有些狐假虎威的羞耻。 是了,她算什么“姐”,她只不过是老天眷顾,有个在凌云阁的弟弟,众人就不由自主地将她当作领袖一般的存在了,人族修真盛行,但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都可以,机缘和天赋缺一不可,因此普通人往往对修真者有着莫名的尊敬。 她的弟弟姚伟从小就争气,十五岁进了凌云阁修炼,连带着在飘渺轩做工的她也沾了光,在一众下人里也有了些地位。 “是的,我不太会做饭,但张妈妈说可以再学,是吗?” 姚瑶伸手挥了挥:“你进去吧,让林善或者谁来教你。” 林善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游月如临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她,玉晗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待她们前脚刚离去反而靠近了姚瑶像是要交谈,孟瑾返头去望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也跟着进厨房了。 ———————————————————— 玉晗笑道:“姚姐,我听人家说过段时间内院要祭祀,是真的么?” 纵姚瑶平日里和她关系还过得去,也不由得皱起了眉:“你从哪听来的?你该知道我们做下人的,最忌讳的就是嘴碎。没有吩咐,不该过问内院主子的事。” “啊……”玉晗显得很心虚,低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就是听隔壁的赵婉她们聊天正好说到这个,实在是好奇得很。” 她的五官生得倒是漂亮,虽身为粗使下人,但外貌却不输内侍丫鬟,这样乖巧着给她道歉让人也再生不起埋怨的意思。姚瑶心知她的意思,玉晗人美嘴甜,又有些聪明的眼色,定然是不甘心只留在外院做些打杂的活儿,若某日能进入内院当差,不说和主子们搭上关系,光是每月的工钱、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普通人家。 姚瑶低头想了一会,道:“不过张妈妈半个月前好像和我提了一嘴,近日来送去内院的物资是比往常多了些。” “我晓得了,多谢姚姐,不打扰你了,我进去干活了。”玉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甜甜笑道。 她满面春风地转身走进厨房,带起一阵脂粉味儿的香风,正在门后边低头摘菜的孟瑾猛然抬起头问:“你刚才同姚姐说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随即又很快恢复以往的笑意道:“没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而已。” 孟瑾听出她在敷衍自己,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于是继续垂下身子做自己的事了。 玉晗来到干净的案台边上准备开始整理,她素来讨人喜欢,因此靠灶台这类脏活累活一般用不着她干。她显得相当轻松,擦了擦手随意向四处一瞟,正巧看见新来的游月正一脸傻样地跟着林善学烧火热油,半蹲在地上往那灶底下添柴,柴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直飞灰烟,一张本来还算漂亮的脸蛋熏得皱成一团。 她又收回眼神,却发现背后有几道嫉恨的眼神,她笑着不躲不避地直直望回去,果然是赵婉和钱婷那几人,她们不知道被姚瑶拉去说了什么,此刻看她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她活剥了。 “呵——”玉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转身哼着歌儿干活去了。 第六十七章 记一次惊险刺激的砍柴 游月学了近一个月才勉强上手,虽说以这样愚笨的资质挨了不少教训,但她好似丝毫不在意,而且展现出了对下厨极大的兴趣,一得了机会就厚脸皮地缠上掌厨的大叔向他讨教。 大叔被她这锲而不舍的精神打败了,某次抽不开身于是让她亲自主持今日的饭菜,听说当天那群她负责的侍卫们统一上吐下泻怠工了整整一天,游月也因此被罚去后院砍柴。 她帅气地反手将手中斧子扬起劈下,“咔——”一声,放置在面前的圆木就应声而破成两半,裂缝从截面正中间分开,没有丝毫偏差。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容收回,动作如行云流水,利落又潇洒。 不想当厨师的木工不是好厨师,关键是明明是来这打听消息的,她现在怎么干起体力活来这么顺手啊! 她的眼前好似浮现出了一个未来逃离了三界大战的自己,身处一片青山绿水中,刚耕完地放下锄头,肩上搭着一块朴实的毛巾,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在阳光暴晒下闪着湿润的光。 身边的孩子蹒跚走来端上水壶,脆生生道:“娘辛苦了,爹在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她因为长期劳作而晒得黝黑的皮肤泛着健康的色泽,听见这话想到家中那个贤惠的小相公顿时心头一软。 却忽然思绪一转,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皱起了眉毛,粗声粗气道:“不是说好了让我来做吗!” 扎两个羊角辫的小孩歪着头笑了:“你瞅瞅你做的都是些啥啊——” …… 她那无边无际发散的思维终于在这句话出现时浑身一激灵,瞬间回过了神来。 好可怕! 虽然脑子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动作没停,一把斧子被她耍得有模有样,在空中唰唰挥舞着,就像在练什么飘逸的剑舞一般。 正在这时,一道属于少年惊叹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好,好斧!” ……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不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样的台词是真实存在的吗?! 游月放下手中的斧子转过身去,一个穿着练功服的清秀男孩正尴尬地对上了她的目光,这一眼她才发现这男孩比她想象中的小太多,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和她对视着渐渐带了些羞怯。 飘渺轩还非法雇佣童工的? 大概是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绝色美人,那小男孩害羞得头都要埋到地里去了,游月心里还有些小骄傲,咳嗽一声主动招呼道:“小朋友,你在这做什么?” 她看他打扮应当身份不高,以为这小男孩最多是哪个管事的孩子来后院玩耍,居然还看出她那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非凡身手,实在是很有前途。 谁知道他听了这话反而笑容逐渐凝固,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沉默了半晌后终于缓缓开口:“我不是小朋友。” 哟吼吼吼这小朋友还有份青春期多愁善感的少男心呢,被漂亮大姐姐这样称呼居然不高兴了!游月心里忍不住为自己招蜂引蝶的美丽叹息,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穿着一身粗麻工装,脸和脖子都灰扑扑的,任哪个审美正常的人也不会觉得好看呀。 “好好好,那我该怎么称呼你?这是做工的地方,你小心些别乱跑,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爹娘该多伤心啊。” 游月好心劝他,然而面前这男孩的却眼神诡异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倔强地强调:“我叫李西昂,也是在飘渺轩干活的——和你一样。” 她听了又是一惊,飘渺轩居然真的雇佣童工! 李西昂看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猜到她想的准没好事,罢了,反正每个第一次见他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并不指望以后再深入发展,也没必要费心解释,于是叹了口气道:“……算了,不提这事了。方才的确是我鲁莽了,我只是看你斧头挥得,嗯,相当漂亮,情不自禁就出声叫好了。” 游月被夸得有些害羞,俗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任何绝世魔头都需要经年累月的积攒,她这些天里整日混迹在凡人中也不方便修炼,于是只能抓紧这种机会赶紧舒展拳脚功夫锻炼锻炼,没想到这小男孩还挺有眼光,竟一眼看穿了她不同寻常的天赋。 “啊哈哈哈哈哈也就还好啦!”她捂着脸发出了一阵按耐不住的银铃般的笑声。 在游月心中,这副画面应当是无知少男李西昂误入秘境,偶遇了一位仙子般的姐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实际上在李西昂的正常视角中,这位全身脏兮兮的粗犷大姐拿着一把斧子挥舞得虎虎生威,颇有些山贼遗风,刚上前没说两句呢,她就自顾自爆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那哪儿是银铃,杠铃倒差不多。 “姑娘也是练功夫的?莫非是修真者?”李西昂扭捏许久,终于憋出这一句。 游月听了却是心中一沉,方才她打的那一套九九四十七返璞归真化本归元操实在是出神入化,举世无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练得的,但修真者怎么可能在飘渺轩外院做杂活? 她要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二是对方的脑子有问题,而显然对方的脑子并没有问题,这样他反而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不是修真者,不是修真者,若我有这个机会,早早地上门派那儿当道长去了,哪儿至于在这给人做工呀。”她忙摆手解释道。 “我只是爱研究些拳脚功夫,闹着玩儿,不当真的——你说‘也’,你是修真者么?” 他的眼神犹带疑惑之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是内院的侍卫,跟着……呃,今日来这儿想打听件事,恰好路过这里,看你动作灵动误以为是修真者了,多有打扰,真是对不住。” “没事没事。”游月心想着赶紧打发他走人,别再追问了,否则她还真不一定现场编得出来说辞。 “那便不打扰你了……” 李西昂转身要离开,却走了两步又忽然折返回来,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尚未修真就能使出这样的招数,实在是很有天赋,可怜被埋没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得到这样的机缘,比如进入内院,受到正统的教育?” 虽说她想进入内院没错,但修真?疯了! 她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得到对方不解的眼神又尴尬地补充道,“呃,不瞒你说,从小我的心里就种下了一个深深的愿望,那就是成为人间最优秀的家仆,什么功名利禄,长命百岁的,都无法动摇我的决心!”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全然忘了刚才自己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当道长去的话。 李西昂沉默了片刻,既然对方志不在此,那他便没什么好劝的了,说了声“告辞”便按着原路返回去了。 他今日本来是吃到了些诡异的的饭菜上吐下泻一整天,实在是不清楚后厨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也请了假休息,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来这问一问。只是中途忽然冒出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砍柴姑娘,便忽然失去兴致,懒得追究之前的计划了。 只是他回到内院的时候突然想起,他还没问她的名字呢。 算了,反正也应当不会再见了,没问就没问罢。 第六十八章 正确的偷听姿势 有女人的地方就难免有勾心斗角,尤其是她们做下人的,每天除了工作也没什么有趣的,只能聚在一起说说八卦闲话。这段日子游月虽然有些沉迷做饭无法自拔,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后厨里隐隐流动的诡谲关系。 张妈妈不在的时候众人皆以姚瑶为首,那个第一日差点儿整了她的拽得二五八万的女人,她曾经好奇地向林善打听过她的来头,只得到一个“在凌云阁有人”的回答。 嗬,凌云阁算什么,她还在魔界有人呢,也没见她搞特殊啊。更何况她在天道院时接触的全是修真者,因此下意识并不把修真者当作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看这群凡人诚惶诚恐的样子,推断在人间修真者还是个挺有地位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这位姚瑶大姐明里暗里换着法子给她使绊子,当她是傻的么?她心想自己各方面已经很小心了,总之哪儿也装得淳朴无害,怎么还是被惦记上了? 她的室友玉晗倒是个狠角色,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在外院混得风生水起,不但和管事的熟识了,而且在下人之间也有不少人脉。玉晗虽然对她很亲切的样子,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更别提那个整日阴沉沉的孟瑾,不过孟瑾也不是有意针对她,她看她对所有人都这样,除了玉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实在是耐人寻味…… 这样相处下来,她倒是和话不多的林善舒服一些,有什么问题她也会真心提供帮助,反正游月不爱作妖,这段时间安安分分的还算和平。 这日她照常帮掌勺大叔打下手,虽然出的毛病多了些,但谅在整个后厨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任劳任怨挑水的帮工了,女子娇气些,尤其是玉晗这样的,养眼是养眼了,实在是做不了什么重活;男子又细心不足,毕竟是真的要入口的东西,自然要万分谨慎,万一不小心闹出食品安全事故就完蛋了。 因此掌勺大叔还算看中她,教了她不少干货,好歹是让她也拥有了一技之长,以后行走江湖也多个技能傍身。 魔族的食物符合魔族人简单粗暴的风格,吃不死人就行,但正所谓如果她不曾见过光明,那么也不会恐惧黑暗——当然若是要符合语境的话,应当用“曾经沧海难为水”形容,她这人实在是有些没文化。 自从上次的事故后掌勺大叔就再也不敢放她独立操作了,这姑娘做饭难吃也就算了,关键是要命啊! 掌勺大叔昨晚着了凉,今日跑了好几趟茅厕,他们中老年人就是这样,一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能打倒,脆弱得不行。 趁着大叔解决生理问题的同时,游月被他赶去提前烧火热灶,她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堆稻草,百无聊赖地有一下没一下往灶下添柴,静静地望着面前噼里啪啦叫着的通红火光,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周围这些姑娘们实在是闲着慌,凑在一起嚼起了舌根。 隔壁房间的赵婉平日里就和玉晗不对付,正巧玉晗又不知上哪儿去了,屋里就她们熟识的几人,管事的也不在,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老天保佑,不说些坏话都对不起这样好的机会。 她低头摘着菜叶对身边的钱婷状若无意道:“玉晗那个死丫头一定又去找姚姐献殷勤了,姚姐近日喊她勤得紧。” 玉晗…… 游月听见熟悉的名字终于回了些神,稍微动弹一下,将耳朵转向声音的来源,调整了个便于偷听的姿势。 钱婷长得倒也端正,只是表情因为过露的恶毒看起来有些狰狞,冷不丁嗤笑一声:“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飞上枝头,以为谁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每日和内院的那几个侍卫眉来眼去,看着都嫌恶心。” 她手下的动作猛然一重,将手中的菜梗直接从中掐断了,于是很不屑地将这废料扔在脚下:“不要脸。” 赵婉忽然摆出了一副神秘的样子,若有煞事地凑过去,低声道:“不过也奇了怪了,你说那个孟瑾……” 她们二人微偻着背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游月把耳朵都快给伸直了也没听见半个字,直到两人心满意足讨论完毕后才隐约听见钱婷逐渐恢复的声调。 “不是吧,她还真是不挑啊。” “啧啧啧,你懂什么,孟瑾这样的,看起来阴沉,实际上好骗得很。玉晗要是有意给她点甜头,就能驯成狗一样乖巧听话,不有用得很么?要我看岂止是帮她进入内院,玉晗哪天若是要她帮她杀人,那也未必不行呢。” “快别说了,平日里就够瘆人了……那她不知道玉晗进入内院的理由么?如果知道了,又怎么会放任她……只是想进入内院做丫鬟,鬼才信呢……通房丫鬟还差不多。” “玉晗那狐狸精肯定存着这样的心思,只是大少爷那样清冷的人,也绝对看不上她呀,于是她又要使尽浑身解数转而去勾引那些旁支表少爷,还真是有野心得很。” 这话题真是隐秘又刺激,虽然她们知道私下说说也便罢了,还敢深入至闲话主子们可是大不敬,被发现分分钟要完蛋的,可二人说得来劲,竟一时间不舍得停下,进而又再多提了几句。 “去年内院做酒时我曾经被带去布置会场,在杂物房里远远得见了大少爷一面,那可真是神仙下凡,看得我当即差点晕过去,世上竟有如此倾城之姿……” 赵婉一边回忆着,面上不由得露出了迷恋的神色,钱婷包括着角落里的游月听了都忍不住心里一紧,“倾城”此类的词通常不都是形容女子的么?她竟形容南宫少爷倾城之姿,该是有多好看? 钱婷急忙追问道:“大少爷的眼睛,真如同传闻中那样是蓝色的么?” “不错,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睛在日光之下,泛着水晶一样的剔透的蓝光,所以我才恍惚间真以为神仙下凡了,凡人怎么能有这样的美貌,这样的瞳色……” 赵婉又陷入了当日的记忆中,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那副画面能在她心中珍藏一辈子。 大少爷那样气质出尘的人,显得她存有半点别的心思都自惭形愧,别说是痴心妄想被他看中,哪怕是做他身边一个侍奉的丫鬟都是老天眷顾了,也难怪姑娘们挤破了头也想混进内院,这世上谁能不被他那样清冷的眼神打动呢? 第六十九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老爷是凡人,青萍夫人也是凡人,她们的心内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另一个传言。 大少爷并非老爷的亲生儿子。 只是老爷的态度却强硬得很,早早就摆出了把大少爷当作继承人对待的架势,如若大少爷并非他膝下所出,他这样要强的人又怎么会忍得? 赵婉下意识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厨房还未正式开灶,大部分人都在别屋做杂活,因此周围没有别人。 她这样想着,眼神从台上空空如也的大锅上收回,下一秒视线里就忽然出现了灶台后的一个人影。 她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整个脊背都像冰水浇了一样凉。 游月什么时候在那儿的?她们之前站着干活,竟然没看见台下坐了这么一个大活人! 钱婷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奇怪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下一刻也颤抖着捂住了嘴唇。 赵婉楞了几秒,却是忽然用力摇了摇她的手臂:“不……你再仔细看看。” 灶台下的游月怀里抱着一根半尺长的干柴,靠着几捆扎着的稻草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竟是睡着了。 灶下燃烧的木柴往外冒着黑烟,她的整张脸都被火光印得发红,鼻头微微地缩动着,嘴唇未完全闭合,从中传出一阵轻微的鼾声。 看来是睡得很香。 钱婷还心有余悸地绞着衣袖,低声喃喃道:“……没事,没事。” 她们同时惊魂未定地吁了一口气,这样的闲话要是被听见,估计真得被赶出缥缈轩了。 钱婷和赵婉又你来我往骂了几句玉晗不知检点诸如此类的话,刚才的后怕还未散尽,很快就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 耳边寂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当游月真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下去。 “妈呀!” 她吓得一骨碌从地上弹了起来。 “叫你好好生火,躲在这偷懒呢……” 越来越多的下人涌进了厨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生禽血肉和灰烟的浓烈味道,不是很好闻,但游月只是轻微皱了一下眉,于是按照吩咐乖顺地干活去了。 她在想一件事。 她在田子坊寒朔还未对她防备以前曾听过他和一个络腮胡的对话,他们当时提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词语,但她明明白白记得,他们说到了玄羽——玄鸟族的圣物,当时她还奇怪,人族势力怎么和最为避世的玄鸟一族扯上关系了?如今联系起赵婉她们说的传言,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了。 ……不是吧?南宫羽在原文中实在是相当没有存在感,若是南宫夏不主动作死她甚至很难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她碰上的都是些什么事啊,怎么奇怪的隐藏剧情挖了一堆啊! 倘若他真和玄鸟一族扯上关系,那按阵营来看绝对是她的敌对一方,她虽然只看了活到三界大战之前的剧情,但和人族联手围剿魔族的可不就是那个妖王玄翼吗! 真有这么巧的事么,老一辈的爱恨情仇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她还以为到人间亲切一些呢,哪知道入了贼窝了。 如此看来,化骨石的消息还要从长计议,打听到消息又如何,其中牵扯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复杂。游月没发现自己已经入戏太深,时时刻刻都忍不住把自己代入魔族一方了。 ———————————————————— 玉晗单手挎着一个竹篮从后门走了进来,她和姚瑶关系好,因此有什么便利都占着了,去集市上订购材料这类好事有时都能轮到。 抽空还在街上转了一圈,添置了不少女子用品,她从前用的都是便宜些的香粉,但今日却不同,几乎花了大半个月的工钱选购了店里最贵的,从京都流行开来的上品脂膏。 她自顾自笑起来,这次总该抓住机会了。 她步态袅娜地走到院子里,孟瑾在门口像是等了许久了,甫一抬头看到她,不耐的眼神终于温柔了些:“玉晗。” 玉晗的心情不错,柔声道:“等我很久了?” “没多久,就是有些……想你了。”孟瑾的情绪一向缺乏,但在玉晗面前好像完全不是这回事似的,她埋着头沉默了一会,复而鼓起勇气道,“今日你不在,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 孟瑾这人奇怪得很,第一眼见时只觉得五官平平无奇,凑在一起却莫名的一副丧气脸,个子高挑且瘦,宽大的麻衫下隐约能看到嶙峋瘦骨,如同一根毫无生气的枯枝。 可她偏偏对玉晗不同,虽然不爱说话,面对玉晗时却有了情绪,有时因为她的冷淡而恐慌,有时因为她的亲近而紧张。 玉晗和孟瑾是这样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活在三月的春光下,一个躲在阴冷的角落里,可暗处的人也是有权利向往光明的,正如同她打心里向往着她。 玉晗的秀眉轻轻一蹙,却没让对方看出,只伸手拉了拉篮子里盖着的布料:“我只是出去替张妈妈下订单,来月需要的物资比以往多了不少。” 孟瑾好似听出她下意识的不耐,慌乱解释道:“我,我不是怪你。” 玉晗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你和赵婉她们……” 她听见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头疼,近日她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还要做好绝对的准备让内院来的人青睐,孟瑾不说她倒真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些对头。 “赵婉怎么了?” “也没怎么,只是我听见她们又谈到了你,在这关键的时候恐怕会惹出祸端来。” 玉晗微微颔首:“那麻烦你帮我注意点儿。” 随后她们又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玉晗心里感到自己的确对孟瑾太不关心了,加上又有事相求,于是不由得软下了语气向她嘘寒问暖。 她这人感情算不上充沛,但说些表面上的漂亮话却是很拿手,毕竟她这样的普通姑娘为了往上爬总是要有些手段,生活所迫早就活成人精了。 不知道孟瑾听不听得出来她这关心中的敷衍,但她看起来倒是很高兴。 第七十章 麻烦 自从进入缥缈轩来,游月几乎砍柴烧水煮饭样样都学了,可以说是完美融入普通仆人的程度。但最重要的化骨石却迟迟没有消息,她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明年五月人族在蜀山会举行剑道会,她还想着在五月之前赶去那里与韩冲他们会合,也许是角色阵营的缘故,她自从穿越以来所见的剧情和原文几乎没半点重合之处,这让她下意识觉得不放心,要亲眼看着韩冲在剑道会上的表现才好。 如果按照真龙逆天传正常的发展来看,冲突矛盾应该是主要集中在男女主那儿的,可她这段时间以来遇上的全是些奇奇怪怪的炮灰的爱恨情仇,这和主线剧情有什么关系么?会不会不小心影响到主角们的剧情? 她又不是来填补剧情bug的作者化身,按道理剧情怎么发展应当是和她毫无关系的,只是她想着自己好歹看过半本书了,比起土着来说生存率应当是大大升高了,万一这外挂失灵了总是很麻烦。 先为魔族干活把恩情还了,直到蜀山剑道会就投奔韩冲去,他几个不太好对付的对手她还是记得的,还可以帮忙提点提点给他施些恩情,至少将来身份暴露以后让他不要动手才是,嗯,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现在的想法比起刚开始倒是改变了一些,既然魔族总是要挂的,最初她还想过投奔人族或是妖族,只是经过之前的相处,她对魔族人民还是有些感情,大家除了暴力一点实在都不是什么坏人,要让她为了活命倒戈相向,她也做不出这种事。 ———————————————————— 游月猜得没错,赵婉和钱婷那样憋不住心事的迟早有天会在明面上撕起来,只是这来得也太快了些。 她前脚刚踏进后院大门,就听见周围结群的姑娘们窃窃私语:“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立即联想到整个院里最能来事的室友玉晗,游月猛地抓着面前的姑娘问:“哪儿呢哪儿呢?!” 那被她抓住的姑娘忙着看戏,只把她当作一个跟着凑热闹的,头也不抬道:“走廊中间,看见没。” 游月寻思着室内的热闹你们也能看得这么起劲,可见下人们的精神生活方面着实匮乏得很。她才不像这些瑟缩着的姑娘们盯着一扇窗户背后若隐若现的上半身,能看到些什么呀。 于是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蹭一下钻进了宿舍里,从过道边上光明正大打量起这出好戏来。 她们平日里住的地方是很长一条通道,通道两侧分别有许多相同房间,出门回房都必须从此经过,玉晗和赵婉她们估计就是在路上撞上了。 这可真是倒霉,本来平日里各种摩擦就够多了,如今还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正面撞上,她颇为设身处地地替对方想想,该有多烦哪。 赵婉眼睛瞪得鼓起,活像她早上亲手处理的那条草鱼,游月又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样低俗的形容是不是有些侮辱人啊?老天作证,她可真没这个意思,只是词汇储备量不高而已。 玉晗的表情不太淡定,和她平日里胜券在握的样子全然不同,好像被抓住了把柄似的咬牙低声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赵婉冷笑一声:“怎么了?平日里傲气的玉晗哪儿去了?我以为你会大大方方承认是自己呢,毕竟从前这样的事也没少干不是吗?” 周围偶尔几个路过的虽额都假装镇定地向前走,但底下的脚步恨不得黏在原地。其实平日里玉晗和赵婉不和的事也不是秘密了,只是玉晗确实有手段,赵婉也憋着气忍下了,今儿不知道赵婉发什么疯,竟是闹得这样难看。 玉晗却好像也变了个人,没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回去,秀眉微微一动,只是吞声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有事下次再说不行么?” 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什么意外都不能出。 游月好奇地观望着她二人的动作却什么也没看出来,虽然她自诩不是个八卦的人,但每次看到这种画面都下意识挪不动腿。 ……所以这是八卦吧!!! 钱婷看来也是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恶气,恨恨道:“我们要算的账岂止这一本,之前告状的事我们只是不提,可你竟然变本加厉,甚至让孟瑾偷听我们的对话。” 这怎么又提到孟瑾了? 不止围观群众不知所云,就连玉晗也微微一愣:“孟瑾怎么了?” “现在还要装吗——不是你让她来威胁我们的?那日有关大少爷……” 玉晗一脸茫然,好像全然不懂她说的什么,但游月却一霎那懂了。 那天——赵婉和钱婷讨论南宫羽身世的对话那天,偷听的原来不止她一人。 玉晗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根据她们的表现来看大概猜到孟瑾可能握着她们的把柄了,两人恼羞成怒下不管不顾找她麻烦来了。 她忍不住懊恼又怨怪,孟瑾根本不懂她所想,叫她帮忙看着局势,竟然自作主张给她惹了这样的麻烦。 “我不知道,既然是孟瑾说的,那么你去问她好了,找我做什么?”玉晗抬起眼皮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我听说私下议论主子们是要被赶出飘渺轩的。” 这话戳中了她们二人的痛点,一来确实是她们不够谨慎才落人把柄,二来她们其实心里也摸不准孟瑾和玉晗二人到底什么意思——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的。孟瑾昨日找来她们面前威胁说她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而玉晗却好像对此毫不知情。 总之她们这样想着,假如一定不让自己好过,那死活也要拖对方下水。 游月支着胳膊看了好一会儿,其实她不太明白玉晗为什么忍气吞声,虽然和她的关系也是表面上的塑料友谊,但至少玉晗这人绝对有些手段的。 一旁观战的钱婷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想的什么——内院祭祀马上要开始了不是吗?” 玉晗闻之色变,之前冷静的表相瞬间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第七十一章 撕得妙啊 内院祭祀是什么? 说来这个还真不怪游月在打听消息方面不够努力,内院的事本来就与外院的下人无甚关系,最多就是举办大型宴会之类的需要他们的劳动力而已,但内院祭祀这样尤其低调神秘的也仅仅内院少部分人知情,更别提外院了。 更何况这次祭祀的对象可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故去多年的青萍夫人。 青萍夫人的名字在飘渺轩中就如同南宫少爷的瞳色一样是禁忌的话题,就连作天作地的大小姐也闭口不提。 老爷虽然看似笑眯眯的,但谁人不知道实际上心思深沉得很,他对于青萍夫人和南宫少爷的态度都相当微妙,这也是人们不敢胡乱猜测的原因。 南宫少爷从一出生就伴随无数风言风语,甚至不愿听从众人的建议前往天道院修炼,照理说身在人族三大势力中修为是必不可缺的,老爷却显得不甚在意,依然将他当作最看中的接班人培养。 而青萍夫人就更为神秘,据说二十年前老爷第一次带回青萍夫人,半年后青萍夫人难产,只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男孩,也就是南宫少爷,老爷在第二年就续弦,迎娶了如今的素云夫人,第三年生下大小姐。 当年老爷带回青萍夫人让所有人吓了一跳,连老夫人都大发脾气,因此好几年与老爷关系紧张,直到与老爷从小青梅竹马的素云夫人嫁入飘渺轩才得以改善。 若说老爷爱青萍夫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续弦,甚至从来不曾大张旗鼓为她祭奠,可若说不爱,老爷对南宫少爷的呵护却是个无可反驳的事实。 这么多年过去,飘渺轩的下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对于主子们的事情也了解的愈发少,若不是这次老爷忽然提出要为青萍夫人举办祭祀,有关当年的猜想只可能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因此众人听说内院祭祀下意识仍是不敢相信。 毕竟那可是老爷二十年间刻意不提的青萍夫人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甚至要以夫人的身份举办祭祀。 老爷的心思自然谁也猜不着,只能将这归于南宫少爷今年满二十岁整的原由。 玉晗打听到这消息时几乎激动得站不稳,她对于内院的事了解不少,因此深知这样的机会多么珍惜,在飘渺轩干一辈子也许就一回了。 青萍夫人身份特殊,因此和祭祀相关的人地位只尊不卑,尤其南宫少爷是几乎所有人族少女的梦中情人,若是能借此机会与他攀上关系…… 她以为这事只有她打听到了,未曾想钱婷居然不知道从哪儿也得知了。 其实仔细看看,钱婷长得不差,容貌明朗,在外院的下人中也算突出的,因此她第一眼见她时就心底暗暗将对方纳入防备了。 这是她一贯的习惯,下意识警戒那些可能对她有威胁的人,容貌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对于这点她是相当赞同的。 甚至同室那个新来的游月,一开始她也隐隐警惕着她,但相处久了后发现对方虽然容貌尚可,脑子却不算精明,不懂打扮,也不爱来事,除了缺心眼地包揽了后厨所有砍柴的活儿外,就是整日死磕那身差强人意的厨艺,没什么竞争力,实在妨碍不着她。 钱婷知道内院祭祀,倘若钱婷也存着和她相同的心思,那这事可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玉晗镇定地开口:“这是什么?”疑问的语气,好像全然是她单方面纠缠编造的一样。 钱婷早就料到对方会装傻充愣,冷笑一声:“你要装就算了,我也懒得拆穿,只提醒你一声——不要想着威胁我此类的事,若孟瑾真抖落了些什么,你玉晗一定跟着遭殃。” 玉晗没作声,钱婷面露讥诮地冷冷望着她,赵婉容易被激怒,从前在玉晗面前都是处于下风,被奚落讽刺的份儿,直到今日钱婷终于忍无可忍,刻薄地点破了她的心思。 说白了她们其实想法是相似的,她们有些心机,又美而自知,不甘于此想着向上爬其实再自然不过,只是钱婷自诩正直得多,向来看不上玉晗那些小把戏。 “我知道你和张妈妈姚姐她们亲近,惩罚对你算不了什么,但哪怕被逐出飘渺轩我也无所谓的,只是对于这般一心想着攀高枝的你来说,错失这次机会恐怕比什么都惨烈。” 玉晗秀眉一颦,双颊迅速因为恼怒而涨红起来。 钱婷竟当面这样羞辱她。 她一直认为人的本性就是将自己作为一切的优先,趋利避害是理所应当的,也没什么不敢承认,只是钱婷明明存着和她相同的想法却还要刻意点明,‘对于她来说比什么都惨烈’——这让她感觉到耻辱,难道她就比自己正直吗? 若不是因为没有自己的手段,现在占据优势的就是她了,哪里轮得到她这般惺惺作态地装高尚呢。 玉晗一向与人和善,表情管理也做得好,始终笑吟吟的,但她如今有些绷不住,勉强镇定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狰狞。 钱婷不屑地笑了。 她从前忍气吞声没有做到的,而真正当抓住对方的弱点时却做到了。 “你想怎么样?”玉晗脸上伪装的和善缓缓褪去,咬牙切齿挤出这样一句。 “……不怎么样,”钱婷道,“让孟瑾先闭嘴。” “好。” 这对她而言不是难事,孟瑾会听她的。 之前一直听着她们对话的赵婉却忽然开口:“这事还没完。” 玉晗下意识觉得不好。 “你之前在姚姐面前陷害我们的事,我如今打算追究了。” 赵婉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高高扬起了右手。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当事人玉晗和钱婷,那手臂挥落下的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空气中安静得可怕,只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啪——” 玉晗的面上迅速浮现出了一大片红印,要么说她们做下人的力气都不小,这一道连旁观的游月看着都疼,玉晗捂住脸颊瞪回去,眼神中翻滚着愤怒的火焰。 第七十二章 打起来了 “贱人!” 谁也没想到赵婉会忽然发难,皆是目瞪口呆地继续观察着事情发展动态。 钱婷虽然最初楞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很快就了解了其中缘由,于是也没有再劝说,只是静默不语。 其实这也不是赵婉一时兴起,任何事物的爆发都是有迹可循的。玉晗平日里就是个来事的主,又颇具手段,陷害装傻一套一套的,常常整得周围人哑口无言。 她们这些下人间的矛盾固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吵小闹,可天长地久的积累下来也竟成了相当大的怨气。 此前有关内院祭祀的事就是如此,玉晗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消息告与姚瑶听了,姚瑶和管事的走得近,自然早就知道这事,因着禁忌的青萍夫人的缘故很是不悦,警告她“不该过问主子们的事”。 玉晗根据姚瑶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就猜得差不多了,内院祭祀果然是有的,于是忙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佯装无意间轻轻松松把罪名全部推给赵婉她们了。 于是姚瑶在后几天对她们的刻意刁难也说得过去,她并未明着点破,只是暗着提醒她们不要做无用功。赵婉全然没发觉自己到底为什么受到了针对,但钱婷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姚瑶行为所指——有关内院祭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钱婷与玉晗的确是相似的,玉晗的野心早写在了表面上,她漂亮明艳,嘴甜讨喜,没什么不能承认;而钱婷谨慎得多,虽然不像她那般长袖善舞,但心里却谋划着同样的目的。 她也早早打听到了内院祭祀的事,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她是绝对不肯放过的。 赵婉这一下打得狠,玉晗的脸上很快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她听了这话眼神骤变:“贱人骂谁?” 赵婉放下手臂,不紧不慢道:“贱人骂你。” …… 游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两人在玩什么脑筋急转弯吗…… 什么贱人骂你你是贱人的,撕逼如此严肃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玩这样单逞口舌之快的幼稚文字游戏啊?! 大家都不是什么文雅人,没必要端着架子,要她说撕逼的精髓是自己爽才对嘛,扯她头发,抓她脸蛋! 当然游月承认自己文化水平不高,爱好还相当恶俗,尤其喜欢这些撕逼干架的刺激活动,从《真龙逆天传》就能看出来,全文充斥着她最爱的天雷狗血剧情,每当看到相关章节她就忍不住撸起袖子发出嚎叫,恨不得立刻嗷嗷冲上前加入战局。 一不小心扯远了,看来赵婉和玉晗都是正常人,并不能理解她这样低俗的趣味。 “让开。” 玉晗感受到周围传来或多或少探究和嘲笑的眼神,心里恼怒又丢脸,不欲再与她们纠缠下去。 今日她宁愿暂且忍下这口气,来日方长,算账的机会有的是,她们走着瞧。 赵婉讥诮道:“怎么,被看热闹很丢人吗?不知廉耻地到处勾引人时怎么就好意思呢?” 游月觉得赵婉指的应该是玉晗和侍卫们打情骂俏的事,赵婉可能对其中哪个颇有好感,气不过玉晗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当然她猜的不一定对,赵婉兴许指的别的也不说不定,毕竟平日里玉晗这样的事没少做,处处留情,能撩的都撩了个遍,哪里又惹着别人不爽也是可能的。 “原来在嫉妒者的眼里,别人关系好就是不知廉耻。”玉晗直直望着她翻了个白眼。 这话戳中了赵婉的痛点,她们虽然讨厌玉晗,但这厌恶中也是夹着些艳羡的,毕竟谁不希望像她一般八面玲珑,享受着人际关系带来的便利呢? 于是她更加恨恨地道:“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嫉妒和室友不伦的人么?那个孟瑾——别装傻,她对你早就不止普通友情了吧。” 游月和周围围观的人都吃了一惊,孟瑾和玉晗有什么特别关系吗?! 周围传来压低声音的讨论。 “孟瑾和玉晗难道真……” “我早说过,你还不信,她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不觉得奇怪吗……” “孟瑾对玉晗也好得太过了,这世上哪有毫无利益的关系,倘若她真没什么别的目的,那也就只有这样能解释了。” 游月听得胆战心惊,如果她理解能力没错的话,她们这是……超越了性别伦理的——禁忌之爱? 不过看玉晗一心向上的野心,不像是会半路被谁套住的样子啊…… 玉晗的脸色迅速变了:“你不要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大家都知道!” “混账——”她盛怒之下扬手往打了赵婉一耳光。 虽然玉晗平日里工于心计,但还是属于娇弱那一挂的,赵婉显然也没料她会对她动手,楞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要打回去。 玉晗很少干粗活,力气也不算大,虽然方才怒极之下打了对方,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弱势一方,尤其是旁边还有个钱婷,她是讨不着好的。 但打都打了,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总不能再轻易认输,那实在是丢死人了。再加上头脑一热,脾气也上来了,哪管的了这么多,今日她就是要打她,否则这口气憋着难受! 玉晗在空中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尖叫着僵持起来,另一只手在对方身上脸上乱抓。赵婉用力扯着玉晗的头发死死往外拉,玉晗尖利的指甲嵌着赵婉的肉,抓出无数道带着血丝的伤痕。 “啊——”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事果然不负众望地发展成了大型冲突,只是这样私人的话题,好像没谁有立场去劝阻,被误伤也就算了,万一被对方当作嘲笑记恨上了怎么办! 钱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伤害起来,虽然目前的场景相当解气,但她比起容易冲动的赵婉还是谨慎些,惦记着闹大了很难麻烦,于是不情不愿地凑近些想拉住她们。 谁知道由于对方的动作太激烈,她伸过去的手非但没有起到拉架的效果,反而还被卷入了这场混战,被不知是谁的手肘撞出一片淤青。 “装什么高尚!”玉晗用力向她扇去,钱婷下意识扭头躲却为时已晚,于是那一巴掌还是落在了她的侧脸。 双耳嗡嗡作响,钱婷一下子有些懵,好像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她明明被打的是脸,可是太阳穴迅速升温起来,烫得吓人。 游月看着她们越演越烈的架势有些慌张,虽然此事和她没有半分钱关系,好歹玉晗是她的室友,对方显然是以多欺少,也不太厚道。 要不要上去帮忙啊? 第七十三章 劝架 钱婷被玉晗扇了一巴掌,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再也没忍住怒意,冲上去和她扭打起来。 “糟了糟了……”游月看见这画面担心得不得了,玉晗这人平日里忒不厚道,要是对方真狠下心来,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完。 于是她转而向周围寻求帮助,一回头就看见几个姑娘紧张兮兮地十指相扣,抓着手在胸前抖啊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打的是她们呢。 激动归激动,也不知道要劝架呢,游月苦着脸摇了摇头,对她们急道:“快去叫管事的!” “啊——哦!”她们这才大梦方醒般反应过来,小跑着从走廊上穿到屋外去了。 屋外透过窗户暗搓搓看戏的姑娘们看见她们突然急忙忙冲出来问:“怎么了?” “说是要找管事的来劝架!” “咱们一起去,张妈妈还是姚姐?” “……张妈妈现在在哪儿?先去找姚姐问问!” 现在正赶上工作刚结束,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张妈妈不一定还在原地,她们不想白跑一趟,住在一个院的姚瑶是最保险的,虽然她名义上不是管事,但实权却是有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到姚瑶的房前,虽然刚才看热闹挺开心,但动起手来却都不敢上去劝架,她们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其他房那个游月突然上前要她们去叫人,这倒是让她们有些吃惊,游月这人她们不熟,虽然夜谈讨论相貌时偶尔有人提到她好像长得不错,不过活得比较粗糙,人也不很机灵,总之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她竟然是第一个主动跑出来拉架的,虽然都是一个院的,实际上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找管事的虽然最能起到解决的效果,但两方都会因此记恨上。 万一事后算起帐来,这个告密的肯定第一个遭殃。 路上传句话还是好做的,仔细算来她们也不算冷眼旁观,好歹本着同事情为劝架做了点贡献,到时候追究起来也不关自己的事。 显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因此跑去通告的人群一路在不断壮大,等到姚瑶的房门前时已经发展成一批数量可观的队伍了。 姚瑶正准备上床休息,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嘈杂声,她刚一愣,门板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敲了起来,发出一阵大大小小的鼓点声。 “什么事?”她的室友都因为各种原因搬了出去,因此这间屋子实际上就她一个主人。 “姚姐姚姐不好了,玉晗和赵婉钱婷她们打起来了!” ———————————————————— 游月叫完周围的人也没闲着,毫不迟疑地朝她们三人冲了过去。 她好歹是个魔族,虽然为了完美融入人类社会好久没活动筋骨,但对上这群毫无修为的凡人可不是小菜一碟吗! 连凡人撕逼都搞不定,将来怎么纵横三界啊! 这样想着着的她很快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手扇了个眼冒金星。 “谁——谁打我?!” 然而没人理她,三人正忙着互掐,一边还没忘嘴炮输出。 “贱人!” “狐狸精!” “不要脸!” 游月狼狈地用两只手肘捂着脸,从缝隙间向大声她们喊话:“别打了别打了!” 别打她啊! 玉晗的脸上还留着大片指印,发髻也被扯得松松散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到底是来帮谁的?!” ……其实她谁也不想帮,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爱好和平的魔族间谍啊! 话虽如此,玉晗都这么明显逼着她站队的了,她再说自己其实是来主持公道的也显得太假了。于是她沉痛地点了点头,以一种坚定而真挚的目光向玉晗望去。 “帮你的。” 一边说着撸袖子就是往对面再次冲了过去。 说起来她这一路也太惨了吧,在东海被侍卫们赶鸭子似的追着,来了人间又要被几个凡人抓头发扯衣服,连一场正经架也没干过! 钱婷抬脚向玉晗小腿肚踢了一脚:“浪荡,恶心!” 游月很是打抱不平地往她那又呼了过去:“你不浪荡,你虚伪!” 虚伪这词实在是刺耳得很,钱婷眼神一凛,散发着凶恶的气息。 哟呵,她堂堂凝神贵族,还能被你吓着啊! 于是游月更加凶狠地瞪了回去,一边暗搓搓收回手在身前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果然在半空用成功阻截了对方恼羞成怒下的攻击。 “她的手劲怎么这么大……”钱婷和赵婉连续好几次被她拦住后忍不住抱怨道。 废话,当她那一个月柴白砍的吗! 游月一手一个用力拉住两边的人,她倒没打得上头,还是有理智尚存的。 “你们别打了!我叫了——” 一道年轻的女声却忽然打断了她。 “放肆,你们在干什么!” 游月的心猛地一颤,她明明叫那些人去找管事的,可这声音不是张妈妈的! 玉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迅速收手往姚瑶面前钻,一边摆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姚姐为我主持公道!” 游月一哆嗦松开了手,赵婉和钱婷也慌张地往姚瑶的方向望去。 姚瑶皱眉站着,嘴角抿成一道危险的直线,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劝架的。 她被她们火急火燎地叫来,没想到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还发展得多了一个人。 真是出息得很。 游月看着姚瑶背后那群对她挤眉弄眼示意“我们去叫了人啊”的姑娘们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让她们去叫管事的,可张妈妈和姚瑶也差得太远了! 虽然游月平素装出一副没眼力见的样子,但她又不是真没眼力见,告密这种事不该做她也知道,所以特意让她们去找张妈妈。 张妈妈做事不带有私人情绪,一碗水端得平,在这种事情上反而能处理好,处罚两方都不至于有失偏颇。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在下属间有威严、口风又紧,不出什么意外鬼知道是游月喊来的! 谁知道来的偏偏是姚瑶,她仗着自己在院里有地位拉帮结派的事多得很,决断又单凭喜好厌恶,落在她手里倒真的危险了。 “叫着人来通报我,结果自己却打得挺开心的嘛。”姚瑶虽然并未直接点明,话却是对着游月说的,玉晗和赵婉她们的表情顿时一变。 第七十四章 陷害 喊姚瑶来果然没好事! 游月立刻想装傻糊弄过去也来不及了,玉晗和赵婉她们显然已经迅速了解了局势,向她投来微妙的眼光。 玉晗本来就对她态度含糊,要说不喜欢倒不至于,表面上的功夫该做还是做了,但玉晗这人精明,也时刻提防着身边的人,不要过露锋芒才是安全之道。 游月暗叫不好,这下她倒成了众所矢之的对象,再想解释也是有口说不清。 毕竟她本来一开始也不是圣母心作祟,虽然确实本着热爱和平的立场想劝劝架来着,但也没想过劝着劝着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更何况她早就考虑到叫管事的来以后玉晗她们会遭到惩罚了,什么扣工钱被罚之类的后果知道是知道,但她也没在意,反正又不是她受着! 谁遭殃都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得有些偏差,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竟然把她抽进了战局。 固然她一心想着劝架,但现在她这副一手拉一个的彪悍画面怎么看都不像洗的清干系的样子。 ……她真的是来劝架的,只是力气太大看起来反而比较像欺负人的一方了。 玉晗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和游月关系算不上多好,瞟了几眼后就在心中暗中做好了决定。 姚瑶绕着她们几个走了一圈:“违反规定闹事,破坏外院风气,要关禁闭的,都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她剜了一眼玉晗,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她和玉晗是一边的,知道玉晗想爬上去也有这个能力,她之前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反正都是力所能及的,若玉晗发达了还能沾着她的光。 玉晗向来谨慎伶俐,眼看到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却犯了浑,跟赵婉她们搅和在一起了。 “……知道。”玉晗很不甘心地低下了头,她何尝没想过若自己冲动很有可能失去进入内院的机会,但赵婉和钱婷那一番话让她的心凉了大半。 她们抓住了她的把柄,而且正因为清楚她要的是什么,所以威胁也更为可怕。 她想,钱婷很大概率不会让自己独占这个机会了,因此动手的时候存了些绝望的恶意,既然她不肯让她如愿,那大家统共都别好过好了。 如果钱婷打定主意要用孟瑾威胁她放弃这一次,那她也要让她进不了内院。 谁知道后来又冒冒失失闯进来个游月,这倒她全然没想到的,意外的发展。 第一次见游月时玉晗只是照例高度防范着,游月虽然不是人族传统审美推崇的典雅病美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不大的缘故,胜在娇俏生动,流露出一种少女的天然姿态,因此倒也讨人喜欢。 然而后来她那些笨拙的动作和缺心眼的言谈让她逐渐放松了警惕,照理说一个美貌的花瓶都应当是有竞争力的,但这位好像逐渐连当花瓶的资格都失去了,在掌厨大叔的调教下愈发粗糙,每日除了鼓捣铁锅就是柴火,简直和灶台融为一体。 话虽如此,但游月在生活工作上小错不断,大的毛病却一处也没犯过,即使想要刻意刁难也抓不着她的把柄,因此姚瑶虽然从第一次见时就看不怎么顺眼,也只能暗里为难。 是好运么? 玉晗有时候也忍不住生疑,但很快又释然了。 虽然她不敢打包票摸清所有人的心思,但游月的确是没有存着和自己争什么的意思的。因此无论是小心算计还是误打误撞,都不再有探究下去的意义了。 事实的确如此,游月好似完全对人际关系毫不在意似的,既不热衷于拉拢身边的人,也不在意是否被大姐头有意为难,这样一个几乎无欲无求的性子某种程度上确实让人恼火。 玉晗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姚瑶第一眼看她就不喜欢,人活在世上总是有欲望牵绊的,然而清心寡欲的神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很早以前就几乎灭绝了的传闻中曾经有提到鬼族这样生疏奇怪的字眼,但神却是不存在的,从来都只活在人们幻想的描述中。 既然没有神这种东西,摆出这样一副漠然万物的样子又是做什么呢?把自己当作在一群凡夫俗子间遗世独立的神灵了吗? 真是滑稽,好像自己早就掌握住命运,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着他人的艰难一样。 大家都竭尽全力在命运中浮沉,无比认真地挣扎着活下去,而为什么会有人好似用不着在意一切,只需要悠闲地等待着明日的来临? 莫非她觉得自己这个故事中的主角,因此随意践踏忽视他人的存在吗?这样未免也衬得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太可怜了。 太不公平了,太不甘心了。 ———————————————————— 钱婷听到“禁闭”一词时心脏倏的突突一跳,是啊,怎么会这样……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起逐渐发展得不受控制了? 在此之前明明是她占有优势,既可以拉下玉晗,又不会影响自己,可从赵婉那个耳光起,她们这些只喜好背地里整小动作的人居然闹到了明面上,恨不得扯烂抓花对方虚假的面孔。 看来她们都憋屈太久了,一旦给了一个痛快的裂缝,就再也没能抑制住自己躁动的情绪。 关禁闭…… 只是无论玉晗有没有吃苦头,被关禁闭的也不该是她! “来,你们谁先来交代一下事情经过?”姚瑶抱着手臂挑眉道,“现在该是反省和治罪的时候了。” “我——姚姐,不是我动的手……” 玉晗几乎急得掉眼泪,她是典型的娇弱型美人,平日里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因此流泪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连游月看了这我见犹怜的样子都忍不住感慨,虽然装可怜她也会,像上次东海龙宫闹事那次,但和玉晗比起来自己那点可怜的演技真是寒酸得很…… 她还没感慨完呢,这位我见犹怜的美人下一句话就让她如遭雷劈。 “冤枉啊……是游月先动的手,我明明是来劝架,谁知道被误会成挑事了……” 第七十五章 互相作证 她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呢! 明明是自己好心来劝架,反而被她倒打一耙?! 要不是考虑到姚瑶看自己不顺眼,在她面前轻举妄动极有可能穿小鞋,游月这暴脾气几乎就要抄家伙冲上去向她讨个说法了。 她知道姚瑶不喜欢自己,自己甚至在当前的局面下是最没人权的那个,连发言顺序都要按照好感度从高到低来。 尤其是对方盛怒失去理智的时候,更不能急躁,即使她有天大的冤屈,那也得等姚瑶最亲近的乖巧好姑娘玉晗结束她的表演——人都难免有偏爱,坏就坏在玉晗的顺位就是比她优先。 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样子,关键时刻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反手给自己的恩人扣上口锅,这姑娘还有两幅面孔的?真行! 赵婉和钱婷也吓了一跳,纵然她们想过无数种玉晗会怎么编排她们的说法,也万万没料到她竟然将矛头直指游月——这位好像和当前局势毫无关系的大妹子。 “你说什么呢……”钱婷没摸清玉晗的招数只是静观其变,赵婉却窝不住心事,“明明——”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玉晗给直接打断了:“大家也都知道吧,主动惹事可是要关禁闭的,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什么也做不了,我还有别的计划呢……”她一边说着眼神冷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钱婷,好像在做无声的询问。 钱婷忍不住皱眉,玉晗的意思是让她们为她作证,好将罪过全部推到游月头上,以换得自己的平安吗? 先不说游月本身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她甚至只是看不惯玉晗被欺负出于好心帮忙,玉晗怎么能这样做? 姚瑶听了先是一愣,复而好笑道:“你说的什么?感情是游月惹的事?” “是的,我刚赶来这,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不过游月平日里做事就有些糙手糙脚,我想是大概不小心惹了别人生气罢。” 游月深呼吸第十八次了,两侧脸颊因为充满吸的空气而鼓了起来。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可以,我能行。 其实原本姚瑶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谁吵架谁受罚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经过玉晗这样一说,她顿时觉得事情变得好玩了起来。 用不着她乱行使权利,玉晗自己也能找到降落的台阶,更何况在玉晗的证词里,该受罚的成了那个横在她眼里硌着难受的钉子户游月了,她倒是很期待让她吃点苦头。 “哦?玉晗说是游月惹的事,其他人也是这样看到的吗?” 姚瑶询问除她们四人以外的人,周围却一片鸦雀无声。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可是在当前的场面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完全是大逆转啊,不明真相的群众一头雾水,觉得这个问题极有可能成为继告密以后第二个让人困扰的问题,因此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钱婷紧紧抿着嘴没说话,于是玉晗又提醒她道:“当然游月本意也不坏,游月是个很老实的人呀,只是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的,她出的意外还少吗?比如上次争着给内院侍卫们准备饭菜,结果反而害得他们没力气工作……毛毛糙糙、不让人省心,说的可不就是她吗,这样的性子您想想,打个比方,人家都说想进内院工作,可对她来说进了内院才是天大的灾难呀!” 要说这段隐晦而直白的话玉晗也是十分努力,说得天花乱坠,好不容易把这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扯到内院上来。 钱婷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仍然没下决定,她一向不耻玉晗为了自身利益利用甚至伤害他人,可这次竟然被要求和她一起陷害无辜的人。 游月道:“你血口喷人!我——” 赵婉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没错,我证明。的确是游月先来我们面前挑衅,我一时气不过才与她动起手来,请姚姐责罚。” 钱婷一愣,玉晗这番话多次提到“内院”,意有所指,明明是向她扔了饵,可是上钩的却成了赵婉,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赵婉方才冲动扇了玉晗耳光以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先动手的是她,而且姚瑶偏袒玉晗,若真要追究起来,罪过最大的应当是她啊! 可玉晗却像是打算把罪名推到游月头上,还要向她们征求证明。 既然如此,她帮玉晗证明一下也不是不行,还可以顺便把这个最先挑事的锅扣给游月,想着反正玉晗有求于她们,额外让她帮个忙也是合情合理,她不信玉晗不答应。 玉晗果然点头赞同:“我想也是,游月平时确实挺能来事的。” 最能来事的可不就是你本人吗?! 游月气得牙痒痒。 “莫名其妙被一顿侮辱任谁也不好过,尤其是她先扇了我一耳光,我才……”要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玉晗做这么久死对头,赵婉也不全然是表面上只会龇牙瞪眼的傻白甜,卖起惨来一套一套的,“罢了,错了就是错了,请姚姐责罚。” 她这语气相当真挚,好像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姚瑶虽然因为玉晗的缘故不太喜欢赵婉她们,但如今赵婉此时正态度诚恳地认错,还莫名其妙和玉晗一唱一和地交流起来了,尤其是经过对比之后,看起来实在顺眼多了。 一旁和赵婉形成鲜明对比的反面教材游月梗着脖子毫无愧色地大声嚎道:“不是我!我真是来劝架的好单纯好善良一人儿!” 先见过了赵婉态度良好的正面范本,游月这个对比鲜明的反面例子真是显得相当欠揍。 “那你怎么解释赵婉的证词?难道赵婉冤枉你对她有好处吗?” 游月理直气壮:“当然有好处!她想让玉晗帮她做证词证明不是她先动的手,起码也能减轻点罪过啊!” “强词夺理!”姚瑶难掩厌恶之色,她就是痛恨游月这一副好似洞察一切的表情。 “那钱婷你说,钱婷的证词总是公平的了,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歪理。” “我——”钱婷刚张嘴,玉晗佯装无意道:“游月这样放肆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内院,可我恰好相反,若能进到内院为飘渺轩尽心力,哪怕是祭祀之类的活动临时缺人把我拉去填补空缺,那我也心满意足了。” “……” 钱婷沉默了片刻,复而重新开口:“是游月先动的手。” 第七十六章 惩罚 玉晗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了。 周围人听了更为惊讶,眼看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承认了这个伪造的说法,她们这些单纯围观的群众也不好意思出声否认,只是依然纳闷她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姚瑶冷笑一声望向游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游月心里还抱着小小的期待是不是有人能帮她伸张正义,期待的眼神转了一遭却什么也没得到。 “……” 熟悉的操作,大家纷纷流露出尴尬而无奈的表情。 也是,玉晗在院里混得开,姚瑶又是明显的偏向她一方,亲疏有别,这时候反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她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你说是就是吧。” 钱婷自从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一直深深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衣领内,她从前看不起玉晗,可如今却和她做了相同的事。 或许玉晗说的是对的,她果然没那么高尚,面对自身利益受损时下意识还是宁可伤害他人,她没什么资格指责她。 她心里愤怒,却不全然是对于玉晗,含有愧疚,却也不是关于游月。 倘若今天在她面前激怒她的不是玉晗,而是另一个什么人的话,结局也应当不会改变多少,不是玉晗激起了她内心的狭隘,而是她原本就存有这样自私的一面;如果背黑锅的人不是恰好和姚瑶关系不佳的游月的话,她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她其实一直不想承认的,可是又被迫承认的事实。她对这样的事实愤怒,却又倒霉地无能为力。 她将这种情绪归纳为小人物的无力,无法改变什么事情,却只有对着自己和他人撒火泄气。 她浑浑噩噩地听着耳边姚瑶和玉晗的对话,感到她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且断断续续,这些破碎的词语和音调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粗暴地搅成一团浆糊,让她头疼欲裂。 人群逐渐散去了,外界的嘈杂声终于慢慢进入她的大脑被识别成文字,赵婉看她情况不太对劲,伸手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怎么了?你还好吧。”她小声询问。 钱婷晃了一会神,瞳孔中倒映着赵婉清晰的脸,复而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咱们走吧,姚姐也说了,这事我们责任不大,最多回去被扣点工钱,总归是没事了。” “嗯……”钱婷这才发现经过之前好长一段时间的出神后,周围忽然只剩下她们几人了。赵婉拉着她的手臂转身欲离开,玉晗和游月她们在背后不远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脚步顿了顿,不知道是否该向游月道个歉,赵婉感到她的迟疑,回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 她们两人沉默地走回房,一路上都情绪不高,待到门边时赵婉忽然出声道:“你方才在想要不要去找游月吗?” “嗯。” “算了吧……现在不是好的时机。” 也是,前一秒还做出了这种无耻的事情,怎么能下一秒向她请求谅解呢? 游月一定恨死她们了,但即便如此,面对这件事的发生她们也无法后悔。 的确无法后悔。 “真没想到啊,玉晗竟然对朋友都能这样……”赵婉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挤兑玉晗,钱婷听了却是自嘲一笑:“是啊,真没想到。” ———————————————————— 游月被当着众人的面训了半天,由一开始的又恼又气也逐渐冷静下来,最后甚至能腆着脸对玉晗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姚瑶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通,还补充了一些类似扣多久工钱、关禁闭之类的款项,游月只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反正她也在人间待不了多久,指不定哪天就从飘渺轩直接返程了,扣多久的工资对她也不痛不痒。 姚瑶留下一句“我回去通报张妈妈,后续还要等她来定”就转身走了,不过游月觉得她回去的路上虽然表情臭着,但心里应当挺开心。 刚才挨骂都还没这么气呢,一回头看见玉晗的脸她真是拳头都要捏碎了。 玉晗嘴一瘪,几滴清泪就从眼角滑了出来:“对不起……” “我太害怕了,赵婉的那个耳光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后来的事情也都是迷迷糊糊发生的,现在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可能是病了……” 透明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脸颊滴落,她哭得鼻头通红,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向游月解释。 “……” 游月深深望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玉晗看她不肯原谅她,一张口眼泪又流下来了:“你恼我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恼我了,如果有弥补你的方法,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那你去向姚姐说出真相。” 游月感觉到身边人的身子明显一僵。 “可,可姚姐都已经那样说了,还有赵婉和钱婷她们……我对不起你,若有什么惩罚我都愿意补偿,被扣的工钱可以向我这里拿,还有其他的……我会向张妈妈求情的!” 游月心里憋屈得很,但表面上却还要装作淡定:“没事,我开玩笑的——禁闭又是什么意思?” 玉晗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回复:“我们这的禁闭一般是管事的为了惩罚不听话的下人,把他关进柴房饿几天……但你那边我会去向张妈妈求情的,游月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遭罪!” 游月听了只是笑笑:“还有呢?” “还有什么?” “禁闭还有别的什么限制吗?” “……还有一段时间不能离开外院,也不能参加其他的活动。” “噢——”她当下了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很好,既然算计到她头上,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她们处心积虑的这个劳什子内院祭祀,一个都别想去。 第七十七章 不仁不义 张春花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玉晗钱婷她们平日里都是温顺能干的姑娘,在她看来很有希望,她对游月也印象不错,记得初次见她时言语虽然粗鄙了些,但好歹也是个能吃苦的。 因此她们闹出的事让她十分恨铁不成钢,她未对底下的下人提过内院祭祀的事,但心知到那时应该有几个姑娘会被选去帮工,至于能不能成功进入内院全要看自个儿造化。 游月被痛骂了一通,又搁柴房里关了三天,期间不乏玉晗假惺惺的门外关切,担心就担心,你倒是送点吃的啊! 眼冒金星的游月好几次以为自己要饿死了,又强撑着拧了拧大腿肉清醒过来,还好她继承到战斗种族的优良体质,最后终于凭借自己坚强的意志与不屈的精神取得了最终胜利。 晕厥的她被人扛出了柴房,张妈妈和姚瑶她们正站在后院里等着接着训她。 好家伙,她用最后的力气翻了个白眼。 “缥缈轩的规矩你是第一天听吗?弄成这样只能怪自己当初太任意妄为。” 张妈妈看她确实气若游丝,和当初那个虎不拉几的样子相差甚远,还是没狠下心对她说太重的话。 “我……知错……了……” 这下她倒真的没怎么用演技,一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惨兮兮的声音是她么? 看来病美人也不难做嘛,饿一顿就行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现在……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你好自为之,下不为例了。” 玉晗看来确实是向张妈妈求过情,张妈妈并未提及太多体罚之类的,但责令她一个月内不许出外院的大门,一般下人都喜欢在工作空闲时上街采买,反正她对此类活动兴致也不高,倒不是很影响。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禁令是否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内院选拔。 有这道禁令在身,恐怕连海选的资格都直接没了,这也是玉晗钱婷她们宁愿诬陷自己的缘由。 更何况早就有玉晗此类的关系户在管事的耳边吹气儿,真早走正经流程估计也轮不到自己,她拿什么跟人家竞争,第三十八套广播体操? 苦思冥想半天的游月终于决定割舍掉她那所剩不多的良心,你不仁我不义,虽然她这颗狗尾巴草在一众娇花中想要出类拔萃比较为难,但把她们都拔了效果不也差不多嘛。 ———————————————————— 出了小黑屋的游月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和玉晗交流,估计她也知道就算游月再心大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相处了,反正玉晗和她本来就不算特别亲近,和她交恶也影响不了多少,于是寝室关系就这样继续不尴不尬的下去。 林善好几次想问问到底怎么了,毕竟当时的具体情况只有在场的那些人看到了,而她们又显然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因此大家也不知道玉晗陷害游月的事。 林善只是察觉到游月和玉晗之间明显的不对劲,但最终看着两人若无其事的脸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 游月倒不是刻意疏远她们,只是忽然忙了起来。 这件事好像成了一个警铃,突然提醒了她这儿真的待不久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外院她是不能再久留了,或许她也应该抓住这个内院祭祀的机会,说不定能混进内院打杂,一边探查到什么呢。 她有意地和周围同事亲近起来,她本来就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之前只是懒得处理人际关系,若是真想经营好也是不难的。 这一打听再加上之前偷听到的消息,她连蒙带猜算是推断出这次祭祀和南宫羽有直接关系。 南宫羽啊…… 她搓了搓手,这位真龙逆天传第一美男子让她很是期待,只是联想到他那位倒霉妹子又有些胆怯。 虽然姑娘们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知道那是不是装出来的,好歹也是缥缈轩未来的主人,总不可能是真的傻白甜。 说到傻白甜她怎么脑内自动就浮现出一张脸了呢…… 言归正传,据说南宫羽没有修为,她对此好奇得很,如果真如传言中所说,那对游月而言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南宫誉那个老狐狸她是有多远躲多远,而南宫羽又没有修为,一来看不出她的魔族身份,二来真出事了也好对付,从他下手真是再自然不过。 ———————————————————— 今日的后厨格外热闹,油锅和刀剁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透过蒸笼里冒腾腾氤氲的热气是姑娘们明亮的笑脸,她们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闲聊着张妈妈早晨说的那件事。 明日内院会来人检查,说不定会有伶俐的被选去帮工。 尤其这次帮工的内容可不一样,至于到底哪儿不一样,张妈妈也不便细说,只是提到和以往的都不一样,要大家重视些。 能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进去后就能留在内院不成? 虽然大家都打着趣儿,但心里暗自对这件事也关心了起来。即便如此她们也大概清楚,其中的人选应该也不可能真轮到她们,只会出自几人而已。 正巧玉晗路过,听见有人讨论“祭祀”时回头望了一眼。下人一般是禁止过分打扮的,但管事的对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梳了精巧的流云发髻,耳垂上点着两颗圆润的珍珠耳钉,略微点了朱唇,看起来很是出众。 她眼尾有一丝妩媚的柔情,像是胜券在握的自信似的,连带着看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带了些优越的眼神,仿佛过了几天就要再也不见了。 游月只是低着头,她指尖一捻,在掌勺大叔看不见的地方,一串火花就从中猛地窜出落在柴火上,很快将干燥的木头点燃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要做这事其实一开始她是不愿意的,毕竟她可是个即使生活伤害了她,她仍要报之以歌的善良女孩儿,虽然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她说这话时脸有点儿红。 但玉晗她们做的那事委实太不厚道了,连带着围观群众也无一人帮她伸张正义,就这么白白的看着她连公平竞争的资格都没了。 既然如此也别怪她不仁不义了,她是从地狱中回来的心狠手辣的魔鬼! 第七十八章 众人皆醉 她略微低下头,侧过身子将手伸入衣领掏出了包用油纸包好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深情地望了它一会儿。 这东西倒费了她一番功夫,自从她被下了禁令,连续好几天暗中调查后才选中了没有守卫的一个夜晚翻了出去。 据那个店家说这已经是当今能买到最狠辣的泻药了,服之一泻千里,令人销魂,实在是行走江湖杀人越货不可不备之秘宝。 当然任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呢,她对于卖方的口径一向是不太信的,于是当场给对方演示了一个徒手劈木板,直接把人家大厅里接待客人用的柜台给砸烂了。 那张可怜的柜台连带着双手撑在上边的店家一下子向下凹了一大块。 “把你们这最好的泻药拿出来。” 目睹这一切后的卖家瑟瑟发着抖举起了双手:“女侠,我们是良心商家,不卖假货的。” 她怒目圆睁:“少废话!敢糊弄我的话你就完蛋了!” 店家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转身从身后的一堆木格中翻出了一包粉末:“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 果然还是威胁一下最有用,不发飙你当我是普通的小贼了。游月美滋滋地捧着它刚要走,忽然被店家出声叫住:“请留步!” “怎么?”眼神充满了疑惑。 “女侠把柜台也赔了吧。” 由于原本平坦的桌面被她砸出一个深坑,店家无法继续进行他惯常撑着两只胳膊肘的动作,迷茫的小手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挥舞着。 “……” 钱财乃身外之物,游月这样告诉自己,等将来纵横三界了呼风唤雨,这点小钱实在是不算什么。 于是她颇为豪爽地掏出怀里最后一点银子道:“不用找了。” 从此以后她也是穷得响叮当的一号人物了。 只是穷光蛋不是这么好做的,她万万没有预料到不久以后她竟然能为了一点小钱出卖自己的良知灵魂,这是她真正走入社会后才领悟到的。 ———————————————————— 掌厨大叔惯例又跑了一趟茅房,虽然他每次都假装无事发生地在裤腿上擦着手回来,一边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哇,刚刚在门口居然跌倒了。” …… 谁天天在厨房门口跌倒啊,当她是傻瓜吗?! 于是当他前脚刚走,游月后脚就警惕地四处观望一圈,确认没人在注意这里后大手一挥,将那一整包白色粉末给全部洒了进去。 虽然她威胁过店家后拿到的应该是最猛的泻药来着,但是她仍然不是很放心,因此专门准备了几倍的量,她这人就是这样谨慎靠谱。 这一包下去纷纷扬扬,跟堆了座小雪山似的,游月生怕别人发现,赶紧举起锅铲往中间插进去搅了几下,企图让它快些溶化。 等到掌厨大叔回来时她正假装认真切菜,一边紧张地用余光偷偷瞟着他的反应。这位大叔虽然平日里相当随意,但是对于食物这方面有着强得可怕的洞察力。 他低下头随手翻炒了几下皱起了眉:“这是什么?” 两块黏黏糊糊的红烧肉中间夹着鲜明的白色粉末可不就是刚刚出自她手的吗,看它们还亲切得很。 啊,她没搅均匀…… 游月手指一顿,差点儿没被菜刀切到,但表情却还是装得若无其事,微微扬起下巴道:“哦,刚刚头上有一块墙壁掉下来了。” …… “不过也不影响嘛,若我不说也没这么多事,您就当作我没告诉过您吧。” ———————————————————— 下午内院就要来人了,因此中午这顿吃得格外愉悦。 她们下人供选择的菜色少,一般的荤菜也都是剩下的鸡鸭之类的,女孩子们嫌油腻很少动筷,但今日却不一样,掌勺大叔特意烧了一大锅肉,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为了下午的内院选拔准备的,总之大家都很高兴,有说有笑地摄入能量。 游月看大家用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若这泻药真有用,半个时辰不到估计就能全倒下了,到时候能用一个正常的精神面貌迎接内院管事的就她一个了,那可真是美滋滋啊美滋滋。 “游月。” 有人叫她。 “唉?”她迷茫地扭头,林善正奇怪地望着她。 “你不吃吗?”林善用筷子指了指盘中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经过白糖融化的浇头裹上了一层灿黄的外衣,充满诱人的色泽。 连不太吃肉的玉晗都忍不住尝了几口:“掌勺大叔今天怎么想到做这个?” “我……”游月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道,“我不吃肉……” “你之前不是啃鸡腿挺香的吗?” “就是因为以前对万物毫无慈悲之心,这些日子才会频繁的做噩梦罢……”游月痛苦地抱住头,作忧郁状。 “梦里常常有缺胳膊少腿的鸡鸭追着我跑,还一直问我:‘看见我的腿了吗……’” 越说越觉得有往恐怖故事发展的趋势,游月赶紧调转话锋:“所以从此以后我要为从前的孽债赎罪,信女愿吃斋拜佛……” “原来如此。”林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没再追问。 掌勺大叔这顿红烧肉倒是烧得正是时候,他大概也知道她们为下午的选拔费了不少心,特意犒劳一番。 只可惜居然被游月这个不怀好意的利用了,这样想着她还有些过意不去。 “啊——” “怎么了?啊……” 忽然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句,随即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我的肚子……” “我也……” 这么快就见效了,看来那个店家倒确实是良心商家。游月有些心虚,举起右手挡住半边脸神色如常地吃饭。 林善表情古怪地捂住肚子:“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然而此时茅房已经被先下手一步的人给占领了,想排着队拿着解手的号码牌起码要等个半天。 内院的人可用不着了解这些下人的苦衷,不少人都意识到这点,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尤其是玉晗她们,虽然努力想镇定下去,眼神中却流露出不甘的恨色。 众人皆醉中独醒的游月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下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拉仇恨。 管事的怎么还不来? 第七十九章 就是你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张妈妈的声音。 “都齐了吧?” 众人听了纷纷表情古怪地转身。齐是齐了,只是…… “内院来人了,在后院等着呢,赶紧跟我出去集合。” 张妈妈半个身子靠在门边上,一边焦躁地向外张望着。 “快点儿,别让人家久等了。” “张妈妈……”寂静了许久,终于有人颇为为难地开口,“我们好像吃坏东西了,现在实在没力气走路。” 张春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现在出问题吗?”心想着内院祭祀虽然是大事,和下人们却没什么关系,她们可能不知道它的重要性,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是的。”钱婷捂住肚子靠在墙角,虚弱地回道。 虽然仍想追问原因,但人都在门口了,时间紧迫,由不得再拖延。 “你们先出来集合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内院的人来看看能不能选中几个合眼缘的跟去添人手帮个忙,待遇自然不会差,若没有看的中的也就算了。” 于是大家强撑着从座位上爬了起来,步伐艰难地跟着张妈妈挪到了后院,几十个人围成一团,但神情却一个比一个痛苦。 她们面前站着张妈妈和一个陌生中年女人,虽然年龄相仿,张妈妈因为监工穿的都是耐脏的深色衣服,可对方却穿着颜色艳丽的绸缎,外面批着一条狐裘,抖落了一身高级的光泽,一看就和外院的气氛格格不入。 游月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张望,她个子不高,好在大家都因为身体原因痛苦地佝偻着背,她倒没怎么费劲就看清了前边的状况。 张妈妈身边的妇人打扮得相当精致,表情冷淡,站着半天一直没出声,只用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断来回打量着她们。 这就是内院的气派吗?和她们这些做粗活的差得也忒远了些。 她们整天在尘土灰烟中进进出出,可对方只一眼就看得出没怎么劳苦,五指纤纤,好似全然不沾阳春水似的。 玉晗紧紧咬着下唇,嘴唇泛着苍白的颜色,虽然天气还冷着,却有难忍的汗珠从额角沁出。 孟瑾虽然表情也不太好,但更为担忧地望着她:“你还好吧?” 玉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好在她平时里为了保持身材就不太进荤,方才也没吃几口,因此比其他人的程度稍微轻些,尚能勉强支撑。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婉和钱婷,她们都有气无力,几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还好,她这样想着,就算是这样的条件下,仍然没有能威胁到她的对手。 其他平日里没什么眼色,咋咋呼呼只会做工的人她甚至没放在过心上,那样的人绝不可能被选入内院的。 林善小声道:“游月你没事么?” 游月摇了摇头:“好奇怪呢。” “那可真是幸运。” 玉晗听了她们的对话回头望了一眼,她的室友林善果然也中招了,但游月今天好像心不在焉的,没怎么动筷子,看起来精神得很。 她的视线在游月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从对方仿佛花瓣一样娇艳的双唇上滑落。 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游月那样只有力气大的缺心眼小姑娘,整天就是傻愣愣地被使唤去干别人都不愿意的累活,拎着把斧头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像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她会成为不确定因素吗? “玉晗?”游月不知何时发现了自己的视线,疑惑地和她对视着。 她表情茫然,墨黑的瞳仁里盛着水样的光泽,说不定连如今聚在这儿做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玉晗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看来她真是疑心病太重了。 ———————————————————— 张春花虽然在外院干得风生水起,但面对内院的管事时还是不由自主低了一头,大家同为管事,但管的内容却是不一样的,她只能管这些做工的下人,而对方却在内院接触过各类修真者,因此还是有别。 正如对方现在化着精致的妆容,在她面前俨然是主子的样子。 “郑管事,外院的姑娘们几乎都聚在这里了,您看怎么样?” 被她称作郑管事的妇人微微皱眉道:“不怎么样。” 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眼神四处乱瞟,体态也糟糕得很,弯腰驼背,好像吃坏了东西似的。 内院可不比外院只要能干就行了,内院可是缥缈轩的中心,连最下等的丫鬟都要有小姐的派头才行。 她扫了一圈皆是如此,人族三大势力中断然不可能出现这样不成体统的下人。 玉晗向张妈妈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她早就和张妈妈暗里提过多次,张妈妈喜欢她,在这样的场合也应该愿意助力一二。 她现在状态算不上好,若不主动提起她说不定对方甚至难以注意到,这毕竟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终于,张妈妈主动推荐道:“郑管事,我们这有几个姑娘倒是不错的。” “玉晗——今日身体不太舒服,但人伶俐漂亮,也有气质,应当是我们院里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往玉晗那边望去,虽然听见张妈妈这样公然为她说好话有些不满,但她说玉晗倒也没错,只是小声议论着。 霎时间玉晗感受到无数道视线传来,满不在乎地抬起了头,摆出自己最大方的神态。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只要那位内院来的管事满意就够了。 张春花毕竟要一直管着手下这些人的,推荐了玉晗一个又怕惹得其他人不平,于是又额外补充道:“还有钱婷——性格温婉,都是难得的美人呢。” 玉晗听了先是身体一僵,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就算再推荐了其他人上去,显眼的也只有她而已。 郑管事顺着张妈妈指的方向望去,像是经过了好一番对比,玉晗感到对方多看了自己这边好几眼当下了然,心知结果应当就差不多了。 果然,郑管事沉吟了一会儿后出声:“那就这个玉晗吧。” 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玉晗刚要微笑,却听见对方再次开口道:“还有那个。” 她伸出手指向玉晗面前那条留出的缝隙,好像老天开的玩笑似的,戏剧性的一幕。 玉晗惊愕地回头,看见背后的人更是吓了一跳。 游月的表情,好像和她从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不,应该说是换了个人似的。 从前的她唯唯诺诺,扔在人群里就看不见了,可面前的她不知为何散发出一种名为高傲的气质,实在是让人很难忽视。 就算是此刻这个场景,她也没露出半点惧色,只是简单颦眉,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 得到的答复也相当简洁:“就是你了。” 第八十章 新的角色 “您真的看中了她?”张妈妈和郑管事面对着面前的两人看了许久,似是仍不敢相信。 玉晗也就算了,怎么会选中她? 虽然她对游月印象不错,但能吃苦和是否进入内院毕竟是不一样的,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进去了指不定被嫌弃成什么样呢。 在穷奢极侈的飘渺轩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内院的丫鬟可劲的作,越作的反而地位越高。尤其是主子们带出去时,个个都趾高气扬,实在是长脸得很。 这话也不是白来的,飘渺轩主人南宫誉本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主,行事作风高调无比,恨不得昭告三界自己不是什么仁人义士,连带着飘渺轩的整个基调都怪里怪气了。 郑管家不满地挑了挑眉,似乎对对方的质疑相当不爽,只淡淡回了一句:“她看起来挺合适。” 开什么玩笑,张妈妈和一旁乖巧低着头的玉晗同时这样想着。 游月拿什么得到那些一个比一个傲的主子们的青睐?! 不由自主就成为这场上的焦点的主人公只是挺直了脊背静立在原地,听见她们提到自己后抬起眼皮投来一眼,好像不情不愿似的,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玉晗和从未见过这样的游月,相处这样一段日子里,无论是过分沉重的苦力还是意外的非难,她向来都是唯唯诺诺的,连被陷害了都不敢出一言报复回去。可自从内院来了人后,她的眉眼间却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脸仍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全然改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玉晗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郑管事反而轻笑一声:“不是很好吗?看起来多来劲,叫游月是吧……有点儿飘渺轩的意思。” 被她点名的少女终于正式转过身子正对上这些探究的眼神:“看什么?” 冰冷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显得高傲又不屑。 她那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沉静得过分,墨黑的瞳仁不躲不闪直视过去,带来一种仿佛置身深海的压迫感。 “什,什么?”玉晗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不自觉重复道。 不只是眼睛,好像耳朵也出现了幻觉,否则游月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张春花惊愕得呼吸都慢了下来,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眼前的人和第一次见时那个北上求生活的草莽姑娘绝不是同一个人。 她毫无表情地动了动唇,还是同样陌生的声调。 “我说,你们看什么——没看过美女么?总盯着我做什么。” 除了那个怪里怪气的郑管事依然兴致勃勃地抱臂笑着,玉晗和张春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确信自己不认识如今的游月了,这人是谁,难不成中邪了? 演技得到高度肯定的女主角游月本人心中却并不淡定,其实她也摸不着他们飘渺轩内院到底好哪一口,只是和其中最为代表性的南宫父女相处过一段时间罢了。 南宫夏那个小神经病就不提,南宫誉大叔却是能摸清一些门道,他不喜欢那些无聊的应酬,对于她之前和花若的有意冒犯倒是挺开心。 看来他们喜欢作的,非要那种全三界人都眼巴巴套近乎的同时偏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这不是贱得慌吗。 虽然打扮得不怎么样,但她长得也还行,总不至于倒胃口,于是试着验证自己的猜想——当那位郑管家和张妈妈说着话时特意调整了观察正佳的角度,屏息运气,说时迟那时快,在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那刻迅速对着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仿佛是为对方专程准备地似的,写满了劳动人民对资本主义剥削者的不屑与痛恨,为了赶紧让感情到位,她甚至近乎自虐地回忆起那位杀千刀的龙族太子来。 确认信息已发送,随即她赶紧低下了头,眼神不断在地面游移着,果然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对方探究的视线。 周围的姑娘们都心心念念结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而游月的脑袋死活就是不肯抬起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鞋尖一个劲猛看。 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愈发胶着,她没猜错,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个肆意妄为的主人以身作则,他们缥缈轩的人果然有些贱得慌。 对方说着“就是你了”,游月暗自窃喜,却仍然无声地用眼神回应着: “我不怎么乐意啊。” ———————————————————— “看什么?” 郑管事饶有兴致地笑了。 “没看过美女啊。” 郑管事的眼神忽然亮了亮。 “我有允许你们对我这样无理吗!” 郑管事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来。 他们那位自从去了天道院后便铁了心放飞自我不肯给回半点音讯的大小姐。 提到南宫夏倒是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她那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恶劣性子,比如她手下那一堆多看一眼几乎就要冲上来教训人的丫鬟,简直深得她的精髓。 若不是天道院的规矩禁止世家少爷小姐随身带仆人进入,恐怕南宫夏能携着她那一群暴躁丫鬟把学院生活闹个鸡飞狗跳。 说起来自从大小姐走后,那群原本跟着她的丫鬟倒很是寂寞,日光之下又没有新鲜事,因此整日死气沉沉的,若是能扔块石子进去激起一点儿涟漪也好啊…… 再想想大小姐一走,整个内院的气氛都跟着低沉下来,南宫少爷平素不爱与外界接触,这一来就更为孤单,本来在这家里也待不了多久了,这可真是遗憾。 青萍夫人的祭日过去后就又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老爷和少爷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在私下商议过,总之实在是太沉得住气了,现在都没给出个准信,害得她们这些下人干着急。 她瞧这两个姑娘都是有小聪明的,若能给给内院带来哪怕些许的变化也好。现在的内院实在是干巴得紧,小姐在外边野了心不肯回,少爷又马上要动身离开,再不添些新鲜的事来都要无聊死了。 第八十一章 缥缈轩 缥缈轩是人族三大势力之一,但它又和以修真为主的凌云阁和逍遥宗不同,虽然名义上似乎应当是属于人族一方,实则游离在外,既不肯偏向那些修真门派一分,也不愿亲近人族皇室半点。 据说缥缈轩主人南宫誉修为极高,但他不爱与修真者交往,因此很少人知道他真正的深浅。 但缥缈轩的格局倒是相当宏伟的,大抵还是有积累的底子在,这等修真门派代代相传下来的气派即使是一家子人肆意妄为也无法掩盖分毫的。 内院的寝居修得较为华丽,以红黑为底色,间或用浓金色涂抹,很显气派,门前是楼台水榭,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从中穿过。 几个打扮精美的妙龄少女窃窃私语着聚成一团,猫着腰藏在一块巨石后探头探脑的。 她们的视线直直集中在不远处的一个高挑男子身上,一袭月白色长袍,用做工考究的墨兰缎带掐腰,即使是背影也能看出高瘦的体态。 “……” 几个少女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这通偷窥的行为有些让人所不齿,不符合小姐走之前对自己的苦心教诲。 香梨是大小姐从前最亲近的侍女,她大概十六七岁,扎着一个漂亮的双螺髻,皮肤雪白,还额外涂了桃红色的胭脂,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暖袄,看起来很有活力。 内院的下人大多这么讲究,尤其是主子亲近的那些,几乎是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气派的程度,香梨就是如此,她性格直率爽朗,很受大小姐喜爱,因此在内院的丫鬟中也是很有地位的。 她轻轻咳嗽一声,主动打破尴尬道:“大少爷好看罢。” 其他几个姑娘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好看好看……不,我们……” 香梨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用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会因此责怪你们的。” 只是她丝毫没意识到她这样和大小姐有些类似的气质和成熟稳重此类毫无关系,颇有些孩童装老成的意味。 周围的姑娘们果然露出了撞鬼的表情:“香梨姑娘说的是。” 香梨满意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深得大小姐真传,用春风化雨般的温暖感悟了内院的下人。 “我,我们先走了,听说祭祀的准备已经开始了,因为人手不够还从外院调来了几个帮工……” 侍女们结巴着解释了一句就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香梨还想着事呢,一抬头发现连个人影也找不着了。 “真是……”香梨故作矜持地埋怨一声,慢条斯理地伸手整理了发髻上的玉簪,“冒冒失失的,一点儿都不稳重。” 她于是朝她们刚刚聚集的方向望去,那个背影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忽而转过身来。 一抹淡漠的蓝色映入她的眼帘,对方低垂着细而密的睫毛,眼神温柔又寂寥。 被他注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冬日的严寒也不再冻人,万树梨花悄然开放。 “等,等等我——” 香梨没发现自己结巴了,颤颤巍巍地从那道纯净的湛蓝色中挣脱,慌忙朝来处逃走了。 “我,我也去看看新来的……” ———————————————————— 经过专人好一番的沐浴收拾,游月披着薄如蝉翼的衣袍从帘后走出,浴室中还氤氲着热气,甫一出来接触到外界的空气,皮肤上的毛孔也跟着猛地收缩。 “呃……” 要么说人靠衣装,虽然她对自己总是有着不太正常的自信,但洗去了前段时间劳累的一脸沧桑,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玉晗排在游月之前,因此在外边等了一会儿,她有些不耐地扭头,迎面走出了一个和她相同打扮的少女。 玉晗一愣,迟疑着开口:“游月?” 来人眨了眨眼睛,屋内的热气蒸的双颊微微泛红:“嗯。” 玉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自己这些天来和游月朝夕相处,但却好像一下子不认识眼前的这人了。 她那因为不修边幅的发丝此刻正温顺地梳成一个柔美的发髻,总是粘着烟灰的皮肤也显得白净又细腻,五官仔细看来倒真和原来无甚差别,只是气质却全然不同了。 郑管事来回打量了两人一番,淡淡道:“不错。” “内院的丫头们有人会教你们礼节,过几日会来客人,别给缥缈轩丢脸。” 两人连忙应声,但游月和玉晗安排的工作也最多是在厅堂中提前摆设东西的,怎么说也轮不着她们接触客人。 玉晗心里打着算盘,游月也暗地谋划着自己的主意,要不自己直接找个法子进缥缈轩的珍宝阁算了? 可那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地方,她又忧郁了。 郑管事又说:“你们二人既然都是一同来的,以后也可以互相帮衬着。” 玉晗温顺地点头,游月抬眼看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少女的谈话声,那阵声音由远及近,到跟前时终于停住了。 是一群打扮相同的姑娘,看来就是内院原本就在的侍女。 “郑管事好。” “你们来的正好,以后带她们去布置祠堂,熟悉熟悉环境。” 她们于是拉着游月和玉晗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游月从前没见过这样繁琐的阵仗,听得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境界不够,甚至还对未来隐隐有些担忧。 当然这担忧也持续不了多久,她不是死心眼的人儿,尤其是听见面前那个叫红杏的侍女小声和身旁叫绿珠的侍女说“大少爷真好看啊真好看啊”时。 看来这也不是境界的问题。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打扮一看就不一般的少女,若不是见过南宫家那倒霉的独女,游月恐怕还要以为她是什么小姐之类的。 她介绍自己叫香梨,是小姐院中的,游月倒提起了一些兴致,偷偷摸摸多看了她好几眼。 毕竟是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连和南宫夏沾上一点儿关系的都能让她感到亲切万分了。 香梨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不满地朝她望了一眼:“有什么事么?” 这语气简直就是和南宫夏如出一辙嘛,只不过是个低调版的,游月刚下意识要怂,忽然想起自己老早就脱离南宫夏的魔爪了,有必要这样狗腿吗!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没有。” 第八十二章 诸事不顺 内院的工作比外院轻松很多,闲暇时间过长就导致了丫鬟们无所事事,从而产生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南宫夏那个叫香梨的侍女,自那日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真是一双慧眼独具偏偏就盯上了游月,看来她们这些作得慌的病症倒是相似的。 游月要摆东边的架子,她偏偏要往西挪,游月要往南走,她偏偏向北,总归游月要做点什么一定想法子对着干就是了。 在内院可没什么道理可言,能作是她的本事,游月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实在是对这一挂有些厌倦了,还是绕着走比较省心。 绿珠相当崇拜她,总是在背后揪着她的衣角小声倾诉:“你可真厉害呀,我们院里没人敢和香梨顶嘴的。” 游月顺嘴问了句:“为什么?” 其实这话问了也等于白问,详情参照南宫夏就知道了,这样任性又不讲理的性子实在是让人退避三舍,明白人都懂得忍着对方有助于社会和谐,但游月先前几段做人狗腿的经历告诉她,这是一个重新的开始,绝不能重蹈覆辙! “你也看得出来,多累呀。” 人倒是不坏,却未必讨人喜欢呀。 是啊,和香梨斗智斗勇怄气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伤人伤己,这样看来她可真是无私极了。 听郑管事说下个月就要开始祭祀了,祭祀的主人是一位已故的夫人,因此来的客人也都是贵宾,南宫家的直系亲属和人族各大势力之类的。 南宫夏传信说还在南海的不知道那个旮旯角斗蛟龙呢,游月听绿珠她们聊天时提过南海的珍珠相当漂亮,和这些内陆水生养殖的不同,自然会流露出莹润的光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韩冲他们大概正在积极开展各类打怪升级活动,她可谓一路都是给人打工的操劳命。 总之内院的丫鬟们听到这个消息半是担忧又半是欣喜,担忧的是她们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万一在那穷乡僻壤的磕了碰了,欣喜又在看来她的确是有些天赋的。 毕竟天赋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大晏皇室那个太子不就是如此,听说皇帝从逍遥宗凌云阁陆续都请来了高手指点,可惜那位太子的能力也就止步于此了。 若不是缥缈轩与皇室平素就不交好,心急如焚的皇帝恐怕还要派人来讨些灵药去。 游月对此不以为然,做人君主的不专心朝政、治理百姓,反而去学那些老油条玩弄权术,难道是凭儿子的修为来判断好坏的吗? 红杏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对修真者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小姐若真能学成就好了。” 游月奇了:“为什么?” 大概是一穿越来就被逼着提高修为,又要提防着未来可能的打击的缘故,游月觉得修真者简直是倒霉透了。 更何况普通人南宫夏仗着自己的权势就已经够烦人了,修真者南宫夏闯出的祸端将来可是能够毁灭缥缈轩的。 “为什么这样问?大家不都这么想的吗?”红杏反而也奇怪了,“无论是当前的三界,还是人族中各势力的纷争,就算拿到咱们院中,不也是一样的吗?” 她指的是内院的那些侍卫以及主子们贴身的仆人,这样看来也的确如此,外院的侍卫游月天天接触着,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而内院的侍卫她也偶然见过他们操练,无论吃穿用度都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孩子了。 还有主子亲近的仆人,也绝不是真因为他们本人性格有多么温顺,其实都兼着保护起人身安全的责任的。 南宫夏院中的香梨,南宫羽院中的李西昂,都是传言中实力不容小觑的高手,南宫羽一整个院子的人游月都没见过,倒是香梨天天见,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厉害嘛,游月反而挺想和她比试几招的。 游月没想到红杏会这么回答,身子微微一愣。 没想到红杏看起来挺没见识,说的话倒是很有哲理嘛。仔细想来却也无从反驳,现在的世道就是强者为尊,她正抱着的魔尊大人的大腿不也证明了此吗…… 但她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味追求强大,这真的是好的吗? 现在的游月毕竟还是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张着嘴支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憋出来,最终还是很爽快地赞同道:“你说的对。” 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用拯救苍生,爱咋咋地。她这人就这点好,不爱钻牛角尖。 ———————————————————— 玉晗这些日子过得颇为提心吊胆。 她心思细腻,内院的人际关系照理能处理得不错,但最为头疼的就是那个叫香梨的,你说要是她是个有逻辑的,凡事都能摸出因果来,也不至于一头雾水。 比如香梨第一日就瞧不上游月,这倒没什么,她附和一句:“游月也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还以为能获取对方的认同,谁知道下一秒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 “不要多嘴。” 香梨苦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玉晗的这句谄媚反而无名火起,愤愤起身。 新来的怎么都这么不识好歹…… 不,也许问题就出在此,这些新来的什么也做不好,可赵管事还挺满意地把她们召过来了,可见人的本质——是喜,新,厌,旧。 她的大小姐,她那远在南海风餐露宿的大小姐,难道也染上了这个毛病,早就寻到了比自己更亲近的侍女了? 她修为高,脾气傲,帮小姐不知道斗过多少不顺眼的人,长了多少面子,这么好的侍女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小姐怎么能做这种事?! 香梨嘴里一边念叨着旁人听不清的话,一边自顾自拼命摇着脑袋离去了。 玉晗真是被训得一阵莫名其妙,身后的绿珠好心安慰她:“香梨姐姐就这样,其实也不是针对你,习惯就好。” 玉晗勉强笑了笑:“没事……不过对了,这次主角不是南宫……少爷吗,怎么这些天都没见着他人?” “不知道,大少爷本来就不太露面,可能最近在修身养性吧。” 玉晗垂下了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第八十三章 打扫工作 经过多方试探,作为普通下人想混进珍宝阁的计划毫无意外胎死腹中了。但坚信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的游月还是没有放弃,依然贼心不死地打着自己的主意。 大概是对于内院内里方向表现得过于明显以及对周围人眼力见的明显错估,香梨好像隐约看出她的意图,特意在她提出去会客厅帮忙时挺身而出,主动为她指明了一条歧路。 “会客厅离主人们的寝居也太近了些,况且来往的都是宾客,外院来的也不知道礼数周全不周全呢。” 游月努力不去看香梨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将最后的一点希望寄托在了管事身上。 郑管事的眼神淡淡地在她们之间走了几圈,一眼就看清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但也不愿掺和,只是对香梨的话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有道理。” ……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游月愤而反驳:“我来内院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日子总是没做什么事,我虽然是乡下来的,却也晓得为人要正直,心里过意不去,不愿拿这样偷闲来的月俸……” 红杏等人立刻向她投去了仰慕的眼神,好单纯好不做作的游月! 游月对她的眼神心领了,轻微点了点头作深沉状,这时又传来了一道令她石化的声音。 “那你便不要拿啊!” 香梨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赶明儿我就去向登记内务的大人说一句,这还不简单?” 郑管事的表情依旧难以捉摸,红杏等人脸上的崇拜之色更深了。 不,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呢,我就是想表达缈轩于我有恩,我只想在此的时间里多做些事好报答缥缈轩的恩情!” 香梨又笑了:“那也好办,藏书阁也好久没人打扫了,你既然有心,想必也是愿意的。” 缥缈轩的藏书阁藏书浩如烟海,名声却远不如珍宝阁来的大,缥缈轩既然已经以财大气粗闻名,那来人一般就只在意财物的显赫,而并不关心其他的了。因此藏书阁也显有人至,打扫的工作自然懒惰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藏书阁和珍宝阁完全是两个方向的,游月成功地让自己离目标更远了一步。 她咬牙切齿道:“自然……自然是愿意的。” 红杏等人甚至羞愧地垂下了头,原来她们的思想觉悟竟低至此,竟然让新来的游月给她们上了一课。 今后上班时间一定少聊些闲话,她们下定决心做一个新时代的好丫鬟。 别看香梨干起活来磨磨蹭蹭,整起人来倒一马当先,以几乎快赶上南宫夏的亲切劲迅速把游月安排得明明白白。 玉晗很是犹豫地挽留道:“游月一个人多孤单啊,不然我陪她一起去罢?” 香梨望了一眼身边人的眼色,断然拒绝道:“这有什么孤单的,她自己说的难不成有假?” 游月此刻只恨自己当初怎么那么沉不住气,竟然让香梨知道了自己的打算。 她无力挥了挥手,拒绝了对方这虚情假意的关心:“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不必了,我一个人应当足够的。” 不,事情再往前推进,她应该恨自己当初多想不开,干嘛去招惹南宫夏! 叫你多事,叫你多事! ———————————————————— 鲁迅先生说的好,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又有了路。而缥缈轩的人显然从头到里都完美符合了暴发户这一特质,藏书阁一看就是没人来的,当然这跟鲁迅先生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文化。 香梨把她带到藏书阁就捏着鼻子走了,像是很嫌弃的样子,虽然她不亲自看守着门,但鬼也猜得到她要是敢偷偷溜走肯定会被她穿小鞋穿到死。 游月只得接受这个自己明明怀抱着远大理想却要奔波在三界不停打工这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九层的藏书阁拔地而起,虽然外表金碧辉煌,然而内里却是古旧得很,像是为了实用性省去了所有布置,只是望去满眼无尽的台架,甚至还有相当多破旧的残页。 让游月震撼的显然并不是它的收藏之广,而是在环境方面的复古。 圆环型阶梯曲曲折折通向顶端,明明是出自金碧辉煌的缥缈轩,地板却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木头,踩上去嘎吱作响。 空气中均匀弥漫着颗粒状的尘埃,在这严寒的冬天夹杂着冰冷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里,让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哈秋——” 在这无人的封闭阁楼里,她的声音甚至被折射成无数道回声,从四面八方向她重新涌来。 “哈哈哈哈哈哈秋——” ……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欠揍。 游月一边闻着这饱含着历史的沧桑灰尘气息,举着清扫工具慢慢向前,心啐了一声:怎么不再晚几年打扫,说不定到时候都成文物遗迹了。 她用自己不高的知识水平努力辨别出那些书卷表面的古文字,虽然并不能完全认得,但是隐约能分辨出哪些是有关人文类,哪些是有关修真类。 天知道她干嘛要看这个,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在这封闭的鬼地方似乎连时间也停滞了,她忘记自己何时进来的了,也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刻,外面的人自然不会好心来提醒她,可是她在这儿一路清理上去,好像也不确定自己在干什么了。 不知道灵力能做到哪一步,如果是魔尊大人那样厉害的人,能不能光用意念把这里打扫干净啊? 魔尊大人若是天上有知自己这样瞎想着他傲世三界的力量必定非常无语罢。 唉,这又是他的不对了,他们这些人修炼是为了什么呀,整天打打杀杀。修炼难道不是因为存着对自己有益的想法吗?她看打扫卫生就挺不错。 若是大家都能现实一点,放眼未来,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哪有这么多破事。 这位思想上的甘地一边在心里指点江山,嘴里也没停小声嘟囔着,时不时爆出几个熟悉的名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守门人特意提醒她打扫的时候千万不要打湿了纸页,否则有人看时会很不便,她听是听了,但毕竟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这鬼地方真有人会来吗?她对此还是比较怀疑。 第八十四章 不是好人(上) 游月愤愤地举着手中的抹布一路向前,哪管它有没有对传说中珍贵的书籍残页造成伤害,再说她又不是真给缥缈轩打工的! 她穿过上一排木架,费劲地再把其他水桶等清洁工具拖到下一块工作区域,弯腰把手中的布浸湿再拧干,正要抬头去擦头顶,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劲。 她在这藏书阁里少说也有几个时辰了,对此处的寂静由一开始的毛骨悚然到现在已经相当习惯了,可聪明的她很快就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凝滞的空气里好像忽然传来了什么别的东西,细微的摩擦声在她刻意放缓的呼吸下被渐渐放大,游月惊得攥紧了手上的抹布,眼睛也连着瞪大了几分。 这地方还有别人? 她一没偷鸡摸狗二没图谋不轨的,天可怜见,虽然她的初衷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但现在不还是老老实实为建设文明飘渺轩添砖加瓦吗! 游月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正式跨过了层层叠叠的掩盖物,扶着墙边向外探出了半个身子。心灵是平静的,声音是颤抖的:“有有有有人吗?” …… 她没有得到回答,空气中只是传来了一阵淡淡的,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三角状的楠木阶梯梯,上面铺一层厚厚的金丝软垫,软垫坠着明黄色的流苏,一直垂落到地上。游月屏住呼吸缓缓朝上看去,是一袭流转华光的月白色衣袍,以及散落的墨色长发。 那是一个男子。 不知道他在这多久了,以及是否发现了她的存在,他以一个半跪的姿势坐在高高搭起的架子上,手里还捧着一本尚未合上的书册,似乎是被她莽撞的举动吓了一跳。 大户人家都喜欢强调礼仪,就算是飘渺轩这样行事不同寻常的至少也在表面功夫上做齐,讲究的是“衣冠正”,可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穿着华贵的衣袍,却似乎并不那么在意仪态,也许是因为独自在这太久而感到拘束,甚至松开了束发,直直让那一头墨色的长发披了下来。 游月楞了半晌,反应过来面前这样的景象若是设身处地性转一下,那可是偷看良家妇女沐浴此类的大罪,搁以前说不定要浸猪笼的,迅速垂下眼神,意思性地脸红了一阵。 但她想象中对方揪着衣角扭捏半天的画面没有出现,她方才为了宣誓自己不是什么坏人又主动把头低了下去,导致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盯着自己的鞋上绣着的两朵鲜艳的大红花。 对方没有再动作,她似乎感受到他垂睫打量着自己,但实际上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只听见一道清晰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是谁?” 这算是得到了许可,游月虎躯一震,终于抬起头直直望向他的正脸。 是一张形容倾国倾城仍不过分的脸。 任何文字中极尽描写的容貌之最大概如此,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就连身上的月白色流光也无法分走雪般肤色的耀眼,在游月所不多的见识里大概只有某位人形玛丽苏能够一较高下,可人家是作者亲女儿,这位是干嘛的?! 他流露着疑惑的神色,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毫不闪躲地注视着她。 人说凤眸含威,大多显得霸道凶狠,偏偏又将它称为最为漂亮妩媚,总是带着极强的存在感,可面前这人全然不含半点情绪,只是微微睁着看她,却叫人生不起别的想法,好像只面对着一尊佛像似的。 美是有很多种的,甚至可以分类具象化,沉静有沉静的好处,生气也让人觉得不坏,或浓烈馥郁,或清新淡雅,总之每个人都对此有自己的见解。 然而这样一张脸却全然模糊了她关于美的认知,它只是单纯的美,不用来形容男子潇洒俊朗,也不是女子温柔多娇,无论怎样都合适,无论怎样都恰当。 这样的男子,用倾国倾城形容实在是很妙。 他没腾出时间来把书暂且合上,发丝也极不体面地四散在软垫上,从高高的阶梯上垂下来,看起来既不对于她这个莫名来访者的粗鲁而恼怒,也不因自己此刻的窘迫而局促,奇怪得很。 明明她先打的招呼,如果那能称得上招呼的话,但他却好似置若罔闻,甚至自顾自询问她的身份。 游月的两条腿不争气地动不了,只盯着人家的脸一个劲迈不动腿,傻愣着活像个偷看仙女洗澡的山野村夫。这位美人哥哥依旧客客气气地望着她,似乎对这种反应很习以为常似的。 然而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游月却感到整个背脊连带着身体都不由自主一激灵,好像有一束电流从她的天灵盖直通到脚底。 醍醐灌顶,也许他不回答也没关系的,应当是由她主动报上家门。 他的瞳孔比万里无云的晴天时的苍穹仍要湛蓝。 ———————————————————— “唔……” 游月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免得在这位少东家面前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非但不利于她的形象塑造,而且很有可能被他当作什么流氓赶出去,他却抢先开口了。 得,这次连个完整的句子都不给了,直接来了个单音节自言自语,他们好看的人都不喜欢和人对话的吗? 话虽如此,游月也不可能真有什么意见,连忙摆出一副最忠诚的奴仆的狗腿样企图迷惑对方,装作亲热地喊道:“南宫少——” 果然有之前和某位好看的魔尊大人沟通的血泪史经验,这次也获取经验了。天底下好看的人果然都是不喜欢和人对话的,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也如出一辙,甚至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过这次打断她的不是对方强烈的自我表达意志,而是一个并非出于本心的意外。 他手上的书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正要往身侧放,却忽然踏了一空,整个上身因为失去平衡而倾斜,滑溜溜的软垫连带着他一起从半空中溜了下去。 这一大坨从空气中掉落的声音吓得游月又一激灵,也顾不上方才自己在想些什么了,手中攥的抹布被她飞快地丢到一边,湿淋淋还滴着水落在地板上绽出一朵一朵水花,而她只是身体与手都不由自主动了起来,下意识向前飞去。 “咚”一声,手腕一重,传来软垫中绒絮猛烈撞击的声音。虽然游月力气不小,但这一道还是让她的手臂酸痛不已,若不是惦记着对方的人身安全,几乎就要麻得失去知觉而松手了。 不过她接下来还是意识到这点,她这一扑倒是扑得不坏——至少她成功救到他了。 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虽然有险无惊但总归还是吓得她不轻的南宫家大少爷,南宫羽。 第八十五章 不是好人(下) 隔着一层柔软的垫子接触时,她并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所有的行为和念头都是在那一霎那间发生的,甚至接住对方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也只有唯一一句。 原来他也是有温度的。 轻飘飘的一句,像羽毛在她的心脏上不痛不痒地挠了一下。 她脚尖轻旋点地,抱着怀里的垫子和人稳稳降落,英雄救美这事她也是第一次干,出于对自己业务不熟练的担忧,刚要礼貌性询问一下对方的飞行体验以及玉体是否安好,刚一对上那张脸却又不争气地顿住了。 ……怂死她算了。 那双蓝色的眼眸正在极近极近的距离注视着她,她甚至可以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细长睫毛。 她忍不住一哆嗦,决定还是近水楼台把握当下,先把自己刚才那句被打断的话补充完。 少女清脆又正直的声音在阁楼里悠然回荡:“爷。” ……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当前尴尬的气氛好像更为尴尬了,后知后觉悔恨莫及的游月恨不得在心里狂抽自己几个大耳巴巴。 怀里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示意自己松开,游月也觉得不自在,赶紧把人连带着软垫一起放下了。 明明自己见义勇为,怎么搞得跟占人家便宜一样…… 纵游月这张厚如城墙的脸皮也有点发热。 南宫羽伸手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名贵衣服就是不一样,方才还挤作一团皱皱巴巴的呢,如今又柔顺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游月正小市民心态地在心里暗暗羡慕他们大户人家的阔绰,差点没听见南宫羽尴尬的一声感谢。 “嗯……多谢你。” 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意思的,游月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理解了他的难处,管你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哥哥,被她一个身娇体轻的弱女子救了总归还是比较羞涩的。 但人南宫羽心理素质就是不一般,很快整理心情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又开口道:“你是谁?” 完了,如此美好温馨的气氛就被打破了,游月又陷入了构思如何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痛苦境况中。 说她是飘渺轩一个爱岗敬业的普通员工?人在飘渺轩都多少年了怎么没见过她呢。 更何况刚才情势紧急,她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先把人救下了再说,毕竟那架子搭得挺高,她还真没铁石心肠到能眼睁睁看着人从她面前摔落。 不过那架子真是搭挺高的,为了拿书他也挺不容易,对了,一般修真者不都能飞上去拿吗?况且刚才他掉下来那一下,也没见他积极展开自救行为啊?! 对啊,他连修为都没有啊?! 游月还没来得及为亲眼所见的飘渺轩大少爷没有修为这一事实感叹,很快又陷入了对于自己悲惨境况的自怨自艾中。 连南宫少爷都没修为,她一普普通通爱岗敬业的飘渺轩员工还来了个英雄救美,这不更不正常了吗…… “我是——”游月喉咙一紧,扯了扯嘴角,努力作出自己最为友好的表情,殊不知这副诡异的样子在他人看来更为奇怪了。 “一个好人。” 由于对这位陌生的朋友全然不了解,毕竟《真龙逆天传》中他完全就是个打酱油的,和游月也算是难兄难弟了。游月摸不准他的性格,于是便自我安慰般地主动带入了自己的想法,这样回答应该会信吧?会信的吧? 她可是在危急关头救了他的恩人,自称一句好人也不过分嘛。 …… 南宫羽的嘴角好像轻微抽动了一下,但游月一凝神观察又不见了,不愧是神仙一样的美男子,连情绪波动都不带,很是了不起。 南宫羽转身过来直直面向游月的脸,体型虽然高却相当清瘦,并没有带来什么精神上的压迫,不过也许是他本身气质使然,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的隔世感。 他的声音温润而清雅,像是山涧清泉偶然传来的淙鸣声,抑或是弄弦鸣玉:“据我所知,好人从不这么说。” 虽然语义大概是不相信她,但他的神态又不带恶意,实在是让她怕不起来,于是大着胆子胡扯了句:“那也是‘据你所知’咯!” “什么意思?” 对啊,怕什么,他又不会修为,若她真说错什么还能把她就地正法不成! 游月理直气壮道:“难不成少爷见过天底下所有的好人,他们告诉您‘我从不这样说’的吗?” 南宫羽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自己被卷入这样的口舌之辩有些懊恼。 “南宫少爷从前没见过我,而我正是一个喜好标榜自己身份的好人,如果南宫少爷能认可我的说法,那么从此以后据你所知的好人也是会这样说的了。” 少女瞪着圆圆的一双杏眼,明明是狡辩,神情却显得骄傲又得意,南宫羽沉默地望着她一会,复而轻声笑了。 “强词夺理。” “怎么能这样说呢——”游月下意识要去反驳,却忽然发现他的声音好像也带了几分笑意。 并不是责怪的语气,反而却像宽容的长辈面对着无理取闹的孩童,狠不下心去指责,只是带着笑意宛若嗔怪的一句。 意识到这点后她的话也被堵在喉咙里了:“我,我——” “什么?” 南宫羽的眼眸清澈无暇,仿佛一片蓝色的水域,含有令人沉静的力量。 “反正……我是刚来内院的一个普通员工,没曾想差点冒犯了少爷……” “你是新来的侍女?”南宫羽低声喃喃道,显得有些意外,“谁让你来这里的?” 游月此刻有点儿像低着头接受老师问话的小学生,老老实实交代:“香梨姑娘。” “香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胡闹。” “那我——” 他弯下腰去把地上的软垫捡了起来,慢条斯理将它上面沾上的灰尘掸了掸:“我会去向香梨说,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他缓缓向楼梯走去,怀里抱着巨大的一团,整个人显得很单薄:“还愣着做什么,你也跟着一起。” “啊,啊!”游月意识到自己被点了名,顿时像只被忽然掐住脖子的尖叫鸡猛地发出一声悲鸣,“我,我来了!” 她两手拎着裙裾撒丫子就是一路狂奔,努力跟上他的背影,后知后觉道:“少爷您保重玉体,放,放着我来!” 第八十六章 贴身侍女 游月殷勤地向南宫羽讨来了那床命运多舛的锦被,在南宫羽那都显得庞大,她怀里就显得更为夸张了,挡住了视线不说,路上差点儿撞上他的后背。 她努力踮着脚从那团巨大的障碍物边缘探出头去,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面前好似变了一个人的香梨,奄巴奄巴像一颗霜打的白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 游月眼睛弯成了一道奸诈的月牙弧形,得意地往南宫羽的身后挪了挪,觉得这个背影真是亲切又靠谱,高大又伟岸。 郑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之前明明还对香梨的行为推波助澜呢,她这次倒站在了游月这一边,不过她本意大概也不是站在她这一边,总归是把香梨说教了一通。 香梨委委屈屈地憋着嘴,想来从前也很少挨训,在内院里作威作福惯了,谁叫正好撞上了深居简出的大少爷,也只能认栽:“我知道错了……” 南宫羽也哭笑不得,明明他尚未说什么重话,反而是香梨先委屈起来了,若是别人看来倒像他欺负人:“你应当知道藏书阁不需要你们打扫的。” “知道。” “尤其是,”他说到这时微微停顿了片刻,似乎意有所指,“免得放进了些别有所图的人。” 虽然这话是背对着游月说的,但她却好像莫名感到膝盖中了一枪。 “况且……” 南宫羽的神色终于变得沉重起来:“闹脾气耍性子之类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一直留在飘渺轩中,你们也该成熟起来,是时候由你们承担起辅佐小姐的任务了。” 众人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香梨惊道:“我知道错了,您别这么说!您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最惦记依赖着您,说什么离开……” “夏儿脾气至性,难免会冲动闯祸,本应当由你们来规劝,可你们都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性子,我若不在,该怎么办?” 香梨急了:“香梨发誓对小姐一片忠心,绝不会做出有害她的事,只是小姐尚在天道院学习,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少爷就突然要离开,小姐若知道该有多伤心……” 郑管事打断了她:“此事老爷与少爷早有定夺,不要再提了。” 香梨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被郑管事一个眼神警告只好作罢。 游月抱着垫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了半天,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觉得还挺有意思,南宫夏到时候一回家发现人没了指不定气成啥样。 未曾想南宫羽这时候倒想起她来了,没忘给她找点不痛快:“你叫游月对吗?” 众人又转而齐齐注视着她,香梨眼眶里还泪光闪烁地瞪了她几眼。 “是,是的……”游月尴尬地笑道。 “别在内院帮忙了,从今以后你来我院里吧。” ———————————————————— “什么?!” 包括游月在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这是说的什么意思?! 香梨是第一个没忍住冲上来反驳的:“为什么要让她去您院里?这个游……月有什么好的,长的不怎么样,行为也没大没小,感觉还鬼鬼——” 郑管事也难得发表意见:“不是属下不支持少爷的想法,只是少爷院里一直没有女眷,长此以往也成了习惯,忽然领一个内院帮工的下人进去,这是什么话……” “少爷……” 众人皆知南宫羽院里从来不接纳女眷,甚至连伺候的下人都极少,随身只有一个亲近的书童李西昂,和南宫夏那大阵仗截然不同。 传闻中有着绝世容貌与身家的美男子南宫羽如此低调且清心寡欲,又是成为一段为人称道的美谈,倘若他忽然收了一个姑娘做下人,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南宫羽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想法,旁人的议论无须在意。” “您不会真看上了她吧?” 越说越激动的香梨终于努力挣脱,突破了旁人的拉扯,义愤填膺地喊出了这句没人敢说但却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难不成您还想把她收作通房丫鬟不成——” 虽然没人提过这事,但内院的哪个姑娘又没想过能进到他的院子里整日侍奉南宫少爷呢?那可是无论从容貌还是品行都无可挑剔的人族第一美男子,不提别的,哪怕只是每天能看见他都是无数怀春少女的梦想了。 若早知道大少爷也会收女眷,她们抢破头也要争着去的。 “我……” 被七嘴八舌扔在一旁无人关心的争议中心女主角终于鼓起勇气怒刷存在感:“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香梨气不敢往南宫羽身上撒,偏偏这时候还听见游月没眼力见的插话,于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 “不要胡闹,”南宫羽道,“我在院里也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是继续留在内院还是离开飘渺轩,就看游月姑娘自己决定了。” 这下众人又糊涂了,感情大少爷只留她在院中一会儿,并不准备一直放在身边,那服侍这片刻又有什么用呢? 游月也不爽了,他们搁这一通争论她的去向,连她本人的意见都不问的!不问就要处置她,这不是贩卖活人吗?! 难怪她觉得这飘渺轩奇奇怪怪的,先是雇佣童工,再者贩卖活人,能不能来点正义人士把它给查封了啊?!!!! 更何况这群丫鬟又是嫉妒又是嫌弃的样子是做什么啊,难不成她还没有让人族第一美男子看上的资本?游月冷哼一声,她也不是很想给他当侍女呢! 再说她志存高远一火辣女间谍,还会怕了他人族少爷的权势镇压不成! “少爷……”游月细若蚊呐的声音从南宫羽背后传来。 他客气地转过身来:“什么事?” 丫鬟们的芳心碎了一地,这就是她们的少爷,无论何时都是这样完美,哪怕面对着这样粗鄙无礼的丫头也从未露出过不耐的神色。 “少爷这样做,是不是对名声不太好……”游月纠结了许久终于提出了自己的困扰。 虽然她们魔族人士一向不拘小节,但她好歹是个花季少女,还是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清白来。 “无妨,我不介意这些。” 南宫羽微微张着瞳孔,眼中是一抹无暇的蓝,很是正直地回答。 周围又是一群少女的哀嚎,少爷总是这样的宽容大度,全三界最好的南宫少爷! 游月嘴角终于没忍住抽搐起来,她说的并不是他的名声啊…… 众人皆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在他们两人中抉择,关心她的名声才是奇怪的事一样。 南宫羽微笑道:“你收拾好就可以搬进竹轩院里了,我院里一向也没什么事,你只须在需要时贴身伺候便可。” 游月立刻感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几乎要把她吞没的威胁,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这,这人是个腹黑啊…… 第八十七章 金童玉女 南宫羽院里从前没有女眷,因此游月的到来成为了头等大事。 这个消息犹如病毒蔓延般疯长,从内院的小范围传播一直到外院的全方面爆发,导致人人都知道了内院新来一个心狠手辣的狐狸精,人长的不怎么样想的倒是挺美,经过多方威逼利诱上吊寻死后终于成功进入大少爷院中。 “啧啧啧,没想到游月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我真是看错了她!” 绿珠后知后觉得到这个消息时,游月已经收拾东西搬走了。联想到自己一心向大少爷奈何大少爷照沟渠的悲惨人生,不由得哀嚎起来。 “早知道大少爷也并非不近女色的话……不对,她哪来的那么厉害的手段,你们外院的都这么厉害吗!” “呜……” 事已至此,曾经在单纯的年纪里崇拜过游月的南宫少爷后援会副会长红杏也无法骂出什么脏话,只是对着天空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那些杀不死她的都会使她更强大!从今往后,她,钮钴禄红杏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她了! 玉晗低着头整理裙裾,半张脸藏在了打下的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哪里的话,我也是外院来的,却不知道这样的事呢。” 又有人好奇道:“那么她到底有哪里特别的,少爷甚至为她破了戒?” 玉晗忽然抬起头嫣然一笑,安抚道:“你们未免想得太远了,大少爷这样温柔礼貌的人,哪怕是很久以前偶然见过一面的下人都能记得名字……也许只是出于一些意外吧。” “不过我与游月相处有一段时间,好像头一回发现她在我们面前似乎是不一样的呢。” 绿珠追问道:“什么意思?” “也没别的意思,突然想起来在外院时游月就和许多侍卫交往甚密,大概是性格活泼,没想到一进内院又得到了少爷的青睐,真是幸运啊。只是平时我见到的她,好像都不太愿意与我说话呢,明明都是一起来的,让我还有些伤心……” “这不就是两副面孔吗,她怎么能这样!”绿珠愤愤道。 “是啊是啊。” “呃……”红杏和游月一同工作过几天,觉得自己所见的游月倒没她们说的的这么不堪,只是忽然又想起那时游月和她偶然闲聊时,兴致勃勃地对她说:“我的志向,可不在这里!” 她仰着头,满眼都是她看不懂的光彩,那是什么意思? 算了,红杏觉得自己还是道行不够,再这样想下去说不定失了智还要帮她辩解,于是悻悻地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香梨忽然推门走了进来,“怪不得少爷还训斥我胡闹。” 从前小姐在时,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如今小姐不在了,竟有不怕死的敢迷惑少爷,图谋不轨,她必定想办法好好治一治她! ———————————————————— 成为众矢之的的游月对这一切可能到来的麻烦浑然不知,她此刻正苦恼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切。 竹轩院是南宫羽的寝居,它有四面竹树环合,有玉床秋千,可偏偏就是没有女子的用具。 为了添置她的生活用品可谓是费了一番功夫,来来回回的下人搬运来各样精致无比的梳妆镜、屏风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嫁呢…… 哦,不能说出嫁,听了周围无数苦口婆心的劝导后她已经被成功洗脑,她深刻地认识到:南宫少爷愿意接纳她进入竹轩院已经是大发慈悲,她一定要常怀感恩的心,怎么还敢在思想上轻薄对方,有损他那冰清玉洁的名声?! 南宫羽的书童李西昂听说这事以后显得尤为激动,在操场上功还没练完呢,就停下手中的事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 然而他兴冲冲赶回来,一睹这位狐狸精,呸,贴身侍女的芳容时,脸上却难掩失望之色。 感到自己严重受骗的他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长得还没香梨好看呢……” 枉他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伤害了他那脆弱敏感的少年心思! “喂喂喂,”只有几步之遥的游月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的吐槽,很是不满地提醒道,“小朋友怎么说话呢?这样公然议论淑女的外貌很不礼貌知不知道?” 先不提她都没举报他们飘渺轩雇佣童工呢,他竟然说她魔界第一美貌女间谍(此处为她自封)没有香梨好看,真是可惜小小年纪就瞎了眼。 “我——不——是——小——孩——”李西昂再一次额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解释道,“我是公子的书童,李西昂。” 哇,这小屁孩真有意思,还书童呢,还李西昂呢…… 等等,童工,李西昂? 游月那并不十分好使的脑袋瓜里缓缓浮现出几个月前的一个午后,她手起斧落,将那一套九九四十七返璞归真化本归元操耍得炉火纯青…… 不,重点不是这个,她这个脑子啊,关键时刻怎么尽偏题呢! 她和这小屁孩,不,书童分明是见过的啊! 然而李西昂虽然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并没有把这个妙龄少女和当日看见的彪悍大姐联系在一起,于是看着面前这张上一刻还理直气壮的脸下一秒就面露苦色,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你,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香啊,”游月亲热地一把拉过他,自来熟道,“我叫游月,你叫我游月姐姐就行啦!” 李西昂被勒得脖子差点儿喘不过气,颇为艰难地挣开她的魔爪:“男女授受不亲——” 唉,算了,反正大家都把自己当小孩子,李西昂已经绝望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还是叫游月姑娘吧……” 等等,谁让她把自己的名字叫成李香了的了!!!!! 李西昂刚要奋起反抗,南宫羽却淡淡瞟了他一眼。 …… 毕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公子一个眼色早就就心领神会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憋屈得很,这才第一天呢,她就要爬到他头上了,公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留着她在身边又做什么? 游月又自顾自笑道:“你看你是书童,姐姐又是侍女,真是好巧的一对金童玉女哦~” …… 李西昂已经无力吐槽了。 他预感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恐怕不会再太平了。 第八十八章 如人饮水 内院祭祀不过几天就开始了,然而已经升职加薪的游月却远远遗忘了这些曾经是她的工作内容,自从搬到竹轩院以后她就显得有些没事好干。 虽然名义上是南宫羽的贴身侍女,还有些暧昧旖旎酿酿酱酱的意思,但南宫羽显然是一个正直的人儿,穿衣洗漱等也不需要她服侍,这让前几天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自己那无人在意的清白的游月有些惭愧。 南宫羽的生活过得比她想象中简单许多,除了在书房里作画之类的,就是独自前往藏书阁或是老爷的院中,而这时候他通常都不会让她跟着的。 不过话说回来游月来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一次这位飘渺轩主人,就连南宫羽院里进了一个女眷也不见他有什么关心呢,可见南宫少爷在飘渺轩中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然而在院中时也没什么事需要她,研墨此类通常都是李西昂做的,她好几次不小心干了他的活还被小屁孩冷战,害她哄半天心力交瘁,于是只好跟在南宫羽身后让心灵去旅行,偶尔在他自弈时从一旁偷偷瞟两眼。 南宫羽感受到她的视线,邀请她:“要下吗?” 游月摇了摇头:“我不会。” 话虽如此,面对着南宫羽澄澈的眼神她却实在拒绝不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抓起棋桶乖乖坐在了他的对面。 半炷香后,游月苦恼着趴在了桌上,绿色的衣袖把残局上的棋子通通扫在了地上,发出劈里啪啦一阵声响,喃喃道:“怎么又输了……” 南宫羽望着因为自信心严重受挫而开始耍赖的这位贴身侍女,只是默不作声地笑着主动收起了棋盘。 游手好闲的游月于是常常死乞白赖地求着李西昂去侍卫队操练时带上她,这时李西昂总是显得非常嫌弃:“你去干嘛呀?” 游月抱着他的大腿,小屁孩年纪不大老是喜欢装老成,虽然心里早已经把他揍了一万遍,但迫于生活还是要挂上亲切的笑脸:“我跟你们一起修炼啊!” “你?”李西昂瞳孔微张,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会修炼?!” 游月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会一点,我们村里原来出了一个可厉害的道长,虽然看起来凶了点,但人倒是不坏。” …… 这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早已熟知这位话痨本质的李西昂意识到:一时的不慎必将换来更多的槽点。于是颇为艰难地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只是生硬地转身要走。 “不过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怎么可能,看错了吧,姐姐一会儿去向后厨说给你炖个枸杞明目——”游月迈着小碎步跟在后边,优雅而做作地一甩头,努力扒拉上他的胳膊,“欸欸欸慢点慢点!” “……你别老拽着我!” “那你倒是慢点儿啊!” ———————————————————— 虽然每天闲暇摸鱼的时光很快乐,但游月并没有因安稳的生活消磨了自己的意志,时刻牢记着自己此刻身为魔族间谍的使命,利用独处时间偷偷溜出去摸地形。 然而离开了南宫羽的她就是一个行走的活靶子,上哪儿都能收获一群如有实物作用的眼神攻击,更别提珍宝阁那片了,远远的就能看到一群修为不低的侍卫把守在入口。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她现在的修为哪儿跟哪儿啊,虽然在雾夜给的项链压制下隐藏住了魔气,她之前展示的那些也全是人类修真者常用的,基本不用担心身份暴露问题。 实际上除了魔族特有的魔气外,人魔修炼方式都是一样的,依靠天地间存在的“灵”来提高修为,而魔族使用的被称为“魔力”的东西,就是人类修真者说的灵力。 将离告诉她,很早以前是没有魔族的,魔族原本也只是从人类转化而成的分支,只是人类不再认可魔作为自己的同族,甚至还强行将他们使用同样的灵力改为魔力。 她挺纳闷的:“那三界又怎么说?这不是从上古洪荒时就有了的么?” 将离当时只是愣了一下,含糊其辞解释道:“问这个干嘛,你知道很早以前也是有三界的就成了。” 求知欲并不很茂盛的游月也没追问下去,她只是一心想弄清自己的背景以及有关的信息,书中写她时只是简单提到她是魔尊大人手下一名有力干将,没多久就死在男主剑下了,相关信息实在是缺的有点多。 但她越查下去,隐隐地就越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她的身份好像并不是真的看起来那么简单,当然这或许也只是一种错觉。 但她现在可以确认的是,飘渺轩的人的确没那么简单。 先不提那个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的老狐狸南宫誉,就算是这些天朝夕相处下来的南宫羽,经过游月多方观察后也确认了他确是身无灵力,然而他望向游月的眼神总是让她下意识紧张。 那双比天空还要纯净的蓝色眼睛总是温和而忧郁地注视着她,好像能够看穿她内心的所有想法,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只是含着笑意而一言不发。 ———————————————————— 没有了某位整日闲不下来爱好惹是生非的聒噪侍女,此刻竹轩院内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书桌的一角上放置了一盏明亮的灯火,灯芯在宣纸罩中温和而节制地跳动着,南宫羽正伏在案前,一旁站着的是李西昂。 李西昂纠结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开口:“公子,您真要一直留着她吗?” 稀薄的空气在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着,只有他们二人浅淡的呼吸,以及墙角火炉中偶尔爆出的木炭声。 “放心,倘若她真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我自然会处置。” 南宫羽专心地举起手中的狼毫,心无旁骛地再次落下笔去。 但李西昂如果再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一向平心静气的公子此刻下笔有些不稳,只是他也有心事,于是怔怔地立在一旁为他研墨。 书房的窗棂为了通风换气特意支起了一半,一阵寒风借此从外刮了进来,好在室内生着暖炉,因此并不觉得冷,南宫羽的叹息轻得融化在风里,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虽然理智上知道她的出现不似巧合,可毕竟救过他,他宁愿再多给一次机会。 若真是想多了也好,等到他离开后,不会因此打扰到生活,她依然可以安心在飘渺轩内工作,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第八十九章 形势堪忧 祭祀正式开始后,主角南宫羽就彻底没露过面了,他搬进了只有家族的长辈才能踏入的祠堂,连游月这个贴身侍女都见不着。好吧,本来也不是贴身侍女。 这样一来,游月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最忙的一个,从前的同事们见了她总要客套一番,虽然也没说过什么话,但大家都对于这个身份相当好奇,生怕她狼子野心对大少爷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拜托,南宫羽虽然没有修为,但也不是纸片做的,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游月好不容易脱开几个从来没见过的丫鬟,忽然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哎!红杏儿!” 她在内院时间不长,但其中大部分是和红杏相处的,玉晗和绿珠等人亲近些,她看着红杏挺好糊弄,时常把她蒙得一愣一愣的。 红杏回头看见是她有些惊讶,微张着嘴像是要说话,却又不知怎么骤然脸色一变,很是慌乱地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一样快步走开了。 游月联想到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以及从前红杏偷偷摸摸撰写南宫羽后援会书稿的事,不禁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她哪知道去一趟藏书阁会遇上红杏心心念念的大少爷,这怎么是她的错嘛! 更何况别人也就算了,红杏和她好歹有些交情,就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和她划清界限,也太过分了吧…… 本来好好一重逢,弄得她挺不是滋味。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南宫家族人前来,游月第一次知道他们大家族原来有这么多事的。 南宫誉是南宫家的家主,由他所出的南宫羽和南宫夏都属于本家,在飘渺轩负责接待这些从远处来的客人。南宫夏在执行学院任务回不来,按理说就由南宫羽承担起责任,只是他倒是很干脆地搬进了祠堂,留下两个留守儿童相当为难。 哪家的千金小姐来这扭扭捏捏客套一番后都逃不过同样的归宿:怎么不见南宫少爷? 于是这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香梨就会亲切而友好地上前介绍:“大少爷在祠堂守灵呢,要等到老爷亲自领他出来,你若着急可以找他的贴身侍女,有什么话她会替你转达。” “贴身侍女?!” …… 游月搭着李西昂的肩膀躲在不远处的转角后,听到这句话时嘴角忍不住一抽。 “……轻点,”自诩成熟男人的李西昂努力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绷住,眉头一皱,苦着脸小声提醒她,“痛。” “啊!不好意思。” 一不小心情绪没控制好,游月后知后觉地缩回手去,紧张地搓了搓手:“你怎么不去接待人家?” 南宫羽临走前特意把他们两个叫去跟前仔细交代了一番,游月装着认真听讲实际上却在开小差,反正李西昂有前科,呸,经验,到时候让他来处理不就成了! 李西昂显然看出她的不怀好意,大义凛然道:“公子,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我像往常一样,那游月做什么?” 游月恨不得立马把这死小孩拖出去暴打一顿,但在南宫羽面前不得不装出一副和善姐姐的样子,咬牙切齿道:“李香啊,建议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哦~” 南宫羽却没有回答,只是温柔一笑:“到那时自然就知道了。” 李西昂用力吸了吸鼻子,娃娃脸皱成一团:“不喜欢。” “为什么?” “她们都对公子存了别的心思,总是找我问这问那的。” 游月反倒乐了:“这不挺好的吗?” 要么说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这点意思都参不透,南宫羽也是风华正茂一青年,大家同是单身一族,有世家小姐仰慕也是难免的嘛。 “……” 李西昂一时间也没想到合适的话反驳,只是闷闷不乐地小声嘀咕道:“反正就是不好,她们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公子,是为了公子的外貌和家世才——”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脆的女声倏地插了进来:“这不是游月和李西昂嘛。” ?! 游月和李西昂傻愣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都是不加掩饰的恐慌,坏了坏了,他们光顾着聊天,竟没发现香梨什么时候领着一群人走过来了! 香梨笑盈盈地向身侧的世家小姐们介绍道:“这是李西昂,你们应当都认识。这是游月姑娘,大少爷新收的那位贴身侍女。” 面前是一群打扮相当庄重的千金贵族,有的是南宫家的旁支,有的是人族其他势力的小姐,但无一例外的是表情都相当古怪。 有稳重一些的还是礼貌招呼:“呃,之前就有所耳闻,原来这位姑娘就是南宫少爷的侍女……” 然而更多沉不住气的忍不住低声私语起来:“她……” “南宫少爷竟然……” 面前这群世家小姐此刻的目标显然只有游月一个,南宫羽这个神操作真是给她拉了好狠一波仇恨,便宜了李西昂这小兔崽子。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尴尬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见过各位小姐,我是游月。少爷在闭关守灵期间由我来帮忙招待各位,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传来了阵阵不怎么善意的审视眼神,众人的表情似乎充满了不屑,似乎下一秒就要数落她一通怎么敢待在这位人族第一美男子身边了。 她承认南宫羽是绝色美男没错,但不就是个侍女吗怎么搞得跟选妃一样啊!! 自己好歹是南宫羽钦点的对外发言代表,总不能真没骨气地拔腿就跑,虽然她倒是很想啦……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西昂脸上焕发着奕奕神采,铿锵有力道:“后院现在恐怕开始操练了,我就先走一步啦!” 救命啊,游月双眼一黑,来个人和她打一架吧,真的,揍她一顿也行啊,她宁愿被揍一顿也不要在这被人当猴一样指指点点了! 她这才恍然大悟,现在想来当时南宫羽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原来是这个意思。 南宫羽果然是个白切黑啊啊啊啊! 第九十章 恶霸郡主 等到游月彻底从没完没了的应付中脱身时,半条小命几乎也交代在那了。 看来倒是她小瞧了各大势力的虚荣心理,主人应酬攀比也就罢了,连手底的下人也不能放过,怪不得郑管事在意那股子作劲呢。尤其是南宫夏亲自教出的香梨,不亏是得到了飘渺轩的真传,见过了各种大场面,来了一堆事后还活蹦乱跳精神百倍的。 她就没这个精力了,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宗派千金富家小姐表姐表妹的拉过来扯过去,估摸着在她们的犀利眼神中自己起码也就死了七八个来回吧…… 但她自认为自己还算幸不辱命,虽然内里的确没什么文化,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着猪跑了,每日跟着南宫羽高风亮节舞文弄墨的,也从他那里学会了装一装高雅,至少没给他丢脸嘛。 只是她这人一打比喻又俗了,自我反省,应该批评,什么猪肉猪跑的,他南宫少爷是猪吗?!!!!! 虽然她自我感觉良好,至少跟上了飘渺轩内院同胞们的平均水平,应该不至于让人瞧不上,只是瞧不上瞧得上的这事也不是她说了就算,实际上那些小姐丫鬟们还是很瞧不上的。 游月眼看着如今吃饱了撑着找她麻烦的人已然不多了,于是悄悄脚底抹油打算开溜,得尽量挑个安全些的地儿,想来想去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最不乐意去的地方也就是后院侍卫们的训练场了。 毕竟那地方全是些满身臭汗的大男人,即使她跟着李西昂去了那么多次也无法习惯侍卫大哥们由内而外散发的雄性荷尔蒙,但矮子里拔将军,至少此时她觉得汗馊味还是很亲切的。 她怀着犹如倦鸟归巢的心情向后院一路撒腿狂奔去,然而这份喜悦在看见院门围着的大群锦衣少女时就立刻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回事? 游月浑身警戒地朝人群中走去,却没有人认出她来,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院中的动态。看来应当是出大事了,难不成李西昂和人打起来了? 虽然李西昂这小孩的确是欠了些,搁她估计也得忍不住动手,但内院的侍卫大哥们好歹也是些文明人儿,平素都愿意宠着他,不至于吧……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摩擦摩擦加快了看戏的步伐,等到终于越过前方排排人头的阻碍,踮着脚从缝隙里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是一愣。 她想象中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屁孩的画面并没出现,甚至连一个正经男性也没有,本应在这锻炼的侍卫们一齐挤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游月找了好半天才发现后排被挡住的李西昂。 侍卫们纷纷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而后院正中央矛盾的焦点却站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女,甚至还有几张熟脸。 游月随手扯了个看热闹的丫鬟,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小丫鬟头也没回:“哎,不就又是那个绫罗郡主,每次她一来准没好事。” ……绫罗郡主又是谁?! 听她们的意思这位绫罗郡主还是个响当当的恶霸,每个人都得认识似的。 她只好接着问:“那香梨姑娘怎么与郡主争执起来了?”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郡主领了好大一群下人来找大少爷被香梨姑娘拦住了,还说要请郡主离开,于是郡主就恼了,方才好一顿撒泼呢。” 等等,香梨没事拦人家郡主做什么? 虽然香梨也的确做得出来这种事,但这不是公然打脸,跟人家皇室对着干吗?飘渺轩虽然是人族有名的势力,但公然与皇室作对也太过了些吧! 况且郡主撒泼就撒泼,怎么撒到这里来了…… 不过大概了解了矛盾发展后她就安下了心,感情这事和李西昂一点儿关系没有,冤有头债有主,谁造的孽谁来还呗。 那丫鬟听她声音煞是耳熟,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又吓了一跳:“游,游月姑娘!” 游月笑眯眯地回望着她,不错不错,看来成为南宫羽侍女这事已经大大提高了她的知名度,真可谓借问酒家何处有,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不去帮忙吗?” 帮什么忙,和她又没半点儿关系,更何况香梨和她还有陈年旧账没算呢,她不赶上去煽风点火都实属良心发现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得云淡风轻:“不必,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叮做事小叮当,这是香梨姑娘和郡主之间的恩怨,我们外人不便插手。” 小丫鬟还是不死心:“可,可也那是大少爷——” “嘘!”游月打断了她,“别说话,等会儿万一看漏了呢?” ———————————————————— 虽然游月压根没见过,但院中那位前呼后拥,趾高气扬的大概就是绫罗郡主没跑了,约莫着十五六岁,一副珠圆玉润,骄纵跋扈的样子,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外边裹着雪白的貂皮斗篷,手腕脖颈上的配饰叮咚作响。 她身侧跟了大群侍女,皆是表情蛮横地瞪着眼前的人,看来大户人家的下人用来撑场子还是有些必要的,比如这时候看来就显得很有利。 香梨与绿珠和几个不太记得名字的丫鬟与她们僵持着,玉晗也紧张地站在绿珠后边,在对面的嚣张气焰对比下实在是有些寒碜。 “不过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阻拦本郡主?” 香梨不肯示弱,冷声道:“郡主身份高贵,但飘渺轩的祭祀并未向您发出邀请,不请自来当然要拦。” 绫罗忽然愤怒地尖声喊叫起来:“飘渺轩算什么东西?本郡主是大晏皇室,人间谁敢拦我,你们这是想与皇室为敌么!” 游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刺得苦着一张脸赶紧捂住了耳朵,这郡主怎么回事?好歹一个贵族小姐,怎么嚎起来跟烧开水似的。 “香梨不敢代表飘渺轩,飘渺轩也绝无看轻皇室的意思,但老爷与少爷尚在祠堂内,香梨只是遵从老爷闭关前留下的吩咐罢了。” 虽然游月和香梨平时挺不对付,但不得不承认能在内院混成这样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面对着这样一个蛮不讲理又吵得要死的郡主仍能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搁她早撸袖子打起来了。 那恶霸郡主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刚才起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仍是高声尖叫道:“飘渺轩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有几个修为,竟自大到不把我大晏皇族放在眼里……你们这些修真者很厉害么?说啊?你很厉害么?竟敢看不起本郡主!” 香梨忍不住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接下她的话。 绫罗倏然毫无预兆地又笑了起来:“我听说你修为很高,厉害得很,就是因为这个才目中无人么……” 游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以为本郡主身边没人吗?哈哈,我大晏权势滔天……何蓉,你出来与这位香梨姑娘过几招。” 第九十一章 平地风波 香梨身形没动,只是抿唇定定望着绫罗。 “在下不敢对郡主不敬。” 绫罗讥诮一笑:“怎么?现在又不肯了?方才怎么不见你现在的礼貌周全呢?你可别把这当成什么别的了,你也是修真者,她也是修真者,本郡主唤自己的下人与飘渺轩的下人比试,你可有什么权利拒绝?” 香梨的修为在金丹左右,常人里已经称得上高手,毕竟元婴以上的修真者并非随处可见,她也很少吃瘪。绫罗这话惹得周围一阵抽气声,有人猜测绫罗这是自找苦吃,也有人好奇她如此步步紧逼,那个叫何蓉的侍女是否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绫罗看香梨迟迟不肯动手,冷哼道:“我以为飘渺轩的下人有多厉害呢,看来也不过就是嘴皮子贱得慌,何蓉,动手!” 她话音刚落,那个名为何蓉的侍女下一秒悄无声息地就出手了。 一束明亮而尖锐的白光从她的手中猛地射出,闪电般直直逼向香梨的鼻尖,香梨在绫罗说完那番话后留了个心眼,因此迅速反应过来侧身躲了过去。 那道攻击“啪”一声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中从空气中飞窜而过,好在没伤到谁,却吓得众人下意识尖叫起来。 “啊!” 绿珠扶住惊魂未定的玉晗,愤怒地朝何蓉喊道:“你疯了?!你这是在攻击凡人!” 何蓉那淡而短的眉毛轻轻扬了一下,冷冷道:“郡主说了,我只和她打。” “你们,你们……”绿珠被这对主仆的蛮横无理气得发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香梨伸手打断了。 “我跟你打。” 香梨敛了敛神色,缓缓走到了她们身前,声音很是平静:“小心被误伤,无关人等先去一旁吧。” 这场本来应该是由小打小闹结束的小风波居然在绫罗的任性之下发展成修真者之间的斗法了,游月摸着下巴看了半天,虽然和自己也无甚关系,总觉得心里不很踏实。 绫罗郡主是个不讲理的,香梨不肯动手竟然不惜伤害他人来逼迫,那个何蓉虽然五官平淡,看起来却有股韧劲,说不定真有两把刷子呢。 香梨终于狠下心来正式与何蓉过招起来,只是最初还以为香梨会在修为上碾压对方,狠狠灭一灭那个绫罗郡主威风的小姐与侍女们充满期待地等了半天,事情却并没有像预料中的发展。任是再不懂法术的人也隐约看出好像有些不对劲来。 香梨是金丹期的高手不假,从前南宫夏带她在世家小姐们的聚会露面展示时得到了不少惊讶与艳羡,但这样的香梨和对面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威胁力的何蓉已经缠斗了半炷香有余,甚至还有一直持续下去的势头。 “香梨这是怎么了……”绿珠看不出门道,只是紧张地攥着身边人的手担忧道。 “香梨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还没结束……” 人群中议论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香梨再没有精力去分心,只是险险躲过面前人的一道斜劈,额上缓慢沁出了一滴冷汗。 何蓉察觉到她的紧张,冷冷地勾起嘴角,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音调问:“还要继续下去吗?” 香梨缄口不答,下一秒猛地抬起头来又是扬手猛攻去。 ……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体力都在下降,而方才由于剧烈攻击而叫人看不真切的情况也逐渐明朗起来,何蓉仍然轻松闪躲留有余力的样子,香梨嘴唇咬得已经发白,身体几乎支撑不稳了。 她的脸色周围人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慌恐起来,这个何蓉到底什么来头,世家小姐们以前就常常见面,绫罗从未带她出来过! “香梨姑娘!”亲近的内院丫鬟已经急得快哭了,她们知道香梨这是不想让飘渺轩丢面子,但若还要强撑下去只会受伤的。 “郡主……”有不忍的世家小姐终于开口劝道,“不是简单的比试吗?这样已经够了。” 毕竟都是有故交的情分,绫罗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冷哼一声:“你们打完了没?” 香梨仍用力咬着下唇,没有一点要先停手的意思,何蓉望着她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两人依然纠缠不休地打斗着。 眼看越来越刹不住车,那世家小姐变得强硬起来,厉声喝道:“郡主,够了!这可是飘渺轩,不要把事情闹大!” 绫罗虽然任性妄为不计后果,但也清楚有些事情就算是她也不可轻易为之,于是很快就想通了,娇声喝道:“何蓉,住手!” 何蓉只是回过头深深望了她一眼,竟真不声不响地停下动作收手了。 “她这时候停下,那香梨不是还在攻击她吗?”有人小声地询问着身边人。 游月抱臂冷冷地插了句话:“没事,她就算不收手香梨也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香梨就像散了架的木偶似的重重倒在了地上。 ———————————————————— “香梨!”绿珠她们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尖叫着冲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她搀扶起来,然而香梨的眼睛却没再睁开。 “她没什么事,只是晕过去了。”何蓉站在绫罗的身侧,云淡风轻地撂了这样一句。 “你——” 绫罗得意洋洋地打断了她们:“怎么,飘渺轩也不过如此嘛,还说什么飘渺轩连下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人群中忍不住发出一阵唏嘘之声,在此之前她们还一直像从前一样认为飘渺轩的香梨是贵女圈子里最值得炫耀的下人,没想到只转眼之间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 绫罗被众人好奇又复杂的眼神看得心里飘飘然,又补充道:“我听说飘渺轩院里还有个叫李西昂的下人?” 一直在旁边隔岸观火的游月听到这个名字时心脏突突一跳。 “侍卫也没什么好比的,那不是欺负人嘛,就算拿我大晏皇城内的士兵来比也是一样的……既然说飘渺轩的下人厉害,那我们就比比下人呗!” 她的视线下意识去人群里找李西昂,个子不是很高的少年被侍卫大哥们团团围在中间,听见自己的名字时甚至还要踮起脚去确认。 他并没有发现院外看热闹的人群中的站着的游月,只是望着表情轻蔑的绫罗等人紧紧地抿着唇,双手拳头也不自觉用力握了起来。 李西昂虽然平素自诩成熟男人,然而心性还是少年意气,最受不得人家这样的挑衅,被言语一激就有些上头。 要不要应战。 能不能。 虽然香梨是个脾气有些差劲的丫鬟,他平日里对大小姐院里的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可眼看着那个绫罗郡主带来的下人将她打伤,他还是觉得很不平。 可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就算真的应战也没有任何意义,他胜之不武。 一时间后院里变得非常寂静,像是约定了要看这出好戏似的,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等他的一句回答。 …… 出乎预料的,从场外横插进了一道陌生少女的声音,脆生生一字一句的,却又带着慵懒的音调。 “人家都说好男不跟女斗,郡主这样不是欺负人嘛,既然非要下人之间比试的话,让我来试试吧——毕竟我也是院里的下人啊!” 第九十二章 冲动是魔鬼 李西昂听到这个声音像是触电一般迅速向声音的来源转过了头去。 他震惊的视线正好和游月气定神闲的目光碰上了,四目相对,游月甚至好玩似的向他眨了眨眼睛。 “开什么玩笑……”他忍不住喃喃道,却忘了游月隔这么远是听不见的。 游月为了逗李西昂眨完眼睛后却没得到预计的反馈,于是迅速感到了一阵乏味。 唉,这小屁孩真不懂事,还不是为了维护他那男人的自尊,不然她脑子有问题要来趟这趟混水呀…… 疯了吧,李西昂此刻的荒谬甚至比方才从绫罗郡主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要更甚,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然而他刚要出声阻止,身侧的侍卫大哥们却打断了他。 “看着吧,游月姑娘不会毫无准备就强站出来的……她或许比我们想象的都强得多。” 李西昂握紧的拳头好像浑身泄力似的松开了,人群中有一抹红色的衣角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 辜负了侍卫大哥们的信赖,游月的确是没做什么准备。 她就是看见李西昂为难的表情,脑子一热就上头了…… 冲动是魔鬼啊!!!! 绫罗听到这声音也没做打算惩罚对方失礼,既然那个叫李西昂的不肯应答,主动跑上来的倒也挺有意思。 “好啊,我管你是谁,你要和何蓉比试么?”她趾高气扬地问询,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虽然脚步宛如癫痫般的抖了一抖,但在造势上游月也不肯让步,微扬起下颚道:“那当然。” 待到她强装镇定地走到人群中心时,众人看清她的脸又是一惊。 绿珠她们扶着香梨,小声唤:“游月姑娘……” 在此之前香梨还和游月姑娘处处为难呢,没想到现在居然是她主动站了出来。 “那似乎是南宫少爷的那位……”也有不少方才围观过的群众认出了她。 游月平静地抬起眼皮将这些打量与议论尽收眼底,朗声道:“方才游月也在一旁观看了这位何蓉姑娘的招数,身手不凡,真是让我十分惊艳,于是前来主动请教一二。只是我尚有一点疑惑未能明白,望郡主开恩为我解答。” 绫罗见她主动承认了自己的厉害十分受用,神气地颔首道:“说。” “是这样的,虽然从未见过,但我听说分神以上那都是传奇级别的人物,我们普通人或许一辈子也见识不到了,因而人间各大势力的道长们最厉害也不过元婴、出窍,毕竟金丹期算是一个修真者能否达到成就的界限了,不是吗?” 她冷哼一声,身边的何蓉应道:“你说的不错。” “我们院中的香梨姑娘是公认的金丹高手,然而还是败在了何蓉姑娘手下,我自然不是因此胆怯了,也没有临阵退缩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能够打败香梨姑娘的何蓉姑娘修为如何呢?若已经达到元婴、出窍之上,那可谓是在修真门派中都排得上号的高手,如今做人奴仆岂不是很屈才?”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当今修真者虽然数量繁多,但金丹期也不是一个好过的坎,连飘渺轩、凌云阁此类人族大宗中的道长也大多只是元婴、出窍阶,若仅仅下人之间的普通切磋就拿出此类高手,那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绫罗似乎被将了一军,她虽脾气古怪,但脑子总归却是不坏的,很快就看出对方给自己跟前挖的一个坑,若真顺着她的意思来,最后恐怕吃亏的还是自己。 “……” 何蓉到底有没有金丹阶?从她能打败香梨就无需猜想一定是有的,绫罗自己其实也不很确定。 何蓉是上次回朝时她向皇帝伯伯撒娇讨来的,她嫉妒飘渺轩的那个南宫夏带着她的下人在她们世家小姐中出尽了风头。 皇帝伯伯告诉她只要有何蓉在,任哪家的下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她其实对她并不了解,甚至不知道她的真正修为。 要说吗?若何蓉真是元婴以上的高手,恐怕反而要被人耻笑了。 她这样想着有些支吾,目光飘忽不定地望了一眼何蓉,然而对方却给了她一个平静的眼神,特意让她安心似的。 “我自然不是什么元婴高手。” 何蓉嘴角浅浅一勾,皮笑肉不笑道:“何蓉不过筑基阶罢了。” “……这不可能!”香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被绿珠搀扶着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不信算了,我的确只有筑基阶,若有高阶修真者在场一眼就能看出了。” 何蓉双手环抱、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江湖骗子游月的同类雷达来看,若真是说谎心理素质也忒强了些。 游月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自然信的,既然如此就请赐教了。” 罢了罢了,信她的真话总是好的,毕竟筑基起比元婴之类的来还是好对付多了,输了最多不过丢点儿脸,再说这东西她有吗?! 何蓉礼貌性向她颔首,下一刻就动起了手。 似乎是要先观察她的实力似的,她并未一开始就出狠招,只是简单的试探几下,游月虽不是什么高手,却也能轻松躲过的程度。 “唔……”游月颇为为难地抿着唇,觉得事情似乎又变得有些复杂了。 她来飘渺轩之前是凝神后期,若按人类的标准来算金丹期都不到,因此对于其中境界的差异与突破较为关注,但何蓉使的这几招她亲眼所见,的确是她方才所说的筑基水准,并没有逾越到金丹的招数。 既然她真是筑基,又是怎么打败金丹阶的香梨呢?更何况香梨方才说“这不可能”,是何蓉对她使出了什么其他的招数么? 连香梨也无法辨认出她的实力,因此在她眼里,何蓉绝不可能是金丹以下的。 这就怪了,按理说人魔本同源,毕竟就连她这个正儿八经的魔族使的也是和人族同样的力量,可她与香梨都看不出什么古怪,难不成何蓉是妖族的? 但这个想法又很快被游月给否认了,她在龙宫时见过妖力的,那时候寒朔和惊雷对她们使的也并不是眼前所见的这个。 何蓉见游月有些心不在焉,趁机手中凝聚出一团夹着电光的灵力向她的右肩大力按去。 游月一个没留神,很是乖顺地接下了她的攻击。 斗法毕竟不是搏命,绫罗还没胆肥到敢在飘渺轩地上见血,因此何蓉这次攻击并未含什么杀意,但即便如此,那掌按上肩膀时她仍感到碎裂似的疼。 第九十三章 情势逆转 “啊——” 游月反应过来后立即调动身体里的灵能流动去抵抗,然而却好像撞上了一堵纹丝不动的墙。何蓉的攻击仿佛有预见似的,又紧又密地牢牢包裹住了她那无力的反抗。 她终于明白方才香梨为什么如此激动了,这委实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感觉。 从前和别人过招时,虽然也并未占到什么便宜,但至少能够直接感受到对方的力量本源,而何蓉使的虽然是她所知的灵力,她却好像头一次见了。 而从外人看来,那招数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用意念凝聚力量去攻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亲身承受了她一招的游月才能清楚认识到,她的实力是目前的她无法捉摸的。 可她也无法具体说出哪不对劲,三界无非就是人魔妖,这力量还能神秘到哪去? 何蓉又是鬼魅一般地靠近了她的身侧,而游月此刻早有预防,结了印向她丢去,两团刺眼的白光在空气中猛然交汇。 待光晕散去后,游月已经脚步轻晃,竟是从原本的位置移到她身后几步的地方了。 何蓉没想到方才一直被压制的她还有反击的心思,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却并无恐慌之色。 游月的体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倘若不再掌握主动权恐怕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虽然她心里也隐约清楚按这样的势头下去自己迟早要输,但她就是憋着一口闷气似的,不愿意真的就这么放弃。 她抓住这仅剩的机会向何蓉飞身攻去,手腕上四溢的灵力甚至透出点点紫光,想借着身形的优势压制住对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迫近了她的后颈。 何蓉重心转移到了右腿上,左脚在空中回旋一圈侧过了身来,双手呈合握的姿势向前推进,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她的手心猛然迸发,不避不让地撞上了游月的攻击。 空气中又是“轰”的一声响。 两方此时都是纯粹而直接的力量博弈,从身体里源源不断溢出的能量互不相让地抗衡着,游月咬紧牙关勉强维持住现在的姿势,却感到吃力无比。 若这还没察觉到不对劲就是脑子进水了,直接的灵力储备她还干不过她,游月心啐了声,说什么筑基阶,真是信了你的邪。 ———————————————————— 其他人看来却还是像方才香梨的情况一般,和何蓉对招的人都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从表面上看她的招数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然而真正对上时却总是感觉被对方压了一头。 明明不应该的,好像对方的力量一直在无止境的扩张似的。 这个念头让她的神经忍不住绷紧了,想象力丰富不怎么好的地方就是有时候也会吓到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蓉那头似乎更为推进了,她一霎那间乏了力,脚后跟甚至有些站不稳,危险地虚晃了一下。 游月已经竭尽自己所能地呼唤着身体里每一个可能呼应的节点,可即便如此她的体力总是有限的,像是不停强迫自己压出的海绵中稀薄的空气,又反复来回搜刮剩余的残留物,这让她浑身不停地颤抖。 她觉得这不是错觉,她在随着时间推移而衰竭,而对方却反而更加强大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融化在对方拉锯的攻击里,而她甚至无法越过它张开的堡垒,只能被困在这头无计可施。 李西昂的表情从游月应战起就没再舒展过,如今更是眉头紧锁。 何蓉望着游月越发无力的表情知道再继续下去已经不剩什么意义了,于是她轻声笑了一声,将身体里真正的力量全部倾注至手中,以图简单一些来取得最终的胜利。 那束光柱在眨眼间又膨胀成原来的好几倍,越发凶猛地向前咆哮喷涌而去。 游月几乎立刻就感到了面前力量的变化,似乎在那一刻长成的什么嗜血的庞然大物,她的瞳孔因为这股波动而瞬时间猛地收缩,感到全身都无力反抗地被它吞没了。 “游月!” 李西昂终于没忍住叫出声来。 这不对劲,正常的比试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的身体开始失去知觉,意识也逐渐涣散,明明五感都被这强烈的冲击暂时麻痹住了,却好像总有一股清醒的神经在挣扎,它顺着灵力流动的河流一路向上,试图去打破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个封闭的闸门,那里堵塞了其他灵力的流通,总是将她渴求的呼唤拒之门外。 然而她的意志仍不够强,尚不能够穿破束缚,于是她又失去了信心。她只是感到非常乏力,为什么那力量会让她感到如此神秘而古怪呢? 更让她害怕的是自己好像并不抗拒它的掠夺,哪怕它在某一刻压过了她,甚至要抽离她的一切。她有一种要将自己毁灭的恶意。 身体里的能量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在那一刻起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四处乱窜起来,她的身体在连反抗的力气都不剩的时刻完全失控了。 原本胜券在握的何蓉于那一刻起终于失去了镇定。 在冲撞,在掠夺。 身体里每一处骨骼,脑海中每一根神经,都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四周爆发出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侧身避让的强光,游月和何蓉被这股粉碎一切的力量狠狠扯了进去。 力量在流失,疯狂的流失,灵力的获取好像不再是干瘪的反复挤压,不,更为夸张,它成了有去无回的临近枯竭的河。 “你做了什么——” 何蓉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经历第二次同样的痛苦,她的意识和力量在那一霎开始全面崩溃,毫无反抗地被抽干了一个什么都不剩的躯壳,狠狠塞进了这场狂暴的飓风之中。 …… 然而游月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很累,身体中某一个角落又重新出现了那股绝望而无力的挣扎,她似乎总在寻找着迷宫的出口,在这一场疯狂的,掠夺一切的风暴里。 在这场风暴里连呼吸也是被禁止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恐慌,她在这场足以粉碎一切的愤怒中显得如此渺小,甚至破罐子破摔地产生了某种滑稽的念头。 管它是什么,要什么就拿去好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夺取的。 盲人摸象一样在毫无光亮的识海里摸索太累了,或许她还能和它因此亲近一些,叫它顺便给自己指个出口算了。 然而她却不知道,只需要脑海中比眨眼还短暂出现的某一个念头,只因为比蝴蝶扇动翅膀还要轻微的一丝风向。 像是盘古开天辟地的曙光,像是女娲造人时第一次嚎哭。 就是从那一刻起,风暴开始回溯,河水开始逆流。 第九十四章 暴动回流 身体里血液暴动着、叫嚣着,经脉以前所未有的诡异姿态交缠错综起来,这种巨大的痛苦与癫狂几乎要吞没她的所有意识,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叮。 在这场沸反盈天的暴乱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都是闭塞的,然而在她那早已化为漆黑一片的深渊里,某刻忽然传来了清脆的一声。 很轻盈,很细微的一声。像是玻璃碎掉的声音,又或许是清晨的第一颗露水落在地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会出现这样的一声,明明狂乱的风声已经阻隔了所有外来的喧嚣,但她却在此刻分明听见耳边这样的声音。 破掉的声音,或许是玻璃破掉了,露水破掉了,她的身体里有一部分也随着破掉了。从前一直被封印的什么,苦苦压抑着的天性,都随着这声天地间第一声清脆的啼哭,狠狠地、不要命地释放出来了。 她疯狂撕破了望不尽的挣扎,终于从其中看到白昼的光了。 感知、意识……一切都开始慢慢复苏,像是春回大地一样缓慢又持续地进行着,她感到一股暖流温柔地充斥着自己的躯体,延伸至四肢百骸,然后得以听见,然后得以看见。 她听见汹涌澎湃的波涛得到了安抚变得安静而又乖顺,身体里狂躁的灵力受到了牵引终于不再暴走,她看见自己面前逐渐散发出莹润的蓝色光晕,它温和又坚定地向外扩张着,最终稳稳地包裹住了自己。 阻隔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缺了一块的道路被填补,漫长而不息的河水终于自此开始回环。 “啊啊啊啊啊啊——” 在中央因刺眼而什么也看不到茫然白光里,骤然传来了一声让人不忍卒听的声嘶力竭的哭嚎。 那因痛苦撕扯到沙哑的声带几乎辨别不出声音的主人,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揪。 李西昂努力强睁开眼睛死死盯住那团混乱的气流,似乎就是从那刻起,毫无逻辑只是疯狂交缠的力量开始向最初的方向回溯了。 强烈而不容拒绝的灵能从它被带走的方向开始逆流了,这场诡异的掠夺来的凶狠,去的也毫不留情,霸道又蛮横地强行往身体里注入着,它们热烈地冲撞交汇,流动融合,身体里每一处神经和细胞都像重获新生似的张开臂弯欢迎这久违的感受。 然而其中又似乎夹杂了一股并不熟悉的力量,陌生到让她甚至怀疑是否真是刚才出自己的体内。 游月下意识皱起了眉。 她的身体和意识都在竭力抵抗着这种异物感,拒绝让它进入自己的身体,她本以为在这样强烈的流动之下自己的反抗只是微不足道的,但她很快就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的意愿似乎起到了作用,被她下意识拒之门外的灵力波动竟真的按她所要求的那样原封不动退后了,接着她开始缓慢地调息,将重新获得的力量融会贯通,而其余的部分统统注入了剩下的那具躯体里。 待那道闪耀的光焰褪去后,围观者只看见其中倒在地上的二人。 “游月!”李西昂终于再没忍住,艰难地挤过拥挤的人群向她奔去。 “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她扶起,游月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干嘛?” 李西昂楞了一下,随即悬空的双手有些尴尬地往裤腿上擦了擦:“你没事啊。” 没事是没事,那你就不扶了么!游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骨碌爬了起来。 绫罗看她状况无恙,表情有些不太好:“何蓉!” 那名为何蓉的对手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艰难地抬起了眼皮,在身边其他下人的搀扶下勉强支撑了起来,但她刚一站稳,下一秒就“呕”地吐出一口鲜血。 “呀!” 绫罗又吓又气地尖叫起来。 众人虽然不清楚方才的光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凄厉惨叫的主人又究竟是谁,但从眼前的局势来看,那个名为游月的侍女似乎是要厉害几分。 何蓉毫不关心议论纷纷的人群,也没有回应身旁绫罗的任性叫嚷,她那古井一样平静无波的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绿衣少女,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怪物。 “我输了。”她用仅剩的力气吐出这句话,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中。 …… “我赢了?” 虽然游月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真的听见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这种幻觉又逐渐产生了真实的触感。她望着手足无措的小屁孩噗嗤一声笑了:“听见没李香?我赢了。” …… 绫罗忽然大步向她走来,猝不及防地伸手拦住了她:“你耍阴谋诡计!” 游月正逗李西昂好玩呢,闻言只是头也不回道:“我没有。” “这不可能!”绫罗道,“何蓉连香梨都打败了,难不成你的修为在金丹之上?” 她回忆起方才斗法前游月说的那一番话来,或许游月才是那个隐瞒修为的人! 游月收敛了嬉皮笑脸,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正对绫罗,一字一句道:“我可没作假,只是在方才的斗法中得到领悟,刚突破到了金丹而已。何蓉姑娘是筑基阶,自然会败给我。” “你!” 绫罗恨得牙痒痒,她明知道这套说辞有鬼,却没有错处可挑,她无法追根究底,否则前一场香梨的斗法也会遭到怀疑。 “游月姑娘……”内院的丫鬟们小声庆祝着,今天总算是没让绫罗郡主得逞,飘渺轩的面子也勉强保住了。 游月心想着趁着修为还活络着赶紧回去再试试来两招,刚迈出腿却又被挡住了。 “不许走!”绫罗挥手让一干下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郡主有什么事么?”她那本就不多的耐性快要被磨干净了,咬牙切齿地应道。 “方才斗法时那流动的能量是怎么回事?你对何蓉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伤至于此?!” 游月刚想随便糊弄两句过去,然而听见她的问题时脚步忍不住一滞。 那声惨叫真的是出自她手吗?她真的知道在那场盛大的暴动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后知后觉的恐惧和慌乱缓缓爬上了她的背脊,一张嘴喉咙竟因为心虚而干涩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 “够了。”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也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苍天啊,大地啊,是哪位天使大姐给她送来了这位救星啊…… 游月吸了吸鼻子,放声嚎道:“少——爷——” 她转过身来撒丫子就是一路狂奔,努力挤出几滴眼泪道:“少爷给我作主……” 南宫羽孑然一人站在明暗的光影里,神情好似一尊无悲无喜的佛像,只有一双纯净的蓝色眼眸直直注视着她,目光澄澈而温柔。 “比试到此为止,郡主就不要再为难我的人了。” 第九十五章 不知悔改 “南宫少爷!” 绫罗被突然出现的南宫羽吓了一跳,想到方才撒泼的样子大概都被他看见了,感到又羞又恼。 她嗔道:“我还以为你在祠堂不来见我了。” “您在找我?” 南宫羽略微迟疑,解释道:“我听说我的侍女和客人动了手。” 游月连忙不请自来地凑近了南宫羽的身侧,边点着头热情地解释道:“郡主要我们与她的手下比试——” 绫罗:…… 虽说她说的也确是事实,但这得意的语气让她产生了一种恶人先告状的错觉。 南宫羽不紧不慢道:“郡主若是有要事找我,自可提前通报一声,不必做这些……来为难其余下人了。” 绫罗叉腰冷哼一声:“可你们院里的香梨说本郡主没有受到邀请,因此要离开飘渺轩呢。” “哦?” 南宫羽一顿,好似陷入了沉思:“原来郡主并未得到飘渺轩的邀请么……” 他这话虽无责怪的语气,但绫罗心气甚高,加上又出自意中人之口,听来就含了些嘲笑的意味,好像她死皮赖脸缠着他似的。 她用力跺了跺脚:“那又如何!我是堂堂大晏的郡主,没有邀请又怎样,难不成你们飘渺轩还要赶我不成?” “我并无此意,郡主误会了。”南宫羽神色自若,“倘若郡主要来,飘渺轩自然是何时都欢迎的。只是香梨身为下人并无自己决断的权力,遵从之前院里定下的规矩也无可厚非,若郡主仍是感到不平的话,我代她向您道歉——请郡主息怒,不必迁怒这些下人们了。” 绫罗见了那么多人,可从没见过南宫羽这样温柔的,无论何时面对怎样的情形都神情淡淡的,有着安抚人心的沉静。 她从前最喜欢他翩翩君子风华绝代,在宴会上对他肆无忌惮地示好,放肆嚣张地带着人闯进宅里,他也从未流露过任何不耐的神色;可她如今又恨他过分的温和礼貌,一口一个“郡主”,像是刻意与她划清什么界限似的。 “……香梨说你和南宫伯伯在祠堂闭关守灵,那如今又怎么出来了?”她忽而为方才的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低声闷闷道。 他闻言一怔,不自觉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复而解释道:“有人向我通报了后院的事,恐怕再放任下去会闹得过大,于是父亲便允我过来亲自处理。” 绫罗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竟是这样任性妄为,甚至需要特意前来处理的存在吗? “我,我不是故意闹事……我只是,一气之下,派下人和她比试修为……”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游月心道这可不行啊,责任都被你给卸了,待会挨骂的不就成她了吗。忙主动补充道:“我啊不少爷啊……是……” “慢慢说。” “少爷是这样的郡主她和香梨比完后又提出说要李香出来应战我想着李香若真与郡主的侍女动手了那也不是个事儿啊……当时也没别人符合郡主提出的条件了反正您知道我原先在村里时跟着别人学了几招于是就硬着头皮上去想试试谁知道这么幸运欸嘿竟然赢了!” “……” 南宫羽没有责怪她的冒失,只是认真地聆听完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得到了他的免罪令,游月于是美滋滋地又缩回他的身后去了,因此也并未看见他那云淡风轻的面上无意识勾起的唇角。 这主仆二人的配合可谓默契极了,绫罗甚至想不出自己要如何插入他们的对话中,只是呆呆地问:“这就是你的那位贴身侍女吗……” “是的。”南宫羽仍保持着一贯温和的态度,她却从那笑容中看出清冷而疏离。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别:“我,我先走了,今天来你府上闹事是我太冲动了……南宫伯伯在哪儿?我去向他问个好。” “父亲还在祠堂内,郡主今日恐怕见不到了。” ———————————————————— 自南宫羽来后化解了这冲突,围观的人群于是见没热闹可看皆散了下去。游月和李西昂自觉地跟上了南宫羽,只剩他们三人独处,气氛又忽而变得有些尴尬。 “公子……”李西昂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主动开口,“当时那绫罗郡主的手下将香梨打败了,她又变本加厉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出他为游月辩护,南宫羽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你们也心知这事的确是莽撞了。” 和小心眼的当朝郡主作对并非什么好事,今日绫罗虽然没再追究,但日后有机会势必不会放过机会报复回来的。 即使他没点名道姓,游月也知道指的自己,小声嘟囔道:“反正我不怕……” 她本来就不是真的飘渺轩侍女,用得着怕这什么劳什子郡主吗? “你——”南宫羽一时竟无语凝噎,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胡闹。” “下次再遇上此事,可以不必非要争一个高低……若丢脸便丢脸吧,我丢得起这个脸。” 他倒又变成长辈的模样了,似乎真是为她考虑一般。 游月仍不死心地嘴硬道:“那郡主无理得很,我看李香当时被她挑衅,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考虑过后果吗?我是说,假如你并未取胜,会受怎样的伤?”南宫羽的语气倏地严厉了起来,“你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丝毫不在意自己和身边人的后果的么?” 游月头一回被他用这样的语气教训,不由得愣了。 好像自打她穿越以来总是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天道院如此,在飘渺轩也是如此,她似乎总是无法摆脱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仿佛只是来游戏人间一趟似的。 可他们却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从未看过结局,也不懂那些所谓的外挂与光环,若自己真的落败,他们是否会因此为自己感到担忧或悲伤呢? 答案似乎是会的。 那么她呢?她为花若报仇,为李西昂出头,又是否真的仅仅出于好玩似的一时兴起? 她有些恍惚了,但她这人不是会思考太深的类型,于是直截了当地向他认错:“……我知道错了。” 南宫羽看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也感到莫名,基于她平时没少干此类事,于是确认似地询问道:“倘若下次再发生同样的状况,你又作何处置?” …… 她没有立刻回答,于是他们三人又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低气压中。 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同走着,游月和李西昂在南宫羽靠身后一些,盯着前方时不时露出的洁白的鞋面发愣。 游月偷偷抬起头瞟了一眼身边的李西昂,小屁孩从刚才起就闷闷不乐的,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倘若真的将自己认真地代入其中,开始有了在意的事,开始有了在意的人。 …… “那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 她不知悔改地回答道。 第九十六章 不情不愿 待他们回到内院时,宾客们也几乎离开了。 今日白天的事仍然让大家心有余悸,内院的丫鬟们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远远地看见南宫羽走来,忙正色请安:“大少爷。” 南宫羽向她们颔首示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香梨在哪?” “香梨姑娘方才被打伤了,现在在李大夫那儿检查呢。” 李大夫是飘渺轩内请的医生,生活起居也都在飘渺轩内,因此方便院里的人就诊,离内院也并不很远。 “去看看罢。”他说。 游月仍有些别扭,瘪嘴道:“少爷您去就行了,我去干嘛呀……” 再说他还不知道平日里香梨就和她不对付吗,她这记仇本上可是有她好多笔的,若不是今日绫罗郡主突然打了个岔,她真是万分不想见到那张令人不爽的脸。 “哦?” 南宫羽忽然拉长了音调,语气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兴致:“我以前怎不知你是一个见义勇为不求感谢之人?” “什么?”游月一时间糊涂了,没想明白他指的什么。 李西昂小声道:“笨,公子的意思是你跟着去了,香梨势必要先低头感谢你的。” 感谢?感谢她做什么?她主动站出去只是因为那倒霉郡主点到了李西昂,又不是为她香梨出头。 李西昂被她气得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南宫羽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大麾,静静地眺望着远处墙外的风景。 “……”她好像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了。 反正香梨也不知道,她就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救她,说不定还能得到个以德报怨的美名呢! 但这话怎么也不应该由她冰清玉洁宛如谪仙的南宫少爷来提吧…… 南宫羽终于把落寞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蓝色的眼眸中藏的是她永远读不懂的情绪,明明他从始至终都温和地笑着,可她总觉得那笑容过分孤寂了。 他只是风轻云淡道:“难道你不是为了为香梨解围才主动应战的么?”语气平静又自然,好像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但她也没打算积极开展求证活动,于是很为配合地接道:“那当然!” 他们三人踏入大夫院内的时候,香梨正侧卧在床榻上,床沿大夫在为她调息,角落上还站了几个陪伴的侍女,是和香梨关系亲近些的绿珠红杏等人。 “她怎么样?” 南宫羽一边向李大夫询问,一边大步踏入了房门,惹得房中的其余几个侍女一阵惊愕。 “少爷……” 南宫羽平素深居简出,大多也只在有禁令的主院或藏书阁之类来往,因此即便是红杏绿珠等人也许久不曾见过了。 南宫羽礼貌地向她们应答:“我听说香梨在这,正巧路过就进来看看,现在好些了吗?” 李大夫起身向他缓缓走来,先是作了个揖道:“少爷——” 南宫羽将他扶起来:“大夫不必多礼。” “香梨姑娘并无大碍,您可以放心了。只是一次消耗太多灵力,此时经脉穴位有些干涸,我正在为她调理。” 李西昂随着南宫羽之后也走了进来,南宫羽侧身淡淡瞥了一眼,一颗欲盖弥彰的脑袋在他的背后若隐若现。 “她醒了么?” 李大夫向一旁让开,露出了视线中半坐着在床头的香梨:“醒了,少爷要和她说话吗?” “不了,”南宫羽实在是看不过缩在李西昂身后扭扭捏捏半天的样子,于是叹了口气亲自将她拎了过来,“我想应当有人要罢。” 游月被强行拉到人前有些促狭,尴尬地搓了搓手:“大,大家好。” 李大夫早就听说过游月的名字,而今却是第一次见面,很是热情地问候道:“原来这便是游月姑娘,果然如我想的那般聪慧灵秀。” “过奖了,您也是,从前听少爷就常常提起呢……”游月睁着眼就开始说瞎话企图缓解自己的紧张,然而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望床上瞟,香梨也正不自然地望着她。 南宫羽这是铁了心非要她和香梨对上面么,什么仇什么怨! …… 过分安静的气氛让众人都感到颇有压力。 香梨小声道:“今天谢谢你。” “不用客气。” 反正也不是因为你。 香梨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现在又显得很尴尬,但毕竟是游月为她解了围,否则她的脸大概真要丢尽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帮我,从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南宫羽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们二人别扭而笨拙地和好,忽然却听见身后大夫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少爷,在下有些话要单独和您说。” 他沉吟了片刻,轻声“嗯”了句,于是李大夫主动为他撩起门帘,两人悄无声息地一前一后走了。 两人离开房间行至四下无人的庭院里,南宫羽停下了脚步:“是香梨出了什么事么?” “不,”李大夫摇头道,“香梨姑娘的身体没有别的问题,只是我在为她调息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 “您应当知道我没有修为。”南宫羽伸出手捏了捏眉心,面露倦色,“更何况香梨有权知晓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并非如此,”他解释道,“实际上在下也不是很确定那奇怪之处究竟是为何,虽然只是猜想,但却只能告诉少爷您定夺……香梨姑娘身体里,出现了并不属于修真者灵力的东西。” 南宫羽闻言一愣:“什么?” “在下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但凭借我多年以来的经验来看,那股力量……似乎并不属于人类。” 南宫羽终于陷入了沉默,夜色已然笼罩了大地,他的表情掩盖在黑色的阴影中,只能听见那永远温润而平和的声音:“我会去向父亲禀报的,这件事也请您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这是自然,少爷放心。” 待到两人再重新回到房间里时,游月和香梨早已经将尴尬的话说完了,绿衣少女睁着圆圆的杏眼不住地乱瞟,见他终于回来了忍不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意思是,满意了没,怎么还不走? 南宫羽方才有些沉重的心情忽而又轻快了起来,他哑然失笑:“我们——” 话未说完,却被角落里一个柔弱的女声打断了。 “南宫少爷……” 游月一愣,玉晗从绿珠等人的背后缓步走了出来。 第九十七章 故态复萌 之前都忙着和香梨尬聊,游月这才发现玉晗也在房里,她方才也是与绿珠等人在现场的,因此陪同香梨来这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为什么在这时叫南宫羽? 南宫羽闻言微怔,过了片刻迟疑道:“玉晗姑娘?” 玉晗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方才在训练场就看见了您……只是当时情势太乱,我也没能与您相认,没想到现在竟然意外在这儿见着了。” “唔,”南宫羽难得来内院,连绿珠红杏等老面孔都极少见,自然从前没看过她,于是温和地询问她,“玉晗姑娘怎么在这?” “我,我来内院帮忙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少爷一直不太出院没看到罢了……若祭祀后能留下就好了。” “原来如此,”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望了一眼游月,游月却鼓着腮帮子故意不看他。 “你们都是一起来的么?” 玉晗笑道:“是的,没想到游月竟成了少爷的侍女呢……也是很巧。” 他们二人竟聊起来了?游月心里暗自腹诽道,这下好了,她又走不成了。 “李香?”游月凑近身前的人小声叫了一句。 “有事?” 李西昂猜到她估计又没好事,很是不耐地回答。 红杏绿珠等人正围着李大夫详尽地询问香梨的身体,得知她只需好好休息后才安心了,南宫羽又和玉晗两人莫名其妙地聊了起来,这显得她和李西昂活像两个明晃晃的电灯泡。 “我们去外边看星星罢?” “……大冬天的,哪有什么星星。” “反正也无聊,少爷正和玉晗姑娘叙旧呢,咱们留在这做什么来的?我说有就有,你且跟我来嘛。” 虽然一开始李西昂是全然不想搭理她的,但她说得头头是道,他确实不太明白公子何时和那位玉晗姑娘认识的,又怕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打扰到公子,于是转而干脆地答应道:“行!” 两人赌气似的声也不出地溜出房间了,南宫羽无论何时对话都一定是专注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此刻也正静静地聆听着玉晗的问候,只是余光里看见两个猫着腰贴着墙角偷偷摸摸移动的身影,不由得笑意也浮上了嘴角。 “南宫少爷?” 他极迅速地整理好了表情,淡淡道:“没事,你继续说罢。” ———————————————————— 游月和李西昂从房间里出来后一路小跑,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一直到了尽头的矮墙处才停下脚步,因为方才莫名其妙较劲起来的疯跑而一时间没缓过来,两人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几尺粗的古树郁郁葱葱,淡黄色的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间零零落落洒了下来,映出地面上的斑驳树影。 “呼……” “累死了……” 李西昂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瞪了一眼游月:“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我——”游月气一下没顺上来,“谁叫你总追着我,我害怕啊!” 这人胡说八道呢,李西昂懒得和她贫,直切主题道:“你说的星星呢?” “别急呀,年轻人怎么老是心浮气躁的,听听我这个过来人说一句,面包呢会有的,星星呢也总会有哒!” 李西昂听到最后那销魂的尾音时终于没忍住眉毛一抖:“……你自己觉得自己是这么可爱的人吗,给我好好说话!” 话虽如此,他还是顺从地没再多问,只是跟着游月漫无目的开始瞎转悠起来。 游月从地上捡了根树枝,一路敲敲戳戳地往树木茂盛的地方走去,远离了头顶层叠压抑的屋檐,开阔的空地也使人心情舒畅了起来。 李西昂脚步稍迟,只是默默地跟在后头。身上明明套着内院侍女供应的上好绸缎,她却毫不爱惜,要么跟着他溜去训练场和侍卫哥哥们操练,又怕被公子发现,害得他总是叫苦不迭帮她打掩护,要么拎着裙子跑来这种地方,白色的鞋底早就沾了一地的泥,她却还神色自若地用树枝在空中随意比划着。 他从小就被公子收养,而公子身边又只有男性仆从,因此正经算来她竟是他第一次深入接触的女性,只是她又和内院别的侍女们不一样,她们漂亮而礼貌,然而她呢? 她好像也不是很丑啦,虽然他每次和她拌嘴时总要说这个,但他也心疑是否她的洗脑真起作用了,他觉得她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很差嘛。 只是…… 他看着前方游月毫无形象的样子又头疼了起来。 “你就不能淑女点吗?”难怪公子宁愿和那位玉晗姑娘聊天呢。 她反唇相讥道:“你还敢管起我的事来了?大人的事小孩不要多嘴!” “干嘛老用这个压我……”李西昂嘟囔道,自从游月吃饱了闲得慌正式用年龄确定了他们院里的辈分后,这个称号就被死死地套在他头上了。 “你看人家玉晗姑娘多有礼貌,说话还轻声细语的,我要是公子我也喜欢她。” 游月当即给了他两个暴栗:“好好说话,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知道玉晗和少爷从前认识么?” 李西昂恨恨地揉了揉脑袋:“不知道,从前没见公子提过。” “哦……”她若有所思地扯长了尾音,倒是没再接话。 “你倒是对公子再……”他刚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公子爱用谁就用谁,他吃饱了撑着帮她在公子那儿刷好感度吗?! “干嘛?!” “……没,”他说,“对了,刚才在斗法中,你那是怎么回事?” 游月脚步一顿,差点儿没把自己绊倒:“什么怎么回事?” “别撒谎,那声惨叫是何蓉的吧?明明之前还是何蓉压了你一头,自从那以后情况就变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才偷溜出来闲逛轻松的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游月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那时突破了金丹期,大概正巧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吧?” 她并未提及那诡异的灵力吸收与回流,虽然应当是那个何蓉的力量有古怪,但发生这事她也摘不清关系,还是瞒着为好。 “那你——” 李西昂还要再问,游月却忽然伸手打断了他。 “嘘。” 她将食指放在嘴边,对他若有煞事地小声道:“带你看星星。” 他们只是从屋内跑到老远的室外来了,天上还是漆黑的一片,哪儿来的星星?她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了。 游月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道:“你看。” 她的手掌忽然于黑夜中散发出了莹莹的光,有温柔的白色光晕缓缓从手心中浮现,随即化成了无数点点的碎屑,从她纤细的五指尖轻盈地飘了起来。 空中纷飞着那若隐若现的光点,微小而细碎地包裹在他们的四周,树木深处此时传来了恰到好处的风,将那些萤火一般的星光吹拂到了高高的半空中。 “……” “你看,这不是星星吗?” 游月宝贝似的捧着手掌,月白色的星点照在她的整张脸上,低垂的睫毛上好像停留了蝴蝶一样,闪烁着温润的光。 “……” “你又骗我!!!!!!!!!!!” 这不是最基本的倾泻灵力吗?!她果然又糊弄他!!! 第九十八章 来者可追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到了大夫的院里,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南宫羽。 “公子!” “少爷!”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向他请罪,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忘了这位还在院里等他们呢! 南宫羽却是向着他们微微一笑,半分责怪之色也无:“回来了?” “嗯……” “那走罢。” 他淡然地转身:“已经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 虽然他并未多问他们二人的去向,但游月探着脑袋往门内看了看,那里已经没有别人了,看来香梨她们早也回去了。 她心里仍像猫抓似的痒,玉晗方才叫南宫羽做什么?他们又说了什么? 一旁的李西昂深深低着头,看来也是派不上用处的。 “少爷……”她内心做了许久的斗争,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了,一个是她目前的老板,一个是她曾经的同事,问问怎么了! “您和玉晗……从前认识?” “唔……”南宫羽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天,只不过是恰巧路过外院偶然的一面,本以为只是一个从此再不会见到的普通下人,没想到如今却再次重逢了。 他无法确定他们的相遇是否真是出于偶然,只是若自己真能带给另一个人这样的变化,那也是很好的。 “算是吧。” “哦……” 不知怎么他觉得游月似乎兴致不是很高,但他这个侍女平素就古灵精怪,喜怒也切换得相当不定,于是顺带提了句:“你和她不是一同进内院的么?” “嗯,但她——”她刚张嘴,却又觉得此时对南宫羽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最终还是改口道,“我和她不是很熟啦,之前在内院时我大多都和红杏一起工作的。” 虽然后来红杏也不与她亲近了。 “嗯。” 南宫羽点了点头:“说起来你还要感谢她才是。” 游月愣了:“什么意思?” “那时郡主拉住你还欲纠缠的时候,你以为我是正巧路过的么?” 说起来那时绫罗揪着她非要讨一个说法,就连她本人也仍一头雾水呢,哪里有空来应付她。若不是南宫羽及时出现,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您的意思是红杏她——” “我正在祠堂内与父亲守灵,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侍卫的喧哗声,我派人去问,说是红杏在祠堂外闹着执意要见我,因此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的。” 游月听了他的话心头蓦地一热,她还以为红杏是铁了心不愿与她再有联系呢。 她沉默了片刻,小声道:“赶明儿我有空去向她道谢。” 南宫羽并未向她提及当时祠堂里别的场面,他执意要亲自出面时倒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自有记忆来南宫誉极少向他发火,那却是头一次这位从来都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黑下了脸:“下人的事交给他们便可,这可是你母亲的祭祀,一定要中途出去为了你那位自找麻烦的侍女解围吗?” “是的。” 他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上恭敬地向他完整行了礼,于是起身欲走。 南宫誉拦在了他的面前,眉宇间尽是狂躁前夕的阴霾。 “守灵需整整二十四个时辰,多一刻少一刻都是对死者不敬……留在这里,为你母亲祈愿。” 南宫羽没有动,只是温和地抬眼看他:“父亲,是您执迷不悟了。” “什么?” “母亲走了很多年了,无论我如何想要拼了命的弥补,早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所谓的祭奠,所谓的祈愿,不过是生者为求自己心安而设立的借口罢了。” 南宫誉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青年,记忆里的他似乎还是一个瘦弱而单薄的男孩,永远都是那样沉默寡言,对任何事物都无法流露丝毫别的情绪,更别说主动提出离开飘渺轩,或是像此刻这样因为什么事与自己对峙。 而他如今已经长得像他一般高了,忧郁的湛蓝眼眸不躲不闪地凝望着自己,即使是在自己面前也并没落下半分气势。 时光一晃原来好多年就过去了。距离他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他,距离他最后一面见到青萍的脸,原来已经好多年了。 “当年的事我并不了解,只是那又能如何?我永远也不会有保护她的机会了,您的心病或许也出于此。但即使是中断了这次守灵,也并无任何人有资格否认我对母亲思念的诚挚。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现如今我要走,也只是因为需要保护我的人而已。” 是他有心病啊。 南宫羽的话戳中了他多年来隐秘的心事,像是细而长的银针一样血淋淋地缓慢钉进了他的背脊,南宫誉死死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双腿几乎要站不稳。 “孩儿退下了。” 他淡淡地留下这一句话,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去了。 因着这句话的由头南宫羽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只是他自然不会将这些说与她听,于是自顾自摇了摇头,又自然地舒展了眉头道:“如此便好。” 游月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相当重要的大事,直接关系着她接下来几天的生命安全问题:“对了,绫罗郡主还来吗?我看好像也只有少爷您治得住她了呢,万一明日同样的事再来一次,我们上哪儿逃命去?” “明日也会来的。” “啊……”游月又陷入了愁眉苦脸当中。 似乎是游月煞有介事的表情很有意思,南宫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不小心在南宫少爷那就成了专业喜剧人的游月还一头雾水呢,只听见他因为愉悦而难得放松的声音:“不过有我带着你们,还想上哪儿逃命去?” 毕竟结果总是好的,游月也就懒得谴责南宫羽磨磨蹭蹭着故意不说害她白担心一路了,喜道:“真的?您不守灵了?!” “不守了,否则有些人时不时闹出这样的岔子来,我怎么好安心守灵?” “呃……” 游月心虚地低下了头,他说的这必须是李西昂。 说李西昂李西昂就到,下一秒李西昂就开口问了句:“那老爷呢?老爷还独自在祠堂里吗?” 是哦,游月这才想起来飘渺轩还有个南宫羽他爹来,不过南宫羽又是自个儿收侍女又是守灵途中跑出来的,南宫誉都不管管的吗?也不怪南宫誉存在感弱,显然他也没起什么作用嘛…… 南宫羽被他的问题问住了,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也许也不在了罢。” 不过这倒是给游月提了个醒,南宫誉是见过她的,这段时间她也过得太安逸了。必须得在见面之前赶紧查清化骨石的线索,否则到时候就要露馅了。 第九十九章 夜长梦多 接下来南宫羽果然兑现了诺言再没让游月和李西昂自个儿应付那些狂蜂浪蝶,虽然她们本就是为他而来的。南宫羽又是作为主人礼貌周全,因此倒是让游月闲了下来。 昨日他的话使得她不由得产生了紧迫感,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作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侍女看来南宫羽的确对她很是不错,但她毕竟是来这找东西的,夜长梦多,还是尽快整理干净好些。 从藏书阁往内就已经是戒备森严了,她目前这个身份也帮不上多大忙,毕竟任南宫羽再宽的心,听见她想去珍宝阁观光也必然是会起疑心的,更何况南宫羽这人聪明得很,平日里她和李西昂偷摸干了什么坏事实际上也一清二楚,只不过懒得计较罢了。 她有时候也纳闷,这样一位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男子为何就没有修为呢?这可真是可以列入三界未解之谜了,明明身靠人族最为财大气粗的飘渺轩,就算是个资质实在普通的一般人,早也拿灵药灵石之类的资源砸上金丹了,可南宫少爷别说是金丹,连练气都达不到,委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对修炼一窍不通的凡人。 更何况不是有传闻说南宫羽是半妖吗?难不成那位已故的青萍夫人是妖族?即便如此也继承了南宫誉的血脉,按理说不应该连半点天赋也无的。 这人实在是难懂的很。 虽然南宫羽身上疑点一堆,但本人却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这又和游月这种装出来的不一样,他清冷无瑕,温柔隐忍,游月从未见过他露出什么鲜活的表情,好像真要成住广寒宫的神仙了。 看人家南宫夏虽然讨嫌了一些,但好歹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姐少爷,哪有自找罪受养成了个活佛的? 游月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纠结这个实在没什么大用,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单纯了,她是为了活命努力探索故事背景的魔族,他是美轮美奂常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忧郁人族少爷,说不定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还会恨不得诛之而后快,毕竟现如今的局势就是魔族人人喊打嘛。 相逢总有一别,她和飘渺轩的缘分大概也要到头了。 ———————————————————— 今日绫罗果然又来了,因着昨日轰轰烈烈大闹了一通还没占着便宜,因此气焰也收敛了很多,当然这也许也有南宫羽的功劳。 “何蓉呢……”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本来还想趁这次把何蓉身上的疑问解清,游月状似自然地四处探看了一番,绫罗仍然是携着数量相当壮观的仆从,却并未看到昨日的那个身影,她的身份怎么也轮不着能够主动向绫罗询问,于是只是暗自遗憾了一会儿。 而南宫羽这时随意问了一句:“郡主昨日的那位部下似乎不在?” 让游月心里一惊,南宫羽与她竟想到一块去了,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绫罗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何蓉似乎身体不太舒服,因此我让她留在府上休息了。” “原来是这样,何蓉姑娘应当没有大碍罢?若郡主有需要,随时可以向飘渺轩寻求帮助。只是倒是很遗憾,昨日时间紧迫只是短短一面,我听说了完整的经过后反而很想见见她呢。” “说笑了,何蓉算什么高手,只不过略知皮毛,有些小聪明罢了,最终还不是被你身边这位游月姑娘打败了……”绫罗似乎不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向他问道,“不说这些了,我难得来一次,你不带我四处看看么?” 事实上也只有些小聪明的游月莫名其妙被她一顿夸,昨日不是还气得发抖恨不得亲自下场打假的么?原来这郡主也有两幅面孔。 南宫羽很自然地侧过身子为面前的人让出通道:“郡主想去哪?” 说起来他这永远温和礼貌的神情也时常让游月感到叹为观止:事实上表面上作出一副完美的样子倒是不难的,有需要的时候她也能演得不错,可南宫羽的完美已经至臻到用不着维护的境界了。 他的温柔平静仿佛刻在骨子里了,就连面对着这位相当难对付的郡主眼神也如同注视着什么重要的珍宝,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 这得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能长成这样啊?那个天道院的南宫夏和他真有半点血缘关系吗? “哼……” 被这样一位美男子珍视对待着任何人的心情都不会差的,何况他还是她的意中人,绫罗的面颊上迅速爬上了女儿家的羞红,语气也带了几分娇嗔:“说起来我还没来过几次飘渺轩呢。” 那自然,李西昂心道,每次出现势必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的,敢请你就有怪了。 “……倒是飘渺轩招待不周了”南宫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郡主若是想来,飘渺轩自然是欢迎的。” “那倒不必。” 绫罗挑了挑眉:“我也没那么赶着来,既然南宫少爷陪同的话,我倒是愿意四处多走走的。” 言下之意是逛哪儿不重要,她的重点还是在于他本人呢。 虽然游月对这位郡主南宫羽前一套南宫羽后一套的行为相当嗤之以鼻,然而她此时却也正需要这样一个骄纵任性的助力帮忙,毕竟总归折腾的不是她,分担些注意力也好,其中未必不能给她创造出接近珍宝阁的机会。 “唔……飘渺轩内有些地方不便对外人开放,请郡主谅解,但除此之外倒是随您的喜好了。” 南宫羽向她解释了内院的禁忌,绫罗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各大家族总也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这点皇室也是一样的。 绫罗有意创造与南宫羽独处的机会,说是随意逛逛,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倒是想借此难得的机会和南宫羽再拉近些距离。 虽然也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她们这些皇族贵女里,有哪个适龄少女对南宫羽不怀点儿心思呢?贵族的婚姻向来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与其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男子,谁不希望对象是这位风华绝代的南宫少爷呢? 第一百章 四人同行(上) 绫罗特意遣走了随身的大堆仆从,毕竟独处时间多一人都多余得很,然而她这里做好了准备,南宫羽那边却成了问题。 他的下人都这般没有眼色的吗?那个娃娃脸的少年书童抿着唇像是扎根了似的始终站在身侧也就罢了,昨日那个让她吃瘪的侍女也理直气壮地跟在后头。 难不成是南宫羽平日里太温柔了?这些得寸进尺的下人实在是缺乏教训。 “南宫……少爷,”绫罗颦了颦眉,“你的下人……” 赶紧遣走,别放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了。 “怎么?” 眼看对方毫无察觉的意思,她终于还是直接点明了自己的目的:“你与我一同散步的时候也有必要陪同吗?” “哦……”南宫羽了然,回头打量了一番这两人。 绫罗长舒一口气,这回总该遣走了罢? “我觉得倒没什么不好。” 南宫羽云淡风轻道。 “噗——”游月终于没忍住小声地笑了出来,好在她声音不大,站在南宫羽的背后对方也看不见,她小心地抬起头向前瞟一眼,果然看见表情憋得很辛苦的李西昂。 “既然是散步,人多也好热闹些。” 独处的计划泡汤了,面前这明晃晃的多出来的二人显然刺痛了她的双眼。 一股气血上涌至天灵穴,绫罗翻了个白眼,甚至连形象都懒得管理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了。 南宫羽此时显然扮演了一个相当不解风情的优秀直男形象,对绫罗的小心思一概不知似的,只是面上浮起了淡淡的不解神色,但出于礼貌又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郡主,那边是下人的住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到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拉开好远的距离,原地的游月终于得以趁机放肆大笑起来。 李西昂迅速抿唇正色,充满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这人怎么这样的,他自己不也在笑吗! 游月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那你呢?人家郡主要和少爷过二人空间,你这个跟屁虫眼巴巴地凑上去干嘛?!” 这人还能这样的,她自己难道没跟吗? 他自然早就看出了那郡主对公子没安好心,因此自己暗自下定决心得好好保护公子,可千万不能放他们独处。那郡主刁蛮任性,公子又太过温柔,稍有不慎怕是会被她占了便宜。 这话自然是不可能对外说的,毕竟一对男女之间哪有担心男性清白的,但在他心中公子是世上最高贵的人,什么郡主皇子也比不上。他也懒得对游月说,她懂什么呀! 当然对于这点他充分相信游月也持有和他相同的态度,他们二人就是因为总这样才常常掐起来的。 “我要保护公子,反而是你去做什么?” “我?” 这话倒是让游月思忖了半天,她当然是存着某种不怀好意的心理跟上的啊?这话她还能对他说?! 论起胡说八道她游月称第二没人敢抢第一,若真要找借口乱扯一通倒也是小意思,只不过…… 他李西昂是谁啊!一个毛也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她干嘛那么把他当回事啊! 于是游月鼻孔里出气,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起,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关你屁事——” ———————————————————— 气归气,但绫罗还是认得清事实的,虽然不是独处,但能和南宫羽这样单独的男女之间散步已经是很难得了,只要不把那两个电灯泡当人看,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安详。 她这边眼珠子滴溜转着只顾着脑子里想事情,什么看路风景的一概不在乎,反而身边的南宫羽倒是目不转睛地正视前方,用她从未感受过的深情眼神认真而细致地描绘着飘渺轩的一切。 ……他们又不是真来闲逛! “南宫少爷在看什么?难不成比我还好看吗?” “在看飘渺轩的风景,”南宫羽神色自若地忽视了她的后半句,耐心解释道,“从前倒也不觉得——只是平常随处可见的风景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一草一木也都别有趣味,若是真离开了应当会相当怀念罢。” 绫罗黑着脸听着他为自己介绍飘渺轩的建筑以及植物,想是想打断他,但又怕之后没话好说,只好耐下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的性子强装开心道:“原来南宫少爷平日里喜好这个,我倒是头一回知道,说起来我们府里的管家恰巧爱好打理这些,你若下次来我府上说不定能与他有很多话好聊。” “喜好也谈不上,只是难得在院外走走,说来惭愧,我大多时候都只待在竹轩院内,因着爱好都偏静,也是疲于应付人际交往,一人一笔足矣。” 努力假装自己只是个没有感情的走路机器的游月几乎要憋到内伤,没想到南宫羽看起来温温和和的,选择性眼瞎耳聋起来真是能把人给气得半死,段位不可谓不高。 只是不知道他那些自然而然地避重就轻转移重点的话是否真是出于无意,他的表情倒是一脸正直无辜,毕竟揣度这位以温和儒雅着称的翩翩君子未免让人惭愧,可每次赶得也太巧了些! 听对方云里雾里的打太极半天只是被迫看了些毫无兴趣的风景,对于两人的关系却没有丝毫实质性进展,绫罗那本就不多的耐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我不愿在这外边闲逛了,这儿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么?” 这话倒是让南宫羽陷入了片刻的思索,毕竟这也只是主观的看法,如何算是有趣?绫罗认为有趣的又是指什么? 沉默了一路的狗头军师游月终于逮着机会,脑袋趁机凑了上来:“飘渺轩有趣的地方在他人看来自然是很多的,毕竟在人间是出了名的富有,什么珍珠玉石、汗牛充栋,天下收集最多的财宝书籍……不过这些郡主一定见多了,因此也觉得不是那么稀奇,毕竟我大晏皇室也是富饶无比呢。” 这话倒是听得很入耳,绫罗想了想,似乎飘渺轩比起皇室来也并无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南宫羽有的东西,难不成她就没有吗? 不过说起来她倒真对一个地方有些好奇心,那也是众人津津乐道的飘渺轩最为珍贵的财富——收集有天下奇珍异宝的珍宝阁。 “我能去你们的珍宝阁看看吗?”绫罗甜美地冲他笑,充满期待地问道。 “不能。” 南宫羽微微一笑,温和而简短地回答。 第一百零一章 四人同行(中) 不出意料的回答,珍宝阁果然是没那么好惦记的。 绫罗只是轻声“哼”了一句便再没后文了,这倒急坏了游月,眼下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位大姐,看她平时连小事都能计较半天的样子,怎的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珍宝阁不让进,那有什么好玩儿的?” 南宫羽顿了一下,似乎十分为难:“珍宝阁是飘渺轩的禁地,的确不能对外人开放,郡主若真有意的话,藏书阁倒是可以的。” 藏书阁?游月和南宫羽第一次见面那里?说起来她也没在里边看什么呢,一来当时自己是来干活的,二来实在是没什么关心的。 只是如今她的心境也和当初有了些许不同,她真的对三界有了解吗?至少现在看来她仍保留了许多疑点。 “……” 绫罗被堵得说不出话了,这也不能算他故意怠慢了她,南宫羽好歹在藏书阁上让步了呢,那也是多少人只可远观的程度,至少在待客方面也是尽了诚意的。 但即便南宫羽始终都是这样温和体贴,她总也觉得对方真是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陷阱。 “既然是南宫少爷提议的,我倒没什么意见。”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带路罢。” 他们一行人沿着内院的道路向飘渺轩的最核心区域移动,把守的侍卫见是南宫羽亲自出面于是很轻易地放他们通过了,这回的路线又和之前游月被香梨坑的那次不一样,沿着这次的方向她甚至真正看见了老爷寝居和珍宝阁的全貌。 一座并不很高的阁楼,比藏书阁甚至还矮小些,顶楼却腾空多了一条细而长的通道,然而被层层的树木和其他建筑挡住,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那便是珍宝阁吗?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绫罗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座阁楼,随口点评道。 南宫羽听了她的话并无愠色,只是附和着她的意思解释道:“即使是再珍贵的宝物,实际上也只是没有灵魂的物什罢了,的确没什么特别的,特别大概只在使用者手上罢。” “……哦。”绫罗个性娇气,吃不得苦,因此懒得修炼,对此类话题倒是一窍不通,并未将南宫羽说的话听进多少。 游月倒是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传说中再厉害的神器,不在合适的人手里都是起不了用的。虽然她曾经亲手摸过魔族神器离朱玉,可那光芒远远不如在雾夜手中,而她虽然并未亲眼见过他交到魔尊大人手中,但想也知道只有他才能发挥出神器真正的作用。 再退一步说,若不是游月这个魔族唤醒了离朱玉,恐怕它仍要在天道院里继续埋没着呢。 即便真有能够毁灭三界的力量,若未被合适的人唤醒,最终也只是遗憾地继续沉睡下去罢了。 “那便是家父的住所,只是他与家母因为事务繁忙常年在外,因此也很少出面。” 绫罗走过了珍宝阁就显得心不在焉起来:“嗯……” “郡主这次没能与家父见面,实在是很可惜。” 绫罗闻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回答道:“呃——其实见到了南宫伯伯。” “是么?”南宫羽挑了挑眉,但他们已然行至藏书阁楼下,于是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到了。” 尘封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里面的景象仍然是熟悉的漫天尘埃,绫罗没做任何防御措施,被猝不及防钻来的粉尘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绫罗痛苦地转身,发现背后三人不知何时已经默不作声地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实在是默契又一致。 南宫羽以和身旁两人同样的姿势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半张脸道:“郡主见笑了,藏书阁因为常年缺少打扫灰尘有些重了。” …… 他这话倒是没什么错处,毕竟这又不是专门为她参观而准备的,大概她来之前也始终都是这副面貌,她倒也没什么立场说不是。 只是见笑都见笑了,南宫羽就不能提醒一下她小心吗?!任他南宫羽礼貌温柔体贴周全,就这么和他那两个下人自个儿向后退吗?! 他到底是存心还是无意?不知道的人看来还是单单她没眼力见呢。绫罗实在是莫名感到一阵不悦。 “我们进去罢。”南宫羽又很快恢复成了方才淡然大方的翩翩贵公子,优雅地向她摆手道。 “……” 心思各异的四人终于踏入了藏书阁。 ———————————————————— 游月虽然上次也来过,但毕竟两次是完全不同的经历,这回居然沾了郡主的光,甚至还挺有闲情逸致地听南宫羽讲解了起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她何德何能让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给为自己服务! 说起来这个月的工资结了么?她看别的姑娘们好像都计划起要去添置些什么了,她历来本着金钱如粪土的态度对此不是很关心,赶明儿去管事那问问。 “……民间的传说此类都有,说是中元节是地官生辰,地狱之门大开,因此那晚阴曹地府会放出所有的鬼魂离开冥界……为鬼魂祈祷,郡主身在皇室,祭祖的规模应当是最为庞大的。” 绫罗点头道:“大晏皇宫的活动无论祭祖还是其他之类,都是相当壮观的。” 游月听他们一脸正色地探讨起这个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这阴曹地府,鬼魂之类的,是真的么?” 别怪她一个五讲四美的新时代先进青年搞封建迷信,这个鬼地方里已经这么多不得了的设定了,不会真有阿飘吧?!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她在心中不断重复这二十四字箴言,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菩萨知不知道她心里多害怕! 南宫羽笑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否则那些已逝者的亲人为何还要为他们祭奠呢?对于愿意相信之人来说,那便是真的。只是这信念尚不会影响到他人,那便无所谓了。” 游月双手抱头,把脸像鸵鸟一般深深埋了下去,瓮声瓮气道:“……影响我了!” “我今晚睡不着了!” 第一百零二章 四人同行(下) 南宫羽望着面前少女这熟悉的耍赖行径终于哑然失笑。 “那……”他好心安慰道,“传言总是有很多的,还有说这是鬼族陨灭之日的传言呢,心术不正的歹毒之人在这天容易被吞噬心智,孩童若不按时入睡在大街上晃荡,就会被鬼王抓去炖汤。” “……” 什么鬼王炖汤的…… 这难道不是用来吓熊孩子入睡的恐怖故事另一个版本吗?!!!!! 看来无论何时何地,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神奇的异世界里熊孩子都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游月瘪着嘴很是嫌弃地缓缓抬起了头,直直撞上了一双纯净无比的淡蓝色的眼眸,他温柔地望着她,表情显得正直又无害。 笑道:“怎样?这样的无稽之谈也是有的,你也会被吓得睡不着吗?” “……那倒不会。”她不情不愿地回答。 他这是在嘲笑她!她看出来了! “咳——” 绫罗不自在地干咳了声:“民间故事我不是很感兴趣,我们再向上一层罢。” 游月有些不明白她突然这是怎么了,于是抬头瞟了一眼南宫羽的表情,他仍是淡淡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那就上去罢。” 再上一层摆放的书籍内容又不一样,开始脱离了凡人的范畴,大多是些修真灵能之类的,李西昂余光扫过其中一部分书籍的封皮倒是很感兴趣,然而他不敢提出自己想看,只得一路忍着这挠心挠肺的。 说来也是很巧,南宫羽和绫罗都不是修真者,本来这在权势家中就很少见了,仿佛整个人间唯二不懂修炼的都在这儿了,背后跟着的两个下人反而都有修为,直接导致了能看的不想看,想看的又不能看的尴尬局面。 “呵——”绫罗意思性地随手翻了几页,但也没怎么认真看,打着哈欠盖了回去道,“没什么有意思的,看看别的。” 他们这样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绫罗觉得自己今日这个计划实在不怎么样,关系没亲近多少,南宫羽看起来倒比她感兴趣多了。 南宫羽此时确实全然做起了自己的事,虽然打着为绫罗介绍的幌子,实际上挑着看的全是对方全然不感兴趣的内容,绫罗生怕贸然打断他的专注会影响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但望着对方这副对自己没分去半分关心的样子也忍得颇为辛苦。 游月觉得眼前这副场景也很是眼熟,当初在这里第一次见南宫羽似乎也是差不多的。他跪在高高的架子上,连那向来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冠都解开了,这可是对于完美无缺的他来说难得的样子,仔细想来这竟是游月到现在为止见过的南宫羽最为人性化的一面,仿佛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神临了打了个瞌睡,正巧被她撞上了似的。 说不定游月还是他在此见过的第一个活人呢。 “这是什么?” 南宫羽合上了手上的书册,转身将它放回原处,耐心而细致地整理了一番摆放顺序:“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三界除了人族以外的历史和事件,郡主想来是不感兴趣的。” 绫罗闻言只是撅了撅嘴不置可否,她身为人族皇室郡主只顾着享福即可,对这些外敌的事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 天塌下来也有皇帝伯伯皇兄们顶着呢,更何况大晏不是还正强大着吗? 游月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多想了,南宫羽看人族以外的书籍么?难不成是妖族? “上去看看罢。”绫罗习惯性地转身要往楼上去,却被一直以来极好说话的南宫羽阻止了。 “郡主留步。” 绫罗一脸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南宫羽正色道:“藏书阁的内容到此为止了,无法再往上了。” “可……”绫罗仍不解地向上望了一眼,不是还有一层吗?甚至那扇造型奇异的门看起来背后还有极宽的一片空间似的。 只是南宫羽的态度显得相当坚决,虽然他温和惯了,但如此这般的样子也仍具有一股不言自威的意味,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好吧……” 今日份的受罪大概也就到头了,那郡主总不可能还有什么幺蛾子。因此下楼的途中李西昂心情实在是很好,连带着游月那些古怪的举动都并未上心。 南宫羽无意间提了一句:“郡主何时和家父见的?自从上次在祠堂分别,我也没再与他相见呢。” “呃……就是昨日。” 昨日? 南宫羽倒是怔了一下,努力回忆起昨日从祠堂离开后的一系列经历,他直接赶来后院带走了游月和李西昂,本以为绫罗应该离去了,于是又前往大夫院内看望香梨。 绫罗就是那时候见到了父亲么? 父亲也离开了祠堂? ……那么想来应当不生他的气了。 南宫羽于是心中那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弦忽而放松了下来:“那么父亲见到何蓉姑娘了?” “见到了……”绫罗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以父亲的性子应当对这位打败了香梨的何容姑娘相当好奇罢,他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何蓉师从哪里厉害至此……还约定说金丹期时要亲自来指点。我们别说这个了,快些走罢。” 南宫羽发现了她的神色异常,仍温和地应答了句,但随着迈出的步伐越发缓慢起来,一直以来舒展的眉头不由得猛地一皱。 筑基阶…… 联系起李西昂转述给他的内容以及李大夫的猜想,他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更为可怕的是这预感若成真,恐怕要颠覆当前太平已久的人间。 绫罗说了那话后就有些心虚,如今看南宫羽的表情骤变更是不踏实,刚要开口:“南宫——” 南宫羽忽然加大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快步下楼道:“郡主抱歉,在下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去找父亲,失礼了。” 李西昂紧跟在他的背后,然而绫罗却并无立场,于是浑身泄了气般扶着栏杆一阵恍惚。 “刚刚吃坏了肚子,你们先走……”沉默了一路的游月终于痛苦地开口,额头淌着冷汗半靠在台阶的扶栏上,“我得去找个茅房……” 南宫羽的脑海此刻全然被那个想法占据了,只是一心要去找父亲求证,而李西昂隐约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懒得纠正游月那粗俗的用语了。 绫罗原本就对除南宫羽以外的人毫无兴趣,于是失魂落魄地独自向前走去。 直到他们陆续离开了藏书阁,藏书阁的门前也终于重归了宁静,只有一个绿色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过。 第一百零三章 她的目的 南宫羽一时间连礼仪都顾不上了,通报也来不及直接闯入了南宫誉的书房,果不其然在那看见了正伏在案前处理文书的南宫誉。 南宫誉手里握着一卷文书,听见开门的动静抬头淡淡望了他一眼:“怎么了?” 昨日不欢而散的争论并未在他们间彰显,然而尴尬的意味是确实存在的,南宫羽道:“父亲,您昨日见了郡主和她的那位侍女?” “见到了。” “您所见的那位侍女真是筑基阶?” 南宫誉当下了然:“不错,说是师承凌云阁,后来机缘之下又去到了皇室里。” 筑基阶……看来那名为何蓉的侍女确实出了问题,也许是对方也意识到了关键所在,难怪今日绫罗不再带她出现了。 凌云阁,皇室……倘若问题出在哪里都是不容小觑的,没想到只是寻常下人间的斗法竟牵扯到如此复杂的关系。 “您可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昨日李大夫为香梨把脉,说是那股力量十分陌生。” “……我知道了,虽然仍无法查证事实,但你也要多留个心眼,这次离开飘渺轩游历也许并非我们预计的那般安全……我甚至有些后悔向你允诺了。” 南宫羽忙保证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隐匿身份,又有西昂随身陪同,孩儿途中一定多加小心,定不会出事的。” 南宫誉顿了顿,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是啊,这么多年来将你困在飘渺轩中不肯放出去历练,倒是我的自私了。连夏儿都独自前往天道院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许真是时候放开你们了。” “父亲不要这么说,我心知您是担心我……没有修为,因此对父亲的决定都能理解。” 南宫誉静静地望着他,忽地自嘲一笑:“昨日是我的错,也许真是你说的那样,为求心安而折磨了生者才是对她最大的不敬罢。仔细算来,我仍是亏欠你最多。” 然而后面这句话几乎轻得听不见:“……只希望你不要怨怪我。” 南宫羽屈膝行礼道:“我并非存心冒犯不敬,只是当时事态紧急,有些口不择言了,望父亲谅解。” “我何时怪过你?” 南宫誉终于展露了笑颜,眉角有细微的皱纹,但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保养很得当了。 “说说别的罢,我听说你院里收了一个侍女,但也从未找着机会见一面,加上看你那个护人的那个紧张样子,应当是对她很满意咯?” 南宫羽听出他有打趣的意味,笑着解释道:“倒也难说,只是觉得是个有意思的小丫鬟,存着防范的心留了几天罢了。” 他这时才回头寻找,却发现房内只有李西昂一人。 “……游月呢?”他微不可察地身子一怔,镇定地向李西昂询问。 李西昂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游月何时竟不见了:“她好像说自己急着要去找茅厕?” 南宫誉原本脸上挂着轻松愉悦的神色,听见那个名字时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 “游月……”好在这个名字并不多见,况且他记性一向很好。 “我似乎也见过一个挺有意思,名为游月的……” “魔族小姑娘。” 南宫羽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他清醒地意识到那只是他的某种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只是某种浅淡而脆弱的关系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一样罢了。 任这世上巧合是很多的,但两人都是绝顶聪明,况且多年的默契下来,只是南宫誉短短那一句话,他们再也无须多余的确认,只是同时表情一变。 “去找到她!” ———————————————————— 游月趁着南宫羽一心要问清何蓉的事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在他们急着下楼的途中借口身体不适特意慢下了步伐,等到最后连绫罗也离开了藏书阁,她终于悄悄转身往来处跑去。 为什么藏书阁和珍宝阁一样被列为禁地,常年没人打扫,为什么南宫羽第一次见她时询问“是谁让你来的”,为什么绫罗向上的请求在最后一层被戛然而止…… 是那扇门。 珍宝阁顶楼的那条通道不是通往南宫誉的院中,而是通往了被无数树木建筑物遮挡住了的藏书阁。 她意识到这点后几乎要尖叫出声,努力掐着自己的脖子把它给咽回去了。 成败在此一举,南宫羽越晚发现不对劲,她争取到的时间就越多。即便如此当她抛下南宫羽转身一路狂奔时,心里还是难以自抑地涌上了一股负罪感。 少爷对不住啊! 虽然他确实待她不薄,但她毕竟最初就是抱有目的来的飘渺轩,不过她也不是那样不讲义气的人,说只找化骨石就只找化骨石,万一见着别的什么值钱的玩意也绝对不动半点心思! 没有任何人阻拦,她冲上了藏书阁的顶楼。 层层叠叠的书架都和其他楼层别无二致,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古朴而雕有复杂花纹的金属大门,和藏书阁的氛围截然不同。 她缓缓走近,试着伸出手掌释放出灵力去试探,无数细而密的灵力光束沿着金属的纹路不断深入触碰,然而得到的答案也是不出意外的拒绝。 所有的灵力分支在最后都被一堵严丝合缝的屏障给挡住了,那就是这扇门通往珍宝阁真正的锁头。 她的修为刚突破一层到之微,在人类的标准里也就是金丹,虽然证明了她的体质果然是有些天赋的,但目前也绝对算不上什么绝顶厉害,至少这个用灵力灌输的锁头光靠基本修为储备是开不了的,但倘若化骨石真在对面的阁楼里,好歹还是要礼貌性地呼应一下她这个同族的召唤吧?! 游月低头将藏在衣领中的吊坠给拿了出来,一块普通长命锁的形状,因此在之前几段几乎算是毫无隐私可言的宿舍生活里也能完美混过,被问起也只需要宣称是死去的双亲留给她保平安的遗物即可,还能换到对方一些同情。 就是它压抑了自己的体内潜藏的魔气,若是取下倒也有些危险,时刻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管他呢,南宫羽总不可能真以为她寻厕所去了,反正她这番出逃已经暴露了,那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呗。 第一百零四章 身份暴露 她这样想着用力扯下了吊坠,精巧的长命锁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她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很快感受到了身体里重新开始流动的魔族源力。 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气息缓缓从她的肌肤上渗透出来,然而她原本就不是魔族特征尤其明显的那一挂,因此这气息飘在空气中就淡得几乎寻不见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墨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据她观察的身边这群魔族一般发力时瞳孔都会稍微改变些颜色,例如她见花若的眼睛在激动时就红过,可她却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变得有任何不同,始终都是一个样子。 但这倒也不是很影响日常生活,只是偶尔会有羡慕他们酷帅变身的时候罢了。 她将属于魔族本源的力量完全倾注出来,一时间有千丝万缕的灵力渗入面前的大门,虽然它仍拒绝让她的神识进入,但足够让魔族神器感受到了。 耳中听不见任何别的杂音,然而她的每一处肌肤都似乎感到了空气在微微颤抖着,那是属于被阻隔住了的对面传来的呼应。 先是谨慎而节制地回应着她的询问,随即开始放肆地释放出灵力,沿着她的方向一路摸索回去。 她心里一喜,果然是有的! 但这呼应的程度也太小了些,虽然比起她第一次在天道院见到离朱玉的程度是好了不少,但也到不了雾夜那种程度,否则它怎么不飞过来找她呢? 看来也指望不上它了,游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暂且就先试着自力更生一次吧。 她缓缓屏住了呼吸,将双手严丝合缝地紧密贴在了门上,神识竭力运转起全身每一处能够调动的灵脉,汩汩流动着沿着手臂指向的方向缓慢而磅礴地向前推进。 越是倾泻,越能感到面对那股与自己同源灵力的呼应,仿佛是逐渐被认可了似的,空气中抖动的幅度也随之加强了。 快点。 快点儿。 游月向着那始终对自己冷血无情的大门持续地灌注着全身的力量,但那也不是她孤军奋战,她这样强烈的意识让对面也终于感受到了,于是两方灵力交汇融合,一同向那没有丝毫缺口的圆融结界猛烈冲撞起来。 她当然没那么脸大敢归功于自己的力量,但不亏是闻名三界的魔族神器,即使是由她这样学艺不精的半吊子牵引出的冰山一角,那也足以撼动这原本坚不可摧的阻拦。 她听见了粉碎飘落的声音。 沙沙、沙沙…… 像是什么坚固的东西不堪重负,最开始是边角,然后逐渐向内被仔细而严密地碾压成碎屑,最终如同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了。 快了,游月虽然无法亲眼看见那无形的屏障,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知,这也是化骨石共享给她的,地面在颤栗,魔气在喷发,它似乎再一次要破土而出了。 然而在这离成功几乎是咫尺之遥的时刻,有一股极强的陌生力量突然毫不客气地强势插入了他们的拉锯中。 “嘭——” 那灵力来势汹汹,以绝对的威力对她的攻击形成了暴力镇压,她原本还有些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就像胡闹的小朋友终于被大人揪住一样。 全身每一处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的警报,她被发现了,尤其这个人……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次她终于见到了,那位萍水相逢却让人不由得生畏的,飘渺轩家主南宫誉。 “果然是你。” 直到那道记忆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游月终于认命似的放弃了抵抗,全身无力地往地上一坐。 随着轻踏木板的脚步声,预计中的两道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还是慢了一步,她想。 ———————————————————— “我还在想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意思,竟让阿羽也青睐有加,原来是你。” 南宫誉似乎并不紧张,甚至还带着些闲适懒散的语气。不过想来也是,目前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游月在他面前也实在闹不出什么风浪。 既然老狐狸非要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唉…… 游月叹了口气,用腿蹭了蹭地板扳正身子直视对方道:“又见面了……南宫先生。” 对方显然是处惯大场面的人,任是见了她脸皮厚如斯甚至还打起了招呼也并没有过分惊讶,反而轻声笑了:“实在是很巧,没想到竟在这又见到了。” 游月再次露出了两个酒窝的标准假笑:“不巧不巧,您上次还邀请我来飘渺轩不是?没来得及向您问好是我失礼了。” “哦?”南宫誉努力回忆了片刻,想起自己似乎确有说过这样一番话,“原来你是因为我的话才来的么?” 游月也不敢真那么不要脸,万一惹得对方一个不高兴,自己岂不是小命不保,含糊道:“也不全是……就是来了这儿,才忽然想起您。” 南宫羽站在离她不远的角落处,表情仍如同初见那般宁静而淡漠,眼神看不出不任何情绪变化。 游月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若是真能向她生气发火她倒也没那么难受了,可他偏偏始终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即便是当场逮住她干坏事也没出半点声指责,这让她心虚得很。 “我也就不问你为什么来了,反正从你这也问不出什么实话。”南宫誉笑眯眯道,“那你猜我会怎么处置你?” 游月闻言虎躯一震。 若拿叛徒奸细的待遇处置她的话,上哪去都是死路一条啊! 难道自己尚未开始辉煌的一生就要了结于此吗? 她相当艰难地开口道:“我就不猜了吧。” …… “南宫先生若不介意,我倒是想提供一个新思路,不一定对,反正对您也没坏处嘛!” “说来听听。” “让我接下来做牛做马来弥补因为我的莽撞对您和飘渺轩造成的精神损失?” 南宫誉乐了,这个小姑娘总是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认知:“留你做什么?” 留她做什么?游月也愣了,南宫羽还缺侍女吗? 不能因为自己厉害就看不起她的这点修为啊!好歹她也是未来的魔族之光呢! 而一旁沉默许久的南宫羽却在这时出声了:“游月……她的本性倒是不坏的。” 南宫誉回头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急着去救了。” 游月忽然又被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给弄糊涂了,他们说的是昨日的事么?南宫羽“着急”来救她? 南宫誉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你是不愿再追究了,而你知道我向来都愿意顺你的意的。” “父亲……” “只不过,”南宫誉忽然扭头对着游月道,“我可以不追究你觊觎珍宝阁的事,但如此算来阿羽待你不薄,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须得将他的恩情还尽才行。” 游月原本就对南宫羽心怀愧疚,因此对他的话倒也没什么意见:“……怎么还?” …… 她这问题倒是让对面两人同时一怔。 “父亲,不——” 南宫誉打断了他:“你保护阿羽一同去人间历练。” 第一百零五章 柔软羽毛 人间历练? 游月也懵了,南宫羽要出远门? “阿羽以后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以他的身份在外过分招摇,也多有不便,因此我打算只让李西昂陪同他隐秘出行,权当历练散心了。”南宫誉解释道,“只是当前人间有些……不太平,我也不很放心他的安全,既然你当日胜过了何蓉,应当是有点儿能耐的。” 虽然似乎是被夸了一番,然而游月又不是真傻,她这点三脚猫功夫连在飘渺轩都不够看,还能在刀光剑影的外界保护好南宫羽全身而退的?! 南宫誉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我想你敢独身一人闯飘渺轩,也应当是有备而来的。聪明的小姑娘从不忘给自己留后路,我向来不强人所难,保命的绝招也省得你使了。只是若到时候真有麻烦,希望你能保护阿羽罢了。” 老狐狸短短几句话就把她的心思给点破了,他猜的不错,她的确有雾夜给的凝魂丹防身,但当前也不知有几分胜算。 仔细想来他的要求也不很过分,若真遇上了危险到需要使出保命路数的时刻,谁也不能全身而退,她仍是要使出凝魂丹拼命的,保护南宫羽不是一样的么? 但游月还是有些犹豫,这方案听起来倒是可行的,只是甲方似乎不是很让人相信啊…… 南宫誉不会给她设了陷阱故意坑她罢?不能因为她长得单纯可爱就狠心对她下手啊! “只不过去人间历练一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再说你当我和他做决定前都未考虑的么?我缥缈轩难不成连侍卫也请不起么?” 南宫誉的话犹在耳边,此时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 “倘若你保护着阿羽安全归来,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说不定还让飘渺轩送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 韩冲还在天道院修炼,魔尊大人也正在魔界闲着没事干,这样看来三界应当是很太平的吧? 游月眼神骤然一变,坚定地抬起头铿锵有力道:“行,我做!” “成交。”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誉从怀里迅速掏出一颗药丸在她仍紧握着双拳时塞进了她嘴里。 “唔啊啊啊——”游月刚意识到不对劲就被强行捂上了嘴,双手像鸡仔似的在空中无力地挣扎着。 “呜呜呜呜——” 下一秒背上就稳稳当当接了结实的一巴掌,只听“咚”一声,那颗药丸随着喉管顺利地进入了胃里。 …… 完了完了,催吐也来不及了,这下估计早也吸收掉了。 游月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他给她喂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狐狸果然还有后招! “毒发立即身亡的药丸而已,不妨事。”他的笑容如同春风般和煦,然而让游月的心凉了半截。 他又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毕竟以后的事我也难以预料,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样最保险,待阿羽安全归来之时我自会为你解毒,否则离开飘渺轩你跑了怎么办?” 好,好险! 游月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知道她想过要跑路的! “你大可放心,阿羽的安全在我这里可比你重要多了,他的出行经过飘渺轩高层一致决定,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没有危险的。只是临走只是忽然又跑出了个图谋不轨的小侍女,阿羽不舍得伤害你呢……便只好这样处置了。” “那我……” 游月还欲再说些什么,南宫誉却是转身就走了,只气定神闲地撂下这样一句:“这下好了,今日阿羽和你闹了这么一遭又有的忙了……我就不奉陪了,该说什么由你两人去说罢。” ———————————————————— 南宫誉离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游月还沉浸在方才的后怕中,从一开始就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的南宫羽终于缓缓向她走来。 不比和南宫誉死皮赖脸地讨价还价,游月此刻心虚得不敢看他,听着那清脆的脚步声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无论何时都是温柔而平静的,此刻静静站在她的跟前,并未质问她当初接近他的目的,也不怪罪她没良心地丢下他干坏事未遂。 他只是沉默而忧郁地注视着她,然后伸出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起来罢,西昂该等急了。” “……” 他这若无其事的温柔让游月霎时间变得非常委屈,虽然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有她一人,但她此刻就是非常委屈。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自己重重的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沙包上,一下子泄光了全身的力气。 他不怪她么?他不生气么?连她自己都觉得生气,他为什么就这样轻飘飘地原谅了她? “没力气了。” 她低着头不看他,瓮声瓮气地回答道,声调湿润而颤抖。 随即她意识到了原来她的鼻子酸了,她也不是委屈,她只是不敢面对他。她羞愧得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了。 她不想伤害他的,可是最终却好像还是利用了他的善良。 “……” 头顶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 游月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眼前这个尴尬至极的局面,南宫羽就算不恨她至少也心有芥蒂了,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然而下一秒他含笑的声音却向她证实了,她的确没有听错,他的语气温柔得一如既往,和从前每每遇上她小性子耍赖时别无二致。 “……所以我这不是来拉你了么?” “……” 游月不知道自己心底在期待什么,她只是恐惧着,又存了那么最后一点点希望,在他漫长而耐心的等待中缓缓抬起头,终于撞进了一双纯净无暇的淡蓝色眼眸。 都说南宫少爷清冷如谪仙,其实她是见过他笑的,只是他笑时总要特意背过身去,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真实情绪。 她头一回这样看他,那从来都是忧郁地紧抿的薄唇此刻却向上勾起了轻微弧度,毫无防备地对她展露了自己最为真实的温柔表情。 他眼中的笑意像是密不透风的羽毛,温暖地、柔软地,终于将她全部包裹起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难算的账 李西昂在藏书阁楼下抓耳挠腮地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南宫羽和游月推门出来,忙凑上去犹豫着开口:“公子……” 方才公子叮嘱他在楼下等他,只是老爷倒是先出来了,看见他奇道:“你怎么在这?没跟阿羽一同进去么?” 他摇头解释:“公子让我在这儿等他。” 老爷闻言只是叹了口气,片刻后才自言自语道:“阿羽真是……也不知是像谁……”随后就离开了。 公子仍在里面多留了半晌,他也不知道藏书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和她……”李西昂隐约猜到了这次大概游月算是闯了大祸,然而此刻却有些不敢证实了。 “无妨,回去罢。” 南宫羽依然神色如常,与叮嘱他“千万不许上藏书阁”时一模一样,只是这却更使他感到不安,他觉得人在此时是需要一些情绪的。 公子是需要一些情绪的。 然而他的公子自打他有记忆来始终都是这副淡淡的模样,笑不达眼底,伤口也不曾留给人看,仿佛真是没有喜怒的佛像似的。 可公子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佛像呢?他知道公子不过也是人罢了。别人无法察觉公子的喜怒,他愿意去察觉,别人无法体谅公子的情绪,他也愿意去体谅的。 往常最吵闹的游月也很沉默,低着头看不清脸,只留下了个头顶黑色的发旋对着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羽后边,南宫羽本就是寡言的性子,身边无人主动提起话题便也不发一语,这一路因此很是安静地走下去了。 李西昂这才发现,明明是同样的沉默表情,自游月来以后公子的确是变了很多的。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但李西昂是这样认为的。 而此刻沉默的气氛中,公子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她来之前的样子,不发一语的沉默,明明温柔地注视着前方,却总笼罩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忧郁疏离。 他在那一刻在心中祈祷,没有关系的,她就算闯了再大的祸也没有关系的,只要她仍能让公子的眉宇间舒展一些的话,他一定会原谅她的。 ———————————————————— 游月自知理亏,回了竹轩院中便心虚地不愿多出来晃荡,省得给南宫羽添堵。只是李西昂这小屁孩一看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屋外探头探脑地转悠半天了,估计特想寻机会向她问个清楚。 “唉……” 游月第n次想推门出去透透气,从窗户角看见外边的人后又憋屈地退了回去。 这还能不能行啊,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纠缠异性,家长怎么教的! 对了,李西昂有家长么?院里似乎有人告诉过她李西昂是从小被捡回飘渺轩的孤儿来着,那么也算是南宫羽带大的了? 南宫羽,又是南宫羽,南宫羽怎么不和他说清楚让他揍她一顿呢……游月烦躁得快把脑袋给挠秃了。 原本想的是既然和魔族扯上了关系,至少在三界开战之前该还的也尽量还清,然后她也好毫无负罪感地找个清静地儿逃命去,只是为了完成魔界的任务而在人间走一遭的途中,她怎么又和这位南宫少爷扯不干净了?! 他将她带在身边,为她操心,为她解围,而她从头到尾也没真正报答他什么,唯一一次英雄救美还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把人家吓得从高台上落了下来…… 这账越算越亏,她欠南宫羽太多了。 游月无力地往床上一倒,随手抓了个枕头揪在手中,若是不愿意和这些配角反派们扯在一起,最开始就要划清界限,可她倒好,若不是南宫誉强行逼她保护南宫羽,连她自己都要忍不住上去负荆请罪了。 配角是配角,他们难道就无法给她带来强烈的触动么?她有些迷茫了。 南宫少爷是个身无修为的配角,甚至比他那作天作地的妹妹存在感还要弱,李西昂就更别提了,原文中哪有这号人? 可她现在因为心怀对南宫羽的愧疚辗转反侧,因此羞于面对李西昂而缩在房内装死。 他们在她面前,是同样鲜活而具体的存在啊。 说好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啊——”游月又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得把南宫的恩情还了,对,暂且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她脸上挂上了一副人生自古谁无死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壮表情,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毅然决然伸手拉开了门闩。 “……” “……” 两张稍显稚嫩的脸面对面陷入了沉默。 李西昂正大光明地咳嗽一声,率先开口:“你和公子……” 游月慷慨赴死地打断了他的扭扭捏捏,迅速开始了一番自爆式发言:“这事说来话长,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其实我是魔族派来的间谍,在执行任务中出了一些偏差被少爷和老爷发现了……” 她甚至还大发慈悲地额外透露了他些其他信息:“其实咱们俩之前在外院也见过的,就是砍柴那个,你还问我要不要去修真……” “你,你——”单纯少年李西昂被吓了一跳,他实在是无法将当日那个彪悍的挥斧壮士和面前的少女联系到一起,更何况任他考虑过无数种最差的可能性,没想到游月连种族都变了! “你是魔族?!” 游月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你不信么?虽然也不是很明显,我平时就带着这个来隐匿我的魔气。” 说着要伸手从胸口里掏出长命锁。 “唔哇哇哇哇——我信我信,你赶紧住手!”看来带给李西昂更大震惊的不是她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事忽然变性的事实,而是她目前做的这有辱市容的行为。 “哦,”游月把手放了回去,“你不好奇吗?” “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西昂怒了,将矛头重新对准她,“那么你就是存着目的有意接近的公子咯?” “不是啊你听我解释——” 游月真是比窦娥还冤:“遇见南宫纯属意外,我没想利用他的……” “那你还是欺骗了公子?”李西昂显然对于这个话题不会轻易放弃:“你怎么能欺骗公子——” “那我知道错了嘛对不起原谅我嘛……况且老爷还让我一路和你们同行保护来还他的恩情呢……”游月声情并茂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反正咱们以后还是要天天见的,别把自己气坏了啊!” 第一百零七章 离家远行 南宫羽离开的那日,内院中所有人都聚齐了起来给他送行。 常年见不着的老爷南宫誉和素云夫人并肩站在南宫羽面前为他整理衣襟,游月第一次见这位飘渺轩的夫人,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紫绡翠纹裙,头戴襄珠金凤簪,五官气质也都是明艳而动人的美。 这倒是和南宫夏很像,游月想。 素云夫人为南宫羽抚平了领口的褶皱,却仍舍不得放手,来回抚了一遍又一遍,凝望着南宫羽的眼睛喃喃道:“这几天一想到今日就睡不着,然而今日却还是到了,阿羽真要走了……” 南宫誉也动容道:“阿羽也是个年纪正当的男子,总要出去历练一番的。” 道理谁都知道,只是真见了离别的场面还是控制不住这不舍的情绪。 香梨和几个资历老些的丫鬟都在一旁大哭起来,永远一副干净利落表情的郑管事也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游月跟在南宫羽背后不远处,被这气氛感染得也有些伤感了。 虽然当得知她也要与南宫羽同行几乎所有的下人都相当震惊,但既然是老爷亲自拍板了的事,也无人敢有二话,况且她那日在众人面前施展的修为看来的确有些本事,说是保护少爷也不为过。 郑管事对此虽然意外,但仍在预料之中。她当初选她进内院就是看中了她身上的那股劲儿,和香梨斗嘴,打败了郡主的侍女,甚至还让少爷的温度也似乎不再那么寂寞了。 她似乎是特别的,或许真能带来一些改变。 素云又临了嘱咐道:“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虽然有西昂在身边,但也千万保重自己,若是伤了哪儿,我与相公该多伤心啊……” 李西昂也有些鼻酸,他的身份虽然只是个下人,但这些年来在飘渺轩却感受到了他们给予的温暖,带着哭腔保证:“老爷夫人您们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公子,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嗝……” “别这样说。”南宫羽向来不让李西昂说这些丧气话,如今听了又是轻微皱了皱眉,复而耐心地安慰道:“请放心罢,孩儿一定安然无恙归来。” “呜……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夏儿还不知道你离家的事,若是哪天回家了指不定得怎么闹呢……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南宫誉忍不住道:“好啦,你也别太激动了,只不过出趟门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阿羽哪里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素云正呜呜咽咽的,闻言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装,昨日喝了酒拉着我哭诉了半宿的是谁?” “噗——” 有小丫鬟忍不住笑出来的声音。 “……” 南宫誉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干咳一声:“在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颜面。” 南宫羽恍若无闻一般神色如常地向他们道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出于照拂南宫誉面子的原因,总归他的表情向来都这么淡定。 “父亲,母亲,我走了,请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南宫羽留下这句话终于转身而去,提前雇好的车夫已经在院外等了许久了,但南宫誉与素云都不敢出院送他登车,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他向外界渐行渐远更为残忍的了,于是这浩浩荡荡一大院子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身后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身影。 望着三人的背影最终消失在门外,就像只是简单出了一趟院门,天黑之前仍会准时归来。 ———————————————————— 李西昂被方才离别的氛围感染了,好半晌也没能缓过神来,和游月对坐在马车里默默擦眼泪。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流下男儿泪的尴尬,他抬起头恶声恶气地向游月找茬道:“你装什么伤心呢,不是故意来飘渺轩接近少爷的吗!” 小屁孩是可以哭的,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游月都懒得解释自己最初真是对南宫羽没打半点儿主意了:“我舍不得红杏呢,不行么?” “……哼。” 李西昂刚想反驳,又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于是只是鼻孔出气扭头到一边去了。 南宫羽坐在车厢最里的软垫上闭目养神,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墨色的衣袍,身上也并未佩戴什么名贵的玉佩吊坠,只用一根丝带将长发拢了起来——这自然是他自己束的,可见游月这贴身侍女当的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即使人们大多未见过南宫羽本人,但飘渺轩大少爷也实在是太招摇了,听说从前南宫羽出门必定是八抬大轿仆从成群的,游月还疑心这似乎与他平日里的作风不是很像,李西昂便很快给了她解释:老爷和夫人为他安排的护卫。 可见这位身无修为的大少爷出门的确是让飘渺轩人操碎了心。 但也正因如此,南宫羽从前的每次出行必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举一动都被各种各样乃至不怀好意的眼神监视着,这大概也是促使他向南宫誉提出自己要独自出外历练的原因之一。 为了不引人注目,南宫羽特意只携带了李西昂一人同行,虽然临了又加了个游月,好在她这人也算不上显眼,伪装成侍女是相当合适的。 既然决定了在外低调行事,原本的名字也是不能用的,毕竟叫南宫羽的实在不多,加上倾城的容貌也就只此一家了,因此对外改名叫慕容仲,家里做些小本生意的寻常人家独子。 李西昂本就是孩童心性,原本也正是可以天真烂漫的年纪,从车上的小窗看见远处蜿蜒流过的大河忍不住激动起来,于是也把方才那点儿酸涩给忘光了:“这河……应当是秦淮河罢?”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南宫羽说的,虽然公子在他心里好得不得了,但平日里话却是不多,实际上他还是很愿意与人交流的,他与游月虽然整日互相嫌弃吵得不可开交,但也因此最能聊的开。 游月也是个一捅就止不住的话篓子,此刻两人哪管之前那有的没的,相当不计前嫌地坐在一块讨论起远处那河到底是从哪往哪儿流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冬夜渐暖 原来他们这一路南下,经过了漫无边际的山原旷野,直到中原有名的秦淮河映入眼帘,又溯着河水绕了一遍,最终停在了大晏天子脚下最为繁荣的江州城。 江州城仍是在皇都的北部,原本按历史规律来说应当是人间越往南走越为富饶,南边有广阔的海域,有肥沃的土地,但事实上南方的资源大多被修真者所占据了,他们在南方建灵山,修了大量的宝矿采集点,就连皇室也只能屈于人后,将都城长阳安在并不十分有利的南部边缘,离真正意义上的中原只一条秦淮河的距离。 南宫羽将江州城选作了第一处落脚点,一来江州城较为热闹,相比真正南下的修真者聚集的边远县城较为安全,二来人口密集,对于探听当前人间的局势也方便很多。 从前在飘渺轩时用的都是三界上品的雪域天蚕丝之类布料,如今为了符合新的角色,南宫羽只是穿了寻常富裕人家常见的丝锦绸缎,好在南宫羽并没有沾染上飘渺轩的恶俗习惯,平日也不好穿金带银的,否则若跟南宫誉那么穿着大摇大摆出街,叫人认不出也难。 然而他的容貌之打眼并未因为朴素的着装而黯色,一身墨色衣袍反而不加遮掩地衬得他肤白胜雪,此时正值寒冬,偶尔有片絮的雪花飘落,游月站在身侧为他打了柄伞,他默不作声地一路向城内走去,两瓣微抿的薄唇上只一点血色,显得整个人气质不似凡尘。 三人找了间规模较大的客栈入住,由于也是刚离开飘渺轩,他们仍不是完全适应了外界的环境,于是也默认了一人一间房,游月和李西昂住在南宫羽的左右两侧。 既然是最为繁华的城市,夜景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在游月的强烈建议和李西昂的疯狂附和下南宫羽终于同意了三人一同去秦淮河边探听一番当前局势,顺便再看个热闹,当然这才是他们两人的主要目的。 夜晚的温度也更低,尤其是河边的风大,一不留神就容易染上风寒。游月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只身出门蹦跶了两圈,很快就又被冻得可怜兮兮地转了回来,听了南宫羽早就给她的建议围上了件毛里的大衣。 他们自城中心一路散步下来,人间的夜晚本就繁荣,无论是卖各类珍奇玩意儿的小商贩,抑或是讲评书、杂耍的街头艺人,都在夜幕降临以后打着更为耀眼的光走上了大街。无数橙黄色的、大红色的,明晃晃、亮堂堂,都被浓缩进眼前这一副热闹而生气的画卷。 飘渺轩虽然家大业大,然而主人却非要任性地建在北边,因此也就错过了这一番依山傍水的文化滋养,古人有说文明的发源地起于水边,游月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忽然觉得那还是有些道理的。 游月和李西昂的确是没见过什么市面的,这点他们向来都是很理直气壮地承认。难得出来见到真实鲜活的人间风俗,一路上碰到什么有意思的都眼神巴巴地望着挪不动腿。 李西昂见手工艺人用竹枝扎的蹴鞠觉得新奇,非得逼着游月发誓赶明儿买了她得陪着他玩儿,游月不屑地递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也就糊弄糊弄他了,小屁孩果然心智不成熟得很,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幼稚。” 说罢她用手肘连续往身侧的李西昂胳膊拐了几下,李西昂从怀里掏钱袋的动作被她突然打断了,怒道:“你干嘛?!” “帮我拿一下,”游月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当前的姿势,只是向前怒了努嘴示意,“腾不出手了。” …… 李西昂很是无语地望着她这两手攥的一大把形态各异的麦芽糖人,游月虽然每日调侃她矮,实际上自己才是最矮的那个好不好,手上抓着的糖人甚至比脑袋还大了。 “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真是疯了,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游月刚向老板递过了几个钱币,笑盈盈地从对方手里接下了刚画完不久的玉兔糖,听了这话扭头怒而反驳道:“吃不完怎么了?多好看啊,这可是人老板辛辛苦苦为我画的,重要的是其中珍贵的工匠精神——快,给老板和糖人道歉!” 李西昂显然也相当看不上她,但他作为成熟的男人向来是懒得与她计较,只得单手夹着蹴鞠,另一只手颇为艰难地帮她举着新买的几只糖人。 而后却越想越来气,她自己非要买那么多,他凭什么帮她拿啊? “少爷~” 游月腆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凑上去献殷勤。 虽然南宫羽不计前嫌地让她自然些相处就好,但游月从那以后面对南宫羽一直都心虚得不行,毕竟好歹还是要一路同行下去的,又是继续装成他的侍女,于是还继续沿用着原本的称呼。 她从手中抓成一团的糖人中小心翼翼地捻出一串来,献宝似地举至南宫羽的面前:“我让那老板画的你,怎么样?像吗?” 南宫羽原本只是静静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等着他两人,如今猝不及防被眼前的少女含笑献上了一串礼物,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前由于自己身体的原因向来是很少出门的,即便难得出外一次也是大批仆从跟随,活在众人的视线里,因此从未有过这样市井而琐碎的体验。 面前的少女脖颈上系了一圈毛绒大麾,小小的脑袋藏在毛领中间,白皙的脸颊被风吹得缩成一团,鼻尖也微微泛了些红,但表情仍是明艳无瑕的,将那串特意为他制作然而并不相似的的糖人高高举在头顶,乌溜的黑眼珠倒映着闪烁的灯火。 “……” 不知为何他轻叹了口气,像是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应当似的,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少女手中黏糊糊的糖人,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净的丝帕递过去道:“先擦手。” 那串化得早已看不出形状的糖人终究还是没进南宫羽的肚子里,他只是正经地将它端举在胸前淡然走着,任哪个路人看了都要扼腕叹息一番这样谪仙一般的男子为何要拿着这样一坨极度影响整体观感的东西。 李西昂和游月分别站在他的两侧,由于大家穿得都比较厚,走路时靠得也近了些,因此时不时传来相邻两人衣料摩擦的声音。 游月全身心致力于解决完方才购入的那么一大把糖人的悲壮事业中,然而到第三串时就忍不住眯眼瘪起了嘴:“太甜了……” 李西昂抱紧了怀里的球冷哼一声:“活该你买那么多。” 但过了一会儿却忍不住低下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那串据游月说照着他的模子画的猪头糖人。 确实很甜。 三人由出门时有些拘谨的阵型最终发展为并肩自然走在了一起,听路人说秦淮河边有灯会,既然难得出来,干脆也一起看了好了。 今夜的风的确很冷,但若始终有人陪伴着走在路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第一百零九章 灯会变故 此时正巧离元宵刚过完没几天,因此秦淮河边张罗的装饰并未来得及撤走,除了灯会的布置以外,还有许多商贩沿着河边一路排列下来,借此机会多挣几个零钱。 有着绝妙的位置和时间,这灯会自然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从老远起就能看见一长串的元夜灯火,无论是年轻男女、黄髫小儿抑或是古稀老人,都化作了细碎而闪烁的星火点缀了这副秦淮河边的画卷。 三人沿着人潮一路溯流而下,照说灯会最为有意思的是灯谜,然而游月和李西昂试了半天也未蒙对一个,心情不由得沮丧起来。 “南——少爷怎么不来?”游月状似无意地问道。 暗里却嘿嘿一笑,就问他,就问他,免得只有她两人丢脸,这多不公平呀。 “公子不会来的,那些灯谜他都猜得出。” 游月奇道:“真的假的?我去问问他。” 说罢便屁颠地跑到对面正安安静静看河灯的南宫羽那手脚并用地比划了一通,得到答案后又兴冲冲跑向了商贩处。 她一边接过用南宫羽给的答案换来的礼品折扇,一边扭头冲李西昂抒发了自己的疑问:“既然如此少爷怎么不来呢?这样这些礼品我们就都能拿到了。” 李西昂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她一眼:“公子说了,挂灯谜的商贩也要生计,你这样岂不是要不给人家留活路?” 不但智商受到侮辱还被额外进行了一通品德教育的游月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大概是南宫羽的这张脸看着就特别不一般,即使只作了普通的打扮,跟着两个略显稚嫩的随从也仍成功拉取了商贩们的大部分注意,他们不遗余力地向他这边热情吆喝着: “公子看这柄骨扇——” “公子看这玉坠——” “公子看这鲜花——” 南宫羽自然是没作什么表示,然而身旁两个意志力尤为不坚定的人却有些揣不住兜了。 “你看这好看吗?” “好看好看。” “你说咱俩买吗?” “买买买。” 看这大冬天的,老板摆摊也不容易,两个只领着飘渺轩基础薪资的工薪阶层真是心怀苍生,恨不得倾囊相助。 然而李西昂不愧是飘渺轩多年老员工,攒下来的数目倒是相当可观,游月几乎把之前的存款全赔给买泻药时砸坏的柜台了,目前手头只有内院这段时间可怜的积蓄。 “我没钱了……” 游月可怜巴巴地对李西昂道。 李西昂正数钱呢,闻言吓了一跳:“怎么就没钱了?!” 他们飘渺轩好歹也是人族三大势力之一,内院下人的工资应当是非常大方的。 “方才糖人买太多了……” 李西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人辛辛苦苦为你制作的,怎么老板珍贵的工匠精神不值这点钱吗——快给老板和糖人道歉!” “我道歉我道歉,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我还对不起我们思想觉悟如此之高的李香……”游月一到有求于人的时候脸皮就变得尤其厚,装亲近地走上前去搭他的肩膀道。 “李香香~” 李西昂“呃咦”一声,很是嫌弃地缩了缩脖子:“干嘛!” 她甜甜地笑道:“借我点钱嘛。” “你有钱还吗?”李西昂后退了几步,很是怀疑地皱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有的有的。”游月说起瞎话来眼也不带眨一下,忙拍胸脯保证道,“你当我们魔族这么不靠谱的吗?赶明儿我施个法,那立刻钱就哗啦出来了。” 她恨,当初在飘渺轩时还只当金钱如粪土,早知道生活这么艰辛,当初就算被全国通缉那也要赖掉那笔赔偿啊! 李西昂果然不为所动,这些天的相处他早发现了,她们魔族不但不靠谱,而且还相当寒酸。 李西昂思忖了片刻,其中还偷摸观察了一下南宫羽的眼色,确认并无异常后试着开口:“要借钱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游月立刻双眼发光,刚要凑过去就被他的手拨开了。 “你……”李西昂倒是愣了一下,“还没想好。” 游月估摸着有戏,纠缠道:“咱俩谁跟谁啊,你别跟我客气嘛,什么捏肩捶背洗衣做饭的通通不在话下!” 骗人的,什么捏肩捶背她也是不会的,在外院打杂几个月里游月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砍柴,至于做饭就更有意思了,她简直可以用亲身经历诚意写作一本《烹饪指南:从入门到放弃》。 李西昂也猜到她多半信口胡诌的,只是这些他也不需要呀! “那你……先欠着罢,反正你记着你欠我三次,我若是何时使用,无论是叫你出来踢蹴鞠还是别的什么,你都得答应啊?” 这要求若是别人的话她还得考虑一下,可对象是李西昂这心思单纯得满脑子只有他家公子的小屁孩,最多也就是看不惯她在南宫羽面前悔棋时啰嗦两句,总归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爽快道:“成交。” 两人又美滋滋地去灯会上的地摊套圈去了,南宫羽略为无奈地看了眼他们活蹦乱跳的背影,预计到这一回和一炷香前猜灯谜的结果应当是一样的。 “套那个,套那个!”李西昂紧张兮兮地举着手中的圆圈,一边还要忍受着耳边游月喋喋不休的指点,认识到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忽然感到后背被人撞了一下。 “……” 秦淮河边是有很多人聚集的,因此时不时的确会和他人不小心撞上。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隐隐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喂,”他扭头冲正聚精会神观察着前方奖品区的游月道,“钱袋拿好了么?” 游月奇怪地望他一眼,心道这还用说?如今姐可是钻钱眼里了,要她的钱不如要她的命。 她的手一边往怀里掏,下一刻骤然动作一僵,刺骨的寒意迅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的钱袋!” 两人同时一怔,而正在此时,背后几米外相当应景的传来一阵妇人的哭嚎: “救命啊——有贼,有贼偷了我的钱袋!” 游月的眼神倏然一变,以前所未有的凶狠表情咬着牙转身往声音处冲去。 第一百一十章 千里追钱 “哪呢?!” 那妇人掩面指了个方向,呜咽道:“我的钱,我的钱……那可是要给孩子看病的……” 妇人的哭声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大量的路人听见后聚集在了一起,小声地安慰着她的情绪一边观望着事情发展。 游月顺着妇人指的方向拔腿就跑,她头一回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的,即使是在拥挤的人潮中也奋力拨开阻挠,只没命似地向前追去。 离开了灯会的摊贩聚集处,因此视野也开阔了许多,秦淮河里虽然许多华美至极的游船,河边只有零星散步赏河灯的游人。 她很快就眼尖地发现几十米开外那同样用上了没命的劲儿向前疯跑的小贼,背影隐约是一个穿着褐色麻衣的矮小男子,体型倒是很瘦,跑起来风似的。 她虽然身体素质一向不错,然而毕竟女子的体力还是稍男性差些,更何况对方瘦得跟麻杆儿似的,连空气阻力都小了不少;她不但外边裹得极厚,身体里边还特意储存了些过冬的膘,相比起来笨重很多。 看来她是有必要减些肥了。 “给我站住!”游月一边狂追一边怒吼道。 当然这句话对于对方并不会产生任何威吓效果,任哪个有脑子的贼都不会真站住啊…… 游月从前看电视剧时也经常吐槽这点,然而真的轮到了自己身上,也竟不知不觉地说了这个。 如今是文明社会,若不说这个恐怕就要不自觉地尽自己所能的语言储备开始国骂了,看来在南宫羽身边待的这一段时间她倒真修身养性了不少,甚至还学会了文明用语。 现在站住自首是他最后的机会,待她抓到他以后必定要叫他求死不能! 那贼听了这话仿佛启动了开关的小马达,瞬间又“咻”一声猛地加了速,沿着河边的栏杆一溜烟窜得老远。 气得游月恨不得再给自己两耳光,怎么着逆境还激发了人家的身体潜能? 脚尖轻点,一个纵身跃起。 南宫羽叫她出门前裹上大麾,这倒好了,刚飞起来就糊了她一脸,若不是眼前没什么障碍物不至于直接撞上,恐怕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毫无形象地蹬着腿伸手乱抓一通终于把大麾解了下来,随手往旁边一扔,这时候了谁管什么冷不冷的,她要拿回她的血汗钱! 使上了修为果然就是比两条腿跑得快些,眼看追击的效果霎时间就得到了大幅度进展,两人的距离在逐渐缩进。 那小贼或许是听见了后方传来的列列风声,下意识回头瞟了一眼,只看见半空中一个只穿着白色中衣的女子正以一个诡异地姿势向他扑来。 女子的墨色长发在空中狂乱散落着,一袭纯白单衣被风吹得从中鼓起呼呼作响,两只手正高举在身前五指蜷缩作黑虎掏心状,在这冬夜的寒风中显得恐怖异常。 “啊!”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人干的毕竟也不是寻常职业,锻炼了一颗极其刚强的心脏,并没有因此而吓得手忙脚乱,而是突然改变了路径,当即转身跃起往秦淮河里跳去。 ?! 这怎么追着追着还要投河呢?!她也没真打算要他的命啊?! 游月只怔了那么短短一秒钟,便看见那棕褐色的身影在河上飞了起来,仿佛是嘲笑她的迟钝似的,甚至还凌空踩了几下水花。 这人也是个修真者! 终于意识到这点的游月恨得牙痒痒,早知道他是修真者她早早就出招攻击了,哪还等到现在! 她也干脆地翻越过河边的围栏,恶狠狠地冲向了河流中心。 两人在河面以上的十来尺远处终于交起了手,那小贼眼看游月这不要命的追法也实在逃无可逃,只好正面迎上,抬手就是一道气浪劈去。 好歹她修为也不低,原本还信誓旦旦地以为能追回钱来,结果两人在空中缠斗了半天也未能分出胜负,游月忍不住心啐一声,很赚钱吗?现在的修真者怎么还干起这种勾当来了?! 虽然近来吃胖了不少,但游月身材娇小,倒是尚能灵活地闪身躲过,先是掌心凝出一道电光斜斜虚晃一遭,趁着对方的视线被吸引的同时飞身向他扑去。 她又不是来打架的,她只要她的钱袋! “把钱——袋——还给我!” 她终于摸上了他的衣角,“唰”一声用五指牢牢攥住往身后一扯,两人的距离只是咫尺之间,施展不开什么大范围的招数,对方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男子回过神来,于是下盘猛地在空中扭转,抬起右腿就是往她身上要踢,游月不肯松手,硬生生扛下了这一道,忍不住闷哼一声。 “把……钱……还……给……我……” 他也愣了,面前这姑娘看着倒是娇滴滴的,没想到还挺有血性。 不过到底是有多少钱,需要这般穷追猛打的么?! 他和她过这几招中能感觉到真要论起修为来自己恐怕不如她,只是他手里还有她在意的东西,因此并未使出全力。 人在江湖混,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疯子,看她这副誓死不肯松手的样子,若真被惦记上了也麻烦的很。 于是他试着商量道:“姑娘要不这样,我把你的钱袋还你,你就别再追着我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吗?” 游月正手脚并用地跟他杠着呢,闻言大脑迅速转了起来,反正别人的钱被偷又不关她事,她拿回自己的不就行了?! 于是她点头道:“成交。” 她这儿刚打算和对方达成和解,手里的劲也松了多半,那小贼却“咻”一声如同离弦的箭般从她手下飞速跃起,待到她反应过来再去抓时,对方已经逃脱到她触不到的距离去了。 “……” 游月终于忍耐不住自己骂人的欲望,刚要张嘴一串国骂,半空中忽然又传来另一道愠怒的女声。 “无耻小贼!还不把偷来的财物交出来!” 游月顺着声音的来源去寻,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向贼人逃脱的方向飞去。 好嘞,同是天涯受害人,大家还是可以搭把手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见义勇为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劲装女子,长发高束在头顶,看起来潇洒又利落。她喊完那句话也没闲着,直直往河的另一边纵身而去,手中猛地扬出一道攻击,正巧堵住了对方要逃跑的前路。 窃贼也没想到打着打着竟凭空又多出了一个人,而且从她短短几个动作看来也是身手不俗,一时间感到相当头痛。 而趁着这段陌生女子为她争取出的时间里,游月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战场,这下一前一后完全堵死了他的线路,任是再会耍花招也无计可施。 “怎样?还不交出偷的财物!”女子朗声喝道,竟是带了几分令人胆怯的霸气。 游月心想你跟他说这个干啥呀,赶紧的吧动手把人抓起来才是。于是两人协作一人一边将窃贼压住扭送到了河岸边。 “呼……” 游月怒气冲冲地松手一扔,窃贼就弓着背摔在了地上,一边发出了求饶的呜咽声:“我错了,我错了,我还,放过我罢……” 而三人在秦淮河上的打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群迅速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发出了络绎不绝的讨论声。 “这便是那个偷钱的贼么?” “方才这位姑娘……而后这个姑娘……终于……” “我的钱——” 人群中心的窃贼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钱袋来,游月和劲装女子正低头数着个数:“一、二、三……” 游月却发觉不对劲,怎么没见她的? “还有没有私藏的?通通交出来!”她恶狠狠地威胁道。 “没了没了,”对方摆手道,“真没了,我偷的钱袋全在这儿了。” 目前的局势显然他讨不着半点便宜,按道理应当是没理由也不敢私藏的,游月在心里作了一通分析,觉得这话倒不像有假。 可奇了怪了,这团钱袋里什么样式都有,可偏偏就没有她的那款绿色勾花纹饰的。 难不成方才打斗时落在河里了?这大冬天的,叫她下水捞也实在有些为难啊。 女子将那些钱袋陆续分发给了周围寻来的失主,那位方才哭得痛心疾首的妇人激动地感谢道:“多谢你们,多谢姑娘,我家孩子的救命钱终于回来了……” 她温和地安抚道:“没事的,如今已经找回来了。” 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向游月道:“要多谢姑娘见义勇为才是,若不是姑娘方才先拖住了一阵,我恐怕也赶不及了。” 游月正费劲地思考着她的钱袋真正下落的多种可能性呢,闻言只是随口应了句:“不用,举手之劳罢了。” 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开口道:“我看姑娘……” 视线中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层层人群,用了老命从中钻了出来,手中高举着一个绿色钱袋向她摇晃着:“你的钱袋落在——” “嘘!” 说时迟那时快,游月一个箭步窜了上去胳膊肘勾过李西昂的脖子,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 游月低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赶紧闭嘴。”说罢单手抢过他手中的钱袋,宝贝地揣进了怀里。 女子对眼前两人一瞬间发生的动作感到莫名其妙,差点儿没想起自己方才要说什么:“姑娘身手不俗,品德又如此高尚,所以冒昧问一句能否有幸结识……” 游月这一拐显然杀伤力相当大,李西昂有幸成为继韩冲以后的第二个受害者,被松开后仍咳了半天:“咳咳咳……” 游月巧笑倩兮道:“我想您误会了,我也并非什么英雄豪杰,只不过一个普通侍女罢了。” 开什么玩笑,这女子一身黑色劲装,气质又如此不同凡响,想来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她的话音刚落,四周果然很快就涌上了一群身着甲胄的卫兵,单膝跪在女子身后道:“属下来迟了,郡主恕罪!” 有下人上前为她披上一袭火红狐裘,与内里玄黑色的祥云刺绣窄袖短袍相得映衬,更加显出一副女中豪杰的气派。 原来还是个郡主…… 说到郡主,她又不禁想起不久以前那段惨痛的记忆,她可不想再招惹上第二个绫罗! 女子眼看身份也已然暴露,只是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向她耸了耸肩:“抱歉,我并不是有心向你显露身份的,姑娘行事作风都叫人敬佩,我的确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那么我便做个自我介绍罢,我名为尉雪靖……乃大晏国十三郡主,封地正巧离江州城不远,今日游玩时忽然听见有人呼救,赶来时发现已经被姑娘先一步了。想来能教出这样的侍女,主人应当是相当有品格的。我倒是也很想见上一面。” “过誉了……”游月干笑两声,虽然不是南宫羽教的,但她说的倒也没错来着。 她听见李西昂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调提醒说:“低调点。” “我叫游月,我家少爷南……慕容仲不好热闹,此时应当还在其他地方等着呢,今日恐怕郡主是见不着了。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若刻意要留名的话,反倒失了本心,郡主为人仗义爽朗,游月今日一见也觉相当佩服,大家萍水相逢一场,若是有缘便他日再见罢。” “……”尉雪靖思忖了一会,赞许道,“游月姑娘说的没错,倒是我促狭了,那么就此别过,若真有缘的话,来日总会相见的。” 游月作了个揖道:“多谢郡主,那么再见了。” 尉雪靖也回了相同的礼节,只静默站在原地目送着游月和李西昂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周围围观的路人也都逐渐散去,她才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裘,侧头对身边的侍女道:“慕容仲……听过这号人么?” 手下的一个普通侍女修为竟不低于金丹,实在是很深不可测。 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从未听过”的答案,尉雪靖倒也未多追究,只是用腿肚踢了踢脚下缩成一团的窃贼,吩咐侍卫道:“把他抓起来送进牢房去。” 野路子的修真者,即并非出于正宗门派的修真者,大多都是些投机取巧又幸而成功的普通人,都说南方动乱,野路子的修真者极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风夜放 游月和李西昂眼看在这耽误了些时间,生怕南宫羽等急了,于是两人急匆匆地快步往回走,一路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西昂道:“你不是追那贼人去了?我在后边找半天也没寻着人,后来河边逐渐聚集起了些看热闹的,就猜估计是你了。我跟着人群一路向秦淮河往下,终于正巧看见了刚才的场景。” 游月又问:“我的钱袋呢?哪儿来的?!” 这让她一路打了鸡血穷追不舍的钱袋怎么在李西昂手里的? “你跑得太快了,我刚一反应过来就溜得没影儿了。我也是在你离开以后重新低下头来才发现地上的绿色钱袋,大半是你方才何时不小心落在了地上,想告诉你也为时已晚了。” …… 游月的太阳穴崩得一紧,差点儿没当场气死,咬牙道:“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跑上去累死累活地和那小贼周旋?” “那我也没办法嘛,”李西昂无奈地摆了摆手,理直气壮道,“虽然并非有意的,但你这见义勇为的不是很好么?没听那位郡主表扬你品德高尚么?” “……”游月白白骗了一串夸奖倒是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道,“少爷呢?” “喏,在那儿。” 李西昂忽而朝着不远处踮脚用力地挥起了手:“公~子~” 他们逆着灯会的人潮向来处用力挤去,而正在此时,深蓝色的夜幕中忽然点燃了千万点耀眼的焰火,“嘭——”一声,无数短暂而灿烂的光亮划过这片天空,所有人都下意识向上抬起了头。 在那鲜有人注意的角落阴影处,有一道身影静静地立在原处,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游月见了这副场景有些怔怔的,虽然她自认不是什么风雅之士,但此刻也不由自主想起几句诗句来。 那翩然如玉的身影终于转过了身来,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微舒展的表情,淡淡开口道:“这里。”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李西昂抢先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向南宫羽说了一遍,其中当然尤其没忘提当她误以为自己钱袋被偷时的狰狞样:“您可没看见她的表情,我还疑心若不是我及时将钱袋送到了,恐怕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那窃贼呢!” 游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不是我看当时有人被偷了钱,心里一着急就……” 南宫羽点头道:“那郡主怎么说?” “那郡主介绍自己叫尉雪靖,是大晏的十三郡主,听说游月是您的侍女后很想与您见上一面呢。” 游月提出了一个从刚才起就相当不解的问题:“少爷您与那位郡主不认识么?” 南宫羽摇了摇头:“从前我鲜少出门,至多不过见些与父亲相熟的势力,飘渺轩与皇室走得也不很近。” 看出来了,游月心道,南宫羽说的还是太委婉了,那哪儿是不很近啊,都能直接把人绫罗郡主赶出门了,那可谓是相当的不近了。 虽然游月这行为也算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但那十三郡主的行事作风看来倒很是仗义,加上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往后也很难再见了,于是三人只把它当作了一个小插曲,回去的路上就已然全忘了。 或许是南宫羽的相貌过分惹人注目,往返的途中都有不少路人频频回头张望,大胆些的少女们甚至连腿也迈不动了,聚集在一块儿小声地议论着。 “是哪家的公子?我在江州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容貌……”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是异域人吗?” “管他呢,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游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望一眼南宫羽,他却坦荡得半点异色没有,这让她很是佩服。 因着南宫羽的缘故,他们三人这一路都相当招摇,回到客栈时也引来了大量路人围观,除了南宫羽以外的两人略为尴尬了办理了手续,于是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前几日都在马车上赶路,因此今夜算是他们离开飘渺轩第一次外宿,好在游月这人一向心大,也并不怎么认床,一沾上枕头就睡得很香。 李西昂先去南宫羽房里为他整理了一番行李,而后主仆两人闲聊了几句,李西昂虽然心里对游月的身份仍有些不放心,但南宫羽亲自保证了无碍,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毕竟是魔族……”他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了句,即便游月平日里老是和他打打闹闹的,他倒也逐渐接受了她留在公子身边的位置,只是这身份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魔族,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南宫羽站在开了一半窗前,皎洁的月光落进房间和他那澄澈的眼眸里,他的声音也被这夜色染上了几分忧郁:“魔族如何?” 李西昂闻言顿住了:“魔族……” “一个人的好坏,是用种族来判定的吗?因为非我族类,又是那传言中凶狠残暴的魔族,所以一定是不好的吗?” “不,不是……”他似乎变成了做错事的小孩,心虚地接受着长辈淡淡批评。 南宫羽轻叹了口气:“游月……或许本意却是不那么单纯,可毕竟也不坏的。父亲的做法——罢了,这次回去以后,就当是过往一笔勾销了罢。” 李西昂忽然想起过去那些并不起眼的细节来:虽然作为侍女的标准来说游月做的实在是坏透了,可训练日程繁忙时总也不忘提醒后厨为他炖些汤羹之类的进补;公子平日里原是很孤单的,但自从游月来了院里以后,他每每傍晚从训练场回来都能看见趴在桌角上打瞌睡的她,还有对面执一手黑白子自弈,却从未拨开过对方挡住棋局衣袖的公子。 游月她,似乎是不坏的。 “不要因为身份去评判他人,要用心——须得亲自去感受,无论她是什么,三界中的哪一种族,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南宫羽终于向他转过了身,无悲无喜的神色淡漠而怅然,透明的眼睛里透着莹莹的蓝。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掳 或许是因为没想什么心事,这一夜游月睡得很是香甜,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便裹了个外衣去李西昂房前敲门了。 “咚咚咚——” “李西昂在不在???” “李西昂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你有本事抢男人有本事开——”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不堪其吵的李西昂揉着朦胧睡眼,单手握着门把开了条缝道:“你瞎叫唤什么呢?!” 他的声音有些哑,但不是很冲,似乎昨晚没怎么睡好,或是心里存了些莫名其妙的愧疚的缘故。 他今天怎么不和她吵了?游月转念一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又鬼哭狼嚎道:“呔!妖怪!你把李西昂藏哪里去了?!” 李西昂翻了个白眼:“没事我回房去了。” “别呀,”游月拉住门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 “没有。” “哦……”游月了然,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赶紧的起床,我们去叫少爷罢。” 既然李西昂都说没对不起她,那她就放心了。 为什么要相信他说的话?这小屁孩哪会说什么谎话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南宫羽房前,李西昂站在游月前边,抬起手臂轻轻在门上叩了几下。 “公子……” 没有回应。 兴许是公子昨夜消耗体力睡过头了也说不定,或是这客栈的隔音效果太好了,连敲门声也没听见。 “公子?”他又加大声音询问道。 房内仍是一片寂静。 李西昂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怖预感,他有记忆以来公子是从未晚起过的。 他手中运上灵力,可怜的木门毕竟还是普通物什,被“轰”一声打破了。 游月没想到他大清早的会忽然用上这么强的灵力对着门板来一击,站在他身后被吓得双目圆怔。然而她随着沉默着走入房间的李西昂抬头一望,房内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扇窗户孤零零地大开着。 “……” 游月愣住了,目光下意识去找李西昂,犹豫着开口:“李香你,你别着急啊,说不定少爷他半夜忽然起了雅兴,打开窗户翻下去赏月也说不定呢?而后就,就因为没带钥匙被关在了楼下……现在说不定还在等我们去找他呢,你别着急,我们去楼下四处问问,这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色美男,见过的人应当都不会忘记的……” 这话编的漏洞百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很靠谱,更何况是李西昂。 李西昂侧身对着她,只露出一条坚毅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角:“不会的,你看桌上。” 游月闻言向前走了几步,只见桌上用烛台压着一张纸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五个时辰内带上诚意来黑风寨赎南宫少爷,否则等着收尸。 游月双眼一黑。 这这这这是遇上劫匪绑人了?! 李西昂冷声道:“看来公子被人认出来了。” 是的,游月心道,而且是遇上了一批很识货的歹徒。 李西昂联想到昨夜分房睡的缘故,他们头一回孤身出飘渺轩,客房外也没有守卫森严戒备着,不留神竟犯了这样致命的错误。 “诚意……”游月脑里飞快地运转着,“你带的那些钱财算么?好像也不够有诚意……要么我们向飘渺轩求助罢?老爷那里一定能拿出让劫匪满意的东西来的!” 李西昂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纸条上的字:“五个时辰内,赶不及的。” 游月一愣,五个时辰内能做什么?连飞鸽传书的消息都不一定传的到。 “否则等着收尸”这几个明晃晃的大字让她触目惊心,脱开身份来讲南宫羽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穷凶极恶的歹徒想对他做些什么都是可能的,更何况拖延的时间越久,他的处境可能越不好过。 “我们……” 两人同时出声:“去救他罢。” ———————————————————— 游月如今刚突破之微,而李西昂是金丹后期,只比修真门派的道长此类差一些了,按理说寻常小贼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游月昨夜抓的盗贼看来都有筑基的样子,更何况抓走南宫羽的必定是一群人,看来他们也不能轻敌。 游月思考了半天,却发现当下想这个并无意义,即便是做了再多计算,确认前方就算是荆棘丛生艰难险阻的话,他们也仍是要去的。他们别无选择。 她回房简单做了个准备,思忖再三还是将装有凝魂丹的药瓶装进了口袋里。出门时李西昂已经等在门口了,两人下了楼向人打听起黑风寨的消息。 黑风寨,提到这里游月又忍不住吐槽了,真是好特别一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似的,生怕读者不知道他们是炮灰似的。 从别人提供的信息里拼凑一二,他们大概得知了黑风寨实际上只不过江州城外一个普通黑恶势力组织,近几年来人间有些不太平,尤其是南方动乱极多,也顺应而生了相当多这样的中小组织。黑风寨也就是几个普通山贼占了个山头做领地,并未干出什么了不得的辉煌事迹。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窃走南宫羽的歹徒也并非是有旧识的关系,估摸着大概是南宫少爷哪次浩浩荡荡出门时对方正巧看见了一面,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即使是穿着普通的衣裳也叫人难以忘记,于是昨夜他们去灯会时就被惦记上了。 如此一来她倒是安心很多,敌人若真那么好对付的话她也用不着担心凝魂丹不保了,这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玩意儿,若刚出门就用了可不妙。 他们问到了大概的具体位置,于是丝毫不敢耽误地向城外飞奔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深入营救 黑风寨寨如其名,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凶悍粗暴的气息,游月和李西昂行至门前被几个守山的彪形大汉伸手拦住,李西昂的表情差点儿没绷住,游月赶紧挡在他身前,紧张地解释道:“我们是来赎我家少爷的。” 而当前这句少爷只指的一个人,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 那几个大汉互相对视一眼,很快变了脸色,低声道:“带进去。”说着就要上手压住他们。 李西昂不习惯被这样对待,皱着眉很不耐的样子,游月偷偷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没事啦。”很是顺从地让对方制住了自己的双手,也并未受到什么恶劣对待。 南宫羽的事是头等大事,因此他们两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级去。经过了几道关卡,终于到了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地牢用玄铁做的门窗,即使是修真者也无法轻易打破,游月和李西昂隔着层层的围栏和歹徒的阻隔终于见到了一身白衣的南宫羽。 黑暗的地牢里,他是唯一一抹优雅的亮色。 大概是因为情况紧急,他这样完美无瑕的人仓促得连外套都来不及披,清瘦的身体看起来脆弱极了,好像一捏就能碎掉一样。然而他却并不惊慌恐惧,只是斜斜枕在床头闭眼假寐,甚至表情平淡得叫人看不出一丝环境的变化。 “喏,”面前那个挡住了她所有视线的光头大哥向她撇了撇嘴,“南宫少爷见到了,轮到我们看你们带的东西了。” “别啊……”游月还想再多待会和南宫羽说上几句话,一旁就有喽啰上前几步用长刀对准了他们,只好改口道,“行,但是能给我们家少爷添个外衣么?你们打扰人家睡觉不说,这么冷的天,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歹徒被她的絮絮叨叨吵得有些心烦,打断道:“哪有这么多话?”一边又将刀刃贴近了她的皮肤,霎时间裸露的脖颈上生起了骇人的寒意。 “好好好,我不说了,但大哥们千万小心些,省得误伤了,到时候连给你们通信儿的都没了。”游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见范围内所有人的修为,出去面前这几个有话语权的高层来看,其他人都应当只是没有修为的凡人而已。 她和李西昂从被对方动手压住开始就刻意没有使用过半点灵力,只有修为远远高于他们水平的人才能看出自己的真正修为,而这样的高手也相当稀少,这样一来对方的防范也因此降低了大半。 他们被压去了楼上的会议大堂,然而实际上也只是最高处的几张座椅和阶梯下一片空空如也罢了,看来这些山贼倒没什么建筑构造的意图,简单粗暴的作风和魔族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才那个光头大哥被周围人称为二当家,他身旁一个陌生的刀疤男人,表情看起来倒不是很凶恶,然而从眼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二当家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这位大当家想必是非常难对付的主。 游月和李西昂对视一眼,然而他们的修为也不至于远远超过周围这些山贼,因此双方尚在正式交手前谁也摸不清谁的底细。 他懒散地靠在上方的座位上道:“怎么,南宫少爷见也见过了,该让我们看看条件了。” 李西昂天生长着一副娃娃脸,而游月也只是个看来毫无威胁的娇弱少女,因此他们第一眼都未把他们放在心上,甚至还嗤笑起来堂堂飘渺轩公子怎么只派出这两样个人来营救。 游月道:“自然是有的——不知道您所指的诚意是什么,财富还是对于修真者来说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的灵器?如若是财富,飘渺轩自然是绝不吝啬,您只要开口我们必定会满足,但如若是灵器……” 刀疤冷笑一声:“灵器如何?” 游月被他阴冷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那那自然也是有的……” 光头也笑了:“若我们非要灵器,你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么?我劝你们老实些,别想什么花招,南宫少爷还在我们手里,让我们不满意的话,吃亏的只会是你们。” “是是是……”游月疯狂点头,“只是我们也并非在飘渺轩说得上话的人物,自然也不清楚到底何等灵器才能让大哥们满意,若随便拿出些,又怕嫌弃寒酸了。” 刀疤只是不置可否,挑了挑眉:“你有什么,拿出来看看。” 游月迟疑的目光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动作刚要伸手往怀里掏,一旁沉默不语的李西昂却忽然出声道:“先别拿出来,万一被他们抢了呢?” 周围立刻传来一阵嗤笑声,光头道:“小屁孩,你要知道现在是你们和你们家少爷都在我们手上,若真要抢的话,你们还能全身而退不成?” 从方才起就很好说话的游月听了却不由得退缩道:“我,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倘若我将灵器拿了出来,你们仗着武力抢走了又不放人怎么办?” 刀疤道:“我若现在就动手抢呢?” 游月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道:“那,那我宁愿将灵器毁了,你们若不愿交易便也没有意义的,飘渺轩得到消息后总归会为我们报仇……至于灵器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得到的!” 刀疤眯起眼睛用鹰隼一样狠毒的目光审视着她,似乎在确认面前这个看起来耳根子相当软的娇俏少女是否真有那种玉石俱焚的决心,她看起来至多不过十来岁,白皙清秀的脸蛋像是没经历过什么社会险恶,眼神天真又无邪。 而一旁的娃娃脸少年虽然敏锐察觉到了他们得到意图,却也只是深深埋下头,紧张地颤抖着。 “……” 他沉吟片刻:“那你们想要怎样?” 游月缓缓放下了手臂,抬起头直视着他道:“让我们先见少爷,我只会在少爷在场的情况下拿出灵器,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只是在她低下头时,方才还谨慎而瑟缩的眼神却闪过了一丝狐狸般狡猾的算计之色,这变化只在一瞬之间,以至于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互相算计 黑风寨的人此时看来却是有不少的,原本为了安全起见,刀疤男要求在地牢里交货,然而小小的空间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两个看起来惊魂未定的少年少女又怀疑起了对方事后是否真会放自己走,他们原本就处于优势,于是也懒得计较,干脆听从了将南宫羽带来地面上。 游月和李西昂又被推搡着回了大厅,四周严丝合缝地包围了十来个同伙,他们二人待在正中空地的一个小角落里,面对着刀疤和光头一句话也没说。 “已经派人去带你们家少爷了,”光头道,“也该是时候拿出来让我们看看了。” “这……是一柄灵扇。” 游月似乎是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终于颦着眉头,嗫喏出这样一句。 “灵扇?” 人间的修真者大多分为两类:一是家境优渥的富家子弟,由各种方式送去或大或小的修真门派练习,自然也有学不成的,例如大晏的太子就听说是个怎样都扶不上去的胚子。 但对于富家子弟来说修炼原本就不是什么必须的项目,修得了也好,修不了也罢,反正最终背靠着家族势力也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了,修真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另一类则是野路子出来的修真者,大部分都是出身平凡甚至贫寒,背景不足以供养自己,在这样路有冻死骨的社会里寻生计也相当艰难,于是只好打起了别的主意,例如那就连皇室都在渴求的灵力。 然而他们不比正统修真门派,自有一套从古至今先人道长留下的经验传承,这群修真者只是生活所迫必须得武装自己,一路摸爬滚打、盲打莽撞。 意外发现自己天赋过人的有,一时控制不住气血逆流身亡的也有,总归他们大多并不怎么真懂修炼与灵力之间那一层潜藏的奥秘,修真对于他们却已然是雪中送碳。 黑风寨的山贼自然是野路子的修真者,事实上他们中修为勉强能算得上高的也不过寥寥数几,更别提不如那些真正修真者的眼界了。 他们知道飘渺轩厉害,然而却并不懂飘渺轩的财富下到底是什么值得无数人穷尽毕生寻求,万物皆有灵,而聚集了天地精华以物身修成的灵器是千载难逢的宝贝。 光头虽然没听过,但却对此忽然有了很大的兴趣:“灵扇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刀疤忍住内心喷涌出的窃喜道:“拿出来看看。” “灵扇是老爷曾经赠给少爷的秘宝,虽然它隶属于少爷的所有物,然而现在暂时放在我这保管……”游月像山间小鹿一样明亮的眼睛轻轻眨了眨,虽然眼含怯意,然而听了他们的话却并不抵抗,似乎真打算拿出来给他们展示似的。 臭着脸的李西昂用袖子盖住半张脸,低声咳嗽了一声:“只是和他们介绍就算了,没必要拿出来。” “你!” 光头听见他的话顿时气得怒目圆睁,甩了甩手就要上前收拾他。 “我说错了什么吗?你们不是也尚未将公子带来我们面前?!” 游月侧头望了眼李西昂,怕他真被对方动手教训了,担忧地为他辩解道:“是的……原本说的就是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们还未见着少爷的面,这灵器也……” 看这两人的意思倒是想用公平的守则和他们交易,刀疤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他们之间的交易原本就是不平等的。 只是这两人看起来都涉世未深,一个个都单纯的要命,还真把约定当真了,似乎觉得彼此交换的信息很公平一样。但即便算上南宫羽,对方三个人对于他们带来的也不过是猫抓似的微弱威胁,实在是不值得放在眼里。 “行,那你再等着你家少爷被带到跟前,这灵扇究竟有什么秘密,说。” “灵扇是斗法与修炼时都派的上用处的法宝,据说是曾经的逍遥宗宗主随身携带了多年,后来因为交情之类的又流转到多个主人手中,近几年才被我家老爷取到。” 听了这一长串颇有名堂的来由,歹徒们都纷纷流露出激动的神色,连顶尖的修真者都抢破了头的宝物,用不着想也知道多厉害了。 “灵扇在攻击时可以作为强力的武器,十六根金丝楠木扇骨比钢铁还更为坚硬,某一任主人曾用它和魔尊炽焰交手,这折扇生生受了一击,而扇骨却丝毫无损,只是扇柄在魔尊手中毁天的魔火中烧去了一个角罢了。” 游月义正言辞地胡说八道着,反正都是瞎编,多离谱她也管不着,“更有说灵扇认主,只要用自身灵力倾入其内,它便能够感应到主人的灵力波动,修炼闭关时带在身边对于修为的进涨有事半功倍之效,它的历任主人从来都是悉心宝贝着,舍不得露给外人看一眼。” 对于修真者来说,不,对于全三界来说,修为的突破都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多少绝顶高手陷入瓶颈就是找不到出口,而这灵扇竟有这样的作用?! “好,好,好……”就连刀疤也忍不住连声称赞起来,他原本就算不得多厉害,只是几年前一些机缘巧合下曾见过南宫少爷一面,夜市一见也立刻回忆起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便未做多打算干脆派人跟踪将他绑了去。 原本只是想借机狠狠敲一笔,对方竟然有这样的灵器在手! 他的眼神顿时闪过了一道凶狠的精光:“成交,那么就用这个换南宫少爷。” 他们不可能将南宫少爷放走的,也只有这两个看来年纪不大的天真仆从相信了,南宫羽若回到飘渺轩,南宫誉那么肆意妄为的人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别说是赎金,连命恐怕都保不住。 不过他们向来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只要赚到这一笔,将三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有把握叫那飘渺轩都寻不到任何痕迹。 更何况有了这灵扇在手,甚至能将修为提高到更高的境界,处理这三个凡人更是轻而易举。 羊羔一样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少女正小心翼翼地靠在背后少年的身上,焦急地探望着门口,等到人货两现的时候,恐怕才是这场交易真正的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灵扇玄机 “南宫少爷到了。” 有人在门前叫了一句,而后游月和李西昂在重重人群的阻隔下看见了南宫羽。 他被两个大汉左右架着手臂,看起来并无反抗之力。而山贼大多五大三粗,下手也没轻没重的,不晓得南宫羽这般的美人须得小心翼翼对待的,这让游月很是痛心。 “这下你总该将灵扇亮出来了罢。” 刀疤气定神闲地将矛头对准游月:“如今人也带到了,总再也找不到别的借口了。” 游月甜笑道:“别误会呀,我们可没找借口,只要确认少爷平安无恙,自然会将灵扇奉上的。” 对方听了没再说话,只是冷笑一声。 灵扇…… 南宫羽从方才起就毫无波澜的眼神似乎轻微闪烁了一下。 游月大大方方向前走了两步,视线和南宫羽悄无声息地对上了片刻又很快移开,复而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柄小巧的木扇,扇面紧紧折在一起,只能看见外柄上细致而繁琐的雕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扇么? 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谨慎打量起来。 灵器这样稀少而珍贵的宝物并不常见,而他们行走江湖大多接触的也不过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想也知道,真正拥有灵器的修真大家又怎么可能被这区区几个山贼困住? 不过不知是否天时地利人和的缘故,南宫羽倒真是一个例外。 他们从前都没见过灵器,也不知这样传说中千载难逢的灵器到底是如何厉害,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个名为游月的少女煞有介事的样子,途中还反复几次扭捏藏回,这宝贝应当是相当珍贵的罢? 然而他们在脑海中做了无数种灵器现世,漫天光芒的设想,当她真的从怀里掏出灵扇时,他们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失望了。 那传说中在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魔尊大人手下逃生的灵扇并没有伴随着什么撼天动地的特效,反而亲切的有些过分朴素了。 一把浅色的木柄折扇,由于游月并未将它展开因此也看不清扇面上的图案,更无法证实她之前吹得天花乱坠的什么冬雪寒梅,敌人鲜血飞溅成花的说法了。 然而光从那浅色的木柄来说,似乎也离她指的金丝楠木相差甚远,虽然他们也并未用过金丝楠木,可那灵扇看起来也实在不怎么样嘛,宛如路边摊贩卖的装饰品一般,真抵抗得了了魔尊大人的暴怒一击? 眼看众人作出了预想中的反应,表情也不是很对劲,游月没给他们留下质疑的时间,赶紧补充道:“这便是那灵扇,你们别看它外表平平无奇,修真者用的宝贝,讲究什么外表的华丽?” 光头的山贼道:“你将它打开。” 游月这次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好说话了,只是虚晃了晃手臂,摇道:“你将我们少爷放了。” “你在和我们谈条件?” “是啊,”游月义正言辞地点了点头,“灵扇只有在修真者手中才能发挥作用,对于我这样的凡人来说只是破木头烂纸一堆,即使损坏了也绝不足惜,然而我是为我家少爷来的,他若是伤了一根头发丝都不行。大哥们行事作风豪爽,但不是我说,实在是有些……糙手糙脚,原本还想着按部就班的交易,然而我却不太放心少爷继续在你们手上了,还是尽快放人的好。” “小丫头片子不想活了……” 有男人骂骂咧咧着要上前来抢,被刀疤出声制止了:“照她说的办,总归人都在这了,还怕能出什么幺蛾子?” “是呀是呀,我只是想早些释放我家公子,至于这灵扇拿在我手中,不一样的没有作用么?” 游月眼角弯弯,像两道漂亮的月牙,被她望着的男人下意识一愣,终于还是向后退了几步。 南宫羽被对方松开后有些轻微踉跄,稳住身形后在游月的注视中向他们缓缓走来。李西昂还未等到他开口就火急火燎地上前搀扶住他,一边珠连炮似的询问起来。 “公子……” “他们没有对公子怎么样吧?” “公子现在还好吗?” “……” 南宫羽安抚地望了他一眼:“我没事。” 游月道:“没事就好,既然如此,我们是守承诺之人,你们放了少爷,那我也就将灵扇交出来了。” 说罢她在空中轻巧挽了一圈,那扇面就“哒——”地清脆一声,圆润而大方地徐徐展开了。图案极为简单,一树孤零零的枯枝,点缀着几朵深浅不一的桃红。 这灵扇若有一处优点,那么必定是从外到内都始终如一,譬如那扇面的材质怎么看也不像她说的北海蛛丝,质感和透光度倒很像文房店里卖的普通宣纸——还是最廉价的那款。 南宫羽的眉毛却是轻轻抖了抖,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这柄灵扇他是见过的…… 游月也心知这柄不怎么争气的灵扇恐怕不能服众,又耐心解释道:“这就是灵扇真正的样子,这枯枝原本是弘一法师圆寂前所画,然而并未将其完成,于是后来又由对敌者的鲜血点缀,终于完满了这一副血色墨梅图。” …… 尽管她说的倒是听起来很有意思,然而至今为止这灵扇也没有显露出半分它的灵力,就连最淡定的刀疤也有些沉不住气:“它灵在哪?” “灵器当然只有在修真者手中能发挥作用,我这样毫无灵力的凡人自然不能发挥它的作用,我将它交给当家的,自然就能知道这灵扇究竟有什么玄机了。” 游月这时倒变得尤为配合,原本还以为她还要再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现在竟爽快地直接向前几步,将手中的扇子送了出去。 刀疤一把夺过灵扇,喘着粗气小心地重新将它缓缓抹开,有点点闪烁的荧光从扇面上钻了出来。 …… 所有人见了都为之一惊,这果然是一柄灵扇! 刀疤对此最为心知肚明,他接过扇子后并未使用任何能量,而灵扇却已然释放出了灵力,和方才在那凡人少女的手中全然不同,她没说错,这扇子果然是藏着玄机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的面上似乎浮现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她支吾着开口:“这下能,能放我们走了么?” 这倒提醒了他,刀疤一下子从刚刚的喜悦中抽身出来了。 “不能。” 他淡淡地开口,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冷漠得如同审判:“将他们三个给我尽快处理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钝剑斜阳 游月倒吸一口凉气,要么说她总觉得这救人过程有些顺利的可怕呢,这刀疤果然不是好人! 话音刚落,周围的山贼们都纷纷向他们聚了过来。 不过虽然对方这过河拆桥的行径让他们有些诧异,但游月和李西昂早做好了撕破脸的打算,因此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迅速冷静地分配好了彼此的分工。 “你带公子先走,我来断后。” 李西昂靠着游月的背正对着面前的一群彪形大汉,他身形虽然不至于羸弱,但看起来总是个没长大的青涩少年,在周围人的夹击下显得很是单薄。 但游月倒是对他很放心,虽然他们整日幼稚得要命,掐得昏天黑地的,但和李西昂这一路张牙舞爪地玩闹下来,他们之间的玩伴情谊也不知何时已经很深了。 就像李西昂信誓旦旦地知道游月扛得起南宫羽,就像游月很放心地留下李西昂断后。 这时候也就懒得和他犟嘴了,她小声道:“那我先走了,你小心啊。” “嗯。” 而山贼们却显得很不屑,讥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在演什么英雄的戏码,果然是没长大的毛孩子,别说是先后,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他们拖动着手中的长刀和枪矛,在泥地上划出刺耳的金属之声。 李西昂缓缓将视线收回,抬起头打量起面前的人,虽然他孤身一人,又比他们矮小很多,但一旦认真起来气势却并不输给对方。 他的下颚因为抿唇而拉成一条笔直的短线,眼神中是游月从没见过的坚决,不知为何让她看了心悸了片刻。 他反手从后背上背着的布筒中抽出一把暗青色的古剑,游月从前在飘渺轩时见他练过许多次,道是几年前一个疯疯癫癫的癞头和尚行至飘渺轩,对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胡话后留下的。虽然他们当时都觉得那疯和尚的话实在是莫名其妙,但总归剑是好剑,南宫羽又是温和的性子,于是最终留下赠给了李西昂,起名叫“斜阳”。 斜阳长约三尺,在手也沉甸甸的,从外观上来看不太打眼,委实是一把古剑。然它剑锋并不利,反之剑刃微微卷起,甚至称得上钝木了。 李西昂却发现这钝剑比他从前使过的任何削铁如泥的利剑还要厉害,因此最终还是在选择佩剑时放弃了那些上等的有名利剑,选择了这把从来历到手感都相当普通的斜阳剑。 有山贼挥动武器毫不留情地向游月砍去,他抬手将斜阳一横,空气中“噔——”一声蜂鸣,剑体传来剧烈撞击的震动传到了手腕,下意识一阵酸痛。 对方那锋利见血的刀刃面对着斜阳忽然一下子像打在了沙包上,斜阳放弃了作为在攻击中最重要的优势,换来的却是对方无力击破的防御,那笨重的剑体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牢牢阻绝了对方所有的攻击进犯。 “若我们非要走呢?” 他的眼神忽然染上了几分令人生畏的寒意,移步侧身挡在游月和南宫羽的身前,冷冷道。 刀疤轻笑一声:“果然——” “果然飘渺轩的下人总归还是有些本事,我还以为南宫少爷身边跟的都是些无用的姑娘草包呢。” 他反复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正好可以拿你们试试灵扇……” 有仆从在一旁双手高举起一条深棕色长鞭,他并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掌心见缓缓聚起一团黑色的光球,用力向他们三人抛去。 那裹挟着细密电光的危险光球霎时间贴近了李西昂的鼻尖,他猛然向后退了半步,抽起斜阳从背后向前运力一劈。 斜阳剑体上缓缓流动着白色灵能与对方黑色的光球碰撞去,竟将那凶狠的一击给从中破开了,空气中传来电流疯狂四溢的嘶嘶声。 “原来也是个修真者。” 李西昂的眉头微微一蹙,像是听见了极为刺耳的话:“别把我和你们混作一谈。” 野路子的修真者,像野狗一样狼狈流落在外觅食存活的记忆已经远得像上一辈子了。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脑海深处残留着的有关这些残忍暴力的碎片,原来为了生计而不择手段的人是这样的,在遇见公子之前的他,竟然是这样的。 只是自从那天起,从那改变了他的命运的那天起,他忽然开始贪恋起了人群的温暖。公子将他从混沌残酷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为他擦净满脸的血污,叫他能够真正做一个完整的人了。 刀疤听了这话缩了缩鼻子,嗤道:“怎么,跟了个好主子就养尊处优的下人还开始看不起我们这些修真者了?” “臭毛孩子,你算什么东西,今儿我要让主仆几个统统小命不保。” 他刚取到灵扇,正寻不到地方施展,于是决定就让他们承受下它的第一击。 然而那把方才还自然释放着灵力的灵扇却忽然哑了声息,任他再怎么倾注灵力也不肯给予任何回应,他疯狂甩动着扇子,那传说中坚韧无比的北海蛛丝甚至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被骗了。” 原来他们两人早就计划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只怪他之前不将这两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孩放在心上,竟然着了他们的道。 游月捂嘴惊道:“被你发现了。” 论起气人的功夫,她恐怕能勇夺个什么大奖。 他的愤怒更甚,向来淡定的眉间也染上了阴郁的狠辣,终于伸手从身边人奉上的双手中取过了那段长鞭,上面沾满了粘腻的污渍或是什么干涸的血痕。 他扬起手中的长鞭,向着他们三人狠狠抽了过去,鞭体上有无数突起的软刺,又包裹着对方倾注的灵力,在空中划出恐怖的呼呼风响。 李西昂只是再一次挡在了背后人的身前,十指交叉握紧,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斜阳。 从第一天起接触正统教育时他就知道,利剑易攻难守,凡人修真大多为了得道,因此在武学上钻研至深都主顾攻势。然而他从来不为了得道或是什么别的目的。 钝剑也许并不比其他任何剑差,只是剑的主人选择了钝痛的体验,他选择了守护。 “南宫……少爷,”游月眼睁睁望着面前的场景,最终还是狠下心咬了咬牙,扭头道,“还能走吗?” 南宫羽那从来都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身后:“可以的。” 两道漂亮的秀眉颦在一起,这是她少有的正经样子,犹豫着开口:“李香……您比我更了解他,我愿意相信他,我相信您也是。” 南宫羽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他只是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那走罢。” 游月守在南宫羽身边,抓起他的胳膊就是一路狂奔起来,将背后传来令人不安的兵器相鸣声远远抛在了脑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前后围堵 逃跑的途中不断有敌人从旁边涌过来,李西昂虽然留下在他们背后断后,然而黑风寨里这么多人,也不是全然能够抵挡住对方的穷追不舍。 游月一只手死死攥着南宫羽的衣袖,另一只手颇为艰难地四处乱甩着灵力,企图能以此恐吓住那些身无修为的凡人。然而她这一招虽然看似有些成效,久而久之敌人们也发现她实际上并无杀意,使出的灵力虽然看来吓人,却并没真对谁造成伤害,因此又大着胆子重新聚了上来。 普通的刀剑即使没有灵器那样的攻击力,然而毕竟还是肉体凡胎,若真中招了还是危及性命的,她一边忍着眼前的眩晕又要费力躲过对方次次致命的伤害,体力也在一分一秒地消耗着。 游月心里叫苦不迭,她的主要目标是保护南宫羽,击不击退敌人本来就是次要的,她无心伤人,然而他们看她并不主动的势头却又再次蜂拥了上来,这让她很是吃力。 她手中聚起一团白色的光柱向人群密集处挥去,他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地重重背摔在地上,因而紧追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借此机会又加速向前奔去,一边心里嘀咕着,看来没有武器确实不是很行啊…… 待她回到魔界后,魔气化形的事得赶紧记上日程了,若她的能力还化不出什么好武器,从哪儿随便搞一把来也行啊! 她刚行至一个拐角,隐隐地大脑中却好像上了根发条,忽然“嗡”的一声,她下意识迟疑了半步,步伐一边向后退着转身,于是在那转角的尽头看见了那道警戒的来源。 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 李西昂和那看起来最为凶险的刀疤缠斗着,谁也没注意光头是什么时候被派出来追杀她的,游月想起山贼们对他的称呼——二当家,既然如此,那么想来他也是个修真者。 前后都被围堵住了,方才被她甩开的凡人又追了上来,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不剩时间给她计划了。 游月转过头来,上前用身体将南宫羽一下压至墙边。 南宫羽高挑然而却瘦弱,这是她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的,她就像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按在了墙上似的,甚至疑心自己的大力是否弄痛了对方。 他那澄澈的眸子终于闪过一丝惊愕,两人四目相对,然而此时的情景下,这场景也生不起丝毫旖旎的意味。 哪管的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反正抱不也都抱过么…… 游月坚定地克服了自己的思想障碍,紧紧贴着南宫羽这副金贵无比的身体,暂且先将他圈在自己臂弯的保护里。因为这一路的疯跑变成了粗重的呼息,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大口喘着气。 “呼……” ———————————————————— 然而敌人却不会等她调整休息,光头甩着手中散发着黑气的环形长刀向他们奔来,大有让他们血溅当场的气势。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她甚至来不及向南宫羽发出半个音节,意念调动灵力用食指在背后直直画了一条,地面上瞬间出现了道青紫色的光圈。 下一秒向着他们扑来的凡人在半空中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又被牢牢地抵了回去,东倒西歪地躺在光圈之外。 “结界……” 光头已经行至身前,看见游月的动作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那道紫色光芒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讲出这样一句。 “竟也是修真者……” 她从前没用过防御性质的结界,今日第一次尝试没想到成功了。然而这结界虽然成功使出来了,效果却未必达标,且不说魔尊大人身边那层护主结界了,她这三脚猫的功夫恐怕连凡人都挡不住多久。 然而这详情她不可能说给对方听,此时灭自己威风干嘛,她游月行走江湖靠的不就是一副吹得天花乱坠的厚脸皮么?!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再往南宫羽身前挪了挪,转过头对着光头做了个鬼脸:“怎么样,没想到吧?!” 毕竟结界也不是什么修真者都能使得出来的玩意儿呢,若不是因为她早早扒上了魔界左护法雾夜的大腿,这样的禁制也是摸不着的,更别提光头这样连灵器都没见过的野路子修真者了。 他们不甚了解,然而游月对于自己的力量却最为清楚,那道紫色的光芒在逐渐衰竭,结界的确撑不了多久,她必须速战速决,在结界完全失效前和面前的敌人分出胜负。 光头只是愣了片刻,又嘲弄地开口:“那又如何?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你真打过架吗?杀过人吗?如今还在嘴硬着,到时候见了血别呜呜着吓得屁滚尿流才是!” 虽然知道这只是惯例的放狠话,游月心里还是难以自抑地咯噔了一下。 她的确如他所说,从前打的那些架不过都是玩票性质的小打小闹,真正面对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角斗,如今才是第一次。 即使背后的那群凡人对她使的步步杀招,她也从未想过真要取谁的命,然而面前的光头却不可能给她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们同为修真者,游月的修为也并不比他高到哪儿去——一个要逃,一个要追,此局非死即伤不能破。 “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眯起眼睛,飞身向对方攻去。手中使上了七成灵力往他的背后用力一按,空气中的气流因为灵力而产生了剧烈波动,光头被这气压冲得歪向了另一边,墙壁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几尺的大坑。 “呸——”光头嘴里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液,看来她这道攻击是击中了,即使是气流的余波也让他伤至此,然而他却满不在乎地反手将刀插入地上,借着它的作用翻身站了起来。 他吐了口唾沫,咧嘴笑道:“果然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即使修为高又怎么样呢?” 他的笑容癫狂而得意,眼神像是看着待宰的羊羔。 “今日你输定了。” 游月忽然愣住了,即使从他们这几下过招中她初步确定,光论修为自己应当是赢他一大截的,然而她的心里却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和这样穷凶极恶的歹徒对上,倘若自己拿不出同样的决心,或许真会输也说不定。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局深化 光头甩起了手中的弯刀,刀背上有三个圆孔,每个孔上又串有金属圆环,晃动时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听起来像是什么地狱使者索命的铃声,异常骇人。 他嘴角仍留着方才吐出的血迹,却并不在意,甚至伸出舌尖滚了一圈,邪气一笑:“那么……” “就带着你的仁慈去死罢!” 他一声暴喝,倏尔猛地向上跳起,双手牢牢并住握紧环形刀,以破空之势向她的方向狠力劈来。 游月手头并没有和他抗衡的武器,这一刻她又再一次忍不住后悔自己怎么不早些弄把来,临时救救急也是好的啊! “抓紧我!”游月侧头对南宫羽高声道,单手死死抵住他的身侧,另一只手释放大量灵力做缓冲,勾起脚尖纵身向后,下一秒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升至了半空中。 “轰”一声,原本她所站的位置地面上被劈开了一道极深的伤痕,边缘尖锐的卷起像是在诉说这这一击的威力。 这一闪若是再晚了半秒,她恐怕就要被对方剁成两块了,游月虽然成功避开了一击,堪堪勉强安稳降落,但仍然惊魂未定地不停喘息着。 现在的情形…… 是她落在下风了。 两方决斗中,但凡彼此的实力修为差不了多少,拼的就是一个狠字。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方拿出这样凶悍的狠劲刀刀致命,更何况游月还心心念念着南宫羽的安全,实在是处处束手束脚。 光头像是看出了她的苦恼,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挥动着手中的刀,在空气中拍出磅礴的气浪:“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护主,还真是认不清现状啊,我就好心送你们主仆二人一起上西天!” 下一击随继而来。 她的身体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下去了,倘若每一次应对光头的攻击都要竭尽全身气力去躲避,那么早晚要输得相当彻底。 她不能再这样畏首畏尾下去了,与其照顾着南宫羽的安全而使两人同时陷入危险之中,不如暂且将他放下与对手正式一较高下。 游月终于下定决心将南宫羽往远处的角落狠狠一推,回过身来迎着面前巨大的气浪蜷缩脚趾努力站定,不躲不闪地用灵力正面迎上了对方的攻势。 南宫羽斜斜靠在墙角里,结界外的凡人无法越过她设的障碍,只要她专心应战对付光头,他应当暂且没有危险。 他在这时候并没有对她说什么话,只是用眼神定定地注视着她,然而她却好像已经拥有了和他无比的默契,从那眼神中就能获取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正在等她重新回来身边,不一定是凯旋,总归也不应该是输。 是的,她就是这样读出来的,她不应当会输的,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不会输的。 “您小心,等我——” 她在被对方追着打了很久以后终于学会了反击,手中大盛的光芒逐渐迸发扩张,空气在凝结,在几乎吞没了所有声音的气浪中最后能挤出的只有这几个零碎的字符。 ———————————————————— 李西昂在一片寂静中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前挪去,他的神情疲惫得像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然而他知道他并不会晕,他至少要坚持到他们之前约定好的程度。 脸上和身上均沾满了脏污的液体,有鲜红色的,是上一秒刚流下的;有暗黑色的,是干涸了许久的;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他的左侧手臂上被撕开了一个狰狞的伤口,侧切面极深,并且切口很不平整,翻起了相当密集的碎肉,像是无数尖锐的刀刃来回搅拌刮过,卷出内里带有血丝的筋肉,几乎要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很疼,然而他觉得也并没有那么疼,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对于这样的疼痛是很熟悉的,像他这样的人光是想要活在人世间就需要拼上性命的,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口也算不了什么。 看来他生活得安稳惯了,现如今竟然连这样的小伤也能触动到迟钝的痛觉神经。 他用自己仅剩的并不能算尚好的右手从尸体身上撕下了条碎布,简单地往左臂上缠了几圈,然而这样简陋的包扎并不能够起到止血的作用,鲜红的、暗红的血迹很快完全濡湿了整块布料,湿润而粘腻的液体不断沿着手臂垂落的方向流下。 他眉头也没皱一下,于是干脆利落地又解下那块碎布迅速往旁一扔,拖着身子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再次俯身从地上不知名的尸体身上扯下一块往手臂上裹起,就像他刚才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那样。 斜阳是主防御的武器,尤其在这样的人海中显得笨重,用来杀人是不顺手的。这点他自己也清楚,因此过了几招后干脆让它休息了。 他的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漫天的,弥漫的血色,于是到后来几乎是像盲人一样在地上疯狂摸索着,摸起哪把就用哪把,砍钝了也就丢了再捡一把——反正这样无主的刀剑是用不完的,尸体也是数不完的,他杀了很多人。 斜阳正静静躺在他背后的剑袋里,他疑心如果此刻面前再钻出来一个像刀疤那样的修真者,他恐怕连提起斜阳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偶尔有落单的山贼从角落里扑出来偷袭,他都一一解决了。 不断机械地重复着几个动作,连时间都好像停滞不前了。这段路程来的时候是和游月一起被他们带上来的,怎么回去的路上他却觉得走了很长很长。 忽然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和打斗声,他迷茫地抬起头,表情仍停留在上一秒钟的失魂落魄,混沌的瞳孔却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 原来是一群敌人,又是一群敌人。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连呼吸都好像沾染了血腥的气味,反手将斜阳又从背后抽了出来。 总归杀了这群人后应当能看见他的伙伴的,那么这点力气他还是有的。 第一百二十章 止杀之心 “李香?!” 游月被背后忽然一声巨响惊得瞬间猛地转身,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更是吓了一大跳。 “你还好吧?!” 满身血迹以至于几乎辨认不出脸的少年靠在墙边,虚弱却没好气地回了句:“这话留着给你自己吧。” 游月的情况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完全都被敌人逼进了一个狭窄的角落,睁大了一双杏眼,瑟缩着身体遥望着自己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的同伴。 她正以一个艰难地姿势和对方狼狈对峙着,光头山贼五大三粗,而游月体型娇小,相比看起来就像屠夫案板上的鱼肉。 虽说她终于下了决心和对方战斗,然而心中始终保留了一道跨不过的沟壑,她本身天赋尚可,再加上前几段战斗的经验又让技巧增加不少,出招迅捷,闪避利落,按理说面对着修为在自己之下的敌人不应落在下风。 然而…… 然而正如那光头所说,她心底的预料成真了,她没有哪里不好,她只比对手差了一点。 她差了杀意。 她似乎还没有真正认清自己此时所面对的局面,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隔着一层看不清的模糊的面纱,她不觉得在妖族被自己闹得头昏脑胀的虾兵蟹将们、为李西昂出头时遇上的那个力量有些奇怪的侍女和面前的人在战斗时有何不同,更别说魔界大学堂处处有意无意让着自己的将离。 战斗不仅仅是有输赢,还有死生。 她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向来都开着上帝视角理智地审视一切,然而真要直面赤裸裸的人性和生命时,她竟然退缩了。 从前的经历忽然通通变成了小孩子过家家,如今却是真正的大人在以命相搏了。 她心知自己若真对对方下了杀心应当是不至于现在这般连连败退的,但她内心的怯懦和软弱推着她一步一步退到了濒危的边缘,使得自己摇摇欲坠,几乎要掉落悬崖。 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五讲四美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当代优秀公民,白天看了今日说法半夜都要吓得睡不着觉,如今身份一变来了异世界竟然要杀生?! 虽然早就认识到自己身为魔族双手也应当不是全然干净的,她当然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圣母,被人打也懂得反击,然而心底却还是难以自持地感到了一阵难过。 她在被命运推着走吗? 她最初明明只是想独善其身,为什么事态发展到了如此这般,甚至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呢? ———————————————————— 光头听见了李西昂的声音,冷漠地瞥了一眼结界外那些血流成河的尸体,淡淡道:“原来还有一个……只是看起来也撑不了多久了,待我亲手解决了你再将他们一一杀掉。” “呸。”李西昂不屑地应了一句,他们成熟男人的战斗最忍受不了口舌之争落败。 然而此时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往地上重重一砸,又是一阵巨大的声响。 他费力拨开眼前滴着浓稠液体的几缕碎发,勉强睁开眼睛不情不愿道:“嘁,被你看出来了……” 这光头倒说对了,他真的非常累了,最后那一刀似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然而他还是没有违背自己的约定,他已经尽了所能为他们殿后,并且来到了这里相见了。 他望着远处那眼眶里似乎闪烁着什么湿润东西的少女忽然又生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就像从前每次和她拌嘴争吵一样,恨铁不成钢地牙缝里冒出一句挤兑:“你在干什么呢?傻愣愣站着干嘛,还不赶紧保护好公……嘶。” 不知是不是扯到了哪里的伤口,李西昂忽然龇牙咧嘴地停下了这句话,只是用一双在血污中异常亮的眼睛灼灼望着游月。 怎么回事呢?平日里活蹦乱跳上房揭瓦,天不怕地不怕的勇猛彪悍上哪儿去了? 明明修为比对方高,结果打着打着还把自己给逼近了这样一个困境里,真是…… 然而她看起来可怜巴巴的,那从来都闪烁着神采的杏眼里尽是茫然,干涩的嘴唇微微张着,两只手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若不是他平日学着公子就有怜香惜玉的美德,联想到她从前动不动和他置气,对他做的那些十恶不赦的坏事,他才懒得体贴她呢。 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不错,只是因为现在的游月看起来的确太狼狈,太不像她了,他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也不能真的对她铁石心肠下来呀。 她是他的同伴,虽然又小气又聒噪,和他从来都不能和平相处超过半个时辰。 然而她是他的同伴,除去当初不怀好意接近飘渺轩的缘由,除去她那最初让他有些介怀的魔族身份,他逐渐打心里接受她这个同伴的身份了。 他想要保护公子,他想要活命,他也想要顺便帮一把这个愚蠢的少女,用力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水。 …… 她缺点儿什么——不止是武器。 然而他虽然隐约明白了横亘在她的心里的阻碍,但除了默默为她祝福以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他能做的仅仅是将前路那些障碍为她扫清,最后的抉择仍是要她自己来。 他从很早就不得不学会的东西,而今又要看着旁人经历一遍了。 每个人的历练成长,其实都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他叹了口气,努力挤出最后一点儿力气,真的是最后一点儿了,伸手在自己正靠着的尸体身上抽下了一把血淋淋的佩剑,低空抛出一道圆弧形曲线往她身边一扔。 “拿着……我真的……帮不上忙了。”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连带着真正耗尽了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气力,不是什么再拼一拼还能再战的程度,他将自己的信任完完全全交给了那位并不怎么靠谱的同伴,等待着她凯旋归来将自己重新唤醒。 这次可是真的将公子托付给你了啊……拜托了。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合上双眼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危急关头 “小屁孩……”光头嗤笑一声,重新转过头将刀口对准了游月,“这下人都齐了,现在你可以安心去了!” 游月没理他的言语挑衅,只是灵活地从他的攻击下再一次躲过,飞身侧移两步,弯腰拾起了李西昂晕厥之前最后丢给她的佩剑。 手中掂了掂,全然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流通。 ……他什么意思? 这样一把完全是凡人所用的,灌不进任何一丝一毫灵力的铁剑,凡人之间互相缠斗还好,在现在这个双方都是修真者的局面里起得了什么作用? 他却认真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它传给了她,“帮不上忙了”——他在努力帮她的忙? 都这个关头了,她以为起码也得是关键时刻天空一声巨响,帮手闪亮登场那种程度的。然而正常的思维下这把剑却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虽然她之前的确一直抱怨着没有武器来抵抗,但她所指的也是例如斜阳那样能够同样与对方旗鼓相当的武器,这样一把凡人用的剑恐怕连对方的一击也抵挡不了,对她而言有没有也无甚区别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凭这样一把破剑,你能做什么?难不成小屁孩想让你用它杀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便如此,游月仍坚定地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虽然她仍不是很理解李西昂的意图,但她暂且先简单粗暴地将它归由于代沟——小屁孩虽然不懂事了些,但这个时候总没心思和她开玩笑,只是由于某些原因她尚未弄明白罢了。 “哼,那你就试试吧。”光头鼻孔出气,散发着浓郁灵力的环形刀再一次向她狠狠劈来,“接招!” 游月下意识想用手中的东西去抵挡,再想却忽然发现这脆弱得不行的剑哪能抵抗得住光头一击灵力,慌忙又将手上的动作急匆匆地停下了。 然而对方的攻势已至,她原本用来闪避的时间因为这一个小插曲而急速锐减,只好借助一下地心引力的加速作用,转而猛地往地上大力一扑。 “嘭——”一声,她狠狠摔在地上,比起李西昂晕倒那一下可谓有过之无不及,地上的尘土飞扬,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 身体的痛倒是次要的,她在地上一骨碌翻滚几圈,连忙在光头下一次攻击前逃脱远离了几米,重新支撑起身体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这不是和没剑的时候一样吗?! 她原本还存了最后一丝侥幸,想着这剑或许藏着什么她看不出的神通,然而捧着它在光头连续几下来势汹汹的攻击下仓皇地抱头鼠窜下,她终于不得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剑完全就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啊! 让她用这把剑击退面前的敌人,不等于推着南宫羽上前和他干架吗? 南宫羽…… 南宫羽方才被她一把推到了远处的角落里,光头正全神贯注地追杀着她,应当没有闲情分身乏力去顾及。 呼…… 只要他安全就好了,光是她一个人的话也行,她还能够勉强继续和光头这样无休止缠斗下去。 光头似乎发现了她的分神,朝着她频频投去视线的方向望了一眼,了然道:“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原来你还忠心耿耿地记挂着主子的安危呢……只不过很可惜,你那仅剩的能帮上忙的同伴已经不省人事了,唯一清醒的主子又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临死也要孤孤单单的,真是可怜极了。” 游月原本就伶牙俐齿,从前和人吵架三言两语能把对方气得半死,更何况她又不是一两句话容易上火的毛头小子,这样的激将法对李西昂或许还有点儿用,然而对她权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重新投入到面前的较量中。 光头看出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联想到面前少女从始至终都不甚在意的态度,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手起运上了八九成力向她的面前劈去。 灵力震荡出的烟尘再一次弥漫掩盖住了她所在的位置,两人的视线都被浓重的尘土阻碍住了,不出意外地她下一刻又会翻滚出现在其他位置,光头早已经摸出了她逃跑的门路,咋了咋舌感到一阵无聊。 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抹放肆地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他忽然知道如何才能真正抓住对方了。 他并没有再一次继续往前攻击,而是忽然转身向那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角落扑去。 “唔——” 游月的眼前被黄土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却忽然在不远处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南宫!” 她的瞳孔猛然张大了数倍,幽黑的瞳仁里划过了一丝恐慌。 光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南宫羽的身侧,将手中大刀抬起抵住了他的颌边,南宫羽被他以一个禁锢的姿势圈在刀下,只要稍微划过就可能性命不保。 一直不肯作声的游月终于忍不住怒而出声:“你?!” 光头又将刀口向里移动了几毫:“我怎么?” 她再也管不了这么多,纵身向前道:“你到底想怎样?放开他!” “就停在这里,若你再近一步恐怕我手中的刀就要握不稳了。”他似乎看游月露出这样仓皇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像一下一下逗弄着猎物的捕手,终于掐中了她的命门。 游月停下了动作,望着南宫羽沉静的双眼小心翼翼开口:“你想怎么样?” “我现在想先杀了他再杀你,要不然你若是先自杀让我看得满意了,说不定我愿意换一下顺序,晚些杀你家少爷也说不定呢?” 呸,有什么区别,这王八蛋就是铁了心不让他们好过。 “好好好,你可千万小心点,别看漏了……”游月含糊不清地敷衍了句,一边暗中掐了个指诀,一簇微弱的白光在手心里燃起。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骗了我一次还不够?” 她这下倒真一愣:“什么?” “你说的灵扇——是假的罢。” 若不是他忽然在此提起她早忘了还有这么一茬,那灵扇好像是给刀疤了,不过刀疤呢? 她下意识回头去寻,浑身都染成了个血人的少年正紧闭双眼沉沉睡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的觉悟 “而我们大当家恐怕也早被他杀了——看来他倒有些能耐。”光头自顾自说着这些话,眼神却逐渐变得浑浊而深邃起来。 游月心里此时还乱糟糟的,并没注意到这点变化,只是继续想拖延时间给她争取偷袭的机会:“承让了……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他这么给我们长脸……” 她的话未说完,再次被对方打断了。 “我们上了你一次当,失了财宝,送了性命,那么至少也要让你尝尝这样反悔绝望的滋味……”他的语气变得非常狂乱,游月心里突的一跳。 “——我忽然又不想等了,你就亲眼看着他们死吧!” 游月再也没有选择作出别的反应,掌心暗地储存已久的巨量灵力在对方的手臂作出动作那刻通通不要命地往他身上倾泻去。 光论修为和灵力储备,她是绝对有信心的。 她这道几乎是玉石俱焚的攻势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甚至停留在对方武器上的部分也弹响了爆裂的金属悲鸣声。 环扣刀的圆环在瞬间大盛的刺眼光芒中“哗啦啦”疯狂颤动击打着,握着它的那只手也因此松下了三分劲。 光头竭力抬起手臂与武器护住自己的身体勉强站立,而身无修为的南宫羽却因这巨大的冲击被击中强行拖动了几十米,“嘭——”一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和灰烟,不堪重负的墙壁上掉落下无数斑驳的块状碎片。 此时比起自己的情况,光头似乎对于游月的行为更为震惊:“你疯了?!” 不是拼了命也要保护他的么? 在这样巨大灵力的直接轰击下,身为凡人的南宫羽根本承受不了,根本是必死无疑。 游月毫无心思搭理对方,双眼直勾勾盯着远处,随着灰烟逐渐散去心跳也停了半拍。直到看清侧卧在地上那道白色的身影终于得以呼吸,大脑也重新运作了起来。 堂堂飘渺轩主人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放身无修为的亲儿子出门瞎蹦跶啊,游月知道南宫羽身上一定有什么护身的法宝或咒印,然而却不知道具体的内容: 实物攻击不太可能,整个三界都没有能抵挡住实物攻击的能力,就连那天上地下三界最强的魔尊大人最终不是也被韩冲一记轩辕剑贯穿了么?如若是术法攻击的话…… 南宫羽最怕什么?若她是南宫誉,要从哪里切入来尽最大可能保护好他呢? 没有修为、没有灵力…… …… 最直接的灵力攻击呢?! 她的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条就浮现出了这点,南宫羽没有灵力,他更无法抵挡最直接的灵力攻击! 然而这毕竟也只是她的猜想,真要顺着这条线索来反击也有极大失败的风险,若失败的话…… 只是当时那光头的刀都触到他的肌肤了,命都要没了,哪管什么风险不风险?是风险她也担了,总归即便是仅剩的机会她也要去试的! …… 你亲爹还是你亲爹,父爱的力量了不起! 好在她没有看见预计结果中最差的那副惨绝人寰的场景,南宫羽正好端端地躺在那儿,即使受到气流冲击被冲到了十几米开外的墙壁上,她也要大逆不道地振臂高呼:受点儿内伤算什么?! 还有什么比好胳膊好腿的更让人感动呢?! 南宫羽的体质原本就比一般人偏弱,游月这一击让他的四肢百骸都疼痛欲裂,当即吐了口血出来。 然而他却并未露出半点痛苦的神色,甚至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只是忽地非常想笑,就在此刻,在气氛骤然变得相当诡异的此刻。 还真是……胆子挺大的。 游月长舒一口气,颇有种劫后逃生的释然,那毕竟还是飘渺轩大少爷,自己目前的直系顶头上司,若不是光头当时那下太为紧急,她也绝不可能想到冒险用这一招啊! 好在她成功了,谢天谢地。 光头并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看眼前的局势和绝处逢生恨不得放起鞭炮的游月的情绪转变大概猜到了这又是她的什么计谋——他又被她成功骗了过去。 心底的无名火像是被添入了一把干柴,催化着这火愈烧愈烈,坟墓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殆尽。 “啊!!!” 光头一声大喝,以同归于尽的恐怖姿势手中凝聚起巨大的光圈,向着她最后的希望扑去。 ———————————————————— 狗血爱好者游月从前看到玛丽苏圣母磨磨唧唧迟迟不肯下手的剧情时总要被气得七窍生烟,真是人善被人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玛丽亚凯莉啊—— 她的人生也一直坚定贯彻着谁惹我我惹谁,狗咬我我还要咬回一层皮的信念: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在天道院如此,在龙宫如此,惹了她的、欠了她的,管他是什么身份,她总要讨回来的。 然而这位光头大哥实在有些过分了,她因为自身的原因始终无法对他下狠手,他竟然恬不知耻地一而再,再而三,甚至还变本加厉地非要害去他们几个的性命! 死里逃生的冒险南宫羽和她都只经得起这么一次,她再也不可能重复第二回了。 对方扑向南宫羽的身影是如此坚决而竭尽全力,以至于她就算用上惯性弹力地心引力拍马也赶不上。 游月感到自己心里有一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弦“啪——”一声断了,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李西昂扔给她的那把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使用过的剑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她的掌心,好像正向它发出什么渴求的信号似的。 是幻觉吧,这破剑有什么好渴求的,难不成它还能改变当前局势不成? 是啊,这剑原本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连对方倾注了灵力的一击也挡不住,不比什么惊天泣地的灵武神器,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能改变局势的,其实是她啊。 …… 她的瞳孔忽然不自主地涣散起来,深深陷入一片茫然的虚无,表情呆呆的,好像中了邪似的,而双手却无比精确而坚定地高举起至胸前,用上了自己所能够使出的所有力量朝着剑柄向前猛地一拍。 顷刻间喷发的所有灵力像火山爆发一样向前肆意喷涌着,推着那毫无灵力感应的破剑一路披荆斩棘。 虽然可惜那剑对于灵力的感应一窍不通,只是作为它原动力的那些流动着的灵力却好像冥冥之中沿着剑指的方向不自觉聚集了起来,一往无前、气贯长虹。 用不着什么惯性弹力地心引力,它比任何速度都要快,终于赶在对方到达南宫羽身前时一下贯穿了他的胸膛。 光头还维持着上一秒双目圆瞪的狰狞表情,而后甚至来不及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迸出的鲜血,更无暇去思考那个始终下不了手的软弱少女何时转变了心意,就死不瞑目地直愣愣从半空中摔到了地面。 那把感应着他的灵力的大刀也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破烂武器,当啷一声滚落到几米外。 游月没有看他,她也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呆滞地杵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身体在那一刻的动作。 若要将这行径大言不惭地全部推脱给什么超自然力量那未免也太厚脸皮了,又不是时光倒流回到了和倒霉郡主侍女斗法的那天——其实她也不是一无所知,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李西昂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想让她用这把剑杀了眼前的敌人,并且他知道她可以做到。 只要她想。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于己不觉 “还好么?”南宫羽不知何时站在了游月面前静静望着她,“你似乎有些乏了。” 游月恍若从梦中被惊醒,迷茫着抬起头:“啊,啊……” “是有点累,不过您没事就好,我们赶紧回去罢。” 游月回过头去寻李西昂,视线无意识划过地面上横尸的惨状,无数狰狞的伤口与沾满血液的人躯体堆砌在一起,将整个视野都染成了暗红色。 她在这一刻忽然有些胃酸上涌,努力将这种不适感干咽了回去。 李西昂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翻越地上的阻碍,尽量不去踢到谁或是沾上什么污渍来到他面前,他的双眼紧紧闭着,连睫毛也没有一丝颤动,甚至让人疑心是否和身边的任何一具尸体并无差别。 她留意到他左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齿咬过一样,光是看着都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即使仍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她还是感到一阵后怕。 她缓缓蹲了下去,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娃娃脸:“喂。” “李香?” 李西昂的眉头轻微皱了皱,然而并没有醒,于是游月又大着胆子使劲拍了拍他,她心知自己的力气有些没轻没重,特意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免得给他造成二次伤害什么的。 她提高了音量在他的耳边唤:“醒醒,醒醒,咱们可以回去啦。” 不知道是她的声音起了作用还是拍的力度终于生效了,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而后终于睁开了眼。 他原本白净的脸上遍布着暗色的血污,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晴朗夜空中的星星,他注视了游月的脸有一会儿,然后试着开口:“你——” 因为嗓子发干而听起来相当嘶哑,“能轻点儿拍么?” “……” 没想到劫后逢生后的第一句竟然是如此破坏气氛的话,游月的笑容逐渐僵硬,小屁孩果然还是小屁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没一句能听的。 他努力动了动肩膀,颇为艰难地用右手撑在地上支起半个身子来:“已经结束了么?” 游月赶紧上去扶他:“……嗯,已经结束了。” 李西昂的目光淡淡撇过地上横躺着的光头尸体,胸口精准利落地贯穿了一把剑,却是熟视无睹地越过了它,什么话也没说。 游月搀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南宫羽面前,南宫羽的眼神有些幽深,注视着他的左臂道:“你的手臂……” 李西昂急道:“我的伤不深的,用不了几天就会完全愈合了……公子您还好吗?为何衣服上有血迹——您受伤了?!” 游月这才想起刚才自己那惊天泣地的一招,忙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南宫羽脸上的血迹不知何时已经擦净了,只有胸前沾上了零星几滴,衣服也脏皱得不成样子。 完了,她怎么还忘了这茬! 南宫羽身体向来不好,即使灵力并没有打在身上,光是被那巨大的余波给冲击了也不容小觑,然而从游月回过神来见到他时就已经默默清理好了痕迹,甚至神情也淡然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加上她当时神志也有些恍惚,竟然连这也忘了! “我没事,应当是别人的血迹不小心溅到的罢。”南宫羽面色如常,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动作温柔地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这伤……我们回江州城请大夫来治,暂且休息几天再动身。” 南宫羽轻而易举地将游月虎了吧唧的行为给略过了,甚至还迷茫地望着一脸震惊的她道:“怎么了?” “……没,我们,我们走罢。” 游月心知既然他有意隐瞒,自己此时在李西昂面前肯定不便再提,只得心虚地搀好了李西昂,小心翼翼地跟上他的脚步。 ———————————————————— 三人从城外走到城内花了近两个时辰,待到看见江州城的城门时天都黑了。好在江州城不愧是人间最为繁荣的城市,即使是半夜三更大街上的医馆也仍然挂着营业的招牌。 一把年纪的老大夫先是眯着老花眼端详了李西昂的左臂半天,缓缓道:“这伤口是灵力导致的……我先用上好的金创药暂且敷着,只是它都见骨了,恢复的应当相当缓慢,其余就看个人造化了。” 南宫羽道:“请您将最好的药材开给我,至于灵草之类的我那儿倒是有些,不知对他的伤有没有用处?” 大夫捋了捋一把白胡子:“你竟有灵草的话,那当然有用,一会儿我将灵草加入药材里一起研磨即可。” 在旁边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游月插了一嘴道:“请您帮我们少爷也看一看吧,少爷身体不太好,恐怕有些……呃,皮肉伤之类的。” 南宫羽不好拒绝,那大夫于是又为他把了一会脉:“公子的内脏似乎有些损伤,不过不甚严重,我开些内服的药调理几天应当会好些。” 游月听了大夫的话终于放心了,她可算明白了,这位飘飘如谪仙的大少爷什么都好,可偏偏就爱藏着掖着,情绪不愿外露,连受伤都不肯给别人看。 这是什么毛病——难怪飘渺轩的人都对他操心的紧,也不知道一个这样有权势的家族少爷是如何养成此般性格的。 之后南宫羽又和大夫就着李西昂的伤势进院内探讨了一会儿,游月主动提出在李西昂身边陪着他,愣愣地站着却有些出神。 空荡荡的医馆大厅里只剩他们两人,李西昂正侧躺在靠枕上闭目养神,游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片寂静中两人的呼吸声缓缓交错着。 “……”出声打破寂静的是李西昂,“怎么不说话?” 游月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话,不是嫌烦么?” “那也要说啊,我又不是因为你说话才嫌烦……”李西昂一张嘴就忍不住挤兑她,“——我是一直嫌你烦。” 对话再这样下去恐怕又要发展为轰轰烈烈的互掐行为了,游月忍着额上突起的青筋没有搭理他,忍,他是伤员不是。 眼看游月半天没有回答,李西昂又觉得有些无聊,小声道:“你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不高兴呢?” 不高兴? 游月忽然愣住了,然而并没有具体回应他,只是扬起手中的拳头在他面前虚晃了晃:“小屁孩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哪有不高兴,你赶紧闭嘴我才能高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间法则 自从分房睡出了意外后,三人又重新达成了一致意见:游月睡一间,李西昂和南宫羽睡一间,然而李西昂受伤这段时间行动多有不便,只得由游月稍微不辞辛劳些多帮衬些。 她从前最多遇上的都是些小磕小碰,没处理过这样严重的伤势,将大夫研磨的药粉洒在伤口深处时还一直流着血水,看着怪吓人的,于是更加手忙脚乱地抓着纱布和绷带拉来扯去的。 李西昂倒是一声不吭,南宫羽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指点了她一二。 游月这才勉勉强强地将李西昂的胳膊处理好,然而她不怎么熟练,因此包扎得像捆萝卜似的,最后还拉长了一段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结固定住。 李西昂拖着那相当不美观的手臂看起来倒是很可怜,于是游月难得地良心发现,软下语气问他:“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她道,“少爷——您也记得按时服药,若有什么需要来隔壁叫我就好,我随时都有空的。” 南宫羽应了一声,又拿出一些丹药给她,说是对于修真者有裨益,能够补充受损灵力的,游月虽然从前没吃过,但也看得出这是相当好的东西,心虚地接过道了谢。 “那,那我回房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她逃也似地回了自己房间,简单地洗漱换了身衣裳。说起来今日最幸运的其实是她,只是轻微擦破了些皮,并未受什么重伤,然而她的心却始终沉着,半点儿兴致也打不起来。 “……” 距离回到客栈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游月却迟迟没有入睡。她抱着膝盖靠坐在床边,未吹干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湿淋淋还滴着水,冷天难免容易染上风寒。但她也不在意,只是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自顾自发着愣。 这样的夜晚相当寂静,白天的场景很容易又重新起浮现在脑海中,她不自觉回忆起几个零星的片段,南宫羽靠在墙边远远凝望着她,李西昂满身是血丢给她那把剑,还有…… 光头死时无法瞑目而睁大的双眼。 正在这时房门却被人叩响了。 游月赶紧吸了吸鼻子,提高音量道:“谁?” “我。” 游月于是光着脚下床去给他开了门,李西昂不请自来,自然地往板凳上一坐,脖子上吊着的那根丑绝人寰的手臂看起来相当滑稽。 她又坐回到了床边,背对他问:“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 李西昂盯着她的后脑勺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哭了?” “没哭。” “哭了。” “没哭。” 李西昂和游月宛如复读机一样重复而无趣的对话持续了半天,李西昂好像和她较上劲了,执拗地非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结果。 游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屋顶一个小点,她的视线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逐渐模糊涣散,然后又吸吸鼻子努力重新聚焦。她明明可以有很多种回应的方式,比如默不作声,比如把他胖揍一顿。 而她却好像也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不肯服输地机械回应着,就像一台忧郁的复读机,每当他问起这个问题,也只能得到同样的答案。 两个平日里针锋相对的冤家此刻智商好像双双跌入了东非大裂谷,他们明明心里都隐隐清楚今天这场较量谁也得不到一个最终的胜利,可是却谁也不愿戳破,只是白白地浪费力气。 “你哭了,干嘛不承认。” “没哭,滚。” …… ———————————————————— 李西昂终于放弃了这场漫长的拉锯战,叹了口气起身站了起来:“其实没什么的。” 他这张破嘴从来都吐不出好话,此刻却笨拙地想要安慰她。 “你从前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对么?可现实就是很残忍,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我们在这样的命运里浮沉,往往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游月没作声,只是垂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西昂低下头去望她,看见她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这才发现她早已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大力挥着斧头的虎妞相差甚远了。 她皮肤其实很白,却不带疏离的冷意,而是些柔和的暖粉色,在壁灯的照射下显得温和又无害。 一个年纪正当的小姑娘,和她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八岁起就杀过人了——从前是为了活下去,我们这些流落街头的混混乞丐,没人在意,没人尊重,甚至可以为了半块垃圾堆里翻出的啃过的馒头大打出手,然后随时无声无息地像野狗一样横死街头。” 游月的眼睛里忽然闪了闪,她有些想开口,然而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西昂没有看她了,他好像回忆起什么梦魇一般的东西,愣愣地望着窗外冰凉的月色:“杀人——对我而言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的事,他们不死,那么我就会死。我想活下去,我只能杀人。你懂么,我不觉得杀人是错的,我的意思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杀人是活下去的必须,没有什么错对的。” 他从不觉得杀人是错的,因为他所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斥着弱肉强食的世界,每个可怜人都在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着,活在安定中的人又如何有资格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评判他? “他们践踏别人的生命,可杀了他们的我是坏人吗?” 李西昂忽然听见面前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还带着浓郁的鼻音,她果然哭过了。 “……不是。” 李西昂叹了口气:“遇见公子之前,我杀人为了活下去,遇见公子之后,我杀人为了保护他。” “公子是慈悲通透之人,他给了我尊严,给了我全新的人生,却唯独不劝我退却。”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些欲望的,有人为了自己,有人为了别人,哪有什么好坏之分,不过是和自己的主张不同罢了。” 游月忽然想起南宫羽的那个眼神,温柔到近乎透明的眼神。 他们说大少爷从小就被各方不怀好意的人虎视眈眈着,被掳走又救回来也不知多少次了,那么应当是看惯了这样的死伤杀戮的。 他在生死边缘等她做抉择,然而眼神却是那样澄澈,无论何时都宁静而温和,仿佛无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即使见过了无数修罗地狱,也还能保存好一颗菩提心么? “人原本就是孤零零来到这世间,又孤零零一个走,若真的形单影只无牵无挂,当然对死生毫不在意。可是我们都是有软肋的,因为有了想保护的东西,所以心也变得坚强,既然决定了要保护好它,又怎么肯轻易放手呢?” 李西昂为了保护南宫羽即便是从无边血海中也要爬回来,她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从头到尾只是跟着剧情发展自然地走下去,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搞不懂自己存在的意义,然而她若真的寻到了真正让她牵挂的东西,那么不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么? 她转过身来,瓮声瓮气地回答:“我知道了,你用不着担心。……你总要让我有些胡思乱想的权利,等到第二天就全然好了。” 李西昂忽然有些怔住了。 她漆黑的眼珠正静静望着他,虽然她平日里满嘴跑火车,但他却莫名觉得这次是认真的。 其实她比他想象中也坚强得多。 一下子将话都说开了反而有些羞赧,他们原本就不是爱聊这些话题的关系。 李西昂尴尬地摆了摆右手,脖子上吊着的那只胳膊也跟着晃来晃去:“那当然挺好,我也懒得担心你……” 似乎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声补充道:“你若下定决心打算独自一人在三界中随心所欲活着,这些话权当我没说过,但若你被赋予了哪怕一丝意义,那么就打起精神来罢。” “——这样的事,今后还会有很多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鸿宾楼 游月第二天还是没能成功起床,在李西昂毫不客气的敲门声中顶着一双浮肿的鱼泡眼从被窝里小心翼翼露出张脸,一张嘴就是毫无预兆的“阿嚏”一声。 …… 她居然感冒了! 终于继南宫羽和李西昂后,她也成功加入了伤病员大军当中,主仆也算一家的,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嘛。 李西昂从门外也听见了这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乐得差点没直起腰来,幸灾乐祸道:“谁整天说自己身强力壮的呢,活该哈哈哈哈哈哈——” 而后那笑声忽然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南宫羽用眼神进行了批评,受到了一番无声的思想教育,好不容易吞下了接下来的那些无情嘲讽。 南宫羽温柔的声音缓缓传来:“风寒严重么?若妨事的话便不用出来了。” “是啊是啊!”李西昂也跟着附和道,“你也别太要强了,身体最重要,我和公子都很关心呢。” 呸! 游月心啐一声,什么人啊这是,不要你假情假意! 她吸了吸鼻子,掀开被子一骨碌就从床上翻身起来了,一边披上大衣道:“没事的,出去走一走说不定有助于恢复呢——阿嚏——” 即使生病也是生龙活虎魔族小斗士的游月很快就收拾完毕,巧笑倩兮地推开门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我们今天上哪儿玩去?!” 由于李西昂的伤势不宜长途舟车劳顿,南宫羽决定先暂停南下的计划,在江州城多停留几天,正好体验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 南宫羽原本想着和李西昂出门走走,既然游月患了风寒就煎副药趁热喝了在室内捂一捂,看着她这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忍心拂她的兴:“便随意在城中走一走罢。” 游月一边打着喷嚏跟着南宫羽在大街上转了转,南宫羽连续逛了几家城中最大的文房店铺,在里边停留了许久,然而游月自诩不是文化人,对此也毫无兴趣,末了除了喷嚏还额外打起呵欠来。 南宫羽看她这大清早呵欠连天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猜到她估计心里无聊的紧,于是将手头挑选的几幅纸笔放下,唤书童为他包起来。 “就要这些了。” 李西昂虽然也有些百无聊赖,但人至少表面功夫没像游月那么明显,正神游天外呢,忽然被吓了一大跳,忙道:“公子您不看了?” “不看了。”南宫羽淡淡从柜台那儿收回眼神,道,“在这店内待久了……的确有些烦闷呢。” 游月听见他的话全身一激灵,强行把嘴边的呵欠咽了回去,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待到店家完全将南宫羽购入的那些物什结算完毕,憋了许久苦不堪言的游月和李西昂终于像重回天空的快乐小鸟,一溜烟跑了出去。 “啊啊啊好饿……”游月扯着嘴角假惺惺地哭诉道,“我新学了句谚语,少爷您帮我听听看有没有记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 “行了。” 英明神武的南宫少爷显然早看穿了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无奈道:“想吃什么?” 游月理直气壮道:“我要求不高的,随便填些肚子就好了。不过我听说江州城鸿宾楼的糕点相当有名,曾经有幸……呃,听过,实在是好奇得紧。” 李西昂无语地瞟她一眼:“你这哪是不高啊?三界也就这一家鸿宾楼了,店里的规矩位置都要预留,哪是现在想去就能去的。” “啊……这么麻烦的吗?”游月立即噤了声,她只知道在妖族大典蹭吃蹭喝时觉得这玩意味道还挺不错,却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要求的! 不过游月这人就这点好,颇有些慷慨大气的胸怀,向来不怎么爱计较,于是眼也不眨一下很爽快决定:“那不吃了!” 南宫羽倒是难得加入了她和李西昂每日无聊且毫无营养的吃什么辩论:“都想去鸿宾楼么?” 游月又面不改色道:“想去。” “……”李西昂对她这变化无常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除去别的条件来说,鸿宾楼的食物那么美味,那自然是……想去的。” 在飘渺轩时每当有宴席都要派人从鸿宾楼千里加急运来现成的点心,然而毕竟路途遥远,等送到时都已经是制作好的几个时辰后了,再惊艳的口味也难免会打些折扣。若能去到店里尝上刚出炉的自然是最好不过。 游月翻了个白眼,说得唯独她不懂事的样子,他这不是也想去么! “这样……”南宫羽了然地点头,复而继续如常向前走去。 这倒是把游月急了个半死,看他这问法好像有门路似的,但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于是她狗腿地凑上前问:“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南宫羽垂睫看她,一双蓝色的眼睛看透了太多:“不是去鸿宾楼么?” 耶!成啦! 游月情难自抑地转起了圈圈,又问:“可鸿宾楼不是要预约么?我们难不成去砸人家的场子?” 李西昂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您不会……” 南宫羽淡然地回头,然而声音似乎蕴含了一丝绵长的叹息:“走罢,正好去见见旧识。” 游月还正暗搓搓猜想着南宫羽指的旧识到底是谁呢,他们三人就已经走到了鸿宾楼下,她从前没来过,于是颇为好奇地不断伸长脖子探望着。 说是人间第一极品美味,鸿宾楼的占地面积却不很大,可能就与南宫羽方才逛过的某家文房用品店差不多,装潢也不走浮夸风,只是头顶上悬着的印有店名三个字的牌匾,看起来相当有来头。 上下总共有三层,整体色调是明亮典雅的大红,倒是让人食欲很好。 半掩着的正门旁是两尊石像,石像边又站了两个店小二打扮的年轻男子,看见他们三人走过来连忙向前一步阻止:“三位有预约么?没有预约不能进的。” “没有。” 游月目测这二人细胳膊细腿的,貌似不是很能打的样子,李西昂察觉到她的意图,暗声警告道:“这只是门童,若有人闹事里边护院多的很呢。”于是将她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南宫羽不慌不忙又补充道:“我与卫姑娘是友人,这次路过是来看望她的,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南宫羽来了,到时卫姑娘自然会断决的。” 那两个门童听了这名字倒是大惊失色,显然南宫少爷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也不知道那位卫姑娘怎么定的规矩,总之他们连忙叫住了一个正巧行至门口的下人,火急火燎地上去通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时友人(上) 没用一会儿,那上去传信的下人果然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连走带跑道:“卫姑娘说赶紧有请,将南宫公子一行人带到三楼贵宾席去。” 南宫羽向他淡淡颔首,门童连忙为他将大门打开亲自送了进去。 带路的下人一边热情地向他们介绍鸿宾楼内布置的来由:“一层是不做对外开放使用的,主要用来存放食材,烹饪或是别的;二楼是客席,也就是门童要求出示的预约的用处:提前预约到的客人凭着信物可以去台前领取相应的号牌,接下来便可入座了;而三楼——卫姑娘邀请您去的贵宾楼,大多是由于身份或其他原因不便与旁人共处一室,于是在设有屏风的半独立隔间中各自享用,若卫姑娘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为他们布膳。” 南宫羽应当是从前来过许多次,对于他说的内容似乎相当熟悉,然而面上却并无不耐之色,专注而礼貌地聆听着,有时还会配合地投去视线。 “今日正巧卫姑娘刚接待了一位贵客,现在应当在休息呢,听见您来的消息相当高兴,说是您有什么想吃的请尽情吩咐,若不合口味的话由她亲自准备。” 第一次来鸿宾楼的游月倒是听得很仔细,看来鸿宾楼自负盛名也确实有些傲气,连接待客人都要挑选评定的,能够沾上南宫羽的光被接待一次,她今日可谓是不亏。 不过他们口中这个卫姑娘什么来头?一下子接待宾客,一下子又亲自准备的,但从她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们一行人上到顶楼来说,想来应当身份不低。 然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可能拉的下脸亲自为人布膳? 缓缓行至三楼,这被称作贵宾楼的地方果然也不同于普通客人的排场,光是从地面上铺满的枣红色紫金镶边地毯就显得尤为特殊。 由于贵宾席位较普通客人少了许多,整层楼的空间也划分得较为宽松,古朴雅致的屏风设在贵客们的身前,使气氛既不至于太过压抑,也能巧妙地满足他们不愿交换身份的要求。 大概是游月探头探脑的模样看起来过分猥琐,时不时有屏风旁站立等候侍奉的私仆大概把她当作了什么可疑人士,频频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李西昂赶紧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示意在外边少给他家公子丢人。 游月委屈,这还能怪她的?长了眼睛不就是用来看东西的嘛! 走在最前边的南宫羽倒是神色自若,一点儿没因为后头这倒霉侍女的丢人行径感到不适,步伐淡定而优雅,任空气轻巧扬起衣袍的一角,看得游月那是一个五体投地,什么叫宠辱不惊,看看他们家南宫少爷就知道了。 好在这贵宾层里都是些自视矜贵的,个个宝贝自己宝贝的不得了,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他们是谁似的,否则以南宫羽这副天人之姿到时候又要引起一阵骚动。 那带路的下人穿过深处几席客人,将他们带到楼层的尽头,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了下来:“卫姑娘就在里边,人已经带到了,那么在下先退下了。” ———————————————————— 南宫羽撩起袖子,刚要伸出掌背扣门,门内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是阿羽么?我都听见外边的声音了,免了这些虚礼,你就赶紧进来吧!” 游月听得一阵汗颜,看来这位卫姑娘作为千金小姐可真是相当不拘一格了。 南宫羽闻言动作也不由得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地放下了手臂,用掌心握住门把往内一推,与地面上柔软厚重的地毯发出细细密密的窸窣摩擦。 门应声而开。 房内的布置十分随性,大概是作为临时休息放松用的,因此并未做多么华美的陈设,只有冒着雾气的香炉和几张软榻,正中心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最为吸人眼球的是一张黄花梨方桌,上边摆了几份精致茶点。 “你可算来了!” 软榻上正捻着点心的罗裙少女看见南宫羽的那刻眼睛里几乎都放光,忙不迭重新将它放回盘中,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听你名字的时候我还疑心自己听错了,生怕是谁与我开玩笑呢,居然真是你!” 游月不由得肃然起敬,送到了嘴边的食物都能放下,这该是多强的意志力啊! 要是放在战争年代,卫姑娘的精神也一定是那种宁死不屈的烈士级别,堪为我辈楷模。 在她的热情衬托下,南宫羽的礼貌温和倒是显得很冷淡:“许久不见卫姑娘。” “哎呀!”少女秀眉一颦,然而话却没有怪罪的意思,“这么多年交情了,都说多少次了叫我琳琅,你怎么总是不改口,听起来多生分!” 大户人家的小姐都留长发,尤其喜欢各种复杂的发式,然而卫琳琅却反其道而行之,一肩干脆利落的短发,侧面点缀着一朵流苏珠花,颊两侧额外分下的碎发被一刀切过,典雅中又很是独特。 虽然五官分别挑出细看算不得多么惊艳,然而拼凑起来自有一股令人亲近的意味,尤其是又把游月他们放了进来,她对这位卫姑娘倒是挺有好感。 “算了……” 卫琳琅道:“没劲,我就不逗你玩了——不过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从半大时就与南宫羽认识了,自然是清楚这位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南宫少爷的处境:若真要出门的话,那夸张的阵势早早就被传开了,何时还轮得到今日这般意外惊喜? “父亲允我出门游历散心一阵,正巧经过江州城路过了这里,于是上来看看。” 这样想来,似乎是青萍夫人的忌日么…… 她前些日子忙着在深山里采撷难得一见的忍冬花瓣收集备用,因此并未来得及跟随父亲赴邀北上,但她心思细腻,一下子猜中了其中缘由。 于是她也并未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既然来这儿了,那么让我好歹尽一尽地主的情谊——可真是赶巧了,我刚为皇室的一位皇子亲自备了膳,原本正在休息呢,接下来再为了远道而来的你额外再施一次好了。” 贵宾席上有皇子? 游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觉得近日见的皇子郡主似乎有些多啊…… 百姓能够见到他们的次数原本就这么密集么?感情这些皇室子嗣整日满世界蹦跶啊! 不过这次竟莫名其妙还享受了一番皇子的待遇,简直是赚翻了好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旧时友人(中) 卫琳琅用桌上的丝帕擦了擦手,而后整理了裙裾起身:“有想吃的么?” “记得原来每次我新学会做什么糕点,兴冲冲拿给你品尝,你也总是一副无甚变化的表情……” 她忽然回忆起往事,充满幽怨地打趣道:“想来也没什么凡尘的食物能入你眼咯!” 南宫羽:…… 好像确实是这样。 南宫羽沉默了片刻,忽然扭头瞟了一眼身后两个低头装死的随从。 李西昂不愧是相伴多年的培养出的默契,立马就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游月的胳膊,用唇语无声地道:“吃——什——么——” 然而相反的,平时自诩聪明小机灵的游月此刻显得尤其迟钝,莫名其妙地试图翻译着他的唇形,以她那浅薄的文学储备却只能看出一个意思:是傻吗? 不是,怎么还骂人啊?! 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 她恨不得把小屁孩当即揪住暴打一顿,叫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长幼次序到底怎么排,但考虑到现在正是南宫羽和卫琳琅之间叙旧的时候,不便打扰人家,只好假装文明道:“你——好——没——素——质——” 当然,用的也是口型。 然而这副画面在李西昂的眼里就变成了“杨——梅——酥——”,至于原本的五个字是如何缩减为三个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李西昂给了她一个“没问题”的自信眼神,凭借主仆二人那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默契准确无误地将它传达给了南宫羽。 南宫羽气定神闲地吐出三个大字:“杨梅酥。” 从方才起就很是从容的卫琳琅表情忽然凝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对她走遍三界搜刮各处来的秘方学会的,最为得意的凌波水仙茯苓糕、宝珠山茶雪槐蜜、七巧金缕青凤酪都我自漠然不动的不食五谷南宫羽,今日对她说“想吃杨梅酥”?! 难不成他已经达到了新一层境界,逐步进入返璞归真阶段了?! 卫琳琅嘴角抽了抽:“你的口味似乎变了不少啊……” 杨梅酥?! 游月不解地缩了缩脖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吃这个做什么? 且不说而今似乎不是吃杨梅的好时节,再者这路边随处可见的大众蜜饯点心,南宫羽若真想吃又拉不下脸面的话,给她或李西昂一个眼神,他们代他跑个腿也行嘛! 南宫少爷就是南宫少爷,他的思维果然不是尔等俗人能够轻易捉摸的…… 游月撅着嘴点了点头,而后下意识侧头去看李西昂的反应。 李西昂心觉自己真是个大好人,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 怎样,我待你不错罢?! 他一个手上还吊着绷带的重伤患者,在这时候仍然心系他人,——赠人玫瑰,留有余香,真是不辱公子的教育,好一个新时代高风亮节的优秀青少年! …… 游月对上他的眼神,终于蹙着眉很是嫌弃地扭回了脸。 这人神经病啊!还没完没了了! ———————————————————— 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解,但卫琳琅还是前往房间外特意设置给自己专用的桌台,亲自制作了南宫羽破天荒主动开口要求的杨梅酥,毕竟这可是头一回,她也就懒得计较关于自己美食家尊严那些有的没的了。 面粉比例此类最基础的配比对于她而言是没有特意讲究的,她们这些反复尝试过无数次的高手自有一套独家的秘方,甚至用不着刻意留心去控制,唯手熟尔。外行人看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步骤,在她手中却能变化出千般花样。 有俗语说“君子远庖厨”,——古往今来那些自诩身份优雅高贵的人都不齿亲自下厨,似乎认为那是一件很低等的事似的,因而当卫琳琅向外界宣布自己决定亲手接下鸿宾楼事务时,几乎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卫家是江南有名的富贾豪商,幕后运营着相当众多的产业,鸿宾楼也是其中一项,虽然比不上飘渺轩那种令人咋舌的奢侈,但在江南一带还是小有地位。 她的父亲卫隆年少在杂食店里做帮工起家,对食物颇有研究,因此后来在经商时也利用自身对食物的敏锐度选择了最为适宜的内容,并且很快发展出巨大的优势。 卫琳琅出生以前,鸿宾楼“人间第一楼”的名号就早已经传遍三界了,父亲亲自为她起名琳琅,取自成语“琳琅满目”——琳琅意为精美的玉石,寄托了对她的美好祝愿,然而很少人知道父亲真正的深意却藏在原句中。 卫隆白手起家,经验阅历少有人及,半生见过太多的人世浮华,白云苍狗,因此当襁褓中的婴孩呱呱坠地时,脑海中一时间只有这句——琳琅满目。 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是很多的,而他即将迎来其中最美好的一件。 而卫琳琅却对此有自己的见解——她身为卫家的千金小姐,却意外从小呈现出了对食物的极大兴趣。 虽然按理说兴趣倒没问题,但一般世家也不会真放任子女成日亲近庖厨:同龄公子小姐们仪态翩翩、舞文弄墨时,整日摆弄这些下人干的活儿成何体统? 然而卫隆未发迹前就是与食物相当亲近的,即使后来退居幕后,心底也从未看低过这些手艺,既然爱女主动要求,因此也就遂了她的心意去。 连家中长辈都放任了,卫琳琅就更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生命中美好的事物那么多,他们被蒙蔽住不能知晓食物后的美妙,而她却将它看在眼中。 也不是没人私下嘲笑过她——从前京城贵女圈想和她亲近的不知有多少,然而那以后忽的少了不少。 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来的莫名其妙的鄙视链,若真要算起来,自古不是还有商人地位低一说么?她看那些自诩名门望族的可没谁不羡慕卫家的资产。 若因为他人的眼光,害怕丢脸之类的可笑理由就放弃了自己喜爱的事物,那岂不是辜负上天赐予的无数美好么? 卫琳琅向来是这样认为的:因狭隘的眼界而一叶障目算不得大方,唯有用心感悟和尊重每一份美好,那才是真正的琳琅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旧时友人(下) 而她与南宫羽的结识也正出于此,她九岁跟随父亲第一次前往飘渺轩时,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影——南宫羽的美貌原来从小就已经闻名了。 但让她真正关心起有关这位飘渺轩少爷的事却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态度。 那时人间正流行着“南卫隆,北飘渺”的说法,意思是说若论起富有的程度来,南边应当是卫隆,而北边应当是飘渺轩。然而这话也是百姓为了凑顺口溜而随便一编,事实上卫家虽然比下有余,然而无论如何也和富可敌国的飘渺轩不是一个水平的。 恰巧她跟屁虫似地整日黏在鸿宾楼的主厨伯伯身后求他教她新糕点的制作方法,而飘渺轩设宴干脆将鸿宾楼的大厨们给整个搬了过去,她又不肯放弃,于是一路追到了这儿,才头一回得以见识到那传说中真正的人族第一富有的气派。 再加上飘渺轩的家业是世代相传,牵扯到各类千金难买的灵器珍宝,和那位遗世独立的小公子相比下,卫琳琅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一夜暴富的土财主。连皇城那些和自己交往的同龄人听说自己对下厨有兴趣时都难免流露出不屑之色,想来他应当更看不上了。 因此直到他们正式交流以前,她还在心里将他当作假想敌暗自较劲呢,直到被父亲揪着领子拎到面前教训道:“平日学的礼仪呢?还不跟南宫少爷打招呼!” 她不情不愿道:“南宫少爷好,我叫卫琳琅。”虽然知道人家小少爷又不像她那样不务正业,懂的比她多了去了,她还是刻意补充了句,“琳琅满目的琳琅。” 南宫羽自然是不可缺少的话题,卫琳琅听着父亲将那美人儿小少爷翻来覆去地夸了半晌,听得那叫一个昏昏欲睡,其中还穿插了一段课业检查——连人家南宫羽的夫子都没管呢,父亲就越俎代庖地向他提了一连串问题考验,好在不愧是完美无缺的南宫羽,果然即便面对这样没事找事的长辈也回答得毫无错处。 父亲忍不住感叹道:“阿羽真是优秀极了……” 南宫伯伯又笑道:“听说琳琅喜欢下厨,还想着将来要亲自接手鸿宾楼呢。” 此类长辈之间关于子女的交流就跟才艺展示大会似的,管她想不想做呢,父亲兴致起了,大手一挥:“来,琳琅,露两手给你南宫伯伯看看。” 卫琳琅:…… 人家就是正儿八经地考考知识,而她却要亲自下厨展示,她算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庖厨总为人们所不齿了。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老老实实为南宫伯伯认真做了一碟拿手的凌波水仙茯苓糕,捏成朵朵精巧的祥云状,茯苓健脾驱湿,对于健康有裨益,又佐以水仙花瓣和雪槐参蜜,使其入口并无涩味,反而是无尽的回甘。 南宫伯伯捻了块,笑眯眯赞她:“琳琅是有天赋的呀,我看这茯苓糕和主厨亲自做的也无甚区别嘛!” 父亲又催她请小少爷也尝尝,她举着托盘刚要送到他面前,南宫伯伯却迟疑道:“阿羽他……不好口腹之欲,加上性子又极淡,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恐怕反应会让你们失望了。” 她倒好奇了,那还能让她失望到哪儿去?难不成吃了一口会忍不住吐掉么? 清冷卓绝的小少爷推辞不下,于是只好从她手中取了一块茯苓糕,动作优雅地掩面吞下了。 细而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闭起眼睛的时候打下一块阴影,蓝色的眼珠无辜地望着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卫琳琅:……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南宫伯伯的担忧是怎么一回事,他这副淡然得过分的样子才最让人生气罢! 若真是吐掉都还好了,南宫羽这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甚至让她要疑心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给过他糕点来吃了! 心底的疑问终于压过了较劲的想法:“……怎么样?” 南宫羽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全然没有残留半点儿碎屑的嘴角,温和一笑:“很好吃。” 他的表现可不像是好吃的样子。 卫琳琅几乎要被他给气死了,刚要寻个借口发作离去,南宫羽却忽然意外地主动向她搭话了。 “琳琅满目……发现了常人所不能看见的乐趣,方才算得上琳琅满目罢。” 她的身形忽然猛地一僵。 身边的那些朋友们不能懂的,连父亲也无法完全看透的,她的心意——居然被这个第一次见的南宫少爷读出了。 “你,你说什么?” 南宫羽不知面前这位情绪不太稳定的小淑女为什么突然态度骤变,生怕自己出于一时感慨的猜测冒犯了她,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腼腆:“我想卫姑娘发现了我与其他人所不能懂得的美好之处,因此觉得很是佩服。” 他那时不过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向她解释,然而气质异常沉稳,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安定又温柔。 方才还仿佛有深仇大怨的卫琳琅于是忽然原谅了这位完美的小少爷在某些方面的不尽如人意,并且决定交上他这个朋友,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捏好的白玉面团只是半成品,随即要送入炉中烘烤至熟透,这烤炉也不是普通的凡物,其中灌了相当强劲的灵力,木炭的温度也较正常情形要高,因此用不着片刻就可以出炉了。 卫琳琅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托住盘边缘从炉中转移到了桌面上,自信地朝南宫羽一笑:“还不错罢?” 事实上她对自己的厨艺相当有自信,若不是考虑到南宫少爷在反应上的过分迟钝,哪轮得到用上“不错”这样委曲求全的说法啊? 那必定是很好,相当好的。 浓郁的香气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眼前是一份浅金色的酥皮糕点,青碧的瓷盘中只零星放了四、五只,捏成小巧的瓣状梅花造型,显得玲珑而精致。 卫琳琅用纯金小匙在透明的玻璃罐中挖了些杨梅酱,分别在酥体上轻轻一点。这梅子是正当季时采摘下用蜜浸渍的,果肉大粒饱满,深红色果酱中隐约拉出根根粘连的糖丝,透着诱人的光泽,而独属于盛夏泛着微酸的清新口感瞬间巧妙中和了原本过于甜腻的气味。 “喏,尝尝罢,由我亲自做的糕点,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望着这盘爹妈不认的贵族点心,游月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食物贵在少而精致。披了层花里胡哨的外衣,差点忘了它原本只是路边商贩按斤论两称的杨梅酥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晏皇子 南宫羽伸出食指稳稳拈起一块,拂袖送入口中,过了片刻才颔首道:“很好吃。” “……” 卫琳琅已经不再期待从他那儿能得到什么别的反应了,转而向他身后的李西昂和游月道,“全进他肚里看来是要浪费了,你们也尝尝。李西昂你不是挺爱吃甜食么——听阿羽说从前我送来的那些全让你吃了?你若是想吃可以另外再添嘛,何必——” 李西昂听得忍不住头皮一麻,卫琳琅这些年来几乎时不时就隔三岔五地往飘渺轩寄来些她新研究出的点心,偏偏他家公子又是个对此很迟钝的,于是到最后都是他代替给出的反馈。 一来二去的卫琳琅大概也猜到了实情,然而她这人对食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反之更加勤快地成天往飘渺轩送这送那的,南宫羽每每对着这一大堆相当头疼,李西昂不但吃人嘴软,每次看见她也很是心虚。 他硬着头皮上前,卫琳琅反而相比他起来相当心胸宽广了,毫不在意地继续自顾自道:“不过我也猜到是阿羽的意思,他不吃,我有什么法子呀……” “你——”她的目光忽然扫过李西昂身边的绿衣少女,惊觉她似乎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跟他们一起的,犹豫道,“这位是?” 南宫羽从未有过侍女,她也是知道的。 游月自动上前一步:“卫姑娘好,我叫游月,是少爷新收的侍女。” 卫琳琅:…… “看来没见的这些时间,你的确变了很多啊……” “人都是会变的。” 她眉毛一挑,没好气地回他:“那对我怎么没变呢?” 都给他做了这么多年点心了…… 游月看出南宫羽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出声道:“那我还能吃么?” “啊,”她的话把他们二人间流动着的有些诡异的气氛给忽然打破了,卫琳琅道,“当然可以,你请吃吧。” 游月刚要伸手去拿,背后却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虽然不是对她说的,还是吓得她当即虎躯一震,连带着手中抓着的点心也掉回了盘里。 她这人委实有些胆小。 ———————————————————— “卫姑娘?” 游月背对着这人,听见对方叫的是卫琳琅,心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因此并未回头去看。 他音量不是很大,然而入耳却是清清楚楚,粒粒分明…… 呸呸呸,她又乱用形容了。 正巧面对着来人的卫琳琅却是一愣,片刻后才重新恢复从容,将擦完手的毛巾放回桌上笑道:“三皇子殿下,已经吃完了么?” 三皇子…… 除卫琳琅以外的三人都吃了一惊。 这大抵就是她前言提到过的贵客了吧。 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音色,低沉的男声听起来意外的悦耳:“本来还想是否能请卫姑娘为我再多做一道点心,可惜卫姑娘鲜少亲自动手,早早感到乏了,我不好强人所难,只得遗憾地看卫姑娘离去——然而如今看来,却是我没有荣幸了。” 他这话并不怎么咄咄逼人,好像只是随口一提,然而身份作祟,当今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在整个人间都相当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殿下如今被怠慢了,谁能担待得起? 不过卫琳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装作没听懂对方语义中的埋怨,只是若无其事道:“真是巧了,我正与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呢,我们从小认识,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如今几年未见却意外在此重逢,兴致起了想着一定要让他尝尝我的手艺——都知道我难得亲自下厨,而今日却连续为了两位贵客破戒,岂不是很巧?” 几句措辞轻轻巧巧将责任撇去了大半,任你是皇亲国戚,那也不能不让小老百姓交友不是。 说着她意欲要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南——” 李西昂小声道:“公子如今叫慕容仲。” 卫琳琅面不改色地飞快改口道:“慕容仲。”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看来对于南宫羽的安排相当信任。 “这位是当今三皇子,唔……”说到这里却显得有些为难。 即便她平时里性格直率,与这些皇子皇女们交往相熟了后也大多直呼大名,然而在此时若介绍他的名字似乎是有些不敬了。 尉昊扬看出她的犹豫,只是淡淡笑道:“不劳卫姑娘了,让我自己介绍罢——我名为尉昊扬,如你们所见,大晏的三皇子。” 他穿一身深紫色的暗纹长袍,大抵是微服私访,打扮很是低调,然而这暗纹的质感极佳,即使认不出是皇室成员也绝不可能当作普通人了。 这位风头正盛的皇子的长相意外俊秀,一枚血玉冠将墨发束起,皮肤偏白,五官也细致,然而不显女气,浓黑色鬓角,眉眼间自带一种漫不经心的聪慧骄傲。 不过也难怪他有些自视甚高的意味,这样的出身背景,定是活在旁人的爱慕追捧下,被当作众星捧月到今日的。 南宫羽微微颔首,抱臂向他行了个虚礼:“见过三皇子。” 游月和李西昂也跟在他背后行了礼,心里却暗自不爽,这一天到晚见些跟皇室扯上关系的,虽说对方的身份确实高贵,她对此也没什么异议,然而这些寻常百姓难以得见的人物最近是不是出现得有些太频繁了? 能不能体谅他们小老百姓,光行礼也麻烦死了。 不过看眼前的局势似乎这位三皇子和南宫羽互不认识似的,游月也觉得很有意思,虽然她一介魔族吃瓜群众对这些人族皇室的关系不甚了解,然而这位最为受宠的三皇子的名号却是听过的。 三皇子尉昊扬由生前最受皇帝宠幸的贵妃所出,佳人已逝,只留下一个容貌与宠爱都遗传得十成十的幼子,皇帝自然是如释珍宝,百般疼爱。 况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尉昊扬的惊世才华与出众性情逐渐显露出来,他对自己要求极高,无论学堂的课业或是朝野的风评都极力追求完美,甚至在灵根测试时也大放异彩,被第一大宗的宗主苏凡清选中亲自培养,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甚至盖过了由皇后所出的嫡太子。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然而这样一位极尽声名的皇子,居然与南宫羽互不相识,甚至从未见过? 南宫羽虽然深居简出,毕竟还是飘渺轩的大少爷,名义上的接班人,按理说从小交往的各大势力也不少,然而他既不知道那位灯会上路见不平的十四郡主,也未见过今日这个权倾朝野的皇子,这不是很奇怪么? 她漂亮的杏眼在思考时下意识眯了起来,看来人界的关系实在是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第一百三十章 杨梅酥惹的祸 “在下慕容仲,”南宫羽也礼貌回应道,“家父在北方做些小本生意,并非大富大贵,不值一提。” 尉昊扬仔细想了想江北那些名门望族里是否有慕容这样一个姓,然而他原本需要劳心的事就颇多,倘若真如对方所说的并非大富大贵,想不起来也是难免的,就更别提听过他这个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久仰,慕容公子天人之姿,我只是后悔今日才有幸得见。” 他这久仰未必真是久仰,想见也未必想见,在场众人皆看得出客套之意,但至少这三皇子在表面功夫上做的倒不错。 尉昊扬余光瞟见桌上的点心盘,微眯起眼道:“这就是卫姑娘为友人特意制作的……么?” 虽然出自卫琳琅亲手,糕点的造型也仍算得上精巧,但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卫琳琅见他注意,解释道:“这是杨梅酥,采的七月鲜梅制酱,酸甜口的。三皇子平日在宫里吃的都是些精致点心,恐怕没见过这样的小零嘴罢。” 尉昊扬没再作声,算是默认了,在他们这类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眼里,这些民间常见的平常食物反而很稀奇了。 他虽然没点评,然而眼神中却是有些掩盖不住的惊奇。 看这相较他平日里见的任何点心仍要朴实的外表,实在很难想象这位慕容公子竟偏爱到要专程请卫琳琅亲手制作。 游月下意识瞟了眼南宫羽,他仍神色自若地负手立在原地,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状。 “原来慕容公子喜好是这类食物么?”尉昊扬有些迟疑着开口。 这话在游月耳里怎么越听越不对味呢? 他尉昊扬从小锦衣玉食,何不食肉糜,南宫羽就不能尝尝平常食物么? 虽说你一言我一语客套中是有暗自较量气势的意味,但居然用食物品味来打击别人的自尊,也未免太卑鄙了吧! 为了维护住她家南宫少爷的食物品味,游月果断挺身而出:“不,这是我爱吃的!” 众人听见这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都转过身来将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 南宫羽的眼神闪了闪,却是没阻止她,默许了她继续往下自由发挥。 她梗了梗脖子,宛如国旗下讲话一般铿锵有力:“少爷知晓我想吃杨梅酥许久了,今日居然请卫姑娘亲自圆了我的愿望,我真是……阿嚏——” 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完美而直接地正中她此刻正长篇大论的对象——大晏三皇子尉昊扬。 “……”尉昊扬额上的青筋跳动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的丝绸手绢擦了擦脸。 游月忙心虚道歉:“不好意思殿下!最近有些风寒,冒犯了,冒犯了……” 被面前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侍女打扰了一通,他强忍着情绪道:“无事,你继续说。” “奴家原本生活在中原一个偏远的村落,背环四万大山,种了无数果树,一待入夏,漫山遍野都是野杨梅的酸气,杨梅酥制作便捷,酸甜可口,因此成为我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点心——然而好景不长,八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尽了我的村落,烧尽了我的家庭,烧尽了我的回忆……” 虽然方才闹出一个意外,但好在游月心理素质还算优秀,又重新整理了情绪投入到情境中,本就知识水平缺乏的她还特意运用到三个排比句,可谓是寒蝉凄切、字字泣血。 说到那场大火时,她的瞳孔甚至显得浑浊虚无,仿佛再一次陷入了那场梦魇般的场景。 “俗话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呃,我的意思是,森林火灾真的很严重——自那以后,杨梅酥对我而言就不仅仅是普通的零嘴,而是承载了无数幸福快乐的寄托。皇子殿下您大概看不起这样下等的点心,可它在喜好者的眼里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味,” 她又暗搓搓进行了一番拉踩,明夸南宫羽暗着数落尉昊扬的,有意无意间对他这样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道德谴责,“少爷实在是有心,竟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勾起了我对往日盛夏的回忆……” “呜呜呜……”说罢不停拿袖子轼泪,大有哭倒长城之势。 尉昊扬被她哭得头皮发麻,什么冬日夏日的,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然而就算再是无稽之谈,毕竟她也是别人的侍女,他即使隐有怒意,也不好作何反应。 李西昂是知道她的底的,游月好端端一个魔族,哪来的中原四万大山呢?定是又在说胡话了。 只不过对于她这忽然跳出来揽下注意力的行为仍感到十分惊奇: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要发声为杨梅酥正名,原来她这么喜欢吃杨梅酥的啊…… 尉昊扬身后的随从小五却好像忽然认出了什么,忙上前两步凑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这就是方才鬼鬼祟祟四处偷看的那个女人。” 尉昊扬浓眉一挑,终于正眼看了看游月,充满迷之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卫琳琅为他布膳并且亲手制作了一道菜品,他正坐在矮桌前待要动箸,然而屏风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凌乱的脚步声,主人甚至好玩似的故意踩起了节奏,发出一阵令人不耐的噪音,还有期间不住的吸气声,好像来此参观一般。 能到鸿宾楼顶层的从来不可能是什么不懂礼数的乡野村夫,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吩咐小五去外边看两眼。 小五给他的答复是:“只是一个穿绿色罗裙的年轻女人,一直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四周,很可疑,很快就离去了。” 他身份特殊,出门在外难免长个心眼,只是没想到到了鸿宾楼也不能安生,心里顿觉烦躁,而后又隐隐约约听见卫琳琅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说着什么话。 她不是休息去了吗? 空气中飘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气味,极其陌生的酸味,泛着微微的涩,是他所不熟知的。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出去看看,也许只是多虑了,他近来有些心绪不宁,草木皆兵。 他好像会遇见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对他今后的人生会造成什么影响似的。但他自己也觉得可笑,他是堂堂大晏国三皇子,天底下有什么东西能够左右他的人生? 但他最终还是起身了,寻着那股陌生的气味,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他确实遇见了一个人。 而在他所不知道的未来,甚至在双方都无意察觉间,这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飘雪心事 游月猜到对方估计脑里也不能有什么好想法,但她行得正坐得直,忙挺起胸脯作高傲状。 尉昊扬道:“这是慕容少爷的侍女?” 南宫羽自然地应下:“让您见笑了。” 卫琳琅主动出来圆场,笑道:“原来如此,若不是游月姑娘说这一番解释,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子呢,从来对那些山珍海味也不感兴趣的人,何时又爱上了这街边的小吃食?” 她这一句倒是替南宫羽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也不至于使尉昊扬再误会。 尉昊扬摇头,并没对此评论,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您的侍女,实在是……有些别致。” 游月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着装,一身浅绿色纱制罗裙,墨蓝色的绣花鞋,虽然不比尉昊扬那身假装低调实而露富的装束,但好歹也是简约大方、清秀可人。 更何况她本人又如此有灵性,实乃上天入地三界不可多得之优秀人才,怎么着做人侍女还给他丢人了吗?! “是吗?” 南宫羽的样子像是认真而详尽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然而却仅仅而已,再没有其他反应了。 他温和而无害的表情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坚定:“我倒觉得还不错。” 尉昊扬冷淡的眼神在她身上划过,他从前见过很多大户人家的侍女,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没眼色且莽莽撞撞的。 更何况这位慕容公子虽然自称家世不值一提,然而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让他不能小觑。 ……那么又是如何收下这样的侍女的呢? 尉昊扬自然不至于闲到去管别人的家事,只是淡淡扫过这位从方才起就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印象的侍女,复而对南宫羽微笑道:“慕容公子误会了,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有感而发罢了。” 他们三人又寒暄了片刻,尉昊扬声称自己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很快离去了。 南宫羽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礼貌惋惜了一番,而卫琳琅虽然从前和他有过交往,却也算不得多么熟络——这位当今风头最甚的皇子,个性要强又颇有些恃宠而骄的霸道,确实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 “嘁——” 游月眼珠子转了半宿,终于瞄到那让人不爽的皇子挟着几个仆从大摇大摆离去了。 直到那暗紫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楼梯口,她才松垮下自己几乎要假笑到抽筋的脸,没好气地对李西昂小声吐槽道:“什么人啊这是,他这是在看不起我吗?!” 李西昂一脸茫然:“三皇子怎么了?” 气宇轩昂,礼貌好客,身为最得势的皇子却也没对他们端着架子,和传闻中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全然不一样嘛。 “你看见他看我的眼神没?那明明白白就写着‘看不上’仨大字——皇子了不起啊?皇子就可以鄙视人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用双手挣生活的普通老百姓啊!” “不觉得啊。” 李西昂又茫然了:“你觉得这些词是用来形容你的么?” 游月:…… 正如李西昂觉得自己是一个成熟男人,游月也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热爱岗位的好员工,他们都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认识。 送走了尉昊扬,卫琳琅转身向南宫羽刚要开口:“阿羽我方才——” “西昂陪我去城边转转罢。” 李西昂赶紧停下了与游月这毫无营养的对话,抖擞了肩膀三步并作两步向前:“公子要散心么?” 卫琳琅的话在听见他声音的那刻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张着嘴却是什么也再没说出来。 “啊……好吧。” 南宫羽侧头望她:“卫姑娘还有什么事么?”语气淡然而温和。 她和他认识了近十年,可他的礼貌与疏离和其他任何人并无二致。 卫琳琅依然明朗地笑着:“无事,你难得来一次江州城,确实应当四处多走走。” 南宫羽垂睫道:“的确许久未到江州城了,旧地重游,想着去城门边上散散心,这漫天的飞雪,他日也再遇不上同样的了。” “那自然,我在江州城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雪,你可得好好珍惜。”她的语气仍然像往常一样,却似乎微不可察地一滞。 “那我便……不奉陪了。” 她含着笑意的眼神望了一眼窗外满目的白色,无数扯碎的银絮在空中飞舞着。 江州城的雪已经下了许多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下得纷纷扬扬、浩浩荡荡,恨不得将至今为止所有积攒下的冬意都一次性释放出来似的。比今日更美更大的雪,她也是见过很多次的。 相同的景色,相同的东西,从始至终都为了某个人而准备着,好像只待他发现,就愿意奉献自己一切的热忱。 只可惜他从不因此停留。 “那我呢?!” 游月急忙凑上前询问道,卫琳琅和南宫羽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就算了,南宫羽方才好像也没点到她的名字啊?! 他们难不成想把她留下来打工抵债还是咋的! 南宫羽轻扬下颌,指了指窗外的鹅毛大雪:“城外气温低,你既然染了风寒,就留在鸿宾楼休息一会罢。” 他们主仆俩果然偷偷摸摸想把她丢下! 游月义正言辞道:“我的风寒不妨事的!” “好了,不要胡闹。”南宫羽似乎有些头痛,耐着性子向她解释,“方才不是还对着那三皇子殿下打喷嚏了么?” 游月:…… “三皇子殿下是个心胸宽广的,并不责怪你的莽撞失礼,否则都要将你抓去治罪了,还不多加小心些。” 卫琳琅看她如此这般,主动替南宫羽说话:“游月姑娘就留下罢,阿羽这人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自个儿想去城外逛,到时候冻着你就不好了。不如留在鸿宾楼,我用些暖和的茶点招待你。” 游月偷偷瞟了眼南宫羽的脸,他的表情如常,可气压似乎和她所熟悉的不太一样。 他的气压似乎从方才那个三皇子尉昊扬出现后就不怎么对劲。 果然是个讨人厌的皇子,她想。 她虽然平日里瞎胡闹,没个正经的,可毕竟还是懂得察言观色。眼看南宫羽此时并没有陪她胡闹的心情,那么她也就不再犟着,小声道:“那我在这儿等您回来噢。” “嗯。” 南宫羽应了声,又附身和李西昂低声私语了几句,略微整理了几下大衣,向她们二人简单道了别。 卫琳琅站在原地目送南宫羽和李西昂离开,游月却并没有看他们,她只是歪着脑袋,好奇又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那个怔怔凝望两人远去的背影的少女。 她的表情是笑着的,然而眼底却似乎有一抹深得无法察觉的落寞。 第一百三十二章 饮食男女 她是第一次听慕容仲这名字,虽然不知为何,可第一反应就是给予对方无条件的信任。 “我方才那默契配合得不错罢?” 卫琳琅原本想着邀功的玩笑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她轻轻呼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着这个被托付给自己的侍女,正式将她来回打量了一番。 体型娇小,穿一身清新的浅绿色罗裙,披米白色防风大裘。稚气未退的脸上似乎还带些婴儿肥,圆而大的杏眼透着乌溜的黑,看起来伶俐又娇俏。 她从前想过无数次到底会是怎样的姑娘才能站在南宫羽身边,而如今这位虽然和她所理解的方式不同,好歹也算站在他的身边了。 原来是这样的么? 她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果不其然还是出乎意料,因为她原本就没有得到答案。 他是无法猜到的,是捉摸不到的羽毛,从不为任何风景停留。 而他唯一的缺点也是太过温柔,始终无法拒绝他人不知分寸的进攻侵略,因此让她抓住了自己的破绽,理直气壮地打扰了这么多年。 她又忽然自嘲一笑,其实这样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是他想起来一定会有些头疼的烦人朋友,但他用不着像拒绝陌生人那样将她不懂退缩的好意拒之门外。 她依然理直气壮地以某种身份占据着他身边的一角,在得到主人允许之前既不前进一分,也牢牢犟着不肯退步一毫。 她是江州城下了数年的大雪,藏在这座城市皑皑堆起的积雪中,只等着那人回头察觉。 游月感受到卫琳琅的视线,好奇又谨慎地让她看了半天,终于小声开口:“卫姑娘?” “啊,”卫琳琅一愣,“怎么了?” “我以为卫姑娘有话对我说。” 她摇头:“怎么会这么想?” 少女沉静的黑色眼珠静静望着她:“我以为嘛,卫姑娘方才看了我好久。” 卫琳琅忍不住“扑哧”一声:“哪有这样问的?” 什么这样问的? 游月倒有些发懵,她原本看卫琳琅的眼神觉得她一定有话想问自己的,她原本就对她印象不错,加上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还要仰仗人家过日子呢,于是干脆问清楚了再说。 她这人一向很好讲话的。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双方也好解决嘛。 卫琳琅认真望着她有些可爱的细微表情,忽然觉得确实是个优点。 在感情迟钝这点上倒是和他很像,或许这也是他选中她的原因之一么? 卫琳琅于是笑着问她:“好,我想问问你——做阿羽的侍女,感觉怎么样?” 游月无不诚实地回答:“不怎么样。” “怎么会?能留在他身边,南宫羽的侍女,应当是无数人羡慕的位置啊。” 卫琳琅转身将桌上的瓷盘单手端起,另一只手捻起一块方才剩下的杨梅酥送到嘴边,“你还吃么?” 游月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谢谢。”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吃上了这盘多灾多难的杨梅酥。 入口是黄油的馥郁质感,酥松而细腻,几乎是顷刻间融化在了舌尖,而后果酱的清甜逐渐丝丝复苏,大抵因为是盛夏摘下的梅子,因此酸味并不很重,甜酸以一种巧妙的比例交织融合在一起,带来轻盈的体验,又更加丰富了口感。 “好吃……”她满足得眯起了眼睛,砸吧嘴道。 卫琳琅自然听得出她这不带任何假意的夸赞,笑了:“听你说这杨梅酥对你还有不一样的意义?” “……唔,”游月又捻起一块,身形忽地一顿,“你就当是罢。” “阿羽将你留在这儿,我也不可能真的就放下你一个待着,正想着不知道怎么招待你好呢。” 卫琳琅道:“你若真喜欢这杨梅酥,不如我教你制作罢——总归不是什么难的点心,若你以后,呃,想起那些幸福快乐的时光,也好自己动手试着做了。” 游月倒被她这提议吓了一跳。 她上次下厨还是在飘渺轩时,掌勺大叔几乎是心力交瘁地将她的厨艺从寸草不生提高到了至少吃不死人。 自那以后,他就发誓退出教学界,因此自己还误打误撞成他的关门弟子。 虽然悟性委实不怎么样,但她还是对这项工作充满了兴趣与激情,有卫琳琅这样现成的专家愿意帮着提点,她自然是乐意之至。 于是游月随着卫琳琅走进了原本专用的厨房后台,卫琳琅指挥她去调制面糊,在一个大碗中打下鸡蛋和面粉。 她一边在卫琳琅的监督下搅着碗里的液体,一边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苦着脸向她吐槽身为南宫羽侍女那些痛不欲生的经历。 “那远方表妹……” 卫琳琅反手起身半坐在台上,笑道:“阿羽在年轻姑娘们那可是很有人气的。” “那郡主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绫罗郡主么?她的确是出了名的爱慕他呢,也不知道原委是什么,只不过从第一次见以后似乎就积极展开了追求的攻势啊……” “还有那……” 卫琳琅眼尖发现她在偷懒,一个锐利的眼刀就立刻丢了过去:“混合不够,别停。” 游月:……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两人在这暖融融的室内尤其舒服,空气中还漂浮着令人感到心情愉悦的糕点甜味,关系也不由得拉近了许多。 游月抓着自己第三次配比失败的面团小心翼翼搓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手心那团即将见真章的半成品,卫琳琅生怕她这没轻没重的又把事情给搞砸了,随口道:“稳住——若真能学会,以后给心悦的男子做也是好的呀!” “是这样的么?” “那当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若是想抓住心上人的心,那么必要先抓住他的胃才是呢。” 游月也随口回道:“卫姑娘也是为了抓住心上人的胃么?” 卫琳琅没想到她会回问,忽然一怔:“大抵……是的罢。” “那么卫姑娘抓住了他的心没有?” “只不过那人太过迟钝,实在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呢。” 游月没听懂她的最后一句,然而这也不怎么打紧——旁人的情啊爱啊的,原本就是他们命中避不开的劫数,她一个没心没肺的旁观者,知晓了又能如何? 更何况眼下她实在是分不开精力去关心别的事情,因为她的第四次杨梅酥制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两个心思各异的少女,两双紧张而期待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送入烤炉的那盘澄黄油亮面团。 …… 一刻钟后。 “……唉!” 怎么又失败了——两人生无可恋地抱在了一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雪归人 南宫羽和李西昂重新回到鸿宾楼时,天色已经半黑了。 江州城的雪下得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鹅毛将整座城市装点得银装素裹,天地间似乎都归于寂静,满眼一片茫然的白。 北方也是有雪的,却似乎和这样的雪有所区别。北方的雪飘落在辽阔的原野,茫茫天地间只有一点人迹,所望之处都是望不到边际的山原旷野,雄壮瑰丽,然而却平添了些寂寥。 比起自己长大的北方气候环境,其实他更喜欢南边。 南边的山很好,水很好,山水都很好。就连他头一回看见属于南方温柔而细密的飘雪,也让他觉得内心安定下来。 他鲜少来江州城,记忆中有关这里也大抵是很多年前。具体的细节他也忘得差不多了,唯一清晰记得的是除夕夜里灯火通明,城楼外燃放的焰火,他望着父亲母亲的身影,夏儿灿烂的笑容,照得他的瞳孔里也倒映出那般的热闹景象。 他这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有了家人的陪伴,他却更觉得寂寥,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命运,永远只能孑然一人站在边缘,冷眼旁观着他们的喜怒。 他不属于人群,然而他究竟属于什么,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原本十多年来主仆二人就习惯了彼此陪伴着,这次又是难得没有外人打扰,因此在城外散步赏心,一时竟不觉时间流逝。 直到夜幕将至,南宫羽才拢了拢身上的外衣,侧头对身边的李西昂道:“回去罢。” 原本还预计游月这闹腾性子会不会惹得对方不悦,未曾想两人意外发现,他们只不过出去半日,游月和卫琳琅居然已经火速熟络起来,甚至差一点儿要义结金兰了。 “游月再见~”卫琳琅重新靠回了软塌上,挥着小手绢悠悠道。 游月也以一副相当难舍难分的表情回应:“卫姑娘拜拜……” 李西昂站在南宫羽身后翻了个白眼:“那你干脆在这儿多留会罢。” “那还是不必了。” 游月立马就变了脸,下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南宫羽身侧表忠心:“少爷终于来接我了,我就知道少爷还没忘记我!” 南宫羽道:“今日忽然起意去城外,未曾照顾到你,是我考虑不周了,趁这夜还剩些时间,你若是有哪儿还想去的倒是可以看看。” 游月这时早把方才那些脑内对他的谴责给丢天外去了,笑得那叫一个甜蜜,一时间嘴都咧得合不上了,只知道不停重复着“好好好……”惹得李西昂嫌弃得不行,频频用一种丢人的眼神打量着。 卫琳琅抬眼望他,表情仍一如既往的平静:“要走了么?” 南宫羽道:“今日多谢卫姑娘的款待,我们便不打扰了。” 李西昂也道:“多谢卫姑娘,少爷和我都很感激。” 卫琳琅忽然笑了:“难得来一次,不带些糕点走么?” 李西昂似乎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经历,脸色一变。 “……不了。”南宫羽看了一眼李西昂,叹了口气,婉拒道。 他大抵已经猜到卫琳琅其实对他们二人的行为心知肚明了,只是她这人聪明又骄傲,仍故意装作不知。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样噢,”卫琳琅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说,“所以你就要走了么?还未……待在这儿多久呢。” “原本的计划是一路南下,就只是在江州城暂留几天,西昂因为一些意外受了些伤。”说到这里南宫羽又侧头看了他一眼,李西昂将绷带吊着的手臂往前一举示意,“现在正观察着伤势,待伤口愈合了些再动身走罢。” 卫琳琅的眼神闪过一阵黯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指的不是江州城。 “那你走罢,我就不送了,反正鸿宾楼始终在这,我也在这儿,你若想来见我,随时都可以的。” “至于那点心——”她说到此处特意拉长了音调,李西昂绷着表情,耳朵却早已拉长了紧张听着。 “便不带了。” 卫琳琅笑着嗔他:“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呢!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障,招惹上你这样一个冤家,迟钝坏了……你走罢,我还忙着品茶点呢,若你下次再来,我亲自接你。” 游月瞪大了眼睛望着卫琳琅,莫名觉得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但她又笑得那么灿烂,叫她甚至有些疑心自己是否看错了。 卫姑娘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 南宫少爷翩然出尘不似凡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露给谁看,于是游月就颇为善解人意地代入一下情景,干脆替他为自己这丢下贴身侍女的无情行径感到自责而内疚。 是的,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思及此她觉得自己身为侍女实在是千载难逢的顶呱呱,于是也就厚着脸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说江州城的青楼也蛮繁华的。” 李西昂听了忽然猛地开始咳嗽起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说什么?!” 游月又腆着脸皮耐心解释:“青楼呀!就是那个有各种漂亮姑娘和——唔唔唔——” 她一把打开从背后穿过来捂住她的脸的凶手,怒道:“李香你干嘛?!” 李西昂结巴着道:“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说这些!” 不说还未发现,游月这才察觉到他耳后薄薄红了一层。 还不是个单纯得要命的小屁孩嘛,游月了然,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语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听姐姐跟你说啊,青楼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楼的姑娘可都是正经人家出身,卖艺不卖身的,不只是这样,人不但温柔美貌,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这什么陈腐落伍思想,当它什么魔窟呢……” 李西昂睁着一双正直的眼睛,无不怀疑地问:“是这样么?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她不但知道,她还在那上过班呢…… 游月眼珠子一转:“那自然是因为我曾经在妖界时……呃,有幸听说过那边最大花楼田子坊的事情,人可是正经营业机构,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想她在田子坊给人累死累活打工数月,这次总该让她当回客人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花之坞(上) 不知是她巧舌如簧的口才使然还是对方的愧疚心理作祟,总之最后南宫羽居然她被说动了,这倒是让游月吃了一惊。 “此时江州城也正热闹着,去的话倒不是不可以……”南宫羽拉长了尾音,像是特意等着游月巴巴凑上来似的,“只是你休要再闹出什么动静了。” 他指的自然是游月那高超的惹事功力,这点甚至深得她本人的认证:她大概就是闯祸精的命,上哪也不能消停。 游月忙打包票:“我保证,绝对安安静静的,哪儿也不乱转悠。少爷去哪儿我去哪儿,少爷往西,我绝不往东,正所谓少爷是我前行的灯塔,我人生路途中的指南针……” 说罢还标标准准敬了个礼。 “好了。”看来她这腻歪人的技能倒是无差别攻击,即使是南宫羽也受不了她这浮夸得要命的闭眼吹捧。 只是对着那瘪着嘴闷闷不乐的小少年道,“就随她去吧,总归也就这么一次了。” 李西昂仍然不很乐意,这青楼真像游月嘴里夸得那么厉害么?看她说的一副天上地下,文人雅士都聚集全了的样子,可他怎么总觉得隐隐上了当呢? 他们三人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冬天白昼较短,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街道上灯光最亮的地方自然也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其中之一便是青楼——桃花坞。 桃花坞算是江州城最早的一批青楼了,期间其他招牌总有经营不善或是出于各种原因停业歇息了,然而桃花坞却唯独始终挺立了下来,或许和它独有的特殊营业模式有关。 桃花坞是偏雅的青楼,不比那些动不动就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酒楼,里边的姑娘也都是舞文弄墨,因此深得文人墨客喜好。 况且桃花坞每三年会选举出一届花魁,由楼中最有容貌才情的姑娘胜任,花魁并不亲自接客,只在特定的场合上台表演,然而即使客人为美人一掷千金,倘若她不愿意,那也还是白搭。 而这一届的花魁无疑是历史上最为传奇的,她从入楼第一天就登上花魁宝座,并且也是唯一在此位置上连任两届的传说。 据说她冰肌玉骨,凝脂雪肤,音声柔酥,眼波勾魂;惊世美貌曾让见多美人的外邦大使也为之动容,绝顶的才华又使无数自视甚高的才子不由折腰,在江南一带乃至整个人间都极有名气。 但由于桃花坞有关花魁的特殊规定,使得大多数人都只能在节日庆典时挤破了头,隔着层层的纱帘远远瞧一眼,却无法一睹佳人真容。 三人好不容易顺着汹涌的人潮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游月和李西昂却在桃花坞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按理说这对外营业的青楼又不似鸿宾楼那类需要提前预约,怎么着同样的情形又来了一次? 游月晃着从南宫羽那特批的丝绸钱袋,发出了小人得志的声音:“我有钱的!” 长得颇为凶狠的花臂大哥一脸正直地摇了摇头:“我们不接待小孩子。” 看来桃花坞正如游月此前瞎扯的那样是正规得不能再正规的营业场所,居然还有着这样一套符合当下价值取向的道德准则。 游月、李西昂:…… “我们——不是——小孩——” 这天天对着干的两人终于在此达成了史诗性的统一。 两人手脚并用七嘴八舌地向门卫大哥解释了一通,最终还是唯一一个理智尚存的南宫羽上前替他们捋清了思路,好叫对方知道他们的确不是在此闹事的。 门卫大哥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看在这位美貌得不似凡人的公子的份上认真思考了一番,将他们二人来回端详了许久,终于松动道:“那——” “别那了,”游月不动声色地往他掌心里塞进了什么东西,向他一挤眼睛,甜甜笑道,“那我们进去咯~” 说罢就赶紧扯了一把李西昂,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身体也像只滑溜溜的鱼倏的一下就不见了,倒是把他给扯得一踉跄。 李西昂后知后觉眨了眨眼,迷惑地问:“你往他手里塞了什么?” 游月气定神闲道:“什么也没有。” 这话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小屁孩果然还是涉世未深,不懂他们成熟大人之间的潜规则——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钱不能解决的呢?倘若真有,那就双倍。 更何况这钱袋又不是她的,乱花南宫羽的钱这事她好意思说吗?! 和南宫羽那纯净得近乎透明的蓝色眸子对上时,她还下意识脖子一缩,但发现对方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后便松下一口气来。 想来他南宫少爷家大业大,也懒得计较今日这点小钱,那么将这也暂且算作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小秘密罢。 脸皮厚如城墙的某人不由得向他投去了欣慰的目光。 南宫羽这人,委实是个大好人。 总而言之,三人终于正式跨进了桃花坞的大门,抬头四望,像面对着一片完全陌生而新奇的世界,无数绚丽交织着的鱼龙而过的男女身影,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与过去所见截然不同的场景。 李西昂自不必说,他从小就被养在飘渺轩做家仆,从前也没待过这样的环境;游月虽然身为田子坊优秀员工在那生活了数月有余,然而却是累死累活的打工仔,作为光荣的消费者来这享受服务也还是头一回呢。 这对一脸无知的少男少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半天,游月终于就南宫羽那始终如一的淡然表情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你说南宫少爷来过青楼没?” 如果南宫羽从前一直在飘渺轩憋着,那应当是和李西昂一样第一次来这的,况且李西昂身为他的贴身书童,大部分的行程应当也是重合的。 然而他的表情却自然得好像回了自己老家一样……呸呸呸,不能这么说,南宫少爷不是那种人! 李西昂正色道:“呔!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这样冰清玉洁的公子,从前怎么可能来过此种地方?!” 游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提高了音量道:“少——爷——” 这地方人也忒多,想要把声音传过去得费些力气,她扯着嗓子喊,“您从前来过这儿吗?” 南宫羽不解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朝他们轻轻颔首。 呀,他是来过的…… 李西昂面不改色道:“不愧是我家公子,真是博闻强识,见多识广,读万卷书,且行万里路——上哪儿也再找不着这么完美的人了,实在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个。” 游月:…… 他何时学坏了,向谁学的变脸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桃花之坞(下) 空气中熏着淡淡的熏香,游月说不出名字,有些类似夹竹桃或是水仙的气味,和田子坊甜得发腻的喜好不同,这儿倒是偏清新淡雅的。 虽是青楼,但大抵是因为位处人间最繁华的城市,来往的又很多身份不低的达官贵人,桃花坞内里的布置不怎么有浓重脂粉气。 大厅正中的楼台上时不时有精心装扮的乐者和舞者登台表演,穿着精美复杂的衣裙,底下又有人群围观,看起来更像是庆典。 三人一踏入桃花坞,就有察言观色厉害些的老鸨看出南宫羽气质出尘,打扮又刻意低调,想来身份不凡,继而热情迎了上来:“公子一个人么?从前有没有来过?来桃花坞有什么想看的?要不要点哪位姑娘作陪?” 南宫羽倒被她这珠连炮似的攻势弄得有些促狭,忙摆手拒绝道:“不必,我先自己随意看看。” 那老鸨一点儿不恼,反而笑眯眯道:“好好好,您先看着,若有哪位姑娘是您看得上的就来找我说,您这样……风神俊秀,实在是她们的福气。” 游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公子一个人啊,他们一行明明三个人嘛! 更何况还看不出他们三人中唯一一个潜在的顾客其实是她,她看这老鸨眼色也不怎么样。 他们在桃花坞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照理说前来桃花坞的客人最初就应当是有自己的目的,例如去见哪个姑娘,或是存心寻一段艳遇,因此都看起来颇为忙碌。 “今日我可算能见到茯苓姑娘了!” “赵兄为了那茯苓姑娘真是下了血本,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不让她见别的男子呢……” “那自然,茯苓姑娘在这桃花坞中的人气也是数一数二,仅次于江烟姑娘的大美人呢,赵公子自然舍不得她。” “不错,只是无机缘见一眼那传说中天生媚骨的花魁姑娘,实在可惜。” 游月从周围人谈论中听出这桃花坞里大概是有个花魁,名为江烟,不但人长得相当貌美,而且身价还相当金贵。 到底是美到什么程度呢,她也不知道,至于到底有多么金贵呢,从她见不到也就知道了。 除了花魁需要提前预约外加一堆听得耳朵生茧的繁琐规矩,其余的姑娘都是可以指名接待的,然而他们一大二小,不,二大一小一起出行,一来并不熟悉,再者总不可能真的去体验一番花天酒地的奢靡经历。 因此在这不断穿梭着的人群里,唯独游月一行人显得相当游手好闲,东边摸摸,西边看看的。 然而这青楼又不是什么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景观,说到底不还是就那个样儿吗?! “奴家等公子再来~” “我定不会将姑娘忘怀,离开以后,记挂在心……” 身边时不时有姑娘和恩客上演着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戏码,两人身形也交缠在一起,李西昂道行还是不够,无意间余光不慎扫到,立马脖子就僵硬的跟什么似的。 “多有冒犯,非礼勿视……” 游月好奇地望向他:“你一个人叨叨啥呢?” 她看他嘴唇一张一合,自个儿忙着嘀嘀咕咕,小和尚念经似的,觉得很是有趣。 “你别打扰人家,”李西昂被她的大嗓门忽地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威胁道,“那对……呃,爱侣在分别呢。” “咦——” 游月闻言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了然道,“这有什么?” “你看他们分别得如此不舍,我们还是别打搅人家的气氛。” 游月不屑道:“这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啦,在青楼工作的姑娘不知道每天要应付多少客人,再和多少客人此般深情过呢。当然,也不尽然所有人都会做到这种程度,比如,咳……总之我跟你说,那姑娘实际上必定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她此刻心中所想最多大概是——” “别再婆婆妈妈了,快点儿放我下班!” 单纯少男李西昂显然一时间对她所说这番话无法理解,两个这样如胶似漆的男女,这姑娘眼中也柔情似水,是望着心上人的眷恋目光,怎么会像她说的冷血无情? 游月“嘁”了一声:“你看嘛。” 于是他们二人状似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一边暗自悄摸四望着,直到对方那宛如连体婴的身体终于舍得撒开,游月才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一直痴痴凝望着对方身影离去的姑娘在那背影完全消失的瞬间忽然垮下了身子,如释重负似的,脸部神经也整个放松下来,连方才含泪的微笑都不怎么唯美了。 她的双眸中毫无惜别的样子,只有一个文艺工作者在完成日常任务以后深深的疲惫与消极。 “唉……” 游月悄悄用手指指了一下那边,用过分夸张的表情挤眉弄眼地复述着她的唇形: 累死我了—— 李西昂只听见了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心中有关那些俊秀书生青楼女子的爱情故事之类的幻想从此全部都不再有了。 游月看他的表情实在想笑,出于照顾对方脆弱心灵的人道主义考虑还是顺带安慰了他几句:“不过这也不是光姑娘一个人背叛嘛,那男子指不定外边有几个呢……” 这好像起不到什么安慰的作用,李西昂悻悻瞟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那当然,她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对这些青楼中的男女关系最为熟知:也就是双方都在演戏,还是蛮提高演技的,当她那数月白给人打工的么! 好像确实是白给人打的工…… “别管这么多啦,客人来找乐子,这儿提供乐子,你还想它有什么多么了不起的作用?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哪怕是一时的欢愉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何必自寻烦恼——要么我说咱们去点几个姑娘,学习人家也潇洒潇洒?” “滚啦!” 游月不屈不挠地再一次凑上去,被李西昂很嫌弃地别开了脸。 “别介呀,你要是害羞,我替你去向南宫少爷说也是可以的嘛——”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魁江烟 桃花坞中最精致的院落是江烟姑娘住的,最精美的衣饰也是江烟姑娘用的,这是桃花坞中任何一个人都默认的事实。 江烟姑娘好静,性子也不怎么热络,然而她从来也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委身讨好谁,她只要待在那儿施舍一个眼神,任何人都要心甘情愿被她撒下的网给缚住。 曾经江州城城主的大公子对她一见倾心,甚至闹得全城皆知,豪掷万两黄金只求与见她一面,江烟却依然神色如常地静坐在她的离情院,对外面闹得喧天的阵仗充耳不闻。 但凡得不到的才是更为珍贵,妙就妙在这点,不是客人选择江烟,而是江烟选择客人。 离情院建在桃花坞最高的一层,然而它却并不避世,反而正大光明地悬在大厅的正中央,只要微微仰头就能瞥见——一座极高的亭台楼阁,挂满无数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人们知道这位名动京城的花魁江烟就坐在那儿,然而却仅此而已了。 桃花坞里来往的客人都讨论她:“江烟这样自持身份,到底怎样的人才能见着?” “这你就白问了,难不成我知道么?但若非江烟允许,哪怕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见不着吧。” “嘁——”有人不屑,“说到底还是个娼妓,能高贵到哪儿去,天皇老子会来么?” “谁知道呢……” 而那静默矗立在人群之上的离情院从来不关心这些,只是高高地将人们的议论与追逐抛在了很远之外。 蚕丝质地的纱帐薄如蝉翼,却全然能阻隔住视线,一只纤纤素手从中穿插出来,十指丹蔻,白皙而细嫩的指间握着一节木制长柄,将那稍微撩开些的纱帘又重新放下了。 房内流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暗香,和玉瓷瓶中精心插着的鲜花相得益彰,叫人分不清这香味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究竟是环境使然,还是对方本身的异香。 地上铺的极大块金丝地毯,一方暗红色的紫檀木方桌横在正中央,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赘设,只是四处都摆放着盛有鲜花的瓷瓶,纤细而优雅的瓶颈里花朵还娇艳欲滴,由此主人的品位也可见一斑。 女子素白的长裙大而繁琐,绣着细致纹路的裙摆铺开散落了一地,她斜斜靠在软垫上,将手中方才挑起帐子的长柄重新放回到桌上,然而即使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她身上却都被赋予了万种风情。 天生尤物,媚骨天成。 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衣领袖口隐约可见的金色翔龙暗纹却昭示着这人身份并不寻常。 她自然地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锁骨凹窝,露出线条清晰圆润的半个肩头,晶莹如玉的肌肤在雪色衬裙之下更显得近乎透明。 “您又来了。” 她的声音娇而媚,却低得像叹息。 男子沉默了片刻,复而回道:“嗯。” “……” 一阵风忽而吹来,吹动了那半空中层叠的纱幔,一层一层缓慢露出楼下的片刻景致。 女子多情而勾人的眼神只短暂扫过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柔软舒展的身体忽然于那一刻变得僵硬起来。 ———————————————————— 游月闹了李西昂半天,终于以成功闹得他脸颊全红了而告终,她笑嘻嘻地转过身去寻南宫羽:“少爷~” 只是此前在田子坊时的悲惨经历一时间涌上心头,她非常想来体验一番受自己服务的客人们是何等感受,实际上她也没真打算去找个什么姑娘作陪的,南宫羽和李西昂愿意迁就她来这已经非常宽容了,她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最后得出的感受就是—— 资本主义实在是太腐朽了! 她这人又是个正经不下来的,忽然发现李西昂逗起来实在很有意思,便存了好玩的心思一路调侃着他。 南宫羽看出她的真实意图,然而考虑到他们两人平日里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 头可断,血可流,气势不能输。李西昂扬着脸铿锵有力道:“你你你你别说这些了!” 游月欠了吧唧地故作不知问:“说哪些呀?” 李西昂又结巴了:“就,就是,呃,找——” 真是怕了她了,这人怎么这么过分呢! 李西昂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还欠我三次机会呢!” “什么?” 游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上次灯会,你借我钱那次——说起来你欠我的钱也没还……” 他的下一句话再一次被游月堵在了喉咙里,游月捂着他的嘴温柔地笑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提这干嘛呀。” 李西昂努力从她的魔爪中挣扎出来:“钱——我不要你还了,但你欠我的三个要求现在就得兑现。” “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游月先是一愣,然后一悲,再是一乐——李西昂不提这事她还真忘了,灯会时自己似乎好像真答应了他三个要求来着,这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笔债的感觉实在不妙,然而和她猜想的八九不离十,小屁孩能提出的果然都是些这样毫无价值的要求。 她这人就是这样的思维活跃,感情充沛。 “行行行……” 游月装作被他说得没办法,叹了口气无奈道,果不其然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一下明亮起来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迎面却忽然快步走来一个扎双丫髻的年轻婢女,大概是脚步有些急促,走得也冒冒失失的,差点儿撞上游月的胳膊。 “啊,抱歉……” 游月顺手扶了她一把:“没事,小心点儿。” 那婢女抬起头来,看见她的脸又是一惊:“啊……就是你,江烟姑娘有请……” 游月对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婢女的话还感到陌生:“我什么?江烟姑娘?江烟是……” 多亏了方才无数客人在她身边反复讨论的内容,她那不怎么好的记性也终于想起来,这桃花坞似乎是有个叫江烟的……花魁? 就是那位传说中金贵得不得了,一般人求见也根本见不着的花魁江烟? 她认识她么,见她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惊人事实 难不成又是南宫羽的缘故? 游月的视线下意识去寻南宫羽,然而四目对上那瞬间,南宫羽却好像懂了她的疑问,只是皱着眉头轻轻向他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既然那江烟与南宫羽并无故交,自己就更不认得了,怎么会搭得上关系,甚至要遣婢女来请见? “不见。” 游月撇着嘴想了片刻,觉得这其中恐怕有阴谋,断然拒绝道。 当她傻的么?她又不是什么身世复杂的玛丽苏主角,花魁没事见她干嘛? 原本他们这一行人里最多就一个南宫羽可能和她搭上关系,只是南宫羽都表示自己不认识对方了,难不成她看上了他的美貌? 那小婢女急了,似乎江烟的邀请从前没人能拒绝似的,她没想到还有人会这样回答,一开口都结巴了:“江,江烟姑娘说务必将您一行人一起带到,请您别为难奴家……” “我们又不认识那位江烟姑娘,见她干嘛?” 小婢女快哭了,游月只好换个方式问她:“那么你告诉我,江烟是怎么对你说的?” 她老老实实地陈述道:“江烟姑娘只是将我叫到身边,向外指了指,说是一定要将您一行人请来,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看来江烟所指的对象也未必是她嘛,这下游月几乎可以断定,她定是看上了南宫羽的美貌。 还未发现自己在游月眼中已经变成各路妖精觊觎的唐僧肉的南宫羽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忖是否要应邀。 这位神秘的花魁第一次就要请见,到底有什么内情? 李西昂没说话,看来是对游月方才反复强调的“潇洒潇洒”心有余悸,总归他是跟着公子的决定的。 游月问:“少爷……要去么?” 那小婢女眼看有戏,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南宫羽的眼神淡淡扫过她的表情,最终还是点头道:“去吧。” 他心里坦坦荡荡,自然没什么好挂虑的。 于是由那婢女引路,他们三人缓步跟在后头,沿着大厅正中回旋的楼梯一层层往上。来往的客人和员工都认得这婢女是江烟身边的,途中不住地向三人投来暗中观察的目光,这让游月心里有些发毛。 沿着楼梯的尽头就到了桃花坞的最顶层,然而最顶层并非像其他楼层一样是环形的回廊,而是只有正中这一小片实地,由一条狭窄通道连接,其余部分都悬在了半空中,类似于河心亭的架构。 不同的却是河心亭是建立在实打实的河水之上,江烟的离情院却是腾空建起,耗费的人力物力不知要翻多少倍。 游月看了不禁咋舌,名妓的用度也是如此奢侈,资本主义真是害人的鬼。 房外——也不能全算房,因这房间并无墙壁门窗,挂着的无数朦胧纱帐一层接一层,将内里的景色完全遮盖住。 游月只隐隐看见里边似乎有黑色的身影,然而这劳什子破纱实在是太遮挡视线了,连男女都分不清。 无法欣赏这朦胧的美实在不是她的错,反正她这人就是本质粗鄙。 小婢女在离那通道几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脆生生叫了句:“江烟姑娘,人带到了。” 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都要让游月疑心是否真有人在里头了,沉默了片刻后,一道女声终于传出来:“请进。” 音声柔酥,甜腻娇软,几乎要化掉听者的半边身子。 游月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就断定,这大抵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花魁江烟了。 ———————————————————— 南宫羽顿了顿,然后道声“打扰”,便撩开柔软的纱帐探了进去。 游月跟着他的动作也伸手去捞那纱,然而她这人向来没什么高雅的艺术细胞,动作也笨手笨脚,被那捞了一层还有一层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白纱气了个半死,这什么破装饰,弄这么麻烦做什么? 于是干脆在空中一顿乱抓,终于勉勉强强看清了些里边的视野,毫无形象地大踏步向前。 幽香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轻笑,游月这才看见那位传说中艳绝八方的江烟姑娘。 月色流霜的素色长裙包裹住玲珑的曲线,掐出一段盈盈可握的细腰,双肩上又披了块绀紫色雪狐披肩,松松垮垮的毛绒穗子下露出小片玉色手臂,深色的毛料更衬得她肌若霜雪,肤如凝脂。 饱满而圆润樱唇点了极浓的鲜红,只有真正的大美人才能驾驭这样夸张的艳色,然而最为勾人的却是那一双如妖狐般妩媚的眼睛,狭长而微微上挑起,一颦一笑间几乎要勾走人的魂魄。 头顶的飞仙髻分别插了三根金凤翠石宝钗,只因那艳若桃李的妖冶风姿,即使是此般璀璨而名贵的宝石却也并不能夺走她的半分光彩。 一头瀑状青丝涣然倾斜下来,与长而大的裙摆交织四散在她半靠的丝绒软垫上,散发着引诱勾人的邀请意味。 从五官到发丝,无一处不美。 难怪这位花魁的名气被传得那么玄乎呢,看来还是有些道理,即使身为同性,游月看见她的那刻也有片刻失神。 她的妖娆实在是摄人心魄,很难想象男人要如何抵抗这样一个媚骨生香的绝顶尤物。 江烟直勾勾盯着游月,媚眼如丝,刚欲张口,她对面坐着的黑衣男人忽然讶然失声道:“南宫少爷?!” 游月这才发现江烟面前的方桌旁还坐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只是方才江烟的艳光太盛,导致看者实在无法将注意分给其他人。 南宫羽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惊愕:“太子殿下……” 游月和李西昂同时一惊,为自己发现的这隐秘而细思极恐的事实感到荒唐:人间第一名妓,青楼花魁江烟的私客是大晏的大皇子,同时也是未来的储君殿下?! 难怪江烟接客的条件这般严苛,环境又如此隐秘,堂堂一国太子在此,还有谁的身份能比他更为高贵? 与此同时,游月的心底又划拉过一丝莫名其妙的伤感,虽然于此环境显得相当不合时宜,但她还是要发出感叹: 这都多少个了,人间的这些皇子皇女的,果然整天游手好闲到处蹦跶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游月跟着李西昂急匆匆向他行了个大礼,身为太子因此礼节也与普通皇子郡主之类的不同。游月动作有些过猛了,磕得脑袋“咚”一声生疼。 她是记得这人的,书中韩冲还和他有过一段友谊呢,个性纯善,宅心仁厚,总归不是什么坏人。 至于这位太子到底有没有继位?她不是很清楚了,皇帝何时驾崩的她也没关心呢,新帝继位时…… 新帝叫什么名字来着?尉,尉,尉…… 算了,反正如若这太子之位没有中途改废的话,面前这人妥妥的就是未来的皇帝啊,可千万别闹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来。 被南宫羽点出身份的正是当今太子,尉轩和。他穿着一身玄衣,一看就是刻意遮掩身份微服出行,不过再联想到此地的环境,确实应当捂严实点为好。 尉轩和和南宫羽两人认出了彼此,一时间竟不知道在此看见对方是什么心情,到底应当哪一边更惊讶些。 江烟倒是淡定的很,眉头也没拧一下,没事人似的。 皓腕轻抬,拢了拢肩上的披肩道:“原来二位是旧相识呀。”语气娇媚,甚至隐约带笑意。 看来她对于尉轩和的身份早已相当熟知了,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在他面前行为放肆,二人之间绝不可能是眼前这样简单的恩客关系。 而今终于碰上一个和南宫羽有私交的了,之前遇见的那几个陌生皇子郡主几乎要让游月以为他们飘渺轩从不和皇室来往呢,不过这尉轩和身份又格外不同些。 因着这私交的缘故,南宫羽并未行对皇室成员的正礼,只是礼貌向他颔首:“许久不见了。” 尉轩和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长着张和善的脸,双眸清亮而温和,体型偏瘦,看起来文绉绉的。 “在这儿见到南宫少爷实在是,呃……”他说到这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羞涩,“很意外。” 南宫羽善解人意地点出了他心中所想:“殿下放心,在下不会将此事说给第二个人听的。” 尉轩和从前前往飘渺轩时的确和南宫羽有些私交,他性子较为安静,不怎么外向好交往,连父皇都多次提过自己身为太子也太文弱了些。 因此第一眼见南宫羽时,他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与他应当能聊得来。 事实也果然如此,虽然他总共也并未在飘渺轩待多久,然而这短短的相处时间内他仍将这位清冷绝尘的南宫少爷视作值得交往的朋友,对他的性子与承诺自然相当信任。 他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在青楼看见南宫少爷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毕竟从前我以为南宫少爷从不享乐,甚至清冷得有些不似凡人呢。” 南宫羽望了一眼身边的人,游月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南宫少爷现在也不好享乐不似凡人,都是她这个思想觉悟不高的假侍女的错,害得南宫羽在朋友面前形象受损了。 “人总是会变的。” 尉轩和将他的回答默念了几遍,赞许道:“是的,人总是会变的……那么便不提这个了,不过你竟然在这儿见到了江烟——你们怎么认识的?” 游月瘪了瘪嘴,这问题南宫羽自个儿估计也想问呢,江烟邀请他们来做什么? 不对,江烟竟然在尉轩和在场的情况下另邀了一批客人来——人普通青楼女子接客尚知道不要让两拨客人撞在一起呢,而今江烟面前正坐着大晏太子,她倒好,竟直接邀了另一行人来?! 能坐到花魁的位置,想来也不仅仅是漂亮的皮囊就足够的,她应当是极有分寸的,那么这到底是江烟原本就有的任性的小脾气还是别的什么? 南宫羽摇了摇头,望向江烟道:“还要请这位江烟姑娘指教。” 江烟美目流转,轻巧地笑着转移话题道:“这不是还让两位故人重逢了么?看来我的眼色还是称得上不错,您觉得呢?” 尉轩和听出她的意思是他们从前并不认识,不由得松了口气,至于她为何要邀请南宫羽一行人上来,原因仍是个谜。 只是她不愿说的事情,便没有人能从她口里得知了。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宫羽少爷,”江烟软若无骨地直起上身来,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从前就听说飘渺轩的南宫少爷天人之姿,貌若仙子,如今有幸一见果真如此。” 尉轩和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尴尬道:“够了,阿烟,别再说玩笑话了,南宫他性子淡,就不要提这些了。” 游月脸上装得不听不闻不看,毕竟这种情境下知道得越少自己才越安全,然而心下却暗自一惊。 尉轩和叫江烟的昵称阿烟,不可谓不亲昵,而江烟似乎也捏准了他对她的容忍才敢如此玩笑,当今太子与第一名妓,他们的关系若要深究下来实在是很可怕。 江烟顿了顿,似是被他给说动了,笑着道了声“抱歉”,温柔而妩媚的眼光又转而投到了南宫羽身侧的两人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游月感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停留了许久。 下一秒就听见江烟状若无意的询问:“这两位是……南宫少爷的仆人么?” 南宫羽微微颔首,却没有再应答。 南宫羽果然也发现了这个江烟不怎么对劲,说是名妓,哪有这么媚的?将尉轩和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游月心知她身上并无妖气,恐怕真要疑心她是不是狐狸精化身的了。 江烟轻笑一声,并不介意且继续问道:“这位姑娘……” 她指的是游月。 游月下意识梗了梗脖子,主动回应道:“我是少爷的侍女,从飘渺轩跟出来随他游历的。” “原来如此,”江烟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她的话,“你很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游月。” 江烟又道:“我很中意你,做我的侍女怎么样?” 在场人听了皆是一惊。 “阿烟……?”尉轩和惊讶道。 南宫羽也终于忍不住出声:“她是我的人,江烟姑娘这是何意?” 虽然表情仍如往常那样淡然,但熟悉他的游月和李西昂却发现他的语气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美人有毒 江烟将眼前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咯咯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游月姑娘,大户人家的侍女从不是那么轻松的,尤其南宫少爷这样优秀的男子,恐怕更加需要挂心,而做我的侍女可比做哪家少爷的侍女轻松得多,你真不考虑么?” 游月发自肺腑地拒绝道:“不愿意。” 美人虽好,可眼前这位显然是个有毒的,哪能比的上她家人美心善的南宫少爷——就算单论起皮囊来,南宫羽又何曾会输给谁? “好罢。” 江烟又微微叹了口气,“就当开个玩笑,不必和我较真。我只是瞧见南宫少爷有这样可爱又风趣的侍女,一时间很羡慕罢了。” 这样的美人即使是蹙眉也是相当好看的,尤其是她的表情镇定中又带些额外表现出的遗憾,八分真实情绪藏着,只留下两分刻意的表现给人看,叫人就算明知她在算计也仍不能自己地动心。 真像极了什么成精的千年妖狐,柔情绰态,千娇百媚。 尉轩和不懂她的意思:“风趣?” 江烟将脸上残余的那最后一分遗憾给收了起来,悠悠道:“这位游月姑娘方才进门的时候,顶着乱糟糟一身纱幔,不是很有意思么?” 游月回忆起刚才那段不忍直视的经历,原来全被江烟看在眼里了? 心底迅速产生了一种裸奔被人围观的羞耻感,游月细若蚊呐的声音幽幽传来:“多谢江烟姑娘……如此眼光独到。” 江烟直视她的眼睛,游月黑而亮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脸庞,红唇微扬:“这样的侍女是哪儿来的?南宫少爷可否告知奴家,我也想找一个呢。” 虽然在此之前还对这位美人避如蛇蝎,但游月听了她的赞美之辞又不由得心里一喜,立刻又产生了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赞许之感。 想不到人江烟长得这么美,三观还这么正…… 是个好人。 游月禁不住老脸一红:“江烟姑娘过奖了。” 不过告诉是不可能告诉的,她这样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优秀侍女可不是哪家能够拥有的。 毕竟她可是身怀远大志向的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魔族斗士,说出来怕吓她一跳。 南宫羽道:“只是生活在中原一个背环四万大山的偏远村落的普通人罢了,大街上多的很,不值得江烟姑娘费心。” 游月:…… 他这说辞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普通的村落竟能养育出这样有灵性的少女,实在是得天独厚。” 江烟忽然撑起手臂站了起来,丰盈窈窕的身体一览无余,两截白玉般修长而匀称的小腿和脚踝裸露在外,散发着无声的吸引力。 她微笑着向他们走来,看得李西昂浑身都僵硬了,然而她只是直直走向游月,牵起游月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 她的皮肤像瓷器一样细腻冰凉,鲜红的蔻丹差点儿戳着自己掌心的软肉。 “去过南方么?” 她细细揉捏着她掌心的某个穴位,忽然问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没……” 游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却想起自己原本在飘渺轩的说辞就是南方动乱一路北上来着,看来随口撒下的一个谎也真是很难圆的。 好在在场的南宫羽和李西昂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那么就暂且先这样吧。 “噢?”江烟露出了惊愕之色,然而这表情也不知带有几分真情,几分表演的意味,“原来还没去过么?” 她悄无声息地弯腰凑近了游月的身侧,两人原本存在的身高差在此刻被她缩减得无限趋近于零。 江烟艳丽的红唇停靠在她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呵气如兰,用蛊惑而引诱的气音一字一句道:“那么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游月的瞳孔下意识睁大了,这句话像是什么含巫术的诅咒,在耳畔不断回响着。 她鼻间浅薄的呼吸轻柔打在游月的耳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 南宫羽很快就寻了个借口说不便打扰向他们告别了,离开时尉轩和站在江烟身旁礼貌地目送他们离开。 江烟仍神色自若立在原地,大概是有些乏了,身体微微往尉轩和的侧肩靠了靠,风情万种,媚态丛生。 游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方才掌心被江烟捏过的地方似乎微微地泛着热。 李西昂察觉到她表情不怎么对劲,小声询问:“怎么了?” “啊,”游月一愣,摇头道,“没事。” 她总觉得江烟的行为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然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难不成这真是她对于美艳同性的嫉妒之心作祟? 或许对方只是真的打心里喜欢自己也说不定呢? 游月又给她找了些借口开脱——总归喜欢自己的都不应当是什么坏人! 南宫羽淡淡瞟了一眼他们二人:“方才的事……” 游月立刻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西昂附和道:“我也是。” 南宫羽忽然想到什么,又看了眼他们,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提。 人族皇室的事,知道越多内情只是引火烧身。 心思各异的三人沿着回旋的楼梯缓缓往下移动,如今没有了江烟的侍女带路,他们三人就像桃花坞里再普通不过的客人,再引不起其他人的什么过分注意。 游月垂着头专注地揉搓着掌心,好像不是错觉,那一块皮肤如今已经开始发红,甚至有些针刺般的疼。 正在这时,她忽然又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她差点一骨碌滚下楼梯。 “游月姑娘!” 声音是陌生的,名字倒是熟悉的,这地方还能有第二个人也叫游月么? 游月疑惑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束起长发,头顶一条抹额的劲装男子正定定望着她,身侧跟了两个小厮,眼神中颇有欣喜之色。 她迟疑着开口:“叫我么?” 那男子又朝她走近了几步,笑道:“就是你,如今又见面了。” 游月似乎不记得自己以前还认识过这样一个男人啊,又道:“您是?” 男子忽然一愣,旋即好像想起了什么,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抹额:“我们前些日子见过的,在灯会上。” 第一百四十章 女扮男装 灯会…… 回到那天并不怎么美好的记忆,游月的脑海中似乎隐约出现几个身影,然而却不怎么确定。 男子么?难道是…… 虽然没偷她钱袋,但那小贼怎么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面前的男子看她表情不怎么好,显然从她的反应推断出她大概是弄错了,于是只好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是那夜与你一起生擒窃贼的,尉雪靖。” 这话对她的冲击力无疑于李西昂某天突然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女装大佬,吓得游月当即小碎步后退了几寸。 “你……是男的?” 尉雪靖“噗嗤”笑出声来:“我是女的,如今是女扮男装。” 游月这才回神,重新喘上气来,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打量。 英气的浓眉,有神的瞳孔,这相貌好像在她脑海中又逐渐和那夜的记忆逐渐重合起来了。 “抱歉,我一时没认出您。”游月后知后觉地向她道歉。 尉雪靖摇头,淡淡笑道:“无妨,我扮男装大抵是真的很像,大多见过的人都认不出呢。” “您怎么在这儿?” 尉雪靖道:“闲来无事,便来这江州城最大的青楼转转,我从前来了许多次了,反正也无人能认出我的身份,我倒乐得自在。不过游月姑娘怎么还用‘您’……还记得么,上次我说想与姑娘结交,当时你说萍水相逢,有缘再会,可谁知现如今我们真的很快就再会了。” 看来皇子皇女果然很闲。 尉雪靖心情颇佳,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了灿烂的笑意:“那么今日,我可以有这个荣幸与游月姑娘结识了?” 游月一愣,那日她只是随口敷衍瞎扯了一句,未曾想竟真的实现了。 “郡主别这么说,是我的荣幸……那么,我与你已经是好友了。”她友好地朝她露出一个甜笑。 尉雪靖从方才起就注意到了她身边的一高一低两个男性身影,娃娃脸的少年是那日灯会她见过的,然而另一个男子看背影却毫无印象。 她犹豫着开口:“这位莫不是……姑娘口中所说的那位少爷?” 游月叹了口气,看来这次是藏不住了,南宫羽本想低调行事,果然整日难免受她瞎折腾的牵连。 “是了。” 南宫羽闻言转过身来,冲她摆手作揖道:“那日回去以后我听游月说了,多谢郡主仗义相助,在下慕容仲,初次见面。” “今日可算见到了——” 尉雪靖刚笑着要提出与他结识,看见对方的正脸时却是呼吸一滞,连声音也戛然而止。 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 极淡的蓝色,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蓝色,若轻云出岫,似海底凝冰。 低垂着的极长睫毛下,那对散发着幽幽蓝色的瞳孔此刻正充满疑惑地注视着她,比她从前见过的千万种琉璃仍要完美无瑕。 清冷的公子负手而立,眼神温柔却也淡薄,好像天山上融化的冰雪,尉雪靖似乎听见心底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 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连忙慌乱地移开视线,垂下脸道:“我,我……叫尉雪靖,初次见面。” 没想到这位行事颇有男子朗逸之风的郡主也有这样小女生的一面,不过那张漂亮得超越性别的脸任谁看了也要几近窒息,游月相当感同身受地向她投去理解的目光。 ———————————————————— 南宫羽又将李西昂向尉雪靖介绍了一番,但并未多提他们假身份以外的事情,只道自己一行人在江州城游玩,停留一些时日。 同样的疑问在尉雪靖心里也浮现了一遍,她的封地在江州城附近,中原的大小世家都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过慕容这一姓氏。 然而她原本就不好凭家世财富结交朋友,这点从她与游月相识也可见一斑。她只是暗觉这位慕容公子贵气逼人,不似普通人家出身。 尉雪靖听得出这位慕容公子有心隐瞒了自己的行踪,却也并不介意,他们原本就是刚相识不久,彼此存着戒心是难免的。 她注意到李西昂手上打的绷带,询问道:“这位……弟弟受伤了?” 李西昂:…… 李西昂顿了顿,回应道:“郡主叫我李西昂便可。” 尉雪靖干脆利落地接受道:“那么李西昂,你这可是受了重伤?” 李西昂心想成熟男人可从不把这点伤当回事的,然而胳膊上明晃晃缠着的绷带也不好睁着眼说瞎话强行称作小磕小碰,只好勉强点头道:“算是吧。” 尉雪靖道:“伤口恢复的如何?要不要我请大夫为你看看,这江州城乃至周围城市的医馆都认得我,我能为你引见最好的大夫。” 南宫羽婉拒道:“不妨事,我们在江州城修养一段时间便可。” “可他这伤似乎很严重。” 南宫羽犟不过她,只好详细解释:“西昂这是受灵力所疮,如今正在用灵药敷着,医馆的大夫虽好,能帮上的忙却微乎其微,我们感激郡主有心相助,然而却是不必了。” 尉雪靖流露出惊愕之色:“原来是这样——江州城内还有修真者伤人?” 若城中都有修真者胆敢公然伤人,那么就是她们这些统治者的失责了。 “并非如此,遇上了一些意外……在城外被山贼袭击了,好在最后没什么事。” 尉雪靖了然地点了点头:“近来南方大批修真者动乱,我们皇室原本应义不容辞……而我不久后也要南下——算了,不提这些,你们在江州城好好游历修养,若有需要可以来平阳王府寻求帮助,就说是我的朋友,府上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虽然又不可能真去人家府上求助,三人还是真心实意地向尉雪靖道了谢,这郡主的确是个相当仗义的。 他们一行人一起在桃花坞中转了转,尉雪靖又向他们介绍了些江州城的环境风俗,然而尉雪靖不愧是一看就喜好广交朋友的类型,很快就有陌生的小厮前来请见:“张公子如今正在雅间里,请郡主前来一叙。” 尉雪靖应答了声,对他们展开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正巧有旧识在此,恐怕无法再陪同你们观赏了。” 南宫羽摇头:“是我们麻烦郡主了,感激之至。” 末了游月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郡主知道这桃花坞的江烟姑娘吗?” 南宫羽和李西昂听见这名字都是一惊,生怕游月说出些了不得的话来。 尉雪靖一愣,道:“知道的,曾经有幸见过几面,是位极具才情的绝色美人。” “江烟姑娘是南方人?” “为何这么问?” 游月自然地笑道:“有人说江烟姑娘袅娜媚态,柔情似水,我于是猜想是不是南方人呢?” 尉雪靖似是被问到了,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肯定地回答道:“这你就猜错了。” “江烟姑娘性子宛若江南水乡出身的女子不假,然而她五年前从北方塞外跋涉而来,从此便在中原定居到现在。忽然问这个——怎么了吗?” 游月摇了摇头:“没有,多谢郡主。” “友人等候,那么我就先走一步。” 尉雪靖生怕那边等久了,于是向他们告别转身离去。 李西昂被游月这突如其来的冒失举动吓了个半死,差点以为她要暴露出太子的名字来,那恐怕真是惹祸上身了,急吼吼地询问道:“你方才问那个做什么?!”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游月深深地埋下了头,跟上南宫羽的脚步怔怔向前走着,若有所思地望着掌心那一片灼热的肌肤,它如今已经褪去了不自然的潮红,恢复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也很好 他们在江州城又再停留了半月有余,直到这冬日的积雪有些开始融化了,天气逐渐转暖起来,游月脱掉了厚厚的大衣,李西昂也终于再用不着打着僵尸一样的绷带,南下的计划终于重新捡了起来。 李西昂好不容易能活动筋骨,手实在是痒痒,拎着斜阳和游月在客栈的后院里切磋了好久,连他那视若珍宝的蹴鞠都不踢了。 游月自视武学天才,结果被斜阳防得毫无脾气,耍赖似的一撒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李西昂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笑道:“又怎么了?” “打不过你,行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伤恢复得不错啊。” 李西昂得意地一挑眉:“那当然,我可是公子的贴身书童,老爷选中我不是没道理的。” 游月道:“那我还是贴身侍女呢!” 他很不屑道:“什么贴身侍女,那日还被不是被修为不如你的那山贼打成那样……” 他一出口就自觉失言,有些后悔。 虽然那夜他们二人聊开了这事,然而从那以后二人就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如今忽然再提起来,恐怕她有些不舒服。 游月没事人似的笑了:“本姑娘天真单纯,不识社会险恶行了吧。往后再出现这样的事你瞧着看,我,钮钴禄游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指不定谁笑到最后呢!” 她这样毫无芥蒂开玩笑的样子反而像是已经全然看开了,李西昂不由得一怔。 “……反正你放心,若我还支撑的下去,那么都会保护你和公子的。” 游月作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李香我好感动哦,你终于发现平日我待你不薄了么……” 李西昂瞪她一眼:“少贫了你,我这可不是认可你,只是作为成熟男人不可能看你一个姑娘家受人欺负,你还是得完成你的任务,保护好公子的!” “行行行……” 每日被小屁孩耳提面命保护好南宫少爷,游月实在听得耳朵起茧,敷衍道:“我一定好好护送少爷和你一起回缥缈轩,然后才能安心回魔界忙我自个儿的事,行了吧。” 她有心加重了“魔界”这两个字,李西昂这才想起来被他都快忘了的事实——她是个魔族。 然而这些天朝夕相处下来,他却看不出她身上有任何的异状,和普通人类有何差别,甚至是斗法时她所用的灵力与招数,都和他的如出一辙。 “你真是魔族哦……” 游月拍胸脯保证:“是啊,如假包换,土生土长原汁原味,八心八箭纯种魔族。” 她将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取下来给他看,彻底释放了魔气后的确产生了些不同,使用的灵力也比以往强了些。 她挠了挠后脑勺:“除去稍微压制了些力量以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影响,想来人魔原本同族,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李西昂道:“可我从前也杀——呃,接触过魔族,比你的特征还是稍微强些的。你真不是什么误会自己身份的人类?” 虽然游月对自己的出身也并不详尽了解,但还是信誓旦旦道:“肯定不是啦,我可是和魔尊大人见过好几回的,若我真是什么人族间谍之类的,魔尊大人还会放着我在他面前晃悠?” “啊!”李西昂吓了一跳,“你说的是那个魔尊大人炽焰吗?!” 游月点了点头,看来魔尊大人恶名在外,任哪个种族人听来都要闻风丧胆。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惧怕地开口:“他真像传闻中那么……呃,厉害,而且残暴吗?” 游月联想到那日魔界大学堂的经历,虽然只是简单露了几招,那也绝对是他深不可测实力的冰山一角——魔尊大人到底有多强?以她现在的能力全然无法估量,也只有满级后的韩冲可以一战,可这样强大的魔尊大人,她竟然觉得…… 也不是那么可怕嘛。 她小心翼翼辩解道:“其实魔尊大人还挺不错的……” 诚实,善良,乐于助人……这一条条列下来,感觉好像比她的道德品质都要高了不少的样子。 “不错?!” 李西昂又惊了:“你说炽焰人不错?!” 游月摸了摸那并不存在的胡子,沉吟道:“正是如此。” “你可知道他一人曾经几乎灭了妖族其中一个种族?” “呃……大概知道的。” “杀害无辜人族道长?” “嗯……” “还有那个……传闻中亲手弑父……” 游月愣了一下,从前在魔界时无人敢讨论这个,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事。 弑父?指的那位魔尊倒霉老爹赤炎么? 她记得原文中并没提到这些,只说魔尊大人一直致力于收集魔族神器将他复活,甚至到死也没成功来着。 如果真是他杀的赤炎,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将他复活? 更何况出于一些私人主观感情的因素,她总觉得,魔尊大人,好像不像那种人呢。 她犹犹豫豫地开口:“不是传闻么……” “其实我和魔尊大人曾经说上过几句话,虽然算不上温柔,但我总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可怕的……” 李西昂沉默地盯了游月一会儿,忽然想起他们原本就不是同族,他在她面前这样说一通对方首领的坏话好像似乎不怎么厚道,并非君子之举。 “抱歉,我只是一下子听你说他,想起那些关于他不怎么好的传闻……有些担心你。” 游月摇了摇头:“没关系呀,我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族嘛,魔尊大人是全三界最可怕的大魔王嘛,恐惧、厌恶……这些都是难免的。” 她想起魔族在《真龙逆天传》中原本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邪恶势力,而魔尊大人更是反派头头,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遗憾。 谁又愿意天生做反派,受到所谓正义之士的围剿呢? 李西昂听她这样说,以为她生气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相处这些日子里,从没觉得你和我有什么差异,即使是从前一直厌恶恐惧的魔族,如今也觉得看法产生了些变化———” “我觉得你很好,是魔族也很好。” 是盲目带着偏见的他不好。 游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抬起头来看他。 她很浅地笑了,颊上的酒窝也随着显现出来。 “那么或许魔尊大人也是这样的呢?” 谁知道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人心中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未必就不能是某人眼里的盖世英雄,踩着一地的玻璃碴子,解救了一个衰得要死的倒霉炮灰。 对于不同的立场而言,所看到的视角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巧合同行 启程的日子定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虽然温度回暖,江上的风还带些料峭的春寒,游月和李西昂帮着船夫将行李运到船上,站在船头有点儿哆嗦。 他们这次离开中原的秦淮河,改走南下的望江河。 望江河是一条纵向蜿蜒从南到北的大河,传说是丈夫离家谋生留下的妇人在河边浣衣,日夜对着河流泪望江因此得名。 原本是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天然航道,而后官府发现了它用作运输的重要性,额外又人力开凿,主河道口径较宽,水域平稳,分支流也多,各大小分叉几乎可以触及到南边的各个城镇,是南下必须经过的交通枢纽。 他们三人行李并不是很多,因此只租了条规模适中的乌篷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舱内设有简单的隔间,起居条件倒是比想象中好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船夫是望江河边开了二十余年的老船夫,人看起来老实,对路线也熟悉,不至于在这半路上又出些什么岔子。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客运卸货的人流,游月跟在南宫羽身后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由得生出些离别的感慨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些来往的人也许是生命中第一次见,也同时是最后一次见了。 他们对于江州城的记忆就停在这里,而在江州城看来他们原本就只是过客而已。 真是,她怎么越来越有文化了,怪不好意思的。 “少爷,河边风大,咱们回去吧。” 游月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船夫也快准备完毕了,打算回到船舱里去,南宫羽也点头应答,然而正要转身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慕容少爷,游月姑娘!” 居然是尉雪靖。 她今日打扮得和那夜灯会差不多,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长发高束,五官英气而倒真是像极了哪家的潇洒公子,难怪那日男装让游月也没辨认出来。 她惊讶地望着游月他们的回舱的动作:“你们这是要南下?” 游月点了点头:“郡主呢?” 尉雪靖面露喜色:“巧了,我也正要南下呢,不如一同前去?我的船在那边。”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艘规模比他们翻了不知多少倍的大船,纯黑稳重的船体漆过,反射出光亮,甚至还是双层的,光是甲板就要比他们整艘船还大,围栏周遭有不少侍卫仆从来回走动忙碌着。 游月有些咋舌,大概看出她不加掩饰的艳羡,尉雪靖又笑着解释:“我从王府中带了不少仆从卫兵出来,加之还有另一批人未到,出行的规模难免要隆重不少。” 游月问:“郡主要去哪?” 尉雪靖犹豫了片刻,含糊道:“要去到南方边境一个小城,途中还得经过不少路程呢,总归要在这望江河上停留许久的。” 听出对方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但游月一点儿不在意,反正和她没关系,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慕容少爷要去哪儿?”尉雪靖这话是对着南宫羽问的。 南宫羽道:“还未具体定下,暂且先溯河流而下,沿途再作停留。” “你们就三个人吗?” “是的。” 尉雪靖又邀请道:“既然如此,不如与我们同行罢。我们正巧也是沿着望江河南下,一路稍作停留,南方动乱,你们三个人行动多有不便,我们带了大批卫兵,一路同行也安全得多。” 游月觉得她说得倒很有道理,南方动乱确实是事实,光在江州城都能遇上一群上来直接下手的歹徒,更别提不那么繁荣的小城市了。 况且这位郡主确实是个从各方面来看都相当值得结交的朋友,性格爽朗,身手也颇佳,更重要的是对他们的态度实在是很好,已经多次主动提出要提供帮助了。 游月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南宫羽,正巧被他的目光抓住了,她无声地动了动眼皮,表示自己觉得这提议还挺不错。 南宫羽陷入了沉默,携带一批侍卫的尉雪靖固然是为他们的安全提供了保障,然而他原本就不是喜欢麻烦他人的,说得更准确些,应当是,不愿与他人扯上关系。 他的温柔其实也是一种无形的隔膜,始终与旁人保持着一种看似平和亲近的巨大沟壑,甚至是近乎冷漠的礼貌。 然而面前这郡主从第一次见时就热情得像一团跳跃的火,从不因彼此身份或是他委婉的拒绝而退缩,大概是成长环境培养出的这样纯粹而执着的性子,但凡想要什么都立即去做。 她此刻正含笑地直勾勾望着他,眼神坚定而热切。 游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郡主的提议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但须得我们少爷同意才行……” 李西昂不知何时从船里冒了出来:“公子的安全最重要。” 南宫羽:…… 他终于在他们的联合攻势下败下阵来,颇为艰难道:“那么多谢郡主的好意了。” 只是即便如此,南宫羽也并未答应和尉雪靖他们同乘一条船,只道两船暂且先并行一段路,等到乌篷船的船夫决定返程了,他们三人再另作计议。 尉雪靖满意地应了下来:“那么还要请你们先停留片刻,我约的船上另一批人应当马上要抵达了。” 尉雪靖还约了一批人?她船上带的侍卫们规模已经近乎一支军队了,居然还有另一批人? 这可不是微服出巡的阵仗,他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尉雪靖回头和仆从说了几声,让他们去通知船上的人一会注意和南宫羽的船同行,而后又站在码头等了片刻,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不远处结队而来的一批黑压压的人流高声喊道:“这里!” 游月眯着眼睛朝她喊话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虽然看不清具体,但大概能看出那也绝非简单的人流,他们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前行,均着统一的黑色甲胄,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普通人家即使再怎么有权势也绝不可能配备士兵,和尉雪靖不同批的士兵…… 游月的脑中瞬间出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想法,她这人有关坏事的预感一向很准。 “三表哥!” 来人皱着一张脸,像是很不解为何在这看到她一样。游月面上仍挂着虚伪的假笑,实际上也不比他好多少。 来人正是那位从第一次见面时就不怎么顺眼的三皇子——尉昊扬。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启程之日 “慕容公子?” 尉昊扬又留意到了她身边的南宫羽,语气显然发生了质的飞跃。 游月笑得咬牙切齿,她才不稀罕呢。 南宫羽不卑不亢向他微微颔首:“见过三殿下。” 尉雪靖还没看懂这二人的关系,向两边分别看看,忽然有些发懵了:“原来你们认识么?” 南宫羽解释道:“曾有幸见过一面。” 尉昊扬终于想起自己的初衷来,又问她:“怎么了?你怎么站在这儿没上船?” 尉雪靖将方才发生的事向他解释了一番,尉昊扬对南宫羽印象原本就不错,除去他那个有点儿碍眼的侍女,这样的翩翩公子倒是很值得结交的。 “如果是慕容公子,我当然乐意之至,只希望慕容公子不要嫌我们出行这么大阵仗过于招风罢了。” 南宫羽客气道:“怎么会,是我打扰两位了。” 又开始了——人族势力果然好讲究这些繁文缛节的,思想觉悟不怎么高的游月听着昏昏欲睡,他们三人又乐此不疲地开始了新一轮你来我往你多谢我打扰的客套话车轮战。 江上的风此时又大了起来,一阵寒风吹过,游月的鼻子忽然有些痒,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谁也没想到对此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刚才还和南宫羽谈笑风生的尉昊扬,这位英俊潇洒的三皇子余光瞟到身旁的少女缩起鼻子,整张脸皱作一团,像瞥见什么晦气的东西似的,骤然猛地向后大步一弹。 游月:…… 尉雪靖惊讶道:“怎么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游月当天那个喷嚏确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游月忍不住心里腹诽道,至于吗…… 虽然朝他脸上打喷嚏这事是她不对来着,但她好歹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难不成自己故意想在众人面前出糗吗? 他尉昊扬用得着躲她跟躲什么病原体似的吗! 尉昊扬拂袖镇定回复:“没事……” 游月福至心灵,忽然欠了吧唧地往南宫羽身后瑟缩了一下,故作惊讶道:“奴家还以为地上有蛇呢……” 声音是掐着的,表情是柔弱的,讨人嫌的精髓简直领悟到了十成十,那叫一个活学活用登峰造极。 还“奴家”,当谁不知道她在鸿宾楼侃侃而谈地扯了半天似的。 尉昊扬的额上又隐隐现出了青黑色,他和这个名为游月的侍女果然天生不对盘。 尉雪靖笑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游月姑娘怕蛇?我当那日灯会上孤身一人就敢追拿盗贼的女侠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这倒也很有意思……不过你大可放心,如今才是初春,蛇还大多在冬眠呢,万万不会出现在城里的。” “是么……原来如此。” 游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知自己这副表情在某人眼里应当更为面目可憎了。 哼,气死你气死你。 尉昊扬刻意转过脸不看她,足足花了好半会才终于平复心情,让自己重新恢复成了那个高贵的皇子殿下。 不过她独身捉拿窃贼——是修真者? 尉昊扬和随身几个仆从站在这儿说话,那边的其他下人们正忙着将成箱的货物运上船,游月不动声色地偷瞄了好几眼。 游月和南宫羽他们的行李也仅仅几箱而已,而尉昊扬这群手下成群排列,缓缓挑着一箱又一箱密封的黑色木箱登船,看起来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趋势似的。 只是出个门而已,有必要这么多么? 难不成这就是皇室的规格,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在哪儿,宫殿就在哪儿? 待到尉昊扬那边完全安顿好,船夫派人来通知说可以即刻出发了,尉雪靖和尉昊扬向他们道了别,返回到了那座巨大的游轮里去。 游月也跟着南宫羽回到了乌篷船上,李西昂特意出发前在江州城中的小贩那买了几包蜜饯点心,此刻正拆开了配着船夫提供的清茶放在小桌上。 游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皱起眉来——怎么又是杨梅酥? “这杨梅酥?” 李西昂听她询问,露出一个了然的得意表情。 得啦——知道你喜欢吃杨梅酥了,用得着特意讲出来感谢他么? 游月:…… 这孩子进入青春期了么?最近有些莫名其妙的。 游月懒得搭理他,干脆信手从油纸包里取了块杨梅酥出来咬了一口。 小摊贩的手艺普普通通,糖似乎加多了,甜得略微发腻,和卫琳琅做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游月此刻又开始思念这位刚认识不久就分别了的姐妹还有她做的那些美味点心起来,等到什么时候回到魔界她也要亲手试试看,花若他们估计还不知道她来一次人间居然学会这么了不起的技能呢,暂且就用这个来纪念一下她和卫琳琅的友情吧。 算了,杨梅酥就杨梅酥,反正她也不挑食,不吃白不吃。 李西昂为南宫羽斟了杯清茶,余光瞟到游月正双手小心翼翼地举着手中的糕点,放在颌前小口小口啃着,像是进食的松鼠似的,心里觉得好笑极了。 有这么好吃么?居然还装起斯文来不舍得几下吃掉了,又没人和她抢…… 看来这个关于杨梅酥的误会算是永远没有解开的余地了。 ———————————————————— 尉昊扬和尉雪靖登上了游船,随从为他们引路到舱内的会议室里,已经早有下人为他们布置好了坐垫和热茶。 他们切入主题时遣散了其他侍奉的下人,只留下几个信得过的在一旁:尉昊扬随身的侍从小五和尉雪靖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成雯。 尉雪靖将自己所带兵力与备用的灵药此类资源如数报给了尉昊扬听,一支约百人的平阳王府精兵与十来个死士,成雯自不必提——但凡大户人家培养出的贴身侍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随时为主人献身的打算。 尉昊扬沉着脸并未立刻作答,一股莫名的压抑气氛充斥在他们之间。 虽然他们对外也都宣称着只是去聊城平定因饥荒造成的灾民暴动,然而却还有一种更为可怕的传说:聊城的暴动并非出于普通的饥荒,那里出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怪物,被人们称作“吃人鬼”。 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自然不可能传到皇帝与他们这些即将要动身去的皇子皇女耳中,然而即使明面不说,尉雪靖和尉昊扬却不约而同地在暗中做了准备,仿佛他们面对的并非手无寸铁的难民,而是前所未有的可怕怪物。 过了一会儿,尉昊扬低沉的声音才重新响起:“皇城军二百人,暗影卫……一百人。” 尉雪靖闻言下意识瞳孔猛地放大了一倍。 在宫廷中也仅仅是个传言的暗影卫,传说中皇帝用于保护王位,亲手培养出的狠辣无比、永远活在暗夜的阴影中的绝顶死士。 尉昊扬对于聊城此行竟到动用到暗影卫的程度? 更何况如此多数量的暗影卫,除了皇帝以外再无其他人能给他授权,从来只用来扞卫王权的暗影卫…… 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改废太子的传闻是真的么?倘若聊城之行真有那么凶险,甚至要倾尽整个宫廷上下的兵力来保护他,那么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同意这件事? 尉雪靖越想越觉得其中原因诡谲难辨,暗自沉下了一颗心,只若无其事应了声:“皇兄既然做了万全的准备,那么我也就好安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旅途之中 游月他们对于船那边的低气压一概不知,在乌篷船上玩笑打闹的好不快活——当然,这专指的她和李西昂。 南宫羽自然从来都不屑参与他们这样的幼稚行径,任由他们如何嬉闹,只是坐在船头的靠椅上静静看着,目光若流云般淡薄。 他看着日光下笑着的两人,忽然感到了一丝快活又哀伤。 他是从很久以前收养的李西昂,那时的他也不过十岁出头,可是常常睁着一双忧郁而孤单的蓝色眼眸,即使和他们待在一处,却始终无法融入身边人的世界。 然后他遇到李西昂,像是老天安排的,命中注定的,即使他从前从不信这个。 父亲和他乘坐马车从鲜有人至的深山郊外回飘渺轩,他却在路上听见了打斗的声音,甚至空气中也传来浓郁的血腥味。父亲吩咐车夫停车后下车查看,临走前捂住他的双耳,认真地对他叮嘱——不要向外看。 然后他又听见了外边的风声,说话声,或许还有惨叫声,但那并不重要,因为父亲很快回来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瘦小男孩,双颊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凹陷,满脸的脏污血渍,唯独那一双黑色的眼睛亮得发烫。父亲对他说遇上了山贼内乱,这是最后他唯一救下的幸存者。 衣冠整齐的小少爷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他全身都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连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安的警觉,像是误入人群的小狼崽。 舒适马车里的小少爷锦衣华服,不食人间烟火,睁着一双纯净无瑕的蓝色眼眸道:“他好可怜,我可以将他留在身边吗?” 南宫羽从小心思缜密,聪慧过人,但他并未在意眼前的男孩为何会独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岭,经历了如此残忍惨烈的山贼内乱后,幸存者为何是他。 父亲犹豫道:“我早已为阿羽物色好了侍卫的人选,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 他很少向父亲要求什么,这一次却忽然执着起来:“我不要他做侍卫,就只需要留在我的身边,书童也好,总之……” 父亲叮嘱他不要看马车外的景象,其实他没有做到。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沿着那道缝隙偷偷向外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双明明和其他人无甚区别的眼睛,明明不是他这样异色的瞳孔,他却在那里边看出了与自己相似的疏离。 南宫羽想起当时脑海中猛然浮现出的那个任性又莫名的想法,想试着让他留在身边,如果他们能够陪伴彼此不再孤独呢? 直到游月出现后他才发觉,李西昂原本就是应该有这样鲜活神态的十来岁少年,这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他们在一起互相陪伴了数十年,而现在他看见他脸上不一样的笑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确亏待了他。 或许他一开始想错了,两个孤独的人只是相互依靠也是无法摩擦生热的,大概真要展露自己的内心,才能交换到彼此真实的情绪吧。 “……” 大概春困秋乏对他也是适用的,逐渐回升的气温让他的思维开始有些朦胧,眼前嬉笑打闹的少年和少女一下变得真实而具体,他过去从没想过的画面,如今正真真切切上演着。 往后也能这样么?还会有往后么? 如果有的话,让他也有些机会去弥补自己曾经亏欠过的东西。 ———————————————————— 这第一段水路花了几天几夜,乌篷船的限制导致行不了太远,但恰巧能抵达离得最近的一座水镇沛镇。尉雪靖他们也正有休息之意,虽然出行的游轮已经竭尽所能提升了条件,然而毕竟还是在水上,舟车劳顿,不少人出现了晕船的症状。 那船夫最初就与他们商议只送单程,现如今也是要返回的时候了,总归到时候还能搭一搭别人的顺风船的。游月向船夫结了帐,转身刚想去找南宫羽,一回头看清当下的情况却是傻眼了。 在船上时还尚不觉得,直到尉雪靖和尉昊扬带着属下浩浩荡荡下了船,她才发现这夸张的阵仗。数百号身着甲胄的卫兵从船舱里鱼贯而出,乌压压一片,颇有黑云压城的气势——这哪儿是游历,不知道的还以为带兵出征呢。 尉雪靖抱歉地冲他们解释:“我们这次都从家族里调了卫兵,因此很难不显眼。” 从没有此类烦恼的游月抽着嘴角强行赞同道:“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直接导致这人数爆炸增长的罪魁祸首尉昊扬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相当理直气壮地皱起眉望着码头这些聚集起来围观的百姓:“……怎么回事?” 游月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他皇子殿下搞的鬼,没事带那么多精甲卫士,弄得跟大阅兵似的,在这样的小镇里自然容易引起轰动。 她又用上了一种让人听之手痒的故作柔弱的语气,假惺惺道:“大概穷乡僻壤的百姓从没见过三殿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头一回见这么多护卫保护一人的阵仗呢。” 虽然似乎有些阴阳怪气,尉昊扬听出游月虚伪语气下的不满之情来,然而她这话倒是没说错的,因此也不好发作。 码头边的穿着麻衣的渔民和工人用一种探究的疑惑眼神望着他们,一边彼此凑近小声议论着什么。 “哇,好多,这些都是官兵么?” “……” 然而从这群围观者的窃窃私语中,她却好像隐约听见了一些奇怪的言论。 “这是第多少次了?这次真能解决么?” “不知道,如果有这么多人的话,说不定呢……” 游月跟在南宫羽身边缓缓向城内移动,听见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些百姓口中所指的是什么? 尉雪靖面色如常地向他们一行人介绍自己的安排,她虽然为人豪爽直率,然而做起事来却相当谨慎心细,南宫羽听了后也觉得合适,于是点头认真应答。 尉昊扬从刚下船被人围观着心情就不是很好,抿着薄唇始终不说话。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扫视四周,忽然发现不远处南宫羽的那个烦人侍女正凝神专注听着什么。 直到她敏锐地感受到自己的视线,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如古井般幽黑的眸子落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眼中的讶异只停留了半秒,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旋即很快换成了他所常见的那副,浮夸又刻意的表情。 “……哼。”他冷哼一声,厌恶地扭过了头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初到沛镇 沛镇是望江河边上一个普通小镇,发达程度远远比不上江州城,甚至离最近的一个大型城市也有几百里远。 然而即使是地处偏僻,原本也是应该别有一番小镇温馨风味的,沛镇却并不是这样,空气中充满了压抑而诡异的氛围。 游月他们沿着码头一路往镇上走,所见景象大多是杂草丛生的山头与未经修剪的灌木,几百号人一边小心翼翼拨开路边的枝叶,一边四处观察着。 镇外空无一人。 走到镇里的居民聚集区才显露出一丝人气,狭窄的道路两旁分别是一些店铺,然而也不怎么多,甚至不少大白天也关上了大门,只有零星几家开张的柜台里坐着掌柜的,看起来很惨淡。 明明是同样的街道,对于刚从江州城来的他们实在是深刻感受到其间巨大的差距。 大概是镇里鲜少来这么多人,他们所过路之处总有百姓小声地指指点点,游月一开始还只将它归于尉昊扬带的士兵的缘故,然而愈发觉得不怎么对劲。 他们的眼神并非出于惊讶的打量,而是一种相当熟悉的,仿佛以前也有过的事,是一种无奈而悲悯的妥协,又抱着一丝希望仿佛他们会有什么不同。 ……会有什么不同? 南宫羽和李西昂也很快感受到了这气氛的不寻常,三人对视一眼,游月刚想开口,李西昂却用眼神暗示她——不要问。 他们一行人如此招摇,自然也只能去寻沛镇最大规模的客栈,那久未迎客的店小二正靠在柜台的算盘前打着瞌睡,被推门而入的声音倏的吓醒了。 先是游月他们一行人,尉昊扬人还未至,朗声道:“将你们的空房全部算清楚,住得下么?” 那小二愣愣道:“当然,当然住得下……” 他们客栈已经多久没有什么生意了,几近半数以上的空房,即使面前这几个有钱的主子随身带着的侍卫加一块儿也绝对绰绰有余。 然而尉昊扬他们踏入门里以后,身后紧接着跟随的装备精良的卫兵们却好像无穷无尽一般,店小二待在沛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士兵,甚至疑心起了在那遥远的皇都里,皇宫里的侍卫有这么多么? 见人还没完,尉昊扬剑眉微拧,好看的眼睛也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语气略带几分不耐:“行了,别进来了,在外边候命。” 侍卫们又齐声应答:“是!”于是分成两批在门内外严肃立着。 尉昊扬转过身去看那店小二,似乎对于他方才的回复不怎么赞同似的,拉长了慵懒的尾音,重新问:“我再问一遍,你们的房间住得下么?” 店小二:…… “这——”他露出了为难之色,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个关口居然有如此多人来这住店。 原本以为前几日那些忽然到来的道士们便已经是到头了,如今却来了群更夸张的。 他照例想说干脆挤一挤吧,但领头那个一身华贵玄衣的英俊男子看起来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只好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您一群人挤——” 尉昊扬生在皇家,又从小被天子捧在手心长大,听见这第一个字时表情就猛地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身为皇子的威严此刻全然显露出来,明明他的话并未含什么恼怒的语词,一股令人生畏的威胁之意却油然而生。 那店小二又怂了,犹豫道:“那……” 话还没说出口,却被他身后一个年轻姑娘打断了。 “倘若房间不够的话,我们挤一挤不就好了……对吧,少爷?” 她这话是面对着身边那位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公子说的,甚至还忍不住挤了挤眼睛,很是活泼的样子,然而这时候说出来却好像又含了些什么别的暗示意味。 那被她点到的公子相当配合地沉思了片刻,复而点头道:“好。” 尉昊扬的脸色又黑了。 游月此时的行径虽看起来只是对着南宫羽请求,然而他们当着尉昊扬的面,这就显得尉昊扬即将要作出的决定似乎很小气狭隘——人小侍女一姑娘家都主动提出挤一挤便可,他堂堂皇子怎可如此计较? 更何况当前只有南宫羽和尉昊扬两个男性,有南宫羽赞同游月的提议在先,旁人难免会将他与他做起对比。 尉雪靖也知道尉昊扬的脾性,她这位意气风发的表哥能力才情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然而毕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难免会有些贵族常见的毛病,行事颇为嚣张跋扈,更不怎么懂得体谅他人。 她平素交往的高门大户人家出身的朋友都是如此,就更不要提从小受尽盛宠的尉昊扬了。 她从方才起就未发表任何言论,虽然对于尉昊扬的做法能够理解,也谈不上什么赞不赞同之类的,但看见南宫羽主动提出妥协还是忍不住一惊。 只有见识过人间疾苦的人才有悲悯的能力,她过去从不将养尊处优者不够体谅他人作为品性上的瑕疵,因为他们从出生起所在的高度与视角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叫那些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强制去了解普通人的不易,这不也是强人所难么? 只是面前这位似乎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却愿意主动去做此类事,这让她相当惊讶。 从前游月在灯会上挺身而出,为素不相识的人伸张正义就已经让她敬佩不已,对这位还未见其人的慕容仲颇有好感。如今终于见到,且不说第一眼就为之惊艳的容貌,就连品性也是如此万里挑一。 尉昊扬早就留意到尉雪靖的表情,虽然她并未表态,然而对慕容仲的欣赏却流露在脸上。 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回了喉咙里,心中充满了一股莫名的不适,然而他知道这或许又可能成为自己心胸狭隘的表现,慕容仲并无与他较劲的意思,自然也不可能有意算计他。 漫不经心的目光缓缓划过不远处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一双温和而无辜的杏眼无意间和他对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 是错觉么?不过那不重要了,因为这已经让他开始感到不爽了。 人生中第一次,他的身体里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前他所见的任何女性都是端庄优雅,温柔大方的,向他示好,向他依顺。 如今却遇上一个莽撞粗鲁,甚至还有意和他对着干的,实在是…… 讨厌极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顺利入住 没有眼缘的人相处后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游月在鸿宾楼见尉昊扬第一眼就只觉得他是个自持身份看不起别人的讨厌皇子,事实证明如此,如今见他在客栈里挑三拣四的为难人家小二也有相同实感。 出个门恨不得动员起所有能麻烦到的无辜群众,游月腹诽着,要不要给你再铺个红地毯啊? 这一副好像全天下人都是为了服侍他而出生的态度,以为所有人都要满足他的要求,任谁看也是自大得不行。 这天底下万事真要如他的意么?真能有谁让天底下的事都能顺意? 身不由己在命运里浮沉的小人物游月早就认识到这点,这位尚且不懂人生中原本就没有那么多万事顺意道理的皇子只是暂时没有恰当的机会,或许是不久以后,或许是很久以后,等到他哪日真遇上惨痛得刻骨铭心的失败,大概才能真的学会尊重他人呢。 更何况她又没有义务等他长大,她一光荣的魔族斗士凭啥哄着他啊! 命运还未教会他的,那么让她先来提前给他上一课罢。 游月装作无意间和尉昊扬对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他仿佛吞了一大只苍蝇的表情。 她心满意足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又转过头去,小声和李西昂说起了话。 李西昂皱眉道:“你真要和我们挤一起?暂且先不说别的,男女授受不亲……” “放心啦,”游月心不在焉地打断他,“你且看着,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和你们挤的嘛。” 她预计的果然没错,尉雪靖主动向她提议道:“游月姑娘到底身为女子,与慕容公子和李西昂还是有别,在场的姑娘家除你之外就只有我和成雯,不如我们三人一间房,反而还方便些。” 游月相当爽快地应道:“好啊~”好像等了半天就等她这句话似的。 虽然客栈里所剩空房无多,但在游月她们率先带头表态下,尉昊扬也只得不情不愿地作出赞同的样子。 南宫羽和李西昂一间房,游月和尉雪靖她们一间房,尉昊扬和小五一间房,其余下人就更顺其自然地勉强挤一挤,好歹也算是终于能入住。 只是尉昊扬虽然与小五亲近,但从前也不可能和他共住一室,皇子的寝宫原本就大而空旷,即使真有人贴身服侍,那也是年轻貌美的宫女,何时轮得到他们两个大男人挤一起?! 尉雪靖看出他心情不佳,于是有意安抚道:“慕容公子也和李西昂住一起么?你们看起来实在很有默契,如今也毫不抗拒,从前大概是一起出行过很多次吧?” 南宫羽承认道:“我与西昂相伴数十年,因此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尉昊扬:…… 虽然尉雪靖的原意是让尉昊扬从南宫羽那里获取些平衡,然而尉昊扬如今在游月的多方拉踩算计攻势下成功形成了条件反射,下意识体会出自己在此事反应下相比的不足来。 然而他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小人,更不可能因此对这位欣赏的慕容公子存有妒忌或是怨怪的情绪,于是只好将一肚子闷气憋了回去。 “多谢……” 住宿的事终于安排下来,众人也都纷纷回房准备了,店小二逃过一劫,对这位主动出声为他解围的姑娘颇有好感,忽然想到什么,末了又提醒她:“镇上夜里不太安全,姑娘小心些不要出门了。” 游月只当他出于友情提醒,并未联想太多就应下了,直到上楼途中不断遇到道士打扮的住客时,她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去寻尉雪靖和成雯,在房前却看见她们正与另一群修士打扮的人说着什么。 游月朝她们走过去,尉雪靖注意到她,一一向双方介绍道:“这是姚伟道友,左子堂道友……,我在凌云阁的同窗,虽然从前并未一起上过课,然而在这遇见却顿觉很是亲切。” “这是游月姑娘,一次灯会上认识的……,别看她看起来身娇体弱,若真要斗起法来说不定你们几人还比不过她呢。” 姚伟个子不高,甚至细而狭长的单眼皮和小眼睛看起来还有些刻薄,但一开口却是意外的温和。 “游月姑娘也是修真者?巾帼不让须眉,我实在自愧不如,敢问师承哪派?” 照尉雪靖把她这一顿猛夸的势头,还堂堂凌云阁正式弟子打不过呢,吹得她天上有地下无,武曲星降世的。 虽然游月听得挺高兴,但她又不是傻的,这样交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于是她连忙谦虚道:“没有没有,郡主过誉了,只是学了些皮毛,比起凡人稍微多会几招罢了,更比不上各位道长们。师从无门——我是从北方来的,对如今正在做人侍女……” 姚伟当下了然,大户人家的确会收些修真者做家仆,关键时刻还能起到保护的作用,然而厉害的修真者又大多数心高气傲,只有那些相当有势的家族才能请到这样的修真者做家仆,又道:“原来如此,姑娘是北下来的?我正想起家姐在北方也做人家仆,似乎称得上管事,若能请到姑娘这样的高手做侍女,莫不是飘渺轩?” 原本能供养起厉害修真者做贴身仆从的家族就不多,尤其她方才提到自己是北边来的,而北方乃至整个人间也就飘渺轩独大了。 游月听了一惊,忽然觉得面前这人的眉眼越发眼熟。 姚伟、姚瑶……? 她心虚地否认:“并非如此,我家少爷慕容仲,和飘渺轩无甚关系。” 姚伟道:“抱歉,是我误会了,因家姐在飘渺轩工作,姑娘又提到北边,想着是否真有那么巧,看来却是我多想了。” 尉雪靖也暗道难怪,虽然她并未和飘渺轩有过来往,应该说整个皇室和飘渺轩也不怎么亲近。但倘若真是那大名鼎鼎的飘渺轩少爷,也不至于仅仅随身两个仆从就出门了。 “看来是姚道长多想了,”游月理直气壮地说着瞎话,“人间这么大,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幸好姚伟从小就被送往了凌云阁修炼,实际上这些年来和家人相处的机会原本就极少,虽然知道姚瑶在飘渺轩做事,却对飘渺轩一无所知,因此并未生疑。 有了姚伟的前车之鉴,游月现在草木皆兵,连带着看旁边的左子堂也带了些鬼鬼祟祟的意味。 左子堂是个高瘦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倒是年龄和游月差不了太多,感受到游月诡异的眼神,不由得不自在地缩了缩。 不过游月这人记性向来不怎么好,想来就算真见过那也实在是对他没什么印象,于是就此作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正有此意 游月忽然的到来在尉雪靖和凌云阁弟子之间的交谈打了个岔,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重新继续起方才的话题。姚伟颇为为难地看了一眼游月,低声对尉雪靖道:“郡主,这……” 尉雪靖想了想,回答:“无妨,游月姑娘并不是坏人,更何况她也是修真者,倒也没什么。” 游月倒是很知趣地主动避嫌道:“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行李还未整理呢,就不打扰各位先回房去了。” “好,成雯你带游月姑娘先去房里,我在此一会儿过来。” 名为成雯的黑衣姑娘应了声,于是转身带游月继续往楼上走去。 看到她们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姚伟道:“我们凌云阁的人先到有些时日了,听说夜晚在镇外的森林里出现过,但我们曾派人出去探查,却一直未见到。如今郡主带了帮手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出现过?那又怎么会寻不到?” “不知道,难不成那吃人鬼还会消失不成?” 尉雪靖沉吟了片刻:“我一会去向皇兄禀报,不过我们原本就是为此事而来,想来他也会同意的,事不宜迟,行动越早定下越好。” “不过这次怎么未见有前辈带队?” 左子棠身边五大三粗的大哥叫迟虎,他性子直,抢先道:“我们也不知道啊,莫说是师傅之类的道长,就连阁里修为高的弟子都大多被指名点去别的地方了,连姚伟都是因为和我们相熟好不容易留下的。” 姚伟如今是金丹后期,比起未突破金丹的他们余下几人来说已经是高手了,原本阁中长老对修为高阶的弟子们另有安排,但姚伟担心他们的安危而主动要求同他们一道,实在是很讲义气。 尉雪靖感到奇怪询问:“若虚师傅他们呢?” 姚伟解释道:“毕竟这消息也未必是真,因此阁中并未专程组织弟子去围剿,只是派我们来此探探虚实。至于若虚道长……这我们离开后就不太清楚了,他们大概是继续向南了罢?” 继续向南? 尉雪靖心下莫名其妙一惊,越往南则是这传闻更严重的地方,聊城……? 她抿了抿唇,正色道:“你们放心,我一会就去同皇兄商量,尽快做好准备向你们回复。” 大概是受尉雪靖飒爽风格的影响,成雯的打扮也干脆利落,腰带束起一身黑色窄裙,这让向来自诩不好装扮的游月也相当汗颜。 看来飘渺轩的确还是潜移默化带给了她些影响,习惯养成了现在的她至少每日起来不梳妆还无法见人了呢,上次李西昂冒冒失失来喊她起床差点儿被她暴打一顿。 看来对美的追求这事无论万年都是始终如一的,不过爱美乃人之常情,她心觉这也没什么不好嘛。 成雯看她弱不禁风的,生怕她自个儿拿不动行李,正想过来帮忙搭把手。只看见游月脸色如常地单手拎起几个半人高的箱子缓缓朝外走去,见她僵硬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方才大概是弄混了,我去给我家少爷送行李……” 她用自己粗鄙的形容向人比划着询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公子和一个挺矮的——”,众人看来都对前者印象深刻,还未等她说完就懂了,给她一路指了过去。 她将弄混的行李在门边安置好,主动向南宫羽和李西昂凑过去询问:“少爷,李香,你们听见了刚才其他人讨论的么?” 她又不是什么没眼色的,只是没在人面前表现出来,实际上早就留心到那些话题乃至好奇得抓耳挠腮了。 大概是年少单纯罢,她这人不怎么沉得住气。 李西昂望了一眼南宫羽的眼色,犹豫着开口道:“你说的是……吃人鬼?” 游月长舒了口气,看来他们疑心的是同一件事。 “那吃人鬼是怎么回事?” 游月此前一直在魔界和妖界待着,后来去了飘渺轩又每日忙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人间的事情确实了解颇少,他们说的南方动乱就是这个么? 原文中没提到这事啊? 或许也提过,不过毕竟原文最主要的矛盾还是存在于三界之间,人间的破事最多也就是韩冲他们历练历练顺便贯彻一番社会主义的,哪有他们今日感觉的这么严重? “从几个月前南方就陆陆续续有些关于这吃人鬼的传言了。原本大多数人都以为是误传,毕竟这整个人间,乃至三界,哪有会吃人的种族?” 三界人魔妖,就连那被传得十恶不赦的魔族也只是靠天地间的灵力修炼,更没有什么吸取他人之力来修炼的法子,这劳什子吃人鬼听起来的确很像是又一次的恶作剧。 类似什么月圆之夜狼人变身,或是鬼王炖汤之类的? “然而今日如你所见,沛镇百姓对与这些士兵的反应以及修真者们讳莫如深的态度……委实有些微妙,越往南边此类传闻又越多,虽然尚不能确定,但咱们今后尽量小心为妙。” “这我当然知道啦……” 游月听了李西昂的解释非但没有释然,反而心下越发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情绪,超出了她认知范围的剧情对于她而言,可不就是全然陌生的了么? 因此她也不再是一个提前看过剧本的穿越者,而是切实成为了书中的一员,和他们一同亲身经历着这些剧情甚至是……危险?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挂掉,如果一番挣扎后反而连三界大战都熬不到,那么不如早就老老实实等死好了。 现如今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运转,怎么着也得给她改写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啊。 她仔细想了想询问道:“我们要不要也调查这吃人鬼的事?” 穷则独善其身,他们三人原本就没料想到南下一次会遇上这么多危险,最佳的打算自然是什么也不管,只关心好自身安危就好。 然而世间之事又哪能这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由南边隐约蔓延开来的这恐怖传闻若真的恶化下去,未必不会影响到他们身上。 南宫羽颔首道:“我正有此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心神不宁 大概因为心里总是不安的缘故,游月这一天都心神不宁,晚饭时所有人都聚集在客栈的大堂里,尉雪靖看出她不怎么对劲,询问道:“游月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没什么。” 她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忽然发现尉雪靖和尉昊扬的穿戴甚至比白天见时还要整齐,而手下的士兵们也都装备好了护甲武器等。 “郡主要出门?” 尉雪靖望了一眼尉昊扬,而尉昊扬听见游月的询问也下意识看过来,他们二人视线无声地交流了一番,尉雪靖终于大方承认:“是的,我们打算出门调查些事。” 她并未将详细的内容说给她听,毕竟游月一行只有三人,也并非身负什么责任,调查吃人鬼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总归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不好贸然将他们拉下水。 而白天与他们商量好的凌云阁众人已经准备完毕,正从楼上往下朝他们汇合。 “是去调查传闻中的……吃人鬼?” 尉雪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原来你知道这件事。”语罢苦笑一声,“也对,人间的百姓间早就有很多这样的传闻了,是我们统治者的失责。” 因此她才主动请缨前往聊城平定动乱:皇城中的那些统治者早已在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中失去了自己生来肩负的责任感,而她却唯独不同,既然享有了百姓赋予的权利,那么至少也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庇护自己的子民,她向来是这样想的。 而尉昊扬虽然在他人看来个性高傲,仗着盛宠嚣张跋扈,然而却也未必不是出于好意,否则当朝的几位皇子间为何又唯独是他选择了这条路? 尉雪靖又想到那位温和仁爱的太子,忽然有些感叹。 尉轩和在她看来是亲切优秀的兄长,在太平的时代里也足够胜任明君的职责,然而…… 然而世道动荡不安,君心变幻莫测,看似平静的皇城宫闱里,许多事情早已悄然改变了。 “郡主与殿下要去寻那吃人鬼的踪迹吗?” “不错。” 尉雪靖还未出声,替她回答的竟然是一直和游月不怎么对付的尉昊扬。他换了一身玄青色的便服,发冠也戴的最简单的样式,大概是收敛了以往的嚣张气焰的缘故,游月甚至觉得这张脸看着也没那么令人生厌了。 尉昊扬虽少年得志,在学院里也算得上佼佼者,然而并未真的参与过什么凶险的战斗,更别提亲自带兵。前往聊城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皇帝赞许下甚至不顾朝中重臣的反对亲自将暗影卫下调与他,态度已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自幼对他百般宠爱,然而一降世就失去生母,独自背负着满朝野提防警戒的目光长大,背后的心酸与压力却也无人能懂。 好在他不是那样软弱的性子,相比起温和儒雅的皇兄,他更像一只野心勃勃的幼狼——理所当然地要求自己比他人更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比他人更多的关注。 若这一次真能带回些什么成果…… 他摇了摇头,将心底浮现出那些不好的猜测全部置之脑后——他必须成功,他没有理由不成功。 游月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若尉昊扬还臭着张脸面对她还好,她倒也不吝于惺惺作态讥讽他一番;然而今夜的尉昊扬收敛了一身的戾气,侧脸在傍晚的光线下甚至显得有些惨白,一点儿也不像那个自高自大的讨厌鬼,反而透露出几分迷茫和脆弱。 于是她只好放轻了语调,细声细气道:“三殿下对调查吃人鬼的行动有把握么?” 尉昊扬沉默着摇了摇头。 难不成尉昊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现在遭了报应忽然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游月看他这态度倒是挺端正,加之他们马上要出发,不由得大发善心地主动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太担忧,这吃人鬼的事终究是个流言罢了,若真有如此厉害凶恶的怪物存在,那么人间不早也乱了套了?哪会仅至于南边各处时不时传来的消息,说明这东西——呃,且不说它是否真的存在,总归也没那么可怕嘛!” 尉昊扬似乎也觉得游月这破天荒地唱了一次红脸很稀奇似的,探究的眼神因此转到了她的面上。 一张乏善可陈的脸,两颊带些婴儿肥,因此即使再怎么不坏好意也总是看起来相当无辜,皮肤倒是挺白,杏眼也称得上明丽可人,但相较起他从前见的为数众多的美貌优雅的世家小姐,实在是差的很远。 从前所见那些无论身家容貌都是绝顶的世家小姐从来都在他面前柔情似水,百般示好;而游月不但身份低贱,长得也不怎么样,还对他如此粗鲁,实在是难以理解。 难不成她心知自己各方面都不具竞争力,因此另辟蹊径想引起他的注意? 尉昊扬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脸上的狐疑之色更深了。 世上最高明的胡话甚至能够说动自己,游月觉得自己算是达到了,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这吃人鬼也没那么危险嘛,原文连根毛都没提到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人啊,就是自己吓自己。 她还在那儿口若悬河:“殿下和郡主人中龙凤,又有如此多精兵相护,一往无前,直击敌人深处,定然大获全胜……” 尉昊扬被她这听着就不靠谱的说辞稀里糊涂安慰了一通,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游月的表情凝在了脸上,忽的有点尴尬,人吹捧你就乖乖听着嘛,瞎打什么岔。 “祝愿,”她干笑两声,“一个美好的祝愿……” 尉雪靖笑道:“借你吉言,我们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凌云阁的几个修真者不知何时已经下到了大厅,朝着他们这桌聚集过来,姚伟首先打招呼道:“郡主,三殿下,游月姑娘。” 游月见他主动向自己打招呼,觉得这个姚伟人倒是挺好,是个可塑之才,和他那势利眼的姐姐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看来郡主和三殿下已经准备完毕了,那我们就尽快出发罢。” “且慢!” 正准备起身的众人忽然被叫住,不解地扭头望向她。 游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众人,试探着开口:“我家少爷估计快到了,也带上我们一同前去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同前往 “一同前去?” 他们闻言同时一惊,不敢置信道:“你们要和我们一同前去?!” 游月倒是被他们这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至于这么惊讶么? “是啊,我们一行虽然只有三人,但我和李西昂都是修真者,也好尽些微薄之力,总有用得上的地方,最差也不至于拖你们后腿的。” 姚伟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自然不可能将游月姑娘当作拖累,只是游月姑娘当真知道此行的目的么?若没有还好,倘若真有其事,恐怕相当凶险……” “不用担心我们啦——我们和郡主三殿下一同来的,既然调走了精兵护卫,那么只留我们在客栈中不也是一样凶险么?还不如让我们也加入,至少多增添些助力。” 游月义正言辞地解释着,余光终于瞟到不远处南宫羽和李西昂缓缓下楼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既然吃人鬼是整个人族的祸患,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尉昊扬微微一愣,尉雪靖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感激。 自她与游月一行人相识以来,他们似乎总在行着这些令人敬佩的正义之举,即使在当下面临着危险的局面,她也仍然义无反顾地主动要求加入。 事实上她心里的想法若让游月知道,反倒是游月要不好意思了。 她最初就并未存着什么高尚的思想觉悟,只是单纯想要抢回自己的钱罢了,如今更谈不上什么为了整个人族——她一魔族说这话有可信度吗?! 对吃人鬼好奇是一方面,再者既然她此行的任务是保护好南宫羽,尉雪靖和尉昊扬他们白天就已经造成了相当大的轰动,如今又调走了客栈中所有护卫,这不是让他们剩下的几人更危险了么…… 更何况她自己也并未发现,桃花坞里江烟临别那一句话竟然如同催眠,让她这些日夜里始终很难忘却。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力量推动着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野路子的修真者,病毒般蔓延的流言,耳畔那句蛊惑的低语——去南方么…… 南方有什么? 南宫羽在他们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略带歉意道:“抱歉,方才耽搁了一会。” 李西昂身后背着一个沉重的布包,里边装了斜阳,有些羞涩地向众人招呼:“我们能帮上忙的。” 白天时他们一行人就已经打过照面,虽然李西昂这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看起来相当没有说服力,但既然他和游月作为南宫羽的贴身侍卫,游月的实力又是尉雪靖亲口认可过的,想来也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尉雪靖笑着摇了摇头:“是我们要多谢几位才是。” 迟虎大大咧咧地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笑道:“我看这小兄弟实在是很像我的弟弟,不由得生出一股亲近之意,到时候跟着我们一起走罢,我们还能留心多照顾照顾你。” 知道对方在此时的确出于好意,李西昂也就无法像之前那样炸毛着强调自己是个成熟男性而非什么小屁孩,虽然不舒服地尝试着挣扎了几下,然而对方实在是搂得太紧,将他大力死死按在那宽厚的胸膛上。 他个子不怎么高,又细胳膊细腿的,以多次尝试失败而告终。 “我们出发罢。” 尉昊扬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众人,率先发出行动的指令。 ———————————————————— 有关吃人鬼的传闻多且杂,并没有一个具体详细的说法:有人说吃人鬼吸人精气,就像话本中的女妖似的;有人说吃人鬼拆下人的肢体生啃,动作狂暴宛如野兽;但总归若真有能证实吃人鬼到底如何行凶的,早也没有这个命来给出什么反馈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镇外走去,沛镇原本就是个望江河边不怎么发达的小镇,离开了人群聚集的镇内则更为荒凉,夜里有寒风吹过,四面八方都是黑丛丛的树影,随着人群的移动犹如鬼魅紧逼。 游月是个闲不下来的,一路上凑到凌云阁弟子一行人中去,缩头缩脑地和他们闲聊着:“吃人鬼……应当不是鬼罢?” 不是她搞封建迷信,她这人真的胆子小啊! 左子堂笑了:“哪有什么鬼?你好歹也是修真的,万物有灵,天地间灵力流动,哪有什么鬼之一说?” “那怎么叫鬼呢?” “大概是……因为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当前三界中也无法寻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所以这样称呼罢?” 游月奇了:“没见过的就叫鬼么?” 大部队还在往前移动着,离游月最近也因此最深受她骚扰的姑娘名叫成琴雪,她被这莫名其妙冒出来又自来熟的小姑娘一连串问题问得头也大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还用问,难不成你见过鬼么?” 在场的人自打一出生以来就知道,三界人魔妖,再没有别的了。 尉雪靖和尉昊扬作为这群人的首领自然是打头阵走在最前方,而游月这一路状似闲聊,实则是一个劲儿往人堆里猛扎来缓解自己的恐惧之情。 这荒郊野外的,不比江州城流光溢彩,不但毫无美感,而且相当吓人。 南宫羽也在人群的前方,有李西昂随身保护,暂时用不着她操心。游月正想着顺便和这些凌云阁的青年才俊们拉近些关系,早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 她身边新认识的几人,徐元,成琴雪,还有之前见过的左子堂,加上她这个外来人口临时结成了一个凌云阁务工小组,她长得乖巧甜美,加上又能说会道,真要有心的话很难不讨人喜欢。 她看了半天觉得左子堂这人实在是有些熟悉,要么是见过这个人,要么应当是听过他的名字的。 “我们从前真没见过么?” 游月抛出了这个相当老套的搭讪话题。 好在众人看出她这人虽然处事机敏伶俐,然而却对于情啊爱啊方面的实在一窍不通,因此也并未误会她是否真存着什么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思,打趣道:“子堂一直在凌云阁修炼呢,上哪儿见的你?” 左子堂也笑,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迟疑道:“说起来……我曾经有外出一趟,约摸半年前,和云飞他们倒是去过一次妖族大典……” 只是游月的身份既然是普通人族少爷的贴身侍女,那么则是和妖族大典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徐元道:“那就是没见过了,怎么老盯着子堂不放——你徐元哥哥长得不如他好看么?” “没有没有……徐元哥哥好看……” 游月装作害羞将徐元一阵猛夸,心下却是一惊,原来左子堂还去过妖族大典! 好在她这人行事作风一向老实低调,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夹着尾巴做人,也并未在妖族大典上闹出什么祸端,左子堂没认出她来。 “云飞……?” 她听见这名字有些迷茫。 “向云飞,我的好友,据我所知他可从不认识一个叫游月的小姑娘。” 游月终于想起了什么,差点儿没忍住一拍大腿:向云飞不认识她,她认识向云飞嘛! ——凌云阁阁主的儿子,苏恋语最忠实的备胎一号! 成琴雪看她这莫名其妙傻乐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想什么呢你——” 还未说完,她的话就被人群最前方传来的尉昊扬略带惊慌的声音给打断了。 所有向前移动的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苍白的夜色笼罩了树木和原野,一阵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四周的气氛一下变得寂静而诡异。 “那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吃人恶鬼 今夜无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弥漫了眼前的视线,所有人都紧张万分地摒住了呼吸,朝着尉昊扬所指的位置望去。 在这片化不开的浓重夜色中,远处绵延群山聚集堆积出鬼魅的狰狞黑影,像一只匍匐着的巨大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有将他们吞噬的可能。 而天幕中微弱而惨淡的星光拂照下来,隐约照亮了些前方的景象,他们努力睁大眼睛去捕捉,待看清时捂着嘴几乎要惊讶出声。 深更半夜,诡异出现在这荒芜的野外的,那是一群行走的“人”。 然而说人却并不恰当,众人死死将视线胶着在他们身上,发现即使摇摇晃晃的黑色影子大概能辨认出人体轮廓,然而他们的动作与步伐却全然不似人类。 他们沿着一条直线以极慢的速度漫无目的地向前推进着,柱状躯干上僵硬摆动着的四肢和头颅,行走时甚至要踉跄几下,好似蹒跚学步的孩童,或是刚长出四肢,笨拙地摸索着它的用法。 阴森森的密林中,结群走过这样一群似人非人的生物,这绝非正常的景象。 游月原本还对“不是鬼”这个念头抱有片刻的安慰和庆幸,但待她观察了片刻,察觉到对方那诡异的行为后又忍不住腿软了。 那也不是人嘛…… 人类应当是从远古的模式逐渐进化为独立行走的,哪有这样反而往回长的?!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群人型怪物的行踪,然而他们人数太多,位置也过分显眼,只隐藏了片刻,不一会儿就被对方注意到,将脑袋缓缓扭了过来静静地观察着他们,两方于是视线交汇。 这一扭头更让他们大惊失色:那群怪物的身体压根没动,只有颈部以上的部位精准而缓慢地扭过了一个直角,好像什么玩具人偶似的,全然超过了人类的界限。 停下了脚步,两方正安静地对视着。 “怎么办?” “那是吃人鬼么……” 涉世未深的弟子们和一些士兵开始慌乱了,他们小声交头接耳着,不安的情绪像病毒一样迅速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 尉昊扬作为首领要主动担负起安抚军心的职责,出声喝止道:“不要慌乱!” 他坚定有力的声音在黑夜中让众人稍许安定下来,“且不说是不是所谓的吃人鬼,那东西数量并不多,而我们有数百人,怕什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怪物虽然于他们而言相当陌生,然而却仅有一列,数量至多不过几十只,他们一行几百人,又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和修士中的佼佼者,何必如此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那我们干脆前去看个究竟?” 有人鼓起勇气提议道。 “要去么?” 迟虎满不在意道:“为什么不去?我们原本就是为了吃人鬼来的。” 尉雪靖扭头看了一眼尉昊扬:“要去么?” 尉昊扬只是死死盯着那边,神色不明,然后忽然缓缓开口:“不是我们去不去……” “它们已经来了。” 终于完全暴露的双方互相僵持着,黑暗中笨拙而庞大的影子向他们一步一步走来。 游月双腿发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和那些面目模糊不清的怪物对视着。好在她之前颇有预见地扎入了人群之中,因此周围四面八方被同伴包围住,倒也能安心些。 然而南宫羽却和尉昊扬他们一起站在前方! 游月想及此忽然悲从中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这都是她命中逃不开的劫数,双腿又是一软。 她哆哆嗦嗦地向身边人告别:“我,我先走一步……” 这关键时刻哪还有心思瞎转悠? 身边人大惊失色。 “你去哪儿?!” 她带着哭腔颤颤巍巍道:“我去保护我家少爷!” “……” 左子堂道:“保重。” 成琴雪:“一路小心。” 徐元相当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我们若自己能暂且保身,到时候来找你!” 游月悲痛欲绝地应了声,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危急关头都自顾不暇,自然也不指望谁能来舍命相救了。 撒丫子就是拨开人群往前一路狂奔:“少爷,李香!” 听见她鬼哭狼嚎的众人都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使她得以畅通无阻地奔至最前方:“你们没事吧?” 南宫羽摇了摇头,一旁的尉昊扬缓缓从下人的手中取过武器,宝剑出鞘,在他的脸上倒映出幽幽寒光。 尉雪靖反手卷过长鞭,脚步向后抵了半步,沉声道:“小心,它们马上就要来了。” 那群怪物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随着距离的缩进视野也愈发清晰,原本漆黑一片的模糊的脸终于完整显现出来,如果说那还称得上是脸的话。 “嘶——” 它们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听不清的声音。 眼眶处凹陷下去的两个可怖窟窿,好像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将眼珠抠下了似的,这些怪物没有眼睛因此失去视力,所以才踉踉跄跄行走得如此缓慢么? 它们全身如同枯木般皲裂的皮肤上布满深深浅浅不知名伤痕,就连那些被施以极刑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待遇,蹒跚着一路走来,就像从地狱里爬出复仇的恶鬼。 这就是吃人鬼么…… 离得最近的尉雪靖和尉昊扬喉咙里都涌上一阵干呕的冲动,他们从前被好好保护在皇族的温室里,即使试炼也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怪物。 血肉模糊的脸颊透出森森白骨,叫人完全分辨不出本来的样子,唯有一张血盆大口是完整的,黑紫色的嘴唇里东倒西歪的尖锐利齿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仿佛还能闻见从中散发出浑浊的恶臭。 游月看清了他们的正脸浑身一激灵,手脚一瞬间都恶心得蜷缩了起来,尤其当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左子堂他们说的不错,三界人魔妖,哪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这些吃人鬼森然的模样并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他们原本应当都是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进化 人类到底要经历什么才会变成此般恐怖的模样? 游月忽然觉得世人从前怕的什么魔族相较起来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他魔尊大人何时有这么残忍地杀过谁吗? 而眼前这些吃人鬼的模样任谁都能想象到临死前到底遭受过何等非人的折磨,也不该这么说,他们笨拙而缓慢地移动着,明明是气未断绝的征兆,但这样丑陋地苟延残喘,倒不如真死了算了。 近日来尤其执着对美的追求的游月忍不住别开了眼,如果能够有选择的权力,谁愿意这样活着? 比起这些怪物来,最可怕的反倒是将它们变成这样的幕后黑手。 吃人鬼在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加快了速度,单薄的骷髅腿骨晃荡着猛地向他们几人冲来,尉雪靖的长鞭先至,“唰”一声远远从半空中抽了过去。 吃人鬼的动作并不怎么灵活,她的攻击一击即中,黑色的粘稠液体从它们身上向外迸溅,发出什么搅动碎肉的瘆人声音。 被抽中的吃人鬼身形踉跄了一下,直直朝后倒去。 眼看这怪物倒地,身后的护卫们刚要为她欢呼,尉雪靖的眉头却紧紧锁住:“……不对劲。” 尉昊扬也沉声应道:“的确。” 明明似乎表现的是对他们展开了攻势,然而尉雪靖那一鞭却并未感受到任何抵抗或是什么力量流动,甚至连普通凡人的程度都达不到,好像她抽中的是一具毫无反应的死尸。 怎么会这样?这传闻中夺人生命,凶狠无比的吃人鬼,怎么会是这样毫无力量的死尸? 其余的吃人鬼好像对身边同伴的倒地置若罔闻,依然满不在乎地朝他们靠近着。 然而有了尉雪靖第一下攻击的示范,众人也随之放松了警惕,并未将它们当作什么了不起的威胁。甚至用不着游月他们出手,身后使用远距离武器的士兵已经纷纷主动对它们展开了攻势。 “嘭——嘭——” 吃人鬼的身体如同破旧的人偶轮番倒地,后方的人群虽然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这一连串的响声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吃人鬼就这么被打败了么?” “这也太轻松了些!” 尉昊扬和尉雪靖却始终神经绷紧,不敢轻易放松,虽然并未真经历过什么实战,但接受过高阶教育的二人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 有人好奇地询问:“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然而领头的几人却不发一言,只摆开了手中的武器眼严防着那边倒下的数十来具隐藏在杂草丛中的黑色身影。 浓重的夜色极大影响了视觉效果,地上丛生的障碍物遮盖了他们的视线,有寒风吹过草地,枝叶间摩擦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伴随着细小不断的虫鸣,或许还有一些隐藏的危险。 游月手无寸铁,只好小心翼翼揪着李西昂的衣角,紧张地帮忙盯着草丛那边的动静。 草丛的深处忽然发出了不自然的蠕动声,黑色的影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大。 “有,有动静……” 少女的尖叫打破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寂静。 原本倒下的黑影倏尔从草地上腾空而起,向他们猛扑过来。 尉昊扬厉声喝道:“统统散开!” 离尉昊扬等人最近的那些侍卫们听见他的指令下意识往一旁闪避,游月更是反应极快,一边抱起南宫羽就是往半空中大力一跃。 李西昂背后的斜阳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正往前横挡着一只腐烂的手臂,尖锐的十指鲜血淋漓,恐怕被碰到一下都要现出白骨。 这一次的吃人鬼竟如此之快! 李西昂手中运上灵力向前一推,那与斜阳接触的手臂吃痛,瞬时间像被什么东西给炸开了,触电般地猛缩回去。他趁着对方停下攻击的这片刻双脚轻抬,飞快闪身往后拉开了距离。 而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人就惨了,他们甚至还没意识到方才犹如纸糊不堪一击的吃人鬼为什么会在短短一瞬间变得如此强大。它们强健的手臂大力拉扯着所能抓到的一切事物,狰狞的獠牙不管不顾地往面前乱啃去。 浓郁而腥臭的鲜血在黑夜中划出邪恶的弧线,像是它们对于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狂欢拉响的礼炮。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捕杀,而它们的猎物甚至还来不及防抗,就在下一刻被无情啃食殆尽。 四周乱窜的气流变得沉重而惊慌,空中传来无数恐怖的哀嚎与令人反胃的吞食声,它们那东倒西歪的利齿就像真是野兽一样,狂暴地撕咬着口中的血肉,将原本完整的人体破坏得不成样子。 “救我——” “啊!” 然而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谁还会不要命地回去对旁人施以援救? 李西昂用斜阳挡过一道,迅速退回到了尉昊扬一群人身边,侧头望了一眼正单手将南宫羽放下的游月,无比郑重道:“这次多谢了。” 游月眼看着南宫羽稳稳落地才放心地转过身去,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谢的?保护少爷而已嘛。” “我是说关键时刻不顾自己安……算了。” 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那些忽然暴起的吃人鬼正在他们面前展开着这场残忍的屠杀,李西昂话并未说完,就随着其他人又重新加入到了战局中去。 好在已经受过一次惨痛的教训,再没有人敢轻易放松警惕,皆是打起了十成十的精力去对抗这些怪物。 被吃人鬼的手臂触碰过的皮肤会溃烂,被吃人鬼的獠牙啃噬过的骨头会腐化,这些可怕而强悍的特征同时出现在敌人的身上,让他们即使是连勉强抵抗住都变得极为困难。 吃人鬼倒地后的那短短片刻倒地发生了什么? 如果像普通人一样进化,这该是多么恐怖的速度?! 凌云阁的弟子们和尉昊扬他们带来的卫兵已经很难分清彼此,只要尚能看清吃人鬼的位置就与身边的同伴群起而攻之,虽然这是今生第一次遇上这样陌生的强大怪物,但此刻他们此刻都要无比庆幸:好在他们的人数远远处于优势,好在吃人鬼的数量只有仅此数十只。 手无寸铁的游月刚救下了南宫羽,一回头又傻眼了。 眼前的同伴们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吃人鬼缠斗着,短鞘、长刀……而她两手空空,虽然她力气是挺大,那也不能真让她上去一顿乱锤吧! “接着!” 少年冲她高声呼喊,长剑稳稳从空中飞来。 她默契地抬起胳膊一把接过,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又是同样的语句,又是同样地上随便捡来的遗物…… 不过这次就懒得嫌弃对方也不晓得给她挑把好点的武器了,她杏眼微眯,黑色的瞳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认真的狠厉,纵身朝人群密集的打斗处马不停蹄赶去。 别说是同类,杀起怪物来,她可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武器化形 然而这重新进化过的吃人鬼好像刀枪不入似的,任众人怎样在它们的身体上造成伤痕也无动于衷,不知疲倦痛苦地向他们扑来,低声嘶吼挣扎着。 人群中李西昂、尉昊扬、尉雪靖和姚伟四人的修为是最高的,众人都有意地以他们四人为中心聚集,战局很快自动围绕着他们展开。 整个战场迅速被割裂成四个板块。 其中李西昂的斜阳是防武,除了抵抗吃人鬼粘腻恶心的攻击以外,对于对方那刀枪不入的粗糙皮肤显得很无力;尉雪靖使的又是长鞭,打在吃人鬼的身上也好似不痛不痒;只有尉昊扬和姚伟都使剑,虽然也并未造成什么致命的攻击,好歹能在吃人鬼的身体上留下什么伤害了。 因此姚伟和尉昊扬那儿的情况至少比其余两人好些,勉强试着在吃人鬼身体各部位留下印记,来尽量摸索出到底何处才是吃人鬼的命门。 尉雪靖的长鞭一卷一个,手腕使出吃奶的劲将迎面扑来的怪物掀翻开来,成雯握着手中短鞘始终护在她的身后,将长鞭顾及不到的攻击打开。 游月还惦记着南宫羽,抽身回去将南宫羽安置在离四处战局相当远的空地,周围还有些护卫认出他是尉雪靖和尉昊扬的客人,主动留在他身边照看。 游月心下感激,道了声:“多谢!”于是又赶回了李西昂的身边,扬手就是“铛——”一声,锐利的剑刃被吃人鬼那布满虬结肌肉组织的肩膀给挡了回去,敲什么破烂锣锅似的。 “嘶,”李西昂举着斜阳连连败退的脚步终于勉强停了下来,“难听。” 她头一回没破口大骂小屁孩没良心,老实承认道:“是挺难听的。” 她肩膀抵在他的身后,两人正好构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形,这时候觉得对方视作不可揭开的伤疤的身高倒是蛮合适。 长得矮也没什么嘛,看她自卑了么?!实在不行赶明儿回了飘渺轩抓着他往死里补,一路蹭蹭长到顶破天行了吧! “这破剑……” 只是这样短暂的平衡并未持续多久,只因即使所有人都将吃人鬼团团围住,他们留下的伤痕却好像对吃人鬼造不成任何影响。 即使被重重击倒在地上,又会如同第一回那样重新爬起,甚至以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摔一跤就能变强? 不断有人被抓住落入它的魔爪,血盆大口无情地吞没了数不清的生命,游月虽然不认识他们,可是也难以自持地产生了某种悲痛和愤怒的情绪。 吃人鬼产生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残忍的厮杀方式? 夜色越来越深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也随着时间推移和黑暗一同加深,未知的恐惧缓慢滋生,阴暗而潮湿,占据了每个人的内心。 尉昊扬那迷倒京城无数贵女的俊俏脸蛋此刻全然看不出任何绰约风姿,布满了黑绿色的血污,其中不乏有吃人鬼或是侍奉他多年侍卫的,然而他只是红着一双眼,没命向前方的硕大躯体挥砍着。 什么时候结束?吃人鬼的弱点到底在哪里? “铛——”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又被重重弹开。 吃人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 李西昂从地上随便捡来扔给游月的剑自然比不上尉昊扬和姚伟等人的,运不上灵力也就罢了,甚至对着吃人鬼的躯体敲敲打打半天甚至隐约有击钝的趋势。 吃人鬼出臂向她抓来,她一时不慎并未及时闪躲开,只好举起手中那临近折断边缘徘徊的长剑去挡,果不其然下一秒发出巨大的震动。 “咔”一声。 半截剑刃从她的手中飞出,由手腕到整条手臂传来一阵几乎麻到失去知觉的战栗。 “呸,这破剑……” 不知道在骂剑还是骂给她破剑的李西昂,游月只得狼狈一个滚身,逃到了吃人鬼的攻击范围之外。 然而这回这瞎了眼的怪物却好像盯上了她似的,晃晃悠悠地又再一次朝她扑来。 她刚滚完几圈,还半伏在地面上,身上挂满了翻滚时黏上的草叶枝杆,好不容易甩落了眼皮前的尘土,甫一抬头忽然又看见一张放大的丑脸,吓得“哇”一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爬了好几步。 “救命啊,怎么还在?!” 然而李西昂听见时正在她几米外的地方和另一只吃人鬼缠斗着,看见她那边的景象瞳孔一下瞪大了,吼道:“砍它!” 吃人鬼好像在循着她的气味而来,游月又一骨碌往后缩了几步。 “没剑啦!” 李西昂来不及分身,反手将斜阳重重往吃人鬼的肩膀上一顿,皱着眉怒吼道:“武器化形!你这个笨蛋——” 游月选择性地忽视了他后面那句气急的骂声,猛然醒悟地一拍脑门。 她怎么忘记了武器化形?! 大概是因为人间修真者大多用的工匠专门铸造的武器,她竟然忘了这个魔族最常用的方法! 然而她从前因为还未想好到底要用什么武器而迟迟拖着并未化形,如今竟然是赶鸭子上架,逼着她头一回尝试化形! “还愣着干嘛!”李西昂好不容易分出精力望她一眼,被她这呆呆愣愣的模样又给气坏了。 “快啊!” 游月心知他是关心自己,忍不住抿了抿嘴,委委屈屈地将全身灵力调动起来往手指间冲去。 好在她那引以为傲的天赋没让她失望,霎时一阵剧烈而磅礴的热流随之排山倒海倾泻。 周身溢出的莹莹光圈散去,下一刻,她的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约摸七八寸长,还正发着柔和的白光。 游月:…… 虽然她第一次武器化形成功的确值得掌声鼓励一下,然而这时候面对着体型庞大又坚硬无比的凶残吃人怪物,要她举着这仿佛是用来卖萌的小水果刀和人家搏命?! 吃人鬼的利爪又再一次袭来。 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叹了口气,终于认命地挥匕向那只犹如铜墙铁壁的手臂斩去。 匕首就匕首,老天保佑,千万让它有些作用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发现弱点 她嘴里念着不着边际的咒语,刀口不躲不避地迎上了对方坚硬的皮肤,手腕又再一次传来颤得发麻的震荡痛感,耳畔传来“叮”一声,忽然在此刻被动卸去了全身气力。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她原本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的身体一怔,勉强用剩下的一只手将上身支起,目光随着匕首的方向望去。 小小的匕首依然完好无损地握在自己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由自身灵力化形的武器的原因,握把处甚至盛开了一朵她喜欢的浅绿色雕花。 这把灵力化形的匕首并没有被吃人鬼坚硬的皮肤折断。 她的眼神中染上了几分迷茫,终于疑惑地扭头看向正前方。 方才朝自己攻击的那只手臂,黑绿色而布满了干枯的皱纹的手臂,正在她的眼前断成了两段。 “嗞啦——” 手腕处的位置被锋利的匕首从中切断出一个完整的组织截面,黑色的血液猝不及防喷溅了她一脸,她下意识迅速扭头向一边躲去。 然而即使紧闭着双眼,她仍能从那粘腻的触感和半热半冷的温度感受到滴落在自己脸颊和手臂上的血液。 胆小如鼠的游月又爆发出一阵尖叫鸡般的惨叫:“啊!” 李西昂听见她的尖叫声身形一顿,霎时间大脑空白,几乎忘记了抵抗,差点儿被眼前的吃人鬼戳穿心脏。 待他终于回过神来,一剑拍开那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怪物,猛地纵身向她的方向扑来。 “你怎么了?!” 他所预计的最差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眼前那个惨叫的主人也未被大卸八块之类的,只是吓得不轻地跌坐在草地上,单手举着把被黑血沾满的小匕首,缩着个脑袋正哆哆嗦嗦,看起来好气又好笑。 而她正傻愣愣望着的面前,让所有人无计可施的庞大怪物轰然倒地。 “……” 李西昂大脑一时间还没运转过来,正怔着不知道下一步要作何反应,刚才那被吓得鼻涕泡都出来的绿衣少女却忽然抢先开口,哭哭啼啼地向所有人高喊出声。 “它的手臂,砍吃人鬼的手臂!” 吃人鬼的弱点是它的手臂! 正和周围的怪物缠斗不清的尉昊扬第一时间听见了她的喊叫,下意识想皱眉。 他原本就不喜欢听女人没完没了的懦弱哭声,他从小就痛恨毫无力量的软弱,除了惹人心烦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尤其哭声的主人还是这个令他讨厌的游月。 然而眼下除此之外却没有别的法子能突破这个怪圈,既然她都那样扯着嗓子喊出来了,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沉声对身边的小五道:“掩护我。” 然后调转剑锋,猝不及防向吃人鬼那筋肉虬结的粗壮手臂挥剑砍去! “嘭”一声,手腕猛地吃痛,他被巨大的惯性震得退后两步,脚后跟死死抵住自己的身体,加大了挥剑的力道。 对方身体的铜墙铁壁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个极细小的裂缝,尉昊扬敏锐地发现它的硬度并不像之前其他部位那样坚不可摧。 它的确有可能被斩断! 意识到这点后他努力调整呼吸与灵识,有意将灵力通过手中剑体朝那缝隙中源源不断灌输进去。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咔啦——” 像是参天古木被从中折断,那灰绿色的干枯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般的弧线。 被斩断手臂的吃人鬼如同切断提线的木偶,终于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尉昊扬的脸上也被溅满了污浊的血液,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高声道:“砍它的手臂,手臂是它的死穴!” “好!” 姚伟闻言反手向离他最近的吃人鬼飞身斩去,他的实力在凌云阁众多弟子中都能排得上号,尤其剑术堪称一流。 游月和尉昊扬这连续两声呼喊让所有人都放下了高悬的心,再也没有丝毫迟疑地按照他们所说的方法转换了方式去攻击吃人鬼。虽然过程中仍吃了不少亏,但在众人的围攻之下逐渐起了作用。 在大家的协作之下,周遭终于开始陆续传来吃人鬼倒下的声音。 而不知为何,这一回倒下的吃人鬼再也不复之前重新爬起来的力量,好像被斩断的不是手臂,而是他们赖以维系生命的力量之源似的。 虽然尚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至少起到了作用,尉昊扬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稍许放松,在这逐渐好转的战况中余下了一口休息的力气。 他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去望那个绿色的身影,她不知何时已经背过身去了,正在身边人的搀扶下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还因为方才哭得太狠留下的后遗症不住抖动着肩膀。 “……” 哭成这样还有心思分析出吃人鬼的死穴向他们传达么? 紧皱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尉昊扬盯着这从第一眼起就不怎么喜欢,乃至于每次见面都在做着让自己反感的事的少女,忽然觉得有些理解那位慕容公子为何将她留在身边了。 虽然哭得让他心烦,倒也算不上什么软弱。 李西昂像拖大米似的将游月一把从地上拖了起来,游月一边还抽抽着用袖子擦鼻涕,让他觉得片刻之前为她的惨叫担心得要死的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喏,你的……呃,匕首。” 李西昂将游月哭着哭着乱扔到一旁的匕首捡起来递给她,看见这相当迷你可人的武器也不由得顿了顿。 游月一把抓过,那匕首在她的手中霎时间化为无数乳白色的光点又钻入了她的身体中。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这是我第一次武器化形。” 原来她还记恨着之前他对她说的重话,李西昂听出来她正作兮兮地等着他给她道歉。 不过她这人也是奇怪得很,每每耍小性子挑的时机都很巧,比如这时候她刚立了大功,哭得衣领袖口上黏黏糊糊的,让他倒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李西昂如她所愿,尴尬地拍了拍手,“那你挺厉害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卷土重来 李西昂有些迟疑地望着他们面前倒下的“尸体”,那失去一截的身体已经毫无动静,也就更不可能再卷土重来:“吃人鬼的弱点是它的手臂么?” 游月抹了一把脸上的黑血。 “我也不完全确定,只是这样暂且有效不是吗?” 手臂,但为什么是手臂? 游月擦干净了脸上方才被溅到的血污,手上粘腻的触感让她不知为何想起原来也有一个人抓着,掌心像冷血动物一样冰凉。 发现了砍断手臂能够阻断吃人鬼的行动以后,众人的境况终于扭转过来。 好在即使死伤了不少,他们的人数仍是占优势的,在众人的协作之下,吃人鬼的数量很快缩减到个位,余下的同伴正在做着打扫战场之类的工作。 冰冷的风夹杂着血腥味,吹得游月的脑子一激灵。 她回头望了一眼这片被鲜血浸满了的土地,原本青翠的绿草和松软的泥土早已被践踏成骇人的黑褐色,死去的同伴和怪物都静静躺在这同一片土地之上。 远处黑影仍然像一尊巨大的野兽雕像,似乎隐隐藏着什么别的危险。 她的心提不起任何结束的喜悦,更何况真结束了么? 每支队伍都有不同程度的死伤,凌云阁派出的并非精英弟子,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从未正式接触过惨烈战斗的金丹期以下普通弟子,即使有同门道友的协助也仍然损失了不少。 初出茅庐的修士原本只将此行当作如同往常一样的试炼,然而从未想到这居然成为了死生之别。 尉雪靖和尉昊扬带来的士兵死伤是最多的,然而他们大概早已做好了随时牺牲的打算,没有人选择通过高声哭嚎来抒发自己的痛苦,众人只是静默无声地收拾着余下的战场,将死去的尸体尽量好生埋葬。 尉雪靖和尉昊扬身为首领自然要以身作则,不敢流露出丝毫脆弱的神色,否则军心也会因此萎靡。他们只是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以回去了么?” 游月和李西昂并肩走在一座小土包上,脚下湿润的泥土仿佛能踩出鲜血来,李西昂静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还好你没事……”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感到脚下的土地一震,差点趔趄摔倒下去。 “?!” 然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身边的游月也同时小声惊叫出声。 “怎么回事?”四周传来了众人同样惊讶而疑惑的声音。 是他的错觉吗,地面好像在颤动? “地,地震?” 游月眼疾手快地一把提溜住李西昂的衣领,好在他们身高差得不多,让她得以以一种拎小鸡仔的姿势拉住他。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发生的堪称魔幻的景象,摇了摇头:“你看,地面……怎么回事?” 李西昂刚想因为她拉住自己的方式发飙,闻言随她的目光看去,下一刻就愣在了原地,全身毛骨悚然。 伴随着天旋地转的轰隆声,地面……裂开了一条口子。 原本完整的土地像是板块移位挤压似的,活生生撕扯出一条巨大的裂缝,黑洞洞的缝隙一眼望不到底。 然而正是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最让人心慌。 “为什么地面会出现这样的裂缝?” 游月下意识拉着李西昂后退了几步,全身难以自制地颤抖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是我感觉……不太好。” 她忽然想起吃人鬼最初诡异的进化,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道巨大的裂缝并没有停止,甚至还在继续往外扩张,随着周围人不断的尖叫声,地面上又陆续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 尉昊扬谨慎地发出命令:“不要靠近那些裂缝!” 然而为时已晚,他话音刚落,无数黑色的手臂从深渊中探出,沿着缝隙的边缘一步一步攀爬了上来。 竟然又是吃人鬼! 吃人鬼怎么会从地底下爬出? 这片宛如源源不断供给它们力量的生命之源,甚至重新将它们送回到地面上? 众人刚打了一场恶战,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相当疲惫,然而面前凭空出现的裂缝带来了让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危险。 越来越多的黑色怪物从扩张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几十只……不,甚至是上百只。 他们已经没有再打一场的精力了,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精神几近崩溃。 然而吃人鬼再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冷静的时间,它们整齐而有序地攀爬着,明明动作如此缓慢笨拙,却带给了余下众人宛如灭顶的威慑之力。 上百只恐怖的吃人鬼正向他们跌跌撞撞地走来,这一次不比之前的人数优势,两方的局势被一瞬扭转。 “快,快逃!” 不知是谁忽然喊出这样一句,众人从震惊中终于缓过神来。 没错,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逃! 此起彼伏的骚动,尉雪靖和尉昊扬抢先高喝道:“一切以保命优先,余下修为高的留下断后!” 游月拉着李西昂就是没命地朝不远处疯跑起来,用力往他背后一推:“李香你赶紧去找少爷,我帮你打掩护!” 李西昂愣愣地在她的猛推之下被动向前踉跄了几步,犹豫道:“你呢?” 游月伸手探进衣领摸了摸自己的护身符,觉得自己今日恐怕要辜负雾夜的美好期盼:“我大概没事的,你保护好他。” “……” 他头也不回地向南宫羽的方向奔去,“你千万小心。” 游月把李西昂推开以后猛地止步转过了身,加入了那些主动留下断后的人群中,指间溢出灵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屏障。 姚伟余光瞟到那道莹莹的光线,惊道:“结界?!” 结界是高阶术法,在凌云阁也只有道长们看中的高阶弟子能够学习。 游月侧头看了眼他手中更为明亮坚固的屏障,叹了口气道:“学艺不精,凑合用吧。” 数百只吃人鬼带来的灾难和方才的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即便他们已经转换策略为防守,也仍然难逃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悲惨的命运。 不断有人被吃人鬼拆成碎片吞入腹中,那丑陋的脸庞做着咀嚼的动作,空无一物的眼眶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 剩下的人都不忍地扭过头去,就算从前见过怎样的死生场面,也很难接受当下同伴在自己眼前被拆分吞噬的残忍画面。 漫天飞舞的鲜血和残肢构成了这副大逃亡的画卷,简直是修罗地狱。 第一百五十五章 能量守恒 他们任谁也无法真使出传说中坚不可摧的结界,于是姚伟一边忙着划出新的结界来填上逐渐暗淡下的空缺,一边又不停挥剑斩杀着靠近的退无可退的吃人鬼的攻击。 好在游月虽然不怎么靠谱,但好歹也为他分担了些压力,两人来回交替着轮流抵御后方张牙舞爪的怪物们,一边谨慎地向后退着。 “游月姑娘你没事吧?” 姚伟刚抬手斩断一只探来的手臂,侧头去望了一眼背后的绿衣少女,她正举着一把和她的身形相当符合的小巧匕首在空中胡乱划拉着。 在这场生死存亡的恶战中,他也不禁陷入了沉默:“……你用这匕首似乎很吃力。” 姚伟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在半空中削来削去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名为水果忍者的游戏,然而对于游月本人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幽默感并不能带给她任何自我安慰。 她一点儿也不想玩游戏! “武器化形,只有这样了……” 过分众多的敌人带给她的后遗症就是无法松下一口气,必须时刻提防着任何一处都可能伸来的魔爪,到后来她的神经都几乎陷入了麻木,回忆起从前在飘渺轩砍柴的那些日子,一挥一刀,一刀一个…… 噢,又是该死的水果忍者! 她释放出灵力将咬上来的吃人鬼弹开,而被狠狠摔落在地的吃人鬼下一刻又重新起身扑了过来,甚至比之前的势头还要勇猛。 这就是她不想用灵力和它对抗的原因:无论是用灵力将它打倒在地多少次,吃人鬼总能像汲取了更多养分似地重新爬起。 除了之前误打误撞摸索出的切下对方手臂的方法之外,它们几乎是坚不可摧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啃食过他人身体后的吃人鬼似乎还显示出了额外的力量,好像将他们的血肉和力量一块吞为己有了似的。 吞噬他人的力量? 这想法令她毛骨悚然,三界中哪有这样霸道的修炼方法? 就连被看作最为凶恶残暴的魔族也只是借用天地间灵气,以他人的生命作为条件,将他们的一切尽数侵占——这根本不是修炼,而是赤裸裸的掠夺! 吞食越多人的生命,就会获得越多的力量,借用这些力量再去吞食更多人的生命,一个恐怖的恶性循环。 如果这些吃人鬼修炼与进化真是以这样的方式,那么一定会是整个三界的灾难。 ……是这样吗? 游月出神地想着这些,对眼前的防御不由得松懈了下来,趁她发愣的时候,一张青面獠牙的血盆大口向她的肩膀咬来。 “唰啦——” 剑刃斩出一道喷泉般的黑色血流,高挑英武的少年身形如电,转眼间来到了她的身侧,极度不满地皱了皱眉:“你在发什么呆?!” 游月这才如梦初醒,恍惚地扬起手臂将他背后扑来的怪物打开:“对,对不住,多谢你。” “……” 尉昊扬发现她为自己挡开的攻势,之前满肚子责怪的话一时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冷声道:“不想丢了小命就专心一些。” 尉雪靖的长鞭下一秒也卷至他们面前,她纵身向他们飞来,焦急地询问:“你们还好么?” 毕竟留下断后的这些人面对的是相当不利的局势,吃人鬼原本就极难对付,他们的人数还落在了下风,因此剩余的人都不自觉聚集在了一起,尽量形成队伍好彼此关照。 那些吃人鬼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靠近,逐渐缩短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小五的性格和处处强势的尉昊扬倒全然不一样,颤声道:“它们好像打算将我们包围起来……” 游月一惊,回头发现正如他所说,那些笨拙的怪物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片刻前漫无目的的路线,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弧形的包围圈,似乎要将他们困在里边。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自第一次见到吃人鬼开始,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就逐渐展现出了相当恐怖的变化,好像随着时间推移,像普通人类一样也有能力的突破,乃至于智力的进化。 如果是幕后黑手在背后操纵着,将它们的身体改造成这样恐怖的形态,甚至指挥它们攻击他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尤其是吞食他人力量的修炼方法,三界之中可从未出现过。 她的思维一下子变得很乱,好像有无数细小的丝线交杂在一起,只等着其中最重要的一根针将它们穿起。 “不行了,它们聚集得越来越多,光靠单只突破已经来不及了!” 成雯费力地撇开几只孤零零扑上来的吃人鬼,意外地发现其余吃人鬼竟已经停止了之前那样接连不断的攻击,而是选择默默扎堆聚集在一起,好似发现了那样起不到什么作用,正耐心等待着最后的总攻。 这些行动莫名的怪物……也是有战术的么?! “我们必须得将力量也聚集在一起,否则到时候没有谁能从它们的攻势下逃脱。” 尉昊扬沉声分析着,这时候就连平日尤其想找他茬的游月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只有这个方法能有效防止吃人鬼可能发出的最后总攻。 尉雪靖犹豫道:“我不知你们是否发现,若直接使用灵力和它们对抗会逐渐感到愈发吃力……就好像……好像……” “好像自己的力量有一部分被它们抽走了似的。” 她话到嘴边迟疑了半天,于是尉昊扬冷静地替她补充完整了这句众人不敢点破的内心隐秘的恐慌。 他们静默着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能夺取力量的方法?抑或只是太过害怕下产生的幻觉? “灵力不会被全部抽走的。” 不发一言的绿衣少女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姚伟道:“你如何得知?” 游月忽然想起在飘渺轩时遇上的那个名为何蓉的侍女,还有她那一身诡异的力量。 实际上自从那道耀眼的强光以后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唯一剩下的零碎记忆就是有关两方力量直接交锋时造成的强烈冲撞,以及灵识之河被挤压得一滴不剩的恐怖的窒息感。 那和现在的吃人鬼有什么关系? 她的力量在那时被夺走了吗? 游月自然不可能将当天的事情全盘托出,毕竟连她自己都对失去意识以后莫名的胜利还存疑。她只是抬起头来,对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众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不知道,但是不管那吃人鬼用什么法子使自己变强大的,他们的身体绝不可能承受住来自另一个人全部的力量,他们不可能承受的住。”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那道汹涌回溯的灵能河流并不能真正进入她或者何蓉任何一个人的身体,不只是因为自己突然爆发的尤其强烈的意愿,而是因为她们当时单薄而脆弱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住那样的冲击。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一个猜想,不一定对,你们可以暂且把它称作……能量守恒定律。” 游月毫无羞耻之心地借用了某位伟大科学家的同名理论来作为自己胡说八道的依据,反正是挂羊皮卖狗肉,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一百五十六章 燎原之火 “……她说的对。” 尉昊扬虽然从她那熟悉的得意表情中隐约猜到真相可能并不如她所说的那样,然而在这样的关头的确需要一针强心剂来安抚众人的情绪,以此将他们的力量更好的凝结在一起。 连吃人鬼都想到了发起总攻,他们再这样分散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游月没想到第一个出声支持自己的居然是尉昊扬,联想到方才他还救了自己一次,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不安之感。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他在密谋着什么阴险的计划? 黑白分明的瞳仁谨慎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被他怒瞪回去:“看什么?!” 尉昊扬发觉自己不知何时面对她连虚伪的样子也懒得做了,他的确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游月眼珠子一转,忽然万般委屈地叹了口气:“奴家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了三殿下不满,三殿下为何要这么针对奴家……” 她那堪比变脸的演技再一次加载上线,眼中的脆弱哀伤如此真实,实在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尉昊扬:…… 连姚伟都看不过眼,忍不住越过身份的界限开口劝说道:“三殿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何必又和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更何况如今情势危急,哪还有精力分心去计较这些个人恩怨?!” “游月姑娘说的没错,我们必须拼一次,否则连最后的机会也抓不住岂不是更可惜?” 尉昊扬懒得向他们解释明明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娇弱无比的少女主动挑的事,正事要紧,他迅速整理了心情布置起了兵力安排。 “倘若最终需要一击决下胜负的话,必须将所有能够利用起的能量都聚集起来,然而吃人鬼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我们不可能分散成多个不同方向。”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保证它达到最大且指向唯一,那么……” 尉雪靖抢先道:“西南方向,西南方向的吃人鬼数量是最少的!” “就是西南方向,我们最终的全力一击定在西南方向,在此之前,必须将其他各方向潜藏的危险清除干净,隔离在外。” “你们谁会设置结界?” 姚伟主动站了出来:“我和游月姑娘。” “……” 尉昊扬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这张刚才还在陷害自己的无辜脸庞,努力保持语气镇定,“你们分别去东北角设置结界,尽量阻挡住从那两头出现的吃人鬼,保护其他人没有后顾之忧在剩下唯一的方向上聚集力量。” “没问题。”姚伟爽快地应下,“那么剩余的人聚集起力量到底要做什么呢?” 若只是简单用灵力将吃人鬼打倒掀翻,它们仍然会完好无损地从地上重新爬起,根本无法彻底解决眼下的问题。 尉雪靖也想到了这层,无不担忧地询问:“倘若不能对它们造成致命的伤害,那么也只是——” 游月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补充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 好罢,游月终于认识到尉昊扬又不是好心的南宫羽,还会为自己时不时冒出的新学知识温馨鼓励,这回使用的歇后语非但没有起到正面效果,并且还成功再一次给某人添了堵。 尉昊扬干脆把她当空气:“因此我们要引起的不只是简单的灵力冲击,而是一场大火,一场真正的燎原之火。” 能够疯狂烧尽一切的燎原之火,是否可以将那些恐怖的怪物吞入其中,燃烧殆尽呢? ———————————————————— 游月和姚伟告别了大部队独自一人向东北角飞速赶去,除他们以外散落的同伴们已经得到了集合的消息,正迎面朝他们逆向而行。 姚伟除去结界以外还能使用长剑稍微抵抗些零星越过结界的攻击,而游月望着自己手中那把成事不足卖萌有余的匕首悲从中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东北角的吃人鬼数量是最多的,他们这任务可谓是相当凶险,然而结界是高阶术法,除他们二人以外也无人能胜任。 游月再次化身水果忍者一边恨恨地在空中乱削着,一边被四处扑来的吃人鬼弄得狼狈不堪。 她还特意瞧了瞧姚伟那边,也比她好不到哪去,这原本就是件苦差事。 吐槽归吐槽,她也感受到了当前这明显不同寻常的气氛,吃人鬼的缩圈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百来只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缓慢地在一条弧线上聚集。 等不到它们完全合上,他们必须在此之前为西南方向的同伴争取机会。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阻挡吃人鬼前进的步伐变得非常困难,越来越多零散的吃人鬼加入到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连结界对于它们而言也愈发无用起来。 怎么办,还要强撑下去么? 游月扭头看了看遥远方向的尉昊扬他们,众人正忙碌地安排着力量布置的站位,自己和姚伟两方任何一边出岔子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将凝魂丹拿出来救急用。 她单手收回匕首,刚要掏出怀中那个玻璃瓶子,身后却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你居然在这儿?!” “这是结界么……” 伴随着刀剑的声音破空而来,又有几只吃人鬼重重倒在了地上。 成琴雪怒道:“行了行了别啰里吧嗦的,别忘了你们到底来这做什么的?!” 游月开瓶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又重新将它们塞回衣领里放好了。 惊讶的表情不似伪装,显然是没想到他们会赶来:“你们怎么在这?” 徐元在她发愣的期间手中剑又斩杀了一个吃人鬼,拍着胸脯道:“我不是说过嘛,你徐元哥哥会保护你的!” “少贫了你。” 成琴雪向她解释,“我们看你和姚伟师兄那边的情况不怎么乐观,于是主动过来帮忙,你不要太担心,三殿下他似乎已经安排好了。” 是这样吗? 她再次远远望了一眼西南方向,隐约可以看出尉昊扬的计划也已经接近尾声。 和神秘的吃人鬼同时开始的最终一战,他有把握一定会取得胜利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终一战(上)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距离他们遇见吃人鬼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连那漆黑一片的苍穹也逐渐开始出现了一丝亮光。 游月在徐元等人的帮助下尚算顺利地设置好了结界,虽然比不上姚伟那正儿八经科班教学的,但在最关键的那一刻勉强维系住倒是足够的。 决战的时刻原本就只有短短一刻——若他们聚集的灵力能够烧尽一切则生,不然在场留在殿后的所有人都插翅难逃。 不知为何,游月的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说不上从何而来,但就是无法置之不理。 左子堂留意到她的表情,询问道:“怎么了?” “你们觉得吃人鬼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一种变异的怪物?三界中不知名的妖兽之类的有很多,也不尽然每一种都能被人发现的。” “可它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地底下也能生活怪物吗?” 徐元被她问到了,皱眉道:“或许吧,我们在地面上生活久了,对地下的世界也是一无所知的。” “可我总觉得……这些吃人鬼,不像是你们口里那中类型的妖兽,它好像更像是——” 游月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似乎连自己都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是很离奇,不怎么确定地开口道,“种子?” “种子?” 游月点了点头:“我觉得它们很像撒进泥土里的种子之类的,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汲取养分,然后等待一个时机破土而出。” “破土而出……”左子堂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感到一阵恶寒,“你说那些怪物啃食人的血肉作为种子的养分么?那么养分又去供应谁了呢?他们那破破烂烂的身体?” 如果它们真能杀死猎物来汲取其中的养分,也不仅仅是现在这样丑陋而笨拙的样子了。 想象一下所有被杀死掠夺走的力量都注入进某一个躯体里,那起码也得是毁灭三界的程度。 游月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徐元盯着她漆黑的眼珠看了半天,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行了,别想太多。毕竟……” 他没有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完,毕竟今夜以后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的呢。 游月闷闷应了声,随手又结下一个结界,太阳穴忽的跳得很快。 吃人鬼为什么会从地下爬出来? 被它们夺取的灵力又去了哪里? 如果她想错了,她和尉昊扬他们都想错了,吸取能量的通道并不是通往吃人鬼本身,而是另一块遥远而神秘的,能够容纳一切的“土壤”,那该怎么办?! 尉雪靖远远眺望了一眼西南方向道:“看来那边的准备快结束了。” 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灵力汇成一股,即将沿着面前这道没有退路的河流孤注一掷。 命运最终会带着他们流向何处,在终结之前谁也无法得知。 “……” 游月忽然猛地转过身来,吓了她背后的徐元一大跳:“又怎么了?” 她摇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调神神叨叨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不是什么?” “灵能之河可以倒流的,可以倒流的……我亲眼见过它倒流!” 她亲眼见过它倒流! 徐元也急了:“你说什么?!”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清明,只留下一句:“我得去尉昊扬那边,你们帮我先看着点儿!” 然后转身没命似的向西南方向狂奔起来。 成琴雪正忙着处理扑来的吃人鬼,忽然发现游月一路狂奔的身影,惊道:“她去做什么?!” 左子堂摇了摇头:“她说她得去尉昊扬……殿下那里,谁知道呢?”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徐元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那应当是要紧的事罢。我们留下来就好好填补起她的空缺来,总归……” 不知这种莫名的错觉从何而起,他总觉得这个用谎话掩饰着满身疑团的少女,说不定真能改变什么呢? ———————————————————— 尉昊扬沉着脸对面前的众人确认了最后一遍,藏在身体背后的拳头几乎要捏破指骨。 虽然此前浪费了大量时间作准备,众人已经按他所想的安排完毕,吃人鬼的包围圈也逐渐缩小,离他们近在咫尺,再也不存在能够从中全身而退的可能。 成败在此一搏。 他从前在宫中学兵法,在逍遥宗中学修道,全天下最珍惜的机会莫过于此,人人道他天生英才,不应当输给任何人才是。 在生死决断的时刻,那个梦魇般的念头却又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其实并不信游月所说的那番话,他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满口胡话的讨厌骗子? 然而倘若一定要坚持这个方法,他就必须反复将自己洗脑认为那毫无错处——这是他作出的首次决断。 万人之上的三皇子在人生中首次决断生死,连他自己的性命也包括在内。 “三殿下!” 他心里一惊,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狂奔而来,着急得连呼吸都无法平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道:“让,让我也加入你们……” 他看清她的脸,下意识怒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游月心知这个倒霉皇子定然又要将分配给她的任务拿出来说教责怪她一顿,忙趁他还未开口抢先解释道:“结界……我安排好了,加上凌云阁的弟子也在,能坚持到那时候。” 他的眉头仍然紧皱:“那你来这做什么?” 她头一回不屑于露给他任何别的虚假神色,只是定定地直视着他的双眼,眸中两点漆光闪烁:“我来汇集灵力。” 然而都到了这时候,旁人的力量怎样也无所谓了。 尉昊扬也没有心情再计较是否多一个或是少一个——事实上他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断决是否正确,在他看来成败只与此有关。 “……” 他拂袖而去,“随你的便。” 游月像尾滑溜溜的鱼钻入了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忽然感到掌心一阵灼热的刺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肌肤洁白而细腻,上面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终一战(中) 冰冷的风从远处的群山和森林里吹来,刮得她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四散着,空气中诡异而寂静,更像是迎来死亡以前最后的无声哀悼。 游月闭上双眼,正感受着在身体里不断的灵力流动。 灵力的流动是一条循环往复,没有尽头的河流,始终奔腾向前,从不枯竭。 “来了。” 尉昊扬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比往常清晰了无数倍,伴随着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野兽嘶鸣声。 吃人鬼终于完成了它们狩猎的所有准备工作,大张着獠牙,伸着尖锐的利爪朝包围圈中的猎物扑了过来。 他捏了个指诀,往空中丢出一团荧荧的蓝色光焰,在这黑暗的夜里犹如鬼火,无声而鬼魅地迅速燃烧起来。 而余下的所有人早就箭在弦上,在那蓝色火焰燃烧起的同时,将自己身体里的全部灵力倾注而出向它轰然灌入。 力量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嘭——” 无数道由纯粹的灵力组成的白色光柱交汇融合,朝着终点处的蓝色火光奔腾而去。 四周空间的气流也因为这突然爆发的力量被挤压成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好像被塞入了什么海市蜃楼,一切的景象透过这混乱无序的屏障都失去了原本的实相。 游月躲在人群之中,手中的白光与其余人也并无任何不同,所有人汇集而成的强大灵能顷刻间将整片旷野照得亮如白昼,她被这刺眼的光芒照射得下意识别过头去。 而最初作为引子的那团蓝色火焰此刻被融化在巨大的力量中,随着开闸泄洪般的浩荡河流一往无前地吞没了面前的万物。 沿着这条笔直的线一路燃烧下去,熊熊的灵力之火以燎原之势向远方蔓延开来。 凶残的蓝色火焰狂暴而肆虐,几乎要烧干一切,连带着任何水汽和生命,要将万物都烧成一片永劫不复的尘灰。 在这片肉眼无法直视的凶狠火光中,不断传来水汽破碎的爆裂声和喑哑难听的悲鸣,那似乎是连吞食敌人的残忍怪物也无法承受的痛楚。 尉昊扬站在离火焰最近的地方,英俊的脸蛋被这场灼热而狂浪的气流挤压得扭曲变形,丝毫看不出那个京城最为得势的三皇子原本风流倜傥的样子。 他忍受着掩面的剧痛,嘴角却扯开一抹狰狞的笑意。 起作用了么……他的断决?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想象中发展下去。 在这场盛大的火焰中开始出现了存在感极强的不和谐因素。 每一个人都能强烈感受到他们原本所向披靡的火焰开始走向衰微,蓝色的光芒逐渐变得暗淡,脆弱得好像一阵山林风就能吹散似的。 更可怕的则是心底那股危险的预感终于成真了,他们手中的力量,那条循环往复流动着的灵力之河,在一道诡异而强大的拉扯以后,开始被动着缓缓倒流了。 “啊……” 有人率先想抽回自己的力量,管它火焰如何,他要保住自己的灵力! 再放任这灵力毫无节制地被掠夺走,他会被抽干成一副枯竭的尸体! 然而空空如也的身体试着向流出体内的力量发出呼唤,却像是一颗石子丢进山谷那样毫无回应。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众人听见了这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终于开始纷纷试着抽回属于自己的灵力,然而这些汇集在一起的灵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攥住,叫任何想反悔的念头都动弹不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游月的力量也和周围人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失着,然而这一次却和之前不同,她能明显感受到那股异源力量巨大的差异。 如果说那一次向她索取养分的是某一株植物,某一颗种子,那么现在这样无穷无尽正掠夺着他们在场所有人的就是一整片干涸的土壤,直到夺走全部的生命之前也绝不肯停息。 她的预感成真了,对他们进行掠夺的并不是吃人鬼本身,而是与吃人鬼连通的,她甚至不知道是否成立的神秘力量。 他们似乎失败了,她果然是真的很倒霉,那些不好的预感从来都会成真。 后悔么?然而大脑只有一片空白,双眼除了炫目的白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鼻腔因为被抽去了过多氧气而逐渐陷入窒息。 游月微张着嘴,想发出任何一丝微弱的求救声,虽然她知道在此刻也毫无意义,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这场可怕的梦魇之中。 “啊……呃……” 喉咙痛苦地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调,“好,痛……” 为什么这么痛?! 手掌心忽然开始变得灼热,体温甚至以极为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像忍受着严刑,被丢在地狱的业火来回翻滚着。 怎么会这样…… 热得她要被烤焦了,烫得她要被痛死了! 原本任她考虑过最差的情形,不过是只有意识的衰败和灵能的枯竭,尚在能忍受的范围以内。反正她已经体验过一回,也不介意再被掠夺一次。 然而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如此疼痛? 好像油煎火燎,好像烧得发红的尖刀用力剜着自己的肉,强迫自己不许逃避,必须全然承受下这份真实而具体的痛楚。 游月像是独自一人被扯进了极刑当中,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止不住地滴下,听觉因为这极度的疼痛而丧失了大半,耳畔除了凄厉的惨叫和风声以外只隐约能辨别出一道破碎的男声。 “给我坚持住……即使被夺走了一部分,也要用剩余的力量将它们烧尽!” 是尉昊扬的声音,他居然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之下还能说出话来。 实际上尉昊扬已经无路可退——他从一开始做了这个决定就没有留下错误的余地,他只能相信自己坚持的是一条绝对正确的路线,这是一条绝对不可能后悔的单程轨迹。 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听见他的命令的众人终于开始回过神来,既然已经被这不肯轻易松口的掠夺的怪物咬住脚踝,他们除了奋力挣扎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陷入绝境中的众人纷纷开始了最后的自救,而游月没有回应。 她的全部思维全部被这锥心刺骨的疼痛给占据了,连尉昊扬那句话的含义也无力去辨别。 她甚至因为精神错乱而产生幻觉,白光闪过,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把锐利的匕首。 她握住匕首,狠狠朝自己的手心扎去。 “噗——” 手掌被精准而无误地一刀贯穿,中心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冒着鲜血,然而她却毫无反应,好似这样自残的行为才能稍微缓解一些因灼热产生的痛楚。 滴答。 浓稠的血液顺着她白玉般的手腕逐渐流淌下来,一滴滴渗入大地,渗入暗红色的泥土里。 匕首再次化作一群白色的光点消失不见,她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鼻腔中似乎能闻到血液的腥甜味,她终于失去全身力气,重重跌落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终一战(下) 在这片混乱的战局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人群的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绿衣少女。 她紧闭着双眼趴伏在地面上,额前的碎发淋湿了,半个身体被血泊浸透,似乎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深度昏迷。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上会有一个鲜红的血洞,为什么这个血洞好像永远不会凝疤结痂,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鲜红色的血液,然后汇入身下聚集的血泊。 更没有人注意到她身下的血泊于某一刻转眼间消失不见,原本储下的那一洼鲜红液体忽然全部渗入了暗红色的泥土里。 地底好像悄然长出了无数盘根错节的支管,如同吸食着什么最珍贵的琼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每一滴血液往地下的最深处运输去。 没有人知道地下发生了什么,这片寂静无声的土壤又通往何处。 而在这场如同献祭般的仪式结束以后,地底忽然开始传来猛烈的震动,最上层的泥土纷纷皲裂,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 “怎么回事?!” “……地震?” 所有人都被扯入了这几乎要将他们甩飞开的疯狂震荡中,干涸平整的地面出现了无数巨大的裂痕,像是谁给它留下的残忍狰狞的伤疤,有人一时不稳差点掉进其中。 “拉住他!” 众人一边忍受着全身心和那诡异倒流灵力抗争的痛苦,一边竭力在这场天旋地转的震动中保持平衡,以防止自己掉入那些大地的累累伤痕里。 “轰隆——” “发生了什么?” 尉雪靖咬着牙撑在原地,身后成雯伸手拉了她一把。 “小姐还好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将手中的灵力灌注更甚,“还好,你不觉得这股抢夺的力量……似乎变弱了么?” 尉昊扬回头望了她们一眼:“我也有这种感觉。” 自从大地开始战栗以后,那股源源不断向他们掠夺的力量就忽然削减了很多,仿佛将其中很大一部分置于了别的用途。 因此他们在生理上的压力也骤然减轻了,甚至开始可以进行正常的交流。 虽然不知道这力量为何发生变化,又是什么造成了剧烈的地震,但眼下谁也没有心思想到那么远的地方。 身体和精神上都不复片刻之前的窒息与压迫,这让他们感到绝处逢生般庆幸。 尉昊扬大声向背后询问:“还能动吗?” 最先回应他的是迟虎,他刚从被禁锢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浑身都好像如获新生:“能!” “我们的力量在复苏,对方的力量在衰竭……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一鼓作气将它们压倒!” 尉昊扬虽然年少尚缺乏历练,但天生有一种统帅的王霸之气,坚定的声音使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振奋起来。 “好!” 尉雪靖的回应声一瞬就淹没在了这震耳欲聋的高呼声里。 她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扭过头认真看着人群最前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庞,他双眸微亮,眼中若有星光熠熠。 年少轻狂,睥睨万物…… 有关这位自视甚高的三皇子性格的抨击倒是很多的,越是炙手可热,越是身处高位,旁人的议论就绝不可能停息。 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位表哥的确是很有这样的潜质的。 天生号令三军,唯我独尊,也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燃起手下将士的意欲之火,身在乱世,强者为王,恃才傲物、年少不羁又如何?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需在意顾虑他人的。 这一场最后的较量来得很快,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到这是他们最后且唯一仅有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望不到边的燎原之火已然点燃,且必须用鲜血作为引子方能开启,要么将敌人彻底击败,要么它就会将自己吞噬殆尽。 那道由无数力量汇集而成的灵能之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耀眼过,它的光芒几乎以爆炸似的速度疯狂增长着,不断提纯升华为一片最澄澈无瑕的蓝。 没有人胆敢睁开哪怕一条最细小的缝来偷窥这景象,只因那炫目的辉煌足以刺瞎任何一只自认见惯光明的眼。 这片犹如生命般不屈而坚韧的河流一路湍急,惊涛骇浪,沿途又狠狠打下无数片汹涌的波涛,他们仔细倾听着由心底流出的源源不断的力量之声,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波澜壮阔。 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穹顶之下只有这极度的光亮和一片疯狂的寂静。 “啊……”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意外发现那股神秘地牵引着灵能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 源源不断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这条永不停息的灵能之河兜兜转转,循环往复,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我的力量回来了……” “我也是!” …… 尉昊扬终于得以从那耀眼的白光下痛苦地睁开眼睛,细密的睫毛因无法适应这忽然的光线而忍不住颤抖着。 他站在一片欢呼惊奇声的中央,迷茫地举起自己的双手,那里正有充足而温润的灵力来回绕圈流动着,对于他而言有些陌生又亲切。 “我们的力量回来了。” 尉雪靖笑着走到他身边:“是的,回来了。” 那么吃人鬼呢…… 尉昊扬猛地抬头,原本遮挡住一切视线的白光自所有灵力物归原主后已经散去,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片旷野上所有的树木和生灵已经全然化为了灰烬,满眼只有一片荒芜的焦土,象征死亡的干枯碎屑随着滚烫的热风被卷起飘到高高的半空中,好像无声哀悼着什么东西的消逝。 黑色土地上的疤痕仍然历历在目,就像被一只无情的大手在其上划开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狰狞裂口,又像一只只睁开的巨大眼睛,正密不透风监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终于有人好奇地问出这个问题:“吃人鬼死了么?” 这片宛如秋风过境后的荒芜土地上,除了死亡般的寂静什么也不剩。 “死了罢。” 尉昊扬用双手捂住眼睛,微微仰起头,对着天空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惊心动魄的生死一夜已经过去了,他们抬头一望,忽然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早已洒出几道明亮的射线,逐渐浮出抹柔和的鱼肚白色。 天亮了。 他们借着这片熹微的晨光逐渐开始收拾残局,将重伤或是死亡的同伴们抬起,大部队步履蹒跚地向镇里陆续进发。 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只留下了满地狰狞的疤痕,然而在此之外的三界某处,有一座沉睡了千万年的洞穴轰然倒塌,神秘而深邃的紧闭双眼正缓慢睁开。 第一百六十章 大地裂痕 游月这一次失去意识又持续了很久,她整个身体蚕蛹似的蜷缩在一起,对于周围嘈杂的欢呼声毫无反应,就连方才地动山摇的震感中也没动弹一下,伏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 战场上横尸无数,她于是完美而和谐地融入了这副画面。有清理战场的士兵留意到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身前,想要确认这到底是活人还是尸体,试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姑娘……” “姑娘?” 紧闭双眼的绿衣少女没回应他,只是微拧着秀眉,表情痛苦地翻了个身。 士兵:…… 看来是个大活人,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过在这鬼地方也能睡着……? 那士兵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诡异之色。 不过联想到可能是方才力量使用过度而陷入疲劳,他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主动把她叫醒,又转而去其他方向检查是否还有活口了。 对于重伤员和死者的救援处理已经接近尾声,来回忙碌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大部分人即使并未到需要他人救援的程度,但都或多或少受了些轻伤。沛镇一看就是没有什么像样医馆的,只好早早回客栈尽量多休息些。 尉昊扬自从战局结束后就一直留在原地,手下为他轮流清点了伤亡人数以及其他损失,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放心。 他命小五和众人一起回客栈处理伤势,然而胸口憋着一股气,为了转换心情独自向远处的空地上缓慢踱步而去。 虽然是早晨,然而大火以后的空气并不怎么清新,空气里悬浮着厚重的粉尘,让人很不舒服。 他忽然留意到视线中似乎有个熟悉的纤细身影,在这片已经惨不忍睹的黑色焦土上,这抹生机的绿色显得尤为亮眼。 “……” 他大步走过去,对着那生死不明的身体用脚尖踢了踢。 “喂,死了没?” 这一脚又疾又稳,可谓毫无怜惜之情,压根和人君子怜香惜玉的品格没半毛钱关系,精致牢固的硬底皮靴踢在她身上跟踢麻袋似的。 游月表情猛地一皱,终于被迫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尉昊扬那张英俊的臭脸,能对她做出这种事的也果然只有这位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倒霉皇子了。 看来他似乎再也不打算装模做样,干脆直接将糟糕的性格完全展示给她了。 她也想让他见识一下她们魔族小斗士的暴脾气,然而不行——尉昊扬没礼貌倒是可以用身份来解释,她一个小侍女还胆敢对高贵的皇子殿下大不敬,脑袋都给她削了。 于是她咬牙切齿地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不知三殿下有何贵干?”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居然沙哑得不像话,浑身也莫名乏力,手掌上好像还残留着余痛,宛如刀刺。 她下意识抬起手一看,手心洁白光滑如玉,什么伤口也没有。 是错觉么?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自己还把自己的手掌给扎了个对穿。 不过她要是敢把这话告诉李西昂,他绝对能笑她个三天三夜,嘲笑的内容她都猜到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做梦梦到自残!你这种恶霸在梦里不伤害他人就不错了!” 尉昊扬这才发现游月的脸色非常不对劲,她原本的皮肤尚透着光泽的粉,此刻苍白却得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你怎么了?” “没事,”游月过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三殿下还记得我的身世么?” “那场森林火灾烧尽了我的家乡,烧尽了我的家人和所有幸福的回忆,因此我……晕火。” 尉昊扬:…… 他从前听过晕血、晕船、晕针,头一次听说晕火的。 然而看她脸色这样差,说不定还真确有此事,他也不好嗤之以鼻太过明显,只得神情复杂地点评道:“你这晕的……还挺特别。” 游月抬头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干净的灰蓝色,大地也随之光亮起来,四周的景象终于不再模糊不清。 她伸手掸了掸裙角,自顾自爬了起来。 “已经结束了么?大家都回去了?” 一提到这个尉昊扬又不爽了,之前还急得像什么似的跑来说要帮忙,结果让他发现躺在这儿晕到现在! 他冷哼一声:“结束了。” 他果然不能指望谁。 事实证明如此,旁人是否多一个少一个都对最终的结果没什么影响。 游月心下一惊,这次居然直到事情解决以前她都一直处于失去意识的状况! 她失去意识以后发生了什么? 游月也不在意他不甚友好的态度,站在小土坡上四望一番:“吃人鬼都……死了?” “没看见尸体,应该是死了。” 总归这场大火应当将此处所有生灵全部烧得一干二净了。 她点了点头,目光所及处皆是深深浅浅的醒目裂缝,瞠目结舌道:“这又是什么?” 尉昊扬不耐烦了,她怎么醒来后有那么多问题? 早知道不把她叫醒了。 “裂缝。” “……我知道是裂缝,怎么来的?” “灵力交汇时忽然地震了,地面上逐渐产生了很多这样的裂缝。直到灵能之火彻底熄灭,万物都被烧得什么也不剩,只有这些痕迹留下了。” 地震? 游月又是一惊,她知道自己一向睡得比较死就算了,地震居然也能毫无反应的?! 太过震惊导致她下意识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那我……” 尉昊扬冷冷看她一眼。 “没掉进这些缝里还真是命大。” 大概是醒来后发现周围事物变化太大,游月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尉昊扬终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回头不耐地看她一眼。 “愣在这儿干嘛?!” “啊……” 游月被他莫名其妙一顿凶,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他身后跟去的。 然而又忽然想起,不对啊,他什么意思? 要她和他一起回去么? 既然是邀请,语气能不能好点儿啊! 更何况她还不想和他同行呢,他们两人明明相看两厌,到底多想不开非得凑一路…… 游月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既然如此,自己这无比自然跟上的小碎步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将此归因于自己做人狗腿子实在是习惯了,出于历史经验形成的条件反射。 这样不好,待她结束了这场假侍女的人间之旅,生活质量必须得到改善,人格尊严必须得到提高。 尉昊扬不想理她,她自然更不可能自讨没趣,两人默不作声地并肩走在回沛镇的林间小路上。 在彻底离开这片野外的前一刻,游月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些密密麻麻的狰狞裂缝像是大地的伤痕,即使伤害消失了,疤痕却依旧存在。 吃人鬼也是如此——尽管他们今日算是取得了初步的胜利,然而对于证实了它们存在的事实和留下的恐怖记忆来说,结果真是令人满意的吗? 吃人鬼从地底爬出,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之下,又潜藏着多少生活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的怪物? 无数养料滋养着的泥土,到底会生长出怎样的东西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的秘密 游月跟着尉昊扬回到了客栈里,发现大厅里早有一群人等着了。 他们刚一踏入大门,他的手下们就一拥而上,迅速将她身边的尉昊扬给包围的严严实实。 小五来回踱步了半天,看见他的身影终于松了口气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尉雪靖向他主动询问道:“现场怎么样?” 尉昊扬只摇了摇头,向他们示意:“一会再说。” 他们从他那不怎么妙的语气中懂了些什么:尉昊扬的意思是一会回房单独商议,想来他们这一次刚出江州城就损失惨重,情况不容乐观。 游月挤到人群以外,脚跟还未站稳,被李西昂迅速拉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教。 小屁孩人长得不高脾气倒是挺大,阴测测地来回瞪了她好几眼。 “你怎么才回来?”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醉鬼丈夫回到家中的心虚感,尤其是南宫羽和李西昂一大一小并肩站在人群的角落里静静望着她,看起来像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的伟岸形象一下子越缩越小,几乎要缩进地里。 “我,我在现场睡了一下下……” 李西昂怒目而视:“睡了一下?” 生死攸关的关头,自己和公子正在不同地点担心得不得了,她居然还有心情睡觉! 李西昂此前为了保护南宫羽而留下游月自己抵抗吃人鬼,原本已经十分内疚,没想到就连结束后半天也没见到她的人影,联想到她那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行为,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他看见剩余的众人陆陆续续回到客栈,其中不少人受了伤的样子,心里隐隐的担忧更甚,拉着那些和她说过话的凌云阁弟子们一个个询问下去。 此前见她在他们弟子之间瞎转悠了半天,无奈她这人不知道发什么疯,几乎人人都能说得上几句话,然而问起她的行踪时却无一人知晓。 最后一还是个名叫徐元的年轻男子皱着眉想了半天:“我记得她临分别时挺着急的,说一定要去尉昊扬那边帮忙,此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怎么,她没回来吗?” 李西昂摇了摇头,虽然话又不是他说的,心下却忍不住一惊。 公然不带尊称直呼皇子名讳可是大不敬,她这没大没小的性子私下说说也就算了,竟然还让外人听见! 好在徐元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会告状的人,甚至还关心道:“她没出什么事罢?” 他迟疑了一下,回应道:“没有。” “我看她的样子倒不是很慌张,想必是早有自己的安排,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徐元很好心地安慰他:“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她若回来后记得来和我们报个平安。” 李西昂因此还在游月回来之前对她抱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心想着说不定她还真有什么私藏着的杀手锏呢? 没想到她确实是对自己挺有安排的——能在那鬼地方睡着他是不是还要赞叹一句了不起?! 完了,看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游月感到一阵头疼。 虽然睡着这借口听起来很不靠谱是了,她总不可能真将自己陷入昏迷到大天亮这事老实交代了吧? 那听起来还更不靠谱呢…… 李西昂果然可疑地打量着她,一副“我就看你怎么编”的样子,于是游月只好叹了口气,张嘴继续编—— 啊不,解释道:“当时那股力量太强了,在场所有人都被牢牢吸住动弹不得,我万不得已之下使用了短暂突破修为大幅强化的药,一时间灵力消耗过多,结束以后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倒下了。” “你确定是‘结束以后’?” 他可不相信这种异常的现象出自结束以后,因果总是相伴而生,只有异常的情景下才会发生异常的事。 要说她老老实实呆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鬼才信呢。 更何况她游月是那种会老实呆着的人吗? 游月脸不红心不跳,正色道:“就是结束以后。” 事实上连她也不知道在她失去意识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据尉昊扬说地面再一次开始震动后,那股向他们不断掠夺的霸道力量就骤然减弱了,难不成是因为地震把神秘力量给震没了? 但也说不通啊,她明明是在地震发生以前…… 咦,是什么时候? 昏迷前最后的画面似乎是灵识之海被疯狂倒吸,然而她却忽然想不起来了,记忆好像到此戛然而止——那时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游月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此前在飘渺轩做粗活长出的茧子早就在内院的滋润生活下消失不见了,如今这双手丰润白皙,不要说什么伤痕,连半条细纹也没有。 之前飘渺轩斗法那次如出一辙,每次一到了关键时刻就偏偏想不起来…… 她这该死的记性真是能要人命。 然而论起装模做样功夫,还是无人能出游月其右,李西昂狐疑的眼光打量了她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张始终正直而坚定的绝美容颜,她那闪烁的眼神仿佛无声告诉他: 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虽然还是不怎么信,但考虑到游月毕竟是魔族,兴许真有些不便讲与他们听的秘密也说不定。李西昂只好哼一声,就此停止了追问。 “哼,最好是……” 南宫羽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儿,倒不像李西昂刨根究底一大堆,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她是否有像他人一样受伤,他手里还有些灵药,若有需要尽可向他提出。 游月心虚地婉拒道:“这倒不必,我确实没受什么伤。” 如果梦里受伤不算伤的话,那心理的创伤就更不算了嘛!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逃避意图,她还未等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转身就一溜烟跑了。 “少爷你们先休息我去找凌云阁的朋友们报个平安!” “……” 南宫羽闻言扭头看了眼李西昂,李西昂也正颇为无语地望向他。 脸颊鼓鼓的矮个子少年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看来平日在南宫羽面前没少说她坏话:“骗子。” 南宫羽却没回应,纯净的冰蓝色的眼眸像是藏了一整片静默的水域。 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尽皆知 敲开凌云阁弟子居住的房间,开门的居然是成琴雪。 游月没想到一开门就遇上了自己要找的人,原本还在打着腹稿的询问一下被卡在喉咙里:“呃……早上好?” 成琴雪没理她这莫名其妙的问候,扭过头对身后的人喊了一句:“她来了。” 左子堂和徐元大步向她走来,其中徐元的肩膀上还左三圈右三圈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 游月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的肩膀看了半天,这出神入化的包扎技术,简直和她有得一拼。 成雪琴面上微赧,道:“徐元不小心被吃人鬼伤到肩膀,客栈里其他男性又粗心大意的,我就……” 游月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事实证明这技能和性别无甚关系,她看人姚伟自个儿绑得不是也挺好嘛。 “什么事?” “我来……给你们送去美好的祝福。” 徐元耷拉着手臂,摆出一副伤病员的架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果然没事。” 游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刚才若不是李西昂提起,她几乎快把之前临时扔给他们的混账事给忘了。 “之前不解释一句就溜了是我的错,抱歉。” 徐元不置可否,“反正最后结果是好的,其余就当无所谓了。” 倒是左子堂眼神不明地望着她:“你去做什么了?听徐元说你一直没回来。” 不过在这个关头神秘消失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她临走时还一顿神神叨叨,弄得跟什么知情人士似的。 “我……”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此刻的解释特苍白无力。 “睡了一觉。” “……” 左子堂转身走了。 显然在此刻并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这套说辞,这样毫无公信力的理由只能让她的行为显得更加可疑。 真是天地之大,无处喊冤。 若不是思想觉悟尚不够高以至于惧怕身体上的小小疼痛,她简直恨不得撞墙明志,天杀的尉昊扬作证——她这次可没撒谎! “行了,”成琴雪倒是没像左子堂那样不屑得那么直接,“既然知道你平安回来了就好,有什么事之后再说罢。” 左子堂此刻正伏在桌上,面前摆着两幅内容差不多的信稿,一份是寄给家里的,一份是寄给凌云阁中好友向云飞的。经历了如此凶险的一夜,众人难免要找亲近的人倾诉一番,好从中得到一些安慰。 左子堂缓缓落款,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你不给家里写信么?还有你的那个大姐?” “……不了,免得让他们担心。” 尉雪靖向她指了指房内正处理着伤口或书信的忙碌的众弟子,“我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今日之事,毕竟……你也知道,这对所有人来说实在太过离奇。” “若有需要,我们也得向阁中请求支援了。” 游月表示理解,吃人鬼毕竟对于整个人族都是一场浩劫,但尽管如此,她也是没想要向谁请求帮助的。 总归还是和她没什么大的关系,她只负责保护好南宫羽安全到家就是了。 人族的事让人族自己处理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得募集三界有义之士联合围剿不成? ———————————————————— 游月从凌云阁弟子住的房间回去的路上正巧经过尉昊扬住所在的楼层,说起来之前尉雪靖似乎和尉昊扬凑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有这么多要说的么? 她正想着呢,尉雪靖和成雯就从房里走了出来,她们反手带上门,看见游月愣了一下。 “游月姑娘。” “郡主没事么?” 尉雪靖摇头:“没事,一些小伤。不过游月姑娘没事么?我听皇兄说了你昏迷的事,似乎有些严重……再确认一遍灵力是否受损保险些。” 游月心里暗骂尉昊扬一顿,大嘴巴,干脆让整座客栈的人都知道她的光荣事迹好啦…… 不过距离整座客栈都知道也差不多了。 “如果是因为这事,那么郡主不必担心了,我已经确认过了,身体里的灵力确实一点儿没少。”游月老毛病又犯了,习惯性扯了个谎道,“至于昏迷的事,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体质较弱罢。” “郡主此后,就是离开沛镇后,有什么安排吗?” 游月扭扭捏捏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承认她现在确实好奇尉昊扬和她讨论了什么,好奇得要死了。 尉雪靖愣了一下:“这反倒是我要问你和慕容公子了。” “问什么?” “慕容公子不是最初说的南下游玩么?原本邀请你们一路同行是想着正巧能照应些,然而现在看来,若没有我们似乎倒更安全些。” 她苦笑出声:“我们的目的地是很凶险的地方,恐怕会牵扯到无辜的人。” 离最终目的地聊城远得很,这次毫无防备的冒险就已经让他们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尉雪靖和尉昊扬仔细商议了一番,决定传信回朝向皇帝如实禀报,再从京城调些兵马来。 出于尉雪靖的私心,她甚至在信的末了额外添了句希望请求派出国师相助, 作为一个毫无义务的魔族来说她确实挺无辜的,这点游月倒不反对。 “为什么郡主觉得遇上这样的事是你们连累我们呢?难不成不与你们一起,我们就不会遇到吃人鬼了?” “这……” “来沛镇是巧合,遇上吃人鬼也只是巧合而已。凌云阁的修士们不都说了,在此之前他们曾探查好几次,却全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么?” 游月颇为好心地安慰她,“郡主逼迫着我们一定要前往沛镇么?决定都是自己做的,何来什么连累一说。” “我们好歹都是……呃,我们少爷好歹是成年人,有这个能力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 更何况她深知自己是多倒霉一人儿——时时刻刻散发着光和热,让厄运洒满三界的每个角落。 比如这次她觉得还真不是尉雪靖他们的原因,万一是她连累他们也说不准呢? 尉雪靖又感动了,游月这番话犹如三月春风,让她的心一瞬被暖流包围了。 “你的意思是,”她听出游月主动为她开脱责任,“你们……” 仍要继续帮助他们一路南下,直到解决吃人鬼的事情? “欸。” 游月忽然打断了她的感动,轻飘飘道,“这我可没说,到底怎么决定还要等我家少爷亲口说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传闻根源 “呃……”尉雪靖感到一阵尴尬。 这样一看好像自己确实有些自作多情了,实际上她愿意体谅他们已经算是极大方了,也没义务非要好人做到底。 “到那时再与慕容少爷另外商议罢。” 游月点头表示同意:“话说了这么多,郡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郡主与三殿下接下来要去哪儿?” 她之前听徐元说凌云阁似乎还有不少弟子也像他们一样结群在南方各处历练,顺手向他要了张地图来看,意外发现自沛镇以南几乎全部是修真者的领地。 凌云阁、逍遥宗,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宗派…… 总归人间由秦淮河一分为二,自南以来到处都是修真者生活的痕迹,看来人间的修真者地位确实远超她想象的高,也难怪普通百姓挤破头也想进入修真界。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这一直都不怎么好使的右脑难得灵光一闪,忽然记起他们人族修真者似乎在五月有一个叫什么蜀山剑道会的。秉持着草根主角一定要在此类盛会上大放光彩的网文优良传统,韩冲人生的轨迹也在此发生了相当多的转变。 自从天道院一别之后她就再也没听见有关他任何消息了,更有甚者她此间里过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嘛,和全文实在是搭不上一点儿边。 虽然考虑到她作为炮灰反派的剧情原本就和原文中主角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毫不相干,然而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要知道她这个人不好的预感向来是相当灵验…… 呸呸呸,那也偶尔还是不一定的。 总之她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和韩冲他们见上一面了,直到确认他们在蜀山剑道会上的表现绝无异常,她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稍许。 但愿万事如意。 尉雪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计划如实托出。 “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聊城。” “聊城?” 毕竟是不久以前刚在地图上看过的,游月这次倒记得了,“聊城不是一个修真者聚集的好地方么?” 徐元还为此向她额外解释了一番——就像尉雪靖的封地在中原,聊城也是一方诸侯的所有领土,据说城主修为极高,城内修真之风又盛行,因此吸引了相当多的修真者前来定居生活。 因此人间自南以来就属聊城最为繁荣,天高皇帝远,都城长阳也管不怎么着,甚至加上修真者众多的缘故,算是取得了一半独立权,称一句“第二个长阳”也不为过。 尉雪靖口中那个最为凶险的地方,竟然是聊城? “游月姑娘在北方居住,大概有所不知,虽然当权者不愿承认,但实际上中原以南的领域已经超出了皇室的约束范围——修真者大多强大,且心高气傲,倘若他们真要下决心,掀翻统治再塑一个政权也是可能的。” 虽然游月对这些权力谋略之类不太感兴趣,但毕竟他们魔族的首领实行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枪杆子政权,谁敢造次,先问过魔尊大人再说。 一句话总结就是——落后就要挨打。 …… 唉,她这人果然好没文化。 “因此这些年来皇室与修真者达成了一个隐秘的协议,自中原以南任由他们独立生存,皇室绝不插手干预。更何况聊城在极南方向,位处无尽海边缘,又有多方修真势力交集,实则……”尉雪靖委婉地陈述了一番当前皇室的尴尬处境,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实则早已不受人族皇室管辖。 这就很有意思了,原来他们人族自己内部也在搞分裂。再算上他们那位命运多舛的魔尊大人,看来掌权这活实在是很不好做。 ——太过弱小不行,太过强大也不行,这些平民百姓怎么一天天的事情就那么多呢? 要她说就是纯属吃饱了撑得慌:掌权者管理得好好的,三界目前也尚算太平,而有些人偏偏看不惯这一片祥和,非得整出些夺权篡位的幺蛾子来,闹得三界乌烟瘴气。 打起来就满意了么? 呸—— 她游月作为上辈子死在权力斗争中的头号炮灰第一个跳出来拉大旗反对武装斗争! 拒绝暴力,守护和平! 一不小心扯远了。 “既然聊城如此强大,又怎会放任吃人鬼肆意横行?” 尉雪靖沉默了半晌,重新组织措辞道:“其中的具体原因很难说清,因为南方脱离太久皇室的掌控,就连我们对那里的实际情况也不甚了解。” “噢。”游月极为配合地点了点头。 挺好,省得她到时候又要对一些众人都当作是常识的事情强行不懂装懂。 “你只需要知道吃人鬼的传闻最初就是来自于聊城……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原本吃人鬼的消息刚出时他们都只当是个空穴来风的笑话,人人皆知聊城修真盛行,又有多方势力交汇,怎么可能会有怪物大摇大摆出现?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不只是聊城内部,周边各地也开始陆续出现了这样的传闻,并且有如日行千里,以一种相当恐怖的速度迅速向北推进,甚至隐隐有入侵中原的势头。 这真假不定的传闻连普通的人族都几近波及到,皇室也开始坐不住了。 更何况他们如今坐实了吃人鬼的存在,那么作为传闻源头的聊城就显得岌岌可危。 神秘出现的吃人怪物,众多修真者也无法控制的险峻灾情……聊城在这些有关吃人鬼的传闻中,担任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 一时不慎,极有可能颠覆整个人间。 “所以游月姑娘,虽然相当感激你们的仗义相助,但关于此番南下之行的危险程度,我必须提前告知你们……若现在改变主意想原路返回也是可以的,我们会派出人手护送你们回到中原以北。” 游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很是诚恳地答复她:“多谢郡主的好意提醒,但是否留在南方的确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就算前途未卜,也绝不会因此怪罪谁的。” 毕竟这事情确实不全由她做主,她还得回去听听南宫羽的意见。 更何况虽然她对人族安危毫不关心,但其中也不乏牵扯了些让她有些在意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己之力 游月于是将尉雪靖的话如数转告给了南宫羽。 还未待他正式作出答复,李西昂倒先叫了起来:“南下居然有这么危险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为了他们的安危还是别去了为好…… “这么没担当怎么做新时代优秀青少年!”游月挑眉道,虽然她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是这时候尤其想和他抬杠。 “整个人族的灾难当前,你打算劝少爷逃跑么?” 李西昂瞪她一眼:“你少说风凉话,这事情又不是什么随便出趟门闹着玩的。” 更何况他深知游月实际上压根达不到那种心系苍生的伟大思想境界,她想去南方大概就纯属因为想去。 “倒不是我害怕什么,我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若聊城那边真如郡主所猜测的那样危机四伏,我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保护公子全身而退……” 他小小声解释道,“当然,但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一定会保护您的。” 游月很嫌弃地抬起手掌在空中扇了扇,代南宫羽提前教训了他一顿:“少讲这些不吉利的话。” 然而话虽如此,李西昂实际上对南宫羽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任他这样请求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公子从不是那种会为了此类威胁退却的人。 这才是最令他担忧的。 南宫羽望着窗外正忙碌的众人若有所思:“若聊城沦陷的话,大抵整个人间也要生灵涂炭了。” 李西昂没回答,倒是游月很捧场地接下了他的话,头点得万分活泼:“是的。” 李西昂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气她不懂得看场合还是该夸她身为魔族居然还能积极地加入到有关人族未来的深刻探讨中,总之他没给她好脸色。 “公子……” 南宫羽温和地望向他:“南下也不一定非去聊城不可,和三殿下一行人同路也是会途经许多地方的。” 南方的确不只是聊城,由沛镇继续南下会陆续经过凌云阁、逍遥宗此类势力的阵营,原本没有发生昨夜之事的话,应当是很合理的。 他的话语气并不怎么重,然李西昂立刻就听懂了,公子还是坚持着最初的想法。 “但我们也不一定非去不可……”他小声嘟囔道。 各大宗派占有了资源与名望,身兼维系修真者乃至整个人族安危的职责,然而说白了他们飘渺轩虽然也家大业大,但终究性质有别,并没有被赋予此类的意义。 他们一行只有三人,虽然李西昂从不介意,也不愿主动提起这茬,但南宫羽身无修为却是事实。 更何况他和游月哪个都算不上绝顶高手,也成不了多么伟大的功绩,哪有什么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的? 聊城要生,于他们无关,聊城将亡,他们也无力回天,这世上即使心有余却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并不是只要几个人的意志就足够的。 “即便我们去了又能怎样?”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并不能真拯救那些痛苦中的人的。 “的确不能,”南宫羽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沿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仿佛在给低声呜咽的小动物温柔地顺毛,“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 游月插不进他们的谈话,只是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的发梢,他们都以为她不怎么爱听此类话题。 愤世嫉俗的小屁孩和温柔善良的大人,这一对主仆实在是很登对。 “如果单纯活着的地方都变成了地狱,有谁真能冷眼看着置身事外吗?” 李西昂没说话,大概同族之心使然,这时候又忽然产生了一些他也蕴含在其中的慨叹来。 人确实不是一座孤岛的,就连看似与世隔绝的南宫羽,实际上也和身边的李西昂和南宫夏等人无形中被一些细丝牵连着,即使称不上多么亲密或感同身受,那道细丝被扯断时仍会感到真实的疼。 游月却小声在心里道:“我也许可以的。” 虽然听起来似乎很没良心,但她从一开始就亲眼见过他们的命运归宿,至今为止所做的不也是努力维持着原本的轨迹,让他们的未来照着原样发生下去么? 现在的她还没有勇气和能力真掀起什么惊天动地的改变,就连她自己的生命都犹如一叶看不见前路的小舟浮浮沉沉。她虽然无可奈何想改变一些事情,但那也是很难的。 她一边告诉自己要尽量习惯冷眼去看待周围人的命运,实际上又身不由己地开始感到某处被触动,这是一种反复而矛盾的心理。 她当然不像悲天悯人的南宫羽,除她相关利益以外的事实际上都不怎么关心,但是如果悲天悯人的南宫羽想亲身安抚些人世间的痛苦,她倒也是不反对的。 南宫羽若不这样做,那么反而就不是他了。 “我清楚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什么,既然无法驱除他们的痛苦……”他的声音清朗得如同山涧晨风,温和而坚定地传达到他们耳里。 “但还是可以和他们一起分担的。” 李西昂闻言下意识一愣,缓缓抬起头来,他也正望着他。 “所以决定好了么?” 游月很煞气氛地拍了拍手,打断了二人间无声流动的低压。 他们对视一眼,李西昂撇嘴道:“去就去。” 尉昊扬和尉雪靖听到这个消息相当高兴,虽然多三人也算不了什么大的帮助,但眼下他们人手骤减,向皇室请求的增援还未赶到,游月和李西昂修为又出众,算得上一桩喜事。 尉昊扬由衷地感谢南宫羽,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但这份抛去身份的责任感却让他感到万分佩服。 “慕容少爷真是很了不起的人。”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往哪去?” 尉雪靖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正处在凌云阁和逍遥宗之间的分界处:“我们的打算是沿着原路再往下去到广陵,再沿着峡谷一直向下,虽然不是便于居住的平原城市,但兴许能遇上修真者的队伍。” 广陵是由高低起伏的山峦构建成的连山郊群,山体较为稳固,又不易为外人打扰,历来是修真者常用的作为修炼的好去处,如果由此行进,说不定真能收到些修真门派的增援。 也不知道那边关于吃人鬼的信息有多少。 第一百六十五章 爱情策略 尉昊扬他们一行人贸然行动吃了一次亏以后吸取了教训,这一回并不急于动身,而是先往皇室和各大关系良好的宗派写了信派人送去。 徐元这群凌云阁弟子刚离开阁中就闹出了人命,对于行动原本就受限的他们倒是影响颇大,好在凌云阁就在南方一块,他们回客栈清点了人数,又向尉昊扬带来的这群人手简单告了个别,不敢有丝毫耽搁又重新出发往凌云阁沿路返回,看阁中是否还留下了一些长老来处理此事。 游月好奇地问:“那么这些修真门派会派出人手来帮助我们么?” 尉雪靖摇头,“不一定,要视情况的紧急程度而定,毕竟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就把命丢那了。” 她话一出口就自觉有些失言,毕竟她们也属于正做着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话怎么也不应当着游月的面说的。 “不过游月姑娘放心,你们在我们这是贵客,若有需要亮出皇室身份的地方,可以享受同样待遇的。” 游月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我们何时出发动身?” “不急,毕竟现在除沛镇以外的地区我们还尚未得到消息,需要再谨慎些。” 自上次被吃人鬼重创以后,尉昊扬曾派人半夜重新回到原地观察,然而正如同他们来前凌云阁弟子所说,什么踪影也没有出现过,好像那惨烈的一夜只是他们凭空出现的幻觉似的。 沛镇再次变成了他们初次来时所见的死气沉沉的小镇,只有那片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提醒着这里的确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虽然那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始终未淡去,但众人的伤势倒是好了大半。眼看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尉昊扬他们决定重整旗鼓出发。 游月一行人来时是乘坐的船夫的乌篷船,这一次显然不现实,尉雪靖干脆邀请他们一起登上他们乘坐的巨轮,正巧在一艘船上还方便交流。 尉昊扬虽然对于和南宫羽能够一同起居感到挺高兴,但忽然联想到这岂不就是要和游月朝夕相处,心情又急转下落,表情也不自觉臭了几分。 游月真是莫名其妙,照理说原本到沛镇以前她和尉昊扬只是属于互相看不对眼的初级厌恶阶段——虽然谁也看不上谁,然而最多也就是私下不屑而已。怎么经历过这次一起并肩作战以后非但没有半点缓和,反而恶化得更为严重了? 照尉昊扬如今对她那不加掩饰的反感,对她的在意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夸张:她敢说假如把她丢在一堆如花似玉的天仙美人里,尉昊扬也绝对能第一眼挑出她来。 尉雪靖显然看出了他们二人气氛的不自然,然而也相当纳闷,在她看来这两人性格身世都迥异,完全不可能有半点交集,平日里更是能不见就不见,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气氛呢? 游月还兴致大发,特意赋诗一首: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见君还厌君,谁也看不起谁。 不过因为这艘容量相当巨大的游轮,游月等人的生活品质可谓大大得到了提升,原本稍显拥挤的乌篷船一下鸟枪换炮,也算是因祸得福遇上了这样好的住宿条件。 她的房间和南宫羽他们在尉雪靖同一层,他们带来的人手数量骤减了一部分,因此船舱内看起来莫名有些空荡荡的。 房内的软装相当豪华,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贴心照顾到了精神需求,推开门就是半悬空的甲板,很适合凭栏远眺放松心情。 大概是因为吃人鬼的事情影响,大家的心情似乎都有些低落,晚餐时一桌人也并未怎么动筷,气氛不似往常。 于是整桌人只有游月神态自若地吃完了完整一顿饭,其余人碗碟里大多剩的残羹冷炙,尉雪靖吩咐下人端下去清理了。 游月眼神偷瞄了好几次,觉得万分可惜,虽然她也未必真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在,但心理的压力为何又要外延到身体上呢,只是徒然增添烦恼罢了。 实际上游月还有很多想问的,关于未知的吃人鬼,聊城,那些名门宗派……然而她又不是不会看气氛,眼下众人脸上像是能拧出水的阴沉之色,她好几次欲开口也只好作罢,又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众人不欢而散。 餐后她独自绕开了船上正忙碌着的众人,一人攀上了顶端的甲板。 傍晚的天色昏暗,凭借着整艘大船上自身的光亮,所有人平稳地行驶在河流两岸的群山之间。 人烟罕至的野外周遭尤为安静,高耸的峰峦层层叠叠,将远近景色全部给隔绝了,他们就像身处一条望不到过去和未来的洪流,天地间只一点昏黄的米粒。 游月忽然想起上一次独自凭栏已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距离那时的她如今心境已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改变,这都是这次人间之行带给她的。 “游……月姑娘?” 身后传来一阵有些讶异的声音。 她回过头来:“好巧,郡主怎么在这?” 尉雪靖刚沐浴更衣过,很少见地穿着一身丝织素裙,一头长发也终于放下来,带着湿淋淋的潮意,游月一时间几乎又没认出来。 应当是本想着正巧来甲板上吹风,结果在这遇见了她。 尉雪靖摇了摇头,站到游月身边,声音莫名带了一丝平日不易流露出的忧郁。 “原来游月姑娘也在,之前我常一个人来这散心,甲板上吹来的风似乎能让心情也得以安定下来。” 游月很捧场地点了点头:“是挺好的。” “只是我没想到……游月姑娘看起来通透极了,原来也有烦恼么?” 烦恼? “那当然。” “若方便开口,我很愿意帮上些忙。” 但她的烦恼可是没人能帮上忙的,游月想了想回答:“多谢郡主好意,但还是算啦。” 尉雪靖以为她是不好意思麻烦她,主动询问道:“莫不是……表哥的事?” 游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提到尉昊扬了? 尉雪靖看她愣住,心里暗道了句果然,尉昊扬脾气历来不怎么好,对姑娘家也绝不算绅士,尤其这段时间莫名其妙将游月一顿针对,连她也看不怎么下去。 “三表哥他其实人不坏,只是……从前极少和姑娘家交往,又被周围的人吹捧惯了,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实际上他说不定也并不讨厌游月姑娘,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罢了。” 尉雪靖是个直性子,也不管这话是否有些出格,总归就这么自顾自安慰了她一通。 游月挺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这样冥顽不灵,听了她半天劝解反而对尉昊扬这人更烦了真是愧对她的一番苦心,于是好心好意编了个美丽的谎言。 “其实我……不讨厌三皇子。” “真的么?” “是的,”游月厚颜无耻地承认,“这都是我为了吸引他的注意采取的爱情策略。” 第一百六十六章 阁中变故 徐元他们这一群凌云阁弟子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然而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登上阁中大门长阶时却忽然愣住了,对面前景象不敢置信似的面面相觑着。 因为凌云阁……空了。 原本时常有门童清扫的玉阶此刻空无一人,甚至埋了厚厚一层落叶,弟子们最多聚集练武的庭前操练场也空寂寂的,一反常态。 姚伟本来心里还不停忐忑着如何组织语言向长老们交代他们这一路出现伤亡的事,毕竟他论起资历算是大弟子,带着普通弟子出门发生意外是有责任的。 然而没想到他刚做好被师傅大发雷霆一顿痛骂的准备,一进门却傻眼了,别说是长老,这地方半个弟子的影子也没有。 大家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出事了吧? 但他们凌云阁身为三大势力之一,谁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悄无声息将他们整派消灭?又不是传说中的魔尊大…… 看来众人所见略同,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不加掩饰的畏惧。 如果是那位的话,倒是很有可能的……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过前科。 他们大部分是在阁中不到几年的新弟子,但据说五年前阁中几位长老在落霞山被人意外杀死,那几位长老平时温柔和蔼,从不与他人结仇怨,尤其是一位姓褚的道长,更是当时阁里极为看中的人物,平白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甚至一家妻女都命丧于此。 现场只留下一股浓重的魔气,想来就是那凶手留下的,他心狠手辣杀害一群无辜道长,还任由那验证自己身份的魔气留下大摇大摆离开,实在是凶恶又嚣张。 联系到有能力将他们凌云阁一群修为极高的长老给杀死的能力,想必也就只有那位传闻中十恶不赦的魔尊炽焰了。 这桩命案当时震惊了整个凌云阁上下,阁主千叮万嘱一定要彻查真相,并且由于牵扯到的人身份都相当机密,甚至稍有不慎可能挑起人魔两族的矛盾,因此要求知情者对外界保密,这些年来并未声张。 “别慌。”姚伟率先挥手示意大家先平复下来心情,“不是魔族。” 他镇定地分析着,“我仔细检查过了,四周没有魔气的残留,你们看这石阶地面,除了缺乏打扫堆积的尘灰以外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是发生了极惨烈的打斗,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更何况人魔两族鲜少交往,我们凌云阁与魔尊炽焰一向无冤无仇——” 有几个几个弟子弱弱地反驳:“无冤无仇也可能的……” 传说中残暴嗜血的魔尊炽焰,倒真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姚伟一愣,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改口道:“那先不提这条,总之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暂且先去阁内仔细探查一番情况,再下定论也不迟。” 姚伟的话让众人安下了不少心,他为人正直靠谱,又相当有责任感,从不恃才傲物或轻慢他人,在阁中是很受大家欢迎的高阶弟子。 姚伟带头小心翼翼地从前门进入,穿过凌云阁正门最大的练武场和厅堂,那原本总是坐着长老前辈的太师椅此刻空无一人,让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这次前往沛镇以前,他的师傅衡远道长曾经向他提起过凌云阁有将修为高的大弟子们都派出去历练的打算,只是他询问了半天,师傅却并未告诉他们阁中计划的详细情况。 再后来他听说关系亲近的好友们也要出门历练有些不放心,于是决定和他们同行,原本对他而言就很含糊且神秘的另行安排于是就此作罢。 在他亲身发现吃人鬼前,乃至于大多数修真者都将此当作一个无稽之谈的时候,凌云阁派出高阶弟子们出去历练又是为什么呢? 左子堂去弟子寝居转了一圈,回来脸色苍白。 “阁中弟子一个也不剩了……” 就连他的好友向云飞也不见踪影,云飞是阁主的亲生儿子,按道理是最不可能出事的一个。 姚伟心下一沉,刚要开口,却听见后院传来了去寻找留下痕迹的同伴的高呼声。 “找到了,这里,在这里!” 众人闻言赶紧循声找去了那个人所在的会客厅,会客厅从前是只有阁中长老才能出入的地方,就连他这个高阶弟子也没有权利,除非长老主动召唤,否则也是无法踏足的。 但在此时大家显然都管不了这些规矩,一窝蜂向里涌了进去。 会客厅的摆设和从前仍别无二致,姚伟一眼就发现桌子上用砚台压着张纸,刚才呼唤他们的那人站在桌旁等着他们:“桌上留着这张便条,我想应当是长老留下给我们的信息。” 姚伟大步上前,拿起便条一看。 近日有关吃人鬼流言横行,尤其凌云阁附近以南也逐渐出现此类传闻,故由阁主向凌云携带阁中长老弟子前往探查。人族有难,我派自当全力相助。如有在外游历弟子归来看到此信,请尽快前往聊城与其他成员会合。 落款写的是若虚。 众人愕然,“整个凌云阁所有的长老和弟子们全部都走了么?” 姚伟点了点头:“按这字条上写的意思,应当是的。” “可是……” “可是从前人间也有过许多怪物侵犯的事情发生,我们虽然也派出了人手去围剿,何曾到过这种程度?” “此次的事态那么严重吗?” 的确,虽说这悄无声息出现的吃人鬼神秘且危险,但倾尽凌云阁全派而出围剿——甚至算不上是围剿,只是对此传闻的探查和确认罢了,这种程度实在是过于夸张了。 姚伟心中划过一丝怪异的违和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前往沛镇前长老们的那个安排别有深意,如今连整个门派都出动了,则又是在原有的计划上更进一步。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机会向长老们问个清楚,只好按照字条上留下的方案行动:“我们去聊城。” “啊,早知道就和三皇子殿下他们同路去了……” 有人小声道,“这样来回耽误一趟,路上怕是再难碰到了。” “和谁同路都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徐元满不在乎地抱臂轻笑一声,忽然想起那个有着漂亮杏眼的少女。 “若真有缘分注定要再见到的人,那么迟早会见到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水路终结 水路又是几天几夜过去。 自从上次向尉雪靖讲开后,不知道她向尉昊扬说了什么,总之尉昊扬对游月的态度立马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甚至有时稍有不慎撞见还会扭头就走。 为了确认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特意主动开口叫他:“三——”音调温柔,宛如春风般和煦。 “干什么?!” 语音未毕,尉昊扬凶巴巴撂下这一句话,逃命似地转身就跑了。 身后的小五高傲而不屑地冷哼一声,迈着碎步在后边又可劲追了上去。 游月:…… 这倒霉皇子发什么神经呢?虽然的确在某种意义上达到了她心里能不见就不见的愿望,但总是感觉相当诡异。 “广陵快到了么?” 游月高高站在甲板上,扒着栏杆的边缘远望。 尉雪靖举着手中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向她解释:“应当快了。” 船上的日子相当枯燥,每天只有这时候大家都会上到甲板上吹风,尉昊扬也难得地没避开,和所有人,包括游月共处一片空间。 尉雪靖有些担忧地问他:“收到了回信么?” 她指的是出发前曾给各大势力寄去的求援信,若估摸着正常速度足够一整个来回,现在应当已经收到了。 尉昊扬摇头。 “难不成是封闭的山谷和水流影响了信鸽认路的能力?” 尉昊扬仍不回答,只是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也许是吧……但我们目前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为好,具体的在靠近聊城以后才能确定。” 他这话说的有些模棱两可,和从前凡是不符己意就要大发雷霆的嚣张性子全然不同,甚至还隐约暗示着可能出现最差的结果。 游月问:“如果迟迟未收到增援会怎么样?” 尉雪靖一愣,安抚她道:“倒也不会怎样,吃人鬼的行踪在除沛镇以外的其他地方并未得到证实,只是防患于未然。” 她又补充,“我们也不是非要动手,到了聊城后城主也是需要接受我们的身份的。到时候若有兵力需求,直接向城主调来就好。” 就算强势的聊城早已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但毕竟名义上还是属于大晏的一部分,想来应当是会认可他们的贵族身份,不至于差到哪去的。 游月又想起一件事:“各大门派的人都会去到聊城吗?” “算是吧,修真者除了本门领地以外最常出现的就是那里,聊城作为一个通商和信息枢纽最为富饶,修真者但凡有什么需求都能在城内得到满足。” 从尉雪靖的意思来看,这聊城不需依靠他方力量就可自给自足,而外界又源源不断向里输入新鲜血液,居然隐隐有自成一片的意思,仿佛一座独立小国,四周树起了无形的壁垒。 游月看了一眼他们两人,心情复杂。 难怪他们对聊城的态度如此暧昧不清,实际上真正离开皇室管辖的中原以北之后,踏足修真者的领土,这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就不一定再管用了。 修真者的地盘上,只有强者能有话语权。 ———————————————————— 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这最后一段水路的终点,陪伴了他们近一个月的庞大游轮被推上岸边,正巧卡在由泥沙天然风化形成的小型码头缝隙之间。 游月随着众人从楼梯下到陆地,回头望着那巨大的玄黑色船体有些心疼,她这人果然小市民心态。 “那这船不就浪费了么?” 广陵离聊城实际上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他们的水路只不过行驶了一半,这豪华无比的巨轮就被搁浅在这了,实在是很为铺张浪费。 若他们说接下来有更为奢侈的交通工具也就罢了,但眼看这三面连山,峭壁嶙峋的,难不成还能给她凭空变个飞船出来? 更何况这鬼地方哪能有什么便利的出行方式…… 尉雪靖笑着向她解释:“那也无可奈何了,广陵在内陆很远的地方,聊城也无法从水路直通,这是眼下能想到最合理的方式——弃船改陆地先到广陵,再由广陵寻些别的工具往聊城进发。” 话是这么说没错,游月依然自顾自摇着头:“但这船好好的,如果有另一群人来此意外发现了,应当是还能够继续用的罢?” “自然是可以的。” 那他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游月姑娘若喜欢乘船,我们返回时也是可以继续坐的。这船是皇家工匠出品,工艺极为精良,无论是在这露天放置多久都还能继续重新使用。” 游月笑了:“好啊,到时候气温也要热起来了,从河上行走一定很凉快。” “这样么……”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到了她,尉雪靖似乎陷入了某些思绪当中。 现在是早春三月,天气还未完全转暖,等到五六月份的样子气候就变得非常适宜了。 尤其南方又较北边尤其炎热些,想必不到五月应当就全然好起来了。 五月么…… 她忽然想到这件自己期待近一年的活动,大概是近日烦心操劳过多,她竟然这才被提醒起来,不只是她个人的私心,更是整个修真界的盛典。 蜀山剑道会。 蜀山剑道会有着相当悠久的传统,历年的剑道会都在五月中旬于蜀山举办,若非天塌下来此类大事,那么即使是暴雨山洪也要雷打不动按时举行,宛如一项纪年的标志。 不只几个修真门派,整个人间的修真者都不远万里赶来蜀山奔赴这场浩荡的盛会。由各大掌门长老坐镇,选拔出其中的佼佼者赐予灵器和财宝。 任何人都有资格参加比试,甚至近年新放开了一道限制,那就是仍在学院读书的学生,只要被评定修为具有一定的资格,也可以参与这场无数高手的对决当中。 尉雪靖去年刚从天道院毕业,她尚在天道院时就对蜀山剑道会相当向往,等到自己终于正式取得了身为凌云阁弟子的身份,最期待的也是终于能亲身体验一番。 没想到剑道会举行在即,她居然被牵扯进吃人鬼这样结果不明的事情里来。 如今各大门派长老大概已经在着手筹备当中了,若在五月之前无法将此事彻底解决,那么今年她怕是要再一次遗憾错过。 没有任何一人想过这场隆重的盛会可能因怎样的事改变日期甚至是延误,尉雪靖自然也是如此。 第一百六十八章 修士矛盾 原本只是从北边出发时常见的场景,游月没想到南方居然能看见这样叹为观止的悬崖峭壁。 他们一群人下了船,又浩浩荡荡从河流尽头蹒跚而来,除去前后正常供人行走的道路以外,向任何一边侧面望去都是什么也没有的。 什么也没有的高耸石壁,满目的土色挡住所有远处群山的任何一丝生机绿意,空荡荡连一株野草之类的都不愿生存。 虽说人魔同源,所用的灵力和招数区别都不怎么多,但实际上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异的。论起特殊的交通方式,人族御剑飞行,魔族驯服异兽,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幽冥鸟。 但此处可没幽冥鸟,更何况游月也并不能全然达到一个魔族土着的程度。别说是驯服,她连乘坐都忍不住要双腿发抖,生怕那尖锐的鸟喙什么时候啄她两口。 尉雪靖和尉昊扬身为名门大派里出来的弟子自然是修习过御剑飞行的,然而眼下拖家带口的这么一大群人,并不是他们御了剑就能加快进度的,因此众人不出意外地选择了这种最为古老而大众的方法。 步行。 游月随着众人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很快就开始感到疲惫,身体上倒不怎么难受,毕竟她向来身强力壮——当然,她这人优点真要数起来实在是各种各样无穷无尽,体格强壮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不值一提的优点罢了。 然而行走在这段漫长而枯燥的狭缝间实在是很耗费心神,沿途一路下来全是土石,光看着就让人感到嗓子发干——这又不是什么沙漠荒原,再说他们还没到弹尽粮绝呢。 众人都没精打采的,连原本最为活蹦乱跳的游月到后来也停下了与身边人的闲话,一副怏怏的样子。 让他们见些新鲜的东西吧,游月心里念叨着,这绵延不绝的风景实在是做不到的话,来点儿动静也行啊。 她刚这样想着,前方似乎就传来了一阵人声。 然而对自己从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运气了如指掌的游月并没放在心上,最多不过把它当作自己强烈的意志下出现的某种错觉,正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久了的人眼前出现的绿洲。 “你们听见了没……” “有人?” 然而随着周围逐渐传来的小声探讨声,游月忽然发觉这好像并不是只有自己听见了,前方传来的人声的确是存在的。 她仔细去辨别那些模糊而间断的声音中所发出的词语,其中夹杂着年轻男人的争吵声,那是一群人! “是什么人?” 尉雪靖问。 尉昊扬道:“应当也是修真者,毕竟身无修为的凡人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一群人……是哪个门派的么?” 他侧头吩咐下人,“过去看看。” 片刻后被他派去探听的下人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原来前方那是两方不同阵营的修真者,皆不是什么名门大宗,名号在场的人都没听过,两方不知怎么在此相遇又产生了一些摩擦。 他们于是向争吵处加快脚步而去,远远就看见两拨黑压压的人头聚在一起,气氛紧绷,剑拔弩张。 左边那群穿红色衣服的男人看起来很生气,怒意都写在了脸上,高声叫嚷着:“你们瀚海阁少瞧不起人,以为谁没经历过怪物侵袭吗?!” 对面干瘦的修士狂傲而自得:“那当然是比起连吃人鬼都没见过的毛头小子好些。” “你说谁毛头小子?” “我说错了么?”他向周围人调笑,“也只有现在装装样子,到时候见了吃人鬼怕是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要逃跑,哈哈哈哈哈……” 吃人鬼? 游月听见这熟悉的名字一愣,这群被称作翰海阁的修士见过吃人鬼? “只是一面之词,谁又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真见过那东西?” “你说我们骗人?!” 眼看这两拨人气氛愈加恶化,下一秒就要动手打起来,尉昊扬终于上前几步,打断他们的争吵。 “你们都是修真者么?我们一行人正巧路过,想顺便打听些事。” 因为被迫站在一旁围观了半天,对于面前这乱哄哄的局面相当不耐烦,他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甚至有些颐指气使。 修真者大多心高气傲,那两群人听见这陌生男子不善的语气果然同时转过头来,不怀好意的视线在他清秀俊俏的脸蛋上打量了一番。 翰海阁领头的高傲男人出声道:“你又是谁?我们凭什么给你解答?” “我是逍遥——”尉昊扬想报出第一大宗的名号让这些杂鱼闭嘴,但话一出口却想到他并不是代表整个门派活动,他的身后尉雪靖是凌云阁的,士兵们又是各府上的,还有新加的游月他们几个甚至不知道属于什么势力。 于是他改口道,“大晏皇族的三皇子尉昊扬。” “皇族……” “皇子?” 谁知道众人听了他的话居然嗤笑起来,互相表情夸张地传达着他的话。尤其是那个问他身份的翰海阁修士,看他的眼神不屑而嘲讽,宛如什么落魄的乞丐。 他故意怪声怪气地拉长了音调:“三——皇——子——呀——” 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过。” 众人又哄笑起来。 实际上虽然这群修真者向来看不上王公贵族,但三皇子尉昊扬的鼎鼎大名是听过的,据说他一表人才,天赋绝顶,但今日一看,只不过是个带着一群护卫装腔作势,打扮花哨的小白脸公子哥而已。 于是有心作弄他,发出一阵阵张扬的笑声。 尉昊扬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差,阴沉得几乎能滴水。 虽然平日里游月有意无意惹着他无数次,但从没见过他真正展露出的怒火,此刻他的唇角正抿成一道危险的弧线,流露出震慑人心的帝王威严。 连游月都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这群连大宗都算不上的普通修真者居然敢公然挑衅堂堂皇子? 这确实是游月的认知不够,原本南方修真者就看不上凡人皇室,正巧皇室也很知趣地鲜少对南方探出触手,因此两方井水不犯河水,还算相安无事。 然而近年来皇室开始主动向各大修真门派示好,伸出结交的橄榄枝,无偿提供大批量财富与资源,只为了拉进彼此的关系,便于将一些皇子皇女送入门派里修炼。 送上门的礼物谁会不要,更何况大晏皇帝对此相当大方,动辄成百上千箱的玉石珍宝源源不断运来,于是勉强接受了皇帝提出的要求。 进入逍遥宗和凌云阁是每个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事,然而这几个走后门的皇子皇女却轻而易举地占掉了本就稀少的份额,尤其是听说那个最为令人不满的大皇子,资质平庸,白白浪费了各大门派长老的一番苦心。 因此这些修真者随之对整个大晏皇族也抱有了极大的敌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言不逊 听见这句极具侮辱性的话后,尉昊扬身后的护卫们忍不住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身为皇族守卫自然也相当珍视皇室身份带给他们的荣誉,恨不得立马上前给这些不识好歹的修真者些教训。 小五心思单纯没能忍住,正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他刚欲向前时,尉昊扬沉默着伸出一只手臂拦在他胸前,示意让他退下。 “殿下……” 小五愣了,他熟知尉昊扬平日的性格,原本最愤怒的应该是他。 尉昊扬脸色极差,却并不露怒意,只是沉声道:“看来是我们皇室的不足,甚至让穷乡僻壤的百姓连消息都全然阻塞了。” 那翰海阁的男人听了果然怒而骂道:“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看来连教化也未普及。” “你!” 这个翰海阁的男子名为杜强,他们翰海阁虽然是小门宗派,但他好歹也突破了金丹期,因此相当引以为傲,除了逍遥宗、凌云阁等大派谁也看不起。 原本他就看尉昊扬不爽,小白脸穿一身锦衣,身后还跟了两个女人,想来只是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如今对方竟然敢主动挑衅,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 “皇室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别怪爷没提醒你,今日非得将你打得跪地求饶……” 他大言不惭道,根本未将眼前皇子放在眼中。 这劳什子翰海阁的弟子竟敢出言不逊侮辱皇室,尉雪靖气得卷起长鞭挥手便要打,然而身后却有一只微凉的手置于她的衣袖上,光凭着巨大的蛮力甚至将她蕴含着灵能的手臂给压了下去。 她错愕地扭头去看,游月只是淡淡地向她摇了摇头。 这事得让尉昊扬亲自解决。 游月这人行事作风一直本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不怎么爱管人家的闲事,当然也不全是为了逃避麻烦找的借口。 实际上她知道面前这翰海阁的男子修为撑死不过金丹,无论是尉昊扬还是尉雪靖,随便哪个都能收拾他。 只是人的挑衅直指尉昊扬,恐怕不让这心气甚高的倒霉皇子亲手解气还真不行。 尉雪靖放下了手,看着面前的尉昊扬只是冷笑一声,从腰上剑囊里取出佩剑,寒光直指对方的鼻尖。 “这可是你说的。” 下一瞬,他的身形犹如鬼魅,猛然出现在杜强的身侧。 杜强还身陷在这小白脸出剑那一刻潇洒而灵动的动作里未缓过神来,他这一剑连带溢出的灵力似乎…… 相当充足? 尉昊扬的低沉声音就在他的耳畔,隔得极近,“看好了,我是如何提醒你的。” 危险近在咫尺,杜强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运掌风向前一推。 然而尉昊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空气中只剩下一道挥剑斩出的气流直直向他的面门击来,像是空间被划开了一道裂缝。 “啊——” 杜强赶紧用手中武器去挡,但这气流蕴含着主人深厚而愤怒的灵力,重重击在他的武器和整个人上,震得他不由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尉昊扬虽然含怒,但也并未失去理智,这一剑不含杀意,只是要给面前的男子一个下马威,而他果然也达到了目的。 众人的视线逐渐变得尴尬起来,尤其是方才和他们发生口角的千山派,甚至露出了一副看热闹的好玩表情。 “你这混蛋……” 杜强又气又羞,谁知道前一秒还在被自己刻意羞辱的人下一秒就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个清脆的巴掌,然而他也不可能轻易服软,只好硬着头皮抬起手中的剑向他攻去。 “大意让你占了便宜,这一下你可别想躲!” 他仍在轻蔑地向尉昊扬嘲讽,但尉昊扬却一点儿也生不起怒意了。 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弱者,向来是提不起他的任何兴趣的。 就连方才因为对方口出狂言而产生的一丝愤懑也很快被不屑的感情取而代之,他闪身躲过对方因怒极而越发笨拙的动作,一双星眸里是浓重的黑。 “没用的软弱废物。” 他薄唇轻启,不带任何感情地阐释着他得出的这个结论。 “你!” 杜强听了几乎大脑充血,双眼发红地不管不顾又扑了上去,管他是什么皇子孙子的,他要杀了他! 尉昊扬只是冷笑一声,干脆直接给了他最后的终结,手中冷光扬起。 “铛——”一声,竟将杜强攻来的剑径直打落! 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剑自然比不过尉昊扬锋利无比的玄铁宝剑,更何况还有压倒性的灵力做底,尉昊扬眉角含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以一种相当羞辱人的方式,将敌人全力的一击变成了滑稽的笑话。 杜强连剑带人都被掀翻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瞪着尉昊扬。 尉昊扬想,其实他也不是全然不生气,至少眼下看着这人被自己羞辱,他的心底还是相当愉悦的。 他向来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圣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停在他面前,垂下自己森然的眼神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看好了吗?我是如何提醒你的。” 杜强一愣,“提醒什么?” “啊,”尉昊扬道,“原来穷乡僻壤的人不但毫无见识和能力,记性还尤其差。” 游月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果然没看错,尉昊扬这人就是一个霸道又小气的恶劣皇子,如今还记着人家嘲讽他的话呢。 “什么?!” 杜强气得又想撑起身子来,但目前的局势他已经全然落败,再挣扎只会显得更加难看,只好愤愤地停下。 “我是如何提醒你的,无论是我,还是大晏皇室——都不是你能看轻的对象。” 众人皆沉默了。 虽然他们这些修真者实际上心底都对大晏皇室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之情,恨他们光明正大地享用人族资源,抢占名门大宗的弟子份额,然而在这一场决斗后,却无人敢再出言嘲讽。 因为尉昊扬很强。 修真者心高气傲,从不敬畏什么百无一用的贵族身份,他们只敬畏修为,敬畏真正的强者。 而眼下他们无法看轻这个看起来清瘦白净的三皇子,他用力量让他们从心底闭嘴,无法再看轻他这个人,连带着他所保护的整个皇室。 “……是我们出言不逊,请殿下谅解。” 翰海阁的弟子中忽然传来一句不知是谁的声音,接下来所有人都反应过来,陆续紧接着发出同样的谢罪声。 “请殿下谅解。” 第一百七十章 见闻证言 尉昊扬在众人面前露的这几招已经充分展示出他的修为已远在他们之上,自然震慑住了自以为能凭借修为将他打败的出声嘲讽之人。 在修真的世界中,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于是他们只好乖乖低头认错。 尉昊扬感到很满意,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只是继续最初的话题:“我要向你们打听些事。” 千山派的人暗自庆幸自己方才并未主动出言挑衅他,否则现在尴尬的就是他们自己了。加上尉昊扬又让他们的对头翰海阁吃了苦头,自然对尉昊扬更加好感。 千山派中领头的红衣男人罗厚主动示好道:“三殿下想问什么?我们若知道必定不会有丝毫隐瞒。” 尉昊扬冷冷看他一眼,对这很会见风使舵的精明男人并未有丝毫感情波动。 他对向自己谄媚示好的人向来都没有任何感情,也吝于施舍给他们任何想法——他原本就习惯了生活在众人的追捧中。 他唯一只是讨厌不怕死与自己作对的莽夫,想及此眼神淡淡划过还坐在地上那个狼狈的身影,还有…… 人群中正饶有兴致观察着这里的绿衣少女。 不,不只是不怕死,甚至还愚蠢至极。 游月正看热闹看得兴起呢,就感受到身上那股不怀好意的目光,浑身不适地抱臂缩了缩肩膀。 这人又发什么神经? “你们之前的对话里,提到了吃人鬼?”这群人并没有客套的价值,尉昊扬也懒得与他们啰嗦,开门见山道。 “呃,是的。” “你们亲眼见过吃人鬼?” 罗厚有些尴尬地承认道,“我们没见过吃人鬼……是他们翰海阁的人自称见过。” 尉昊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身对那群正谨慎望着自己的人群没好气道,“你们见过吃人鬼?” 杜强被身后的同伴费力拉起来,沉默着不开口,同伴应了声:“是的,前些日子见过一次。” 吃人鬼被当做一个传言,因此他们才将遇见吃人鬼的经历作为谈资拿出来炫耀。 “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广陵附近的一座丘陵背后,当时天色暗,一开始我们没怎么注意,只当是喝醉的酒鬼,凑近就发现不对劲。” “那怪物忽然扑上来吓了我们一跳,好在当时打头的几个修为高些,因此堪堪避过,才明白我们这大概是遇上了几只传闻中的吃人鬼。” “什么样子?” 那男人有些迟疑,做着手势道:“很丑陋,长着尖锐的獠牙——像人猿或是某种野兽。” 和他们那夜所见的基本吻合,尉昊扬承认他所言非虚,于是又复而追问道,“然后呢?你们是如何应对那些吃人鬼的?” 连他们带着大量精兵都损失惨重,眼前这些修为并不怎么高的修真者又是如何从它们手下全身而退? 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杜强忽然出声道:“我们并没有如何应对,那吃人鬼相当笨拙,见扑了个空就停止了攻击。” 几乎在场所有经历过那晚的人心里都是相同的想法。 这不可能——他们所见的吃人鬼虽然笨拙,但绝非这些翰海阁弟子口中的那么好对付,甚至极执着,咬上了就不会轻易松口。 杜强看出他们神色充满怀疑,梗着脖子道:“怎么,你们觉得我们骗人?” 他以为眼前这群人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出言不逊恼火,因此故意找他的茬。 “我们翰海阁的人都看见了,那吃人鬼被绊倒后爬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见我们拔出剑要砍就转身走了。” 游月抱着手臂问:“你们怎么不追?” 既然吃人鬼那么弱,这些胆子大得很的修真者怎么不乘胜追击,顺手为民除个害了呢? 杜强的脸色有些差:“当时天那么黑,我们想着追过去也不一定看得清……” “原来如此。” 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像是认可了他的这个回答,实际上心里却想着: 说谎。 从刚相遇时这群翰海阁的人胆敢大剌剌挑衅尉昊扬和他们一群就能看出,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懦弱胆小之辈,甚至可以算得上胆子相当肥了。 更何况修真者原本就对异族怪物存着消灭的心思,排除异己,换成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都会这么做,她就不信这几个心浮气躁的瀚海阁弟子忍得住不动手。 既然如此,他们一定是在说谎,那全然没有逻辑关系的前言后语里,一定是有一句出了差错。 他们看见了吃人鬼么? 游月虽然对于他们的说辞保持着相当的怀疑,却是较为赞同这一句是真话的。 就算是出于炫耀的心理,他们没有必要凭空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怪物,更何况吃人鬼的外观也正如他们所说那样,是些似人非人的笨拙怪物。 如果光凭猜测就能将特征全部点中,她看翰海阁道士也省得去修这无甚前途的真了,直接天桥下给人算命岂不更有发望。 他们又是怎样从吃人鬼手下逃脱的呢? 曾经亲身与吃人鬼交手过的游月对此再清楚不过,那看起来干枯腐烂的胳膊实际上有着多么遒劲的肌肉,晃晃悠悠甚至下一秒就要摔个趔趄的身体里流淌的是怎样暴力癫狂的血液。 吃人鬼因为害怕谁而停下攻击? 疯了,她敢说只要吃人鬼下定决定将谁作为目标,一定是非得把对方拆解干净才罢休,她决不相信它们真是因为杜强所说的“扑了个空”停手。 难不成他们有些了不起的秘宝藏着掖着不愿给他们看? 但不是她以貌取人,眼看这群小门小派的穿得实在很寒酸,还比不上人飘渺轩的下人装束,哪来的灵器秘宝啊…… 若不是他们自身有什么玄机,就只剩下是吃人鬼主动放过他们这一种可能。 吃人鬼为什么放过他们? 游月虽然以自己精准的骗子雷达隐约察觉到对方的解释有古怪,但终究不是什么能读人心思的妖精,并没有了解到这件事背后的实情。 其实翰海阁的人的确撒了一个慌,他们并不是因为天色暗淡心中生怯才没有追上去的。 相反,正当杜强大大咧咧地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传的玄乎其玄的吃人鬼么?让爷爷今天将它们全部解决了!” 身后的弟子却忽然一声惊叫。 “没,没了?!” 杜强不满道,“什么没了?” “吃人鬼……没了!那怪物没了!” 杜强闻言向它们离去的方向望去,平坦的丘陵上半根野草也无,更别提方才那吃人鬼明晃晃几个影子。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面前那片丘陵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泥土地。 “妈的,撞了什么邪……” 他骂了声,然后心有余悸地向身后众人商量着,“一定是旅途劳累看花了眼,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计前嫌 这两批人心思各异,翰海阁并未将那夜的真实情况全盘托出,尉昊扬也懒得讲给他们听有关吃人鬼的凶狠,于是只是简单你来我往几句就停下了。 游月笑眯眯道:“原来那吃人鬼也没什么吓人的,怎么消息传成这样?” 有凌云阁弟子小心翼翼道:“我也有些纳闷……这吃人鬼若真是我们所见的那么好对付,至于四处都出现此类传言么?” 甚至各修真门派间虽然不消息互通,但还是能时常听见些零星的传言,哪地的修士神秘失踪或死亡之类的,大门派还算有高手坐镇,余下这些小门派的倒是闹得一阵人心惶惶。 因此他们才会炫耀着自己和吃人鬼正面碰上过,虽然仍对当夜最后那副怪物神秘消失的画面存疑,想着是否真是自己惊吓之下眼花了。 尉昊扬对游月这种喜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恶趣味相当不屑,懒得给予配合,但最终也没有拆穿。 千山阁的人主动询问:“两位殿下这是要去哪?” 方才还对尉昊扬相当鄙视的众修士已经问清了他们一行人的身份,因为尉昊扬展示出极强实力的原因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连游月的名字都没有遗漏下。 尉昊扬言简意赅:“聊城。” 尉雪靖解释道:“我们奉命南下打听一番各地消息,最终目的地定在聊城。” 联想到他们刚才对于吃人鬼的问询,罗厚试探道:“莫非是为了吃人鬼的事?” “正是。” 罗厚又道:“我们也是听了传闻往聊城去的,想来那里修真者众多,至少能得到一些消息才是。” 千山派的一群人在遇见尉昊扬以前就是正在赶往聊城的路上,然而正巧遇见了平素就和他们帮派有些摩擦的翰海阁,两方没问候几句又吵了起来。 眼看那黑脸的皇子冷着脸未搭理他们,一副看不上的样子,罗厚并未介意,只是心叹了声他们不识好歹惹对方不悦,再次主动邀请道:“不如一起前去?” 尉昊扬终于拧了拧眉毛,他为什么要和这群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一起? 尉雪靖看他口型微动,赶紧抢在他出声以前道:“诸位知道附近还有别的修真者么?” 他们正值兵力损耗了不少,向皇宫请求调的兵也未到,同行多一行人总是聊胜于无,然而以尉昊扬的高傲性子,就算是对方主动道歉也未必能让他除下芥蒂。 尉昊扬果然不悦地望了她一眼,像是在责怪她多此一举似的。 罗厚回答:“附近应当是有不少修真者的,南方靠近聊城一片的地域大多被作为各门派的修炼场所,时常能见到出来游历的弟子。” 正如同游月他们在客栈里遇见的凌云阁一行人,原本也是常见的将本门弟子放出来历练顺便在实践中提升些修为的法子,只是谁也没料到迎接他们的居然是如此惨烈的方式。 尉雪靖道,“我觉得人多些总是好的,万一遇上了像……传说中吃人鬼那么厉害的怪物,也总是好照应些,你们意下如何?” 她回头望向众人,瞟见尉昊扬依然不怎么高兴,叹了口气,眼神求救似的望向南宫羽一行人。 游月正为尉雪靖话中的那个“传说中”沾沾自喜呢,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看来也不尽然所有人都不愿意配合她嘛。 她听出尉雪靖的意思是想答应对方的请求,刚要出声帮她说话,却意外听见了南宫羽清澈的声音。 “我也赞同。” 游月被他抢了先,于是跟着道:“既然少爷都说了,我和少爷的想法一样。” 尉雪靖一喜,感激地收回眼神,装作毫无异常地继续询问四周,最后到尉昊扬,“你呢?” 尉昊扬:…… 尉昊扬又莫名其妙产生一种自己被绑着按头表态的憋屈感,他低声闷闷道:“随你们。” 千山派的人松了口气。 游月还有些好奇地望南宫羽一眼,他怎么想到主动为尉雪靖解围的? 他正小声和李西昂说着什么,似乎是感到自己不加掩饰的视线,侧头和她对上,像是无声询问。 她摇了摇头。 千山派的人对着尉昊扬他们盛情邀请了一番,这让翰海阁的人面上无光,一个个尴尬地站在旁边,仿佛霜打过的茄子。 尉雪靖上前和千山派的罗厚等人走到一起,低声讨论起接下来的安排,千山派的人原本就没有具体的路线,也只是顺广陵一直往下,主动让步说一切按殿下们的计划来就好。 任游月这么虚伪的人听了心里也忍不住嘁一声。 说什么殿下,在此之前他们完全不是对这身份有敬畏之心的人嘛。 倒是尉昊扬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还不算愚蠢到无药可救。 眼看被孤立在一边,翰海阁终于开始有了动作,讪讪地整顿起人手打算自行离开,尉雪靖余光扫到他们,心下思忖一番,还是主动出声叫住他们。 “翰海阁的道友们……若没有别的安排,不妨也一起吧。” 论起方才对于他们大言不惭的挑衅的厌恶,她绝不比尉昊扬少,但她比起这位随心所欲绝不低头的天之骄子来说更多了一份懂得退让的万全之心。 既然千山派的人也答应了,翰海阁的人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从用人的角度来看。抓住这群人微妙的心理反而成效会更好。 翰海阁的人显然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叫住他们,甚至不计前嫌地邀请他们一同前行,就连老对头千山派的不善眼神也无心计较,小心翼翼回复。 “我们也与你们一起?” 尉雪靖点了点头:“这附近也没有别的落脚处,至少在下一座城市前大家都走的同一条道,与其一前一后,干脆同路好了。” 尉昊扬轻哼一声,然而却什么也没说。 领头的杜强很是心虚。尤其是面对这个和自己结下一段孽缘的三殿下,他被众人劝阻推搡到尉昊扬跟前,眼神飘忽地主动打起招呼:“我知道三殿下生气,是我头脑不清醒说了混账话,若您非要解气怎样也行。” “我为什么要解气?” “这——” 尉昊扬转过头直定定注视着他,双目中有一丝摄人的威吓:“我不会因身份对你怎样,但你最好认清,……当有必要为此计较的时候,我也是不吝余力的。” 杜强被他眼神看得脊背发凉,结巴着应声。 “是,是。” 游月不得不承认这个皇子虽然破毛病一堆,但作为上位者的确非常熟知如何掌控他人的心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野外留宿 众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行走了一天,但广陵附近真如尉雪靖之前告诉她的那样,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平地,除去那些偶有起伏的光秃秃巨大山脉,和荒原也无甚区别。 天色已暗,更何况野外行进本来就更为消耗体力,逐渐攀升的身体上的饥饿和疲惫一齐涌来,众人逐渐体力不支。 尉昊扬很及时地宣布:“我们在野外留宿一晚。” 确实想要跨越这片平原到下一个离得最近的城市兰江县,光一天的脚程是不够的,翰海阁和千山派的人最初也只有两个方案,一是连夜赶路,二是在野外稍作休息。 但连夜赶路的收益倒不是很高,他们是修真者,毕竟不是什么赶着劳作的牲口,也会感到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尉昊扬也不好压榨手下这一口,于是决定在野外暂且扎营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赶路。 他们从如山的行李中取出简易的扎营工具,几几一组将帐篷支起来,整片旷野都没有人烟生活的痕迹,只有他们一行人在夜晚微亮的月光下动作着。 游月抱臂站在一旁看了半天,虽然眼下的确没有别的法子了,但她总觉得这荒郊野外露宿实在是怪吓人的。 没有房屋和墙壁的遮掩,他们的身体直接和这片天空下无数陌生未知的生命同处一片土地上,谁知道黑暗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在蠢蠢欲动呢…… 李西昂听了直叫她“别说了乌鸦嘴”,颇有些后怕地往南宫羽身侧挤挤:“公子你说这野外会有狼吗?” “不一定,但野外的确是狼群生活的环境。” 游月又道,“其实最吓人的也不是狼群,而是……” 李西昂赶紧捂住她的嘴:“打住。” 千山派的人主动加入帮忙布置营地,之前领头的男人罗厚径直向他们三人走过来。 “什么吓人?” 他从第一眼时就留意到了这对奇怪的主仆三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流动的贵气公子和两个看起来过分年幼了的侍从。 然这位极漂亮的慕容公子气质又相当不俗,因此那两个在没有什么旁事的情况下竟然可以拌嘴一路的侍从也定然没有表现得那么弱智。 游月记得这人,见他走过来笑道:“是千山派的罗厚道长。” “游月姑娘,慕容公子。” “罗厚道长说这野外有狼么?” 罗厚一愣,原来他们之前在讨论这个,“这我不太清楚,说不定有吧。”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他笑了:“我们这么多修真者在,区区野兽算得了什么,原本唯一值得担忧的是……不过想来若真如翰海阁的人所说,也只是些夸大其词的传言罢了,不足为惧。” 游月忽然想到什么,追问道:“有多少修真者见过吃人鬼?” 罗厚摇了摇头:“实际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传言,比如何时何地又有修士神秘失踪此类,我们也正是为了一探究竟才出发前往聊城的。” 三界中异兽不在少数,或许人间是出现了新的怪物也说不定,正巧当作一次门派历练给弟子提升修为,大部分修真者都是这样想的。 游月作点头状,实际心里想的是,难怪,大概见过的都不在了。 他们一行人并未主动表明自己曾经遭受过吃人鬼的攻击,一来几方的关系并没有到互相交底的程度,二来吃人鬼也不是随处可见的,总不会真有那么巧一起又遇上一次。 “也不知道吃人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厚虽然并没有读出她话里真正的那层含义,但听了相当有同感,“我也实在是很好奇这吃人鬼,被传的那么玄乎其玄的,总想着要真正见识一番才好。” 绿衣少女很快就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望着他,罗厚又没看出来她眼底无比的同情。 “你不会想见识的。” 用来临时居住的帐篷很快搭好了,也要多亏尉雪靖尉昊扬这两人出门的排场之大,随身下人们手中拎着的一箱箱行李从食物到工具几乎什么都有,别说是一晚,叫他们野外求生都是绰绰有余的。 众人生了篝火在帐篷前照明,就着这跳动的温度与光亮排成圈坐在一块,因为白天长途跋涉的原因,大多数人都早早回帐篷里休息了,不过出于对安全隐患的考虑,不少修真者主动站出来表示承担要守夜的任务。 游月打着呵欠洗漱完毕,对于众人的思想觉悟相当欣慰,正心满意足地准备入睡,被尉昊扬一道声音给叫住了。 他正和留下的那些修真者相谈甚欢,含着笑意道:“那么多谢李西昂小兄弟的帮忙,嗯……怎么感觉少了些什么,你平时惯常是一个人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眼神直勾勾望向人群外正缓缓离开的游月。 身为肩负伟大使命的修真者,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游月石化着回望过去,李西昂一副“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啊”无辜表情。 尉昊扬似笑非笑,双眸定定望着她,她莫名其妙地缩了缩脖子。 自己哪儿又惹到他了么?他何时又开始跟她杠上了? 然而众人正在围观她的反应,尉雪靖还满眼期待着她下一句会如何回复,游月叹了口气,沉痛地告别了今夜的睡眠道:“我自然……也是要留下守夜的。” 尉雪靖再次感动地发出慨叹:“游月姑娘实在是令我敬佩!” 游月:…… 用不着多说其中的必要性,翰海阁和千山派中修为高的修真者主动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尤其是翰海阁,正如尉雪靖估计的,他们还在为白天的出言不逊后悔,尉雪靖和尉昊扬又不计前嫌地邀请他们同路,这更让他们感到自身的狭隘,以杜强为首的修士几乎全部都留下了。 这群修真者被大概分成两组,轮流换岗分别守上下半夜,正乱哄哄彼此互相打着商量,李西昂问她:“你守什么时候?” 虽然有众人在守夜,但毕竟最关心南宫羽的是他们二人,两人起码有一个得醒着才安心,游月知道自己那雷打不动的睡眠质量半夜是绝对叫不醒的,于是很干脆道:“我守上半夜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过不去 李西昂很配合,“那我就下半夜。” 尉昊扬正和周围修真者们说话,闻言瞥了一眼她,淡淡道:“我也守上半夜。” “我下半夜。” 尉雪靖想的也是她和尉昊扬二人中总有一个要醒着带队,于是挑了和他相反的。虽然对于他破天荒没避开游月感到有些惊讶,但也并未表现出来。 实际上她对于当天提醒尉昊扬的行为感到相当后悔——她原本只是看不惯尉昊扬明里暗里针对游月,毕竟尉昊扬在京城时脾气虽然也差,但从未这么有失品格地多方挤兑一个姑娘家,让她觉得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尤其是那位她相当敬佩的游月姑娘大大方方向她承认,她喜欢尉昊扬,因此才特意与他作对,这让一向自认直率坦荡的她也相当汗颜。 坦荡的爱意不应该得到践踏,是以她虽然知道京城中尉昊扬的桃花无数,但终于还是破了例主动在他面前为她说话。 谁知道尉昊扬听了后只是神色不明地自语道:“是这样么?” 她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既然游月姑娘亲口承认了,就算你向来看不惯她,也没必要再与她过不去了。” 被心上人讨厌,想来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尉雪靖不禁又肃然起敬了,原本被心悦之人当作与其他人并无二致的普通朋友就已经令人神伤,没想到游月姑娘不但品德异于常人,连爱情也不走寻常路,竟然把彼此的关系弄得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似的。 她没看错人,游月姑娘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过不去?” 尉昊扬一愣,颇为吃惊地辩驳,“是我与她过不去么?” 明明是她与他过不去! 他看见尉雪靖理所当然的表情,像是在说“游月姑娘那么不拘小节的豪爽之人怎么会与你过不去”,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算了。” 他觉得此事大概越描越黑,干脆闭上了嘴。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一些——原来她自以为的喜欢就是处处与他作对? 那还真是很愚蠢。 游月还不知道自己被尉雪靖出于好意卖了,正和尉昊扬面对面坐在火堆周围,处于一种如坐针毡的尴尬中。 不过若她得知也并不会作何反应,毕竟原本就是她为了安慰对方恶趣味使然之下的一句玩笑。 这位单纯爽朗的郡主最多就是在无意间成了谣言的传播者,只不过这谣言挺有缘,竟然传到当事人耳中了。 聚集在一起的众人分开巡逻或是无声睡去,四周重新回归了寂静,只有他们面前的火堆正噼里啪啦燃烧着。 游月盯着眼前的火光自顾自想着事情,无意间抬起头,正好撞上尉昊扬的灼灼目光,下意识心虚了一下。 他半张脸被火光照得通红,英俊的长相在她这个无法欣赏的人眼里更像是什么坏脾气的夜叉——反正画本里的夜叉都是红皮肤嘛,和目前的他也差不了太多。 然而尉昊扬还是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如有实物侵略性,幽深的眸子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回事?他又吃错药了? 最可怕的是她平日里亏心事做得太多,还真怕他发现什么自己的把柄,因此在未确认前还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道:“三殿下看我做什么?” 尉昊扬淡淡移开了视线,和她一样望向中间这团火焰。 “不做什么。” 游月“噢”了一声,并未再有多余的回复。 她知道尉昊扬的样子肯定不是真没什么,只不过他不说,她也懒得追问。 他们二人可以这样和平相处就非常好了,她可不希望再有什么进一步别的发展。 然而过了一会,她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两人中间火堆氤氲升起的热气,传到她这里时甚至有些变调。 “你……真是孤儿么?” 游月听了眉毛一拧。 怎么说话的呢真是,这么没礼貌,好端端的还骂人呢? 见游月没反应,他又僵硬地补充了句,“你说家人都在那场大火中……” 噢,原来他说的这个,毕竟她这个百变精灵在不同人面前有不同设定,一时想不起来也是难免的。 她很入戏地甩头道:“是的,我真是孤儿。” 这次换尉昊扬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于眼前的人几乎一无所知,尽管她无辜的眼里总是含着令人牙痒痒的恶意。 她说她是孤儿,她说她爱吃杨梅酥…… 她说她喜欢他。 他心上忽然一股无名火起——她真喜欢他么? 她确定她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知道喜欢他的人是什么样的。 京城那些贵女会挤破头进入御宴里偷偷看他,听见他的名字面颊会羞红,甚至主动由长辈派人向宫中发出结好的信号。 她们喜欢他,他都只是冷眼看着不作声。 然而怎么会有人一边做着让他厌恶的事,又一边恬不知耻地说着喜欢他?! 游月眨了眨眼睛,盈盈的杏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对于尉昊扬脸上忽然染上的愠色十分不能理解。 她觉得这已经不仅仅是吃错药了…… 她甚至在心里隐隐有些纠结要不要主大发慈悲稍微提醒一下,让这位倒霉皇子回宫里看一看病。 想来宫廷御医应该比普通大夫好些,这喜怒不定的毛病大概能治好吧? “三殿下,你没事罢?”她很难得地好意关心一下对方。 尉昊扬依然沉默地望着她,似乎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些别的答案。 奇了怪了,他想从她那听到什么? 无辜,她的表情又是惯常的无辜,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无辜。 每次装作无意间和他抬杠,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她的脸上总是这样无辜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即使她真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必须向她说明白,让她立刻停止这场毫无意义的单方面作对。 她实在是令他讨厌,而且她还相当愚蠢。 根本用不着为了什么引起他的注意此类的无聊目的而和他僵持,事实上现在的她根本用不着。 他光是看见她安静待着都烦得不行——她在他这儿存在感有些过分强了。 如果她真的想得到他的青睐,应当对他更温顺、更友好一些,这样看来她实在是愚蠢透顶。 他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声带,下一刻就要大声告诉她—— 你应当怎样做,才能获得心上人的好感。 但他每次想开口,喉咙都像被人卡住一般。 没救了没救了,游月充满怜悯地重新垂下了头,这皇子大概是太久没作威作福,真是有一些毛病。 尉昊扬看她这全然无所察觉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真的喜——” 然而他别扭的话却忽然被一阵骚动打断了。 “什么声音?!” 游月对此反应倒是很敏锐,像只炸了毛的猫一下子窜了起来。 “……” 原本在四周安静巡逻着的士兵和修真者们忽然紧张地小声议论着什么,一边忍不住朝火堆附近聚集的人群靠近。 尉昊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挑明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提高声调向周围人询问:“发生了什么?!” 连他自己也未发现声音里居然掺杂了一丝迁怒的不满。 “回殿下,远处好像有东西……” 尉昊扬和游月心里都是一惊,再也顾不上什么别的,某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两人同时猛地站起身来,向骚动所指的方向望去。 阴影中数个黑色的轮廓正缓缓向着他们营地的光亮走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步到位 游月原本也想过自己这举世无双的霉运是否真有分给周围的人些,譬如在沛镇探寻吃人鬼多次无果的凌云阁弟子在遇见她的第一夜就成功得偿所愿,虽然也不一定是得偿所愿啦。 但她还真没想过这不好的预感成真得如此之快,翰海阁先不提,直接让没见过并且想到好奇吃人鬼的千山派众人给一步到位了。 前方眼尖的人出声道:“那,那不是……” 人形的轮廓,笨拙的动作,很好,与翰海阁修士们此前宣称的吃人鬼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游月颤抖的声音传来:“那,那好像是吃人鬼?” 听见她的话的众人皆是一惊,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吃人鬼?! 尉昊扬自从站起身来后全身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缓缓拔出宝剑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然而原本紧张的气氛中忽然听见身边人这无比浮夸的的声音,尉昊扬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是好像,那就是。 “去将睡着的人全部叫醒!” 尉昊扬厉声道。 甚至用不着他发令,所有清醒着的人都慌忙地沿着帐篷一个个叫过去:“快醒醒!是吃人鬼!” 一阵锣鼓喧天的嘈杂声后,原本帐篷里熟睡着的人们都立马惊醒,悉悉索索摸索着武器从帐里爬了出来。 “在哪?!” “吃人鬼……?” 游月看见这副场景,忽然又产生了一种不适时宜的感叹,她这人有感而发总是不管场合地点。 还好她选的是守上半夜,这要是换了李西昂守上半夜,这时候为了叫睡得像山一样的她起床不得急个半死…… 南宫羽和李西昂夹在四周的来往人群中向她走来,李西昂刚和游月分别回帐里没多久,连衣服都还是穿戴整齐的样子,而南宫羽睡得早,此刻显然是急匆匆被叫醒,也来不及束发,一头墨发散落在肩上。 李西昂嚎道:“吃人鬼?!” 游月向远处努了努嘴。 “应该说我们运气好么?” 才从江州城出发短短几天,吃人鬼好像和他们有缘似的,频频出现在他们周遭,是巧合吗? 李西昂一边将斜阳抽出来,一边缓缓道:“我可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它们!” 有了前一次战斗的经验,他们现在倒也不至于那么慌乱,向第一次与吃人鬼对上的千山派和翰海阁提醒道:“攻击手臂,不要用直接的灵力和它们对上!” 千山阁的人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感谢地应下了,翰海阁此前见过一次的吃人鬼并不怎么可怕,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随着黑暗中的身影越发清晰,十来只吃人鬼已经出现在营地里最近的地方,好在之前所有人都被叫醒聚集起来,因此那些帐篷里空空如也。 吃人鬼停在了帐篷前,动作缓慢朝着帐里掏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摸到,空旷的眼眶里似乎是盛满了疑惑,又沿着原路继续向火光最亮的营地中心行进。 “这怪物看不见?” 有人惊愕出声。 三界中妖兽怪物多的很,修真者出门在外斩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妖兽也分层级,传说中上古神兽拥有人一样的思维与智力,更有甚者能够口吐人言,而低级的就相当多了,既没有思考的能力,甚至还存在生理缺陷。 这吃人鬼没有视力,岂不是证实了它是最为下等的低阶妖兽——那么有何为惧? 尉昊扬听出这些人询问的话里有将吃人鬼的威力看轻的意思,沉下了脸道:“你们最好不要放松警惕,这吃人鬼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尽管一刻钟前众修真者还对这位修为极高的皇子殿下言听计从,然而如今他们亲眼所见,这些吃人鬼无论从外形还是动作,都全然是低级得不能再低级的怪物,还是不由得心生轻敌之情。 尉昊扬带着属下率先向靠得最近的几只吃人鬼迎了过去,干脆利落地砍断了它们的手臂——他知道吃人鬼的数量可能不断增加,虽然不清楚出于什么原理,但至少要趁现在还不至于腹背受敌时尽快将它们斩杀。 好在他们已经有过战斗的经验,虽然这次也称不上多么轻而易举,但起码目前未造成人员伤亡。 千山阁的人照着他们的样子跟上,逐渐发现了这吃人鬼的不对劲之处。 罗厚本以为这样低级的怪物杀起来会非常轻松,尤其是他们自认为拥有经历过相当多实战的经验,然而直到正式面对上吃人鬼时,他们才发现这极为古怪的地方。 尉昊扬叫他们不要使用直接的灵能攻击,他虽然心里奇怪但还是照做了,毕竟单纯聚集灵力是修真者间最常见的攻击方式——以灵代形,比起笨重的武器来说方便得多。 然而他重重大刀挥去,却像碰上了什么最为坚硬的岩石,那吃人鬼既不叫痛,也不停滞,锋利的刀刃砍在皮肤上跟挠痒痒似的,干涸而皱缩的青灰色皮肤上出现一道狭长裂口,里面流出颜色非自然的液体。 而吃人鬼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似有若无的邪笑。 他不禁毛骨悚然——它在笑么?它在笑什么? 手臂的气力忽然一凝,原本运上灵力的刀正为除他自身以外的某种力量而颤抖着,他这才猛然醒悟——是属于它的力量在与自己产生抗衡! 这力量来得诡异,不似任何以前面对过的任何一种,对他完全陌生,仿佛独立于原有的三界以外。 倒真是如同传闻中那样,用神秘不定的“鬼”来形容。 他正晃神,面前那吃人鬼忽然被侧面一道攻击又狠又准击中,手腕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它一瞬间滞在原地。 罗厚一愣,游月手里拎着不知从哪里借来的长剑从旁斩了过来。 她展露出一个难得发好心的善良微笑:“罗道长,感觉怎么样?” 罗厚摇头:“这是什么怪物?” “人间从前没见过这样的么?” “没有,从未见过——难道这是魔族之类的异族变种?”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游月心道,这可是她这个正儿八经魔族也不认识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灵力离体 翰海阁的弟子仍对于不能使用灵力这点感到十分惑解,毕竟在修真者的所有攻击方式中,这无疑是最为直接管用的,修真者一切修道的基础都建立在灵力之上,如果连灵力都不能使用,怎么想威力也大打折扣。 杜强将手中的武器奋力挥舞着压制住吃人鬼前进的势头,在周围弟子的协助下连续斩杀了七八只吃人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怪物的弱点是手臂,但三界中奇奇怪怪的怪物和死穴位置多的很,这样看来也不足为奇。 但他总觉得相当奇怪。 他们翰海阁第一次见吃人鬼时就已经觉得这怪物和想象中相差甚远,如今真的交手起来又疑点重重,好像并不是他人口中那么厉害的样子。 距吃人鬼出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有余,到此为止都是人族的单方面压倒性优势,这怪物别说胜利,连半点便宜也没占到。 甚至不少修真者早就把尉昊扬他们的警告抛之脑后,肆无忌惮地使用起了灵力,这样毫无悬念的战局,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游月和尉昊扬他们也逐渐发现了古怪。 他们今天遇见的这批吃人鬼和当夜的战斗力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明明是一样的怪物,今天的吃人鬼却好像并不怎么积极攻击,只是笨拙地任由他们处置一样。 那些怪物对于死亡,被斩杀都无动于衷,原本游月只当他们的冷血并不在意同伴死活,但直到发现倒在她剑下的一只吃人鬼用那不存在的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她,甚至对她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时,她终于明白—— 吃人鬼不在意同伴的死亡,甚至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那么它们是什么呢?连自身的生命都不在意的东西,还称得上是生灵吗? 或者它们眼里自己也只是一个毫无意识的工具,为幕后操纵者大方使用,拥有无穷无尽的再生能力。 游月那充满创意的想象力又开始胡编乱造,甚至联想出一个神秘组织利用超自然力量毁灭三界的故事来。 组织的基地…… 暂且设在地底吧。 拯救世界的英雄么……就让正义的主角韩冲来嘛。 那些吃人鬼依旧缓慢地向营地靠近,并不在意倒下了多少,只是像密密麻麻的蚁群一样挤压过来。 “吃人鬼就这样了?”难免有得意夹杂着些许失望的声音。 毕竟在大家的眼里,吃人鬼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制服的。 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在等什么东西?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恐怖的大地皲裂画面,下意识提醒道:“小心地面!” 然而他们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许多修真者此时正毫无防备地与面前的怪物缠斗着,有些胆大的甚至早已运上了身体里的灵力。 随着一道轰隆声,地面再次开裂,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们的身体开始被某种不知名的强大力量迅速吸附起来。 像是个牢牢的吸盘漩涡,原本存在于彼此之间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离开了身体表面的力量正被引入这股洪流中,具有摧枯拉朽的效力。 “我的灵力……” 终于有人忍不住哀嚎出声。 尉昊扬闻言脸色一变:“你们怎么了?!” “它不受我的控制!它正在离体!” “怎么办?” 散发着纯正灵力的荧荧白光如同无数闪烁的星点,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漂浮在半空中,又复而消失在泥土里。 实际上每个人的灵力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即使不能使用纯粹的灵力攻击,但修真者也不可能完全不用半点灵力,大部分仍要将它灌注入手中的武器此类载体,方能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游月也感到手中剑体上由于灵力发出的荧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她抬起头来,罪魁祸首就是面前那只若无其事的怪物。 “……” 吃了她的给她吐出来啊混蛋! 李西昂在她身侧低声道:“被吸走了多少?” 游月撇了撇嘴:“不算很多。” 因为灵力主人的不同,被吸取的灵力也产生了差异,李西昂和尉昊扬他们虽然产生了抽离的感觉,但并不影响很多,仍能够正常出招将其斩杀。 被掠夺的程度和被掠夺者有关,被掠夺者越强大,掠夺的力量就因此削弱。 连修为最高的他们几人都或多或少被这诡异的力量吸走了灵力,而其他人就更为夸张,惊声哀嚎着,为自己源源不断损失的能量而恐惧。 而在这场灵力的诡异逆流以后,吃人鬼原本笨拙而缓慢的动作忽然猛地暴增,向着离得最近的人类扑去。 被夺走灵力的人尚处于一种回不过神的震惊中,身体就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啊——” 以痛苦的喊叫为转折点,眼前平静的战局被打破。 吃人鬼沉寂了半晌,终于露出了凶狠的獠牙。 杜强亲眼目睹自己的同伴就在自己面前被撕下一条手臂,不只是血肉,仿佛有无数灵力的光点随着那条胳膊的断面溢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吃人鬼抓起那只断臂放入嘴里咀嚼着,连带空中灵力的光点也进入它大张的血盆大口里,很快消失不见。 灵力……去哪了? 修真宗派的人对于三界自有一套自己的认知方式,但无可置疑的是,从没有任何一种能够吞噬他人的灵力。 “这是什么属的怪物?” “不知道啊,是三界新出现的?” 众人互相询问,却不能得到答案。 曾经大意轻敌的众修真者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断有人被杀死,即使知道了它的弱点在于手臂,但还是无法及时止住继续扩大下去的死伤。 ——没有人能打败不断增长中的敌人,眼前的吃人鬼正在他们眼前不断变强,并且正在夺取他们的灵力。 上一次是以数目众多的牺牲点燃了大火,而这种代价他们无法再支付第二次了,尉昊扬和尉雪靖努力想着解决现状的办法,最终仍一无所获。 “最近的城市有多远?”尉昊扬向人群中吼道。 他问谁? 没人知道,对此地熟悉的杜强只好略微尴尬地大声吼回去:“兰江县么?” “大约十几里地!” 照他们原本的速度赶到兰江县也要花上几个时辰,总归一时半会到不了,因此才决定在此暂时扎营休息。 尉昊扬回头看了一眼当前的局势,几乎每个人都要被迫面对着身边的至少一只以上吃人鬼,更何况那东西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根本不知道极限在哪里。 他略微思索了几秒,很果断地决定道:“往兰江县逃!那里一定有别的修真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御剑飞行(上)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是大惊, 往兰江县逃?! 游月正忙着和李西昂配合着给身边的修真者帮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可是十几里地!” 在既没有坐骑和御剑飞行的条件下,他以为这路程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走完的么?! 尉昊扬做决定向来不容他人质疑,眼看这时候她还要跟自己抬杠,怒道:“你想等到地面再开裂一次吗?” 逃亡十几里路虽然听起来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但比起那完全不知道什么原理与何时会开裂的土地来说,却意外成了唯一可行的路径。 她虽然也不能确定吃人鬼和这土地有什么关系,但它们之间存在着一定联系是必然的,与其面对全然陌生的激变,还不如选择能切实预见到结果的方式。 尉昊扬凶归凶,但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游月于是立刻噤了声,很忠心地报告道:“没问题殿下!” 尉昊扬:…… 罗厚等人听着这二人的对话觉得相当奇怪,莫名其妙想笑。 又补充道:“我们可以御剑去——千山派和翰海阁大概都能御剑,虽然时间无法持续多久,但至少能派上用场!” 尉昊扬和尉雪靖同时一喜——他们居然忘了这事! 凡是正统修真门派所出的修真者,御剑是必修课程! “好!” 尉雪靖吩咐道:“能御剑的尽可能带上其他人,要保证没有人落单!” 二人从宫中带来的那些士兵心底不由得涌上一股失落的情绪——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众人都知道御剑飞行的拖累是他们这些从未接触过御剑飞行的朝廷卫兵。 虽然拥有一定修为,但无法接触正统修真途径的他们说白了也是野路子修真者,甚至连基本的御剑也不会。 即使是人族皇室能提供的资源也极有限,是以修真界对于凡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新的世界。 有下人问:“那行李怎么办?” 尉雪靖和尉昊扬从宫里带来了大量物资:衣物、食物、药材……几乎囊括了所有想得到的种类,更不要提那些名贵的灵石灵药。 当初以为他们在穷乡僻壤生怕住不习惯,从宫里带来的物品至少能保证生活水平不至于降级,然而没想到如今别说是习不习惯了,连安稳觉都成了很难得的奢侈。 尉昊扬看了一眼那些成箱的负重:“扔了。” 游月正躲过吃人鬼的魔爪,听了又是一惊。 这就扔了?! 小五提高音量又重新复述了一遍:“行李全部扔了,一切以人的安全为先!” 众人齐齐应声。 营地外圈的人一边小心地击退吃人鬼,一边往圈内缓缓缩去,吃人鬼虽然难对付,但好在也有一个最重要的缺点——它实在是很笨拙。 倘若不需要以命相搏的话,单纯将它们控制在一定距离内也没有那么困难。 所有千山派和翰海阁的弟子都主动站出来分摊剩下不会御剑飞行的人数,好在两派加起来也有百来号人,将行李扔下以后,几乎能正好分完。 一片混乱中,游月似乎被直接略过了,这才发现自己身为他们眼中的“修真者”,实际上并不会御剑飞行。 她扭头看李西昂一眼:“你会吗?” 李西昂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身子:“我会啊!” 虽然飘渺轩并不是修真门派,但老爷曾经向逍遥宗的道长们请求过亲自为他教授,因此他虽然并未正式入门派下,但实际上已经接受过正统的教育。 “那你——”游月刚想开口叫他带上她一起,然而刚一开口,忽然想起南宫羽来。 他们二人一路融入其他正勉强与吃人鬼拉锯着的修真者中,南宫羽和其他人暂且被保护在人群后安全的区域。 但南宫羽必须由李西昂亲自守着,否则他们二人都不能安心。 “你带着少爷吧,我……” 她又急了:“那我咋办?!” 他们二人抬头到处望望,众人正忙着一边做好撤离的准备,又要向后击退扑上来的吃人鬼,连灵力被夺取一部分也顾不上了。 正在这时,尉昊扬犹如背后灵一般忽然出现在他们二人背后,于她耳边凉凉地插了一句:“你跟着我一起。” 游月被吓得差点没反手一剑过去。 “你你你你你——” 尉昊扬挑眉,不耐地瞪回去,“怎么?” 难不成她还有别的要求?! 游月又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不过眼下他愿意帮自己也实在是再好不过,大难当前,她也就不好挑三拣四的了。 “不怎么……”她顿了顿,“麻烦三殿下。” 尉昊扬来不及在这耽误时间,当前战局紧迫,很多地方都需要他的安排。 他听见游月的答复声,头也不回地转身又去人群的最末端帮忙,复而又问一句:“你会设置结界?” 游月一愣:“会一些。” 尉昊扬没再说话。 游月这才反应过来,向后大步追了过去:“我留下和你一起断后!” 只是心底却隐隐有些担忧——她设置的结界是灵力构成的,吃人鬼同样能将它吸取。 原本属于她的灵力……被夺取了多少? 吃人鬼对于翰海阁的修真者触动最大,尤其是杜强完全和战斗开始前的样子截然不同,直到亲眼看见熟悉的同伴死在轻敌之下,他才终于醒悟过来,抢先冲在边缘为身后的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尉昊扬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飞身向他身边跃去。 手中的剑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空鸣声,下一刻不知何处探来的青灰手臂就被切断坠落,连带着飞溅的黑色血液。 游月这次相当有先见之明地闪身避过,尉昊扬这王八蛋耍帅都不先吱个声,若不是她之前吃了一次亏,这次恐怕又要被污血糊个一脸。 杜强面带惊愕之色回头,看见尉昊扬的脸时更为震惊,手上的动作都凝滞了半秒。 “三殿下。” 尉昊扬勾唇道:“怎么?” 杜强原本对于他们不计前嫌就已经相当感激,然而从未料想这位心高气傲的皇子居然会主动来帮忙,甚至出手相救。 当前四面楚歌,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只是定定道了句“多谢”,又重新投入到战局里。 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闪烁着温润灵力光圈的结界,杜强瞳孔微张,询问道:“结界?” 游月终于从尉昊扬的背后探出头来:“我和三殿下一起来帮忙断后。” “不……”杜强意指并非如此,他身为翰海阁的首席弟子,却连结界秘法的边也没摸到。 据阁中长老所说,结界是人族绝顶秘法,只掌握在少数修真者手里,而这些修真者后来开创门派,也就有了如今那些大宗派。 然而大宗派也并非人人都能接触,就如尉昊扬被逍遥宗苏凡清亲自培养,对于结界之术的教授也只是淡淡解释“时候未到”。 至今为止他们一行人见过能够设置结界的弟子,不过凌云阁的姚伟一人而已。 “敢问游月姑娘师出何方?” 她想起魔界那堆妖魔鬼怪来,觉得实在是很难界定。 “师出无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尉昊扬和杜强又不傻,也绝不可能当真。 尉昊扬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是淡淡道了句:“准备收拾残局完毕,该是时候我们也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御剑飞行(下) 他们掩护的上一批人已经纷纷逃离了营地,接着夜色的掩盖向兰江县奋力赶去。 尉昊扬手中牵引出一条巨大的灵力气流,将面前暂时的最后一波吃人鬼向后压去,那些怪物被他强力的灵力击得前俯后仰重重摔在地上,然而他知道用不了几秒,那些拥有强大生命力的怪物又会重新爬起。 另一只手反手向剑里灌注力量,那剑下一瞬就脱离了他的手心,往半空中飞去。 “上来!”他冲着身后的游月喊了句,自顾自随着剑飞去的方向纵身跃起,一眨眼的功夫就稳稳当当立在了剑体上。 游月从前没真见过御剑的架势,被他这一嗓子吼的老老实实,只好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半空中扑去。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的学习能力,或者这剑原本就和尉昊扬存在某种默契的感应,并不是她照着样子做就能达到相同效果的。 总之她这一扑算是扑了个空,应该算是半空。 因为尉昊扬长手一伸,将她从混乱打着旋的气流中一把捞了过来。 她被半空中几股交织的力量拍得眼冒金星,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手脚并用往他脚下踩着的冰冷的玄铁剑背一扒拉,像只猿猴似的半悬挂在空中,好不容易翻身爬了上去。 尉昊扬正忙着击退重新扑上来的吃人鬼,一边也不忘居高临下地皱眉数落她:“你既然会设置结界,从前没见过御剑飞行?!” 游月颤颤巍巍抬起头,被猛烈摇晃的剑体吓得不轻,神经在极度恐慌的情形下已经变得很僵硬,连样子都懒得做,干巴巴应了句:“没见过!” 他有些意外撇她一眼,此刻她眼角被风吹得有些湿润,惊魂未定地大喘气着,看起来倒不像作伪。 “嘁”了声,明明应该是关心的话到嘴边又成了:“你以为我带上你是为了看你在这怯怯缩缩的?” 用不着他说她也会做! 游月单手撑住剑体,另一只手运上劲,配上双腿发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不留半点空闲余地,抬手就是划出一道炫目的白光,“嘭”一声,阻隔住了接下来要往他们扑来的怪物。 “大家都准备好了么?” 她下意识地往身边这个最坚实的建筑物靠了几步——尉昊扬此刻在她眼里和一根柱子没什么区别,小心翼翼地摆放好自己的身体,到时候万一要摔倒还能及时拽住他。 尉昊扬感受到身后忽然靠近的温度,又轻微皱了皱眉,但看面前接连出现的结界不停,也找不到说她分散注意力的理由。 “……都好了,你以为谁登上来都要你这么拖沓么?” 游月神色自若地转移话题道:“我的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了。” “它们原本就是灵力构造的,如今甚至在那倒吸的力量下加快了解构的速度。” 她这倒不是为了个人目的信口开河,尉昊扬也能看得出,那莹莹闪亮的灵力壁垒被吃人鬼用力敲打着逐渐出现了裂缝,无数破碎的光点散落在半空中。 尉雪靖惯用长鞭,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柄剑,好在她虽然极少御剑飞行,但在凌云阁时学习极为认真,功课从未落下,乘剑带着成雯驶至他们周围过来帮忙。 尉雪靖甫一眼看见尉昊扬剑上的人,微微一愣:“你们还好吗,表哥……游月姑娘!” 游月看见尉雪靖也是挺高兴,抽空伸手向她挥了挥:“郡主~” 不过她这才发现不对劲来,尉雪靖御剑携带的是成雯,尉昊扬又带了自己…… 那小五呢? 尉昊扬感受到她求知的视线,身体忽然有些僵硬,冷着脸道:“干什么?” 当初他一时兴起下许的承诺让自己向小五解释时甚至尴尬了半晌,小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咋呼道:“您说您要带谁?!” 殿下他要带那个横看侧看都不顺眼的游月?! 尉昊扬只是干咳一声:“她会布结界,我留着她殿后也方便些。” 话虽如此,这解释他自己根本就不信,那么他当初为什么一时头脑发热? 游月只是摇头:“没什么……” 然而他下一秒就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小五他,他和千山派的弟子们一起走了。” 尉雪靖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装作不存在,听见这话却乐了:“游月姑娘不是没问你小五的事么?” 尉昊扬不由得望进游月那双黑亮得有如曜石的眸子里,她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他却莫名其妙看出一丝得意与讥诮。 游月觉得他很奇怪,出于战友情谊提醒他:“三殿下,如今局势不容乐观,你清醒一点……” 尉昊扬自己不正常也就算了,但如今她和他正踩在一条船上,万一关键时刻掉链子,岂不是坑死她了。 “管好你自己。” 尉昊扬气得想把她从自己的剑上丢下去。 这样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么?理直气壮地搅得他心神不宁,那么她的目的还真是达到了。 尉雪靖头一次看见尉昊扬这样的反应,似乎他自己并未发觉,这个从来都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皇子殿下正在试着主动向他人缓和关系? 只是另一个人更为迟钝罢了。 “小姐,”成雯提醒她,“我们该走了,不能再拖延下去。” 尉雪靖看了一眼周围,几乎所有修真者都已经准备完毕,确保在场的所有人都乘于剑上,于是向他们二人招手道:“准备离开了!” 尉昊扬和游月这才停下冷战,同时正经下来。 “最后引发一次灵力的冲撞,然后不能耽误任何一分一秒……” 尉昊扬喃喃道,手中于那一刻爆发出刺眼的灵能波动。 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将身体里部分灵力释放出来,游月在一片强光中努力睁开眼,指间缓缓施加法诀,像是穿针引线般牵引着这股聚集的强大灵力,逐渐架构出轮廓,填充成一面完整的灵识之墙。 即使性质依然与她从前施加的结界并无二致,但众人凝聚的灵力强度远远超过原本的规模,吃人鬼就算用着那不知原理的方法将它吸取蚕食掉,那也绝不是一时能够实现的。 一声动地的巨响,像是爆炸或冲撞的声音,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浓重的烟雾。 尉昊扬黑着脸提醒一句:“走了,站稳了!” 虽然并非出于本意故意折腾她,但这爆炸的剧烈程度实在是超乎他的预料了。在此地久留下去,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会被影响到。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宝剑就在他的意志下猛地向前人离去的方位飞速追去。 从来没乘过御剑的游月甚至作出了他想象中还要夸张的反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惯性的作用力下差点被甩出去,眼前闪过一片白光,脑海里唯一心心念念着的念头就是——抓住眼前的建筑物! 于是她醉鬼似的向前踉跄几步,冒着被砍头的大不敬,下一秒大张双臂死死抱住了面前人的…… 半条胳膊。 尉昊扬在她眼里是冤家,是夜叉,是根柱子,但从来不是什么用得着思前想后顾虑半天的对象。 眼下人命关天的当口,她都懒得计较前嫌了,待尉昊扬清醒过来最多就是气得半死恨不得把她的脏手剁了嘛。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不了—— 不,事关她的手臂,那还是得抗争一下的。 只是她并未发觉,在她预计里应当是反应最为激烈的尉昊扬却并没有再发出任何一个骂人的音节。 就连尉昊扬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于自己身后拖了一个冒失且咋呼的讨厌鬼这个事实,心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差。 “……抱稳了。” 他加快速度向前飞去,身后的人果然又是一个踉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逃亡之路 随着那一声惊人的爆炸声,她设下的结界也被淹没在巨大爆炸引起的尘灰里。众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为他们争取出来的机会,没命地御剑向前狂奔。 兰江县离这里还要十几里地的路程,而先行离开的那队人走了已经至少有半个时辰,身后的吃人鬼待结界失效之后必然还会追上,只希望待到那时他们已经寻到救援了。 游月宛如只树袋熊,手脚并用地抱住尉昊扬的袖子,在一阵狂风中向他大喊:“兰江县内会有救援么?” 尉昊扬操控御剑本来就极费心神,还要抽空去应付她,一时间只感到头昏脑胀。 “自然,兰江县是繁荣的城市,不但城内居住了不少修真者,来往的门派修士也会在此停留。” 说到门派修士,游月一下就想到了逍遥宗。 逍遥宗会派人来么? 韩冲他们现如今还在天道院中学习,据她印象里应当是在蜀山剑道会以后才正式进入逍遥宗,天道院作为学院来说,应当不至于派学生出来冒此风险的。 韩冲不来也没事,但还有别的那些青城,广源还是汇源的道长,现在看来都成了未知的隐患。 虽然南宫羽和李西昂知道她的老底,但在其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族侍女,要是被哪个记性好的道长认出来在妖族大典上见过她可就很难办了。 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啊…… 想及此游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尉昊扬,他正全神贯注地向宝剑运送着灵力,绷紧的侧脸这样看来好像是棱角分明,倒也不负三皇子风流倜傥的美名。 他和尉雪靖身为人族皇室,若是知道自己是魔族,会不会对自己兵戎相见? 尉昊扬感受到她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他暂且当她终于开窍了些,正用着迷恋的衍生望着他好了。 只是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一个劲地盯着他猛看,想什么呢?! “万一他们不肯增援怎么办?” 尉昊扬终于按耐不住,张口就骂:“这怪物是整个人族的祸端,更何况修真者原本就肩负着责任,难不成谁自己可以独善其身么,蠢货!” ———————————————————— 尉雪靖和尉昊扬他们都主动留下断后,于是先行部队中就只能以剩余的千山派弟子等人为首。 罗厚的剑上载着尉昊扬的侍卫小五,他还沉浸在被自家殿下无情抛弃的震惊外加失落中,导致看见与游月一行的李西昂和南宫羽时还有些愤懑。 而后他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连皇室侍卫都无缘接触到的东西,为什么那位慕容公子的侍卫会御剑飞行?! 再联想到游月竟会布置结界,身带两个修为不低乃至掌握绝技的随从,那位慕容公子的身份想必也绝没有那么简单。 罗厚不确定地问询他:“殿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兰江县叫来所有修真者么?” 尉昊扬不在,所以小五的话同样能起到确认的作用。 “是这样的。” “兰江县真有能帮上忙的修真者么?” 李西昂也对此有和游月一样的困惑,乘着剑在他们一旁发问。 罗厚原本就是生活在这一带的,对于环境之类也熟悉得多,主动向他解释:“这倒用不着担心,兰江县是前往聊城路上最大的停留点了,来往的修真者何其多,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遇上逍遥宗和凌云阁的弟子和道长,那可真能成为一大笔助力。” 逍遥宗和凌云阁的名号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力定心剂,毕竟作为人族修真门派之首,天底下好像没有什么异兽动乱是他们无法解决的。 三界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太平,这是众人默认的事实,无论人魔妖哪一族的领地中,都会出现一些无法掌控的怪物异兽。 若不构成威胁也罢,毕竟三界中对他们而言全然陌生的种族数之不尽,但倘若那些异族带来但凡一些危险,本族人必定会竭尽全力将它们剿灭。 力量的所有者通常都被认为被天生赋予了这样的义务,去平定那些本族的安全隐患,因此才有所谓的王之一说。 而当被众人给予厚望的王并没有满足他们的期待,并不足以用绝对强大的力量使他们心服,王权则动荡,这个位置由更满足的人选暗中觊觎。 好在游月生活的魔界从不存在这样的烦恼,除了有些许暴力以外,权力地位一片祥和,堪称当代和谐新世界。 罗厚迟疑了片刻,终于道:“只是我还有一点不解。” 小五奇道:“什么?” “这吃人鬼虽然凶险,可和以往出现过的其他怪物有什么不一样么?我是说,虽然能够吸取灵力这点确实从未见过,但也并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也不至于闹成如今的阵仗,甚至去向各大宗派搬救兵。” 小五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 他在尉昊扬身边待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对于大局的掌控虽说并未专门学习,但跟着尉昊扬耳濡目染,也能分出些情势的不寻常来。 的确,吃人鬼虽说初见时令人相当恐慌,但随着战斗的深化,他们发现吃人鬼也是存在显而易见的弱点和缺陷的—— 它们的行为表现全然是三界中最为低智的怪物,没有视力,动作笨拙,只要砍下一边干枯而丑陋的手臂就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对于千山派这些被他们提起告知了怪物命名的人来说,吃人鬼似乎也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可怕。 “我们前往聊城,也不过是存着好奇心思和历练的目的,倘若不是什么颠覆人间的重大危险,恐怕也用不着动用所有人族修真者的能力罢……” “世人看到的,只是它们让世人看到的。” 南宫羽忽然开口道。 罗厚对这位神秘的慕容公子实际上也存着相当的戒心,听见他忽然开口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南宫羽只是摇了摇头:“我随口一说。” 倘若吃人鬼不只是他们目前所知道的这些,倘若那片广袤的土地之下还藏有别的什么东西,或是新的形态,那么这件事的影响力就绝非于此,而极有可能带来倾巢的动荡。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得救 游月跟着尉昊扬他们在这条逃亡之路上狂奔了半夜,正如他们所预计的那样,结界消亡后不出片刻,那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怪物又重新追了上来。 游月半坐在剑上,朝他们身后的方向四望,不断有土地抖动着展开裂缝,吃人鬼就从那中间源源不断地爬出来。 她反手就是一剑,斩断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只扑在空中的手臂,被眼前这密密麻麻的阵仗吓得够呛,忙催尉昊扬道:“快,快点!” 尉昊扬喉咙一梗,她以为这是催了他就能变快多少的么? 更何况她是不是把他当什么车夫了! “你再催也没用,最快只能这样——不过它们的速度是不是又变快了?” 游月忙着挥剑在空中削来削去,时不时还要化形出自己的小匕首临时救急,被他这话说得忽的一怔。 “好像是哦。” 原本还是御剑能够堪堪甩开的程度,而如今的吃人鬼变成了死死黏在他们后头的牛皮糖,稍有不慎就会接触到他们的位置。 游月施的结界成了扬汤止沸,那些吃人鬼似乎还更乐意见到她无休止地消耗着自己的灵力,毕竟那些消散至空中的灵力碎片最终的归宿都不出意外是让它们吸收了,她实在是心疼得紧。 游月很是痛心地嚎道:“三殿下,我们什么时候能碰上援兵?!” “我的灵力都快要用完了……” 尉昊扬听出她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担忧倒是发自内心,沉声道:“再等等。” 现如今只能相信他们会搬来救兵了。 尉雪靖原本以为照尉昊扬和游月的相处模式,独处一会儿就要吵得锣鼓翻天,然而她和成雯配合着艰难前行时得空朝他们那望一眼,却意外发现两人竟然配合得甚至算是默契。 尉昊扬心无旁骛地操纵着自己的剑飞速划过空中,又疾又稳地向前推进着,像是全然不用担心身后的样子;而游月虽然声声催得尉昊扬耳朵也要起茧,但实际上将保护工作做得滴水不漏,缜密又谨慎地斩断所有向他们伸来的威胁。 双方都对彼此给予了足够的信赖。 “你们二人这样看起来竟像熟悉的多年搭档了。” 尉雪靖有些感慨道。 游月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忙否认道:“怎么可能?郡主说笑了。” 哪有什么搭档能忍尉昊扬这破性格多年啊。 尉昊扬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游月还有心思和他抬杠,于是他也冷哼一声:“我从不和这样身份低贱的人结交。” 他们听了这话同时一愣。 尉昊扬这人有些自视甚高的毛病,因此也常常被朝中大臣诟病。 他行事从来都不受拘束,肆意妄为,这时候自然也不可能承认自己说错话,只是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交友圈从来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人,鲁莽又粗俗。” 心底忽然淡淡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然而他从前并不常体会这样的感觉,因此并不能懂这情绪实际上名为后悔。 尉雪靖听了倒是心一惊,明明之前两人的关系还略有缓和,为什么他如今又口无遮拦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游月姑娘,你别——” 游月打断了她的话,然而这时候她竟然还冷静得可怕,抬手又将尉昊扬身边扑来的一只吃人鬼用浑厚的灵力打开,这只吃人鬼动作极快,就连尉昊扬自己也没注意到,更别提是否来得及避开。 “郡主说笑了,如你所见,我和三殿下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的。” 她依然用着尉昊扬熟悉的嘲讽语气,明明也是顺着他的意思,他却觉得越听越不舒服。 这时候倒又向他示弱了,他还宁愿听她无比可恨地和他针锋相对几句呢。 然而游月再也不肯开口了。 她依然忙得手忙脚乱,默不作声地清理着四周的怪物,安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不,那也并不是全然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非发生了什么,游月那样话痨的性子何时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尉昊扬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慌乱,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加速飞去,现如今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二人的安危都系在一条岌岌可危的绳上。 他必须镇定地专注于这场逃亡,直到等到援兵的到来。 尉雪靖也重新投入到御剑中,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忽然觉得游月和尉昊扬的关系并不如自己之前所想象的那样了,然而她作为外人并不能给这位对此毫无经验的三表哥半点建议,只希望他能够早些开窍,发现自己的真实想法才是。 这场逃亡不知持续了多久。 几乎看不到边,也无法计算时间,永远都追逐在自己身后的危险让游月的意识开始有些混沌,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要停止运转了。 再这样下去,怕不是天都要亮了罢? 她又恍惚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想什么呢,哪有十几里地就逃到天亮的,真给她一整夜,她都能逃回魔界去了…… 正在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响声,伴随着远处黑暗里忽然出现的剧烈亮光,像是举着无数的火把,又像是大量灵力聚集起的光芒。 游月以自己扫把星的名义拍着胸脯保证,千真万确,这次绝不是坏的预感。 毕竟吃人鬼又不会自体发光! 众人的低落情绪终于振奋起来,杜强喃喃道:“是得救了吗?” “那是凌云阁的衡远道长……” 有修真者似乎认出了这些鼎鼎有名的修真大能,惊呼出声:“还有凌云阁阁主!” “是凌云阁的人!” “我们得救了!” 远处的人影越来越多,并且正不断向他们靠近,两方终于达到一个足够近的距离,他们才真正看清这增援的数量。 难怪罗厚让李西昂不必操心兰江县的修真者规模此类问题,不只是凌云阁,其他各中小门派的道士门徒何其多,皆是手中举着火把向野外浩浩荡荡寻来。 “殿下!” 走在最前的那个身影远远向尉昊扬大声呼叫着:“我们寻到兰江县内的修真者帮助了!” 是小五。 尉昊扬在此刻听见熟悉的声音,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安心。 他终于舒了口气:“有了他们的增援,足够将这些吃人鬼解决掉了。” 尉雪靖也笑道:“凌云阁的道长前辈们在,还有别的门派的修真者,这回可算是真的得救了。” 第一百八十章 动员 李西昂也站在人群前方,只是嫌远远喊游月太丢他的面子,于是踮着脚尖打量了半天,无奈天色过分昏暗,他只能隐约看见无数飞行的剑柄,也不知道游月在哪一处。 “既然三殿下安全,那么她应当是没事的。”身边人淡淡道。 “还好他们成功逃脱了,而我们也恰好在兰江县寻到救援,否则实在是很危险……” 李西昂仍有些惊魂未定,觉得这一遭实在是运气的因素占得多些,若不是赶到兰江县时正遇上凌云阁众人,而阁主又认出了公子的身份,恐怕他们也不能及时在此重逢。 夜半三更,一群陌生人贸然闯入修真者中请求帮助原本就是很莫名的事,修真者是修真的,又不是行善的,并无什么路见不平非要出手相助的义务。 更何况他们一来就是请求在场所有修真者,甚至“越多越好”,这让在场大多数只闻其名,实际并未见过那吃人鬼真貌的修真者觉得很是奇怪。 哪有那么夸张的程度,看他们形容的仿佛地狱恶鬼一般。 众人甚至还深觉自己被打扰,正欲回绝,那自称是千山派的修士身后却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在场的人即使从前从未见过他,仍要为之一惊。 “吃人鬼的凶险恐怕并非如今暂时流露出的这些,倘若能亲眼所见,并亲身经历,才会知晓它的不寻常之处,更何况事态紧急,三殿下和郡主也身陷危机中,望各位再仔细斟酌。” 罗厚心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些修真者未必买账,更何况尉昊扬和尉雪靖的皇子皇女身份在这根本行不通,这位慕容公子看来还是无法说动他们。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众修真者虽然第一眼为这位风华绝代的陌生男子惊艳动容,但他的话并起不了什么波澜。 “抱歉,我们还是……” 为首的道士刚要开口拒绝,忽然被一道陌生的成熟男声打断了。 “当然要仔细斟酌。” 众人听了这话皆惊愕地回头去看,映入眼帘缓缓走来几人的身份却是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认得的,出声的便是为首那人,双手负在背后,看起来颇为气定神闲。 凌云阁阁主,向凌云。 其余修真者心里的第一想法都是——凌云阁阁主竟在这出现! 而向凌云却只是向他们中间走来,来回摸着下巴,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着:“南宫少爷提出的请求,怎有拒绝之理?” 还沉浸在堂堂凌云阁阁主出现在此地的事实里未缓过神来,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南宫这姓在人族并不常见,结合向凌云的态度不难猜出。 传说中人族第一美貌的确并非浪得虚名,他们今日总算见得并亲身认证了。 “南宫少爷……” “是飘渺轩的南宫羽!” 比起凌云阁阁主来,这位来自北方飘渺轩的南宫少爷更让他们惊奇与疑惑。 飘渺轩身为人族三大势力之一,无疑也是最为特别的一个,既不好与外界交往,也并不常出现在人前。加上南北的距离甚远,身在南方的修真者大多都对飘渺轩一无所知。 罗厚也吓了一跳:“你是南宫羽?” 虽然他私下也对他的身份有过猜测,但从未想到过那个飘渺轩的南宫一族。 南宫羽用眼神向他示意,对向凌云道:“请阁主劳烦一次,与众位修士前去救援。” 语气是是一如既往的克制而温和,向他们理智地阐述着吃人鬼可能造成的威胁。 向凌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然而从对方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里除了极淡的蓝色以外一无所获,那是一片幽深的水域,甚至能隐藏整座冰川。 衡远是第一次见他,虽然从前对于这位飘渺轩少爷的传闻并不怎么友善,但如今一见却是扭转了印象,对他说的话也颇有赞同之意。 他们凌云阁这次出行原本就是为了吃人鬼一事,虽然他仍对于阁主临时作出的倾尽整派出动的决定感到不解——毕竟吃人鬼的灾情并非大范围爆发,他们也不确定其中的危险程度,完全没必要做到这样。 “我们当然要帮忙,”向凌云很干脆地答应道,转而询问四周,“诸位的意思呢?” 于是众修真者也纷纷改口:“我们自然也是。” 由向凌云起头,几乎全城的修真者都出动了,游月头一次看见规模如此之大的修真者队伍,从远处集群而来,仿佛真是一只不可撼动的军队。 “那吃人鬼似乎与大地有着莫名的联系,总归请小心。” 在场的总有没见过吃人鬼的修士,以防万一南宫羽先前提醒了句,待到战斗快要开始时,他又看李西昂一眼。 两人无声交换视线,南宫羽微微颔首,独自静默走到了人群的后方。他在黑暗中看着面嘈杂前的人群,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他缺乏的能力。 他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掌,看不见任何有关灵力波动的式样。 飘渺轩的南宫羽为何没有修为? 就连他自己也想知道。 而一路逃亡到现在的众人终于得到了生的希望,眼前那片浩荡的修真者阵容无疑是极为强有力的增援,因此他们又像是重新被点燃了,碰上面以后纷纷从剑上跳了下来,返身重新投入到战局里。 尉昊扬看见游月默不作声地从他的剑上跳下去,然后拎着手中的剑就扑去了吃人鬼聚集的人群中心,像是生怕自己杀敌不积极似的,又或许是不想在他身边多停留一秒。 这时候倒挺活蹦乱跳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大脑发热下的那句话来,似乎是有些伤人了……? 他从前从没交往过身份低微的朋友是事实,他见到的人的确都是仿佛套进一个模子的高贵优雅,尤其异性更为注重形象,从没有哪个会肆无忌惮地对他如此莽撞而无礼,从没有哪个满脸是血在他面前哭得狼狈不已。 也从没有任何一个姑娘会大方而可靠地站在他身边替他回避所有迎来的攻击,意外让他给予了信任,展露出完整的后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初步胜利 游月虽然绷着一张脸,抿唇不作声,然而心里却早也忍不住把导致她心情急降的罪魁祸首尉昊扬大卸八块了。 他懂什么!她看原文的时候他还在哪儿打酱油呢。 连自己什么时候炮灰都不知道,等哪天他挂了她一定亲自来收尸! “喂!” 游月正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人坏话,忽然被从人后肩上一拍,吓得她双膝一软差点跪了。 她手里挥剑的动作没停,转过身恶狠狠道:“干嘛?!” “……你没事罢?” 她冷哼一声,语气如常地对面前的李西昂道:“那当然!你们这是搬到救兵了?从哪儿来的?” 她可不相信光凭几个千山派的无名修士能请到包括凌云阁在内的一众修真者前来帮忙,那可真是人间大爱感天动地了。 “身份暴露了?” 李西昂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游月很同情地看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用这里想。” 不过南宫羽的身份暴露对他们未必不是好事,吃人鬼的险情远比他们想的严重,如此一来有了飘渺轩的名号在,各大势力也无法忽略,至少更安全些。 有了众修真者的帮助,他们这些被追了一路的逃亡者终于逆转了局势,人数也占得优势,重新返身又与吃人鬼缠斗了起来。 黑色的夜里因为武器碰撞声和吃人鬼不断发出的怪叫声而嘈杂起来,众人皆看不清来人的身份,也分不出闲心去交流感情,只是竭尽全力地进行搏杀。 吃人鬼个体吸取的灵力存在差异,并且根据宿主的体质也有不同,因此在人数占多且不出现意外的情况下,他们又知晓了弱点,对付吃人鬼并不是难于登天的事。 游月一转身,看见不远处手中剑芒大盛的中年男人,浓郁的灵气流动凝结成极炫目的光茫,环绕在他的身侧。 他几乎身形不动,执剑的手臂微提,眨眼间就斩落了无数怪物的尸体。 修为差距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认知。 她问:“那是谁?” 李西昂瞟了一眼道:“凌云阁阁主。” “向凌云?” 原本她这个魔族对人间的事物仿佛一无所知似的,李西昂倒奇怪了:“你认识他?” “……” 她摇头:“不认识。”他又莫名其妙看她一眼。 那她怎么那么激动,还喊人大名呢,怪没礼貌的。 看出他的眼神不怎么理解,游月淡定地解释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算了。”李西昂也没打算深究,毕竟看她的样子的确是不可能和凌云阁阁主有交往的,也就懒得给自己找一顿瞎扯听了。 俗话怎么说来着,游月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今夜可算是我们初步取得了胜利吧。”游月回头望了一眼周围的战况,除去天道院的经历,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如此多的修真者,其中不乏修为远在她之上的。 虽然她对自己如今的修为还颇为满意,毕竟夹着尾巴行走江湖也足够了,但实际上面对这样的生死决斗还是不够看。 修为比她高的,无论是同伴或敌人,都远远比她想的要多很多。 李西昂刚要表示赞同,一开口忽然又愣住了。 一股熟悉而惊悚的感觉从腿上缓缓升起:“你有没有感觉到……地——在——震动?” 游月面色发白。 “好像是……” 她的运气真有这么差? “又来?!” 反应过来后两人同时都是撒腿狂奔起来,管他吃人鬼冒不冒出来,先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为上。 “公子!” “少爷!” 他们犹如饿虎扑食般一人一边扑向南宫羽,倒是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您没事就好……” 南宫羽怔了片刻,复而淡淡笑道:“我没事……凌云阁的道长们特意派人留心这里。” 又是凌云阁,游月想起上次在妖族大典时见过的几个凌云阁道长,游月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去到了南宫誉面前,正常来说应当没什么印象的吧? 人道长日理万机的,总不能这也认得出来。 “眼下倒是还算安全,但吃人鬼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可能再出来,在确保全然解决以前,还是多加小心些。” 南宫羽点头:“我知道。” 关键时刻没有修为确实是挺难受的,只能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琉璃展品受人保护,游月看着他也不由得生起一股同情之意。 无论何种身份,每个人都是想要亲手掌控自己的命运的,就算战败至死,那也至少是由自己决定,就像魔尊大人那样,自认不愧于心了。 然而只能远远看着身边人实在是太孤单了,即使他心有安慰他人之意,自始至终却只能被迫被他人安慰。 且不说南宫羽的爹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爹,南宫羽的娘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娘,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身世必定相当复杂且神秘,身上甚至流淌着半妖的血液。 怎么会没有修为呢?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少爷或许认识东海的寒朔……殿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氛围好像安静了一瞬,空气中才逐渐传来南宫羽淡淡的声音。 “唔……” 他望着游月的身后道:“姚道长。” 他居然转移话题! 别以为表情这么坦然就不是转移话题啊! 游月正为南宫羽竟然会转移话题这个事实而震惊时,身后却走来一行人,及时打断了她的扼腕痛惜。 “慕容——南宫公子,李西昂小兄弟,游月姑娘。” 这声音相当熟悉,游月和李西昂都愣住了。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能相见,这得是怎样的缘分啊…… “姚伟道长?!” 李西昂的嘴还惊愕地张着,毕竟姚伟一行人此前说回凌云阁,实在是想不到竟比他们还先到达了兰江县。 “你们怎么在这?” 成琴雪和左子堂他们对视一眼,觉得此问题相当难解释,只好含糊道:“我们回凌云阁后一路往聊城,恰好在兰江县遇上了阁主他们。” 他们一行人数并不多,又都是学习了御剑之术的弟子,赶起路来自然相当迅速。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材小用 姚伟对于在这遇到他们一行人也相当讶异:“我们原本半夜才到,刚与大部队回合汇合准备入住休息,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说是有修真者遇上了吃人鬼来这求救,于是又起来帮忙,没想到竟然是你们。” 徐元肩膀上的绷带还未拆净,吊着半只手臂,看起来有些笨拙。 吃人鬼留下的伤口这么难愈合么?她竟没想到徐元伤有如此严重。 徐元正和左子堂说着话,忽然随口来了一句:“别的修真者想寻都寻不着,怎么你们老是遇上此类倒霉事?” 人一心虚听什么都胆战心惊,游月虎躯一震:“实在是很巧,很巧……” 成琴雪望他一眼。 “怎么说话的,难不成有人真想见吃人鬼么?” 游月心道,既然知道她倒霉还不躲远点,万一一会儿又出了个进化版本的,他们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 倒是姚伟正儿八经地帮他们把跑偏的话题给拉了回去:“大家赶紧先将吃人鬼解决了,回到兰江县内再讨论也不迟。” 他们相当赞同,回头又向南宫羽得到了许可,于是和凌云阁一行人向前去加入斩杀吃人鬼的行列去了。 比起第一日见到吃人鬼的惊慌失措,如今的他们已经对吃人鬼的习性和攻击特点很为熟知了,除去仍无法理解的某些地方,也逐渐能够将它作为普通怪物对待。 在场的修真者只要不至于修炼时分心偷懒导致修为过低,只要掌握了对付吃人鬼的方法,几乎都不怎么容易受伤乃至死亡。先前尉昊扬和尉雪靖带来的人大量死伤也有初次探索和大意轻敌的原因在,如今绝不可能再犯。 游月很确信,在场不少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吃人鬼不过尔尔。 那些现在看来宛如天方夜谭的传闻“吃人身体”“夺人精气”仿佛并不怎么切实,虽然的确与吃人鬼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起来,但远远不至于传得那么玄乎其玄,就连游月他们这群最初深深受到震撼的人也开始怀疑起来,当初沛镇外仿佛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是真实的么? 天底下吃人鬼不都一个样,难不成还分批次优劣的? 她听见不少陌生的修真者一边打斗,一边无意闲聊着:“原来吃人鬼是这样的……” “和那绝地门所说的全然不一样嘛。” “绝地门怎么说?” “那人说是满门除了他以外全死了,只有他拼死逃出来通报,要世人万分警惕,能够颠覆三界的力量要出现了……” 有人忍不住撇嘴道:“这也太夸张了,该不是招了哪家势力仇杀,为了避风头才这么说的罢?” 众修真者纷纷赞同:“我猜也是……” 徐元半只胳膊动作受到限制,行动也极不方便,单手挥着剑看起来实在有些悲惨,游月看他可怜主动凑了过去,帮他清理干净那些四周蠢蠢欲动的怪物。 徐元此刻最大的麻烦就是那不便的手臂,正和它努力缠斗着,忽然身边多了个人,抬起长剑龙飞凤舞地砍了几个来回。 “你怎么来了?” 他听见声音头也没抬一下。 游月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徐元终于抬起头来,毫无男子气概地努力往她的庇护下缩了缩,一点儿也看不出当初喊着“徐元哥哥保护你”的样子。 又调整了个最佳的观战距离,既不会被她误伤到,也不用自己亲自上阵:“因为我能分辨出你的气息。” 游月原本舒展的身体忽然僵硬如铁。 徐元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然后慢悠悠补充了句:“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 “……” 若不是考虑到此刻把徐元丢在这他可能真会死,她特别想甩袖子走人。 她问:“什么气息?” “不知道。”徐元理直气壮道,“大概是我的一个怪癖,总觉得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子堂和姚师兄,琴雪和你,都是不一样的。” 然而他讲这话时眸子又暗淡了一瞬,不一样的确是不一样的,但还有些另外的区别他并未说出口来。 她的气息,和他所见的所有人,乃至……也是不一样的。 是错觉么?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然而她表现得和普通人并无二致,甚至作为同伴会主动前来帮忙,这让他怀疑的心理也偶尔受到动摇。 游月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来,好在没出什么岔子,总归讲不出原理的结论在她这都是耍流氓,他们新时代优秀骗子可老早不兴这套了。 朝徐元扑来的吃人鬼无一例外地全部落入了游月的防御范围内,自食其力的左子堂见了这副画面相当不齿,道:“徐元,你脸皮可真厚!” 成琴雪闻言望了一眼,骂道:“徐元我方才还问你要不要帮忙,你说不要还当是身残志坚,转眼就麻烦人家游月!” 被尉昊扬折腾得好一顿心烦意乱以后,游月觉得自己的品格都似乎得到了不少升华。 天底下没有她不能原谅的人,天底下没有她不能释怀的事…… 除去尉昊扬。 于是她很好心地解释道:“没事的,总归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举手之劳而已。你们之前都帮过我的忙,如今徐元又动作不方便,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成琴雪听了她的话倒是气消了些:“就算不怎么危险,那你也不用这样惯着他了,看他整日养出的什么毛病。” 徐元躲在她背后轻笑了几声。 “好了好了,大家专注些。” 每当这时候最靠谱的总是姚伟,及时劝住了他们对徐元进行的批斗行为,于是众人又开始重新投入到斩杀这没完没了的吃人鬼的战斗中。 只是不知为何游月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夺取他人力量这样霸道而绝对的能力放在这样笨拙的低级怪物上毕竟实在有些…… 大材小用。 对,大材小用。 如果她是幕后黑手,最终boss一类的人物,那么必定是将这样的能力化为己用,毕竟这力量想想也恐怖——他人积年累月修炼出的灵力就这样被直接粗暴地夺去,实乃懒人修炼的不二法门…… 不,违逆万物之道,真是丧心病狂。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个伤者 这样逆天的能力如今却因身体的限制只能被吃人鬼浪费了多半,实在是很大材小用,倘若力量的主人再哪怕强大一些,带来的威力又岂止眼下这样。 而若再来个魔尊大人那样原本就不让人省心的,岂止是三界动荡,只要他愿意,将其毁灭重塑都是易如反掌。 想想实在是很恐怖。 正当她瞎想着的时候,方才她频频打量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一声哀嚎声。 这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又隐忍地泄漏出来几丝痛苦的音调。 如若在场的人能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几乎每一个都愣在原地。 游月有些奇怪,转过头一看,那受伤的身影竟是之前李西昂为她指明身份的向凌云。 难怪众人的表情如此惊慌,连游月也奇怪得很,向凌云不是修为最高的么,他怎么会受伤? 游月身旁的一众凌云阁弟子心急如焚,但距离隔得太远,只得遥遥望着那边的景象,无法具体帮上什么忙,满脸都写着担忧。 姚伟实在是不放心,向左子堂叮嘱了几句,转眼就向那边奔去。 “刚才那惨叫真是凌云阁阁主的?” “向阁主怎么了?” 众人小声议论着。 凌云阁弟子就更为激动,在他们心中这位分神后期的阁主简直是无所不能,放眼整个人间也无几人能匹敌,怎么会在此受伤? 一个很简单的推论,极少受伤的人一旦受伤,那伤也必定非同寻常。 “阁主!” 离向凌云最近的是衡远,他原本背对着向凌云,听了这熟悉的声音却猛地顿住。 想来这位整个人间都排得上号,修为极高的阁主对于处理这些怪物必定不可能出什么问题,无论谁也不可能对他不放心。 然而没想到发出这样痛苦哀嚎的竟然是他! 衡远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扑向那因为剧痛而佝偻着脊背的中年男人,忙不迭扶住他,唤道:“阁主,你怎么了?” 向凌云弓着身子,额前散落的碎发将半张脸遮住,只能看见惨白的脸色和下颚上低落的冷汗,他咬着牙道:“我的手臂……手臂被吃人鬼抓破了。” “怎么会抓破?!” 衡远急道,连忙撩起向凌云的衣袖,那藏蓝色的布料此刻被暗红色的血濡湿,看起来几乎接近纯正的浓黑,散发着血液的腥味。 而在那块布料下,他左臂的皮肤上留下一条几寸长的血口,伤口并不怎么规则,正巧能对应上吃人鬼粗糙的爪印。 向凌云的修为如此之高,吃人鬼又怎么可能伤到他? 向凌云只是摇头,拉起袖子道:“我能感到自己的灵力受到了损伤,好像缺了一大块,似乎是与这道伤痕有关。” 衡远还想问更多,然而不知是不是向凌云的血刺激了这些怪物迟钝的嗅觉,它们好像闻见了味道,嗜血般纷纷聚集过来。 长剑声划过他们四周,伴随着吃人鬼的哀嚎。 “师傅!阁主!” 姚伟正担心那边的状况,一路赶过来顺带解决了所见的怪物,反手将剑收在背后:“发生了什么事?” “姚伟?” 衡远没想到竟然在此见到自己的徒弟,他知道他们一行人从凌云阁刚来,半夜才赶到兰江县,于是根本没通知他们城外吃人鬼请求援助的事,自然颇为吃惊。 然而这时候更重要的事为先,衡远沉思了片刻,吩咐道:“你们将阁主附近保护起来,我要检查阁主的伤势。” “阁主受伤了?!”姚伟下意识也是一惊,然而衡远师傅亲自做的安排,他必须立刻去执行。 他连忙巡视一圈,寻找附近能够帮上忙的凌云阁弟子,不少弟子循声而来。正在远处观望着这边的成琴雪他们像是顺应了他的感召,也远远就得了召唤赶了过去。 游月看一眼徐元,很是麻利地迅速清理完面前几只吃人鬼,跟着他一起向姚伟那边奔去。 反正她也挺好奇向凌云受的什么伤。 姚伟焦灼的目光扫过游月时一愣,然而他此刻也无瑕和游月客套,只是沉声安排道:“子堂和我去那边,琴雪和迟虎你们去那边……至于游月姑娘……麻烦你多帮衬些徐元,其他的分别分散在四周,衡远师傅交代过,我们只要把吃人鬼的攻势阻截住就好,阁主那边用不着我们操心。” 然而他话虽这么说,心里也实在没有底。阁主修为极高,就算真有伤势,他们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有人问道:“阁主怎么会受伤?” “受了什么伤?” 他们眼见许多与向凌云熟识的修真者向那边围了过去,为了确认这伤势居然把四周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又不知具体情况,自然担忧的很。 迟虎道:“阁主一定会没事的,你们别再问个不停了,按姚伟说的那样去做,别给他们添乱才是。” 左子堂也道:“迟虎说的没错,眼下我们自己干着急有什么用?若真有解决的方法,阁主难不成还不知道,需要我们才能使用?” 众弟子被他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归根结底就是他们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若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是帮不上忙的。 成琴雪看一眼游月和徐元,仍有些担忧:“游月姑娘,徐元手臂还受着伤,恐怕你们二人会很吃力。万一遇上危险……” 游月也看一眼徐元,心道这哪儿能啊。 她看徐元的胳膊没什么毛病,就是思想有点好逸恶劳的问题,到时候遇上危险挥剑的手臂估计比谁也转得溜。 不过这话她也懒得说,徐元毕竟主动帮了她的忙,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儿,这次就当与上次那回互相抵消了。 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要两不相欠。 徐元笑嘻嘻道:“你放心,不会遇上危险的,就算遇上危险,我相信游月一定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的!” 不知何时被赋予了这样艰巨任务的游月一点没有自觉,正偷偷摸摸瞄了向凌云那边好几眼,然而众人将他周围包得严严实实,她连根头发丝儿也见不着。 成雪琴还欲训他,然而迟虎那边跑得都快没影了,只好叹声气快步追了上去。 “你们万事小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父亲 不只是凌云阁内的道长和弟子们,向凌云受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战场。即便是正忙于和眼前的吃人鬼搏斗,也有不少修士闻言直接放下眼前的危险,飞身扑向消息的来源处确认虚实。 伤亡无可避免,但任谁也想不到第一个伤者竟也是他们心中最不可能的一个。 甚至滑稽的是,自从听到凌云阁阁主受伤的消息后,好像是受了这消息影响似的,各处也逐渐出现了伤亡情况,更有甚者一时不慎直接丧命在吃人鬼手下。 是他们因震惊而自己吓自己,还是吃人鬼真的变强了? 原本的气氛逐渐被打乱,场面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连李西昂听了都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回头望望,发现身后那人的位置何时又空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兴致起来谁也拦不住,满地蹦跶撒欢去的场景。 “又去哪了?!” 她若再遇上什么事他可管不着了! 倘若游月生前,呸,走前有知,想必也会大声喊冤,毕竟她这次实在是半点私心没夹带去给凌云阁帮忙去了,为了那位传说中分神后期的人族阁主疗伤,她这个知微中阶正义魔族居然要挺身而出,想想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刚挥剑阻截住向这边扑来的吃人鬼,不知是不是因为徐元偷懒的丑恶行为被看在眼中,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更为吃力了。 她撇了撇嘴,向一旁理直气壮享受着她的保护的徐元搭话道:“你们阁主从前受过伤吗?” 大概是知道受人恩惠的道理,徐元倒很耐心地给她解释:“阁主从前很少亲自动手,更不要说受伤了。” 原来人族的高手都不屑于亲自动手的么? 反正底下弟子长老多的很,万事由属下处理便可,省得麻烦又有失自己高贵身份。 这样看来他们那位恨不得亲自下场干每一场架的魔尊大人实在是很清新脱俗。 “那为什么这次又亲自帮忙了呢?” 他忽然语重心长望她一眼:“阁主说遇上故人之子,难辞请求——这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些才是。” 真是南宫羽的缘故么? 游月记得飘渺轩和凌云阁似乎并无什么往来吧…… 更何况她亲眼所见他们飘渺轩主人南宫誉躲那几个凌云阁道长跟躲瘟神似的,想必平日里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因此对于这答复她暂且持保留意见。 ———————————————————— 向凌云身边很快聚集起了凌云阁的各长老和其他宗派的高层,即使出于不同原因,但对于他的伤势每个人都显然相当担忧。 “向阁主怎么受了伤?” “阁主伤势如何?” 衡远挥手示意打断了他们的询问,俯下身来仔细观察向凌云的伤势,他从前见过许多不同情形下的各类伤痕,但这一次却显得尤其古怪。 那伤口开得不深,只是血流过多,暗红色的血液如注向外喷涌,向凌云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低声道:“怎么回事?” 衡远也能感受到向凌云身边环绕的浓厚灵力明显有消减,问道:“那些灵力……都去到哪了?” 他这问题不需要答案,在场的人都知道吃人鬼会吸取灵力,难不成向凌云的灵力全部被吃人鬼夺取了? 凌云阁其他道长急了:“怎么可能?!吃人鬼哪能吸取那么多力量?!” 从前他们所见的最多不过是吸取极少数的一些,甚至随着修为的提升,受到吃人鬼的影响也会随之变化。但凡修为不至太低的修真者都能扛住此番压力再一次调整完毕并将其斩杀。 而那些被吸取的能力又似乎会重新回到体内,在它尚未来得及去到什么别的地方的时候。 按理说到向凌云这种级别的修真者,能否从他这里夺取力量都说不准,怎么会一次损失如此多的灵力? 众人当然不可能全是担心向凌云丢失的灵力,但若连这位分神后期的绝顶高手都倒在这里,他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 于是又重新去研究向凌云手臂的伤口,向凌云因为一时损耗过多灵力甚至陷入了短暂的晕眩,正闭着眼睛调养气息,任由衡远点燃一束明亮的灵力火焰,在这照亮的光焰下探寻解决之法。 “你们看那血肉的边缘……” 忽然有人发现这处不对劲来。 原本被抓或切破的伤口应当是平整的,即便怪物凶狠的利爪留下的破碎血肉,也绝不可能以任何一种角度弯曲。 而向凌云的伤口除去血流不止这个特性以外,本应结痂的与空气接触的血肉表面却诡异地向内弯曲着,比起物理因素造成的痕迹,更像是被什么高温的物什灼烧过似的。 这黑夜里的旷野,任何一点星子都极为显眼,怎么可能出现过火焰此类东西? “那是什么?” “阁主有被什么东西烫过么?” 向凌云闭着眼摇了摇头。 衡远问:“阁主如何受的伤?” 向凌云用身体里其余的灵力运转过来,努力填补住手臂上产生的巨大缺口,表情终于好了一些,道:“是我一时不慎,中了它的圈套……” 一片安静中,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当我用武器即将要斩下它的手臂的那刻,我听见有一道声音喊我——‘父亲’。” “什么?!” 连一向淡定的衡远都惊得差点没稳住身体,瞪大双眼道:“您说那吃人鬼喊‘父亲’?!” 又有人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向凌云苦笑一声:“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滑稽……‘父亲’,然而那刻我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反应也来不及作出,下一瞬手臂就被破开至此了。” 周围的那些他派修真者议论纷纷:“‘父亲’——这又是什么?” 难不成这是什么蕴含了不同寻常的作用的咒语么? 然而只有最为震惊的衡远为首的凌云阁修士一行人才知道,这一句“父亲”之下的深意—— 凌云阁并未对外声张,只是借弟子游历为由,将阁中所有高手都分批派出寻找。 凌云阁阁主膝下唯一的爱子向云飞,已经失踪一月有余。 第一百八十五章 修士失踪 向云飞消失在一次门派历练中。 对于修真门派的弟子来说,各类历练实在是家常便饭,大多由修为相近的弟子结伴而行。他们历练的地点没有什么凶险的怪物,既能增强修为,也促进彼此间的感情。 向云飞虽然修为并不出众,但作为向凌云的独子在阁中还是受到了诸多照顾与便利,众人都知道阁主疼爱他,因此就连历练的选择地点也多加谨慎,选在离凌云阁距离并不远,周边又多繁荣城市的地方,以防出什么意外。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连带着向云飞在内的一众金丹期左右弟子都在出发后约莫一周时失去了联系,原本预计抵达后向阁中长老通报平安,但从此就音讯全无。 一开始众人只当路上耽误了些时日,或是他们忘记了回信,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向云飞他们所去的地点陆续传来吃人鬼出没的消息,这才发现事态的不同寻常来。 在未查明真相以前,贸然公告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凌云阁迅速派出人暗暗打听消息,得知近月以来,已经有好几批小宗派的修真者在此接连失踪了。 他们再一仔细询问,意外地发现那几批失踪的修真者竟还还有一个惊人的共同点,那些失踪者的修为全是金丹左右级别的。 为什么失踪的偏偏是金丹期的修真者? 看来向云飞和一干弟子的失踪并非是凌云阁少主这个身份导致的,“金丹期”才是让他们陷入危险的真正原因。 不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心,阁中一群弟子凭空消失并非小事,更何况同最近接连消失的其他几批修真者联系起来,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不明的危险。于是由凌云阁的各长老带领自己座下的精英弟子分别离开凌云阁探寻,然而最终也一无所获。 阁中修为较高的修真者离开以后,剩下修为较低尤其是金丹期左右的弟子们也不能保证安全,于是向凌云和众凌云阁长老们经过一番商讨后决定以前往聊城游历为名,将整个凌云阁上下的修士都分拨派出。 然而谁也猜不到,向凌云竟会在吃人鬼这听见那句“父亲”。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一位父亲来说,即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也难免要迟疑。 众人还是不肯相信:“这不可能!吃人鬼怎么会说话?” “更何况它怎么会喊出‘父亲’这样的词语!” 然而比起吃人鬼会说话这样的事情来,更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他们面前了。 连这位场上修为最高的凌云阁阁主都第一个受了伤,吃人鬼又怎么不能说话了? 任他人各种情绪疑问,知晓真相的凌云阁长老却沉默不言,似乎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 衡远的眸子暗了片刻:“您真听见了那句‘父亲’?” 凌云阁另一位长老左丘忍不住出声喝道:“衡远道长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怀疑起阁主来!” 向凌云面无表情阻止了他们无谓的争论:“够了,衡远也并无恶意,我的确真真切切听见那句‘父亲’。” 向云飞最常唤他的,并非阁主,而是父亲。 “只是下一刻,我的手臂就吃下了这一记毫无心软的攻击,灵力也随之……” 左丘安慰道:“现如今并不知道那群失踪的弟子到底去向何处,怎么能这样轻易断决!更何况云飞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俐,不会出事的……” 向凌云摆手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确定……那绝不可能是云飞,我的孩子,就算变成这世上任何……,我也绝不可能认不出他。那丑陋的怪物不是云飞,待回过神来,我已经亲手将它斩于剑下。” “……” 衡远叹了口气,“阁主心有定论便好,我们毕竟只是外人,还要等到您给出解释。” 他派修士仍不明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只是看向凌云深平了呼吸,开口道:“诸位。” 所有嘈杂声一瞬归于寂静,无数双耳朵正细细聆听着他下一句的解释。 “如果我还不至于年老耳聋,这事态似乎又变得更为复杂了——吃人鬼不但会说话,甚至拥有记忆,会模仿他人的语气。” ———————————————————— 游月正忙着为两位伤员保驾护航,忽然听见远处走来的几个修士的对话。 “唉,这都是些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帮忙罢,这回耽搁了好一会呢。” “你说向阁主说的是真的么?” “谁知道……” 他们的声音逐渐转低,正要走远。不知为何,游月却愣了一下。 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东西是她必须要知道的。 她忽然调转了手中长剑,飞身望那几人身边扑去,吓得徐元的瞳孔一瞬张大了好几倍,那只仍吊着绷带的手臂无比灵活地扬起剑来,将她放弃防御的几只吃人鬼迅利落斩杀了。 “你疯了?!” 他心有余悸地大呼道。 这姑娘这时候发什么疯?!若不是他动作快,那吃人鬼便要直接扑过来了! 游月没理他,只是心无旁骛地横剑在即将要走过的几个修士面前,吓了他们一大跳。 “请留步!” “什么?!” 他们惊魂未定地向后退几步,这才看清眼前的并非什么敌人,而是个明眸皓齿的绿衣少女,松了口气道:“什么事?” “你们方才……说的什么?” “说什么?哦,便是那位凌云阁的向阁主所说的,呃,吃人鬼会说话,还会模仿他人……”似乎是看面前的少女面善,他还忍不住多埋怨了句,“这让我们怎么信嘛,任他是凌云阁阁主,也不能——” 说到这被身边的人扯了道,“够了,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吃人鬼还不够麻烦的么,赶紧回去帮忙!” “哦哦哦姑娘我们先走一步了……” 游月怔怔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直到被身后追来的徐元猛地一拍。 “你做什么?!” 她似乎在他面前总是神神叨叨的,时不时还忽然一个人莫名其妙离开,实在是奇怪得很。 “若不是你徐元哥哥四肢健全尚能握剑,你刚刚放掉的那几只吃人鬼就要把我啃光了你知不知道……”徐元忍不住反手狠狠敲了她后脑一下,然而她还是愣愣的,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完了,他不会下手太重敲出什么毛病了罢? 徐元一下子又心虚起来,小心翼翼晃了晃她的肩膀:“游月?游月?” “……” 游月终于回过神来,淡淡撇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徐元哥哥四肢健全尚能握剑,那躲在我保护下瑟缩了那么久的是哪位?” 徐元:……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一次进化 吃人鬼会说话……还会模仿他人……? 就算是极有威望的凌云阁阁主所说,也仍有许多人对此怀疑,毕竟这样魔幻的事情实在是很让人难以想象,三界中万物都是按自然逻辑法则存在的,仅有高等灵体得以言语,得以思想。 自近几万年以来,上古存在的那些神兽也逐渐失去了行踪。有人说他们灭绝了,也有人说没有,但总归如今三界中能够确认存活的,也仅仅是妖界禁地离秋山上镇守凝魂草的神兽鸱吻而已。 任哪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丑陋的吃人鬼偏偏处于最低阶的怪物,甚至目不能视,又怎么可能拥有模仿他人的智慧? 别说是凌云阁阁主,就算逍遥宗宗主苏凡清在此,旁人也未必会信多少。 而游月正是那群极少数神志不清者中的一份子,她竟然觉得向凌云所说并非绝无可能。 吃人鬼如果拥有进化的能力,那么就正符合她之前所想的那样…… 如果吃人鬼并非终结,而是开始的话呢? 徐元看她频频走神,终于忍不住又唤了她句:“你在想什么呢?” 没了游月的帮忙,叫他一个人对付这些扑来的吃人鬼实在是有些吃力。 自打被游月点破了他偷懒的事实以后,他倒也没再好意思继续让她一个人忙活,也提剑加入了战场,然而游月的走神却是无形间加重了他的工作量。 一个人委实有些吃不消,徐元难得良心发现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做的实在有些不很厚道。 他不懈的骚扰终于起了作用,游月的思考成功被从中打断。 “……没事。” 要么说徐元还是脸皮不够厚,若是她被点破干脆就更加光明正大偷懒了。 向凌云受伤后竟无法重新调动灵力出体外,这可是头等大事,在战场上留下也是徒增麻烦,甚至极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于是由衡远左丘等少数凌云阁长老将他急忙护送离开此地,尽快送往城内接受治疗。 游月作为广大群众中的一员,自然没有对凌云阁阁主的伤情过问的资格。她歪头看了一会,瞥见衡远等人御剑离去的身影,方才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阁主此刻正半昏迷地倒在剑上,什么动静也没有。 向凌云的灵力被夺走了? 游月体会过全身上下灵力都被抽干至竭的痛苦,自然能理解向凌云此时的感受,然而她的灵力在那以后却意外丝毫未损,连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场上的吃人鬼在长时间的拉锯中已经倒下了大半,游月开口对身边的徐元问:“你听见了么?你们阁主所说的那些话?” “关于吃人鬼的那些话?” 游月点头。 徐元这次倒没逗她,难得地正色道:“……说不准。” “哦?”游月倒很意外,她原以为除了她没人会相信的。 看徐元挺精明一人,难不成对向凌云也搞起了那套崇拜主义? “看什么?”徐元笑嘻嘻道,“你难道不是相信么?” 否则她问起这个做什么? 游月很大方地承认了:“那你呢?” “亲眼确认之前,我都不承认的。”徐元道,“不过我倒不爱蒙骗自己,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力量,也只能接受了。” “世上真有这这样的力量么?” “说不准,”徐元淡淡看她一眼,“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去了,谁能断言自己所知以外的事物就不存在呢……更何况这样超出认知的东西,我也并不是没见过。” 游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虽然并不是全然能共通他的意思,但隐约听出他对这方面的猜测并无抵触之意。 “你说若吃人鬼再一次进化了,我们要——” 游月刚开口问他,下一刻却又被打断了。 “游月!!!!!!!” 她听见这声音顿时如遭雷劈,这才想起自己还忘记了个人,把李西昂不知道丢哪好半天了。 李西昂拎着斜阳气冲冲大步踏来,望见她身边的徐元,复而瞪了她一眼。 游月:…… 她好言好语道:“你怎么来了?少爷那边还好么?” 她不提倒好,这一提起南宫羽,李西昂又瞪了她好几眼。 “你自己不会去看么?!” 不和他待在一起也就算了,居然跑来给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凌云阁修士帮忙,他们何时有这么熟的? 不就是拖着手臂么?他受伤的时候绑成个猪头也没见过她有半点嘘寒问暖啊…… 李西昂绝对不可能承认这种感觉近似于吃醋,他和游月整日耗在一起,天天见得也烦死了,才分开一小会儿有什么不习惯的?! 游月手上也没闲着,这下不只要呵护身娇体弱的徐元大哥,连带着气头上的李西昂也要一并保护了,忙不迭又击开一只偷袭来的吃人鬼,转移话题道:“你们看这吃人鬼还挺有灵性哈,还想偷袭……” 李西昂:…… 不过他这人不像游月,不是那种作起来半天也哄不回来的主,一看游月有心和她讲和,不情不愿开口道:“你吃得消么?我来帮你忙。” 游月一拍大腿:“不是我说啊李香,你最近的思想境界真是愈发长进了,上哪儿学的?不会是我们南宫少爷罢?” 她这句夸赞可谓是糖衣炮弹的极致,不但夸其然,还要夸其所以然,连带着把南宫羽也一顿猛夸,让李西昂听了实在是顺耳得很。 “成了……” 他干巴巴打断她:“我方才还未到时,听见你们说吃人鬼?” “哦,”徐元了然道,“游月正问我吃人鬼的事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娃娃脸的少年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李西昂没回答他,扭头问游月:“你问的什么?” “啊……” 游月缓缓道,“我问,若吃人鬼再一次进化了,我们要……” 大概是天意安排,她这句话依然不能好好说完。 因为下一刻她的身子一栽,连带着身边的徐元和李西昂二人同时惊叫出声。 “又地震了……?” 游月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自己作为扫把星的命运,说什么来什么,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将刚才那句话说完。 “怎么办?” …… 这时候似乎相当应景。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同形态 当初凌云阁几个长老要带向凌云提前离开回城中也就是因为估计吃人鬼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毕竟若敌人只有这样低阶的形态,光从数量上也无法强撑,只需要一些时间来收拾残局罢了。 然而谁知道他们前脚刚走,下一刻大地再一次剧烈颤动起来。 游月甚至相当灵活地及时靠住了李西昂的后背,以防自己又毫无预备摔倒。 这地震来的如此迅速,好像正等着她开口来坐实她乌鸦嘴的名号似的…… “它们,又,又出来了……” 这一次的皲裂留给了他们一些防备的时间,因为震动开始的第一时间尉昊扬等经历过的一行人就高声提醒道:“小心地面的缝隙!它们会从中爬出来!” 看清那裂痕中伸出的无数只手臂,许多第一次见吃人鬼的修真者都吓了一跳。然而这一次不只它们,连游月也身子一僵。 那些手臂并不复他们之前所看的那些青灰色枯枝的模样,而是鲜活而真实的碎肉,只是沾满了相当骇人的赤色,像刚从什么血池里捞出来似的。 和之前那些丑陋得几乎辨别不出五官的吃人鬼已经全然不一样了,就连十指的骨骼也相当灵活,关节扭转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如果不是因为身上处处遍布的凹槽血洞,甚至尚能称得上顺眼。 因为那原本就是正常的人体轮廓。 这也是吃人鬼? 尉雪靖喃喃道:“这是什么?” 尉昊扬皱眉,但还是冷静地指出:“吃人鬼。” “吃人鬼又再一次……进化了?” 杜强捂住手臂忽然靠近他们身侧:“向阁主说的可能是真的,吃人鬼似乎存在不同形态。” 他们最初所见笨拙而缓慢的,狂暴夺人灵力的,如今面前这些,向凌云所称甚至口道人言的,或许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可能……”尉昊扬怔道,“同一种族不可能存在多种形态……” 任三界里哪一个种族最多不过年龄、性别、修为……的区别,同根所出的生灵必然有相似之处,且不说吃人鬼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认不出的,存在全然不同的面目,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那与他们所知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与他们所知的任何一界都不同。 可能吗? 尉昊扬这才注意到杜强的动作,他左臂撕下一块碎布打了个死结,然而涌上的血圈仍然不停浮现,“你受伤了?” “是,这些怪物似乎比方才更难对付了,不留神便被撕开一道。” 尉昊扬回头扫视一圈,不知何时竟已经有相当一大部分修真者受了伤。 “殿下,如今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这次的吃人鬼不只是外表,连攻击的方式都和从前截然不同,原本的吃人鬼动作笨拙而野蛮,甚至还用着最原始茹毛饮血的攻击方式,然而如今进化后的吃人鬼甚至不用亲自扑上来,隔着短短一段距离也能产生攻击性。 他们隔空划出含有灵力的气流,就像正常修真者那样。众修真者面对的敌人一下变成了真正强有力的对手。 在这样的变化下,四处亡者的数量逐渐激增,不断有生命流逝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 游月和李西昂终于停下了毫无意义的闲聊,全身心投入到新一波敌人的进攻中,他们都敏锐感受到这一次的不同寻常,连徐元都收敛了之前调笑的神色,主动唤来了凌云阁弟子聚集在一起互相照拂。 姚伟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受到灵力抽取的影响也最小,然而在这样的攻击下也逐渐开始感到吃力,左子堂看他行动越发不便,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做的仍远远不够。 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的弱小,当初向云飞等人出门历练时也不至于选择留下,从离开凌云阁至今没再见过他们一行人,如今又无法帮上姚师兄的忙。 好在李西昂和游月从前并肩战斗过数不清多少次,两人只要凑在一起,配合就极为默契:李西昂的斜阳主防御,而游月自从换了把趁手的佩剑,加上自己从前水果忍者的丰富经验,挥剑斩起一斩一个准,短期内暂且不至于出现什么纰漏。 然而凌云阁弟子那边逐渐开始出现了问题。 他们实行的是以姚伟为中心的攻击策略,姚伟一旦出现任何失误,连带着所有人的步伐都要被打乱。 被给予了厚望的姚伟也并非什么修真大能,只是门派中略有天赋受弟子们尊重的高阶些的师兄,毕竟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他的神经在这样高强度的压力下紧绷得要命,然而越是在意,就越出纰漏,甚至连他平日里正常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了。 “姚师兄!” 成琴雪一声惊呼,姚伟的脸颊贴着一道锋利的气柱擦过,好在只是擦伤了外皮,连带着些细微的灵力。 “……”姚伟顿了顿,“没事,你们千万小心!” 游月和李西昂紧贴着向他们渐渐靠近,瞧见周围的死伤情况,觉得眼下情况实在不太好。 每一个死伤者损失的灵力都被对方拿为己用,他们又不是什么供吃人鬼修炼的炉鼎,这样下去岂不是亏死了! 好歹也和吃人鬼缠绵了半天,他们就不能找到彻底根除祸源的法子么? 不是眼下这样无休止的死伤和不明就里的进化,而是找到它产生和进化的原因,甚至是幕后真正的主使…… 如果真有的话。 “我不能在这久留了。”李西昂忽然在她的耳边轻声念出这样一句。 “什么?” 他望向不远处正帮忙处理修真者伤情的南宫羽:“再这样下去,公子恐怕会有危险。” 游月顿了顿:“可姚——” 他的眼神变得很幽深,游月鲜少在他脸上见到这样正经的表情,每次危急关头李西昂就变得让她觉得全然陌生起来。 “我必须保护公子,如果需要逃亡,我得留在他身边。” 她有些愣住了,回头又望望姚伟他们,显然是陷入了困境的样子。 “我……” 李西昂打断了她,“你留在这儿罢,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一个人保护公子就足够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伤上加伤 李西昂没等她支吾着道出回复,就自顾自替她作出了决定,头也不回地向南宫羽那边赶去。 小屁孩这是在为她着想,主动给她台阶下么? 没有时间留给她发愣,她只能咬着牙加入到苦苦支撑的一众凌云阁弟子中去,虽说起不了什么惊艳的作用,但好歹也分摊了些其余人的压力。 她这一加入又是吃了一惊,徐元原本快好全了的肩膀不知何时又被重新撕裂开,整片肩膀到手臂全然被血沾湿,方才好端端养了半天呢,这回重伤可真不是作伪了。 成琴雪看见她愣了一瞬,但无瑕解释其他,只好远远对她喊道:“游月姑娘,徐元的伤口又加重了,麻烦你帮忙照顾他些!” 实际上凌云阁众弟子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成雪琴他们身上也深深浅浅早挂了彩。 游月应了声,然后飞身至徐元身边,单手往他胳膊上敲了下去,另一只手接替下他原本挥出的气流,完成了他被自己打断的攻击。 徐元再一次头也不抬道:“游月。” 游月倒实在是很想问问,她的气息到底和其他人有哪不同了? “你伤口何时裂开了?” “裂开好一阵子了,”徐元似是不欲多聊这事,“你觉得我们应当逃跑么?” 明明众修真者是存着帮忙的意图来的,现在面对猛然强化后的敌人死伤惨重,应当逃跑么? “如果只有我一个,那么我肯定会跑的。” 游月忽然严肃地和他讨论起这个话题,好像二人下一秒就要卷铺盖走人似的,左子堂正巧听见他们的对话,颇为无语地撇了他们俩一眼。 “唉,你小心些。” 虽然他们二人嘴里说着要逃的话,但彼此手下的动作却都没停过,尤其徐元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仍然身残志坚地抬剑又要向吃人鬼斩去。 游月出声提醒他,省得吃人鬼还未攻击到,他自个先把手臂给用残了,忙划出一道灵力结界暂且阻隔在他身前,“你稍微歇歇。” 徐元淡淡笑了:“为什么歇?咱们一人一次,不是已经扯平了么?” 她一愣,有种心事被撞破的心虚感。 “这话说的,什么扯平不扯平……我们江湖儿女,互帮互助,有什么你来我往的。” 徐元只是挑眉,并没立刻作答,又尽全力挥剑道:“那你当是我不识好歹算了。” 牵扯得越多只会越麻烦,在尚未察觉异常前趁早理清关系才是万全之法。倘若真发现了些什么…… 他要怎么做? 游月一点儿没察觉到徐元态度的骤变,只是奇道他如今怎么转了性子,甚至还跟她客气起来了,甚至很虚伪地主动凑上前去:“我们行走江湖呢,最重要就是义这一字,若罔顾情义,那么一切皆是空谈。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这点道理尚且懂得的……” 徐元眼神复杂看她一眼:“你真这样想么?” 游月又闪身避过一道攻击,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感到灵力出现的缺口,毫不犹豫道:“那当然。” 然而她心里却明明白白,越是爽快的答复越是不过脑子,对于毫不顾虑后果的胡话,她可是张口就能来的。 徐元再也没能反驳她,并非出于真信任她的原因,而是因为有一只吃人鬼神不知鬼不知地出现在他的身侧,在他与游月任何一个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 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中聚起一道由能量凝成的光刃,锋利无比的刀刃上闪烁着不知是谁被剥夺去的灵力。它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然后直直向他砍下。 他的表情忽然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只听见清脆的“咔啦”一声断裂,整条手臂失去了知觉。 他的手臂终于在毫不爱惜又伤上加伤的情况下成功报废了。 游月被这瘆人的声音听得浑身发毛,徐元这下可谓是真的得偿所愿,把自己给弄成如假包换的重伤病员了。 不过这怪物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竟丝毫未察觉! 来不及调整姿势,她离得最近的那只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匕首,狠狠戳向吃人鬼的面部。 吃人鬼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然而这伤害却并不致命,它双手抱住头部瑟缩了一会,又像发怒似的重新向她扑来。 游月这才有时间转过身,和她预计的时间分毫不差,吃人鬼扑向它的身形正巧及时赶上她调转的剑刃,她利落而干净地斩落它那只宛若生命之源的手臂。 吃人鬼缓缓倒下。 “徐,徐元?” 她扑过去划出结界,暂且保护住两人的生命安全,然后试着为他查看伤情。 自吃人鬼砍下的地方深至见骨,切面像烧焦似的泛着棕色,然而血却如瀑泉涌,游月忍着被血腥味熏得想吐的冲动,小心翼翼捉住他那只失去知觉的小臂,轻轻晃了晃。 松的,但是好歹没扯下来不是? 她现如今还承担起了给人看病的职责,空口诊断道,“没事啊,你这胳膊还没完全断了,尽快回去找接骨大夫治一治,说不定还有救……” 至于有没有救的,谁会知道啊!人绝症患者的医生不也要安慰说我们会竭尽全力抢救的么?! 任他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此刻徐元的表情也逐渐开始松动,自肩传来的巨大疼痛终于到达感知神经,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道闷哼。 他无力地低垂着头,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倒在游月身上,好在她不比一般弱不禁风的少女,相当彪悍地将他胳膊举在头顶,努力让他不至于跌倒。 “手臂……” 他喃喃道。 游月忽然凑近了他的脸颊,问:“你说什么?” “手臂……为什么是手臂……” 游月愣在原地:“手臂怎么了吗?” 徐元低低笑了一声,自嘲般询问:“你说,人能不能变成吃人鬼呢?” 人能不能变成吃人鬼呢? 他们被吃人鬼追得一路狼狈逃亡到现在,难不成谁还看不出吃人鬼的真正面貌? 吃人鬼和地底有何关系,为何又伤在手臂,力量的来源,一切的祸源…… “万一,我也变成了那样的怪物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祸水东引 游月下意识否认道:“不会的!” 徐元微微仰起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忽然沉默了,她怎么会知道? 这次南下和吃人鬼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的,超越她所知的《真龙逆天传》之外的剧情,超越他们所知的三界之外的怪物和力量。 为什么韩冲在原文中并没有遇上过吃人鬼?连向凌云都受了重伤,这样凶险的怪物,韩冲没有理由不知道。 是她弄错了什么吗,还是什么东西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改变了? 她无法说清自己的念头,好像也只是转瞬出现的一刻:“我不知道,但既然你们向阁主同样受了伤,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这解释他们二人都无法确定真实性。 游月又重新凑近他的伤口观察了一番,至少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她伸手指间流动出一团微弱的灵力,将其引到他肩上那处几厘深的切口表面包裹住,浓烈的腥味在灵力混合下稍许冲淡了些。 “你的手臂这回真不能再用了。”用的相当肯定的语气。 她光是看着都疼,就算他徐元真是什么铁骨铮铮真汉子,能忍得这剧痛做出别的动作,那从今以后这胳膊也估计早做好了不要的打算。 徐元脸色蜡黄,勉强答复她:“我知道。” “徐元!” 成琴雪狼狈地从方才的位置翻身滚开,弗一抬头居然发现了半身衣裳都变色的血人徐元。 左子堂闻言也抽出精力往他那望去,惊道:“你的手臂?!” 那鲜红的血几乎刺痛她的瞳孔,成琴雪急了。 “不是快好了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 徐元受伤的气味进一步激起了吃人鬼嗜血的本能,不知是不是错觉,游月似乎看见由那伤口为始,源源不断流出稀薄的灵力,连带着原本属于她的那份,也正疯狂被对方吸食着。 游月将徐元护在身后,免得他到时候忍不住出手,回应道:“现在来不及详细解释,徐元的手臂不能用了,咱们什么时候撤?” 左子堂苦笑一声:“你觉得我们能走得了吗?” 四周的吃人鬼已经从远处的山丘后逐渐包围上来,大部分修真者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与他们气氛全然相反的是,吃人鬼甚至在获得大量力量后再一次得到了增强。 游月继续理直气壮道:“怎么走不了?打不过就跑,难不成还留下继续干耗着?!” “然而我们能去哪?” 她毫不犹豫:“能去哪去哪,总之离开这个鬼地方,往兰江县里跑,把吃人鬼引去也行啊!” 她可管不着什么面子问题,眼下已经出现如此严重的死伤,再硬扛着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连向凌云都受了伤,他们难不成还比向凌云更强? 姚伟似是被她说动,有些动摇:“但……” 成琴雪咬牙道:“我也同意!” 左子堂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同意。 “若再拖下去,只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伤亡……你看徐元!徐元的手臂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怎么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久留?!城中修真者数量远远不止这些,倘若所有人都能帮忙,一定是有希望的!” 但将怪物向城内引这样的事从前从未有过,实在是闻所未闻,若稍有意外就要酿成大祸。 有其他门派的长老厉声拒绝道:“但我们怎么能将祸水东引,牵扯到其他人!” 今夜的吃人鬼实际上还是他们小范围人的灾难,如果引入城内的话就成了所有人必须面对的问题。 尉昊扬听了下意识眉头一皱。 虽然他很清楚这不是针对他们,但听见这话仍有些被放弃的错觉。 游月返身敲开扑向徐元的怪物,再一次高声道:“为什么不能?!难不成你们天真到认为吃人鬼的目标只有我们现在这群人吗?我们逃不过的,城里就能逃过吗?!” 她继续毫无顾忌地咋呼着,罔顾他们口中所说的人情道义,只是阐述这样一个粗暴的生死事实,“兰江县、聊城……整个人间一个也跑不了!” 她长吐一口气,代替在场所有心里有事的人径直说出了这话。 事到如今吃人鬼早也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小范围普通怪物了。有着这样霸道的能力和诡异的来历,谁敢说它将来没有可能造成一个种族的倾覆? “难不成我们死在这里,其他人就能安稳活着么?” 更何况她一点也不想死啊! 成琴雪道:“姚师兄,徐元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有其他伤者,他们不能再耗着了……” 南宫羽早就加入到为一旁伤员帮忙处理的队列中,李西昂只在附近一圈行动,并不离开半步能保护到他的安全范围内,听见众人的争论终于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 游月这在修真者听来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在眼下的关头倒确实有些道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被吃人鬼所伤的大多都是极凶残的直切肌肤的伤口,许多严重的甚至让人不忍眼看下去,然而如今也只能做最简单的处理,简单上些包扎。好在南宫羽向来不怎么容易被环境影响,一身青衣早就被各类血水污染得不成样子,动作也并无任何异常,闻言抬头看了看正僵持的人群。 尉雪靖忽然全身一激灵,猛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进到兰江县里还有生存的希望,如果不试试就什么也不剩了!” 杜强看见眼下翰海阁中严重的死伤,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出声道:“我也赞同逃往城内!” “城内不止是相当众多的修真者,更可能有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也说不定,总归一定是比我们干耗在这里好得多!” “师兄!我们到现在的死伤已经够了!”成琴雪目光从徐元染血的身上抽开,“更何况进入城内并不一定是死局,就连阁主……” “好了,”姚伟终于道,“就这样做!” 在凌云阁的阁主和长老已经撤离的情况下,姚伟的决定就代表了整个凌云阁。 第一百九十章 众修真者听了姚伟的话也忍不住犹豫了,在场并无逍遥宗的弟子,因此凌云阁相当有话语权。 连三大势力中的凌云阁都做下此般决定,更何况还有一个南宫羽在,无形间加大了对于其他宗派的压力。 他们窃窃私语着:“要不要同意?” “既然是凌云阁提起的,怎么能算我们的责任?” “若出了什么事……” 游月刚要开口,姚伟却率先打断了她。 “责任由我承担。” 尉昊扬很及时地宣布:“我们在野外留宿一晚。” 确实想要跨越这片平原到下一个离得最近的城市兰江县,光一天的脚程是不够的,翰海阁和千山派的人最初也只有两个方案,一是连夜赶路,二是在野外稍作休息。 但连夜赶路的收益倒不是很高,他们是修真者,毕竟不是什么赶着劳作的牲口,也会感到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尉昊扬也不好压榨手下这一口,于是决定在野外暂且扎营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赶路。 他们从如山的行李中取出简易的扎营工具,几几一组将帐篷支起来,整片旷野都没有人烟生活的痕迹,只有他们一行人在夜晚微亮的月光下动作着。 游月抱臂站在一旁看了半天,虽然眼下的确没有别的法子了,但她总觉得这荒郊野外露宿实在是怪吓人的。 没有房屋和墙壁的遮掩,他们的身体直接和这片天空下无数陌生未知的生命同处一片土地上,谁知道黑暗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在蠢蠢欲动呢…… 李西昂听了直叫她“别说了乌鸦嘴”,颇有些后怕地往南宫羽身侧挤挤:“公子你说这野外会有狼吗?” “不一定,但野外的确是狼群生活的环境。” 游月又道,“其实最吓人的也不是狼群,而是……” 李西昂赶紧捂住她的嘴:“打住。” 千山派的人主动加入帮忙布置营地,之前领头的男人罗厚径直向他们三人走过来。 “什么吓人?” 他从第一眼时就留意到了这对奇怪的主仆三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流动的漂亮公子和两个看起来过分年幼了的侍从。 然这位极漂亮的慕容公子气质又相当不俗,因此那两个在没有什么旁事的情况下竟然可以拌嘴一路的侍从也定然没有表现得那么简单。 游月记得这人,见他走过来笑道:“是千山派的罗厚道长。” “游月姑娘,慕容公子。” “罗厚道长说这野外有狼么?” 罗厚一愣,原来他们之前在讨论这个,“这我不太清楚,说不定有吧。”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他笑了:“我们这么多修真者在,区区野兽算得了什么,原本唯一值得担忧的是……不过想来若真如翰海阁的人所说,也只是些夸大其词的传言罢了,不足为惧。” 游月忽然想到什么,追问道:“有多少修真者见过吃人鬼?” 罗厚摇了摇头:“实际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传言,比如何时何地又有修士神秘失踪此类,我们也正是为了一探究竟才出发前往聊城的。” 三界中异兽不在少数,或许人间是出现了新的怪物也说不定,正巧当作一次门派历练给弟子提升修为,大部分修真者都是这样想的。 游月作点头状,实际心里想的是,难怪,大概见过的都不在了。 他们一行人并未主动表明自己曾经遭受过吃人鬼的攻击,一来几方的关系并没有到互相交底的程度,二来吃人鬼也不是随处可见的,总不会真有那么巧一起又遇上一次。 “也不知道吃人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厚虽然并没有读出她话里真正的那层含义,但听了相当有同感,“我也实在是很好奇这吃人鬼,被传的那么玄乎其玄的,总想着要真正见识一番才好。” 绿衣少女很快就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望着他,罗厚又没看出来她眼底无比的同情。 “你不会想见识的。”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吗? 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我不会动手,我知道你也不会。 你不想杀我的,对吗? 其实刚被你阴那会儿,我特别恨你,一想到你就气得不得了,你这人也忒不仗义了,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放箭射我呢…… 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就想啊,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无法挽回了的呢? 我记得在第一次在天道院见面的时候,你被我从墙上砸了个眼冒金星,还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哈哈。这报答还真挺涌泉的。 可是我想到后来在逍遥宗的时候,你对那些道长信誓旦旦地保证,游月是好人,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我又觉得,你那时候也是真心的吧? “那南宫少爷……” 李西昂点头,“这是我们和公子共同做的决定。” 游月问:“少爷怎么说?” “少爷让我来,说是他待在这边总比你安全得多。” 她下意识望了望远处燃起亮光的那边,南宫羽正和其他行动不便的众人为受伤更为严重的患者处理伤口,并无瑕顾及她的目光。 不只是南宫羽,徐元,所有受伤和即将受伤的人…… 他们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兰江县里必须找到解开困境的方法。 游月干脆地收回眼神,对众人道:“那么我和李香先走一步了,你们多加小心。” 李西昂将斜阳唤至空中,平稳而温柔地停留在他们身前。 我总觉得你不是真想杀我的,对吧?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正要翻身跳上去,身后却传来成琴雪有些紧张的声音。 “等,等等。” 她动作并没停,只是疑惑地转过头去。 成琴雪咬咬牙,忽略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上前一步道:“你们能不能将徐元一并带走……?” 连徐元都微微发愣,似乎没想到她忽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扶着手臂又不知道牵扯到哪出伤口,被疼得龇牙咧嘴。 “什么?” 左子堂也忍不住出声劝道:“游月和李西昂两人原本就足够辛苦了,若再加个徐元,未免也强人所难了……” 成琴雪微微低着头,语气中满是歉意。 “我知道,原本想提出由我送她去兰江县内,既然他们二人配合默契自然更好……但徐元,无论如何我也希望能让他早些去到兰江县内。” 韩冲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徐元道:“为什么?” “你难道不晓得照顾自己的吗?修武道的人却不好好爱惜身体,你的手臂再不早些休息治疗,以后怎么握剑?!” 成雪琴怒道。 姚伟一愣。 他在凌云阁中主修剑术,徐元较他后几届,然而时不时却出现在他身边向他探讨,当时还未发觉,现在看来的确是醉心剑道了。 左子堂也忽然想起平日里的那些细节,徐元性子淡薄,一双含笑的眼睛,总是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唯有在剑术课时才能见到他认真些的表情,连关秋书在他面前也似乎逊色几分,就算御剑,徐元学的总是他们这群同龄人间最好的。 “你难道不想追随褚道长的脚步,有朝一日堂堂正正证明自己,亲手继承过他的时雨剑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徐元拯救计划 徐元棕色的瞳孔猛地放大——这些他从未向他人提起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在凌云阁中向来都是一副懒散闲适,并不怎么热衷修行的模样,偶尔有长老感叹:“徐元聪慧则聪慧矣,然而却实在很可惜。”他也只是笑。 “你……” 成琴雪又猛地打断了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徐元,你若真对剑道有那样的执着与热情,我就绝不允许你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你必须尽快前去兰江县调养,否则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自私也好,我不想再看见身边的任何人受伤,或是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正是为了保护他们才留下的吗!” 她说到最后语气激动,甚至连眼角都有些湿润, 他们这一番争论中,游月终于爬上了斜阳,比起尉昊扬那把剑如其人,折腾得几乎要把她胆汁晃出来的宝剑,斜阳实在是沉默又温和,她并不怎么需要努力就能很轻松稳住身体,甚至发自内心地感到一股安定感。 李西昂这小屁孩,确实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小屁孩。 她望向徐元那只血手:“徐元的胳膊的确不能再折腾了,如果能早些得到治疗当然是最好。” “抱歉。” 成琴雪又向她道歉,“我知道这请求相当自私,但……” 这样自身都难保的关头下,再额外带上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拖累,对于谁也不好过。 左子堂只是长叹一口气,这样的要求他说不出口,但也无法否认。 众凌云阁的弟子于心有愧,只是沉默着望着剑上并肩站着的二人。 成琴雪平日里从来都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何曾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 游月看不得她几乎要愧疚得流下眼泪的模样,忙摆手道:“这有什么自私的,凌云阁的人帮了我们很多……若不是之前有你们帮忙,我们家少爷也不至于能确保安全。” 听见南宫羽的名字,李西昂的耳朵又敏感地动了动,然而他却并未出声,对于她的话算是默认了。 他自己也是用剑的,更何况前段时间刚卸了绷带,行动多有不便,亲身了解若手臂受伤对此有多大的影响。 “徐元救过我,我也要救他的,你别自责……战场上的确不适合伤口的恢复。我答应你,尽快将他送去兰江县内修养。” 姚伟身为他们的大师兄何曾不希望能得到帮助,然而实在是内心惭愧,感叹道:“游月姑娘……” “行了行了,”游月道,“我这人不怎么喜欢说客套话,这时机也不适合搞这个,总之你们别再跟我谢来谢去一大堆了。我要帮徐元,是因为他值得帮,你们用不着向我道歉,你们不欠我什么。” 因为性能的缘故,李西昂的剑较其他人稍宽些,然而满打满算三个大人也还是有些吃力,否则当初从营地里逃亡的时候也不至于让游月赶去和尉昊扬那灾星挤一处。 然而这时候对着眼前这样一个伤病奄奄的徐元,她还能有什么法子,顶不上也得给她顶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变得诡异起来。 小心翼翼道:“要不然……我将你抱着?” 李西昂要忙着御剑,自然不可能麻烦到他,那么游月只好想个法子解决他们三人的占地面积问题:徐元这人体型偏瘦,对于少女壮士的游月来说还是比较可行的。 徐元:…… 这伤口越到后边越折磨人,徐元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站立或说几句话,如今几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了。 被吃人鬼划开的地方不易结痂,始终像刚受伤时一样鲜活地涌出血液和灵力,到后来整个人也变得极为虚弱,仿佛下一秒钟就能咽过气去。 即便如此,听见这建议他还是努力抬起头挤给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游月正色道:“徐元的手臂不能再压着了,斜阳上的空间只两人是足够的,三人就难免拥挤,如此一来还能防止他伤口又再裂开。” “行是行。”左子堂倒没什么意见,反正徐元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只要不伤着手臂,任她把他搓成一团塞哪他都不反对。 然而徐元本人却抗议起来了,他在成琴雪的搀扶下低低道了声:“……不要公主抱。” 左子堂忍不住叫道:“你想什么呢!人游月一姑娘家还能给你公主抱?!” “……”游月道,“是的,那你想怎么样?” 说起来她对于南宫羽用起公主抱这一套可谓是顺手极了,左子堂不提她觉得也没那么奇怪啊…… 成琴雪道:“背着或搀着,你方便就好,总归路上可能还有吃人鬼的袭击,你们警惕些,千万万事小心。” 游月答应了声,伸手从成琴雪手中接过烂成一团泥的徐元,他紧闭着双眼,额头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甚至有些低烧的样子。 除了在动作交接时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发出的哼哼声,看起来和半死也无甚差别了。 难怪成琴雪冒着极大的心理障碍也要提出这请求,徐元看起来实在是相当不好,再拖延下去,别说是修剑术,就连能不能保住这条命也难说。 她呈大字型,用一种钢铁好兄弟的气概揽住徐元的另一边完好的肩膀,让他整个人稍微靠在她的胳膊上,心觉这个姿势实在是绝妙极了,既能保证徐元不从剑上摔下去,甚至还给她额外腾出一只空余的手来对付吃人鬼。 斜阳上的画面此刻看来相当滑稽,但其余人却一点儿笑的心思也没有,游月和李西昂拖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徐元向他们挥手道了别,转身就毫不犹豫地向前飞去。 有不少吃人鬼听见他们御剑的动静,跌跌撞撞向那边猛扑过来。 姚伟望了眼他们三人远去的背影,坚定地下了指挥道:“拦住那些追上去的吃人鬼,至少帮他们出发得更容易些。” 游月的求救是所有人的希望,于是相当默契地都前来帮忙,这是众人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受伤 徐元的头枕在游月半边肩膀上,压得她有些发麻,但她又怕自己动作毛毛糙糙,万一一不小心伸手撞着他哪儿,这下直接把他从半死不活升级成死得透透了。 于是她只好用这样艰难地姿势面朝李西昂的侧面,伸手勉强击开零星追上来的吃人鬼。 李西昂听见身后的声音有些分心,当然他也说不准,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你还能撑住吗?” 游月老老实实道,“估计暂时还行,只不过……”说到这里又低头看了一眼徐元,他连呼吸都听起来困难极了。 “我暂且压抑了自己的魔气,若能解开束缚大概会好些。” 李西昂听了这话轻微皱了皱眉,下意识道:“不要解开。” “为什么?” “这场上太多人族修真者了,他们未必会轻易放过你的身份。” 游月这才想起来魔族在三界中确实是个不怎么安全的身份,但她对于他们眼下处境了解得越深,这种担忧就越无法消除。 “我的身份总要暴露的,我不可能永远在他人的眼皮下扮成人族。” 虽然她的本意是想表明吃人鬼的危险程度,然而这话在李西昂耳中不知怎么又理解成了另一层含义。 游月并非人族,也更不是什么闹着玩儿的飘渺轩侍女,她和他们总有一天是要分别的。 他忽然心里憋得更难受了,干脆不再回答她,只是专心于御剑去了。 游月也来不及思考他突然的沉默到底有何深意,他们青春期的小屁孩总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又要照顾伤病员徐元,又要抵挡住进化后的吃人鬼,忙得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或许是哪个动作不小心惊动了徐元的脑袋,他忽然悄无声息睁开眼,虚弱地在她耳畔吐出一句:“还要多久到?” 游月吓得差点没把他给扔出去,上下槽牙来回抖动着:“还,还不知道,应该快了罢……” 他应该是刚醒吧?她和李西昂的对话他听见了吗? 前面的李西昂道:“应当快了,已经能看见兰江县内的灯火了……我们直接跑上大街么?” “对,哪儿人多去哪儿,管它什么方法,弄面铜锣来敲都行,把活着的生物都叫来帮忙!” 李西昂虽然一股脑赞同来帮她的忙,然而对此还是很怀疑:“我们真能找到人么?” 愿意主动帮忙的修真者已经全部出动了,兰江县内剩下的要么就是无力帮忙,或是怎么说也说不动的对象,他们还能怎么办? “姚师兄发了誓,”徐元又轻轻补充道,“……你可别坑害他。” 游月难得陷入了沉思,缓缓道:“兰江县内,不只修真者对吗?” “自然,三界中除了魔族外,其他种族都是相当互通的,有其他种族出现在人族领域也不奇怪。” 实际上她的确心里有些主意,否则也不至于主动提出要前往兰江县求救。 原文中有关那个戏份不怎么多的妖族的文字中似乎有提过,大概就是这段时期,蜀山剑道会前后,玄鸟一族的那对皇族姐弟在人间历练来着? 虽然那对姐弟在她记忆中实在是坏得不行,怎么想也不至于到见义勇为那种程度的,但他们好不容易都将吃人鬼给引来了,至少为了保住自身还得被迫帮忙一二罢? 然而她也不敢真把话说全,只能去碰碰运气:“或许我们能找到其他种族的帮忙也说不准呢?” ———————————————————— 李西昂有意加快了速度,不到半刻钟他们就瞧见了兰江县的全貌——夜色中黑蒙蒙一片,只有房屋上零星的灯火亮着,好在还是有些人气的。 他们飞速驶过无数化为残影的阁楼窗台,在某一瞬间游月忽然感受到一股隐约的熟悉味道,但那感觉极为细微,很快又抓不着了。 “先去通知阁主他们……” 沉默了半天的徐元好不容易挤出这样一句,“必须让他们知道如今的情况。” “知道了,”游月应了声,“我们也得去向他们求救的。” 向凌云那样传说级别的高手,即便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抵多少个游月李西昂了,若他的伤能得到好转,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大好的消息。 游月低头又看了看徐元的伤势,依旧没有好转的趋势, 吃人鬼夺人灵力以外还能产生别的影响吗?徐元所担心的问题,何尝不是她苦恼的呢…… “你看什么?”徐元道。 她忙摇了摇头,像是安抚似的:“没什么,我们一会将你送去向阁主那边,你千万不要再瞎折腾了,琴雪姐不是说了么,你若要修习剑道,要堂堂正正取过——呃,时雨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手臂的。” 时雨? 她心头又是莫名一紧,这个名字似乎相当耳熟。 “我们到了!” 李西昂高呼一声,下一刻就飞身从斜阳上越下,翻身的同时甚至手中化出一道光刃,狠狠砍在趁机偷袭的吃人鬼后背上。 吃人鬼发出一声惨叫,被他击得向后退了几步。 一边顾着逃亡就实在是无法彻底清理干净紧追上来的怪物,游月一路上仅仅是用结界或普通的攻击将它们暂且阻隔开,直到现在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已经聚集起相当一大批吃人鬼了。 正如他们之前所预料到的那样,黑夜中潜藏着无数的威胁,那些可怕的怪物像是循着猎物的气味而来,再一次重新包围住了他们。 “快下来!” 斜阳还横在空中,李西昂一边用灵力挡住最近的几只吃人鬼,一边催促道。 游月应了声,单手再一次扛住徐元的上身,直挺挺就要从斜阳上跳下来。 然而在她举起徐元的时候,大概是牵动了哪边血液湿润的衣角,那汩汩流出的腥甜气味再一次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刺激得那些怪物更为兴奋。 原本攻击李西昂的吃人鬼也被血液吸引,它们的动作猛地暴起,低低咆哮一声,大张着獠牙向游月和徐元二人狠狠咬去。 游月和李西昂都没预料到这样的变化,一时间除了大惊来不及作出别的反应。 “游——” 游月还一边搀着徐元,李西昂反应过来迅速向她扑来,企图用身体撞开她或是替她抵挡些闪避不开的攻击。 “咚”一声,拥有相当多战斗经验的李西昂危急关头作出的反应起到了作用,至少游月是成功避免了缺胳膊少腿的下场,然而搀扶徐元的另一只手还是难免被吃人鬼的利爪抓破,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些鲜红色的血液真实地顺着手腕滴落下去,她似乎在某一刻出现了相同的幻觉。 第一百九十三章 转角遇到爱 这痛感来的很为及时且强烈,让她一下子从霎那间的恍惚里脱身出来。 思想觉悟极为低下又吃不得苦的游月放声嚎道:“痛啊!” 李西昂收回斜阳,反手用剑背往吃人鬼脊柱上狠狠一拍,剑下立刻响起清晰一声脆响。 “喀拉——”,似乎是骨骼直接从中断裂的声音。 吃人鬼被他重创,骨骼破碎,吃痛着闪避到一边,于是他借着这个空挡迅速踏步到他们身前,焦急地问道:“你伤哪了?” 游月脱力将徐元放在一边,撩起血淋淋的袖子,“这儿。” 那些真实而鲜活的血滴正沿着某一道路径缓缓凝聚坠落,在地面上砸出无数朵暗色的花朵。 “……”李西昂拧眉看了一眼,又问,“那你手臂还能用吗?” 然而吃人鬼生命力极其旺盛,受了这样的重伤不到半刻又重新活蹦乱跳了,再一次聚集起来。 他这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关乎个人的担忧了,如果游月现在出意外,再加上一个徐元,他一拖二相当乏力,不一定能保证安全走出去。 游月看出他的担忧:“还行,只是恐怕运剑不怎么方便了,设置结界倒不影响的。” 然而实际上她也不很确定,手臂上再次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每一滴划过她雪白臂腕的血液都像是烁石融金,带来持续且惊人的高温剧痛。 语毕,空中又传来她中气十足的呼唤:“救——命——啊——” 即便这夜晚过分安静,四周隐约有悉簌推开窗棂的声音。 游月似乎因此受到了鼓舞,更为卖力地嚎道:“是——吃人鬼——啊——” 正背着身子击开吃人鬼的李西昂忽然虎躯一震。 “成了,我们赶紧去找向……阁主!”游月再次成功展示了她翻脸如翻书的演技,另一只完好的手臂将几乎连气也不怎么喘了的徐元拉过来,全然忘了她自己也正受着伤。 徐元连她刚才受伤时那么大动静也仅仅轻微抖了抖睫毛,很快就再无动静,她觉着实在是相当危险。 “徐元……徐元……?”她一边在李西昂的掩护下往室内逃去,小声呼唤着徐元的名字,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被无常给勾去魂了。 “……” 徐元依旧双眼紧闭,但嘴唇轻微颤了颤。 “……你叫魂呢。” 她叫的可不就是魂吗! “啊!”游月大喜,“你没死就好,徐元同志,你可千万得坚持住啊!” “……” 李西昂被堵在大门口,在后头忙得焦头烂额,急道:“你们快点走,我快拦不住了!” 原本计划由他们二人一同对付的吃人鬼在游月意外受伤后就轮到了他一个人头上,纵然李西昂已经竭尽全力殿后,但仍然逐渐不支。 游月一边拖着昏迷不醒的徐元在前头也累得够呛,不知为何另一只受伤的手始终灼热着从未降下温来,她感到自己的手臂烫得像块烙铁,甚至怕这温度烫伤徐元。 她的手臂真是正常的吗?正常的皮肤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温度? 那些粘稠滚烫的血液沿着她走过的道路形成一道清晰的红线,绵延不绝,像是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什么征兆。 为了给她殿后,李西昂不知从哪刻起已经和她拉开有相当远的距离了,游月只好暂且放下他那边的担忧,跌跌撞撞着跑过空旷大厅后的长廊,向转角处的楼梯寻去。 “应该是这罢……就这一个楼梯,我还能上哪去?” 她自言自语着扛好徐元一路狂奔,在下一处拐角时提前放缓了速度,然而这时候余光却忽然瞟到几道白影,吓得身体猛一僵,心跳几乎静止。 刚才狂奔带来的后作用力连带着她和徐元都向前踉跄了一大步,那些白影逐渐在她的虹膜里聚焦成像,并且很显然的,它们同时发现了她。 游月惊得简直想立刻晕倒算了,这地方怎么会有吃人鬼?! 尤其是它们瑟缩在拐角处,甚至穿着诡异的衣物,白色的织麻像是人类常用的衣帛布袍,然而却简陋而破烂,看起来不伦不类。 她手上还扛着一个呢,最差岂不是一尸两命?! 好在李西昂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否则如今又要被她这精妙绝伦的形容给气得半死。不过这算什么好事啊—— 她要不行啦!!!!! 眼下谁也帮不了她,她只好以最快地速度将徐元推至墙边,然后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重重往前一丢。 那玉制的长命锁居然并未砸坏,骨碌碌甚至在地面上滚了好几米,看来雾夜倒也不至于抠门到在这方面偷工减料。 吃人鬼有些困惑地朝声音的源头望去,但很快又转过头来,显然眼前二人混合的血腥气味更为吸引它们。 解开了原本的束缚,她能明显感到身体中滞留的灵力一下变得通畅许多,她用单手举着那把没舍得丢掉的长剑和眼前吃人鬼僵持着,一边又抱有最后的侥幸,他们闹出的动静会不会提醒到别人? 下一秒吃人鬼就已经扑了上来,动作敏捷而迅速,比起笨拙的怪物来说倒更像伺机的野兽——不过这一下她忽然又想起来了,吃人鬼为什么守在这里? 除了身体和力量上的进化,难不成它们真连智力也一并加强了么?! 她来到这里之前,吃人鬼这是在……埋伏?! 这想法惊得她又想立即晕倒了,要不是念在身上还担负着相当伟大的使命,她早也哭爹喊娘地逃回魔界去了。 本身就在力量上有相当霸道优势的吃人鬼,若又有了高等的智慧……到底想怎么样啊! 它们真打算自己建立一个王国么?! 独臂剑士游月毕竟不是真在剑法上有什么造诣,行动多有不便,尤其这几只吃人鬼不知有什么特别的,似乎和之前那些吃人鬼又有不同,不但身姿相当矫健,而且时不时停下,谨慎观察着她的动作,好像真是两个高等智慧灵体的博弈似的。 它们一边观察着,一边张嘴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嘶——”“呃——” 它们还能共同消息的么?! 游月又吓得要腿软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异常血液 一人外加几个不明生物体正僵持着,等到游月正思考着要不然趁机捞起徐元往回跑的时候,它们似乎终于交谈完毕,达成了一致意见。 于是几只吃人鬼同时向她扑来。 游月惨叫一声飞速往回闪避,向地上猛地扑去,手腕压得一松,差点没脱力将剑给甩出去。 它们并不停止,又接着展开了余下的连续攻击,这次目标相当明确,似乎正是她那只伤口始终无法凝结的手臂。 血液的味道使它们振奋。 尤其是这血液里蕴含着修真者储存的大量灵力,连带着一起将被它们吞入腹中。 游月暗啐一声,她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灵力可不是留给它们这些连人形都不存的低等生物的! 她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竭力避开所有吃人鬼能够共同攻击到的范围,缩进某些感知盲区内,企图先斩杀极个别,再逐一击破。 然而她的想法也只是仅仅执行了短暂的片刻,在她正运用着丰富逃命技巧在地上猥琐翻滚时,它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于是很快停止了当前的攻势,又重新聚集起来。 游月心里不好的猜测正在成真,这次绝不是巧合,吃人鬼的确在战斗中学到了技巧与经验。 这对他们简直是天大的坏消息。 那些吃人鬼重新向它扑来,手中的伤口因为连续剧烈的动作又撕扯到了哪里,血液更为汹涌溢出,大片大片地滑落在地上。 她情绪紧绷得要命,半条胳膊上黏黏糊糊全是血,伸手往衣角上来回抹了几下,留下几个鲜红的血手印子。 吃人鬼分别从她几个方向靠近,一只胳膊是绝对无法抵抗住这样的攻势的,于是她只好忍着剧痛,另一只手心化形出那把小巧的匕首,很快就被血淋湿沾满。 吃人鬼的身形已动,似乎是分辨出她有一边的弱点,刻意将重点向那边倾移,转眼间就出现在她身侧。 游月感觉到了它们有意下的攻击,只好努力握紧手中匕首,连期间流下的血也顾不上,狠狠向后扎去。 总之要吸就吸罢,这血它自己要流,她也管不着了! 她的动作连带出一圈飞溅的血滴,分散在空气中像是半只血色圆扇。 然而正当她以为匕首要被对方粗糙而坚硬的皮肤抵开时,游月却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刺激的气味。 并非血液的腥甜,而是混合着感焦呛鼻的难闻气息。 四周温度猛然升高。 接着是吃人鬼的低吼声,痛苦而隐忍的悲鸣,所有移动的身体都在那一瞬间战栗着。 “嘶嘶——” 游月惊愕地转头,映入眼帘的这副画面是她从未预见过的。 那些上一秒还凶恶而活跃的怪物忽然偃旗息鼓,好像是被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触碰了一样,干枯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套在那身宽大的白袍中显得尤为诡异。 游月生怕中了它们什么圈套,然后被下一秒重新扑来的怪物撕成碎片,大气都没敢出一下,迅速抬起另一只手向它们挥去。 毫无反抗地被她斩在剑下。 离她最近的几只吃人鬼尸体很快堆积起来,方才处于攻击圈的边缘的几只吃人鬼似乎受到的影响也稍微弱些,因此并不至于痛苦到全然失去反抗的能力。 它们只是依旧发出她听不懂的怪叫,来回在她几米外的距离走动着,连靠近也不再尝试,似乎很小心地观察着、提防着她。 刚才有发生什么吗? 游月作为当事人实际上才最为迷茫,她谨慎地向后退了几步,侧身靠在墙角处,低头望了眼吃人鬼的尸体。 他们原本就因遍布伤痕而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处的皮肤上,有一道明显而鲜红的印子。 像是星点般很小的一处,然而却发红发烫,灼烧得那刀枪不入的表皮也翻卷溃烂。圆形的伤痕中是辨别不出本来面目的一团血肉,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黑黄色浓浆,不知是血液还是什么别的体液。 游月从不记得自己在吃人鬼身上见过这样的痕迹,因此那一定是刚才发生的。 更何况她觉得那星点如此巧合,灼伤的位置,疤痕的大小……都与她飞溅出的血滴无比吻合。 她的血? 她知道黑狗血辟邪,可从没听过什么花季魔族少女的血也能起到相同作用啊! 难不成她实际上是千年修得人形的一只狗……精? 她被这眼前事实弄得莫名其妙的,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干脆用两指在伤口上用力剜了一道,粘出满手的鲜血,往空中直直划出一道灵力。 浓郁而纯净的灵力夹杂着红色的血丝,原本应当被吃人鬼欣然接纳吸收,然而它们却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哀嚎着四散躲避开。 她的血真有什么作用! 然而她无法准确保证用量和用途,等她为了对付吃人鬼哗哗的放血,那岂不是不用吃人鬼动手,她自己也将自己给抽干了! 更何况她又不傻,这样的现象诡异得要命,她绝对不要被人抓去做人体实验。 于是她只是往长剑上抹上剩余的血迹,飞身向前砍去,吃人鬼被她刚才的行为震吓住,动作也迟疑了片刻,让她趁机得了手。 七零八落的尸体残肢遍布在庭院中,她心有余悸地踏过这些粘稠的混合物,小心翼翼靠近墙边半坐着的徐元。 他的睫毛平静低垂着,像个死人。 她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原本在战斗关键时刻意外发现自己天赋异禀不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么? 她可终于逃脱开一成不变的炮灰经历,在她那平凡灰暗的生命里找到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然而她却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特殊,并非韩冲发现自己体格惊奇修炼极佳的那种特殊。 她的特殊和普通的灵力无关,在她累死累活挣扎着突破修为瓶颈时也帮不上任何。 她的特殊,从来只爆发在诡异而危险的时刻。 ——和一种霸道且掠夺的力量有关,和一种残忍而恐怖的怪物有关。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总是在关键时刻发生一些异常事件的她又是什么? 这样的特殊是禁忌,是无法说出口的诅咒,除她以外不能让世上的任何人知晓。 她深邃的黑色瞳孔静静凝视着徐元,他依然表现得像是睡着了,也像是死了。 他的手臂伤得极为严重,就算侥幸活过今天也不知道能否扛住。 还未等她来得及作出任何动作,徐元的眼睛忽然猛地挣开。 他目光灼灼,一点也不像一个乏力得失去意识的重伤患者。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向你发誓,今日之事,我什么也不会说。” 游月轻轻笑了,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像之前一样对待好战友似的亲切将他扶起来。 “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寻人 李西昂在门口守了半刻钟,游月终于慢吞吞出现在他身后,伸手就是划出一道结界。 “你干什么吃的,”李西昂等了半天,对于游月这种无情抛弃同伴的行为相当不齿,怒道,“也太久了些!” “室内有吃人鬼。” 他一惊:“什么?!那你……” “我没事,”游月语气如常向他解释,“凌云阁的几个长老都在,我将徐元交给他们,想来凌云阁内自有一套治疗的秘法,然后就离开了。” “向阁主的伤势如何?” 游月想了想,沉声道:“不怎么好,说是玄墟受损,里边的灵气枯竭了大半。” “大半……” 如此一来这玄墟可算是损失的很厉害了,李西昂目瞪口呆。 即使知道吃人鬼能够造成修真者修为上的影响,但向凌云作为修真者中的大能,灵力竟损失了一半以上?! “这可能吗?” 游月赶紧帮他把另一边的怪物封住,淡淡道:“不知道,但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我也看不出什么呀。” 李西昂这才想起他们的修为毕竟和向凌云有无法跨越的沟壑,担忧道:“向阁主若受到这样的伤,对于整个修真界都是损失,而且我们现在的情况不也恶化了么?” 没有向凌云的帮助,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游月道:“我们再去城中转转,或许能找到别的帮手也说不定呢?对了,他们将吃人鬼引过来没有?” 李西昂摇头:“我暂且未听到动静,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室内怎么会有吃人鬼?” 他们二人配合着交谈中已经将身边的吃人鬼清理了不少,游月趁李西昂不留神的时候沾了些血抹在斜阳上,他感受到她的动作,忽然警惕道:“干嘛?!” 游月相当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没有啊……” 然后又急转正色道:“我怀疑这些吃人鬼和之前遇到的又不一样,他们身上披着布料,并且潜伏在楼梯转角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吃人鬼在等着什么? 但光是这个想法就让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吃人鬼还真有那么聪明么,甚至会埋伏了?! “你的意思是,吃人鬼……” “我们这次面对的恐怕不是一种简单的怪物了,除去这吸人灵力的特征,甚至还有了生理上的进化趋势……恐怕人间真要大乱了。” “……” 李西昂不置可否,“吸人灵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异族怪物,因此拥有相当多陌生的特征,然而越了解下去却越诡异,三界中此前真有出现过此类怪物吗? 游月忽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开口问:“难道你不觉得这吃人鬼,有些像……” “人?” 李西昂回答道。 看来身为人族的李西昂也敏锐察觉到了这事态的不同寻常,从他们一开始所见的最为低等的形态,到如今这些甚至似乎拥有了高等智慧的吃人鬼,无论是哪方面的特征,都相当符合人类这一种族。 动作、习性……那些丑陋得辨别不出本来面目的怪物,真和人族有什么关系吗? 但真正的人族是绝对无法凭空吸取他人灵力的,因此它们早也脱离了人类范畴,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难不成真是如同这名字所说的,吃人的鬼? 兰江县内各处都出现了零星散落或聚集的吃人鬼,游月和李西昂一路尽量能躲就躲,万不得已下才亲自斩杀——这工作实在相当艰难且繁重。 即使今夜的兰江县已经空了大半,但好在城中仍有活人,不断有修真者听见外边打斗的动静和少女的鬼哭狼嚎,于是摸索着武器披衣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是吃人鬼!” 整座城市因为这动静逐渐苏醒了过来,黑夜被无数灯火照的明亮,修真者不断涌出屋内走上大街,加入到当前的战局,和他们一起对付起余下的敌人。 “城外还有很多吃人鬼马上就要到来了。” 游月提醒他们,这一批即将到来的吃人鬼才是真正的主力军,唯有城内外所有人一同对抗才有成功的可能。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道理只要稍微明白些,他们就应当不会袖手旁观。 有人远远喊道:“城外有动静!” “是……是之前也在兰江县内的修真者,还有……吃人鬼!” 遥远城外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他们耳中,看来余下人的奋力反抗起到了作用,吃人鬼并没有在城外就取得完全的胜利。 好在他们终于坚持到了两方汇合。 “我们去城外!” 李西昂惦记着南宫羽的安危,一刻都无法再等下去返身欲走。 游月却忽然在转身那刻停住了:“不行,我必须得找个人!” “你找谁?!都这时候了?!” 李西昂又被她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行为气得半死,为了营造气势差点没跳起来骂,“你这时候不去找大部队汇合瞎找什么人?!万一哪个角落里窜出几只吃人鬼怎么办?!” “更何况现在哪有什么人是非找不可的!难不成那人比向阁主还厉害,甚至和你们那魔……能够以一己之力对全局作出改变么?!” 游月忽然诡异地望他一眼:“那我倒不确定,但谁知道呢?!反正你别管我先去找少爷他们,有尉昊扬他们在再加上你,起码应当不至于出什么意外……我必须去找到那人,说不定真能起到什么作用!” 李西昂一愣,刚要开口问她说的是谁:“你——” 然而游月下一刻火急火燎地转身就跑,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 他只好暂且将心底的不安抛在一边,对身边的修真者们道:“去城外!城外现在需要救援!” 城内所有人潮都向城门外涌去,唯独游月逆流而上,飞奔过无数宽阔或狭窄的街道,释放了全身可能存在的灵识,企图去感知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照理说没有理由感觉不到的,只要对方存在。 那样强烈的力量,类似于第一眼见魔尊大人或向凌云那样的专属于强者的强烈气息,只要他在场,她一定能够立即察觉到…… 那位原文中妖族奇迹般天资的玄鸟皇子—— 那么他现在的修为又如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半来客 兰江县边缘一座破旧的民居。 这间处于半空中的阁楼下接的是关闭了许久的店铺,照理说这一带处于离兰江县主城区相当偏僻的地方,房屋背面就是荒郊野外,早也没什么人住了。 然而阁楼上那盏暗了许久的油灯却在几周前的夜晚忽然亮了起来,并且一直持续到今夜。 天空一如往常的沉静无月,夜色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窗台,从不知哪个角落哪个缝隙间钻进房内,填满了任何空虚的气氛,但他却睡得不怎么踏实。 尽管他一向非常习惯黑暗,黑暗能够给他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不知为何,好像与生俱来关于危险的警报时时处于拉响的边缘,他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并没有立马睡着,而是又回忆起了近段时间在人间的所见所闻。 他总觉得不怎么踏实。 他刚要闭上眼睛,很远的地方似乎隐约传来一阵声音。 这声音因为距离的原因很小,但他却觉得相当熟悉——是打斗和杀生的声音,在哪里发生了这样惨烈的战斗? 黑暗让他的五感被无限放大,他用意识努力去发散,循着声音的轨迹一路追溯回去,仿佛能看见那场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战斗。 相当大,相当多人的一场战斗,并且还存在着其他种族的生物。 联想到前些日子他们追查的事情,他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翻身从被褥仍整齐叠着的床铺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出房门。 隔壁就是另一间房间,在这人际罕至的兰江县偏僻角落里,除他以外唯一居住着的另一个人。 他急匆匆地抬起手腕,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又转而缓慢下来,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力度,以防贸然打扰到对方。 “咚咚咚——” 没有人应声,只是屋内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然后传来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紧张,抢先出声道:“我有些事情要说。” 门“吱呀——”一声被从中打开,这空置已久的房屋大概也从未想过以后还会有人接着使用,各方面设施实在是破旧的要命。 “什么事?” 少女的声音空灵而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丝裙,解开盘起的发髻垂在背后,看起来像是从美梦中被忽然打断。然而实际上她的头发却一丝不乱,甚至连床上的被褥也依旧堆叠整齐。 男人迟疑道:“殿下……” 紫音不介意半夜忽然被他叫醒,也并不因被打扰而有半点恼色,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男人,全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什么事吗?乐易。” 被称作乐易的男人长相普通,个子高挑清瘦,穿一身稳重的月白色长袍,语气也相当温和,任谁看起来都联想不到什么生活在黑暗和威胁中的杀手。 “殿下,我听见远处有战斗的声音,似乎还有非常多死伤。” 紫音点了点头,乐易待在她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她就知道他向来不会贸然做这样半夜打扰她的事的。 “我知道了,兰江县地处人界南边,一直都有很多修真者聚集,发生什么战斗不奇怪。至于死伤……也是很常见的。” 乐易早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又道:“我的直觉总是隐隐出现,总觉得今夜的事态似乎相当严重,比起普通的修真者互斗更为严重得多,甚至或许和……有关。” 紫音终于表情有些许松动,微微颦眉道:“严重么?” 乐易点头,这也是他始终心神不宁的原因。 “那与我们无关。” 紫音最终还是冷淡地否决了对此事的关心,即使那真有乐易预估的严重,但和他们也并无什么关系。 她这人并不好管闲事,既然发生在人族领域,和自己又无什么关联,也疲于去打探。 “唔……好的。”乐易对此早就做好了打算,也并不怎么意外,他很了解紫音。 比她了解他的,或是她以为自己了解她的还要更多。 “那么便无其他事了,是我打扰了,请殿下多加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乐易刚要返回隔壁自己房里,忽然耳中又听见另一道远处传来的声音,转身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不怎么确定地重新面对着眼前这个冰冷却美丽的少女。 这一回不只是他的预感了,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意思:她也听见了这串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 在今夜的环境下前往鲜有人至的兰江县偏僻角落,他们绝对不可能单纯到以为这仅仅是一个无辜的过路人,更何况他们从这脚步中听出极明显的指向性。 是冲着他们来的。 乐易的瞳孔在黑夜中猛然收缩,手中一道光闪过,无声无息出现了一把四溢着妖气的长矛。 他缓缓背过身去,依靠自己超常的视力与听觉向声音的来源探寻着什么。 “不用担心。” 紫音也同时向那方向释放出千丝万缕的灵识,然后很快又收了回来,有些微微发愣。 “来人的修为……并不构成威胁。” 至少相较于他们两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有没有敌意?” “感觉不到。”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放松任何警惕,紫音惯用的长弓也悄然出现在她身侧,剑体全身是沉稳的纯黑色,上面雕有无数神秘的纹路,靠在门框的边缘上。 只需要她瞬间的某个念头,小指轻轻一勾,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她手中,搭上妖力凝结成的箭矢取走敌人性命。 他们静静地并肩站在半开的木门口,隔着阁楼上一道破旧的围栏,等待着这位神秘来客现身。 脚步声与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那个身影从黑暗中终于出现在被屋内灯光照亮的范围内,他们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绿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普通少女。 那少女因为一路狂奔大喘着粗气,忽然像是感受到了身上的目光,猛然抬起头来,与他们双目相接。 “一男,一女……” 那少女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自己却也一副相当迷茫的表情:“这就是那对姐弟吗?” 不怎么像啊? 不是说玄鸟一族那对姐弟相貌惊为天人吗? 姐姐倒是很符合了,但这弟弟……长得不但一点不像,而且相当……呃,老成。 这位殿下是不是长得有点太着急了?! 一百九十七章 弟弟可以,姐姐也可以 游月一脸懵地盯着阁楼上的二人看了半天。 面相看起来不怎么好惹,更何况那两把正散发着浓郁妖气的武器明晃晃摆那儿呢,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仰着久了脖子有点酸。 对方也正望着自己,显然是等着自己主动先开口的样子。 游月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是玄鸟族的殿下吗?” 二人同时一惊,面前这少女修为明显弱于他们,而且全身上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她怎么会知道? 游月看他们的反应,估计自己猜的大概八九不离十了,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去。 两人的确是从第一眼起就给她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这是由于相当悬殊的实力差距,再加上此前关于这对玄鸟族姐弟的印象,她尝试开口询问了一句。 那女子只是微微眯起了深紫色的眼瞳,沉默着不说话,反倒是她那长得有些着急的弟弟作答道:“你是谁?” 游月想了想自己随时切换在英勇不屈的魔族女间谍和我见犹怜的人族小侍女中的身份,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我叫游月,一个不值一提的普通人族侍女……”她企图用这个说法骗到对方的同情,然而眼前的那对姐弟真如原文所不多的描述中那样冷酷无情,只是神色淡漠地望着她,看来这套是行不通了。 那男子甚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满身散发出不信任的信息,游月余光瞟见那尖得可以把她当场戳穿的长矛,吓得双腿发软,赶紧解释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很需要殿下的帮助!” 那女子终于抬起眼皮道:“帮助?” 游月疯狂点头:“人族遭受了吃人鬼的侵袭,如今许多宗派的修真者都在城中一起联合起来抵抗敌人……” 她还要再继续控诉吃人鬼的威胁,然而她却直接打断了她:“够了。” 游月立马住嘴,眨了眨眼睛翘首盼望着她的回复。 这位美得不像话的玄鸟公主开口却很为刻薄,冷笑一声道:“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还尚未追究你贸然打扰了我的罪过,更不可能为这些无聊的人类提供什么帮助,那与我毫无关系。” 被拒绝了。 游月心道你不愿就不愿罢,反正她又不是奔着她来的…… 原文中那位玄鸟皇子据说天赋绝顶,原本现在的妖王风离就已经是相当难得的百里挑一的天才,然而他这位小儿子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父亲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原文中并没等到这位未来妖王和他们魔尊大人正儿八经打一场,因为在此之前炽焰已经被韩冲干掉了。 虽然不知道他比起魔尊大人来如何,但总归也是相当强的,如果今天能够得到帮助那实在是再好不过,足够弥补上向凌云受伤带来的缺口。 然而游月唯一的希望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扭头对身边的女子道:“紫音殿下,怎么处置?” 紫音……殿下?! 游月暗觉不好,哪有一家人直接喊殿下的——他们不是姐弟?! 所以她以为的玄鸟族姐弟,实际上只是姐姐和她的属下?! 完了,她怎么记得这个姐姐修为怎么样啊……妖族戏份本就不多,这位姐姐在过分强大的弟弟衬托下存在感微乎其微,游月同称一句炮灰姐妹都不为过了。 紫音冷淡地收回目光,似乎连多余的精力也懒得分给她:“不管了,若再有人不知好歹来打搅,不用留活口了。” 紫音转身欲走,乐易也随之跟上,然而身后那少女却好像听不懂她给出的最后通牒似的,依旧不肯放弃地纠缠着。 “我还有一事相告!” 她微拧了拧秀眉,给了身边人一个动手的眼神,乐易却只是摇头,示意她不妨听她把话说完。 “……”好罢,她决定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女多在世上停留一句话的时间。 “人族修真者里,除去凌云阁此类的大派,”游月趁机抬起头偷看了几眼他们二人的反应,果然毫无波澜,只好接着补充道,“还有来自同为三大势力中的飘渺轩的……南宫少爷。” 老天保佑,都这时候了南宫羽就不要怪她把他给卖了啊…… 关于南宫羽的身世,坊间多有传闻:有的说他亲生父亲是南宫誉没错,但母亲却并非已故的青萍夫人,而是另一位神秘的妖族女子;也有人说他的确是青萍所出,但父亲却另有其人,甚至不靠谱的人选候补中包括了当今妖界的鸟王风离。 虽然这只是猜想,但南宫羽身上必定是有一半的妖族血统,总归跟他鸟王风离扯上关系也不是登月碰瓷,有梦想谁也了不起嘛…… 不,关键在于,南宫羽身上但凡有一点可能和风离有关的因素在,风离他们一家子就不能真对他见死不救啊! 听闻他们玄鸟族人丁凋零,连子嗣都快延续不下去了,若真多一个流落在人间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亲人相见,应当是……比较激动的罢? 紫音的表情也果然自今夜以来第一次明显松动,她忽然向上挑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南宫羽?” 游月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正是那位……呃,南宫少爷,他身无修为,恐怕相当危险。殿下或许愿意出手相助,帮一把这些被吃人鬼围困住的修真者?” 紫音微微一愣,喃喃道:“他身无修为?真的?” 游月以为她这是担心的反应,赶紧补充道:“那必须是真的啊,比珍珠还真!殿下想想当今修真盛行的人间,南宫少爷居然半点修为也无,行走江湖该有多危险呐……”甚至还为了艺术效果给稍微渲染了一番,“那些妖魔鬼怪的听说了他的身份,专程针对要取他性命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紫音不再作声,只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乐易。 他们这对兄妹从小就跟在风离身边,对于妖族的信息比她了解的多,然而他只是淡淡撇过头,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 紫音复而开口:“好。” 游月喜道:“多谢殿下!殿下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到城中迎战吃人鬼的大部队!” 乐易稍许吃惊,在此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怕麻烦的她竟会在今夜主动应下这样的事,但联系到有关那人,她的反应也能说通。 紫音从阁楼上轻轻跃起,下一刻出现在游月的面前:“带路。”她头也不回,因为知道身后那人必定会毫无异议的跟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儿戏 吃人鬼被引入了兰江县内,借着街道和房屋的掩护,众修真者感到比空旷的野外更为有利些——至少他们眼前的这些吃人鬼智力低下,并不能比的过人类智慧所采取的各类策略。 好在游月和李西昂提前叫醒了城中所有沉睡的人们,不少无名修真者也随之加入了这一场惨烈的战斗中。 即使发生了死伤,那也是遗憾且在所难免的——他们都非常清楚这道理。 眼下所有人的命运都被牢牢系于一根线上,每个人所做的牺牲都不是微不足道,而能够将他们的未来向生的那方稍许推进些。 李西昂一路循着人声寻去,终于在尽头找到了尉昊扬一行人以及被尉雪靖亲自保护着的南宫羽。 “多谢郡主,”他充满感激地向尉雪靖道谢,然后从她的手里将南宫羽接了过来,“接下来就不劳烦各位了,由我来保护公子。” “不用客气,南宫少爷他……”尉雪靖刚要回答,却忽然想起眼下似乎不是说这话的时机,于是只是点头道:“我们赶紧去到城内罢。” 尉昊扬看了看四周,却没见到和他一起的人,下意识问:“游月呢?” 不是说他们两人配合默契,还非要由他来护送的么?如今怎么却不见人影? 李西昂一顿:“她……说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 这次不只尉昊扬,连尉雪靖都吓了一跳,表示出不赞同的样子。 “不是说城内也出现了大量吃人鬼么?这时候与大部队汇合才是最稳妥的做法,独自行动实在太不安全!” 尉雪靖担忧道:“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状况如何,我们必须得赶紧找到她,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李西昂有些尴尬,毕竟放着这姑娘肆意疯跑也有他一份责任。 “她说自己自有安排,到时候会来与我们汇合,应当不至于出什么意外罢?” 尉昊扬冷哼一声:“这吃人鬼神出鬼没,竟不知道怎么又出现在了城内,倘若真出了意外,那也是她自找的。” 虽然尉昊扬一提到游月就没什么好气,但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游月又并非什么一人抵过千军万马的绝顶高手,充其量不过有那么点儿小聪明的中等水平,假如忽然遇到什么意外状况,独自一人真无法应付得来。 李西昂被他这一说的有点慌了,忙道:“那,那我赶紧去寻她去……她好像是往城西那边的巷子跑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尉昊扬立马道。 尉雪靖看他一眼:“那我去城内看有没有哪里能帮上忙……你们已经见过向阁主他们了么?阁主伤势如何?还有那位受伤的凌云阁弟子,他怎么样?” 尉雪靖每一个问题都让李西昂觉得相当难回答,按照游月告诉他的情况,向凌云的伤严重得不得了,甚至灵墟都被吸干了大半,但眼下总不可能真的如实告诉尉雪靖,毕竟她不也正是凌云阁下的弟子吗? 更何况在场所有人中最强的修真大能深受重创,对于他们而言甚至可能会大败了士气,总之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 他不像游月一样惯说谎话,只得含糊道,“到时候郡主见了就知道了。” 尉雪靖点头:“那我先去城内帮忙,你们若要去寻找游月姑娘一定千万小心。皇兄你……算了,我走了!” 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御剑向城中心驶去,只留下李西昂和南宫羽,还有尉昊扬和他随身携带的零星几个护卫。 “快带我们去游月消失的方向,”尉昊扬道,“她根本不了解兰江县内的构造,竟敢一个人就往里跑!” 还真是每次都要突破他对冒失这一词的新见解。 然而这样的生死关头,她的冒失关乎的结果并非他那不痛不痒的反感,而是真真正正性命攸关——她怎么能如此将自己的安危当作儿戏! 尉昊扬心头无名火起,嗓子也不由得发干,一想到游月可能独自面的的任何危险都心有余悸。 她说什么她和他不一样,甚至还未来得及等到他的道歉—— 他后悔了,他意识到即使她是那样的莽撞且身份低微,他仍然无法抑制地担心她。就算从前见过那么多和她全然不同的高贵优雅的世家小姐,他却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同她一样的情绪。 而她如今却在将自己的安危当作儿戏! 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世界上最为可笑的人。 她将他的关心视作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么? 李西昂乘剑向游月分别时离去的方向一路狂奔着,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 尉昊扬的话让他一下子意识到当初她做的那个决定也并非万无一失——她并不确定她能不能找到那人,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怪物会突然出现! 而他当时一心只有前去确认公子的安危,甚至不曾详细地问过她的任何计划。 “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这样自言自语着,企图让自己心底的担忧和愧疚努力减轻些。南宫羽不忍看他此般,出言宽慰道:“对她信任些,她向来都有自己的主见的。” 他点头道:“嗯……我相信公子,也相信……她不是总有一堆古怪的点子么?应当会没事的。” 李西昂和尉昊扬乘剑在无数巷弄里快速穿梭着,直到尉昊扬终于冷静不下去,刚要狂躁得骂人时,拐角处忽然出现一道绿色的影子。 那绿色因为跑得太快而化为一道模糊的虚影,他们第一次觉得这有关生机的绿色在此刻是如此动人,且的的确确带给了他们希望。 时下花季少女间大多流行粉紫一类艳色,热爱穿绿的少女不多,体格健壮,甚至能跑成一道幻影的就更独此一个了。 他一瞬间停下了向前的剑,而那绿色的身影从拐角处狂奔出来,也是猛地一个急刹车。 “游月!”几人同时出声。 游月无比惊愕:“你,你们在这?!” 随即更惊愕的是,游月的身后忽然走出了两人。 一男一女,浑身散发着让他们极为压抑的力量,正用莫名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免疫反应 李西昂抢先开口:“你要找的人就是他们?” “呃……”游月想了想,话也不能这样说,“其间出现了一些意外,不过好在这两位好心人也愿意帮忙就是了!” 游月原本还担忧自己此番求救会惹得当事人南宫羽不悦,扭扭捏捏好半天才开口向紫音和乐易请求能不能不要透露彼此的身份,没想到紫音却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看来连他们也不是很确定,甚至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这样看来倒还算是个好人? “这是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路人……” 游月厚着脸皮向他们介绍,“我正巧在路上碰见他们,看他们修为又高,且乐意帮忙,就赶紧带过来了……” “这是乐易。”紫音淡淡道。 她并不担心身份被人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出幽都,而乐易和乐映虽然在三界中执行过无数次任务,但都是在隐秘而无声的黑暗当中的,极少有人认得他们的长相乃至姓名。 “我姓风。” 不知为何,南宫羽总是感到那位风姑娘的视线频频流转在他的身上,然而她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像一潭寂静的死水。 尉昊扬则是明显被来人身上浓郁的妖气给熏了一通,相当不悦地皱起眉来——他可没有和异族妖魔和平共处的习惯! 若不是看出他们二人修为在他之上,且眼下情形的确急需救助,他必定会当场拂袖而去。 游月去寻帮手也就算了,怎么会带着两个妖族回来! 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游月莫名其妙又被尉昊扬瞪了几眼,她实在是弄不明白尉昊扬的思维构造是怎样反科学的存在了。 到底是怎样的大水才能灌溉出如此神奇的大脑啊? 他冒着极大的危险,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一路赶来,就是为了特意给他俩找不自在?! 那这也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进水了,起码也是开闸泄洪能把三界给淹了,直接让物种重新起源一次的程度啊…… 不过游月还没忘眼下的大头是紫音和乐易这边,干脆直接无视了倒霉皇子的日常发疯,热情介绍道:“疯姑娘……呃,风姑娘,大家都认识了,这是我们家少爷、李西昂、尉昊扬殿下……风姑娘来自遥远的妖族,对于人间礼数大概了解的不多,万一有什么不周的也请大家谅解些。” 她这话显然说给尉昊扬听的的,他只是鼻孔里出气,勉强应了句:“知道了,多谢风姑娘。” 南宫羽终于直面上对方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微微颔首:“南宫羽。” 两个从长相到气场上都全然迥异的人,游月在一旁滴溜转了半天眼珠也正悄悄打量着他们间的的气氛,擦了半天却也没见擦出什么火花来。 不怪人紫音没好意思相认,这两人确实一点也不像有血缘关系的…… 或许真是弄错了说不定呢? 那对于南宫羽而言反而是好消息了。毕竟她一开始就是存着将他们玄鸟姐弟蒙骗来帮忙的心思,没有关系岂不是更好? “……我们该回去帮忙了。”李西昂道。 游月这才恍然道:“是了,我们赶紧去找大部队他们!” 他们一群人又沿着原路返回到街道和城市中心去,其间尉昊扬总是忍不住打量游月和她那莫名其妙拉来的风姑娘——为什么要从那偏僻得不行的兰江县边缘来? 这两个身份不明的妖族停留在人间,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游月他们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正激烈交战的人群中,凌云阁、千山派、翰海阁等人也都在,看见他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尉雪靖道:“游月姑娘!”随即眼神也被她身后的两人吸引,“这是……” 游月摆了摆手,不欲再解释:“来帮忙的。” 凌云阁的弟子们和她稍微亲近些,看见她平安归来显得激动得多:“你上哪儿去了?还真是胆大得不行……” “好在没出什么事。”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着向阁主受伤对眼下局势实在不太好,于是想去找找能不能找到填上他的空缺的帮手。” “……”虽然凌云阁弟子对于她这大义的初衷感到非常感动,但这话说的…… 谁又能比得上他们的向阁主?! 眼看刚有人要不服地抗议,成琴雪只好叹了口气,抢先转移话题道:“徐元呢,徐元怎么样?” 这倒也不是随口扯的,他们一路火急火燎逃来这里,还未来得及去探望伤者,就又重新加入到与吃人鬼的战斗中。 “徐元挺好的,那几位长老为他施了接骨之术,至少手臂是保住了;又为他灌输了些灵力来弥补受损的灵墟,只是之前体能过于消耗,现在一时还无法缓过来,正低烧昏迷着,待醒过来就好了。” 游月的话让众人安心了不少。 姚伟有些鼻酸。他身为凌云阁的大弟子,历来循规蹈矩、谨遵教条,此前断然作出那样莽撞的的决定,实际上他心中也很为不安。 但没有什么再比得上看见身边人转危为安更让人感动的了——只要他们所作的决定能够挽救哪怕多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样的冒险就不再没有意义。 “多谢,多谢你,游月姑娘……真的。” 游月忙摆手道:“我并没做什么,毕竟一切都是要徐元自己扛的嘛。” 实际上她预料的一点不错,徐元的伤势相当严重,并不仅仅是此刻得救了就能治愈的那种程度。吃人鬼那一下伤得极深,伤口处的血液和组织甚至隐隐有变异的趋势,和向凌云的情况如出一辙。 修真者的身体原本就较普通人来说更为坚韧与霸道,一旦感受到那些外来的病原,自身就要疯狂产生抗体来抵挡外物的侵袭。 他们正经历着这场由身体内部自发产生的暴动的免疫反应,没人能说得准到底结果如何。 待醒过来就好了,可谁又知道他们能不能再醒过来呢? 她下意识望了眼自己的手臂,那些因受伤而流出的血液早在前去寻找紫音他们的路上就正常地干涸结痂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被他人发现异常,她特意从衣角撕了块布将它严严实实缠了起来。 第二百章 久别重逢 不过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这位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的紫音公主,自从和游月达成了协议以后居然真老老实实在一旁帮起了忙。 游月对此相当感动,毕竟原文中他们妖族背地里没少做缺德事,虽然明面上装得和魔族一派融洽的样子,最终还不是联合人族一起把魔族给坑惨了。 因此在她眼中妖族人士那就是个个都像寒朔似的,一个赛一个坏。 没想到这位紫音公主居然还挺好说话,而且也不作妖,只是安安静静地杀着吃人鬼——别管过程如何,总归这结果是好的嘛! 她和乐易修为明显在她之上,游月看不出何种程度,只是她都知微中期了,那么这两位想必也至少是入幽、入梦的样子。 只可惜没能见到她那位据说资质万里挑一的弟弟,游月有点儿遗憾。如若能得到他的帮忙,产生的效果别说是向凌云,简直就是直逼他们魔尊大人啊…… 不过想到她正做着蒙骗人家万里寻亲来的善良玄鸟的勾当,她又很快释然了。总归有人帮忙也不错,还要什么自行车? 南宫羽没有修为,于是在战斗中依然只能处在周围人严丝合缝的保护圈内,他远远望着战斗中心的李西昂和游月等人,连另一边牢牢胶着的视线也没发现。 乐易在空中单手将长矛挥起,划过一道几尺长的流星般圆弧,面前的吃人鬼立刻被斩于脚下。 他低声道:“殿下请专心些,这吃人鬼并不好对付,若不全力以赴恐怕要吃亏。” 他们在人间也遇见过吃人鬼,因此战斗还算得心应手,只是今夜面对的这些相较此前所见的又强化了不少,况且数量也尤其多,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得打起精神。 紫音这才扭过头来,淡淡道:“知道了。” 她化形出的武器是一枚长弓,但对于眼下不休的近战却不怎么顺手,因此从尉昊扬那讨了把不错的武器来用。 他亲手将宝剑交给她时眼神警惕而不善,她只是毫无反应地接过,仿佛将对方的敌意当作一阵空气似的。 她并不在意任何无关的人的态度,更何况若她了解的不至于出什么偏差,人族皇室似乎连自己都顾不暇了。 她扬剑迎敌,动作灵动而利落,即便是知道她惯用弓箭,乐易也每每要为她的剑法所感叹。 她的剑法实在是练得很好。 不只是剑法,除去弓箭以外的任何一种武器她都能运用得相当熟练——无论什么她都万分专注去学,她一向是个很努力且认真的人。 只可惜有些事情是光靠努力也改变不了的,即使用自己近乎苛刻的完美交出了答卷,最终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无力回天。 乐易望着她那肩柔顺的长发,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 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她的性格、他的身份、他们的关系……都绝对不可能允许这样的动作存在。 因此他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继续投入到眼前的厮杀中。 很诡异的,她却在这时候居然轻声笑了。 乐易知道她的笑也并非真的笑,她的一切情绪都严格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缜密得滴水不漏,绝不可能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感情。 哭泣的时候并非真的悲伤,笑的时候又并非真的快乐——讽刺、嘲弄……什么都可能,唯独不可能是出于单纯的快乐。 而紫音只是忽然想到游月之前说的一句话,“专程针对要取他性命的不知道有多少”,再联系到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情,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 若不是因为考虑到那个让她也无法理解的不确定因素,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甚至帮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类杀起吃人鬼?! 那个滑稽的侍女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因此专程赶来要保护他的性命么? 她恨不得亲手取走他的性命呢。 “殿下在看什么?” 只是那一瞬间,紫音又恢复到此前满不在乎的漠然神态,摇了摇头:“没有。” ———————————————————— 游月将紫音带来后也没闲着,紫音和乐易不乐意和他们凡人搅合在一起,独自占据着另一边,游月就和李西昂他们与其他宗派一起四处帮忙。 她正忙得分身乏术,身后忽然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然而还未来得及仔细辨别,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游月……” 她终于惊愕转身:“晚晚姐!” 不只楼晚晚,还有华凌,他们二人正并肩站在她的背后,脸上是和她一样的不可置信。 “你怎么在这?!” “你们怎么在这?!” 然而事实上他们无论谁也没有过问对方的资格,否则不干脆没这遭意外重逢了么…… 楼晚晚率先开口:“雾夜不是说你去飘渺轩了么?” 游月干笑两声:“是去飘渺轩来着,后来又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得了,游月口中的小小的意外和开天辟地也没什么差别了,楼晚晚才不信她的鬼话。 “你们呢?” “我和华凌原本只是在兰江县暂住着,谁知道半夜忽然有人在屋外鬼哭狼嚎,说什么‘鬼子进村了’……,后来外边的动静又闹得太大,便出来看看,顺便帮忙抵抗些怪物的侵袭。” 楼晚晚口中那鬼哭狼嚎的主人可不就是她么,游月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他们魔族实在是乐于助人、博施济众,就连身在人间都能路见不平顺手帮个忙,多么好的心肠! 谁再瞎传什么十恶不赦,也不看看他们魔族人民上至魔尊大人,下到普通百姓都身体力行实践着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高尚道德情操。 “你怎么……算了,不用问,肯定又是因为意外。”楼晚晚道,“照顾好自己——你受伤了?!” 她这才发现游月手上缠得跟个棒槌似的,担忧道:“怎么受伤了?没事罢?” 游月终于讲出了她们本夜重逢以来第一句实话:“没事,真没事。” 她这体质实在是神奇的很,从前热爱作死,斗法起来没轻没重受过不少伤,但愈合的速度也异于常人,碗大的疤几乎只要几天就又能继续活蹦乱跳了。 将离笑她这是作人有作福,“小同志,看来这是老天对你的赏赐,鼓励你在这条作死的道路上再接再厉,将作死进行到底,不断将此精神发扬光大!” 还未多说几句,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将她们久别重逢的对话打断了。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相当情绪相当不对劲。 “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百零一章 身份曝光 游月吓了一跳道:“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去,只对上一张无比阴沉的脸。 大概是身份使然,即使并不言语,他发起怒来也一直都有种不言而喻的威压,气氛像是风雨欲来前的昏暗天穹。 尉昊扬一双星眸紧紧盯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她忍不住皱眉问:“你又——” “他们是魔族……你认识魔族?” 楼晚晚和华凌不加掩饰的显着魔族特征让尉昊扬第一眼就辨认出了他们的魔族身份,他远远看见他们二人靠近游月,刚下意识跟上想要提醒她小心,却被下一刻他们喜悦的表情与亲昵的动作给阻止了。 游月正对着那一对魔族男女展露着他从没见过的灿烂笑容,魔族女子拉着她的手,堂而皇之地关心着:“伤口还疼吗?” ……连他作为普通战友都没有过问她的新伤的理由。 他忽然感到这个原本就和自己关系紧张的骗子又离自己更远了一步。 他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然而他也不意外,只是接着追问道:“你为什么……会认识魔族?” 游月愣住了。 原本楼晚晚的出现就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更别提是否还有时间做好准备如何解释他们的关系了。 更何况她还正保持着和楼晚晚的亲昵姿势,下一刻就浑身石化恨不得把自己的爪子给剁了。 普通人族侍女不应当和魔族有如此亲近的私交,飘渺轩的侍女更不应当。 楼晚晚立刻意识到她这是遇上了认识的人,原本应当隐瞒住自己的身份的,忙主动解释道:“游月她和我们,呃,不熟……” 然而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她的手呢,又后知后觉猛地松开。 华凌:…… 游月努力镇定下来,又打算编个故事出来,尉昊扬却忽然向前一步,轻微缩了缩鼻尖:“什么味道?” 她暗道不好,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尉昊扬却猛然隔着衣袖子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转身的动作。 “你的身上……” 他用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是魔族的气味。” 那可不是吗,雾夜给她的长命锁正被她扔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呢…… 方才一时不留神过于放飞自我了,连魔气也未专门隐藏住。 被背叛的感觉忽然爬上他的四肢百骸,他们和她相处数月,她竟然瞒过了如此可怕的事实! 事已至此,解释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游月只好闷声装死。 尉昊扬原以为自己得知受骗会暴跳如雷,然而他只是沉默了半晌,问: “……你是魔族,飘渺轩知道么?” 虽然飘渺轩一向行事不循规矩,但毕竟也是公认的人族三大势力之一,倘若明知家仆中有异族却放任不管,甚至还示意她隐藏身份在人间活动,那可是叛族之罪。 “不,”游月忙解释道,“不知道,不是,我是说不是这个样子。” 毕竟南宫羽和李西昂显然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于是她只好改口道,“我并不真是南宫……羽的侍女,只是因为一些不便透露的原因,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要我保护他南下安全归来。” “护送他安全归来?” 尉昊扬眉头紧锁,显然由于她的原因变得相当谨慎,草木皆兵,甚至连南宫羽也怀疑起来:“你们知道此行南下会有危险?!” 说起来他似乎也是在和他们一行人相遇以后才接连不断遭遇怪事,难不成吃人鬼和飘渺轩有关? 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啊,他的大脑到底怎么长的?! 游月气得想给他两拳。 倒霉皇子平日爱作妖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凭空胡乱猜测人一通,什么素质啊这是……人南宫羽好心好意来帮忙,居然被误解至此! “你放——” 她刚要破口大骂,又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心静气道,“心……我请三殿下您仔细想清楚:飘渺轩若知道此行会有危险,怎么可能放南宫羽出来?还只带着一个小屁孩外加一个身份可疑的魔族!” 原本飘渺轩那极尽奢靡的作风就和低调一词八竿子打不着,恨不得天下人都来围观他们大方出行,而南宫羽此行却仅仅带着两人,若不是因为凌云阁的阁主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或许还要继续化名慕容仲下去。 虎毒尚不食子呢,更何况众所周知南宫誉就这一个儿子,且各种阵仗明摆着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的,怎么说也不可能放任他身陷危险当中。 尉昊扬也想到了这点,那本来就是他口不择言之下的气话,毕竟这些日子里朝夕相处,南宫羽的为人他们都亲眼看在眼里。 但如今偏偏又是游月在与他据理力争,他一时上头,难免无法冷静下来。 又反唇相讥道: “我怎么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存的什么心思会将一个魔族侍女留在身边?!” 游月觉得尉昊扬真是她天生的克星,怎么每次一和他交流她这血压都要直冲二百呢?! “我不是说了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么?!我必须得将南宫羽亲自送回飘渺轩,否则南宫誉喂我吃那毒药不知道何时发作呢!” 尉昊扬也气得要命,他深知她这谎话张口就来的秉性,此刻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说法。 “毒药?!你还当之前那样又要骗我么?什么四万大山,中原村落……你这样自私且虚伪的女人,怎么可能乖乖吞了毒药还真好心给人帮忙?!何况南宫公子对你那纵容劲,连半点委屈都没舍得让你受,现在和我说他们是以性命相挟逼迫的你?!” “好,若飘渺轩真是无辜的,我这就去通知南宫公子一声你的真实身份,以免到时候不知道身边人到底是人是鬼,背后又被捅刀子!” 她狂翻白眼:“我若有心害你们早在沛镇时就动手了好吗?!那时候直接将你们解决了,哪来后边这么多破事?” 要不是手上还要抵御周遭的吃人鬼,游月怕自己一时冲动真要用匕首捅他一刀。 “别忘了紫……风姑娘他们不也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么?我费尽心思做这事就是为了害你们?!” 楼晚晚和华凌二人站在一旁实在感到糟糕极了,毕竟作为旁观者来看,他们二人的矛盾原本是可以正常解决的。 然而不知道从第几句话起忽然变了味道,一下子两人都无比用力地互相争吵着,似有气不死对方不罢休的气势。 他们二人诡异的关系原本就如履薄冰,如今得到一个倾泻的缺口,干脆直接撕破了脸。 第二百零二章 水火不容 战场上原本每个人都有分工,忙着自己的事情都自顾不暇,没想到他们这边两人竟不管不顾吵了起来。 吃人鬼那边留下的空子且不说,倘若再没人前来拉架,两人恐怕未等到敌人的攻击,同伴内部先要一顿自相残杀了。 李西昂正帮着城中其他修真者,他们不少人是第一次对上吃人鬼,只一眨眼的功夫没留神这边,再转眼看时游月竟然和尉昊扬闹成那样! 他晃神间被面前的吃人鬼抓住空子袭来,尽管立马转头避开,侧脸也留下一道血痕。 手起刀落,他心里惦记着游月的境况,很快向那边狂奔而去。 乐易余光中也留意到游月和尉昊扬那边,出于职务的原因,习惯性向身边人提了一句:“那边似乎是吵起来了……魔族侍女和人族皇子……?” 紫音依旧是漠不关心的态度,淡淡道:“与我无关。” 只是下一秒却瞟见南宫羽的表情突变,她终于勉强提起了一点兴趣。 “是他的那侍女?” 她这问题实际上很奇怪,他们二人从被游月带来此地起从没和任何一个人打过招呼,更不要提特定的某人。 既然他们并未明面与谁交谈,又无私下议论旁的——“他”又是谁? 但这却好像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被赋予了某种意义,“他”只有那一个人。 乐易很自然地接过话道:“是的,殿下要管么?” 她冷漠回绝:“管他们做什么。” 她一向厌恶麻烦,不关心除有关自己利益以外的任何人。场上只有一个“他”,也只是因为唯有他暂且对她而言有些观察价值而已。 除此之外的人在她而言和蝼蚁无甚区别,根本不值得她分去丝毫注意。 游月虽然气得跳脚,但言语中却很努力表明自己的立场——毕竟她这人有个显着优点就是会说话,即使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也不忘心里算计着下一句要说些啥。 然而大概憋了太久的怨气一次性爆发,她表情实在是不怎么友好,甚至算得上狰狞恐怖。 从前是假笑笑到脸痉挛,如今成了眦睚眦到眼抽搐…… 尉昊扬果然是老天派来专门克她的。 尉昊扬额上青筋暴起,干脆不听她任何恶声恶气的解释,直接粗暴地上手将她双手合拢捆在一起,要将她反身扭住往回拖。 “你不能留在这里……” “我绝不允许一个背叛了我们的满口谎言的魔族骗子留在身边与我们共同并肩作战!” 纵然游月一向自认身强力壮,但单薄的身体比起尉昊扬这样一个正常男性来还是差得很远。更何况他实力高过她,修为压制下,她竟然真无力反抗到要任由他拖着走。 她气得破口大骂:“尉昊扬你这王八蛋,你是不是有病?现在大家在竭力共同对抗吃人鬼,此前已经有无数的人牺牲了,就连身为你口中‘异族’的妖魔尚且也懂得珍惜他人生命,而你却在这和我过不去?!” 实际上尉昊扬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游月,他虽然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对敌人不留情面、悉数斩杀,妖魔非我族类自是亦然,但总不可能真将她给怎么样,只好暂且想找个地方将她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他不相信来自异族的好心和帮助,一定要当机立断,果决地避免任何被背叛的可能…… 更要快刀斩乱麻,排除一切能够对他的心智产生干扰的因素。 在一切尚未开始前。 游月双手疯狂地挣扎着,甚至用牙去咬,口下肌肉结实的手臂上立马出现两排整齐的牙印。但她又怕把自己的牙齿给崩掉了,因此颇为纠结地只在尝到血的浓重腥味时停下了咬合的力度。 尉昊扬自然感觉到臂上传来剧烈的疼,然而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又拎了拎手中的人,甚至有些病态地因此得到了些许满足。 “放开我!” “放开!” “此刻不知有多少的同伴正冒着生命危险,你这心胸狭窄、不知分寸的混账皇子,对得起无辜百姓,对得起那些拼死对抗吃人鬼的同伴吗?!” 楼晚晚和华凌作为旁观者既不知道面前这个英俊却表情狰狞的男子是谁,也不知道游月和他什么关系。他们的动作很是剧烈,想要通过外力强行分开,必定要伤到哪方。 于是二人站在一旁出声劝解了半天无用,却也不好贸然出手。 只因他动作虽然粗暴,却并没舍得伤到游月一分一毫,反倒是游月跟只发狂的野兽似的,在他手上留下无数深刻的带血的牙印。 因此旁观者眼里只感到莫名而古怪,他到底是想伤害她还是不想伤害她? 游月还在那边口不择言地骂娘,绝望得都快厥过气来了,等了半天终于听见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皇子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他手中斜阳已经摆出了一个相当不友好的架势,正架在尉昊扬要前进的道路上。任何时候看起来都青涩稚嫩的娃娃脸却满是坚定的神色。 “请你立刻放开游月。” 啊,李香干得好,姐姐没白疼你…… 游月努力缓过神来,借着他的这句支援,又要打起一把差点散架的骨头开始新一轮的蹬手蹬腿,尉昊扬的手劲却猝不及防松了开来。 她心里一喜,小屁孩的威胁这么管用呢? 还是尉昊扬自己一顿神经发作后于心有愧,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她刚要挣脱开尉昊扬的束缚站起身来,却忽然听见身边不远处,一道同样熟悉的,却充满了悲伤与痛苦的女声。 尉昊扬身体僵硬,愣愣地望着没命跑来这里的尉雪靖,她皮肤、发丝、半个身子都沾满了刺眼的鲜红血迹,声嘶力竭地向他们大喊: “出事了,来人,来人帮帮我们!凌云阁他们,迟虎、姚伟师兄……” 平日里从来都是坚强镇定的尉雪靖此刻正颤抖着音调,语气是崩溃的慌乱。 “他们,出事了……” 尉昊扬正是因此才松开他的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几人再也无暇计较此前闹得轰轰烈烈的难看场景,只是一秒也不愿耽误,急促地回应道:“在哪里?!” 然后就转身向尉雪靖带领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牺牲 尉雪靖低低的哽咽声犹在耳畔,其他三人表情都相当凝重。 尉雪靖从小在凌云阁修炼,虽然生在皇家,实际上对于亲情较为淡薄,皇室子女大多高处不胜寒,从出生起都是孤单一人长大。 她却唯独在凌云阁中体会到真正的呵护友爱,同门道友的互相关照,就连若虚师傅虽然不怎么爱与弟子亲近,但她却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关心的。 比起十四郡主这个只给她带来无尽责任与负累的身份,她倒更喜欢喜好云游四方,广交朋友的作为凌云阁弟子的尉雪靖。 如果有一天连能给她带来温暖的凌云阁都不在了,她要去向何方? 李西昂虽然和尉雪靖平日不熟,也没怎么说过话,但眼下游月和尉昊扬两人刚吵过一顿,跑起来还脸红脖子粗的,让他觉得指望他俩实在是很不靠谱。 于是他只好勉强成为他们中稍微靠谱些的人,询问道:“郡主慢慢说,具体怎么回事?” 尉昊扬也随之道:“方才还好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转眼间变成了这样?” 尉雪靖身上的血看起来相当骇人,尉昊扬第一眼见时惊得差点忘记所有动作,但好在那血并不是她的,这让他稍微安下了些心。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凌云阁的弟子们配合默契,大家正按之前的样子对付吃人鬼……” 尉雪靖努力回忆起刚才的画面,尽量还原陈述给他们,企图从中找到些不对劲的地方。 “成琴雪和左子堂他们一起行动,迟虎还有翰海阁的杜强在另一边,我想着有成雯的协助,因此主动要求担任起另一边的任务。姚师兄修为最高,于是忙着四处帮忙……” 她到此话音一转道,“然而不知是从哪一刻起,离我很远处的地方忽然爆发了小范围的骚乱。” 游月下意识追问:“什么?” “不知道,只是有修真者忽然高声喊叫起来,当然其间也有不少窃窃私语,但他们似乎都是发现了什么东西,随即忍不住讨论起来。” “喊的什么?” 尉雪靖迟疑着开口:“隐约是——‘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不知为何,这样的用语让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之前的类似情形。 李西昂皱起眉头:“他们是发现了什么令人相当震惊的东西么?” 尉雪靖道:“似乎是这样……只是我当时正忙着眼前的事,也并不怎么有闲情关心其他地方,还未来得及去看时,那边就已经出事了。” “出什么事?” 游月刚要问,尉雪靖忽然慢下了脚步。他们三人意识到已经到了,停下向前望去。 “……就是这样了。”尉雪靖将他们带到这里,亲眼见了这副场景,直观的展示比起任何苍白的话语都要有力。 他们正前方的地面上是一个半径约几米的圆形,从圆心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去都是暗红的血色。流动的血液与深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变得湿润而粘腻,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铁锈腥味。 所有人都以一种诡异而残忍的方式倒在地上,切割溃烂的身体上几乎找不出任何一处完整的皮肤。 凌云阁这批弟子有很多人,有的是之前沛镇时就认识了的,有的是兰江县里随着向凌云他们一起来帮忙的,总归都是打过照面,也并肩作战了的同伴。 游月虽然记性不怎么好,不少人的名字也叫不出,但他们在吃人鬼的攻击下拼死抵抗着的模样却是相当熟悉的。 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或许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为对方挡住了一道敌人的偷袭,或许在某些需要的时刻对彼此喊了句“小心”……虽然还未来得及说上多余的几句话,也还未来得及正式认识双方,但游月是深刻记得这些人那时的脸庞的。 他们是堂堂凌云阁的弟子,从不畏惧什么未知的怪物,伤害和死亡也许存在,但却都随时做好了面对的打算——修真者已经得到了很多,因此也同样做足了失去的准备。 他们并不畏惧牺牲的命运,就连离开时的表情也和从前一模一样英勇而慷慨。 游月依靠那些零星的记忆辨别出满脸血迹的凌云阁众人,光头的大哥姓冯,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就是特别喜欢夜跑,游月好几次半夜打开窗都被那锃光瓦亮的灯泡给闪得头晕;高挑的姐姐姓姜,听说她倒追凌云阁的一个什么小关师兄好久了,正准备如果能活着归来就直接把他给绑回家去;总是将脸埋在长得看不见五官的头发里的朋友是今夜新认识的,她还没说过话,从对方那性别不辨的打扮中也看不出什么,只能暂且称一句“朋友”…… 他们的脸上沾满血迹,眼睛还大睁着,好像并没有真正离开人间,身体却像破旧的布偶一样随意丢弃在地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划破无数条衣裳的裂口。 那些伤口极多,且相当不规则,绝不是什么一击致命、干脆利落的招数。像是蝗虫过境,在衣料和皮肤表面毫不留情破开吮吸着,被献祭者就在这极度的痛苦中忍受着全身各处密密麻麻的噬咬,直到被抽干最后一丝灵力。 和之前吃人鬼留下的伤口全然不同,是它们忽然转变了攻击方式吗? 从前的吃人鬼虽然同样吸人灵力,但却是以一种很简单且低等的方式——先是对肉体造成直接的伤害,再从伤口中获取它们想要的东西,宿主的身体虽然对它们而言没有别的用处,但也不不至于毫无爱惜之情地将这容器破坏毁灭。 而如今的身体对它们而言好像不再是一个能够得以完整保留下来的有尊严的事物,似乎更像是一个祭品,一个为了某种神秘目的而献祭的活体生物。 它们不止夺取他们的灵力,更毁灭他们的肉体。像是真正意义上的献祭,唯有将祭品从肉体到精神都完完全全碾碎,才不辜负那创造它们,且正翘首期盼着的伟大的造物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介入 李西昂在一尊魁梧的身体前瞪着眼睛站了半天,游月朝他面对的方向望去,辨认出那是之前说着他很像自己弟弟的迟虎。 她天性活泼开朗,又不畏生,那时候刚和新认识的徐元左子堂等人玩得不可开交,整天一没事就往他们这群人里钻,连带着李西昂好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人和自己踢蹴鞠,也不怎么习惯安安静静待着了。 迟虎看李西昂长着一副受气包似的娃娃脸,又细胳膊细腿的,于是主动督促起青少年李西昂的强身健体活动。 虽说终于有人陪自己玩了,但又把李西昂给憋得要死——这客观事实哪是他能改变的么?他天天早睡早起运动喝奶,也没见个子再长哪怕一厘米啊! 然而这位向来都以自己强壮的体格为傲的直性子大哥却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毫无规律的密集切口,红白相间的肌理纹路,他较一般人更为结实大块的肌肉上的伤痕也因此看起来更为可怖。 “……这是怎么了?” 李西昂愣了片刻,喃喃着吐出这句话来。 他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前方:“是那些吃人鬼吗?” 正张牙舞爪冲着他们不远处其他人攻击着的怪物,是它们造成了眼前的一切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并没有亲眼见到突发转变以前他们惊呼着讨论的东西,下一秒就全部……” 游月温柔地安抚她,企图让她的语气平静一些:“我们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那转变太过突然,没人能立刻猜到和之前的事情有关的。” “等我们终于发觉不对劲已经为时已晚,许多凌云阁的同伴已经倒下了。我反应过来要去救离得最近的迟虎,然而刚一扑过去,他的身体却……” 尉雪靖说到这里忽然诡异地一顿,努力地吞了吞喉咙,才恢复继续讲述下去的勇气,“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无数道看不见的丝线牵了起来,诡异地拉成一个扭曲的姿势。” 被牵起来,然后拉成一个姿势? 游月颦着眉将她描述的场面在自己脑海中重现出来,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迟虎已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控制住,这力量不只是之前披着外衣,潜藏在普通灵力中作祟的那种谨慎而小心翼翼的程度,而是直接介入到现实世界,甚至对实体造成了影响。 是两种不同的力量吗?或许又是同一种力量进化后更高等的体现? 尉雪靖那时候误打误撞见到的场景,正是吃人鬼背后神秘力量真正将他杀害的全部过程。 “我看见他的表情很痛苦,很绝望,仿佛就停留在时间彻底凝固住的前一秒。然后……” 她终于崩溃地垂下了头,双手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浑身不停颤抖着:“他的身体忽然瞬间出现了无数的伤口,只在那一霎那……普通的力量根本做不到那样!他的血像爆炸一样喷涌开来,淋湿了我的全身上下。” 原来尉雪靖身上的血是这样来的。 游月又追问:“迟虎被……杀死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东西是什么?对,是吃人鬼,那吃人鬼又是什么样的,和以前的任何一只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前来求救,那吃人鬼是不是没死?!它现在在哪?!” 尉雪靖在游月这突然接连的几道逼问下有些失神,但她清楚眼下的情形连留给她崩溃的时间也没有,很快整理心情与思路回复。 “姚伟师兄是那群人中唯一挺了过去的,然而他身上同样受了很多伤……他冲我大吼,指挥我离开现场,或是去寻找到人来帮忙,自己却转身向其他地方消失不见了。” 虽然神秘力量却是玄乎其玄的,这世上又不可能存在凭空消失的秘技…… 姚伟一定带着那未知的怪物逃到了什么地方,他们现在必须尽快找到他! 她那有关危险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再晚一步找到他,姚伟恐怕也很快要步其他人的后尘。 ———————————————— 黑暗而寂静的的小巷里,任何呼吸声都显得更清晰。 姚伟拖着残破的身体转身闪过无数拐角,急促而慌乱地大口喘着粗气。 稀薄的空气像是一层隐形灰雾,无声无息,淡淡流淌在空旷的周围各处,即使气氛静谧得甚至有些诡异,但他却依然脚步不停,踉跄着向前逃去。 空气中尤其清晰的不只是他的呼吸声,还有随之接上的另一道脚步声,那脚步声轻而敏捷,似乎像是猫捉老鼠似的,不紧不慢,享受着捕食的快感,又绝不可能轻易将对方放走。 “……” 越往幽深的巷子里拐去,绝望的死亡气味就因此更浓郁了些。 自己今日大概真逃不过去了,他想。 他还未来得及向众人告知吃人鬼的这秘密,居然就要心有不甘地死在这里吗? 好在他至少最后及时让郡主撤离开,或许她离开后能找到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来也说不定,但至少他也不算什么也没做到了。 他并不回头,但身后怪物喉咙里嘶哑的声音正时刻提醒着他——它就在身后。 一双幽幽发着荧光的眼睛,牢牢捆锁住他的任何动作。 这场无声而漫长的追逐持续了很久,直到姚伟忽然停下脚步,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转过身来。 前方是死路。 他浑身上下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着热血,对面的怪物似乎是受到鲜血或是血液中充沛灵气的刺激,很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好在他修为尚算高,即使感受到身体里源源不断流逝的灵力,剩下的体力也能够勉强支撑自己完成一场战斗。 他对于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经预计到,因此并不会过多意外,只是还有那最关键的一处,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大概是临近尾声就再也无所畏惧了,姚伟沙哑着开口:“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还需要隐藏吗?” 沉默了片刻,面前那团黑影中的怪物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又尖又利,好像能把人的耳膜刮破。 “为什么你会使用……凌云阁的招数?” 第二百零五章 掌心的秘密 人族修真者众多,各路修真门派更是浩如烟海。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各宗派自然要发掘自身不同的优势,而三大势力之所以能够成为三大势力,必然是有其独特的秘法在的。 这些秘法从很久以前代代相传下来,并且逐渐形成熟完备,只要对此有所了解的人看一眼,立马就能辨别出出自哪派。 而姚伟身为凌云阁弟子从小就练习此术,几乎将它的每一招都悉数印在了脑海里,绝无可能认错。 就在方才,在它还未突然发迹将周围措手不及的弟子杀死的时候,吃人鬼使用的招数,明明就是他们所熟知的凌云阁独门绝技…… 为什么吃人鬼会使用凌云阁的招数? 即使大部人都不相信,但向阁主明明说过,吃人鬼甚至会说话…… 大脑一下子很混乱,这些展露在他眼前的事实对于他而言熟悉又陌生,如果一定要向深处探寻真相,似乎还需要更巨大的勇气。 吃人鬼没有理他,只是在黑暗中对着面前的猎物缓缓展露出了獠牙。 它那像狼一样幽幽散发着荧光的眼睛正直勾勾注视着他,他感到自己好像被某种无法言语的力量给狠狠扼住了喉咙。 灵力在流逝,他痛苦地瞪大了眼睛,忍受着身体上的折磨缓缓抽剑在身前。 修真者虽然大部分招数都是应运灵力而生,但他主修偏武道的剑术,即使身体内灵力运行受阻也并不影响剑法的流畅,因此在大部分同伴都因灵力被抽取而无力反抗时勉强抵抗住,最终拖着伤体拼命逃了出去。 然而能抵抗,并不意味着能取胜。 他早就意识到这点,即使是在自己并未受伤时,对上这只明显不同的吃人鬼都不一定有完全的把握,更别提他还被突发的袭击给重创,浑身上下好像遭遇了一阵穿林剑雨般疼痛。 如果他在这里死去,那有关吃人鬼的秘密会不会就此被埋藏,埋藏在他无力的尸体和所有有关凌云阁招数留下的痕迹里? 因为他无能的死亡,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竟然就这样被隐瞒下去! 不能这样,他必须给后来的人留下一些痕迹,即使他全然不只吃人鬼到底出于何种原因有了这些诡异的表现,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它们得逞。 游月等人赶到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副惨烈的画面。 “就在前面,声音就在前面……那一定是姚伟师兄!”尉雪靖嘴里还喃喃着,下一秒转身时看见了姚伟倒在地上的身体。 拥有丑陋轮廓的怪物背对着他们,似乎刚解决完眼前的敌人,还未来得及逃离现场。 “师兄!” 尉雪靖失声尖叫。 尉昊扬和李西昂几乎是同一时间迅速作出了反应,灵力运于剑中,将其高举横亘在道路中央。 游月敏锐地观察到那边的细微动静,对尉雪靖呼道:“郡主冷静,姚道长还没死!” 她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凝聚灵力化出一道极强极亮的屏障,将姚伟和吃人鬼从中一分为二,侧身沿着那道屏障的边缘向姚伟的所在处靠近。 “先救人!” 李西昂和尉昊扬甚至用不着出声提醒,很主动地向屏障另一边纵身而去,不欲给对方逃离的机会。 尉雪靖在游月的提醒下很快冷静下来,眼下救人要紧,只要他还尚存着一口气,就仍有生存的希望! 那背对着他们的吃人鬼身体一僵,对于身后这群人的行为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它随即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他们的动作:两人拦在自己身前,其余两人又借着自己背后的结界向反面趁机靠近。 似乎是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吃人鬼低头动了动肩膀,并不返身纠缠,只是很大方地正面迎向眼前的二人。 “姚师兄!” 尉雪靖终于得偿所愿来到姚伟身边,努力将他的肩膀向上扳起,企图让他的血液不再因为积压而凝滞。 姚伟原本是侧着身体昏倒在血泊里,压在底下的那半张脸已经完全被红色的血液给浸泡过,被尉雪靖抬起时甚至连带出滴滴答答坠落的液体。 尉雪靖连忙用袖子去擦,将他眼皮上那些黏糊的血液来回擦拭,生怕异物进入到眼球内部造成任何刺激。 然而她更怕的是他因此就不再睁开眼睛了。 游月蹲下来检查了一番他身上受的伤,大范围遍布的不规则痕迹,开口处同样蜷曲起某种角度的血肉,似乎因为失去大量灵力的缘故,连细胞的活性都严重下降,呈现出一种将死的老态。 “有什么异常吗?” 尉雪靖忙着给姚伟灌输灵力,然而当他本人失去了求生的能力时,这样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 游月摇头:“和之前一样……伤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似的,杂乱且毫无规律的伤口分布,应该是同时产生的……你有感受到什么别的力量吗?” “没有,我只能感受到来自他的熟悉灵力残留。” 那就没办法了…… 游月刚要开口再问,尉雪靖臂里那具毫无反应的身体忽然动了几下。 “咳,咳……”极为虚弱的咳嗽声。 还好还好,他还没死透! 不知是不是尉雪靖从外部灌输的灵力起到了作用,游月也赶紧学着她的样子往姚伟那些亏损严重的伤口里努力填补着——毕竟灵力都是从天地万物中修炼来的,她的灵力在本质上和人族是一样的。 魔族本身的魔气只是有关他们身份的证明,并不会因此影响灵力的纯正。 “姚道长!你千万坚持住!”她很积极地在一旁为他加油鼓劲,企图让他在精神上受到些鼓舞。 姚伟很努力地睁开双眼,视线被遮盖,眼前是一片茫然的血雾。 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身边二人源源不断在他无法复生的身体上浪费的灵力,他拼了命地想出声,想开口告诉她们那极为重要的秘密,然而却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游月看出他极痛苦地想要说些什么,手忙脚乱地想帮上忙,最终忽然想了什么,猛地将手掌往他无力垂落的双手下一塞。 “姚道长,写这!你能听见我说什么,感觉得到我的手心吗?” “你想说什么,写在这里!” 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光洁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下字符。 第二百零六章 重要之物 因为游月和尉昊扬向来都水火不容的原因,连带着李西昂面对尉昊扬也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 李西昂在心里非常自然地早将自己划为游月的那一派别了,虽然游月和他也整日吵吵闹闹的,但他们才是一边的! 尤其是不久前李西昂还冒着大不敬要尉昊扬放开游月,单独要他们二人现在行动实在有些别扭。 但尉昊扬不愧是天生拥有掌权者的气派,毫无异常地和他分配着任务,甚至像是很为熟悉的多年战友似的,与他互相抵着背脊,非常默契的样子。 李西昂又有些奇怪,因为这才是尉昊扬在自己心中原本的印象。 尉昊扬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冷静果决的强势皇子,从江州城一路出发,他所作的所有决定都不愧对传闻中天之骄子的称号——即使李西昂从不了解那些有关皇子之间的暗流汹涌,但他却一直认为这个三皇子是拥有着统帅天下的能力的。 唯独在面对游月的时候,他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全然抛弃了身为上位者的沉着稳重,连她那无比低劣幼稚的挑衅也能成功引到他上钩。 算了,至少此刻的尉昊扬是相当靠谱的战友,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李西昂和尉昊扬心里惦记着吃人鬼背后的游月和尉雪靖,她们正全神贯注地试图挽救姚伟,倘若这时候吃人鬼忽然心血来潮,转身袭击她们就大事不妙了,因此存着速战速决的心思。 然而他们越是急着要解决,就越发感到手下的吃力。 这只吃人鬼应当就是杀死当时场上那些凌云阁弟子的罪魁祸首,而他们流失的灵力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就全数被它占为己有了,力量得到大幅度的增强也情有可原。 然而他们又不是什么学艺不精的三脚猫,怎么可能因为单纯的力量增幅就全然失去原有的节奏,能够解释如今诡异现象的原因只有一个。 吃人鬼再一次进化了。 事到如今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滑稽,原本放在任何生物上都相当不可思议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着,甚至现在让他们毫无异常地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只吃人鬼的动作很快,几乎能媲美那些修真门派中的修士,更何况它锋利的指甲、口里的獠牙、坚硬的皮肤……全身上下都可能成为攻击的凶器。因此即使没有别的武器,也依然能够创造同样的巨大威胁。 ———————————————————— 姚伟的手指颤颤巍巍,移动得非常吃力,好像下一秒随时就要撒手人寰似的,这让游月感到万分惊恐。 她终于意识到并不是尉雪靖灌注的灵力起到了作用,那只是因为她太想挽救自己这位同门师兄的生命,一时自我欺骗下的行为。 先前游月的推断没有错:从那些伤口开始,逐渐向内延申,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重新复苏的可能性——吃人鬼将他的灵力和生命全部抽走,支撑他继续动作的只能是身体内残存的意志。 姚伟的身体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空了的躯壳,甚至连意识都在飞速消逝着。 尉雪靖还深陷在自以为眼下境况能够挽救的狂乱中,毫不吝惜地向外肆意倾注浪费着自己的灵力。 然而倘若接收者本人已经失去了接受的意识,这些灵力就只是单纯地流逝到空中,像游月从前在李西昂面前释放过的,犹如梦境般虚幻的星光而已。 游月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姚道长。”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也不气馁,只是接着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的手指还在动,我感受到它即将要写出你拼死也要传达出来的那些文字……你是有意识的,对不对?” “你听见我的声音,不然也不可能真如我说的那样在我的手上写字……虽然它颤抖得很厉害,我一时还无法读懂它的真实意思。” “你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的姐姐姚瑶,在飘渺轩工作的姚瑶,我和她其实是熟人……” 游月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并不怎么令人愉悦的刻薄脸孔,努力将有关她那些不好的回忆修饰美化,“她常常跟我们提起在凌云阁的弟弟,说他是懂事的弟弟,是家中的希望。”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突然想起了这个,在这样万分紧张的时刻。 李西昂和尉昊扬正拼死和吃人鬼缠斗着,尉雪靖因为极度的刺激甚至陷入了近乎癫狂的状态中,而姚伟奄奄一息,竭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向她传达着什么。 他很努力地想要告诉她们重要的事情,关于真相、对于生者无比重要的事情…… 而她能为他做什么呢?她只是傻愣愣地将掌心放在他的手指下,接受着他以生命作为代价得来的馈赠吗? 而真正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又是什么? 在其他人眼里无足轻重,却对他而言无比珍重的事情。 姚瑶在飘渺轩数年都极少和家人团聚,不好打扮享受,却总要将月俸按时寄走,是因为全部都去往了远在南方的双亲和弟弟手中罢? 她唯一的弟弟在凌云阁修炼,即将要成为人人尊敬的大修士,修炼的生活很苦,她要他为自己添身新衣服,买些好的灵药。 姚伟为人成熟稳重,体贴他人,对于身边好友的麻烦向来有求必应,主动承担起身为凌云阁大弟子的责任。 然而在那场几乎快要丢了性命,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苦战以后,他却甚至连给家里报个平安的勇气都没有。 姚瑶和姚伟怎么会是姐弟呢?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游月这个外人看来完全不像的两个人。 可是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爱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偷偷掂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对方,以一种谨慎而隐秘的方式。 这大抵就是血亲的奇妙之处吧。 游月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只是不断接受着掌心颤抖的触感,喃喃道:“姚瑶姐过的挺好的,她为人善良又能干,不但受主子们的赏识,其他下人也都很尊敬她……“ ”她只是有时候会私下向我们说,要是能和你见上一面就好了……” “她努力又懂事的弟弟,其实她也一直记挂着他呢。” 游月神神叨叨地自顾自讲完最后这句话,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她垂眼望向身下的人,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坠落下去了。 好在他最终还是完成了任务,将那颤抖而沉重的几个字完完整整印在了她的掌心。 好在他将重要的事情成功传达给了她,好在她也是。 第二百零七章 重新加入 游月起身道:“郡主,该走了。” 尉雪靖恍若不觉,只是眼神失焦,怔怔对着他的尸体发愣。 然而她的话却又像是清醒的:“他说了什么?” “……” 游月神情复杂地盯着尉雪靖望了一会儿,淡淡道,“以后有机会再说罢,我们得先去帮忙了。” 尉昊扬和李西昂那边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那吃人鬼似乎是吸取了大量的灵能,浑身精力都因此显得尤其充沛,无论对方投来怎样的攻击,都能以相应灵力抵抗回去。尉昊扬反复试了多次,对方的灵力储备却像无穷无尽似的,因此只好很快放弃,转而向别的方法。 即使是近战贴身肉搏的动作,这只吃人鬼又比之前迅捷了很多。 吃人鬼两手空空,向他们袭来的行动却并不是胡乱抓一气,而是蕴含着某种强烈的目的性,甚至让他们联想到某些修真门派创造的秘技,让人不由得怀疑若自己被击中会遭到多么严重的打击。 李西昂用斜阳往前推去,正好结结实实与吃人鬼的一击相撞,“嘭”一声,像是两颗巨大陨石相撞。 好在斜阳本身在武器中都算极重的一类,因此并没有因为对方极有力的打击而落于下风。 双方都同时向后猛退几步,李西昂举着斜阳勉强后脚跟抵住身体,而吃人鬼仅仅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臂——全身都是它引以为傲的武器。 尉昊扬借着他给自己创造的机会运剑,灵动四溢的耀眼白光流于剑尖,压缩成一个极亮的圆点,以此为始,划出一道满是杀意的残影。 空气宛若被从中无情破开,甚至鼓出列列风声。 那攻击不偏不斜,正中目标,终于让从来对各种小伤都满不在乎的吃人鬼变了脸色。 皮肉绽开,它哀嚎一声,下一瞬就飞快地侧身避开最致命的部位,勉强将性命给护住,但肩胛骨处还是出现了一个几寸深的锋利切口。 黑血喷涌而出。 李西昂离它最近,来不及闪躲,被那污浊的气味熏得一阵干呕:“游,游月她们那边什么情况?” 尉昊扬没空回答他,又接着高举起手中玄铁剑,想要趁着吃人鬼吃痛时再接连给他最后一击。 凛冽的气流再一次袭来,然而这回却扑了个空。 那吃人鬼痛苦地扭动着上身,伤口处正逐渐流失着灵力,恨恨地抬起头,朝造成自己伤害的罪魁祸首尉昊扬猛地扑去。 野兽发狂至少在愤怒上是和此达成了同一程度的,然而却并不完全一样。他们都心知肚明,这看起来丑陋低等的动物却实际上早已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迅速进化,甚至隐隐有赶超上人类的趋势。 尉昊扬心道不好,即使对方处在如此愤怒癫狂的情绪下,竟然也敏锐地避开了他下一道攻击! 吃人鬼只是继续心无旁骛地向他猛扑去,尉昊扬刚施完两剑必杀之势,元气大伤,无法全然抵抗住它的攻击! 面前忽然爆发出一道强光,他被闪的下意识偏开头去,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嗞啦”。 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道重物撞击的闷响。 游月正接着在这一道结界以后加入战局。 没了之前为了隐瞒魔族身份的束手束脚,她终于得以释放所有的能力,纵身跃向另一边,三人从不同角度将吃人鬼包围起来。 尉雪靖随之而来,长鞭从背后袭出卷至吃人鬼身前,它猝不及防被缠住大腿,拉得重重向地上倒去。 李西昂看见她出现,不由得感到安心了些。 但他随即联想到她们能够如此迅速赶来的原因,迟疑道:“姚道长……?” 游月生怕再激起尉雪靖的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向他摇了摇头。 李西昂从眼神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叹一口气后就噤了声。 尉昊扬自知被她救了,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又立刻恢复正常,沉声向她们二人指挥道:“你们尽量牵制住它的动作!” 李西昂的斜阳是防武,尉雪靖的长鞭也无法在吃人鬼身上造成多么强悍的伤口,而游月那不知道从哪来的剑就自然更比不上皇室为他搜罗天下名材铸师锻造的玄铁宝剑来得锋利,因此现在对于他们四人的搭配而言,最佳方案的确就是为尉昊扬争取到攻击的机会。 那吃人鬼摔倒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他们四人不敢靠得太近,毕竟它的生命力实在是无法想象的强悍,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又会再跳出来,给予他们过分轻敌的打击。 游月似乎能够看见吃人鬼因受伤而流逝的那些灵力,无主的灵力一时间只是毫无目的地缭绕着。 它们原本是从其他人那夺取来的,如今又从吃人鬼的身体中释放出来,散发着幽深的乳白色亮光,悬浮着将他们几人缓慢而紧密地包围起来,像是一片巨大的星河光幕。 由三界中的万物中提炼而生的灵力,并不真正意义上属于任何人。 任何人修炼出的力量也只是暂且向这伟大而永恒的时间借取来的一小部分,而它们竟然敢如此毫无敬畏地对它进行粗暴的掠夺。 游月手中几道灵力再同时击出,将吃人鬼的前后几个方向分别封住,尉雪靖的鞭子也朝其他方向卷去,企图堵死它任何一条可能逃走的路线。 尉昊扬正准备着下次的全力一击,吃人鬼忽然动了。 它毫无顾忌地抖动着身体,双手重重击打在四周的结界上,游月用灵力架构的几道屏障禁不起这样的打击,纷纷化为残破的碎屑,而尉雪靖的长鞭同时被它身上激起的巨大灵力给冲到一边。 气流规律被改写,所有异物都像是被卷入了一道毫无逻辑翻涌的风暴,尉雪靖忍受着巨大的反作用力勉强支撑自己不被向前拉去,李西昂将斜阳倒插在地面,接着它的掩护勉强从后面探出头来观察。 游月差点被整个击飞,虽说她从前说过好奇那些病态美人没错,但也不想真享受到纸片人似的被吹飞的待遇啊! 第二百零八章 风卷残云 这又是什么?! 这妖里妖气的怪物继夺人灵力之后,又发掘出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招数来了?! 李西昂面上闪过一丝迷茫之色,他长期与南宫羽待在飘渺轩,并不常接触到人间其他修真者,因此并不很确定,疑心是不是自己记忆有误。 然而其他两人却脸色骤变,尤其是尉雪靖,几乎要因惊愕而尖叫出声。 尉昊扬喃喃道:“那是……” 尉雪靖顾不上正与自己拉锯着的来自手上的力量,恨不得立刻飞身到它身边,尽管知道它并不会真回答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大声向吃人鬼质问着。 “你为什么会使用凌云阁的独门招数!” 它方才使用的莫名改变气流轨迹的招数,分明就是他们凌云阁的独门招数! 向凌云当年一招风卷残云,让整个人间都为之震撼,也直接奠定了当时还是新兴势力的凌云阁在各大宗派中的地位。因为暂时并未与苏凡清产生什么明面上的冲突,二人实际上没有正式决出过胜负,人族修真者大多将他们二人的实力当作是并列于顶。 风卷残云是向凌云于某日如有神助钻研出的,即使是逍遥宗这样代代相传,历史底蕴尤其悠久的大宗门也要为之惊叹,不得不承认一句——这的确是当今人间最强的招数。 据说在他全盛时期,正将风卷残云真正能够释放得淋漓尽致之时,连方圆百里,无数高山巨石都能尽数卷入其中,万物化为一片混沌的漩涡。 风卷残云真正的能量太过强大,因此他后来刻意收敛实力,即使真到使用时,也最多不过四五成的样子。 而他作为首创者再继续向他人传授这绝技,余下的能力又有不同程度的缺失,因此轮到门下弟子时,仅仅是摸到了那震惊天下的人间第一绝技的一点皮毛而已。 吃人鬼施的这一招实际上算不得多么厉害,风卷残云不但与使用者掌握的程度有关,还与本身灵力储备有关。 眼前的这吃人鬼灵力储备显然相当充足,因此在强度上有了提高,但实际上掌握程度并不深,气流波动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也远不到真正的效果,只是徒有形似而已。 只因他们四人都对它这下完全没预料到,所以才一时中招,等到反应过来后终于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凌云阁的独门招数? 在场也只有游月一个无辜的魔族人士全然不知所云了,方才吃人鬼猛地释放出的那股携带着巨大气流的灵力,就是尉雪靖所说的独门招数么?! 她再联想到姚伟写在自己手心的那两个字——“修士”。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凌云阁的修士? 否则为什么对方会使用凌云阁的招数! 尉雪靖作为凌云阁的弟子自然是四人中最为震惊的,拼命要向前扑去证实自己的判断。 尉昊扬赶紧拉住她:“小心!” 那吃人鬼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秘密,她这样轻易靠近绝对没好事! 吃人鬼展露出让四人都目瞪口呆的一招后却并无其他异常,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尉雪靖那副双目充血要扑过去的狰狞表情,喉管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闪烁着诡异冷光的眼珠死死盯着他们,像是讥讽。 游月也神情复杂,即使姚伟写的那两字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眼下种种迹象都同时指向了一处——难不成吃人鬼真和凌云阁有关系? 可是不是连向凌云自己也受到了重创,近一半灵力不知所踪吗? 向凌云疗伤的样子她亲眼见过,就在她带着徐元上到客栈二楼时,隔着凌云阁几个长老阻挡,曾经远远地瞟见一眼。 他受伤和痛苦的样子并不似作伪,没有正常人会真将自己刻意弄成那副惨样,如果他真是幕后黑手,何必要牺牲自己来作这毫无意义的苦肉计呢? 尉昊扬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冷声道:“你们记不记得向阁主说的那句……他在受伤前曾经听见吃人鬼叫他‘父亲’?” 向凌云受伤是真,眼前吃人鬼使用的是风卷残云也是真,倘若其间没有什么意外,按照他们都能想到的逻辑一路推理下去——眼前的吃人鬼有没有可能真正身份是凌云阁的弟子…… 甚至是向凌云的亲生儿子? 游月被尉昊扬的话给吓了一跳。 虽然她也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将矛头直指向向云飞这事实在是有些太…… 不知是说他狂妄自信好,还是冷酷无情好了。 自己的亲生儿子变成吃人鬼这事,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惨绝人寰罢……游月虽然无法否认它的可能性,但众人若是对此还存有一点悲悯之心,也是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况且向云飞在原文中算是个出场较多的角色,后期还要助攻男女主不少——现如今的言情套路一向这样,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是不说,非要等各类助攻轮番上阵,差点遭受阴阳相隔的痛苦才能发现彼此的心意,等到那时候故事都要结局了。 按理说他的戏份可比游月之流多得多,怎么也不应该提前壮烈了啊…… 尉雪靖的表情又差了些,看得游月是担忧得不行,恨不得拿根针把尉昊扬的嘴给立刻缝起来。 尉雪靖刚眼见同门相继死在自己面前,好死不死地尉昊扬这时候还要提起怪物和凌云阁有关? 看不懂气氛吗?啊?就你聪明,就你厉害,没见她和李西昂小心翼翼半天啥也没说么?! “不会的!”她出声否认道。 尉昊扬淡淡看她一眼。 她这是又恢复到了正常与他作对的样子么?虽然他向来讨厌别人反驳自己的结论,但此时却是感觉并不坏。 “为何?” 她一时语塞:“就是……向阁主难不成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吗?你这想法也太违背人伦了些!这其间的缘故我们都不知道,还是不要乱下定论为好。” “……” 尉昊扬没再搭话,只是接着专注到眼前的事上去。游月至少说的有一句没错,他对不起那些拼死抵抗吃人鬼的同伴。 第二百零九章 毛骨悚然 游月神色不明地望着面前的怪物,觉得眼前局势实在不怎么好。 那吃人鬼的灵力如有实体化,给他们带来了相当严重的压迫感,不知是不是风卷残云的缘故,好像有无形的触手从地底伸出,束缚着他们的动作。 原以为吃人鬼在他们三人的压制下行动因此会困难许多,然而却依然在尉昊扬接连的攻击下灵活闪避着,甚至好几次差点突然近身向其他人猛地袭来,一时不留神,差点没把游月的小腹给贯穿。 尉昊扬暗骂了声,又飞身用剑在她面前反挡一下。吃人鬼的手指触碰到剑体,弹出“嗡”一声响,吃痛地缩了回去,终于打消了对其他人的觊觎。 尉昊扬一边要忍受着无形的压力与吃人鬼缠斗,还要防止它突然向其他人发难,游月看见他额上有冷汗冒出。 在场的四人都受了不同程度、或轻或重的伤,只要还有伤口在,吃人鬼总能找到对他们进行掠夺的方法。 事到如今已经接触这么多回了,他们再怎么不济也能看出吃人鬼的某些特征来,以血液为媒介夺取灵力,只要他们仍有血液流出,对方总能将情况拖着直到化为优势。 血液…… 游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最终还是狠心咬牙化出匕首,往上轻轻割了一道。 实在是很轻,很细的一刀,她这人怕疼,更何况又不是什么变态,哪能狠心对自己下狠手啊?! 血液如同一条红线缓缓沿着手臂流下来,她很小心地用手指沾上几点,用微弱的灵力裹挟着往尉昊扬挥剑的方向掷去。 那灵力无声撞在他的剑尖上,恍若绽开一朵鲜红的星点。 好在尉昊扬专心致志,并无察觉异常。 游月心疼地吸了口凉气,难不成发掘到自己新的厉害之处就是特别能放血? 不只是不是错觉,那吃人鬼的头好像轻微偏开了一会,似乎是往她这里淡淡看了一眼。 她赶紧小心翼翼地又重新将纱布绕几圈给缠了回去。 尉昊扬抓住时机,眼神骤然一冷,身体猛地跃起,手中长剑如同腾蛇般破空而出,引出一声巨大的鸣响。 直取吃人鬼的命门而去! 黑夜中立刻如同划过一道银色的闪电,游月被照得偏过头,或许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下意识有些不敢抬头看那画面。 “嘶嘶——” 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企图捕捉什么。 那是…… 那一剑虽然并未击中要害,然而吃人鬼却痛苦地蜷缩起了脊背。 它立刻停止了之前的攻击,甚至身体向回缩去,像是新蜕去壳的蚕蛹。 有用! 那吃人鬼被击中以后似乎动作也因此缓慢了很多,原本迅疾且凶猛的势头转为迟钝,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尉昊扬只当是自己全力一击下起了作用,复而又乘胜追击,步步紧逼,将吃人鬼击退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它的表现与受了伤的普通人并无二致,在此之前他们还当作吃人鬼是什么无知无感的怪物,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 尉昊扬冷笑一声,联想到之前那些死伤的惨状,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剑过去。 空中灵光四溢,由他的手臂倾泻出一股极强又纯净的灵力,沿着剑体上雕刻的纹路缓缓流动着,将整柄剑都照得灵光通透。 李西昂和尉雪靖随之跟过去,刚要过去帮忙,尉昊扬又对着吃人鬼高举起剑,似是要给它最后一击。 游月抬手结印,吃人鬼的身前立刻出现了一道结界,将它的去路牢牢堵住,也同样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李西昂脚步一顿。 游月道:“这样它肯定跑不了了!” 被闪烁着粼粼波光的结界挡住视线的他们三人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望着,尉昊扬最后一剑快而精准,直直切向吃人鬼的右臂。 那吃人鬼受了伤,去路又被堵断,终于避无可避,回头与尉昊扬对上视线。 眼珠是漆黑色的,然而不知为什么闪着某种诡异的光,甚至泛着隐约的绿色。 它视线中的事物只有他们几人而已,怎么会倒映出别的颜色?! 明明是将死的处境,那吃人鬼却不躲不闪,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人,以及那结界后几个模糊的身影。 尉昊扬心里隐约觉得有古怪,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他剑都已然落下,总不可能再出什么意外吧? 剑尖毫无阻拦地切割进去,发出血肉断裂的声响,尉昊扬感觉到有液体溅在自己手臂上,接触到皮肤时有轻微灼烧的痛楚。 “……” 吃人鬼的手臂被切开一个几寸长的口子,并未完全分离,但总之也再活不了多久了。 尉昊扬忽然道:“笑什么?” 结界外看不怎么清楚的游月三人闻言顿时毛骨悚然。 尉雪靖迟疑着问:“你说什么?” 尉昊扬没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眼前那张丑陋的面孔,再一次郑重而愠怒地开口:“我说,你笑什么?!” 面前这个诡异且残忍的怪物,它居然在这时候露出了一个可算是大方的笑容。 它在笑什么? “咯咯——” 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声的嘶鸣,像是沸腾的水里翻腾出的气泡。 李西昂下意识将游月一把拉到身后:“小心!” 眼前这个局势看来极为不正常,恐怕它还有什么后招! 然而最坏的打算并没有发生,黑暗中只有一片寂静无声的诡异气流流淌着,随即他们听见一道声音。 一道陌生无比的,沙哑的,丑陋的声音。 “就要来了,很快……就要来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背脊上逐渐爬上一股刺骨的凉意。 在这个除彼此的心跳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小巷里,还有谁能替它作出回答? 尉昊扬两只眼睛于那瞬间睁大了几倍,身体率先作出反应,手中的剑又是猛然斩下。 “嘭”一声! 吃人鬼的身体完全倒在了地上,游月吓得像是被施法给定住了,紧紧攥着李西昂的衣角,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它死了吗? 离得最近的尉昊扬并没有出声,因此他们三人只好继续忍受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它倒下之前最后望着的……是这边的方向吗? 他们四人都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即便是四月的春夜,空气中带来的只有适宜的暖风,他们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百一十章 好好活着 回去的路上气氛显得很诡异。 即使刚刚面对了大片同伴的死亡,尉雪靖亲眼所见同门师兄在自己身前阖眼,尉昊扬对于自己方才罔顾大局却在某件小事上纠缠不休的愚蠢而相当懊恼,但此刻谁也没有心思讲述自己的心情。 在这样的头等大事前,任何人的个人情绪都显得渺小而可笑。 他们发现了头等重要的秘密,令修真界动荡,甚至可能颠覆整个人族。 尉昊扬临走前仔细检查过吃人鬼的尸体,它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直挺挺躺在地上,和从前任何一具尸体都无甚区别。 然而它最后却开口说了那样一句话…… 三界中有灵,乃至于具备高等智慧的生物并不多——吃人鬼到底所属什么种类? 灵兽几乎是不可能的,从上古以来灵兽类种族就开始逐渐衰微消亡,到现在为止只有妖界的鸱吻算得上仍存活的一个,其余根本闻所未闻。 若是三界中具有相似性的人魔妖三大族,又怎么可能拥有这样诡异而霸道的力量? 尉雪靖和尉昊扬并肩低声谈论着什么,表情相当严肃的样子。真论起这种影响整个人族的大事时其他人也插不上嘴,更何况他们还有身负整个人族命运的考量,有些话不便与外人说。 游月和李西昂走在后头,一来他们看出前面二人有意避嫌,并不打算上前听什么,二来两人也似乎有些话要说,尽管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李西昂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一张娃娃脸总是将自己弄得苦大仇深的,额前两条眉毛紧锁着,游月常常想拿个熨斗把它给熨平了。 当然这时候她不敢说这话,因为李西昂看起来实在没有和她开玩笑的心情。 她想到李西昂之前在尸体前站了好一会儿,迟虎对他而言就像一个亲切开朗的大哥,既然李西昂从小就跟在南宫羽身边长大,从前应当是没有被这样关心疼爱过的。 他在为迟虎难过吗? 不用疑问,答案一定是的。他的眼神在这样说。 游月想试着开口安慰他,然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擅长花言巧语,然而真要安慰起人来实在是不太行。 安慰他人最重要的是感同身受,她真能做到这点吗? 为了理智地审查一切,因此将自己置身事外,而对于感情的捕捉也似乎更为淡漠了些。无论是友情、亲情、爱情……她都好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像是初生的婴儿,对此只是有些懵懂的见解。 没给她迟疑的时间,李西昂忽然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做什么?” 原来他发现自己在看他,游月摇头,双手尴尬地在衣摆上擦了擦。 “没什么。” 他像是早料到这个回答,问:“方才……你为什么要将我们拦在结界外?” 游月愣了下,原以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瞒过去,他发现了么? 他却没在意她的沉默,只是摇了摇头:“算了,问这个实在没什么意义……” 她哪会真的回答?最多不过又信口胡诌几句,她这人实在是很小气。 他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了,总归你有能保护好自己的方法和一些不能言说的理由对不对?” 游月在心里疯狂点头。 “看见他们倒在我面前,这种死亡的感觉忽然变得……很强烈,前不久他们还一切如常地和我交流,下一刻竟然就是永别。” 她想起姚伟颤抖的指尖,和飘渺轩外院里冰凉的月色。 会不会有人偷偷数着天上月亮的更替,满心期盼地等着思念之人归来的那天? 只可惜这片月色永远也等不到那人了。 “所以,”李西昂忽然扭过头来,郑重其事地望着游月。他的眼睛里闪着晶晶的亮光,照进游月那双深邃却虚无的瞳孔深处。“别死了……我是说,好好活着。” 李西昂深知眼前的少女大多数时候的无辜表情都只是她伪装出来的表象,比如她这时候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双雾蒙蒙的幽黑眼眸静静望着他,然而她的心里却不知道早出神到哪片天外去了。 他虽然表面上装得正儿八经,实际上内心也无比紧张,甚至耳根都微微泛红。他和游月原本应当是整天诅咒对方活不过更年期的类型,要说这种话实在是很羞怯。 大概是因为今夜见证了一些同伴的死亡,让他忽然感到了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慌,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世界里只有公子一个,所以并不存在失去一说——他不可能让公子受到危险,在此之前他会先拼了命地去挽回。 然而他发现自己错了,和自己相处数日的迟虎的死亡让他感到难以名状的悲伤,如果那人是飘渺轩照顾自己许久的侍卫大哥,或是眼前正恶劣地隐瞒着自己的游月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了变化,他不希望游月在更年期被车撞、被狗咬、被晚辈气死了。 …… 他希望她在更年期时还能与自己斗嘴。 游月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开口:“原来是这样。” 李西昂一愣:“什么?” 这样的话她曾经对别人说过,如今竟然又从另一个人的口里听到。 直到今天她才亲身体验了回当初南宫夏听见时的感受,实在是莫名其妙,好气又好笑。 无法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也怯与向他人分享真心,笨拙而恳切的关心,原来是这样。 游月很郑重地向他保证:“你放心,惜命这种事我比谁都要拿手……总之是我应下的承诺,一定会好好将南宫少爷送回飘渺轩的。” 只是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即使她自认纵观全局,也未必真能预料到这件事的发展——吃人鬼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意外了。她隐约能感受到其间的不同寻常,但又无法说出所以然,毕竟疑问之处太多,甚至与自身也产生了关联,这让她不知所措。 实际上她和其他人并无不同,都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被卷入了前途未卜的命运漩涡中,这是她后来付出了惨痛代价以后才明白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紧急消息 等到他们再重新和其他同伴聚集起来时,局势已经差不多明朗起来了。 那只变异的吃人鬼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吃人鬼在第一次进化以后就再也没有补充过,即使两败俱伤,但好歹他们并未全军覆没。 留下来的众人也逐渐适应了战斗的节奏,伤亡不断减少,最重要的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前这些怪物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斗志似的,连攻击也比以往弱了不少。 当然他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些最低等的怪物连意识形态也不存在,又何来斗志一说? 游月和李西昂第一时间找去向南宫羽报平安,当时情况紧急,还未来得及向他解释详情,好在南宫羽这里还算安全,这让他们好不容易放下心来。 他闻言只是长叹了口气,惋惜地转身道:“不是还有要紧的事吗?去吧,不用担心这里。” 他指的是他们新得到的那个消息,这消息像枚重磅炸弹,简直能炸出惊天的波澜来。必须尽快告知大家,由德高望重的修真者商讨出结果。 游月和李西昂迟疑地对视一眼。 南宫羽装作对另一边投来的视线置若罔闻,“去吧,有那位风姑娘看着,想来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二人下意识向远处那抹紫色的身影望去,她正不紧不慢地与身边人配合着清理四周的怪物。 游月顿时有些心虚,难不成他看出紫音的身份来了? 不过她那所剩不多的良心并不至于疼痛,况且眼下也确实容不得他们再拖沓,于是他们又向南宫羽告别,毅然迅速向城中狂奔去与众人汇合。 南宫羽神色如常地弯腰替人处理伤口,视线那头的女子忽然感到一阵乏味。 她将手中的宝剑随手一丢,像是泄气似的,发出金属撞击的“当啷”一声。 下一刻化出那把规模惊人的绛紫色长弓,单手搭在弓柄上,另一只手指间拉稳了由纯净妖力凝结而成的闪着光的箭矢。 乐易侧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耐烦了? 她手腕一松,由一瞬而过的白色箭矢连带出狂躁的呼呼风响,强烈而巨大的力量从指间喷涌而出。 箭之所及处,土地上的一切生物都被笼罩在这片耀眼的强光里,其中又不断发出非人的哀嚎,是吃人鬼的叫声。 她动作看起来相当暴躁,语气却冷淡得很:“差不多行了,你不是真想给他们帮忙罢?” 以他们的力量能做到的自然不止这点,只是之前懒得浪费精力,直到紫音召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武器时才意味着她认真起来了。 乐易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手中的力量又多灌注了几分。 “我以为你还想继续看呢。” “没什么好看的。”她冷笑一声。 并且越发让她感到一种被人利用的冒犯,说到底这和她有何关联? “殿下说的是,”他无奈地应道,“不过殿下不想见玄翼殿下么?尽快将这边的事解决以后该去见见玄翼殿下了。” 他竟又这样明知故犯地提起这些让她烦心的事来! 紫音不耐地抬起头来,终于正视他的脸,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也正注视着她。 …… 到底还是玄鸟族派过来的啊。 “知道了。”她闷闷地应声。 ———————————————————— “殿下!”成雯和小五老早就关注着远处的动静,尖叫着向尉雪靖和尉昊扬扑来。 他们之前不告而别半天,再一次出现时二人脸上都挂了彩,尤其身上还一身黑血,差点把他们吓个半死。 “你们没事罢?!” “没事,”尉昊扬的表情并不好,扫视一圈强装镇定道:“情况怎么样?” 小五道:“吃人鬼的数量在减少,好在后来再也没出现什么别的事情,一切如常。” 如果除去凌云阁弟子那边的意外,几乎可以称作一切如常了。 游月忍不住问:“其余凌云阁弟子呢?就是左子堂、徐元他们……” 他们离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想必其余分散在各处的其他弟子也都早就收到了消息,那么也都知道了姚伟他们出事的经过…… 不到片刻,成琴雪他们听说了火急火燎赶过来,急匆匆打量了他们一行人,却未见到姚伟的身影。 成琴雪的鼻头还泛着红,勉强开口道:“姚师兄呢?” 左子堂和其他人沉默着站在她背后,实际上他们大概也能猜到答案了,只是若不等到亲耳听见,他们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姚师兄,”尉雪靖顿了顿,“不在了。” “是吗……” 成琴雪差点没站稳,后头的左子堂扶了她一把。 “原本想着这边好转的消息第一时间能告诉他,没想到还是晚了些。” 尽管他们从修炼的第一天起就被告知了自己面对的是随时可能丧命的修真界,过往的时光里几乎每一天都是对此进行的觉悟,然而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窗,谁也不可能全然淡定地接受生命的逝去。 尉雪靖道:“我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告知阁主他们,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解决,姚师兄他们的牺牲就因此失去了意义。” 众弟子点了点头,左子堂道:“跟着我来,阁主的伤势好转了些,其他长老们也都在帮忙。” 眼下毕竟要分得清轻重缓急,任谁也看得出尉昊扬一行人凝重表情下的不同寻常来。 他们步履匆匆地穿越过人群,向街道旁的建筑内部走去,游月看见一路上的情形,有些迟疑着开口: “现在……安全了么?” 看来最差的情况倒没有发生,至少他们所见吃人鬼已经解决了大半, “算是罢,整个兰江县内的修真者都一起帮忙,好在是控制住了。” 实际上不止修真者,他们魔族妖族也都参与进来了。 尉昊扬问:“向阁主的伤势如何了?” “原本还很严重,似乎是一刻钟前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空了的灵墟又稍许回缓了些,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恢复原本的充沛储备,但好在不至于丢失那么多了。” 一刻钟前…… 他们四人无声地交换了一番视线,在黑暗的深巷中解决完那只吃人鬼的时间,正是一刻钟前。 第二百一十二章 对质 领头的左子堂和成琴雪先远远通报了声,随即其余聚集在此的道长为他们让开路来。 “阁主……” 实际上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到向凌云,从前只有在凌云阁特定的场合下隔着众多弟子长老远远望一眼,谁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与这位德高望重的阁主,人族顶尖的分神期高手同处在一片狭小的空间内,尤其他还受了重伤。 衡远用眼神询问他们的来意,毕竟向凌云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并不希望被人打扰。 尉昊扬抢先道:“我们在最近一场与吃人鬼的战斗中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事情,并且一定要与向阁主商量才行……是有关吃人鬼的来源,或许与向阁主受伤也有着莫大的关联。” 吃人鬼的来源…… 这可是相当重大的发现,更何况他说与向凌云的受伤有关,这是眼下所有人最担忧的事情。 “进来吧。” 屋内传出向凌云的声音,衡远侧开了身体。 尉昊扬和左子堂等人微微颔首示意,俯身从门间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向凌云正半靠在角落里的床上,隔着一层布帘,一位白发老者在为他诊脉。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即使床单和包扎用的布料已经更换过无数次,这种味道始终无法消散。 尉昊扬和向凌云只见过几次,关系或许还不如南宫羽熟络,尽管按照礼数来说应当对他的伤情问候一番,但眼下的确没有这个精力了。 他开门见山道:“我们一路追着吃人鬼和贵派弟子姚伟而去,可惜姚兄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未能来得及救治,随后我们又协力将吃人鬼杀死,然而发现却有一招很不寻常……” 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尉雪靖,“正是凌云阁闻名天下的那招‘风卷残云’。” “什么?” “这不可能!” 有长老不可置信地出声否认道,人族第二宗派的尊严让他们绝不允许本门派被眼前这位皇子空口污蔑! “凌云阁怎么会……你休要血口喷人!” 吃人鬼如今已经被视为全民公敌,将这顶帽子戴在凌云阁的头上实在很严重。衡远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之情,若不是病榻上的向凌云还未出声,他倒真想亲手把这无理取闹的一行人给轰出去。 将他们带来的成琴雪和左子堂也惊愕得愣在原地,一时间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口——若是他们早知道尉昊扬口中的消息是这个,说什么也不可能主动与他们一同过来的。 当着整门长老的面指控这种大不敬的罪名,简直是胆大包天! 衡远瞪了眼这群咽声的凌云阁弟子,语气中带有隐忍的怒意:“我凌云阁弟子的身份是那么好认领的?现如今什么孤魂野鬼的招数也能称一句风卷残云?!” 他这话实际上是对人群中的尉雪靖说的,言下之意让她解释清楚,虽然她并非他的直系亲传弟子,但好歹也是若虚教出来的,自然不可能认错。 然而这位沉默了许久的十四郡主闻言只是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应声道:“的确是风卷残云。” 正是因为她亲眼所见,所以才更无法接受——吃人鬼使用的正是他们凌云阁独门的秘技风卷残云,连一毫一厘也不差。 “……” “这不可能,不可能……” 不断有人尖叫出声,毕竟这可是人族修真者里地位极高的凌云阁,说什么也很难相信。 甚至有凌云阁弟子怀疑起尉昊扬的目的来,“你不是逍遥宗的么?为什么要插手凌云阁的事!” “难不成他们逍遥宗也要使这些阴谋诡计内斗!” “不,你们都是大晏皇室的……那皇帝老头说好不插手修真界,又想搞什么名堂……” 尽管知道在场的人都很难接受这个消息,他们也做好了如今出现此类情形的各种打算,尉昊扬还是忍不住嫌恶地皱起了眉。 “你们说什么?!” 众人出于各自的身份考量不便插手,游月只好赶紧上前充当和事佬:“大家冷静,冷静……” 眼看当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恐怕尉昊扬目中无人惯了,真要和他们闹出什么矛盾。 她又补充道:“我们一行人都能证明,郡主所言非虚,正因为她是凌云阁弟子,才最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姚道长也为此出其不意的一招受了伤,最后留下了两字给我们作线索——‘修士’。” 修士——是时间不够,抑或是别的原因,姚伟偏偏抹去了凌云阁的前置定语,只留下修士二字? 她不愿恶意理解为姚伟有意隐瞒凌云阁的丑闻,但为什么他只留下一个并无特指的修士…… 他应当对于那只吃人鬼了解的比他们多得多,难道那招风卷残云除去凌云阁弟子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内情? 衡远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声音颤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姚伟是他亲传弟子,衡远自然知道他的性格,既然留下了讯息,那么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游月点头:“姚道长当时意识几近模糊,连出声都极为困难,最后用手指在我手掌上写下的。” 她短短一句解释,将姚伟当时的惨状栩栩如生地搬到了众人面前,这是衡远自得知他的死讯起第一次被迫回忆起那副画面。 他于心不忍地侧过头去:“那么这也情有可原,吃人鬼的动作习性的确趋向于人。” 游月又道:“凌云阁是人间顶尖的宗派,为了围剿吃人鬼也造成了不少牺牲,我们自然不是怀疑凌云阁与吃人鬼有什么勾结,否则也不可能堂而皇之上门对质……只是姚道长的死我们都无法释怀,关于风卷残云那一招也存在诸多疑点,因此我们是抱着解开误会的意思来的,绝无冒犯之心,请各位长老千万不要怪罪。” 比起尉昊扬那副眼高于顶的态度,她的话倒是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众人冷哼道:“那自然不可能和凌云阁有关系……” 帘内的向凌云却在这时忽然开口:“既然郡主认出吃人鬼使出的风卷残云,那么应当就确是与凌云阁有所关联了。” 衡远似乎猜到他的意思,劝道:“阁主……” 向凌云微微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或许也与凌云阁前不久失踪的弟子们有关。” 第二百一十三章 蛛丝马迹 向凌云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且不说在场实际上许多长老并非凌云阁的,他们只是出于与向凌云的交情前来帮忙,实际上对于凌云阁内部的事宜一概不知,就连左子堂和成琴雪这些凌云阁弟子也一脸茫然,看起来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衡远叹了口气,顺着他的意思解释道:“这事情来得突然,时机又正巧,我们怕公之于众会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原本阁中已经加紧派出长老和首席弟子出去探寻了,只是一直未得到消息,后来又出现了吃人鬼一事,就更找不到机会……” 左子堂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问:“您的意思是?” 堂堂凌云阁居然有大批弟子集体失踪,近几月不知所踪,这在以往绝对是骇人听闻的事情,是众人连想也不敢想的。 然而短短数时间,连向凌云都可能身负重伤,这让他们意识到:大敌当前,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此前出发历练的那批弟子……” 向凌云咳嗽了一声,语调低沉,“他们已经失踪了数月了。” 此前出发的那批…… 左子堂忽然联想到数月不见的好友,尽管他最初未见到他也确实有些奇怪,但联想到向云飞作为向凌云的独子自然不可能陷入什么危险,因此也未深究。 如今这种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他终于迟疑着开口: “云飞他……” 向凌云听见这名字又是一愣,颔首道:“也在里面。” 左子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拧得发痛,然而他知道对于向云飞的失踪最担忧的却是面前的向凌云。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关于失踪一事,绝不存在任何什么好的可能性,人族宗派规矩森严,尤其凌云阁作为第二大派又要以身作则,向来没有弟子胆敢违逆门派的事出现过。这群弟子受命出外历练,无论遭遇了何等意外耽误了路程,绝不可能几个月里完全断了联系。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之中,连自身都顾不暇了,更不可能向凌云阁通报求助。 而当今的世道下,几个月陷入危险,生还的几率已经不大了。 “……” 尉昊扬道:“几个月前大批凌云阁弟子失踪,几个月后神秘的吃人鬼又使出了‘风卷残云’,其中大概是存在一些内情的。” 他的话音就到此为止。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方才还吵闹着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这时候空气中若掉下根针仿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游月抬头四处望望,衡远等凌云阁长老们面色铁青,而其他派的修士又满脸尴尬,李西昂双手揪在一起,简直比便秘还难受。 心知是很紧急的事况却说不出来,显然这时候谁也不敢点破这个猜测。 但这个猜测又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众人明明都已经有了想法,偏偏碍于情面不愿开口。 “吃人鬼会不会和失踪的凌云阁弟子有关?”游月很正经地提出质疑,“他们在几个月前失踪,然后不知道又经过了什么,总之变成了如今这样丧失心智的吃人怪物……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样是最合理的,并且也解释得通。” 这无疑就是明摆着强迫凌云阁众人面对事实,你杀的怪物是你曾经并肩作战的同门,伤害你的怪物是你最为疼爱的宝贝儿子。 李西昂闻言悄悄看她一眼,少女的表情正直又无辜,好像只是随口聊着中午吃什么之类的话题,丝毫不在意众人异样的眼光。 啊,他果然没看错,她的确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勇士。 尉昊扬倒是很为满意,实际上他也有些迟疑贸然开口是否会得罪这些早有预感的凌云阁修士们——他们自然不可能真全然不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约而同地选择忽视了这点。 衡远叹了口气,只是低头不语。 “或许吧。”向凌云道。 众修真者忽然想起了向凌云受伤时的那句话,在当时他们只是当作无稽之谈,现在想来却不由得细思极恐。 吃人鬼对他叫“父亲”。 如果吃人鬼真是由凌云阁的那些失踪弟子们转变而成的,那么说话也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但吃人鬼叫向凌云父亲,难道他的身份是…… 想到这点的人都在那瞬间脸色惨白。 “不会吧?” “这……” 向凌云似乎看出了众人的顾虑:“只是我……” 游月问:“只是什么?” “我确认那不是云飞……至少作为父亲,我确认那不是我的儿子。” 向云飞只留下这句话,又重新恢复了沉默。 白发的老人依然平静地为他诊脉,他小心谨慎地用灵力顺着脉络丝丝充入,探索那片浩瀚而广阔的灵墟。灵墟内自从方才开始就逐渐有扩充的倾向,虽然仍存在损伤,但好在向凌云原本就是顶级的修真者,总体实力也还在。 实际上能在此地寻到这位神医已经是相当奇迹的事情了,陶荆老人医术在整个三界都数一数二,只是常年居无定所,如果不是恰巧遇上他,恐怕向凌云的伤也很难办。 他仿佛对众人讨论的内容充耳不闻,只是认真地诊断道:“只要阁主好好休息,正常的使用是没有大问题的。” 面对这样霸道的敌人,灵力的损耗总是无可避免的,但好在整体还是大多保存下来了。 向凌云也温和地回答:“多谢。” 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很难保持镇定的。众人一时有些困惑,就连凌云阁的长老们也分不清他所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了。 吃人鬼为什么要喊他父亲?如果不是向云飞,别人可能这样做吗? 游月忽然想到一个更为诡异的情形,只是后来回忆起连自己也觉得离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出口。 如果那吃人鬼不是向云飞,它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向凌云的弱点并且出其不意挫伤了他,这已经不仅仅是普通怪物的行为了。 再阴谋论些,这和游月之前那些为了达成目的惯常的手段也无甚区别嘛…… 她终于承认自己有时候确实有点缺德了,但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吃人鬼居然也自行领悟到了她的水准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猜想 尉昊扬正色道:“如果这个思路是正确的,那么情况就相当严重了——修真者是如何变成此般面目全非的样子的?幕后黑手是谁,又对他们做了什么?” 提到了最重要的事情,尉雪靖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与犹豫中走了出来,拿出了自己身为皇族的责任感,与众人商讨道:“如果真是因为这些弟子经历了什么诡异的事件,所针对的对象是特定的吗?凌云阁消失的那批弟子,已经是吃人鬼的极限了吗?” 如他们亲眼所见,吃人鬼的数量相当繁多,当他们每次放松了警惕,以为怪物的侵袭就到此为止时,总会有下一波吃人鬼源源不断地从地下钻出。 拥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吃人鬼宛如繁殖中的水蛭,并不仅是这单单一批失踪弟子能够囊括的,况且归根结底由人到怪物的变化也只是猜想,吃人鬼的真实身份没人知道。 游月又联想到姚伟所说的修士,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并不特定是凌云阁的修士怎样?我是说,或许只是我们正巧认出了‘风卷残云’,然而实际上还存在着相当多身份不明的修真者呢?” 左子堂和成琴雪这群凌云阁弟子因为派别的原因很难保持客观,因此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只能沉默着听从其他人的谈话。虽然游月并不是刻意存着帮凌云阁开脱的心思,但无疑让他们稍许安慰了些。 成琴雪充满感激地望游月一眼,然而她正忙着想事情,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衡远干咳一声:“这又是何意?” 游月还未来得及开口,尉昊扬抢先替她回答道:“是否还有除凌云阁以外的修士遭到同样的事,然后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 忽然有其他宗派修士出声道:“有吗?” 他们互相看几眼,低声窃窃私语讨论了一阵:“那可能是吗?” 在场的大多凌云阁修士和尉昊扬他们这群新来的人都不甚了解内情,只是充满疑惑地站在一旁等着他们的结果。 “难道是……” 尉雪靖追问道:“各位?” 他们有些迟疑地停止了谈话,终于给出了回复。 “不知道这算不算……但实际上我们派之前已经出现了部分失踪的弟子。” “我派也如此。” 不断有来自不同门派的修士承认这点,原本只是本门派内部的事情不打算外提的,但既然尉昊扬主动问到,他们便还是说了出来。 “大概也是一月,不,数月前,我派有些刚至金丹期不久的弟子正巧要出外历练寻求突破,到现在也未归来。” 失踪的弟子?! 众人同时吃了一惊。 虽然弟子失踪确实单独拿出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真有那么巧,所有门派的弟子失踪时间都撞在一块去了?! 尤其在当前情形里,这样的偶然更显得无比反常。 衡远提高了音调,急道:“怎么之前没有向其他修真者说!” 如此重要的消息,要是哪怕再早一些告诉其余人族修真者,至少也能够提高众人的警惕,减少一些同样的情况。 “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虽然门派内部的确引起了轰动,但毕竟谁也联想不到整个人族,以为只需在本门内部解决便可。” “若虚长老也并非不知道,修真界哪有那么和平……对于这些事,唉,大家早也努力习以为常了。” 对于羽翼未丰的弟子们来说,出外历练原本就存在着诸多可能性,他们也对未知的风险早该预料到一些,遇上尤其险恶的情况下,出现伤亡也是偶有的事,门派除了派人出去寻找以外并不能再多做些什么。 毕竟谁知道这些弟子们会遭遇这样的事呢? 凌云阁的众人也陷入了沉默,何况连他们阁中弟子失踪的消息都努力瞒了下来,对于其他小宗派更无法强求。 “修士……” 游月想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道:“它们的目标,会不会是整个人间的修士?”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通体生寒,到底什么样的势力,又是什么样的怪物,竟然将目标转向了整个人族? 从地下倾巢而出的吃人鬼,会不会真如同另一个空间里的生物那样,存有毁灭一切的野心…… 就要来了……很快就要来了…… 谁要来了?很快——什么时候? 是它们的同伴吗?还是从始至终潜藏在幕后的那个,它们的生命之源? 众人的眼神变得很是古怪,李西昂从旁边用力拉了她一把:“别乱说!” 游月一愣,看见他的表情惊恐又慌乱,生怕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事实上当灾难近在咫尺时,谁也抓不住幕后黑手,又苦于无法逃脱,余下的绝望与痛苦只好尽数迁怒于前来通报的信使。 是他将他们和平的表象无情戳破,逼着他们被迫面对残忍的事实。 “疯了,真是疯了……” 有中年男人出声斥责她:“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吗?!” 大概是因为游月从未将自己归类到人族的命运共同体当中去,对于他们这些同族的忧患并不能感同身受,她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感到自己好像被莫名其妙训了一通。 说到底她一个魔族又没有扞卫三界和平的义务,原本只是因为南宫羽的要求来帮忙的,结果瞎忙活半天,又是放血又是挨骂的,她图个什么啊…… “我说了什么?”她这再一开口就含了些火药味。 吃人鬼又不是她带来的,冲她不客气有什么用呢? 那不知哪派的长老眼看被面前这个辈分相当小的女孩给呛了回去气得不行,毕竟人族一向最讲究仁义礼智的,他们修真界的辈分也分的很清楚。 “你是哪派的?众修真前辈都在场,一介小辈也敢用如此态度说话,宗里长老没教过你么?大敌当前,却在这里散播谣言和恐慌,说起来方才就是你们这群人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够取信!” 这就很有意思了,谁教她? 她要是真学到了魔族那套处事方法,早就该气得把屋顶给掀了。 “我说的不是一面之词,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她很努力地尝试心平气和地陈述事实,“正是因为大敌当前,我们才要更加谨慎,既然存在这种可能性,为什么不能说?” 游月虽然情急下说的话虽然不比从前伶牙俐齿,但向来都没什么错处的。 实际上无声的恐慌已经逐渐在空气流转,他们都不是愚蠢的人,未必不能发现其中蕴含的危险。只是当有人真的大大咧咧戳破浮冰,露出低下潜藏的深流时,这种关于未来无力的迷茫与绝望瞬间吞没了他们的理智。 那修真者还欲与她争论,向凌云终于再次无奈地出声主持大局: “够了,这位小姑娘说的不错,如果真有这种……颠覆人间的可能性,我们的确早该为此做出准备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纸上谈兵 “阁主……” 衡远终于长叹了口气,既然向凌云也承认了这种危险,那么他们就没有再回避的余地了。 更何况对于痛失爱子的向凌云来说,承认这点反而是最艰难的。 “我们听从阁主的,当作是这些失踪的修真者都遇难成为另一个模样了,既然如此就从长计议罢。” 由凌云阁长老开头,其余凌云阁弟子也纷纷示意赞同。 左子堂也随着众人表态,然而成琴雪看出他情绪不怎么好,小声安慰道:“至今为止也并没有证据证明这种猜想,云飞他们不一定真……” “我知道。”左子堂低着头应了声,“你觉得失踪者生存的概率有多大?” “……” 成琴雪没再回答了,她知道此时任何安慰的话在绝对的危险前都显得很苍白。 不只是那些失踪的修士,就连他们也对于自己的命运无力掌控了——如果对方真是这样拥有着神秘力量的怪物,整个人族都身处一片风雨飘摇的孤舟上。 向凌云又问:“城内情况如何?” 尉昊扬他们刚从城里绕了一圈,回答道:“死伤逐渐在减少,留下的众修真者共同联手,一切也还算顺利……还有一些他族高手来帮忙,看情形应当不至于再出什么问题了,所以我们才放心赶过来。” 他下意识向人群中看了一眼,然而对方只是低声与身边人说着话,并不作何表示。 “哦?”向凌云问,“别族是妖魔么?” 当前三界虽然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并无什么战争之类的,但实际上各族的关系都处于一种很脆弱的平衡上,稍有不慎很容易被打破。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交情,自然不至于在吃人鬼的危险中挺身而出帮助他族,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显得很微妙。 尽管尉昊扬向来也是如此想的,但眼下他们一行人似乎又与修真者站在了不同的两边——正是他们将妖族和魔族叫来帮忙的。 尉昊扬硬着头皮道:“是。” 衡远皱起了眉:“妖族,还是魔族?” “二者都有。” “嘶。” 众弟子倒吸了口气,惊道:“他们怎么可能好心到来帮我们的忙,恐怕存着什么歹毒的心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他们来帮忙是为了什么! 即使这些宗派长老们自持身份,不愿过多表示出有违他们一向仁义道德的想法,但脸上不赞同的神色也已经表明了大半。 游月和李西昂说完话,抬头淡淡瞟了他们一眼,觉得实在是很矛盾。 人族一向以自己的教育引以为傲,自认优越于魔族和妖族那种简陋粗鄙的风化,然而却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上还未必有其余两族和善呢。 尉昊扬触电般收回自己的目光,又补充道:“倒不至于出事,那妖族和魔族从几个时辰前就赶到了,并且一直停留到现在。况且那两位身份不明的妖族修为看起来相当高,确实帮上了我们不少忙。” 尉昊扬本身就算得上修真者中的高手,连他也要称一句修为极高,让人不免对来人的身份起疑。 向凌云问:“修为极高的妖族?可有说自己的身份?” “没有,”他摇头,“主仆两人只是说正巧路过来帮忙。” “叫什么名字?” “主人说是姓风。” “姓风……” “难道是?” 妖族中姓风的高手倒是很容易想起一位,尤其他还是位绝顶高手。 向凌云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姓氏,忽然想到了什么,然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这个实在是太夸张了。 更何况这样的身份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人间一个普通县城里。 “罢了,既然是来帮忙的,那自然都应该感谢,衡远,你带众人去帮忙罢,我这里暂时不需要看护了。” 既然向凌云的伤势已经有了陶荆老人的保证,众人的担忧也放下了多半,眼下吃人鬼的危机忽然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去罢……尽快解决城内的事,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 游月再一次跟着左子堂他们走出了房间,穿过客栈内的回廊,左子堂情绪一直很低落,成琴雪小声地安慰着他。 “你不要太担心了,云飞不会出事的……即便真有什么事,我们现在除了听从阁中的安排没有任何办法,只是白白地烦恼罢了。” 左子堂知道好友担心自己,然而道理谁都懂,真到自己身上也很难维持理智。 担忧有用吗?哪怕他忧虑得都快要死掉了,他忧虑的结果能因此得到一丝一毫的改善吗? 悲伤、愤怒、恐惧……这些情绪都是无用而多余的,然而身为人类却无法摆脱它们。 “我能控制自己吗?” 左子堂自嘲一笑,“即使知道这些,你不是一样在担心么?” “徐元怎么样?” 游月忽然想起来,自上次将他背到凌云阁长老们手中处理了伤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之前突然发起了高烧,我们担忧得要命……” 成琴雪叹了声道:“好在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刻钟,又用上南宫公子给的灵药,算是熬过去了。” 南宫羽还给了他们灵药? 游月想起之前南宫羽和尉雪靖走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想来就是那时候将灵药趁机交给了他们吧。 飘渺轩的灵药,想必绝非凡品。 “南宫公子给的灵药帮大忙了,陶荆老先生先前还在说要救徐元还差一味极珍贵的药材,此地暂时根本没有获取的可能,然而郡主之后却带来了那一味药材,说是南宫少爷给的,以防这里有需要……真的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将徐元及时送过来,南宫公子又大方地将珍贵的灵药赠与我们用,徐元恐怕也无法顺利养伤。” 虽然南宫羽的灵药的确起到了很大一部分的作用,但病人本身的意志也至关重要,好在徐元最终挺过去了。 “他醒了吗?” “先前醒了一会,后来又睡着了,我们想着让他好好休息,就没再打扰他。”成琴雪道,“怎么,你有事找他吗?” “……没有。” 游月摇了摇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三而竭 他们一行人再一次回到了城内,好在吃人鬼没有更深程度进化了,剩下的都是他们之前惯常见的模样。 “后来吃人鬼的数量没再增加了罢?” 尉雪靖道:“后来陆续有增加一些,不过再也不复最初的势头了,想来它也是有限度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如今终于到了‘竭’的时候。” 游月点头并未再出声,然而心里却忍不住想——吃人鬼“竭”的限度又在哪呢? 先前他们亲眼所见这些怪物可怕的增长速度,这让她很难不好奇它出现的情形。 沛镇时只有他们客栈中的一群人,远远比不上如今兰江县内的规模,然而那时虽然也伤亡了不少,却是由于第一次遇见吃人鬼导致的——面对第一次见到的陌生的怪物自然会吃些亏,因此遭受的损失也大得多。 而当他们稍微对吃人鬼的习性和特征有所了解以后,面对的情况却未必比从前好多少,尤其是这一次他们的人数急剧增加,由原来寒酸客栈内一群涉世未深的普通弟子变成了相当多数量的各门派修士,更何况还有凌云阁的主要力量,紫音等人的帮忙,按理说不应当还如此吃力的。 那么还有另一个解释就是,吃人鬼的数量也在随之增加。 从沛镇到兰江县,一路南下,吃人鬼的形态和数量都似乎有了巨大的差异…… 这种差异又是从何而来? 这是她第一次来人界,更是第一次到南方,所谓修真者聚集的王国。 距离这片广阔而浩瀚土壤的中心已经不剩多少距离了。 在最南的尽头处,一望无际的离恨海边境,那座吸引了无数来往修真者流通定居的聊城,同时也是有关吃人鬼的传言最初的发源地。 游月随着他们一同下楼去,众人又分散到各处去帮忙,到如今已经不再出现大范围的人员伤亡了,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游月和李西昂自然是直接奔着南宫羽所在的伤员营地而去,这时候待处理的伤员尤其多,南宫羽并未留意到他们,于是二人也干脆不打扰他,各做各的事去了。 不远处那个两个身影尤其显眼,游月忍不住多望了几眼。 手中长弓射出一道极为纯净的紫色,将周遭的景物全部囊括进入这磅礴的妖力中,假如当时他们一时懒得听她解释,大概远远隔着一段距离也能要了她的小命。 紫音的确很强,比她想象中还要强更多。 听说这对姐弟都是由当前最强的风离和玄鸟族中另一古老姓氏的夫人所出,血统自然极尽纯粹,只是血统也未必就能解释一切——这对姐弟不也有实力上的差距么? 更何况有其父未必有其子,最终还不是要靠自己,毕竟凌云阁阁主向凌云估计也没料到独子向云飞资质如此平常,甚至还被卷入到吃人鬼的危险当中去了。 那么那位据说妖族的希望,震惊三界的少年玄翼又该到了何种程度呢? “你在看什么?” 李西昂的声音忽然点醒了她。 游月一愣,他正不解地望着自己,就连斜阳也随着手臂垂落下来。 “你还在担心徐元?” 李西昂有些不自然地又替她挡开前方的攻击,觉得自己正说中了似的。 什么跟什么…… “没有……” 游月刚要重新投入回战斗中,余光却瞟见自己之前频频注视的方向,那两人的身影忽然向这里靠近了。 “……” 游月下意识开口道:“紫……” 紫音从她身边经过,闻言侧头淡淡看她一眼。 她这才想起改口:“风姑娘……你们去哪里?” 紫音没回答她,倒是乐易很好心地向她解释:“要走了。” “就走吗?” “我们已经完成了。” 紫音不怎么客气地回了她这句。 完成什么?保护南宫羽的事吗? 不过南宫羽现在确实挺安全的,不出意外也不至于再有什么危险,非要这么说也没错。 不过既然他们是为了南宫羽而来,这时候也不和他打个招呼…… 游月有些讶异于紫音变化的态度,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高兴。 她后来使的都是极为凌厉的招式,杀起敌人来仿佛泄恨,如今又像是完成了一桩讨厌的差事,连多停留一刻都不屑扭头就走。 “哎——” 游月还想向她表示一句感谢,毕竟她和乐易的确帮了他们不少的忙,两人加起来足够弥补向凌云受伤造成的损失,不,也许还更多。 乐易却转过身来,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温和的脸上表情有些歉意。 他站在紫音的旁边,只得很小心地用口型道:“我们先走了。” 他的意思是要她不要挽留了,免得再次打搅到她那不怎么好的心情。 就这么走了吗? 游月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然而紫音这人看起来实在是和近乡情更怯搭不上什么关系,她只能理解为玄鸟一族实际上跟她理解的一点儿不相同,不但为人和善,而且还特别羞涩。 不但不留名,走也不打个招呼,若不是她临走前叫住了他们,那还真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啊…… 简直是先进英雄代表,堪称当代道德楷模。 他们走时也未留下半句客套话,什么他日再会、一别珍重之类的也不屑于说,看来妖族和他们魔族一样都不怎么兴这些客套话,这倒是让她很是欣慰的。 看来紫音并不怎么想和他们再有接触嘛,其实她也是一样的。 “……” 游月眯着眼望了一会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算是稍微尽了情谊最后目送一番,李西昂问:“你认识他们?” 她想了想,老老实实摇头道:“不认识。” “那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两个神秘却修为极高的妖族,光是从他们二人身上散发的浓郁妖气都能感觉到,人族和妖族的修为称法并不互通,但起码也是人族普通长老以上的程度。 他们又怎么会被游月骗来帮忙? “唔……看书学到的。” 李西昂白了她一眼,料想到她又在胡说八道了。 就她这个文化水平会看书?鬼信哪。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重新计议 直到最后一只吃人鬼倒在人群中央时,他们才产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的实感。 只听见重重“嘭”一声倒地的声音,人群中忽然传出了无数叹息声。 无数同伴死于这场漫长而折磨的战斗中,余下这些生者除了哀悼以外无能为力,即使仍活在世上也要为此感到庆幸。 众人开始收拾残局,修真门派的修士都去找同门长老,大晏皇族的侍卫也找尉雪靖和尉昊扬去了,总之谁都顾不上管别人,游月和南宫羽打了个招呼,像条逆流的鱼独身又扎回到了人群里。 她不断经过哭泣或拥抱的众人,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楼晚晚和华凌,他们看见她像做贼似的偷摸过来显然吓了一跳: “游月?!” 游月干笑两声:“你们没事就好。” “这话应当我们来问罢。” 楼晚晚用颇为诡异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还担心了你半天呢,别说是吃人鬼,我们生怕你要被那人族小子怎么样了。” 人族小子?她说的应当是尉昊扬吧。 不过那时候尉昊扬面目狰狞得跟个恶鬼似的,二话不说就是把她往外拖,第一次见也确实会吓到他们。 现在想来她却除了无语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了,就连当初因为太过莫名其妙而生起的一股怒火,也早在对他的那阵拳打脚踢里消磨得差不多了。她的眼里尉昊扬就是这样一个从一而终的形象:恶劣、轻慢、自以为是,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并不稀奇。 凡是他要求的,就都必须听从;凡是他以为的,又绝不能背叛——天下哪有那样的事? 她凭什么非得满足他的要求?她原本就算不上他的同伴,连南宫羽都没对此有二话,他在那边气个什么劲啊…… 当然这话她也不至于在他们面前说,她不好意思地承认道:“这事有点复杂,总之你们别担心……就是我身份被发现了,那倒霉皇子当时正犯病呢。” 华凌对她这总是相当曲折的经历感到很是神奇,惊道:“你又和人族皇子扯上关系了?” 于是她简单将自己从接到探听化骨石的任务到莫名其妙给南宫羽当起了护卫的事说给他们听,其中再一次省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细节,毕竟有些东西连她自己都开始产生了怀疑。 “吃人鬼么……” 楼晚晚与华凌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实际上在人界有好一段时间了,但巧的是并未真正碰上过,今夜才算是第一次见到。 “这怪物最初是在人间出现的吗?” 毕竟妖族和魔族从未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否则吃人鬼也不至于这样命名——吃人也,最初就是因为受到袭击的人族而得名的。 游月其实也只是道听途说,在飘渺轩打工的那些日子实在是太过与世隔绝了,她连南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不过人在不同的处境下思虑的事原本就是不一样的,在身处飘渺轩的那些下人们眼中,当下最远不过明日明月,他们要做的也只有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给做好,其余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是用不着他们操心的。 而这时候,那些平日里就享受到比普通人更为充沛的资源的王公贵族和修真者们就义不容辞地要承担起责任。 “应当是……好像前几月陆续从南边尽头就有传闻,既然是人族的浩劫,更何况在飘渺轩时我确实欠了他们的人情,我也必须得守着南宫羽安全回去才行。” 三界中怪物侵袭的事情常有,各族也都有各族的应对方法,如今轮到了人族,楼晚晚虽然对此没有太大感受,但也能理解游月的行为。 “也是,既然如此,你也千万小心些。” 楼晚晚虽然对她仍不是很放心,但是又确信小姑娘绝不会让自己吃到亏,只好暂且先这样叮嘱。 她又忽然想到什么:“不过你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南宫誉竟然轻易放过你了?他原来这么好说话么,我还以为像传闻中那样古怪且难相处呢。” 毕竟飘渺轩在三界中也有些地位,论起资产的富有来魔族向来是轮不上号的,这点从魔族人的生活习性就能看出。 人族和妖族稍微懂得享受些,而众所周知妖族最富有的是东海龙宫,而人族则是飘渺轩。 之前还听说寒朔和南宫羽有些私交,只是她也没有机会去询问南宫羽本人——游月总觉得寒朔这王八蛋没那么热情好客,指不定又藏着一肚子坏水。 游月想了想,南宫誉确实如传闻中挺古怪的,至于相处……她也没真与他相处过,最多不过第一次见面时两个陌生人毫无忌惮地侃大山,不过那时他们萍水相逢,谁知道后来竟然会又扯上关系? “南宫少爷是好人……” 她想来想去,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含糊的解释。 游月又问他们之后的计划,结果被二人间这黏黏糊糊宛新婚蜜月的气氛给震惊了。 ……不是来工作的吗? “所以你们就沿着望江河一路游玩到这里?” 华凌点了点头:“人间春日的景象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总有诗人要下笔夸赞……”说着说着又是一惊,“你怎么了?” “没事。” 游月佯装擦了把眼泪道。 原来自从寻完离朱玉以后,不只是他们,整个魔族都处于一种过分松弛的状态:没有外敌入侵,没有内部动乱,只要魔尊大人往轮转殿上一坐,底下那就是一片祥和、鸾飞凤舞…… 好吧,他们魔族原本也不是这种气氛。 不安这种情绪向来属于弱势一方,眼下只可能作为他族眼里威胁的魔族可感受不到什么三界暗暗涌动的波澜。 总归魔族人又没有什么要紧的需要操心,唯一称得上正经事的寻找魔族神器的任务此刻又正让她给承包了,显然除她以外大家都闲得不行。 “原本我们的打算是过些时日动身前往妖族,听说离秋山的草木相当珍稀漂亮,趁着酷夏未至,在百花正明媚的时候去看看……” 楼晚晚一边担忧地望着她,“人界这次的怪物有这么凶险么?要不然我和华凌留下来帮你?” “不用了。” 原文中没提过的权当不存在,既然不是什么轰动三界的大事,也没必要拉着无关人士下水。 游月摆手道:“应当不至于那么夸张,我能解决的。再说人族各修真者又不是吃干饭的,说是今夜以后要重新计议,你们别担心我啦。” 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终于哄着让他们安了些心,三人最终在此分别。 第二百一十八章 装不知 送走了楼晚晚和华凌,游月又独自往回走去,方才太多事情压着,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许久的东西来。 她的长命锁还不知道丢哪儿呢…… 就是因为当初为了不再束手束脚地对付吃人鬼将它解了下来,结果不记得顺手扔哪儿了,离开时也忘了再去捡回,最终造成了她和尉昊扬争执的那一幕。 虽然她平日里身上的魔气极为淡薄,正常情况下周围人都不能发现,但当时尉昊扬正亲眼看见她和楼晚晚他们交谈,因此有了戒心,在她完全失去防备的情形下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吃人鬼的事情一打岔,倒是又没了后文,但游月可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族修真者满口仁义道德的,说着什么三界和平众生平等,实际上也是叶公好龙。 她这个魔族身份一旦暴露又要被严防起来,更别提什么帮忙了。 光是尉昊扬一个都有她好受,可千万别再让更多的人发现了…… 游月努力回忆着之前经过的路线,从和李西昂一起刚到兰江县内,先是救徐元,然后又去找紫音……好像就是在那时摘下的项链——在吃人鬼埋伏的拐角处。 她沿着记忆找了回去,城中的人都聚集在街道或是空旷的平地上,建筑内此刻空寂寂的,只有浓重的夜色在墙壁上渲染下大片阴影。 她踏入楼间的大门,里边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听见自己哒哒的脚步声,有些瘆人。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临近那个拐角处时她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生怕后头会窜出什么东西。复而探出个脑袋扫视一番,直到确认了那后边彻底安全了,才终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地上纵横交错的是已经干涸了的黑血,她轻轻地踩在有些干硬的泥土上,俯下身子在地上寻找着那块被她丢弃的长命锁。 夜色极深,视野内只有黑咕隆咚的一片,即使是楼上窗台偶尔散发的光亮也并不能把整片地面照清晰,她随手捡了根木枝,专心致志地在地上翻找着。 喀啦——喀啦—— “……”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余光却忽然瞟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这寂静无人的台阶上宛若鬼魅。 她吓得差点没尖叫出声,手里的树枝倏的扔得老远,好在长命锁在掌心滚了几圈,又重新被她牢牢攥住。 这可是她差点被吓死拿命换来的东西,可不能再丢了…… 方才明明什么也没有的楼梯上立着一道黑影,那人静静站在阴影里,目光却直直打量着这边。 游月脚步又一踉跄,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徐元?” 徐元从台阶上缓慢走了下来,身体也逐渐暴露在她的视野内——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手臂已经被妥帖地包扎好,甚至用一小块钢板固定住,只是在没有他人搀扶的情况下行动走路都有些困难。 原来徐元之前在这疗养,这是游月自他得救以后第一次和他见面。 她有一瞬间的停顿,用很熟悉的语气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听琴雪姐说你中途烧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才挺了过去。” 徐元却不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重新开口: “大概是没事了,多谢你关心。” 他刚刚苏醒,周围却只有一片寂静,顿觉不安强撑着身体从房内走出来,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了她。 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他看见游月手里正握着什么东西,像是个吊坠。 实际上他的意识早就从受伤开始陷入了昏迷,中途疗伤时更为痛苦,直到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清醒,之前被游月搀扶着的时候浑然不觉,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出来。 游月手里还死死攥着长命锁,大睁着双眼望着自己。 空气中有一股极淡的陌生气息,不久以前甚至更为浓烈的萦绕过他,只是他当时连思维也不剩下几分,完全没有精力去分辨那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明确地认出—— 那是魔气。 他沙哑着开口:“你……” 游月干脆直接把吊坠往脖子上一挂,重新抬起头道:“你当作没看见罢。” 她的瞳色是与一般人有些不同的浓黑,在这片黑暗里却似乎发亮,用着很平静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和他寒暄。 不只是吊坠,还有…… 徐元一愣。 虽然游月说这话确实显得有些破罐子破摔,但是经历了之前一系列事后,这话未必没有听取的价值。 徐元知道自己这条命能保下和游月的帮忙分不开关系,她和李西昂拼命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来,否则他早要在半路失血过多而亡了。 “好。”他应声。 游月和徐元之前的相处模式就是直来直往的,他们二人都不怎么爱客套,这样子也最方便省事。 于是她也没再问别的,只是不咸不淡地关心了他一番,徐元试着动了动手臂,不怎么灵活。 “动不了。” “那当然,你手臂还打着钢板呢。” 他若是打着钢板还能活动自如,那干脆剑也别练了,自我奉献一下给三界做个人体研究吧,还能造福大众考察一下精神力发展的可能性。 她半靠在墙壁上,侧头望着徐元一步一步小心地下楼:“琴雪姐都快急疯了,你既然练剑,怎么能这样不爱惜手臂?” “琴雪她……”徐元停顿了一下,又道,“算了,这里怎么没有人了?大家都去哪了?” 考虑到他从刚到兰江县时就陷入了半昏迷,游月将之前发生的稍微简要向他陈述了一遍,其中也包括了凌云阁众人死亡的事。 她在这里稍微一顿,还是很诚实地告诉他:“姚道长在我和郡主的面前失去气息。” 沉默了片刻,徐元用极低的语调轻声道: “……以后再也没有师兄指点我练剑了。” 游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大家此刻都在街道上,还有个好消息就是向阁主的修为恢复了些。” “还有些不好的消息……一会应该你们都能知道,大概说是要从长计议。” 第二百一十九章 聊城 半个时辰后,城内剩下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尽管凌云阁众长老弟子都极力劝阻向凌云留在塌上继续修养,但念在事情重大,他坚持要亲自起身来公告。 众人刚刚打过一场恶役,身心皆疲,但眼看着之前受了重伤的向凌云都亲自到场,也敏锐地察觉了些当下的不同寻常。 “诸位。”向凌云在衡远的搀扶下朝人群中心开口,声音也不似以往洪亮,“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大家,大家应该也能猜到些端倪,我们如今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怪物,吃人鬼……有些相当可怕的事实。” 相信与吃人鬼交过手的众人都能感知到吃人鬼相当可怕,然而并非每个人都知道它之所以可怕的源头在于什么:这是一场中毒性蔓延的瘟疫,所有人都可能被涉入其中。 当危险不再局限于弱小的某些范围,而是全体人群的时候,这种危险就演化成一种灭顶的灾难。 众人纷纷哗然。 “您这是何意?” “难道我们今夜杀了这些还没完吗……” 尉昊扬摇了摇头,大概是人族修真界平稳太久,年轻一辈的修真者们未经历过什么风浪,想得也太过简单了。 吃人鬼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它拥有多么霸道的能力,而是在于它的数量与产生速度。 即便是三界最为霸道的力量,但个人使用起来总是有限的,单个人最多只能做到何种程度,都被限制在一定的能力范围之内——即使是魔尊炽焰这样显而易见的强者,倘若他一旦成为众矢之的,被联合起来的他族围攻,也随时有陨灭的可能。 力量——在出现真正绝对的力量之前,都要让步于数量的规模。 吃人鬼若只是单个的个体,就算拥有掠夺一切的肆虐特性,但只要其余人合力,在它尚未发展到无法战胜之前都能将其剿灭,但唯独是这样从地底出现,恍若无穷无尽的样子才最让人害怕。 它们力量的源头在哪里?在场的所有人会不会都成为它们的猎物? “并且我们发现了其中一只吃人鬼的身份,”向凌云表情严肃,“似乎和凌云阁前些日子失踪的弟子有关。” “什么?!” 诡异而残暴的吃人怪物,和人族修真弟子有关? “近月以来,不少门派都有弟子失踪的迹象,我们猜想或许这些消失的弟子正与吃人鬼数量源源不断增加的原因有关。” 衡远道:“虽然我们知道这对于诸位来说可能很难接受,毕竟从正常人到泯灭心智的怪物,实在是截然不同。但我们在此指出这点,正是要让大家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我们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正如同吃人鬼这诡异的来由一样,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既然敌人拥有这种将其摧残后转换阵营的力量,那么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人间都陷入了极度的危险当中。” 众人联想到自己门派那些弟子消失的消息,忽然脸色大变。 如果说这些不辨面目的怪物里其中就有自己曾经熟悉的同伴,甚至朝夕相处的亲人呢? 之前就不断有人从吃人鬼类人的行为当中产生了某些猜想,然而并不敢确信,直到现在由凌云阁众人盖了章——就连贵为人族三大势力之一的凌云阁也无法避免这种结果,更遑论其余往下的这些修士乃至普通百姓了。 “不会吧……” “还记得那些传言吗?说是有怪物口吐人言,甚至行为似熟悉的人,即便只是传言,但却都是仿照真正的人类的特性,或许这样才说得通。” “那我们该怎么办?将这些怪物杀掉吗?但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怪物是从哪来的!” 不断开始传来议论声,其间不乏夹杂着的矛盾与争吵——在这个一切未知的论题之前,没有人能理清真相。 “请镇定。” 向凌云再一次拂袖,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慌乱。 他刚刚恢复不久,也并未达到受伤之前的状态,身体仍有些虚弱,但眼下他作为全体修真者的代表,不能让自己泄露出一丝一毫的虚弱。 “在迎来终局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其中的内幕,但我们暂且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有关这些曾经被认作空穴来风的传言,它一定是有据可依的。” 在一切发生之前,有关那些在当时看来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传言,到底是从何而起? 最初的消息…… 自南边向北,逐渐有这样的传言。 “……” 有人忍不住惊愕出声:“聊城?!” 在人族边境最南处的唯一一座城市,原本应该是传闻最为严重的地方。 向凌云点头道:“实际上在此之前我们的计划就是去往聊城,凌云阁已经有一部分长老前往了那里,我和几位长老因为一些事耽搁了路程,因此还未来得及与他们汇合。” 又有人道:“我听说逍遥宗也有历练的弟子前往那里了……” 游月听见逍遥宗时耳朵一动。 实际上不只是历练弟子,发生了此类大事,人族修真界各大宗派都要做出表率,派出所有能够动用的增援力量,向凌云又道:“我已经派人写好了信发往能够联系到的各宗路上了,包括逍遥宗的苏宗主,但凡他们收到消息,一定会了解到其中的严重性,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聊城去的。” 他的话让众人稍许得到了一些安慰,以苏凡清为首的逍遥宗在修真者心中的地位极高——他们有着最为古老的资历,掌握的消息与秘笈也绝非平常,如果逍遥宗也派出了精锐弟子前往,至少能够将一盘散沙般的局势聚拢起来,这是连仅此于逍遥宗的凌云阁也做不到的。 凌云阁是后起之秀,虽然其中不乏了不起的高手,但比起声誉满天下的逍遥宗在修真界还是稍逊一筹,因此也常有向凌云和苏凡清不和的说法。只是两人都贵为一派之主,平时事务就颇为繁忙,即使真有机会见面,也处于一种客套的官方礼仪中,倒看不出什么多的。 第二百二十章 奔赴 一片肃静中,忽然有个怯怯的女声:“那……天道院呢?” 众人下意识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能看见人群中那位风华绝代的南宫少爷。 他神情淡然,澄澈的瞳孔中并无异色,挺拔如青松的身体遮挡住背后一抹裙角。 李西昂气得差点往她鞋上踩几下,她一魔族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没见这时候的气氛不寻常吗?有什么问题不能一会再问嘛…… 不过游月的问题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想知道,天道院作为整个修真界唯一的学院,几乎所有将来的大能都从此出,其中不乏此时就展现出非凡才能的少年天才,同样牵引着众人的注意。 即使他们从名义上并未出师,仍只是青涩懵懂的学子,算不得真正的修士,没有义务一定要奔赴这场九死一生的杀局。 天道院中任教的青城道长之流,无一不是当今修真界人人景仰的大前辈,还有退居幕后已久的天道院真正的管理者紫微真人,传说他曾经入境时无意间窥见神迹,得以亲眼见证了当年一场生灵涂炭的三界浩劫,从此一手创办起天道院,希望以此为人族修真界输入新鲜血液。 向凌云淡淡道:“我已经向紫微真人送去了消息,一切由他定夺。” 天道院会派人前去吗? 这种整个人界的动荡险情,即便天道院性质特殊,但只要身为修真者,没有人能够袖手旁观。 那么她或许能期待一下在聊城见到韩冲一行人了? 游月搓了搓手,看来最终结局倒是不难预料。如果韩冲都到场的话,起码人族是避免了覆灭的可能性,毕竟连主角要是都搁这儿挂掉了,那还有什么玩儿的…… 只是其他人呢? 她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南宫羽,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飘飞的月白色衣袂,但她愣是能从对方的后脑勺猜想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来。 永远温和而淡漠,疏离却悲悯。 李西昂正用力戳她的肩膀:“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在天道院有仇人么?” 想也想得到,游月这个烦人又气人的性子,若不是正好遇见他们,那必定是仇人满天下的。 游月用一种打量智障的眼神打量着他:“大人的事小屁孩少管。” 说罢又无比自然地忽略掉了对方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理直气壮地发起了呆来。 定下终局的故事需要期待吗? 知道结果的事情需要担忧吗? 如果早就将自己理智而清醒地当作了局外人,只要最终的结果定下了,中途的经历又有何关系?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义的,其间不免牺牲,她以为自己能够理解的。 她最初的确以为自己能够理解的。 人群的前拨里修真者们互相交替着谈话,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轮了,游月本身对人间的情况就不甚了解,因此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向凌云再一次发话,才让她稍微回过些神来。 “今夜大家也辛苦了,只是吃人鬼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也无法轻易放松警惕,于是由我与几位道长商量出的方案,大家轮流在外巡守,如果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就会尽快通知各位,以防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由修真者们分批轮番巡逻确实是当前最好的方案了,兰江县不比江州城或是聊城那样繁荣的地方,不属谁的封地,也没有管理者此类的存在,在安保上的确没有万全准备。即使有房屋的阻挡,但在这样的敌人面前,也和空无一物无甚区别了。 向凌云抬头望了望,天色依然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黎明的曙光始终不曾照拂他们: “时间不早了,大家尽快回去休息罢,伤者可以送至城中客栈的客房末端,有专门的人会来处理……早些将精力恢复好,也早些重整旗鼓,再往南边去查探情况。” 众人应下,人群来回交错地移动着,今夜战况远不如在沛镇的那一夜惨烈,然而因为总体基数的增加,相应死伤人数也随之增加,满眼画面仍是触目惊心。 各派修真者稀稀拉拉经过她身边,游月有些迷茫地四处望了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天地间飘飞的一根草叶,或者又是永远注视着人间更替的寂寥月光。 “游月。” 南宫羽回头唤她,“你在做什么?” 李西昂正站在他身边等她,她愣愣地向前几步,跟上他们二人的脚步。 “郡主他们呢?” “向阁主和众道长还有其余事需要商议,一同上楼去了。” 南宫羽顿了片刻,又问:“将你的朋友们送走了么?” 她的朋友? 游月努力想了想他指的到底是谁,楼晚晚和华凌,还是紫音和乐易? “送走了……罢。” “我和三殿下谈过了,”南宫羽若无其事道,“他应当不会再因为你的身份大发雷霆了,下此小心些。” 她回忆起尉昊扬最后印在自己脑海里那个复杂的眼神,觉得可恨极了,嘟囔道:“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 李西昂却忽然出声:“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的。” 也是,这世上被一概而论的不知有多少,真要挨个伸冤起来也不一定轮得到她身上。 游月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偶尔有昏黄的灯光照下来,倒映出细长的影子。 她问了一个有些多余的问题:“我们接下来要去聊城吗?” 南宫羽却没嫌烦,很耐心地回答道:“是的。” 思绪很乱,姚伟和迟虎等人的脸频频在眼前浮现。 她总觉得不舒服,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然而她却并不能明白,也无力改变,只觉得非常不安。 “能不去吗?” 她忽然猥琐地打起了临阵脱逃的主意。 南宫羽平稳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想不去吗?” 他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她,好像只要她敢说出一个想字他就能真不去似的。 神秘的吃人怪物,整个人间的浩劫,无辜牺牲的同伴……真是她一句不去就能避免的吗? 她实际上只在做着无用的逃避而已,命运的齿轮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转动,她并不能真正躲开。 她、南宫羽、在场的所有人……他们未必就不知道这条道路尽头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然而没有人说破,就仿佛他们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 他们毕竟不是书中单薄而无力的一串字符,拥有五感睁眼迎接的每一天,都和从前看的故事不一样。 定下终局的故事需要期待,知道结果的事情也需要担忧——其中太多太多的细枝末节被轻易忽略,只有她才知道那对她有多么重要。 他们都一往无前地奔赴这场盛大而壮丽的血色盛宴,仿佛明日就是终结。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真正的时刻到来以前,那也绝不是终结。 第二百二十一章 影响 事发突然,原本兰江县内的大部分修真者都没有继续南下的打算,就连向凌云他们也只是暂作计划。但经过今夜以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决定尽快前往聊城。 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要探明真相,并且需要尽快将这个巨大的危险警告世人。 向凌云之前只是为了安抚众人才强撑病体起身,待到他与其余凌云阁长老和尉昊扬等人再一次回到房内时,已经明显体力不支。 尉雪靖相当担忧地询问:“阁主的身体还好吗?” 向凌云在衡远的搀扶下落了座,抬手咳嗽两声。 “不用担心我。” “既然诸位是来商议前往聊城事宜的,一切以大局为重,我的伤情不碍事,更何况陶荆先生说过无恙,那么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站在尉昊扬身边的老者是来自澜沧殿的百里道长,澜沧殿虽然不比逍遥宗凌云阁这样天下闻名的势力,但在修真界也能算得上有一定地位,他的修为并不在衡远等人之下。 他和向凌云是故交,因此说话也比其他人更为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觉得聊城会有有关吃人鬼的消息么?” 众人纷纷议论道:“吃人鬼的消息最初不就是从南边向北蔓延的么?” 离恨海的边缘,人间最南之处正是聊城。这块从经济到军事完全独立的封邑,连他们这些修真者也无法轻易踏足。 “如果是南边传来的,那么一定和聊城脱不了关系,什么消息从南边传来而能略过聊城?” “就是,城主在这南边几乎一手遮天,外边都传开了,他怎么可能对此不知情?” 尉昊扬和尉雪靖从前在皇室时很少见到这位名为巴霜的聊城城主,只有皇帝亲召八方朝见时见过几面,为人却是意外的温和,大概是因为皇室在修真界的尴尬地位,两方都心照不宣地有意避开交往,巴霜很自觉地并不有意给他们难堪。 这些年来聊城一直和皇都长阳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因此他们对于聊城实际也所知甚少。 关于聊城和巴霜的情况,众修真者倒是知道的比他们多很多——聊城并不类似逍遥宗之类的修真门派,即使同样培养着大批修真者,但城主的性质却和门派宗主绝不一样。 身为修真门派的长老,一言一行都被弟子和其他门派看在眼里,因此行事作风也都极尽谨慎,遇到他方有难甚至还要主动支援。但聊城却不一样,城主所管理的整个城市和人口向来都是以利益为上的,一旦衡量出弊大于利就绝不会干涉插手。 无论何时何地,有人的地方总有江湖,而有权力的地方也总随之产生纷争。聊城虽然对外并不享有真正的自主权,在他族眼里也不过是人族皇室眼下的一块封邑,但这块“小王国”上有关权力的纷争何时也不曾停过。 巴霜是个温和亲切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眼里也常含笑意,但实际上手段相当强硬狠厉,聊城内无一事宜不是亲自经过他手,其余部下虽然都有分工,却不逾界一分一毫,使对内的政权牢牢把握在他手中。 “聊城从前有提出过请求帮助吗?” 百里道长摇了摇头:“我派在聊城附近都有耳目,从未听说过聊城有这样的新消息……此类大事至少应当全城警报,但在我们出发以前看来,那里还一切如常。” 如果巴霜不曾对外发布消息,照理想来也有两种情形,一是的确没有此类事情发生,二则是聊城反叛,城主被内乱完全阻断了传递的消息。 “那我们就这样贸然过去么?聊城的规矩不是向来森严……” 向凌云道:“既然是整个人间的危险,城主应当能理解的,从前聊城就和各派走得颇近,即使看在这层薄面上也并无理由反对。更何况依照现在的局势,即使聊城那边并无动静,恐怕也不容乐观。” 聊城虽然独立于各大门派之外,但实际上也需要和修真宗派常有交往,尤其向凌云作为第二大派凌云阁的阁主则与他有更多交集,既然连他都这样保证,众人自然不至于再有什么怀疑。 修士们只是对这变换瞬息的局势下人族的未来感到担忧,不停叹着气。 尉昊扬正低头沉思着什么,忽然听见身边人的声音: “整个修真界都收到消息了么?” 衡远点头道:“包括逍遥宗在内的所有门派,但凡我们能够联系上的,都已经向管理者发出了警告和请求,收到的第一时间应当就动身前往聊城了。” “那么之后的安排呢?”尉雪靖犹豫了片刻,“例如剑道会……” 如果人间的修真者都倾巢而出,那么下个月随之而来的剑道会自然很难再完成。过去这些年来无论发生怎样的大事,山洪海啸,皇权变更都无法打扰到的属于修真者的和平自此被打破。 众人一愣,终于想到了这一遭,他们从天南海北前往聊城,途中至少半月有余,那么剑道会怎么办? “我考虑到了这点,也已经在信中写明了,”向凌云神色淡淡的,丝毫看不出他接下来这句话将带来怎样的震撼,“剑道会的安排——” “无限期推迟。” 所有人心下一惊,只觉得这回答既令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 阳明山,天道院。 众弟子刚从南海回来没多久,连行李都尚未放置完,一边谈笑着回忆起不久以前在海上的惊险经历,那些新奇的蛟龙和海洋生物仍然深刻留在他们的脑海里。 韩冲正低着头,一样接一样向外掏出东西,衣物、药材,还有在海底时特意拾来的珍珠,用透明丝线串在一起,在日光下也散发出流转的光华,美丽极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脸又一下子红了。 “韩冲,韩冲!” 窗外忽然传来呼唤声,韩冲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探头向门外望去。 “凌绝,怎么了?” 才刚刚分别没多久呢,难不成南宫夏又…… 不不不,不会的,韩冲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卞凌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抱怨:“出事了……青城道长现在正召集我们这些弟子过去,在议事大厅里,快跟我来,所有人都要到!”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比这位坏脾气的大小姐更为恐怖的大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寻常的气氛 从兰江县再一次出发前往聊城,一路上气氛压抑极了。 这一次不单单是和尉昊扬一行人,同行的还有兰江县里剩下的大量修真者,游月跟着混迹在其中,即使对于这些门派全然不了解,却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 南宫羽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了,周围人也因此更为关注,毕竟这是极少能接触到飘渺轩的机会。千山派的罗厚状若无意问道:“南宫公子这次离开飘渺轩是否做了些特别的准备?” 游月和李西昂努力绷着脸在一旁作两大护法状,南宫羽想了一会,回答:“以防万一准备了些灵药,罗道长若有需要尽可以开口。” “哈哈,”罗厚干笑两声,灵药虽然是可以预计到的,但的确并非他心中所想的答案,世人皆知飘渺轩奇珍异宝众多,千金难买的上古灵器也多如牛毛,原本想着向他探听一二,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 “那多谢南宫公子的美意。” 正在这时,马车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同样混乱的马蹄和飞扬的尘土,随之就是周围修真者变得警惕的神色。 眼下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很难不草木皆兵。 “是谁?!” 为首男人用力扯紧了缰绳,战马的前脚霎那间顿了下来,他“吁”一声扫视四周,并未发现自己的目标,朗声道: “微臣救驾来迟了。” 尉雪靖所在的马车里门帘被撩起,露出尉昊扬的半张脸来:“你也知道来迟了,祝如。” 尉雪靖闻言眉毛忍不住轻轻上挑,她身边的成雯也一惊,迟疑着开口:“是那个祝将军吗?”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祝将军? 坐在她们对面的小五眼看自家少爷一时半会也闲不出空来,于是只好代为回答道:“就是那个祝将军。” 大将军祝如常年镇守边界,回中原的次数寥寥可数,尉雪靖甚至是第一次见他。 原本她听惯了有关祝如的各类消息,应当是很为期待与他的会见的,然而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叫她也再打不起从前那样交友的兴致了。 众修真者终于忍不住舒了口气,既然是大晏皇室的属下,无论修为如何,总归不至于再增加他们的压力。 被称作祝如的男子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看起来是常年暴露在阳光下,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也能看出底下遒劲的肌肉。 他勾起唇角,半边脸上显出一个极浅的涡:“微臣收到消息以后就立刻赶来了,路途遥远,难免耽误。” 尉昊扬虽然对救援来迟表示不满,实际上真当看见他的脸时,心里的窝火早也消了大半。 只因祝如实在是非常信得过的部下,他的出现让他之前慌乱的心也稍许安稳下来。 早些年皇权衰微,各方势力不停试探侵袭,只靠祝如一直守在原位才打消了敌人吞并的野心,一直到后来新国师的出现。 因此即使如今祝如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宠,但在宫里的地位却始终很高。 祝如回答完尉昊扬的问题,这才发现周围的陌生面孔,显然并不属于大晏的势力。 “这些是?” “是南下遇见的修真者,还有凌云阁的向阁主等人在。” “啊,”祝如点头道,“久仰。” 然而向凌云却始终在马车内闭眼休憩,他只能见到门后凌云阁弟子成琴雪的脸,她礼貌地朝他微笑:“阁主身体有些不适,希望你见谅。” 祝如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想来效力于皇室的属下也不怎么愿意和修真者有过多接触。 尉昊扬邀请祝如和他们同乘,他很爽快地应下,回头吩咐了几声背后的副手,翻身就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空间并不是很宽敞,祝如撩起门帘的那一刻,空气中仿佛就闯入了一股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气味。 成雯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这位仿佛只活在历史和传闻中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比她们想象中年轻很多,实际上只不过二十来岁,皮肤黝黑,笑起来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他结实的双腿踏在马车内的软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自然地坐在了尉昊扬为他留出的空座上,对对面的两位异性问好:“见过十三郡主。” 尉雪靖一愣:“见过祝将军。” 祝如是接到他们二人求救的信件才领兵赶到的,也难怪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祝如并未继续寒暄下去,而是正色与尉昊扬交换起了情报,尉昊扬将在兰江县时新增加的见闻转达给他,祝如认真地听着,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所以……整个修真界都出发前往聊城了么?” 尽管出发前已经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显然他也从未想过到这种程度:“好在国师的命令让余下的暗卫全部跟我一同前来。” 尉雪靖问:“国师呢?” “国师留在宫里护驾。” 连暗卫都尽数出动南下,那么宫中的防卫自然削弱了很多,国师要留下保护皇帝无可厚非。 尉雪靖总觉得不是很舒服,但见祝如和尉昊扬并无异色,只能当作是自己多想了。 游月在车上打了个盹,忽然听见马车外重新热闹起来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扭头问李西昂:“发生什么了?” 回答她的却是南宫羽:“似乎是快到了,现在在城外办理手续。” 修真者们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聚集在一起,最前边的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正与守境的官兵说着什么。 游月一个扑腾跳下马车,对着在李西昂的搀扶下缓缓落脚的南宫羽报告道:“那边似乎在盘查身份。” “不妨事的。” 罗厚和他们乘一起,此刻正站在游月的身后,“聊城人口盘查是惯例,以防出现什么图谋不轨的异族,各位都是光明磊落的修真者,不至于出什么问题的。” 游月听见“光明磊落”一词咋了咋舌,李西昂也下意识看向她。 “不妨事……”她状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实际上是说给南宫羽和李西昂听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进城 尉昊扬从怀里掏出证明身份的信物,一块印有自己名号的玉牌。 他在同辈中排行第三,是当年最受盛宠的蕙妃所出,只是蕙妃体弱多病,生完孩子后没过几天就香消玉殒了。皇帝在哀痛中给这位刚出生的皇子亲自起了名,赐字“旭”,意为像朝阳一样明亮灿烂。 那守在城门口的守卫反复确认了玉牌上的刻字,有些迟疑: “……三皇子殿下?” 从前即使达成过有关的协议,但皇室的人也极少踏足聊城,因此他们看见代表皇室的信物时很为惊讶。 尉昊扬颔首道:“我带的人也一同进城。” 他用眼神示意祝如身后的军队,由他带来的士兵和众多修真者像黑云压城一般,也难怪聊城的士兵远远就警戒起来,生怕是发动什么政变。 那守卫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一二,复而又问道:“三皇子这次带士兵来聊城是为何事?” 当初那份关于皇室与聊城的协议明确写明了,尽管给与了聊城相当一部分的自主权,但凡皇室意欲进入,聊城仍应当履行作为封邑的职责,无条件满足他们的要求。 但眼前这副显然不同寻常的阵势让他们也有些慌神。 “我们来彻查吃人鬼的事情,还有凌云阁、逍遥宗等派修士一同,凌云阁的向阁主此刻也正在马车里。” “吃人鬼?”那守卫再次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来人还是先问来意了。 “凌云阁和逍遥宗来此查吃人鬼的事么?可聊城如何查吃人鬼……” 尉雪靖忽然又觉得很不对劲,立马打断了他:“聊城还不知道吃人鬼的事吗?” 祝如抿了抿唇,他也有相同的感觉,从一开始的气氛似乎就极为古怪,好像有哪里出了岔子似的。 如果真按照推理最南边的聊城也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那么聊城的气氛不应当如此,至少也是更为严肃紧张些,而如今守卫居然对于彻查吃人鬼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知道是知道,”那守卫一愣,却答非所问,“聊城以外偶尔有此类传闻,但城内也从没出现过,还并未得到证实。” 尉昊扬惊讶失声:“怎么可能!” 就连他们在聊城以外的地方都亲眼所见两场惨烈的战斗,而身在传闻根处的聊城竟然宣称“还未得到证实”?! 尉昊扬刚欲发怒,尉雪靖却抢先阻止了他。 “我来说。”她向尉昊扬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守城的护卫,他所知范围也有限,皇兄先别急。” 任他聊城再张狂,一个普通的守城护卫也绝没有胆子欺下瞒上,和他争执只是毫无意义的较劲罢了,尉昊扬平日横行霸道惯了,她倒也不是有心纠正,只是这时候显然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浪费。 尉昊扬不情不愿地噤了声,尉雪靖又问:“城内从未听说过哪边出现吃人鬼么?” 对方很真挚地点头应声,看起来倒不像有假。 他颇为为难难地扫视了一番几人身后的士兵,开口道:“城主的确下过令,但凡是皇室的贵客前来都要无条件同行……然而您带着如此庞大的队伍,以至于一时间让我们有些犹豫了。” 尉雪靖解释道:“我们无意打扰,这次也是事发突然,进城正是要找城主大人商议的——有关吃人鬼的事,并不是什么传言,我们曾经亲眼见过。” 尉昊扬补充:“这些修真者也正是和我们一起经历了死里逃生才来的,吃人鬼的事已经刻不容缓,而聊城正是危险的中心。” 守卫们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着:“吃人鬼是真的么?可我们确实从未见过……” “倒也是有过传闻,但都在聊城以外的地方,城中一切如常,真像是什么空穴来风的。” 听着这些仍一无所知的守卫们的交谈,他们三人都同时感觉到一阵凉意: 他们的无知不是作伪,而是整座城市的确被蒙在鼓里。在外界看来风暴的中心,这群身在漩涡里的人们却完全被隔离开来。 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守卫自从第一句话时就向城内通报了消息,直到现在才得到回复,传达回聊城掌权者口令的仆从小声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城门口的守卫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久等了,巴霜大人的命令,请各位入城。” 尉昊扬和祝如对视一眼,祝如拉紧腰上悬挂的长刀,沉默地向他点了点头。 不管前方是龙潭虎穴,总要去闯一闯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城内走去,不比大多是凡人的中原,这座遍布修真者的城市却是以另一种形式繁荣着。 聊城的建筑基本延续了人族的传统,四方带顶的房屋,然而却又与真正的人族环境大相径庭——奇装异服的人手里或牵着造型古怪的异兽,目不暇接的修真者和各类灵器灵药,都是在街头无时无刻不能见到的风景。 世上拥有高等智慧的人魔妖三族被统称为三界,但实际上还存在着另一些生物,被称作“兽”、“怪”。这些生物毫无规律地分布三界的领土中,虽然偶有异兽侵袭之类的事发生,但无法造成多么大的危害,因此甚至有的会被捕获驯服。 那些极具伤害性的非人怪物此刻正被牵绳拉着,然而任谁都能看出它们的不耐与反抗,仿佛只要主人有些许不留意,它就会毫无仁慈地反扑过来。 人族一向自诩仁义礼智,向来是不屑于妖魔界常见的驯兽此类开化程度不高的行为的,在他们看来兽就是兽,能够不赶尽杀绝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更不要说与它们为伍了。 正统的修真门派原本都没有这样的习俗,然而近些年来异族的交往加深,妖魔族的那些“陋习”也逐渐传播到人间,时常能看到携带灵兽的修士,这都是在凡人聚集的中原所无法想象的事情,尉昊扬和尉雪靖一路向前走着,不由得皱起了眉。 大概是皇室身份的影响,他们即使身为修真者,实际上还是对此类行为有些排斥,并且愈发发觉了这座城市的不寻常之处。 脱离皇室的掌控太久,聊城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套体系,街头随处可见的修士灵兽、异族妖魔都在昭示着他们此行探查吃人鬼,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 第二百二十四章 巴霜 游月跟在南宫羽的身后随大部队一路向前行进着,她头一回在人间看见聊城这样包容性的生态,倒颇有些妖魔族开放的意思。道路两边随处可见的都是为修真者建立的商铺,门内外的人同样用疑惑而谨慎的目光回望着他们。 他们这一行人队伍极长,不只有尉昊扬他们从皇室带来的士兵,在兰江县时一路聚集起的修真者也随之其后,看起来相当夸张,像是什么异军侵袭一般。 须臾以后,有过路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应当说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以向凌云为首的一干凌云阁修士都穿着凌云阁特制的道袍,更何况又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在一众修真者里显得相当显眼。 凌云阁和逍遥宗作为修真门派中的佼佼者自然是在整个修真界中都有名望的,即使不属于同一地域,但众修真者都对这两派有一定了解,也能够认出他们衣角上标志性的专属图标。 “那是凌云阁的人么?” 站在人群边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有修真者忍不住询问道:“那似乎是凌云阁的服饰……” 这列大摇大摆结群而过的队伍由相当迥异的几个部分组成,为首的身穿统一的黑色甲胄,随后的又是些不同颜色派别的修士,其间夹杂着不少独立的个体,游月他们就混迹在其中。 聊城的居民原本还对于这群外来者感到提防和不满,但随后又认出他们中甚至有来自凌云阁的修士……乃至凌云阁的阁主,向凌云本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一番,却都以相同的不解回应了彼此。 即使门派中结群来聊城的修士不在少数,逍遥宗和凌云阁也常到此,但眼下这群诡异地聚集在一起,沿着道路一路向城中心行进而去的人显然有着不同寻常的目的。 来人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严肃,好像有什么极为重大而危险的事情要宣告似的。 然而在这座他们已经和平生活了许久的繁荣城市里,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发生? 即便为了彻查吃人鬼一事,众人的方式与计划也皆有不同。尉昊扬的目标直指城主府;其余修真者决定暂且先安顿下,在这样修真者环绕的环境下观察;因为凌云阁大批先行部队已经提前到达的缘故,向凌云等人在中途就主动辞别去与他们汇合了。 他们走得很是匆忙,游月甚至没等到成琴雪他们的道别,只是忽然发现队伍前方分离哄散的人群,顺口问道:“那是怎么了?” “向阁主大概是去与其他凌云阁长老汇合了。” 游月点了点头,倒也没细究为什么南宫羽如此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快步又向前追上。 “我们应当是……跟着去城主府的罢。” 李西昂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看来她还不算毫无思想觉悟。 ———————————————————— 城主府的占地面积极大,在聊城最中心处,几个街道以外就远远能看见建筑的一角,各面都由汉白玉石砌成高墙,内里是雄伟的亭台楼宇。装潢算不上什么金碧辉煌、穷奢极侈,但也绝不对和低调搭不着边。 尉昊扬虽然早就做好了聊城城主府不会像普通郡县一般的打算,但亲眼所见仍觉得那不同凡响的气势还是有些刺眼。 他心知带着如此浩大的军队来无疑是过分施压了,于是只让其余部下停留在城主府围墙外的几个拐角处,随身仅有尉雪靖、祝如和两人的随从。 “你们是谁?” 很快有守卫伸手拦住他们几人,对方警惕地向拐角处望了几眼:“来这做什么?” 他下意识回头望,几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靠近,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从怀中掏出信物,举至他们面前。 “大晏皇室,尉昊扬,尉雪靖,特来求见巴霜城主。” 那守卫吓了一跳,显然也没想到皇室的人会出现在这里,确认信物的确为真,互相对视了一眼。 “城主说过……” “持令从皇室来的贵客,都予以放行。” 不等他们开口,尉昊扬背后的男人却抢先出声,竟与巴霜当初在聊城城规里写下的不差分毫。 他语气不急不徐,却含着一丝举重若轻的压迫感,“我们远道而来有要事找城主大人商议,为表诚意将其余部下也留在了原地——怎么,还不放行?” 游月这才注意到这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还惊讶于这又是什么时候凭空多出来的同伴,不由得多望了几眼。 这又是谁? 尉雪靖像是知晓他们心里想什么似的,侧头低声对南宫羽一行人小声解释道:“这是祝如大人,大晏人族的总将军,在朝中是很有资历的老人了。” 南宫羽了然点了点头,连尉雪靖等人都是第一次见祝如,极少离开飘渺轩的南宫羽就更没见过了。 游月伸着脖子探了半天,然而尉雪靖的声音传达到她这实在是听不见什么。 她眉毛都挤到一边:“老人?什么老人?” 李西昂当即怒目而视,敲了下她的肩膀:“安静点。” “……” 游月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又将注意力投入到前方几人的对话里去。 祝如的问题让把守大门的几个侍卫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悻悻道:“已经向内通报过了,请各位贵客稍等片刻。” 正如他们所说,很快就有一个文弱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沿着庭院一路匆匆赶来,抬头见到他们一行人,忙抬手行礼道:“城主大人听说了殿下到来的消息,特派在下前来迎接。” “哦……忘了介绍自己,我是巴霜大人的副手,殿下可以叫我盛晋。” 自称为盛晋的男人友好地冲尉昊扬一笑,然而尉昊扬却心情不佳,只是冷冷应了声:“知道了。” 就连他身后的高大男人也用一种不怎么友好的审视眼光打量着他,盛晋缩了缩肩膀,淡淡又转过身去了。 “这是城主府的待客庭院,回廊,书房……”盛晋很有待客之谊地向他们介绍了一番城主府内的风景构造,但却没有什么人买账。 他并不在意,笑眯眯地话音一转:“看来诸位都不太感兴趣,那么接下来就是巴霜大人所在的议事厅——他正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尉昊扬从开始就绷紧的表情终于在此稍许有些变化,他们即将要正式见到此行的目的——这位聊城城主巴霜。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互相试探 议事厅内的布置相当雅致,和这位名为盛晋的部下气质相似,巴霜也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年龄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大些,看上去就像什么叔叔迎接小辈。 这位在别人口里被传得玄乎其玄的城主倒是意外温和,微笑起来有如春风拂面,主动起身相迎道:“三皇子,十三郡主。” “城主大人。” 游月也跟着他们一同向他行了礼,然后又在盛晋的安排下一旁落座,坐在与祝如相邻,离巴霜却稍远一些的距离。 她敏感地注意到盛晋安顿好一切后所站的位置,作为属下并未恪守规矩牢牢守在主人的身后,反而相当随性地站在他们一行人的座椅背后。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三皇子所为何事?” 巴霜很自然地开口,表情无一丝异常,“我听说三皇子带了一批军队远道而来,在聊城外就有下人禀告了。” 尉昊扬微微颔首:“我们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事态紧急,连夜调动了皇城的兵力以防万一,请城主原谅。” “怎么会,聊城说到底还是大晏的领土,既然三皇子事出有因,我们自然也应当尽力配合。” 即便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但照表现出来的看确实无可挑剔,这人倒是比尉昊扬会做人很多,游月想。 尉昊扬在对方的对比下显得很沉不住气,只你来我往几句以后,他闷闷道:“城主大人应当知道我们的来意,正是和吃人鬼有关。” 巴霜的脸上瞬时流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吃人鬼么?近月来聊城的确常出现这样的传闻,我也曾派兵出去探寻,但并不能得到详细消息。” 游月只是眉毛轻轻一抖,若有所思地隔着中间几人观察着他的反应。 “城主探听到什么消息?” “唔,”他单手端起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盏,放在嘴边淡淡抿了一口,“来源和种类都神秘的怪物,在三界中暂且还未发现过类似的先迹,大概是什么避世已久,如今再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怪物罢。三殿下又对此了解多少?” 尉昊扬和尉雪靖对视一眼,开口道:“吃人鬼的确是从未见过的怪物,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亲眼见过,并且发现了其间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巴霜将杯盏重新放回桌上,侧过头来望向他们,眼神在背光的阴影下明暗闪烁。 “你们亲眼见过?” 他的眼神忽然骤变,变得认真且严肃,仿佛细致而密切扫描着他的全身上下,甚至不留有对方一点喘气的空间。 多年来上位者的经验让他于那一瞬间压过了真正身为皇室成员的尉昊扬,他感到一阵心悸,不欲在巴霜面前落在下风,淡淡错开视线,梗着脖子道: “我们从中原一路南下,曾经经历过……两次,吃人鬼的侵袭。” 他并未像对待祝如那样将所有消息全盘托出,毕竟祝如是他能够全方方面信赖的属下,而巴霜即使名义上仍属于大晏皇室旗下的封邑主人,但谁知道他关于聊城的想法,以及顺从外表下藏有什么祸心? 巴霜仍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尉昊扬的声音却在此戛然而止。 空气凝滞了几秒,巴霜一愣,随即开口道:“三皇子不信任我?” 尉昊扬终于回望他,表情不带一丝窘迫,理直气壮道:“不错。” 还未等当事人作出反应,只听见“扑哧”一声,游月等人同时向身后望去。 有些窘迫的盛晋还维持着放下手臂的动作,感受到面前几束目光,笑道:“抱歉,请大人和各位贵客恕罪……” 他的表情看起来倒很真挚,只是说的这话却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部下应有的态度。 这一日在当时来看,也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他心道我可听见了,你平日里睡懒觉不比我多多了么? 然而他也懒得开口反驳,他作为成熟男人向来不爱与游月这般小肚鸡肠的女子计较。 不知是不是撞上哪块暗礁,船舱忽然一晃,公子忍不住出声道:“小心……” 过了半晌,这才传来游月惊魂未定的声音:“谢,谢谢少爷……” 李西昂皱眉揉了揉后脑勺,方才一不小心磕到哪儿了,好痛…… 突然的沉默是什么原因,是公子伸手拉了她一把么? 那么游月到底有没有掉进河里? 他和游月天天吵,日日吵,恨不得将生命中所有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时间都拿来吹水扯皮,她觉得自己只要完成这次任务回去就 虽然倒是蛮乐意看游月掉进河里,但他实在是再也没有精力去查证了,因为他已经全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香,说来奇怪,即使是在这摇摇晃晃的河上行船上,他竟觉得比从前任何一夜睡得还要好。 时间缓慢倒流,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梦里,回到了最初呱呱坠地时婴儿的襁褓中,被无限的爱意与温柔轻轻摇晃着,即使他从没真体会过。 梦里也是这样好的春日,下辈子,下辈子…… 娃娃脸少年的眉头总是看起来苦大仇深地皱起,此刻却终于自然地舒展开了。 到底有没有下辈子呢? 轮回、转世……此类东西到底是今生留有遗憾者悲惨希望的寄托,还是来世幸福的延续? 或许一睁眼就是下辈子了,只是他自己从未发现,就继续以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身份生活下去,实际上却已经是很多辈子以后了。 水面上不远处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前行的巨大游轮上,尉雪靖和尉昊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顶层的甲板上,靠在围栏边上欣赏着这初春的景色。 天空像一片平滑的明镜,湛蓝得让人不忍去用力凝视,有三两支桃花从垂柳的缝隙里抽出条来,淡粉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起来很是充满春意的颜色。 尉雪靖一边和尉昊扬说着什么,眼神却无意识地频频往那小而破旧的乌篷船上瞟。 白衣胜雪的公子侧身背过身边的绿衣少女去,长长的睫毛低垂,盖住下方偶然露出的一个浅而淡的笑容,他以为这笑容不至于被任何人察觉,然而却看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尉昊扬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复,有些不耐地提高音量重复道,“父皇总是向我引见的那个什么陈尚书之女,你们认识么?” “抱歉……”她这才回神,思索一番道,“曾经见过几面,陈家千金温婉大方,是很好的人选。” “……” 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自觉无趣地闭上了嘴。 他们都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未来浑然不知,丝毫没想过命运的巨变已经悄然到来,却只是如往常一样,在这漫长而乏味的水路上,寻着乐子,打发时间。 这一日在当时来看,也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第二百二十六章 城主府(上) “吃人鬼与修真者的关系?” 巴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祝如突然丢来的问题,抬眼回道:“什么关系?” 祝如也正静静望着他,两人在无声中视线交汇。 他的眼神有如猎豹般狠厉而精准,然而对方也不是容易被轻易看透的毛头小子,只是四两拨千斤,用一个淡淡温和的笑意凝望回去。 “……” “既然甚至尚未确认吃人鬼的消息,那么看来城主的确不知道这层关系了。” 祝如的身份并不像尉昊扬和尉雪靖一般高贵,于是对于自己的质问只抱歉地作了个揖,“望城主雅量,不要介意祝如的失礼。” “无事。”巴霜摆手道,“祝将军也是担忧百姓,我能理解……” “然而,”他忽然神色一凛,在场的几个小辈在这一刻同时产生了被看穿的错觉:“你们远道而来,我却也不是专程猜哑谜的,能够回答的,我已经说尽了,各位还不能信任聊城的话,我只能当作普通的宾客相待了。盛晋,送客。” 方才还像在走神的盛晋却无比自然的应了声下来,他表情如常,眼神却似乎充满了对他们一行人的不解,仿佛在责怪他们冒失闯入聊城,却又不带来由的行为。 “各位还有事吗?” 巴霜虽然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温和儒雅,但在场的谁也能猜到这位聊城城主绝对是个能说到做到的角色,眼看他们谈判不成,尉雪靖叹了口气,主动出声道:“我们在一个吃人鬼的身上,看见了风卷残云的痕迹。” “什么意思?” 巴霜忍不住皱眉道。 “就是这个意思,吃人鬼身上看到了……修真者的痕迹。” “是凌云阁的风卷残云?” 即使心里万般别扭,尉雪靖也只得点头承认道:“的确是凌云阁的风卷残云。” 盛晋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凌云阁和吃人鬼有关吗?” “这……” 尉雪靖身为凌云阁的弟子自然最无法接受此类猜想,然而她清楚吃人鬼使出风卷残云是自己亲眼所见事实不假,也不怪旁人联想到和凌云阁与吃人鬼有关。 “我相信众人一定会查明真相,水落石出的。”她最终只是这样回答。 尉昊扬自然不信他们身为聊城的上位者对吃人鬼一无所知,但有关风卷残云这样人族修真者相当隐匿的机密确实事关重大,于是向他们解释: “巧的是据凌云阁的向阁主所称,凌云阁在几月前就已经发生了一批弟子无故失踪,再结合风卷残云的证据来看,我们有理由猜想……” 盛晋咋舌道:“你们怀疑消失的凌云阁变成了吃人鬼?” “不一定,但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这……” 他又疑问:“由人退化成为失去智力意识的非人怪物?这可能吗?” 即使是同为具有自主意识的高等生物体的三族,其间的转化也是相当困难的,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三界中的确很罕见。 巴霜道:“如果你们所言非虚,那么容我们先私下讨论一番,毕竟这事情关联的东西太多,即使是我也无法代替整个聊城作断决。” 几人点头应允,巴霜于是让盛晋为他们安排客房暂且住下,吃人鬼的事情先与聊城众大臣商议,稍后再向他们给出结果。 他们刚要起身,巴霜却忽然又道:“这位是飘渺轩的南宫公子吗?” 南宫羽的动作一愣:“是的。” “难怪传闻中南宫公子有着天人之姿,果然不假。” 巴霜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淡淡掠过,终于又 盛晋终于在此刻显出了作为副手的样子,侧过身去相当熟练地为他们指向一边方向上的回廊,“请往这边来。” 他话音刚落,在门边站立许久的仆从侍女们齐齐涌上来,伸手要拿他们原本就所剩无多的行李。 游月还未从给人打工的侍女身份中转换过来,一时间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无所适从,睁着眼睛迷茫地望了一圈,盛晋又道,“怎么了吗,游月姑娘?” 方才在座位上干坐着的时候,盛晋已经问过一遍他们的名字了。 游月心里对于聊城的这几位仍保持着万分提防的态度,更何况也能看出尉昊扬不想在他们面前落在下风,于是摇头道:“没什么,我们住在哪儿?” 有侍从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城主府内有专程为客人准备的客房,而殿下是贵客,巴霜大人给诸位的又一定是最好的位置。” 盛晋也笑了:“各位远道而来,要好生招待才是。” 游月对这话的真实性存疑,但假如聊城真能理解吃人鬼背后包含的整个人族的浩劫,那么想来应该和他们达成统一战线的,毕竟不管他们人族内部权力关系如何,总归是窝里斗,当灾难发生终究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尉雪靖和尉昊扬提前向他们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府去通知余下那些修真者,在城内分别,如今大概正等着他们一行人的消息,更何况尉雪靖原本就心系凌云阁的情况,游月非常能理解她。 城主府不仅占地广,内里的建筑也相当复杂,如果不是有盛晋带路,他们恐怕连出去的门也摸不着,曲曲折折绕了许久,终于到了他们口中客房的所在地。 盛晋一路和他们闲聊,随口问了几句有关此前的事。毕竟将来很大的几率成为盟友,此刻也并无必要隐瞒,南宫羽将那两夜的经历尽数转述给他,包括吃人鬼的那些诡异特性,盛晋听了愣在原地。 “三界中还有这种力量么?” 游月从南宫羽背后探出脑袋:“我以为聊城的各位见多识广,会对此有些想法的……比如从前有没有类似的力量,或是类似的事情发生?” “据我所知,”盛晋顿了顿,“几万年来,甚至自三界的诞生以来,都是没有这种依靠夺取他人获得力量的事的……” 虽然前一句话的确有诈他的意图在,但游月对这个回答也并不感到奇怪:无论在哪个时代,过度的力量总是会招人看不顺眼的。 当前只一个酷爱修炼的魔尊大人炽焰都能搅得三界暗涌层起,倘若真有什么夺取他人的力量乃至种族在,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哪管什么我族他族,在此之外的种族早也联手要将其剿灭了。 吃人鬼的弱点尉昊扬之前在议事厅就已经提过一次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暂且先记着以防万一,将来或许总有要交手的时候。 大概是城主府中主要功能都是用于办公的原因,大多数建筑都聚集在一起,而客房的功能弱化,位置也有些偏僻,离之前巴霜所在的议事厅和书房此类的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不过优点也是在于安静,除他们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也不会被打扰。 “现在城主大概正紧急召见属下会见呢,南宫公子请耐心等候,若觉得何时烦闷,可以差遣仆从来唤在下,在下非常乐意带各位四处转转。” 盛晋很是友好地对他们解释了一番,随即与三人在客房门口道别离开了。 李西昂依旧照例和南宫羽住一起,游月的房间在他们隔壁,恰巧又与尉昊扬相邻——这实际上并无意义的安排让她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烦闷,虽然尉昊扬人都早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也不全是他的毛病。 等到他们三人终于又分开,游月坐在房中想了半晌,终于决定独自出门看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城主府(下) 城主府戒备森严,她刚一推开房门,站立在门侧两边的侍女就立刻围了上来。 几声询问同时响起。 “姑娘怎么了?” “姑娘要去哪?” 游月惊得下意识迈开小碎步向后退了几步,缩了缩脖子道:“没怎么,我出门随便走走。” 其中一个侍女回答:“我去通知盛晋大人。” “哎~别啊。”游月忙摆手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盛晋大人日理万机的,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惊动他老人家……” 她的要求让两个侍女也相当为难,二人对视一眼:“可盛晋大人吩咐过,各位客人若离开客房,一定要向他通报……” 通报?通报什么? 游月做过人侍女,也深知底层劳动人民工作不易,不欲为难她们,看对方如此坚持,于是改口答应道:“好罢,若你们是被这样要求的,那么就随你们便了……不过我对城主府并不怎么了解,因此也不打算在此久留,想着出府到聊城内看看,实在是用不着劳烦各位费心。” “多谢姑娘理解。” 她们应了声,其中一个转身就向走廊另一条离去通报了,另一个也快步跟上游月的身后,虽然并未点明,但明显受了任务,在盛晋赶来之前要全方位盯住她。 游月干笑两声,闲庭信步,四肢僵硬地拨弄起了庭院里的花草,佯装镇定道: “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走动的……” 实际上心里却长叹一声。 她原本的确存着独自调查一番的意思的,但眼下看他们这副戒备森严的样子,显然也没把他们当自己人,也更不可能留给她什么机会了。 她的脚步但凡踏出一步,身后侍女的眼神就如同鹰隼一样牢牢附着在身上,游月感到后背脊柱一阵发凉。 只是个城主府而已,又不是什么监狱秘牢,用得着这样严防死守的么? 好在对方的动作倒是很快,还未等到她耐性耗尽,男人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游月姑娘。” 盛晋匆匆整理着衣袍,像是从什么事务里刚抽身出来,抬眼见到她笑道:“我听说游月姑娘想出门散步,让在下为你带路罢。” 游月眼神淡淡扫过他腕上沾染的半干墨迹,也热情客套了一番:“不是什么要紧事,盛晋大人若恰巧在忙的话可以不必管我,我只是随意走一走,不一会儿就打算出府了。” “不麻烦。” 盛晋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了宽大袖子里,用眼神示意其余下人退后,取代了她身边原有的位置,无比自然地伸手邀请道,“三殿下和南宫公子一行人都是聊城的贵客,我们一定要招待得无微不至才是——只要在城主府内。” 总归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于是她只好答应下来,在盛晋的带领下一同向外走去。 四月中旬时的春天已经进入到正浓烈了,城主府内种了相当多花草树木,尤其是大片的桃林,几乎将整个墙内都染成了绯红,有花瓣落在人工湖中,显得很是唯美。 游月半伏在拱桥上环绕四周,然而视线内都被满目的花和各类建筑挡住,什么别的也看不见。 她感慨道:“好多花……” “姑娘喜欢就好。” 她忽然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盛晋问了句:“城主府内为何会有这么多植物呢?” 盛晋无比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巴霜大人觉得楼宇间多些自然的颜色好,因此吩咐工人在庭院里种了许多植物。” 她又问:“城主大人喜欢花么?” “喜欢的。” “因此这些植物都是他下令栽种的?” “呃……算是罢,城主大人平日处理公事之余偶尔侍弄花草,权当缓解压力了。” 游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面毫无留恋地沿着台阶向下,她自然是愿意欣赏美景的,但眼下却有些别的东西要问。 “难怪我总觉得城主府看起来如此气势恢宏,空气中却有一股土壤的气味,还想着是不是哪个花草匠偷了懒,松土时忘记填回去呢。” 盛晋又道:“是吗?我还从未发现空气中有异味……不过多亏姑娘提醒,这倒也是有可能的,府中各处植株众多,因此花草匠也雇佣得多而杂,难免会出现个别偷懒的,我寻个机会去向管事的反映好了。” “这倒也不必,大概是修缮动工的地方实在太多,因此难免留下了些挥散不去的味道,不一定是工人的问题……兴许是城主大人刚侍弄完花草,衣袖鞋底沾了些泥呢?哈哈……” 她说着说着,却发现盛晋的表情隐约有不好之意,想来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玩笑,于是赶紧在他的脸色变化之前改口道:“呀,我开个玩笑,请您别介意——城主大人日理万机,想来应当是没空留意这些的。” 盛晋低头看她,一张温和而无害的少女的脸,表情显得毫无察觉。 他勾了勾唇角:“怎么会呢?”一边大步向前而去,巧妙地将对话引到另一个话题。 坠地时婴儿的襁褓中,被无限的爱意与温柔轻轻摇晃着,即使他从没真体会过。 梦里也是这样好的春日,下辈子,下辈子…… 娃娃脸少年的眉头总是看起来苦大仇深地皱起,此刻却终于自然地舒展开了。 到底有没有下辈子呢? 轮回、转世……此类东西到底是今生留有遗憾者悲惨希望的寄托,还是来世幸福的延续? 或许一睁眼就是下辈子了,只是他自己从未发现,就继续以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身份生活下去,实际上却已经是很多辈子以后了。 水面上不远处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前行的巨大游轮上,尉雪靖和尉昊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顶层的甲板上,靠在围栏边上欣赏着这初春的景色。 天空像一片平滑的明镜,湛蓝得让人不忍去用力凝视,有三两支桃花从垂柳的缝隙里抽出条来,淡粉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起来很是充满春意的颜色。 尉雪靖一边和尉昊扬说着什么,眼神却无意识地频频往那小而破旧的乌篷船上瞟。 白衣胜雪的公子侧身背过身边的绿衣少女去,长长的睫毛低垂,盖住下方偶然露出的一个浅而淡的笑容,他以为这笑容不至于被任何人察觉,然而却看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尉昊扬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复,有些不耐地提高音量重复道,“父皇总是向我引见的那个什么陈尚书之女,你们认识么?” “抱歉……”她这才回神,思索一番道,“曾经见过几面,陈家千金温婉大方,是很好的人选。” “……” 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自觉无趣地闭上了嘴。 他们都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未来浑然不知,丝毫没想过命运的巨变已经悄然到来,却只是如往常一样,在这漫长而乏味的水路上,寻着乐子,打发时间。 这一日在当时来看,也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子公子一定要变得更幸福,拥有更多的爱:不单单是主仆两人互相取暖,他也可以有别的爱意,例如…… 唉,他想的会不会多了些?不说了,管她干嘛。 浅绿罗裙的少女那边还在嚷嚷着:“少爷你瞧李香这头猪,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 他心道我可听见了,你平日里睡懒觉不比我多多了么? 然而他也懒得开口反驳,他作为成熟男人向来不爱与游月这般小肚鸡肠的女子计较。 不知是不是撞上哪块暗礁,船舱忽然一晃,公子忍不住出声道:“小心……” 过了半晌,这才传来游月惊魂未定的声音:“谢,谢谢少爷……” 李西昂皱眉揉了揉后脑勺,方才一不小心磕到哪儿了,好痛…… 突然的沉默是什么原因,是公子伸手拉了她一把么? 那么游月到底有没有掉进河里? 第二百二十八章 城内(上) 城主府戒备森严,她刚一推开房门,站立在门侧两边的侍女就围了上来。 “姑娘怎么了?” “姑娘要去哪?” 游月惊得下意识迈开小碎步向后退了几步,缩了缩脖子道:“没怎么,我出门随便走走。” 其中一个侍女回答:“我去通知盛晋大人。” “哎~别啊。”游月忙摆手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盛晋大人日理万机的,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惊动他老人家……” 她的要求让两个侍女也相当为难,二人对视一眼:“可盛晋大人吩咐过,各位客人若离开客房,一定要向他通报……” 通报?通报什么? 游月做过人侍女,也深知底层劳动人民工作不易,不欲为难她们,看对方如此坚持于是改口答应道:“好罢,若你们是被这样要求的,那么就随你们便了……不过我对城主府并不怎么了解,因此也不打算在此久留,想着出府到聊城内看看,实在是用不着劳烦各位费心。” “多谢姑娘。” 她们应了声,其中一个转身就向走廊另一条离去通报了,另一个也快步跟上游月的身后,虽然并未点明,但明显受了任务,在盛晋赶来之前要全方位盯住她。 游月干笑两声,四肢僵硬地拨弄起了庭院里的花草,佯装镇定道: “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走动的……”实际上心里却长叹一声。 她原本的确存着独自调查一番的意思的,但眼下看他们这副戒备森严的样子,显然也没把他们当自己人,也更不可能留给她什么机会了。 她的脚步但凡踏出一步,身后侍女的眼神就如同鹰隼一样牢牢附着在身上,游月感到后背脊柱一阵发凉。 只是个城主府而已,又不是什么监狱秘牢,用得着这样严防么? 还未等到她耐性耗尽,男人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盛晋匆匆整理着衣袍,像是从什么事务里刚抽身出来,抬眼见到她笑道:“我听说游月姑娘想出门散步,让在下为你带路罢。” 游月眼神淡淡扫过他腕上沾染的半干墨迹:“不是什么要紧事,盛晋大人若恰巧在忙的话可以不必管我,我只是随意走一走,不一会儿就打算出府了。” “不麻烦。” 盛晋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了宽大袖子里,用眼神示意其余下人退后,取代了她身边原有的位置,无比自然地伸手邀请道,“三殿下和南宫公子一行人都是聊城的贵客,我们一定要招待得无微不至才是——只要在城主府内。” 四月中旬时的春天已经进入到正浓烈了,城主府内种了相当多花草树木,尤其是大片的桃林,几乎将整个墙内都染成了绯红,有花瓣落在人工湖中,显得很是唯美。 游月半伏在拱桥上环绕四周,然而视线内都被满目的花和各类建筑挡住,什么别的也看不见。她感慨道:“好多花呀……” 虽然倒是蛮乐意看游月掉进河里,但他实在是再也没有精力去查证了,因为他已经全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香,说来奇怪,即使是在这摇摇晃晃的河上行船上,他竟觉得比从前任何一夜睡得还要好。 时间缓慢倒流,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梦里,回到了最初呱呱坠地时婴儿的襁褓中,被无限的爱意与温柔轻轻摇晃着,即使他从没真体会过。 梦里也是这样好的春日,下辈子,下辈子…… 娃娃脸少年的眉头总是看起来苦大仇深地皱起,此刻却终于自然地舒展开了。 到底有没有下辈子呢? 轮回、转世……此类东西到底是今生留有遗憾者悲惨希望的寄托,还是来世幸福的延续? 或许一睁眼就是下辈子了,只是他自己从未发现,就继续以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身份生活下去,实际上却已经是很多辈子以后了。 水面上不远处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前行的巨大游轮上,尉雪靖和尉昊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顶层的甲板上,靠在围栏边上欣赏着这初春的景色。 天空像一片平滑的明镜,湛蓝得让人不忍去用力凝视,有三两支桃花从垂柳的缝隙里抽出条来,淡粉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起来很是充满春意的颜色。 尉雪靖一边和尉昊扬说着什么,眼神却无意识地频频往那小而破旧的乌篷船上瞟。 白衣胜雪的公子侧身背过身边的绿衣少女去,长长的睫毛低垂,盖住下方偶然露出的一个浅而淡的笑容,他以为这笑容不至于被任何人察觉,然而却看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尉昊扬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复,有些不耐地提高音量重复道,“父皇总是向我引见的那个什么陈尚书之女,你们认识么?” “抱歉……”她这才回神,思索一番道,“曾经见过几面,陈家千金温婉大方,是很好的人选。” “……” 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自觉无趣地闭上了嘴。 他们都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未来浑然不知,丝毫没想过命运的巨变已经悄然到来,却只是如往常一样,在这漫长而乏味的水路上,寻着乐子,打发时间。 这一日在当时来看,也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还未等到她耐性耗尽,男人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盛晋匆匆整理着衣袍,像是从什么事务里刚抽身出来,抬眼见到她笑道:“我听说游月姑娘想出门散步,让在下为你带路罢。” 游月眼神淡淡扫过他腕上沾染的半干墨迹:“不是什么要紧事,盛晋大人若恰巧在忙的话可以不必管我,我只是随意走一走,不一会儿就打算出府了。” “不麻烦。” 盛晋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了宽大袖子里,用眼神示意其余下人退后,取代了她身边原有的位置,无比自然地伸手邀请道,“三殿下和南宫公子一行人都是聊城的贵客,我们一定要招待得无微不至才是——只要在城主府内。” 四月中旬时的春天已经进入到正浓烈了,城主府内种了相当多花草树木,尤其是大片的桃林,几乎将整个墙内都染成了绯红,有花瓣落在人工湖中,显得很是唯美。 游月半伏在拱桥上环绕四周,然而视线内都被满目的花和各类建筑挡住,什么别的也看不见。她感慨道:“好多花呀……” 虽然倒是蛮乐意看游月掉进河里,但他实在是再也没有精力去查证了,因为他已经全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香,说来奇怪,即使是在这摇摇晃晃的河上行船上,他竟觉得比从前任何一夜睡得还要好。 时间缓慢倒流,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梦里,回到了最初呱呱坠地时婴儿的襁褓中,被无限的爱意与温柔轻轻摇晃着,即使他从没真体会过。 梦里也是这样好的春日,下辈子,下辈子…… 娃娃脸少年的眉头总是看起来苦大仇深地皱起,此刻却终于自然地舒展开了。 到底有没有下辈子呢? 轮回、转世……此类东西到底是今生留有遗憾者悲惨希望的寄托,还是来世幸福的延续? 或许一睁眼就是下辈子了,只是他自己从未发现,就继续以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身份生活下去,实际上却已经是很多辈子以后了。 水面上不远处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前行的巨大游轮上,尉雪靖和尉昊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顶层的甲板上,靠在围栏边上欣赏着这初春的景色。 天空像一片平滑的明镜,湛蓝得让人不忍去用力凝视,有三两支桃花从垂柳的缝隙里抽出条来,淡粉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起来很是充满春意的颜色。 尉雪靖一边和尉昊扬说着什么,眼神却无意识地频频往那小而破旧的乌篷船上瞟。 白衣胜雪的公子侧身背过身边的绿衣少女去,长长的睫毛低垂,盖住下方偶然露出的一个浅而淡的笑容,他以为这笑容不至于被任何人察觉,然而却看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尉昊扬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复,有些不耐地提高音量重复道,“父皇总是向我引见的那个什么陈尚书之女,你们认识么?” “抱歉……”她这才回神,思索一番道,“曾经见过几面,陈家千金温婉大方,是很好的人选。” “……” 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自觉无趣地闭上了嘴。 他们都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未来浑然不知,丝毫没想过命运的巨变已经悄然到来,却只是如往常一样,在这漫长而乏味的水路上,寻着乐子,打发时间。 这一日在当时来看,也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还未等到她耐性耗尽,男人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盛晋匆匆整理着衣袍,像是从什么事务里刚抽身出来,抬眼见到她笑道:“我听说游月姑娘想出门散步,让在下为你带路罢。” 游月眼神淡淡扫过他腕上沾染的半干墨迹:“不是什么要紧事,盛晋大人若恰巧在忙的话可以不必管我,我只是随意走一走,不一会儿就打算出府了。” “不麻烦。” 盛晋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了宽大袖子里,用眼神示意其余下人退后,取代了她身边原有的位置,无比自然地伸手邀请道,“三殿下和南宫公子一行人都是聊城的贵客,我们一定要招待得无微不至才是——只要在城主府内。” 四月中旬时的春天已经进入到正浓烈了,城主府内种了相当多花草树木,尤其是大片的桃林,几乎将整个墙内都染成了绯红,有花瓣落在人工湖中,显得很是唯美。 游月半伏在拱桥上环绕四周,然而视线内都被满目的花和各类建筑挡住,什么别的也看不见。她感慨道:“好多花呀……” 虽然倒是蛮乐意看游月掉进河里,但他实在是再也没有精力去查证了,因为他已经全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香,说来奇怪,即使是在这摇摇晃晃的河上行船上,他竟觉得比从前任何一夜睡得还要好。 时间缓慢倒流,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梦里,回到了最初呱呱坠地时婴儿的襁褓中,被无限的爱意与温柔轻轻摇晃着,即使他从没真体会过。 梦里也是这样好的春日,下辈子,下辈子…… 娃娃脸少年的眉头总是看起来苦大仇深地皱起,此刻却终于自然地舒展开了。 到底有没有下辈子呢? 轮回、转世……此类东西到底是今生留有遗憾者悲惨希望的寄托,还是来世幸福的延续? 或许一睁眼就是下辈子了,只是他自己从未发现,就继续以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身份生活下去,实际上却已经是很多辈子以后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城内(中) 这条出府之路简直比南下的路还要漫长,她又不是缺心眼,此时此刻谁有空欣赏美景啊…… 游月瞎扯得口都要干了,揉了揉自己因为假笑而有些僵硬的脸部肌肉,才终于拨开层层叠叠的浓荫遮挡,看见了革命胜利的曙光。 她难忍喜悦地迈出侧门的门槛,激动得差点没留神儿走了个正步,盛晋倒不至于坑她,尽管走的是侧门小道,路上却也没遇上什么危险——聊城内热闹的是大街,如果不是正巧遇上什么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好时机,此类僻巷的一般是寻不到什么人影的。 也不知另一头是通往哪里,她沿着狭长而空旷的巷落一直向前,四周回响的只有自己孤单的脚步声。 “哒哒哒——” “哒哒哒——” 不知为何,即使城主府内修建得草长莺飞、花团锦簇的,下一秒简直就能演一出人与自然,但墙外却分不到一丝一毫的春意,仿佛只隔着那青石泥板的寥寥一层,就已经恍然隔绝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四周都静悄悄、空落落。明明是大白天,还是在整个聊城安全系数最高的城主府跟前,她却觉得有些莫名压抑,好像道路两侧的不是什么雅致的青砖石瓦,而是无数耸立的墓碑。 离外界的距离愈是缩进,不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也愈是清晰,将背后那沉默得有些过分的寂静甩在了身后,穿着浅绿色罗裙的少女下意识脚步一滞,突然猛地回过头去。 “……” 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径,她已经离城主府很远了。 ———————————————————— 尉昊扬毫无隐瞒,将他们与巴霜谈话的内容几乎全部对凌云阁众人如实相告。 虽然他私心自然是更偏向于逍遥宗,对于凌云阁的信任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所在的门派,但他这次是单独行动,眼下再寻找逍遥宗毕竟要多费好些力气,实在是不划算。 既然尉雪靖与凌云阁有这层关系在,他也不再执着于此,只是心里隐隐地仍有些抵触——他们那夜遇见的,使用了“风卷残云”的吃人鬼,无论如何都和凌云阁扯不干净关系。 更何况它甚至留下了那句话…… 在此的四人事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失忆,好像只要他们不提起,那恐怖的一夜的就能真不存在似的。然而他们有时却恨自己无法真失忆了,否则也不至于总在独处时因为一句话辗转反侧。 是无意义的恐吓吗? 还是他们太过疑心,以至于草木皆兵,连这样虚无缥缈的谎言也如临大敌? “就要来了”像是一句梦魇,让他们一边费力安慰着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反复回想,那是什么意思? 很快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东西? 与吃人鬼的战争能否就此为止,停留在已经让他们产生悔意的伤亡以前? 然而这样的话绝不能轻易说出口,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在对于有关吃人鬼的信息了解更多以前,那一夜只能存在于他们无法见到天日的深层思维里。 除此之外,也就不再有什么秘密了。 况且尉昊扬在与巴霜的谈话中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也毫不在意讲出来给他人听,或许以向凌云对巴霜的了解,还能发现更多也说不定。 “……他只说到这里。” 向凌云终于和凌云阁的大部队汇合,阁里有话语权的众长老:正清、若虚、衡远……都在此处,还有先前一批带出来的凌云阁首席弟子,他们也是刚得知向凌云受伤的事情,如今团团围在一起,显得相当焦急。 尉雪靖之前在门派时见过不少同门,也认得弟子最前方的何之平和关秋书,然而考虑到他们此时因为重逢带来的消息而躁动的状态,尉雪靖也只是淡淡颔首示意,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尉昊扬不是他们门派的人,平时又主要待在皇城,走动的大都是达官显贵而非各类修真者,因此对这些面孔并不怎么熟知,唯一认出的就是那个在各个弟子茶余饭后间的谈资,被誉为整个人族最有潜力的修士的何之平。 传闻何之平恃才傲物,因为不同势力的原因,逍遥宗的弟子都不怎么喜欢他,但尉昊扬却不。 他既不像那些追求力量、崇尚强者的人一样对这位当今最有潜力的修真者暗自向往,也不像那些刚正不阿、重视品德的人一样对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何之平和他身边那位高而瘦的凌云阁弟子毫无区别,和任何一个其他修士也并无两样。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面前的这些修真者,他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这些凌云阁修士分别于不同的批次出发,然而并没有打听到有关凌云阁失踪弟子的消息,一路上也从未见过吃人鬼的影子。 何之平皱眉道:“不是说什么谣传出的怪物么?怎么可能让阁主受伤!” 何之平的长相如同他本人一样带有些攻击性,与身旁男子的温润气质形成鲜明反差,然而任谁也猜得到,能够与自视甚高的何之平并肩而立,他必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关秋书语气温和地安抚他:“之平,别问了,眼下要紧的还有其他事,既然阁主已经无恙了,三殿下又是不远万里而来,我们该商讨今后的事宜了。” “……无恙?”何之平有些气氛,他听得出关秋书有意安抚他,然而谁也看得出阁主现在精神状态远不如往日,他的修为不曾被试探过,但想来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他们凌云阁身为后起之秀,在修真界迅速奠定了三大势力的基础,由于缺乏历史和继承一直为人所诟病——逍遥宗自不必说,是最早创立的修真门派之一,经历了各类风雨飘摇发展到如今;就连行事诡谲的飘渺轩也是几十代下来积累下的家业,而凌云阁却显得有些尴尬,它的确培养了相当多绝顶高手,但也因过分上升的势头遭到了许多人的不满。 他们将力量看得更为重要,修真界以强者为尊,也正是因此众人才勉强将创立仅几十年的凌云阁算作三大势力之一。 向凌云的修为在整个人族都是数一数二的,又是他们长久以来敬佩崇拜的阁主,怎么会有怪物能伤到他?! 何之平资质过人,在凌云阁内向来随意惯了,如今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制止住他。 “放肆!” 中年男人阴沉着脸,出声打断了他越矩的质问。 何之平对于他这位师父相当忌惮,听见正清愠怒的声音,终于顺从地噤下了声。 “阁主已经做下了决定,你还有什么异议?” “……没有。” 虽然不归自己亲自带,但向凌云也算看着何之平从拜入门下一路到现在的,了解他不过是一时心急,不欲多怪罪他,只是叹了口气:“算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调查有关吃人鬼的事情,如果真如我们所猜想的,吃人鬼和修真者存在某种联系,那么事态已经相当严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变化的根源,在进一步恶化前将其斩草除根。” “至于失踪弟子的寻找……在以一切有关吃人鬼的调查的基础上,仍要继续进行。” 众人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 尉昊扬问:“各位可曾见到逍遥宗的长老或弟子?” 他们既然已经在聊城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么应当对于城内其他势力的修真者也有些了解才对。 关秋书想了想,回答:“见过的,逍遥宗的广源道长与道蕴道长恰巧带着弟子在聊城附近,因此接到消息后就迅速赶来了,但苏宗主等人却没见过,应当是还在路上罢。” 尉昊扬点头,他平素与广源道长和道蕴道长不太接触,只知道这两位长老在同门弟子口中所传,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 第二百三十章 城内(下) 游月这次出府的确是存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先前到人间时,在主角团面前装的可一直都是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好同志,并且还打算一直沿用着这个伟岸形象直到大结局的…… 而今且不说尉昊扬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就算他三殿下一时心软大发慈悲,没有将她的秘密捅出来,但如果真碰上了那群成精了的老油条,战斗时迟早要发现端倪的。 她必须绕开所有可能认出她身份的人来,天道院、逍遥宗……在彻底平息吃人鬼、离开聊城之前,就让他们做一次迢迢参商,先继续兵分两路着罢。 聊城人口最密集处是城中心的集市——永源庭,说是集市,实际上就是修真者的一块自留地——在此处的确可以购物易货,运气好时也能淘到些不错的宝贝,但永源庭之所以繁荣,却不仅仅是因为集市的功能。 永源庭上不只有道路两侧摆摊卖货的商贩,来往的各类人族修真者,千奇百怪的异兽坐骑,就连妖魔都显得无比自然。 聊城虽然管制甚严,但不禁他族来往,就整个人间来说都是相当具有包容性的。 正是因为来往的人多口杂,在此能够探听到的消息也最多,大隐隐于市,没准哪个迎面而来的奇装异服者,就是三界中光名声都令之闻风丧胆的绝顶高手也说不定。 当然这其中肯定不包括他们魔尊大人,游月心里补充了句,魔尊大人整天忙着打架还来不赢,哪有空整这些故弄玄虚的? 修真者大多在外观上有很明显的特征,例如腰上佩剑,身后背刀,总归要携带着自己专属的武器;抑或牵着自己从哪次历练中驯服的、市集上购买来的妖兽,结伴大步而行,好不威风。 按理说她既然修为不差,还差点接受了正统的人族教育,也算个正儿八经的修真者了,然而游月从头到脚都是相当朴素的人族侍女打扮:绿得发光的衣裳,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把像样的武器,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不住打量着四周,浑身甚至散发出一股猥琐的气息。在这群千奇百怪争相斗艳的人群里显得不伦不类,频频被过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约定俗成的规矩,永源庭不受聊城巡逻兵的管辖,换言之就是城主给拨了块地儿,你们自己解决去罢——一切私人的江湖仇杀、恩怨往来,在这里都是合理的,多亏了游月的外形优势,又很有预见地低着头小心走路,也没遇上什么麻烦。毕竟在这样无秩序的混乱之下,若迎面而来的两人互看不爽,临时起意拉到道路一旁打起来也是可能的,说起来和他们魔族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她在此之前已经很详尽地做过功课了,人族修真宗派都有自己独有的历史传承,不同门派的理念、标志、服饰……都是不一样的,越是有声望的门派,他们的服饰甚至也与普通修真者有显着差别,在人群中很轻易就能被认出这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 和凌云阁的弟子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早也发现他们衣领口绣的腾蛇图案——腾蛇是只存在传说中的神兽,究其根源还要追溯到女娲造人去,虽然谁也没见过,但果然显得相当气派。 腾蛇正是专属于凌云阁的标志,翰海阁是冰狼,千山派是巨鳄,澜沧殿是白鲸……而全修真界最为瞩目的第一大宗逍遥宗,用的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北冥之鲲,正昭示了逍遥宗顺应自然的理念。 毕竟不是谁都像飘渺轩那样财大气粗,需要什么东西自给自足往仓库里翻就是了。聊城作为整个人间修真者最多的地方,但凡修真者想要寻些奇珍异宝,灵丹妙药,都必然不能错过这最为繁荣的永源庭市集,尤其是未出师的修真门派弟子,他们大多正处于成长期,时不时外出历练一下,对于重新铸造武器的材料、治疗少见伤口的灵药此类,都有着相当大的需求量。 游月猜的果然没错,她鬼鬼祟祟地沿着路边商贩的摊子前一路向前,其间不知道被多少商贩用防备的眼光打量半天,问道:“小姑娘,你买不买?” 游月深深低着头,将上半张脸藏在额前碎发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玲珑的下巴,用自己最磁性的声音沉声道: “不买。” “不买还不滚远点儿?去去去,挡住我们做生意了!” 游月:…… 不是说人族最讲究表面的客套礼仪的么? 不过联想到永源庭这不受官府管辖的无组织无纪律背景,万一一不小心摊上事也是很麻烦的,就像之前提到过的,大隐隐于市,谁也不知道上一秒擦身而过的是个刚突破金丹期的普通修士,还是足以撼动三界的大魔头。 只忍这一次,下不为例。 “唉,好嘞!” 游月忙点头,双手摆得像个招财猫似的飞快窜离了现场。 她的眼神继续像扫描仪一样牢牢紧盯着道路两侧任何一个可能是她的目标的修真者,不过人族修真界宗派何其多,先前只是大概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然而这是她看过了无数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里游的各种生物后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 等等,海里游的……? 正东北角四十五度,隔自己两个李西昂身高的位置,那几个正背着她面朝摊贩挑选着货物的年轻弟子,身上穿的衣裳袖口不就正绣着那个传说中的广数千里的大鲲吗? 游月三步并作两步,跨越了这短短三米的距离,不动声色地悄悄靠近了他们身边。 “广源道长向你们说了什么吗?” “我们只是被接到消息的道蕴道长临时一起带来的,本来还打算问几句缘由,未曾想刚一开口就被道蕴道长劈头盖脸一阵臭骂……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呢。” 游月镇定地拿起面前摆放的一个小首饰,用五色的贝壳串成的手链,看起来就不怎么值钱,不过倒是相当讨女孩子的喜欢:“这个多少钱?” “小姑娘眼光不错,这是从南海进口的五色贝壳,很少见的,就算你五两银子罢。” 她身侧的几个逍遥宗弟子还没发现异样,仍然继续交谈着:“广源道长也没告诉我们。”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广源道长虽然不比道蕴道长整日黑着脸,但实在是也不怎么好说话的。各位长老既然受到那封信以后变得如此严肃,想来是很重要的事,但他们暂时不说,应当也有自己的打算,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我们。” “买不起。”游月老老实实地回答。 商贩表情复杂地望着面前这个一脸正色的小姑娘,显然她的答复也没什么毛病,但这副无比诚实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却让人莫名气噎。 “……算了,”他摆了摆手,“你走罢。” “我听说苏宗主和青城道长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到哪儿了?” 游月刚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忽然又转过身来,一个回光返照……呸,仰卧起坐道:“五个铜板卖吗?” “快了——”那专心致志说话的逍遥宗弟子终于被身边的情形分散去了一点儿注意力,想来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抠门的,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然后接着补充,“我听谢安说青城道长上一次回信时,已经距离聊城不到千里了,如果中途不休息,马不停蹄赶来的话,最快今晚大概就能抵达。” 商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几近掀桌道:“不卖!走走走!” 管她是什么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哪有这么砍价的! “唉,”游月颇为惋惜道,“不卖就不卖嘛……” 她前脚刚走,身后那几个逍遥宗的弟子忽然发现了什么,朝另一个方向用力挥手。 “谢安!谢宁!” 穿着同样绣有逍遥宗花纹服饰的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只是随便聊聊有关本次任务的事,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了。” 谢安是逍遥宗的大弟子,性格温和又有礼,众人都愿意与他交往,原先的几个弟子很快就和他攀谈起来。 谢宁总觉得前面的背影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对方毫无留恋地离开,一转眼就再寻不到痕迹了。 她摇了摇头,低头扫了眼摊贩上摆着的各类小玩意儿,随手举起一串用各色贝壳串的手链,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商贩眼睛一亮。 这姑娘穿着逍遥宗的衣服,看起来就比上一个寒酸顾客大方多了,他很热情地介绍:“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南海进口的五色贝壳……一口价,只要十两银子!” 谢宁忍不住笑了:“我刚从南海回来,南海的贝壳可比这个漂亮多了。” 商贩心虚地撇了撇嘴,眼看被被对方识破了,他还以为这笔生意又要以失败告终,面前的少女忽然又出声道:“十两银子,我要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异变 大概是人生地不熟的缘故,游月在永源庭随处转了一圈,除了知道青城等逍遥宗长老的行踪以外,再没打听到什么别的有用消息。 青城现在仍然作为天道院教师在天道院任教,她猜想韩冲等天道院弟子应当也是随他和其他教师一同前来,她最好万分小心,远远地避开他们走才是。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在他们这群人眼里大战之前风雨欲来的气氛,于聊城的居民来说居然毫无察觉。 周围的人们依旧正常地易物、交谈,来往的嘈杂人声像是一锅煮沸的汤水,蒸腾的水汽也一下子将她包裹在内,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当然不可能像在兰江县那夜一样,扯着嗓子四处声张:“吃人鬼要来了!大家逃命呐!” 这群人同样也在等着一个加入的时机,因为他们仅有的知情者已经做好了觉悟,无论明天是否将迎来多么惨烈的战斗,他们逃无可逃。 聊城一定,也必须是最后的结束之处。 让吃人鬼的消息开始于聊城,最终也结束于聊城。 在外边晃荡了一圈,天色稍暗下去,此时周围来往的人们也逐渐稀少,游月调转方向向外,想要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永源庭,重新回到城主府去。 她出门的消息甚至未支会一声隔壁的南宫羽和李西昂,再不赶紧回去,恐怕他们又得担心了。 他们该不会联想到她干脆混迹在聊城这群妖魔鬼怪里溜之大吉了罢…… 那未免也太小瞧了她的思想品德些,难道在他们眼里,她游月就是一个这样好逸恶劳、背信弃义的人吗? 虽然他们的羁绊确实只限于人间这一遭,雇佣关系结束以后,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飘渺轩大少爷,她依旧是为了活命三界奔波的可怜反派,很大概率从此后就江湖不见了。 但至少在人间之行结束以前,她还是会任劳任怨地完成好这份工作的。 游月正为自己在他人眼中被误解的形象而忿忿不平,忽然余光里扫到从她身旁路过的一个身影。 永源庭里途经来往的人群如此密集,光和她擦肩而过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也听到了无数句“没长眼睛呢?”诸如此类的怒斥, ——假如这辈子的擦肩而过需要上辈子的五百回眸来换,恐怕她上辈子眼睛都要瞪瞎了。 明明是如此习以为常的场景,恍若特定性地,游月居然从心底生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疑问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司禹?”她听见一道有些生涩的沙哑男声从身后传来。 不仅这名字和她毫无关联,略显怪异的声音的主人也是她从不认识的,但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叫的是她。 在人迹逐渐阑珊的此地,对方的本意不可能是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她闻言身形一愣,缓缓转过身去。 “什么?” 好在由于之前见过不少奇装异服的过路人,这一位的打扮相较起来甚至显得相当正常,仅仅是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了一张面具而已,面具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薄唇和一双狭长的眼睛。 好罢,其实也不怎么正常。 让她留心到的是他奇异的瞳色——人族的眼睛大多是黑色或浅棕,其他少见的颜色一般都只存在于妖魔中,例如炽焰的琥珀色瞳孔,尽管所见的次数不多,却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而面前这人的瞳色又很特别,即使是见过了各类红的蓝的,游月也是第一次见犹如碧玺一般的翠绿色。 他的眼睛是一片幽幽的翠绿色。 对方不说话,场面似乎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中。 游月自觉没有自作多情,因为在他们刚刚擦肩而过的这条道路上,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其他人? 然而她听见的这个名字——司禹,她的确不认识,而且以她这个提前开了上帝视角的计划通来看,也不可能认识——《真龙逆天传》原文中压根没有提到过这号人。 显而易见的疑惑迅速爬上了游月的脸,她轻轻眨了眨眼睛,表情充满了不解的神色。 对方的反应却相较起来相当淡定,天生微微上翘的眼梢甚至没动一下,只是沉默着打量了她片刻,安静得仿佛刚才出声叫住她的不是自己似的。 他这才慢慢开口:“抱歉,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还未等到游月的回答,神秘男人就转身离开了。 祖母绿的眼睛消失在人群里。 当事人游月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傻愣愣杵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哈?”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全身上下全副武装,不仅脸上用面具遮住,连头发丝儿都包裹在宽大斗篷下的科学怪人,先是莫名其妙地用一个陌生名字叫住她,然后又自顾自离开——认错人了? 这算什么事啊…… 活得久真是什么都能遇上,游月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见到比自己的脑回路还要惊奇的精神病。 算了,只不过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也不是好钻牛角尖的人儿,干脆将莫名其妙的人抛在脑后,很快就忘记了这段插曲。 ———————————————————— 为了避免出现生面孔被门口士兵拦住的情形,她特意绕过正门回到了刚才离去的侧门,此时盛晋肯定不在那里了,但是至少出门时见过的几个守卫应当能认出她的脸。 她沿着那条孤寂的小巷一路返回,借着更为昏暗的天色,两边耸立的灰墙看起来像憧憧鬼影。 游月刚要抬头向他们解释,“我是盛晋大人之前带出来的——”,忽然声音却在此诡异地戛然而止。 门口的那几个守卫,每一个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你们应当认得我罢?” 她仍然表现得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只是有些忐忑地抬眼望着几人,好像生怕他们不记得她了似的。 “记得,是盛晋大人带出来的么?”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似乎不欲与她过多交流,并未怎么确定她的身份,就迅速开门放她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没见盛晋,守卫说是后来巴霜紧急召见,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不过他临走前特意提前做好了安排,换了个人给她带路。 游月这次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来到了南宫羽和李西昂的房门前。 她浑身有些发冷,刚要抬手叩门,下一秒门就从内里被拉开。 李西昂的脸出现在门缝中央,正用一种熟悉的表情望着她,令人虎躯一震。 像是在无声地质问:说吧,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游月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真没有!” 南宫羽给自己沏了壶茶,正端着杯盏斜靠在房内桌椅的软垫上,不紧不慢地吹了口气,抬起眼皮幽幽道:“西昂,好了。” 李西昂相当配合地唱黑脸,坚定地摇了摇头,双眼喷出愤怒的火花。 “公子,她怎么又一个人乱跑出去?我们今天必须得要个交代,否则她一天到晚独自行动,惹出什么麻烦怎么办?!”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大有将她对质公堂的意思。 “你行了……” 游月伸出手指去点李西昂的脑门,他“哎呀”一声,脑袋被推得毫无形象地向后一仰。 李西昂揉了揉额头,情绪相当不满:怎么,没看见他正酝酿情绪吗? 然而对着南宫羽游月却生不起半点放肆的态度,她反身阖上门,心虚地向房间里走去。 “少爷,我确实没干什么坏事……此前在天道院时认识了几个朋友,出门想打探一番,免得到时候见面被发现了身份。” 李西昂问道:“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知道你是魔族吗?” “没有了。”尉昊扬不是人,讨厌的对象都不是人。 小屁孩的表情却意外地多云转晴了,他嘴角忍不住上翘,转过身去,声音隐约带了些欢快的意味。 “那我不管你了,你可别给公子添麻烦啊。” 南宫羽对于她的回答倒是相当宽容,并不质疑真伪性,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她不在时发生的事情,例如三殿下不久前来过了啊,还顺带问了她的去向,说是敲她的房门没得到回应。 游月心里很为嫌弃,尉昊扬找她能有什么事?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她声泪俱下地向南宫羽控诉了一番这位皇子当夜对她做的那些混账事,李西昂也在一旁时不时帮腔助威,原本他对尉昊扬的印象还算不错,如今可算是和游月统一战线了。 “少爷啊,他怎么能……” 游月正说到动情处,房门却又被外人叩响。 “咚咚咚——” 强行把眼泪憋回去的游月相当不爽,掠过南宫羽隐约带着笑意的表情,她怒而扭头道:“谁啊?” “游,游月姑娘?是我,尉雪靖,巴霜大人请见,说是临时出现了异变!” 第二百三十二章 风雨前夜 虽然早就料到聊城的和平不会再维系下去,但异变出现得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 她是什么死亡小学生吗?!为什么原本平安无事的地方自她踏足以来都接连不断出现险情啊! 游月和李西昂立刻收敛了原本轻松的神情,一前一后追出门外,尉雪靖正站在门后,腰上别着惯用的长鞭,之前的战斗中产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磨损,她又用牛皮将手柄处加固了一圈。成雯也武装齐全,面色很为凝重的样子。 三人同时出声:“发生了什么?” 能惊动到他们这些客人的事,那么必定只能和城主府有关。 “我也不是很清楚,皇兄先去一步,嘱咐我随后来告知你们,似乎是城主府里出现了一些意外。”尉昊扬疑心重,即使说是安排了下人前来通报消息给这里,但他仍坚持要她亲自过来。 尉雪靖因此晚来一步,还未看到那边的具体情况,也不敢轻易断言。 她望了眼走来的青年,神情有一丝迟疑:“南宫公子……” 游月知道她想说什么,却佯装无所察觉,回头大声道:“少爷,郡主传来的消息可相当严重,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吧。” “……” 尉雪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低垂下眼睫动了动唇:“南宫公子千万小心。” 成雯并不看来人,听了只是小声叹了口气。 南宫羽向她颔首示意:“多谢郡主关心。” 他们加快脚步往议事厅赶去,期间不少侍卫都武装警戒着匆忙路过,也纷纷向同一处涌去。 天色暗淡,灰黑色的云层翻卷在一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莫名的低压,像是暴风雨的前夕,游月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尉昊扬是他们中最先了解情况的,几乎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奔了出去,和他一起的还有方才恰巧正在议事厅的巴霜与其他几个部下,原本他们正在就白天的计划商议——不只是巴霜,其余的部下也都鲜少听说吃人鬼的事情,只当作是空穴来风的传闻,聊城人口一向来往不绝,鱼龙混杂,谁也没把这消息当真。 因此当盛晋猛地推门而入时,众人对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恐慌相当不解。 盛晋跟从在巴霜身边多年,作为城主的得力助手,很少有人见过他从容表情以外的其他情形,更何况以聊城的强大兵力,除非三界开战,否则一般人族的势力斗争也无法影响他们半分。 一位大臣问:“盛晋大人……?” 尽管如此,他们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情况的严重,巴霜望着他的眼睛,沉默地示意周围人等他把话说完。 盛晋喘了口气,一边又用手势安排着身边的部下,得到指令的士兵们纷纷向他来的地方赶去。“城主府的南侧——宇化门附近,出现了面目狰狞的怪物!” 宇化门是城主府南侧外不远处的地标性建筑,加之地理位置离城主府极近,因此也被当作城主府的一部分,像其他常地方一样,常年有官兵把守。 但宇化门实际上并不在城主府里,而是与城内接壤,一旦出现意外,聊城里的百姓都可能遭受到侵害。 再联想到白天时这群南下而来的人告知的吃人鬼消息,他们的脸色同时一变。 巴霜问:“宇化门驻守的卫兵呢?” 盛晋摇了摇头:“还不清楚,但既然将怪物的消息传过来求救,那边的守卫应当落在了劣势。” 尉昊扬又问:“怪物是什么样的?” 盛晋毕竟也未身临其境,他根据求救者的口中只言片语获取了些零星的证据,描述道:“四肢不很发达,但却极有力量,和你们所说的相差不大。” 尉昊扬一行人南下以来,先后见到的几次吃人鬼都有不同形态上的区别,最后一次甚至亲耳听见了对方开口出声。尽管当时在场的四人都再也没提起过,但也能隐约感觉到有关吃人鬼等级的区别。 吃人鬼——虽然还不知道它们真正的身份,暂且先当作是他们口中似人非人,凶如恶鬼的怪物,也是有着力量和智慧的差异的,低层次如他们第一次见,动作笨拙且缓慢,若不是因为对于第一次见的陌生敌人的特征等不熟悉,他们应当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但随着时间推移,有关吃人鬼诡异能力的特点愈发明显,让他们再也无法忽略安慰自己,更何况不止是力量,它们的速度、智力都似乎也得到了提升。 光是兰江县那夜一只都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好在只有一只,倘若哪天连这种形态的吃人鬼都成群出现,他们甚至绝无还手之力。 众人都准备动身前往宇化门,尉昊扬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情,不安地不停往门外张望,小五以为他担心十三郡主和身份不同寻常的南宫公子,毕竟尉昊扬一向眼高于顶,虽然他跟随尉昊扬多年,了解他的本性并不至于恶劣,但对于他漠视常人的态度也相当清楚。 十三郡主自不必说,来自飘渺轩的南宫羽实际上也被众人的各种视线牢牢关注着,尽管他身无修为这件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众人也不至于愚蠢到相信南宫誉真会毫无思虑,就这么简单送他离开飘渺轩。 看起来最羸弱且需要保护的南宫公子,身上一定藏着什么极为重要的秘密或宝物,甚至在关键时刻可能扭转战局。 下一秒几人就出现在视线中。 “皇兄!” “三殿下!” 尉雪靖他们终于在最后几人离开前赶上了队伍,还未等到尉昊扬开口,祝如就完成了兵力的布置:“郡主已经到了,随时准备出发。” 三人分别带来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聚集成了一股,眼下的局势所限,除去尉昊扬带来的暗影卫只以他的安危为先外,吃人鬼基本成为了所有方的目标。 “情况怎么样?!”大事要紧,游月一下子将那些有的没的情绪全部抛在脑后,抢先询问道。 “正要去到发生意外的地方。”尉昊扬下意识舒了口气,“根据那边传来的描述,应当是吃人鬼。” “走吧。” 尽管并未亲眼所见,但众人都能预计到这是一场恶战,他们紧紧跟随在巴霜等人之后,加快向宇化门赶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强者 一行人将要抵达宇化门时,远远就听见了那边巨大的声响。 为了照明,队伍两侧的士兵都高高举着火把,鲜红色跳动的火焰在黑夜中闪烁,风声、人声……还有不知名怪物的哀嚎声,在空气里呼呼作响,互相交杂混合在一起。距离危险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也显得很稀薄。 随着入夜人迹逐渐淡去,虽然宇化门这边没有无辜者被伤及,但这边的动静迟早会惊动到附近的百姓。已经开始有被异常吸引过来的围观者,他们充满疑惑地靠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怪物,正等着城主府的士兵处理,直到看见空气中缓缓流动半透明的灵力,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从宇化门下穿过,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是吃人鬼……” 虽然平和的聊城一向免于吃人鬼的侵扰,大部人对于外界有关这种古怪怪物的传闻都持保留态度,但也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 城主府派遣在此驻守士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既然聊城从未出现过吃人鬼,那么这些士兵也自然更不可能有与吃人鬼对战的经验,更何况聊城内修真者众多,谁也不敢在城主府的范围里造次,驻守宇化门的工作通常是相当简单的,他们原本正因为暗下的天色而感到阵阵困意。 现在他们的脸上已经被真实的惊恐充满了。 “愣着干嘛!赶紧想办法!” 然而他们身为聊城的士兵,肩负着守护整个城市的职责,即使面对 没见过吃人鬼的士兵们终于从傻愣愣中反应过来,迅速投身到这场战斗里,即便能够感受到身体里丢失的力量,但眼下重要的事另有其他。 忽然只听见一声轰响,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道白光直直射出,正中怪物聚集的中心处,巨大的冲击力像是在它们中投下了一枚炸弹,将周围的几只吃人鬼猛地击飞开来。 “嘭——”撞击坠落的声音,沉重的身体从不同方向落地,似乎要砸得地面开裂。 巴霜的声音亮若洪钟,“这里情况怎么样?”一边放下手去,袖口闪过还未散去的灵光。 这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安心,他们大声呼唤:“城主大人!” 其余属下紧随巴霜身后,也纷纷出手击退那些正要逼近的吃人鬼,城主府原本就代表了整个聊城最强的战力,即便吃人鬼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夺取对方的灵力,但在这样强大的灵力下还是被明显压制住。 “盛晋大人!” 士兵们又看见巴霜身后的一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本向城主府求救时他们还没想这么多,这些大人日理万机,平日里他们任何一个都很难见到,哪知道接连看见了巴霜和盛晋二人同时出现,对于这一次的怪物也更加谨慎起来。 随着巴霜和盛晋等人的支援,原本被吃人鬼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士兵们才重新聚集起来。 就游月这群之前见过吃人鬼的人看来,眼前这些应当也是类似的,尤其是当夜见过惊人一幕的四人更是暗自庆幸,确定它们并没达到那夜的程度。 巴霜带来的一名部下开口道:“吃人鬼的弱点就在于手臂吗?” 他们根据尉昊扬给出的信息将攻击的重点放在手臂处,比起漫无目的胡乱尝试,至少这样一来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们一边斩落向自己扑来的怪物,又一边疑问道:“为什么是手臂呢?难道其他地方就没有弱点吗?” 游月听了这问题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思考,他们自从发现手臂这一处开始就一直沿用了下去,的确是见效了,但是否还存在别的方式? “这难道不是最容易的吗?”她还沉默着不说话,尉昊扬听了却奇怪道,“即便存在着其他的方式,但却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比起传说中斩巨龙,屠神兽各类令人惊奇的招数,的确是手臂更为容易得多。 游月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尉昊扬并不是有心替她解答,更何况此时他们为了对付吃人鬼所处不同方位,也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 诚然在场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解决吃人鬼,这点毋庸置疑,然而比起吃人鬼本身,尉昊扬更为在意的似乎是“解决”一事。 也许这和他身在皇室的经历有关,比起过程和背后的真相来说,结果才是一切的重心。 吃人鬼的手臂原本就是游月第一个发现的,她如今却开始怀疑起来,或许其他怪物的弱点:头颅、心脏……对它们一样适用。 也不应该一概而论,吃人鬼也存在各种差异,只能说就他们目前为止看见的是这样。倘若吃人鬼真是会进化、拥有某些智慧能力的话,有关它的死穴随之不同也说不定。 那提问的人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于是自觉不再出声,巴霜听了赞同道:“如此便好,毕竟他们曾经见过同样的怪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我们只需听从这些经验,面对吃人鬼就不必惊慌了。” 他们给出的经验是一部分,事实上见过吃人鬼的除尉昊扬一行人以外的其他修真者也自行摸索出了有关手臂的弱点,这并不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事实,但这一次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本人的实力。 聊城作为修真者的城市本身就聚集了各类高手,而位处于聊城中心城主府,实力也不容小觑,尤其是身为城主的巴霜,从刚刚他露的那一招就可以看出及其高深的修为,出手散发着充沛的灵力,即使知道吃人鬼有吸取灵力这一特性却仍然无所顾忌,这就是强者的自信。 就像参天的古树并无遗憾一两片叶的凋零,汪洋无尽的大海也不在意少许水汽的蒸发,只要他们足够强大,完全能够压制住这些灵力大流失,在自身被影响之前结束战斗。 眼看他们纷纷出手,被属于强者的气息震撼,众人都不由得投去敬畏的目光。游月站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观察着这些人族顶尖的高手,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第二百三十四章 难恨病体 这些吃人鬼来得很突然,游月心里也感到相当奇怪:虽然记忆里似乎吃人鬼每一次出现都是毫无征兆的,但这次又尤其突然,在城主府中激起了相当大波澜,甚至惊动了这些高位者。 巴霜只是最开始发出了一道攻击,在那以后其余部下纷纷涌上,虽然不是什么多么危险的情形,但他们的职责还是保护好城主大人,盛晋紧紧跟在他身侧,让他几乎没有再出手的机会和必要。 尉昊扬和尉雪靖几乎是刚落脚,就又马不停蹄地扑了上去,行军时向来有首领身先士卒的说法,如果连一只队伍的领头者也毫不畏缩,与手下将士们一同拼杀,其余人则会更受鼓舞。 尉雪靖和尉昊扬平日里养成了抢先的习惯,但在祝如眼里显得相当令人头痛。 “三殿下,郡主殿下……” 他不远万里赶来这里与他们会合,为的不就是保护好两位皇室成员,安全解决吃人鬼一事么? 下一瞬纵身向前,在空中如同猎豹般划过一道弧线,抢先扑到了人群最先。抬手挥剑,刃锋的冷光下立刻泛起一片血色。 “噗嗤——” 尉雪靖瞳孔微张,略带惊讶地扭头,尉昊扬并没表示,只是随即停下了向前的动作,眼神依旧停留在原地,再一挑眉。 祝如已经抢在她之前解决掉了她面前那只吃人鬼,他淡淡收回空中的宝剑,“殿下请多加小心。” 意识到自己算是得到了他的帮助,尉雪靖下意识望向祝如。 此刻他的眼神变得凶煞而嗜血,和初见时全然不同,唇角也尽是肃杀之意,让她甚至感到有些生寒。 她的少年时代活的几乎像个男孩,偏爱走南闯北,结交各路豪杰,然而无论她所经哪里,始终都有一个绕不开的名字——祝如。 传言中祝如十五单骑走千里,十八护国斩六军,开国将军威震四方,她活在皇室的严密保护里,然而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罢了。 传言中大将军祝如五步杀一人,但时隔已久,如今国力衰微,皇帝重用国师栾康,因此祝如许久没再出现在人前,好像也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逐渐淡去了。 她一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那位将军的样子,然而直到某日亲身得见,才觉得那些贫瘠的语言也不能概括他本人的千分之一。 尉雪靖一时间语塞,只道:“……知道了。” 游月一边小心避过面前的攻击,依靠斜阳打着掩护,也被尉昊扬他们那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眼神在祝如身上来回打量着,流露出艳羡的眼神。 “你看什么呢?”李西昂忽然从她背后来了句,吓得她立马收回目光。 这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然而她没作声,却另有他人要开口的,“好身手!”是盛晋的声音。 他倒是不吝夸奖,一边侧身望着远处修长的身型,笑吟吟地道。 他偏过头去,动作也无丝毫凝滞,“原来那便是祝将军么?这些年来不曾见过实在是很可惜。” 盛晋约莫五年前才任此职,那时人间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祝如也常年在关外游历,自然不可能有机会结识他。 巴霜并没看向那边,背对着开口:“祝将军依然英姿飒爽。” 游月听了这话立刻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祝如既然作为开国功臣,和巴霜应当是有些交情的,即使不是好的那方面,但现在看来的确是认得的。 祝如倒是没什么反应,神情甚至变也没变一下,颇为客套地回了句:“城主大人谬赞了。” 事实上他们在数年前的确曾经交过一次手,不过那时只是限于天子部下的切磋,两人都并未使出全力,祝如年少立下显赫战功,难免有些少年意气,主动而巴霜则是皇室血脉里较远的一条旁支,论起辈分来,皇帝还要称一声表叔,为人处事也要沉稳许多。 那场切磋最终以很和平的方式结束,不知是因为他们的过招的确酣畅淋漓还是因为心情所致,皇帝很大方地给了两人丰厚赏赐,然后众人满意而归。 当时的祝如只当巴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诸侯,平日里很不起眼,最多不过是看起来有些心思深沉,怎么也没想到数年以后,两人的处境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巴霜淡淡挑眉,看来这些年镇守边疆的确磨砺了他的心性,和当初那个满脸桀骜,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全然不同了。 尉昊扬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只是开国时他不过垂髫,记忆实在缺失,对于那场盛大而宏伟的典礼已经不剩什么印象了:喧天的钟鸣声,满目的明黄色,还有一双极温柔的手…… 七八岁的孩童,并不能明白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懵懵懂懂被领上台阶,接受万人朝拜。那时的他和皇兄一人站在一侧,好像得到的爱也都一视同仁般,只是后来才知道,那便是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 总归他确实是不太清楚祝如和巴霜之间的关系的。 这些吃人鬼数量并不很多,更何况聚集了祝如和巴霜等人,几乎称得上整个人族最强的武装战力,倒也用不着太担心。正如游月所料想的那样,除了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惊慌以外,后来的发展可谓相当顺利,这些吃人鬼犹如残兵败将,很快被一一解决,并且数量也再无增添。 难不成它们还会欺软怕硬,知道眼前这群人不是什么好惹的,因此再也不补充了? 李西昂心里记挂着南宫羽,原本南宫羽要与他们一同前往这里,但尉雪靖再三推辞,后来又忍不住追上来阻止,说是眼下再也找不到比城主府还要安全的地方了,倘若南宫羽到了现场,恐怕还会引致游月等人关心则乱。 她的话说的很有道理,措辞也极尽委婉,生怕对方误会什么,但游月只是眼珠子提溜一转,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一趟,心道实在是很不巧,这位心思细得可怕的南宫少爷恐怕已经误会什么了。 他很亲切地摆手道,“十三郡主说的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了,西昂你们先去吧,记得多留心游月,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慌乱中又中一枪的游月毫无闯祸精自觉,被李西昂以某种押解犯人的姿势推走了,她脚步踉踉跄跄,正好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背后人身上,临走时还在想: 南宫羽是否有任何时刻痛恨过自己病弱无力的身体?如果能够选择的话,看起来从来都淡漠无求的他愿不愿意拥有力量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的帮手(上) 比起之前的几场战斗,今日的又显得尤为不同。 从前他们面对的只有吃人鬼,在战斗时只需斩杀眼前的敌人,保护自己的安全即可,但如今他们跟着巴霜等人一同出府,因此还兼具着维护城中安定的义务。 不止要平定动乱,还要尽快、顺利地解决,不能让它们有任何威胁到城中居民的可能性。 那些吃人鬼偏偏又好像和他们对着干,胡乱地分散在各处,跌跌撞撞地朝不同方向前进,偶然路过的行人在黑暗中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情对方的脸,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 “盛晋!” 巴霜沉声道。 游月等人远远听见这声音,纷纷望向那边。 盛晋稍微收敛了些神色,“大人请说。” “维持秩序,将旁人隔离开。” 盛晋闻言应下,宽大的拢袖轻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深蓝色的光圈,那道光圈的颜色较为纯正,正向远处缓慢扩散。 直到深蓝色淡化为几乎看不清的光点,从下往上逐渐升起一块平滑而连贯的截面,并且一直延展到最上空,将光圈所能去到的最远处完全覆盖起来,像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半球。 是结界。 游月这个半吊子学者再一次亲眼所见,惊愕得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 最直接的受害者李西昂差点没接上她的动作,紧紧抿着唇,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聊城的情况果然正如传闻中那样很特殊。” 游月问:“怎么说?” 他撇了撇嘴:“结界是人族公认的禁制之术,也只有资历老的门派高阶弟子能够习得,到了这种程度,怎么想也觉得很不一般了。” “是这样吗?”游月忽然想到尚在魔界时自己缠着雾夜学习法术的情形来。 那时她也不觉得这是多么稀奇的东西,只是单方面强烈要求他弄点厉害的东西来玩玩而已。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就算不成,那好歹也成功恶心到他了不是? 只是雾夜一直用什么需要领导同意此类的借口来搪塞她,没想到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说有东西让她看,竟然真的亲自带她进到了禁塔里。 难不成还真是她捡了大便宜…… 游月有些心虚地补充道:“你不会是因为羡慕嫉妒恨才说这些罢?” “……” 李西昂干咳一声,凶巴巴道,“还废话,看好你眼前的!” 两人这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时候还有心情分神,让别人发现了指不定怎么想呢。 巴霜他们从城主府带来的部下被大概分成几块,部分紧紧跟在他的身边保护城主安全,其余的都分散到结界的各处,以防出现伤及路人的情况。 但天色很黑,所有人都只能举着火把,依靠那些跳动的火焰来勉强视物,况且宇化门毕竟不比空旷的荒郊野外,有着无数高低起伏的建筑物,很难及时辨别出隐匿在黑暗里的怪物,因此时不时也有人中招。 尉昊扬的部下小五就差点因为没注意到转角处的埋伏被拧断胳膊,好在周围人听到动静以后很快聚集起来,让他并未受到更重的伤。 “你没事吧?”成雯很紧张地问,他的胳膊刚刚被吃人鬼拧住的地方呈一圈紫红色,看起来颇为吓人。 小五安慰地向她笑:“没事儿。” 然而尉昊扬的脸色却很不好,因为方才明明是自己没有及时留意到,小五下意识用身体往他面前扑去掩护。 祝如皱着眉:“大家都小心些,现在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麻烦。” 倘若只是照顾自己,那么还要轻松很多,但一旦加上保护他人此类的任务,行事就要畏首畏尾、顾虑良久,甚至乱中出错。 强大的力量能够武装自己不假,但保护他人向来都是很难的。 正当一群人忙得焦头烂额时,远处再一次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隔着结界的阻拦,他们隐约能听见越来越靠紧的脚步声。 “什么东西?” “……是谁?” “不会又是吃人鬼吧?” 很显然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同样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的局势还要再困难许多。 “不,”盛晋出声打断了周围人怀疑的低语,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安静,侧身靠近了声源那边的方向仔细聆听着。 “你们再听……风声、脚步声,不止是这些,还有布料摩擦和火花飞溅的声音……” 他用陈述的语气得出结论,“是一群人。” 听了盛晋的解释,他们才感到安心一些,无论来者是谁,总归不是和吃人鬼一边的就对了。 众人都紧张地远望着黑暗中举火把逐渐靠近的身影,现在情况特殊,只希望不要再添乱才好。 巴霜皱眉,眼看离盛晋设下的蓝色结界越来越近,下一秒就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 这声音是个男人的,听起来有些年纪,并且在场的人都心里一惊,同时感到相当熟悉。 领头者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印在明亮的火光下,竟然是逍遥宗的苏宗主! 不少人都忍不住惊愕出声,没有想到在这里出现的会是苏凡清! 更何况他身侧的那位正是青城道长! 三大势力在修真者里都很有地位,而其中逍遥宗为最。即使聊城的上位者从前也时常有来往,但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居然是逍遥宗……” 盛晋立刻反应过来,挥手取消了结界,远远回道:“有吃人鬼!” 以苏凡清为首的逍遥宗长老和弟子们闻言加快了速度,他们听说吃人鬼的事情后一路无休急忙赶来,没想到今夜才刚抵达聊城,正要经过宇化门时就遇上了。 “城中怎么会有吃人鬼?” 虽然逍遥宗人对于这件事相当奇怪,但眼下轻重缓急,他们就先专注帮忙了。 “吃人鬼……”青城一边挥开拂尘,不自觉喃喃道。 实际上虽然大部分修真者仍未见过所谓的吃人鬼,但他们这些修真界的高人还是能探听到一些内幕,交过手的也不在少数。 苏凡清听出他有深意,问道:“怎么了?” 他一顿:“没什么。” 于是众人又投入到战局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新的帮手(中) 既有城主府的雄厚实力,又有修真宗族大能的帮助,场面局势很快得到控制。苏凡清和青城几位道长从外围深入,又带着诸多得意弟子帮助圈内的人绞杀那些漏网之鱼,不用多长时间,吃人鬼已经几乎被清理干净了。 尉昊扬这才有机会靠近苏凡清问好,不知是气氛渲染还是心情的缘故,他显得有些拘谨。 “师傅……” 苏凡清刚要开口应下,接下来就听见几声振聋发聩的道谢。 “多谢苏宗主,多谢各位道长!” 不止是巴霜等人要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因这个惊喜的新帮手万分感激,于是他只好对于旁人的感谢一一给予礼貌回应。 劫后的感激和庆幸过了,众人才想起此事的疑点来。 “苏宗主和各位道长此刻不是应该在门派内准备蜀山剑道会的事宜吗……” “不知各位为何深夜赶到聊城?” 而关于来意这一点,恰巧逍遥宗人也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他们。 青城摆手收回拂尘,又恢复了往常仙风道骨的模样,率先反问:“吃人鬼是怎么一回事?” 巴霜坦白道:“其实我们也不很了解,还是大晏的三殿下刚来告知我们,恰巧今夜就出现了这样的怪事。” “所以你们也是第一次见?” “没错。” 盛晋虽然表现出一副夸张的样子,但方才动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甚至煞有介事地弯下腰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些残破的躯体,原本干净的绸缎鞋面瞬时染上暗红色的泥泞。 “你们从前见过么?” 他仔细观察着这些丑陋的怪物,向身边人问询道。 “这倒的确是第一次看见的模样……” “是的,的确是三界中头一回知道这样的。” 他与其余城主府内一同赶来的部下议论着什么,但也许是性格所致,他的表情倒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轻松。 苏凡清解释:“不瞒各位,我们是收到了凌云阁向阁主的传书,得知事态相当严重,加之其余门派长老都有前往聊城的打算,于是也一同前往这里来探寻内情了。” 巴霜颔首道:“我知道,三殿下方才也和我们说过,向阁主受了伤不是?” “是的,既然能让向阁主受伤,想必非常危险了,况且他在信中提到过自己的修为损失了近一半,这让我们都很担心。” 虽然之前眼见了向凌云受伤,但就连尉昊扬他们也不清楚他的伤到底深至何种程度,如今从苏凡清口中得知具体情况,显然也很吃惊。 “连向阁主都在吃人鬼手上吃了亏么?” 在场的人不会不知道向凌云的修为有多么高强,身为凌云阁的阁主,在修真界一向被当作和苏凡清并列的两大山脉。 巴霜面色凝重,想必是已经从这短短几句话里预计到了巨大的祸患。既然吃人鬼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随之而来的威胁也绝不能轻易忽略。 尉昊扬拨开人群走近他们,擦了擦剑柄上的污血,然后反手将它回鞘,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 他的语气并不带有某种得到证实后的自得,只是压着嗓子道:“这下诸位该相信我们所说的并非危言耸听了。” 尉雪靖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众人面前,很诚恳地向他们抱拳:“虽然皇室与修真界并不热衷来往,但请在座的修真者相信,我们比谁都不希望人族受到灾害。” 即便人族内部时有权力纷争,就连修真界各派都难以避免,但大敌当前,众人都知道应当如何取舍。 “唔,”巴霜略一思索,很快作出了权衡。 “原以为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现在看来此前还不足够,请各位随后再与我们重新计议。苏宗主连夜不停赶来,还未休息片刻……” 苏凡清摆手,“我们没有关系,悉听城主安排。” “多谢,那么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将此事处理好。” 他甚至还伸出手臂,很主动地招呼另一边背过身子,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的男人道,“祝将军也一起来罢。” 祝如有些晃神,沉默着转过身来,对上对方毫无异样的表情。 ———————————————————— 游月自然是率先去向南宫羽报了平安,城主府高层的对话想必也不方便让他们参与,她还正好乐得自在,和尉雪靖他们在偏厅里静坐以待结果便可。 此时已经是半夜,逍遥宗的人除了苏凡清和青城几位道长进了议事厅,其他弟子也都到城中找客栈安顿去了,原本巴霜提议他们在城主府一起住下,但被苏凡清婉拒,想来他们人数众多,还是住客栈方便些。 尉雪靖顾虑的地方良多,因此神情也有些愁眉不展,游月看出她心情不佳,主动丢出话茬:“能得到逍遥宗的帮助实在是很幸运,今天终于没出什么意外。不过有祝如将军和城主府的兵力在,我们也可以感到安心了。” 尉雪靖还没回复,盛晋道:“游姑娘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游月:…… 这位城主的得力副手此刻不在议事厅,来这里做什么? 他很理直气壮地坐在尉雪靖的另一侧,拨弄着桌上花盆里的枝叶,丝毫没有打扰到别人私聊的自觉。 她这话的重点明明在于前两个,他倒率先认领了,虽然也没什么毛病,但是不是有些厚脸皮了? 游月闻言望他一眼,盛晋也笑眯眯回望回去,道:“姑娘和这位西昂小兄弟也配合的相当默契,方才恰巧注意到,飘渺轩的人都这么厉害么?” “过奖了,”李西昂干咳两声,“那也不都是这样的。” “我们是最厉害的。”游月补充道。 看见盛晋脸上明显的惊讶之色,李西昂忙解释:“开玩笑的,她这人就是比较幽默……飘渺轩里修为高的哥哥们还有很多,只是他们属于护卫一类,并不照顾主人生活起居。” “盛晋大人当然能听出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有幽默细胞……对吧?” “游月。” 南宫羽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提醒,否则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这段对话极有可能再一次发展为两人幼稚的张牙舞爪的较劲。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的帮手(下) 游月很识相地拉回话题,得亏她这人大脑转的快,否则下一句反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盛晋大人总不至于误会罢?厉害的修真者么,哪一派势力都会有的,飘渺轩既然能在人族各势力里有一席之地,总归也不至于真像我胡诌的那样,那么我就当作是您的夸奖了。再说了两方又无论如何不至于对立,何来的提防呢?” 他依然笑嘻嘻地回道:“原来是这样。” 尉雪靖的注意力终于被他们的对话分散走,她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 “盛晋大人可曾见过凌云阁的弟子?或是在城中听说过有关凌云阁弟子的消息?” 盛晋一愣,答道:“凌云阁的弟子?凌云阁弟子众多,聊城又总有无数修真者出入,当然是见过的。” “我指的不是所有凌云阁弟子,而是……部分,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向云飞?” 尉雪靖思酌良久,最终还是坦白道,“——是我们阁主的独子,他们前些日子一群弟子共同出行,而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除了行事古怪的飘渺轩,聊城和人族各势力都有着相当亲密的往来,盛晋平日里跟着巴霜一同交际,自然是知道这一号人的,不由得吃了一惊:“不再出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个月前。” 他没再说话了,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尉雪靖身为凌云阁的弟子,自然多带了自我暗示般的乐观,但这消息无论在谁听来,都几乎和死亡宣告无异。 过了一会,他才小心地回答:“很遗憾,但在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城主府上,的确没有见过向阁主的爱子,也从未听说过有关他们的消息。” 聊城出入关卡的禁制并不很严,更何况凌云阁弟子既然能够自证身份,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 进了城,就像是汇入汪洋大海,每天都有无数水滴涌入,又有无数同时涌出。 尉雪靖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也不太意外,她原本就没有抱很大希望于此。 “凌云阁的各位不是也到了聊城吗?” “是的,与逍遥宗相同,都是暂住在客栈里。” “既然如此,”盛晋道,“待明日我们再与凌云阁的各位见上一面,信息就能了解清楚了。” 尉雪靖赞许地点头,既然逍遥宗和凌云阁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迟早是要一起计议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距离他们从宇化门回来再过了好几个时辰,议事厅里的人到现在也没出来,游月和李西昂等得哈欠连天,全靠互相掐对方大腿来抵抗困意。 尉雪靖注意到昏昏欲睡的二人,联想到这一日大家都辛苦了,对正襟危坐的南宫羽道:“已经很晚了,就不麻烦各位,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心里焦急议事厅里的结果,因此至少要等到尉昊扬告知才罢休,南宫羽看了一眼身旁灵魂出走的二人,很难得地拱手道:“失礼了……那么我们先走了。” 游月正打着瞌睡,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给牵了起来。 那手的力度并不大,温柔地拉着她的衣袖,却很神奇地并不让人排斥,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被它牵引着向外走去。 尉雪靖目送主仆三人离去,看见那位向来清冷如谪仙的南宫少爷一手一个,像是个无可奈何的长辈,忍不住轻轻笑了。然而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唇角的笑意又逐渐收敛起来。 希望今夜睡个安稳觉。 ———————————————————— 三更,城郊。 夜色正浓。 天幕涂着一层化不开的浓绀色,月光显得很稀薄,无法完全覆盖到地上。不比人口密集的城市,这荒郊野岭的,满目望去只有空旷的一片。 风吹过,伴随着无数细小的虫鸣,还有摇动的草木,“嘎吱——嘎吱——” 嘎吱—— “哎呀!” 空寂的原野上忽然爆发出一道尖利的女声,这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直穿耳膜,无情地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脆弱的心灵。 尤弘光吓得差点没原地升天,在身边人的搀扶下才喘上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扭头低声怒道: “南宫夏你疯了?!!!!!” 这个因刚才的举动收获无数白眼的罪魁祸首只是微顿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道:“做什么?” 有同伴小声劝:“算啦,算啦……” 尤弘光看她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大家秘密行动,你倒好,想把全城的守卫都吸引过来是不是?!” “我——” 南宫夏又气又恼,“我被地上的石头给绊了!” “什么给绊了,走你前边的人这么多,怎么就光你一个给绊了呢!” “尤弘光你不要得寸进尺!” 眼看一声更比一声高的二人下一秒就上演一出男女高音二重奏,人群最中间忽然传来了一道女声。 “好了,大家不要吵架,既然南宫不是有意的,弘光你也不必和她过不去,赶路要紧。” “哼……” 南宫夏撇一眼苏恋语和她身边的人,决定懒得跟尤弘光这个讨厌鬼争论了。 眼看战火终于平息,余小翠赶紧抓住这个时机凑上前去,“南宫别气了,尤弘光这人就是事儿多,虽然我也没看见你说的那个石头……不过这不重要,你大人有大量,快别再生气了。” 尤弘光:…… 谁事儿多?谁大人有大量? 她瞧瞧她说的这是人话吗?! 背后刁蛮大小姐和马屁精叽叽喳喳说着话,反正她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余小翠就靠哄着这冤家发财致富光宗耀祖了。 尤弘光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苏恋语终于重新聚起精神到前路上来,按理说护城河应该就在附近了,但他们好像看错了地图,绕了几圈也没能找到这个特殊的入口。 ——聊城对各个修真者开放,可不是对他们这些从学院里偷溜出来的学生开放的。 倘若大摇大摆地通过城门,肯定会被查出是天道院的学生,众所周知这时候的天道院还在上春课,他们当场就要被打包遣送回去。 青城道长临走前特意叮嘱他们留在天道院,可他们从旁人的传言里也猜到了事情的大半,就更不可能放着人间的灾难袖手旁观了,学院上下头一回高度默契地串通一气,终于在某个如今夜一般月黑风高的夜晚拖家带口,浩浩荡荡逃了出来。 毕竟谁也想不到有人会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偏要来淌这趟黑不溜秋的护城河水。加之又是半夜,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可谓是最佳的方案了。 正在他们望着光秃秃的四周欲哭无泪时,卞凌绝忽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指向遥远的某处。 “你们听,那是不是水流的声音?” 第二百三十八章 私事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自从天道院一别,游月很久违地做了噩梦,一环套一环,还顺带原创剧情的。 梦里她先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通体雪白,正如她的心灵一样纯洁无暇,飞着飞着,忽然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给抓了起来,牢牢困在束缚中。 “啊!” 她费力地挤开双眼,意外发现这只大手的主人居然是同样久违的青城道长。 “无耻小贼,竟敢将我们蒙骗在鼓里!”青城道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改他从前的慈祥形象,眼看就要痛下狠手,取她鸟命。 她高声求饶道:“道长饶命!” 毕竟人为刀俎,识时务者为俊杰,游月尖声细气地发出鸟语为自己辩解,“游月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是哎呀我也不知情的!” 青城还要再开口,又听见身边一句。 “且慢!让我来处理罢。” 当真是振聋发聩,义薄云天。 游月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得意弟子韩冲。 韩冲何时被他收入门下的?她不太清楚,再一晃神时忽然变成了一颗红色的果实,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一颗红色的果实,是她从来不认识的样子,她却并不抗拒这种感觉,好像上辈子,上上辈子,她真是一颗果实,曾经被树木的叶温柔包裹过,然后开放在枝头。 韩冲是树下的人,也许是他摘下的,又也许他只是从路边捡起了她,他的表情不辨悲喜,只是低头静静凝望着自己。 这让她肉麻得不行,虽说她平时里常以娇花自称,然而什么娇花还会结果的! 连活动身体的自由都被剥夺了的果实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游月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果实的表皮上缓缓流下红色的汁液。 像红色的血。 “……” 她高举手臂使劲揉着后颈,终于以一种僵硬的姿势从床上直挺挺弹了起来,随后梳洗了走出门去。 今日他们要去和凌云阁的人会合,也不知道昨晚议事厅里议出了什么结果来,极有可能到时候会合的人数再翻一翻。不过她明明只是做个怪梦,现在的身体却像散了架。 游月颤颤巍巍地推开房门,正好碰上迎面而来的李西昂,倒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你的脸色怎么回事?” 游月摇头摆手:“没什么。” 李西昂还欲再问,忽然想起什么,紧急调转话头道:“别忘了我们一会要和郡主他们一起去找凌云阁的师生,快打起精神来。” 一提这个游月又想到昨晚那个诡异的梦,不过也因此恢复了些精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看她是害怕熟人相见心虚得不行了。 青城道长带着逍遥宗的弟子来,关天道院什么事? 再说她行得正坐得直,就算对质公堂也没什么毛病,这让她不禁努力挺了挺背。 李西昂立刻发现了由于她直起背来导致的两人之间火速缩短的身高差,心里嫌弃着对方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较劲呢,相当不满地撇了撇嘴,忍不住偷偷踮起了脚。 ———————————————————— 由于是正事的缘故,众人集合以后不再耽搁,跟随着尉雪靖前往凌云阁所在的客栈处,凌云阁弟子大多聚集在此,他们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不认识面孔的身着道袍的师生。 尉雪靖虽然不常在门派里出现,但人缘向来很好,一路上有许多人朝她问好。 客栈的走廊上来来往往,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伸手道:“师傅!” 尉雪靖的师傅? 无数个名字在游月脑里过了一遍,但最终也什么都没想起来,凌云阁里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原本就是极少数,于是她只是抬起头顺着她招手道方向看,果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被她称作“若虚师傅”的男人看见她先是一愣,然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师徒二人自从上次一别许久不见,虽然目前的局势不怎么好,但能在此重逢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若虚很感慨地拍了拍她的肩:“未曾想只是短短半年,再相见时已经是全然不同的境况了。” “我们从长阳一路带兵南下,一路上遇见不少波折才抵达这里,好在先后得到了道友前辈的帮助。” 尉雪靖向他介绍了一番身边的人,若虚一一向他们点头示意,目光至南宫羽时略微一愣。 “这是飘渺轩的南宫公子。” 大概是想到某些传闻,他有些尴尬道:“南宫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南宫羽解释道:“不是父亲的意思,是我自己想出门游历,一路就到这里了,随身也仅带了两个亲近的侍从。” 李西昂和游月闻言很自觉地拱上了脸,“若虚道长好。” 若虚有一霎那的失神,但他毕竟不是毛头小子,在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随我来罢,阁主在房里正等着你们呢。” 大概是安顿了下来再加上名医调理,今日一见向凌云的脸色好了很多,他坐在主座上,身边分别是他们之前见过的衡远,外加几个叫不出名字的道长。 尉雪靖将昨日在城主府经历的事情一一阐明,说到夜里突然出现的苏凡清和青城道长一行人时,向凌云的表情才有些许触动。 “他们竟来得如此快……” 尉昊扬解释:“宗主从信里得知事态紧迫,连夜与逍遥宗道各位赶来的。” 尽管逍遥宗和凌云阁平日里似乎总有些不和的说法,但面对人族大劫,他们自然不遗余力。 名为正清的道长问:“如今连城里也出现了吃人鬼,这是为何?” 他说话的时候尉雪靖极轻微地扭过头去,她不怎么喜欢这位阁中名望最盛的道长,尽管他的实力仅次于向凌云,手下也培养出了被称为新兴一代弟子中的天才的何之平和关秋书,但她总觉得他们强则强矣,却带了些偏门的邪气。 尉昊扬摇头道:“昨日我们同逍遥宗和城主府的各位商谈到深夜也正是为了这点,聊城免受了吃人鬼的侵袭原本就很令人惊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们竟大摇大摆出现在了宇化门外。” 吃人鬼到底有什么目的?像是一路追着他们的脚步而来似的,现在的众人毫无头绪,也只能在战斗中走一步算一步。 向凌云道:“你们在城主府有什么收获么?” “并无值得探寻之处……” 尉昊扬他们自然对于城主府抱有诸多怀疑,但目前就他们表现出来的看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 尉雪靖刚要摇头,却忽然发现他的眼神似乎暗示着什么东西。 向凌云再次出声道:“本门派有些私事要交代,各位方便的话可以在客栈里略微休息片刻。”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大难当前,还能再有什么私事? 然而这话是向阁主说的,众所周知,大人物的私事才是私事,他说有就是一定有。 本门派的尉雪靖自然是留了下来,不知为何来自飘渺轩的南宫羽却也被另外叫住,他有些莫名,但还是决定留下听一听这件有关凌云阁的私事,余下包括游月在内的一干人于是很识趣地退出到门外去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好奇心 众人退出到隔壁的另一间房里,尉雪靖和南宫羽不在,这才显出剩下独处的人的尴尬来。 尤其是不久以前还发生过矛盾的游月和尉昊扬,自从上次以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即使有同处一室的情形,那也是在相当严肃的环境下,谁也顾不上谁。 虽然大多数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争执,但是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 尉昊扬有些不耐,显然他也相当不能理解向凌云所说的私事,眼下大敌当前,他们甚至对对方无甚了解,谁还有精力分给他们凌云阁的私事? 尤其说是凌云阁的私事,又叫住南宫羽做什么? 难道凌云阁和飘渺轩何时有了合作? 几大势力中独数飘渺轩最为乖张,从前大晏皇室多次有意交好,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倘若它真与凌云阁有了私交,那么修真界的格局定然又要改变了。 尉昊扬有些烦躁,偏过头去和小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余光却瞟见游月似乎是要走。 “站住,”他当机立断叫住她,“你做什么去?” 李西昂似乎很为担心他家公子的安危,好像除飘渺轩以外的人都是豺狼虎豹似的,生怕他在向凌云那吃了什么亏,并没有留意到游月这边的行动。 “我去找徐元他们,顺便看看他的伤势。”游月没好气地回他。 尉昊扬抿了抿下唇:“我和你一起去。” 装什么大好人,游月心里忍不住抱怨起来,他和徐元他们有什么交情?以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同他一道出了门。 客栈里居住的很多都是凌云阁弟子,随便找人稍一打听就问到了徐元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二人踏进房门的时候,只有一个身影背对他们活动着筋骨,费力地延展开侧肩来,对方闻声扭过头来,正是徐元。 游月惊呼:“徐元!” 他并不惊讶,慢条斯理地放下手臂,好像知道他们会来似的。 “我听说三殿下和郡主他们来了这里,还想着能不能见上你们一面。” “你的手臂好多了。”游月看见他的动作,“在聊城停下果然是很明智的,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再握起剑来了。” “谁知道呢。” 徐元并没明确回复,只是这样含糊应了声,“再说我的伤又算得上什么严重呢?” 随后他们又互相问候了几句,其他几人好像是去集市上采购用品了,徐元身体不适,因此单独留在这里调养。 苦于有个专门碍事的在旁边,她有许多想问的都没办法问出口,例如那天他答应她的事,分开后他是否仍做到了? “对了,”徐元忽然想到什么,“你们问了有关向云飞的事情吗?” 游月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城主府的人说从没见过他们。” 大概也没抱什么希望,徐元应声道:“知道了,多谢,我会替你们向子堂转告的。” 亲眼目睹过姚伟的死亡,她现如今对于生命也逐渐有了敬畏之心,原本这和她是没什么关系的。 “如果真有什么……节哀。”她正色道,“总之多保重自己。” ———————————————————— 他们这一圈回来,向凌云所在的房门还紧闭着,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尉昊扬自从刚才起就一直没作声,明明叫着要和她一起去的也是他,沉默着摆张臭脸的也是他,游月受不了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当然或许有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对他意见很大。 她的心情有些烦闷,加之又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心虚,找李西昂打了声招呼要独自去城里转转。 她在这群人里压根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物,除了南宫羽和李西昂也没人会多留心,因此很顺利地离开了。 其实她很怕遇上青城道长,昨夜那个噩梦也大概来源于此。 虽然她自认为天道院短暂的经历倒不至于给各位师生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上次在妖族大典偷听他们聊天的事她可没忘,相信他应当也是。 知道她魔族身份的如今还要加一个尉昊扬,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魔族侍女算不上稀奇事,一个参加了妖族大典的魔族侍女身份可就相当值得考究了。 但她实在是太好奇聊城里的情况了,在城主府时总是时刻被人盯着,名曰保护,实际上和监视无差,他们在聊城这里毕竟还是外来者,密不透风的城主府无疑也同样切断了任何能让他们了解到外界信息的途径。 好奇心会不会害死猫她不知道,反正好奇心迟早害死她,以至于冒着被发现身份的风险也要溜出去晃荡。 和此前所见的那样,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无数奇装异服的修真者来来往往、摆摊易货。 然而从这份惯常的喧哗声里,她又隐约听出了一丝变化——他们谈论的内容不再是以往老旧的话题,哪处得到的珍宝或是哪地出没的灵兽,而是头一回,且如此不约而同。 有关“吃人鬼”的话题。 “哎,不是我说,咱们聊城似乎是安稳太久了,只是有些小事就把大家都急成什么样了……再者说?哪有什么再者说……” “可这也不是小事!” “好罢,那不是还有城主大人他们在么……” 站在茶馆门口的两个男人正唾沫横飞地闲聊着,忽然发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吓得猛退几步。 他们中间不知何时插进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鬼吗?! 这样无声无息的,他们好歹也是修真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被当成鬼的小姑娘呲牙一笑。 “大哥们刚刚说的是什么?吃人鬼?” 其中一个很谨慎地来回打量着,似乎在鉴定对方的身份,然而他毕竟不是什么崂山道士,瞅来暼去的也只能得出各方面基本符合人类标准的结论。 画本里的女鬼怎么说也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得,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好人! 他很快改变态度,这样看来小姑娘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倒是亲切的很。 “不错,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游月忍不住反问自己,“不错,能不能请二位告诉我?” 于是他们很好心地向她解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昨夜城中出现了一种名为吃人鬼的怪物,已经有好几个地方遭殃了。” 游月吓了一跳:“好几个地方?” 男人以为她是怕了,又安慰道:“你放心,人族包括逍遥宗在内的修真者都对这件事重视起来了,不是还有人说么……之前,之前也有这样的怪物出现过?” 原来昨夜里被吃人鬼袭击的,不只宇化门一处?! 游月继续追问:“遭受吃人鬼袭击的地方情况如何?” “这……” 对方干笑两声,昨夜之事来得又急又巧,实际上他们也是从旁听来的。 “说是产生了部分死伤,不过后来好在被击退了,因此用不着太担心。” 这回是游月用某种诡异的眼光看他们了。 “大哥们有所不知了,”她很好心地提醒他们,“吃人鬼能忽然出现在城中,那么自然表明它们还有办法出现在其他地方,击退了又能如何?你怎知它不会于下一秒重整旗鼓又杀回来?” “这……” 游月冲他们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各位还是多加小心罢。” 第二百四十章 由奢入俭,害人不浅 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游月刚从街道上抓了两个幸运路人进行恐吓,甚至还未走出路口,就被转角处出现的东西吓了个魂飞魄散。 “哇!” “呀!” “吼!” 游月倒退几步,怒瞪着眼前这一堆将自己包得宛如蚕蛹的不明生物,显然对方也被自己的尖叫声给吓得够呛。 索性她目前还未佩武器,又嫌化形出的匕首又太跌面子鲜少使用,否则这群没素质的今天一定会感受到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秘技未见其人,先挨其打。 聊城里五花八门的非主流多了去了,管你几个鼻子几条腿的,也没见谁把自己包裹成科学怪人啊! 躲藏在这种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请问各位是哪座古墓爬出来的?” 她没好气地呛声:“在我们阳间就要遵守阳间的规矩,整天打扮成这样是想吓死谁呢?”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科学怪人们却并不看她,而是齐刷刷地扭头向后望去。 不好! “冷,冷静……”众人发着颤音,企图阻止一场大战的爆发。 游月也随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空气安静了片刻,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目光注视的中心很冷静地招了招手。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布料,她只能看见一根挥动的棒槌。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根棒槌,不,这个动作似乎有些眼熟…… “游月?” 脆生生的声音,不似银铃,但她知道能够过响过铜铃。 “南——”游月颤抖着张开嘴,觉得这个名字像是卡在喉咙里。 难,太难了。 “南——宫——夏——?” “好了,没事了。” 对方一把摘下斗笠,揭开层层蒙住的面纱,露出一张相当熟悉的脸来。 “是熟人,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 游月的躲角落里一定不是好人论很快遭遇了滑铁卢,因为现在她也正鬼鬼祟祟地和众人一起藏在角落里。 “你们就不能找个正经地方……” 南宫夏呸她一声:“若不是怕被发现身份,你当本小姐愿意打扮成这样么!” 呸她倒是很顺嘴…… 同行几人也陆续摘下了面纱,游月又惊愕地认出了韩冲和苏恋语。 “雷,雷,”韩冲颇为困难地改口,“游姑娘,好久不见。” 南宫夏望天道:“我可没说,试炼记录册上写的。” 尽管发觉了自己被骗,但韩冲欣喜的表情却不似作假,甚至激动得有些结巴:“抱歉,我,我一时没认出你来……” “的确不是你的错,”苏恋语安慰他,顿了一顿,复而解释道,“游月姑娘变化实在很大……” “啊,这样么?” 游月低头看了看,原来她自己一直未发觉。 天道院初见时,她套着灰扑扑的粗麻衣服,行为豪迈又粗鲁,发髻也东倒西歪;而如今的她穿戴整齐,梳妆妥帖,看起来倒真像是当初南宫夏要求的…… 合格的……侍女…… 她不正是在飘渺轩给人做侍女么?! “算了,”游月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这位是?” “是我们在天道院的同窗,尤弘光。” “封妙。” “沈诚。” 确认了对方不会对他们不利,其余天道院的弟子们纷纷向她作了自我介绍,都是正值少年意气的同龄人,于是也约好了宛若孤胆英雄似地一同逃了出来。 游月听见这样出逃的理由实在是哭笑不得。 轮到其中一个少年时,韩冲主动上前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卞凌绝。” 她念在韩冲的份上多匀了两眼,那人冷冷淡淡的,看起来不怎么热络。 不妨事,她闭着眼也能乱夸。 “英雄豪杰,有个性,有个性……” 等到众人陆陆续续认清,游月终于注意到最后一个瘦小的少女身影。 和爱美的姑娘们追求的窈窕身材不同,干瘪得有些过分了,倒像是没吃饱饭而营养不良导致的。若不是站在南宫夏的身侧,或许她压根发现不了。 五官并不怎么标致,脸上甚至还有些日晒的雀斑,衬得原本就很漂亮的南宫夏更加漂亮了,尽管她并不是真心想夸她。 “呃……” 纵然是游月也有些语塞,努力组织措辞道,“这位又是……哪个地方来的难民?” 难不成他们天道院的弟子出门在外,还肩负起了救济灾民的责任?连自己都地鼠打洞似的东躲西藏,还有这个闲心救助他人呢。 不愧是大门派教育出的弟子,读过书就是不一样,思想觉悟忒高,游月不由得肃然起敬。 “咳咳。” 南宫夏的脸颊微微发热,偏过头干咳一声。 “不是……” 她原本也不是那种谦虚的人的。 然而身旁的少女毫无察觉似的,依旧往她这儿亲热地挤了挤。 南宫夏眼一闭,梗着脖子道:“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天道院的同窗余小翠。” ?!!!! 游月听了大为震惊。 看来由奢入俭真是害人不浅,从前南宫夏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已经从香梨的标准勉为其难降为游月这种水平,原以为这也就到头了,现如今甚至还被这位难民,啊不,是小翠同学再一次刷新了下限。 这哪是什么直线下降,简直是跳崖式断层啊!!! 但她还是很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南宫,看来你终于改变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南宫夏这回死死咬着牙,说什么也不肯再吐出半个字了。 她用余光毫不客气地瞪她几眼,倒是一旁的尤弘光笑得很开心,主动向游月解释道:“哎,她们之间不是那样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叙旧也叙得差不多,韩冲终于想起问候她来。 “对了,游姑娘如今在做什么?” 这位从墙头掉下来的女侠第一次见时就胆识过于常人,甚至还给同届天道院弟子留下了诸多谈资——她说要离开天道院寻找更广阔的天空,那么她找到了吗? 游月望着对方犹如星辰一般闪烁的眼神,充满了单纯的祈盼与向往,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这要她怎么说…… 过得挺好的,现在在给有钱人打临时工,不巧正是你们同窗南宫姑娘的兄长…… 游月缓缓低头,食指轻抬,与中指呈30度角置于唇边,作沉思状:“护人周全,不提也罢。安得广厦千万间,纵然能够独善其身,天下苍生却始终无法普渡。” 虽然没怎么听懂,但韩冲还是能够感受到,游姑娘所做之事一定无比伟大。 纵然是第一次见的天道院众人也鼓起了掌。 苏恋语赞叹道:“不愧是游姑娘,恋语万分敬佩。”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一点。”游月得意地使了个眼色给一旁仍在生闷气的南宫夏。 看见没,姐原本就是这种谦虚的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份礼物 “我们得接着查吃人鬼的事了,游月姑娘,不打扰你忙。” 韩冲他们还惦记着自己此行逃出来的任务,既要小心避开天道院的讲师们以及任何一个可能认出他们身份的人,又要打听吃人鬼的消息,若不是在此遇见故人,他们也是没有时间分心的。 “如今聊城的境况也很不太平,你一个人独身在外,千万要多加小心。” 苏恋语又提醒道,“另外……还有我们在聊城的事,还请游姑娘为我们保密,尽管我知道这次的确是我们冲动了,被学院发现也是早晚的,但毕竟还是想尽些绵薄之力。” “必须的,必须的。”游月干笑两声,她向谁告密?若是天道院的讲师的话,她巴不得与青城道长永世不见呢。 她又开始说大话,“你们放心,我知道这是在行正义之举……正义必定会得到伸张的!” 尤弘光站在远处最后一个向她招手:“那我们走啦,游姑娘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们——” 南宫夏双手交叉着,冷飕飕插了句:“你确定她找得到么?” 他们如今做贼似的一样东躲西藏,指不定还能不能再见呢。 游月并没听见南宫夏的那句话,也只是远远地用力向他们挥了挥手。 既然韩冲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是命运吗? 或许它是不是意味着吃人鬼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每个人都好好地回到原处呢? 和天道院的弟子分别后,她倒也不再那么烦闷了,无论此前经历了什么,见到他们好像让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最初无忧无虑的日子。 更何况韩冲不是还在么?她应当对主角光环有信心。 回去的路途中刚好从永源庭穿过,经过摆着各类杂货的摊贩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而掉头,用身上仅剩的最后一点钱换回了一串红穗流苏。 从飘渺轩开始,她好像从没给南宫羽或李西昂送过什么,加之这些天来大家都情绪都不怎么高,或许一份礼物能让他们意外开心些。 不是她故意不带李香的份,她穷得响叮当,全身上下就只够买下这一份,想来想去,反正也只够一份钱,那么送谁不如送南宫羽,南宫羽开心了李香也就开心,一举两得,她可真是聪明得紧。 她回到客栈里,尉雪靖已经和尉昊扬先行离开了,不知道向凌云究竟和他们说了什么,尉雪靖竟直接扔下他们走了。 管他呢,游月径直向南宫羽和李西昂扑过来,高呼道:“少爷,李香!快看,我给你们买了件礼物!” 世家的恩怨情仇远比表面上深,南宫羽显然不会把向凌云告诉他的讲给他们听,因此她也没打算问,一边假装没看见李西昂灼灼的眼神,无事发生似的凑上去献殷勤。 “什么礼物?” “我看少爷随身带着的玉佩缺个穗子,正好顺路买了一串……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先试试?” 南宫羽微微一愣,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玉佩?” “嗯。”游月点了点头。 她老早就留心到这块深褐色的玉佩了,飘渺轩里什么名贵的玉石没有,南宫羽最终却只挑了这一块平平无奇的带出来,难不成是怕露富? “我想少爷专程从飘渺轩带出来,这些日子又寸步不离的戴着,应当是很喜欢。以往少爷的腰挂都是繁缛精美的,各类珠缨宝饰为配,唯独这一块却什么也没有,或许是收拾得匆忙……但有总比光秃秃的好看些罢?” “……倒也不是那样。”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停顿了片刻,过了半晌才望向对方洁白手心上放置的东西。 鲜红色的丝线缠成一个简单的花结,算不上好看,但对于她一贯的品味来说已然是超常发挥了。 送礼的人实际上心里也有些紧张,她从南宫羽的表情上看不出好恶,又生怕他不喜欢,于是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陈列出售的商品里最好的一件了,老板说是西域工匠用云锦丝捻出的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觉得怎么样?” 李西昂正准备帮他挂上,却看见公子率先伸手接过了,他因此有些发愣地停住了动作。 南宫羽专注地低下头,他的动作很细致,修长的手指间像是翻飞出蝴蝶,不一会就将玉佩别好了。 深色以至于看不清具体纹路的玉佩下一串鲜红的穗禾,增添了份活泼的颜色,看起来的确没有那么单调了。 李西昂一脸惊悚地望着公子对腰间怎么看都和他完全不相配的东西迷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看,你在哪儿买的?” 游月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审美一向不怎么样,把自己打扮成侍女倒没什么,把南宫羽打扮成马车夫就完蛋了。 不管是因为她的审美提高了还是他的审美下跌了,总之能达成一致就是好事嘛! “永源庭。” “花了多少钱?” “五两银子。” 她忽然觉得南宫羽问起这个似乎很奇怪,记忆中他对钱财此类的从不上心,又问:“不合适吗?贵了还是便宜了?” 越大的店面越容易欺客,即使鲜少出门,聊城永源庭里奸商横行,专宰外来修真者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南宫羽目光淡淡划过指尖略显粗糙的花结,那廉价的流苏边怎么也不像是云锦丝,不由得哑然失笑。 “便宜了。” 他们于是重新回到城主府上去,尉雪靖和尉昊扬也许在房里,也许又出去了,巴霜也无事请见,三人一下子宽裕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游月在后院里开着的各类花丛里折了一束,反正她被监视着什么也不能做,乱摘几朵花表达一下自己的抗议总行吧! 怀里一朵月季掉在了地上,她俯下身去捡起,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 这里怎么会有声音,谁敢在城主府造次? “你听见了声音吗?”她扭过头问身后紧跟着的下人。 对方摇头:“没有。” 是幻觉吗?她再屏住呼吸去听,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直到快入夜的时分,她正在房内调息修炼,忽然被门外涌现的喧哗声吸引过去,快速推开门大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会影响到各位……”端着水盆急急忙忙往外冲的侍女被叫住,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她,“只是盛晋大人受伤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损失战力 游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你说谁受伤了?” “盛,盛晋大人……” 时机不提,其他人也就算了,她那夜明明所见盛晋的实力远高于在场其他人,他又怎么会受伤? “我去看看!” 她当机立断,猛地跟上侍女们的脚步。她们有的端着清洗的水盆,有的取来了包扎的绷带,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心思劝阻她,只是解释道:“盛晋大人的伤势很严重,请姑娘不要打扰到他的治疗。” “我知道,他怎么受伤的?” “吃人鬼又出现在城里,盛晋大人被袭击了……” 又是吃人鬼,自从听说城中连续多次出现吃人鬼后,城主府的确加强了对外的巡逻,或许盛晋就是在带兵去的时候被攻击了。 但盛晋这样的修为,又有诸多士兵保护,能伤到哪里去? 盛晋住在城主府的另一端,和议事厅、书房之类同属中心地带,一般情况下他们这些客人也难以靠近。 等到终于跟着下人们抵达了盛晋所在的房外,她费力地从前方露出的缝隙里踮起脚去看,也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密密麻麻的人群将房内围了一圈,盛晋就半躺在那中间的榻上,好像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嘈杂声似的。 他的上半身是一片刺眼的红色,软榻几乎被染透了,以此为中心的地面上积满了从衣角滴落的血液。 游月再往前挤了挤,这才发觉他的胸口处竟空了一块。 “这是……?” “从胸口被贯穿,这吃人鬼的力量很凶。” 游月向一旁扭过头,尉昊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好像刚刚发出声音的不是他似的。 盛晋已经痛得昏死过去,任由慌乱的下人们在他身上擦拭,不断更换着浸湿得越来越快的绷带,踩出地面上大摊飞溅的血水。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许久不见人影的尉昊扬和尉雪靖居然在这里,相比游月的疑惑,尉雪靖倒是冷静得多:“有一会了。” 那感情好,她还想再问些别的问题,但随着再一次惊呼,人群忽然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巴霜就从那中间走了出来。 他刚在外办完事,听见消息后就立马赶来了,一边走近,一遍高声呼唤: “盛晋!” 然而以往总是及时回应他的人却依然紧闭双眼。 他胸口处的孔洞很完整,似乎是受了什么东西一击导致,正如尉昊扬所说,这不是普通的力量,远超他们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只吃人鬼。 巴霜的唇角抿成一道短促的线,大声问责平日里协助盛晋的助手。 “怎么会受伤?!不是说预计过吃人鬼的数量和程度能够解决吗?!” “大人饶命!” 被点名者颤颤巍巍地跪在他面前,协助任务却让主将受伤,这是多么严重的罪名。 他的双腿抖动得厉害:“是预计过没错……盛晋大人和在下的确都已经确认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吃人鬼来得很奇怪……” “盛晋大人一时不慎,我们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胸口就,就……” 这伤的位置极其危险,贯穿胸口,离心脏仅几寸的距离,稍有偏差连命都要没了。 “好在我们随后反应过来,很快将那只吃人鬼杀死……于是又不敢耽搁地将大人送回治疗……” 经过一番磕磕绊绊的解释,游月终于差不多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抵就是盛晋领士兵迎战吃人鬼却意外受伤了,那吃人鬼意外的力量很大,又意外的好对付,以至于这些实力远不如盛晋的属下也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吃人鬼进化是一方面,一时不慎又是一方面,但意外偏偏在当前发生,不是很巧吗? 游月随着其他人一样默不作声,直到巴霜将一切事务安排完毕,拖着疲乏的身体转过来,脸色像是苍老了十岁。 他抱歉地向他们解释,“让各位见笑了……从前我已经习惯了盛晋安排这些,如今他不在,我独自无法做的来,额外还要操心很多。” “不会,我们能够理解,也都希望盛晋大人早日好转。” 尉雪靖又客套了几句,冷不丁问道,“聊城中吃人鬼数量增加的事情我从别处听说了,为什么会这样?” “除了它们自己,谁能知道这些怪物意欲何为?” “……” “只是据此前的调查看来,它们越发出现在人数密集的聊城里,毫无顾忌地对无辜百姓下手,大概是在主动宣战罢。想我聊城在修真界如此地位,从没有任何敌人敢轻视过,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巴霜又改口道,“对方有心引起战争的话,无疑是对整个人界的威胁,我们自然要全力反击。” “城主大人说的对!” “眼下只有倾整个聊城之力来对抗了。” 众人对他的回答纷纷赞同。 吃人鬼频繁出现不假,原本两不相干的异族怪物,近日里却频繁侵犯人族领土,任谁来看都是狂妄自大的挑衅,主动宣战的表现。 吃人鬼终于忍受够了这样隐秘的、躲藏的生活,想要来到地面上与他们争个你死我活么? 但游月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仅仅是数十天前,她所见的吃人鬼都是谨慎的、隐忍的。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只在有把握的时刻出击,然后毫不恋战地重归黑暗。 它们竟有这么沉不住气? 但无论如何他的回答没有错处,尉雪靖和尉昊扬也只是沉吟了一会,决定接受这个说法。 城主府再查到任何有关信息的话请务必告知我们,吃人鬼的行踪既然没有规律可寻,极可能造成很大程度上的意外伤亡……现今不止我们,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在调查吃人鬼的事情,如若能将各位搜集到的讯息及时整合起来,或许能预测到它们下一步的计划,尽可能取得突破。” “我们在城主府内,应当也有权力知晓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的。”尉昊扬眯着眼睛,像是在表达此前瞒着他们的不满。 “我答应你们,倘若再有新消息传来,我一定会通知到各位的。” 巴霜同意了,随后又向众人告别:“各大门派这些日子都在陆续抵达聊城,因此产生了很多待处理的消息……最迟十天之内,吃人鬼的消息应当会有进展,在尚未得出明确结果前城主府一定会保护各位的安全的,也请各位安心。” 聊城内不断涌入的修真者都带来了新消息,将这些消息耐心拼凑起来未必不能得到有用的东西。 “那盛晋大人……” 损失了盛晋的战力对于众人而言都很可惜,但面对这样生死垂危的情形,谁也没有立场异议。 巴霜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受伤至此,也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了——即日起将盛晋大人所在 的房间严密保护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进入。” 第二百四十三章 爆发的征兆 除去剑道会此类盛典,人间修真门派的弟子很少像今天这般聚集起来,尤其是逍遥宗此类大宗,从上至下人口众多,平日里又不乏闭关修炼或出外历练的修真者,因此很多人也是难得重逢。 谢宁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闺中好友苏瑾夕,尽管当前形势堪忧,但好歹给了她一点安慰,她拉着苏瑾夕的手自顾自说了好半天话,这才发现对方的精神没怎么集中。 她以为苏瑾夕是担忧如今的局势,于是主动上前安慰了一番,谁知道她说完以后苏瑾夕的表情还是未好转。 “瑾夕?” 她迟疑着叫她。 苏瑾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声应她:“嗯……怎么了?” “这话应当我来问你才是罢,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阿宁,我……”苏瑾夕正欲开口,又还是有些犹豫,急得谢宁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她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要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都需得为我保密。” “这有何难?你且告诉我。”她很爽快地应下了。 “恋语……以及她在天道院里的其余同窗,他们偷偷打破了师长的戒制,如今已经前往向聊城了。” “什么?!!”谢宁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苏瑾夕赶紧捂住她的嘴,惹来周围其余逍遥宗人的侧目。 “你说恋语她,她——”谢宁自然知道苏恋语身份的重要性,加之天道院的学生原本就修为尚浅,因此紫微真人为整个天道院的弟子设下禁令,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苏恋语会独自前往聊城,“他们到哪了?” 苏瑾夕满面愁容地摇头:“我不知道,恋语半月前给我寄的信,如今断了联系,谁也说不准。” “苏宗主不知道吗?” “恋语暂且只给我写了信,但眼看聊城越来越危险,我很担心他们出事……我在想,或许刚收到恋语的消息时我就应该告诉父亲。” 谢宁看出了她的苦衷,就算是要告知众人,这时候也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难免产生隔阂,只好安慰道:“恋语是懂事的姑娘……或许前些日子腾不开身,找到机会一定会向你报平安的,我也帮你留意些,好吗?” 她又安慰了好友几句,这时有弟子来通知大家集合,于是二人整理心情向外走去。 苏凡清和各位道长都到齐了,自从赶来聊城以后,逍遥宗也调查掌握了一些消息,加上之前在城主府时得到的,众人大抵能勉强拼出迷宫的一角。 “这怪物极有可能和人有关系……但不知道具体的缘由,数量稀少,存在个体上的差异,或许是由人类变异来的,总之的确是新的种族没错,拥有三界中从未出现过的能力,同时也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缺点。” “我们是要将吃人鬼全部杀死吗?” 这声音很快受到了旁边人的埋怨,“废话,否则还能与它们和谐共处?” “可我们也不知道从哪找到它们……” 青城咳嗽几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近日来大家都发现吃人鬼出现的频率增加了吧?虽然和人族双方都造成了伤亡,但是不难看出其中的动向——它们总不是胡乱行动的,或许就在不久后,吃人鬼迟早要向我们发起总攻。” 他的话得到了很多人赞同,如果说几个月前零星生起,又很快被掩盖住的有关吃人鬼的传言是由于它们尚在暗地里蓄势待发,如今被摆到明面上的斗争则显然说明了什么。 吃人鬼已经积攒到一定程度,并且很快要兵刃相见了。 “三界已经和平太久,人族也少经战乱,如今吃人鬼一事来得猝不及防,请诸位一定要提起万分的精神,聊城的安危,整个人族的未来都维系于此。” 在场的道长们纷纷表态,只是苏凡清和青城对视一眼,忍不住轻微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好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 “但愿此事能顺利结束就好了。” 广源安慰道:“一定会顺利结束的。” 事情正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接下来的几天内城中吃人鬼愈发猖獗,所有修真者都自觉联合起来抵抗侵袭,随着吃人鬼涉足领域的不断扩大,整个聊城仿佛以一个点为圆心,逐渐向内延伸。 永源庭是聊城内面积最大的地方,由于功能的需要,地表上层并未建造很多房屋遮蔽物,因此土质也较一般道路松软潮湿。 如之前所见,吃人鬼都是从地下破土而出,曾有人猜想永源庭会是它们选择的攻击地点,但自从聊城灾害爆发以后一直未得到证实。 距离盛晋受伤已经过了一周有余,虽然在当时城主府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随着接下来城中事态紧急,也就无暇再去关心人族是否损失一个战力了。 游月和李西昂不属于混乱阵营中的任何一方,只是跟尉昊扬他们一同出门解决出现在附近的怪物,尽管她觉得吃人鬼大变的态度很值得考究,但眼下也没有理由重提这个。 大战来得很快,正在他们整日警戒着蓄势待发的时候,据城主府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永源庭爆发了这些天来最严重的一场战斗。 一开始永源庭的修真者只当是如往常一样程度的怪物,但随着修真者不断的死亡,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些吃人鬼从力量上有了显着的提高,并且数量似乎还在不断增加。 “快!快去找救援!” 四散的幸存者们慌不择路地逃亡着,一路上互相传达求救的消息,于是又有大量修真者正在前往永源庭的路上。 等到消息终于传到城主府的时候,众人正在议事厅里讨论着明日的安排。 游月闻言有霎那的失神,心里有一根弦终于绷断了。 她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征兆,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发现周围人眼里尽是和自己一样的情绪。 “所有人迅速整理,马上前往永源庭!” 整个城主府里除去伤病员和没有战斗力的所有修真者都紧急集合,南宫羽主动选择了留下,巴霜表示同意,并且临走前示意其余下人“好好保护南宫公子和盛晋大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预感 众人一边快速向永源庭赶去,一边在路上对目前的境况做了个简单的了解。 在他们尚未抵达的时间里,永源庭的战况又在不断扩大,随着地底爬出的吃人鬼数量愈发增长,又有无数修真者被拖进了战场。 巴霜带领的城主府是整个聊城最精锐的兵力,其余各宗族大派也都在其中帮忙,场面相当混乱,迎面而来的是各类胶着缠斗着的景象,他们能将最近的人类从吃人鬼口中解救下来,却无法阻止不断滋生的恶源。 没有谁能预知到拐角处下一刻出现的是人类或恶鬼。 即使从前他们已经从过往经验中吸取了教训,但诚如求救讯息所说的那样,这一次的吃人鬼又进化到了全新的层面,甚至动作的灵活性也无限接近于人类。 既保留了他们最关键的技能,原有的缺陷又无止境弱化,这样的敌人是相当可怕的。 更何况与此前漫无目的的攻击相比,这一次的吃人鬼显然具备了某种目的。 一行人已经在半路中就分散得七零八落,游月也因为不远处的呼救而加入到救援中,唯一能勉强确认的就是保持李西昂在她视线范围之内。 两个人分别在应对着不同的怪物,也都惦记着彼此的安危。 即使算起来巴霜、尉昊扬等人与他们是一道的,但他们无比清楚亲疏有别的道理,关键时刻下自己有且仅有对方了。 南宫羽愿意主动留在城主府里让二人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新的忧虑——他们谁也不希望彼此受伤,那势必代表着另一方没能负起责任,保护好对方的安全。 但凡人有了想要保护的对象,心里也就产生了顾虑,与情节轻重和数量都无甚关系,解开一个,总有新一个,永远等不到彻底清净的那天。 在场许多修真者穿着眼熟的道袍,逍遥宗、凌云阁……但这时候碰到熟人此类事件和游月立定飞升的概率差不多,她也懒得辨认,总归几百年前是一家,住地球村的都是居民,穿道袍的都是道友。 “多谢。”她对着身边的男人点头示意,刚才两人稍微配合了一番,倒是意外很有默契。 “不必,应该的。” 眼看当前的怪物倒下,男人转身欲走,临走时却注意到她花里胡哨的装束,宛如一只亮黄色的蝴蝶。 “道友是哪派的?” 照理说达到金丹以上的修真者一般都出自知名门派,而这些门派的标志也很好辨认,但游月的着装却让他起了疑心。 “飘渺轩的,”游月这时候没心思和他掰扯,断然向李西昂那头奔去,“道友后会有期!” “……” 男人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没再纠缠对方,又投身到另一边的救援当中。 游月像一颗飞行的炮弹扎进人群中,众人都被面前的怪物弄得手忙脚乱,于是她自顾自找去李西昂旁边,正巧赶上他正横剑与敌人僵持着。 游月手里的莹白色小刀果决地向着对方的肩胛处切下,产生了一个约两寸长的伤口,吃人鬼低吼一声,猛地后缩几步。 李西昂顺着对方退后的动作同时调转剑刃向前,将自己立于攻者一方。 “又进化了。” 从前这把化形出的匕首滑稽归滑稽,但锋利程度却是其他武器无法比拟的,但如今她用上七八成力气也不过堪堪伤至皮下几寸,可见吃人鬼的确发生了极大改变。 到底是什么致使它们在短短十来天里进化得如此着急,甚至一反常态地主动暴露身份发起总攻? 游月和李西昂两人互相照应,接下来的行动就轻松了很多,总归他们只是零星散落的热心群众,主要战场还聚集在各大势力处,更何况他们心知自己几斤几两,在吃人鬼又一次完成进化的情况下也不至于逞能。 “郡主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李西昂摇头,“场面太混乱,所有人都走散了。” 他们一边抵抗着四周不断扑来的怪物,一边艰难前行着,走到人群的前端,终于勉强看清了些永源庭内具体的景象。 以永源庭为中心,方圆几里外都是修真者和吃人鬼缠斗的身影,其间穿插着各类逍遥宗凌云阁等大派的弟子,从城主府出发的一批人正在战场的正中央,那里被无数新生的敌人包围着。 “是城主大人……”单纯少男李西昂想上去帮忙,被游月一把拉住。 “再等等!” 他不解地望向她。 游月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双脚所至的地面并不像从前那样平整,极轻微的怪异感,好像除她以外并没有人提出这点。 是她慌乱下产生的错觉,还是从某一刻起自身发生了改变? 即使目不能视,声不能至,她也能感受到平静地面下汹涌的波澜,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正极快地穿过地底的阻隔,悄然向此处靠近。 “你感觉得到吗……颤抖。”游月无法详尽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下意识拉住李西昂,“小心脚下。” 她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也无法让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信服,只是隐约感知到危险,在第六感驱使下尽可能躲避。 李西昂没说话,他静静站了一会,决定听从游月的要求。 “你猜测的是什么?” 他们放弃了刚才好不容易推前的距离,退到永源庭的外围,那里的吃人鬼相较里面少了很多。 游月一边凝神划出屏障,将吃人鬼的行动固定在某条轨道上,用不太确信的语气承认:“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战况逐渐升温,还有什么东西会在这时出现? 她话音刚落,李西昂甚至来不及反应,前方层层人群包围的中心忽然传来了一声震天巨响。 “咚——”宛如一颗陨石砸入血肉之躯,带着不自觉的恐慌与威慑。 游月的瞳孔猛地睁大。 伴随着土石破裂的爆鸣,随之响起的是无数修真者的哀嚎声。 没有人预料到的发展,他们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前一刻,空气中漫起浓厚的血雾。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迷雾 这气味并不陌生,在场的所有人都与它仅一线之差,是来自死亡的腐臭。 以永源庭的正中为始,十来米内无一幸免,离得稍远一些的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危险方才仅擦过他们的脸颊,但随之被迫看见了一幅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啊——” 前一刻好端端呼吸着的大活人,下一刻就被碾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地底破裂出一个巨型的孔洞,而从下钻出的却不是他们以为的吃人鬼,而是一个陌生的庞然大物,近几楼高,甚至一眼无法望到另一边。 它的外表极具震慑力,与其说丑陋不如说是骇人——它的躯体由无数暗绿色的肉块组成,表面连有各种各样的残肢断臂,并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反而更像是被人为黏贴了上去。 但他们亲眼所见这些无比诡异而多余的四肢却牢牢依附在对方更诡异的主干上,甚至灵活地攥取了身边人的生命。 他们的胸口被这些尖锐的武器贯穿,空中扬起的血雾皆来自人类的苦痛。 所有幸存者都拼命试图远离这只突然出现的凶恶怪物,即使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们也在本能的指引下作出反应。 然而地下的塌陷孔洞造成了一个极长的陡坡,沿路的土石也正不断下坠,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正将他们向漩涡的中心拖去。 祝如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刻正站在塌陷的边缘,他的心跳得很快,已经有很多年没像现在这在这样跳动过了——曾经他征战沙场时无数次从死里逃生,那时的后怕就如同此刻一般鲜明。 他脚下的黑色皮靴用力一蹬,发出利落而短促的摩擦声响,余光中却瞟到另一个身影。 尉雪靖和成雯在他不远处,尽管王府为各位皇子皇女配备的侍卫已经是他们所能达到的最高标准,但尉雪靖毕竟出自凌云阁,修为还是尚高一些。 因此她下意识用力向身边推了一把。 而这一推却造成了很短暂的延后,她逃离的动作较其他人晚了那么一瞬。 在这样危险的关头,一瞬也足够断决生死。 祝如终于停滞了脚步,纵身向另一边扑去。 “嘭——”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声响。 背后的怪物或许又做出了什么别的举动,也不知这一次再有多少人丧命,而新一轮幸存者只顾从前一刻缓过神来,张大了嘴虚弱地喘息着。 尉雪靖感到自己被一片极为坚硬的钢板碾过,全身上下都生疼,近乎产生某种丧命的错觉。 好在爬上四肢的痛意让她迅速清醒过来,她用力扭了扭胳膊,这才从地面上努力爬起。 男子以一个弯曲的姿势倒在背后,即使拥有因为常年习武而锻炼得很好的身体,在面对外力伤害时承受的痛楚也是一样的。 “祝将军?!” 尉雪靖这才意识到是他保护了她,立刻向他走近。 借着对方递来的手劲,祝如从地上也爬了起来。 但他没打算听她道谢,这时候客套相当浪费时间,只是回头专注望着被风沙包围住的战场中心,试图多看上那怪物几眼。 “这只和从前的都不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危险程度。” 她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同自己讨论战况,回道:“是再一次进化后的版本吗?” “不止。”他摇头,“表现出来的变化绝对不是仅仅一次进化能解释的,不知道是多少次进化,又或者是——最后一次。” 她的心一惊。 的确这只新出现的吃人鬼带给他们的是从头到脚的冲击,但一下子要接受它是最终敌人的事实又有些唐突,为什么在这里? 四周沸反盈天,哭喊声,尖叫声……茫茫一片中隐约能看见眼熟的面孔——逍遥宗在这里,凌云阁在这里,整个聊城的兵力也都在这里,似乎人间所有修真者都聚集到了此处,这样想想又觉得似乎是很自然的。 他们还未说上两句,成雯终于找了过来,一并来的还有尉昊扬和小五,祝如向他们点头示意,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海里。 看见她平安,成雯松了口气,然而尉雪靖却望着祝如离开的背影。 “祝将军要去哪里?” “这不是我们关心的范围。” 尉昊扬回答,“祝将军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在短短一炷香时间里接连遭受了几次连续的攻击,各方元气大伤,但更多的是幸存者反应过来后立马展开了反击,各类或强或淡的灵力纷纷击在凹陷处,那里由于地面晃动而遍布飞扬的尘土,看不清具体面貌。 随着踏出每一步都产生的剧烈震感,非人的怪物终于从幕布后走了出来,不辨悲喜的脸上只有嘴唇大张着,看起来像是嘲弄。 它已经带走了数不清的生命,而余下的修真者却无法奈何分毫。 领头者果断认清形势,高声命令道:“都向后退!” 所指的对象自然是品阶和能力都稍差一些的普通修真者,危险关头这些大能都是默认自己冲在最前的。 修真界有名号的各位道长聚集在人群的最前方,试图为身后弟子抵挡一些凶恶的攻击,同时一边探寻解决的办法。 苏凡清这时才得以和向凌云正式碰面,早就得知他修为损耗严重,但亲眼所见对方虚弱的样子时还是不由得叹息一声。 “各位对这怪物有什么看法?”巴霜也携属下匆匆赶来此处。 “暂且没有。”苏凡清道,“不过看来需要各位联手了。” 隔得稍远一些的视野完全被灰尘给遮盖住了,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之后那几声惊心动魄的声响又让人非常不安,游月心里猴急,拔腿就想一探究竟。 她如今是自由身,用不着跟在哪边寸步不离,那些修真者的命令可管不住她。 “站住——” 然而她又被叫住,不情不愿地回头。 “做什么?” “你不许去。”李西昂将斜阳横在她面前,“我替你去看。” 凭什么?!她游月双腿残废还是看了会长针眼,凭啥不让她看! “……”李西昂被这发自灵魂的质问给震慑了,“就是不许去。” 他同样听到了各大势力传达下来的号令——在局势尚未明晰前,一部分人要保护好另一部分人。 游月刚欲和他据理力争,李西昂又便秘似的挤出一句:“你还欠我两个愿望。” 他指的是之前那个喊她陪他踢蹴鞠的三个愿望吗? 游月不由得陷入了沉默,这些愿望的存在果然无一例外都是给她找不自在的。 但她却终于理解了些他的用意,于是闷闷地应了声。 “哦。” 生怕对方没听见,下一刻又很快补充道,“……注意安全。” 第二百四十六章 鹤立鸡群 以巴霜和苏凡清为首的众修真者在前方堆出一块隔离区,其余人就在他们的维护下应对外围吃人鬼,这些吃人鬼虽然比起新出现的那只好对付许多,但数量却无休止地增长着,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已。 向凌云受过重伤,但他的在场能够一定程度安抚人心,凌云阁的弟子们远远望见他与阁中长老的背影,在后方也更受鼓舞地意图为他们减少一些别的顾虑。 “寻常的攻击伤不了它!” 来自人族各大派的顶尖高手都已经在它的身上试验过,但那些凌厉的攻击落于表面却逐渐化为乌有,总是隔着一层极厚的防御。 吃人鬼当然不会安静待在原地等着,对众人的无礼举动感到不满似的长臂一挥,距离内的修真者就全部遭了殃。 祝如再一次从鬼门关前走过,怒吼一句:“它的攻击范围在增强!拉开距离!” 它在人体上造成的伤害像是对树木锯开了一条口子,而属于吃人鬼的贪婪习性致使它非常乐意将触角深入其中,尽情夺取对方的灵力之源。 伴随着伤者的哀嚎和肉眼可见的生命的流逝,那些万千条发散的光线都汇集于一处。 即使见过很多次了,众人每每都要被这副嗜血的画面骇住,他们本能地排斥此类事物——原始、野蛮,却也无比强大。 好在外围设置的结界堪堪发挥了些作用,吃人鬼的庞大的身体晃了几下,终于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众人刚要缓口气,却看见它的嘴里吐出一道极强的光印。 这些灵力正是方才它从其他修真者那夺取来的,因此使用时也毫不吝惜,好像看不见效果就能随意丢弃一样——总归它有无数的方法重新获得力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它觊觎已久的猎物。 “轰——”一声,光印重重击打在结界上。 这道结界是为了防止吃人鬼离开安全范围内而设置的,然而半透明的屏障却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一下……两下…… 吃人鬼又源源不断地将原本就不属于它的力量灌注在与结界的对抗上,那些由灵力凝结而成的防护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终于开始土崩瓦解。 不好。 结界一旦破裂,外界的战况必定被再一次扭转,他们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刚刚结束了逃生的指挥,众长老又很快加入到探求破解之法的困境里,巴霜抬头看了眼向凌云,他的神情淡淡的,读不出任何喜怒,好像吃人鬼不单单抽走了一半灵力,还一并带走了他的全部精神。 “我有一个计划,不知道可不可行……”巴霜道。 除向凌云以外的所有人都向他投去了关心的视线。 ———————————————————— 和李西昂分别后,游月又被无穷无尽的吃人鬼纠缠住,她实在是厌倦了这种好像望不到头的战斗,一边艰难地沿着外围向前。 她在找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最大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她不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屁孩不让她看,她也懒得和他再争,因为她终于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她是有杀手锏的。 即使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近乎忘记了原着的存在,但如今她终于想起来,相较这个世界里任何一个人,她的优势在于自己曾经看过剧本。 她不需要知道具体的敌人或情节,但至少确信了一点,主角一定能将其化险为夷。 她必须找到韩冲。 上一次和他们分别已经是至少一周前的事了,如今全城的修真者几乎都来了,主角团们也不例外,而从天道院里私逃出来的弟子当然不可能自找麻烦去投奔各位道长,更不可能被一并圈在结界的内围。 同是天涯沦落人,因此他们之间的距离应当很接近了。 然而满目都是修真者和吃人鬼搏斗的身影,游月自己也被烦得够呛,全然脱不开身身去专心找人。 她又挥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长剑抵挡着四周袭来的攻击,要么说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路上随便捡的武器也较从前的普通破烂顺手很多。 她很小心翼翼,千万不能让自己中招,受伤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出现流血之类的意外就很不好办了——她的秘密暂时还没有人知道,最好也不要有人知道。 即使隔着很遥远的距离,众人也能听到结界内不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一只巨手锤向大地,周围的几百里内都为之颤动。 情况不是很妙,甚至连那严丝合缝的光滑结界外壁也开始出现烟尘,伴随着尖锐的刺啦声,用不了多久它就要碎裂了。 游月心急如焚,然而她知道自己微小的力量根本做不成什么,只是在战场上寻人都耗费了大半的精力,灾难面前的她显得十分软弱。 也不知道李西昂有没有成功混入结界里面,她咬了咬下唇,又拔腿向前奔去。 在当前无比混乱的战场上,并肩战斗过的人或许也不能认出对方,更何况众修真者都穿着相似的道袍,就连那些名门大派平素最引以为傲的纹饰也没人注意,吃人鬼并不会因为他是哪派的就网开一面。 然而好在有一个成语是这样形容的——鹤立鸡群,简单来说在一众杂毛鸡里,高贵的丹鹤自然与众不同。 但在场的修真者平时都自视甚高,定然不肯承认自己被比作了杂毛鸡,那么鸡立鹤群也是同样的,反正被他们比作杂毛鸡的对象并不介意这个。 在一众千篇一律的道袍中,有一只鹅黄色的杂毛鸡,不,少女显得尤其突出。 她矫健的步伐如同一道春天的闪电,却忽然在听到某声呼喊时停了下来。 “游月姑娘……?” 韩冲手里还举着柄剑和面前的吃人鬼对峙着,谁知道被他叫住的背影真回头了,于是两人只好隔着一剑一敌大眼瞪小眼。 游月二话没说,抬手就将那只背对着她的吃人鬼乱剑砍死,韩冲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缓过神来,身边的同窗闻言扭头,只能看见少女正满脸狰狞地从地上吃人鬼的尸体里拔出剑来。 平素喜言善辩的游月哆嗦得半天没能憋出个屁来,此刻她那知识土壤极度匮乏的内心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古人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预知梦 “……来不及解释了,快跟我走!” 游月实在想不出如何说服他,只是趁韩冲仍晕晕乎乎的,强行拉着他就要跑路。 然而还未走上几步就被人阻止:“站住!” 韩冲不由得停下脚步。 她不满地眯起眼睛望向出声者,隐约认出这是韩冲特意向她介绍过的同窗好友卞凌绝。 说起来原文卞凌绝的戏份并不很多,虽然作为韩冲的好友没错,但既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又不至于突然黑化,和炮灰也差不了两样,她只记得印象中似乎是个对于魔族深恶痛绝的小兄弟,因此也不愿和他有过多牵扯。 他的意见不重要,但韩冲却因此有了抵触心理,她总不可能再将他打晕一次拖走罢? 更何况现如今的韩冲可不比天道院时,指不定谁打谁呢。 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卞道长,我有些要紧事找韩冲。” 卞凌绝不自觉皱起眉,他总觉得对方的称呼听起来颇为讽刺,似乎对他意见很深。 论起资历来天道院的学生还真不好意思使用道长此类称呼,更何况她不也是修真者么? “……姑娘不必这样叫我,但韩冲你不能带走。” 韩冲被夹在他们中间,拘谨地左右望一眼,一边是自己朝夕相处的至交好友,一边又是于自己有恩的心灵导师。 于是他下定决心保持沉默。 游月问:“为什么?” “为什么?!” 卞凌绝忽然拔高的声音将周围离得最近的同窗给吸引过来,尤弘光认出她是当天见过的那个人,刚想打个招呼以示友好,却被身边的封妙一把按下。 她用眼神示意他:观察点儿气氛。 卞凌绝反问:“我还要问游姑娘为什么要带走韩冲——当前局势如此恶劣,大家解决吃人鬼还来不及,姑娘要带走韩冲做什么?” 韩冲愿意相信她,但游月对于卞凌绝只是一个全无了解的陌生人,甚至在他看来疑点诸多。 若真如她口中所说自己只是个独身闯荡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一路深入到聊城,甚至还从战场上全身而退? “……我带走韩冲自然也是为了吃人鬼。” 不止是韩冲,一旁听着的尤弘光等人也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游月停顿了片刻,终于道:“我来找韩冲帮忙,这只吃人鬼必须要韩冲帮忙。” 吃人鬼就是吃人鬼,一般也从不指向特定的对象,然而她却说“那只”。 在场人只能往某些不好的地方想去,游月也很坦然地承认。 “被各位道长们困在结界中的那只怪物,我需要韩冲的帮忙。” 韩冲这才知道她是多么不怀好意之下才找到的他,慌道:“游姑娘不要玩笑……” 这只新出现的吃人鬼危险到甚至到要被单独隔离开,又怎么会需要他的力量? 虽然韩冲平日的确在修炼时颇有天赋,但最多不过天道院一个可圈可点的普通学生,在此类人族浩劫中根本无法帮上什么忙。 面对众人惊愕的眼神,游月却无比坚定:“我所说的并非玩笑之言,眼下的确只有你能帮上忙……既然都知道情况紧急,那么事不宜迟,你且先跟我来。” “等等!” 眼看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卞凌绝终于没忍住,怒道:“游月姑娘,请你在此解释清楚——否则不只是韩冲,我们也绝不可能同意!” 他毫不客气地盯着游月,灼灼的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 “你们可曾见过紫微真人?” 少女目光隐约闪烁着,忽然抬起头问了这样一句。 众人闻言却愣住了。 紫微真人的名号在修真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他们所在的天道院正是在紫微真人主持下成立的,但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他? 说来惭愧,即使身为天道院的学生,他们却从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主理人——据说紫微真人行踪太过隐秘,以至于连学院最高阶的讲师都鲜少与他往来。 “不……不曾。” 那就好,她的语气万分平静。 “你们或许会觉得接下来听到的话更为荒谬,但游月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人族的未来危在旦夕,但凡你们有任何一丝想要拯救苍生的念头,都不应该将它当作妄言。” 心细如苏恋语等人都下意识惊呼一声,该不会…… 游月却全然不受外界干扰,一字一句道:“我是经紫微真人的示意前来求救的,真人亲口告知我,这场浩劫只有一人可解——” 她缓缓伸出手。 “是你。” 韩冲愣在了原地。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近半年过去,自己居然还要被同样的人给吓出心脏病。 不等他作出反应,其他人率先尖叫起来:“这不可能!” “且不说紫微真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即使真有讯息,真人为什么会向你传达?!” “我可以向各位解释,但请你们千万替我保密。” 游月表示理解微微颔首,解释道,“因为我也拥有和他相同的能力。” “当然,我和紫微真人在参悟程度上天差地别,因此我并不能像他一般甚至窥探神迹,只是时机成熟时偶然做几个预知梦……紫微真人就是在那时出现在我梦里的。” 尽管理智上觉得这副说辞万分古怪,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过紫微真人,就算想要反驳也无从下口。 紫微真人预见到了这场浩劫吗?他又怎么会入到游月的梦中呢? 苏恋语思忖了一番,开口道:“游姑娘,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但恐怕你也得拿出相应的证据来……” “我的确偶尔做预知梦,当初在天道院时,我知道那一年通过复试的弟子数目,不多不少,五十三个。” 众人已经在这接连不断投下的惊人消息中变得近乎麻木,然而当年他们入学那届的天道院新弟子正如游月所说共五十三人。 天道院每一年的招生信息都会在入学时被封入档案,外界不可能了解到具体情况。 “复试的前一夜,我做了预知梦,梦里象征着弟子身份的竹签有五十三支——次日当属于我的那根竹签断裂时,我立刻意识到,这便是预知梦的代价。” 这世上从不存在单纯获取的好事,越强大的能力,随之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多——紫微真人正是如此,即便他强大到能够跨越时空窥探神迹,但伴随而来的却是近百年消失于人前。 真相自然不可能真如对外界宣称的闭关修炼那样,实际上天道院的弟子私下早就传开:紫微真人窥探到的东西太多,五脏六腑都受到极严重的损伤,以至于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天道院唯一能联系上紫微真人的只有青城道长,他们甚至用书信交流,这便是最有力的佐证。 学院内部的秘密绝不能透露给外人听,因此众人陷入了沉默。 “虽然能力浅薄,但预知梦向我索取了很多代价……” 再也不复刚才的怀疑态度,他们同时屏住呼吸。 游月幽幽道:“我的智商也因此下降了不少。” “……” “总之,你们若还不信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证据。” 游月在这时却显得有些踌躇了,嘴唇轻微颤动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尤弘光忙追问道:“什么?!” 她下定决心:“……韩冲的剑,入学时由青城道长亲手赠予的玄铁剑,已经产生了损坏。” 韩冲在入学测验时的确曾经以第一名的身份获得了青城道长亲手赐予的礼物佩剑,但众人已经不想探究游月一介外人为什么会知道此事了。 青城道长的礼物由坚固的玄铁打造而成,又灌注了他自身极强的灵力,别说半年时间,即便是十年都很难出现任何问题。 游月只是等待着验证自己的猜想,这是她刚刚才意识到,且唯一无法确定的。 她看原文时也曾经感到奇怪,明明身为天道院新弟子的韩冲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又怎么会在蜀山剑道会上咬牙强撑到最后一轮。 ——他想要捧回被当作首席奖励的,由凌云阁已故铸剑大师铸就的宝剑清风。 因为他的佩剑已经出现了损坏。 一片静默中,韩冲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玄铁剑缓缓出鞘。 那从来都寒如秋霜的光滑剑体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第二百四十八章 幸不辱命 “我相信你。” 韩冲郑重道。 即使对于游月本身还有诸多疑问,但他们亲眼所见她的预知梦为真,否则无法解释这些惊人的巧合。 更何况她甚至搬出了紫微真人的名号…… 紫微真人在修真界并不是修为最高的,但无疑是最为神秘的对象。人类总是下意识对于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与好奇,而紫微真人不同,他的能力能穿透重重阻隔,甚至窥视到上天的旨意。 有关紫微真人的传闻有很多种,无一例外都未经证实过,但无论怎样的说法似乎都能成立——他是如此神秘且强大,以至于再夸张的描述在他这里都能行得通。 游月那些离奇到宛如另一个时空的猜测也唯独在他身上意外符合了。 韩冲终于决定照她说的做,总归他只不过是一个天道院的普通弟子,即使帮不上忙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再相见时游月居然摇身一变拥有了和紫微真人同源的神秘能力,韩冲的表情有些尴尬,一时间还未想好如何面对她。 游月却不在意这些,大大咧咧地拉过他的袖子:“你赶紧的呀!” 韩冲又结巴了。 “男,男,男……” “男什么男?!再不快点儿人都要死光了!” 要不是顾及到主角团的面子不好看,她恨不得直接把他扛肩上跑。 都什么时候了修真者还能磨磨唧唧的,这在他们魔族是要被拉去浸猪笼的! 韩冲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跟着游月义无反顾地钻向人群中。 苏恋语叹了口气,轻道:“希望他们没事。” 而卞凌绝只是注视着二人的背影,喃喃道:“紫微真人的预言么……” 随着结界上的缝隙越来越多,半球内也愈发焦急起来。 巴霜此前提议聚集灵力于一处,在场的修真者修为最高至分神,倘若再加上众人协力,或许可以突破人族的限制达到渡劫乃至大乘——传说中能够支配三界的恐怖力量。 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致命的顾虑,他们并没有忘记吃人鬼吸取他人灵力的恐怖能力。 若最终能将其打败还好些,然而如果吃人鬼在夺取了众人的力量后变得更强了怎么办?这无疑是给他们自掘坟墓。 因此不少修真者持怀疑态度,巴霜的提议虽然得到了部分认可,但场面还是仍僵持着。 “各位,”他苦笑道,“眼下我们还有别的法子么?” 外层结界正声声破碎,等到吃人鬼冲出包围的那一刻再后悔就为时已晚了,整个聊城都会落入它手中。 “聊城的百姓何其无辜?身为城主,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 “聊城生,是各位的义举;聊城亡,是巴霜的过错。” 他断然吐出此言,率先将灵力调动至悬空,凝结起一注明亮而浑厚的白光。 “请各位三思啊……” 众人惊愕地抬起头。 巴霜显然不打算为自己留下半点退路,那些源源不断溢出的灵力甚至已经达到了人体的临界值。 不成功,便成仁。 他这副决绝的态度感染了其他人,况且眼下正如他所说,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只是个人的损耗能够挽救人族的未来,即使被夺走力量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原本不愿附和的修真者们也逐渐加入到其中,无数灵力汇集同一处,隐约能看出一把光剑的轮廓——它已经开始化形了。 包括苏凡清在内的各大派高手都不吝余力,贡献了近半的修为,很可惜的是曾经唯一能与苏凡清并驾齐驱的向凌云却不比当初,甚至流露出形如枯槁的绝望。 游月带着韩冲闯进结界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原本由人族各高手结出的屏障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是打不破的,但好在结界内那只吃人鬼狂暴下破坏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表面割出一道足够人穿行的缺口,待韩冲也通过后又结印将它重新封起。 “……” 韩冲已经对她使用的禁术见怪不怪了,总归能与紫微真人扯上关系的都和寻常逻辑不搭边。 他问:“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游月一边解释一边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呃……” 那些半空中轰轰烈烈汇聚的灵力,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们想要聚集灵力对付吃人鬼?! 疯了吗! 任谁也知道这些灵力一定会增强吃人鬼的能量,尽管不能被尽数吸收,但谁知道会不会反过来害死他们?! 韩冲从游月的反应里看出了不对劲,惊恐地后退几步:“游姑娘,紫微真人要我来做什么?” “你,你别慌……” 不知道说给谁听,反正游月试图安抚他。木已成舟,他们应当只要跟着做就好了罢? “灌输灵力进入那枚剑中——它最终会用来斩落吃人鬼。” 尽管也被这副场景吓了一跳,但游月率先恢复冷静,作出早已知悉的神态,也主动将自己的灵力往外送出。 “像,像我这样……” 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灵力离体的不适,她艰难开口,“紫微真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没想到紫微真人的名字还真让韩冲镇定不少,他迟疑地望一眼她,然后也缓缓推掌。 “啊——”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看来韩冲从前还没体验过灵力被吸纳的痛苦,反正游月的神经早已在前几次的经历中变得迟钝了。 随着灵剑的细节逐渐雕琢出来,它甚至不满足于眼下的规模,转而主动索取起来——它不是普通凡物,由极强的灵力凝结而成,因此产生了某些意识也不奇怪。 自古以来最强的宝物都是有些脾气的,否则也不至于有神器一说。 这枚剑似乎是感知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多么强大,因此不断地向外获取力量,苏凡清等原本就功力深厚的高手还好些,而游月此类家底稀薄的差点被没吸干过去。 她咬牙强忍住努力反抗着,企图让对方稍微吐些回来无果。 怎么正义力量也干这种缺德事的? 差不多得了,还有完没完啊! 韩冲的状态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双目通红,连五官都拧到一起,感到自己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身体被什么东西剧烈拉扯着,他好像在狂暴的大海里浮沉,只是喘着气竭力想抓住一根桅杆。 游月眯起眼睛望见他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的爆发前夕么? 的确绝境下才能激发出人的潜能,但她又不是主角,干嘛也要跟着一起受难! 空中的白光越来越强,她也随着脱力逐渐失去意识,直到彻底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韩冲人她可带到了啊,接下来就不归自己的责任了……